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焚天龙尊》 第一章:生死约战 夷洲,金族,龙隐宗。 “封逸无才无德,该当废除少主之位,岂容你这贱婢插嘴?滚回后山去!” 宗门大殿外的高台上,三位白袍老者昂首并立。正中一人须长半尺,手中捧着泛黄的宗谱,语出如雷,落地有声。 高台下,一个身穿淡青色薄衫的少女,咬着牙,迈步走出人群。 她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脸上挂着一抹病态的苍白,身材瘦弱,风吹欲倒。 走至台阶旁,少女停步,抬头,“二长老,我家公子此时正在无风崖为宗门争夺天砂矿,并没有犯什么错,您……您为什么要无故废了他,另立郑淮做宗门少主?” 二长老目露阴鸷,狠狠地瞪了少女一眼。刚想要开口说话,她那不算响亮的声音已再次响起:“诸位长老,这么多年来我家公子为宗门出生入死,流了多少血,负了多少伤,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若是有错,这少主之位废便废了。可是今日二长老连借口都不找一个,便要无缘无故地废了他,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 “贱婢清儿,你放肆!” 二长老暴怒大喝,周身气浪滚滚,仿似涟漪一般,径直拍打在清儿那单薄且瘦弱的身躯之上。 她一个毫无修为的小丫头,哪里能承受得了? 气浪加身,顿时仰面摔倒,口角流血。 “我郑大虎如何行事,何时轮到你这贱婢来指指点点?来人,将她拖下去。” 郑大虎的身后,站着一位白衣少年,浓眉星眸,丰神俊逸,说不出的浪荡潇洒。 他嘴角含笑,面挂傲然之色,正是龙隐宗二长老郑大虎的独子,郑淮。 乃父一语还未落地,郑淮已踏前一步,朗声道:“贱婢多嘴,以下犯上,该当杖责二百,以儆效尤。” 台下近三百弟子门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莫说清儿不过是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便是他们这些拥有百炼筋骨的淬体武者,也绝对承受不了执法堂弟子的二百杖责。 一时间,有人担忧,有人惋惜。 但是没一个人胆敢站出来,替清儿说上那么一句话。 “少主发话,那便杖责二百。”二长老郑大虎冷声说道。 两名执法堂弟子跑上前来,一左一右架起了清儿,拉扯着向执法堂的方向退去。 台下人群中,一位身材矮小,黑瘦如猴的少年看了一眼新任少主郑淮,谄媚一笑,躬身说道:“郑淮师兄天资绝艳,少年英豪,继任我龙隐宗少主之位,实乃众望所归。” 继而将目光移向清儿,嘴角浮起狞笑,“你个贱婢,瞎嚷嚷什么?没大没小的,当真该打。” 说罢,猛地抬起右手,一巴掌甩在了清儿的脸上。 “啪!” 耳光响亮,清儿白嫩的右颊顿时红肿起来。但她却没有哭,只是睁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打她的那个黑瘦少年。 郑淮不无赞赏地打量了黑瘦少年一眼,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连忙躬身跪拜,“萧振拜见少主。” “恩,你做得很好。”郑淮背负双手,颇有宗门少主风范。 能得少主夸赞,萧振焉能不喜?磕头如捣蒜,趁机大表忠心,“萧振愿为少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色劲装,面容冷峻的少年,穿过了人群,朝着高台走来。 他剑眉入鬓,凤眼生威,每一脚踏下,都发出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暮鼓敲击在场中众人的心头,震慑心神。 正是自无风崖赶回来的龙隐宗前任少主,封逸。 高台之上,郑淮面挂冷笑,凝视着缓步而行的封逸,眸中闪过一道阴冷光芒。 而他身旁以郑大虎为首的三位白袍长老,则纷纷皱起了眉头,各自神情变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封逸一直走到两位执法堂弟子身前,方才停住脚步。 他没有去看傲立高台之上的郑淮以及三位长老,只是将一双冷光吞吐的眼眸,无情地直视着两个执法堂弟子。 “放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掺杂任何情感,也没有丝毫命令的语气。 但当话音落地,两位执法堂弟子便如同着了魔一般,齐齐放开了双手。 清儿重得自由,这才抬手握住自己高高肿起的右脸。 “公子,您……回来啦。” 那一直都不曾流出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滑落了下来。 “谁打的?”封逸沉声询问。 清儿下意识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萧振,目光还未凝实,便见一道黑影自眼前闪过。 “封逸,你敢……” 二长老郑大虎的一句怒喝还未喊完,封逸已如猛虎一般,飞扑到萧振的身前。 右臂高抬,攥指成拳,不留丝毫余地,径直轰在了萧振的脸面之上。 “嘭!” 萧振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已如断线纸鸢一般,急速向后摔去。 封逸并不就此罢手,身化一道黑影劲风,掠至萧振落地之处。抬起右脚,踏在了他那破碎塌陷的头脸之上。 “啊……” 直到此时,萧振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嚎。 “封逸,你现在已经不是宗门少主,对门人弟子已无生杀之权,你若敢杀……” 高台上,郑淮戟指封逸,厉声叫嚣。 但是他一句话还未喊完,封逸的右脚已狠狠地踩踏了下去。 “噗!” 如同踩碎一团黄泥,声音闷且沉。只是血流满处,其中还夹杂着白花花的脑-浆。 “我便杀了,你待如何?”封逸面挂狞笑,身周杀意浮动。 “好你个狂妄之徒,你的眼中究竟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宗门长老?” 二长老郑大虎怒火攻心,猛地冲下高台,并指成掌,直取封逸下腹丹田。 掌携罡煞,搅动得劲风狂啸。 封逸自三年前师父辛黎失踪后,便一直奉命在外为宗门争夺各种矿脉资源,生死拼杀。大小战役打过不下百场,双手早已被敌人的鲜血浸透。 眼见郑大虎这一掌意存必杀,又岂能惧他? 当下提气凝势,对准了郑大虎的掌心,猛地一拳捣出。 拳掌相交,气爆之声轰然四散。 二人一触即分,各自后退三步。 一时间,全场哗然。 龙隐宗近三百门人弟子,无不心神震荡,目瞪口呆。 二长老郑大虎是何等修为?早在三年前便已突破淬体六层,晋身为淬体七层境。放眼夷洲西境百里方圆,大小十余个一品势力宗门,那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强者。 而封逸呢?半个月之前才刚刚突破至淬体四层,竟能跟二长老打成平手,难分秋色? 郑大虎心下之惊骇,比较那一众门人弟子更甚。 他知封逸天赋极高,而且深得大长老辛黎的真传。但是天赋再高,真传再妙,也不可能跨越三层修为境界的差距,与自己战成平手。 “这封逸的身上,肯定有秘密。” 郑大虎心下暗忖,眸中的杀意不禁又浓郁了几分。 “封逸,你胆敢轻杀同门,还敢与长老动手,已然触犯了宗门铁律,还不伏地认罪?” 郑淮双眼微眯,看了看台下的郑大虎,又看了看封逸,平复下略起涟漪的心绪后,朗声说道。 “伏地认罪?” 封逸的嘴角依旧挂着狞笑,看也没看郑淮,只是冷眸扫过台上的三长老与四长老,斥道:“我在外与榆林宗黑虎卫拼杀流血,为宗门争取天砂矿脉。你们倒好,不去无风崖助我也就罢了,竟然还趁机废了我,另立新主?” 两位白袍老朽面红耳赤,相互对视一眼,尽皆低头不言。 郑大虎则一甩袍袖,斜指台上的郑淮,说道:“你可知他是何人?” 封逸依旧没看郑淮,冷笑道:“你郑大虎的儿子,举宗上下谁人不知?” “哼!乡野匹夫,鼠目寸光。郑淮早在三日之前便已拜宏良上人为师,得其传授人阶上品玄功。将来必定能突破淬体之境,迈入玄修之途,成为与宏良上人一般的通玄大能。” 场中众人恍然大悟,喧哗顿起,纷赞郑淮有大气运,更有大前途。 宏良上人是何人?夷洲西境无人不知。 那是突破了血肉极限,跨过玄修大门内息境,晋身通玄境的大能力者。 龙隐宗立宗八百年,古来也无一人能突破淬体九层,达到内息境,摆脱武者之名,成为玄修。 由此可见,玄修之难,难于上青天。 更莫说更高一境界的通玄境,放眼整个夷洲金族,能有此般修为者,又有几人? 如此样人,翻手之间便可覆灭如龙隐宗这样的一品末流势力。 能得此人传承,郑淮的将来必定一片明光。 既如此,他郑淮不做宗门少主,谁还更有资格做这宗门少主? 封逸双拳紧握,第一次将目光投向郑淮。 他知道,龙隐宗已放弃了自己,不是因为师父辛黎与二长老郑大虎素有仇隙,也不是因为自己脾性执拗,不懂变通,经常冲撞诸位长老。 而是因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现实,永远是这么残酷,不会因为那些虚假的情义做出丝毫的改变与退让。你强,别人便奉承;你弱,别人便欺凌。 正此时,郑淮忽然笑道:“三位长老,封逸他罪行昭彰,按照宗规该当如何?”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止住了喧哗与交谈,齐齐将目光投向郑淮。 三位长老亦如是。 郑淮继续冷笑,“按照宗规,该当杖杀。” 郑大虎首先点头,表示赞同。三长老与四长老,以及台下众人迟疑片刻,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郑淮乃宏良上人的传人,更是二长老郑大虎的儿子,且还是新任的宗门少主,自然不会有人傻到在这个当口得罪他。 “来人呐。”郑大虎高声发令。 还不等执法堂弟子应令而出,封逸突然说道:“我龙隐宗有一个规矩,大家许是不曾忘记。新晋少宗主为了服众,不能拒绝宗内同辈师兄弟的当面挑战。” 众人面露疑惑,不解封逸此言何意。 却见他猛地抬起右手,戟指郑淮,“我要向你挑战。” 郑淮挑了挑眉,笑道:“宗门师兄弟自然可以向我提出挑战,但你封逸犯错在先,难道想借着挑战之事来逃避责罚?” “你不敢?”封逸还以冷笑。 郑淮虽知封逸用得是激将法,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跳。 