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女相成长手册》 第一章 刺客 “小姐小心!”满身血污的婢女扑到陆羲禾的身前,陆羲禾扶住她的身体,手中的身躯仍有余温。 “快跑!小姐!”一个瘦弱的婢女大喊了一声,声音戛然而止,缓缓倒了下去。 四周刀剑之声不绝,两队人拼命厮杀,显然陆羲禾这边占了下风。 本来她今天出门到云山寺,是为了给娘求一个平安符。虽然她娘并不稀罕… 谁知出了云山寺不久,一伙人便忽然冲了出来。陆羲禾是悄悄出门,并没有带多少护卫。秋兰扔出一袋银两,想打发了他们。谁知道,他们的目的是杀了陆羲禾! 自己的人已经所剩无几,陆羲禾从地上捡起一把剑,正要上前,却被一个婢女撞了个满怀,险些摔倒。对面一个人见状,挥刀便砍,陆羲禾极快地闪开,却还是被那人划了一刀。刀伤并不深,可她感觉右肩好像失去了知觉,麻酥的痛感渐渐蔓延开来。 “小姐!”秋兰见状,甩开与她缠斗的人,跑到陆羲禾身边,阻止有人再伤了她。 “跑了这么多次,看你还能往哪跑?”为首的人得意道。陆羲禾这边人死的只剩四人,她是插翅也难飞了!他示意手下住手。 “这位大哥,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一直追杀我?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死个明白。求你了…”她眼里泪花闪动,看起来极为可怜。 那人见陆羲禾不过一个小姑娘,受了伤脸色惨白,又是将死之人,一时心软道:“要怪就怪你得罪了梁家,我们收人钱替人办事,你到了下面,可别埋怨我们。” 梁家?陆羲禾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她眸光一暗,随即又道:“命该如此,我自然不会怨你们。只是这位大哥,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那人一愣,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 陆羲禾又接着说道:“这就难怪了。你有所不知,前朝征战时,曾在云山大开杀戒、疯狂屠杀,导致无数怨灵在云山徘徊不去,见人便杀,夜夜鬼泣嚎哭,方圆五里没有人敢靠近。后来一位周游各国的大师途径此地,感觉怨气甚重,便施法布阵,想要镇压怨灵。然而怨灵怨气过深,大师只好建议在此地建一座寺庙,以暂时镇压怨灵。” 那人似乎有所动摇,望了望四周,感到浑身凉飕飕的。 “建寺之时,大师告诉众人,万万不可激怒怨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人听出陆羲禾的话外音,怒道:“扯什么!给我杀了他们!” 他的手下顿时亮出刀,陆羲禾神色大变,惊恐地喊道:“我没有骗你们!你们看那块石碑!”她手指着半山腰的方向,距离很远,可那石碑却异常清晰地立在那里。 “那是为了安抚怨灵而做的镇魂碑,当时大师与怨灵交涉,怨灵答应不再作恶,只是此地不能杀生。一旦杀生,他们便会杀掉整座山的人。” 那人神色异常,将信将疑。陆羲禾见状又道:“曾经也有人不信,声称去云山故意杀人,看那怨灵拿他如何。结果,整个云山上空被黑色笼罩,上面惨叫声不断。后来人去看的时候,山上已经没有活物了,凡是被血溅到的树木,从此不再生长,渐渐凋零…” 那些人往四周一看,果然那些树半死不活的!脚底寒气渐升。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千真万确。几位大哥,为了杀我赔上你们的性命,太不值了。不如等到了山下,你们在动手,如何?” 那人想了想,“哼,反正你也活不了了,早死晚死都一样!”他挥挥手,手下的人麻利地将这四人绑了。 陆羲禾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一面忍着肩膀的疼痛,一面思考如何脱身。 不知道刚才她趁乱派出去的人能不能成功求救… 就算找不到人,她们也不会死,她的暗卫就在附近。只要她一声令下,这些贼人必死无疑。可是不行,暗卫还不能暴露。只能再拖一些时间,再赌一次! 一行人下山的时候,那为首的人猛地转过头来,“你他娘的骗我!” 陆羲禾嘴角勾起一抹笑,“你自己没长脑子怪谁?” 那伙人这才反应过来,拎刀便冲了过来。 正在这时,一道银光从她眼前飞过,直中那人眉心,那人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直直倒了下去。 转眼间,局势大变。 “统统给我拿下。” 陆羲禾望去,一个白衣男子正站在身后,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射出柔和温暖的光芒,颀长身影,罔若明珠在侧。 他身后不过几人,却轻轻松松地拿下了贼人。 “公子,这些人怎么处置?” 白衣男子收回了目光,“送去官府。” 陆羲禾松了一口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白衣男子见状,“派人送她回去。” 不过是路人罢了。 他转身离开,复又想起什么般,“马车在山下。”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秋兰连忙将陆羲禾扶起来,背起她朝着山下走去。 那辆马车停在山下,车旁挂着一个灯笼,写着一个“宁”字。 “秋兰姐姐?” 身后的两个女子提醒她该走了,秋兰不费力气地上了马车,好像没有背一个人似的。 陆羲禾一晚上并不安稳。 这天夜里,她梦到了哥哥,梦到了曾经的娘亲,梦到了曾经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梦到了曾经那段美好的时光,梦到了或许想见或许不想见的人… “小姐!小姐!醒醒!” 陆羲禾猛地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原来是她的贴身丫鬟秋兰。 “天亮了?” 秋兰是从小跟着陆羲禾的丫头,看她脸色惨白,又想到刚才陆羲禾睡觉的时候大喊快跑,可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小姐,还有一个多时辰天才亮呢。小姐,伤口上了药了。您还疼吗?要不明天我们去找夫人吧,叫她给您请个郎中瞧瞧…” “哼,我看不必了。” 想到她娘亲对待她的态度,她就一阵恶寒。 什么血浓于水,根本都是骗人的! 秋兰替她盖好被子,劝道:“小姐,您毕竟是夫人的骨肉,她不会不管你的。” 陆羲禾笑了笑,眼里却毫无笑意,一双褐色的眼眸寒意直达眼底,“秋兰,八年了。哥哥走后,她有没有正眼看过我,对我怎样,你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我命大,你今天还能见到活着的我吗?罢了,我要洗漱。” “是,小姐。” 秋兰打来一盆水,递上毛巾,等她洗漱完毕。 “小姐,昨天,是那位宁公子派人送您回来的。他没惊动任何人。小姐请放心。” “对了,小姐。云山的传说,您从哪听说的?奴婢好像没有听说过…” 陆羲禾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你也信,我瞎编的。” 第二章 池中鱼 她擦干净脸,盯着镜子看了好长时间。 镜中人的脸稚气未脱,虽然稚嫩,却难掩倾城之色。 “那贼人说,我得罪了梁家。原本我就怀疑梁姨娘,现在看来,非但这次,之前的那些也跟她脱不了干系。”陆羲禾眼中闪过狠色。 “小姐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故意泄露给三小姐你的行踪,好让她们母女露出马脚。”秋兰恍然大悟,怪不得小姐出府前,刻意遇到陆静姝,又在不经意间告诉她自己要去云山寺求平安符。原来如此,小姐真聪明! 陆静姝是梁姨娘的女儿。这梁姨娘娘家是天都的商家,虽然不是首富,但是却可以和京城的商户不相上下。梁姨娘又是梁家唯一的女儿,受到的宠爱就更多了一些,自从嫁进来之后,金银财宝不断,生怕他女儿在陆家受苦。 这样一来,陆静姝的生活就更奢侈了。从小锦衣玉食的她,蛮横不讲理,什么东西她想要得到就一定要得到。陆羲禾有一幅画,价值连城,乃是当朝著名画师小小生所画泰山图。陆静姝看了喜欢得不得了,非要抢过来,陆羲禾自然不让,两个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加之夫人的不管不顾,梁姨娘便总是明里暗里地挤兑陆羲禾。 陆羲禾在镜子面前倒腾了很久,慢慢转过来,笑道:“秋兰,如何?” 秋兰见眼前女子明眸皓齿,一张小脸白皙红润,丝毫不像一个受了伤的人。 “极美,小姐。” 陆羲禾满意地点点头。 忽然想起昨天的事,“你刚才说,那位宁公子?” “是呀,昨天救了咱们的那位公子,不肯留下姓名。不过他的马车上有宁字,定是姓宁。”秋兰回道。 陆羲禾自然想好好感谢他,只不过,既然人家不给机会,那便算了。星儿他们一直在暗中,只要她下令,他们就会出现。哪怕没有那个人,她也不会死。 “那群人呢?” 秋兰老实答道:“说是被送去官府了。” “也好。”陆羲禾毫不在意地说道。 “是。”秋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她在门口与人低声说了几句,又开门进来了。 陆羲禾的房间陈设简单,房间当中放置一张花梨木大案,案上摞着几卷书,并几方宝砚,简中几支笔。东面是一面巨大的屏风,其上水墨丹青,肆意洒脱。古琴在角落,梳妆台上立着铜镜。 她比陆羲禾大四岁,却从小跟着陆羲禾,两个人勉强算得上一起长大,陆羲禾的事情她几乎都知道。陆羲禾的脾气秉性她最了解。 自从二少爷出事,小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从前,她是个多么活泼善良的孩子啊… 陆羲禾好像感应到她的想法,盯着她看了半晌。 主仆二人就这样挨到了天亮。 天亮后,周围逐渐热闹了。 她的院外绿柳低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游廊,一汪清池,游鱼嬉戏。 陆羲禾打开房门,几个小厮正在打扫院子。 “五小姐。” 她走到水缸旁边,“我记得这里面原先有几条金鱼的,怎么不见了?” 一个小厮愣了,“五小姐,今天早上奴才换水的时候还在呢,您再仔细瞧瞧。” 陆羲禾的脸登时拉下来,掰了根细长的树枝,在鱼缸里搅了搅。 三条鱼受了惊吓,立马逃开,又四处碰壁。 陆羲禾见金鱼还在,心情好了不少。她扔了一小把鱼食,手里的树枝在水面上轻轻拍打,溅出点点水花。 “不好了!不好了!三小姐落水了!” 一行人慌慌张张地跑向水池子,边跑边叫,“三小姐落水了!三小姐落水了!” 陆羲禾当没有听到,目光落在鱼缸里,树枝轻轻搅动,金鱼四处逃窜。 “你该庆幸你是条鱼呢。”她轻声道,听着众人惊慌的呼喊,嘴角勾起一抹笑。 “小姐?三小姐出了什么事?要不要过去看看?”秋兰问道,抻着脖子张望。 “三姐落水了,你想要去照顾她吗?”陆羲禾侧头问道。 秋兰心里咯噔一下,陆羲禾越来越阴晴不定,还是不要惹她为妙。 “奴婢觉得,如果别人都去了,唯独小姐不去,她们指不定说您什么呢。” 秋兰解释道。 陆羲禾思考片刻,“说的也是。走,去看看。” 去看看她的惨样。 她心情越发愉悦,想到待会儿见到陆静姝落水狗的模样,她心里痛快极了。 水池边围了一群人,陆静姝在水里扑腾来扑腾去,呛了一大口池水。 老婆子们急的团团转,小丫头们不会水,几个侍卫碍于男女大防,也是不敢冒然救人。 眼见陆静姝就要沉下水,陆羲禾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不行,她死了就不好玩了。” 她喊道:“你们还愣着干吗?三姐快要淹死了,还不下去救人?” 陆羲禾装作着急,把扇子往地上一扔,狠狠道:“你们都不去,那我去!” 陆羲禾“砰”地一声跳到水里,这可吓坏了大伙。秋兰也跟着跳下水池。几个婆子又哭又喊。几个侍卫不敢再怠慢,立马跳到水里救两位小姐。 众人正着急的时候,一道白色身影跃入池中,一把捞起水里的陆羲禾。 他抱起陆羲禾背对着众人,极快地给她盖上一件衣服。 秋兰从水池里爬起来,怔怔地望着两人。 “大少爷?” 白衣男子身高八尺有余,双眼深邃而幽深,如上天完美雕刻般的脸庞。第一眼看上去,他过于锋利,有一种涉世已久的尖锐和锋芒。他的高贵与不凡是与生俱来。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水顺着脸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此刻他正专注地看着怀里的人,一向冷的脸庞多了些许柔情。 “大哥?”陆羲禾睁开双眼,眼前人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陆熠然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脸色这么差还逞强,不病一场你是不知道爱惜自己。” “快放我下来,我不是小孩子。”陆羲禾挣扎了几下,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他单手压制。 “你可不就是小孩子吗?”陆熠然不听她的满口胡话,自顾自抱着她走。 陆羲禾安静地在他怀里,眸色忽明忽暗。 这边水池依然乱成一团,陆静姝命是捡回来了。 醒来后,她发觉是一个侍卫救得她,顿时精神崩溃。 “我不活了!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又哭又嚎,死活非要往水池里蹦。 众人是又拉又劝,好不容易把她拽回来。 陆静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出了多大的丑。 她蹲下抱着头哭,丫鬟给她披上斗篷,温声细语地劝着她。陆静姝到底还是个孩子,擦了擦眼泪,跟着那丫鬟回去了。 陆羲禾早早地回了自己的院子,沐浴完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 她推开门,见秋兰在门外,衣服还有些湿。 陆羲禾想起来了,自己跳下去的一瞬间,秋兰也跟着跳下来了。她的心瞬间变得柔软不少。 “怎么还站在这里?去换衣服,不然会生病的。” 秋兰应了一声,沉默地退了下去。 陆熠然带她回来之后也回去换了衣服。再来时,却是一身黑衣劲装,看起来和刚才温和的样子完全不同。 “大哥?你还没吃饭吧,要来一起吗?”陆羲禾明知道他是来监督自己吃饭的,心里却十分不愿意与他同席。 “嗯。”陆熠然同意了,走到饭桌旁不客气地坐下。 陆羲禾不太乐意,却不好表现出来。她叫了几个丫鬟端过来早饭,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吃完了。 “梁姨娘气坏了,正在爹的书房大闹。”陆熠然说完,悄悄留意她的表情。 陆羲禾轻微皱眉,眼神带着一点厌恶道:“难怪三姐一点都不知道礼数。” 陆熠然笑了一声,给她夹了一块绿豆糕。 “我不喜欢吃。”她把绿豆糕夹了出去。 “还说别人不知礼数,你看你,吃饭哪儿有一点样?”陆熠然自己把那块绿豆糕吃了,好声好气地教育她。 “我自己的地方,我爱怎么样怎么样。”陆羲禾没好气地说完,“大哥快些走吧,等会儿爹找不着你人,你又得挨骂了。” 陆熠然心里乐开了花,她是在关心自己吗? “好好,我马上走,这下你高兴了?”陆熠然站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迈着大步出了门。 她站在身后,眼神茫然。 陆熠然很想回头,看一看她在做什么,看她有没有目送他离开,但是他忍住了。 眼看着陆熠然离开,陆羲禾的脸色顿时冷了。 “出来。” 第三章 陆家有女 一个黑衣少女从外面飞入,脸上蒙着黑色面纱。 “主人。” 少女半跪下,“那位公子派人押送那些贼人去官府,在半路上,就被我们处理掉了。连同押送的人,也一并处理了。” “不错。那件事安排好了吗?”陆羲禾脑海里闪过梁姨娘那可恶的嘴脸。 陆羲禾清楚,梁姨娘一向不喜欢自己,从小就针对她,能不让她好过绝对不让她好过。 这次事情之后,梁姨娘更会把自己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杀了自己。 很好,梁姨娘,你越想除掉我,越会暴露自己的弱点。我们走着瞧。 陆羲禾轻笑,区区一个梁姨娘,能耐她如何? 黑衣少女道,“早已安排妥当。” “下去。” 黑衣少女闻言行了个礼,随即消失不见。 秋兰端茶进来,看见她的神情,心里一阵担心。 “秋兰,三姐的情况怎么样?” 陆羲禾小口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茶,好像在问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三小姐着凉又受了惊吓,现在可是下不了床了,熬了一大堆药吊着呢。” “三姐真是可怜,好端端地,怎么就掉水里了呢?” 陆羲禾语气既惋惜又疑惑,眼神纯粹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秋兰汗颜,接过她的话,“可能是岸边湿滑,三小姐也没注意…” “大概是吧。” 陆羲禾和秋兰正说着话,一个丫鬟跑到门口喊道:“小姐,老爷要见你。” 陆羲禾早就料到那母女会告状,微微一笑,“好戏要开场了。” 秋兰一脸凝重,小姐又要演戏给别人看了吗? 陆羲禾来到书房,她爹陆景正坐在上座,旁边站着梁姨娘,眼睛肿的像个核桃。 其实梁姨娘虽然是商户女,长得却一副高贵样,单看还以为她是哪个大家族的千金。 陆景不到四十岁,身高九尺,相貌英气,充满了阳刚之气。 本来是骠骑大将军的他,因为遭人构陷,触怒龙颜,被贬为天都中都督。 他的第一任正妻,是先帝最宠爱的兰陵公主。可惜兰陵公主身子弱,生完大少爷陆熠然就一命呜呼了。 第二任妻子,就是陆羲禾的生母曹文茵。曹文茵的父亲,是当今朝廷礼部尚书曹奇的小女儿。 这位当今的陆家主母,因为八年前儿子的意外身亡,退居佛堂,再不理会任何人。 陆羲禾从四岁起没再见过她几面,逢年过节去看她,她也是冷言冷语。久而久之,陆羲禾和她就越来越生疏。到了现在,感情几乎为零。 陆景见到陆羲禾进来了,心里纠结,梁姨娘一大早就来告状,说羲禾害静姝落水,受了风寒不说,还被毁了清,非要让他给她个说法。 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你早上在干什么?” 陆景狠下心来,沉着一张脸,厉声问道。 陆羲禾好像被他的声音吓到了,低着头委屈道,“爹,女儿在自己院子里逗鱼玩儿呢。爹,怎么了?” 梁姨娘看见她这副样子,气的鼻子都要歪了。这小蹄子就知道在她爹面前装可怜! “你三姐是怎么落水的,你知不知道?”陆景耐着性子问。 陆羲禾感到十分委屈,“爹,我一听说三姐落水了就马上赶过去了,我哪里知道三姐是怎么落水的…” 陆景心里顿时软了。 “胡说!分明就是你叫人把姝儿推下去的,还敢狡辩!”梁姨娘忍不住吼道。 陆羲禾脸色惨白,害怕地挪远了一小步,“梁姨娘,你不要冤枉我。我一听说三姐落水了,就马上赶过去,那些婆子侍卫都不敢下去救三姐,我跳下去了,你怎么还怪我?难不成我去救三姐还是错吗?也不知道三姐她怎么样了…” 陆羲禾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梁姨娘气急上头,走过去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刚好挡住了陆景的视线。 “还装!你说,是不是你!”梁姨娘美丽的脸有些扭曲,陆羲禾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带着几分挑衅,就是不说话。梁姨娘手举得老高,眼看一巴掌就要下去。 “住手!”陆景看不下去,喝退了梁姨娘,低头一看,陆羲禾小脸煞白,眼神里满是委屈和害怕。他感觉心被狠狠锤了一下。 这是他的女儿啊,他怎么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呢?何况,她只是个孩子。 “你有完没完!说她几句我也忍了,你还想动手?” 陆景训斥梁姨娘,梁姨娘哪里甘心,“老爷,你不要被她骗了!她就是个心如蛇蝎的毒…”梁姨娘话还没说完,陆景反手一个巴掌,“用这样不堪入目的词语骂一个孩子,你自己又好到哪去!给我下去,一个月不许出蔷薇院!” 梁姨娘满脸不可置信,“老爷?” 陆景不耐烦地挥挥手,外面进来几个下人,生拉硬拽把她拖走了。 陆景碍于面子,想要和女儿亲近一些又不敢过去,站在原地,脸色稍微有点好转,“你也少给我惹事。你大姐和二姐都嫁出去了,就剩下你们三个姐妹,好好相处,你们是一家人。” 陆羲禾听到这话,低着头嘴角冷笑,一家人? “你娘一直在佛堂为家族祈福,她不是不想照顾你,你也要体谅她。” 陆景仍然在说,陆羲禾却听不进去了,真可笑阿。 可是她仍然低着头,乖巧地说:“女儿知道了。女儿一点都不抱怨的,娘心存大爱,当女儿的必然支持她。” 陆景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官场上的事已经让他忙的焦头烂额。偏偏家里也不安生,不是这个来告状,就是那个来哭哭啼啼,他看见都觉得头疼。 想到梁姨娘刚才的模样,他心里更加不满了。 当年她那么贤惠懂事,怎么现在变成这副样子! “还是你省心。回去休息吧。”陆景摆摆手,便不再理她了。 “是。”陆羲禾安静地退了出去。 梁姨娘好端端地被禁足,陆静姝担心得要命,另外几位姨娘却高兴得不得了。 她们最喜欢看梁姨娘吃瘪,最好让老爷彻底厌恶她,永远不待见她! 下人议论纷纷,估摸着梁姨娘什么时候再得势。 陆羲禾回去休息了一会儿,翻来覆去,却是无法入眠。 秋兰提醒道:“小姐,下个月是夫人的生辰。贺礼还是平安符吗?” 陆羲禾仍闭着眼,“嗯。” 秋兰见窗户大开,她却在小塌上趴着,担心她受了风寒,便走上前把窗户关上。 又道:“明隐大师的平安符,本来就极难得。小姐每年都去求来,夫人定会十分欣喜。” “她迷信这些东西,就让这些东西伴她一辈子吧。”陆羲禾声音骤然变冷,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所有的讨好,在那人眼里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秋兰转移话题道:“小姐,听说梁姨娘被禁足一个月,气得快要疯魔。回到蔷薇院就开始大吼大叫,摔了一堆花瓶古玩,周边的人都不敢靠近她,生怕连累了自己挨罚。” 陆羲禾笑了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她就受不住了?” “梁姨娘三番五次害小姐性命,这是她罪有应得。”秋兰心里也跟着舒坦了不少,幸好小姐命大,不然早就… “对了,大少爷说叫您好好休养,改日带您出去玩。” 秋兰说完,陆羲禾便接道:“改日?改日是哪一日?告诉他我身体不好,最近不想出门。” 秋兰应了声“是”,明明想劝她,话到嘴边却说不出。 说到大少爷陆熠然,她是真心敬佩的。大少爷年纪轻轻,不仅博学多识、文武双全,还拥有这个年纪少有的稳重,他已经替老爷处理了不少棘手的案件了! 陆熠然的生母,是陆景的第一任夫人兰陵公主。她生下陆熠然不久后就病死了,被送到二姨娘白玉那儿养着。白姨娘比梁姨娘早一年进府,一直没有孩子。陆景把孩子交给她养,她求之不得。她太想要一个孩子了,只要好好培养这个孩子,将来她还愁什么? 白姨娘娘家家世显赫,又长得比梁姨娘美艳,陆熠然送到她那里之后,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梁姨娘看不惯她,偏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只好暗地里欺负最晚进府的四姨太叶嫣。谁知道没几年,夫人曹文茵生了个儿子,叶姨娘也生了个儿子。梁姨娘只有一个女儿,生活过得苦不堪言。 幸好后来曹文茵只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现在的五小姐陆羲禾。 所以她只能来欺负没有夫人庇护的五小姐。 想到这儿,秋兰叹了口气,小姐这么好,他们怎么舍得伤害她呢? 陆羲禾自然不知道秋兰想的什么。 她不屑于宅子里的这些斗争,不过,谁要是敢动她的主意,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对了,老爷叫小姐晚上一起用膳呢,或许是想给小姐好好补补呢。”秋兰把话传过来,意思却和原来不太一样。 “哦?”陆羲禾颇稀奇陆景的好心,“从前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才会叫上我,怎么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知道,八成是秋兰会错意了,又想哄自己开心,才这么跟她说的。 她附在秋兰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歇下了。 第四章 议喜事 晚膳时分,陆羲禾早早地来到膳厅。她发现,陆静姝今天来的极早,脸色看起来有点差,站在桌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叶姨娘也带着三少爷陆弈轩和六小姐陆蓁蓁在旁边等着,看见陆羲禾来了,友好地笑了笑。还没等她开口,只听得门外一声娇笑。 “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呀?大家都来了。”她扭着腰肢,笑着走了进来。 一个少女紧随其后,身姿丰盈窈窕,步伐轻盈,衣衫环佩作响,一双杏眸冷漠,似乎眼前的人都跟她无关。 她,就是四小姐陆容婉。 从她一进来,陆羲禾的视线就紧随着她,陆容婉与她对视,却好像没有见到一样,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陆弈轩脸色却忽然变差了,他一直不怎么喜欢这母女俩,仗着有爹和大哥宠她们,谁也不放在眼里! 叶姨娘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说道:“平日里我怎么教你的?” 陆弈轩不太情愿地给白姨娘请了安,白姨娘只是笑笑,根本没理会这两人。 叶姨娘的笑适度得体,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白姨娘。”说完头歪到一边,不看那两人。陆蓁蓁也学着他奶声奶气地说:“白姨娘。” 陆蓁蓁才六岁,生得圆润可爱,十分讨喜。 白姨娘含笑摸摸了她的脸蛋。 陆羲禾恹恹地喊了声:“白姨娘,叶姨娘。” 白姨娘只当她受了风寒,并不介意她的举动,说道:“五小姐瘦了,回头我让厨子每日给你炖药膳,好好补补。” “谢白姨娘。”陆羲禾乖巧地回道。 陆静姝也跟着喊了一声:“白姨娘。” 白姨娘反复地打量她,片刻,阴阳怪气地说道:“原来是三小姐啊,怎么不见你娘呢?”假装回想了一番,她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你娘的事情了。三小姐,身体可好些了?” 陆静姝眼圈都红了,“谢白姨娘关心,姝儿已经好多了。” 陆容婉冷眼看着她,在旁人看来,好像在嘲笑她一般。 陆弈轩心里一阵恶寒,忍不住说道:“三姐你才刚受了风寒,别站在风口了,快往里面去。” 白姨娘眼神轻飘飘地看过来,叶姨娘一急,把陆弈轩拽了回来,训斥道:“白姨娘问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还不快给白姨娘道歉。” 白姨娘观察到陆弈轩不屑的眼神,想到他毕竟是府里的少爷,也不好为难他。 “这有什么的?叶妹妹也太仔细了。三少爷年纪小,又是在府里,谁会计较这些虚的呢?” 自从梁姨娘禁足之后,陆景就把掌家权交到了白姨娘手上。白姨娘要强能力也不差,把府里治理得井井有条。她说话间,自然就带上了几分主母的语气。 叶姨娘连声说是,低眉顺眼的模样让白姨娘心情好了不少。 夫人久居佛堂,梁姨娘又倒了,自己当主母的希望,又多了几分。她自然高兴,只是现在还有些麻烦,没有处理掉。 几人刚安静下来,门外小厮喊了声:“大少爷。”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迈入门中,见人到的差不多了,正要开口,白姨娘亲切地拉着他走到桌旁,“然儿啊,今天还顺利吗?肯定累坏了,我特地叫厨房炖了汤,待会儿你多喝一些补补身子。” 陆熠然“嗯”了一声。 陆景也回来了。 显然他的心情还不错,见人都来了,更加高兴,他坐到主位上,让他们也坐下。 菜一道一道地上来,陆静姝茫然地站在那儿,眸子里有些委屈,叶姨娘和陆弈轩、陆蓁蓁坐在一起,白姨娘和陆熠然、陆容婉坐在一起。她该坐到哪里呢? 陆羲禾坐到了叶姨娘旁边,叶姨娘早就习惯了,善意地对她笑了笑。 陆景见陆静姝迟迟不入座,有些不耐烦,“还不坐下!想让我们都等着你吗?” 陆静姝咬着嘴唇不情愿地在陆羲禾旁边坐下,一大家子勉强算安静了。 “今天把你们都叫来,是有一件事要宣布。老三,你年纪也不小了,别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早就嫁人了。爹给你找了门亲事,天都刺史家的二公子徐允。” 白姨娘最先反应过来,说道:“听闻徐公子容貌才情皆是上等,徐家又是讲理的人家,老三嫁过去也是极好了。” 陆静姝错愕的表情一点没收敛,“爹?” 她还不想嫁人。她还没有去过京城呢! “你不满意?”陆景脸色一沉。 这门亲事是他拉了老脸去说了多次,才得来的。她还不懂得珍惜! “爹,徐公子不过是庶子,就是再好,女儿也不要!” 陆静姝终于憋不住了,语气十分强硬。 从她小时候她娘就告诉她,一定要嫁一个嫡子,做他的妻子。绝不能做庶子的妻,更不能做妾!否则一辈子就毁了。 陆景总算知道她的想法了,气的指着她说道:“好啊,好啊,梁平君教的好女儿!” 本以为宣布完这喜事,一家人好好吃顿饭。谁知道,陆静姝这么能气他。 白姨娘打圆场道:“老爷,莫生气。许是老三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她回过神了,还要感谢老爷呢。姝儿啊,你也是。庶子又怎样?别因为身份就小瞧了人去。只要一心一意对你好,那就是好姻缘。这徐府的婚事,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陆静姝倔脾气上来,“我就是不想嫁。爹,我要嫁给京城的人,我不要在这里!” 一听京城这个字眼,陆景脸色大变,“你再说一遍!” “我要嫁去京城!”陆静姝不依不饶。 “你!你!”陆景被她气的说不出话。 “老爷,孩子还小不懂事。您别气坏了身子。”叶姨娘看情况不对,跟着劝道。 “吃饭!”陆景不想理她。 陆蓁蓁饿了好久,一听可以吃饭了,高兴地拍手。 陆熠然冰冷的眼神扫过陆静姝,陆静姝知道大哥不高兴了,她一向害怕这个大哥,不敢作声。 陆羲禾夹了一点喜欢的菜,不紧不慢地吃。 陆弈轩正巧也想吃那道胭脂鹅脯,两个人夹在同一块肉上。 陆羲禾瞪了他一眼,陆弈轩也来了脾气,谁也不让谁。 陆景训斥道:“就知道和你妹妹抢,一点也不像哥哥!” 陆弈轩悻悻地收了筷子。 陆羲禾得意地看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完全不像兄妹。 陆容婉不知怎么,眼底升起了一丝笑意。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 白姨娘惊讶,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原来,这孩子还是忘不掉那件事。 她不忍心打破陆容婉的好心情,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继续用膳。 陆羲禾是听说过徐允的,徐允一表人才,配陆静姝没有问题。只是陆静姝一门心思想去京城,陆景不发火才怪呢。 “你别得意。”陆弈轩哼了一声,凶巴巴地对她说。 “你也一样。”陆羲禾说完,直接把盘子里的胭脂鹅脯夹走了一半。陆弈轩不甘示弱,把她刚才喜欢吃的栗子糕全夹到了自己碗里,也不管自己吃不吃的下。 大家只当两个孩子斗气,那模样很是可爱,连带着陆景心情也好了起来。 “你们两个都多大了,怎么还像小孩似的。”白姨娘嗔道。 陆景默默看了她一眼,她便不说话了。 晚饭众人各怀心事地吃完,便纷纷散去。 只有陆静姝独自站在膳厅门前,单薄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可怜。 陆羲禾远远回头,看见那一抹身影,眸中毫无情感波动。 白姨娘带着陆容婉回了玲珑院,拉着她坐下来,像是谈心般,“婉儿,你三姐已有亲事。下面就到你了。你可有心仪的人选?” 第五章 挑衅 “姨娘,这是何意?”陆容婉问道。 “你这孩子,姨娘自然是为你着想。这天都的公子大都尚未婚配,要是有看得上眼的,只管和姨娘说。只是有三点,你要牢记,人品家世第一,容貌才情第二,嫡庶最次。”白姨娘语重心长地说道。 看着白姨娘的脸,陆容婉心想,她娘真美!可是有一件事,在心底盘旋多年,她想知道答案,却不敢问出口。 “你在想些什么?” “婉儿未有心仪之人。”陆容婉如实答道。 白姨娘笑道:“那便好了。过几日徐府有一个宴会,说是江南送了一批新茶,邀请大家去品鉴。到时候会有许多青年才俊,你可要仔细着挑。” 陆容婉眼里的光忽然淡了,点了点头便冷着脸走开了。白姨娘不知道她闹什么脾气,不过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倒也不生气。 她现在在想,徐府的二公子徐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让老爷亲自去说亲,看样子费了不少心思。不过既然是老爷看上的人,定然错不了。 这个陆静姝,平日里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想不到老爷还是这么宠她。 “去打听一下,徐允在徐府的情况。” 白姨娘吩咐了人,便在屏风旁站定。目光经过那屏风,却是藏不住的得意。 她忍了这么多年,终于扬眉吐气了。主母又如何?现在还不是任凭她拿捏? 想到那个在佛堂的绝色女人,她轻轻笑了起来。 晚风吹起了绿叶,余晖尚在空中,陆羲禾踩着自己的影子,步伐轻快地向前走,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秋兰在身后注视着她,小姐似乎很开心? 她也跟着笑了,小姐开心,她也替她开心。 忽然,一个不善的声音响了起来。 “陆羲禾!” 陆羲禾秀眉微蹙,一见来人,她微笑道:“三姐身体还没大好,怎么能在外面吹风?受了风寒可怎么办?” 陆静姝恨得牙痒痒,强忍着没有发作,“我姨娘被禁足,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这话我倒是不知三姐从何问起,梁姨娘被罚禁足,是爹的决定。和我有什么关系?”陆羲禾装作不解的样子问道。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总有一天,我会揭开你的真面目,叫所有人看看,你有多恶毒!”陆静姝气急,说话更是不经脑子。 “三姐,好端端地你怎能这样说我?自从你落水后,你对待我的态度越发奇怪了。三姐?”陆羲禾作吃惊状,“三姐你放心,那个侍卫早就被暗中解决了,你不要担心。” 这件事是陆静姝的丑事,那种羞愤的感觉,她永远不想再经历了。 一定是她!陆静姝怒视眼前似笑非笑的陆羲禾,这件事和她脱不了关系! 她姨娘也一定是因为陆羲禾,才会被爹罚禁足的。想到这儿,她更是气愤,“我们走着瞧!” 说完,强忍着想打她的冲动扭头便走。 陆羲禾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她整日不学无术,脑袋空空如也,还想报复?真是个笑话。 “小姐,莫要轻视他人。”秋兰温声提醒道。 陆羲禾笑而不语。 可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着陆静姝的终身大事,徐府看重礼节,梁姨娘是陆静姝的生母,如果还被禁足的话,陆家的面子过不去。陆景便解了她的禁足。 梁姨娘恢复了自由,心中虽不满陆景的安排,但毕竟徐家的家世摆在那儿,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在准备衣裳首饰的时候,旁侧敲击地问陆静姝可有不满意。 陆静姝自然不满,告诉梁姨娘自己想要去京城,不想一辈子待在天都这种地方! 梁姨娘心里发了愁,思量这婚事如何推脱。 她脑子转的极快,陆家和徐家要结亲,这点无法改变,可是去成亲的人,是可以改变的! 她欣喜道:“静姝,姨娘有办法。徐府的宴会你照旧去,其他的交给姨娘。” “姨娘,你要做什么?”陆静姝不解道。 “你只要知道,姨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梁姨娘温柔地抚摸陆静姝的黑发,“只要你能过得好,姨娘就放心了…” 陆羲禾想到梁姨娘恨得牙痒痒,一时间又不能拿她怎么样,便将其当作陌生人,看也不看一眼。 梁姨娘眼尖,在路上遇见了去小花园的陆羲禾。 “站住!”她凌厉的声音传到陆羲禾耳里,陆羲禾皱了皱眉,“梁姨娘?” 她回头,微微笑着,一副恭敬的姿态。 “这里没有别人,少装模作样!”梁姨娘语气不善。 陆羲禾反笑道:“梁姨娘,这次是你走运。下一次,你可就不一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少女天真的笑容里夹杂一丝嘲讽,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梁姨娘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她强忍着怒意,咬着牙挤出一个笑。 这个死丫头! 梁姨娘被气走了,她的丫鬟胆子小,匆匆行了礼,便跟着梁姨娘跑了。 “明日就是徐府茶宴,梁姨娘也会一同前去。你派人看紧她,我猜她已经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 秋兰追问道:“小姐,要星儿动手吗?” 陆羲禾抚摸着手腕上的玉镯,眸光越发暗沉,“不必,她是我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剑,做这种事情,太委屈她了。” 天色渐晚,西方霞光满天,陆羲禾闭上双眼,脸颊上映出晚霞的瑰丽。 她本就长得可爱,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看起来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她。 陆熠然来的时候,刚好见到了这一幕。 他心中升起了丝丝暖意,忍不住走过去,摆手示意秋兰退下。 秋兰默不作声,看了一眼陆羲禾便退了下去,在小花园外等她。 “在这做什么?”陆熠然的声音突然响起,陆羲禾心中一阵不快,却也没有发作。 “大哥?你怎么也在这儿?”陆羲禾侧头看他,眼神澄澈,一眼能望到底。 陆熠然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说道:“闲来无事,出来逛逛。对了,药你按时吃了吗?风寒不是小事,小病小痛不在意,以后有你后悔的。” 陆羲禾听这些絮絮叨叨听得头疼,“吃了。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你翻来覆去地说,不会烦吗?” 他的手抚过陆羲禾的头发,喃喃道:“哪怕说一辈子,也不会烦…” 陆羲禾微微侧过身子。 陆熠然的手停在半空,心里空空的感觉,罢了,她以后会明白的。 “大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陆羲禾说完,悠闲地从他面前走过。 “明日还需早起,今晚早些休息。”陆熠然叮嘱道。 陆羲禾闻言,回头嫣然一笑,“知道了,大哥。你也是。” 周围的景色刹那间失去颜色,陆熠然笑道:“快去吧。” 第六章 徐府茶宴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陆熠然脸色暮地沉下来,一个黑衣人凭空而降,“大人。” “是谁干的?”冰冷的声音问道。 “梁家重金买通杀手,日夜监视。只要小姐出门,便动手。”黑衣人说完,只觉周身寒冷。 陆熠然的眼底越发阴冷,梁家…梁平君,好大的胆子! “我叫你派人保护好她,你连这个都做不好?”陆熠然动怒。 黑衣人忙解释:“夏七本来在暗中保护小姐,前几天突然失去了联系,等属下找到他时,他已经…” “何人所为?” 黑衣人摇头道:“查不出。夏七死的蹊跷,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盯上了小姐?” 陆熠然否定道:“不会。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接触的人不多。不会惹上这些麻烦。” 陆熠然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很快,他否定了。 “或许是他们已经有所察觉,便挑大人的身边人下手。”黑衣人分析道。 陆熠然觉得很有道理,“把梁家勾结工部尚书谢承远,贪污作假的证据想法交给刑部官员,除了刑部侍郎聂慎,其他人等皆可。” 黑衣人领命,正要离开,陆熠然却叫住他,“继续安排人,暗中保护她。” “是。”黑衣人下去了。 陆熠然陷入了沉思。 他的计划必须万无一失,否则将万劫不复。 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女孩的笑容,他原本坚定的心,开始有了动摇。 不会的,他会成功,他会拥有一切。 等到那时,他就可以好好地保护她,任何人都伤害不了她。 想到这儿,陆熠然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因着徐府茶宴,陆羲禾第二天早早起了。 秋兰捧来几套衣服,又命人拿来了几套首饰,陆羲禾挑了半天,总觉不妥。 “这几件颜色过于艳丽,反显得俗气。”陆羲禾蹙眉道。 秋兰放下那几件艳丽的衣裳,终于寻得一件云雁细锦衣,面料为云锦,色泽光丽灿烂,状若天上云彩,暗纹精美。 “小姐,这件如何?” 陆羲禾满意道:“就它吧。” 秋兰又寻了一件缕金白蝶穿花云缎裙,替她穿好。 陆羲禾乖巧地坐在铜镜前,一言不发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长发如墨,秋兰梳了又梳,挽成燕尾髻。 秋兰欣喜道:“小姐真美!” 陆羲禾不语。 秋兰为她敷上铅粉,细细晕涂一番,见皮肤更加光亮,又拿出一罐胭脂来。 “此胭脂清香不似其他,极好。”陆羲禾赞道。 待画完眉,陆羲禾将一只珊瑚手钏戴在左手上,又挑了几件还看得过眼的配饰戴好。 “时辰差不多了,小姐,该走了。” 等她们走到陆府门口的时候,其他女眷已经到了七七八八。 陆羲禾前脚刚到,陆容婉也到了。 陆弈轩讽刺道:“四妹今天一个人?你的姨娘没有陪你来吗?” 陆容婉一身白衣,远远一见如仙子降世。她本就清冷孤傲,妆容亦是淡淡的。 “三哥,姨娘要忙府里的事情,不便离开。”陆容婉没有被他影响,语气礼貌而疏离。 陆容婉说完,眼神扫过陆羲禾,见她小小年纪,却如一朵人间富贵花娇丽美艳,不知道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忽然心中愧疚,不敢再与陆羲禾对视。 陆容婉移开了目光,可陆羲禾的视线,依然落在她身上,冰冷、讥讽。 梁姨娘打圆场道:“时辰不早了,车已备好。该上车了。” 陆熠然今日一身玄衣,墨发高束,一双迷人的眼眸中,透露出寒意。 待梁姨娘和陆静姝上了车,他便上了第二辆车。 陆弈轩不满地看了眼陆容婉,随后也上了车。 陆羲禾朝陆容婉笑了笑,上了最后一辆车。陆容婉犹豫了半晌,只好随之上了陆羲禾的车。 两人并肩而坐,谁也不看谁。 陆容婉想等陆羲禾主动开口。 偏偏陆羲禾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她浅笑着,仿佛心情很好。 “阮阮。” 陆容婉开口,唤了她的小名。 陆羲禾神色一变,瞬间恢复了笑脸,“四姐叫我什么?” 陆容婉一脸愧疚,低声道:“阮阮,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可是当年,我还太小,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二哥的死,我…” “原来四姐还记得哥哥,我还以为,四姐早就把哥哥忘了。”陆羲禾仍是笑脸,“四姐,午夜梦回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一个人,他在看着你?”陆羲禾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继续说道:“他有没有对你说,他好想活着,看看这个世界?” 陆容婉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带了哭腔,她强迫自己不能哭出来,压下声音说道:“我真的没有害他,我没有…” 陆羲禾冷声道:“四姐,好自为之。” 她不想听陆容婉的辩解。 她恨! 总有一天,她会叫他们血债血偿,谁也别想逃过! 陆容婉见状,不再说下去。 陆容婉知道陆羲禾恨自己,她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才能消除她对自己的恨。 陆容婉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把眼泪生生咽回去,她知道,眼前的陆羲禾,早就不是小时候的陆羲禾了。 她变了,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陆容婉感到痛心,却无可奈何。 她只希望,陆羲禾还能回想起从前的自己,还能找到原来的快乐。 马车不慌不忙行至徐府的时候,刚好是时辰。 陆家众人下了车,与徐家迎宾之人寒暄了几句,便踏入了徐府。 徐府此次请的宾客众多,天都的青年才俊、名门闺秀也多数到场。 陆羲禾见到那些莺莺燕燕,在花园里叽叽喳喳,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秋兰见状,忙扶着她在石凳上坐下。 旁边的贵女们大多三五成群,各自说着体己话。 陆静姝向来喜欢这种场合,拉着几个女子在一边说着话,时不时轻笑出声。 陆容婉倒是不用说,选了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来,对旁人没有过多的关注。 “羲禾妹妹,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来的路上累坏了?” 一个明媚的女孩子笑着走近,在陆羲禾旁边坐下,伸手就要拉她,陆羲禾不喜欢她的触碰,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手。 “熙叶姐姐,我没事,只是觉得腿有些酸,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陆羲禾甜笑道。 徐熙叶笑着说无妨,吩咐人取来瓜果小食,热情地招呼她吃。 陆羲禾盛情难却,挑了个小的蜜饯,拿在手里没有吃。 “陆公子来了!” “是徐公子!” “你小声些!” “宁公子在那儿!” 大家闺秀们忽然一阵骚动。 陆羲禾和徐熙叶同时抬头去看,原来是那些青年才俊到了。 在场的女眷无一不露出羞色,她们所关注的,正是为首的四人。 陆熠然站在最前,玄色长袍,腰间一枚玉佩,脸色冷酷,对这些女子并没有什么兴趣。 徐允紧随其后,一袭水绿色青衫,眉眼间尽是风流,只需一眼,便引得女眷心狂跳不止。 陆弈轩便在他之后走进了花园,宛如一块美玉熔铸成人,风姿奇秀,神韵独超,神情举止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傲色。 陆羲禾在人群后静静看着来人,心中不为所动。 陆容婉倒是皱皱眉,对徐允不太满意,看上去太不正经! 就在陆羲禾失去了兴致的时候,下一个走进来的人,一下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是他! 男子一袭白色长袍,浅金色的袖口勾勒出流云暗纹,眉目如画,长身玉立,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手中的白玉扇,眸中淡然笑意。他走的时候,薄如蝉翼的袍子随风微动,好像画里走出来的男子。虽只一眼,却足以惊艳时光。 女眷们又是一阵骚动。 宁遇安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视线一瞥,却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他认出了陆羲禾。 陆羲禾也认出了他。 宁遇安身形一顿,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看向陆羲禾。 徐熙叶见此情景,脸色一变。 陆羲禾回以一笑。 众人没有注意这些,只觉宁遇安在对她们笑,顿时感到幸福异常,恨不得晕过去。 宁遇安见陆羲禾灿烂的笑,不自觉心情更好,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子渊,你在对人家姑娘笑什么?”他身后的一家贵公子不解道。 宁遇安笑笑,声音温润清冷,“没什么。” 第七章 毒计 徐熙叶见状小声对陆羲禾说道:“羲禾妹妹,我事先提醒你。这个宁遇安,是镇南王府最不受宠的儿子。别看他长得还行,可是皮相有什么用?他不能给你带来荣华富贵,也未必能保你一生无忧。她们这些姑娘,还太年轻,根本想不到这些。” 陆羲禾望向她那张年轻的脸,“熙叶姐姐,你懂的真多。” 徐熙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里,这些都是我娘告诉我的。” 陆羲禾点点头,视线随着宁遇安而去,她心里并没有徐熙叶想的那些事。她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日他的出现,救了她一命。 这份恩情,她一定要还给他。 一个婆子过来通知,茶宴的时辰快到了。各府的贵女们簇拥着向花园走去。 梁姨娘早就等在那里了。 她不是正妻,不受人待见也是正常。好在有几个妇人同为妾,她们便坐在一处。 梁姨娘忍着性子和那几个妇人说话,心里却思量着待会儿要办的事。 她的静姝绝不能嫁给徐允这个庶子! 梁姨娘想到陆羲禾,嘴角扬起愉悦的笑。 陆羲禾哪里知道这些,随着婆子入了座。秋兰站在一旁,细心地照看她。 陆静姝和陆容婉坐在她的下方,陆容婉的性子,坐在哪里都无所谓。陆静姝却心生不满,凭什么陆羲禾最小,却坐在她们前面?还有没有尊卑之分了? 不过,想到她娘之前的嘱托,她强忍着没有说话。 “我再忍一忍你,等过了今天,看你还怎么嚣张!”她得意地笑了。 徐夫人在上座,见大伙已安顿好,笑道:“前几日苏州进贡了好些新茶,陛下赏了几位大臣。我家老爷想着天都的亲友,特地吩咐我邀大家前来品茶。你们就当是在自己家,莫要客气。” 女眷们齐声说:“是。” 徐夫人微笑着命人上茶,却暗地打量陆家的几个女儿。 她悄声问道:“张婆,你瞧着,哪个是我未来的儿媳妇?” 张婆年纪颇大,向下瞧了瞧,将那三个姑娘细细打量一遍。目光落在陆容婉身上。 “为首的姑娘,气度非凡,容貌绝丽,可惜年纪太小,又是嫡女,想来不合适。白衣服的那位姑娘倒是不错,气质高洁,不卑不亢,长得也可人。” 徐夫人听完满意道:“张婆与我想到一块了。” 凉亭 陆熠然冷着脸,对其他人的奉承一概不理。 几位公子也不恼,他们清楚,陆家曾经的权势有多大,即使现在被贬到天都,也是他们比不了的。 而且,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边疆战乱,总有一天,陆家还会东山再起。 徐允外表风流,却是个极其精明的人。他与陆熠然结交,并不是为了陆家的权势。 徐允清楚,陆熠然与他是同一种人。他们与这些纨绔子弟不同,他们满腹才能,他们将来可大有作为。 陆弈轩悠闲地品着茶,对其他人的想法完全不感兴趣。反正他是个陪衬,在乎那些做什么?不过,他还是观察了一番徐允。他觉得徐允太过风流,算不上良配。 他大哥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搅合在一起? 陆熠然警告地看了陆弈轩一眼,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之下,走向了在人群之外的宁遇安。 “陆公子。”宁遇安温和地说道。 陆熠然不知道怎么,见到宁遇安的那一刻,他十分烦躁,甚至有一种想杀了他的想法! “宁公子。来天都还习惯吗?” 宁遇安笑道:“多谢陆兄关心,一切都习惯。” 陆熠然扯起嘴角笑了笑,“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不要客气。” “既是如此,子渊便提前谢过陆兄了。”宁遇安依旧笑着,仿佛完全没注意到陆熠然阴沉的眼色。 陆熠然冷冷说了句“客气”,便回了座位。 宁遇安对这样的挑衅习以为常,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天都的公子们对宁遇安还算客气,只是碍于陆熠然,不敢与他多讲话。 “听闻徐府的断桥处荷花开得正好,我们去看看。”宁遇安对他的小厮说完,便收起纸扇,朝着断桥的方向去了。 陆熠然望着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却说女眷们在偏厅说说笑笑,转眼茶宴已过了大半。梁姨娘按耐不住了。 她眼神示意身边的婆子,那婆子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陆羲禾忽然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她抬头对上梁姨娘的目光,微微一笑。 梁姨娘,终于忍不住了吗? 她正想着,一个婢女端着茶盘走来,她的脚崴了一下,手中滚烫的茶洒向了陆羲禾! 陆容婉眼色一变,将陆羲禾一把推开。 “你怎么做事的!”陆容婉全然不顾手上的烫伤,冷着脸责问那个婢女。 陆羲禾被推开得及时,只是衣裳被淋湿了一片。 徐夫人被吓了一跳,“快叫大夫!你们有没有受伤?”她不耐烦地对那个婢女呵道:“还不去领板子!” 那婢女畏畏缩缩,吓得说不出话来,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徐夫人叫人把她拖了出去。 “好好的宴会,竟让这蹄子坏了兴致!”徐夫人气急,又关切道:“陆家姑娘,可受伤了?严不严重?” 陆羲禾的视线,轻轻落在陆容婉的手上。原本细嫩的手,如今红了一大片。 “回陆夫人,只是烫了一下,不严重。”陆容婉说完,把手背在身后。 “都红成这样了,还说不严重!快跟我来。”徐夫人将陆容婉带走了,临走之前,嘱咐道:“张婆,你派人带陆家五小姐去换身衣裳,她肯定吓坏了。” 陆羲禾看起来的确是吓坏了。 她知道梁姨娘想干什么了。陆羲禾跟着婆子离开了偏厅,秋兰跟在后面。 梁姨娘得意地笑了。 “你不是很能耐吗?看这次你要如何化解!” 梁姨娘心里狞笑道。 陆羲禾跟着那婆子走进了偏房,迅速地换好衣服。 她猜梁姨娘会用迷烟迷倒她,然后把她送到不知道什么人的屋子里。 好恶毒的心思! 陆羲禾冷笑一声,刚闻到一股异样的味道,就假装晕了过去。秋兰也假装晕了过去。 方才的婆子早已被支开,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打开了房门。 看到这两个人已经晕了,她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这个陆羲禾有多大本事,也不过如此! 她将陆羲禾扛到肩膀上,正要跑去护卫院,忽然感到脖子一酸,无力感袭来,那人昏死过去。 陆羲禾拿帕子擦了擦手,眼里寒意越发渗人。 “出来吧。” 一名黑衣少女应声落地,“主人。” “她既然看不上徐允,就把她送给徐府的护卫。罢了,听说徐府五公子好饮酒,常年宿醉,昨夜才吃了花酒回来…”陆羲禾冷冷说道,“这个人,随便你处置。”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在走到护卫院之前,她还骗自己,这些都是一场误会。 看来,是她对他们太仁慈了! 陆羲禾走了许久,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她暗骂自己笨,绕着水边走了好几圈。 “可是迷路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她回头去看,只见宁遇安笑着站在树荫下,如画里走出来的人。 “宁公子?” 宁遇安笑了笑,“姑娘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陆羲禾不方便与他走的太近,便走到另一棵树下,树旁是一座断桥,不长,约有七块石头。 桥下的荷花开得正好,大片的莲叶浮在水面,极为雅致。 “徐夫人爱花,尤其莲花。徐老爷为她买下天都最气派的府邸,在徐夫人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种下莲花。” 宁遇安解释道。 “徐老爷对徐夫人真好。”她浅笑回道。 宁遇安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我送姑娘回去吧。” 陆羲禾点点头,跟在他后面,看上去极为乖巧。 陆熠然等人早就到了,宁遇安和陆羲禾走进来时,陆熠然眸色一紧。 宁遇安不在意这些,笑笑便过去了。 陆羲禾扫过厅内众人,梁姨娘和陆静姝都不在。 陆羲禾嘴角扯起一抹弧度,好戏开始了。 第八章 弄巧成拙 果然,徐夫人清了清嗓子,对着众女说道:“难得大家聚在一起,你们莫要拘着自己。” “是。”大家齐声道。 徐熙叶第一个站起来,甜甜地笑道:“夫人,熙叶近日新学了一支舞,名为惊鸿,不知可否为茶宴助兴?” 徐夫人欣慰道:“便依了你了。” “谢夫人!”徐熙叶掩饰不住的笑意,去偏厅换了一套衣服便回了。 待徐熙叶再次出现之时,厅内一片赞赏之声。 只见一曼妙女子,清颜华服,青丝墨染,若仙若灵,仿佛从梦境中走来。 正在这时,一名柔弱女子站了起来,“不如我为熙叶抚琴吧。” 徐夫人默许了。 琴声渐急,徐熙叶的身姿舞动地越来越快,如玉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水的双眸欲语还休。 她舞姿轻灵,双臂柔若无骨,身轻如燕。令人如饮佳酿,沉醉其中。 一舞毕,徐熙叶和那柔弱女子相视一笑。 “好!好!”一男子在席间拍手叫好。 徐夫人见那男子衣着华贵,说道:“小王爷喜欢便好。这是我家三姐儿,熙叶,还不给小王爷问好?” 徐熙叶转向男子的方向,福身道:“见过小王爷。” 小王爷的眼里满是喜爱,或许是太炽热,徐熙叶低下了头。 “起来,这么多礼数做什么!”小王爷说完便大笑。 几个人跟着欢快地笑起来。 “徐夫人,小女唐明玉,才疏学浅,唯有琴艺尚可。不知…” 徐夫人见唐明玉样貌平平,笑道:“不必拘着。” 唐明玉谢了徐夫人,便坐在厅中央,试了调便开始抚琴。 陆羲禾没有关注这些,她本来就不喜欢歌舞。 陆熠然的视线,一直在她的身上。 她好像不开心。 他单手托腮,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忽然间,一个人挡住了他的视线。 又是这个陆容婉。 陆熠然对陆容婉没有任何好感,他别开头,自顾自饮了一杯酒。 “五妹,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没事吧?”陆容婉担心道。 “四姐难道盼着我出事?”陆羲禾对她没有好气,表面上在笑,冷冷的语气却只有两人能够听见。 陆容婉被呛的莫名其妙,只好道:“也是,五妹你这么聪明,定能保全自己。” 陆羲禾笑笑,低声道:“四姐,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有那个机会,还不如帮你娘想想,如何爬上陆家主母的位子。” “你!”陆容婉气急,想了许久说道:“你不知好歹!” “看在你刚才帮我的份上,好心提醒你,别被徐夫人几句话哄得犯傻,徐家可不是什么好归宿。” 陆羲禾这句话说的真挚,陆容婉听得出,“你懂什么,莫要胡说。徐夫人只是带我去上了药,不曾说些别的。” 两人之间气氛属实奇怪。 陆容婉心想,她总归是自己的妹妹。女儿家的好光景不过十几年,日后嫁去夫家,免不得要被礼教束缚,想要真正快活也不易。 她识趣地回去了。 唐明玉弹琴间,一名男子以箫声相和。一来二去,两人心中竟添几分朦胧情意。 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徐家三公子徐敬。 徐夫人眼尖,瞧见了自然不高兴。 唐明玉是什么身份,一个从五品文散官家的女儿,也敢来高攀徐家? 那位陆府来的姨娘也不知去了哪里,许久也不返席,连带着她那个庶女也跟着不见人影。 真真叫人心烦。 “张婆,你派人去看看陆家的,别出什么事。” “是。”张婆冲下人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厮悄悄地溜了出去。 陆羲禾观察到这一切,心想,来了! 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对待其他人的态度愈发温和。 “去查查刚刚发生了什么。”陆熠然对手下吩咐道,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罕见地见到了羲禾真心的笑容,什么事让她如此开心? 张婆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了,说是只找到了梁姨娘,如今在西暖阁和徐家的赵姨娘叙旧,已经催促她快些回了。至于那位陆家三小姐,四处寻也没瞧见人。 “快去找,无事倒也罢了,出了事我如何交待!”徐夫人眼皮“突突”地跳,她隐隐感到不安。 早听说这个梁姨娘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今日一见,果真是商户之女,上不了台面。若是陆夫人出来走动… 想到这些糟心事,徐夫人都替陆府头疼。陆夫人自己不争气,怪不得别人。 梁姨娘从西暖阁出来,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临进门的时候,酝酿了片刻情绪,进门便惊慌失措道:“这可怎么办,出了这种事,我怎么跟老爷交待…”口中呢喃不断,仿佛一个受了惊吓的人。 徐夫人叫停了琴箫合奏的二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梁姨娘捂着胸口,正要说准备好的那套说辞,余光中,竟然见到了陆羲禾。 她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一副无辜的样子! “怎么会?你…”梁姨娘顿时思绪混乱,又不见陆静姝的人影。心中更急,莫不是这小蹄子早就看穿了她们? 众人不解之时,张婆派出去的人又回来了一个,神情慌张,畏畏缩缩道:“夫、夫人…” 徐夫人呵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小厮忙跪下,又道:“奴才刚刚…刚刚…请夫人亲自去看吧。” “带路。”徐夫人心口发闷,好好的茶宴被搅合成这般样子! 张婆附在耳边说明了一番,徐夫人脸色极差。 “梁姨娘,跟我来!”徐夫人口气不善,梁姨娘只觉两眼发昏。她已预见了结果。 梁姨娘心存侥幸,只盼着不是三姑娘出了事。 可是如今老四老五都在… 陆熠然听完手下打探回来的消息,抿紧了唇。 这个梁姨娘,还真敢对他的人下手。 阮阮可以这样轻易放过她们,他可不会。 梁姨娘走在徐夫人身后,紧紧攥着手帕。 茶宴的众人找了借口纷纷离去,只剩下陆家和徐家的人。 陆羲禾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不知怎地,与宁遇安的视线相撞。 宁遇安静静地站在门口,唇边似乎有浅浅笑意。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没有看到三姐?”陆容婉悄声问道,拉住了陆羲禾的手。 “不知道。”陆羲禾跟着走出去,经过宁遇安的时候,她脚步顿了顿,微微点头示意。 宁遇安收起扇子,回以一礼。 两人的举动悉数落在陆熠然的眼里。 他真想弄死这个姓宁的! “大哥,我们也快过去看看吧。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陆弈轩抱怨了两句,催促他快走。 徐允一副了然的表情,视线在宁遇安身上停留片刻,“陆兄,想必是你妹妹的事。” 陆熠然脸色阴沉,面色不悦地跟了上去。 栖芳院是徐府五公子徐谦住的院子。 徐谦生母的娘家颇有权势,因此徐谦打小嚣张跋扈,从来不把规矩放在眼里。整日无所事事,花天酒地。 徐夫人气冲冲地叫人打开院门,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到正房门口。 里面有女子尖利的哭声,还有瓷器破碎的声音。 “我要杀了你!!” “是你自己爬到我床上的!疯女人!” “胡说,我明明在凉亭喂鱼,一定是你!” “疯女人!赶紧给我出去!” … 梁姨娘的脸色大变,这是陆静姝的声音! 不可能…不可能是她的女儿… 陆羲禾瞥见她慌张的神情,心情越发好。 陆容婉紧抿着嘴唇,脸色极差。这是家族的耻辱。 陆弈轩愣住了,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徐府的仆人上前撞开了门,这一开门不打紧,门外的人完全傻了眼。 只见房中一男一女,衣衫不整,玉器花瓶碎了一地。 陆静姝坐在床上的角落,眼角滑下一滴泪。 “我没有…” 梁姨娘浑身发抖,徐夫人冷笑了一声,嘲讽道:“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徐谦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我一觉醒来她就在我床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梁姨娘极快地走进房中,站在床前看了一会儿,突然,手高高地扬起。 这个响亮的巴掌,惊住了在场的几人。 “姨娘…” 陆静姝不可置信地捂着脸,瞪大双眼望着梁姨娘。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梁姨娘声音带着哭腔,眼圈通红,一把抱住陆静姝,哭了起来。 徐夫人本想指责的话,此刻却因为这一个巴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 陆熠然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他余光注意到陆羲禾全程看戏,似乎没有不高兴。 可是他不能容忍,他的阮阮被这样欺负。 如果不是她聪明,今天失了清白的就是她,还要被迫嫁给某个下等的护卫… 他不敢想下去,他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更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徐夫人正要数落徐谦一顿,徐谦却先开口道:“母亲,儿子可以负责,不如择日将她娶进来,纳为侧室。” 梁姨娘抱着陆静姝哭成一团,听到此话,却是心灰意冷。 陆弈轩冲上去,揪着徐谦的领子骂道:“你小子人模狗样的,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我告诉你,你必须堂堂正正地娶她,八抬大轿把我妹妹抬进来!” 第九章 出局 徐谦哪里怕他,“这样的女人,还想让我八抬大轿娶她进门?做什么美梦!” 徐谦反手推开陆弈轩,对着床上还在哭的两人冷笑。 “不知廉耻。” 陆容婉终于忍不下去,“姓徐的,这一屋子人里面,就你最不要脸!” 徐夫人颇为诧异地望向她。 “我三姐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出现在这里?分明是你见我三姐貌美,起了歹心!堂堂男子汉敢做不敢当,你也好意思称自己是男人?你就是一个没有担当的懦夫。” 陆容婉连珠炮似地说完,拿起一件披风走进房中,轻轻地给陆静姝盖上。 徐谦满脸不屑,“貌美,我可不是什么瞎子…” 正当这二人争执的时候,陆羲禾悄悄唤来了秋兰。 “把那个丫头放出来,该说什么,她应该知道了吧。” 秋兰点头,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要说貌美,你和那位陆家五小姐哪个不比她好上百倍?”徐谦回头,暮地撞上一双清澈的双眸,徐谦望着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庞,一时移不开眼。 徐夫人猛地咳嗽一声,徐谦这才收回了目光。 “今日之事,谦儿的确有错。可是陆家三姑娘私自离席,转眼就来到了这儿,其中缘由,不得不让人多想…” 陆羲禾走上前一步,“徐夫人,先前我三姐已经言明,她在凉亭歇息,一睁眼便在这儿了。您是一家主母,想查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应该不难。可是夫人却故意忽略了我三姐的话,只信您府里公子的片面之词。难道说,果真是您的公子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夫人才这样着急替他掩饰?” 徐夫人脸皮薄,被说破了心事脸色微红。 “一派胡言。这里是徐府,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陆羲禾浅笑,“不错。这里是徐府,是天都刺史的府邸。想来夫人也会效仿刺史大人,不会失了公正。四姐,你…” 陆羲禾话音未落,一个人披头散发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冲到陆羲禾的身边。 陆羲禾脸上的浅浅笑意还未散去,陆静姝抬头,眼神充满了恨意。 她的匕首举过头顶,正要刺来,忽然尖叫一声,右手的匕首滑落在地。 庭院中众人皆是白了脸。 梁姨娘没有拉住陆静姝,跑到门口时恰好见到这副情景。 “你在做什么!”她扶着门框,几乎瘫倒在地上。 “我恨你!”陆静姝捂着右臂,近乎疯狂地大叫。 “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徐夫人被她吓得连退三步,脸色发白道。 曾经的将军之女,正经门户出的千金,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泼妇一般,举刀挥向自家姐妹。 陆家这次可是闹了一个大笑话。 “我就说,她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动刀…”徐谦还在嘲讽着,徐夫人斥道:“闭嘴!给我去宗祠跪着去!还不都是你惹的祸!” 房门缓缓关上了。 陆静姝总算冷静了下来,“这不可能…” “我…我没有…我不是…”陆静姝哭着扑向梁姨娘的怀里,梁姨娘抚摸着她的头,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没事的…没事的…”梁姨娘安慰道。 两人正互相安慰,前方忽然一片阴影笼罩。 陆熠然的目光好像在看两个死人。 “大哥…”陆静姝哭喊道,“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告诉爹,我,我会被赶出去的…” 梁姨娘死死地扯着陆静姝的袖子,抓出一大片褶皱。 她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一次两次还不够,你们竟还想要她的命。”他冷笑,继续说道:“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陆静姝心中惊恐万分,声音也开始发抖,“可是,是她害我…如果不是她,我怎么可能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陆熠然干净利落地走了,一步一步,像是踏在梁姨娘和陆静姝的心上。 