毕竟这么多同门师兄弟当面,他这位新任少宗主若是不接受挑战,只怕日后难以服众。 “有何不敢?”郑淮高声回应,气度与架子一点儿也不落下。 郑大虎连忙低声提醒,“淮儿,切莫冲动。” 郑淮摆了摆手,没有理会郑大虎的话,继续说道:“一个月之后,宗主出关,届时你我共上生死台,一决生死。到时候也好教宗主亲眼看看,我郑淮究竟担不担得起龙隐宗少主之尊。”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若上生死台,必是生死战,不死不休。 封逸的实力显而易见,但郑淮的修为只不过是淬体三层,且还少经战事,哪怕得到了宏良上人的传承,又岂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超越封逸? 他究竟有什么信心敢跟封逸进行生死战? 众人心起疑惑,封逸则眉头微皱,沉思不言。 “怎么,你却不敢了?”郑淮轻笑讥嘲。 封逸冷哼一声,“一个月后,生死台见。” 说罢,拉着清儿转身朝后山走去。 待得远离人群,来到后山药园,封逸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清儿大惊,连忙将他搀住,“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封逸咬着牙,轻轻地掀开了自己身上那破烂染血的黑色长衫。 下腹丹田处,一个血红色的掌印深深地烙印在皮肉之中。 为了争夺无风崖的那块天砂矿,他与榆林宗十八黑虎卫血战半日。最终斩杀十人,重伤八人。 却在胜利的那一瞬间,因为一时失神,被突然赶来的榆林宗少主沈璇一掌印在了丹田之上。 若不是凭着秘术燃烧精血,逼退沈璇,才侥幸逃得一命,只怕此刻早已一命呜呼。 虽然及时赶了回来,趁着秘术的持续时间还未结束,硬撼郑大虎。却终究是不能挽回丹田破损,修为散尽的严峻后果。 秘术的持续时间而今已到了尽头,血肉之间的精纯元力也在缓慢消散。 等到消散殆尽,他封逸便会沦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凡夫俗子。 还拿什么来跟郑淮进行生死决斗? 还凭借什么来增强自身实力,只待有朝一日进入危险重重的灵雾山脉去寻找师父? 一切梦想终将要化作一纸空谈,封逸只能惨然苦笑。 第二章:大悲赋 是夜,乌云满天,压抑且沉闷。 封逸独坐药园木屋内,眼望烛台,无言失神。 北墙下,木床上,清儿早已睡下。酣眠的呼吸声回荡在封逸的耳边,让他愈发觉得心神烦闷,压力深沉。 他不是没想过逃离,但是下山的各个道路都有宗门弟子把守,他若是孑然一身,即便没有了修为,自忖也能逃走。 但是,还有清儿。 这个小丫头,打小就被师父收养来服侍自己。虽是主仆,却情同兄妹,怎能轻易舍了她,独自逃生? 望着清儿愈显苍白的脸面,封逸知道,在自己离开宗门的这段时间里,她生活得肯定十分艰辛。 自己曾是少宗主,同宗师兄弟虽不至于欺凌她,但在平日的吃喝用度上一定会严加克扣。 清儿时年十四,正是长身体的年岁。吃喝不足,营养虚乏,自然比同龄女孩要显得羸弱许多。 思思想想,不觉夜已深。 封逸收回思绪,自腰囊中取出一块核桃般大小,四四方方的青色石印。 这是他自榆林宗黑虎卫郑流云的身上得到的,当时初见,心下便觉得此物不凡,下意识便出手-抢夺了过来,收入腰囊。 那郑流云本是龙隐宗弟子,更是二长老郑大虎的侄子。只是后来与堂兄郑淮闹翻了,心下发狠,便叛出了龙隐宗,做了榆林宗的黑虎卫。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在那样一场生死攸关的拼杀中,郑流云竟然会突然拿出这块石印,凝视失神。 这才被封逸寻到了机会,夺了石印,并一刀将其斩杀。 而今再看石印,虽然心里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却翻来覆去也看不明白它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 “唉!” 封逸摇头一叹,将石印丢在了木桌上。 再看清儿,沉重的压力与烦闷再一次如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心绪紊乱,引发了体内伤势,封逸只觉喉头翻涌,一口闷血再也忍耐不住,喷了出去。 鲜血染上了石印,陡有青光一闪而逝。 封逸心头一惊,连忙低头去看。那石印竟然倏地一颤,化作一道青光,没入了他的前胸。 一瞬间,大量庞杂的意念如江水奔流般,涌进他的脑海。 封逸只觉头脑昏胀,豆大的汗珠自额头生出,继而摔落桌面,碎成无数晶莹。 “呼呼……” 屋外,秋夜寒风呼啸。 屋内,封逸气喘如牛。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一个时辰,也或许是两个时辰,封逸才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身前木桌上,污血已经凝固成痂,紫黑一片,触目惊心。 而血痂之中,那块四方石印已消失不见了。 封逸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后,闭上了双眼,开始梳理脑海之中那突然多出来的庞杂意念。 似乎是一段残缺的记忆画面。 寰宇浩渺,艳阳当空。天南海域深处,一条通体红鳞的神龙陡然冲出海面。 赤龙仰天咆哮,声震苍穹,神鬼动容。 忽然,狂风大作,卷来一团厚重的乌云,罩上了赤龙头顶。 乌云之中电光闪灭,发出阵阵闷雷轰鸣之声。 赤龙昂然不惧,甩尾飞天。乌云翻滚,粗如水桶般的白亮惊雷径直砸落。 一道雷霆,赤龙狂啸承受。 二道雷霆,赤龙口角流血。 三道雷霆,赤龙鳞甲碎裂。 …… 直至第九道紫色雷霆砸下,赤龙终于坚持不住,发出一道不甘的嘶吼,轰然爆裂开来。 龙血挥洒,染红了天南海域。 乌云散去,一切尘埃落定。 天南的热风吹过了海面,卷走了一条虚幻的龙魂,没入红尘人间,转生为人。 少年初长成,丰神俊逸。姓杜名子仁,驾车游中国。 至此,记忆画面出现了残缺。 光影一转,已是三十年后。中年杜子仁手持四方鬼帝印,傲立天南罗浮山巅。 他的身后,跪伏着一众鬼卒阴兵,恭称‘南方鬼帝’。 时光荏苒,倏忽千年已过。这一日上,杜子仁小憩于山巅大殿,一个獐头鼠目的阴魂鬼卒环视左右无人后,偷偷跑了进来。 趁着杜子仁魂游太虚,鬼卒偷走了他放置在身前几案上的鬼帝印。 半日后,杜子仁魂游归来,不见了鬼帝印后连忙掐指问天。 似有所悟,轻轻一叹…… 光影又变,已是无疆世界,夷洲西境,无风崖。 崖下,封逸手持长刀,与一众黑虎卫拼杀血战。郑流云探掌来袭,封逸心中有感,翻身出脚,踢在了郑流云的右胸心口之上。 正此时,天空裂开一道豁口,一条虚幻鬼影卷着一块四四方方的青灰色石印,自豁口内跌落人间。 似乎受到了死亡气息的召唤,鬼影放声一笑,没入到生机方刚断绝的郑流云身上。 而那块四方石印,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郑流云的手中。 郑流云咧嘴而笑,却没发现封逸的长刀已经刺穿了自己的胸腹。 …… 光影彻底消散,这一段残缺不全的记忆也在夜间秋风的吹拂下,深埋在了封逸的心底。 他倏然回神,终于明白了四方石印究竟是什么东西,也终于明白了郑流云为何会在生死拼杀之时,茫然失神。 一切真相大白,封逸反而心起疑惑,“此物既然是另一个世界南方鬼帝的法宝,却又为何会认我为主?” 正疑惑着,忽觉又有一道意念涌入自己的脑海之中。 这道意念并不庞杂,似是一篇经文,只有寥寥千余字。 经名《大悲赋》。 “这是……杜子仁合两世所学,研创而出的功法?” 封逸心胸起伏,手脚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杜子仁所在的世界究竟是哪里,封逸不知。但是他知道,杜子仁是那个世界里修为最高的少数几人之一。 如此大能合两世所学而创出的功法,岂是泛泛? 但是念头一转,封逸又不禁心起黯然。 “我的丹田已经破碎,即便这部《大悲赋》玄奇精奥,比得上天阶上品功法,我也修炼不成了。唉……” 无疆世界,不管是功法,还是武技,亦或是玄术,都分三阶九品。 功法,顾名思义便是修行之法,也可称之为内功心法。 而武技,则是外功,乃杀敌伤人的拳脚技能。至于玄术,那是只有踏过了玄修大门内息境,晋身通玄境,成为真正玄修之人,才能修炼并运用的无上秘术。 能呼风唤雨,能移山填海,能移星转斗,亦能腾云驾雾,日游无疆三万里。 法分三阶,天、地、人,每阶又分上中下三品。 如封逸之前所修炼的龙隐宗绝学《龙隐术》,只不过是人阶下品功法而已。即便如此,也珍贵至极,非寻常人所能得到。 那郑淮论天资,论根骨,论毅力,都难能与封逸比肩。但是他运气好,得到了通玄大能宏良上人的传承,习得人阶上品功法。 如无意外,他日必能突破内息,晋身为通玄玄修。 前途之光明,自然非只修炼了人阶下品功法《龙隐术》的封逸所能比拟,也无怪龙隐宗会放弃封逸,另立郑淮为宗门少主。 “唉……” 又是一声长叹,起自封逸的心中。 人世坎坷,那如深渊般漆黑的渺茫前路,该如何踏步而行? 封逸带着惆怅、茫然与悲凉,随意翻查烙印在记忆深处的《大悲赋》经文。 一看之下,不由得心神为之一颤。 “这……” 杜子仁虽是人身,前世却是南海龙族太子。他所研创的《大悲赋》结合了南海龙族的修行法门,自然另辟蹊径,与寻常功法不同。 此法不修丹田,反修前胸绛宫。 绛宫,又名膻中穴,内藏心火之气,乃心火化生之所在。 在杜子仁所在的那个名叫华夏的世界里,南海龙族属火,此法正合火龙真意。 同时,膻中穴也是人身少有的几处致命重穴。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身死魂消。 修炼《大悲赋》的危险程度,不言而喻。 世间事,往往都有两面性,危险必然伴生着丰厚的回报。修炼《大悲赋》固然危险,但反向思索,此法也必定非同一般。 况且,此事也容不得封逸多做斟酌。 他丹田已毁,寻常功法肯定是修不成的。既然蒙天之幸得到了《大悲赋》这样一门可以修炼的玄功,区区危险与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死且不惧,险又何妨!” 封逸决心暗定,心头的阴郁一扫而空。 按照《大悲赋》上所载,天地元气如恶龙,狂暴桀骜,不为人力所控。若修此法,需当散出心神,以大毅力驱赶恶龙入绛宫囚笼。继而调运心火之气,焚炼恶龙。 待得那一条元气恶龙被尽数焚去杂质,化作一点微末的元力精华,九层玄功便算是堪堪入门。 集九九八十一点元力精华,凝成元力龙胎,至此《大悲赋》第一层才得圆满。 并且《大悲赋》也并不单单只是玄修功法,其中还分别记载有九大秘术。或御敌杀人的外功武技,或控御元力移山动岳的玄术,无不威力强劲,玄奇造化。 但是九大秘术各有修习限制,只有达到了与其相匹配的修为境界之后,才能习练运用。 第一层境界所附带的秘术名为‘八卦游龙掌’,乃是一门外功武技。 封逸此时连《大悲赋》都还没有入门,自然无暇来钻研这八卦游龙掌。 外事不管,先争取玄功入门再说。 封逸咬着牙,流着汗,按照《大悲赋》的记载,捕捉到自身边匆匆飘过的天地元气,继而散出心神意念,猛烈驱赶。 元气反扑,封逸只觉如有千斤重锤砸在了自己的心口。 他紧咬着的牙关微微松了一丝,一口闷血再也没能忍住,喷了出来。 “继续!” 封逸心下怒吼,再次咬紧牙关,死命坚持。 汗水打湿了衣衫,顺着衣摆摔落,崩散四处。 “区区艰难苦痛,岂能阻我玄修之意?” 元气恶龙离体三寸,封逸似乎已耗尽了全部的心力与精神。 一时恍惚,再度功亏一篑。 “要么自此沦为凡夫,一辈子受人欺凌,要么死……” 封逸不甘心,再度施为。 三寸、两寸、一寸…… 元气恶龙咆哮反抗,冲撞嘶吼,但封逸那固执的坚持再也没有松懈半分。 终于,恶龙入体,被困于绛宫囚牢。 它张牙舞爪,狰狞且暴戾。封逸不敢怠慢,连忙调运心火之气,强行镇压。 心属火,心气便是心火之气,心气虚则悲生,故名《大悲赋》。 心火之能,可焚天,可焚地,天上地下,无物不可一火而焚。 但古往今来亿万年,浩渺无疆世界,也就只有那么寥寥几人修炼出能焚毁天地的心火。那些人,都无一例外成为了名动一时的无疆传奇。 元气恶龙虽狂虽暴,封逸那属于少年儿郎的澎湃心火之气也并非泛泛。 两相交锋,恶龙败退。 一退再退,终于被心火之气逼压到绛宫一角,无声咆哮,却依旧顽强地坚持着自己不屈的野性。 封逸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心神疲累,好似连续不断干了三五天的重活。 此时他再也坚持不住,倒头昏睡了过去。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昏晕后的下一瞬间,他的左手心中,陡起一道青光。 青光闪灭几番,倏忽随风变换,凝化成一座气势古朴,充满了沧桑气息的宏伟石门。 石门双扇对开,门首上,以篆体雕刻着三个血色大字,“鬼门关”。 “嘎嘎……” 夜鸦长鸣,秋风又起,吹进了木屋,拂过了封逸的身躯。 青光摇曳,倏然散去。鬼门也随之消失在沉郁的夜幕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第三章:世态炎凉 龙隐宗,前山大殿。 “淮儿,今日之事你鲁莽了。”郑大虎高坐殿首,眉头深皱,满面忧愁。 “那封逸虽然只有淬体四层修为,但是他深得辛黎老匹夫真传,一手人阶中品武技‘追风刀’习练得极是纯熟。” 说着,郑大虎忍不住长声一叹,“唉……加上这三年来他日日在外血战拼杀,战力之强,对敌经验之丰,绝非生长在温室内的你所能比拟。这一场生死战,你该拿什么跟他打啊。” 郑淮斜坐少主之位,眼望殿外黑夜,眸中杀意凝如实质,“父亲,难道您没有发现今天的封逸,与以往有了些微不同吗?” 郑大虎一怔,随即似想到了什么,“确实有很大不同,他即便战力再强,修为境界却比我低了整整三层。白日里竟然能接下我那必杀一掌,且还不落丝毫下风……” “那是他使用了辛黎老鬼所传授的燃血秘术。”郑淮打断了其父的话头。 郑大虎闻言大惊,“什么?他竟然学成了辛黎的燃血秘术?” 遥想当年,大长老辛黎以八十高龄,淬体六层修为,使用燃血秘术强行擢升功力,竟然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接连对战三位淬体九层武者而丝毫不落下风。 燃血秘术之强,可见一斑。 “有此秘术在身,莫说是为父,我龙隐宗上下怕也只有宗主一人才能压得住他封逸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郑大虎直身而起,愁眉苦脸,来回踱步。 郑淮放声一笑,摆手道:“父亲莫要心忧,那封逸,哼!他蹦跶不了几天了。” “哦?”郑大虎停住脚步,凝视郑淮,“此话怎讲?” “二哥,这事儿还是你来说吧。”郑淮冲坐在自己下首,生得五大三粗的劲装青年抬了抬手。 青年名叫郑悍,乃郑大虎的远房侄子,亦是郑淮的堂哥。 “大伯,那封逸今日与榆林宗十八黑虎卫遭遇于无风崖下,血战虽胜,却反被榆林宗少主沈璇偷袭,以血煞掌将其丹田轰毁。”郑悍起身后冲郑大虎躬身一礼。 随即残忍一笑,接着说道:“虽然他凭着燃血秘术将沈璇逼退,保得一时修为不失,但等到燃血秘术的持续时间结束,他封逸……嘿嘿。” 郑大虎转忧为喜,踏步走到郑悍身前,“此话当真?” 郑悍郑重点头,“侄儿亲眼所见,绝对错不了。” “哈哈哈……真乃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封逸小儿,辛黎老匹夫……哈哈哈……这是天要灭亡你等啊。” 大殿内,郑大虎的狂放大笑回荡招摇,引来了惊雷砸地,轰鸣连响。 雷声未歇,暴雨便倾盆落下,哗哗啦啦,洗去了满世的喧哗与纷乱。 “郑悍,召集执法堂弟子,现在便去灭了他封逸,永绝后患。”郑大虎高声发令。 郑淮却连忙摆手道:“不可。” “有何不可?”郑大虎蹙眉询问。 “父亲,他封逸虽然平日里骄横跋扈,持功自傲,但是对我龙隐宗的贡献,那也是人尽皆知的。现在若是将他就地打杀,未免会引得门人弟子们寒心。加上我方刚与他定下生死约战,若是他此时不明不白地死了,外人会怎么想我父子?”郑淮正色沉声。 郑大虎恍然,点头道:“外人一定会说是你害怕接受他的挑战,才故意在暗地里动手脚。” “恩。”郑淮点了点头,“一个月之后便是生死决战,既分生死,也定宗门少主之位。届时邻近九宗的长老们都会前来观战,到时候就由我亲自出手将他封逸打杀,不仅杨威,更可正名。” “对对对,此举甚妙。”郑大虎连连拍手。 郑淮则面色陡转阴沉,眸中寒光乍现,“不过,这一个月也不能让他封逸过得滋润了。二哥,你速速传令下去,自此时起,封逸的所有宗门俸禄全部取消。武技阁、玄法楼、药斋、饭堂,一缕不准他擅入。” 郑悍领命告退,郑淮连忙再吩咐道:“还有,多派遣一些人手去看着他,莫要让他跑了。” …… 雨越下越大,直到次日午正时分才渐渐停歇。 封逸睁开眼来,望着木屋顶,深吸一口气后,闭目内察。 绛宫之中,元气恶龙蛰伏沉寂,昨夜耗损了大半的心火之气也再度充盈起来。只是因为没有受到主人的调令,并不主动去焚炼元气恶龙。 正准备抓紧时间运功修炼,忽听脚步声响。 睁眼去看,却是清儿走了过来。 她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瞧封逸,只是怯怯懦懦地道:“公子,今天……今天没打来饭。” 封逸不以为然,他早就料到郑家人会刁难自己,只是没想到他们行动得竟然如此之快。 瞥眼间,发现清儿似乎有些异常,封逸的眉头不自禁地皱了起来,“怎么了?他们欺负你了?” 清儿只是摇头不答。 秀首轻摇,面庞映入封逸的瞳孔之中,一道赤红色的手掌印,清清楚楚地烙印在她的左脸颊上。 “怎么回事?”封逸厉声询问,目光陡然阴冷下来。 清儿依旧摇头,“没……没事,没什么事儿。” “你是我的人,天底下除了我之外,谁都休想动你一根手指头。”封逸的声音越来越冷,心中的怒火与杀意也越来越浓。 他视清儿如亲妹妹,打小便如此。相处十余年,自己连脾气都没冲她发过,而今不过短短两日,她的左右双颊竟接连被人无情扇打。 封逸如何能忍? “跟我说实话,一切由公子给你做主。”封逸深吸一口气,将清儿拉到自己身前,轻声安抚。 小丫头泪眼汪汪,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公子,是管理饭堂的郑彪,他……他不仅不给我饭菜,还要……还要欺负我。我骂他不要脸,他就……他就打我。” 封逸脸色铁青,双拳紧握,“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一语落地,便拉住清儿,大踏步走出木屋,朝着前山饭堂而去。 沿途多有同门师兄弟往来奔走,待看到封逸之后,都没了往日的谄媚奉承,或敬而远之,或指指点点,窃窃私议。 封逸只做不见,拉着清儿,昂然前行。 “公子,您身上的伤……” 刚走出不远,清儿便低声问道。 封逸摇了摇头,“不碍事的,昨夜已经吃过疗伤丹药,现在伤势也差不多快痊愈了。” “我是说您的丹田……那郑彪是郑大虎的亲侄子,又是淬体二层武者,您现在已经没了修为,若是跟他起了冲突,只怕……” 越说声音越小,到得最后,清儿的言语已如蚊蝇嗡鸣,几不可闻。 封逸双眼微眯,却不见有丝毫担忧之色。 他知道清儿是在担心自己,同时心里也在盘算,《大悲赋》还未入门,自己是否能敌得过淬体武者? 两人脚步不慢,不一时便来到了饭堂所在。 刚迈进饭堂大门,一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粗犷汉子便提着饭勺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郑大虎的侄子,郑氏三兄弟的老大,郑彪。 郑彪自然听说了封逸丹田被毁之事,翻着铜铃般的大眼瞅着他,冷冷地道:“小废物,干嘛来了?今天的饭菜已经没了。” 往日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跟封逸如此说话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而今在他眼前站立着的,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战力无双,骁勇威猛的少宗主,只不过是一介区区凡夫而已。 郑彪自忖自己的修为虽然并不深厚,但也不至于打不过一个凡夫废材。 “哦……对了,也不是没饭菜了。呐,那还有半盆狗食,你主仆二人若是不嫌弃,就赶紧端回去趁热吃……” 一句话还未说完,封逸已猛地一个箭步,抢到了他的身前。 右手并指成刀,对着他的左肋便劈斩下去。 “啊……” 郑彪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五官扭曲,面容狰狞。庞大的身躯受不得封逸手刀之上的巨大力道,猛地向右扑跌摔倒。 “嘭!” 跌落在地,惊起满室烟尘。 