陆羲禾沉默地看着她们二人。 “小姐,你没事吧。”秋兰低声问道。 她摇摇头。 方才,是谁在暗中出手帮了她? 不过,眼下这个局面,徐谦的事,恐怕要往后拖了。 “阮阮。”陆熠然的声音忽然响起,“今天你受了惊吓,随我早些回家吧。” 陆羲禾点点头,今日闹了这样大的乱子,也不知回府之后又是怎样的光景。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来招惹她呢? 陆家众人也不好待下去,找了个由头回府去了。 马车上 陆容婉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阮阮,三姐的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自食恶果,与我何干?” “果真和你有关,你怎能…”陆容婉失望道,“我原以为你年纪小,天真无邪,可你居然做出这等抹黑门楣的事来,陆家的脸面都要丢光了…” “四姐,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三姐的事,若不是她不安分,怎么会中了别人的圈套?再者,她在别人府中公然行凶被带走,难道是我把刀递给她,叫她来杀我?抹黑门楣,丢祖宗的脸的人是她,四姐居然能算到我头上来,我倒是想不懂了。” “你能说会道,我说不过你。可我们始终是姐妹,一家人哪有记仇的道理?谁家不是吵吵闹闹过来的?三姐是有错,可是你咄咄逼人的态度也不对。你们互相退一步,大家和和气气地不好吗?”陆容婉劝道。 陆羲禾气极反笑:“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想。” 一行人回到陆府,梁姨娘方寸大乱,自家女儿被衙门的人带走了,她能做些什么呢? 她慌乱间瞥见陆羲禾浅笑的面容,越发恨了。又是她! 早知道在她小的时候就该把她掐死,永绝后患。 陆羲禾察觉到她的注视,侧头看向她,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似乎在嘲笑她这个失败者。 真是个该死的小贱人。 “出什么事了?为何如此慌张?”白姨娘见众人神情怪异,问道:“梁妹妹,你来说,莫吓坏了孩子们。” 梁姨娘虽愤恨,却知道眼下只有靠陆府的势力,才能救陆静姝出来。 眼泪暮地流下来,“白姐姐,我知你们恨我,这些年,我的确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不奢求你们的原谅。可是,我的姝儿是无辜的。她还是个孩子阿,她的一辈子不能就这么毁了。求你们看在她姓陆的面子上,救救她吧。” 梁姨娘说着跪下来,爬到白姨娘的脚下,头发散乱,涕泪横流道:“她性子跋扈,都怪我平日里过于放纵她,我保证从今以后,好好教导她,让她再不敢做那些事了!” 白姨娘向来见惯了大场面,还是被她这一跪吓得不轻。 “梁妹妹,你快起来,使不得,这使不得…” 两人正拉扯时,陆景急匆匆地赶回来,见到这一幕,更是气往头上涌。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陆景脸色极差,关于陆静姝的一切,他在路上已经听手下人说得七七八八,他的脸,快被这个不孝女丢尽了! “老爷。” “大人。” 众人行礼道。 “老爷,救救姝儿吧。她还是一个姑娘家,将来要嫁人的…”梁姨娘梨花带雨的模样令陆景的心软了几分,气道:“你就是这样教导她的!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还在外人面前对亲妹妹动手,险些伤了老五!” 陆羲禾眼圈微微红了,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引得陆景心中更是愧疚。 白姨娘听丫鬟讲了来龙去脉,心里明镜似的。说来说去,还是她们母女不自量力,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要算计人家,反而把自己折了进去。 这个平日里乖巧的嫡女,竟是个有手段的。梁姨娘她们几次栽在她手里,看来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 “老爷,三姐儿总归是陆家的孩子,这事如果传出去,岂不是叫外人看笑话?”白姨娘拉过陆羲禾,细细看了一遍道:“五姐儿眼下也没什么事,最多是受了些惊吓。老爷,不如想办法先把三姐儿救出来,有什么事,我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不是更好?” 陆景打量了陆羲禾一圈,“她没事就好。” 她咬住下唇,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却不能辩驳一句。 陆弈轩忍不住道:“爹,阮阮受了这么多的惊吓,怎会没事!您未免太偏心了…” 叶姨娘大惊失色,狠拽他的袖子,“休得胡言!” 陆景正在气头上,“最近你们愈发有家教了,你,今晚去祠堂跪着,反省!” 陆弈轩不服气,却不敢违抗他爹的命令。临走前,看了陆羲禾一眼,无奈又怜惜。 陆熠然不是不想为她说话,只是眼下这种情况,他如果再为陆羲禾说话,只怕会起反作用。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惹的祸。”陆景转过来指责陆羲禾道,“你就不能安分些,给我省省心吗?” “爹,此事跟阮阮无关…”陆容婉连忙解释,只是她太不了解陆景的脾气,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们一个个地都替她说话,就是因为平日里你们的纵容,她才敢如此放肆!罢了,这次她也受了一番惊吓,我便不追究了。再有下一次,家法伺候!”陆景气势汹汹地说完,陆羲禾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为什么,他连问都不问便来指责自己? 难道自己在他心里,真的没有一点分量吗? “您不要生气,阮阮还小,慢慢教导她也不迟。”陆熠然开口道,“她今日一定吓坏了,不如让她先去休息。” 陆景冷哼一声,“你大哥替你求情了,还不快去?” “是。”她行了礼,再没有看他们一眼。 “老爷,三小姐回来了!”小厮慌慌张张来报,梁姨娘心里一喜,事情还不算太糟。 只见陆静姝身上一件白色披风,脸色极差,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直视陆景等人。 陆景这人在天都威信极高,大家也都愿意卖他几分薄面。此事,徐府那边也派人说情,由于陆静姝意图伤的是陆府自家人,不如让他们自己解决。衙门那边想想觉得可行,便销了案宗,放人回来让他们陆家自己解决。 陆羲禾前脚还未迈出堂厅,见到平安归来的陆静姝,心中更觉失望。 陆景咳了一声,铁青着脸道:“跪下。” 陆静姝慌忙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率先哭了起来。 第十章 作茧自缚 陆景脸色铁青,下面跪着梁姨娘、陆静姝等人。 “你们都下去。” 白姨娘和叶姨娘深知此事不可参与,很快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堂厅。 “哭哭哭,就知道哭。外人欺负不知道还手,你所有的能耐,就只是对付家里人吗?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陆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老爷,是那丫头心肠歹毒,静姝一向脑子笨,平时她欺负静姝就罢了,她是府里的嫡女,身份尊贵,我们母女不敢冒犯,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这一次,她竟用这么毒的方法设计静姝,害得静姝…” 梁姨娘声泪俱下,跪着爬到陆景的脚边,央求道:“老爷,静姝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她就是有万般不是,也是您的女儿啊…” 陆景看向一直抹眼泪的陆静姝,心里终究不忍,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真要把陆静姝赶出门去,让她流落街头? “爹,女儿知错了…” 陆静姝小脸上满是委屈,“爹,女儿愿意嫁给徐谦,正妻也罢,妾也罢,求爹爹不要赶女儿出去…” 梁姨娘和陆静姝的哭诉令陆景的心动摇了,他本想将这两人赶出府去,现下想来,实在冲动。 “徐府那边爹来处理,放心,我陆景的女儿,绝不给别人当妾!” 陆景的语气缓和下来,梁姨娘心下一喜,老爷松口了! 不想陆景转而说道,“梁平君,身为长辈,你善妒狠毒,身为人母,你教养不好孩子,是为失德失职。从今日起,迁云山寺清修,为天都百姓祈福。” “爹!” “老爷…” 梁姨娘心有不甘,“老爷,我在陆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来失德失职!” 陆景躲开她的手,“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还要我摆到明面上一一说吗?你我多年情分,换你一条生路,从此你生你死,再与陆家无关!来人,替梁姨娘收拾行李,今晚送去云山寺!” “老爷!你宁可信他们,也不肯信我吗?我做了什么?竟让你恨我到如此地步!” 梁姨娘想到什么似的,忽然高声道:“是夫人!是曹文茵对不对!” “放肆!夫人的名岂是你能叫的!”陆景气“腾”地上来。 “我就是叫了,如何?曹文茵去了佛堂还不消停,非要儿女死绝了才罢休?” “住口!”陆景一巴掌猛地抽上去,梁姨娘只觉两耳发鸣。 陆静姝尖叫一声,扑到梁姨娘身上,“爹,不要打娘…” 梁姨娘“呵呵”地笑了,“老爷啊老爷,你把她当宝似的捧着,她呢?抛下自己的孩子,一心礼佛,可曾有把你放在眼里!当初二少爷落水,她恨上了我们所有人!她巴不得我们陆家支离破碎!她的话,你怎么能相信?” “鸣儿的事,你敢说没有参与?”陆景气极。 陆静姝却是呆住了,当年二哥落水身亡,难道另有隐情? “我梁平君对天发誓,当年若有一分害他的心思,我不得好死!”梁姨娘心如死灰,“老爷,你常年征战沙场,不懂女子心思,我不求你能明白,只求你能好好待我们的孩子。”她深深俯下身去,“妾一去,永无归日,愿君多保重。” 她说完,抬头凝视陆景。 陆景挥挥手,示意下人把她带下去。 陆静姝无力地坐在地上,亲眼看着梁姨娘被架走,无能为力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爹…” 陆景沉声道:“你糊涂啊!” 陆静姝不理解是何意,怔怔地望着陆景,张着嘴却是连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 “罢了。徐府那里我去说,这段时间,你就安心等着出嫁吧,不许再惹事。” 陆景说完,挥袖离去。 书房 “公子,工部尚书与梁家来往信函已经拿到。人证物证俱在,这次,他们逃不了了。” 陆熠然并没有回头,黑衣人在他身后静默,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不急,你先把那件事办了。” 黑衣人又道:“可是,镇南王死咬着老爷失职一事,联合一群老臣上书弹劾,拼死反对老爷回京。万一陛下听信谗言,我们回去一事,遥遥无期。” 陆熠然眼里的寒意直达眼底,“那老顽固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培养一众党羽为五皇子宁炎效力,风头更甚太子,你觉得皇上会放任他们压过太子?” “陛下亲手培养太子多年,可太子太不争气,优柔寡断,难成大器。” 陆熠然冷笑,“太子未必不是做表面功夫,宁炎仗着生母是萧贵妃,横行霸道,上面那位未必容得下他。” “公子英明。”黑衣人说完,却迟迟没有离去。 “还有事?” “公子,今日之事,是影卫失职。请公子责罚。”黑衣人缓缓跪下。 “她的身边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人,尽快查出来他们的身份。” “是。”黑衣人退下了。 这一夜还算平静。 深秋的冷意浸染了天都,地上白霜连片,一夜之间,花木凋零,满地残红。 徐谦在宗祠里对着祖宗的牌位跪了一夜,满脸困意,眼下淡淡的乌青。 “这就完了?”陆羲禾听着下人的禀报,挑眉道。 如画如实回道:“这是老爷的原话。” “我爹还是这么偏心。”陆羲禾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悲,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小姐,夫人那里没有任何动静。”如画忽然不忍说下去了。 陆羲禾摆弄着案上的花瓶,漫不经心道:“就算我死了,她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反应。” “小姐不要灰心,夫人心里还是挂念您的。” 陆羲禾听闻此话,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下去吧。” 秋兰小心地端上一个盘子,上面装着精致的吃食,“小姐,新来的厨子手艺极好,这是新做的栗子糕,您试一试吗?” 陆羲禾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 “照这么看,当年害了我哥哥的人,不止梁姨娘一个。” 秋兰放下盘子,“小姐?” 陆羲禾缓缓说道:“不是为了争宠,那一定是我哥哥看到了不该看的,或者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他们才一定要杀我哥哥灭口。” “可是,当年在现场的,只有四小姐…” 陆羲禾目光突然冷冽,“不止她,还有陆熠然。” 秋兰忽地跪下,“小姐,这么多年来,大少爷对您的关怀,奴婢都看在眼里。您生病的时候,就连夫人都不曾看过一眼,更别提那些姨娘和少爷小姐。只有大少爷,不顾辛苦,亲自照顾您。当年的事,并不是他的错,小姐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否定了他整个人。” “那日是他执意要将我与哥哥分开,若不是他,我哥哥不会跟四姐走。没有跟四姐走,我哥哥就不会死!”她缓缓蹲下身子,“你为何替他说话?” “小姐!奴婢对您衷心一片,只盼小姐不要被仇恨蒙蔽,真正关心您的人,一直就在您身边啊小姐!” 秋兰情急之下又道:“小姐,二少爷的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奴婢只求您,不要这么早就给他定罪。您恨他,自己心中也难受,何苦呢?”“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陆羲禾说完,便回到了榻上闭眼休息。 秋兰知道陆羲禾在谋划什么,她既害怕又忧心,只能期盼着陆羲禾能早日醒悟。 陆羲禾并不是真的睡了,她的情感与理智在互相拉扯,秋兰的话让她本来坚不可摧的心,有了一点裂缝。 “姓梁的不愧是商户女,做出的净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老爷有说三姑娘何时出嫁吗?”白姨娘斜躺在美人榻上,慵懒地说道。 “老爷不曾说。” 白姨娘冷笑一声,“同样是老爷的孩子,庶女算计嫡女,庶女不但没有任何处罚,反而风风光光地出嫁。天下间还有这样的道理?” “恕奴婢多嘴,老爷摆明了不想追究此事,连夫人都不为五小姐出头,您万万不可插手。” 白姨娘叹了一口气,“我本不喜欢那孩子,看似性格懦弱却一身反骨。如今更是一身的病,倒也可怜。妙笛,你派人送些补药过去,算了,你亲自去一趟,再差人寻个郎中,开些方子好好调养,这么小年纪总是病怏怏的。” 妙笛应了一声,“姨娘心善,五小姐会领您的情的。” 白姨娘闭目,轻轻摇着扇子,“我可用不着她领我的情。” “是。” 陆羲禾收到白姨娘送的东西,心中奇怪,白姨娘一向不喜欢她,为何突然送补药给她? 秋兰替她欢欢喜喜地收下了东西,拉着妙笛喝了一杯新茶才肯作罢。 “叶姨娘来了。”婢女进来通报道。 秋兰差人将白姨娘送的东西收进了小库房,一群人因叶姨娘的到来手忙脚乱。 “五姑娘,现在身体如何?可好些了?”叶姨娘进门脱下了披风,她一向体弱,总比常人怕冷。 “休息一段时间便好了,多谢叶姨娘牵挂。”陆羲禾微微一笑道。 叶姨娘眼睛发涩,声音也哽咽了几分,“阮阮,当年夫人将你托付于我,是我无能,什么都帮不了你…” 陆羲禾浅笑望着她,清澈的双眸中倒映出一个梨花带雨的女子,“叶姨娘,别哭了。” 第十一章 心灰意冷 叶姨娘忙抹眼泪,“五姑娘,你身子太弱,要好好调理才是。现如今,白姐姐掌家,日子不会像从前一般难过。你放宽心罢。” “多年来承蒙姨娘照料,姨娘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陆羲禾安抚她说道。 叶姨娘陪着她说了会儿话,因着自己的孩子需要照顾,便匆匆离开了。 “变天了,难道要下雨了?”秋兰一面嘟囔着,一面从外面拿进来一个暖炉。 “这是做什么?”时值初秋,天气虽冷,却不至于用暖炉的程度。 秋兰笑道:“小姐,你才受了惊,可不能受风寒,奴婢去找总管要,总管便将这个最好的暖炉送来了。” 陆羲禾眼神微微一变,随即笑道:“那你还不给总管送谢礼去,人家对你有求必应…” “小姐!”秋兰脸色微红,结结巴巴说道:“小姐真讨厌,净拿奴婢逗趣儿。”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陆羲禾在美人榻上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小姐,大少爷派人传话说,今日公务繁忙,晚些再来看您。” 陆羲禾沉默,一向灵动的双眸中竟有淡淡的愁绪。 “告诉大哥我睡的早,不必来了。” “是。” “等等,若有人来,就说我歇下了。”陆羲禾叮嘱道。 秋兰应声,将花瓶中的玉簪花换下新的,“小姐喜欢玉簪花,每每种好,花农总是先送到小姐这儿。” “宴罢瑶池阿母家,嫩惊飞上紫云车。玉簪落地无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她淡淡说道,指尖轻轻触碰榻上的书卷,“传闻玉簪花是天上仙女的发簪幻化而成,本属于天,却坠入泥土。” 秋兰上前把她的书收走,“小姐,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吧,不要再耗费心神了,就算您要罚奴婢,奴婢也要拦着您。绿萝,把小姐的书收起来,什么时候小姐身子好了,什么时候再让小姐看。” 绿萝低着头从门外走进来,将案上的书一一装了起来。 “你倒是管起我来了,真不怕我罚你?”陆羲禾又气又笑。 “小姐,若真的闲不住,奴婢们设法逗小姐开心就是了。”秋兰说的诚恳,陆羲禾不愿和她计较这等小事,便随她去了。 夜色降临,陆羲禾的窗前闪动几簇火苗,天空中一道道闷声雷,顺带“噼里啪啦”的闪电如银蛇般,张牙舞爪,似乎要吞吃地上的一切。 秋兰关好了门窗,换上一盏新烛。 “小姐,外面下雨了,早些歇息吧。”她温声劝道。 陆羲禾望了望窗外,“也好,伴着雷声好入睡。” 她换上寝衣,轻薄的蚕丝如水般顺滑。秋兰见她钻进了被窝,将床边的帷幔放下来,剪暗了火光。 床上的人呼吸逐渐平稳,秋兰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房间中的味道似乎很香甜,她逐渐睡沉了。 夜半时分 “哥哥!”少女猛地从梦中惊醒,一双美眸恍而失神,她浑身颤抖着,眼泪在眼里打转。 “你不要离开我…”她抱住自己,嘴里喃喃道,“娘,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陆羲禾下了床,披上一件披风。 时雷雨交加,冷风袭人, 她撑开伞,独自走在青石板路上。 雨滴溅起星星点点的尘土,少女好像察觉不到一般继续前行。 佛堂在府里最偏僻的地方,她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佛堂的门前。 陆羲禾怔怔望着朱红色的门,似乎是冷的缘故,她的嘴唇开始发白。 “是谁在那儿?” 一个老嬷嬷的声音传来,举着灯笼往前走了一步,一见是陆羲禾,惊道:“这么晚了,五小姐怎么独自来了?快过来,外面冷。” 老嬷嬷见陆羲禾站在那里,也不动,也不说话,心里犯了嘀咕。 五小姐来找夫人,不是第一次。 可是夫人从没有见过她。即便来了,也只是隔着一道门,说几句话罢了。 “夫人已歇下了,五小姐明日再来吧。”老嬷嬷狠心道。 “许嬷嬷,我有话问她。”陆羲禾走到廊下,许嬷嬷接过她手里的伞,“既然五小姐执意要来,那便随老身来吧。” 许嬷嬷在前面引路,陆羲禾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中。 “夫人,五小姐来了。”许嬷嬷在门外通报道。 门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近了。 “你来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 许嬷嬷知趣儿地退下了。 陆羲禾一瞬间红了眼,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阿娘。” 门里的人沉默了片刻,“无事的话,不要来打扰我。” “阿娘,你告诉我真相吧。” “无事便回吧。”女声依旧清冷,听不出任何情感的起伏。 “你知道我方才梦到什么吗?我又梦到了哥哥,他笑着笑着,忽然满身是血,他问我为什么要走…阿娘,你一定知道真相对不对?你一定知道凶手对不对…” “不该你管的事,不要管。”女声回道。 陆羲禾倚靠着门,“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替哥哥报仇了。只要你告诉那人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你想知道凶手是吗?我告诉你,没有任何凶手,真相就是你哥哥失足落水,无人搭救身亡。” “不是这样的,四姐她知道真相,她只是现在记不起来,总有一天,她会想起来一切。到那时,谁都别想逃。”她的声音逐渐冰冷。 “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陆羲禾听到此话,心里酸涩难忍,“既然我与你无关,你为何要派人保护我,为什么不让我干脆死了?” “我说过,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责任。你与我已没有半点关系。那些人,怎么处置是你的事。你该走了,莫要扰了佛门清净。”门里的人似乎走开了。 “没有半点关系…”陆羲禾重复这句话,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大雨滂沱,她的衣衫湿透了,湿漉漉的头发向下淌着雨水。 许嬷嬷瞧见她时,她已走出了很远,许嬷嬷看看地上的伞,又看看那个倔强的身影,叹了又叹。 “她走了?” “走了。” 朱红色的门缓缓拉开,一个绝美的女人抬起头,目光望着陆羲禾离开的方向。 “我的孩子…”她喃喃道,颓然倚在门上。 陆熠然处理完公务,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陆府。 他知道陆羲禾的回话,只是当孩子赌气罢了,可转念一想,她的确需要静养,自己去怕是会打扰到她。 他犹豫了许久,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陆羲禾的院子走去。 他走在水池边,电闪雷鸣间,他猛然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 “阮阮…” 陆羲禾迷迷糊糊,只觉眼前一黑,脑海中满是那句话:我与你无半点关系… 陆熠然快步过去接住她,把自己的外衣解下盖在她身上,眼里满是心疼。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厉害。 她的伤还没好,现在又淋了一场雨,身体怎么受得了? 这一刻,他恨自己不能时时守在她身边照顾她。 “去请郎中,快!”陆熠然身边只有一个小厮,吩咐了唯一的小厮,他抱着陆羲禾极快地回了院子,秋兰被声音惊醒,一见陆熠然抱着小姐,顿时清醒了。 “大少爷,小姐…” 陆熠然冷着脸,“去拿一套衣服来。” 秋兰见怀里的人脸色惨白,连声说是,急急忙忙去拿衣服。 陆熠然一进屋子便感到不对劲,她的屋子一向有淡淡的花香,今日却多了一股甜腻的香味。 他一眼看见了在屋子中央的暖炉,眼色暗了下来。 秋兰拿了衣服过来,“大少爷请移步外阁。” 他点头,身上的衣服亦是淋湿了。有一个小丫鬟将新的衣服拿来,引他去偏厅。 “出去。”陆熠然脸色一如往昔,冷得令人害怕。 小丫鬟行了礼,匆匆退下了。 他换好了衣服,忙赶去门口等着。 “少爷,郎中请来了。” “大少爷可以进来了。”秋兰打开门,福身道:“多谢大少爷寻得小姐,否则…” “为何小姐出去,你们这群人全都不曾发觉?” 陆熠然坐在主位上,目光在屋子里的人扫了一圈,丫鬟们被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们平时睡得轻,今儿个不知怎么了,眼皮发沉,一睡便沉了。大少爷恕罪!”秋兰是大丫鬟,顶在前面答道。 “全部拖出去,一人二十板子。”他冷漠的声音传来,一众丫鬟们哆嗦着,“大少爷恕罪!” “还愣着干什么?”陆熠然不耐烦地挥挥手。 几个小厮上前把一屋子的婢女赶了出去。 “你怎么这么傻…”陆熠然坐在床边,眉眼染上落寞,“他们不要你,我要…” 院子里婢女哭喊的声音不断,板子打在身上的声音与雨水混合着,奏起宅院里悲情的乐章。 陆熠然神色渐冷,“姬无命,派人把工部尚书贪墨渎职的证据呈上去。梁家留不得。” 屋外凭空出现一人,低声应了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羲禾仿佛做了一个梦,早起醒时豁然开朗。 既然没有关系,那便没有关系。 秋兰服侍她洗漱完毕,用了早膳。 “小姐昨日睡得可好?” 陆羲禾摇头,“不好。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 秋兰低声笑了笑,“小姐,过些日子伤好了,要去书塾了呢。” “是有些日子没去了。”陆羲禾想起书塾的那群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若是老夫子讲道理些,不总是训斥小姐,小姐说不定乐得去书塾,总比在府里闷着强些。”秋兰替她梳好了头发。 “老夫子一向不喜欢我,不论我做什么他都能找出错来。我想好了,若他还是如此,我便不去了。”陆羲禾恹恹道。 “小姐说的是。您是嫡女,何苦受这种气。”秋兰附和道。 “话是这么说,可老夫子讲的东西还算有用,勉强听听也可。”陆羲禾说罢在美人榻上歇息。 一个婢女进来添了茶。 “今日这些人瞧着眼生。”陆羲禾说道。 “小姐,昨夜您淋了雨,大少爷刚巧知道了,便将那些不称职的婢子一并打了板子,发卖出去。”秋兰解释道。 “还有这事?这些人是谁安排的?你也被打了?”陆羲禾不满道。 第十二章 恨意 “是白姨娘安排的。大少爷毕竟不好插手这些事。奴婢会些医术,早就不痛了。” 陆羲禾听完,心里有了数。 “白姨娘便白姨娘罢。你好好歇息,这几日就不要伺候了。”陆羲禾心里想的,却是白姨娘此人看似好相处,实则比梁姨娘麻烦。 白姨娘母家显赫,不是梁姨娘那种商贾之家可以相比的。 秋兰咳了一声,低声道:“真的没有事。小姐,星儿回来了。” 陆羲禾喜道:“让她快来。” 一个黑衣少女瞬间出现,“小姐。” “那件事办的如何了?” 星儿点头,“贪墨渎职的证据已经掌握,现如今已呈到陛下面前了。” 陆羲禾微微惊讶,“怎么如此快?” “不知有什么人,背地里也在做此事,此事便事半功倍。”星儿老实说道。 “知道是什么人吗?” “属下还在查,只不过那人似乎极为隐秘,没有什么线索。” 陆羲禾陷入了沉思,难道是梁家或工部尚书的仇家,伺机报复? “继续查,务必小心。”陆羲禾轻轻地挥挥手,星儿转眼消失了。 陆羲禾羡慕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有时候,我挺羡慕她的。我身体若是有她一半好,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小姐博学多识,就算不能继续学武功,前途同样不可限量。” 秋兰安慰道。 陆羲禾笑了笑,不可置否。 好些日子眨眼过去,陆羲禾的伤养得差不多。 “听说梁姨娘的娘家被抄了,全部财产充公。” “据说是官商勾结,修运河的时候偷工减料,出了几百条人命,天子一怒,牵连之人甚广。” 白姨娘和叶姨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个女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那梁姨娘在寺庙里还不安生,哭闹着要看三姑娘一眼。寺里的人嫌她扰了清净,将她送去了尼姑庵。” 白姨娘被梁姨娘压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了。 叶姨娘道:“老爷说三姑娘的婚事定在中秋后,叫三姑娘安心待嫁。” “老爷提也不提她,可见是真的失了老爷心。”白姨娘喝了一小口茶,心情好连茶也觉得好喝了不少。 “我瞧着三姑娘的精气神儿不错,想来是得偿所愿,终于嫁入高门。”叶姨娘眉间似有淡淡愁思,“也不知我的蓁儿,将来会找到什么样的郎君。” “六姑娘年纪还小,你急什么。等老爷回京之后,满京城的青年才俊还不够你挑吗?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了,家里的四姑娘和五姑娘年纪也差不多了,该找个好人家了。早点定下,也早点了了一桩心事。” 白姨娘心里盘算了好些人家,不行,那些人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她白玉的女儿,可不能随随便便嫁了。 叶姨娘叹了一声,“四姑娘还好,五姑娘是个极有主意的,打小就与我们不亲近,长大了更是疏离,以后嫁了人可如何是好。” 白姨娘听完这话,心里也犯了嘀咕,陆羲禾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就算自己真心实意待她好,又能怎么样?终究还是养不熟的狼。 这孩子从小自己长大,梁姨娘在的时候,总想着把她养废了,可是她是个厉害的。这么多年下来,竟还好好的。 她对婉儿的态度并不好,要是以后嫁了好人家,岂不是更看不上婉儿和自己?要是她存心找麻烦,婉儿不是又多了一个敌人? 想到这儿,白姨娘豁然开朗。“妹妹这话也在理,不过,五姑娘到底是姓陆的。有天大的能耐也翻不出手掌心去。” 叶姨娘浅浅一笑,“姐姐说的是。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越发有出息了。咱们总算能喘口气,好好歇一歇了。” 白姨娘心里笑她没有志向,孩子长大了就想着安稳,难道不帮忙给孩子筹划一个好前程?就是女儿,也要想着未来找一个好夫家。不过白姨娘懒得点醒她,少一个劲敌她求之不得。 “明日高府设宴,你也一同去吧。”白姨娘从匣子里拿出一支金簪,放到她的手里,“勤俭朴实是好事,可出门在外,总不能让旁人看了陆府的笑话。” 叶姨娘尴尬地笑了笑,“是,妹妹记下了。只是妹妹身子不适,明天恐无法前去。” “身子为重,你便在家好好休养吧。”白姨娘道。 待从白姨娘住处出来,叶姨娘如释重负,深呼吸了一口气。 婆子见状扶住她,“姨娘是不是不舒服?” 叶姨娘手抚了抚胸口,忽然抬头望向天空。 “你瞧,在宅院里久了,连天都是四四方方的。” 婆子不知她在讲些什么,劝道:“六小姐又吃不下饭了,姨娘快去看看吧。” 叶姨娘低头,迈着碎步向小院走去。 陆羲禾在璇玑院剪花枝,阳光打在侧脸上,温柔静和。 “小姐,四小姐来了。” 在她养病的这些日子里,陆容婉天天都来看她,时不时说些劝她的话,陆羲禾不是听不懂,可是她不想原谅这些人,所以她装作完全听不懂的样子。 “五妹妹好些了吗?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栗子糕,快来尝尝,是你最爱吃的那家铺子做的。” 陆羲禾微微侧头,只见一清冷女子脸上带着笑意向她说话。 “四姐姐来了,怎么不去见客人?” 陆容婉脸色一变,“我姨娘要给我相人家,我不想去看。” 陆羲禾浅笑道:“是那位镇南王府的公子吧?” 陆容婉脸色飞起两抹可疑的红晕,“正是。” “四姐姐不喜欢吗?”陆羲禾剪完了花枝,在盆子里洗净了手。 她用的手帕上绣着一支玉簪花的样式。 陆容婉迟疑道:“我与他并没有接触过,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并不了解。单看长相家世,怎么知道是否喜欢呢?” “若是看第一眼就觉得心烦,定是不喜欢。” 陆容婉又道:“并不心烦,可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陆羲禾瞥她一眼,“四姐姐什么时候觉得我是个可以和你谈心的人了?” 秋兰默不作声,自家的小姐,说话做事真是毫不顾忌四小姐的感受。 “五妹,我只是…只是想和你亲近些。”陆容婉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衣袖说道:“五妹妹,总有一天我会想起来的,你现在对我这种态度,不怕我不告诉你吗?” 陆羲禾冷笑一声,“四姐姐是在威胁我?” “你是不是觉得,家里有大哥给你撑腰,所以天不怕地不怕?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陆容婉紧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处很快通红一片。 秋兰见状不好,连忙上去想要拉开陆容婉。 谁承想陆容婉力气极大,秋兰被一把掀翻在地。 “四姐姐,你要惹我生气了。”陆羲禾冷静地看着陆容婉的脸,两人对视片刻,陆容婉败下阵来,松开手道:“阮阮,你究竟想要我对你怎样?你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陆羲禾望了望自己通红的手腕,“四姐姐,将门之后要有骨气,犯了错误就要承担责任,我要的很简单,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陆容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你何时变成这番模样…” 陆羲禾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四姐姐,告诉你个秘密,我会算命。今早我算出梁姨娘的命格,她命有一劫,算算时间,今天就是她的最后一天。” 陆容婉自是不信的。 第二天云山寺传来了消息,说是梁家姨娘一早被发现吊死在清修的屋子里。没有别人闯入的痕迹,室内整洁干净,应是自缢身亡。 陆静姝哭嚎了许久,陆景终于同意让她去见梁姨娘最后一面。 白姨娘觉得不妥,一个有罪的弃妇,就算死了也不配得到体面。 “老爷,三姑娘就要出嫁了…” 陆景摆摆手,“无妨。武将之家,不在乎这些虚的。你去吧,我派些人护送你。” 陆静姝哭得眼睛发红,谢过父亲匆匆上了马车。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的时候,梁姨娘的身子已经硬了。她被白布盖着,本应起伏的胸口如死水一般静。 “娘!”陆静姝扑到她身上,哪里管什么形象,涕泪横流。 “小姐慎言!”婆子见状,匆忙捂住了她的嘴。 陆静姝嘴里呜咽着什么,心里恨极了陆家。凭什么!就因为娘是个妾室,为家里操劳多年就落了个这样的下场!死得不明不白,可父亲连一眼都不愿意看! 她的最后一程,父亲都不愿意来送一送她!这是何等薄情的男人!陆静姝想到徐谦,将这两人看作一等人。 她好恨!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陆羲禾! 要是她早点死了,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她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陆静姝暗暗下了决心,只有她活着一天,她绝不会放过陆羲禾! 她要亲眼看着陆羲禾凄惨无比的那一天! 陆静姝想到这儿,忽然大笑起来。又哭又笑的样子,像是疯魔了一般。 旁边的婆子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拉起她就走,在隔壁的屋子里住下。 陆家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气氛中。 第十三章 惊鸿一瞥 吃饭时陆景与陆熠然讨论了些公务,其他的人心思不在吃饭上,各怀心事地扒了几口饭。 陆景说完公事,看见一屋子的人安安静静,其实他本不应该在吃饭的时候与家人说这么多的,但是公务繁忙,他每天见到家人的时间也只有吃饭的这一点时间。 “老四,你也不小了。镇南王府的宁公子我看着不错,过几天我安排你们见一见。” 陆容婉猛地停下筷子,脸色一白说道:“父亲…我年纪还小,不…不急的。” 陆景不理她的话,“那孩子虽然还未袭爵,但是以他的才干,指不定能有一番作为。况且他沉稳性格温和,你和他在一起不会被欺负。” “我…”话音未落,白姨娘拼命示意陆容婉不要顶撞陆景。 “老爷看上的人,一定错不了。只是婉儿现下还小,一时半会也不着急成婚。” 陆景满意道:“这是自然,先定下来吧。” 一家人又喜气洋洋的,纷纷道喜。 陆羲禾握着汤勺,望着桌子微微出神。 镇南王府的宁公子,就是那天救了她的人吧。 父亲竟然想把四姐许配给他,可是怎么瞧着,四姐一点都不愿意呢? 陆熠然一直留意着她,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以为她在为那位宁公子伤心。 一时间酸涩不已,如果他能恢复身份,或许就可以不必藏着这份情感。他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对她示好让她接受自己。可是,他现在还不能。 “瞧五姑娘的样子,该不会是为自己着急了吧?”白姨娘掩着帕子笑道。 陆景心情好,哈哈大笑道:“老五还小,暂时还不急。父亲定会为你寻一如意郎君!” “父亲说什么呢!”陆羲禾假意怒了,在旁人看来如娇嗔一般。 “切,脾气这么差,我看也没人愿意娶你。”陆弈轩找到机会嘲讽她。 陆羲禾横他一眼,反击道:“你说话这样讨厌,哪家姑娘能看得上你?” “阮阮不用担心这些。”陆熠然的声音幽幽响起。 陆羲禾向他的方向看去,撞进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目光中。 忽然间,陆羲禾心中有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可惜她没来得及抓住。 她心中鼓点一般的敲击声,她有点慌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萦绕心头。 为何她觉得大哥很奇怪? 大哥平时对其他的兄弟姐妹并不好,为何独独对她关怀备至? 还是说,他有什么目的? 聪明如陆羲禾,唯独在这件事上栽了大跟头。 按照她的习惯,首先会把人往坏处想。所以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什么亲情,而是大哥知道了她的秘密,或者,正在找机会… 陆羲禾再看陆熠然的眼神已经变了,陆熠然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她在提防自己?本来她就讨厌自己,这样下去全都乱了。 陆熠然把这一切归结于自己不够隐忍。 于是他忍住了没再看她一眼,沉默地听陆景的唠叨。 在陆羲禾看来,这是他心虚的表现。他果然不怀好心。 可是一个人做戏这么多年是为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 陆羲禾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陆熠然借着去京城办事的由头,把她也带上了。 秋兰自然是跟着的,陆羲禾想了想,再加上一个绿萝便足够了。 一家人嘱咐了她许多事情,不要抛头露面,不要长时间站立等等。 她乖巧地全部应下。 两人带着随行奴仆和护卫,早起时便出发了。 路途遥远,陆羲禾在马车里,陆熠然骑马守在马车右侧。 到达京城时,已是七日之后。 “阮阮,下来吧,我们到京城了。”低沉的声音响起,陆羲禾从迷糊的梦中醒来,身上的毯子滑落,秋兰手快,捡起毯子麻利地收拾好了。 绿萝掀开车帘子,“小姐,到客栈了。” 一只白皙的手伸出来,少女一双眼睛流盼妩媚,秀挺的瑶鼻,玉腮微微泛红,娇艳欲滴的唇,洁白如雪的娇靥晶莹如玉,如玉脂般的雪肌肤色奇美,可以想象,她长大之后会是怎样的绝色。 陆羲禾下了马车,映入眼中的是京城繁华。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旷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 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央,两边的屋宇星罗棋布。 街上行人各忙各的,有挑担赶路者,有外出采买者。 她嘴角微微上扬,原来这就是京城,繁华的景色与天都又有什么差别呢?无非是人不同罢了。 陆熠然见她看得入迷,“今日你好好休息,等我忙完了公务,带你四处转转。” “大哥公务要紧,无妨。”陆羲禾转头笑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很快就处理好。”陆熠然将马鞭递给客栈的小厮,伸手要去接她。 她不着痕迹地躲开,踩着小凳下了马车。 陆熠然不在意地收回了手,“这些人留着保护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就吩咐他们去买。这两个丫鬟总不能离开你。” 他身后是一群护卫。 陆羲禾点点头。 看见她不理睬自己,陆熠然说不在乎是假的。只是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 “我走了。”陆熠然整理了东西便离开了。 客栈掌柜的领她们进了上房。 “客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二笑呵呵地端上来一壶茶,并新鲜瓜果一盘。 “有劳。”陆羲禾在椅子上坐下,虽然夜里在驿馆休息,可是一路上的颠簸实在让她有些吃不消。 她强打起精神走到房间,眼见小二等人出去,房间里只有她和秋兰绿萝三人。 陆羲禾脸上血色渐渐消失,绿萝吓了一大跳,“小姐!” 秋兰从包袱里翻出一瓶药,取出一粒喂她吃了下去。 过了半晌,她总算恢复了正常。 “小姐有些水土不服,你去找小二要些热水来。”秋兰吩咐绿萝,绿萝很快应下。 陆羲禾的神色猛然变了,“是谁?” 窗户处一个人影罩住光线,逆光中看不清他的脸。 “啧啧,将军府里竟然有你这么娇弱的人。”那人从窗户一跃而下,直勾勾朝二人走来。 “来吧,我们主子有请。” 秋兰挡在陆羲禾面前,“站住!不许过来。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那人反而笑了,“这里是京城,我们的地盘。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大名鼎鼎的辣手摧花,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废话真多。 陆羲禾在椅子上默默道。 “这位大侠,你请客的方式似乎不对吧?”她平静地说道。 那人见她不害怕,稀奇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大名鼎鼎的辣手摧花,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不怕我吗?” 陆羲禾做出害怕的神情,“我…我好怕,你…你离我远一点…” 那人正要继续说,“戏演完了吗?”陆羲禾微微笑道。 “小姐,这些日子京城不太平。不如让星儿来保护您。” 那人摘下面具,一张清秀的脸庞,乍一看,竟像一个书生。他名叫宫无忧,是个孤儿,和星儿一样是她最重用的手下。 “工部的事情还没完。再说了,我那个大哥派了不少人在我身边,我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派人查一下。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明白!” 那人一阵风似的走了,像来时一样。 “小姐…” 秋兰欲言又止。 “听说玉江楼的美食天下一绝,今日去瞧瞧。”陆羲禾换上一身粉嫩衣衫,叫陆熠然的人在最后面跟着,一行人去了玉江楼。 玉江楼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俯瞰着烟波缥缈的潇湘湖,京城中王公贵族文人骚客最爱之地。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 她踏入玉江楼的大门之时,并不知道这一刻竟会影响自己的一生。 在二楼坐下,她点了几道招牌菜。 此刻,一楼的戏台上一个柔若无骨的女子红纱遮面,伴着琵琶起舞。 陆羲禾坐的位子刚好可以看见下面的状况。 高处 一个男子饶有兴趣地望向她的方向,对另一个男人说道:“五哥,京城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号人物?五哥你喜不喜欢?” 一张坏坏的笑脸,连两道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樱红色的嘴唇,俊美突出的五官,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 另一人端坐在上座,手中把玩玉酒杯,十指修长,黑金色的深邃眼眸,俊美非凡的脸庞,举手投足在在都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看了叫人难以抗拒那野性的魅力。 听到这话,他宛如松烟墨描绘的眉蹙起,神色冰冷。 “有什么可看的。”他只看一眼便转过头。 “五哥你真是无趣,难怪女孩子都不喜欢你。”七皇子宁恒贱兮兮地笑,“五哥,你定是嘴硬,我去打听打听她的名字。” 宁炎仰头喝完一杯酒,那边宁恒动作很快,他已经下楼朝陆羲禾走了过去。 第十四章 初露端倪 陆羲禾感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在她身上,抬头一看,果然有一个笑得不怀好意的人正朝她这里走来。 “这位姑娘,可是一个人前来的?”宁恒自来熟地说道,“这种地方,姑娘家独身一人,要小心…” 他最后一个字拉的极长,陆羲禾没来得及反应,他自顾自地坐在陆羲禾对面,眼睛笑得弯弯的,“在下楚恒,不知姑娘芳名?” “阁下有何贵干?”她不知道此人是谁,也不想和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扯上关系。 “姑娘不要误会!我家哥哥对你一见倾心,非要我来替他打听你的名字,我不敢违抗他,只得来了。姑娘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吧。不然他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宁恒这厢演的拼命,陆羲禾好像看戏一般,“小女子陆容婉,见过公子。” 她轻轻勾起嘴角,看见宁恒得逞一般的笑容,她心里更高兴了。 “陆姑娘的名字真好听。”宁恒见她笑了,以为自己的美男计奏效了,一时间得意忘形,朝后方楼上的宁炎看去。 陆羲禾随之看过去,只看见一个男人的轮廓。 原来这厮是在拿她寻开心呢。 心里默默记下了一笔账,她笑着目送宁恒离开,眼神越发冷冽。 秋兰暗暗打了个哆嗦,看向宁恒的背影带了几分同情。 好好的你惹她干什么… 宁炎收回了目光,对回来的宁恒说道:“你收敛些,最近父皇对我很不满意,出了事我可保不了你。” 宁恒满不在意地笑道:“一个姑娘,能有什么事?” “随意调戏女子,无论哪个御史参你,都有你受的。”宁炎的余光扫到陆羲禾那边似乎离开了。 “呵,父皇的教训不痛不痒的,我可不在意。那群老不死的,参我的本子落起来有一炷香高。再敢参我,看我怎么收拾他们,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宁恒想起来这些就恨得磨牙,他是皇子,自己的私生活竟然被那些老臣天天拿到朝堂上来说,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宁炎低垂着眼睑,“一群太子的走狗罢了,仗着自己是老臣,还敢威胁我。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两人的包间是独立的,隔音效果好,四周又都是他们的人,两人便没有什么顾忌了。 宁恒支持道:“五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太子这个只会浇花的废物,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竟然放弃你,选了这个窝囊废!” 宁炎眼里寒意渐深,谁做太子他不在乎,可谁要是来找他麻烦,他绝不放过! 他嗤笑一声,再度饮起酒来。 却说陆羲禾回了客栈,不久之后陆熠然回来了。 几人正思量去哪里吃饭,手下人匆匆来报,“大人,晋国公派人来请大人前去。说是大人要是因为小姐的缘故,可以将小姐一同带去。” 陆熠然看了陆羲禾一眼,“阮阮想去吗?” 陆羲禾小时候听父亲说起过晋国公的事迹,他是两朝元老,朝中权势滔天。 大哥是什么时候结识晋国公的? “我去了会给大哥添麻烦吗?”她眼神澄澈,陆熠然顿时心软了,“不会。” 得到了他的同意,陆羲禾赶忙换了一套衣裳,免得别人觉得自己不懂礼数。 到晋国公府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门口引路的人将他们引到国公待客的地方,便识趣地退下了。 晋国公年纪大了,头发有些发白,他笑起来的时候,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家。 谁又能想到,这样面善的人,是当朝最令人畏惧的权臣? “国公爷。” 他一见陆熠然进屋便笑着招呼他过去,目光扫到陆羲禾时,打量了片刻问道:“这就是陆将军的小女儿吧?” 陆熠然解释道:“要说小,她不是最小的,家里还有一个更小的,今年才六岁。阮阮,这是晋国公,他是很厉害的人。” 陆羲禾走上前一步,行了礼道:“见过国公爷。” 晋国公端详了半晌说道:“这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陆羲禾谢过晋国公,晋国公问道:“小丫头,看你是个聪明的。我问问你,你读过多少书?” “回国公爷,小女只读过学塾先生教的书。”她微微抬头,与晋国公的视线对上。 这一眼,晋国公却对她印象深刻起来。 这个小丫头,绝对不简单。 晋国公心里感慨,陆景这个铁血将军,竟能养出七窍玲珑心思的女娃娃了? 他对陆羲禾好奇起来,如果是个好苗子,他可以亲自培养。女娃娃也无妨,本朝女官不少,她要是有本事,再加上自己的帮扶,往上爬还不简单。 “你是头一回来京城吧,喜欢这里吗?”晋国公笑眯眯地捋胡子问道。 “喜欢,先前在街市上见到捏糖人,老师傅捏了个兔子惟妙惟肖,这可是在别处见不到的手艺。” 晋国公哈哈大笑道:“京城好玩的地方还有许多,你要是留下来,一定会觉得京城很有趣。” 陆羲禾附和道:“如此,我便与大哥多停留些时日,大哥,你说呢?” 陆熠然含笑点点头。 晋国公望着两人笑着不说话。 “你大哥公事繁忙,你要是不嫌弃,明日我找一个人带你四处逛逛。” “怎么会呢!多谢国公爷!”陆羲禾脸上满是惊喜,偏又压抑着。这是在旁人看来。事实上,她对此毫无感觉。 晋国公对他们两人问了些话,两人便出了府。 在马车上,陆熠然忍不住问道:“阮阮,你想留在京城吗?” 陆羲禾听到这话不解,“当然想,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得庇护,谁不想呢?” 陆熠然沉默,不再提起此事。 第二天国公府派人来,说是国公爷已经安排好人,应该就快到客栈了。 宁炎脸色阴沉地骑在一匹黑色的马上,气不打一处来,不就是个国公吗?居然还命令他来带个姑娘到处玩? “殿下,前面就是了。”小厮讨好笑着,宁炎翻身下马,走到客栈门口,正要进去,只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出现在眼前。 陆羲禾打量了他几眼,只觉是个神姿俊朗的男人。 他很不好惹。 宁炎哼了一声,嘲讽道:“如此娇弱,你走得了路吗?回头磕了碰了,可别说我没照顾好你。” 陆羲禾眼睛笑成好看的弧度,“公子想必就是国公爷托付的人吧,我从小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走动,麻烦公子照顾了。” 麻烦?她就是个麻烦! “胡乱叫什么!这是咱们…”宁炎身后的小厮摆起款儿,正要训斥她,宁炎回头瞪了他一眼,小厮乖乖闭了嘴。 “马车在外面,自己过去。”宁炎冷着脸长腿一迈出了门。 秋兰和绿萝面面相觑,怎么办,这个人好凶。自家小姐会不会吃亏… 他的身份应该很尊贵,身上的气势不同常人。 那种煞气,应是经过沙场的人才能有的。难道他是… “还不走?要我扛你上去?”宁炎不耐烦地说道。 凶什么! 陆羲禾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扯了个微笑,自己爬上了马车。 要说宁炎这个人,七岁进军营,十一岁赴边疆,完全就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人。 在宁炎的认知里,男人生来就是要建功立业的。 什么风花雪月,什么儿女情长,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边疆战事平息后,他班师回京,一时京城少女们为之疯狂。但此人煞气太重,再好看的外表,也能把人吓跑。 听说有人往他的府里塞妾室,他很不满,回头把人杀了。事后圣上大怒,斥他混账不顾礼法,狠狠抽了三十鞭子才肯作罢。 马车悠哉悠哉行了一段路,车外男人的声音传来:“下车。” 她下了车,发现正在一间叫“香染衣”的衣坊门前。 宁炎身旁的小厮解释道:“姑娘,这是京城最受欢迎的铺子,多少人求着来呢,您喜欢什么尽管挑。” 宁炎不乐意了,“你给她付钱?” 小厮哑然,“哪儿能呢…” “那就闭嘴。”宁炎说完,转身在门口站立,挺拔的身姿像一堵墙。 原本热闹的香染衣顿时静了下来。 几位少女脸色惨白如纸,顾不上挑挑拣拣,随便选了料子匆匆离去。 陆羲禾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在里面转了转。 绿萝小声道:“小姐,我们怎么办?别人好像很怕他的样子…” 她捏着手里的扇子,“我也不知道。” 跟在后面的店家心里吃惊,活阎王五皇子竟然胁迫美貌少女! 传出去会多么轰动! 可惜了那么多心系于他的名门闺秀,要是知道了这事,非得在家哭死。 不过,瞧这姑娘生的美艳可人,再过上几年,京城四大美女里准有她。 原来传闻不可信啊,冷酷残暴的五皇子,居然转性了? 店家的内心闪过了无数念头,一想到是宁炎,顿时不敢想下去。 他可不想掉脑袋。 “姑娘眼光真好,你面前的是今年新进的蜀锦,连宫里的娘娘公主们都喜爱极了,眼下在京城千金难求。” 陆羲禾一怔,抬头看了看“千金难求”的蜀锦。 的确很美。 不等她说话,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远及近:“老板,我预定的东西完工了吗?” 第十五章 娇气 “殿下,您的衣服早就做好了,正要差人给您送过去呢。怎么能让您亲自跑一趟呢!” 那人缓缓走近,陆羲禾发觉此人与宁炎长相有三分像,只是气质不同,外貌看起来千差万别。 他很温和,让人觉得很亲切,忍不住想靠近。 “无妨。我也没什么事。”他说道。 “好久不见,二哥。”某个不善的声音传来。 果然是宁炎。 他瞥了一眼陆羲禾,忽然觉得其他一切失去了颜色,唯独她一人绚烂夺目。 “五弟。”宁佑好声好气回道。 宁炎别过头,“喜欢就买,磨蹭什么。” 宁佑吃惊,转瞬恢复了温润的神情,他看向陆羲禾的方向,两人对视了片刻。 宁炎不悦的声音再度响起,“老板,剩下的全包了。” 他再次看向她,“饿了吧?带你去吃饭。” 陆羲禾摇摇头,“我还不饿。” 宁炎可没有那么多耐心,走过来拽她的袖子,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不,你饿了。” 眼看着陆羲禾被他带走,秋兰和绿萝对视一眼,马上跟了上去。 小姐是女孩子,您能不能温柔点! 陆羲禾被他强硬地“送”进马车,脸色非常难看。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如此讨厌的人。 “小姐…”绿萝小声嘀咕道,“还有半天,小姐忍忍吧。” “小姐的事,需要你多嘴吗?”秋兰同样小声道。 马车悠哉悠哉行了一段路,忽然颠簸起来。 陆羲禾一不小心撞到车壁,“咚”得一声响,外面传来一声笑。 他故意整她! 她细嫩的脸上出现了一块淤青,秋兰和绿萝吓了一大跳。可是谁也没有带药,只能干着急。 宁炎的确不是故意的。 这段路平时都很平坦,今天居然多了许多小石子。 他摆摆手示意手下去查,想了想,还是换了一条路走。 颠簸的感觉消失了,陆羲禾脸色阴沉,摸了摸淤青的地方。 她低垂眼眸,或许是意外吧。 秋兰和绿萝两个丫头气不过,可这里不是陆府,这里是京城,这个人更是惹不起的人。 主仆三人一路沉默到了玉江楼。 宁炎点了满满一桌的菜,坐在椅子上看着陆羲禾。 她为什么低着头呢? 难道,这就是女孩子害羞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内心不自觉兴奋起来。他饮下一杯酒,毫不顾忌地盯着她看。 充满了欲望的灼热视线,不知道当事人如何想。秋兰和绿萝倒是闹了个大红脸。 陆羲禾感觉到,事情正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她缓缓抬起头,宁炎的目光徒然变冷。 只见那张娇滴滴的脸眉骨处有一块杏仁般大小的淤青,定是刚才路上颠簸时撞的。 不知道疼不疼?女孩子一向看重自己的脸,她一路低着头就是因为这个? 宁炎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说的却是:“这么娇气,磕一下就青了。” 陆羲禾抿嘴不语,夹了一块笋放在碗里。 宁炎脸更黑了,“腾”地一下站起来,桌上的碗筷跟着抖动起来。 纵使内心强大,可她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如此喜怒无常,残暴专横,令人生厌。 同时还带有一点难以掩藏的恐惧。 筷子停在半空中,她抬起头仰视他,水灵灵的美眸中夹杂着疑惑,畏惧,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秋兰和绿萝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只知道自家小姐从未如此失态过。 此时此刻,她的所有情感都是真实的。 五皇子宁炎,性情残暴,视人命如草芥,是百姓口中的活阎王,是文武百官口中的孽障! 从前她是不信的,可真正面对他时,他的气势,他的神情,叫她不得不信。 宁炎站着看了她片刻,居然走了过来! 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好像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她脑海里闪过无数想法,怎样才能脱身?论势力,她根本无法和他对抗,她没有任何筹码,谈判威胁无从谈起。 示弱?哭?这种方法在陆家不是没用过,可是宁炎这个人,明显不吃这一套。 宁炎一手背在身后,走到她面前,缓缓俯身。 他弯腰看着她,她的小脸微微泛红,只是眉骨那一块淤青,叫人心疼。 “疼吗?”宁炎伸手在她的伤口处摸了摸。 这一碰可好,原本不怎么疼的伤口顿时好像被巨石碾过一样,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秋兰和绿萝正要制止,却被宁炎威胁的眼神吓得不敢动。 她们心里不是滋味,这个人皮糙肉厚的,下手更是不知轻重,要是大少爷在就好了! “不疼。”两个人只有一拳距离,离远了看,十分亲昵。 小厮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微妙神情。 昨天他就发觉五皇子不正常,话比平常更少了,还总是一个人发呆。 明明可以拒绝晋国公的托付,偏偏告假自己巴巴地来!来了还装成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这样也就算了,还凶神恶煞的。殿下啊,这里不是军营,她不是你手下的兵,你这么凶是为什么啊… “白喜,要一壶烧酒来。”小厮白喜正想着,宁炎忽然吩咐道。 白喜一琢磨,殿下这是要干什么?粗人才会用酒擦伤口吧,这么一个娇嫩的女娃娃,殿下脑子还清醒吗?他刚刚按的那一下,自己看着都疼。 “殿下…”白喜刚一出声,宁炎侧头冷冷地望着他,他连忙咽下要说的话,找小二要酒去了。 宁炎回头继续看着她,手又要伸过来,陆羲禾忙躲开。 “…” 他不满地直起身,自己都没嫌弃她,她竟然敢嫌弃自己? 宁炎不高兴了,他一不高兴就要有人遭殃。 “来人!送她回府!” 他低沉的声音浑厚有力,没有刻意摆表情,却不怒自威。 陆羲禾心里的不悦简直到了顶点,看向他的眼神竟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希望再也不要见到这个讨厌的人! 她没有一点犹豫,立刻站起来,行了礼道:“多谢殿下。” 冷冰冰的语气完全不像她平时待人的娇俏样子。 宁炎背过身去,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陆羲禾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凝视片刻,宁炎却忽然转过身来,“离太子远点。” 宁炎与太子不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陆羲禾不知道他抽什么疯,微微一笑打算告辞。 宁炎突然走近了,捏住她的手腕,低头威胁道:“我可没有什么耐心,你最好听话一点,不然的话…” 他的脸越靠越近,陆羲禾攥紧拳头,冷冷地望着他。 “不然的话怎样?” 宁炎眯起眼睛,周身布满危险的气息。 他手的力气很大,陆羲禾手腕被捏的很痛,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秋兰上前阻止道:“殿下,小姐她…” 宁炎没有理会她,白喜斥道:“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还不退下!冲撞了殿下,当心治你的罪!” 绿萝见状哭了起来,“扑通”一声跪下哭着道:“殿下,我家小姐自小身子骨差,前不久还大病了一场。求殿下宽宏大量放了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经不起殿下这样折腾啊…” 宁炎被她哭得头疼,低头却见陆羲禾垂头,好像要哭的样子。 他松开了手,瞧见她的手腕处红了一大片,宁炎心想,自己难道那么粗鲁?他根本就没有使力气啊。 “娇气,坐下敷药。”他用强硬的语气命令道。 陆羲禾心里一千个不愿意,可不得不坐在凳子上。 白喜见状递上酒壶,示意地上的绿萝起来,绿萝擦擦眼泪站了起来。 宁炎在她旁边坐下,右手放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盯着她若有所思。 他拿着干净的帕子,沾了酒敷在她的眉骨上。 陆羲禾哼都不哼一声,秋兰和绿萝急的直咬牙。 宁炎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放下手,对秋兰和绿萝说道:“你们来。” 秋兰和绿萝松了一口气,赶忙上前,轻轻地拿帕子给她敷脸。 闹了这么一档子事,宁炎也没有再为难她。等她看起来脸色好一些了,便差人送她回去。 陆熠然办完公回来的时候,陆羲禾已经睡下了。 他把秋兰和绿萝两个人叫去问话,得知跟她在一起的人是宁炎,竟也不解。 宁炎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怎么这次就听了晋国公的话?不像是他的风格。 不过陆熠然并不担心,宁炎构不成什么威胁,陛下很快就会开始压制他。他不是桀骜不驯吗? 陆熠然眼眸微暗,陛下给他赐婚的时候,不知他会是什么反应? 所有企图靠近她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想到宁遇安,陆熠然勾唇一笑。把他塞给陆容婉,到时候找个由头,把他们赶到边关,一劳永逸。 宁炎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回府后他心情极好,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陆羲禾。 真是个娇气的,碰都碰不得。 回忆起她看的自己的眼神,明明恨得牙痒痒,还装出一副听话的模样,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白喜在一旁看到他诡异的笑,心里默默道:完了…殿下,您可别犯傻啊… “她真是陆大将军的女儿?看她那小身板,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 宁炎牵着马,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她迷茫的神情,邪气地笑道:“白喜,给陆将军写封信,我要见他。” 白喜诧异道:“殿下,不可!现在您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况且他早就不是将军了,您何必惹祸上身呢?”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来的废话。滚。” 白喜一脸苦相,“殿下,那边盯您盯得正紧,御史们参您的折子堆了一炷香高,这个节骨眼儿,千万不能被人拿住了把柄,殿下三思啊!更何况,殿下您若是看上了陆家姑娘,回头找贵妃娘娘知会一声,一切不就…” “下去领二十板子。”宁炎说完翻身上马,瞬间窜出了老远。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悲可叹!”白喜正唉声叹气,宁炎的声音再次传来: “三十!” 白喜欲哭无泪,造孽啊! 第十六章 绑架 第二天一早,陆羲禾便去拜访了晋国公,对于昨天宁炎的“照顾”,她十分感激云云。 晋国公提笔写了一幅字,写完迟迟没有放下笔。 他微笑道:“这幅字我左看右看,总觉得少点什么,你替我看一看。” 陆羲禾见他慈祥地冲自己点头,她走过去,站在书桌的侧面,细细地看了起来。 晋国公的字刚劲有力,可是过于在乎横平竖直,反而显得生硬。 陆羲禾眼神微暗,他是在提点自己吗? “国公爷,恕小女愚钝,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她思来想去,回答道。 晋国公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忽然放下毛笔,叹道:“丫头,你小小年纪,心思为何如此深?” “小女听不懂。” 晋国公派人把那副字撤下去,打量了她一会儿。 “这里没有别人。”晋国公见她没有反应,继续说道:“我很好奇,工部尚书谢承远一事,到底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后来我一查才知道,原来告发他的是工部侍郎赵金,可是这个赵侍郎,一直是工部尚书的心腹,怎么会背叛他呢?你说怪不怪?” 陆羲禾听完这番话,心里盘算着晋国公到底知道了多少。 “或许是赵侍郎久未升迁,心生怨念,一时冲动。”她说这话时十分坦然,语气平缓,俨然一副事外人的口吻。 “是吗?可是我又听说,赵金的爱妻与谢承远有染,赵金一怒之下揭了谢承远的老底。赵金是怎么发现的呢?一日他休沐回家,发现妻子匆匆出门,神情紧张,赵金好奇便跟了上去,结果却发现妻子进了谢府的后门。他的妻子再大胆,也不敢堂而皇之登谢府,原来是有一个神秘人给了她一封信,模仿谢承远的笔迹,许诺她入府作证赵金宠妾灭妻,便有机会改嫁谢府。放在平时,谁会相信这样拙劣的谎言呢?巧就巧在,赵金抬了第三个妾室进门,宠爱有加,赵金的妻子早就忍受不了,所以一怒之下失去了理智。看起来是巧合的几件事,却将这三人彻底推入了死局。” 陆羲禾心底一沉,晋国公定然已经知道了一切,继续装傻充愣,只会引他猜忌,索性摊牌道:“谢承远与赵金早有隔阂,只需一根***,他们便会撕破脸。没有一个人能忍受另一半的背叛,如果谢承远不见色起意,我不会这么快得手。” “愿意说实话了?”晋国公摇摇头,“你爹曾经是威震四方的大将军,家风严谨,当年受迫害被贬到天都做文官,也不见他记恨,背地里对别人做手脚。你娘是高门贵女,饱读诗书有大家风范。 你当真是他们教养的?” 陆羲禾被戳到了痛处,微笑道:“不瞒您说,我从小身体不好,三天两头一生病,爹爹他们希望我好好调理身体,所以给我在家中安排了个清静的地方静养。” 晋国公的表情渐渐轻松起来,“如此说来,你是自己长大的。难怪行事作风完全不像他们,跟我说说,为何要对谢承远下手?” “谢承远身居高位,不为民求福祉,理应如此。” 晋国公笑了,“还有呢?” 陆羲禾微抿嘴唇,又怕晋国公看穿她的紧张,语速放慢回道:“仇人的朋友就是仇人。” “丫头,你还是太年轻了。”晋国公又道:“昨天玩的开心吗?” 陆羲禾想起昨天脸上青紫一片,她“开心”得很呢! “宁炎这个人啊,我行我素惯了,不好相处。对你这样的小丫头,他还算客气。你肯定想,为什么我要找他,对吧?你大哥得陛下赏识,这次入京述职,顺利的话就留在京城了。入朝为官不易,在天子脚下更不易。太子不作为,朝中能仰仗的只有宁炎一人了。” 陆羲禾沉默,父亲从前树敌太多,只有宁炎这一支,还算有些交情。 “你们想要光明正大地回来,需要他的助力。”晋国公从架子上取下一张烫着金边的薄贴,放在案桌上。 “有关他的事,都在这里了。” 他紧接着,他又拿出一沓厚厚的帖子,放在薄贴的旁边。 “这是参与过你父亲一案人的名单。” 陆羲禾望着相差悬殊的两摞帖子,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自己只是想找到当年害死哥哥的凶手,至于卷入这些漩涡,她还没有认真地想过。 “你掌握这些人的动向,难道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他们为己所用?只有拥有了权力,你才可以保全自己。路是要自己走的,怎么选,看你自己吧。” 陆羲禾低着头良久,走上前来,右手附在厚厚的那沓帖子上。 “我选好了。” 晋国公感到可惜,明明第一条路更好走。只要宁炎心系于她,她的家族何愁不能早日回京? 可她偏偏不愿意。 晋国公气这孩子过于倔强,可是看着又忍不住喜欢。 她实在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你真的想好了?”晋国公回首拿出一本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封面有淡淡的折痕。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想来有国公爷在,我也不会太凄惨。”她抬头,双眸熠熠生辉,言语谦逊神态却十分自信。 “你这丫头心思倒是不少。”晋国公大笑几声,“我还有事要忙,已经派人通知你大哥了,他会来接你。”。 陆熠然得知她在国公府,处理完手上的事立刻赶了过来。 一进门,便见陆羲禾在凉亭里与丫鬟有说有笑,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板着脸走过去,“你出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陆羲禾低着头望着地面出神,“下次不会了。” 陆熠然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有气却无处发泄。 “晋国公有事要忙,你不用等着向他请辞了,跟我回去。”他尽量温和地对她说道。 陆羲禾站起身,临走之前向他投去一瞥,满眼的淡然与疏远。 他装作看不见,侧身让她走过去。周遭的气温瞬间降低了,下人们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惹怒了这个主儿。 回到客栈,两人亦是没有交流。 陆熠然想不明白,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又开始不理他了?他确信自己的事情她不知道,那么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他很快否定了。陆羲禾这几天只接触了宁炎,凭他对陆羲禾的了解,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宁炎这种人。 要说最有可能的,还是宁遇安。 想到宁遇安他就头大,最好让这个潜在的危险赶紧消失,只要不出现在她附近,宁遇安爱在哪在哪儿。 他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可也巧了。 夜半时分,当所有人都在睡梦中的时候,陆羲禾消失了 一个大活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可惜的是,并没有人发现。 陆羲禾感到一阵颠簸,她的头被蒙上了,什么也看不见。 扛着她的人脚程极快,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思索应该如何脱身。 但是她算错了一件事,就算自己有三寸不烂之舌,又如何能说动亡命之徒? 那人停了下来,把她扔在地上,一把掀开她头上的麻袋。 “说,你是宁炎什么人。” 陆羲禾怔怔望着他,只见一个黑衣男人,脸上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子。 那双眼睛好看极了,仿佛天上的星河般闪耀。 “我不认识他。” 那人不说话,低头看着她,不停地摩挲手里的刀。 陆羲禾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人是谁…”装傻充愣是她的拿手好戏,不想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冰冷,没有任何情感。 “他不来,没有人会救你。”那人终于开了口。 “有人派你来杀他?” 那人盯着她看了半晌,“与你无关。” “人家是当朝皇子,我是小家族里不受宠的女儿,你觉得我们会有关系吗?” 鬼木认真道:“我看到你们在一起。” 陆羲禾觉得好笑,“所以我和他就有关系了?” “嗯。”鬼木靠在树边,打量了她一圈,蹲下来伸出手,在碰到她的那一刻却停住。 “他不来,你就死。”鬼木不像在开玩笑,他身上的肃杀之气越来越凝重。 “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她微微低头,声音极尽疲惫,“你杀了我吧。” “不怕死?”鬼木一边拔出刀,一边问道。 她灿然一笑,声音仿佛从天际飘来,“生与死,不过是阴与阳的轮转。换一种方式存在于世间,有何不可?” 鬼木突然横刀在她脖子上,只要稍一用力,她就会丧命于此。 他认真地看她的脸,只要她害怕,他会立刻杀了她。 死在他手里的冤魂,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了。那些人临死前,有惊慌,有不安,有乞求,有怨恨。可是她,什么都没有。 “你还有价值。”鬼木的刀不知什么时候移开了,他站起身,望着远方不语。 他终于放松了警惕,陆羲禾双手被绑着,根本没法逃。 陆羲禾趁他不注意,用小指往袖口里掏,那里藏有一把很小的刀,是她为了关键时刻防身用的。 没想到这家伙在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挟持了自己,陆羲禾冷冷看着他的背影,暗夜中究竟谁是等候猎物的猎人,还未可知。 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鬼刀忽然回头看过来,眼神冰冷至极。 “你不老实。”他走近,刀在陆羲禾眼前晃了一下,她的袖子整齐地被划下一截儿,半个胳膊露在外面,夜风吹得很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藏的小刀掉在地上。 鬼刀蒙上她的眼睛,单手按着她的脑袋,“不要在我面前卖弄。” 第十七章 相救 她遇上了一个厉害人物。 陆羲禾没有把握,这个人如果真的要杀她,她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可是她还不能死。害死哥哥的凶手她还没找到,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她不甘心。 官道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鬼刀知道,那个人来了。 “我来了,放了她。” 宁炎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他是一个人来的。 “你很自信。”鬼刀说道。 宁炎第一时间看到了被绑住的陆羲禾,见她衣衫不整,双眼被布蒙住,好似一个瓷娃娃动也不动。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好像五雷轰顶,心中隐隐作痛起来。他几乎本能地向她跑过去。 一把大刀拦在面前,鬼刀面无表情地说道:“决斗吧。” 宁炎双眼通红,“你对她做了什么?”他一字一字咬牙问道。 鬼刀见状,明白宁炎是误会了什么,不过他不在意,他今天的任务,是和他决斗。 “你已经看到了。”鬼刀话音未落,两人已厮杀在一起。 陆羲禾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依靠两人的打斗声辨别方位。刀剑的碰撞声,血肉破开的声音,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她感到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带着湿润的凉意和血腥味。 眼前渐渐恢复了光亮,冷白的月光下,她看到宁炎浑身是血半跪在她面前,手中的布条染上了斑斑血迹。 她忽然很想哭。 宁炎左手握剑撑地,另一只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哭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她反而鼻子一酸,差点哭起来。 “别怕,他被我打跑了。”他放低了声音安慰她。 陆羲禾的心很乱,她曾经想了无数种办法对付他,拉他进万丈深渊,甚至身败名裂。可是,他却在她最危险、最害怕的时候出现。 不惜以命相搏,只是为了救她。 她为自己的小心眼羞愧,为自己的想法无地自容。 那只手缓缓移到她的肩膀上,将她彻底拥入怀中。 陆羲禾没有推开他。 宁炎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在这个瞬间,他有了一个决定。他想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让她一辈子平安快乐。 彼时客栈静悄悄,夜,静谧安宁。 街道远处,一人牵着马向客栈走来,马背上坐着一少女,她披着男人染血的外袍,月色朦胧,两人的身影映在地上拉得很长。 宁炎伤势不轻,可他坚持要亲自送陆羲禾回来。 陆羲禾拗不过他,只好替他简单处理了伤口,匆匆赶回来。 她一向清醒的脑子此时乱糟糟,她从来都是怀疑别人。她善于从细节抽丝剥茧地分析别人,可是她实在找不到证据,证明宁炎是不怀好意,证明他别有目的。 “是我连累了你。”宁炎将马栓在树上,长臂一伸把她带下马,叮嘱道:“我不确定他死没死,但是这段时间你必须小心,最好待在你大哥身边。”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宁炎冷笑一声,“太子派来的人,平时我不跟他计较。这次我真的生气了。” “太子?”陆羲禾回想起曾经见过一面的太子,醉心于女红,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俨然君子做派。要说宁炎派人去杀他,恐怕更让人信服吧。 “你不相信?别看他表面像个老好人,其实都是装的。全紫禁城,属他最虚伪。”宁炎气的脸色都变了,太子暗地里给他使了多少绊子,他已经忍太子很久了! “原来是这样。”陆羲禾心里并不确定,太子真实面目和他说的是否一致,天机阁掌握关于太子的消息太少。 “哎哟!殿下!您这是去哪儿了!您怎么受伤了!”白喜身后跟着一队人,疾跑而来。 宁炎挡在她身前,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白喜等人立刻收住脚,严肃地走过来行礼道:“殿下!” “谁准你们出来的?”宁炎黑脸,“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跟着我。” 白喜为难道:“殿下,大半夜的,您还是回去吧。陛下知道了又该责备您了。” “少拿他来压我。”桀骜不驯的宁炎嚣张惯了,在他心里,那个皇帝老子根本没什么可怕的,他们之间除了血缘关系,没有任何感情。他最讨厌皇帝摆出那副皇帝架势的样子,更讨厌他薄情寡义,对爱过的女人视而不见的样子。 所以宁炎从小离开京城,宁可去军营吃苦,也不想见到这些让他犯恶心的人。 也是在军营里,他认识了陆羲禾的父亲陆景。那是他是个小孩子,而陆景已经是名震四方的大将军了,有他镇守的边关,无人敢来挑衅。 陆景没有因为他是皇子给他任何优待,他每天起早贪黑训练,而后在战场立下战功受提拔,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回头想想,他在军营里的日子,是他吃苦最多也是最自在的日子。 哪有这么多勾心斗角。 宁炎打心底里厌恶这些事情,那些表里不一的人,惺惺作态的嘴脸让他厌恶至极。 陆羲禾站在他身后,被挡得严严实实。 如果她知道宁炎的想法,此刻的她一定转头就走。 客栈里忽然一阵躁动。 应该是他们发现陆羲禾不在了。 “进去吧。”宁炎送她到门口,心里有些别扭,自己这副样子,会不会太脏了? 陆羲禾见他脸色怪异,问道:“你怎么了?” 他不自然地说道:“我跟你进去,不好。” 陆羲禾更不明白了,心中不解,嘴上却说道:“也好,你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好好休养几日。今天多谢你了。” 她转身走过去,手搭在门上,一时间心中酸涩,自己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情?传出去自己的名节会怎样? 白喜悄声道:“殿下,您就这么放任不管了?人家一个女儿家,半夜被抓走,就算没出什么事,也难保不会被说闲话。您出现就不一样了,没人敢说您的闲话,这件事不就翻篇儿了?”白喜递上一件干净的外袍,宁炎直接套上。 他这才回味过来,行动比大脑快,一手推开门,一手把她拽到自己身后。 “有我在,没人敢议论你。” 这是他的承诺吗? 陆羲禾方才惆怅的心瞬间变得明朗,有人说她又怎样,她根本就不在乎。 陆熠然派出了大部分的人手去找,他方寸大乱。 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消失了? “你在哪里…”他不敢去想象发生了什么,整颗心被吊了起来,他怪自己的疏忽,恨世上恶人除不尽。 当他看到宁炎出现的时候,他是呆住的。 “大哥。”宁炎身后的人缓缓走出来,低着头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陆熠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身上的衣服,再看看宁炎,一股火猛地冲向头顶。 “你们…”他竭力克制着自己,孤男寡女,深更半夜… 他越不去想,那些念头越挥之不去。 “你是陆熠然。”宁炎打量他,总觉得此人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陆熠然竭力冷静道:“殿下是否应该解释一下?” 秋兰和绿萝见状更是不敢出声,跪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动静。 宁炎黑金色的眼瞳流露出一抹不屑,“我带她出去玩,就这样。” 陆熠然冷笑一声,“夜深了,你带她出去是为何?该不会是为了赏月吧?” “你说是就是吧。”宁炎的伤口还在流血,他没有兴趣再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了。 “大哥,不是这样的…”陆羲禾想要说实话,毕竟他是陆家人,知道这些无可厚非。 “我没有问你,你乖乖到一边去。”陆熠然侧头看向她,一向冰冷的眼中,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秋兰小心翼翼上前扶住她的手,“小姐,你身子弱,该休息了。” 陆羲禾抬眼,撞进宁炎温柔的目光中,她微微一笑,示意他自己没事。 “我把她好好地送回来了,告辞。”宁炎伤口一直在流血,再不回去,恐怕血会渗出衣裳。 陆熠然身为男人,怎么可能看不懂宁炎的眼神。 好啊,他的阮阮,连五皇子都想要来抢。 宁炎,萧家,陆熠然稍一想便知宁炎的弱点在哪儿,对付他,无需太多精力。 “夜深了,殿下自便。”陆熠然目送宁炎等人离开客栈,铁青着脸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大厅瞬间空了。 陆羲禾坐在木凳上,微微低着头,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为何一声不响地与外人出行?万一出了事怎么办?”陆熠然被气得不轻,转眼却发现她的身上有几处血迹,虽已干涸,却触目惊心! 他大步走过来,“你受伤了?谁伤的你,宁炎?”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隐忍如他,却在有关她的一切事情上方寸大乱。 “大哥,受伤的人不是我,是五殿下。” 陆羲禾的一句话让陆熠然快要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羲禾把整件事如实告知了他。 “还好你没事。”陆熠然低头,轻轻地把她圈在怀里。 她下意识地推开他。陆熠然心一阵抽痛,装作不在意道:“你身边的丫鬟靠不住,要不我派几个人过来,贴身保护你。” 陆羲禾心头一阵疑云飘过,那种怪异的感觉,从进来这间客栈之时便挥之不去。 她刻意靠近陆熠然的身体,贴近他的耳朵,看起来亲昵无比。 陆熠然的心跳得极快,她这是… 只听见她的低语在耳边萦绕:“大哥,我们回去说。” 陆熠然在她面前转身蹲下,“上来,我背你。” 有那么一刹那,陆羲禾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哥哥喜欢背着自己到处玩,不管自己怎么闹他,他都不和自己计较,而眼前这个大哥… 第十八章 不辞而别 她的思绪即刻中止了,方才的温情如云烟般消逝,她告诉自己,眼前这人是害死哥哥的凶手,此生他们只可能是仇人。 总有一天,他们会露出原本的面目,到那时,一切的假象都将被撕裂。 陆熠然感觉到身后人慢慢靠了过来,他顺势起身,心里被一股奇异的感觉填满。 这段路再长一点就好了。 他心里如此想着,沿着楼梯缓缓走向二楼,踩在红毯上发出的声响极小。 两人皆是沉默。 远处,一扇门悄悄地合上。秋兰低下头,掩住了门又如何? 他们的亲昵举动,何尝不是在刺痛她的心? 她不甘心,为什么自己一无所有?为什么他的目光,不肯停留在自己身上? 秋兰的手已经掐出了血,她的眼如一潭死水,细看,却涌动着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绿萝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屏风后,她不知道秋兰怎么了,为什么变得如此可怕,还有一件事…不行,她要找机会告诉小姐。 “阮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熠然与陆羲禾二人来到了上房,他随手关了门,将她放下,关切地问道。 陆羲禾正色道:“大哥,客栈中是否有其他人?” “此话怎讲?”难道,她发现了自己的势力? “若全是我们的人,我怎么会好端端地被那人抓走?为何所有人都没有察觉?我们当中,一定混入了其他的人。他潜伏在我们周围,窃取情报,与幕后的人里应外合。方才我感到一种阴冷的目光,盯着我的背,我可以肯定,他就在客栈里,大哥,我们必须要把他揪出来。” 陆熠然安抚道:“此事颇有蹊跷,我已派人暗中调查。很快就会有结果,放心,不会再有人来伤害你。” 陆羲禾僵硬地笑笑,忽又想起一事来,自己的贴身婢女秋兰和绿萝,怎地毫无察觉? 秋兰自小习医理,尝百草,可以说是百毒不侵。为何每次自己有事,她都恰好中招? 陆羲禾的视线缓缓落在陆熠然的身上,不对,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难道是今天的事导致自己疑神疑鬼? 秋兰与她一起长大,断然是不会害她的。 至于绿萝,从前自己并未重用过她,此人还有待考量。 在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前,她不会给她们下任何定论。 但要是让她知道了,谁胆敢背叛她,她就会让那个人知道,背叛她的下场,是什么样的。 陆熠然犹豫片刻,问道:“你为何读些有关法典的书?女孩子家,读些诗词歌赋,亦或是史书传记,总胜过这些东西。” “为何女子不适合读这些书?”陆羲禾反问道。 “诸如此类书,是为朝廷治国之大事,读了只是烦劳伤神,并没有多少益处。还是说,你想……”陆熠然顿住,原来如此,难怪她这次会这么听话地跟自己来到京城! “我要当女官。”陆羲禾如是道。 她的声音坚定,眼神里闪着明亮的光,那是对信念的追求,那是希望的光。 “不可以。”陆熠然冷声道。 “为何不可?” “朝廷的复杂,人心的黑暗,你统统不清楚。即便为女官,你也会受人欺压。想要不被欺压,你就要想方设法地往上爬。权力,欲望,这些东西会蒙蔽你的双眼,你会迷失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我不愿看你如此。”陆熠然握住她的手,“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去满足你,除了当女官。” “大哥,你果真一点都不懂我。”她抽离了手,“人活一辈子,如果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便是白走一遭。” “只有当女官才能实现你的价值吗?你可以选择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为何要这般死心眼?你可知这条路有多凶险!”陆熠然气极,“你,你,你……” “来人!看好她!”陆熠然站起身,“我绝不会让你当女官,你死了这条心吧。” 无常等人候在外面,待陆熠然走近了门口,心照不宣地站在两侧,把守这道门。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陆熠然冷冷道。 “是。”无常应下。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陆羲禾静坐在卧榻上,忽地笑了起来,阳光映在她的发间,暖融融的,温和至极。她像是坠入凡间的精灵,无人能解,无人可靠近。 无常低下头,下人不可直视主子,他的余光恰巧能看到她的举动,她微微挪动了一下,取下笔在纸上“唰唰”地写。 无常亲手把门关上。 从那道越来越窄的门缝中,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失去自由的弱小姑娘。 那个,从小便受制于人的小丫头。如今她不再哭了,也不再闹,这样的她,让人越来越捉摸不透。 “哎。”他背过身去,这些大户人家的千金阿,真可怜。 陆羲禾在纸上写了寥寥数语,用信封装好,放在案桌上。 “谁也阻挡不了我。”她扬起嘴角,自信的神情飞上脸庞,她准备了这么多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一股花香袭来。 街上仍有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似乎是三更了。世间众生相,竟也如此有趣。 “小姐,您在吗?”无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外面都是大人的人,没用的。” 陆羲禾倚在窗边,闻言轻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要逃走吧?” …… “小姐,早些歇息吧,今晚不会有人能威胁到小姐的安全。” 无常说完,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陆羲禾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封信。大意是叫陆熠然不要担心,自己过一段时间自然会回来。 陆熠然急得不行,四处派人找她。奇怪的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的踪迹,她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事实上,她逃出的第一晚便碰到了夜巡的白喜等人,白喜立刻给宁炎传了消息。 两人很快又见面了。 “过一阵子,我会参加刑部的举荐考试。” “想当女官?”宁炎颇意外。 “恩。” 宁炎不认同她的想法,“刑部破事一堆,你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去吃不消。” “先年景阳女帝创女官制度,各部皆有女官,其他人能胜任,我有何不可?”她揭开马车帘子的一角,见宁炎一脸严肃骑在马上,她忍不住道:“你的伤还疼吗?” 宁炎察觉到她的目光,她在关心自己?他心情愉悦,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这点伤,不算什么。我送你去我的别院,那里除了打扫的婆子,没有其他人。” 陆羲禾觉得很奇怪,自己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为何要住他的别院? “不必了,我已经派人置办了一处宅子,劳烦殿下送我到那儿吧。” 陆羲禾将字条递了出去,宁炎接过来看了看,“你真是怪。旁人都上赶着求我,我要帮你,你却不愿意。”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呢。”所以,不要再靠近了,更不要再对她好了。 “没有关系?”宁炎重复了她的话, “谁和你有关系?” 陆羲禾不想继续这种无意义的对话,装作没有听到。 宁炎脸色极差,他知道自己与她没有关系,可从她嘴里说出来,他竟然十分恼火。 宁炎猛地翻身下马,车夫立刻停了下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踏进马车,见她端坐在马车里,懵懂地望着自己。他的气顿时跑到了九霄云外,原本准备责问的话到嘴边变成:“我吓到你了?” 陆羲禾不知道他情绪变化为何如此快,轻轻点了点头。宁炎有些尴尬,在侧面坐下咳了一声说道:“我和刑部尚书有些交情,如果你真想去刑部,不是什么难事。” “你是来送温暖吗?”陆羲禾掩嘴笑了笑,一双眼熠熠生辉。 宁炎恍神,心虚道:“我可不是白帮你的,以后用到你的时候,你得帮我。” 他对她说谎的时候,耳根会变红,他应该不知道吧? 陆羲禾心里偷笑,在外人眼里的活阎王,竟然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殿下好意民女心领了,只是举荐考试已经占尽先机,如果殿下还替我走后门,对他人岂不是不公平?” 宁炎听见她对自己的称谓,面色不悦,“好好说话,什么殿下民女的,听着别扭。” 陆羲禾改口道:“我早已熟记法典,连历代案例也牢记在心。刑部的考题,对我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宁炎很想支持她,可是刑部那些人,个个都不是好相处的。她去了那种地方,会不会被人欺负?到时候偷偷哭鼻子? “你去刑部干什么呢?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宁炎忽然严肃起来,“刑部的大牢里,每天有无数人被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机会逃出去的人,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曾经折磨他们的人吗?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陆羲禾正色道:“倘若犯人触犯禁律,必然要处死,为何留他一命让他有机会出来继续作恶?” “你怎么这么天真?如果能处死,早就处死了。” “我不管他们怎样,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律例的存在就是为了约束人的行为。如果不狠心惩治,作恶的人会认为自己作恶也没什么,反正不用付出沉重的代价。他会变本加厉,给别人造成更多的伤害。所以触犯死律的人,必须砍下他的头,让所有的人知道,这就是作恶的下场。” 宁炎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我问你,如果你最亲的人被别人迫害,你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你会去报复他吗?” “我一定会。” “那么你害了他,官府要砍你的头,你想想,你难道不冤吗?是他先害人的,为什么被处决的是你呢?”宁炎继续引导她道。 “这样不是很公平吗?所有的人,都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陆羲禾的回答让宁炎很意外,“这些是谁教你的?” 第十九章 孽缘 过了几日便是举荐考试。 陆羲禾坐在大殿的时候,望着纸上满满的考题,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小时候,陆熠然总是亲自教她读书写字,所以她的笔迹,与他十分相似。 她稳定了心绪,沾了墨开始作答。 待走出大殿的时候,绿萝一眼看到她,高兴地冲上来,“小姐,怎么样?还顺利吗?” 陆羲禾点点头,“题目并不难,应该没什么问题。” 绿萝鼓掌道:“小姐,你太棒了!我们快回去吧,奴婢给您做好吃的!”绿萝激动得连称谓都变得乱七八糟。 国公府 晋国公悠闲地写完一幅字,对着端坐在一旁的陆熠然说道:“你家的小妹去刑部考官了?” 陆熠然脸色不自然,应道:“是。” 晋国公权当不知情,呵呵一笑道:“年轻人,总是这么有想法。她愿意就让她去,等她吃够了苦头,自然就知道家的好了。要是你一直拦着她,她反倒不甘心。” 陆熠然点头称是,却不能确定她是否能中。 不中便罢,若是中了…他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他一定会让她哭着回来找自己! 晋国公摇了摇头,造孽阿。 “您为何要推荐她去?” 晋国公感到很可惜,“她愿意去便让她去,身为兄长,你应该支持她。” 陆熠然冷笑,“兄长?她不知道,国公还不清楚吗?我不是她的兄长,我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晋国公放下笔,“那又如何?夺不到那个位置,在世人的眼里,你永远是她的哥哥。你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 “好,很好。所以你安排宁炎去接近她,让她与我产生隔阂。” “如果宁炎对她上了心,对身为她大哥的你,自然也不会差。你现在与他撕破脸,百害而无一利。” 陆熠然黑着脸,“我绝对不会容忍任何靠近她的人,谁都不可以。” “你现在羽翼未丰,和他硬碰硬,绝对占不到好处。宁炎这个人,早年干过的事,说出来连我这个老头子都害怕。你以为大家为何弹劾他?还不是怕他权势过大,危及自身。听我一句劝,再忍一段时间。等陛下彻底厌恶他,你再出手对付他也不迟。” 陆熠然知道晋国公的话有道理,可他就是无法说服自己。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其他人哄骗,看着她爱上其他人。 “我等不了,我一天都等不了。”陆熠然猛然捏碎杯子,手指缝里缓缓流出血来。 “沉不住气,你永远也登不上那个位置。你想一辈子都无法拥有她?”晋国公劝道,“他日你登基为帝,天下都是你的,何况她呢?” 陆熠然陷入了极大的矛盾中,他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称帝何尝容易?太子躲在暗处养精蓄锐,宁炎风头无二,他们一人手握政权,一人手握兵权,自己有什么呢? 晋国公看出他的忧虑,“宁炎空有兵权,人心尽失。太子伪善,朝中质疑他的人不在少数。他日你恢复身份,对上他们不是没有胜算。” 陆熠然认真思考他的话,沉声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两人基本达成了一致,此次谈话也戛然而止。 陆熠然走后,晋国公再度拿起笔,喃喃道:“孽缘阿…” 举荐考试放结果的那一天,陆羲禾早早起床,收拾妥当后与绿萝坐在院子里。 绿萝沉不住气,心急道:“小姐,不是早就应该出结果了吗?怎么还没有人来通知呢?” 陆羲禾平静道:“不急,也许还没轮到我们。” 她拿起茶杯浅尝了几口,只觉无味。 宫中 萧贵妃秀眉紧蹙,听完宁炎的话,大骂起来:“你是疯了吗?陆景得罪了陛下,陛下怎么可能会让你娶他的女儿!你看上谁不行非要她!” 宁炎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固执道:“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逆子!”萧贵妃手里的杯子向他的头砸过来,宁炎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他的头上淌下一行血。“你这孽障,还想给我惹多少麻烦?陛下对你不满多日,你不好好待在边关,回来做什么?呵,我看那个女子也不是什么好人,说,她是怎么勾引你的!” 他懒得去擦血,抬起头目光冷漠,“母妃,骂够了吗?”他站起来,身上的气势低沉得可怕。 “我不是来征求你们的意见,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她,我娶定了。” 萧贵妃气得捂着胸口,直道逆子犯浑,连自己母妃都冲撞。 宁炎冷眼看着她,从小的时候开始,每次她被父皇冷落,她都会拿自己撒气。他每次都被打得半死,现在又摆出这副架势给谁看? “我想娶谁是我的自由。母妃,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不然就不是死几个人这么简单了。” 萧贵妃指着他,叫道:“你这个逆子!竟敢威胁你的母妃!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 宁炎的样子看起来极其可怕,宫人们站在门外,却不敢进来。 屠杀满殿的人,这种事他不是没有做过。 “愣着干什么!快把他捆起来!”萧贵妃急道。 宁炎盯着她,“母妃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吗?哈哈哈哈,当年我能血洗寿安宫,今日照样能血洗你这端华殿!” 萧贵妃惊恐地瞪大双眼,她就知道,这个畜生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 “你这孽障,当年我就应该掐死你,好过你现在冷血无情,连自己的母妃都要杀!” 宁炎张开空空如也的双手,目光如剑,“母妃,掐死了我你怎么争宠?你和萧家会有今天吗?” 萧贵妃对这个儿子的恐惧和厌恶早就超过了生养之情,她恨不得宁炎离她越远越好。 “本宫已经怀上了,陛下答应本宫,只要是皇子,立刻改立他为太子。”萧贵妃声音尖利。她要养胎,宁炎能拿她如何? 宁炎果然转身离开了,围在门口的宫人们纷纷散去。 皇上召见的旨意下来时,宁炎已经在去往光明殿的路上。 白喜忐忑道:“殿下,如果连皇上也不同意呢?” 宁炎擦掉脸上的血,“我心里有数。” 白喜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得不说了。白喜深吸一口气道:“殿下,您可问过陆小姐的意见?” 宁炎挑眉,“没有。” “如果她不愿意呢?殿下,属下多句嘴,那位陆小姐远没有表面那么单纯,她不是一心想要进刑部吗?使个美人计,故意引起您的注意,比她自己想法儿刑部要简单多了。殿下,您要不重新考虑一下?” 宁炎不耐烦地说道:“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白喜乖乖闭了嘴,心里却对陆羲禾极其不满,红颜祸水,这话真不假! 皇帝批完折子,看也不看宁炎一眼,“是哪家的姑娘?” “天都中都督陆景之女,陆羲禾。”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皇帝脸色微变,瞬间恢复如常,“哦?是她?” “父皇知道她?” 皇帝微微一笑,从桌上抽出刑部的案宗,王公公领会,俯身将案宗接过,端给了宁炎。 “小小年纪,倒是有趣。”皇帝评价道。 宁炎打开她的答卷,细细看过后说道:“父皇,她年纪小,还请父皇不要与她计较。” 皇帝单手撑在龙椅上,一双威严的眸中透露着精明,“从地方律法到国家法典,她没有记错一个字。整篇文章思路清晰,连朕都差点被她牵着鼻子走...” 宁炎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他到底是欣赏陆羲禾,还是欲除之而后快? “父皇,她并非有意冒犯。”宁炎想要为她解释,却不知道该怎样辩解。 “你急什么?朕的话还没说完呢。”皇帝不慌不忙道:“朕方才在想,像她这样的人,刑部哪个位置适合她。十七吏司和督捕司皆有女官位置的空缺,既然你对她有心,不如帮朕选一个?” “父皇决定吧。”宁炎回道。 皇帝坐在龙椅上,俯视着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儿子。居然没有和自己作对?不太像他一贯的作风。 “朕觉着督捕司不错。”皇帝的话令宁炎心惊,督捕司是什么地方?追捕那些亡命之徒,十恶不赦的混账,崇尚以暴制暴。 督捕司的那群人油盐不进,有些甚至比他还浑。虽说也有女官,可是那群女官也是一个样。她进去以后怎么和他们相处? “她自小身体差,督捕司的环境她未必能适应。”宁炎再不满,也不能在这件事上惹怒了皇帝。 “先去试一段时间,实在不行的话再把她调去别处。”皇帝放下折子,远远瞥见宁炎紧张的样子,又道:“近日青岚关异族来犯,守城将士很吃力,下个月你便去吧。你的事,朕知道了。待你凯旋归来,朕为你们赐婚。” 宁炎抬头望着皇帝,半晌,他僵硬地说道:“谢父皇。” “无事便退吧。”皇帝如是说。 青岚关易攻难守,异族来势汹汹,若后方无法及时提供粮草,他们撑不了多久。 皇帝借这个当口把宁炎调到青岚关,其心难测。 白喜忧心忡忡地看着欢喜的宁炎,“哎…” 宁炎没有多想,他满心是凯旋归来后的情景,陆羲禾会成为他的未婚妻,他会给她买来许多有趣的玩意儿,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只要她想要的,天上的星星都给她摘下来。 他想着想着自己笑了起来,一双好看的眼中溢满了温柔。 玉江楼的惊鸿一瞥,他已经开始沉沦。他派人打听了许多她的事,知道了她不喜欢舞乐,知道了她喜欢读书下棋,知道了她从小活的很辛苦。 那天夜里收到匿名信,他二话不说上马。信上说要他一个人来,他便一个人来。当他看到她被绑着的时候,大概只有上天知道他多心疼。 好在,她没有事。 幸好她没有事。 宁炎有些走神,当白喜重重咳了一声时,他才看到几步外的人。 第二十章 变故 宁佑脸上带着笑意,打趣道:“五弟,想什么这么认真?该不会是…” “想什么和你有关系?”宁炎的语气十分不友善,上次的事情他还没找太子算账,太子居然自己出现了。当他好欺负吗? “身为兄长,关心五弟是应该的。”宁佑笑吟吟道。 宁炎根本不想应付他,恶狠狠说道:“少来烦我。” 宁佑仍是笑着,只是那双眼的深处,掩藏着无尽的冷漠与黑暗。 他看着宁炎离开,并不觉得生气。 “殿下,他也太狂妄了!竟敢…”太子的近侍气不过,这个五皇子太过分了。 “和他计较做什么。”太子不以为然,“青岚关,他有命去可不一定有命回。这么多年都忍了,还差这一个月吗?” 近侍德胜赞道:“殿下高明,一个小计谋便将他赶出京城,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跟您作对了。” 太子微笑,忽然想起那日见到宁炎和陆羲禾的情景,“那个女娃如何了?” “回殿下,只是受了惊并无大碍。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好了,现如今她的答卷正在陛下的桌前呢,瞧着陛下的意思,是要把她塞进督捕司。” 宁佑有些意外,问道:“督捕司?父皇应该很欣赏她才对,怎么会…” “殿下,您有所不知,原本陛下想给她安排个好差事。五殿下今早去陛下那儿,想要陛下赐婚,陛下这才改变了心意。” “我这愚蠢的弟弟阿。他不光会连累他自己,还会连累那个女娃。”宁佑轻轻摇头道。 德胜喜道:“这不正合了殿下的心意吗?” “盯着那个女娃,不要让她太难过。”宁佑吩咐完,便走回寝宫浇花了。 国公府 “督捕司?”陆熠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陆羲禾居然真的通过了考试! 他明明安排了人撤掉她的答卷,为何她还是进了? 陆熠然怎么也想不到,因为宁炎的关系,太子早就盯上了陆羲禾。让她如愿进入刑部,根本不是难事。 晋国公神情少有的严肃,“我推荐她,本想让她进入十七吏司,以后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可是督捕司那边,全部是太子的人,我就是想插手,也有心无力。” 陆熠然知道督捕司是什么地方,他忍不住为她担心,她能撑下去吗? “你有更重要的事,她,暂且放下吧。” 陆熠然沉默半晌,说道:“太子与宁炎势如水火,让他们先争个你死我活,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小不忍则乱大谋,万不可再莽撞。” 陆熠然握紧了拳头,手心快要掐出血来,“我明白。” 等待的过程总是煎熬。 就在陆羲禾快没有耐心的时候,刑部的信件送到了。 “小姐!是督捕司!”绿萝惊喜道,“督捕司是干什么的?小姐,上面说从下月起你就是督捕司…掌固,有品级哎小姐!” “怎么会这样?”陆羲禾疑惑道,“我的答卷里阐述最多的是关于律典修订,按理说我应该进的是律例馆,为何会进督捕司?” “小姐,奴婢不懂…”绿萝的声音像蚊子一般。 陆羲禾耐心地说道:“律例馆主管律典修订,督捕司主管追捕罪犯或逃犯。律例馆多文官,督捕司多武官。” 绿萝猛然想起一事,惊叫道:“小姐,您的身体…” 陆羲禾低头道:“我知道,可事已至此,没有办法了。” “小姐,先前在天都的时候,都是秋兰姐姐近身伺候,奴婢们都不敢靠近半步。所有的吃食,也都是经过她的手。奴婢有一个猜测…” 陆羲禾侧头,挑眉道:“哦?” “奴婢曾见过,秋兰姐姐夜半时分还在小厨房里忙活,那时奴婢以为她是关心小姐,可是小姐的身体状况却愈来愈差。这几日离了她,小姐的身体有了一点好转。那日她躲在房间里,偷听您和大少爷,肯定是早有不轨之心。所以,奴婢猜测,她一定做了什么手脚。就因为她懂医术,又得小姐的信任,小姐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差?” 陆羲禾垂眸,这件事她也觉得奇怪。可更多的是失望,自己待秋兰不差,为何她会背叛自己?自己的事情她全都清楚,如果她反水向大哥告密,她会面临很大的麻烦。 怎么办?要杀了她以绝后患吗? “我清楚了,这件事日后我会调查。”陆羲禾语气淡淡的,褐色眼瞳中却带有一丝狠厉。 不管怎样,她绝不会让天机阁暴露在世人面前。 “小姐,有人来了。”院门的扣门声“咚咚”地响起,在陆羲禾的授意下,绿萝走去开了门。 陆容婉仍旧是一袭白衣,清冷胜雪。 “四小姐?”绿萝惊道,“小姐,是四小姐来了?” 陆羲禾从椅子上站起来,摇着纸扇走到大门口。 “四姐?” 陆容婉满腹的疑问,又不好马上开口,只好道:“这一段时间,你和大哥没给家里来信,爹急坏了。他挂念着你们,吩咐我来找你们。” “你一个姑娘家,爹为何叫你孤身一人来京城?万一遇到劫匪什么的,你该如何?”陆羲禾心中冷笑,分明是陆家派来打探的。 陆容婉一脸难为情,爹让她过来,是想知道为何陆羲禾会参加刑部的考试?她是何时学了那些东西的? “外面风凉,四姐还不进来吗?”陆羲禾说完,静静地盯着陆容婉。 陆容婉亦是沉默,不想陆羲禾发问道:“四姐姐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陆容婉解释道:“我到了京城后,大哥派人来接了我。可是,他似乎和你有些误会,你走了之后,他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于是便问了和你有联系的五皇子,这才知道了你的住处。” 陆羲禾不痛不痒地笑道:“四姐姐说的什么话,我与五皇子殿下能有什么联系,大哥诳你罢了。” 陆容婉郑重道:“五妹妹,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与五皇子…”她没有说下去,脸颊飞上两抹红晕,似乎难以启齿。 “嗯?”陆羲禾脸色微变,刹那间她明白了陆容婉指的是什么。原来,他们都是这样想自己的。 “五妹妹,你若是因为宁公子的事与我置气,我跟你道歉,你想怎么撒气都成,可是你怎么能不爱惜你自己呢?五皇子,那是什么人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人人避之不及的残暴之人,你千万不要与他走太近了。”陆容婉还没有坐下,已然说了许多。 陆羲禾捕捉到了她的重点,她以为自己对宁遇安有心思吗? “四姐姐,宁公子的事是什么事?”陆羲禾装作不懂的样子问道。 陆容婉低下头,娇羞道:“爹为我和他定下了婚事,两年之后成婚。” “恭喜四姐姐了。”陆羲禾语气平静,好似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陆容婉急道:“五妹妹,我知你对他有不一样的情感,许是他救过你。可是,如今事已成定局…” 陆羲禾疑道:“四姐姐怎知他救过我?” “当初你在云山寺遇险,他恰巧经过救下了你。是你的丫鬟亲口告诉我的,”陆容婉张望四周,“咦?她怎么不在?” “原来如此。我把她留下照顾大哥了。她还说了什么?”如果说陆羲禾刚才还在犹豫,现在她已经下定决心,此人必除! “我看她说话遮遮掩掩的,便私下里问她,这才知道你私会五皇子,惹得大哥很生气。”陆容婉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陆羲反而笑道:“她还说了什么?” 陆容婉思索道:“你性子太倔,非要顶撞大哥,甚至离家出走,气得大哥昏迷了一日。” 陆羲禾的笑在脸上停滞片刻,她拿茶杯的手有些颤抖,“大哥昏迷了?” “你不知道这件事?”陆容婉松了一口气,“现下大哥已经好了,你就当不知道吧。大哥虽然待你好,可是有时过于控制你,你与他离得远些也好。如今你要走上仕途了,我有几句话想告诉你。其一,我们陆家虽落魄了,但骨气还在,你万万不可做抹黑陆家门楣之事。其二,你虽当了女官,可你终究是个女子,总有一天你要嫁人生子。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不再受制于陆家,你也一定要擦亮眼睛,寻一可靠夫婿,切莫被权力迷了眼。” “四姐姐说的是。”陆羲禾应道。 陆容婉欣慰道:“阮阮,你好像长大了。” 从前陆羲禾哪里听得进去劝呢?陆容婉感慨,果然来了一趟京城,整个人都变了。 她不知道的是,陆羲禾看似迎合她的时候,脑海中已经想了无数种解决秋兰的办法。 “四姐姐,今日的话,不要再对其他人说,否则…”陆羲禾没了下文,陆容婉满腔的热情被悉数浇灭,她长大了又如何?在她眼里,自己仍然是个外人。 “阮阮,如果二哥在的话,他一定不希望你与家里这样疏离。”陆容婉仍不死心地说道,“爹只有我们这几个儿女,如果我们不一条心,这个家就散了。” “呵,四姐姐,醒醒吧。”陆羲禾招手,绿萝捧来木托盘,里面是两碟精致的点心。 “这是京安堂的糕点,很甜的,四姐姐试试?” 陆容婉轻笑,“你呀,从小就喜欢吃这些甜的,当心牙坏了。” 陆羲禾也跟着笑,“小时不知道节制,现在偶尔吃些,无妨。” 两人各怀心事吃了茶,陆容婉借有事离开了。 留下陆羲禾一个人,站在门口,目光深沉如暗夜。 “绿萝,你有没有觉得她很奇怪?”陆羲禾问道。 绿萝点头道,“四小姐好像变了一个人。” 陆羲禾越想越觉得奇怪,这段时间她忙得忘记了陆家。难道是陆家出了什么变故?她立刻修书一封,派人查清此事。 陆容婉从陆宅出来之时,脸色黯淡无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还能回到从前吗? 也许不会了吧。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 宁炎骑马到陆宅的时候,陆容婉刚刚离开。 “小姐,五殿下来了。” 绿萝开了门欢欢喜喜地将宁炎迎进来,宁炎的身后跟着白喜,白喜捧着一个箱子。 第二十一章 别扭 “你这宅子也太小了。”宁炎一进门便评论道。 陆羲禾挑开帘子,浅浅笑道:“总共也没几个人,这宅子足够了。” 宁炎皱眉道:“明日我派人给你找一处大宅子,多安排些人保护你的安全。” 宁炎没想到的是,陆羲禾再次拒绝了他。 “我住在这里挺好的,何况这里离刑部很近,来回很方便。” 宁炎很郁闷,“明天我派些人过来,不许再拒绝我。” 她只好道:“也好。既是殿下安排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宁炎毫不客气地走进屋子,在主座坐下,一只胳膊搭在花梨木案桌上,“还不上茶?” 陆羲禾随之走进来,看见他一副大爷模样,对绿萝吩咐道:“还不给五殿下上茶?”她左眼眨了眨,绿萝一愣,刹那间明白了陆羲禾的意思。 “是。”她应声出去。 宁炎这才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碍眼的人,于是没好气地说道:“白喜,东西放下,出去守着。” 白喜就等着这句话呢,立马把木箱往地上一搁,“是,殿下。” 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宁炎咳了一声,“下月你要去刑部,去之前,可要回你的本家看看?” 陆羲禾在客座坐下,不知应该怎样回答他。 “也许过几天动身。” “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宁炎憋了半天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想想又道:“谁要是欺负你,你就提我。如果不管用,你回来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陆羲禾低着头,水灵灵的眼眸微微失神。 算算时间,大哥也差不多要回天都了。到时,他们免不了要见面。 自己反抗他,甚至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他应该很生气吧。 “谢殿下。”她抬头看向宁炎,嫣然笑道。 “光说没用,你要拿出行动来。”他喉结一动,忽然觉得燥热异常,黑金色的眸子染上淡淡的红,看向她的眼神越发危险。 她今日穿了白玉兰散花纱衣,配蝶戏水仙裙,长发简单挽起,一张脸未施粉黛却比花娇艳万分。 陆羲禾毕竟是少女,此时只觉得他很奇怪,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她疑惑地看了看自己,选择了沉默。这个时候开口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在如此炽热的视线下,饶是她这样的人,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宁炎突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站在她的面前。 他缓缓俯下身子,两只手撑在两边的桌子上,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快等不及了。” 他的声音喑哑,似乎在极力克制。他的呼吸,他身体的热气,无一不在告诉陆羲禾,他指的是什么。 陆羲禾的脸爆红,想要逃开,却被他的两只胳膊禁锢住。 宁炎勾唇,距离她越来越近… “小姐,茶来啦!” 绿萝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门外响起,掀开帘子的她,见到这一幕惊呼一声,“小姐!” 宁炎转过头,眼神变得极其可怕。绿萝浑身一哆嗦,将托盘扔在地上,瞧见自己小姐求助的眼神,咬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绿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望着两人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过于惊天动地,吓得白喜跑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等他看见宁炎和陆羲禾的时候,脸色微变,心虚道:“殿下,属下还以为…属下什么都没看见,你哭什么哎哟姑奶奶,快别哭了!” 宁炎被这两人吵得心烦,“把她带出去。” 陆羲禾和绿萝偷偷交换眼神,绿萝知道可以了,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白喜为难道:“殿下…” “还不滚?”宁炎咬牙道。 陆羲禾偷偷看他,生气时的他像是暴怒的狮子,可是看起来居然有一点可爱。她忍不住偷笑起来。 “你笑我?”宁炎低下头,飞快地在她额头轻啄了一下。 他满意地笑了,左手抚摸着她的脸,“这是惩罚。” 陆羲禾又气又羞,拍掉他的手,“你就是个登徒子!” “只对你。”宁炎的手依然不老实,陆羲禾气道:“你滚出去!” 宁炎少见陆羲禾生气的样子,如今被她骂,他反而心情舒畅。 “生气了?” 陆羲禾脸朝向另一边,不肯看他。 宁炎担心惹急了她,只得站起身,好声好气道:“一会儿带你出去玩?” “请殿下出去。” 听到这个称呼,宁炎觉得不太妙。 “想去哪里?”他自顾自地说。 陆羲禾说道:“早闻殿下放荡不羁,乃青楼楚馆常客。如今看来,传闻也是有几分可信的。” 宁炎被说到了痛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谁告诉你的?” “看来是真的。” “我不否认。”宁炎一手背在身后,“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早已…” 陆羲禾嘴角上扬,“殿下请回吧。若要寻欢作乐,花酒遍地都有。殿下莫要认为下官是想要攀附权贵的人,可以随意践踏。” 宁炎黑了脸,“你什么意思?” 陆羲禾抬起头,一张小脸看起来天真无邪,“殿下认为呢?” “呵,是我自作多情了。陆大人。”宁炎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转身离开,到门口处却又停住。他没有回头,只是说道:“箱子里是关于刑部的卷宗,不想要就烧了。” 白喜和绿萝守在门口,见宁炎一脸严肃地走出来,默默对视一眼,这下可完了。 两人心里同时一紧。 “还不走,留在这儿碍眼吗?”宁炎似是对白喜,更像是对自己说道。 白喜尴尬地跟上去,原来殿下被人家嫌弃了。 “殿下看起来真可怜。”白喜在心里评论道。 宁炎回头,心中有些失落,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心? “殿下…”白喜斟酌之下,仍是开口道:“依属下看,陆小姐也许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并没有…” 宁炎收回视线,自嘲道:“我活该,一大早来讨人嫌。” “殿下,您不要诋毁自己阿。您是威震六国的战神,是战场的常胜将军,天下人只会敬您怕您,谁敢嫌弃您阿?”白喜依旧喋喋不休,宁炎却眼神一亮,“进宫!” 当宁炎提出三日后出征的请求后,一向镇定的和顺帝也被他惊着了。 和顺帝猜不透他的心思,试探道:“为何如此匆忙?” 宁炎郑重道:“边疆一日不安宁,国一日不安宁。儿臣自请出征,击退蛮族,收复失土。” 和顺帝暗自叹气,“你想要什么赏赐?” 宁炎抬起头,一字一句说道:“父皇,儿臣想要的,只有她。” “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朕应了。”和顺帝观察到他的神情,和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你可会后悔?” 宁炎坚定地回道:“绝不后悔。” 和顺帝了然,这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性子,只好道:“待你凯旋之日,朕便封你为王,封她为你的王妃。” “谢父皇。”宁炎得到了和顺帝的承诺,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出了宫,他便立刻赶去了陆羲禾的宅子。 他站在门口,望着紧闭的大门,却没有闯进去。 他气陆羲禾为什么不听他的解释,更气曾经那样不堪的自己。 既然她嫌弃自己,那他就去边关,等一切平定下来,她再嫌弃自己都没有用。她一定会成为他宁炎的妻子,摇光乃至六国,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他的人! 宁炎竭力克制自己,站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离去。 一名黑衣少女随后飞进宅子,汇报道:“主人,他站了半个时辰,已经走了。” 陆羲禾躺在摇椅上,缓缓睁开双眼,“也好。那个人怎么样了?” 星儿点头道:“那人已将此事报给他上面的人,估计过不久,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您与五皇子决裂的事情。” 陆羲禾手里把玩着黑白棋子,“干的不错。” 星儿担忧道:“主人,如此一来,不仅其他人,连与五皇子一派的人,也会反过来对付您。您确定能应付得过来吗?” “应付不来也要应付,他此去危险重重,萧家的人帮不上忙,眼下能帮他的人只有我。难道要我坐视不管吗?”其实她是有些后悔的,就算自己要逼他离开,也不应该用这样伤人的方式。 可要是不狠,他怎么会对自己死心呢? “主人,您最近变得很奇怪。星儿多句嘴,当年老阁主将天机阁交给您,是为了辅佐下一代明君,而非拘泥于儿女私情。五皇子就是有千般万般好,终究不是合适的人选。” 星儿的话令陆羲禾心底一沉,她果然动情了吗? “他,也许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位置。”不论是出于情,还是出于理,她都作出了同样的判断。 星儿面无表情,“他不想,不代表萧家不想。主人,天机阁的存在,就是扼杀他们不该有的心思,辅佐最适合的人登上帝位。” “我不会让萧家死灰复燃的。”陆羲禾的理智与情感互相撕扯,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不过,他是摇光王朝赫赫有名的将军,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出事。” 星儿无奈道:“全依主人的,我们会派人在沿途暗中保下粮草军饷,至少保证大后方的供应。至于前线,天机阁无法插手。” “足够了,只要那些人动不了手脚,以他的能力,他一定能…”陆羲禾不忍说下去。 只盼她能在宁炎走之前安排好一切,让那些有心人无法得逞。 “主人放心吧,一月时间足矣。”星儿安慰她道。 陆羲禾的眼皮“突突”地跳,“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主人,还有一事,那晚挟持您的人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从前江湖里没有这一号人物。” “继续查。另外,秋兰的事可有结果了?” 星儿道:“主人,她对大少爷的态度确实很奇怪,她手里的药材,也有很大问题。” “呵,只要她不提起你,就先留着她的性命。” “是。”星儿很快消失不见了。 绿萝开门走进来,“小姐,她是谁阿?好厉害呀!” 陆羲禾逗她道:“怎么?你想学吗?” 第二十二章 故人 绿萝害羞道:“小姐,奴婢想学,像她一样的话,就可以保护自己和小姐了。” “绿萝,我好像很少听你谈起你的家人。” 绿萝缓缓低下头,眼里一片雾气,“小姐,爹娘在我七岁的时候病死了,家里实在没有钱来买药了…” “所以你就来到了陆家?” 绿萝拿袖子抹掉眼泪说道:“小姐,我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听说陆家主子还算厚道,就跟着来了。只要能有一口饭吃,有个地方住,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陆羲禾看她是个实诚之人,不忍继续问下去,吩咐道:“别哭了,去把那个木箱子打开。” “是!”绿萝欢快地跑过去,打开了箱子,好奇地拿出一捆卷宗问道:“小姐,都是这个东西。” 陆羲禾走过去,蹲在地上,看着摆放整齐的一箱子卷宗,总觉得不是滋味。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绿萝一头雾水,“小姐?” 陆羲禾摇摇头,“没什么。” 两人整理卷宗时,发现箱子中间有一硬物,绿萝拿出来,却是一个精致的金匣子。 陆羲禾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扳指。 他为何送自己这个东西? 星儿在门外低声道:“主人。” “进来。”陆羲禾头也不抬,一心研究那个扳指。 星儿走近了,见她研究手里的东西正出神,扫了一眼便知何物。 “这个扳指看着普通,实则构造精细,暗藏毒药和银针,关键时刻也许可以救您一命。不过,有属下在,您用不到这些。”星儿说完,看着地上愣住的两个人,气氛好像凝固了一般。 “不愧是星儿,一眼便能看出它是什么。”陆羲禾夸赞道。 “星儿?你是星儿吗?我可以拜你为师吗?”绿萝连珠炮似地问完,不管星儿有没有回应她,上去抱住她的腿说道:“师傅,收下我这个徒弟吧!” 星儿面不改色,“把你的手松开。” “不松!你不收我为徒,我就不松手!”绿萝决定死缠烂打。 星儿从背后抽出一把剑,剑身闪着银光,“不松?那我就砍了你的手。” 说罢装作要挥剑砍她,绿萝惊叫一声,转扑向陆羲禾,“小姐救命!小姐救命!” 看见绿萝急的要哭出来,陆羲禾无奈道:“星儿,你吓她干什么?” 星儿收起剑,虽然带着黑色的面具,可是那双眼里第一次有了笑意,“好玩。” 陆羲禾将那枚扳指套在手上,大小刚刚合适。她的心顿时温暖了不少。 “主人,真的值得吗?您以后要面对的,可是龙潭虎穴…”星儿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不知有多少人已经盯上了陆羲禾。 他们已经开始明里暗里动手脚了,星儿实在怕她应付不过来。 陆羲禾望着扳指,释然一笑,声音几近温柔,“他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哪怕今后他恨我,对我恶语相向,或者视而不见,我也不后悔。权当是对他的报答吧。” 星儿不理解陆羲禾为何要欺骗她自己,只好沉默。 偌大的摇光王朝,竟被边疆蛮族和青国搅得不得安宁。 说来也是有原因的,三百年前,景阳女帝登基,进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她施行新政减少赋税,派人收复边关城池十余座。然女帝殁后,外戚掌权奸臣当道,国库空虚,国力大不如前。 直到和顺帝这一代,在君臣合力下,终于肃清腐朽势力,摇光王朝慢慢恢复了元气。 和顺帝保留了先祖们创立的女官制度,他认为,女人也可有自己的价值。于是不顾太后及老臣的阻拦,专门设立女官职位,并立法保障女官的权益。 若有人借职务为由,逼迫欺压女官,冒领封赏,吏部及刑部将会对他做出相应的处罚,轻则收押罚款,重则罢官流放。 和顺帝此举引起了轩然大波,一部分老臣痛骂国之将亡,纷纷上书劝皇帝废除此法。帝不允,执意实行此法。 众臣知此事不可挽回,只好作罢。 时至今日,女官制度愈发完善。 在各个位置上大放异彩的女官不在少数,她们有的虽嫁人生子,却仍留有官职,为朝廷贡献自己的力量。 陆羲禾对和顺帝是敬佩的,他所做的一切,不论出发点是什么,都改变了无数女子的命运。 她独自坐在树下,月光照在她手中的书卷上,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搭下来,一向沉静的眸中映出点点愁绪。 “小姐,最近陆府的确发生了些怪事,白姨娘突发奇症病倒了,陆家乱成一团。”星儿拿到了消息,立刻向她回复道。 陆羲禾将卷宗放在石桌上,转着手上的扳指,“她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病倒?不对,她尚在病榻,为何四姐姐会来京城?” “既然她是来找大少爷的,那么此事也许和大少爷有关。”星儿分析道。 “我娘她没事吧?”陆羲禾问道。 “夫人常年居住在佛堂,不会招惹什么人,况且我们一直派人暗中保护夫人的安全,您可以放心。”星儿说的是实话,陆羲禾点点头。 “小姐!有帖子!”绿萝一边叫喊一边走进门,递给了陆羲禾,便缠着星儿教她武功。 陆羲禾打开拜帖,只见一行飘逸的字: 陆姑娘,今闻来京,可否一见?若可,明日午时潇湘湖画舫,不见不散。 落款,宁子渊。 “宁子渊?”陆羲禾重复道,不就是宁遇安吗?他为何突然要和自己见面?且不说其他,他已和四姐姐订婚,不该贸然邀请自己。 他不知道要避嫌吗? “主人,此人与晋国公私交甚密,应该是知道晋国公举荐了您,所以才想一见。”星儿提醒道。 “即便如此,夜半邀约,实属不妥。”陆羲禾将帖子放在一边,“星儿,此人可有什么喜好?” “字画音律。”星儿惜字如金,关于此人,她了解甚少,只知道此人好音律字画,其他事物并不上心。 “哦?小小生的字画能否入他眼?”陆羲禾想起,自己欠他一个人情。 “小小生的字画千金难求,他正愁买不到呢。” “我记得小小生一直在天机阁的控制之内,拿到他的字画,应该不难吧?”陆羲禾打定主意,送他一副他想要的字画,从今以后,欠的人情便还清了。 第二天撞钟之时,陆羲禾起来梳洗打扮。她选了藕荷色衣裳,梳了个寻常发髻,头上一只乳白珍珠缨络,脸上略施粉黛,俨然一个小女儿家模样,看起来粉嫩嫩的,毫无攻击力。 绿萝拍手叫好道:“小姐这样打扮真好看。” 星儿撇过头去,没有多看。 用过早膳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三人便出发了。 画舫人并不多,宁遇安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三人。 “姑娘来了。”宁遇安拱手道。 陆羲禾回了礼,不想绕弯,于是问道:“不知宁公子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宁遇安的笑容真诚,“坐下说。” 陆羲禾坐下,星儿和绿萝在一旁站着。 “你家中的事,你是否知道?”宁遇安问道,见陆羲禾半知半解的神色,叹了一口气道:“你四姐姐的姨娘,也就是白姨娘,前些日子突发急症昏迷不醒,据说,白姨娘身体一向很好,得这种急症的可能不大。” “所以宁公子怀疑有人动手脚?” 宁遇安道:“不是没有可能,不仅是她,还有其他人。一个小丫鬟似乎见到了可怕的事情,得了癔症,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两件事情本质上并无关联,何况那丫鬟是真疯还是假疯尚无定论,宁公子这般揣测别人的家事,恐怕不妥吧?”陆羲禾冷静地说道。 “若有冒犯,还请原谅。只是此事实在可疑,为何那姨娘会突发急症?为何那丫鬟会变得疯言疯语?” 陆羲禾知道此事可疑,仍是说道:“宁公子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未免太牵强。人有旦夕祸福,突发病症并不是不可能。白姨娘也许是平日里小事不注意,才导致了病症的爆发。丫鬟或许是梦见了可怕的怪物,亦或是做了亏心事,担惊受怕以致疯魔。” 宁遇安没有否认她,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怀疑此事与你大哥有关。” 陆羲禾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故作镇定道:“证据呢?” 宁遇安压低了声音,“你大哥想要控制整个陆府,现在陆府整日大门紧闭,所有出口皆有人把守。你爹出公差,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陆羲禾惊讶,“此事当真?” 宁遇安叹息道:“陆将军不知长子野心,竟是要将陆家交给他了。” 陆羲禾回头看了一眼星儿,星儿也很疑惑,自己收到的消息和宁遇安所说的不一致。 是谁在说谎? 陆羲禾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宁公子,多谢你今日的提醒,我们会早做打算。对了,差点忘了,绿萝。” 绿萝忙上前,将那画卷呈上。宁遇安示意小厮接过字画,客气道:“不必谢我,我…”他没有说下去,缓缓展开字画,笑容却是遮也遮不住,“这是小小生的真迹,姑娘从哪里得来的?” “一位长辈赠与的,不过像我这种人,看不出什么,留着反而浪费了,不如赠与懂画之人,好过暴殄天物。”陆羲禾跟着他客气道。 “字画本身,便可以解读出千万种涵义。所谓有,既是无。姑娘看不出什么,便是空,此乃最高的境界。”宁遇安一本正经地说道。 陆羲禾心想,此人是很会说话的,想必也是个心思剔透的人。 “宁公子说笑了。” 第二十三章 出征 宁遇安斟了一杯茶,动作优雅而矜贵,“此茶名为白鹤茶,产自江南,京中少有,要不要试试?” 陆羲禾不好拒绝,尝了一口道:“入口甜爽,有三起三落之感,确为好茶。” 宁遇安笑笑不可置否,“你倒是会享受,还要我亲自为你斟茶。” 陆羲禾没有接话,片刻后便道:“今日多谢宁公子,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 “我送姑娘出去吧。”宁遇安起身,一行人走了出来。 好巧不巧,在岸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视线中。 昔日不苟言笑的大哥,正与其他人相谈甚欢。他不是应该在天都吗?为何还留在京城? 陆羲禾此刻才想起,前不久听说他官职变动,日后怕是要常居京城了。 陆熠然今日约了晋国公的几位老部下谈事,正要上船,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猛然抬头,视线仿佛一把刀,刻在她的身上。 陆羲禾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撞,陆熠然别过头去,心里别扭得很。为何她宁愿逃走也要去参加刑部的举荐考试?在她心里,自己一点都不重要吗?连女官的一星半点也比不上吧。 “请各位先上船品茶。”无常对三位老臣作揖,手掌偏向船的方向。三位老臣连同随行人员上了船。 陆羲禾知道躲不过,乖巧地走了过去。 “大哥。” 陆熠然假装听不到。 “大哥,你生气了吗?” “你认为呢?”陆熠然终究还是不忍心。 “陆兄。”宁遇安拱手道。 “宁兄。”陆熠然客套道。 他替陆羲禾别过碎发,“今日你的装扮美极了,只是这缨络太素,配不上你。” 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红珊瑚番莲花钗,为她戴好了,“这样极好。” “大哥,我有些事情…” 他忽视了她的话,将那缨络紧紧捏在手中,几乎变了形,“此处风凉,快上船去。” 陆熠然朝她伸出手,“岸边湿滑,我牵着你。” 陆羲禾缓缓伸出右手,搭在他的手掌边。陆熠然低笑一声,反手握住她,他修长的手指包裹住她的手,指尖的凉意沿着手掌传递给她。 他冰凉的手,何尝不是他的心呢? 只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冰冷的心才有了一丝温度。 因为她,所以重新对世间有了期待。 因为她,所以可以忍受一切的不堪。 因为她,就算被世人嗤笑辱骂又如何?她,就是他的全世界阿。 宁遇安微微摇头,眼下自己亦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能管别人家的事呢?于是借口辞去了。 星儿跟在一行人后面,对周围的人十分警惕,陆羲禾微微侧头,视线与她相撞,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留在陆府不好吗?为何有一定要当女官?”陆熠然一手搂着她的腰,直接把她抱上了船。 陆羲禾双脚踏上船的一瞬间,船上忽然一阵躁动,船中跳出一群黑衣蒙面人举刀便砍。 “躲好。”陆熠然把陆羲禾护在身后,护卫上前与刺客周旋,陆熠然面不改色,双眼如寒冰一般,冷得令人发颤。 陆羲禾眼尖,一眼认出为首的正是那夜绑架她的人。 “是他。” 陆熠然问道:“就是他?” 陆羲禾点点头,仍心有余悸,这个人行踪莫测,居然会主动出现?是陷阱吗?还是有什么阴谋? 那群刺客很快被制住了,陆熠然吩咐人捆住他们的手脚,全部送至官府。 鬼木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向二人,幽幽说道:“后会有期。” 陆熠然不为所动,冷冷的眼神扫过那些人。 这个人似乎知道很多秘密,如果不能为己所用,唯有除之。 他回头看着陆羲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不要怕,不会有事了。”他安慰道。 陆羲禾自然不怕,可是她总觉得不对劲,到底是什么环节出错了呢? 星儿忽然眨了两下眼睛,陆羲禾当即明白过来,催促陆熠然道:“大哥,我在这里想来不会有事,你忙你的吧。” 陆熠然的亲信手下基本都在附近,他稍稍安心了些,“我派人先送你回去。” 陆羲禾不能更同意了,几人匆匆回了宅子。 一进门,星儿便道:“五皇子那边出事了。明日大军便要启程前往青岚关。” “什么?”陆羲禾猛地顿住脚步,明日?怎么会是明日? “五皇子好像着了魔一样,请旨即刻出征,收复失地。”星儿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她清楚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只要有心人动一动手脚,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 陆羲禾扭头便走,直奔宅门走去。 “主人,此事尚不明朗,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星儿跟在她身后,“五皇子京中树敌众多,当务之急是把他们牵制住,他们自然无暇顾及此事了。” “我很不安,他为何这么赶?难道是又出了什么大事?”陆羲禾关心则乱,一时竟忘了明面上不再与他来往的决心。 “主人,即便你去见他也于事无补,甚至会引人怀疑。我们从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星儿提醒道。 陆羲禾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在手心里,快要掐出血来。 这一切她心里明镜似的。可是,她不能让宁炎白白牺牲掉,他是战场上敌人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是天下人人畏惧的冷面皇子,他的一生不能止于此,绝不能! “主人,过不久您就要上任,到时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您若执意要管此事,只怕会更难走。不管您做什么决定,天机阁上下与主人共进退,同生死。”星儿半跪下来,严肃地说道。 陆羲禾闭上双眼,片刻,复又睁开,眼中一片平静。 “把那些人的资料给我。” 陆羲禾向来是一个能忍的人,在这件事上,她也是一样。 见宁炎固然重要,但是她精心培植的势力更重要。为了这些和她一条战线上的人,她不可以冒险。 宁炎,一定要坚持住。 “殿下,明日便要出发了,您可有什么事要办吗?”白喜跟着宁炎多年,他的心思,白喜是看得出来的。 宁炎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望向闹市的方向,半晌后,缓缓说道:“派人保护好她。” 白喜面露难色,“陆大人聪慧至极,想来,是不用殿下分心的。” “你错了,她机灵是不假,可是面对那群老狐狸,她一定会吃亏。何况督捕司那边,都是太子的心腹,太子早就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又怎会善待她?总之,她少一根汗毛,我拿你是问。”宁炎心里很乱,他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她,可是每每闲下来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想起她。 他很想去找她,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告诉她自己已经得到父皇的首肯,班师回朝之日,便可定下二人的事。 可是如今局势太紧张,如果太子发现自己还与她来往,不知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更何况,自己这一去,生死未卜。难道要让她等自己吗? 他能回来的话,一切便会不一样。到时候,他会封王,有自己的封地,他要带她远离这些纷争。如果她不愿,自己亦可护她一世周全。 宁炎脸上出现温柔的笑,他仿佛亲眼见到了那一天的到来。 陆羲禾,等我回来。 大军离京的那天清晨,天气异常干冷,许是霜降快到了。 为首的镖骑大将军宁炎一身戎装,送行的人并不多。这是正常的,宁炎在百姓的口中,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王,是冷血无情又残暴的魔王。大家远远地看见他,便要躲起来。 故而街上冷冷清清,百姓们躲在家中偷看,不肯靠太近。 宁炎原是不在乎的,可是,今日他想见的人,全无踪迹。 他的心里空落落的,慨叹果然如此,她真是个狠心的姑娘。 既不来见他,也不来送行。 还是说,在她眼里,自己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 忽然,他感到了一种目光。他猛地抬头,前方二层的茶楼上,坐着他朝思暮想的人。 陆羲禾与他对视,缓缓一笑,端起茶杯露出手上的扳指。 宁炎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此战,他必凯旋而归! “大人,时候不早了。”星儿悄声提醒道。 陆羲禾望着街上乌压压的士兵们,久久没有动。 “不急,等他们出城我们再离开也不迟。” “是。” 她目送他们离去,过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我们必须赶快行动。” 星儿附在她耳边说道:“昨夜三位大臣已松了口,承诺会好好盯着这件事,决不让奸人得逞。” 陆羲禾点头,心中担忧的却是太子那边。 天机阁是摇光数一数二的组织,为何查不到太子的蛛丝马迹?原本她认为太子无心朝政,现在想来,还是自己太天真了。太子怎么可能放任别人骑在他头上,更不可能把江山拱手相让。 如果是太子在背后捣鬼,可就难办了。 光明殿 “哦?”和顺帝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是什么人?” “属下不知,他们行踪诡异,查不到任何线索。”那人老实回答道。 和顺帝疑心甚重,吩咐他特别注意与宁炎交好的几位大臣。 “若计划顺利,青岚关不日将收入囊中。只是这次苦了老五。”和顺帝批完一本奏折,扔在他面前,“加派人手,务必确保他们后方有援。” “是。” 王公公捧上一杯热茶,“陛下,贵妃娘娘给您送点心了,如今正在门外候着。” 和顺帝脸色不悦,“让她进来。” 王公公忙不迭应声,走出门去通知萧贵妃可以进去了。萧贵妃示意婢女塞给了王公公好大一个荷包。 王公公脸色大变,推脱道:“娘娘,这是奴才份内的事儿,娘娘放奴才一条生路吧。” 萧贵妃哪里理会他,径自走进了大殿。 “参见皇上。”萧贵妃伏身道。 “免礼。今日风寒,爱妃何必亲自来一趟?你现在有了身子,万事多加注意才是。”和顺帝道。 萧贵妃脸上一红,“臣妾听闻皇上近日食欲不振,特地做了几道皇上喜欢吃的点心。” 和顺帝笑道:“爱妃有心了。” 萧贵妃浅笑,亲自端了过来。“只要皇上喜欢,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朕想起一事,前几日,老五跑来求我,若是大胜回归,便订亲。” 第二十四章 面圣 萧贵妃心里把宁炎骂了一顿,面上仍是笑着,“是哪家的千金?” “天都中都督之女陆羲禾。”和顺帝的脸上没有不满的情绪,萧贵妃却被吓个半死,果真是她!这个不省心的,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她? “皇上若是不喜,不如替她指一门亲事。等老五回来,事已成定局,他也不会说什么的。”萧贵妃劝道。 和顺帝沾了笔墨,心中冷笑连连,“爱妃觉得太子如何?” 萧贵妃只当宁炎一时兴起,若是许给了太子,想必他会有所收敛。 “太子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太子是否愿意。”萧贵妃犹豫道。 “既然爱妃说好,那便选太子吧。”和顺帝暗道贵妃愚蠢,竟将自己亲生子往绝路上逼。 那日他来求自己时,眼中的光犹盛他当年。那样的感情,他不是没有体会过。 如果此事成了,老五一定会与萧家撕破脸,甚至记恨萧家。 “皇上圣明。”萧贵妃笑得如花一样灿烂,全然不知自己的决定会对别人产生什么影响。 “什么?父皇要为我指婚??”太子宁佑浇花的手一抖。 小厮道:“这哪有假?殿下,那人是天都中都督、曾经的骠骑大将军之女。” “难道是她?”宁佑微微一笑,“如此说来,五弟岂不是更伤心了。” “提议的人是贵妃娘娘。,五皇子真惨,前脚刚走,后脚心上人便要进入别人怀抱…” 宁佑甩出折扇,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算算日子,那位陆姑娘也快到刑部了。”宁佑捻起一朵花,自顾自道:“我们又要见面了,还真是有缘呢。” 小厮默默退下了。 那边陆羲禾为了军饷粮草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殊不知紫禁城内亦是一片腥风血雨。 “你真的愿意?”和顺帝有些意外。 宁佑微低着头,“父皇,儿臣曾在京中见过她一面,虽未多接触,心中却并不排斥。儿臣想,如果是她的话,或许可以一试。” “此事先不急,朕要看看,她配不配得上朕的孩儿。” 宁佑拱手道:“谢父皇。” “说起她,朕还真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竟写出那样的文章。” 和顺帝难得有了一丝笑意,“倒是个有趣的。” 宁佑颇惊讶,他原本以为,皇上已经厌弃了陆将军,他的女儿,皇上一定不会重用。 和顺帝似乎看穿了他的疑问,“英雄尚且不问出处,对于有能力的人,朕一向爱惜。” “父皇说得极是。”宁佑赞同道。 “什么事都写个折子,白白叫人心烦。”和顺帝扔下一本奏折。 宁佑打开一看,竟是江南的瓜果又熟了一批,邻里纠纷等琐事。 “父皇息怒,此人虽写了许多无用之事,但有一点还是有用的。”宁佑道。 “说来听听。” “邻里纠纷本是小事,照例都是私下了结。这次他们闹到了官府,我朝并没有相关律例,所以官府只能草草了事,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和顺帝何尝不为这事发愁,眼下,摇光能修律例的人屈指可数。而新修律例,势必要引起朝中许多人的不满。此事确实棘手。 宁佑试探道:“父皇,此人或许可用。” 和顺帝心里犯了嘀咕,他对陆家的人并无好感,新修律例这样的重任,他能放心地交给陆家的人吗? “明日宣她进宫,朕要亲自见她。”和顺帝斟酌之下开口道。 宁佑不知皇上打的什么主意,“是。” 陆羲禾成功与否,他其实没那么在意。如果她得到了父皇的认可,对自己有益无害。如果她没有甚至惹怒了父皇,与自己更没什么关系,最多被父皇训斥一顿罢了。 宁佑无意的一个举动,反而帮了陆羲禾一个大忙。 陆羲禾正愁自己无处下手,暗地里的手段到底不是权势,见不得人。 她得知进宫的消息先是一惊,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好机会。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陆羲禾从软塌上下来,在桌案前翻了好久,“找到了。”她的笑意在脸上挡也挡不住。 星儿皱眉道:“主人,皇帝生性多疑,对您必定多加防范,您入宫务必要小心。皇帝为什么召您入宫,我们尚且不清楚,若是有心人设的陷阱…” 陆羲禾猜测道:“皇上召我是迟早的事,当初刑部考试的那篇文章,他若仔细看了,一定会见我。” “请主人务必小心,宫中凶险,凡事不要轻信于人。”星儿总是担心她,就算她再聪明,仍是年轻稚嫩,斗不过那些老狐狸。 “放心吧我有分寸。宁炎那边有消息了吗?” “大军离京有些时日了,目前没有什么异样。”星儿答道。 陆羲禾没有再回话,将纸团成了一团,又将笔胡乱塞进桌案。她心情莫名地烦躁。 “主人最近情绪波动太大,是因为五皇子吗?”星儿冷静地问她,这些天以来,陆羲禾的变化自己是亲眼见到的。 “当然不是,最近事情太多,我实在是有心无力。”陆羲禾立马否认,殊不知越描越黑,反倒让人生疑。 星儿的脸上闪过一丝怪异,很快没了踪影。 “不是便好。”星儿大步走了出去,绿萝在门口张望,见星儿脸色不好看,也不敢多问,端着盘子进了房间。 “小姐,您最爱的茶来了。”绿萝笑吟吟地喊道。 陆羲禾恹恹道:“放下吧。” “星儿姐姐好像生气了。”绿萝低声道。 陆羲禾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她总是这样,习惯就好。” “星儿姐姐倒是怪得很,整天摆着一副臭脸,好像谁欠她钱似的。”绿萝不满,心想定是星儿惹小姐生气了。 “她的性格便是这样,若要叫她与人亲近,反而不像她了。”陆羲禾不以为然,她从不在意星儿的冒犯,不知为什么,她对星儿,总是多一分的纵容。 大抵是自己清楚,星儿是唯一能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吧。 “小姐是主子,她是奴婢,怎可以下犯上?”绿萝气冲冲地说道,她已经忍了星儿很久了,要不是打不过她,一定好好教训她一顿! 陆羲禾“噗”地一声笑了,“我何时与你们计较过这些?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也就罢了,私下里不必拘着。” “能遇见小姐是绿萝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绿萝忙道。 “连你也学会这一套了。”陆羲禾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绿萝连忙说不敢,将茶递给她,歪着头看她写东西。 “小姐是在为明天进宫做准备吗?”绿萝好奇地看了看,奈何字认识她,她不认识字,只得悻悻作罢。 陆羲禾写了整整十页的新律例,这只是大致的想法,还未细化到每一条。 但愿明日一切顺利。 陆羲禾在心中祈祷着,越临近这一刻,她越是紧张。 如果皇上满意她的答卷,皆大欢喜;如果不满意,她葬送的将不止是自己的前途。 “小姐一定可以的,相信自己!”绿萝抱着盘子静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陆羲禾用了几个时辰,终于整理完所有的资料。 她的心里安稳了些,只盼,明天不要出什么岔子。 进宫的那一刻,她心中极其复杂。 这里便是紫禁城吗? 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地方,竟是处处宫墙,四四方方的天空像极了宅院里的天空。 “陆姑娘,前方便是光明殿了。皇上如今在批奏折,请陆姑娘稍等。”领头的太监笑眯眯地说道。 “公公请。” 太监进了光明殿很快便出来了,说是皇上在里面,召她进去。 一个身穿龙袍的男人端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印章,折子小山一般堆在旁边。 男人看起来不过四十,仅仅是坐在那儿,令人窒息的气势便扑面而来。 天家威严,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臣女陆羲禾,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未敢多看一眼。 “起来吧。”和顺帝放下印章,细细打量了她一圈。 小小年纪,竟如此沉稳,实在不错。 “谢陛下。”她始终微低着头,视线落在地面上。 “你可知,今日朕为何召你来?”和顺帝问道。 陆羲禾斟酌再三,开口道:“陛下是为那篇文章?” 和顺帝冷冷地盯着她,“你的胆子着实不小,不怕朕杀了你?” 陆羲禾深呼吸一口气,“若臣女一命,可换摇光国泰民安,臣女便不怕。” “大胆!”和顺帝拍桌怒道。 陆羲禾跪在地上,仰头与皇帝对视,“陛下,律法若不全,国无强盛之时,民无安定之日。望陛下三思。” 和顺帝见她认真的模样,缓缓笑了,“像你这样冒死进谏的人,着实不多。” “陛下,臣女深知蒙冤的痛楚,对那些逍遥法外的恶徒更是恨之入骨。臣女尚且如此,百姓又当如何?” 和顺帝问道:“新修律法困难重重,你可吃得了这种苦?” 陆羲禾心中大喜,“臣女不怕。” “好,朕命你主持新修律例一众事宜,不可怠慢。”和顺帝拟了一份诏书,王公公亲自送了下来。 “谢陛下隆恩。”陆羲禾接了诏书,正欲谢恩。 和顺帝又接连问道:“你觉得,太子如何?” 陆羲禾愣住,不明白他突然提到太子是什么意思。 “太子稳重大气,是品行上佳之人。” 她硬着头皮说道。 和顺帝大笑了三声,“那你觉得,老五如何?” “五皇子驰骋沙场多年,是难遇的将才。”她继续答道,心中警铃大作,皇帝在试探她! “你说得不错。”和顺帝把玩着手中的印章,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老五向来自在惯了,唯独在行军打仗方面还算上心。或许这便是他的天赋所在。” “陛下说得极是。”她仍是不明白皇上说这些话的意图,皇上应该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来与自己话家常吧。 和顺帝连笑了几声,陆羲禾也随之微笑。 第二十五章 重任 “你外祖家近来一切可好?”和顺帝不经意般问道。 “回陛下,臣女不知。想来一切如常。” “你来京也有些时日了,没有去你外祖家探望吗?”和顺帝问道。 “臣女来京不久便准备刑部的考试,并没有多少时间出门。” 陆羲禾如实答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陆景乃被贬之官,她身为陆家人进京本就不妥,若是去寻了外祖家,恐怕会给外祖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很好。”和顺帝心中颇为赞赏,她的确是一个聪明人。 她太清楚利弊关系,更能克制自己的情绪,若为男子,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了。 “听说你家大哥也在京中任职?” 陆羲禾道:“回陛下,臣女的大哥如今任太常少卿一职,此次正是他带臣女入京的。” “太常少卿?你大哥倒是有本事,年纪轻轻坐到了这个位置。”和顺帝评价道,他对陆家的子女们忽然好奇了起来,若是再多一个像陆羲禾一样的孩子,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大哥自小功课便好,臣女家中,最努力的人亦是他。”陆羲禾发自内心地承认,陆熠然的确是有天赋又能吃苦的人,在这一点上,她十分敬佩他,并渴望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哈哈哈,你大哥若知道你在朕面前说了这么多好话,不知要如何高兴呢。”和顺帝此刻像一个慈祥的长辈,竟然开始逗她。 “臣女惶恐。”陆羲禾忙道。 “无事退下吧。”和顺帝手边一摞的折子,他估摸着自己又要批到下午了。 “是,臣女告退。”陆羲禾恭恭敬敬地退了出来。 踏出光明殿的那一刻,她感到无比地轻松。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也。 太子宁佑早早在大殿外等着她出来,见她一脸轻松的样子,不禁感到好笑。 “陆大人。” “太子殿下。”陆羲禾拱手道。 宁佑低下头看着她,“无需多礼。”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深知陆羲禾戒心甚重,要想收为己用,需细细谋划。 “孤提前恭喜陆大人了。”他温和地笑道,“能得父皇赏识的人不多,陆大人可不能让父皇失望。” 陆羲禾应道:“下官定尽心竭力,不负厚望。” “时候不早了,陆大人是要出宫去吗?” “回殿下,下官正是要出宫。”不管宁佑说什么,她都以恭敬的态度回复。 如此一来,宁佑与她的关系仍是没有半分亲近。他并不气馁,他知道,收服这种看似冷淡的人,收益远比自己付出的多。 “正好孤也要出宫,与陆大人同路。陆大人不会嫌弃孤吧?” 他的语气好似在开玩笑,陆羲禾微微笑道:“殿下哪里的话,能与殿下同行,是下官的荣幸。” 不知道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陆羲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太子目前对她没有什么威胁,可是难保以后不会。 宁佑掩嘴轻笑了几声,“陆姑娘,你一向如此嘴甜吗?你可知道,他们如何评价我?” “下官不知。”陆羲禾自然是知道的,满朝文武提起这个太子,多半是懦弱无能之类的词。 “孤是摇光最无用的皇子,”他轻叹了一声,“不过空有太子之位罢了。” 陆羲禾一时竟有些同情他,身为太子,生母早已不在人世,又不得皇帝待见,无权无势,空有个太子的名号,又有何用? “殿下无需妄自菲薄,以殿下的才能,下官相信殿下总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陆大人会支持孤吗?”宁佑忽然停住,转过身来注视着她,一双眸子神采奕奕,眼神中有几分期待。 “殿下是摇光的太子,摇光百姓会支持太子,臣女是摇光百姓中一员,自然是支持太子殿下的。” “陆大人说得极是。”宁佑眼中的光黯淡了几分,语气颇为失落。 陆羲禾远远见绿萝守在宫墙外,张望着她的方向,想要挥手又生生压了下去。 “南门外有马车在等陆大人,孤便不多送了。”宁佑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他的马车亦在南门外。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多谢殿下,下官先告辞了。”陆羲禾拱手道。 “无妨,陆大人快些去吧,莫要让人等急了。”宁佑目送她们二人走远,小厮忙跟上来。 宁佑站在宫墙边,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真是个傻丫头,她甚至不知道,她等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小厮小心地赔笑,“殿下,不如换个人吧。” “呵,总有一天她会知道,孤,才是最值得倚靠的人。” 宁炎,不过是个手下败将。 “这位陆姑娘,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殿下竟如此上心…” 小厮问道。 “她有大用处。”宁佑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路上,绿萝想问小姐结果如何,看着她的脸色,却不敢问。 “小姐,大少爷的马车在南门外,听说小姐要进宫,他一早便来了。” 这倒是出乎陆羲禾的意料,“大哥今日无事吗?” 绿萝提醒道:“小姐,今日大少爷休沐。” “我忘记了。”她扶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痛得厉害。 “小姐,刚才和你一起走的人是谁?”绿萝好奇问道。 “怎么了?” 绿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看起来好般配,小姐和他一起,就跟天仙似的。” “绿萝,不准胡说,他是太子。”陆羲禾闭目休息,盘算着如何修订律例。 绿萝自知说错了话,连忙噤了声。 南门外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边,小厮站在车外,见陆羲禾来了,喜道:“少爷,五小姐出来了。” 陆熠然掀开帘子一角,见她安然无恙,终于安心了些。 她上了马车,许是从皇宫出来,竟觉眼前之人格外亲切。 “大哥。” 他伸手接她,陆羲禾轻轻搭上了他的手。 “怎么与我这般生疏?”陆熠然似乎不太高兴,却没有多说什么,将她拉上车,任由她松开了手。 陆羲禾有些尴尬,“第一次进宫,我的腿有点软。” 陆熠然微微皱眉,将新斟好的茶递给她,“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她摇头,“皇上吩咐我主管修律例一事,似乎是认可了我的提议。” “修律例?”陆熠然知道和顺帝准备推行新政,可是修改律例一事,他全然不知。一时间,他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朝中多是老臣,修改律例,他们定会阻挠。你还小,应付不来这些。”陆熠然替她担心起来,到时她处在风口浪尖,以现在的自己,未必能保全她。 “大哥,我明白,但是我会尽力去做。”陆羲禾不是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险境,可是她不能退缩。 “你放手去做,其他事交给我。”他深思后说道,“有些人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你万事多加小心,一定不要卷入党派之争中去。” 陆羲禾双手捧着热茶,连连称是。 “过几日你随我回天都,陆静姝快要出嫁了。”陆熠然忽然话题一转,提到陆静姝,他冷笑一声,徐谦整日混迹青楼楚馆,无所事事,就是一个渣滓。陆静姝是个脑子不灵光的,竟去勾引这种废物。 “出嫁?和那位徐公子?”陆羲禾没想到会这样快,看来徐家人已经松口,同意陆静姝进门了。 “一个勾栏瓦舍的常客,算什么公子。”陆熠然指的可不是徐谦一个,他更看不上的,就是宁炎。 陆羲禾没有想太多,“看来以后三姐的日子不好过喽。” “自食其果罢了,日后你见到这种人,要离他远一些。”陆熠然的叮嘱并没有引起陆羲禾的注意,只是一想到要回天都,她难免心烦意乱。 “大哥,听说摇光大军已经抵达青岚关,不知现在状况如何?” 陆熠然迟疑了片刻,“不容乐观,扶桑人骁勇好战,青岚关的地势恰好是他们最擅长的。不过你无须担心,过一阵朝廷会派人支援青岚关。” 即便陆熠然这样说,陆羲禾还是觉得不妥。 青岚关的将士们还好吗? 宁炎,还好吗? 她不知道的是,陆府为了她考官的事,此刻已经闹翻了天。 陆景从未想到过,一向不声不响的老五,竟然瞒着他们做出这等事! 恰逢白姨娘缠绵病榻,叶姨娘处理不好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陆景便抽不开身了。 不然他非要好好教训陆羲禾不可! “老爷,切莫气坏了身子。”叶姨娘端着参汤走进书房,关切地说道。 陆景抬起头,望着叶姨娘与曹氏有几分相似的脸,不禁想起初见她那一年,正是自己意气风发之时,他是威震四方的骠骑大将军,若不是酒后误事将她当成曹氏,她断断进不来将军府的门。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的目光沉静,却仿佛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老爷,嫣儿不辛苦,能为老爷分忧,嫣儿便知足了。”叶姨娘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帘,唯独脸上的点点红霞出卖了她的情绪。 陆景见她此番模样,心头的烦心事消去了大半,带着笑意招她来,“轩儿和蓁蓁的功课还好吗?最近我实在没有时间看他们,还要烦你多费心。” 叶姨娘喜不自胜,连忙说道:“轩儿的功课很好,先生常常夸他。陆家的儿女,总是最出众的。” 陆景正笑着,听完此话转念又想到陆羲禾,她得到皇帝的赏识,是他不愿意见的。女儿家在家相夫教子,安稳地过完一生不好吗? 叶姨娘见状,明白是自己说错了话,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老爷,嫣儿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陆景移开目光不再看她。 “老爷,五姐儿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您不常在她身边,也许不知道,她每日起早读书,净是些高深莫测的书。那时嫣儿便想,五姐儿也许生来便与寻常女子不同,她不属于深宅大院,她属于更广阔的天空。” 陆景眉头紧锁,仕途的确广阔。可是哪一步不是走在悬崖边?以命为赌注换来的东西,更如指尖流沙,稍不注意便化为乌有。 他经历过的人生,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重复一遍。 “身为女子,宅院便是她的归宿。这件事不必再提,我会想办法解决。” 叶姨娘知他向来执拗,替他揉了揉肩膀便不敢再打扰陆景办公。 “姨娘,天凉了,当心身子。”丫鬟捧来了披风为她系上,她的细声细语并未引起叶姨娘的注意,叶姨娘久久未出声,半晌后,她低声道:“回去吧。” 她自然是配不上的,在陆景心里,她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影子罢了。 第二十六章 国公府 陆熠然把陆羲禾送回了陆宅,之后回了自己的住处。他不放心陆羲禾自己,便派了几个护卫暗中盯着。 陆羲禾临进门时好似无意地看了一圈,心想倒也无妨,只要不妨碍自己的事,这个大哥所做的一切,她暂时不会管。 星儿站在院内,周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陆羲禾快走了几步,小厮守在门口,说道:“大人好。” 陆羲禾略微点头,星儿走上前来,见四周安全,低声道:“青岚关一切正常。” “过于正常,反而显得不正常。你派人盯紧那些人,一旦有动静,立刻出手。”陆羲禾走路时,佩戴的行步“叮叮”作响。 “是。”星儿回答完,转眼消失在院子中。 绿萝此时才敢跟上来,手里拿着烫金帖子,“小姐,张国公家的二小姐给您送了帖子,邀请您去她的府上玩呢。” “张国公家的二小姐?”陆羲禾初来京城,对这些人还不熟悉,张国公家的二小姐是谁,她一时还想不起。 “小姐,据说她是京城里的大美人呢,有名得很。”绿萝激动地搓手,如果小姐去的话,她就能看见名动京城的大美人了! “张芷柔。”陆羲禾想起来了,她早年以《霓裳》一舞惊艳王公贵族,连皇上都赞不绝口。 据说许多世家公子对她百般讨好,她一概不理睬。 “是个有趣的人。”陆羲禾对她早有耳闻,如今她邀请自己去,自己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小姐是同意去了?太好了!”绿萝喜道,“奴婢现在就去为小姐准备衣裳!” 陆羲禾笑了笑,这丫头总是这样容易开心。 张芷柔名满京城,想要结交的人数不胜数。 国公府的大门**厚重,当中是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的大插屏。过了穿堂,便是三间厅,厅后便是正房大院。 转过游廊,未见人影已闻娇声细语。 只见一群穿红着绿的女子当中,一抹鹅黄身影分外瞩目。 她端坐在古琴前,芊芊玉手拨动琴弦,清泉般的琴声传来,伴有赤金镯子上挂的铃铛的“叮叮”声。 见有人来了,抬眼一笑,眸中明亮的光,如星辰般闪耀。 “这位便是我与你们说起的陆小姐了。”她的声音甜如浸蜜,不是刻意装出的矫揉造作,真真令人陶醉。 她就是张芷柔吗? 张芷柔缓缓走下来,目光打量她,笑道:“我长你两岁,你可唤我张姐姐。” 陆羲禾不好意思地笑道:“张姐姐。” “你就是陆羲禾?”一个不善的声音响起来。 陆羲禾回头,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眉眼大气的女子款款走来,此刻正冷冷盯着她。 “不知阁下是?”陆羲禾反问道。 女子不屑道:“凭你也配知道?”说罢冷笑一声,“我当是什么样的人,能连跨三级入刑部,现在看来,不过狐媚子罢了!” 张芷柔面色不变,声音却冷了几分,“安康郡主,她是我请来的客人,请郡主客气一点。” “郡主说的话,下官倒是听不太明白。”陆羲禾好声好气地说道。 “对她客气?哼,本郡主平生最瞧不上没有实力还敢到处蹦跶的人!”安康郡主对张芷柔说完,转头对陆羲禾嘲讽道:“小小年纪,仗着自己有几分美貌,勾得太子殿下为你神魂颠倒,竟安排你进刑部。可惜呀,就你这幅小身板,进督捕司能干什么?跟在后面抓老鼠吗?” 原本看戏的众人,一听太子的名头,纷纷转变了立场。 “我还以为有多大本事,原来是勾搭上了太子。” “怪不得这么神气。” “姐姐,督捕司是什么呀?” “督捕司是抓犯人的地方。” … 面对各色的话,陆羲禾没有生气。在她来之前,便猜到有人会刁难她。 她没想到的是,刁难来得这样快,这个安康郡主还真会挑,偏偏拿她的官职说事。 “安康郡主,下官进刑部,是通过刑部的考核和吏部的选拔。参加考核的文书,如今正落在陛下的桌前。郡主此话,可是质疑陛下吗?” 安康郡主脸色一白,这个该死的陆羲禾,竟然搬出皇上来压她! “哈哈哈哈…” 一阵鼓掌声响起,七皇子宁恒大步走进来,“许久未见,陆大人还是这样有趣!” 张芷柔微微一笑,“不知七皇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七皇子责罚。” “参见七皇子。”众人虽好奇这几人的关系,礼数却是万万不能失的。 安康郡主咬牙,这个废物皇子宁恒,怎么哪里都要掺和一脚,实在讨厌! 陆羲禾随众人见宁恒行礼,这张脸,她记得太清了。 玉江楼前来与自己搭话的人,不正是这位七皇子宁恒吗? “陆大人还真是调皮,说了个假名字糊弄我,害得我苦苦寻你不得。”宁恒装作可怜样,满眼无辜。 安康郡主不甘心,无奈陆羲禾一番话说得她哑口无言,如今又来个宁恒,她更无计可施,只得悻悻作罢。 绿萝挡在陆羲禾面前,紧张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七皇子许是记错了。”陆羲禾说完,退开了一步,她不想离此人太近。 “啧啧,你说是便是吧。”宁恒自觉无趣,转身对张芷柔说道:“你极少邀请别人,怎么今天兴致这样好?” 不待张芷柔回答,门外高声传道:“太子殿下到!” 宁恒挑眉,太子也来了? 陆羲禾颇为诧异,据说太子不喜与人打交道,这样的场合更是极少出席。 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安康郡主嗤笑一声,“太子一来,有人可要不自在了。” 张芷柔眸中的温柔转瞬即逝,看向安康郡主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冷意。 宁佑一袭青衣走进来的时候,众人着实惊艳了一把。 束起青丝的他,气度非凡,宛如谪仙,俊美不可直视之。 向来极少出席宴会的他,在众人就快忘记他的时候,以如此的方式登场,别人如何能忘了他。 “参见太子殿下。”众人盈盈拜礼,一瞬间亭子鸦雀无声。 静得可怕。 陆羲禾眼里倒映出的影子,哪里是太子,分明是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宁炎阿。 她突然觉得难以置信,难道那个人在她心里竟然这么重要吗? 为何从前不觉得? 为什么他走了这么久,连一点消息都没传给自己呢? 可见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并不重要。 “殿下。”张芷柔上前一步,眉眼似有喜色,忽然又停下来。 宁佑站在前方,耐心地听她讲话。 “没什么,殿下今日前来…是柔儿的荣幸。”她的脸上飞速爬上两朵可疑的红晕,声音愈发婉转。 “二小姐言重了。孤近来身子已经大好,日后…”他环视亭中众人,好看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还望大家多多照拂。” “殿下请。”张芷柔侧身,派人引宁佑坐上座。 宁恒与太子宁佑一向不对付,见众人谄媚的模样,白眼都快翻上天去了。 他走到陆羲禾身边,悄悄说道:“五哥有东西给你。” 是他? 陆羲禾面色不改,心中却是骇浪惊涛。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亭子,各带一个奴仆,在湖边碰头。 亭中众人热闹异常,除了宁佑和安康郡主之外,无人发现。 宁恒确认了周围无人,将一个锦囊交给她。 “他还好吗?”陆羲禾开口问道。 宁恒似乎有些意外,“想不到你还会关心他,我以为你是个花心的女人,见他失势就把他抛弃了。” “你只需告诉我他好还是不好。”陆羲禾将锦囊收进袖中,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宁恒摊手,“在外打仗,哪有什么好与不好。你放心,五哥可是闻名天下的战神,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如此便好,谢谢殿下。” “我问你,你待五哥可是真心的?”宁恒有些犹豫地问道,面前这个女子,真的可以相信吗?五哥如今孤立无援,自己无权无势,想要帮他也是有心无力。若是京城中无人帮他,他可就危险了! “为何这样问?”陆羲禾隐约感到不对劲。 之前她派去青岚关打探消息的人至今下落不明。 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 “哼,我可是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骗了我们。竟说了个假名字糊弄我们!”宁恒抱怨道,“我好不容易查到那个叫陆容婉的人在天都,动了点手脚把她带到天都,结果一见,竟然是个陌生的女子!” “这么说,都是你做的?”陆羲禾脸色不悦,心里默默给他记了一笔。 “还不是怪五哥,他偷偷找到你,还瞒了我那么久!”宁恒一想到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怎么不知道,原来五哥那么小气! “不过你不用担心,那个姨娘的病只是用药拖的,实则对身体无害,过不久她就又能活蹦乱跳的了!” “是药三分毒,怎么可能对身体无害?”陆羲禾说完,仍是惦念宁炎的状况。 扶桑人在青岚关一定给他带来了不少难关。 朝中亦有人想要趁机除掉他。 幸好她已经控制了沿途运送粮草军饷的人,至少在这方面,他不用担心了。 “时候不早了,殿下该回去了。”陆羲禾提醒道。 宁恒一拍头,“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时辰。你自己小心些。”说罢带着小厮风风火火地走了。 陆羲禾松了一口气,绿萝上前正欲问话,陆羲禾轻轻地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话。 待她回到亭中的时候,众人已入席,歌舞坊的女子在亭子中央翩然起舞。 宁佑听完小厮的汇报,看向陆羲禾的眼神中更添玩味。 他一直都知道陆羲禾背地里做的事情。原本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接手了天机阁。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对敌人的分析和对付他们的手段,实在叫他欣赏。 她冷静、果断、聪明,若不是她与宁炎牵扯过多,他几乎可以认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至于宁炎,只要他没有非分之想,自己可以放过他。 而他真正的对手,一直处在暗中… 张芷柔见众人对歌舞兴致不高,提议道:“总是看歌舞许是乏了,我们玩个游戏如何?” 安康郡主嗤笑道:“玩游戏作甚?难道是这歌舞太无聊,叫二小姐乏了吗?”她算是看明白了,张芷柔分明就是想借机接近太子。她才不会让他们如愿呢! 第二十七章 抓阄 她的宁炎哥哥还在边关受苦,凭什么他们在这里歌舞升平! 想到这儿,她恶狠狠地横了陆羲禾一眼。后者正在悠闲地品茶。 太子不是对她另眼相看吗? “总是看歌舞的确乏,本郡主总觉得此舞眼熟,你们是不是逢人便跳此舞?” 正在跳舞的女子们纷纷跪倒在地,“回郡主,此舞名为《关雎》,乃是为今日贵人们宴会特意准备,请郡主明鉴。” “既然大家都乏了,不如玩个游戏吧。”张芷柔劝道,“郡主何苦和她们计较。来人,带她们下去,各领赏钱。” 宁佑浅尝了一口酒,暗中观察着陆羲禾的神色。 陆羲禾明白她们在想什么,一笑便罢了。 看来这位名满京城的张姐姐,心系的是太子。难怪对其他人不冷不热。 她下意识看向宁佑,却不想与他目光相撞。瞬间尴尬至极,好在她心态好,微微点头示意,便移开了视线。 张芷柔笑了笑,“不如,我们玩抓阄如何?” 她说的抓阄,指的是给在场所有人写进去,加上要展示的才艺。 安康郡主最讨厌这些把戏,奈何她看不惯陆羲禾,不管如何也要演下去。 “这倒是极好,诸位姐妹想必都是有才华的,有没有不方便的,提前知会一声,免得待会儿下不来台。”安康郡主说罢,挑衅般地看向陆羲禾。 陆羲禾回以一笑,安康郡主的敌意,究竟是从何而来?她想不明白,却并不在意。不过是女孩子的小把戏罢了。若说计较,她倒是懒得计较。 安康郡主的父亲庆王,前不久因为包庇贪官污吏等罪,惹怒了皇上。过不久,皇上便要动手收拾庆王了。 他的嫡女非但不懂得收敛,反而如往常一般,仗着自己父亲是庆王,四处横行霸道。 “听说郡主精通六艺,待会儿可不要让着我们才是。”张家三小姐张令嫣捻起帕子掩嘴笑道。谁不知道京城里安康郡主是草包一个?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女儿家的整日里舞刀弄棒的。 “通不通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安康郡主毫不客气地回道,“一个庶女,也敢在本郡主面前放肆!” 张令嫣自知说错了话,脸色微红,一时竟不知如何办了。 张芷柔嫌她不懂事,却不得不为她圆场。“郡主,小妹年幼不懂事,说了什么话望郡主不要放在心上。这一杯,柔儿敬郡主。” 她仰头将酒喝尽了。 宁佑含笑看着她们,仍是看戏的样子。 安康郡主哼了一声,面色不满,却仍是端起一杯酒,“本郡主向来恩怨分明,与你无关的事,不需要你来赔罪。”她豪气地喝完一杯酒,眼神看向张令嫣。 张令嫣明白过来,心想在场许多皇亲贵族,断不能失了颜面。 “郡主教训得是,嫣儿自罚三杯,望郡主容谅。”她起身倒满酒,抬手便要喝。 “我替你喝。”一只手拦在她面前。 “正南哥哥,这点酒不碍事。”张令嫣执意要喝。 “女儿家的,不宜饮酒过多。”那人偏也不肯。 陆羲禾目光沉沉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出来为张令嫣喝酒的人,是户部尚书沈巍之子沈正南。 沈正南仪表堂堂,是儒雅正气之人。 户部尚书,不正是极力反对父亲回京的人之一吗? 宁佑注意到她的神色略有不同,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沈正南,瞬间便明白了。 “既然正南兄想要替这位小姐喝,也不是不可。只要喝完这一壶秋露白,此事便揭过了。郡主认为如何?” 宁佑嘴角扬起一抹笑,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秋露繁浓时水也,作盘以收之,以之造酒名“秋露白”,味最香洌。”宁恒的声音骤然响起,“正南兄,二哥的酒轻易不赏人,今日你算有福啦。” 经宁佑手的秋露白乃烈酒,既然沈正南想要出头,就让他出头。 想不到这个太子竟然也有这样的恶趣味。 不知为何,今日每每看见宁佑,陆羲禾总觉得好似见到了宁炎。 明明当初他们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为何… “如此,甚好。”安康郡主得意地笑道。 沈正南也不啰嗦,咬牙喝下了整整一壶秋露白。 张令嫣急得快要哭出来,一脸委屈地看着沈正南替她喝酒。 “此情此景,二哥如何看?”宁恒忽然问起宁佑来。 “郎情妾意罢了,孤懒得看。”二人的说话声被席间的乐声掩盖,除他们外,再无人听见。 “我瞧着,这位张二小姐,对二哥欢喜得紧呢。”宁恒低语道,“二哥真的不考虑一下?” 宁佑拿起酒杯的手顿了顿,笑着摇头。 那边张芷柔已经带大家玩起了抓阄游戏,第一个中招的人,是御史大夫家的次女年素清。 年素清年纪小,却不怯场。她大大方方走到中央,对着上座的人行了礼,小厮们搬上古琴。 她一袭绿衣,自信地坐在古琴前。 素手一拨,美妙的琴音随即穿过整个亭子。她弹的曲子,正是古曲《高山流水》。 学此曲的人多,会弹此曲的人更不少。只是很少有人能弹出这般肆意洒脱的韵味,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一曲终了,众人还沉浸在她的琴音中。 “高山流水,知音难寻。年妹妹的琴声,竟是能抚到人心里的。”张芷柔赞道。 “张姐姐过奖了。”年素清谦虚道。 第二轮即将开始,年素清手伸进锦盒里,煞有介事地摸出一枚纸鹤。 张芷柔打开纸鹤,笑道:“陆妹妹。” 陆羲禾闻言起身,“如此,我便为大家作一幅画吧。” 丫鬟们忙去备了纸笔,她走向中央,望着纸思考了片刻。 “她会作画?”宁恒不可置信问道。 宁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尽是欣赏,“她会的,可不止这些。” “二哥如何得知?”宁恒惊诧,心想还好没有告诉陆羲禾五哥的事。 “我对她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多。”宁佑的话,在宁恒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莫非,他们背着五哥… 宁恒越想越生气,难为五哥为了她向父皇立军令状,如今生死未卜。她倒好,和太子又扯上了关系,真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陆羲禾放下笔,一副写意山水图呈现在众人面前。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陆妹妹好画艺,真真是神来之笔。”张芷柔赞不绝口。 “陆姑娘的画,孤甚是喜欢。”宁佑开口道,眼眸中几分温柔,“不知可否赠与孤?” 张芷柔的笑僵住,复又立刻恢复了笑颜,“太子殿下好眼光。陆妹妹的画艺,的确不同于寻常人。” “自然是…”陆羲禾话音未落,宁恒忽然大步走过来,一把夺去画,看了又看,狐疑地看向他们。 “这画我也喜欢得紧,二哥让给我吧。”宁恒二话不说,抱起画便回了座位。 陆羲禾被他的举动惊到了,其他人亦是一头雾水。 “既然七弟喜欢,孤只好忍痛割爱了。”宁佑仍是带着几分笑意,看向宁恒的眼神一如既往。 “下一次,孤可不会任由你胡闹了。”宁佑的声音不大,却没来由地让人打冷颤。 张芷柔岔开话题道:“陆妹妹技惊四座,不知下一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呢?” 她吩咐人呈上锦盒,陆羲禾伸进去随手拿了一个纸鹤出来。 张芷柔打开一看,笑意瞬间蔓延开来,“安康郡主。” 安康郡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个张芷柔,还真把自己写进去了! 瞥见陆羲禾不在乎的样子,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定是这贱人故意的! “取我的剑来。”安康郡主扬起下巴,他们想看自己的笑话,她就偏不! “郡主可是要献上剑舞?”宁恒迟疑道。 剑舞若无多年的武功底子,是断断不能舞出精髓的。 “不错,容我更衣再来。” 宁佑点头,她便风风火火地走出了亭子。 陆羲禾正在观望之时,余光竟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 只见陆熠然穿着一件玄青色云翔符蝠纹劲装,眉眼间尽是冷酷,只在视线触及到她时稍稍缓和。 宁佑渐渐停下了交谈,目光被来人吸引,是他… 还真是像呢。 陆熠然走近了,“参见太子殿下,七皇子。” 宁佑笑道:“陆大人真是好雅兴,快快免礼。” 宁恒好似愣住了,望着陆熠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太子殿下说笑了,前些日子公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陆熠然客套道。 “陆大人来晚了一步,方才令妹作的画,已经被老七抢走了。” 宁佑打趣道。 “阮阮的画艺一般,叫太子见笑了。”陆熠然回头看向陆羲禾,她连忙低下头。 “陆大人既是她的亲哥哥,老七,让陆大人瞧一瞧。” 宁恒不情愿地展开画,惊呼道:“怎么会这样!” 只见画上颜料晕染开来,纸上黑黑白白一片,已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老七你怎么这般不小心,可惜了陆小姐的画。”宁佑颇为惋惜,那画未干之时便被宁恒抢走,匆匆收起。晕开是必然能的,这么有意境的画,实在可惜。 “无妨,不过是一幅画。”陆熠然声音已有冷意。 宁恒耷拉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 他原本想将这画留给五哥的,这下好,全完了。 第二十八章 三姐出嫁 不对啊,他为什么要怕这个陆熠然? 不过是个太常少卿! “陆大人好气度。说了这么久,竟忘记叫陆大人入席,快赐座。”宁佑派人引他坐下,位置恰好在陆羲禾对面。 陆熠然有些恍惚,他的阮阮,好似长大了。 今日她的装扮,好像画中的人儿一般。哪个男人看了会不心动呢? 正当这时,安康郡主回来了。 她一身戎装,向众人抱拳,“承让了。” 安康郡主不善琴棋书画,舞剑却是一流。她的剑舞不失力度与美感,一看便是练习多年的结果。 陆羲禾看向她的眼神中反而多出了几分欣赏,安康郡主也算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只不过,她们不可能成为朋友罢了。 陆熠然发觉她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难免有些泄气。 只一瞬间,宁佑却捕捉到了那一刻的细微变化,电光火石间,他好像明白了! 宁佑端起酒杯掩饰嘴角的笑,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连自己妹妹的主意都打。 他们还真是像。 安康郡主持剑旋身飞至陆羲禾身边,眼神狠厉,她一定要除掉这个人。 正要出手,余光扫到对面的陆熠然。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机。 “再留你多活几天。”安康郡主比口型道。 陆羲禾看懂了她的话,拿起白玉酒杯,回以一笑。 想要杀她?可以试一试。 说来也奇怪,自从秋兰消失后,她的身体愈发好了起来。 陆熠然目光沉沉,这个郡主最好不要打阮阮的主意。他的手里掌握着一大堆她父亲庆王的罪证。 安康郡主舞完剑,抱拳向亭中诸位,引得满堂喝彩。 她不屑地看向陆羲禾,后者回以淡淡的笑。 陆羲禾觉得倦了。 安康郡主想要与她作对,还不够资格。 这个没有实权的郡主,还不知道自己的快活日子就要到头了,属实可怜。 陆熠然见她神色如常,却不知哪里有说不出的怪异。许是分离了一段时间,他竟看不懂她了。 还是她从来都是与自己做戏,从未把自己放在心上? 想到这儿,他的心凉了半截儿。 哪怕,她看他一眼… 陆羲禾忽然想起,庆王与晋国公一向不和,或许,此事有晋国公势力的推波助澜,自己便可事半功倍… 她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落在了陆熠然的身上。 他的整颗心都要沸腾起来。这是天意! 她注定是属于他的! 陆熠然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席间的乐声断断续续,宁佑观察着几人的反应,已然了解了想要知道的事情。 做事滴水不漏的陆熠然,居然让他找到这样一个大把柄。 可见情是世界上最不可触碰的东西,人一旦有了情,便有了软肋。 他可不会像他们那样傻。 不过,既然宁炎和陆熠然都这样在乎这个女子,他不介意在他们中间烧一把火… 总算挨到了宴会结束,张芷柔拉着陆羲禾说了许多客套话,直到陆熠然面露不悦才肯放她走。 宁佑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德胜悄声问:“殿下,是否要拦住他们?” “不必,”宁佑浅笑,“给他们相处的时间,毕竟,这种时候不多了。” 他的视线所到之处,是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 若新律例修订完工,势必要在朝中引起大动荡。届时他正好可以将自己的势力重新整顿,而那个女娃,会成为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能不能站住脚,就要看她的命了… 不知为何,他轻叹了一声。 “阮阮,我们明日启程。”陆熠然微微低头说道。 陆羲禾一怔,“这样快?” “这还快么?明日启程的话,最快也要五日才能赶回天都。到时家里忙成一团,怕是没人顾得上你了。”陆熠然解释道。 “三姐的婚礼,这样隆重吗?需要所有人为她准备?”陆羲禾对她陷害自己的事情仍然不能释怀,更对陆家的偏心寒心。 陆熠然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你当陆家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就算被贬,也比那些门户高了不知多少个门槛。更何况,陆家还出了一个你,谁也不敢轻视陆家。陆家的喜事,自然是要办得风风光光。” “但愿是吧。”陆羲禾说完便沉默不语。 陆熠然见状也不再叨扰她,只说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来接她。 几人赶了五天半的路,终于在婚礼前一天回到陆府。 整个陆府都被红色笼罩,门上贴着大大的喜字。 “五姑娘回来了?” “大少爷回来了!” 两道熟悉的声音。 叶姨娘和白姨娘穿过人群,看着回来的二人,喜悦之情无法言表。 “叶姨娘,白姨娘。”陆羲禾问好道。 叶姨娘含泪点头,碍于人多,不好与她太过亲密。 陆熠然见到她们只是点了点头,白姨娘见状道:“快别站着了,一路上你们肯定累坏了,快进来歇着。” 陆熠然回了自己的院子,陆羲禾紧接着回了璇玑院。 一进院门,便见一人跪在中央,低垂着头。 陆羲禾不需分辨就知道,她,是秋兰。 “绿萝,派人关上院子的门,所有人,出去。”陆羲禾吩咐道。 绿萝应声“是”,快步走了下去。 很快院子中清净了。 昔日的主仆二人,一时竟无言。 “说吧。”陆羲禾开口道。 秋兰的背猛地僵直,不敢回头。 “小姐?” “我要听真话。”陆羲禾沉静地说道。 秋兰两行泪暮地流下,“奴婢…奴婢对不起小姐。” 陆羲禾没有答话。 “奴婢自小伴于小姐身旁,奴婢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配与小姐们相比。但是,奴婢也是人,也渴望有人爱自己,关心自己,也会有人的感情…” “我何时不允许你有感情了?”陆羲禾的心一点点下沉。 “不!不一样!奴婢…奴婢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秋兰突然苦笑起来。 “什么人,你告诉我,我给你绑来。” 秋兰大笑起来,笑够了,缓缓转过身来,眼神满是苦痛与酸涩,“小姐可以把他绑给我吗?已经死了的人?” 陆羲禾一怔… “看吧,小姐也不愿意呢。”秋兰脸上的泪痕映在她的眼里,陆羲禾第一次,犹豫了。 她本要除掉的人,如今就在她面前,她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陆羲禾知道,自己开始心软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 秋兰何等了解她,苦笑道:“小姐,你舍不得奴婢吗?” 陆羲禾不语,静静地望着她。 “小姐,若奴婢将您的秘密全部透露了出去,您还狠不下心吗?”她执着地问道。 “明日是三姐姐大喜之日,不准你触霉头。”陆羲禾正要喊人。 “怕是要让小姐失望了,奴婢在您回来之前已经服下了剧毒,可能…”秋兰抬头,“小姐放心,小姐担心的事情,奴婢,没说出去…” 她忽然抽搐起来,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小姐…大少爷…宁…” 话未尽,人已亡。 陆羲禾手里的帕子缓缓被风吹落,她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神色复杂。 她是陪了自己十几年的人,陪自己出生入死过的人,也是,背叛过自己的人。 她的左眼不争气地流下一滴泪。 片刻,她擦去泪水,平静地说道:“来人。” 小厮们打开门,手脚麻利地把人抬了出去。 “挑个好地方,埋了吧。”陆羲禾加了一句。 绿萝诧异地看向她,复又看向院门的方向,“小姐就这样放过她了吗?” “此事已过,不必再提。” 若再有下一次背叛的话,她绝不容忍! 陆静姝出嫁的那一天,陆府大门前锣鼓声震天。 叶姨娘在陆静姝的闺房里,替她盖上盖头。 “以后三姑娘便嫁作人妇,应孝敬公婆、以夫为天,谨守三从四德,不可…” “叶姨娘,为何是你来?”陆静姝咬牙切齿地问道。 不待叶姨娘答话,她便自顾自说道:“你可知我嫁的是什么人?那等纨绔子弟,我的一生,已经毁了…” “切莫说这等不吉利的话!”饶是叶姨娘这样的好脾气,也罕见地训斥了她一句。 “呵呵呵,连你都可以教训我了。”陆静姝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下一个是谁?是四妹吗?还是那个贱人?” “喜婆,时辰到了吗?”叶姨娘没有耐心听下去,本是大喜的日子,不想被她扰了心情。 “回姨娘,吉时已到,请喜娘子出来吧。” 陆静姝一把扯下盖头,泪眼朦胧,“叶姨娘,救我,我不想嫁给他!” 叶姨娘吓了一跳,“三姑娘这是做什么!快盖回去!” “我不要嫁给他…不要…我不要过我娘那样人生…”陆静姝哭诉道。 “三姑娘莫胡说,你是正妻,是徐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媳妇!外面多少人等着你,莫要再使小性子了!”叶姨娘劝道。 陆静姝摇头,“你们…是要把我推入火坑…”她边哭边笑,旁边的丫鬟替她盖上了红盖头。 “新娘子怎么还不出来?”众人议论纷纷。 陆熠然眼神冰冷,陆弈轩跟在后面。 这个大哥,明明应该他背新娘子出门的。他可倒好,说什么也不答应背三妹。 “大哥,照这样看,下面还有两个妹妹,难不成都要我送?”陆弈轩心里直叫苦。 “少说废话。”陆熠然冷冷说道,目光停在陆羲禾的方向。 “陆兄。” 陆熠然闻声望去,原来是徐允。 说来也巧,若不是梁姨娘和陆静姝自寻死路,今日来娶陆静姝的,应该是徐允。 “徐兄。”他寒暄道。 今日阮阮好像不开心,眼下似有乌青,难道是昨晚没睡好? 转念一想,他便明白了。 阮阮在为那个丫鬟难过。 照他看,那丫鬟死一百次也不为过。 只是,阮阮,为何对别人那样心软呢? 为何就不能对他心软一点点呢? “你究竟有什么心结…”他心中默念道。 第二十九章 摊牌 新妇被引到正堂中,陆景象征性地说了叮嘱的话,便摆摆手示意结束。 白姨娘坐在旁边,派人将一对镯子塞到陆静姝手中。 陆景不发话,她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心道这陆静姝竟是个可怜的。早些年受尽了宠爱的她,早惯了被人捧在手心里,再去伏低做小,想必也不是件容易事。 只盼她少惹些麻烦,一辈子平平安安。 陆静姝一边哭一边踏出门去,许是抽噎声过于明显。 在她出门的一瞬间,陆景的声音响了起来,“受欺负了告诉爹。” 陆静姝的身体瞬间僵直,反应过后却只是点头。 在她的心里早就恨毒了无情无义的陆家,嫁到徐家,不过是跳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从她出门的这一刻,陆家,已经与她毫无瓜葛了。 陆静姝发誓,此生再不踏进陆家一步! 徐谦等得急了,碍于陆家偏又不敢发火,只得笑眯眯地骑在马上,心里把陆静姝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送亲的人缓缓堆到了府门前,陆羲禾站在人群后,遥望着一身喜服的陆静姝,眸中情绪旁人难测。 “小姐?你的脸色有些差。”绿萝悄悄地靠过来,往她袖子下塞了一个暖袋,“小姐将就着用这个吧,待会儿奴婢再给您换一个来。” “我没事。”虽然嘴上说着没事,陆羲禾还是抓紧了暖袋。 她的心里,还有一个影子挥之不去。 “五妹。”陆容婉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若是累了便回去歇息吧。” 陆羲禾摇摇头。 陆静姝进了花轿,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阮阮在想什么?”陆熠然也来到她身旁,微微低下头问道,“可是不舒服了?” 陆羲禾仍是摇头。 “仪式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陆熠然拉起她的手,却没想到她挣脱开,手中空落落的感觉令他一怔。 “虽说大哥是兄长,可是我已经长大了,男女…”不待她说完,陆熠然强硬地拉着她远离了人群。 “放开我。”陆羲禾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仍是挣扎道。 陆熠然忽然停了下来,回身望着她,幽深的目光中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他认命般说道,“这次叫你回来,不止是陆静姝的事情。” 陆羲禾心猛地一跳,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该不会是秋兰透露了线索给他… “你私自去考女官的事情,该给家人一个解释。”陆熠然的话让她松了一口气。 “那是自然的,等稍晚一点,我会亲自去向爹解释。”陆羲禾承诺道。 陆熠然点头,心中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两人沉默着走到了璇玑院。 “好好休息,不要累坏了自己。”陆熠然说完,派人将几大木箱抬了进去,“这是一些玩物,都是女孩子家喜欢的,你若是喜欢就留下。” “谢大哥。”陆羲禾扯出一个笑容,陆熠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快进去吧。” 陆羲禾闻言迈进了自己的小院,不知怎地,她慢慢地回头,陆熠然仍然站在原地,见她回头,向来冰冷的面容上有了一丝暖意。 她笑了。 这是她少见的真心的笑。 时隔多年,陆熠然仍然能回忆起那一天,阳光正好,少女回眸一笑,在他阴暗的生命里照进了明媚的光。 这是她,第一次在分别时回头看他。 陆羲禾快步走回了屋子,将门关紧了。 “星儿。” 陆羲禾的神色仿佛变了一个人,黑衣少女暮地出现。 “主人。” 陆羲禾似是思索了一番,“我是不是做错了?” “主人并没有做错,您已经给过她机会了。”星儿冰冷的声音却比任何人都能安慰她。 “你去吧。”她闭上双眼。 “是。”屋子中已空无一人。 陆羲禾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天的天气极好。 “飞高点!哥哥,你快跑起来呀!” 一个稚嫩的女声着急地喊着,那白皙的男童单手牵着风筝的线,笑着说:“阮阮别急。这会儿风不大,风大了它自己就飞起来了,相信我!” 女童嘟嘟嘴,似乎不高兴,“我昨天和四姐打赌,今天谁的风筝高,谁就能吃对方的蜜饯。我要是输了,今天就没有零食吃了。” 男童挠挠头,又笑了,得意地说道:“放心吧,哥哥肯定帮你赢。” 陆羲禾巴巴地望着天,湛蓝无云的上空,两只风筝离得不远,偶尔有几只大雁飞过去。 “哥哥…” 陆羲禾不断喊着,声音极小,似乎是想要大声叫,却压抑着不发出声音。 “小姐醒醒!”绿萝的脸一点点清晰起来。 “绿萝?”她喃喃道。 “小姐你可算醒来了!吓死奴婢了!小姐你…刚刚一直在叫哥哥…奴婢想着,您要是再不醒,奴婢就派人请大少爷去…”绿萝自顾自地说了许多话。 陆羲禾的思绪却没能从那场梦中醒来。 哥哥… “不准叫他。”陆羲禾吩咐完,复又昏睡了过去。 去见陆景的时候,恰好他忙完了。 “爹。” 陆羲禾犹豫了片刻,抬脚走进了书房。 陆景见她气定神闲的模样,一股气腾地涌上头顶。 父女俩一阵沉默。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陆景的左手微微颤抖,他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好好的女儿家变成了这样。 女官之路并非不可,可是,她为何瞒着家里人偷偷去参加?这个看似乖巧的女儿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家里? “结果您已经见到了,无需女儿多言。”陆羲禾心意已决,也不愿在陆家人面前继续伪装下去。 “其实,爹只要多一点点的留心,便能发现女儿为何钻研法典,苦读兵书诡辩之术。只是您不愿意分时间给您的子女们罢了。哪怕您对我们有多一点的关心,陆家就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陆景脸色难看至极,“你不妨直说。” 陆羲禾冷笑,“当年哥哥之事,与爹的疏忽难道没有一点关系吗?” “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们不肯交出凶手,为的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是,我希望爹明白一件事,不论那个人是谁,我都要他血债血偿,我说到做到。” 陆景见陆羲禾神色极其认真,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这个孩子,远远不止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她的背后,不知藏着多少秘密! “我奉劝你一句,朝堂远不止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你最好趁早收手,不要自寻死路。”陆景训斥道。 “死路?我寻的,是他们的死路。”陆羲禾转身道,“我要亲眼看着他们从云端跌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痛苦。” “你疯了,明日我会修书一封,派人送至京城,你那个官职不要也罢。”陆景走向桌案,拿起笔正要写。 “晚了,我已面见圣上,他亲自任命我主管修订法典一事。爹此举,是要我抗旨吗?”陆羲禾不紧不慢地说道。 她说完,见陆景的身形猛地僵住,仿佛行动不便一般扭过身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纵然陆景试想了无数种情形,他也没能想到,这个陆羲禾居然有这样的能耐! “修订法典。”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危险!一不小心你就会没命,甚至全家族都要为你陪葬!”陆景此刻顾不上控制脾气,“我们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陆家了!现在的你爹是一个文官,没有兵权为你撑腰!你要靠什么自保?” “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她信誓旦旦地说道。 “糊涂!你真是糊涂!”陆景将砚台狠狠摔在地上,强忍住打她的冲动,指着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与其教训我,不如想想您最爱的三女儿怎样能在婆家过好日子吧。”陆羲禾不提醒倒还好,这一提醒,正好让陆景想明白了整件事。 “原来是你。”陆景双眼发红,“你滚,陆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他万万想不到,他的女儿竟然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他的手高高扬起,却被看似瘦弱的女子生生截住! “你以为我稀罕你们陆家吗?可笑。”陆羲禾再度冷笑,向前迈了一步,“今日只有我们二人,我不妨实话告诉爹,从我九岁那年起,待在这里的每一刻,都让我感到无比恶心。你对妾室的纵容,对梁氏母女的偏心,你真的以为我们不懂吗?别再自欺欺人了。只怕他们早就对你恨之入骨了!” “够了!”陆景收回手,猛地掀翻桌子,“你给我滚出去!永远不要再回来!” “如您所愿,从今日起,我与陆家,恩、断、义、绝。”陆羲禾说完最后几个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她回到璇玑院,吩咐绿萝收拾东西。 “小姐?发生了什么事?”绿萝慌张地问,她不明白,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她们还没睡觉呢。 “我已不再是陆家的人。”她平静地说完,环视屋子一圈,实在没什么想带走的,“你喜欢什么便带上吧。” 绿萝好似被雷劈中,消化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小姐,您被赶出陆家了?” 陆羲禾没有答话。 绿萝红了眼圈,起身将有用的东西打包成一个包裹,嘟囔道:“奴婢没什么东西,小姐喜欢的东西,这几件首饰带上吧,还有这几件衣服小姐也喜欢,还有银两,要多带一些…”说着说着,竟自顾自抹起了眼泪。 “哭什么,要让别人看笑话吗?”陆羲禾从床下翻出一个盒子,取出里面的剑,轻抚过剑身,“好久不见。” “小姐,你会武功吗?”绿萝一边抽泣一边问道。 “若不能自保,我怎敢与他们决裂?倒是你,跟着我怕不怕?若是怕了,我会安排你一个好去处。” 绿萝摇头,“不怕不怕!跟着小姐去哪儿都不怕!” 陆羲禾笑着走出门去,“还不跟上?” 绿萝飞快地打包好,急忙跑过来跟在她身后。 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的小姐很帅? 二人摸黑出了府,雇了辆马车,便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马车上 绿萝忐忑道:“小姐,这夜黑风高的,外面的车夫可信吗?我们会不会遇到…” 正闭目休息的陆羲禾睁开双眼,“你猜。” “小姐…”绿萝的声音越来越小,“奴婢害怕…” 马车早已出城,如今正在荒郊野岭,绿萝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车忽然停下。 绿萝吓得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挡在陆羲禾面前。 第三十章 督捕司 帘子缓缓被掀开,车夫将斗笠摘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主人。”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陆羲禾眯了眯眼,“怎么是你。” “他是,我们的人?”绿萝拍拍胸脯,心想还好不是坏人。 “主人,天机阁欢迎您回来。”宫无命缓缓抬头,只见一张好看的面容,右眼尾处刻着一只鲜红的蝴蝶。 “宫无忧人在何处?”陆羲禾眼神冷漠,与陆家决裂的事似乎完全影响不到她。 “他正在京中清扫障碍,以便主人入京。”宫无命答道。 “加快赶路,我有事要处理。”陆羲禾吩咐完便继续闭目休息了。 陆熠然一大早便起来,计划着要给陆羲禾安排什么早餐。 他觉得今日的璇玑院格外安静,站立了半晌后,他忽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到正厢房前,犹豫片刻后,一把推开了门。 果然,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不对。 她走了。 走了? 陆熠然回忆起昨天她的笑,难怪… 当他找到陆景问起的时候,陆景只说与陆羲禾断绝了关系,从此不许再提起这个人。 具体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 陆熠然猜得到,他们一定因为女官的事发生了很大的矛盾。 不过阮阮一个人,能去哪里? 她会不会遇到危险? 简单安抚了陆景几句后,他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陆羲禾能去的地方,除了京城应该没什么了。 陆熠然打定了主意,一路快马加鞭追过去。 他的心中十分懊悔,昨天晚上自己应该陪着她的,陆景一定说了让她难过的话, 她才与陆景起了冲突。 是什么事会让他们发生这么大的矛盾呢? 陆熠然心里一团乱,一面猜测着,一面拼命赶路。 那边陆羲禾也没有闲着,一路上亦是飞驰般,她必须快些。 青岚关的消息一封接一封地来,情况不容乐观。扶桑人远比他们想象得强大。 既然朝中无人能帮青岚关,她就只好用些手段了! “消息放出去了吗?” 宫无命低声道:“消息在青国的边关已经传开,要不了多久,他们与扶桑就会开战。” “青国人可不傻,这件事做的像些,不要留下痕迹。”陆羲禾拿起一块糕点,却觉得食之无味,咬了一口便放下。 “主人放心,他们不会失误的。” 陆羲禾和宫无命的对话叫绿萝一头雾水,她在旁边干巴巴地听着,只觉得“那件事”、“这件事”的,听得人头晕。 “小姐,您的身体还需要再养一段时间,最近还是不要动武的好。”绿萝向来话多,“都怪那个秋兰,居然给小姐下毒,让小姐这些年来如此虚弱!” “好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毒,现在没事了。”