有来打饭的同门弟子忽然见到此般情景,都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底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疑问,“封逸这是要做什么?” 全力发出一记手刀,竟只重伤了淬体二层修为的郑彪,让封逸颇觉失落。 若是丹田未损之前,只此一招便足以取了郑彪的性命。 不过通过这简单一招,封逸也大致估算出了自己的修为情况。 绛宫内,元气恶龙虽然还未被彻底焚炼,却已缓慢放弃了自己的不屈与野性。每一次起伏波动,都会散发出一道微弱的元力气息,融入到血肉筋骨之间,增强自身力道。 直至此刻,封逸的血肉之力已不下六百斤,堪堪已能敌得上淬体一层巅峰,距离淬体二层境界也相差不是很远。 这种结果,差强人意。 不能说差,但也没能达到封逸的心里希望,只能说是一般般,不好也不坏。 “唉……我这是好高骛远了。满打满算到现在也才修炼了半夜而已,功法都还没有入门,能有淬体一层的修为,已然是惊世骇俗了,还能要求什么更高的?” 言念及此,心头的失落便一扫而空。 郑彪还在死命惨叫,手中的饭勺早已不知被丢到了哪里。 封逸对郑家人之厌恶,已不需用言语表明。郑彪的惨叫声不仅没有唤起他心底的恻隐之意,反而让他觉得百般的恶心与讨厌。 如此样人,留他作甚? 封逸踏步上前,起脚踏在了郑彪的胸膛之上。 正要发力将其踩死,忽听一声怒喝自饭堂大门外传来,“封逸,你放肆!” 来人正是郑家老二郑悍,身后还跟着几个执法堂弟子。 封逸哪里管他,右脚用力,但听得“咔擦”连响,郑彪的前胸肋骨已尽数断折。 惨叫停止,世界清静了。 郑彪双眼圆睁,口喷污血,已死得不能再死。 饭堂内外,鸦雀无声。 前前后后二十余人,无一不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郑彪的尸体,满脸的不可置信。 昨日,封逸当着众人的面,杀了萧振。 今日,他又当着这么多同门的面,杀了郑彪。 萧振还好,毕竟只是个外姓弟子,没有背景也没什么深厚修为,杀便杀了。 可是郑彪却不同了,他乃郑家嫡系,与二长老郑大虎的血缘关系比郑悍还要深厚。 竟然也…… 封逸之疯狂,不由得众人不心胆俱颤。 “封逸,你敢杀我大哥……” 眼见郑彪惨死,郑悍暴跳如雷,大踏步抢入饭堂内,挥起右拳,猛朝封逸打去。 拳风刚猛,正是龙隐宗人阶下品武技‘降魔拳’。 郑悍乃淬体三层修为,这倾尽全力的一拳打出,便是淬体四层武者,也轻易不敢硬接。 但他此时的对手是封逸,素以勇猛骁悍著称的封逸。 眼见一拳打来,封逸不闪不避,也同出一拳,直迎而上。 “嘭!” 两拳相撞,郑悍面色大变,痛苦之色浮于眉间。“蹬蹬蹬”接连后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 封逸则潇洒从容许多,傲立当场,不动不摇。 站在一旁的清儿小嘴微张,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紧盯着自家公子,瞳孔里充满了疑惑的光芒。 但仍不如郑悍心底的疑惑那般强烈。 “怎么可能,他的丹田不是……” 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郑悍猛地吐出一口闷血,委顿摔倒,面色惨白,显然内伤非轻。 第四章:公子与丫鬟 “哼!” 封逸冷哼一声,拉住清儿的左手便要离开饭堂。 但还未走出大门,便看到郑大虎迈着大步,带着一众执法堂弟子自远处走来。 “怎么?杀了老夫的侄儿,这么轻易就想离去吗?” 人未至,声先到。 封逸停步,清儿则颤声说道:“公子……您……您先跑吧。” “跑?为什么要跑?”封逸拍了拍清儿颤抖的肩膀,轻笑着说道:“而且就算是跑,你看他们那架势,能跑得掉吗?” 清儿眼眶泛红,泪水再度滑落。 “公子,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本就是个卑贱的丫鬟,他郑彪打便打了,现在却连累了公子您……我……我……” 封逸右手轻轻用力,捏了捏清儿柔嫩的小手,“谁说你是卑贱的丫鬟了?那郑彪胆敢打你,他就该死。” 正说着,郑大虎已走至近前。 先看了一眼被两个执法堂弟子搀扶起身,口角还在流血的郑悍,又看了一眼饭堂内横尸就地的郑彪。眸中杀意汹汹,恨不能直接冲上前来,将封逸一掌拍死。 但终究是理智占据了上风,郑大虎眉头紧皱,再次看向郑悍。 后者知他不言之意,奈何自己也是满心疑惑,委实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的丹田没有被毁?”郑大虎最终还是忍耐不住,低声问道。 封逸挑眉看他,反问:“跟我离宗的五位师弟皆已战死,只我一人回返宗门,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郑大虎冷哼不答,郑悍则强忍着伤痛,走上前来,歪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当真?”郑大虎眉头舒展,轻声询问。 郑悍咬牙点头,再三肯定。 眼见自己这个大伯就要耐不住性子去将封逸打杀,连忙提醒道:“一个月!” 正此时,一道晴朗的声音自人群外飘来。 “封逸,一月之约才过去一天,你就接连杀了两个同门师兄弟。难道你当真吃定了我不敢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杀你?” 人群散开一条通道,郑淮缓步而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修为方刚突破,一时控御不稳,他周身气息流散,卷起了阵阵气浪,冲向四面八方。 气浪所过之处,众龙隐宗弟子纷纷后退避让。 有人惊道:“淬体五层?” “天呐,这才一夜功夫,少主的修为竟然……接连突破了两层?” 众人纷发惊赞,全场哗然。 郑淮昂首停步,意气风发,大有睥睨天下,身外皆蝼蚁之势。 “哈哈哈……真是天佑我郑家,天佑我龙隐宗!” 郑大虎放声大笑,说不出得骄傲自豪。 对于郑淮的修为异变,封逸也是心起凝重之意。 但他素来是知难而上,遇强则强。对手越是强大,他所能发挥出的战力便越是恐怖。 故此,对于郑淮,他依旧不放在眼里。 “你确实不敢在这一个月之内杀我,因为你要面子,你喜欢招摇,喜欢风光,喜欢被人捧在天上。” 封逸冷声开口。 郑淮撇嘴一笑,“你倒是很了解我。” 封逸所说不差,郑淮确实不会在这一个月之内杀他。至于原因,也正与封逸所说一般无二。 “你走吧,一月之后,生死台上,你可莫要惧战不来。” 郑淮摆了摆手,似乎在驱赶一只招惹自己厌烦的蝼蚁。 封逸也懒得跟郑家人多做纠缠,拉着清儿,迈步走出了饭堂。 待得二人走远,郑淮喝退了一众宗门弟子,冷视郑彪的尸体,问道:“他不是丹田被毁了吗?” 郑大虎看了郑悍一眼,后者会意,说道:“确实被毁了,刚才我与他对了一拳,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血肉之力至多只有六百来斤。” 郑淮依旧皱眉,郑悍继续解释道:“自从辛黎老鬼被大伯率人逼入灵雾山脉之后,这三年以来,封逸那家伙终日在外厮杀,一身血肉筋骨淬炼得极是结实。即便是丹田被毁,元力散尽,血肉之间也依旧存有巨力,非常人所能轻敌。” “恩。”郑淮点了点头,“六百斤血肉之力,约么快抵得上淬体二层武者了。但是……你好赖也是淬体三层修为,怎么连他都打不过?” 郑淮面皮一红,不无羞愧地道:“淮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身修为都是靠药力提升上来的,唬唬人还行,实际上哪有什么战力啊。” “淮儿,你的修为?”郑大虎最关心的还是自己儿子的修行之事,忍不住问道。 郑淮轻轻一笑,“早些年吃了太多擢升修为的丹药,药效根本就没被血肉吸收。而今重修我师尊赐下的玄功,经络内残余的药效已全都做到物尽其用,修为接连提升,自然在意料之中。” 郑大虎与郑悍尽皆恍然。 不说这老少三人,且说封逸,强忍着胸肺的震荡,勉力回到药园。 方刚吩咐清儿关上房门,便再也压制不住胸肺的震荡,闷血夺口喷出。 “啊……公子。” 清儿失声惊叫,封逸则摆手道:“没事,你自我的腰囊里取一枚疗伤丹给我。” 刚才与郑悍对了一拳,封逸终究是托大了。 他所修玄功还未入门,若是凭着丰富的对敌经验跟郑悍鏖战,必定也能胜他。 但是他没有,反而选择了硬碰硬。 郑悍的修为虽然虚浮的紧,却毕竟是实打实的淬体三层,血肉之间蕴含微末元力气息,力道可达千余斤。 如此重力,若非绛宫内的元气恶龙帮封逸抵挡了一些,只怕他当场就要忍不住喷血。 也是他性子坚韧,咬牙强忍着不使自己后退,才至于伤了胸肺。 若是他当时后退卸力,即便负伤,也不会有现在那么重。 事已至此,前情不提也罢。封逸服下了疗伤丹,盘膝于地,借用元气恶龙所散发的微末元力气息化解丹药,治愈内伤。 不知不觉,日已偏西。 待得封逸收功起身,清儿正托腮坐在桌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怎么了?” 封逸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着问道。 清儿张了张嘴,想问又没问。 她要问什么,封逸自然知道,无非就是为何自己丹田有缺,却依旧还能修炼。 至于为什么又不问了,封逸也知道。 小丫头跟着他一起长大,是什么心性,封逸最清楚不过了。 “我知道你心存疑惑,但此事干系重大,我只对你一人说,你千万别泄露出去,知道吗?” 清儿听罢,沉吟片刻后摇头道:“公子还是别说了,既然干系重大,那便越少人知道越好。” “怎么?生气啦?”封逸曲指敲了敲她的头顶。 小丫头挠了挠头,“哪有,清儿怎么可能生公子的气呢?不管公子您心里藏着什么秘密,您永远都是清儿的公子。” 封逸轻柔一笑,“原来我以为这举宗上下的师兄弟们,都是我的亲兄弟。我分出丹药助他们修行,日日给他们讲解修炼心得,只为了大家一起成长,一起进步,一起努力壮大龙隐宗。” “可是经此一事,我才猛然发现,人情淡薄,彷如烟尘,根本经不起丝毫考验。这普天之下除了师父以外,我封逸竟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家人。” 也不知是哀愁还是怅然,心里空落落的,很不舒服。 “清儿没读过多少书,也不知道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公子永远都是我的公子,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清儿目光灼灼,直视封逸,清澈的大眼睛里蕴含着最真挚的情感与依赖,还有信任和关切。 “咕噜噜……” 主仆二人的肚子在同一时间叫了起来,吵闹着提醒他们,已经许久没吃东西了。 封逸挠头一笑,清儿却幽幽长叹。 “叹什么气?走,公子带你吃大餐去。”封逸又敲了敲她的头顶。 小丫头一扫哀愁,欢喜道:“去哪儿吃?” “山下城里的大饭庄。” “公子有钱?” “有,十多两金子呢,足金。” “哇……那够吃好多好多好东西。公子公子,我要吃酱肘子。” “买。” “徐三娘家的醉鸡公。” “买。” “白掌柜家的茯苓鸡汤。” “买。” …… 清儿如愿吃到了这些久违的美食,并且还买了两身新棉衣。 本还想跟着公子一起在城中游玩一会儿,但是身后总是跟着几个黑影,让她一腔玩心都化作虚无,随着夜幕与秋风,飘然远去。 “这些执法堂弟子真烦人,都说了咱们不跑,他们还跟着。” 清儿噘嘴埋怨。 封逸笑道:“他们肯定要跟着啊,要不然咱们真跑了,郑淮不得给他们的狗腿打断。” “唉!”小丫头又开始叹气了,“公子,咱们回去吧。” 夜色渐浓,山下城中也没什么热闹好玩的地方。封逸早就起了回去之心,只是见清儿吃喝玩乐得好不高兴,不忍扫了她的兴致,才一直没说。 闻言点头道:“那好,咱们回去。” 主仆二人,提着大小七八个包裹,披着夜色往龙隐宗后山药园走去。 身后的黑暗里,执法堂弟子仍旧吊在十丈开外,晃荡追随。 正走着,忽听一道女子的惊叫声自远处的浓稠黑暗之中传来。 封逸停住脚步,侧耳再听。 “公子,你听什么呢?”清儿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咬了下来,甩手将竹签子丢开,囫囵着问道。 封逸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却再也没有听到丝毫声响。 心存疑惑,便转身喝道:“喂,邱老三,你刚才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黑暗里,八位执法堂弟子之中,一个浓眉大眼,生得憨厚敦实的男子犹豫了片刻,回道:“回少……” 刚张开嘴,便说错了话。 邱老三心头一凛,连忙改口道:“封师弟,好像是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叫声。” 封逸“哦”了一声,冲他抬了抬手。 正此时,那女子的惊叫声又随风飘来。 虚虚幻幻,不真不实。 封逸这一次听清楚了,凭声辩位,已知那女子正在隐龙山阴面的山坳里,距此大概有一里地左右。 这大半夜的,山阴为何会有女子惊叫? 封逸心下起疑,便当先朝山阴面走去。 清儿提着包裹,紧步跟随。 “封师弟,夜已深,山阴背阳,多有怨煞之气聚集,或有邪灵出没。你还是不要去了,也别让弟兄们难做,回山吧。” 邱老三隔着黑暗,高声喊道。 封逸本也怀疑是邪灵发出女子的叫声来勾引过路生人,好借机附身吞噬其精血神魂。 但听邱老三如是说,心里顿时有气,“兄弟们?你们还当我是兄弟?往日里我是如何待你们的,现在你们是如何待我的?真给我当做囚犯了吗?” 一语终了,封逸已离开了山道,身入幽暗密林之中。 邱老三与一众执法堂弟子相互对视一眼,各自长叹一声,抽出腰间佩刀,踏步跟去。 “害怕吗?”封逸扭头问清儿。 清儿很干脆地摇了摇头,“有公子在,清儿不怕。” “邪灵也不怕?”封逸笑问。 “公子,我又不是没见过邪灵,那有什么可怕的。”清儿撇了撇嘴,似乎真的一点儿也不害怕。 封逸挑眉看她,“你见过邪灵?什么时候?” “公子什么记性啊,五年前,咱俩跟大长老一起去榆林宗拜会沈落叶宗主,回来的时候路过乱葬岗,不是见到过一只一纹邪灵么。” 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抚掌笑道:“那时候公子才八岁,刚刚踏入淬体境,非要叫嚣着去独斗邪灵。最后……哈哈,最后竟然被那只邪灵给打得到处乱跑,要不是大长老……” “啊……” 又是一声女子的惊叫,打断了清儿的笑声与言语。 封逸眉头陡皱。 “沈璇?” 第五章:消失的记忆 众所周知,无疆世界的野外有两大最危险的存在。 一是妖兽,二是邪灵。 妖兽,顾名思义,便是野兽觉醒了血脉神通,妖化而成。对应玄修的九大境界,妖兽按照实力高下,也共分九阶。一至三阶称妖兽,四至六阶为玄兽,七至九阶乃异兽。 而邪灵,则是一种由怨煞之气滋生而出的怪异生命体,它们无形无质,飘摇随风,诡谲莫测,非玄兵或元力不可伤。且喜好附身于人,并吞噬宿主的精血灵魂,以壮大自身修为。 邪灵的本体不过是一团无质黑雾,体外有怨煞之气凝化而成的魔纹。根据魔纹数量,可以很容易地辨别出邪灵的实力与修为。 一至三纹称邪灵,四至六纹为邪祟,七至九纹乃邪魔。 此时漂浮在封逸面前的,正是一只一纹邪灵。 今夜无月,四下里一片漆黑。 封逸有元力修为,能够做到夜间视物。清儿却只是寻常少女,根本看不见眼前有什么东西存在。 “公子,是什么?是邪灵吗?”清儿低声问道。 “是。”封逸沉声回答。 清儿暗暗心惊,刚才虽还在说着不惧,可是真正遇到了,又岂能不惧? 她紧紧地抱着封逸的左臂,生恐那邪灵忽然飞扑过来,附到了自己的身上。 封逸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放手吧,它暂时还顾不上找你的麻烦。” 清儿疑惑抬头,却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但自家公子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只好放手。 “封师弟,切莫冲动。” 眼见封逸便要踏步上前,邱老三等一众执法堂弟子连忙跃出黑暗,高声阻止。 封逸没有理会他们,依旧自顾前行。 眼前若只是一只浪荡山野的一纹邪灵还则罢了,但事实并非如此。那只邪灵,此刻正附身在一个黑衣少女的身上,拼了命地催动魔纹旋转,释放出浓郁的怨煞之气,来消磨少女的心智与精神。 那黑衣少女,封逸认识。正是以血煞掌偷袭于他,将他丹田震碎的榆林宗宗主沈落叶的独女,少主沈璇。 宗门争夺矿脉等各种资源,都是由小一辈弟子出面拼杀。一是为了历练,二是因为老一辈们多身居高位,若是出面争夺,很容易便会演化成宗族之战。 届时难免流血更多,双方的损失也会更大,得不偿失。 这不是硬性规定,邻近九宗却都各自遵循。 封逸便是龙隐宗后辈弟子的领队之人,而沈璇,所代表的正是榆林宗。 两宗相距不远,相互间的争斗摩擦也自然更多。三年来,若说封逸经历了百场大小战事,其中倒有七十余场都是在跟沈璇争斗。 二人修为相近,天赋相当,随着一场场战斗打下来,相互之间难免生出一些惺惺相惜之意。 无奈这三年来,龙隐宗与榆林宗的关系急剧恶化,两个少年人也注定了不可能成为朋友。 而今沈璇有难,封逸下意识便想要出手营救。 虽然她曾毁了自己的丹田,但分属于两方阵营,当时若是换了自己,也肯定会一拳将她的修为废去。 此事无关性情善恶,只是立场不同,归属不同而已。 “公子,您小心一些。”清儿听到封逸的脚步声在逐渐走远,忍不住出言提醒。 封逸“恩”了一声,已走进了山坳内。 方刚立定,便听到沈璇的声音随风飘来,“你走开,我不需要你救。” 她负伤非轻,精气神已被怨煞之气消磨得即将耗尽,怕是再难坚持一分半刻。 “当真不要我救?”封逸挑眉看她。 沈璇切齿咬牙,啐道:“滚!” 正此时,忽有一阵阴风疾卷而至,迎面扑到了封逸的身上。 阴风里,响起一阵如金属摩擦般的“咯咯”怪笑,刺耳至极。 封逸大惊,连忙抽身后退。 “两只邪灵?” 一语还未落地,忽听身后接连响起惨叫声。 封逸连忙回头,却发现邱老三等八位执法堂弟子,已尽数被邪灵附身,困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 他们修为不高,哪里抵得住一纹邪灵的吞噬?只瞬息之功,便已扭曲了面皮,露出力竭难抗之态。 好在清儿很激灵,早早躲在了一块半人高下的青石后面,才没被邪灵发现。 “你个傻子,让你滚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咱们都得死。” 沈璇大叫怒斥。 正此时,那只飞扑失败的邪灵已折道回返,再度化作阴风,卷向封逸。 它速度极快,大约能与淬体五层武者比肩。 而封逸,此时的修为顶天了也就与淬体二层武者相当,如何能够再次避开? 眼见避之不开,封逸只得一咬牙,自腰间抽出三尺长刀,运起血肉间的微末元力气息,猛地一刀劈下。 他这柄直脊长刀是龙隐宗仅有的五把一品玄兵之一,同时也是师父辛黎以前所用的佩刀。 一刀斩下,阴风陡然停住。邪灵发出一声如婴儿悲啼般的惨叫,却只是负伤,并未身死消散。 漆黑魔纹旋转如飞,散发出浓郁的怨煞之气,瞬间治愈了邪灵的伤势。 它嘶吼着,狞笑着,缓慢化作一道虚幻人影,再度飞扑而来。 封逸运起身法,侧身避过,右手长刀急出,撩过了邪灵所化人形黑影的臂膀。 一条虚幻手臂被玄刀斩断,还未落地,便被夜风吹散,化作一道黑烟,消散无踪。 封逸一击建功,不做丝毫停顿,连忙抢身而上。右手长刀舞出一团白亮光幕,兜头朝邪灵罩下。 光幕里,刀影霍霍,迅可追风。正是辛黎的成名绝技,‘追风刀法’。 风本无形,来去东南,往复西北,变幻不测,无可琢磨,如何追赶? 唯有超越风速,在其飘忽变道之前,率先占据其欲行路径。 正如此,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追风。 一刀斩出,黑影飘忽变换。不待招式用老,封逸右手猛地一抖,刀光已抢先一步,掠过了邪灵变换之处。 刀芒过处,邪灵放声嘶鸣,刺耳如夜枭悲啼。 “唰唰唰!” 接连三刀,黑雾溃散,邪灵湮灭。 封逸不做停留,连忙闪身朝沈璇掠去。 沈璇修为不俗,即便身上有伤,也有不俗的战力。该当先将她救下,才能刀剑相合,将这一窝十数头邪灵尽数斩杀。 想法是好的,可是事实并不允许封逸这么做。 邪灵共计十三只,一只困住沈璇,八只困住邱老三等人,一只被杀,而今还余下三只。 三只邪灵本乘风飘摇,准备去戏虐躲在青石后面,瑟瑟发抖的清儿一番。 却不想同伴竟然倏忽惨死。 三只邪灵已知封逸实力强悍,当下舍了清儿,一起朝他扑来。 “小心。” 沈璇面对封逸,眼见三道黑影乘风袭来,连忙高声示警。 封逸闻言转身,右手长刀横扫,正中三只邪灵前胸。 惨叫声此起彼伏,封逸来不及营救沈璇,连忙拉开阵势,再入战场之中。 刀影霍霍,人影闪转,黑影飘忽。 