其实这件事,陆羲禾说不在乎是假的。她那样信任秋兰,没想到,从小长大的情谊竟然比不过一个男人。现在这个丫头,真的可以信任吗? “主人,快到了。”宫无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陆羲禾掀开帘子,城门就在前方。 京城,她回来了。 几人回到陆宅后,将里面伺候的人重新筛选了一遍。 确认他们的身份后,陆羲禾才稍稍放心下来。 眼看去刑部报道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陆羲禾觉得自己是时候去见一个人了。 她乔装打扮成一个护卫模样,在接到晋国公的消息后,悄悄混入了国公府。 “丫头,你做事过于大胆。”晋国公单手收于背后,评价她说道。 想来晋国公已经知道自己与陆家决裂的事情,陆羲禾行礼后说道:“前路危险重重,我不能连累他们。” 晋国公心里并不赞同她的做法,“原本陆家做后盾,他们倒不敢把你怎么样。可是现在这样一来,你的日子会难过许多。” “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可是对陆家、与陆家相关的人,却不会手软。而那些人一旦被他们抓住把柄,我亦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与其这样,不如我先发制人。”陆羲禾分析得头头是道,其实她还有一个原因,只是不能对外人说出来。那便是,她要查清当年害了她哥哥的凶手是谁。 “督捕司的情况想必你已经了解了,有什么对策吗?”晋国公适当地引开了话题。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陆羲禾隐藏了一部分的想法,看似紧张地说道。 “万事小心。”晋国公看破不说破,只叮嘱了几句。 两人的谈话草草结束。 晋国公向来善于揣测人心,可是对于这个丫头,他第一次犯了难,这个丫头行事风格和思维与常人不同…不知为何,他反而担心起了那些对手。 遇到这样一个麻烦,估计够他们头疼好一阵子了。 如晋国公所料,陆羲禾初到刑部之日就遇到了排挤。 她的直属上司,刑部督捕司分司长杜长歌,是一个雷厉风行、嫉恶如仇的女官。 杜长歌第一眼见到陆羲禾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一听下属的低声汇报,她对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女官,顿时没了好印象。 “你就是新来的?”杜长歌语气不善地问道。 “杜司长,属下陆羲禾初到督捕司,还望司长多多照拂。”陆羲禾说起了场面话,客气恭敬的态度令杜长歌一时无法找她麻烦。 不过,既然是上面的意思… 杜长歌眯了眯眼,在她身边转了一圈,“老六,带她熟悉一下督捕司的情况。另外,把侯府失窃案一事转交给她。” 老六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大高个儿,听闻此话脸色不太自然,“那个案子交给新手…老大,不太好吧…” 杜长歌凌厉的眼神一扫,老六登时没了意见,对陆羲禾招呼道:“来,新人,我带你转转。下午咱们就开始办案!” 看来这个女上司对她意见不小… 陆羲禾面上仍是毕恭毕敬,“是,属下告退。” 杜长歌别过头去,装作要忙其他事的样子。 “老八,那个逃犯还没抓回来?你整天干什么吃的!” 趁着杜长歌训人的功夫,老六凑近陆羲禾,小声说道:“杜司长脾气可爆了,咱们快走吧,不然一会要挨骂了。” 两人远离了杜长歌所在的地方,老六寻思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也得关照一下,于是问道:“你这身衣服还合身吧?” 陆羲禾今日穿的官服,正是武官的服制。飞舞的兽看起来凶神恶煞,好不骇人。 “很合身,多谢您。”她客气道。 “咱们这督捕司啊,向来是按照入司先后排大小的。我叫刘风,他们都叫我老六,你辈分小,就叫我六哥罢。我就叫你,小九?” 刘风自顾自地说完一席话,却见陆羲禾那头没了反应,“小九?” “自然是听六哥的,只是,我们只有九个人,人手够吗?”陆羲禾话音刚落,刘风笑了几声,“小九,所谓的九个人,是指的像我们这样有品阶在吏部记录在册的官员,其他那些人啊,都是打下手。” 陆羲禾随之笑了两声。 刘风带她转了一大圈后,陆羲禾才开口问道:“六哥,方才杜司长所说的案子,卷宗在哪里?” 刘风面色略有为难,目光飞快扫过四周,附在她耳边悄悄说道:“这件事啊,目前还没有卷宗。” “为何?”陆羲禾这次是真真惊到了,难道不是普通的失窃案? “这事说来就长了,总之,侯府可不止是丢了财宝。你知道南阳侯家最受宠的千金吗?那贼真正惦记的啊,其实是她。” “目前他还没得手吧?” 刘风摇头,“南阳侯接到那贼的信后,便安插了大量人手防止贼人来袭。可是前几天,在重重包围之下,那贼竟还是盗走了侯府千金房中的一副字画儿。” 陆羲禾眸中寒光微闪,“看来他是在挑衅我们。” “杜司长为了这个案子,这几天可没少发火。”刘风对陆羲禾也没有抱什么希望,那贼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京城横行了。这次盯上侯府的千金,侯府碍于面子只得秘密报官,对外宣称财物失窃。 相当棘手。 “小九,你什么时候去侯府,我带你去。” 陆羲禾正想问他这个问题,想不到刘风更快她一步,于是回道:“不如就现在吧,我们去了解一下情况。” 刘风颇为欣赏她的行动力,便离开差人备了马。 两人准备得差不多便出发去南阳侯府。 南阳侯早年征战沙场,为摇光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后因身疾辞官,做了一闲散侯爷。 他的二女儿方子衿早年便因美貌闻名于京城,偏偏又是知书达礼的名门闺秀。无数男子对她倾心,心心念念要娶她为妻子。 “那位侯府千金从小身娇体弱,是侯府的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哎,这么宝贝的一个女儿家,竟然被这贼人惦记上了。难怪侯府急。”刘风在身边絮絮叨叨,陆羲禾并未听进去多少。 方子衿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上侯府的保护,那贼人是怎样见到她真容的呢?她和那贼人是否见过面了? “两位大人来了。”侯府的人将刘风和陆羲禾迎了进来。 一路上,陆羲禾发现侯府为了方子衿真是下了大功夫。二十步一岗哨,两人轮替。在这样严密的防守下,那贼人想要对方子衿下手,属实是一件难事。 第三十一章 侯府千金 “大人,二小姐的住处就在前方,老奴就送到这儿了。” 管家深深鞠了一躬,向他们告别。 刘风与陆羲禾应了一声,管家便颤颤巍巍地折回了原路。 两人的官服在一片海棠花中显得十分碍眼,陆羲禾俯下身,用手抚过桃心般的叶子,“京中贵族盛爱牡丹,喜海棠之人,却是不多见。” 刘风心想,女儿家就是喜欢想这些不相干的事情,照这样下去,案子还办不办了,于是催促道:“喜欢什么花是人家的自由,小九,别管这些了,案子要紧。” “六哥,你可知海棠花的花语是什么?” 陆羲禾转头问道。 刘风抓了抓头,“不知道。” “海棠又称断肠花,不仅是表达游子的思乡之情,还有着苦恋之情的意义。当思念远方的恋人时,送上海棠花,以表对恋人的苦恋思念之情。” “大人是懂花之人。”一道温和的女声传来,陆羲禾和刘风同时望过去,只见白色的海棠花海尽头,一名妖艳绝美的蓝衣女子,手中握着白色轻纱,不知是喜是悲。 “方小姐。”刘风和陆羲禾二人点头示意。 “见过两位大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方子衿缓缓走近,乍一见陆羲禾时眼里有惊艳转瞬即逝,细细看过之后,她将自己的碎发向后捋了捋,“这等小事还要麻烦两位大人跑一趟,子衿实在不好意思。” “这是我们应当做的,方小姐不必多想。还请方小姐带我们去您的房间。”刘风说完,方子衿面色略有尴尬。 女子的闺房,纵使是官人办案,也是不愿随意让人进的。 “方小姐放心,六哥负责外面的侦察。方小姐的房间,只我一人进。” 方子衿面色有所缓和,仿佛送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如此,请二位大人随子衿来罢。” 刘风此刻才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跟在后面走。 方子衿话不多,陆羲禾感受到她的视线总是落在自己身上,如果是平常也没什么。可是被这样一个美女时不时地打量,她也有些不自在。 见刘风与她们保持了几步远的距离,陆羲禾开口道:“方小姐,冒昧地问一句,你可有见过那贼人?” 方子衿一面回忆一面摇头,“只见过他的背影。” “可否描述一下?”陆羲禾追问道。 “当时很黑,我没有看清。似乎是个高高瘦瘦的人。” 陆羲禾秀眉微蹙,又问道:“那贼人偷走的东西,是什么?” 方子衿惋惜道:“那是我亲手所作的一幅画,云中琴曲。小时候我喜欢听古琴,父亲为我请了许多琴师来府奏乐,其中我最喜欢的一个琴师,技艺高超,所作之曲意境高雅,我以为他是仙人下凡,便为他做了一副画。” 她的眸中流露出不自觉的崇拜,陆羲禾眼神一暗,“是这样吗…” “可惜,如今云中琴曲被那贼人偷走…”方子衿话语间充斥着惋惜之情。 “对了,方小姐喜欢海棠花吗?” 方子衿一怔,“为何这么问?” 陆羲禾微微笑道:“京中海棠花品种稀少,能培育出那样美的花海,想必方小姐花了很多功夫。” 方子衿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我并不喜爱海棠花。可是,当年父亲问我想在庭前种什么花时,我脱口而出的一句便是海棠。也许是缘分吧,我与海棠花,似乎有着奇妙的缘分呢。就算不喜,我仍然不忍心将它拔除。” 陆羲禾点头,却不再搭话。 她想要知道的情况已经掌握,多说无益。 “方小姐处事不惊,实在令人敬佩。”陆羲禾意有所指,方子衿却并不在意,领着她进了自己的院子。 “最开始,我也是怕的。可是不论我如何怕,该来的总会来。倒不如放下忧虑,过好每一天便是了。”方子衿屏退下人,“陆大人请进。” 陆羲禾踏进了她的闺房,淡淡的花香迎风吹来,“方小姐所言极是。若为徒劳的事情烦心伤神,便是浪费生命。” 她驻足在一面屏风前,上面空空如也。 “这便是从前云中琴曲存放的地方。”方子衿解释道。 “方小姐不必担心,我司必定尽快将他捉拿归案。”陆羲禾将室内布置记得一清二楚,深思一转,便有了计策。 “陆大人总是很严肃的样子,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方子衿友好地向她笑笑,全无恶意。 “方小姐说笑了。说正事吧,我有一个想法,可能需要方小姐冒险,你愿意听听吗?”陆羲禾说话的语气较之前并无差异,方子衿犹豫了片刻,赞同道:“既是陆大人的办法,我自然是相信的。陆大人但说无妨。” 陆羲禾附在她耳边说明了来龙去脉。 方子衿美艳的双眸微微睁大,随即拉住她的手,“我同意陆大人的办法。只是父亲那里…” “南阳侯那里方小姐不必担心,既然方小姐同意了,便尽快准备吧。”陆羲禾见门外的刘风来回踱步,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 “那是自然。”方子衿何等聪敏,“只是劳烦两位大人跑一趟,喝杯茶吧。” 陆羲禾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以公务在身为由很快脱了身。 “怎么样?”陆羲禾知道刘风去察看的是什么,刘风摇摇头,“没有什么异常,看来那贼人十分谨慎,不用点特殊的方法根本抓不住他。” “这还不简单吗?既然他痴迷方子衿,我们就把方子衿送给他。”陆羲禾淡淡地说道。 “你开什么玩笑?我们的任务是保护方子衿,抓住那贼人。你是不是有病?”刘风显然不认同她的说法,心里十分失望,原来新人的素质这么差,还不如那些打下手的苦力。 陆羲禾当然知道刘风想的是什么,她眼里有讥诮一闪而过。 “你换一个角度想想,他如此心念方子衿,定不会轻易罢休。你也看见了,侯府守卫森严,还有无数暗卫彻夜保护方子衿的安危,他根本无从下手。从前他偷走画,只是想乱侯府的心罢了。若真能动手,他何苦等到现在?他一定在等一个契机,一个可以完全得手的机会。既然如此,我们就把这个机会送给他,让他自投罗网。” 刘风恍然大悟,对这个新人不得不重新审视。 “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刘风虽觉得可行,可还是有个问题无法解决,“南阳侯如此宠爱方子衿,他会舍得让方子衿冒险吗?” 陆羲禾侧头瞥了他一眼,明媚的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六哥,我们督捕司是干什么的?” 刘风一拍脑袋,“还是小九你机灵!这样,一会儿我私下去找南阳侯谈谈。” “如此甚好,辛苦六哥了。”陆羲禾嘴上说着客气话,心中却对督捕司的能力打了一个问号。 “职责所在。对了小九,你想的办法是什么?” 见刘风憨厚的样子,陆羲禾也没有过多隐瞒。“很简单,我们做一场戏,对外声称抓住了那贼人。之后便是侯府了,只要他们肯配合,撤下明面的护卫,恢复从前的样子,选一个好日子大办宴会。” “这就是那个机会!”刘风激动道,“小九,你果真聪明!” 陆羲禾一笑而过,南阳侯府守卫过于森严,实在让人透不过气。 “无事的话,我便回去忙了。六哥自便。” 刘风连连称好,自己正要去会见南阳侯,两个人分开是再合适不过了。 “小姐…”绿萝站在侯府的大门外,欲言又止。 “发生了何事?”陆羲禾见她神色不对,低声问道。 “大少爷的马车方才经过,他留下了口信,说是要…与小姐谈谈。” 陆熠然? 她的身形一顿,几乎是立刻恢复了正常,“知道了。” 当初自己不告而别,为的是与陆家人断个干干净净。 如果他来见自己,是劝自己回头,她应当如何? 还是借机与他撕破脸? 陆羲禾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快到…她还不能彻底狠下心… “哥哥!哥哥!我要吃糖葫芦!” 稚嫩的童声吸引了陆羲禾的目光,她向街角望去,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粉色衣裳的女童,头上的双丫髻扎得歪歪扭扭。 “小花儿,再吃牙就坏了。”比她大一些的少年揉了揉她的脸蛋。女童撒娇道:“哥哥,我想吃糖葫芦嘛!就这一次,好不好,哥哥,求求你了…” 陆羲禾望着两人的互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眸中清澈明亮,那是久违的光。 “好吧,只这一次哦。”少年从袖中摸出一枚铜板,递给那卖糖葫芦的小贩。 女童欢喜地接过糖葫芦跑开了。 见陆羲禾出神,绿萝不确定地问道:“小姐?您想吃糖葫芦吗?” 绿萝的声音猛地把她拉回现实,她的眸中染上一层阴霾,“不必,我早就过了吃这个的年纪了。” 狠不下心吗? 如果哥哥还在,或许是狠不下心的。 可如今,她根本没必要对那些人心软。 所有伤害过哥哥的人,包括陆熠然,她都会,亲手送他们上路。 绿萝以为她一时馋了嘴,追上卖糖葫芦的小贩,挑了一串最大的买了回来。 “小姐,吃吧。”绿萝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陆羲禾低头凝视那串糖葫芦,心中酸涩难言。童年时期的快乐早就消失不见,糖葫芦再甜又如何? 她竭力压制住颤抖的手,捏着糖葫芦的签子,“咔”地一声折断了脆弱的木签,“这种东西,我还看不上眼。” 绿萝慌张地接住糖葫芦,茫然地捧着它。 陆羲禾头也不回地走了。 绿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糖葫芦,最终把糖葫芦塞给了一个孩子,撒腿追上了陆羲禾。 一处雅间的帘子悄然放下。 第三十二章 惊 宁佑回顾方才的情景,眼眸低垂,细长的睫毛几乎要遮住那双看透凡尘的双眼。 看不上吗?可是眼里流露出的,明明是掩饰不住的渴望与羡慕。 “主子,是否助她一臂之力?” 德胜恭敬地站在茶桌旁,宁佑优雅地放下杯子,“这点事都做不好的话,她凭什么变法?” 德胜赞同道:“如此看来,这位陆大人确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主子大可放心了。” “七窍玲珑心?”宁佑重复了一遍,“不错。若不是她,几日后被抬回京城的就是五弟了。” 德胜一时拿不准宁佑的意思,主子是在夸赞她还是准备除掉她? “巧施一计便挑起了扶桑和青国的战火,如今扶桑自顾不暇,只能从青岚关狼狈撤兵。五皇子乘胜追击,连夺回了两座城池。他活着回来,恐怕这京城,又要变天了…” “呵,就算他回来封王又如何?他若不乖乖地交出兵权,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没了兵权的宁炎只是一个纸老虎,根本不足为惧。 他母妃家族的权势再大,如今,也开始走下坡路了。 “萧家,风光不了多久了。”宁佑善于揣测人心,皇帝早就受够了萧家,只要宁炎的兵权交出来,萧家,也就跟着完了… “主子英明,只是这个陆大人应当如何…” 德胜是个聪明的,他早知道宁佑有培植陆羲禾的打算,可是她竟与主子的死对头来往密切,主子到底在想什么呢? 宁佑久久未开口,末了,一句话中藏了无尽的惆怅。 “围魏救赵,小女娃好深的心思阿…” “只有此等女子,才配与殿下谋事。”德胜对陆羲禾的好评,引来了宁佑的不满。 “多嘴,出去吧。”宁佑单手撑在桌案上,袖子缓缓滑下,露出吹弹可破的肌肤。 “真是超出了孤的预期呢。”他竟然开始期待,这个女娃成长起来的样子。 一定很精彩。 陆羲禾赶回督捕司找了一些资料,总算对督捕司有了足够的了解。 与杜长歌并列的还有三位分司长,在督捕司有极高的话语权。 杜长歌作为唯一的女人,如果做事不狠一点,在督捕司的确站不住脚。 “小九,怎么还不走?” 陆羲禾抬头,见一个阳光的少年站立在三步之外。这人在杜长歌手下排行第七,看上去人畜无害,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七哥,我初来乍到,对很多事还不熟悉,想着多学习一些。”她的话半真半假。 老七眨眨眼,“不要累坏了自己哦。”说完便闪身不见了。 陆羲禾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收拾完桌上的卷宗,淡定地踏出了督捕司。 陆熠然在前往陆宅的路上,面色极为难看,可是心中的那份喜悦亦是压也压不住。 刚知道她不告而别之时,他明明是生气的。为了追回她赶了几天几夜的时候,他既心疼又失望。 自己对她多年的好,竟连一句道别也换不来吗? 他多少个日夜不能安眠,明知她过得很好却仍然为她殚精竭虑。 怕她吃不好穿不暖,怕她被人欺负,甚至怕她冒冒失失丢了性命。 这一切的一切,在今天见到她身影的那一刻,全部烟消云散。 哪怕她毫不念及自己,他也可以包容。他可以当作是她年少不懂事,等她明白的时候,便会把自己放在心里了吧。 他已经守护了她多年,亦等待了多年,难道还差这两年吗? “大少爷…”绿萝见他下了马车,察觉失言即刻改口道:“见过陆大人,我家小姐还未归来,请大人随我到正厅等候吧。” 陆熠然点头,目不斜视地踏进了陆宅的大门。 “大人请用茶。”他前脚刚坐下,绿萝便把茶端了上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对劲。 他是客人吗? “小姐您回来啦!” 他随之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官服的女子,腰间一把闪着金光的刀,侧目向他看过来,好不威风。 那双犹如桃花般的眸子,不再有往日的或厌烦或不满的情绪。 什么都没有。 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陆熠然心中一紧,站起身,与她四目相对。 在这一瞬间,他真真感受到了恍若隔世。 面前的这个人,面容没有太大改变,可是不知为何,看起来竟如此陌生。 她还是自己守着长大的那个小姑娘吗? “回来了。”不论何时,他总是先开口的那个人。 陆羲禾漠然地点头,将腰间的刀解下,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有些事情要处理,忙得晚了些,大哥没有等很久吧?” 一声大哥让他紧绷了许久的心境砰然倒塌。 他长臂一伸,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却不说话了。 陆羲禾神色复杂,本想推开他,却不知为何没有动手。 绿萝识趣地退了下去。 “为何不辞而别?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他哽咽的声音令陆羲禾一惊,刹那的迷茫过后,她恢复如常。 “对不起。”她缓缓说道。 “不要耍小性子了,回来吧,好不好?”近乎恳求的语气,他仍然期盼着,她能够回心转意。 陆羲禾推开了他,后退半步,“大哥,坐下说罢。” 陆熠然听话地坐下。 “大哥,我与父亲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他容不下我,我亦容不下他。陆家,我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了。”她微微低头,似是伤心,更似失落。 “不为他,陆家就没有半点值得你留恋的吗?”他左手藏在袖中,掌心已经血肉模糊。 “还剩下什么呢?娘不管我,几个姨娘总是想利用我,连几个兄弟姐妹也要陷害我。可能除了大哥以外,我的死活都没有人在意吧。”她红了眼圈,连连摇头。 “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委屈。”陆熠然心中十分自责,当初若是更用心一点,她何苦被逼到这种地步? “不,和大哥没有关系的。”陆羲禾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哥哥还在,娘还没有搬去佛堂,虽然几个姨娘看得碍眼,可是,那才是她人生中最怀念的时候啊。 明明,是很幸福的一生。 “阮阮,你太懂事,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愿意与别人倾诉。其实,我们很希望你能和我们说些心里话,快乐的也好,消极的也罢,只要是你想说的,我们都愿意听。”陆熠然冰山一样的脸早已不复往日的样子,连眉尖都攀上了浓浓的落寞。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想不明白。 “有些话,有些事,也许只能烂在心里,一辈子不对别人提起半个字。大哥走到今天的地位,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吧?” 陆羲禾眼中一片清明,孰轻孰重,她心里早有决断。 “我是外人吗?阮阮。”陆熠然受了伤一般,看向她的目光里竟是满满的委屈。 陆羲禾深吸一口气,“我已经与陆家断绝了关系,和大哥,自然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年来,多谢大哥的照顾。没有你,便没有今日的陆羲禾。” “你说什么?”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哥,从今以后,便…”她的话未说完,陆熠然已到了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腕,“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清清楚楚地知道。” 她抬头,眼神无比坚定。 “为什么?”他几乎不敢相信。 在她说出这番话之前,他仍是欢天喜地。 “你知道为什么。” 陆熠然的心好像被撕扯开来,“我对你不好吗?”他仍然在克制,甚至不敢太用力捏她的胳膊,他知道她身子娇气,若是用力必定会红肿。 “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和陆家,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坚定地说道。 “不明白,究竟是谁不明白?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真的一点都感受不到吗?”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好看的眼里倒映出陆羲禾惊慌的面孔,“告诉我,你感受到了吗?” 他的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通过双手传递给她,她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 他难道… “阮阮,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是我绝不允许你离开…”他慢慢俯下身,好看的脸渐渐靠近… 陆羲禾猛地回过神,慌然推开他,“你清醒一点!” 他双眼微红,低头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深情。从前他一直在压抑、克制,可是现在他不想了。 “我爱你。” !!! 陆羲禾被他的话惊呆了,怎么可能,他们是兄妹! “我爱你,现在你知道了吗?”他没有再靠近,静静地看着她。 “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是兄妹…” 陆羲禾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陆熠然注意到她的动作,苦笑道:“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要不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只要是你想的,我都可以去做。” 说罢,他摸出了一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阮阮…只要你不丢下我…” 他低头笑了,扬手就要刺下去。 “你疯了,我们是兄妹,你这样会害死我们两个人。”陆羲禾拼命在维持冷静,她无法接受陆熠然说的话。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兄妹?”陆熠然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突然大笑起来,苍凉而讽刺。 “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我的身上,没有陆家的血。”陆熠然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第三十三章 戒心 “怎么可能…”陆羲禾不可置信道。 “很快你就会知道真相,到那时,再也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陆熠然的衣衫渗出一片血迹,“阮阮,你要眼看着我死吗?” “大哥,你快住手吧,把匕首放下…”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陆熠然竟然不是陆家人,还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好。”他拔出匕首,好在伤口不深并未伤及肺腑,只是流了血。 “阮阮,不要做女官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不回陆家,我们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近乎哀求的语气,这一刻,他好像一个等待判决的犯人。只要她点头,他愿意放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 权力,皇位,曾经受过的所有屈辱,他通通可以不在乎。 只要她说一句“好”… 可她只觉得可怕。 陆熠然在她心中,一直是又恨又感激的人。尽管他和她之间有着无法消除的仇恨,可她至始至终,都狠不下来心去对付他。 今日他所说的话,让她感到害怕,幻灭,甚至是厌恶。 “我不会跟你走的。”她的话字字句句刺进他的心里,“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长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是吗?”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自嘲道:“所以你心里的那个人,是宁遇安?还是宁炎?” “和他们没有关系。”陆羲禾清楚地知道,在她的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不管是谁,他们都别妄想和你在一起。”陆熠然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他无形中散发出一直诡异的,令人恐惧的气场。 陆羲禾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便是最好的办法。 “不说话,那便是承认了。”陆熠然冷笑一声,“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陆羲禾终于忍无可忍,“和谁都没有关系,我说过在我心里,你只是长兄。” “长兄……哈哈哈哈”陆熠然一面笑着,一面踉跄地走出门去。 月光下,他的背影显得狼狈而孤独。 他曾经把自已冰封的心硬生生豁开了一个口子,自私地将一个小女孩塞进去。 可是他忘记了,也许那个小女孩害怕里面的寒冷,害怕里面的黑暗。 也许会离他越来越远… 他走错了这一步。 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孤注一掷,也许会赢,也许会输,他不会再犹豫了。 京城真的变天了。 皇上颁布圣旨,早年四皇子宁熠身体病弱,被秘密送往西域养病,如今病已大好,特封为恭王。 此消息一出,满朝皆惊。 先前五皇子宁炎大胜归来,已被封为楚王。 一次封二王,摇光王朝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恭王会不会是竞争皇位的新晋人选? 楚王风头更盛? 太子腹背受敌? 众人猜测不一,对于要站到哪一队的问题,选择更加慎重了。 陆羲禾得知消息也是一惊,宁熠…就是陆熠然??? 他的真实身份,居然是皇子? 想起那一日他的疯狂举动,陆羲禾仍是觉得不舒服。 宁炎,终于要回来了吗… 不枉她费尽心思地安排青国的事情呢。 “小姐,侯府的帖子来了。” 绿萝笑吟吟地进来,把烫金的帖子摆在桌上,“小姐,您何时与南阳侯府的千金结识的?” 陆羲禾打开随意看了看,扔在一旁说道:“偶然结识罢了。” “对了,小姐,听说五皇子殿下要回来了!”绿萝显然比她激动,搓着手道:“不对,应该叫他王爷了!” “楚王回京,和你有关系吗?你激动什么?”陆羲禾完成了最后的部署,对抓住那人有十成的信心。 “小姐,你们…不是那个吗?”绿萝娇羞地比出个手势,飞快瞄了陆羲禾一眼又低下头去。 “哪个?你都在想什么,人家如今是王爷了,以后不许拿他开玩笑。”陆羲禾斥责了几句。 “大人,人已经到京了。”宫无命进来汇报道。 现在的他一身管家衣裳,完全看不出是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陆羲禾眼里瞬间神采奕奕,“来的真及时,好好藏着,过段时间需要他唱一出大戏。” “主人放心,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下。”宫无命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陆羲禾抬头瞥了一眼,“下去吧,你说的事情我会认真考虑。” “是。”他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绿萝恨不得眼睛长在宫无命的身上,盯着人家的背影露出崇拜的神情。 “别看了,人都走了。”陆羲禾莞尔笑道。 “哼,才没有看他呢,小姐讨厌!”绿萝不服气似地别开目光。 陆羲禾只觉得可爱,这些日子绿萝对宫无命的关注,可不太正常。 明明是在意的,还死不承认。 宁炎率领的大军回京,城里城外皆是迎接的人群。 他依旧威风凛凛,只是看起来瘦了一些。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白喜眉飞色舞地抢着上来说道。 “恭喜什么?”宁炎哪有心情听他废话,满脑子都是临行前皇帝给他的承诺,不禁心情更加愉悦,嘴角上扬起好看的弧度。 “皇上已经封您为楚王了!”白喜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宁炎不以为然,封王又如何?他真正在意的事情,是另外一件事。 “皇上还有其他的旨意吗?” 白喜立刻回道:“有,陛下接回了在西域养病的四皇子,已经封了恭王了。” 宁炎几乎要笑出声,“在西域养病?这恭王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白喜紧张道:“哎哟王爷呀,这还在外面呢?当心被有心人给听去,指不定要说您什么呢!” 宁炎悠闲地骑在马上,扫过长街上欢迎的人群,“本王可记着呢,当初送行的时候,他们巴不得本王回不来的嘴脸。” “王爷,您知道恭王是谁吗?就是当初在陆府的陆熠然。”白喜压低了声音说道。 “他?他不是兰陵公主的孩子吗?” “这事说来话长,当初兰陵公主孩子早逝,恰巧恭王年幼时体弱,便被秘密送往陆府养着了。如今时机成熟,恭王便恢复了身份。” 宁炎本来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可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们不是亲兄妹…” “谁们?”白喜反射性地问了一句,便乖乖住了嘴。 除了那一位,估计也没什么人是主子挂念的了。 “原来他就是我那短命的四哥。”刚回来就有“好消息”,真是让人“开心”。 宁炎的心情明显不太好,白喜识趣地不在他面前出现。 小没良心的,明知他回来了也不露个面。 宁炎想到这里更不爽了。 殊不知陆羲禾为了督捕司的几个案子正烦心,知道他平安回京便不再关注他的消息。 “王爷,您要去哪儿?”白喜见宁炎走的方向明显是往陆宅去的,匆忙叫住了他。 “嗯?” 白喜擦汗道:“王爷,您该进宫述职了…” 宁炎不是不记得,只是他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这条路。 “罢了,晚点找她算账。” 一路严肃地进了皇宫,皇帝似乎早就在等着他了。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宁炎的喜色快要溢出来,在他心里,他和陆羲禾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 皇帝含着笑意说道:“快快免礼。此去青岚关实在辛苦,让朕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宁炎站好,皇帝打量着说道:“是瘦了一圈。” “此次你的功劳最大,朕已封你为王,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宁炎收敛了不少,“父皇,您知道儿臣一心想要的就是她。” 皇帝闻言神色微变,手中的毛笔在砚台里转了几个圈,“此事日后再议。” “父皇是何意?”宁炎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回京的这一天,皇帝会为他们赐婚。 他连府邸的位置都想好了,皇上是什么意思?反悔了? “朕并非反悔。你若真的想好了,不妨再等两年。”皇帝的话令宁炎登时火冒三丈。 “出征之前父皇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为何到了现在,还要再等两年?两年时间会有多大的变数,父皇比儿臣更清楚。” 皇帝早知道宁炎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于是道:“据朕了解,她和她的家族发生了不小的矛盾。你认为此时上门提亲,是一个好时机吗?还是说,你想让她连娘家的祝福都没有,就这样嫁给你?” 宁炎果然冷静下来,思索了片刻。皇上说的确实是事实,可是,两年,真的可以等吗? 他一时也有些拿不准。 “如果真的定了心,为何怕那些小困难?经历一些波折,你们的感情才弥足珍贵,你会更懂得珍惜。”皇帝写字的笔忽然慢了下来,“朕曾经不懂得珍惜,错失一生的挚爱,可惜世人万万千,却再也遇不到如她一般的人。” “儿臣担心,两年之后,她心中已有了别人。” 皇帝闻言放声笑道:“若是如此,说明她不是命定的人。错过了一个错的人,有何遗憾?” 宁炎仍然不死心,“父皇能保证她不嫁给其他人吗?” “朕不能。”皇帝简短的回答让宁炎的心凉了一半。 “父皇一开始就没打算成全我们,对吗?”宁炎冷然地望向龙椅上的男人,他真是天真,居然还傻傻地相信他,为他卖命! 第三十四章 请君入瓮 “不如问问你的母妃吧。”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恰好你回京,也该去探望探望她。” 如果说宁炎在这里被浇了半盆了冷水,那么他在萧贵妃那里,简直被淋了个彻底。 “您为何对父皇说那样的话?”宁炎觉得憋屈,若不是萧贵妃对皇上说太子更相配,皇上也不会这样随便就把他打发了。 “那样的女子哪里配得上你?如今你已封王,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何必如此倔强,与你父皇叫板呢?” 萧贵妃抱着怀里的猫,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瞧着庆王家的群主不错,要不然改日替你求了来,早日完婚便是了。” “我想娶谁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你可以去请旨,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我看她们还敢不敢嫁。”宁炎冷笑着,萧贵妃没来由地一哆嗦,“混账!”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您,再插手我和她的事,我保证您一定会后悔。”宁炎头也不回地走了。 转眼到了侯府办诗会的日子,陆羲禾早早安排了督捕司的人易装混在侯府,她自己随意穿上了一套白玉兰散花衣裳,略施粉黛便出发前去侯府。 “小姐今日的羊脂色茉莉小簪格外衬您呢!”绿萝托腮对着陆羲禾的脸,满眼的欢喜,自己家的小姐真是美极了。 “是吗?”陆羲禾懒懒地答道。 “当然!小姐,您不知道自己的美色有多诱人!如果我是男子,我一定会很爱慕您呢!”绿萝的话自马车传出,陆羲禾捏了捏她的脸,“注意点,外面还有人呢。” “小姐怕什么,是奴婢胆大妄为,他们不敢说小姐什么的。” 陆羲禾浅浅一笑,掀开帘子一角又轻轻放下。 南阳侯早就派人在侯府门口等候。 陆羲禾一下车的时候,侯府的人便来接了。 “陆小姐,我们侯爷有请。”管家模样的男人恭恭敬敬地站在马车旁说道。 陆羲禾微眯眼,“请带路吧。” 真正见到南阳侯的那一刻,她心里是震撼的。 南阳侯虽为武将,却生得一副文人儒雅之像。 常年的征战没有在他脸上刻下凌厉的锋芒,秀气的五官令人不得不放下戒心,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 “陆大人。” “参见侯爷。” 陆羲禾向来在规矩上让人挑不出错,南阳侯见状摆摆手道:“不必行这些虚礼,本侯只问你一句,能否确保衿儿的安全?” “请侯爷放心,令嫒的安全是我们的第一要务。”陆羲禾认为没有必要把具体的计划透露给别人,哪怕那个人是侯爷也不行。 南阳侯远不像他看起来那般儒雅和善,他眸中一抹寒光闪过,“最好是这样,如果衿儿出了什么事,本侯绝不放过你。” “侯爷永远可以相信督捕司。”陆羲禾并没有直接接话. 南阳侯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一些探究.“你这样的小丫头,怎么混进了督捕司?” “许是缘分吧。”陆羲禾继续答道,“既来之则安之,做好下官份内的事,便是下官的愿望。” 南阳侯背过手去,“但愿你不会让本侯失望。” “请侯爷放心,此次行动,贼人必定落网,届时侯爷与令嫒再也不必为此烦忧了。”陆羲禾的语气十分自信。 “不要盲目乐观,出了什么差池,本侯饶不了你。”南阳侯的语气冷硬,她几乎有理由相信,如果自己办砸了,这位侯爷会与自己拼命。 “饶不了谁?南阳侯。”充满磁性的男人声音在门口响起。 这是… 陆羲禾一瞬间僵直在原地,这个声音,不会是他吧?他怎么会来南阳侯府? “原来是楚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南阳侯行了一礼,略带责怪地瞟了看守的下人一眼。 宁炎绕开视线,目光牢牢锁在门内的人身上。 她瘦了。 今日她这一身更显清瘦,她为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宁炎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南阳侯早就领教过这个魔王的威力,自然是不敢惹了他。 “喂。”宁炎的声音再度传过来。 陆羲禾缓缓转身,“参见王爷。” “不是不理本王吗?” 这个五皇子真是一点没变,封了王也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看场合。 大概是看出了陆羲禾的顾虑,宁炎转而对南阳侯说道:“还有事吗?” 南阳侯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现在碍了楚王的眼,“恰巧府中有些事,王爷自便吧。”说罢带着下人扬长而去。 转眼间房中只剩下她和宁炎二人。 “恭喜王爷,大胜归来。”陆羲禾真诚地说道。 宁炎低头看着她,“本王自然会胜利。只是你,为何不回信?” 陆羲禾犹豫了,该怎么样回答他呢? 男女之间,应该有如此亲密的书信往来吗? 他们好像没有什么牢固的关系,现在不过是他对自己的好奇罢了。等到新鲜感一过,他自然会寻找下一个目标,直到遇到真正对的人。 既然如此,她何苦为自己找不痛快呢? “前段时间事务繁多,实在抽不开身,还请王爷见谅。” 她此时的语气和表情,与之前对待南阳侯时没有什么差别。 “是吗?” 宁炎试图从她的神情中找到破绽,可惜对方是做戏的高手。他一来便败了。 “想必诗会快要开始了,下官迟到总是不好的,请王爷自便吧。”陆羲禾低下头去,心中却怀疑自己,为何总是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宁炎脸色一黑,可随即想到她在督捕司的处境,竟是不忍与她较真。 “你去吧,本王稍后就到。”他妥协地说道。 陆羲禾得体地退出房间,却如脚踩棉花,连落地也不踏实。她虚扶了栏杆片刻,自嘲般摇摇头,复又走开。 “陆妹妹,怎么脸色这样差?”张芷柔今日装扮艳丽,在场的女眷除了方子衿与陆羲禾,几乎没有能与她比较的人。 “张姐姐,不碍事,只是早上受了些风寒,喝几副药便好了。”陆羲禾略羞涩地笑道。 安康郡主瞥了她一眼,“哼,怎么就那么娇气了?” 张芷柔不满道:“今日本就寒凉,染上风寒是常有的事,郡主何必挖苦讽刺?” “本郡主爱说什么说什么,关你什么事!别以为你是国公府的嫡女,就可以对本郡主指手画脚!” “那孤呢?” 清冷的声音传来,安康郡主的脸色猛然一变。这个太子最近抽什么风?他从前可是从不参与这些场合的。 如今转了性,到底是为什么?该不会是为了张芷柔吧。 这下惨了,最近太子风头正盛,得罪了他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参…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齐齐行礼,张芷柔的眼中灿若星光,面带女儿家的娇羞,只看一眼便低下头去。 “免礼。”宁佑目光扫了一圈,最终停在陆羲禾的身上。 “今早的确寒冷,你应多穿些衣服才是。” 众人皆是一惊,太子是在对陆羲禾说话? 陆羲禾心里多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太子关怀。” 宁佑不等她说完,便走到她身边,环顾四周道:“近来天气变化多端,诸位还是要注意。” “多谢太子。”众人齐礼道。 “太子真是清闲阿。”不善而低沉的声音传来。 陆羲禾等人齐齐看向说话的人,张扬跋扈高高在上的男人,正是封了楚王的宁炎。 “参见楚王。”园内众人齐声道。 宁炎一来便看见太子与陆羲禾以亲密的姿态耳语,顿时火往头上窜。 长腿一迈便来到陆羲禾的旁边,侧头低声道:“忘记本王的话了?” 陆羲禾被他的身体挡得严严实实,宁佑微微侧目, 眸中一片清明。 老五果真在意这个女子。 只是,她究竟哪里吸引了他们?楚王、恭王,一个个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莫非是因为她出众的样貌? 可是若说美貌,单是京中美貌女子便数不胜数。宁炎什么女人没见过,怎么会因为一副皮囊如此痴迷? 既不是外表,那必是内在了。 他倒是有点好奇,等宁炎知道真正的她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民女不明白王爷的意思。”陆羲禾正要向后挪一步,宁炎冷笑,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回了自己身边。 “想溜走?没那么容易。”宁炎以极为暧昧的姿势把她圈住。 这下大家是真真惊住了。 楚王实在太放肆了。 陆羲禾的脸迅速爬上几丝红晕,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能这样放肆! 太子望向二人,看似清明的目光中竟夹杂了几分难以言明的酸涩。 他承认,自己是羡慕宁炎的。羡慕他做事无拘无束,更羡慕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喜欢的女子身边。 “请王爷放手。”陆羲禾艰难地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只听得头上那人忽然笑了,声音低沉而带着难掩的喜悦。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属于他的。 而他,也是属于她的,只属于她。 “不放又如何?”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面前,叫他如何放手? “大庭广众之下,楚王未免太过放肆。” 迎面走来的人,正是阔别已久的新晋王爷,已改头换面成为恭王的宁熠冷面走来。 “参见恭王。” 恭王面不改色,冷声说了句:“免礼。” 经过陆羲禾时,他没有任何停留。仿佛,他们本就是陌生人。 到底是女孩子家的名誉重要,宁炎慢慢放了手。 不舍的目光随之而去。 方子衿见状解围道:“茶水糕点已备好,请诸位贵客移步雪棠园。” 太子等人最先离开了。 恭王与身后一批京城贵公子随之。 唯有宁炎,脚步似有迟疑,回头望向陆羲禾,深深地看了一眼方离去。 他… 陆羲禾微微侧过头去,如水般清澈的双眸倒映出他离去的背影。 第三十五章 扭曲之爱 “姑娘是否对他有意?”方子衿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问道。 陆羲禾一怔后摇头,有意吗?难道对一个人的莫名悸动便是有意吗?喜欢如何?爱又当如何? “如今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早就无心于此。” 方子衿听闻此话左手搭上她的手腕,“阿禾,早日看清自己的心,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凡人皆有七情六欲,你我也是如此。” 陆羲禾对她的触碰出奇地不反感,于是道:“当下要紧的是那件事,你可记好了?” 方子衿点点头,“放心,不会出差错儿。” 两人亲昵地走在众人前方,后方女眷窃窃私语。 原以为陆羲禾是与张芷柔交好,不想她竟与侯府千金关系匪浅。 张令嫣忍不住替张芷柔打抱不平,“她不是与长姐好吗?怎么转头跑去方小姐哪里?也太不把长姐放在眼里了!” 众女纷纷附和。 张芷柔心下疑云还未消除,哪里顾得上方小姐,只得说道:“这种小事也值得你们编排。” 安康郡主少见地没有接话。 此刻的她也在回忆,楚王宁炎对陆羲禾的种种表现。难道,他们之间早有猫腻? 凭什么?是她先认识阿炎哥哥的! 从小她便认为,自己长大是要穿上火红的嫁衣,嫁给阿炎哥哥的。 她知道,阿炎哥哥不喜欢自己。也许,是他天生冷淡。 可是今天,他却对一个女子露出那样的神情,缠绵悱恻婉转情思毫不掩饰。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居然真的动了心!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是她的阿炎哥哥,怎么可以喜欢别人? 于是对陆羲禾的恶意更深,不收拾她难解心头之恨。 雪棠园众人皆已入座。 宴乐总是无趣的。 “早闻子衿姐姐舞艺天下一绝,不知可否与妹妹一较高下?”说话之人是太傅之嫡女商婠婠,长相古灵精怪颇讨人喜欢,眼睛似小鹿般,唇如蜜桃般甜美。 方子衿优雅起身,回道:“自是可以,只不过需更换舞衣,清欢,带商妹妹去更衣。” 商婠婠抿嘴一笑,冲着方子衿眨眨眼,随即开心地更衣去了。 方子衿也带着自己的丫头离场。 “子衿姐姐怎么还没回来?”商婠婠撑着手臂哀怨道。 她确实离开很久了。 张芷柔下意识地看向陆羲禾,陆羲禾感应到她的目光,与之对视,眼神似是安慰。 张芷柔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到底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硬生生压下了心里的疑惑,“不如派几个丫头去催催吧。” “来人啊!小姐被抓走了!”园外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个婆子,头发散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快来救人呀!那贼人掳走了小姐!” 人群中发出几声惊叫,贵女们似乎被吓得不轻。 “你这婆子忒不成器,侯府守卫森严,贼人怎么可能会进来?定是你撒谎。”商婠婠对着婆子呛声道。 恭王一言不发,自顾自地饮酒。若不是为了见她一面,他必不会来此。 宁炎站起身,抄起佩剑,向那婆子走去。 “王爷饶命!老奴绝不敢说谎!求各位大人救救我家小姐!要是晚了,她定活不成了!”婆子痛哭流涕,方才她眼睁睁看着小姐拐进了住的小院,转眼便不见了!定是那贼人把她掳走了。 “带路。”宁炎眼神狠厉,敢在他眼皮子地下撒野,这贼活腻了! 婆子急急忙忙起身,连衣裳也来不及整理,“请王爷随老奴来。” 园中早停了丝竹乐声,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种事情传出去会对名节造成多大影响,众女心知肚明。 太子抬眼看了陆羲禾一眼,不知为何心中清明了起来。 她是为了那江洋大盗一事来的,而且,看样子已经十拿九稳。 想到此,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报!”一人急急喊道。 只见那人快步走进雪棠园,“小姐住处抓到了一个蒙面人,请大人们移步雪棠园!” 陆羲禾眼神顿了一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与此同时 映雪轩 纤瘦的背影若隐若现,为了舞姿的美感,美人已带上了头纱。 阴影中的人呼吸一滞,是她啊,是让他痴迷多年的人啊。 手中药粉挥洒,美人缓缓倒了下去。 他这才出现在房中。 “他们皆以为那人是我,却不知你喜好在偏房更衣,子衿,你跑不掉了,你只能是我的。”喑哑的声音透过屏风传至美人的耳中,只听得她嘤咛了一声。 “是我配不上你,只能靠这种卑劣的手段得到你,原谅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说完,他缓缓走向屏风后的女子。 正欲伸手,忽觉全身动弹不得。 地上的女子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这蠢货!”只见她猛地掀下面纱,“好好看看姑奶奶是谁!” 男子瞳孔急速收缩,不可能!他亲眼看着方子衿走进了这间屋子,方才他设计调开看守的人,整个映雪轩乱成一团。 她们什么时候掉了包? 大门“呼啦”一声被打开,逆光中,一个绝美女子立于门前。 “很意外吗?玉琴师?” 陆羲禾身后的老六上前将男子捆住,“小九,真有你的,这都能算到!” 宁炎等人在后方,静静看着现在发生的一切。 “方小姐不在里面…”贵女们交头接耳,猜测方子衿到底去了哪里。 “诸位受惊了。”只见方子衿从院外走近了,“我一出门便被陆大人的手下保护了起来,陆大人安排了一位与我身形极为相似的姑娘,就是里面那位,在映雪轩转角处我们便已经换了人。之后,便是那位姑娘的事了。” 陆羲禾一直观察着男子的神情,方子衿出现之后,他忽然变得痛苦而迷茫。 他似乎有话要说。 “六哥,贼人已捉拿归案,我们可以回去交差了。”陆羲禾冷静地说道。 宁炎颇为惊艳,原来他心中的女子,竟有如此聪敏的一面。 他喜欢得不得了。 太子没有什么意外,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安康郡主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没有开口。 老六感谢了一圈,对陆羲禾说道:“小九,我们可以走了吗?” 南阳侯爽朗的笑声响起,“陆大人妙计!” 陆羲禾微微一笑,客气道:“份内之事,侯爷谬赞了。” 此刻众人才回味过来,这个陆羲禾,确实是刑部女官,据说调到督捕司是走了后门。如今看来,传闻不尽真实。 方子衿友好地朝她笑,陆羲禾与众人告别,便带着一众手下离开了映雪轩。 太子顿觉索然无趣,“既如此,孤也不便打扰,先行告辞了。” 宁炎向来高傲,哪里把其他人看在眼里,对南阳侯施舍了一眼便走了。 “本王还有些事,告辞。”恭王亦托辞离去。 其余众人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时僵在了原地。 “抓住了贼人,难道不应该好好庆祝吗?子衿姐姐,恭喜你,终于安全了!走,我们斗舞去吧!”商婠婠最先开口,一席话说得众人纷纷赞和,说方子衿幸运之人等言。 方子衿被众人簇拥着,重返了雪棠园。 押送贼人回督捕司的路上,老六问了陆羲禾这样一个问题:“小九,为什么你的脑子那么灵光?我怎么想不到这样的办法?” 陆羲禾语塞,不知怎样回答他。这种事情对她来说习以为常,不过仍是说道:“我都是从书上学来的,六哥想学的话,有空多翻翻卷宗吧。” 老六用力点头道:“小九啊,你前途无量啊,以后六哥就跟着你混了!” “六哥哪里的话,我还指望着六哥多多庇护呢。”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皮。 在把男人关进大牢之前,男人对陆羲禾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爱了她九年。” 陆羲禾微微皱眉,“这就是你爱她的方式吗?” “九年前,我是侯府的琴师,亲自教授她琴艺。当我知道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时,我几乎要疯了。她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而我,只是一个卑贱的琴师,如何配得上她…” 陆羲禾没有说话,继续听他讲了下去。 “我拼命隐藏自己的感情,只想留在她身边,哪怕看着她也好。可是,人的感情要怎么隐藏?不出一年,侯爷便发现我对她的感情,把我赶出了侯府,并砍断了我一根手指,今生,我无法再碰琴。” “所以你当起了江洋大盗?”陆羲禾语气平静。 “我总要活下去。”男子眼中全无神采,“我受够了被人轻贱的日子,我一身武艺,为何要受人欺压?我要报复,让他们知道,不把人当人看的下场。” “来人!把他关起来。”陆羲禾冷冷说道。 “等等!” 她停下脚步。 “不要告诉她我是谁。”失去生气的声音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响起。 “你可还记得,她画中的你,是什么样子?” 那个超凡脱俗的白衣男子,终究被尘世沾染。 “回不去了…”男子低吟道。 陆羲禾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 “好感人。”老六抽了抽鼻子。 “哪里感人?”陆羲禾问道,“真爱一个人,应是希望她过得好,而不是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想要占有她。为了得到对方而不惜毁了对方,这是爱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老六摸摸鼻子,表示很无辜。 “六哥,有案子啦!”先前假扮方子衿的姑娘嚷嚷道,“夕颜阁的头牌死了!” “啥?夕颜阁的头牌?”老六不确定地问道。 “对!就是那个寒香尘!”姑娘啧啧道,“可惜啊,那么灵的一个人儿,说没就没了。” 第三十六章 新案:头牌之死 陆羲禾问道:“是什么人报的案?” 昔安连珠炮似的解释道:“是那儿的老鸨。她说日上三竿,以为寒香尘还在贪睡,便进去察看,谁想寒香尘竟然吊死在了房梁上。” “然后呢?”陆羲禾继续问道。 “然后…哦!那个老鸨说寒香尘最近一直郁郁寡欢,没想到竟然想不开自尽了。”昔安咬了咬自己的手指,疑惑道:“既是自尽,为什么要交到我们手里呢?找衙门不就得了?” “恐怕没那么简单。”陆羲禾一边走一边说道。 老六赞同她的话,“既然交到咱们督捕司,说明有隐情。我们去找杜司长。” 杜长歌老早就在等着他们了,见陆羲禾等人走进来,咳了一声说道:“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夕颜阁的头牌昨天夜里死了,本来是应该衙门管的。可是这个头牌和许多人物关系匪浅,所以需要谨慎确定,她的死因。” 夕颜阁是什么地方,大家都心知肚明。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戏子的死,哪怕她是头牌。旧人去了马上会添一批批的新人,夕颜阁照旧弥漫着淫词艳曲,美丽而充满诱惑的女体在台上供众人观赏。 “当年景阳女帝酷爱听戏,大肆修建戏院。谁能想到,不过两百年,竟成了如此糜烂的场所。”陆羲禾惋惜道。 老六嘿嘿一笑,“小九,这就是你不懂了。谁喜欢干巴巴听戏阿?那都是文绉绉的人干的事。” 陆羲禾今日换了男装,身高并不出众,可是冷冽的眼神足以让人畏惧。 “两位官人,快请进!”老鸨招呼他们去了二楼。 “我们家香尘啊,一直是个懂事的姑娘,怎么舍得就这样撒手去了啊!”老鸨哭得涕泪横流,“失去了她,我们都很痛心!” 陆羲禾懒得听她哭嚎,径直走进寒香尘生前的房间。 古朴素净的房间,铜镜上涂满了脂粉,似乎是被人反复涂上去的,寒香尘的梳妆盒里散落着各式精美的发饰。 她仰头,盯着房梁看了许久。 以寒香尘的身高,真的能把自己挂到房梁上去吗? “仵作的结果出来了吗?”陆羲禾询问老六,老六摸摸头,“估摸着没那么快。” 陆羲禾与老六把情况摸得差不多,便打算回督捕司。 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直直撞向陆羲禾等人。 “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贵人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老鸨恶狠狠地骂道,冲陆羲禾等人赔笑,“官人,实在对不住。这下贱蹄子最近闹得很,来人,把她给我绑下去打二十大板。还望官人海涵。” 那丫头怯怯的,被人架起来的瞬间眼神投向人群中央的陆羲禾。 不甘、愤怒、委屈,还有微弱的希望。 陆羲禾制止了老鸨,“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饶了她罢。” 那丫头似乎不想让陆羲禾走,陆羲禾想了想,于是吩咐老六暂缓一会儿。 “我的衣服脏了,可否带我换一件?”她虽是对老鸨说话,目光却并未完全离开那丫头。 老鸨的笑意渐渐敛去,“是是是,那是应当的。你这蹄子,还不快去服侍大人!” 那丫头方跟上陆羲禾的脚步,待到隐蔽之处,确认无人偷听后。 “说吧。”她单手背在身后,神色微冷。 那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请大人为我家小姐做主!” “此话怎讲?” “我家小姐是枉死的!她生前遭受了无数的欺辱,是那些王公贵族害死了她!”她的声音忽然哽咽了起来,“我家小姐虽流落烟花之地,可洁身自好。一直卖艺不卖身,可是那个畜生庆王,看上小姐后,强行沾染了她!自此之后,小姐纵使想逃也逃不出这火坑了!更有…夜侍七人,生不如死…” 陆羲禾收在背后的手渐渐握紧,又是庆王… “可留下什么证据吗?” 那丫头摇摇头,“小姐一心牵挂她哥哥的前途,被那些人侮辱也都忍下了,一点证据也没留下。” “她哥哥?” 那丫头忙不迭点头,“小姐有一亲生哥哥,常年在外游学,如今不知所踪。” “你希望我为她报仇?”陆羲禾低下头问道。 那丫头点头,又拼命摇头,“大人,那些人似乎有什么秘密,我家小姐定是知道了什么隐情,才会引来杀身之祸!请大人明察!” 陆羲禾脑中飞快地闪过几个名字,庆王那一派终于露出破绽了… “在调查清楚之前,你不得对任何人提起此事。明白了吗?” “奴一定做到!”那丫头又要磕头,陆羲禾拦住了她,“仔细让他们看出来。” 那丫头闻言顿时停住动作,替她换一件外衫。 两人悠然出门。 与老六眼神交流后,陆羲禾觉得多留无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夕颜阁。 在他们走后不久,老鸨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对着那丫头阴恻恻一笑,“你好大的胆子!” 那丫头还来不及说话,便被人架走了。 陆羲禾等人出了夕颜阁不久,便遇到了刺客。 来人武功强悍路数狠厉,一枚毒镖向着她飞驰的马袭来。幸而陆羲禾反应快,飞身下马,老六前来与那人交手,两人竟不相上下。 其他刺客陆陆续续破窗而出,情况不妙! 老六怕她不敌刺客,一时分心,竟吃了刺客一掌,“哇”地吐出鲜血来。 “六哥躲开!”陆羲禾一边与其他刺客缠斗,一边提醒道。 老六吃力地翻身,强撑着站稳,“大胆贼人!” 陆羲禾踹开一人后,莫名感到阵阵凉意。 她的天机阁如果出手,今天是安全了,可所有的筹谋将付诸东流。 正犹豫间,对手的剑已刺向身体,她极限躲开,仍被剑划开了袖子。 裸露在外的肌肤好似豁开了口子,向内呼呼灌风。 她悄悄摸出一个小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向对面。 对面几人顿时被呛得睁不开眼。 “六哥快走!”陆羲禾二话不说拉着老六跑起来。 如果城内巡兵还不发现,他们又能撑多久呢? 身后刺客穷追不舍,正当他们打算拼命之时。 前方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莫怕!” 只见宁炎骑着高大的坐骑飞奔而来,身后是一个小队的巡兵。 刺客见状,深知不能再追,立刻逃散了。 “你们去追!”宁炎吩咐下面的巡兵头子,目光焦灼地看向她,见她被剑所伤,顿时大步过来,不由分说地拦腰抱起她,上马扬长而去。 老六呆了。 小九厉害啊,竟然能拿下不可一世的楚王! 高兴的同时老六有点担忧,楚王与太子一向不合。小九若是和这楚王好上了,那她的处境可就更糟糕了… “我没事,放我下来。”陆羲禾被他圈在怀里,此刻坐在马上只觉头晕晕乎乎。 她的抗议并没有什么效果,宁炎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夕颜阁的事水很深,好端端的,你掺和进去干什么?嫌自己活得长吗?” “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什么好,你知不知道刚刚多危险…”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一向镇定的她,此刻心竟也乱了起来。 不同于初次的害怕、惊恐,从前被他救的感激、羞愧,大庭广众之下接触的羞愤,这一刻的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感受她身体的僵硬,宁炎低下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猜不透她的心思。 正当迷惑之时,他瞄到陆羲禾微红的脸颊。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环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他微微低头,“你也是在意我的,对吗?” 陆羲禾感到耳朵发烫,从前她可以想也不想地拒绝。可是现在,为何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她的样子,宁炎更加确定, 她心里是有自己的。 一路行至医馆,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样平静而幸福的时刻,对他们而言实在太少。 宁炎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先下了马,张开双臂朝向她,眸中暖暖笑意。 他本就长得极为好看,阳光洒在他身上,这个酷似魔王的男子,沐浴着神圣的光圈,耀眼而夺目。 世间最美好的词,都可以用来形容他。 她对他对视,忽而笑了,手刚一伸便进入他的怀抱。 温暖,而又有安全感。 是自己一直渴望的… 从未有一刻,她心中如此安定。 她的手,缓缓攀上他的腰。 这代表,她已经认可了他,允许他走进自己的人生中。 宁炎欣喜若狂,却不忘她的伤势,特意寻了一位女大夫,为她处理伤口。 白喜中途过来汇报了一次情况,见自己王爷春风满面,自是不敢打扰。 处理完伤口,陆羲禾随女大夫走了出来,脸色略显苍白。 “伤口不深,回去好好养几天,药按时敷。待会儿我开个方子,你拿回去。”女大夫嘱咐道。 陆羲禾一副软软糯糯的样子,女大夫不禁对她更喜爱,“千万记得服药,会留疤的。” “多谢大夫。” 宁炎把方子和那些药包一股脑提了起来,护着她走出了医馆。 马车早候在门外了。 待上了马车,宁炎瞧着她脸色好了些,“那个头牌,是庆王一派的玩物。” “多久了?” “两年了吧。”宁炎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暖手炉,递到她手里,“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因为他是庆王吗?”陆羲禾反问。 第三十七章 无处伸冤 宁炎不知为何她如此倔强,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一个火坑,可是这个人偏偏要往里跳。 “既然你坚持要查,便去查吧。只是你要记住一点,皇上最恨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万事斟酌小心。”宁炎轻轻替她把簪子扶正,“至于其他的,你只管放手去做,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 “我记下了。”她亮闪闪的眸子倒映出他的脸庞,宁炎心中一动,低下头便凑过来。 “陆宅到了!”马车外小厮高声喊道。 陆羲禾好笑地看着宁炎逐渐变差的脸色,“今日多谢王爷,王爷还是快快回去歇息吧。” 宁炎目光触及她受伤的胳膊,她是该好好养着的。 “这两天不要乱跑,明日我再来看你。”他亲自送她下了马车,待人不见了才打道回府。 乍一转身,眸中杀机顿现,“是什么人动的手?” “回王爷,方才追到一个落单的,在他身上发现一个梅花标记,想必是那一派的人。”侍卫低声汇报道。 宁炎冷笑,“很好,他们死定了。” 陆羲禾的笑容慢慢收回,眸中丝丝冷意。 化身为管家模样的宫无命见她没有什么大碍,松了一口气。 “是庆王一派找的人对吧?” 陆羲禾早知道庆王他们会对自己下手,没想到这么快。 “是。庆王的党羽齐郡王买通了飞腾阁的杀手,指名要您的性命。” “呵,飞腾阁,那个上不了台面的江湖帮派?”陆羲禾手下的天机阁,是摇光最神秘的情报组织。在她眼里,威震天下的飞腾阁自然排不上号。 “是否要将那个夕颜阁的丫头救回来?”宫无命认为,如果不人为干预,那个丫头必定性命不保。 回想起那个丫头泪流满面的样子,陆羲禾犹豫了片刻,随即做出了决定,“不可,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等他们有了防范,我们想要搜集证据可就难了。” “我们已经掌握了庆王等人的多条罪证。”宫无命提醒道。 陆羲禾摇头,“此事要经寒香尘一事揭开,趁着舆论未过,才能将他们彻底拉下马。只是,寒香尘一事遗留的证据不多,恐怕早就被人清理干净了。”她脑中一个恍惚的片段闪过,“派人暗中寻找寒香尘的哥哥,务必要在其他人找到他前把他带过来。” “是。”宫无命退了下去。 绿萝见她脸色苍白,瞬间惊呼起来,“小姐!您怎么了!” “无事。”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埋头在桌案上“哗哗”写起来。 东宫 听完手下的汇报,太子的嘴角越发扬起,“她倒是胆子大。” “只怕陆大人此举引火烧身。” 太子捏住手里的玉樽,眸中风华更盛,“非也。小女娃此举,一石三鸟。” 手下微微顿住,“属下不明白,望殿下赐教。” “她知晓皇上对庆王不满已久,替皇上铲除庆王势力,得晋升这是其一;庆王一派早年多次对陆氏一族打压,反对陆将军回京,为家族出口恶气,助陆氏回京,这是其二;借头牌之事冒死查案,为平民伸张正义,得民心是其三。” “陆大人果然心思玲珑。”手下心中颇有不信,可是既然太子这样说,八成是准的。一个女子,城府竟可怕至此。若不能为太子所用,恐怕是一个大威胁。 太子笑了两声,“这个小女娃,从未让孤失望过。” 明媚的笑颜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世间女子万万千,却无一人如她一般。 “属下担心,她与楚王走得太近…” 太子眸中寒光乍现,随即漫不经心地说道:“楚王又如何?没有皇上的首肯,他们照样走不到一起。退下吧。” 说虽如此,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些许心虚来。 他转身,走向一片朦胧中。 夕颜阁的事情看似告一段落,可是京城中的风波却并未停止。 先是齐郡王与夕颜阁头牌寒香尘的秘事在京中被大肆传播,据说他为寒香尘一掷千金,出手极为阔绰。后来更是夜夜流连烟花之地,为寒香尘不惜与发妻翻脸。 寒香尘的名字,似乎扯上了便是晦气。 齐郡王府为此多日紧闭大门,对外界的评价置若罔闻。 齐郡王的事引来御史台的注意,稍微一查竟查出齐郡王徇私枉法之事,速将奏折呈上皇帝桌前。 皇帝大怒,将此案相关人员都押进了大牢,并下令彻查,以正风气。 陆羲禾暗中已掌握了许多庆王一派的证据,足够定他的罪。只是,她仍有一些顾虑。 正如宁炎所说,此案涉及人员过多,有些人应该如何处置呢… “大人,有一个神秘人要见您。”宫无命简要地说道。 “何人?” “杀气甚重,但是并无恶意。他说他就是您要见的人,今晚子时,云山寺不见不散。” 陆羲禾眼眸骤然亮了起来,“是他。” 当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是夜 陆羲禾乔装打扮,带着宫无命赴云山寺之约。 “你来了。”寺外竹林,微风旋起,寒凉月光下,一人持剑而立。 冷风萧萧,竹叶间的拍打声更显诡异。 “敢问阁下是?”陆羲禾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孤鸿“哼”了一声,“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你是寒香尘的哥哥。”她打量着他,此人看起来不像传说中那样普通,那么为何… 突然,一道剑光划破长空,宫无命旋即与之过起招来。 孤鸿招招狠厉,却未下杀招。 宫无命心中了然,与之过了数十招,打成了平手。 “还不错。”孤鸿将泛着冷光的剑收起,审视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 “看来阁下心不诚,此事作罢。”陆羲禾转头欲走。 “站住。”孤鸿略带冷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冷不丁地让人发颤,“我只问你,能否替我妹妹讨回公道。” 她回身与孤鸿对视,“若不能呢?” “若不能,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孤鸿杀意骤然显现。 “威胁人,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呢。”陆羲禾毫不畏惧,“你武功高强,却无法为妹妹报仇,应当知道其中缘由。如果没有人帮你,她的死只能随时间的流逝,如石沉大海,再无人想起。” “你有什么办法?”孤鸿的内心有些动摇。 陆羲禾伸出一根手指作“嘘”声状,“天机不可泄露。” “好,我信你。”孤鸿从怀中拿出个破旧的小册子,“阿尘从小知书达礼,她的人生,本该是幸福的…”他将册子扔给宫无命,宫无命检查无异后交给了陆羲禾,“八岁那年,爹娘遭奸人构陷,郁郁而终。只有我和她相依为命,我曾经发誓要照顾好她,直到我死。可是…那时我太小了,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我被人押去杀人的魔窟,而她,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抓走…”孤鸿眼里一片血红,“我在那里没日没夜地训练,做违背良心的事情,只为早一天找到她。可是,太晚了…等我找到她时,她已经被那些畜生折磨得不成人样…我好恨…我恨不得把那些畜生一刀一刀刮了…她抱着我一直哭,临了塞给我这个东西。当时我觉得不妙,计划带她走…谁知还是晚了…” 八岁… 陆羲禾有片刻的恍神,孤鸿的心情她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哥哥含冤而死,无一人愿为之查明真相。 宫无命只等她的示意,预备将毒药交给孤鸿。 陆羲禾眼神示意他收回去,孤鸿已将最为重要的证物交给了自己,难道还不够表示他的诚意了吗?那颗一月毒发一次的毒药,哪及为亲人报仇的恨意? “我定会将那些人绳之以法。”陆羲禾坚定地说道。 “若能,我愿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从此死生不论。” 孤鸿消失在夜色中,留下的一句话却在陆羲禾耳中回响。 有了这本寒香尘的亲笔书信,案子何愁理不清? 二人匆匆赶回陆宅。 一大早,陆羲禾便快马加鞭来到督捕司。 “六哥,案情可呈上去了吗?” 老六点头,“按你说的,状告书上那些人的名字一个不落。过一会儿,应该就要提审了。放心,铁证如山,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哼,你还敢来?你知不知道,你给督捕司添了多大的麻烦?”杜司长声音冷冽,她实在是看不惯这个陆羲禾。 此事可是把庆王那一派得罪狠了,她早跟家族断了关系,如今无人可依,不是找死吗? “触犯律法,这是他们应得的。”陆羲禾对杜司长向来没有好感,如今更是懒得装下去。 没过多久,圣上的旨意便下来了。齐郡王首当其冲,不仅丢了官位,连仅剩的郡王之位也被剥夺。他们被贬为庶人,永世不得进京。 庆王则被罚俸一年,责令在王府反省。其余相关人等,收到的是些不轻不重的惩罚。 “这就是你所说的绳之以法?呵,我早该知道,你们这群人没一个可信的。”此刻的孤鸿扮作侍卫模样,一把无影刀悬在腰间,脸上尽是自嘲的笑。 陆羲禾静静地靠坐在桌案边,香炉中散发幽幽香气,她随意翻了翻书卷,对孤鸿的话置若未闻。 “你做不到,我亲自去取他的狗命。”孤鸿暮地拔出刀,“算我看走眼了。” 听闻此话,陆羲禾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旧书。 “你是在送死。” 第三十八章 新的谋划 孤鸿大笑几声,“死?只要他们死,把我千刀万剐又如何!” 陆羲禾的心中好像被石头堵住了一般,“千刀万剐容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死无全尸,那些人,依然会逍遥法外,继续他们快活的日子。你的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孤鸿眼中几缕酸楚,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么会明白呢?人下人的苦楚,她根本就不清楚。 “我答应过你,一定将他们绳之以法。”她清澈明亮的双眼透过渺渺青烟,显得越发不真实。 “真正的凶手还活着,他们凭什么活着!”孤鸿一拳打在墙上,顿时右手血肉模糊。 “人生很难说的。也许出个门的功夫,就遭遇不测。更何况,是被贬为庶人的齐郡王呢。”陆羲禾不咸不淡地说道。 “其他人呢?”孤鸿一扫从前颓势,只要能报仇,他在所不惜! 陆羲禾把看过的纸张投入炭盆中,那纸渐渐染红燃起来,卷边的残章周围尽是灰烬。 “庆王那老家伙势力不容小觑,要想彻底搬倒他,必须卸了他的左膀右臂。没了那些助力,他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他死的。” 陆羲禾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想不到庆王还是个有手段的。即便铁证如山,皇上仍然拿他没办法。 庆王在一日,陆氏便无翻身之地。 庆王在一日,新政便不可能推行。 不过,她相信,庆王的好日子过不了多久了。他的所作所为早引得皇上不满,杀心已起,纵有滔天权势也终将归于尘土。 更何况,庆王的那件事,足以将他彻底覆灭。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孤鸿望着她说道,“这件事,我亲自去做。” 陆羲禾点了点头,允许他离开。 孤鸿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她微微摇头,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中是少有的迷茫。 孤鸿年少入恶名昭彰的杀手组织凤鸣,因为行事狠辣果断,很快受到上级的重视。从此化身杀人如麻的魔头,为世人所不齿。 后来的他想要摆脱凤鸣的控制,血洗凤鸣的总舵乞灵山,当着所有人的面砍下凤鸣家主的头。 从此,凤鸣易主,江湖留下了他的无数传说。 有人说他天生煞星,以杀人为乐,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 有人说他不近女色,是个怪胎… 谁能想到,这个人人口中的大魔头,为了自由而血洗乞灵山的人,竟然会为自己的亲人,甘愿屈居人下呢? “小姐!王爷来啦!”绿萝放下手中的托盘,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小姐要不要见他呀~” 宫无命不紧不慢地跟着绿萝走了进来,在得到陆羲禾的首肯后,他一手揪着绿萝的衣领走了出去。 “你干什么呀?快放我下来!”绿萝本就比他矮许多,如今像小孩子一样被他提起来,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 “莫要打扰大人。”宫无命放下绿萝,自顾自忙去了。 留下绿萝一人又羞又恼,跺跺脚跑向了厨房。 陆羲禾左臂撑在窗台上,望着窗外凋零的秋叶。也许,孤鸿和寒香尘童年时,也似她与哥哥一般快乐无忧吧。 她半垂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额头细碎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向来明媚的面容染上莫名的惆怅。 宁炎走进来时,便见到这样的画面。他不由得一怔,她总是生机勃勃的,少有如此宁静的时候。 他向她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几步处。不知她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宁炎俯身,顺着陆羲禾的目光看过去。不过是普通的树罢了。 正疑惑的时候,陆羲禾恹恹道,“王爷怎么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吗?”宁炎的声音居然有些委屈,他一下朝便赶来看她。 她倒好,一点反应都没有。 陆羲禾适才从回忆中恢复过来,“自然能。” 如此神情,怕是不开心了。 宁炎猜对了大半,却是不知道她为何不开心。 “我来是想告诉你,皇上提了一些旧臣的官职,其中包括你父亲的。过不了多久,陆家就会搬回京城了。”宁炎的话仿佛石沉大海,在陆羲禾那里只泛起了一点水花,连涟漪都不曾出现。 “是吗?他们可真是幸运。”陆羲禾想到什么似的笑了一声,整个人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宁炎跟着她微扬嘴角,“笑什么?” 陆羲禾笑不为别的,正是她那滑稽的三姐陆静姝。她一生渴望京城,死活不肯嫁给徐允,与家人闹翻。如今徐允已在京城立足,陆家又重回京城,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过? “我那三姐,有趣得很。”她不愿多说,宁炎也不多问。 “你还有心思笑别人,你瞧瞧你,最近为了那个头牌的案子憔悴了多少。来,收拾收拾,我带你去个地方。”说不心疼是假的,宁炎眼见着她瘦了下去,自己急得团团转。 陆羲禾故意磨蹭了许久,见他丝毫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在脸上涂了些雪肌膏便随他出门了。 一向最烦莺莺燕燕的楚王与女官陆大人结伴出行,本事就是一桩奇闻。 如果不是宁炎恶名在外,那些好奇的京城子弟估计已经把脖子伸到面前来了。 说起来,陆羲禾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街上逛一逛了。上一次,似乎也是宁炎陪着自己。只不过,那时候两人估计还是相看两生厌。 这想法要是被宁炎知道了,他一定会拍桌怒起,生厌的明明只有她! 天知道那时候她对自己是什么态度,无比嫌弃和厌烦,偏偏又因为他的权势耐着性子忍受。 还好,只是那时候。 宁炎低下头,眼神中的温柔快要溢出来。 陆羲禾慢慢停下脚步,时不时地往一个摊子上看去。 她一直看的,似乎是一盏兔子灯? “喜欢那个?”宁炎说着,人已经走到摊子前,扔给那老板一两银子,“这个我要了。” “公子,这太多了。”那老板连连摆手, 陆羲禾见此嫣然一笑,轻快地走向他,在他身旁站定,笑眯眯看着他。 “盯着我做什么?我好看吧?”宁炎转头问道,察觉到那老板的目光,顿时极冷的目光看向那人。 那老板连忙把兔子灯递给他,再不多说一句。 “好看。”陆羲禾一边说着,一边摸上那盏兔子灯,“只是,一盏灯一两银子,总觉得亏了。”她说得委婉,根本就是亏大了! “你若是喜欢,我把全京城的灯都买了给你。”宁炎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极为认真。 “哎,家大业大的人出手就是阔绰。”陆羲禾原本无意的一句话,却被宁炎抓住了。 “不必羡慕,我的早晚都是你的。”他挑眉笑道,“莫不是,有人已经等不及想要嫁给我了?” 两人说话声虽不至于被人听去,可是陆羲禾仍然闹了个大红脸,“谁说要嫁你!少做梦了!”说罢快走了几步。 “诶?那不是楚王吗?”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诧异道。 白衣胜雪的男子随即望去,只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出现在下方路上,神态似乎颇为亲密。 “太子殿下,下面的确是楚王和陆大人。”德胜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太子不高兴。说来也奇怪,近日太子的情绪越来越难以琢磨,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太子缓缓放下手中的玉杯,那两道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连带着上好的茶也觉无味。 不知为何,他越来越讨厌看见他们两人同行,每每遇见,总觉得莫名烦躁。 “想不到楚王也有开窍的一天,旁边的那位女子是什么人?倒是个有本事的。”坐在太子对面的男子正是太尉之子慕容彻。 太子敛去眼中的深意,“一个小女官罢了。” “连楚王都有了新天地,殿下可要抓点紧了。”慕容彻开玩笑般说道,眼却不自觉向窗下瞟去,那二人早已走远了。 太子笑笑,并不言语。 “说来这个小女官倒与殿下有缘,殿下每每想要对付什么人,她总能歪打正着。” “孤很欣赏她。”太子如是答道。 慕容彻折扇在左手敲了两下,“只是欣赏吗?”他可不是瞎子,他和太子一同长大,他太了解太子了。太子本就情感淡漠,心中有十分的情谊,面上只有三分,口中仅有一分。 “慕容兄一直谈论她,可是对她感兴趣?”太子似是开玩笑道。 “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慕容彻笑了笑,忽觉不能再说下去,于是转移话题道,“如今庆王失了一个得力的助手,今后的路,只怕更不好走。” 太子眼中一抹轻蔑飞逝而过,“庆王此人,眼高于顶,好大喜功,早失尽人心。他倒下,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看不尽然,那个小女官不会善罢甘休。她费尽心思扳倒齐木岩,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扳倒庆王。不知她现在进展如何了,哎,真是好奇。” “慕容兄不妨去结识她,打探虚实。”太子装作不在意道。 慕容彻笑着应了,“殿下所言极是。” 太子脸色微微一变,“不怕她把你的那点破事挖个底朝天,你就尽管去。” 慕容彻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那个小女官,的确有那样的本事。 小小年纪,可怕如斯。 他摇摇头,“殿下真的放任他们不管吗?” 太子的视线缓缓移向窗外,“随他们去。” 管?如何管呢? 人心难测,情难自控。 他不允许自己处在无法控制的边缘,哪怕是感情,他也不能放纵自己。 是夜 宁炎跟在陆羲禾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忽然觉得,这种生活很安逸。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陆大人!”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 第三十九章 满城烟火 陆羲禾寻那声音的源头,只见方子衿身穿霁色蝶戏水仙裙衫,发上一支绿雪含芳簪格外显眼,眼尾微微上挑,一双眼水雾缭绕般,散发天然的媚态。 她仿若百花丛中的花仙子,无论出现在哪里,都能瞬间夺去所有人的注意。 “方小姐。”陆羲禾笑着与她打招呼。 方子衿瞥见她身后的男子,只觉煞气逼人,顿时心里不自在起来。 陆羲禾见她视线飘向自己的身后,“他是楚王。” 方子衿的眼微微睁大,“民女参见王爷。” 宁炎扫了她一眼算是应答,随即走到陆羲禾身边,一副警戒的状态。 陆羲禾看他向自己走来,并不言语,哪成想,他居然给自己抛了个媚眼! 她又气又想笑。 “方小姐近日可好?”她选择与方子衿搭话。 一来二去间,方子衿已经洞悉了两人之间的猫腻。 “最近睡得安稳多了,也不用再担惊受怕,还要多谢陆大人。”方子衿说着福下身。 陆羲禾连忙拉住她,“方小姐使不得。此事本就在我职责之内,你如此,是要叫我难堪吗?” “陆大人,我只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方子衿眸子刹那间黯淡下来,“陆大人有所不知,当初为了那贼人之事,我夜夜不敢入眠,唯恐遭了他的毒手…” “那贼人此生将在大牢里度过余生,方小姐不必担忧。凡事应朝前看,方小姐只当这一页已经翻过,回到正常的生活便好。”陆羲禾说话间,思绪却回到当初与那贼人对话之时。 “如果能够重来,我依然会这样选择。哪怕让她恨着我怕着我,总好过她忘记我。” 真真是一个痴人。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覆在她手腕上,温热的感觉传递过来。 她侧头便撞进温柔的目光中。宁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眼眸亮如星辰。 “陆大人所言不假,我定会牢记在心。”方子衿豁然开朗,许是得知那贼人永远出不了大牢,心中的害怕与焦虑少了大半,“既如此,我便不打扰陆大人与王爷了。” 宁炎巴不得她快点消失,罕见地点头说道:“去吧。” 陆羲禾与她道别,回首见他还扯着自己的手腕,顿时羞道:“快放开。” “为何要放?”他反而笑着更靠近了些。 “你这样拉拉扯扯的,于礼不合!”她飞快地说完,好似心虚地看了四周一圈。见周围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于礼不合?反正你都要嫁给我,不用在乎这些。” “不许到处乱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了?”陆羲禾执拗地需要挣脱他的手,怎奈两人力气差距过大,她根本挣不脱。 宁炎被她逗笑了,“你怎么像个小兔子似的?”随手把她捞进自己怀里,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当初我出征之时,与父皇立下约定。如果我大胜归来,他便为我们赐婚。”他的脸越来越近,声音越发低沉,“阮阮,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不顾对方的反应,他继续说道,“你看,我已经大败敌军。” 他墨金色的瞳孔映出她的面容,认真地问道:“阮阮,你愿意接受我吗?” 他的话远远超出陆羲禾的预料,可是同时,在她的心中,仿佛有一个冰封已久的地方,被硬生生地凿开。她亲手为自己铸成的保护墙,正在被她亲手摧毁。 “你可知,我小时被父亲的妾室折磨暗害,几次差点丢了命。我发誓,我以后决不让我的孩子受和我一样的苦。我此生的愿望,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你是王爷,你给不了我…” 她的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未尽的话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 是他朝思暮想的柔软… 陆羲禾脑中一片空白,这个吻如同他的告白同样让人措手不及。 他的呼吸越发灼热,不行,会吓到她… 他缓缓松开她,望着她微红的脸,“你想要的,只要我能办得到,都给你。” “你…”向来能言善辩的陆羲禾,第一次不知如何应对面前的情况。 “一生一世不够,我要生生世世都有你。”他又加了一句,“只要你。” 耳边一片寂静,微风吹过两人的衣衫,反复缠在一起。 “我可以信你吗?”她终于开口,仰头望着他,神色亦是极为认真。 她不是傻子,她分得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正因为如此,对于这件事,她不能轻易下决定。 他轻笑,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宁炎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对玉镯来,替她戴在手腕上,“我差人找了很多地方,不知送你些什么才能表示我的心意。这镯子名叫白玉蚩尤环,合则为一,分则相连。是不是很像我们?” 她低头怔怔地看着那价值连城的蚩尤环。 以吾之爱,冠汝腕间,牵手终身。 这份厚重的情意,叫她怎么不为之动容? “我都没有准备什么…”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现在身上没有可以回赠给他的东西。 宁炎一手搂住她的腰,两人转眼来到了房顶上。 “你只需要把自己交给我,其他什么都不用想。” 他的话刚说完,天空中“嘭”的一声巨响,烟花腾空而起,如星星在空中炸裂开,似天女散花般坠落。随后,数不胜数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宛如姹紫嫣红的百花园。全京城的夜被点亮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陆羲禾抬头,眸中光亮更甚星辰。 “喜欢吗?”宁炎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 她点头,“喜欢,我好喜欢。” 生平第一次,有人为她费尽了心思。 “我也喜欢。” 只要她喜欢的,他都喜欢。 恭王府 高楼之上 男子的轮廓被笼罩在阴影中,烟花盛放,他的墨色长发束在脑后,只留几缕自鬓边滑下,眉目如画掩不住清冷傲岸,一双薄唇轻抿。 “是何人?”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王爷,是楚王殿下命人在全城放的烟花。”下人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楚王?他真是不消停。”他转身,正欲走,接下来的话宛如一道惊雷降临。 “王爷,楚王今日一直与小姐在一起。” 他的身体猛地僵住,背后天空中绽放大大的红色烟火,整个天空亮如白昼,而他,完全被光亮吞噬,只余下黑色的轮廓。 那下人见状连忙住了口,心里暗骂自己多嘴。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嘭” ‘嘭’的声音不停,可是这里,也只剩下了烟火声。 半晌,宁熠的声音机械般响起:“以后她的事,不必来报。” “是。”那下人额头上豆大的汗滴下来。 他缓缓走下眺望楼。 终有一天,他会登上最高位。 届时,天下人都将臣服于他,包括她… 皇宫 “什么?”萧贵妃险些摔了手里的碗,“他和那个陆羲禾在一起?” 她扶住额头,感到太阳穴隐隐突起。 “陆羲禾得罪了皇后和庆王,明眼人都知道不该靠近她!老五可倒好!自己巴巴地送上去给人家当枪使!本宫怎么会生出这么蠢的儿子!” 嬷嬷劝道:“娘娘,老奴瞧着,这倒不是件坏事。” 萧贵妃横她一眼,“此话怎讲?” “楚王殿下生来叛逆,对于那些世家女子更是不屑一顾。如今他终于肯开窍,娘娘不用替他操心终身大事,不是一桩好事吗?再者,那个小女官也是有本事的,若有她助力,娘娘心里盼的那件事胜算不是更大吗?” “本宫就是不喜那个姓陆的,想当年她父亲执意要娶兰陵公主,惹得陛下大怒将陆家贬去天都。谁成想,他们竟还能回来!”过去多年,萧贵妃仍然恨得牙痒痒。皇上一定是因为兰陵公主的原因,不与陆家计较。这兰陵公主,死了还这么讨人嫌! “斯人已去,娘娘何须为此烦心伤神呢?眼下最要紧的是您肚子里的小皇子,莫要让人钻了空子。”嬷嬷低眉顺眼,说的话却是句句在理。皇后多年无子嗣,难免不会对其他妃嫔下手。 说到皇后张言,也是一个可怜人。 她是张国公的嫡长女,身份尊贵,容貌出众,却不得帝心。 加之身体孱弱,不能有孕,更加不受皇帝待见。 红颜在深宫蹉跎时光,可否悔过? “哼,她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怪不得别人。”萧贵妃哼哼一句,因为中药的药效昏昏欲睡。 嬷嬷见状退下了。 却说陆羲禾被宁炎护送回陆宅后,竟是久久不能入睡。 “主人,星儿的消息。”宫无命是个话极少的人,他从不多过问别人的事。陆羲禾最欣赏他的地方便在此。 “念。” “两拨人正在暗查天机阁,已经清理掉。请主人务必小心,万不可再卷入庆王一事。” 陆羲禾在桌案前坐下,一手拿起笔,写了几笔不满意又撕掉,“看来庆王已经有所察觉了。” “庆王失去一大助力,现在正焦头烂额。我们可趁机下手。” 陆羲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另外的人是谁呢?连星儿都查不到的人,难道是宫里那位?” “他疑心甚重,也不是没有可能。”宫无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放到她的桌案上。“属下告退。” “算着日子,宫无忧差不多该回来了。”她将先前的信件悉数扔进炉子里,瞧见它烧成灰才肯作罢。 “主人放心,他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陆羲禾忽然觉得和他说话很是无趣,“罢了,你下去吧。” “属下告退。” 一夜平静。 次日陆羲禾来到督捕司的时候,总觉得气氛怪怪的。 第四十章 木岩郡 前些日子她处理的大大小小的案子加起来少说有十件,除却侯府采花贼案和齐郡王一案,还包括抓回一些朝廷通缉已久的犯人等。 “小九,你来了。”老七脸上带着银色面罩,遮住右眼的他看起来神秘而危险。 “原来是七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杜司长在里面等你。”他似乎要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憋了回去。终究是别人的事。 “多谢七哥。”陆羲禾说着向长廊尽头走去。 杜长歌明显有些不耐烦,“进来。” “杜司长。”陆羲禾向来讲究礼数,杜长歌在这点上是找不到任何毛病的。 “别说那些,从今天起,你负责牢里的事情。”杜长歌似是不忍,下定决心说道,“上面的意思,不用你办案了。” “司长的意思属下明白了。”陆羲禾的声音平静而无波澜。 “你也不必难过,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还有事吗?”杜长歌随意安慰了几句。 “无事,属下告退。”陆羲禾依然平静地说着,好似完全不受变职的影响。 其实,从走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降到狱中管理犯人,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中。 到底是谁在背后呢? 最好不要让她知道,否则… “小九!”刘风激动的声音在老远的地方响起。 “六哥?”陆羲禾对刘风的印象还算不错,因此对他的态度是比较真实的。 “哎哟,可把我急坏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刘风急吼吼地说完,还不忘骂杜长歌,“杜司长真是小气,你不就是比她厉害吗?她至于这么针对你吗?” “六哥快别说了。”陆羲禾自己倒是不怕,可是刘风不一样。他出身一般,在督捕司又排不上号,这话要是被人传了出去,指不定要添多少麻烦。 刘风“嘿嘿”一笑,“小九啊,六哥知道你厉害,一个小小的督捕司关不住你。以后要是哪一天,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六哥。” “怎么会呢?就是看着这身官服,我也不会忘了六哥的。”陆羲禾此刻的话倒是有几分真,来督捕司这么久以来,刘风是唯一一个不孤立自己的人。 至于那个老七,她总觉得此人不可信,不愿和他有什么交集。 “哈哈哈,有你这句话哥就放心了!”刘风大笑了几声,“行了,牢里的事也烦得很,你快去忙吧!” 陆羲禾正有此意,与他道别后便赶去了刑部大牢。 一间间排查过去,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当初绑架她的人。 鬼木显然也认出了她,他微微眯眼,随即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想不到我们还会见面。”他率先开口,“陆大人。” 陆羲禾一见他便想起那个被绑架的夜晚,目光微寒,她翻阅了记录册,“鬼木?原来你叫鬼木。” 鬼木收起笑容,仿佛天真无邪的孩童,呆呆地看着她,“怕吗?” 陆羲禾侧目,周围人见状纷纷退下。 “怕?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一辈子待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大名鼎鼎的鬼木会不会怕呢?” 鬼木眼神幽深,“与人相比,也许牢里更光亮。” 陆羲禾长久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正欲离开。 “花草无情,总有一天会枯萎。” 陆羲禾回头,狐疑地望着他。可惜鬼木已经背过身去,嘴里念叨着“玄之又玄”之类的话,不肯再理人。 花草无情? 走出大牢的时候,她仍然在想这句话。 难道在暗示什么吗?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在牢里巡视了一大圈后,她已经被熏得头疼。 那股气味直到她回陆宅也没有忘记,对着桌上精致的小食,她完全没有心思动筷。 花草无情.... 到底是指什么呢? 鬼木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当初他来刺杀自己,也不是为了取她的命。 他是受人指使的。 陆羲禾后知后觉,对,他是受人指使的。现在他被捕入狱,背后的人之所以还不出现,无非是两个原因:他成了弃子,或者他们还有更大的阴谋。 她心情顿时大好,唤来绿萝问了些府里的近况,得知一切正常便早早睡下了。 次日 刑部的人私底下都在谈论一件事,东南部发生暴乱,恐有叛贼。皇上一早下旨,命楚王宁炎率部前去镇压。 巧就巧在,陆羲禾同时接到刑部尚书的密令,前往西北部木岩郡暗查齐郡王遗留一案。先前搜查郡王府时,发现密信数十封,不明赃款数千万两。 此事刑部没有声张,上报给皇上后便开始着手调查。 刑部尚书为何会指派陆羲禾前去调查,她不清楚。 不知为什么,出发之前,她的心跳得很快。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次密探之行她与刘风一起。 刘风心向来大,见她神色凝重,拍拍她肩膀安慰道:“小九,你是不是害怕了?没事儿,六哥罩着你。咱们查完就走人,保证没有事。” 陆羲禾点头,目光投向马车外。 西北部路途险峻,木岩郡则是其中地势最险的一城。且不说悬崖峭壁,单单是急湍的护城河就足以让人死无全尸。 她与刘风商议扮作商人,运用假的身份混进木岩郡。 木岩郡的城门盘查极严,幸好他们的通关文牒根本不会引人怀疑。 借着商人的身份,陆羲禾和刘风很快见到了木岩郡商会的管理人。 “两位快请进。”来人是个微胖的青年男子,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刘风走在前面,陆羲禾跟在他身后半步。 商会的楼阁足有四层,奢华至极,极具异域风情。 一个小小的郡,怎会有如此大的手笔? “不知两位千里迢迢来此,是为什么生意?”那微胖男子笑着问道,一双不大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 刘风咳了一声,“实不相瞒,我与家妹听说木岩郡有精美的绸缎。您知道,我们那个地方,绸缎的质量与您这里的没有办法比。我与家妹想着不如来木岩郡探查一番,如果能做成一笔生意岂不对我们都有益处?” “两位真是来对地方了,木岩郡的绸缎,可是全摇光最精美的。真是可惜,中原人竟然享受不到…”他咂咂嘴,“这样吧,待会儿我派人带你们去看绸缎。如果可以,我们可以长期合作。” “好,好好。”刘风连连称好,偷偷塞给他一打银票低声道,“我与家妹来此不易,希望阁下不要让我们徒劳而返。” 那人收下银票,“那是自然,请。” 来到木岩郡的第一天,两人没有什么发现。 “小九,你…”刘风一进房间便暴露了自己。 陆羲禾眼神剧变,示意他不要说话。 刘风后悔不迭,还以为自己闯了大祸。 陆羲禾静静听了半晌,在房间中仔细搜寻一圈后,低声说道:“六哥,小心隔墙有耳。” 刘风点头,“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他的声音如蚊子一般。 “先与他们周旋,此事急不得。”陆羲禾对于此事心里也没有底。天机阁的人申请随她而来,最终她只允许两人暗中保护。 过多的人会引来他们的注意,她不允许这件事失败。 哪怕拿命去赌,她也要揪出让庆王嚣张的资本! 想到寒香尘,想到那衷心的丫鬟,想到那个本子上记录的他的恶行,她感到战栗、恶心、愤恨。 那件事一旦暴露,庆王也就完了! 陆羲禾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木岩郡,将会是庆王的坟墓。 也许,也会是自己的坟墓。 一日,陆羲禾与刘风从绸缎庄出来。 走了不久,遇到一老妇。 老妇衣衫破旧,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沟壑。她在路旁的垃圾堆翻找了许久,扒出半个裹满灰尘的馒头,放到嘴边吹了吹,正要咬下去。她仿佛想起什么一般,从袖子里拽出一块布,小心地把馒头包了起来。 陆羲禾站在街的另一头看着这老妇的行为,回想起在木岩郡所见的这类情况并不少,于是向刘风问道:“为何这里有这么多的乞丐?” 刘风见怪不怪,“不是乞丐,是普通的农户。” “既是农户,为何要去垃圾堆里寻食?”陆羲禾一边说着,一边向那老妇走去。 老妇似乎被吓了一跳,卷起馒头就要跑。 刘风眼疾手快地拦住那老妇。 “求求你们了,我没有钱了。真的没有钱了。”老妇浑身剧烈颤抖,看向二人的目光里皆是恐惧与防备。 陆羲禾示意刘风退后,“老人家,你为何要捡那里的馒头?” 见他们二人不是来讨钱的,老妇送了一大口气,比划着说道,“没钱了,家里没有粮了,小娃娃们快吃不上饭了…” “婆婆…”两个四岁大左右的孩子躲在石堆后面,怯生生地喊道。老妇慌张地看向陆羲禾与刘风二人,把两个孩子护在怀里。 陆羲禾眼见那两个孩子面黄肌瘦,衣服邋遢,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没有粮,你怎么不去向官府要呢?” “官府的救济粮每月初一开,我们撑不到那时候的,撑不到了。”老妇连连摇头,“每年的粮上交,一个人两石,剩不下什么….” 老妇的话断断续续,陆羲禾的脸色一点点发白。 她拿出自己的荷包,将里面的全部银两和几张银票悉数倒出送给那老妇。 那老妇愣住,浑浊的眼里溢出泪花,“使不得啊,使不得姑娘…” “拿着吧,给孩子们买些好的东西吃。” 老妇接过钱,拉着两个孩子要跪下。 陆羲禾轻轻摇头,带着刘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唯有老妇与两个孩子立于大风中,凝视着她的背影。 “婆婆,我饿了。”一个孩子摸着肚子说道。 老妇目送她远去,擦擦眼睛点头道:“婆婆就去做饭。” 第四十一章 惊天秘密 陆羲禾与刘风在回去的路上皆是沉默。 两人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可这件事却在陆羲禾心中,深深地埋下了一颗种子。 与木岩郡商会的人交涉数日后,陆羲禾和刘风总算取得了他们的一点信任。 那微胖青年男子名叫萧柏,是京城贵族萧家的远亲。 据他所说,自己家是萧家支系中的支系,与萧家攀不上什么关系。 陆羲禾确实没有听说过萧柏这号人物。 “哎。”她看似十分苦恼的样子,惋惜地长叹一声。 “姑娘为何叹气?”萧柏问道。 “我们兄妹二人经商多年,走南闯北攒下无数财富,可也因此树立了许多敌人。他们多次出手想要我兄妹二人性命,虽然每次死里逃生,可是,我也不知道我们还能走运多久。万一哪次…”陆羲禾微微低垂着眼,看起来极惹人怜。 “快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呸呸呸!”萧柏连忙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如果姑娘担心此行回去有危险,我们可以派人护送你们回去!” 陆羲禾站起身来,激动道:“阁下说的可是真的?”转而,又忧愁起来,“可是一次有什么用呢?如果我和哥哥有自己的能力保护自己就好了…” 说着,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姑娘说的有道理。”萧柏还在犹豫,要不要… 正当这时,陆羲禾兴奋地指着他腰间的剑说道,“阁下的剑可否借我看一看?” 刘风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能尽量配合着她。 “萧兄的剑一看就不是凡品。”这话是假的,天下的剑摆在他面前他立马就能分辨出好坏。 萧柏的剑拿去唬一唬门外汉还差不多,想蒙他?不可能的。 萧柏听闻此话差点笑出来,掩着袖子喝了一口茶,“梁兄好眼力。此剑乃是我郡风陵山庄所铸,削铁如泥。” 来了! 陆羲禾眼里一丝狡黠转瞬即逝。 “若能得像萧大哥一样的剑,分给我的下人们。说不定他们会变得更厉害!”陆羲禾俨然一副人傻钱多的样儿,“萧大哥可否为我们牵个线?我们想买一批剑!” 萧柏听了此话却犹豫了,虽然面前这两个人的身份普通,可是风陵山庄里藏着巨大的秘密,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萧兄,这样吧。我们出双倍价格,只要你肯卖给我们。”刘风开口说道。 萧柏试探道:“要卖给你们也不是不行,如果绸缎的分成变成五五分,我们…” 刘风正要答应下来,陆羲禾飞快地说道:“不成。” 萧柏饶有兴趣地看向她,只听得她说道:“六四分已经是我们的底线,五五分那便是赔本的生意了。罢了,这东西我们不要也罢。” 见状,萧柏挽留道:“别!二位,我只是开个玩笑。先前说好的分成不会变,剑的价格嘛,我们好商量。”既然是商人,那便无需顾虑太多。只要让他们远离禁地,这笔钱不是轻而易举就赚了? 萧柏心里算得明明白白,以为遇到两个自作聪明的蠢蛋,做了一笔大赚的生意。 于是过了几日,他便把人带去了风陵山庄。 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他派人传了消息给代郡王“紫阳君”。 紫阳君年纪轻轻,却拥有在木岩郡至高无上的权力。哪怕是齐郡王在的时候,也要给紫阳君几分颜面。 陆羲禾与刘风踏进风陵山庄的那一刻,两人皆是一惊。 看来就是这里。 他们对视,随即装作好奇的样子,眼神到处乱瞟。 萧柏暗暗笑这两人没见过世面,领着两人去了山庄的擂台。 擂台四周摆放着无数的架子,上面有各式各样的闪着寒光的武器。 刀剑枪,一样不少。 “二位想要哪一种?”山庄负责接待的弟子态度不太友好,瞟了他们一眼问道。 陆羲禾唤她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弟子大惊,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极为忌惮。 “小姐稍等。” 萧柏一头雾水,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片刻之后,那弟子匆匆跑来。“小姐,庄主想要见您。” 陆羲禾昂着头,从萧柏和刘风面前走过。 刘风下意识拉住她,“妹子?” 陆羲禾笑笑,安慰道:“兄长,我去去就来。” 那女弟子带着她走过许多相似的路,终于到了庄主所在的地方。 那人一身黑袍,背对着她站在高台之上。 “你是什么人?”他转过身来,一脸威严。 陆羲禾微微扬起头,“殿下派我来告诉你们,停止所有行动。” “小丫头,说话是要负责的。” “庄主还不知道吗?齐郡王倒下之后,殿下的处境不妙。那些人时时刻刻盯着他。如果在这个当口,风陵山庄的事情被外人知道,殿下将万劫不复!”她义正言辞地说道。 庄主似乎有些动摇。 “春熙堂已经被人盯上了。”她望向庄主的目光真挚,“想要度过这次危机,必须立刻停止所有来往,账目不可与殿下府中有牵扯。” 见她说了春熙堂,庄主几乎确认了她的身份。 “既如此,便由你来负责账目吧。”庄主拍拍手,之前的女弟子应声走出。 “带她去藏书楼。”庄主说完,便转过身去不再过问。 陆羲禾知道他没有完全信任自己,可是所剩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抓紧。 暗卫十六应该已经成功混入了风陵山庄,什么时候能拿到账本,却是个未知数。 在距离藏书楼约二十丈的地方,陆羲禾与那女弟子遇到了一阵骚动。 原来有贼人混进了藏书楼,不知盗走了什么东西。 “小姐稍等片刻。”那女弟子飞快调动其他弟子,守卫藏书楼,追捕贼人。 陆羲禾站在原地,明白是十六得手了。 等到交接成功,收到信号,她和刘风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嘭”一声巨响,天空中升起一道蓝色的焰火。 陆羲禾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拔腿便往刘风的方向跑。 刘风见到焰火先是一愣,随后想起陆羲禾在之前对他的叮嘱,在看到信号时务必与她汇合,想办法离开所在的地方。 此刻风陵山庄乱作一团,人人都在想着抓贼。 陆羲禾和刘风两人深知大门去不得,便往墙头跑去。 “二位要去哪里?”萧柏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 刘风猛地回身,一拳打在他的头上。 萧柏没有想到他会出手,承受不住那拳的力度,软软地倒在地上。 “快走!”陆羲禾催促道。 山庄的高墙有数丈高,凭一人之力根本翻不出去。 刘风蹲下身体,“快!踩着我上去!” 陆羲禾犹豫片刻,借刘风的背攀上高墙。 “什么人!”山庄的弟子已经发现了两人的踪迹,“别跑!” 陆羲禾落地的一瞬间,刘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爬上了墙。 “快走!” 两人来不及多想,拔腿便跑。 这绝对是陆羲禾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狼狈时刻。 “小九,前面有两匹马!”刘风激动地指着前方说道。 那是暗卫十七早就准备好的。 两人极快上马,向着城外的方向逃去。 很快,一匹马追了上来。 “大人,十六已经拿到东西,现在交给您。”她亲手交给陆羲禾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册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她郑重说道,“十六正在拖延时间,请大人迅速离开木岩郡。” 只见她飞快地脱下自己的衣服,露出里面与陆羲禾完全相同的衣服,摘下面罩后的脸,与陆羲禾有三分相似。 陆羲禾将册子收好,迅速套上了十七的外衣。 她知道十七要做的事情,但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刘风听到阵阵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催促道:“快走,他们追上来了!” 三人同时加速,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奔去。 领头的人停下思考了片刻,“你们去那边!你们,跟我来!”他亲自向城外的方向追去。 奔,奔不尽的凄楚;跑,跑不尽的人生悲歌! 敢问前路茫茫何在?唯有血洒无情屠戮。 女子在城外与一群刀客缠斗,终究落了下风,被人死死钳住。 “你接着跑啊!怎么不跑了!” 领头的男人一把扯下她的面罩,狠狠打了一拳嘲讽道:“敢惹我们风陵山庄,你找死!” 掀开面罩是一张陌生的脸,领头的人骂道:“娘的中计了!” 一刀结果了那女子,大批人马回撤向城内追去。 陆羲禾与刘风在官道上飞驰,身后追兵穷追不舍。 “哪里跑!”数道飞箭倾泻而来。 二人没有中箭,刘风咬咬牙,“小九,接应你的人在哪里?” “东城门口。”陆羲禾回完,一支箭从她的眼前掠过。好险! 就快到了。 正当这时,城中埋伏的两名高手赫然立于路前方。 “你们要往哪里去?” 来者不善。 陆羲禾的速度没有停下来,“让开!” 她摸出几只飞镖,边骑马边朝那几人扔去。 刘风紧跟在她身后,回头见追兵越来越多,脑中的想法越来越清晰。 不行,必须拖住这些人。否则的话,他和小九都要交待在这里!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水灵灵的小妞,乖乖束手就擒,我们可以为你留一个全尸。”一个面色异常白的男子不知甩出什么暗器,悉数挡下飞镖,他扭着腰妖娆地说道。 第四十二章 太子相救 陆羲禾回头见追兵渐多,心一横,“六哥让开!”她瞬间扔出一枚小东西,那东西落地便溅出一摊油,火折子扔上去立刻燃烧起来。 追兵被隔在街的另一头,两大高手同时出手,向两人袭来。 “还逞强吗?”那脸色惨白的男子嘲讽道。 陆羲禾拽住缰绳,手中药粉根本没机会出手,她吃力地招架那人的攻击。 刘风那边情况比她好一点,武官出身的他,挨了几下还可以接受。 接应的人应在东城门外五里处,可是,不远处的城门竟然缓缓动了! “不好!他们要关城门!”刘风双眼猩红,发狂般刺伤了那高手。 “小九!保重!别忘了六哥!”刘风甩出匕首朝陆羲禾的马刺去,陆羲禾的马顿时开始狂奔起来。 刘风纵身一跃,直扑向那脸色惨白的男人。 那男人一时反应不过来,被他死死压在身下。 陆羲禾慌忙回头,“六哥!!” “放箭!”城门上的人命令道。 她的马如发了狂一般冲向城门,身后,刘风强压住那脸色惨白的男人,另一个男人的腿被他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他的目光望向陆羲禾,比划着口型,“快逃。” 陆羲禾没法停下来,只得喊道:“你快松手!” 刘风欣慰地笑了,像极了那天在督捕司初见时的样子。 城门关闭在即,她的马冲出城门,向着城外狂奔而去。 她回头,只见缓缓关闭的城门里,那个喜欢叫她小九的男人,轰然倒在血泊中。 “六哥…”她眼圈发红,朝原定的方向飞腾而去。 “真感人阿。”一个紫衣男人阴骘的眼神紧盯着她,转眼消失不见。 她来不及伤心,自己身上带着能扳倒庆王的证据,成败在此一举! “还要逃到哪里去呢?”前方赫然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 说话人语气轻松,“不如,我们坐下来谈一谈?” 陆羲禾可不认为他是什么好人,她一面猜测救兵何时会到,一面思考如何脱身。 忽然出现的马车,不怀好意的车内人。 “想谈的话不是不可以,只是眼下我还有更要紧的事,阁下不妨改日。”她与那人周旋道。 车内传来一声嗤笑。 帘子被掀起,一张魅惑的脸出现在面前,“你一向善于自欺欺人是吗?” “你是,紫阳君。”陆羲禾勒住缰绳,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如何?本君是不是如传说中一般惊艳?”他的眼尾微微上挑,其上刻有紫色的蝴蝶花纹。 “阁下天人之姿,凡人怎敢窥视?”陆羲禾已经感受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吾喜欢你的诚实,你知道吗?世上有太多的谎言,吾早已听腻了。偏偏他们让吾不得安生,吾逃到哪里,他们便跟到哪里。你告诉我,吾该怎么办呢?” 紫阳君歪头望着,“要不,干脆杀了,一了百了。” “紫阳君,你可知你在做什么?”陆羲禾心知肚明,紫阳君就是与齐王合作的人,他们借木岩郡的优势,掩盖自己私造军制武器一事。这等行为,是谋反,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紫阳君开始狂笑起来,“你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问本君?” “紫阳君,回头还不晚。” “回头?吾从不回头。吾被他们设计陷害至此,沦落到极苦之地,只要他们还存在,吾就不会罢休。吾要让他们品尝,吾所有的痛苦。你有什么资格评说吾?你不过是个伪善的人罢了。那几十两的银子是否帮助你洗刷了自己的罪恶?你以为你可以救别人,可是你连自己也救不了。” 陆羲禾感到事情正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情况发展,她攥紧了手中的剑。 面对紫阳君,她没有任何胜算。 再加上那些暗中的人,她,今天,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别这么严肃,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紫阳君手指一弹,一道寒光顿时袭向陆羲禾。 她极快躲过,心想速速离开此地,去寻接应她的人。 奈何马儿无论如何也不肯动了,陆羲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几个人从天而降,出招狠辣。 她起先还能对抗几招,可是先前逃出木岩郡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她的背部挨了结结实实的几掌,顿时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开来,喉咙处涌上一股腥甜。 她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不行,不能在这里倒下… 紫阳君冷眼看着站不稳的她,“下辈子,少管点闲事。” 不行…她还没有找出杀害哥哥的凶手…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陆弈鸣的声音,“妹妹,我等你好久了。” “哥哥...”陆羲禾努力看清面前的人,可惜他的身影本就是模糊的。 记忆中的声音还是像以前一样亲切,“妹妹,哥哥很想你。” “我也想哥哥了。”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可是,你还不能来找哥哥。现在不可以哦,听话。”那个身影慢慢远去了,她想抓住却什么都抓不到。 “哥哥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了。”她无助地哭喊,她好累,她不想坚持下去了。 “妹妹,你不是一个人呢。在你的身边有许多爱你的人,就算为了他们也要坚持下去。”他的声音随风飘远了,那个身影再也寻不见,她眼前的世界却一点点清晰起来。 对,她还不能放弃… “君上,她还活着。”紫阳君的手下汇报道。 紫阳君抬眼,“还没死?那就刮了。” 那群人提起刀,向她围过去。 陆羲禾挣扎着站起来,阴冷的眼神投向紫阳君。 今日之仇,永世不忘。 若她侥幸不死,定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要让他见到,真正的地狱。 刀尖划向她的时候,远方突然响起阵阵马蹄声。 “尔等逆贼,速速投降!” 只见一道白色身影,骑马急速闯来,刀剑碰撞间,数十人已被斩于马下。 “精彩,真是精彩。”紫阳君说完,人已经消失不见。 可怜那群人,还没碰到陆羲禾的人,就已成了刀下亡魂。 “上来。”一只手伸向她,她强撑着抬头,是太子… 她刚一伸手,便感觉身体腾空,转瞬间到了太子的马上。 宁佑眉头紧锁,单骑冲出重围,向京城的方向急急而去。 木岩郡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 刑部呈上了之前的书信及赃款清单,皇上下令彻查齐王等涉案人等,查封齐王府。 齐王这一次,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可惜的是,萧家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皇上只是责令其自省,并未剥其权力。 这其中又有宁炎多少的手笔呢? “殿下,陆大人好像伤得很重,属下去找大夫。”侍卫喊道。 太子点头,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女子。 为何如此拼命? 是太过自信,还是像他一样,渴望得到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权力? 他自然认为是后者。 他是看着她一步步成长的人。 从她接手天机阁的那一刻,她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他知道陆羲禾为何想要权力,无非想要一种公平罢了。 可是,世界上哪里有绝对的公平呢? 即便她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又如何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死了的人不会回来,生者徒伤悲,蹉跎了自己的岁月。 无用功。 她这样的女娃,本该是闺阁中娇贵的花儿,被人捧在手心里,过平淡而幸福的一生。 如今卷入朝堂之争,想要全身而退,便是不可能了。 “你会后悔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 陆羲禾醒来之时,已经日上三竿。 “大人醒了。”一名粉衣侍女喜出望外,连忙端上水盆,为她洗漱。 另外一名侍女去告知太子她醒来的消息。 “大人饿不饿?奴婢煮了粥。”粉衣侍女伺候完她,急急走向桌子,打开食盒,端出一个精致的瓷碗。 昨日种种如大梦一场,惊险而又不真实。 暗卫十六和十七死了,刘风也… “你可好些了吗?”门外太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好多了。”侍女服侍她坐起来。 正厅和寝阁之间隔了一道屏风,太子站在屏风的另一侧。 “庆王等人已得到惩处。你的功劳,孤已如实报给陛下。你是陛下亲封的刑部主事了。”他的声音如玉般温和。 “殿下说笑了,能为摇光尽一份力,是下官的荣幸。”素来明亮的眼眸,此刻蒙上一丝阴霾。 亲眼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在自己的面前,她感到心在滴血。 她还是不够强大,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此次回京之后,你需好好静养。”太子顿了顿,“你的那位同伴,举目无亲,送回京也无人祭奠,已经在此地下葬,也好让他入土为安。” “殿下言之有理,这样对他是最好的安排。多谢殿下。” 太子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房间。 花飞满天,落英缤纷,花瓣飘飘洒洒落在男人的青衫间。如墨的长发用青色丝带束起来,一半垂至腰间。与他的气质相符合,却多了几分成熟的诱惑。 “殿下,何时启程回京?” 他眼睑半敛,“再等几日。” “是。” 第四十三章 升官 陆羲禾被侍女扶着出来时,恰好见到太子背对着她站在树下,身上落满残红。 想来,太子从小到大也不是一帆风顺。 他的生母潘昭仪出身低微,不得帝王的宠爱。早年身染重病,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来得及托付便撒手人寰。 他幼时受尽冷眼,被人欺负。 若不是有个太子之位,恐怕早已不存在。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他处处以假象示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她,是一样的。 “你的伤还没好,不宜走动。”太子看向她。 陆羲禾屏退侍女,“昨日之事,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救。” “不必客气,孤只是不想见一个有志之士枉死。倘若人人如你一般,摇光的局势便不会这般。”太子示意她在石凳上坐下。 他站在原地,“青国扶桑两国虎视眈眈,外患尚未解决,内部却矛盾频生。长此以往,摇光的万世基业从何谈起?” 陆羲禾踌躇片刻,“殿下认为应当怎样做?” “孤,支持新律。” 轻轻的几个字在她心中引起巨大动荡。 “陆大人,此次机会千载难逢,不要叫孤失望。”太子低头看向她,可见青丝如墨。他伸出手,微风吹过时,发丝缠绕指尖,他有些出神。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她起身,怎料眼前一黑,差点从石凳上摔下去。 一只有力的手捞起她,把她放在石凳上,“陆大人小心。” 待眼前景物皆清明,她平复了心情说道:“殿下放心,万事俱备,齐王这把东风来得正好。” “孤信你。” 他很想伸出摸摸她的脸,忽然想起那夜的满城烟火。 她与楚王,到底有多深的感情呢? “多谢殿下。”她眼里藏着几丝雀跃。 侍女端了热茶放在桌上,见两人似是有话要谈的样子,悄悄退了下去。 彼时大风刮过,她的发微微凌乱。 太子站在她身后,为她抵挡住狂乱的风。 “风大了,回去吧。”他声音喑哑,似与往日不同。 陆羲禾并没有在意这些,“是。” 太子望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而阴晦。 待在医馆静养的日子,是陆羲禾少有的闲暇时光。不用考虑人与人的勾心斗角,不用时时为逃犯之事忧虑。可是她忘了,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全天下心思最缜密,城府仅次于帝王的男人。 “陆姑娘,你走神了。”太子不再喊她陆大人,而是叫起了陆姑娘,亲切而不突兀。 这几日无聊的时候,太子便会来找她下棋。 陆羲禾恍惚间下错了一子,想要悔棋。 太子拦住道:“棋局已开,怎可耍赖?” 陆羲禾不服,明明就是太子故意设下陷阱,让她以为自己占到了先机,才走错那一步的。 “我不耍赖,我就这么走。”她硬着头皮继续下,陷入了更被动的局面。 太子好笑地看着她,不慌不忙地落下一子,“孤赢了。” 陆羲禾一直输,玩的兴致降了许多,恹恹地收了子。 “再来一盘。”我让着你。 他举棋望着她,陆羲禾还真不信,自己难道一局都赢不了? “来。” 这一局依然焦灼。 陆羲禾精神紧绷,终于等到他的一步险棋,抓住机会拿下了这一盘。 “不错,孺子可教也。”太子一副欣慰的样子。 “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高兴归高兴,她可不敢忘了正事。 估计京城的风波已平定,太子手指捏着棋子,“明日。” “走之前,我想去看看刘风。” “去吧。”太子潇洒地起身,“不要忘了时辰。” 她随着站起来,整理了一些东西,朝着埋葬刘风的地方而去。 弦月高挂,幽凉月光斜照在冰凉的石碑上。凄风阵阵,仿佛亡者的低语。 “六哥,我来看你了。”她倒满一杯酒,摆在石碑前。 “你放心,摇光一定会变得更好,变得更好…” 岭头一片青山,可能埋得凌云气。 遐方异域,当年滴尽,英雄清泪。 星斗撑肠,云烟盈纸,纵横游戏。 漫人间留得,阳春白雪,千载下,无人继。 回京途中,一路沉默。 陆羲禾是一个自诩自控能力很强的人,很快她就调整好情绪。 她知道,回到京城后,等待她的还有许多的难题。 刑部主事,在刑部仅次于刑部尚书的位置。 皇上亲封此位,是否意味着推行新法即将拉开大幕? 前不久听闻恭王在江南治灾颇有效果,民间赞不绝口,称恭王是摇光最有本事的皇子。 与初露锋芒的太子、暴力镇压动乱的楚王和游手好闲的七皇子相比,恭王可谓是风头无二。 朝中支持他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些支持太子的老臣都转而倒向他。 昔日的陆家大哥,摇身一变成为权势最盛的王爷。 也不是接受不了,只是太突然,一时转变不过来罢了。 她心中还是祝福他的,以他的才能,未来会走到那一步不是不可能。 最好,他与哥哥的死无关。 她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等到那个奶娘被带回来,她就可以知道当年的真相。 究竟,谁是凶手。谁,来为哥哥偿命。 陆羲禾目光微暗,抚摸着手上的指环。 这是宁炎送给她的保命指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还顺利吗? 宁炎这边确实不顺利,流寇暴乱本是小事,可是,那些人和扶桑似乎还有某种关联。 他使用暴力镇压,已经引起许多人的不满。 百姓说他残暴,官员说他鲁莽,合着他来平息暴乱里外不是人。 不过他不在乎这些,外人的看法与他何干? 所有与扶桑有关联的人,已经被他制服。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归他管了。 他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刚巧听说了木岩郡之事。 那些人说到陆大人的时候,他的心都要揪起来了。 于是派人将那人抓过来,听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该死的庆王! 如果不是太子相救,恐怕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每每想到这儿,他夜不能寐,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她的身边,日夜守护着她。 陆羲禾安全了,可是太子不是好人。 他生怕太子对她产生什么想法,更怕她会被太子利用。 所以在看到陆羲禾和太子同行的时候,他的醋意不可抑制地迸发。 “过得不错,陆大人。” 陆羲禾乍一见他时,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按理说他应该在回京途中,为何这么快就到了京城? 只见他脸色冷冽,眉目间掩不住的疲惫,看上去让人十分心疼。 “王爷?”她的声音又惊又喜。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做出什么举动。只是她的脚步,下意识地向他的方向挪了一步。 太子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二人,心中有了判断。 “既然陆大人平安到达,孤便不打扰了。”他对宁炎点头示意,随即坐上马车离开。 陆宅的门缓缓打开,绿萝等人探出头来。 陆羲禾见到熟悉的人,鼻子一酸,抬脚便要进去。 想到站在门口的某人,拉了拉他的袖子,“来吗?” 他的神情稍稍缓和,冷着一张脸走了进去。 陆宅的门渐渐关上了。 绿萝等人还算有眼力,在二人进来之后纷纷消失不见。 宁炎一肚子的话要问她,却感到一个软软的人儿撞了自己的怀里。 他微微愣住,面容的冷意被暖意取代,严严实实地回抱住她。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怀中的人瓮声瓮气地说道,声音里夹杂着委屈, “我好害怕。” “我知道。”他双臂紧紧把她锁在自己怀里,摸了摸她的头,“不怕了…” 天知道他有多心疼,他低头看着埋在自己胸膛的女子,刹那间一股热流直冲头顶,方才平静的心又咚咚跳起来。 他耐着性子安慰了好一阵儿,陆羲禾总算好了些,松开手想要走开。 他却不让了。 “用完我就丢掉?”他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低头凑了上去。 “我不太舒服。”陆羲禾的脸色忽而一阵白,前一段时间的伤还未痊愈,站了这么久,有复发的趋势。 宁炎横抱起她来,惹得她一阵脸红,“你干什么呀?快放我下来。” “不放,刚刚不知是谁,扑到我…”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陆羲禾捂住嘴,“不许说了!” 见他住了嘴,方把手挪开。 “好,不说了。” 宁炎小心地将她放在美人榻上,温声问道:“可还疼吗?” 陆羲禾望着他的面容,手轻轻抚上他的脸,“现在没那么疼了。” 他笑了一声,拿出一个小瓶子,“此药对内伤效果极好,每日一颗,不许忘了。” “绿萝,收好了。”陆羲禾唤来绿萝,绿萝进来收好小瓶,立刻退了出去。 “我渴了。”她抬头说道。 真是欠她的。 他认命般去倒了一杯水,“升官了,有什么打算?” 陆羲禾沉默。 宁炎回头看着她,“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陆大人,可不能叫我们失望啊。” “一定不会。” 陆羲禾抱着暖手炉,近来天气越发寒冷,京城已经飘雪。 “总觉得,你来京城还是昨日。”他打破了沉默。 “那时你吓人得紧。”她笑得眉眼弯弯,仿佛盛满星光的双眸,此刻正托腮看向他。 第四十四章 凋零的珠花 “你真是越发大胆了。” 两人相处的时间不久。 宁炎乍一回京,事务繁多。 陆羲禾亦是如此。 更何况,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孙嬷嬷,哥哥当年的奶娘,已经被她秘密保护起来。 说好听是保护,其实是监管。 孙嬷嬷早已青丝变白发,见到陆羲禾的那一刻,一时竟不知她与谁相像。 陆羲禾记得她。 小时候,每次她去找哥哥都是这位嬷嬷在旁服侍。兄妹俩平日不能多用的甜食,孙嬷嬷总有办法给他们摆出来。 “五…小姐?”孙嬷嬷颤巍巍地行礼,“老奴…没脸见夫人和小姐…” 她蹲下身亲手扶起她,“我问你,凶手到底是谁?” 孙嬷嬷哽咽道:“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当年少爷的事情,知道的人都没了…没了…” “与陆家的人有没有关系?”她不肯放过孙嬷嬷,这可能是唯一知道当年真相的人。 她隐忍了许多年,就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 “五小姐,何必如此固执?少爷已经去了,您知道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我哥哥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能白白让人害了性命。那人既然做了,就要付出代价。” 孙嬷嬷一脸为难,“小姐…” 支吾许久,终究说出一番惊人的话来:“当年,恭王秘密养在陆府。二少爷不慎撞见暗中保护恭王的人,便…” “如何?”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眼尾染红。 “二少爷聪慧过人,是万万不会走到水塘里溺死自己的。”孙嬷嬷边说边抹眼泪,“老奴也算看着二少爷长大,那么好的人儿…” 面前的人好似僵住了。 “小姐?” 迟迟没有回应。 凉亭下,静谧得只剩下潺潺的水声。 宫无命守在亭外,见陆羲禾不再开口。心知一切已经结束,进去把人带走,始终没有说话。 “飞高点!哥哥,你快跑起来呀!” 一个稚嫩的女声焦急地喊着,那白皙的男童单手牵着风筝的线,笑着说:“阮阮别急。这会儿风不大,风大了它自己就飞起来了,相信我!” 女童嘟嘟嘴,似乎不高兴,“我昨天和四姐打赌,今天谁的风筝高,谁就能吃对方的蜜饯。我要是输了,今天就没有零食吃了。” 陆弈鸣挠挠头,又笑了,得意地说道:“放心吧,哥哥肯定帮你赢。” 陆羲禾巴巴地望着天,湛蓝无云的上空,两只风筝离得不远,偶尔有几只大雁飞过去。 陆弈鸣说得自信,其实是没有把握的。 四妹的风筝可是大哥帮忙放的! 说起这个大哥陆熠然,年纪不大但是吓人得很。他每次看到他大哥都害怕,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他平时太冷酷了。 陆羲禾明知道不能赢,但还是想试一试。 陆弈鸣果然还是输给了陆熠然,他垂头丧气地收起风筝,想来想去,笑着转身说:“阮阮,别怕没有零食吃,我的给你,好不好?”其实,他还偷偷藏了珠花,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陆羲禾没有吱声。 她看着得意的陆容婉,一股无名火上来,眼神凶狠。然而她太小,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小孩子装大人,莫名地可爱。 陆容婉比她大一岁,她冲陆羲禾不停地做鬼脸,比划着说:“怎么样?输了吧?” 陆羲禾“腾”地一下站起来,正要过去,陆熠然却忽然转身,盯着她一声不吭。 她仰头和他对视,忽然又觉得害怕,别过头假装看其他地方。 陆容婉跑过来拉着陆弈鸣的袖子,却看向陆羲禾说道:“二哥,五妹做的风筝不如我的,输了比赛,小心她回去哭鼻子哟!” 陆羲禾回呛她:“我又不是你,才不会哭鼻子。也不知道是谁,每次背书都要被先生骂。” 陆容婉哑火,只得抓着陆弈鸣的袖子不撒手,反倒是今天帮她忙的陆熠然被晾在了一边。 “二哥,你陪我去抓鱼吧。听说现在鱼儿长得可大了!” 陆羲禾不乐意,“为什么要我哥哥陪你去,你就不能找别人?” “二哥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哥哥,我就想和他玩,不行吗?”陆容婉还是抓着陆弈鸣的胳膊不撒手。 陆弈鸣没有办法,“要不,让嬷嬷先送你回去,我晚一点再回来。” 陆羲禾还想抗争,陆弈鸣又抢先说道:“乖一点,听话,和嬷嬷回家,我很快回来。”他捏了捏陆羲禾的脸蛋,温和地笑。 陆羲禾妥协了,“好吧,那哥哥你要早点回来。” 陆弈鸣点点头,牵着陆容婉渐渐走远了。 她站在原地看了好久,两个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她却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注视着陆弈鸣走远的方向,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有些不安、不舍,甚至想哭。 “你愣着干什么?” 陆熠然的话不冷不热,她向来害怕他,摇摇头不说话。 “走吧。”他催促道。 陆羲禾乖乖地跟在他后面,嬷嬷他们走在最后面。 “大哥。” 陆熠然还是有点惊喜的,转过头来,语气也没有平常那么冷,“怎么了?” “我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陆熠然好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不知道。” 陆羲禾没有再问,脑子乱糟糟的。 陆熠然把她送到了夫人那儿,夫人也没有留他吃饭,问了几句便派人送他回去了。 曹文茵蹲下来,发觉陆羲禾一脸不高兴,“阮阮,谁惹你不开心了?” 阮阮是她的小名,曹文茵和陆弈鸣最喜欢这样叫她。 “四姐非要哥哥陪她去抓鱼,我讨厌她。” 曹文茵把她抱到凳子上,“杏儿,端碗汤来。” 杏儿是她的大丫鬟,自小就跟着曹文茵。 杏儿端着小木盘进屋,上面有一个精致的玉碗,外面有彩色花纹。 曹文茵舀一勺吹了又吹,“阮阮,她是你四姐,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陆羲禾点点头。 两人等到晚饭时分,却还是不见陆弈鸣回来。 “杏儿,派人去找找,这孩子又去哪疯玩了。”曹文茵担忧,都这个时候了,应该回来了。 陆羲禾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然后又坐下。 陆弈鸣回来的消息谁也没有等到。 “夫人!出事了!” 杏儿惊恐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曹文茵手里的杯子应声落地。 “二少爷出事了…” “快带我去!”曹文茵立马跑出了门。 陆羲禾也跟着跑了。 水池边一片哀嚎声,乌压压跪了一大片人。 “弈鸣…” 曹文茵缓缓走过去,她不敢相信,躺在水池边毫无生气的人,竟然是她的儿子! “弈鸣,醒醒…”她轻拍着陆弈鸣的脸,又晃了晃他的肩膀,“你快点醒过来!