封逸以一人之力,独斗三只邪灵,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但是三只邪灵身法迅捷,知封逸手中玄刀厉害,并不与其硬碰硬,只是游走来去,准备生生将他耗死。 沈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死疯牛,你的武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手拿玄兵,连三只一纹邪灵都搞不定吗?” 封逸与敌拼杀,素来不畏生死,且越战越勇,如同疯魔。 沈璇与他打了几十场,对他的实力可谓是一清二楚。见他次次都以死相拼,自然心里有气,故而便给他取了‘疯牛’这么个外号。 “你还有脸说?我他娘的要不是被你废了丹田,这区区几只不成气候,还没有参悟出邪道秘术的杂碎,岂能挡得住我?” 封逸横出一刀将三只邪灵逼退,一边大发牢骚,一边抬头去看清儿。 小丫头依旧躲在青石后面,安全无虞,倒不用他太过担心。 只是邱老三等人的情况,十分不乐观。 “啊?你的丹田……被毁了?”沈璇错愕非常,言语之中不无歉仄之意。 那日她匆匆一掌印在了封逸的下腹,本以为只是将他重伤,却没想到后果竟然如此严峻。 封逸懒得跟她废话,发起狠来,长刀越斩越快。 那八只困住了邱老三的邪灵也已知道敌人强劲,更加卖了死力。 三息之后,两名修为较弱的执法堂弟子坚持不住心神,惨叫一声后被吸成了枯骨皮囊。 那两只邪灵得了生人精血神魂,顿时魔气大增。纷发一声怪啸,化作人形黑影,朝封逸扑来。 阴风未至,两只蒲扇般的漆黑大手已凌空抓来。 封逸知那两只得了人血精魂的邪灵已经悟出了邪道秘术,晋身为真正意义上的一纹邪灵,不敢硬接攻势,连忙错身避开。 却因为修为退步的原因,反应力虽然依旧敏捷,身体却没能跟得上。 一时不察,竟被一只大手勾住了左肩。 顿时皮开肉绽,鲜血长流。 黑影大手曲指成爪,猛地向后一拉,生生将封逸左肩皮肉扯下来一大块。 左肩剧痛,封逸倒吸一口凉气,情急之下下意识便飞起右脚,去踢踹扑至近前的那只邪灵。 一脚踹出,封逸暗道糟糕,可是再想收脚已然来不及了。 他之前曾是淬体四层修为,血肉之间蕴含有大量的元力。故而单凭腿脚,也能打伤邪灵。 但是此时不同,绛宫内的条元气恶龙根本就没有被彻底炼化,他所能调用的元力,也只是元气恶龙所散发的一丝元力气息而已。 元力气息微弱至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又岂能伤到邪灵? 果不其然,一脚踹出,仿似踹在了湖水之中。 邪灵丝毫没被伤到,封逸却因为惯性,控制不住地往右侧趔趄了一步。 这一步的距离,正巧撞进了邪灵黑雾之中。 黑雾如潮,顺着周身毛孔涌入体内,封逸顿时失去了对手脚身躯的控制。 他挺立原地,再也无法移动半步。 “他妈的……” 封逸大骂,右手一松,长刀落地。 邪灵胸前的魔纹急速旋转,发散出浓郁的怨煞之气,冲击着封逸的心神。 他咬牙坚忍,心底的烦躁、焦虑、愤怒、憋闷、委屈、痛苦等负面情绪被怨煞之气勾引出来,交织成一幕幕光影,浮现眼前。 不知不觉,封逸已汗流浃背。 “疯牛?你……是我对不起你。” 沈璇似乎在哭泣,但封逸并没有理会这些。 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的光影之中。 那是一些早已被他遗忘了的记忆画面,而今竟然在邪灵的帮助下,重新回忆起来。 层层迷雾之中,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她仰面跌倒,鲜血自她的口中疯狂喷涌,而她却在微笑。 如母亲般慈祥的微笑。 “娘……” 封逸脱口呼喊,画面却陡然一变。时年两岁的他,已被一个浑身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红发女人,提在了半空之中。 女人是谁?叫什么? 封逸不知,只知她是仇人,是杀害了自己父母的仇人。 青色流光自东天激射而来,化作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儒雅书生。 他与红发女人鏖战于天际,难分胜负。 最终,书生运使秘术,燃烧寿元精血,才将红发女人逼退,救下了自己。 “孩子,以后我便是你的师父。” 书生已不再儒雅,因为秘术的原因,他一身高绝修为毁于一旦,化作耄耋老朽,白发苍苍。 “师父……” 封逸再次呼喊。 师徒二人来到龙隐宗,定居了下来。 一年后的某一日,师父忽然离去,等到回来时已身负重伤,怀中抱着个染满了鲜血的女婴。 他似乎忘记了什么,盯着自己看了许久许久,直待日落西山,才终于呢喃道:“封逸?你叫封逸?你是我的徒儿?” 光影又变,那是三年前的端午夜。 那一夜,道道流光自四面八方飞来,齐齐没入灵雾山脉深处。 师父站在门前,眼望西北,若有所思。 他似乎在呢喃自语,只是当时的封逸并没有认真去听。 而今记忆被重新唤起,封逸听清楚了,师父在说:“我是谁?我不是辛黎,我是谁?” 深夜,师父孤身走进了灵雾山脉,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第六章:鬼门关 人在三岁之前的记忆为什么会消失? 封逸不知道。 如果不是这场邪灵之变,他此生怕是再也不会想起母亲的容颜,以及仇人的长相。 同时,他也不可能会想起,师父带回了清儿后,竟然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怪不得我询问师父父母是谁,他总是摇头说不知。” 封逸恍然。 思念涌上心头,是对师父的思念,也是对父母的思念。 悔恨涌上心头,是对三年前自己没能仔细听师父的自言自语而悔恨。如果当时听清楚了,自己也许就能拦住师父,不让他孤身前往灵雾山脉。 仇恨涌上心头,是对那个红发女人的仇恨。 杀父杀母之仇,焉能不报? 怒火腾然升起,于瞬息之间便占据了封逸的胸腔。 他怒吼咆哮,形同疯魔。 “封逸……稳定心神,莫被负面情绪所累。”沈璇高声提醒,但她也已是强弩之末,一语说完,自身也被负面情绪所累,开始留下一滴滴悔恨的泪水。 她在悔恨什么? 或许她的眼前出现的是那一日偷袭封逸的场景。 浓郁的怨煞之气,源源不断地顺着毛孔穴窍钻进体内,封逸已被仇恨所控,不能自持。 “公子……啊……” 清儿的惊叫声忽然传来,封逸心神一颤,心中的仇恨忽然散去一些。 他恢复了一丝清明,目光穿透了黑暗,看到一只邪灵,正漂浮着向清儿逼去。 “不……” 封逸怒吼,极力挣扎。 忽然似触动了什么,左手心中陡起一蓬青光,一道虚幻石门倏然显现。 石门只有核桃般大小,却让人一看,便忍不住觉得宏伟雄奇,古老沧桑。 门开半扇,内中有万鬼悲啼,乱人心神。 一道强劲的吸力自石门内升起,拉扯着附身于封逸的邪灵,化作一道黑烟,涌入其中。 石门闭合,寰宇重归泰然。 封逸来不及深究这石门幻影究竟是什么东西,重得自由自后,连忙闪身冲至清儿身旁。 左手高举,对着那晃荡而来的邪灵,意念推动石门,万鬼悲啼与强劲吸力再度传出。 “呼……” 如夜风吹过,邪灵被永远封禁。 封逸扭头四顾,八位执法堂弟子已尽数化作枯骨皮囊,数只邪灵徘徊四周,晃荡如鬼魅。 他阴沉着脸面,运起轻身功法掠到邪灵近处,如法炮制,一一封禁。 沈璇重获新生,摔跌在地,粗气连喘。 封逸正想研究一下左手心里突然出现的石门是怎么回事,忽然察觉到一股浓郁的怨煞之气自破碎的下腹丹田之中,轰然爆发开来。 顺着经络,直逼心房。 诸般负面情绪再度升起,封逸骇然失神,连忙再以意念推开左手石门,对准了自己。 可是任万鬼如何悲啼,吸力如何强劲,体内那浓郁的怨煞之气根本就不为所动。 “怎么回事?” 封逸茫然自问。 正此时,怨煞之气已侵入心房。 封逸不敢怠慢,连忙调运绛宫之中微弱的元力气息,联合了心火之气组成守军,顽强抵抗。 “疯牛,谢……谢谢。” 沈璇挣扎着起身,道谢过后却发现封逸盘膝于地,脸面上有痛苦之色频频闪过。 她眉头大皱,连忙探出右手抚上封逸脖颈。 一试之下,不禁大惊。 “心魔暴乱,走火入魔?” 不远处,清儿已自恐惧之中超脱出来。摸索着黑暗,呼唤着自家公子,朝着这边走来。 待到近处,终于隐约看见了封逸与沈璇的身影。 清儿大喜,却见自家公子跌坐在地,下意识便要探手去扶。 “别动他。”沈璇沉声喝道。 清儿听她语气严肃,已知自家公子有了危险,忙问道:“沈姑娘,公子他……他怎么了?” “呼……” 秋夜的风,带着让人忍不住心悸的微寒。 沈璇深吸一口风中凉气,带着自责,带着懊丧,带着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奇怪情感,说道:“他走火入魔了。” “啊……那……那怎么办?” 清儿虽然不是武者,却也知道走火入魔是怎么回事。 轻者沦为疯魔,重者身死魂消。 沈璇摇了摇头,“没办法,只能靠他自己。” 泪水自清儿的眼眶滑落,小姑娘颓然跌坐在地,失神地望着封逸。 可是夜幕深沉,她根本就看不清楚封逸的脸面,自然也看不见那俊俏面庞上的痛苦之色。 …… 封逸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温暖的阳光洒落大地,照耀得四方山野一片明艳。 “清儿……” 正在药园中忙碌洗衣的清儿听得呼唤,连忙跑进屋内。 “公子,您终于醒啦。” 封逸撑着床沿坐起身来,左肩微痛,伤口已被妥善包扎,并已结痂。 他拍了拍胀痛的头颅,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沈大小姐送您回来的。”清儿一边取来温水为封逸擦脸,一边说道:“昨晚您走火入魔了,我跟沈大小姐便在一旁守着。直到下半夜您才终于压制住心魔,却也累得不行,直接昏晕了过去。沈大小姐便将您背了回来,然后她就连夜走了。” 封逸点了点头,有心解释自己并不是走火入魔,而是被怨煞之气侵入体内,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内察己身,那一团浓郁的怨煞之气依旧蛰伏在破损的丹田之中,只是已经沉寂下来,不会再忽然暴起发难。 “我为什么会被怨煞之气侵入体内?” 封逸呢喃自问。 “什么?”清儿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问道。 封逸摇头摆手,示意她莫要打断自己的思绪。 “难道是因为那个石门?” 展开左手,意念浮动,石门倏然显现。 清儿便在一旁,似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奇怪。” 封逸嘀咕了一声,问道:“清儿,你看我左手。” 清儿依言低头,随即摇头道:“看什么?