没有你,我怎么活…” 陆容婉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一双眼睛红得像个兔子。白姨娘挡住她的脸,不让她看。 “夫人,请节哀。”大夫早已赶到,可惜发现太晚,已是神仙难救! “这是怎么回事!他好端端地怎么会落水!” 曹文茵站起来,充满恨意地望向每一个人,所有人,都有嫌疑! 白玉把陆容婉藏到背后,伤心地说道“夫人,今天四姐儿回来跟我说,她和二少爷去水池边捉鱼,但是水太深了,他们不敢去,在岸边玩了一会儿就走了。走到一半的时候,二少爷说丢了一样东西,他得回去找,就叫四姐儿先回来了。当时二少爷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两个人似乎是往这边走了…” “他丢了什么东西?” 白玉想了想,看了陆羲禾一眼,这孩子一言不发,只看着地面,真是可怜。 “二少爷说,他给五姐儿准备的珠花儿不见了…” 陆羲禾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安静了。安静到,她只能看到他哥哥,他为什么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呢? 哥哥躺在那里,衣服还是湿的。他就那样,紧闭着双眼,像睡着了一般。 曹文茵半跪在尸体旁边,找了半天,终于在他的左手中,寻得一个粉色的珠花,样式精美,是女孩子喜欢的样子。 曹文茵这时才接受了她儿子死去的事实,两眼一黑,昏死过去了。 “快来人!叫大夫!夫人晕过去了!” … 她从回忆中抽离,目光流连在波光粼粼的湖面。 是陆熠然。 不对,现在应该叫他,宁熠。 如果不是他,哥哥怎么会枉死? 她心里已然恨毒了曾经的大哥。 这个假惺惺的“大哥”,是否会在夜半时分,为自己双手沾满的鲜血忏悔? 她想,答案是否。 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陆羲禾折断手中的木棍,随手抛进湖里。 “主人。”宫无命接近道,“孤鸿要见您。” “让他过来吧。” 宫无命领命接孤鸿来到凉亭。 “一别数日,大人可还安好?” 陆羲禾看向来人,他外形虽消瘦了不少,可精气神儿是极好的。 “恭喜阁下得偿所愿。”庆王一案的彻底落幕,也算是为寒香尘讨了个公道。 “大人之恩,寒某永世难忘。他日若大人有需要,寒某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护大人周全。”孤鸿正色道。 “阁下守好凤鸣,维护江湖平衡,足矣。”陆羲禾不愿与江湖有过多牵扯,同样也不希望江湖与朝堂扯上太多关系。 此案已结,所有人理应散场。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了。告辞。”他迈着大步朝亭外走去,走了几步停下说道,“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保重。”陆羲禾目送他远去。 周围寒气四溢,她摸了摸自己冰凉的手指,忽而笑了。 第四十五章 漏网之鱼 “主人,是否要回去?”宫无命询问道。 此处湖心馆位于西市,距离她的陆宅有一段脚程。 “派人好生照顾孙嬷嬷。”她毫不犹豫地走出去,宫无命无声跟上。 上了马车后,她手扶额闭目休息。 车中炉香缭绕,处在朦胧中,她好似画中仙一般,可观,不可接近也。 “嘭” 刀剑碰撞的声音。 宫无命一边赶车一边与歹人过招。 为何宫无命武功天下无双,却只是与歹人过招,而不取他性命呢? 原因是前些天陆羲禾特地给他下了命令,以陆宅家丁身份露面的时候,不可滥杀无辜。 现在与他交手的那个蠢货,不过三脚猫功夫。 应该是劫匪。 “让开!我要见她!” 他眸中寒光一闪,正想一掌劈过去。 陆羲禾的声音慵懒地响起:“把她带进来。” 宫无命掐住那人的脖子,几下已经把人捆了个严严实实,塞进了马车里。 那人狠狠跌在毯子上。 视线相交的一瞬间,一人恨意更甚,一人颇为惊讶。 “是你。”陆羲禾的语气平静,听者却好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都是你!是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要杀了你!” 那人样貌陌生,可是眼神却似曾相识。 她是安康郡主宁岚。 被废的庆王之女,曾经目空一切的高贵郡主,如今改头换面,沦为一无所有的平民。 “该如何称呼你呢?郡主,还是什么?” “住口!” 陆羲禾没想到,庆王犯了谋逆之罪,他的嫡女竟然换了样貌活了下来。 “你恨我吗?”她问道。 “当然!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喝你的血!” 陆羲禾不知该怎么评价宁岚,既然知道她的所作所为,还敢只身前来。是嫌自己太走运了吗? “你有恨我的权利。可是宁岚,你知道你的父亲做了什么吗?他暗造军制武器,与来历不明的人勾结在一起,企图挑起摇光的内乱。这是谋逆,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她缓缓蹲下身,一手挑起宁岚的下巴,压低声音说道:“我不知道谁那么有本事为你换脸,不过我告诉你,既然你侥幸逃了,就不要出现在京城。我能认出你,别人照样能。他们可不会像我这么耐心,把你送进官府,可是一件大功劳呢。” 宁岚别开脸,心里明白陆羲禾说的对。 她贸然前来,是在用自己的命冒险。 全家只剩了她一个人,她要好好活下去。可是她好不甘心,为什么这个人可以无动于衷? “你为何不把我送官府?” 陆羲禾松开她,坐到位子上,用帕子擦了擦手。 “千金难买我乐意。不过你要是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送进去。”她的话引得宁岚直咬牙。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陆羲禾反笑道:“我还没说什么,郡主就受不了了?这样的性子,不若把你送进官府吧,许能活得久些。” “不要!不要…”宁岚的声音越来越小。 “也可。不过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问。” 陆羲禾满意地点头,“庆王的身边,都有什么人给他出谋划策?” 宁岚不耐烦地说道:“我知道的已经死光了。” “那么,是否有一位样貌出众,喜爱紫色衣裳的男人?” 宁岚回忆许久,迟疑道:“以前听爹爹提起过,似乎叫什么紫阳君。爹爹曾夸他满腹经纶聪明绝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陆羲禾嗤之以鼻,紫阳君言行出乎常礼,并非良才。庆王会做出谋逆之事,恐怕和紫阳君的蛊惑脱不了干系。 “还有呢?” 宁岚犹豫道:“他好像是个孤儿,也没有什么朋友。我对他的印象很差,有一次我曾见到,他喂鱼时因为眼前飞过一只啼叫的鸟,他的眼神很可怕,那鸟也是可怜,被打落后还要被割下头。” “他可有固定居所?” 宁岚摇头,紫阳君行踪诡异莫测,“我猜,也许他连脸都不是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他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下就难办了,天下之大,如何找一个连样貌都是假的的人? 宁岚见她沉默,狠声道:“别以为我会放过你,等找出紫阳君,我再和你慢慢算账!” 陆羲禾不屑地笑道:“好啊,我等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说罢唤宫无命进来。 宫无命弯着腰进了马车,立刻明白了陆羲禾的意思,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色的小瓶来。 “虽然你的样貌已改,可是你的声音,还有你给人的感觉,是一时变不了的。我能看出你,他们一样也能。这是特制药丸,每三天吃一粒,可以帮助你维持假音。至于其他的,你自求多福吧。”陆羲禾阖上双眼,她很疲倦,需要好好休息一晚。 宁岚攥紧了手中的药瓶,眼看宫无命离开了,“你会这么好心?” “信不信随你。”她看都没看宁岚一眼。 宁岚半信半疑地收了药瓶,神情复杂,“哼,信你一次。有消息我会想办法通知你。” 等来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宁岚飞快地溜下马车,融入茫茫的夜色中。 宫无命慢慢悠悠地赶着车,只听得马车内女子轻缓有节奏的呼吸声。 他集中注意力,向着陆宅的方向而去。 趁着休养的这段时间,陆羲禾打算好好在自己的宅子里休息。 恰逢冬至,京城飘起了小雪。 “好冷好冷。”绿萝一边搓手一边掀开门帘,脸蛋冻得通红,“小姐,外面下雪了。一早上就开始下,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习惯了绿萝的絮絮叨叨,陆羲禾合上书卷,从榻上下来。 绿萝见她穿着单薄的衣衫,忙去取了鹅白大氅来,围在她身上,“小姐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定是那群下人又偷懒了!” 实际与下人无关。 她早早起来,本想清清思绪,却被下人打扫收拾的声音吵到头疼,于是便把他们全部遣了出去。 绿萝知道她喜静,因此也猜到了几分,于是道:“小姐要是觉得他们烦,赶出屋子倒也罢了。小姐的身子还未大好,可万万不能着凉。” “今天是冬至。”她虚倚靠在门框旁,略施粉黛的小脸,没了那种拒人千里的疏远。 “对呀,小姐,厨房今天准备了好些好吃的呢!”绿萝兴奋地说道。 “就知道吃。”陆羲禾的语气淡淡的,可却比平日多了几丝亲切。 “嘻嘻嘻,小姐,今儿个可是冬至,按照习俗应该和家人一起吃饺子的。奴婢没有家人只有小姐,可不得想着饺子嘛。”绿萝憨笑道。 茫茫的白雪中,一个青色身影渐渐向他们走来。 “小姐,人回来了。”宫无命的头上和衣服上落了雪,他好像没看见似的。 绿萝正欲上前,想到陆羲禾还在身旁,迈出去的脚生生收了回来。 “让他来见我。”陆羲禾转头又对绿萝说道,“去吧。” 绿萝得命,欢喜地走到宫无命的面前,踮起脚为他拍掉身上的雪花。 宫无命绷直了身体,见绿萝费力的模样,微微俯身。 瞥见这些情况的陆羲禾嘴角微扬,这是万年铁树开了花? 院门处传来一阵喧闹,“我可是大名鼎鼎辣手摧花的…” 宫无忧声先于人,迈着大步走进院子,见院中的自家哥哥与一个小丫鬟凑在一起,顿时乐了。 目光一转看到陆羲禾,心中感慨一句主人是天下最美的女子,笑得春风满面,“见过主人。” 陆羲禾目光微沉,“进来吧。” 宫无忧收敛玩世不恭的神情,随她走了进去。 “主人,青国的事情已经收尾。只是…”他不知该不该说那件事情。 “只是什么?” “属下得到消息,扶桑有示好的意思,来摇光使团过不久就会出发。主人,他们很可能要与摇光和亲。”宫无忧身为陆羲禾最得力的手下之一,自然清楚她和楚王之间的事情。 本来板上钉钉的事,这下可好,扶桑的公主要是非要嫁给楚王,皇帝为了和气指不定就同意了。那主人怎么办? 以主人的性子,万万不会与其他人共享一个男人。 希望那个楚王有点自知之明,主人这样的人,原本他就配不上,要是他敢始乱终弃… 陆羲禾不知宫无忧内心的想法,“知道是什么人来吗?” “具体的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 陆羲禾沉默片刻,“不必理会他们,我们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即可。你旅途劳累,下去歇息吧。” “是。”他退了出去。 宫无忧出去后,她的眉微微蹙起,又是扶桑,真是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小姐?”绿萝试探问道,“陆家的四小姐来了,小姐要见吗?” 陆羲禾叹了一口气,这种日子也不好赶她回去,“请进来罢。” 鞋子踩在雪地上“吱”“吱”的声响,无时不刻不在搅动陆羲禾的心。 陆容婉从容走进屋子,见陆羲禾背对着她,万千心绪涌上心头。 当女官的这些日子,想必很苦吧。 陆容婉想着,开口唤道:“五妹,你好些了吗?” 陆羲禾闻声起身,“本就不碍事,外面人夸大而已。” 两人在圆桌旁坐下,陆容婉示意丫鬟打开盒子,“今天是冬至,你不回家,我就给你送来了。” 第四十六章 雪 丫鬟端出几个精致的玉盘,里面是几样不同馅的饺子。 “难为四姐了,这么冷的天还来为我送东西。”陆羲禾客套地笑道。 “五妹你这是哪里的话?我们都是一家人,”陆容婉想要握住她的手,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 陆容婉面色略有不快,“五妹,不要和家里置气了。” 她意在缓和陆羲禾与陆家的关系,却不知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岂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是三言两语便能化解的矛盾,何苦走到断绝关系这一步呢? 陆羲禾的丫鬟替她们上了热茶,在炉里添了新的炭,悄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有炭烧着时的“噼啪”声响。 陆羲禾释然一笑,“难得我们见一面,四姐姐说这些做什么。对了,四姐姐与镇南王家的世子相处如何?他对你可好?” 陆容婉见她与自己的态度热络了些,便不再提起陆家的事。 “他性情温和,体贴周到,是难得一遇之人。”她顿了顿,“可是那样好的他,不知为何,我却没法付出全部情感。我与他之前,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四姐姐,不喜欢他?”陆羲禾轻轻搅动碗里的药汤,抬眼望向她。 “说不上不喜欢,可也,不是喜欢。面对他的时候,我的心不会狂跳不止,不会雀跃欢喜,我与他更像是好友,客气而疏离。”陆容婉眉目染上淡淡的惆怅,少女的欢喜雀跃,终究是不复存在了。 陆羲禾依稀猜到她的心思,莫非四姐早有了心上人? “他也是如此吗?”她问道。 陆容婉摇摇头,“他待人总是那般,我猜不出他是怎样想的。许是不喜吧,只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好违抗罢了。” 陆羲禾讶然,在她印象中的陆容婉,从来不是这样的。 “四姐姐,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一直很羡慕你。羡慕你有父母的宠爱,羡慕你可以无拘无束,羡慕你的样貌、你的才识。” 她的双眸清澈,真挚的目光与陆容婉的视线交汇。 陆容婉的鼻子一酸,“阮阮,我没有什么可羡慕的,没什么值得你羡慕的…我…” 她的话折在嗓子里。 陆羲禾不会明白的。 她们之间,有太大的不同。 陆羲禾是嫡女,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妾室所出。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人轻蔑的语气。 一个卑贱庶女,还妄想爬进他的门。 是。 卑贱的庶女。 可陆羲禾呢? 她一面享受着威震天下的楚王的宠爱,一面与恭王纠缠不清。 要说羡慕,应该是自己羡慕她才对。 “四姐,究竟怎么了?”陆羲禾察觉出不对劲,不打算和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阮阮还是那么聪明。我,已有了心上人。可是,他瞧不上我。”陆容婉自嘲般说道,“从前我自视甚高,直到遇见他我才发觉,自己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若我能重新投胎就好了,做一个身世与他匹配的人,想必也不会如此,难过。” “四姐姐天生丽质,蕙质兰心,如何配不得?”陆羲禾虽然因为哥哥的事情与陆容婉之间有了隔阂,可是在她心中,她与陆容婉之间的姐妹情分是不会消除的。 她不能容忍自己的亲人被别人轻视,践踏。 “我不能告诉你。也许,很快我就能忘了他。嫁人、相夫教子,过完没有他的一生。”陆容婉望着她,“阮阮,你很幸运。大哥,不,恭王他,从前我以为他当你是最宠爱的妹妹,因而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你百般照顾。可是如今看来,他哪里是把你当作妹妹?明明是…”她羞于说那句话,于是跳过继续说道,“我不是说那位楚王不好,只是,阮阮,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你好的人,难道抵不上一个才出现几个月的人吗?” 陆羲禾的脸色不大好看,只听得陆容婉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可是什么误会是不能说清的呢?你可知,即便你离开了,他仍然派人把你的东西搬回京城,为你留了你的璇玑院,一切都按照你在的时候布置。他还时不时地去看望夫人…” “你说什么?”陆羲禾心里一紧,“夫人还好吗?” “夫人很好,只是和往常一般,不肯见任何人。恭王去看望她,她也没有例外。”陆容婉拿出一个青色的小药罐,“差点忘记,这是我姨娘给我的,对内伤有极好的作用。”她放在木桌上,“你且记着,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要跟皮猴儿似的到处跑。” “知道了,四姐姐,你何时变得如此唠叨?”陆羲禾亲手收下那药罐,“我会注意的。” 陆容婉点头道:“我是偷偷来的,不能逗留太久。你记得吃饺子。” 陆羲禾应下,“四姐姐放心,我会记住的。” 两人相视一笑。 交握的手很快分开。 陆容婉离开的时候步伐轻快,仿佛卸掉了身上最重的包袱。 目送她离开的陆羲禾心情却不轻松,为何休养时还会有这么的麻烦事? 回想陆容婉说话时的神情,分明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她喜欢上了一个人。 可是她已经有了婚约。 她为此苦恼不已。 这是陆羲禾总结出的三个结论。 那个人会是谁呢?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查一查。 如果两个人彼此有意的话… 陆羲禾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别人随随便便几句抱怨的话,她竟然放在了心上。 还想着替别人谋划,真是可笑。 绿萝跟在她身后,“小姐…楚王殿下是不是要和那个什么公主…” “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如果皇上要他娶扶桑的公主,他只能娶。”陆羲禾端起茶杯,想了想又放下。 “可是,小姐,奴婢记得您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是这样的话,您还会和殿下在一起吗?” 绿萝的话使她沉默。 “不过谣言罢了。你这么在意做什么?”陆羲禾话锋一转,“总是说这些事情,怕不是,我们的小绿萝有了什么心思?我知道了,是不是话很少的那位?” 绿萝羞得直跺脚,“奴婢才不喜欢宫无命呢!” 陆羲禾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还没有说是谁,你怎么就说出他的名字了?果真是他,你的眼光不错。” 绿萝满脸通红,“小姐莫要取笑奴婢了!” 陆羲禾笑了起来,屋子内流淌着快乐的气氛。 东宫 太子坐在凉亭中,独赏漫天飞雪。 “殿下,仔细着凉。”德胜小心地为他披上厚实的衣裳。 他望着亭外,“今天是冬至吗?” “回殿下,今儿是冬至。”德胜回道。 太子手指中夹着一枚白色的棋子,“她走了十三年了。” “殿下,娘娘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您的。” 太子的生母潘昭仪,生前温婉贤惠,心地善良,可惜来到了皇宫这种吃人的地方。 出身卑贱的人怎么可能在不属于她的阶层混得好呢? 皇帝早把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后宫妃嫔将她当作出气筒,每每在其他处受了气,便来潘昭仪的地方找茬。 潘昭仪被人捉弄、被陷害、被惩罚、被禁足、还被喂下过毒药。 若不是怀了宁佑,恐怕她早已成为皇宫新添的一缕幽魂。 生下宁佑之后,皇帝甚喜,提了她的位分,把她的寝宫从偏僻的地方挪到中心位置。 嫉妒在一些人的心中疯涨。 好在宁佑自小聪明,皇帝极为欣赏他。 即使被安置在太后身边养,宁佑也没忘了生母潘昭仪,常常去探望她。 因而潘昭仪早些年虽说没有宠爱,可是有儿子傍身,她的生活还算富足。 变故出现在五皇子宁炎出生的那一年。 传闻五皇子降生之日帝星大盛。 萧氏晋升贵妃,潘妃却在自己的寝宫悄然死去。 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硬了。 那一年,他八岁。 “今日是五弟生辰,贺礼送去了吗?”太子问道。 “殿下,一大早便送过去了。”德胜看着太子的脸色,心道太子难为,连自己生母的忌日还要为他人送上祝福。幸好楚王殿下不喜办生辰,连知道他生辰的人都极少。 “五弟虽说不在意这些,可是这该有的礼节,是万万不能少的。”太子将白色棋子落在棋盘上,又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 “殿下,庆王一案结束后。许多支持庆王的人已经倒戈相向,准备搭上恭王那条线。现在正背地里想办法呢。”德胜压低了声音。 “恭王?”他轻笑起来,一枚黑子压在棋盘上,黑白之争以白子不敌黑子而告终。 太子早知道恭王会得势。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恭王的动作如此之快。 这样狠厉果断的作风,哪怕身为对手的他,也忍不住欣赏。 “可惜了。”他捡起一枚白子,“终究有软肋。” 德胜噤声,明白太子所说的人是谁。 那位陆大人属实不简单,短短时间内已经升到了刑部的二把手。 同时还有楚王的庇护。 德胜隐隐担心起来,太子并不像他表面那样不在乎。 “也不奇怪,对吧?她的确是很吸引人的女子。”太子低低地说道,“孤没有看错人,不是吗?” 德胜回道:“殿下英明。陆大人不但替殿下铲除了对手,更牵制住了楚王和恭王二人,叫他们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殿下只需等待合适的时机,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太子低头看着黑白子交错的棋盘,究竟谁是棋子,谁又是局外人呢? 第四十七章 生辰 “楚王那边情况如何?” 德胜回道:“贵妃娘娘那边迟迟不肯松口,加之扶桑和亲的意愿。奴才瞧着,这事成不了。” 太子薄唇微抿,显然这是他满意的结果。 楚王和陆羲禾在一起,对他无非是多一点威胁。可是,他就是不想楚王的一切都那么顺利。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 荣华富贵,他生来就有;权势地位,他唾手可得。 就连最难得的真情,他也能拥有。 他凭什么? 而自己… “殿下,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德胜开口说道。 “讲。”他将手伸出亭外,掌心落下三三两两的雪花。 “这么多年来,除了柔福郡主,殿下从未在意过哪个女子。既然有意,殿下何不把她抢过来?据奴才所知,那位陆大人并不是非楚王不可…” 太子缓缓看向他,目光深寒,“不过一颗棋子。” 德胜识相地住了口。 尽是痴人。 “殿下,国公府的二小姐送来了帖子,邀您明日去府上品茶。”一名家丁上前报道。 太子扫了一眼托盘里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什么品茶赏花诗会,不过是那些士族子弟之间互相结交的幌子罢了。 “张国公…”他改变了想法,“孤会准时到。” 陆宅 陆羲禾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看雪,见绿萝和宫无忧等人在院子里互相扔雪团。 她眼神一亮,穿好鞋子就要出门去。 宫无命恰好撞见这一幕,抓起斗篷,“主人。” 陆羲禾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他,顿时松了口气,“你走路没有声音。” 宫无命沉默地看着她,拿着的斗篷往前了一点。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斗篷飞快地系上,接着步伐轻快地走向正在玩耍的几人。 绿萝正玩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一团雪砸向宫无忧。 宫无忧闪身跳开,那雪团直直奔向他身后的陆羲禾。 陆羲禾侧头躲过,望着玩耍的几人。 绿萝脸色猛地一变,说话跟着不利索起来,“小姐…”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训斥的时候,她忽然被雪团砸中。 面前的陆羲禾得意地看着她,她明白过来,抓了一把雪握成团回给陆羲禾。 “别跑!” “我打到小姐啦!” “哈哈哈…” 远处的宫无命默默看着几人,时不时地留意暗哨。 最近她锋芒太过,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来陆宅探情况的人和来刺杀她的人已经解决了好几批。 有些查得出来历,有些来路不明。 星儿不在,这些事情他必须负责。 他的视线停在来回跑动的宫无忧身上。 有时候无知不是坏事。 一个身强体壮的丫鬟手冻得通红,见主仆几人玩得畅快,拿着帖子站在不远处等候。 陆羲禾见那丫鬟眼熟,停下玩乐问道:“何事?” “小姐,国公府的帖子来了,邀您明日去府上一聚。”那丫鬟递上帖子。 绿萝也跟着停下来,接过帖子打开给陆羲禾看。 陆羲禾一边看帖子,一边问道:“手怎么回事?” 丫鬟惊慌失措地向后缩了缩,“小姐,没事,只是…前不久生了冻疮。” 陆羲禾看了她一会儿,吩咐道:“下去吧,绿萝,派人给她瞧一瞧。” “是。” “多谢小姐。”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 绿萝瞥了一眼那丫鬟,见她身形略壮,心里鄙夷这人为何如此娇弱。 几人玩得累了,也没有了玩的兴致。 绿萝赶去厨房察看午膳的情况,见饺子已经装盘,风风火火地回去报告。 “小姐,午膳好啦!” 她乍一进来,只见陆羲禾坐在椅子上,身旁的宫无命低下身子正在听她讲话。 他身材伟岸,俊美的脸庞冷若冰霜,眉宇之间充斥着一种英气。 “紫阳君此人十分危险,不要中了他们的圈套。”陆羲禾低声命令道,“孙嬷嬷那儿,派人好生照看着。” “主人放心,星儿做事有分寸。”宫无命抬眼,绿萝端着盘子无声地望着他。 陆羲禾见绿萝站在门口,一副可怜极了的样子,微微笑道:“站在那儿做什么?叫他们进来吧。” “是。”绿萝匆匆出门,叫上宫无忧和几个眼熟的丫鬟进了屋子。 经过那身强体壮的丫鬟时,她冷哼了一声。 那丫鬟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你们跟我有一段日子了,我很开心,你们中没有人犯错。我一向喜欢忠诚的人,你们以真心待我,我亦不会亏待你们。午膳过后,每人去绿萝那儿领赏钱。领完钱后的时间随你们自由支配,不要回来太晚了。”陆羲禾说道。 宫无忧听完此话,立刻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大咧咧地坐在凳子上。 宫无命咳了一声,两人对视,纷纷看向陆羲禾。 其余的丫鬟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陆羲禾本意就是今日好好待他们,面上也就多了几分耐心,“无事,坐吧。” 绿萝麻利地替她布菜,又盛了小半碗的饺子,“小姐请用。” 陆羲禾咬了一口放下,其他人才纷纷动起筷来。 “你叫什么名字?”陆羲禾向那身强体壮的丫鬟问道。 “回小姐,奴…奴婢叫阿晴。” “阿晴,很好听的名字。”陆羲禾对她有些兴趣,这个丫鬟,看起来比一般女子壮实许多,回话时总是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多谢小姐夸奖。”她的声音喑哑,似乎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一般。 “明日跟着绿萝一起在我身边伺候吧。”陆羲禾说完,便静静地吃饭。 “是。”阿晴回应道。 其他人见状,胆子稍稍大了些,互相打趣,整个屋子充满着欢声笑语。 这是一个罕见的冬至。 皇上特许恭王辅政,朝内大大小小的事开始经恭王的手。 太子这边还没有动静,支持楚王的萧家却闹得不可开交。 宁炎被他们吵得心烦至极,把他们全部赶出了王府。 自己转头去了陆宅。 “王爷怎么来了?”陆羲禾原本坐在暖塌上休息,听完下人的汇报便走到书桌旁。 只见身形高大的男人踏雪而来,一身黑衣在雪中分外瞩目。 “无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宁炎反问道。 “自然能。”陆羲禾看向他的衣裳,其上星星点点的雪。正欲伸手拍掉,想了想却是没有动。 “这几日好些了吗?”他回头望向门口,白喜连忙把东西递上来,随后又退了出去。 她认得,那是最近风靡京城的糕点,八珍糕。 “好些了。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大好了。”陆羲禾亲手端来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 宁炎在凳子上坐下,“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像你这么娇弱,还是好好养着吧。” “既然王爷开金口,那我可有理由偷懒了。”她在一旁坐下,笑得眉眼弯弯。 宁炎捏了捏她的脸,“知道吗?你这幅样子像极了精明的小狐狸。” 陆羲禾拍掉他的手,“什么小狐狸?” “引诱我的小狐狸…”他缓缓低下头,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陆羲禾脑海里闪过宫无忧的话,如果是真的,她应该怎么办呢? “怎么了?”他看出她的不对劲,低声问道。 陆羲禾摇头,渐渐远离了他,走到书桌旁,“想起皇上吩咐的事情,突然没了头绪。” 宁炎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新法一事。 虽然庆王倒台,一众老顽固没了声音。可是让她一个无权无势的新人推出新法,若成功便一步登天,若失败,便是粉身碎骨。 “有什么困难,和我说说?”他浅笑道。 陆羲禾心中早有决策,只是此时此刻,她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庆王虽然倒了,可是那些人仍然存在。一旦新法触及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一定会大力反对我。” 宁炎却真正地上了心,“一群自以为是的人,不足为惧。你若真的顾虑他们,不如把他们交给我。” “你会如何做?”她问道。 宁炎沉默,“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陆羲禾忽然明白了他说的“办法”,“我再想想办法。” “今天,是我的生辰。”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本不喜过生辰的,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想和一个人度过这些有意义的、或是无意义的日子,我想和她分享我所有的喜悦,我所有的成就。当她快乐的时候,我和她一起快乐;她忧愁候,我和她一样忧愁。阮阮,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陆羲禾回身望着他。 今天是宁炎的生辰,这是第一惊;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这是第二惊。 也许,自己应该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宁炎慢慢走近,身高的差距使他不得不低下头看着她。 陆羲禾伸手,轻轻附上他的腰,“生辰吉乐。” 宁炎呼吸一紧,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 “感谢上苍,将你带到我身边。”她靠在他的胸膛,瓮声说道。 “该说感谢的人是我。” 若没有遇见你,我将永远坠入黑暗。 他手臂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陆羲禾拍拍他的背,示意他松手。 宁炎听话地松开手。 第四十八章 思念 幸好我有准备。”陆羲禾眨眨眼,跑去隔间里翻了许久。 “找到啦。”她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走到他面前。 宁炎满脸惊喜,“你?” 陆羲禾笑道,“只知道你的生辰在冬天,所以我就准备了这个东西送给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宁炎欢喜地打开盒子,只见盒子中央,躺着一枚纯金打造的令牌。 “这是护心令。”她解释道,“希望王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宁炎双手握住那枚令牌,感动之情蔓延开来。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了。 多久没有人关心他的安危,牵挂他是否安全。 他的父皇视他为威胁,处处防着他打压他;他的母妃,从前把他当作争宠的手段,现在把他当作维护家族荣耀的棋子。 本该是他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从未给过他亲情。 而她… 宁炎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只要有你。” 两人美好的画面如冬日的暖阳。 门外的阿晴不知站了多久,终于转身而去,踏进漫天飞雪中。 恭王府 白衣男子头发半束起,望着亭外的大雪,眸中越发阴沉。 “王爷,小心着凉。”无常拿来一件披风。 宁熠摆手,“这点风寒,算得了什么。” 无常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对于他的心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往年的冬至,王爷都是陪小姐一起过的。王爷对其他人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可是唯独对小姐,是独一份儿的好。 在小姐小的时候,王爷就在关注着她。 那时候陆家的夫人不喜欢王爷,加上王爷平日总是冷冷的,小姐更加不喜亲近王爷。 小姐更喜欢她的亲生哥哥陆弈鸣,平日里黏着他到处疯玩。对于王爷,则是又排斥又怕。 这种情况在陆弈鸣出事后才有了好转。 夫人退居佛堂,小姐成了没人疼的孩子。 那些姨娘很坏,有时候克扣小姐的份例,有时候任由那些婆子欺负小姐。 王爷看不过去,明里暗里地开始帮小姐。 有了王爷的庇护,小姐总算可以安然长大。 这个小姐阿…怎么就那么固执? 就算他们曾经以兄妹相称,可是他们终究没有血缘关系。 接受王爷又会怎么样呢? 他摸着良心说,王爷绝对是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 他隐忍,富有才学,武功高强,细心体贴。 最重要的是,王爷这些年,从未亲近过除了小姐以外的女人。 那个楚王,除了样貌可以与王爷一比之外,哪一点比得上王爷? 小姐真是被灌了迷魂汤了。 无常在等,在等王爷开口问关于小姐的事情,也在等小姐早日回头。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王爷和小姐早就是一起的了。楚王就是一个插足者,卑鄙无耻至极! 宁熠静坐了许久,仍是没有问出想问的那一句话。 皇宫 “皇上,庆王一案已经彻底了了,接下来?”首领太监问向正在批阅奏折的男子。 “恩。”皇帝被手里的折子气得头疼,“萧家越发会做差事了。” 太监连忙弓着腰走到他身旁,替他按摩起太阳穴来。 “朕叫萧家的萧宏运主理修运河一事,本以来他能恪尽职守,本本分分。”皇帝将奏折摔在桌案上,“啪”的一声响,“谁知他竟如此无能,乱做部署,导致修缮运河之事一拖再拖,劳民伤财,实乃蛀虫也!” 首领太监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这萧宏运是萧贵妃的亲侄儿。要说,还真不好说。于是斟酌道,“皇上息怒。萧侍郎想必还未熟悉工部的事务,皇上不如派几个老官员过去,既能指点了萧侍郎,又不耽误此事的期限。” “朕瞧着他是半点也不上心。在工部半年整日吃喝玩乐,不求上进。莫非是仗着自己在萧家,便可为所欲为?”皇帝早视萧家为眼中钉肉中刺。 此次萧宏运失职被众官员弹劾,更引得帝心不悦。 一道圣旨下来,萧宏运被降了职。萧贵妃虽然不重视自己的这个侄儿,但多少顾及到自己的面子。 思来想去还是悉心装扮了一番,打算亲自来求情。 她的这一举动反而引得皇帝更加不满,直接把她拒在门外。 萧贵妃不急,不代表萧家不急。 见小儿子萧宏运失势,萧家的书信是一封接着一封飞进宫里。 萧贵妃无奈,只得催人叫宁炎进宫。 “母妃有何事?” 萧贵妃笑道,“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有些日子没见你,想看看你罢了。” 宁炎最厌恶她在别人面前做戏的样子,不加掩饰的排斥表现在他脸上,“是吗?本王当年离京几载,也从未听过母妃想本王呢。” “你我母子之间,还需要这些虚的吗?”萧贵妃抱起脚下的黑猫,猫拧动了几下,随即乖乖地趴在萧贵妃的腿上。 “母妃有事不妨直说,本王很忙。” 萧贵妃见他软硬不吃,只好说道:“当年皇后不满本宫生下了你,在太后面前百般抹黑陷害本宫。太后信以为真,要将你从本宫身边夺走。本宫在光明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求皇上把你留在本宫身边…” 宁炎打断道:“事实如何母妃最清楚不过,本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被你蒙骗。” 萧贵妃摇头,眼泪汪汪,“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但凡你懂事一点,我们母子何苦落到这般境地!何苦被太子和皇后踩在脚下!” “母妃你当真糊涂。”宁炎不愿与她多谈,“今日母妃叫本王来是为了萧侍郎的事。降职是父皇的决定,恕本王无能为力。”说罢阴沉着脸离开了。 萧贵妃气得牙痒痒,“逆子!你为了那个女人什么都不顾,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 见宁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萧贵妃身边的嬷嬷低声道:“娘娘,不若见见那个丫头?” 萧贵妃连连冷笑,“不必。本宫倒要看看,她还能兴起什么风浪。” “兴风作浪”的陆羲禾此刻正被宫无忧的絮叨吵得心烦意乱。 “主人,属下可知道不少京城秘闻呢!”宫无忧得意洋洋,“主人,您想不想知道太子的老相好是谁?” 陆羲禾深呼吸一口气,提笔在纸上作画。 “是一个叫朝曦郡主的女人。据传她自幼体弱多病,可是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个朝曦郡主,是武安侯的长女,性子洒脱肆意,与京城闺秀的作风大相径庭。当年太子被困于中宫无人搭救,也是她仗义相助,太子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听起来是一位奇女子。”陆羲禾的笔在砚台里沾了墨,对着空白的纸却不知从何下手。 “哎,可能是天妒红颜吧。这位朝曦郡主,十五岁的时候便病逝了。太子和她的情,只能无疾而终了。”宫无忧惋惜道,“朝曦郡主有情有义,若换做是我,也会永远把她放在心里。” “星儿不好吗?” “主人,您说什么…什么跟什么呀,,,我和星儿,那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宫无忧抓着自己的头发,“对,就是兄弟!” 陆羲禾不可置否,合着这兄弟俩都是一个样。 那位像个闷葫芦,明明对绿萝有意还不敢面对。 这位就更离谱了,连兄弟这种话都能说得出。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陆羲禾开始动笔画画。 “主人,星儿密信。”宫无命敲了敲门,见陆羲禾正专注地画画,而自己那不长眼的弟弟,居然还在伸着脖子看。 陆羲禾接过信,细细读过每一个字,随后扔进了香炉里。 信纸焚烧殆尽, 她的眼神变得晦暗莫名。 萧宏运的事,影响远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 殊不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萧宏运,便是那蝼蚁。 兴盛百年的萧家,究竟会走到哪一步呢? 一夜无事。 侯府 方子衿侧卧在榻上,手中扇水墨团扇无意识地摇曳,室内轻纱飘动。 “小姐,您真的要去国公府的宴会吗?”丫鬟捧着金器,伺候她洗手。 方子衿肤若凝脂,面容冷艳,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可惜性子不喜热闹,因而在京中极少露面。 “张姐姐的邀约自是不能怠慢,更何况,我听说陆小姐也会去呢。”方子衿换上新的衣衫,丫鬟为她披上妆缎狐肷褶子大氅。 两人便这样出了门,马车已经等了许久。 冬至时下的雪还未化,沿街有小贩推雪,时不时与邻居起争执。 方子衿放下帘子,“还有多久?” 丫鬟回道:“回小姐,还有两条街便到了国公府了。” 忽然,街上一道明亮的女声传来,“你们真是厉害!连车坏了都不知道,这下好了,我赶不及张姐姐的宴会了!” 方子衿示意车夫停车,探头一看,竟是商婠婠。 “婠婠?发生了何事?” 商婠婠又惊又喜,可算遇到救星了! 她提着裙子向方子衿的方向跑来,“方姐姐!” 正当这时,一辆华贵的马车从她面前急速驶过。商婠婠连忙停下来,马车经过时,帘子微微浮动,在缝隙间,车内人微抿着唇,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第四十九章 骑射 商婠婠只觉呼吸一紧,竟挪不开目光。 “婠婠?”方子衿轻唤道。 商婠婠终于缓过神来,“没什么,方姐姐。我的马车坏掉了,可不可以…” 方子衿微笑道:“快上来,外面冷。” 商婠婠风风火火地上了马车,心里不住地回想方才那人。 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 方子衿见她与平日不同,装作不知没有问什么。 乍一来国公府,热闹的氛围令方子衿稍感不适。 她寻了处清幽雅致的亭子,坐下休息。 远处 太子与慕容彻两人注视着凉亭的方向。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慕容彻忽而赞叹道,眸中的惊艳一闪而过。 太子负手而立,“她就是方子衿?” 慕容彻笑道:“侯府冷艳千金,方子衿是也。” “你似乎对她过于关注了。”太子评论道。 “她与京中女子,很是不同。”慕容彻隔着老远望向凉亭,“她是我见过的所有女子中,穿蓝色最美的。” 太子看向慕容彻今日的穿着,亦是蓝色衣衫。霎那间,他明白了。 “喜欢为何不去提亲?” 慕容彻笑了笑,“像她这样的心性,如何能看得上我?” “不去试试,如何知道?” 慕容彻坦然道:“我的邀约,她一次也没回复过。” 太子笑了一声,再不提这桩尴尬事。 余光一扫,便见到陆羲禾等人款款而入。 面对其他女子说说笑笑的样子,竟是他不曾见过的。 也许这个女子真的拥有无数面孔,她的喜、她的怒、她的哀与乐,令人辨不出真假。 “我们走。”太子说完,率先朝陆羲禾等人的方向走去。 慕容彻回头看了一眼凉亭,毫不犹豫地走开了。 张芷柔远远见到太子,拍了拍陆羲禾的手,示意自己要走开。 陆羲禾笑着点头。 张芷柔深深地呼吸,低声令下人察看自己的仪容,确认得体后才迎上去。 “参见太子殿下。” 有张芷柔领衔的众人齐齐说道。 太子温和地说道:“免礼。” “太子殿下请入座。”张芷柔落落大方的模样,得到了在场不少人的好感。 慕容彻便是其中一个。 他的目光掠过陆羲禾,虽知这位陆姑娘不同寻常,可是,对于太子殿下来说,并不适合。 短短时间内,她能爬到刑部主事的位置。 靠的不仅是聪明的头脑,更是惊人的毅力。 她忍耐、蛰伏,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如此冷静的利己者,不适合成为母仪天下的女人。 更何况,自景阳女帝后,摇光为了巩固皇室的政权,已设立法令,凡嫁与储君者,官阶不得超过三品。 慕容彻有理由相信,陆羲禾绝不是会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前途的人。 当皇后是一件乐事吗? 不见得。 当皇帝未必是天下第一快活事,更何况是一个皇后呢? 陆羲禾察觉到他人的目光,回头见慕容彻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她嘴角动了动,算是一个笑容。 慕容彻同样回以一笑。 两人几乎立刻认定对方不是简单的人。 是敌是友。 待定。 陆羲禾很快收回目光,国公府的庶女张令嫣低声提醒道:“他是太尉的儿子,慕容彻。” 慕容彻… 陆羲禾脑海里飞快地搜寻此人的信息,慕容彻,当朝太尉之嫡子,十五岁状元及第却没有入朝为官。他云游四海,据说是不愿被世俗束缚。 果真如此吗? 陆羲禾可不这么觉得。 慕容家依附太子这棵大树,慕容彻与太子更是私交甚好。 “又是一个擅长伪装的好手。”她心里默默评论道。 不过片刻,门外声音嘈杂了起来。 “楚王驾到。”小厮高声喊道。 众人纷纷向门口望去。 只见宁炎身穿玄色蟒袍,面色不羁,威风凛凛地走进正堂。 “见过楚王殿下。” 宁炎充耳不闻,目光搜寻到陆羲禾的位置,随即移开视线,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刹那错开目光。 太子准许后,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没有先安康郡主的存在,京城中的宴会,少了许多明面上的争端。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还是要笑脸相迎,摆出一副宽宏大度的样子。 商婠婠时不时地偷瞄上座的太子,原来他就是马车上的人。 现在的他看起来好没有距离感,,可是在马车上,他的样子那般冷漠,那般吸引人… 太子知道有道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身上,他飞快地捕捉到那道目光,向商婠婠看过去。 他对商婠婠没有什么印象,只好点头示意。 商婠婠的脸飞上两朵红霞,立马低下头去。 不远处有人默默注视着两人的举动,张芷柔的手微微颤抖。 偏偏祸不单行,商婠婠一脸娇羞地问道:“太子殿下,我可否献舞一曲?” 太子颇为意外,“商姑娘请自便。” 商婠婠喜形于色,“多谢殿下!” 她今日要献的舞,名为《彩云追月》。她换上嫣红的水袖舞裙,一想到接下来要给心仪的男子献舞,一时难以平复心情。 场内乐声渐起,只见一道嫣红的身影进场,若仙若灵,纤腰灵动,回眸浅笑,倾身起舞,犹如仙灵。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轻盈似飞燕,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 乐声渐急,她的身姿亦越来越快,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小鹿般的水眸欲语还休。 好一个灵动的女子。 太子赞道:“当年曹植赞叹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世人皆以为谦逊之辞。今日得见姑娘一舞,方知却有此事。” 陆羲禾不经意地看向张芷柔,见她脸色微红,目光游离。 张芷柔的《霓裳舞》名满京城,却从未听闻太子夸赞过她。 目光扫过宁炎,陆羲禾发现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像模像样地夸赞了商婠婠几句。 商婠婠盈盈拜倒,“谢太子殿下,谢楚王殿下。” 她忍不住看向上座的太子,后者正含笑看着她。 宁炎满不在意地饮酒,时不时地与周围的人畅谈。 陆羲禾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从商婠婠献舞之后,他就再也没看过她一眼。 “诸位,我们比一比射箭如何?”有人提议道。 “刚好后面有马场!”立刻有人附和道。 “光玩有什么意思?不如设个好彩头,我们才好尽兴!” 有女眷提出了异议:“我们是闺阁女子,如何比得过你们呢?” “对呀…” “是…” 张芷柔说道:“不若我们分成两队,男女各一队。外面摆着的两株紫玉珊瑚,便是本次比赛的彩头,如何?” “好是好,不过对于落在最后的人,多少应该有点惩罚吧?” 此话一出,众男皆附和。 “摇光子民,不论男女都精通骑射,我同意!” “我也同意…” 张芷柔不好驳了他们,于是向太子询问道:“殿下,您看?” 太子朝宁炎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孤准了。” 宁炎眼里的嘲讽十分清晰,太子真会摆谱。 不过他似乎忘了,自己每次的排场,并不比太子小。 太子记得陆羲禾的伤还未好,特许她不必参加。 陆羲禾本就这样想,太子刚好遂了她的愿,她乐得清闲。 国公府的马场占地辽阔,下人们已经布置好了骑射的场地。 众人陆陆续续到达了场地。 太子与宁炎一前一后地行走,身后的仆从聪明地拉开了距离。 “太子最近似乎很闲。”宁炎打破了僵局。 太子依旧一副大度的样子,“恭王做事可靠,孤自然清闲。” 宁炎冷笑一声,大踏步地越过他去。 太子完全不受他的干扰,好笑地摇摇头。 他是这里最尊贵的人,因而也不用参加骑射比赛。 陆羲禾坐在下座,神态恹恹地看向马场。 宁炎一跃上马, 转头看向他们的方向,神色令人琢磨不透。 场上一声令下,众男即刻出发,争夺前方的每一个靶心。 宁炎身为长在军营里的人,不仅在马术上远远凌驾于其他人,在射箭上更是不给别人留余地。 只见他一边骑马,一边拉满弓,三箭齐发,正中靶心! 全场皆是惊叹之声。 男子这一场拔得头筹的人,自然是他。 “恭喜楚王殿下!” 小厮高声贺道。 到女子比赛的时候,便没有那样激烈的比拼。 陆羲禾却来了劲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马场的情况。 “陆姑娘,猜猜谁会是最后一位?”太子的头微微偏向她问道。 经过这一会儿的分析,陆羲禾说道:“那位黄衣姑娘。” “为何是她?”太子又问道。 “只是民女的感觉。”陆羲禾不愿与他过多交谈。 二人的目光投向马场。 方子衿是其中最显眼的女子,蓝色身影潇洒自如,她已经把其他人甩在了身后。 陆羲禾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这个方子衿,看着不声不响,竟然是个极有本事的。 张芷柔和商婠婠紧随其后,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开始拼命追赶方子衿。 忽然,陆羲禾神色一变,“不好!” 第五十章 嫌隙 只见落在最后的黄衣女子,箭指的方向,竟是前方的一群女子! 男眷们都去换衣裳了,在场的只有她和太子以及随从。 陆羲禾起身,极快地拿起弓箭,瞄向马场。 太子随之起身,手附在她的弓箭上。 陆羲禾暗自咬牙,与太子别着劲,“殿下,请不要阻拦。” 太子靠近她,“陆姑娘,既不喜欢她们,又何必管这些事呢?” “纵使再不喜她们,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闹出人命!”她正要出手,太子忽然覆住她的手,一支箭直直冲向马场。 黄衣女子脸色阴沉,“你们谁都别想赢过我。”她放箭的方向,正是为首的方子衿。 商婠婠只觉一道风声从耳旁掠过,定睛一看竟是一支箭,“方姐姐小心!” 此刻方子衿已然来不及脱身,正当心急之时,另一只箭竟也向她而来。 慕容彻一进场,便见到这般场景。 说时迟那时快,他翻身上马急速奔向方子衿。 两支箭在空中相撞,同时落在了地上。 虚惊一场。 陆羲禾顿时松了一口气,回头对太子说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换完衣裳的宁炎脸色阴沉地站在二人身后,“你们在做什么?” 太子适时地走开,“既然五弟来了,我便不打扰了。” 陆羲禾一个人站在围栏旁,面对他的质问,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不说话,心虚了吗?”宁炎一步步走来,“与太子相处得如何?他是不是很讨人喜欢?” 她觉得他不可理喻,“王爷不妨冷静一下吧。” “你很好。”他很快离开了,没有再回头。 陆羲禾微垂着头,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大人,谢谢你。”方子衿的声音响起。 她抬头,“要谢便谢太子殿下吧,是他救了你。” 方子衿真挚地说道:“不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她拉住陆羲禾的手,“你又救了我一次。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方子衿生生世世的好友。我…” 恐怕她说些不吉利的话,陆羲禾打断道:“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万不可说不吉利的话。” 方子衿笑了,眼眸熠熠生辉,“我不说便是了。” 她看了看太子的方向,犹豫道:“我是想与太子殿下道谢,可是他身旁有人,我觉得不自在。” 陆羲禾好奇地看了一眼,“是那位慕容公子?” 方子衿点点头。 陆羲禾掩面一笑,“你只需给他一个眼神,他自然会乖乖退下的。” 方子衿虽然有疑问,仍是走了过去。 “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方子衿的视线落在慕容彻的身上,慕容彻与她对视片刻,果真离开了。 “今日之事,多谢殿下。”她说道。 太子回道:“举手之劳,若说谢,你该谢陆姑娘。” 方子衿却是惊讶,这两人说的话如出一辙,真是稀奇。 “是。”她简短地回完,行了礼便离开了。 待方子衿走后,慕容彻悠悠回来。 太子问道:“扶桑的使团什么时候来?” “不出七天便能到边关。”慕容彻知道,太子想借这次机会,彻底挑起恭王与楚王的战火。 依扶桑人的个性,那位公主必然会看上霸道不羁的楚王。 接下来的事情,还用得着想吗? 楚王必定会抗拒,皇上会因此大怒,削减他的权力,强迫他娶扶桑的公主。 而这时,只要稍稍添一把火,皇上为防不测,便会把陆羲禾许配出去。 太子不认为陆羲禾是为了感情甘愿付出性命的人。 违抗圣旨,不仅她遭殃,她的家族也要一起承受天子的怒火。 她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该做什么。 只要他们之间生出了嫌隙,这本就脆弱的情感,便如一盘散沙。 太子想着,忽而笑起来。 若是陆羲禾比现在长十岁,他未必会成功。 可是,刚刚好… 黄衣女子因为马场上出格的行为,被家族勒令闭门思过一个月。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闭门思过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的名声在京中已经坏了,京中的世家也不会再接纳她。 真真是得不偿失。 陆羲禾与张芷柔等人道别后,静静地离开了国公府。 他是王爷,本就地位尊崇,想要他来哄自己,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白白受了委屈,她也是不情愿的。 时至今日,她才认真地思考起来,与宁炎的关系。 这是她想要的吗?她的余生要在误解与这些琐事中度过吗? 她竟然理不清。 陆羲禾唯一确定的事情,就是她不想要现在的状态。 她决定与他说清楚。 她和太子本就没什么关系,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生气,可是只要误会解开,便不会这样了吧。 陆羲禾这样想着,吩咐车夫道:“去楚王府。” 马车缓缓驶到楚王府门口,她下了车。 门口的侍卫拦下她,“楚王府,生人勿进。” 她收紧了大氅,说道:“我找楚王殿下有急事。” 白喜恰好路过,一见这位不好惹的在门口冻着,顿时跑了过去。 “陆大人,您怎么来了呀?今天咱们王爷不在府里,要不,您明日再来?”白喜不敢擅自请陆羲禾进府,只好这般搪塞道。 “既然如此,我明日再来。”她转身上了马车。 白喜见车子走远了,对门口的侍卫斥道:“这是贵客,不许怠慢了!” 陆羲禾回了陆宅后,只觉心浮气躁,做什么都无法专心。 阿晴正在打扫屋子,陆羲禾忽然问道:“阿晴,你会跳舞吗?” “会跳什么舞?”她放下书卷,专注地望着阿晴。 阿晴一紧张时便会结巴,“回…回小姐,奴…奴婢基本…都会一点…” 阿晴愣了一下,“回小姐,奴..奴婢会一点。” “会跳什么舞?”她放下书卷,专注地望着阿晴。 阿晴一紧张时便会结巴,“回…回小姐,奴…奴婢基本…都会一点…” “水袖舞如何?”陆羲禾问道。 阿晴点头,“小…小姐,您学…学过吗?” “那是自然,早年时我一直在学舞。只不过几年光景,竟忘了七七八八。”她的语气不无惋惜。 “既然…小…小姐学过,那…容易得…多。”阿晴答道。 陆羲禾吩咐道:“从今天起,你来教我水袖舞。我会额外给你银两。” 阿晴连连摇头,“小…小姐,奴…奴婢不要银子,奴婢只…只想留在这里。” 陆羲禾看了她良久,“我不会赶你走的。”她保证道。 阿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小…小姐,今晚…就开…开始吗?” “不错。”陆羲禾自己换好舞衣,“开始吧。” 练了大约一个时辰后,陆羲禾气喘吁吁。 跳舞果然应该持之以恒。 她不过几年没有跳过,现在竟如此生疏。想到阿晴憋着笑的场景,她都觉得下不来台。 这也是她找阿晴教她的原因。 陆羲禾才不愿让其他人看了自己的笑话去。 她回想起今日商婠婠跳舞时宁炎的表情,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不就是跳舞吗?她又不是不会。 宫无命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隐隐担忧,这样重感情,岂不误事? 不过他仍旧没有多嘴,这不是他应该过问的事情。 第二日,她起了个早,赶到楚王府想与宁炎谈一谈。 看门的侍卫一见是昨日的“贵客”,客气道:“姑娘,你改日再来吧。王爷昨天没有回府。” “我知道了。”她没有丝毫犹豫地上了马车。 车夫立刻赶着马车离开了楚王府的地界。 远处 一人放下了马车的软帘。 “何苦呢?”宁熠今日办事恰好经过此处,没成想见到了这一场景。 “王爷,您劝劝小姐吧。”无常劝道。 宁熠摆起冷漠的脸色,“为何要劝?她自己不醒悟,谁也帮不了她。” “王爷,您就不怕有一天小姐她…”无常没有说下去。 “她没有那么脆弱。”宁熠精致的面孔上露出一丝讽刺,“她为了能够走到今天,应当没少费心思。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第三日 陆羲禾仍是起了个大早,准备前往楚王府。 绿萝望着外面的漫天飞雪,忍不住说道:“小姐,要不然今日算了吧。这么大的雪,路上滑得很。” 陆羲禾裹紧了大氅,“这么拖着不是办法,事情总要说清楚。”说罢毅然地走进雪中。 看门的侍卫已经记住了这个倔强的少女,一脸为难地看着她。 “姑娘,我们王爷最近都不在,要不您…” 大门暮地打开,白喜愣在当场,他身后的宁炎站立在雪中,无言地望着她。 侍卫不敢再说话。 陆羲禾静静地看着门里的宁炎,两个人谁也没有动。 “回去吧,我需要冷静几天。”他说道。 陆羲禾心中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点了两下头,“王爷好生冷静吧,民女告退。” 她绷着脸回到了马车,声音几乎没有温度,“回陆宅。” 绿萝哭丧着一张脸,“小姐,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呀…” 陆羲禾喊道:“停车。” 第五十一章 破冰 车夫停下马车,四处望了望。 一辆马车跟随他们缓缓而至。 无常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小姐,王爷请您过去。” 陆羲禾想也不想便拒绝,“我还有事,告诉王爷改日吧。” 无常尴尬地笑了笑,跑回去回复给宁熠。 不想宁熠不怒反笑,径自下车走到了陆羲禾的马车前。 “让开。”他冷声对车夫说道。 车夫踌躇了片刻,在撞到他杀人般的眼神后,立马下了车。 掀开帘子,便是陆羲禾与绿萝主仆二人。 绿萝识趣地退了下去。 一时车厢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恭王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陆羲禾一开口,便叫他一股无名火升起。 “我们好好谈一谈,如何?”宁熠郑重道。 “我与王爷有什么可聊的呢?”她固执地说道。 “不要闹了,阮阮。”他说道,“我是认真的。” 不待陆羲禾说话,他又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好歹相处了那么多年,就算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说出来难道不好吗?” “王爷说笑了,我与王爷之间没有误会。”她平静地说道。 宁熠知道她的性子倔强,于是说道:“从我开始吧。”他坐在陆羲禾的对面,“从哪里开始呢?仔细想想,我瞒着阮阮的事情还真不少。之前你考女官,是我派人撤了你的答卷。只是没想到,太子竟然派人把你的答卷放在了显眼的位置,以至于被皇上注意。还有,以前你身边有一个丫鬟,她想要出卖你,我派人将她关了起来,为防不测,我想派人杀了她。谁知,她以许多秘密作为交换,告诉了我许多我不曾知道的事情。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聊。后来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她在陆家自尽。阮阮,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无比认真地说道,“你听好了,陆弈鸣的事情,我并不知情。”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是当年陆弈鸣攥在手里的珠花。 “若是早点知道你怀疑我…”他话锋一转,“我查过手下的人,他们并没有伤害过他。所以,真正的凶手,也许藏在陆家。” 陆羲禾听完这些话,只觉好似被雷劈了一样。 “你敢发誓与你无关?”她咬牙说出这句话。 宁熠一本正经地举起手,“我若害过阮阮的家人,叫我不得好死。” “可是,哥哥的奶娘说过,是你。”陆羲禾控诉道,“就是你!因为哥哥发现了你的秘密,所以你的人杀他灭口!” 她眼圈通红,却不能哭出来。 宁熠声音沉痛,“我就是杀遍天下人,也绝不会对你所爱的人动手。你为何不明白…” 此刻,陆羲禾十分无助。 “那是谁,是谁杀了哥哥…”她捂脸痛哭起来,“我查了这么久,为何查不到凶手…” 宁熠上前抱住她,“我会帮你,我们一起找出凶手…” “可你已经不是我的大哥了,你是恭王,你是宁熠,你不是我的大哥陆熠然。”她抽噎着,“你不是了…” “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他喃喃道。 陆羲禾猛地坐直身体,“我要去见孙嬷嬷,我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宁熠拦住她,认为此举不妥。 “孙嬷嬷只是一个奶娘,她能知道什么?” 陆羲禾却不这么认为,这个孙嬷嬷,既然敢欺骗自己,说不定背后是有什么人指使。而那个指使她的人,和这件事一定脱不了干系。 “她知道什么,审了才知道。” 她这个人一向固执,宁熠是了解的,“从前你没有这么冲动。” 听完此话,陆羲禾不似刚才那般急躁。 宁熠见状说道:“一到他的事情,你便无法冷静,是吗?” 她手指深深地嵌在掌心,豆大的血滴下来。 要她如何冷静?那是她最爱的哥哥,从小一直包容她、照顾她,给予她爱的哥哥阿。 她花了三年时间,接受哥哥的离去 可她对自己的恨,却是一天比一天增多。 如果不是自己,哥哥怎么会不明不白地死?她为什么一定要哥哥的礼物? 如果她不那么任性,不那么娇气,也许哥哥就不会死。 “都是我…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她抱住头,痛苦不堪,“如果没有我,他现在一定活得好好的,也许已经娶妻生子,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如果没有我,刘风他们就不会死…” “不,不是你的错。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身上。”他说道,“你的存在,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哪怕有些人对你恶语相向,对你抱有偏见,你也一定要相信自己。只有你自己有资格评价你自己,别人都没有。我知道,他们如何诽谤你、如何害你,你绝不能投降。你要让那些轻视你的人,付出代价。” 陆羲禾的头痛了起来。 八岁,娘亲指着她骂扫把星; 九岁,陆静姝把滚烫的热水倒在自己身上,父亲只当是孩子间的玩闹,她去闹,反而被训斥不懂事; 十岁,梁姨娘以自己不服从管教为由,把自己关进了阴暗的柴房一天一夜; 十一岁,她偷听到白姨娘等人对自己的评价,心机深沉、小人,声称要等她及笄后,把她许配给没有出息的窝囊废… 她被人指着鼻子骂过,被刺客追杀过,被心怀不轨的人蒙骗过。 她几经生死,却仍被当作恶人。 “大哥,为什么?”她带着哭腔问道,“为什么那些人,就不能对别人抱有一点点的善意?” 宁熠扶住她的肩膀,“这是人的天性,你不必为此难过。” 陆羲禾抬起头,“我明白了。”她不能再颓废下去,不能被不重要的人影响。她会继续查下去,直到找出真正的凶手! 没有人可阻挡她。 宁熠见她已经平静了许多,问道:“想不想来我的府里瞧瞧?自从建成后,你一次也没来看过。” 这样问她,宁熠自己也觉得有些唐突。毕竟自己已经不是她名义上的大哥,冒然相见已是不妥,再邀府中做客岂不是更加… “既然大哥相邀,我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她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说道。 其实她想要拒绝的。 回想起那一晚他疯狂的话,还有多年来对他的仇恨。她怎么能轻易地放下这些面对他呢? 可是经过今天敞开心扉的谈话,她的心结,似乎慢慢解开了。 就算不能立刻相信他,可是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抵触。 她没有必要为自己树立敌人,不是吗? 宁熠心里自是高兴的,这是他们缓和的开始。 “大哥,你不下车吗?”陆羲禾以为他应该回自己的马车上。 “不碍事,我与你一起。”他坐到陆羲禾的对面,轻咳一声,看向外面。 陆羲禾发现他最近似乎瘦了,大概是最近太忙碌。 他恢复身份后,皇上对他十分器重。 这是他应得的。 陆羲禾低头看着鞋尖,“还没有恭喜大哥,恢复了身份。” “倒不如从前自在。”他对陆羲禾讲道,“反而是我应该恭喜你,不过几个月,就成为了刑部的主事,前途无量。” “你…” “从前我不希望你当女官,因为那条路危机四伏。我不想看你落入危险,或被人利用。你是很聪明,可你经历的事情还太少,你还不知道人心的黑暗,也不知道人为了权力会做出什么事情。当初陆夫人将你托付给我,曾叮嘱我一定要看好你。” “你是说,我娘亲?”她不可置信。 宁熠微微点头,“这些年,她并不是不牵挂你,只不过她有她的苦衷。” 陆羲禾不愿提起这些事情,索性沉默。 “恭王府到。”小厮高声喊道。 宁熠率先下车,对她伸出手,脸上洋溢着暖意。 “小心滑。”见她没有动作,宁熠缓缓收回了手。 绿萝赶忙走上前,牵着她的手走了下来。 宁熠给了身旁的小厮一个眼神,小厮心神领会,麻溜地跑开了。 “我带你转转。”他始终与她保持一步的距离。 陆羲禾对恭王府的确很好奇。 恭王府很大。 陆羲禾走了一圈之后觉得此处不像一个王府,更像是一个迷宫。 加之大雪初停,四处银装素裹,令人更加迷失方向。 “大哥的府邸很讲究。”她评论道。 宁熠轻声笑道:“你倒会斟酌用词。” 陆羲禾不好意思道:“若我胡乱评说,岂不是要让大家看笑话。” “似乎你在我面前闹的笑话,不少。”见宁熠没有停下的意思,陆羲禾忙打断道:“定是大哥记错了!” 宁熠顺着她,作沉思状:“恩,大概如此。” 恭王府这边上演兄妹叙旧的温情戏码,楚王府那边却是一片死寂。 谁都知道近日楚王阴晴不定,没有人敢造次。 白喜是最清楚整件事情的人。 楚王若是大发雷霆,证明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何,王爷收到一封信之后,整个人阴郁得可怕。 白喜记得上一次王爷这样,还是提刀血洗太后宫殿之时。 难不成那位陆大人,做了什么触及到王爷底线的事情? 在今天王爷亲自赶走陆大人之后,王爷问了一句话:“你会相信一个满口谎言的人吗?” 白喜回道:“那要看对方是什么人了,如果是王爷的亲近之人,未尝不可以相信一次。要是那人执意不改,王爷又何必在意呢?” “她竟瞒了我这么多的事…”王爷失魂落魄的样子,是白喜从未见过的。“为何一开始她不告诉我她是这样的人,为何要让我接触虚假的她?” “也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白喜说道。 “隐情。”王爷好像喝醉了一般,自言自语道:“你有什么隐情呢?如果你只是要利用我,你大可不必这般委屈自己,忍受我这么久。为何要戏弄我?为何,把我当作你的工具?你以为我没有心是吗?” 白喜暗暗骂道,古语说红颜祸水果真不假。那位陆大人,虽说样貌不错,可是心也忒坏了。她八成是做了对不起王爷的事情。可怜的王爷啊,竟然不追究,独自在房中黯然神伤。 第五十二章 极刑之争 难不成王爷继承了贵妃娘娘的痴情? 说起贵妃娘娘,早些年的时候,为了能进宫,不惜与当时的慕容相府退了婚约,逼着皇上纳她为妃。 起初皇上是宠她的。 可是后宫的女人那么多,她如何争得过那么多的女人呢? 她只能看着越来越多的新人入宫,分走帝王的宠爱。 她变得阴狠,开始不择手段地争宠。 不惜利用亲生子陷害其他妃嫔,无所不用其极。 早年潘昭仪不就是… 白喜没有继续想下去,“殿下,奴才派人给您熬醒酒汤去。” 宁炎一头栽倒在地,举杯对上空,“很好!你做得很好!” 他自以为遇到的良人,不过是精心设计的一场骗局。 骗局罢了。 陆羲禾与宁熠的叙旧很快便结束了。 她临时接到命令,刑部尚书要见她。宁熠说了些关切的话,两人就此分开。 一路上,陆羲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够乱了,她不能自乱阵脚。 尽管宁炎突如其来的冷落,宁熠告知她的事情都令她困扰不已,可她还是要打起十足的精神。 刑部尚书范英,执掌刑部二十年,为人刻板铁面无私,天机阁称他为“难啃的硬骨头。” 陆羲禾换上肃穆的官服,特意叫绿萝为自己装扮得老成一点。 她不想被那些老狐狸看轻了去。 范英思想传统,认为女子的责任便是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则是枉顾祖宗法制。因此,皇上决定延续女官制度时,他是反对得最激烈的一位臣子。其次,便是沈国公等人。 一踏进议事厅的大门,陆羲禾便感到了不对劲。 