什么也没有啊。” “哦。” 封逸点了点头,细细看过石门后,沉吟思索。 不一时,心中便有了答案。 “这个鬼门关,应该也是鬼帝印赋予我的,能封禁邪灵。但是也有副作用,就是封禁邪灵后,残存的怨煞之气便会侵入到我的体内。” 想通了这一节,封逸想笑也不是,想哭也不是。 得到了一个能封禁邪灵的秘密武器,却不能轻易使用,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怨煞之气入体,该怎么才能化解清除?” 封逸翻查记忆,却似乎没有关于这方面的答案。 无奈无奈,只好暗下决定,这鬼门关以后轻易不用。 至少在寻到清除体内怨煞之气的方法之前,不轻易使用。 怨煞之气的危害,与沈璇所误以为的走火入魔大致相仿。它与心魔差不多,都会在潜意识里影响并改变宿主的神志与性情。 只不过心魔的最终目的是反噬并杀死宿主,而怨煞之气不同,它只会让宿主沦为疯魔,化作残忍誓杀,茹毛饮血的魔头。 隐患!十足的隐患。 封逸的好心情瞬间一扫而空,下了床,囫囵吃过清儿精心烹调的早饭,却根本没尝出什么美妙的滋味。 “公子,这个是沈大小姐留给您的。” 清儿将手中的三枚灰白色丹药递给封逸,说道:“还有,她说对不起您,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您复原丹田。” “复原丹田?” 封逸摇头苦笑,若是有复原丹田的办法,他早就筹谋准备了。 丹田破损,根本就是不治之症,即便是超脱了凡俗之体的玄修大能,也不可能复原。 不过这些话,他并没有跟清儿说。丹田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不再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反观手里的三枚丹药,色呈灰白,大如小指,上有银纹一道,说明是一品丹药。 丹药上的银纹,乃是丹纹。根据丹纹的数量,丹药也共分九品。 一品最次,九品最佳。 虽然是最次的一品丹药,但对于封逸或沈璇来说,也已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要知道,龙隐宗弟子平素所用的疗伤丹、解毒丹,修行所用的小聚元丹,那可都是不入品阶的丹药。 即便不入品阶,也价值极高。一颗疗伤丹,足以换取百两金,一颗小聚元丹,那更是价值千两金的存在。 玄修之路,首重便是一个财字。没有钱还要修行,那只能说是痴人说梦。 “她给我淬骨丹做什么?” 封逸手里的三枚丹药,正是榆林宗秘制的淬骨丹。吞服过后能增加服用者百余斤血肉之力,以及少量反应能力。 血肉之力与反应能力,对于淬体武者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所以,淬骨丹的价值,犹在小聚元丹之上,大约一枚能值一千五百两黄金。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清儿摇头说道。 封逸望丹沉思,“她或许是料到我丹田被毁,修为散尽,在龙隐宗的日子必然不好过。所以给我这三枚淬骨丹,希望能略微为我提升一些战力,以便自保。” 随即问道:“她有没有说为什么来我龙隐宗?还有那十多只邪灵是怎么回事?” 清儿依旧摇头。 榆林宗在龙隐宗东南方向,而无风崖在两宗交界处的正北方。当日他跟沈璇在无风崖下彼此负伤分手,沈璇若回榆林宗,无论怎么走,也不可能走到隐龙山下。 其中必有问题。 还有那十多只邪灵,隐龙山山阴虽然多有怨煞之气聚集,但只要有邪灵生出,宗门长老便会及时发现,并前去灭杀剿除。绝不可能会出现一窝十数只邪灵的情况。 要知道这十数只邪灵若是突然暴乱,对龙隐宗来说那可是一场不小的灾难。 龙隐宗受灾受难,对谁有利? 榆林宗! 封逸分析片刻,若有所思。 “这一群邪灵,多半跟沈璇脱不开关系。只是她应该没料到,邪灵残忍嗜血,竟会反噬自己。” 封逸自言自语,随即暗想:“唉!我已不是龙隐宗少宗主,这些事情与我何干?想这么多作甚?” 当下摒除思绪,打发了清儿自去忙碌后,继续盘膝床畔,无言修炼。 午饭过后,郑大虎来了。 目的是询问邱老三等人为何无故惨死。 封逸懒得理他,直接闭门不见。 郑大虎吃了个闭门羹,心头虽然火大,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去了。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小半个月已过去。 这一日,秋高气爽,暖风徐徐,好不怡人。 龙隐宗后山药园之中,封逸收刀停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身上的黑色薄衫已被汗水浸透,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也已黏腻湿润。 艳阳照射,丝丝白雾自发丝间蒸腾而起,复被秋风吹散,再无踪迹。 “这大悲赋果然玄奇,一条元气恶龙才刚刚被焚去一半的杂质,我的修为便已超越淬体三层武者,接近淬体四层。” 随手斩出一刀,刀芒耀眼,劲风破气。 修为虽然还没有恢复到往日巅峰,却因为体内元力气息精纯至极的缘故,战力已远远超过当初。 第七章:月光下的清儿 当然,封逸能拥有超越曾经的强劲战力,自然也少不了沈璇所赠那三枚淬骨丹的功劳。 但凡丹药,只要吞服过后,自身血肉都会产生一些抗药性。 如果接连服用太多,那么丹药的药效便会随着抗药性的增强而逐渐衰弱。 可是封逸一连服用了三枚淬骨丹,药效却没有分毫减少。 初时封逸还很疑惑茫然,但随着对《大悲赋》的领悟日渐精深,便即明白了过来。 心属火,心气又称心火之气。以心火之气焚炼元气恶龙,所散发而出的元力气息自然也就沾染了一些火性。 火性元力能将丹药之中所蕴含的药效尽数炼化,不留丝毫遗存。 所以,接连吞服淬骨丹,才没有出现药效减弱的情况。 “公子,吃早饭了。”清儿自厨房里探出头来,轻声呼喊。 封逸应了一声,收刀归鞘,去井边洗脸洗漱。 早饭颇为丰盛,不仅仅有米粥酱肉,还有一大盘腌制成咸菜的‘宁元菇’。 宁元菇并非玄草灵药,却可以宁定元力心神,清除心中魔障。 此物珍贵至极,这么一大盘,足够换取三颗小聚元丹。 自从那日封逸‘走火入魔’之后,清儿就又下了一次山,将封逸所剩不多的几枚小聚元丹都换成了宁元菇回来腌制。 因为《大悲赋》的修炼方法与寻常功法不同,不需要源源不断地吸纳天地元气入体,所以封逸也就不再需要小聚元丹来辅助修行。留在身上也无用处,倒不如换些有用的东西回来。 宁元菇十分珍贵,平日里清儿只舍得用小碟子承装,只留给封逸一人吃。 今日竟然破例搞了这么多出来,封逸不由得笑问:“怎么?今天心情好啊?搞这么多?” 清儿端碗喝粥,似乎觉得米粥太烫,又将碗筷放了下去。 “公子,今天是您的生辰啊,您忘记啦?” 封逸这才想起,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不仅仅是自己的生辰,同时也是清儿的生辰。 主仆二人,也不知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还是前世修来的因果,竟然同一天过生。 封逸暖心一笑,“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给忘记了。过了今天我才真正十八岁,而清儿你,也十五岁成年了,以后不再是小丫头,而是大姑娘了。” 说着,伸手摸了摸清儿的小脑袋。 转念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收手,尴尬一笑。 清儿已不是小丫头了,虽然与她情同兄妹,却毕竟不是亲兄妹。似这种轻浮暧昧的举动,日后可得注意了。 “走吧,不吃了,公子带你下山吃好东西去。” 清儿连忙摇头,“公子,咱们已经没多少钱了,能省省就省省吧。再说这不是有酱肉么,还有这么多宁元菇,都是我亲手做的,山下城里可吃不到这么美味的饭菜。”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颇有自卖自夸的嫌疑,小丫头俏脸一红,吐了吐舌头。 半个月前,封逸刚回宗门的时候,这丫头因为饭食营养跟不上,显得十分羸弱消瘦,脸色也很苍白,几如病态。 而今有了公子在旁,吃喝无忧,不知不觉竟已有了几分少女芳华。粉面桃腮,柳眉皓齿,秀美之中犹带一丝婴儿肥,说不出的可爱又漂亮。 见自家公子盯着自己看,清儿大感羞怯,头颅一垂再垂,面红耳赤,似乎一掐便要出血。 封逸“哈哈”一笑,收回了目光。 他坚持要下山去吃喝玩乐,清儿毕竟是女孩儿心思,为了长远打算,极力劝阻,不让他多做浪费。 白粥酱肉,咸菜大饼,主仆二人吃了个大饱。 清儿又忙碌着收拾家务去了,封逸先运功半日,而后又练刀两个时辰。 直至傍晚,这才放下手中玄刀,习练起《大悲赋》第一层所附带的武技‘八卦游龙掌’。 此掌共有八八六十四式,配合闪转腾挪之道,变化繁复,威力不小。 封逸见识有限,不知道此掌该归类为天地人哪一阶,上中下哪一品。但自思所见所识,竟然发现不管是师父辛黎的成名绝技‘追风刀法’,亦或是沈璇所习练的榆林宗秘技‘落叶剑法’,都比这八卦游龙掌差上很多很多。 “至少也是地阶武技。” 封逸暗自猜测,随即又想到那南方鬼帝杜子仁的前世今生,能当鬼帝之名,其所创杀敌技能又岂是泛泛? “保不齐是天阶武技。” 不管是哪一阶哪一品,只要它强,能用来杀敌,便足够了。 不知不觉,夜幕已起。 晚饭时间到了,封逸收功暂歇。 吃罢了晚饭,看看时辰还早,封逸说道:“出去转转吗?” 清儿毕竟是少女心性,最是爱玩,总是呆在药园,早就有些腻了。 当下忙不迭地收拾好碗筷,洗完手后,拉着封逸便朝山下走去。 邱老三等人死了,又有一队执法堂弟子被郑大虎派遣来暗中跟随封逸。 只是这一队人的修为明显比邱老三等人要高上许多,最次也是淬体三层武者。远远吊在三十余丈开外,也不虞跟丢了封逸主仆二人。 夜色清凉,圆月当空。正是团员佳节,却只有主仆二人联袂山野。 封逸曾想过教导清儿修炼,可是不管自己怎么尝试,不管清儿怎么努力,她都无法捕捉到身外元气。 为什么会如此?封逸不知,连师父辛黎也没能搞明白。 或许他本来是知道的,只是因为失忆了,想不起来而已。 “师父到底是谁?” 封逸的思维十分跳跃,再一次回想起因为邪灵之变而记起来的儿时记忆。 记忆之中,师父辛黎曾迈步于云端。与那个身上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红发女人惊天一战,更是日月颤抖,星河倒悬,天崩地裂。 