刑部众官员排成两列,似笑非笑地看着走进来的她。 “陆主事。” 除了站在最里面的一名中年男子外,其余人等皆行官礼。 她回礼,猜测那名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刑部尚书范英。 陆羲禾挺直腰板,坦然地走到他面前,行礼道:“参见尚书大人。” 范英面色阴沉,一见她是个黄毛丫头,心里更是不满,“陆主事的身体可还好?若是应付不了刑部的事务,不妨再回去休息几天。” 陆羲禾心里冷笑,又是一个看不起她的人。陆景如此,杜长歌如此,范英亦是如此。真当她是好欺负的吗? “尚书大人,下官的伤已好了大半,足以处理刑部事务。多谢尚书大人,”她微微转头,目光微寒,“和诸位同僚的关心。” “陆主事哪里的话。” “陆主事客气了。” 后方站着的人说话客气,眼神却凶相毕露。 大家都说督捕司是刑部最可怕的地方,谁又能知道,站在刑部顶端的这里,才是真正的没有硝烟的战场。 一个额头带疤的青年男人,自她进议事厅起便开始打量她。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范英悉心培养的接班人慕容图,慕容彻的亲弟弟。 “陆主事,下官谨代表刑部所有人等,恭贺陆主事升迁。”慕容图上前一步,门外立即走进一个侍卫,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上有一镶金边的木盒。 陆羲禾眼中亮光闪过,那是刑部主事的专属令牌,拥有了它,就拥有了刑部至高无上的权利。 慕容图接过托盘,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她走来,目光如凶兽,偏偏又维持着笑意,“陆主事,刑部主事的令牌今日转交给您,还望陆主事守好此物。” 范英眼睛一眯,显然颇有微词。 刑部主事的职位,他本是要向皇上推荐慕容图担任的。慕容世家一向被皇上看重,更何况慕容图能力出众,在刑部也深得人心,有他来当自己的助手,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谁知道这个陆羲禾横插一脚,借着庆王的大案居然连跳三级,皇上亲封她为刑部主事。 这样一来,慕容图只能继续留在原来的位置上。 范英的视线与慕容图隔空相交,两人达成了共识,不能让这个新来的黄毛丫头站稳脚跟。 这个情况,陆羲禾不用看也能知道。 看他们今天的架势,明摆着会在以后给她使绊子。 “慕容大人所言极是,本官定会守好令牌,不会让有心人得逞。”她看着慕容图说道。 其余官员则是一言不发,这两人随便斗去好了,他们只管看谁更有手腕,跟着谁便是了。 慕容图一笑,“但愿如此。”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居然敢挑衅他。 走着瞧,他会慢慢让她把吞下去的东西,一点一点地还回来。 范英本就是要走个过场,顺便下一下陆羲禾的威风。 “礼已成,诸位去忙吧。”他说完,看都不看陆羲禾一眼,“刑部有些事需要商议,你们二位来吧。” 慕容图礼让道:“大人先过。” 他挑衅般看向陆羲禾,清秀的五官透露出反常的邪气。 陆羲禾面不改色地从他面前走过,区区一个慕容图,她还没有放在眼里。 走进议事厅里间,扑面而来的是纸墨的陈旧味道。 四处堆放的卷宗几乎堆满了房间的桌子。 范英坐下后说道:“有人向律例馆提议,废除凌迟之刑,称其违反仁义之道,是惨绝人寰的刑罚。你们如何看待?” 慕容图看向陆羲禾,“不知陆主事有何见解?” 陆羲禾明知这二人给自己下套,也不得不往里钻。 “古有记载,‘五季多故,以常法为不足,于是始于法外特置凌迟一条。肌肉已尽,而气息未绝,肝心联络,而视听犹存。’而后有人主张废弃不用,理由便是过于残酷。《摇光律》记载,凌迟之刑用以惩治极恶之罪。若是废除凌迟,是否其他的酷刑也要一并废除?废除之后应如何处置大凶大恶等枉顾仁义之徒?” 慕容图见状道:“下官与陆主事的意见不同,下官认为,我朝强盛国泰民安,无需此等骇人之刑震慑百姓。如那位官员所说,凌迟处死,早已背离了君子的仁爱之道。不妨以其他刑罚替之。” 范英思量着两人的话,这是前不久皇上抛给他的难题。 他苦思冥想,仍想不出能让皇上满意的答案,因此他才把这两人找来,听听他们有什么想法。 陆羲禾与慕容图的答案令他大为失望。 正在这时,陆羲禾冷声反驳道:“敢问慕容大人,叛国罪当用哪一种刑罚既能令犯罪者痛思悔改,又能令其他人畏惧不敢效仿呢?” “陆大人有何高见?”范英开口道。 “《摇光律》虽对凌迟有记载,但是对于适用罪名并没有界定。下官以为,不如将凌迟用于特定的几项罪名中,如谋逆君主之罪、伦常之罪等。如此一来,既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又能减少冤刑。” 范英眸光微闪,她说的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你呢?”他向慕容图问道。 慕容图附和道:“下官正是此意。” 范英道:“你们先回去吧。” 陆羲禾与慕容图一前一后走出议事厅,后者阴冷的目光紧随着她,想要解决这个丫头,似乎有些棘手。 陆羲禾与他初次交手,似乎是她赢了,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至于哪里不对劲,她也是说不出来。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陆主事走好。”慕容图这个笑面虎,仍然笑呵呵地与她说话。 陆羲禾亦不落下风,笑道:“慕容大人保重。”最好不要与她作对,不然… 在陆羲禾走后不久,范英便派人拟好折子,急匆匆地进了宫。 皇上召见他后,他便把陆羲禾的话稍加改动陈述了一番。 结果,皇上对此极为满意,不仅吩咐范英尽快将此事落实,而且大肆夸赞,赏了黄金白银千两。 范英觉得自己走了大运。看来那个新来的丫头,也不是没有用处。 皇上深深看了眼他的背影。 他知道这未必是范英自己想出来的,可既然范英不说,他便不问。只要问题能解决,他不在乎立功的人是谁。 那个人可以是范英,可以是陆羲禾,也可以是任何人。 陆羲禾得知消息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她坐在刑部的专属桌案前,心里暗骂范英是个老狐狸。 他报给皇上的折子,与自己当日在议事厅所说的如出一辙。可是,范英对此却只字未提。 “大人,杜司长有事禀报。” 陆羲禾放下卷宗,“叫她进来。” 杜长歌坦荡荡地走进来,陆羲禾成为她的上司,那是靠的人家自己的本事。 “参见陆大人。”她行完礼,呈上一本卷宗。 “杜司长。”陆羲禾瞧她,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想当初杜长歌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虽说看不惯自己,可到底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反观范英之举,陆羲禾对杜长歌的印象竟好了起来。 “陆大人,这是本月的案件记录,请大人过目。”她说着退至一旁。 陆羲禾收回视线,低头翻阅几页案宗。杜长歌为人张狂,做事却过于谨慎小心,这导致她待在这个位置这么久,仍然停留在分司长这一职。 “杜司长,辛苦了。”她将案宗放下,对杜长歌说道。 杜长歌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大人,大浪淘沙始见金。下官相信以大人的能力,定能披荆斩棘。” 第五十三章 春熙堂 陆羲禾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莞尔笑道:“借杜司长吉言。” 杜长歌道:“下官告退。” 一个英气的女子随后走进来,颇为鄙夷地看着杜长歌的背影,“见风使舵,大人可不要信她。” 说话之人是她从底层选拔出来的女官,名为于声晚。 陆羲禾不认为杜长歌会给自己造成什么威胁,对于她的态度,自然也就不在意,“随她去。只要她办的事不出错,我们犯不着给她脸色看。”况且,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不是吗? 于声晚虽然心里不认同,但是她很尊重这个新来的上司,报道:“慕容侍郎上报有些事情需要大人拿主意。” “什么事情?”陆羲禾对慕容图没有任何好感。 “大人,京城中的春熙堂,是有名的医者世家。平日里百姓有需要,都是从春熙堂拿药。可是近几日,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有些人吃了春熙堂的药后,开始上吐下泻,更有甚者,四肢僵硬,无法行动。”于声晚冷声说道。 “官府那边怎么说?”陆羲禾问道。 “官府那边查完,发现的确是春熙堂的方子导致病人不适。按律应将主管者及参与者抓回来,只是这件事牵扯比较广,需要刑部出面。慕容侍郎的意思,是希望您能过去亲自看一看。” 陆羲禾起身,披上厚黑的披风,催促道:“还等什么?” 于声晚会意,立刻吩咐人备马。 二人骑着马,朝着城东春熙堂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捂着胸口的百姓随处可见。 他们都是用了春熙堂的方子后变成了这副模样。 越是临近春熙堂,场景越混乱。 春熙堂小小的店铺门前,挤满了闹事的百姓。 “骗子还钱!” “庸医!” “我们砸了他们的店!” … 陆羲禾和于声晚对视一眼,正欲在不远处下马。 春熙堂门前忽然一阵躁动。 混乱的人群涌了上去,围得严严实实。 春熙堂冲出一个年轻的大夫,拎着旧药箱,“让开,我来…” 话还没说完,他便被愤怒的百姓们团团围住。 “骗子出来啦!大家一起揍他!” 年轻的大夫争辩道:“大家冷静!请听我说,春熙堂的药方绝没有问题!具体发病的原因,我们还在研究。请大家冷静一下,我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百姓们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不知是谁将他踹倒在地上,一群人便哄然而上。 在场维护秩序的士兵只有五个人,根本抵不住气势汹汹的百姓们。 陆羲禾眼神微变,吩咐于声晚道:“你去派人请巡兵来。这样闹下去,迟早会出事。” 正当这时,一个惊恐的声音喊道:“死人啦!治死人啦!死人啦!!!” 于声晚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春熙堂门口的卫兵面前,对他亮了牌子后说道:“我们大人有令,速请城内巡兵来此。” 卫兵即刻跑去寻找巡兵。 百姓一听死人了,情绪更加高涨,纷纷振臂高呼:“偿命!庸医偿命!” 于声晚斥道:“肃静!刑部办案,无关人等速速退散!” 她的声音本就洪亮,加之为给愤怒的百姓施压,声音便更加有威严。 闹事的百姓一见她是女官,挑衅道:“小娘们冒充什么官府,还不赶紧回家带孩子去?” 众人一阵哄笑。 于声晚平生最恨别人看不起她,她的火气“腾”地一下窜上头顶。 “你再说一遍?” 方才挑衅的那人又道:“爷说你这个小娘们,识相点赶快让开!” 官府的人收到死人的消息,立刻派人赶了来。 这边官府的人处理尸体,那边于声晚与闹事的百姓对峙。 “有种你再说一遍试试?”于声晚咬牙说道。 周围人见气氛不对,小声劝道:“算啦,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个官儿,你不要太过分。” 不想那人大笑三声说道:“官怎样?她还能杀了我不成?反正老子横竖一条命,死在庸医手里和死在官手里一个样!” 于声晚一听这话急了,寻找陆羲禾的眼神,在得到她的肯定后,身影仿佛一阵风飘过。 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只见她三两下便把挑衅的人打倒在地上。 她拔出明晃晃的大刀,“咣”地一声立在距离那人的脸只有一寸的地方,“污蔑朝廷,妨碍办案,来人,把他给我押回去!” 话音刚落,两个卫兵上前把他带走。 闹事的人面面相觑,“官府打人啦!” “哎!不讲理啊!这个世道…” 于声晚朗声道:“再有闹事者,下场和他一样!不想进去吃牢饭的人,就给我消停点!” 这招果然奏效。 闹事的百姓虽然没有散去,但是已经不再到处吵闹和砸东西了。 于声晚在人群中搜索陆羲禾的身影,见她正在尸体旁,垂眸听仵作的分析,时不时地点头。 “陆大人!恕下官来迟了。”陆羲禾不用听也知道是谁,说话如此虚伪的人,除了慕容图还有谁? 于声晚悄悄翻了个白眼,这个慕容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镇住混乱之后出来,真是个废物! 慕容图在士兵的护送下走出春熙堂,远远见陆羲禾便摆出一副愧疚的神情,“陆大人…” 陆羲禾背着手,心道此人做戏亦是好手,于是回道:“无妨,查案要紧。” 慕容图低头道:“大人,下官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请大人随我来。” 陆羲禾见此处已经问得差不多,便随着他来到春熙堂内部。 内里跪着一群人,方才在门外挨打的大夫也在其中。 慕容图冷声道:“把你们的证词再给陆大人说一遍。”转头对陆羲禾说道,“大人请上座。” 陆羲禾坐到上座,看着下面跪着的人。 其中一名老者,颤颤巍巍地说道:“回大人,草民是春熙堂的老板,这里的一切都归草民管。前不久,有一名病人得了极为罕见的风湿寒,整日疼痛不止。草民这里虽然有方子可治,可是缺了一味药材铁脚灵仙。当时在春熙堂的还有一名病人,是来自江南的商人。他听了草民的话,自荐说自己的商队有许多这味药材,他本是要送去西北,可是人命关天,他愿意卖给草民一些。” “草民原本对他不信任,可是在他拿来东西后,草民亲自查验了,是确确实实的铁脚灵仙。于是给了他一大笔钱,他拿了钱后,雇了几个人把十袋药材扛了过来。之后他便离开了。” 陆羲禾浑身散发着冷气,一言不发地听完老者的陈述,问道:“十个袋子全都查过了吗?” 老者哀叹一声,“是草民的疏忽,草民见那人很老实的样子,在检查了七个袋子后便全部收在了库房。” “你是说那个商人卖给你的药材有问题?”陆羲禾问道。 老者十分肯定地说道:“只有一袋,是有问题的。哎,制那一批药的时候,刚巧草民生了病,几天没有下床。没想到…”他后悔不迭,“是草民的错,如果不是草民大意,也不会出这些事。” 慕容图厉声道:“你可知外面有人因春熙堂的药身亡?” 老者浑浊的眼湿润了,一边摇头一边哽咽:“春熙堂在京城百年,一向为民医治,从未出过这种事。” “爹…”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年轻大夫扶住老者,“不是您的错,是那个人。是他骗了您。” 陆羲禾伸手示意慕容图住嘴,问道:“你们的药,究竟会不会要人性命?” 男大夫似乎下定了决心,“大人,我们原本用的药材,名为铁脚灵仙。《医药》曰,九里火,百条根,灵仙藤,南胶藤:全草治风湿痛,腹中冷气,跌打损伤。那个商人送来的东西经过检查后,他又派人说自己的人擅长将铁脚灵仙磨成粉,如此一来更容易储藏。我们相信他,便同意了。谁知道,那人竟在铁脚灵仙的粉里添加了一味不知为何物的毒物。我与爹试了许久,仍然没有头绪。” 在仵作的分析出来之前,陆羲禾对他们的说法并不全信。 嘱咐下手好好看管春熙堂后,她匆匆出门。 闹事的百姓早已被疏散,除了清理现场的士兵,所剩无几。 一个身穿官府的青年向她看了几眼,“陆大人?” 陆羲禾循声望去,说话之人她有印象,是天都都督的儿子徐允。 “徐大人。”她点头回应。 徐允没想到,才不过半年功夫,这个小姑娘,已经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大人模样。想来,那个人也会很欣慰吧。 他当初那样强烈反对陆羲禾当女官,若是看到她官服在身,威风凛凛的样子,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陆大人,此案有些棘手。”徐允压低声音道,“春熙堂供出的那个商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最奇怪的是,大家对于他的长相,似乎都记不清楚。” 陆羲禾脑中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很快,她压下那股诡异的感觉,对徐允道谢:“多谢徐大人。” 徐允眉眼生得风流,一笑时那双桃花眼便如能说话般,深深地把人吸进去。 可惜他的这一优势在陆羲禾这里并不奏效。 且不说宁熠,就是宁炎、宁佑这样万里挑一的样貌,在她这里尚不能掀起波澜,何况徐允这般呢? 徐允见状收敛了笑容,“陆大人,我还有几句私人的话想说。” 两人移至清静处,徐允开口道:“有空多去看看他。虽然他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很想见你的。” 陆羲禾心里明镜似的,他说的人,不就是宁熠吗? 正欲回答,一道不善的声音响起:“哟,几天的功夫,陆大人就另结新欢了?” 第五十四章 又见故人 陆羲禾微微皱眉,这道声音她记得,是七皇子宁恒。 她迎面看过去,心里不禁想到那个人。 那是她最初的悸动。 也是不声不响把自己抛下的人。 她正色道:“参见七殿下。” 徐允亦作揖,面上不动声色,“参见七殿下。” 宁恒脸色铁青,双眼露出凶光,果然漂亮的女人是不可信的。 当初五哥为了她连命都不在乎,非要去青岚关与蛮夷交战。 结果呢? 她一面与五哥接触,一面与太子和恭王纠缠不清。 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在他看来根本不值得五哥付出。 五哥是什么人?是摇光的战神,是令他国敌人战栗的活阎王。 她配不上五哥。 抱着这样的想法,宁恒说话自然不客气,上来就以质问的口吻说道:“陆大人果然女中豪杰,不论发生何事,你都冷静得很。” 陆羲禾很想与他争论,可是转念一想,与他论于事无补。 “七殿下是否为春熙堂一案而来?”她问道。 宁恒蔑视地一笑,顾左右而言他,莫不是心虚的表现。 “不错,不过相信以陆大人的本事,办这种小事应该不难。”他回头对自己的随从说道,“走。” 徐允心里十分不认同宁恒的做法,然而在当前情况下,他仍然选择了保持沉默。 在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沉默方能明哲保身。 “七殿下,”陆羲禾忽然开口,“百姓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小事。若七殿下不愿管,便离开吧,免得平白浪费了您的才华。” “你这女人,说话阴阳怪气,竟敢这样讽刺本殿下!谁给你的胆子?”他脸上青筋绽出,粗重地喘着气。宁恒此人,生来平庸,因而最恨别人说他是草包。 眼前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自己,她难道不知道尊卑有别吗? 看来上天都站在自己这边,想要让自己替五哥惩罚这个变心的女人。 他上前一大步,正要命令身边的人抓住陆羲禾。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老七,不得无礼。” 宁恒不敢置信道:“五哥?” 宁炎的视线从他身上越过,短暂地停留在陆羲禾身上,随即他移开目光,对宁恒说道:“陆大人事务繁忙,你帮不上忙就不要添乱。” “我…”宁恒不服气,他怎么是添乱呢? 五哥说的话明摆着偏心! “没事去看看太后,她想你想得紧。”宁炎的玄色常服衬得他身材修长,俊美的侧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参加楚王殿下。”陆羲禾与徐允同声说道。 “免礼。”宁炎的声音有些生硬。 今天本没有他什么事情,可是他忍不住,他想看看她。 上次将她拒之门外之后,他自我反省了许久,总觉得应该做些什么,可是他一个大男人,拉不下脸来做这种事。 再者,她对萧家下手,还有她从前所做的那些事情,让他第一次产生了犹豫的念头。 他到那时才发现,他一点也不了解面前的这个女子。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喜恶,不知道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她看似离自己很近,又好似很远。 她与他,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壁。那边的人过不来,这边的人过不去。 陆羲禾见他一直沉默,心里的惊喜渐渐淡下去。 原来他是为差事而来。 调整好心情,陆羲禾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楚王殿下,关于春熙堂的事情…” 宁炎打断她的话,轻咳一声道:“我不是为春熙堂而来,是…”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旁边,听到这儿,无常立刻高声喊道:“恭王殿下到!” 徐允眼神一亮,可算来了。 宁炎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信步走来的恭王气定神闲,白衣恍若仙。 “楚王,此事与你无关。”他一来便开始赶人。 宁炎反问道:“难道与恭王有关吗?” 恭王微微一笑,还真就说中了,春熙堂的案子,他已经向皇帝通报过。 皇帝命令他亲自督察,天子脚下,绝不能出现这样的荒唐事。 据他所知,春熙堂的药方害人事件,幕后主使的来历很不简单。 “皇上命本王督察此事,楚王若是想帮忙,本王也不介意。” 宁炎听完此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离去的背影,那样洒脱。 仿佛他从未来过一般。 陆羲禾很快收回了目光。 既是要走的人,何必去挽留呢? 宁熠向她走过来,屏退了下人说道:“现在情况如何?” 两人一路回了刑部,等宁熠在议事厅中坐下,陆羲禾才肯透露给他关于春熙堂的消息。 “我怀疑,春熙堂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个商人,我见过。” 宁熠阅完春熙堂的卷宗,细细想后,说道:“那个人的东西不止卖给了春熙堂,还有从春熙堂到西城门的沿街店铺。不如我们从这里下手。” 陆羲禾道:“这样一间间查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等到真查出什么了,说不定那人早逃出了京城。” “不用担心这个,楚王的人马正在全城戒严,进出城的人都要被仔细查验过方可放行。” 宁熠看向她,“春熙堂的人说过,那人的面貌总是不尽相同。” 陆羲禾顿时醍醐灌顶,“你是说,可能是紫阳君?” 宁熠点头,“此人诡计多端,极少以真面目示人。他所依仗的庆王一倒,他反而没有顾忌了。” 陆羲禾之前也猜过,会不会是紫阳君及其党羽。 现在连宁熠也这样猜测,说明… “如果是紫阳君,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伤害几个平民百姓,坏了百年医馆的名声,对他有什么益处?” 宁熠同样不解,就算不是紫阳君,换成其他人,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莫非以为摇光的江山,是外人可以夺去的吗? 简直是痴人说梦。 “此事交给我来办。你只需好好待在刑部,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陆羲禾听到他的话,差点笑出来。 “我是女官,这件事是我的职责,我怎么可以待在刑部什么也不做呢?放心吧,面对他我已经失败了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宁熠想起那次木岩郡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 “不可,对付紫阳君,单凭你一人过于危险。”他不肯妥协。 陆羲禾只好同意,“好吧,但是你不可以干涉我的决定。” 宁熠一向微冷的脸色,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极尽温柔。 “都依你。”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忽又觉得不妥,便忍了下去。 陆羲禾余光注意到他的举动,侧过头去。 哥哥的事情她已经查过,的确与他本人无关。 他们之间多年的误会解开了,可是长久以来积累的情绪,如何一夜之间消失呢? 想恨一个人很容易,想不恨一个人太难。 于声晚见二人在屋子里没了声音,恐怕发生了什么事情,二话不说便推门而入。 “大人!”她急急喊道。 宁熠与陆羲禾一前一后看向她,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迷茫。 陆羲禾问道:“什么事?” 于声晚面不改色地回道:“大人,沿途的商铺已经细细盘查过,其中有一家小的医馆收了那商人的药材。” “哪家医馆?可有出什么问题?”陆羲禾隐隐担心,如果真是紫阳君搞的鬼,那这些百姓,是万万没有活路的。 “平安堂。据掌柜的交待,那批药材早已磨成药丸,送去城外的圣庙了。”于声晚快速汇报完。 “立刻派人去圣庙,请他们务必注意药丸一类的东西。”她不假思索地说道,“另外,将平安堂的人带走,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他们走。” “是。”于声晚领命迅速走出去。 宁熠这时才问道:“是否太过不近人情?其实说到底,平安堂没有害人性命。” 陆羲禾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如果他们被那些人找到,结果只会更差。” “所以春熙堂的药方…” 陆羲禾翻了翻于声晚送来的记录,“雷公藤本就是一味需谨慎使用的药材,方才那人喝了酒导致雷公藤毒性大发,最终中毒而死。而那个商人,将其中一部分雷公藤替换成了断肠草,这是之前的百姓身亡的原因。” “圣庙…圣庙专为皇族炼制丹药,混进这种东西,为何他们没有察觉?”宁熠与陆羲禾对视,他们都明白,这是出了内鬼。 有人和他们里应外合,这群人的目的,不止是扰乱京城,很有可能,是冲着宫里的人去的。 事已至此,圣庙是不得不去了。 两人即刻派人备马,带着少数侍卫便奔向圣庙的方向。 南湖画舫 紫衣华服的男子慵懒地半卧,迷离的双眼,微张的红唇,他是充满魅惑的毒物。 “君上,毒药已经混入了圣庙,正给贵妃宫里送去呢。”媚眼如丝的女子缠上来,在他耳边呵着气,“贵妃以为怀上了龙种就能够高枕无忧,殊不知她的亲信已经背叛了她。” 紫阳君讥笑,“这是她咎由自取。” “那个多管闲事的陆羲禾,君上打算怎么处理?” 紫阳君冷笑,随即搂住她的肩膀,“所有阻碍吾的人,都得死。不过她,吾要留下她,吾要慢慢折磨她,让她亲眼看着,她所爱的一切,是如何被吾一步步毁掉的。” “君上英明。” 紫阳君阴恻恻地笑了一声,推开她吩咐道:“为吾弹一曲,吾今日心情尚佳,若你弹得好,吾会给你赏赐。” 媚眼女子走路摇曳生姿,在琴台旁坐下,“君上,奴为您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紫阳君合上眼,享受琴声带来的片刻宁静。 一曲终了,女子的芊芊玉指附在琴弦上,望向紫阳君的眼神里带着期盼与欣喜。 紫阳君缓缓睁眼,右手一挥,银色的寒光刺向媚眼女子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女子捂住自己的脖子,瞪大了眼,“君…” 话未说完,女子便轰然倒地。 紫阳君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死亡即是吾对你的恩赐。” 第五十五章 贵妃小产 皇宫 “贵妃娘娘,这是圣庙新进贡的丹药,请娘娘服下。”总管太监端来一个小盒,上面放着黑色的药丸。 萧贵妃微微皱眉,她向来讨厌这股子药味,当年的兰陵公主便是那般。整日泡在药罐子里,身上药草的味道离一条街都能闻见。 她用两根手指夹起药丸,凝视半晌后飞速服下。 萧贵妃似乎被药丸噎住,嬷嬷连忙为她端来一碗水。 “娘娘慢着点。”嬷嬷替她顺了顺气,“娘娘,皇后那边儿,一直说着要来看您。” “不见!”萧贵妃不耐烦道,“皇后多年无子嗣,看见本宫又怀了皇子,还不知嫉妒成什么样。” “皇后明面上不会做什么,娘娘只管放心。”嬷嬷劝贵妃道,“年关将至,娘娘总是推脱皇后,外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娘娘心存芥蒂,不肯见皇后。皇后平白无故便落了好名声。” 萧贵妃扶额,“本宫就是瞧不惯皇后那副假惺惺的样子。” 嬷嬷命人添了炭,继续说道:“娘娘明知她无后,还和她计较什么?等到娘娘的子嗣得了大位,她也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话虽这么说,可本宫总觉得皇后心里憋着坏。”萧贵妃说话向来少顾忌别人,“当初炎儿封大将军,皇后可没少到本宫面前挤兑本宫。本宫算看清了,她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萧贵妃越说越激动,托着肚子面色涨的通红。 “娘娘,小心隔墙有耳。”嬷嬷道。 “本宫还怕她们不成?一群见风使舵的奴才。”贵妃痛骂道。 嬷嬷见贵妃昏昏欲睡,挥手屏退弹琵琶的奴才,低头沉思片刻,微叹一声再不提。 陆羲禾还是来迟了一步。 纵使她一刻也不曾停歇,可是,仍然难以改变那个结果。 那个足以令萧家一蹶不振,令当今局势改变的结果。 “大人,今日的丹药在未时送进宫里头,想必娘娘们早都服下了。”圣庙的人如是说。 陆羲禾的心好似被重重一击,她感到难以喘息。 人心的算计,前朝后宫的争端,竟然要由一个未降世的孩子来付出代价。 她怅然若失地走出圣庙,落日余晖挥洒在西方,把守的士兵换岗哨,小贩慢悠悠地收拾摊子准备归家。 “世间一切皆有因果,害人者终被人害,也许这就是她的命运。”宁熠安慰道。 陆羲禾沉默片刻,“不管她做过什么,她的孩子,是无辜的。” 宁熠派人牵马过来,见她发有些散乱,抬手替她理好。 “很早以前我对你说过,不要来当女官。你见到的人心,远比在宅院里的可怕。”他顿了顿,“可你偏不听,总要亲眼看过后才肯相信。”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执着,是一件好事。可是过于执着,会害了一个人。 “在知道他们以前,我以为自己是世间少有的恶人。”陆羲禾把紫阳君这个名字狠狠地刻在心里,她恨不得能打碎了他的骨头,将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扔到荒郊野岭,野兽食之。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一定很痛恨紫阳君,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我也一样。可是阮阮,越是仇恨一个人,越要保持冷静理智。如果你不能冷静,就是给你的敌人再次打倒你的机会。” 陆羲禾点头,一声不响地翻身上马,“还有事情,下官先走一步。” “去吧。”宁熠的话音刚落,她已利落地扬长而去。 他站在圣庙恢弘的大门前,沉浸在落日的阴影中。 “阮阮,你可知人世间,早已没有一片净土。你追寻的世间,不过是梦里黄粱。”他心中默念,“可是只要你所愿,我愿赴汤蹈火以求之。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退缩。” 清瘦的背影越来越远,回应他的,只有无边的寂寥。 “不好了!不好了!娘娘小产了!来人啊,不好了!”一道慌乱的声音打破了皇宫黄昏时的静谧,贵妃宫中立刻躁动起来。 宫女们端着水盆等物鱼贯而入,屋内人大气都不敢出。 贵妃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满头大汗,虚弱地哭道:“孩子,我的孩子…” 太医额头上豆大的汗滴下来,见床上鲜红一片,明知贵妃此胎不保。 “娘娘,保不住了。” 贵妃猛然瞪大双眼,娇媚的眼流下两行泪,“保,保不住本宫杀了你们陪葬!” 无人敢应。 “一定是皇后,是她!本宫今日答应见她,便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早有预谋…” 楚王风尘仆仆地赶来,被掌事宫女拦在门外。 “情况如何?”他问道。 掌事宫女低声道:“贵妃娘娘小产了。” “好端端地怎么会小产?” 掌事宫女道:“今儿个皇后娘娘来过,谁知皇后娘娘走后半个时辰,娘娘便开始腹痛不止。” 楚王脸色越发难看。 皇上期盼贵妃腹中的胎儿有好些日子了,贵妃也指望着这个孩子能为她带来再一次的荣宠。 如今,梦碎,人醒。 “王爷,您不能进去!王爷!”掌事宫女拦不住楚王,他闯进屋子。 四溢的血腥味,宣告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贵妃痛苦地哭道:“本宫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为本宫的皇子陪葬…皇上,皇上怎么还不来…” 已是掌灯时分,肃穆的宫殿平添一股凄凉。 皇帝高大的背影映在望不到尽头的青石板上,他是天子,是摇光的帝王。 可是他救不了他的孩子,他没有能力起死回生。 他来到贵妃的房前,听到贵妃的哭嚎,宫女们端着满是血污的水盆进进出出。 那个孩子,终究还是没能来到这个世上。 “皇上!皇上救救臣妾的孩子!”贵妃如抓到救命稻草,手颤抖不止。 皇帝问道:“贵妃为何会小产?” 满屋子的人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朕在问你们话。” 掌事宫女和嬷嬷深深地埋下头去,掌事宫女说道:“回禀皇上,今日午时皇后娘娘来过,还给娘娘送来了一个手串,说是从寺里求来的,保娘娘平平安安。娘娘欣喜得很,便收下了。谁知黄昏时娘娘便开始腹痛不止…” 皇帝向嬷嬷问道:“果真如此吗?” 嬷嬷还未来得及说话,萧贵妃挣扎着起来,“皇上,此事明摆着是皇后娘娘害臣妾,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他不仅是臣妾的孩子,更是您的孩子啊。” 嬷嬷头更低了,“老奴不敢妄言。” “皇后娘娘驾到!” 一个病弱的女子走进来,身穿素净的宫装,闻见重重的血腥味,眉头几不可闻地皱起来。 “参见皇上。”她行礼道。 “今日之事,你可知道?”皇帝神情严肃,皇后像是被吓了一跳,慌忙跪下。 “皇上,臣妾也是刚刚听闻萧妹妹小产,是臣妾照顾不周,是臣妾的失职,请皇上降罚于臣妾!”皇后双眼朦胧,似有泪珠泛滥。 “姐姐,你为何要害我…”萧贵妃话未完,竟哭晕了过去。 皇后单薄的身子颤抖不已,眼中泪花点点,“臣妾,臣妾不曾害过妹妹,皇上,臣妾从来没有过害人的心思。” 高高在上的帝王未回答她的话,心中百转千回。 如何处置,如何趁机除去眼中钉,这是一件马虎不得的事情。 可是,刚刚离开人世的,终究是他的骨肉。 “报!”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走进来跪下说道,“启禀皇上,刑部的陆大人派人送来了加急信件。” 总管太监见机行事道:“还不快呈上来?” 皇上打开信件正看着,忽然龙颜大怒,一手掀翻了小桌。 “反了他们!” 楚王站在一旁,目光扫过陆羲禾送来的信件。 见楚王不解的神色,皇上将信件扔给他,“看看朕的子民,是如何报答朕的。” 楚王打开信,细细读过。 原来今日之事是有人早有预谋。他们将连太医都辨不出的毒药掺入圣庙的丹药里,毒害宫里的人。 “此事,朕要查到底。朕倒要看看,什么人敢如此放肆!” 楚王合上信,“陆大人是从何得知?” 皇上神色微寒,“原是朕小看了她。” 楚王话说出口才知不妥,皇上本就是多疑的人,话里的意思,是怀疑她了。 他想要为她辩解什么,可是却一句也说不出。 今天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是他的母妃。 化为血水的,是他的至亲。 他相信她又如何呢?之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她的出现,不过是为了利用自己,让陆家重回京城。 现在她的目的达成了,自己便没有了利用价值。 没有价值的人,是该被一脚踢开的。 他终究没有为她说一句话,哪怕一句话。 陆宅 陆羲禾隐隐觉得有事情要发生,索性在院子里等待。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大门处停下来。 于声晚扣门,绿萝一见是她,连忙开了门。 “大人,出大事了。”于声晚急急地说道。 “是宫里的事情吗?”陆羲禾明知故问道。 “大人,宫里头的贵妃娘娘滑了胎,只怕与圣庙的丹药脱不了干系。”于声晚担忧道,“本是与我们无关的,可是偏偏春熙堂这个案子移交到了我们的手上。我们没抓到凶手,这才让他有机会四处兴风作浪,害了贵妃娘娘和未出世的小皇子。大人,如果上面这样想,我们必须做好对策。” “什么对策?如果他们真的这么想,我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无计可施。”陆羲禾道,“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从来如此。” 第五十六章 一波未平 于声晚不明白陆羲禾为何如此悲观,在她看来,事在人为。 “大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陆羲禾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何追查春熙堂一案? 就算真的是紫阳君,她要如何给紫阳君定罪呢? 想要找到此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不停地易容改变自己的样貌,为的正是不被人察觉。 他可以伪装成任何人作案,然后继续变成下一个人作案。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你派人安抚百姓,绝不能让他们继续慌乱。”陆羲禾叮嘱了于声晚几件事。 于声晚连连点头,拍着胸脯道:“大人放心,这些事情交给我吧。” 说罢大步出门去,利落地翻身上马。 陆羲禾回到房中坐下,苦苦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升任刑部主事开始,京城的风波便愈演愈烈。 极刑之论,春熙堂命案,现在贵妃小产。 她迫切地想理出头绪,可是偏偏没有任何线索。 陆羲禾遇到了平生最大的难题。 “紫阳君...” 她猛地将手中的笔折断,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宫无命忍不住道:“主人,您着了他的道。” “何以见得?” 宫无命看到她鲜血淋漓的手,“他想要主人愤怒,主人便愤怒;他想要主人失去理智,主人便失去理智。依属下看,主人已经被他影响了。” 陆羲禾恢复了几分清明,放下折断的笔,“你说的对,我不能让他如愿。” 越是危急关头,越要保持清醒。 “天机阁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无。星儿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不知是否遇到困难。”宫无命如实说道。 陆羲禾平稳呼吸后,向宫无命问道:“你认为医馆的人是否应该判重刑?” “主人,我是一名杀手,杀手不能为您判断律法是否合理。” 陆羲禾不作声,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按摇光律,医馆由于疏忽大意致人死亡,徒两年半刑罚。 这种处置,百姓并不满意。 他们认为百姓之间枉死的多条性命,应该由医馆偿还。 民间的呼声越来越高,纷纷要求将医馆的人以极刑处置。 可是医馆的人,真的罪不可赦吗? 真正的幕后黑手,还不知道躲在哪里看着京城的闹剧,并为此沾沾自喜。 也许他正隐藏在人群中,与那些百姓一同呼喊,要求医馆的人偿命。 也许他正在鼓动不明真相的百姓,让他们相信医馆罪大恶极,衙门不作为。 陆羲禾打了一个寒战。 “大人,宫里召见您。”绿萝在门外传道。 陆羲禾与宫无命对视一眼,心里明镜似的。 这个时候宫里召见,绝不是什么好事。 “知道了。”她换上官服,面色凝重。 “主人,属下和您同去。”宫无命主动说道。 他去了又如何呢? 比起暴露他们,陆羲禾更愿意孤身试一试。 她清楚皇帝的脾性,他可能会因为贵妃之事迁怒于自己,但是不会真的处罚自己。 但是如果带上宫无命,事情的性质便不一样了。 女官带着杀手进宫,是谋逆的大罪。 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们留在这儿,我带部下进宫。”陆羲禾命人备马,复又传消息给于声晚,告知她进宫一事。 她出陆宅时,于声晚已经整装待发。 “大人。”于声晚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此次进宫,多半是为了贵妃一事,到时候看我眼色,万不可多言。”她叮嘱完,两人便上马,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贵妃的宫中跪了一大片人,陆羲禾心知事态正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可是现在的她无计可施。 小皇子殒命已成事实,不论做什么都无法换回来他的命。 皇后眼圈通红,如纸般单薄的身子在冷风中颤抖。 “你来了。”她声音有些嘶哑。 陆羲禾连忙行礼,“参见皇后娘娘。”于声晚也跟着行礼。 皇后端详她片刻,“免礼。照例此事不该把你们...”她欲言又止,似是疲惫,“皇上和楚王在正殿。” “是。”陆羲禾和于声晚一齐告退。 皇后盯着她们的背影,眼里流露出羡慕与莫名的情思。曾几何时,她也像她们一样年少,青涩的情思只给意中人,满怀憧憬地嫁给他。 可惜,终究是错付了。 陆羲禾低着头踏进正殿,殿内气压极低,令人喘不过气来。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参见楚王。” 皇帝余怒未消,“平身。” 楚王自她进门后便没有移开目光,一阵子不见,她越发瘦了。 “今日之事,你有什么看法?”皇帝问道。 陆羲禾低头,“微臣不敢妄议。” “朕准你说。” “圣庙一事,恐与春熙堂一案有关。哄骗春熙堂买下草药的人,也设法将毒药混入了圣庙。至于更多的线索,还需要些时日。”她如实汇报道。 如死般的寂静。 “需要多少时日?” 陆羲禾心跳如鼓,皇上是要她立军令状吗? 找出凶手不难,难就难在揪出背后的人。 紫阳君狡猾阴险,且在宫里有内应。 难道她要向皇上挑明皇宫里有奸细吗?以皇上的城府,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人做内应? 只有一个可能。 他是故意的。 他想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借别人的手除掉那个人。 又或者... 饶是陆羲禾,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皇上要借自己的手除掉那些人。 楚王见情况不对,向皇上提议道:“父皇,此事恐有蹊跷,不如由儿臣协助陆大人彻查此案。” 皇帝训斥道:“你还嫌上次闹的事情不够大吗?” 楚王一身反骨,被训斥反而无拘无束,“父皇,那人是如何将掺毒的丹药送入皇宫?又如何瞒过重重检查送到母妃的手里?此事必定有奸人在背后里应外合,父皇何必为难她?” “放肆!这就是你与朕说话的态度?”皇帝气极。 “儿臣是为父皇着想。”楚王振振有词,“不除内奸,后患无穷。” 皇帝幽深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 “启禀陛下,恭王求见。” 第五十七章 一波又起 尖细的嗓音穿过正殿,陆羲禾心头一震,他来做什么? 萧贵妃小产一事,牵扯诸多势力,为什么要来搅这趟浑水? 余光瞥见宁熠一身素衣,扣身施礼。 “参见皇上。” 皇帝挥手,示意他平身。 “你此时入宫,可有要事?” 宁熠回道:“是。” 门外太监通报,“启禀皇上,太医院的人求见。” 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 御医进殿跪拜,额头抵在方砖之上,“微臣参见皇上。”得到皇帝的准允后,他开口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送给贵妃娘娘的手串上没有毒。真正导致贵妃娘娘小产的,应该是贵妃娘娘下午时服下的安胎药。” “朕已知晓,下去吧。”皇帝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皇后现在何处?” 太监忙回道:“陛下,皇后在外面候着呢。” “派人送皇后回宫,免得她染了风寒。”语气中几丝关怀,几丝怜爱,全然不似先前冷漠的样子。 陆羲禾的心一点点下沉,这便是帝王吗? 他不爱皇后,所以在皇后被冤枉时选择相信萧贵妃。可是他也不爱萧贵妃,他给她的宠爱,不过是权力制衡的结果。 他甚至不爱自己的骨肉,他视他们为棋子,视他们为巩固江山的工具,最后才是骨肉之亲。 什么才是一个帝王最看重的? 果然还是他的江山社稷。 但若是不看重江山社稷,便不能称为称职的皇帝。 帝王从选择成为帝王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要失去许多的东西。 人生也是如此,有得,必有失。 她身上的官服让她得到了渴求的权力,亦让她失去了从前的自由与洒脱。 值得吗? 她无法回答自己值得不值得。 陆羲禾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已然卷入了漩涡的中心,想要安然处世,绝无可能。 她能做的,只能是被推着向前走。 没有回头路了。 陆羲禾,你已经不能回头了。 她微微抬头,撞见宁熠警告的眼神。 “臣听闻宫中之事,实感万分痛心。可怜那未出生的皇弟,竟被人以此等卑劣手段谋害。”宁熠痛惜道,“只是,后宫之事,臣等有心无力。” 陆羲禾明白了他的意思。 前朝与后宫不可互相牵扯,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熠儿所言甚是。”皇帝盘着手中的佛珠,“是朕糊涂了。不过,春熙堂一案事关京城安稳,你们务必妥善处理,切莫叫百姓寒了心。” 三人齐声称是。 “朕有些乏了,你们下去吧。”皇帝吩咐道。 陆羲禾等人齐齐拜谢,按身份高低依次退出大殿。 “等等。”低沉的男声叫住她。 是在叫她吗?她不敢确定。 三次登门,已令她丢尽了脸面。 她用自己的自尊与骄傲,换来了对方的避而不见。 好可笑。 “本王命你站住。”楚**音徒然变冷,四下的宫人纷纷避开。 陆羲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停下匆匆的脚步,露出礼貌的微笑:“参见王爷,王爷可有什么事?” “为何躲避我?”他下意识伸出手,被陆羲禾悄然躲开。 “王爷请自重。”陆羲禾维持着微笑,亦保持着与他的距离。 “你竟与我,生疏至此。”他怅然道,心中却想,他们的误会究竟还要多深?莫非要老死不相往来吗? “王爷言重了。”陆羲禾恭敬异常。 楚王的脸色十分难看,“我们谈一谈,如何?” 有什么可谈的呢?他给的难堪还不够多吗? 陆羲禾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可以再重蹈覆辙。 她知道他们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名为猜忌,亦为怀疑。而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这道鸿沟,便不可能全心全意地相信对方。 没有最基本的信任,谈何感情呢? “我与王爷似乎没有什么可谈的。”她简短地说道。 楚王试图从她的眼里看出些什么,可是那双眼眸太过澄澈,除了淡漠,再无其他。 像极了初见时她的神情。 “如果王爷没有其他事,属下先告退了。”她一板一眼地行礼,以彻底与他撇清关系。 “皇上已经下旨,由我负责此事。” 在某个瞬间,她是惊讶的。随即她很快恢复了平静,“王爷想表达什么呢?” “由你协助。”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娇颜,就是这张脸,让他甘愿上当受骗,甘愿为她赴汤蹈火。 陆羲禾错开目光,远处落叶随风起舞,又是秋天了。 “还有呢?”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可笑。 她陆羲禾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晚些我会派人接你。”他无可奈何地说道。 陆羲禾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既要查案,不如王爷直接到春熙堂。总好过绕了远路,浪费时间和精力。” “你来便是。”他说罢兀自离去,高大的背影渐渐变成一个黑点。 陆羲禾凝视着他离开的方向。她问自己,她真的动心过吗? 她是不是此生非他不嫁? 也许第一个问题她不知道答案,可是显然,她清楚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她不会,也不可能只为他驻足。 她有自己的人生,楚王亦然。 既然如此,又何必苦苦纠缠。 她毫不留恋地翻身上马。对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紫阳君。 紫阳君一日不除,她一日寝食难安。 也许陆羲禾早已预料到,紫阳君对她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可惜为时已晚。 “大人,恭王的马车在后面。”于声晚低声提醒她。 陆羲禾回眸,那车帘子被人从内掀起,一只修长的手抵在轿边,车内人的声音低沉而安稳,“过来。” 陆羲禾下马,示意于声晚先回去。 她走近马车,车内人伸手将她拉上去。 待她在马车上坐稳,她看向不动声色的宁熠。 “大哥?你还好吗?” 宁熠抬手为她斟了一杯茶,坦白道:“不好。” “发生了什么事?” 宁熠笑笑不语。 陆羲禾没来由地心里发毛,自从他恢复了身份,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没什么,阮阮,春熙堂的事你可有头绪?”他将手旁的小盘子向她的方向推了推,里面盛着精致的点心。 “那人太过狡猾,我不知道应该从何处下手。”陆羲禾没有吃点心的心思,现在她已经乱成一团。 “或许你可以向晋国公求助。”他提议,“想不到庆王还留下了一个**烦给我们。” “他的目的绝不是这么简单,我有一种预感,他正在谋划一个巨大的阴谋。现在我们都被他蒙蔽了。”陆羲禾很是心急,可事实往往是越急越出错。 第五十八章 “王爷,陆府的人给您送信了。”无常在车外喊道。 “拿来。”宁熠吩咐小厮把信送来,匆匆看了几眼,神色异常凝重。 “阮阮,家里传书信来,望你尽快回家。”宁熠拿出一封书信,“我本不想告诉你,可是如今你已经长大了,这些事该由你自己做决定。” 陆羲禾是犹豫的,理智上她并不想与陆家联系。可是情感上,那是养她长大的地方。 忽然间,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莫非是母亲出了事情? 她打开信,信上的内容触目惊心。 “......陆家主母曹氏病危......速回。” 陆家主母...曹氏...母亲... 是母亲。 信件的内容逐渐变得模糊,她不争气地掉下泪来,“好端端地怎么会病危?她的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病危?不行,我现在就要赶回去!” 她无法相信,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最好这封信是一个玩笑,是骗她回去的小把戏! “她的身体没有你想象中的。自从你二哥走后,她的身子便一天天垮了下去。若非多年在佛堂静养,恐怕早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陆羲禾起身便要下车。 宁熠心疼地拦住她,“我陪你一起回去。” 马车朝着陆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陆羲禾的手不住地颤抖,心中祈盼发生的一切只是个玩笑。 母亲,不要走。 不要离开她阿。 宁熠心如刀割,她难过,他的心便跟着一起难过。她痛苦,他便一起痛苦。 如果可以,他希望人世间所有的疾苦由他来承受,放过她好不好?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铺天盖地而来。 陆府很快到了。 陆羲禾无心欣赏新修的气派府邸,直接闯入了大门。 “等等!是五小姐回来了!”看门的小厮连喊几声。 一个丫鬟连忙迎过来,“五小姐,请随奴婢来。” 宁熠紧随其后。 佛堂的后院站了两排人。 乌云蔽日,狂风四起。 见陆羲禾与宁熠到场,众人向宁熠行了礼。 陆羲禾一心想见母亲,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便要闯进房间。 “你还知道回来?”陆景脸色阴沉得像天空中的黑云,厉声问道。 陆羲禾顿住,“她的病情严重吗?” “不孝女!你有什么脸面问你母亲?”陆景声音哽咽。 一个婆子开门出来,对陆景嘀咕了几句。 “进去,她想见你最后一面。”陆景几乎是在嗓子眼里挤出这句话,对其他人说道:“都回去吧,夫人不成了。” 陆羲禾夺门而入,一眼瞧见床上虚弱的母亲。 她鼻子一酸,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 “是阮阮回来了吗?”床边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是阮阮吗?我的孩子...” 陆羲禾扑过去跪在地上,握住她干瘦的手,哭着说道:“是,母亲,我回来了。我回来看您了...” “我的好孩子,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曹氏又哭又笑,“是母亲对不起你,母亲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在外面无依无靠...” 陆羲禾喃喃道:“从前我很恨您,恨您好狠的心,居然丢下我一个人,面对宅院里那些勾心斗角。可是最近我忽然不恨您了,若不是那些经历,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若不是您留给我的天机阁,我更无法平安长大。我竟然不知道应该感谢您,还是恨您...” “你哥哥的死,是对我的一个警告。答应我,阮阮,从此以后忘掉这件事,不要再牵扯进去。”曹氏语重心长。 “母亲,他究竟和哥哥的死有没有关系?”陆羲禾将声音压得极低。 他指的是谁,曹氏心里明镜一般。 “阮阮,你错怪他好多年。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并不知情。阮阮,听母亲一句劝,不要再查下去了,你会连累他。”曹氏似乎攒着一口气,要把八年来母女间的话全部说尽。 “阮阮,他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待你如此。你一定要珍惜,一定要珍惜真心对你好的人,不要像母亲一样...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陆羲禾哭道:“母亲,我知道了。” “你去叫他进来。”曹氏急速喘息,胸口剧烈地起伏。 陆羲禾连忙爬起来,冲出门去,对院子里等待的宁熠说道:“母亲想见你。” 他没有迟疑,即刻快步走近房间,来到曹氏的床前。 曹氏见状欣慰地笑了,“当年我嘱托你照顾她,属实为难你了。” 宁熠眼眶微红,“夫人,不为难的。”曹氏不知他有多庆幸,庆幸夫人把她交给自己,让他可以陪伴她长大。 “我知道你待她好,这么多年,多亏了你的保护。谢谢你。”曹氏弥留之际,托付道:“你是一个可靠的孩子。我想问你,若我将她托给你,你能否一辈子包容她,对她好?” 宁熠被曹氏的话惊住,“夫人的意思是...” 曹氏以为他不愿意,于是叹道:“罢了,是她没有福气。” “不!夫人。晚辈愿意。”宁熠郑重地回答。 “哪怕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世人也未必容得下你们。若不能彼此信任,互相扶持,那一切终将是梦里黄粱。”曹氏眼里泪花点点。忆往昔,不过是悲凉一生。 宁熠的声音有些哽咽,“夫人,我不在乎旁人说什么做什么。我唯一在乎的,是她的心意。她一心渴望自由不受拘束,倘若她厌恶我,我却把她强留在身边,对她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与痛苦?” 曹氏叹气,“你糊涂了。那件事是她心里的一道坎,每每想到你可能是凶手,她便无法与你亲近。她是个聪慧敏感的丫头,可她不绝情不冷血。她怎么会真的厌恶一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人?只是迈不过那道坎罢了。” “若她迈出一步,我便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若她一步也不肯走,我便独自走完所有。余生漫漫,纵使前方刀山火海亦或是万丈深渊,我也绝不会后退半步。”他庄重地立下誓言。 “如此,我便是死也瞑目了。”曹氏摸出一对玉佩来,“以后若上门提亲,拿出这玉佩,曹家二老会支持你。” “多谢,母亲。”宁熠心情复杂地接过曹氏的玉佩,他知道曹氏命不久矣,诚恳地叫了她一声母亲。 这声母亲,她没法再听到了。 宁熠快步打开门,把陆羲禾带回来。 第五十九章 曹家表哥 曹氏强打起精神,伸出手将他们的手叠在一起。 陆羲禾泪痕未干,惊诧地看着曹氏的动作。 “阮阮,谎言与假象是世上最常见的东西。一旦被它们所蒙蔽,必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母亲希望未来你的夫君,是一个有能力保护你,愿意真心待你的人。”曹氏急速喘息,“恭王,我将她交给你,望你以后...” 曹氏两眼一瞪,竟是去了。 八年间的恨与隔阂在此刻烟消云散。 记忆中有关她的片段,竟都是她的好。 陆羲禾双手颤抖,泪如雨下。 “母亲...” 烛光摇曳,她的脸格外清晰。 原来,她已经慢慢老去。 而自己浑然不知。 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缓缓跪在曹氏的床前。 这不是梦。 世界上与她最亲密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陪她跪在床前。 “阮阮...”百转千回的情思,尽藏于绵绵之音。 若不是情到深处,怎会怜她所怜、痛她所痛? 佛堂外陆家的亲眷得知曹氏去了的消息,纷纷哭了起来。 雷声阵阵,秋夜的雨寒冷刺骨。 陆羲禾拖着僵硬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庭院。 结束了。 她生命中两个最爱她的人,终于都离开了。 哥哥... 娘亲... 冰冷的雨拍在脸上,混合着眼泪淌下来。 她终于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上。 宁熠双手托住她,将她拥在怀里。 陆家众人赶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陆景脸上有些挂不住,却没有打断他们。 其余人倒是没有什么异常。 宁熠率先发觉,淡漠的目光扫过陆家众人。 今夜很漫长,若是淋湿了恐怕她会生病。 他背起陆羲禾,向陆家众人点头示意,随即进了偏殿。 “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陆羲禾喃喃道。 宁熠将她安置在榻上,摸了摸她的额头。 “春熙堂的事情我已派人向楚王说明,他不会怪罪的。今晚你先休息,一切有我。”他和声道。 淅淅沥沥的秋雨持续到了后半夜。 白姨娘等人守在灵堂,一时竟也反应不过来曹氏已去。 她们明争暗斗了多年,心知曹氏从未把她们这些妾室放在眼里。 也许像曹氏这般见多识广的女子,从不会拘于深宅大院。 叶姨娘偷瞄陆羲禾,慨叹果然是曹氏的女儿,处处像极了曹氏。 以后若是嫁给恭王,日子便幸福美满了。 陆蓁蓁偷偷靠在她身上睡着了,叶姨娘摸摸她的小脸。 她的女儿以后会嫁给什么人呢? 但愿是一个知疼知热的宽厚男子,无需权势滔天,能撑起他们的家足矣。 陆容婉派人取来手炉,添了新的炭,送到陆羲禾手里道:“夜里凉,拿它暖暖手罢。” “不必了,我不冷。多谢四姐姐好意。”陆羲禾低声道,“我想多陪陪她。” 白姨娘咳了一声,示意陆容婉不要打扰她。 陆容婉端着手炉,轻轻地退回了原地。 天刚蒙蒙亮,曹氏去了的消息便在权贵家族中传开了。 各家纷纷派人前来吊唁。 灵堂渐渐只剩下陆羲禾一人。 宫无命察看四周确认安全,进门附在她耳边低语道:“主人,有消息了。” 陆羲禾眼角下淡淡的乌青,看上去有些憔悴。 “紫阳君近日曾在南湖一带出没。”宫无命将声音压得极低,“先安康郡主传来的消息,应该可信。” 陆羲禾微微蹙眉,狡猾如紫阳君,为何如此张扬地在京城露面? 难道是他料定没有人可以识破他?或是,故意设局,诱他们上当?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派人盯紧曾经与庆王交好的大小官员,我就不信,他能做到天衣无缝。”陆羲禾顿了片刻道,“星儿的情况如何?” “最近没有异常。” 陆羲禾沉思良久,“知道了。” 绿萝搓着手守在门外,管家方才传话来,说是小姐的外祖家派了人来,要见见小姐。 小姐的外祖家,是夫人的娘家吗? 自她有记忆以来,从未听说夫人的娘家人来过。 倒是稀奇。 “小姐,您外祖家来人了,现如今在偏堂等着见您呢。” 陆羲禾从容地起身,“把他们叫回来吧。” 之前为了能与母亲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她把其他人全部请了出去,只留下绿萝在外面守着。 母亲临终前的那番话,她细细地回想了一遍。 母亲说哥哥的死,是对她的警告。 那么为何要给她警告呢?又是来自于谁的警告? 什么人可以让父亲三缄其口呢? 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她联想到了天机阁。 难道是母亲管理天机阁的时候,与江湖人结下了仇?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以天机阁的地位,不可能有人杀了哥哥,还能安然存活于世。 扑朔迷离的现实,将她引入重重迷雾之中。 “五妹妹,随我来吧。”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陆羲禾瞧过去,竟是三哥陆奕轩。 许久不见,他人瘦了一大圈,举止较从前稳重许多。 陆羲禾颔首,打量他几眼,“三哥。” 陆奕轩生硬地点头。 关于她的事迹,陆奕轩在别处听了个七七八八。 什么考女官,进刑部,立大功,听得他又高兴又气愤。 他高兴是因为自己的妹妹有出息,这些是她应得的。可是他更气,她居然不声不响地与家里断了关系。 难道这个家对她来说,半点值得留恋的东西都没有吗? 他很快明白过来。 夫人在佛堂的这些年,她真的过得很辛苦吧。 若不是她曾经的丫鬟替她报冤,他竟不知道她在家里过得那样惊险。 原来那些姨娘嬷嬷们,都不止一次对她下过手。 姨娘曾经告诉自己,她是嫡女,人也聪慧,什么事都无需旁人操心。 也许姨娘错了,错的彻彻底底。 两人一路沉默。 偏堂里,陆景正在与一位背对着门的男人寒暄。 那男人身如玉树,素衣似雪。 “五小姐到了。” 男人缓缓转过身,一举一动无不彰显着矜贵优雅。 他仿佛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人,面如桃李,长眉若柳,双眸似星。 “他是你母亲的四哥的三儿子,唤作曹谨。按辈分和年龄,你该叫一声表哥。”陆景介绍道。 “谨表哥。”陆羲禾瞧了一眼陆景,没有多说什么。 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哥,她了解甚少,只知道他如今是从四品的宣威将军,熟读兵法。 “羲禾表妹。”曹谨温声道。 陆景急急离开了,留下两人在偏堂里。 “羲禾表妹可有什么要问的?” 见曹谨这样问,陆羲禾反而踏实了。 “既然这么多年不曾来往,为何还要来?”虽然陆家人从未提起过,但是她知道母亲早年与曹家闹了极大的矛盾,从此便断了联系。 如今他们派曹谨表哥过来,是什么意思? 第六十章 感动 曹谨不紧不慢地说道:“羲禾表妹,许多事情,我们做小辈的无法评判。对与错,是与非,在百年之后,也不过是滚滚长河中一粒渺小的沙尘,无人知晓,无人留意。既然如此,我们生者为何不能各自退后一步?总好过各自寂寥。” “谨表哥所言极是。”陆羲禾附和道。 “羲禾表妹冰雪聪明,我便不多叨扰了。”曹谨的话点到为止,不拖泥带水,这一点倒是符合他将军的身份。 陆羲禾颔首道:“谨表哥慢走。” 月洞门外,宁熠颀长的灰色身影一动不动,与乌青色的砖墙融成一副精致的水墨画。 就算得到了曹氏的首肯,他仍然不敢贸然行事。 他不想逼她。 他发现自己比从前更贪心了些。他想要她的心,想要她热烈而不加掩饰的爱,想要她亲口告诉自己,愿意与自己厮守一生。 那一天不会太久。 陆容婉在拐角处犹豫片刻,鼓足勇气向他走了过来。 “大...参见王爷。”陆容婉清冷的声音响起,宁熠侧目,“免礼。” “王爷,民女有一事相求。”她有些窘迫,手指因用力捏着手帕而微微发白。 “何事?” 陆容婉咬咬下唇问道:“王爷,民女想知道,太子殿下可有心上人?”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宁熠虽不喜陆容婉的未婚夫,但却知道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宁遇安南下经商,名下产业众多,积攒的财富不计其数。无不良嗜好,待人处世张弛有度,这样的男子,并不多见。 错过了这桩好姻缘去攀附太子,未必是明智之举。 “民女知道。”陆容婉倔强地说道。 “倾心于他的人太多,你又是何苦?” 陆容婉摇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王爷,不也是一样吗?” “我与她是自小的情谊,你呢?恐怕你一点都不了解他。” 陆容婉不甘心,追问道:“我可以慢慢了解他。大哥,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可不可以?” 宁熠冷然道:“如何帮你?” “我心悦他,我想要嫁给他。”她的话语掷地有声,眸中闪着希冀的光。 宁熠不知道太子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平日里明白事理的陆容婉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陆羲禾捧着一个镶玉的小盒子,前脚踏出门槛便听到了陆容婉的那句话。 嫁给谁? 她记得,陆家已经给四姐姐订了亲。那么四姐姐说的她,是谁? 宁熠的目光,隔着陆容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陆羲禾轻咳一声。 “五妹妹?”陆容婉愕然道,“你何时来的?” “刚刚到。”陆羲禾看了看宁熠,又看了看陆容婉,对宁熠说道,“这是母亲留给你的。” 宁熠朝她走去,接过那镶玉的小木盒,“是什么?” “不知道。”陆羲禾说完便要走,忽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 “你要去哪儿?”他说道。 陆羲禾不明所以,“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大哥继续与四姐姐聊吧。” “需要我帮忙吗?”他的手依然扣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仿佛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离开自己了。 陆羲禾凝思片刻道,“不必了,只是些琐碎的家事。” 他缓缓松开手,“去吧。” 眼看着陆羲禾的身影走远,他转身望向陆容婉。 “你想清楚了?” 陆容婉深吸一口气,“是。” “即使是侧妃?” “是。”她斩钉截铁地答道。 “有些话本王只说一次。”宁熠替她觉得不值,“人生的每一次选择,看似轻易,却成为你脚下的每一块垫脚石。正是这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决定了你的前路是光明还是黑暗。一步错,步步错,希望到那时你不要后悔。” 陆容婉声泪俱下,“可是我的人生也只有一次,我不想把它赠予我不爱的人。自从我见他第一面开始,我就知道他是我此生认定的人。不管前方有什么困难,我都要陪在他身边。” “此事我会周旋。至于结果如何,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宁熠向来对别人没有什么耐心,说完最后这番话,他便匆匆离开了。 “谢谢王爷。”陆容婉一字一句地说。 这边黯然神伤,那边却水深火热。 陆景与陆羲禾多日不见,彼此都看不惯对方,屋子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白姨娘与叶姨娘坐在两边,不敢多说什么。 小辈则更不用提,大气也不敢出。 陆景横竖看她不顺眼,态度十分强硬,“要么收回你之前的话,要么她的一个子儿你都别想得到!” 陆羲禾冷笑,“您在威胁我?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到时候您一把年纪毁了清誉,可不要算到我头上。” 陆景拍桌怒道:“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来人,把她给我关起来!” 婆子们和家丁们一个接一个走进屋子里。 “谁敢?”陆羲禾目光如剑,稚嫩的年纪竟迸发出惊人的气场,“今天这样的日子,我本不想找麻烦。但是,如果有人非要找不痛快,我绝对奉陪到底。” “我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越发长本事了。”陆景失望至极,“我养的不是孩子,是仇人,是仇人啊!” “您消消气,爹。五妹妹她只是一时糊涂了。”陆奕轩转而对陆羲禾说道,“五妹妹,你快不要说了。跟爹道个歉,一家人哪有什么天大的矛盾。” 陆景的胸膛剧烈起伏,“看她这幅轻狂的样子,早就不把陆家放在眼里了。也是,你陆羲禾是朝中新贵,是京城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了,我们陆家哪里高攀得上?” 陆羲禾不怒反笑,“既然如此,爹又何必咄咄逼人?您好生做您的陆老爷,我当我的陆大人,彼此相安无事不好吗?” 陆奕轩连连向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果然是翅膀硬了...”陆景一脸失望,右手微微颤抖,“你走吧,后面的事我们会处理。” 她执拗地站在大厅中央,这屋子的人们神色各异,唯一共同的是对她小心翼翼的抗拒。 自己在他们眼里是那样可怕的吗? “为何要走?” 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灰衣华服的男子一脸冷漠。 “参见王爷。”屋内人齐声说道。 宁熠冷眼环视屋内众人,见他的阮阮孤零零地站在前方,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来。 陆羲禾不可置信般回头,大哥怎么会来?他不是应该走了吗? 他走到陆羲禾身旁,低声安慰道:“不要怕,有我在。” 她仿佛穿回到从前的年月,多少次他也是这样对自己说,“不要怕,有我在。” 是了,在陆家,从小到大,唯一一个站在她身边支持她,相信她,保护她的人只有大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