两人都有大神通,两人都是身负大能力的玄修。 “只可惜师父失忆了,忘记了太多事情。” 抬眼望向西北,夜幕下,灵雾山脉如一条黑龙,盘卧于天地交接之处。 “师父,您在灵雾山脉里,可还安泰吗?” 封逸不敢多想,毕竟师父离去之时,只是淬体六层修为。灵雾山脉之中妖兽众多,邪灵更是层出不穷,淬体六层修为的武士入得深处,焉有活路? 但封逸相信,师父肯定没死。 没有原因,也不需要理由,就是固执且自以为是地相信着。 “公子,您想什么呢?” 二人来到山下一条小溪边,并肩而坐,清儿轻声问道。 封逸收回目光,停住思绪,凝视着月色下的清儿,摇了摇头。 “这月儿真美。”清儿抬头望月。 封逸亦抬头去看,轻柔一笑,“真美。” “水中的月儿也很美。”清儿低头看水。 封逸亦低头去看,再次笑道:“恩,很美。” 小丫头直身而起,跑到小溪边,鞠了一捧清凉的溪水,看着手心中的圆月倒影,欢喜笑道:“公子,您快看,月儿在我的手心里。” 封逸没有去看她的手心,在他的瞳孔之中,道道月华如轻柔烟雾,洒落凡间。继而似受到了召唤一般,齐齐朝着蹲在溪边捧水望月的清儿身上汇聚。 “恩?”封逸大感疑惑。 却听清儿说道:“公子,我怎么突然感觉今晚的溪水特别清凉,好想下去玩一会儿。” 封逸眉头微皱,却见清儿已坐到溪边青石上,开始脱鞋脱袜。 “公子,您快走开,别偷看,清儿要洗澡。”清儿晃荡着小脚丫,在溪水中拨动着。 封逸忙提醒道:“小心水中有蛇。” “清儿才不怕蛇呢。”清儿噘嘴摆手,催促着他赶紧离去。 封逸无奈,只好站起转身。 黑暗里,执法堂弟子遥隔三十丈,犹能看到溪边景象。 封逸高声喊道:“躲远点,胆敢瞎看,挖了你们的眼睛。” 众执法堂弟子大骇,连忙闪到路边密林之中。 树林晃动,惊起了飞鸟一片,盘旋在明月下,树梢上。 封逸背对小溪,说道:“快洗吧,跟屁虫都让我打发走了。” “好嘞。”清儿欢喜应答。 “哗啦啦……” 是少女撩拨溪水的声音,如同弦乐滑过了封逸的心房,让他不自禁地心旌摇曳。 “我去,想什么呢。”封逸自嘲一笑,连忙宁定心神,继而迈步走远了一些。 脚步还未落实,忽听一声尖叫自身后小溪中传来。 封逸大惊,连忙飘身后退,同时问道:“怎么了?” 他依旧背对小溪,没有去看溪中清儿。 却听清儿说道:“公……公子,我……妖怪啊……” 她声音颤抖,内中蕴含有无尽的恐惧与惊慌。 封逸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连忙转身。但见月色下,溪水中,一条蒲扇般大小的青鳞鱼尾正“嘭嘭嘭”地拍打着水面。 鱼尾旁的水面上,漂浮着清儿的小脑袋,正圆睁着双眼,流露出一抹无以复加的恐惧。 “鱼怪?” 封逸大惊,连忙跳入水中,游到清儿身旁,一把将她抱住。准备先救她脱困,再回身斩杀鱼怪。 却没想到入手之后,摸到的竟然是一片坚硬且滑腻的鳞甲。 低头下看,怀中之人正是清儿不错。长发披散,惊魂不定,上身无衣,娇躯毕现。 只是,双峰下竟然生出了密密麻麻的青色鱼鳞,一直蔓延到下腹。 双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青鳞鱼尾。 “这……” 封逸愕然失神,怀中的清儿依旧在惊叫颤抖,紧紧地抱着自家公子,似乎受到了风雨摧残的小鸟,惹人怜爱。 “鲛人?” 封逸曾在辛黎的医书上,看到过关于鲛人的记载。 虽然言语不详,只有寥寥几句话,但结合此情此景,他可以断定自己怀中的清儿,正是一只成年鲛人。 “为什么?” 一瞬间,疑惑如云如雾,罩上封逸的心头。 身后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封逸知是执法堂弟子赶来,连忙高声喝道:“都别过来,回去。” 脚步声停止,众执法堂弟子退散。 封逸平定了自己波动的心绪,柔声安抚清儿,教她莫要害怕。 继而后退至岸边,取来衣衫为她披上,遮住了她胸前的春光。 鲛人出水,受月华洗礼,顿时青鳞消散,复又化作少女体态。 修长的双腿并拢在一起,两只柔嫩脚足因恐惧而紧紧纠缠。 封逸脱下自己的外套,包住了清儿的下身,抱着她,呆坐在月色下的小溪边。 夜风清凉,飘忽而过。 许久过后,清儿才终于自恐惧中超脱出来,低声问道:“公子……清儿是妖怪?” 封逸不知该怎么回答。 鲛人族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妖类,但与妖兽不同,他们是鲛与人的血脉交融所化种族。 也是人,也是妖。 只是封逸不明白,为什么清儿之前一直是人形女孩,今夜就突然化作了鲛人? “对了,今天是她的十五岁生辰,她已成人,难道……” 封逸暗做推测。 见公子不答,清儿本已消失的恐惧之意再度升起,她埋头在封逸的怀中,无声抽泣。 双肩颤抖,甚是可怜。 秋风迎面吹来,卷起了清儿身上的少女气味,没入封逸的鼻息。 一瞬间,封逸在这沁人心脾的少女芬芳之中,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 妖气,正是妖兽所散发的气味,无味无形,常人根本闻嗅不到。唯有身负修为的武者或玄修,才能辨查出来。 种种担忧,伴着种种疑惑,冲击着封逸的心肺,让他久久也不能宁定心绪。 第八章:玄榜高手 是夜,药园,木屋。 清儿已经熟睡,只是偶有梦呓,娇躯频颤。 封逸坐在她的床边,右手被她紧紧握着,掌心里满是汗水。 沉思许久,封逸才终于接受了清儿是鲛人的事实。 “怪不得她一直都无法修炼。” 至于之前清儿为何没有化作鲛人本体,想来应该与师父辛黎有关。 可为何现在又突然化作了鲛人本体? 封逸推测,应该是清儿已经成年,她身上某种压制鲛人血脉的秘术逐渐松动,才会如此。 想通了这些,便不再过分纠结。 不管她是人,亦或是鲛人,她始终都是自己的小妹妹清儿,这是不争的事实。 自己身为公子,又是哥哥,自然应该好好保护她,让她不受任何伤害。 可鲛人毕竟也是妖,身上的妖气是祛除不掉的。如果一不小心被其他武者闻嗅到,清儿岂不是危险了? 封逸心下担忧,沉思片刻后,忽然心生一计。 当下轻轻挣开清儿紧握着自己右手的手指,迈步来到自己的床边。 自床下拿出一个一尺长,半尺宽高的红木药箱。 此物是师父当年所用之物,里面也都是师父离去时留下的‘遗物’。 一个巴掌般大小,通体漆黑的圆形小鼎;一本纸页泛黄的线装手写行医心得。 师父辛黎,不仅仅是淬体六层武者,更是邻近九宗三城,有名的神医。 同时也深谙炼丹之道,故而才能力压郑大虎,博得龙隐宗大长老之位。 也正如此,才会被郑大虎记恨在心。 辛黎的秘技‘追风刀法’、‘燃血秘术’都被封逸完美继承,他的高绝医术封逸却只学了个皮毛。 但是那独特的炼丹术,封逸却是掌握得分外娴熟。 拿起黑鼎,放在一边,继而翻开行医心得,找到记录了丹方的一页。 封逸逐一看去,眼中陡有明光闪过。 “找到了。” 辛黎因为失忆的缘故,自身所掌握的诸多丹方都没有记录下来。这一页纸上,只寥寥记载了四种丹药的炼制方法。 一是疗伤丹,乃不入品阶的凡药,但是药效奇佳。 二是解毒丹,与疗伤丹类似。 三是聚元丹,是实实在在的一品玄丹。 只是因为炼制所用的药材极为珍贵,加上辛黎已然离去,龙隐宗上下再无技艺高超的炼丹师,所以才炼制不出成品聚元丹。 以那些炼丹师的粗劣手段,至多只能炼制出小聚元丹这种不入品阶的修行丹药。 但便如此,也珍贵非常。 第四个丹方名叫‘人神共愤’,是一种捉弄人的奇门丹药,同样也不入品阶。 丹名人神共愤,效果也是人神共愤。 只因此丹奇臭无比,一经沾染,臭气便会攀附上身,三天之内不可消除。 以辛黎的为人,自然不会闲着没事炼制这种丹药。至于丹方,也不是辛黎主动寻到的。 而是曾经有一位宗门弟子,与郑彪结怨,心里气愤不过,便来请求辛黎帮忙炼制一枚人神共愤,好去捉弄郑彪。 辛黎自然没有给他炼制,丹方却是被他记了下来。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然还给记录在了行医心得上。 封逸曾偶然瞥见过一次,彼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忽然想起,顿时觉得此物有用极了。 为什么有用?有什么用? 自然是为了掩盖清儿身上的淡薄妖气。 臭气不同于其他气味,即便十分引人注意,也没有人会傻到去仔细辨别分析。大多闻到之后,便会立刻摇头避开。 只是封逸又犯了难,因为他手里没有足够的药材。 “去药斋索取?” 想了想,摇头作罢。 以封逸目前的身份,即便去了药斋,管事也肯定不会任由他取药。 思思想想,不觉夜已深。 白日里修炼耗费了不少的心气,又因为清儿的事情而忧心了半夜,此时的封逸早已心力交瘁,疲累难当。 想了一会后,暗道:“罢了,明天去药斋抢一些回来便是。” 心念既定,便收好了药箱,倒头睡下。 一觉睡到次日日上三竿,封逸方才大梦初醒。 清儿正在院子里忙碌洗衣,神情有些低靡,眼眶还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小丫头,洗衣服呢。”封逸走出房门,没话找话。 清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抿嘴不言,继续洗衣。 “别难过了,在公子眼里,你永远都是小丫头清儿。” 封逸揉了揉她的脑袋,和声宽慰。 不说还好,一说,小丫头立马放声痛哭。 封逸无奈至极,只好静静地坐在一旁,望着她。 约么半柱香,清儿才缓慢止住哭声。 “怎么?哭累了,歇会?”封逸调笑。 清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白了封逸一眼后,啐道:“讨厌。” 眼见烦忧稍去,封逸拍了拍干瘪的肚皮,抱怨道:“好饿啊,也没人做饭来吃。” “做不成了,米粮都被耗子给糟蹋了,全是尿骚味。”清儿将衣服晾晒起来,探手撩拨额前散乱的发丝。 “这死耗子,真他娘的该杀。”封逸佯装暴跳,骂骂咧咧。 清儿放下木盆,说道:“公子说脏话,回头我告诉大长老去。” 说罢,才想起大长老已离开了三年,不由得心起哀伤,连忙垂下了头。 封逸心中虽也泛起思念之情,却只能强装不觉,笑道:“好好好,以后不说了,真是个爱告状的臭丫头。走,本公子带你下山买米粮去。” 主仆二人,欢笑着走下隐龙山。 途中,清儿好几次欲言又止。 封逸知她要问什么,想解释,最终还是忍住了。 山下城中居民过万,都是些不能修炼,或没有钱财支撑修行的凡俗之人。 小城不大,横长十里左右,位于无风崖正南,龙隐宗与榆林宗所辖范围的交界处。 因为清儿身上妖气的缘故,封逸买完米粮后,便带着她匆匆回返。 小丫头很懂事,并没有吵闹着玩闹闲逛。 似乎她也明白了一些什么。 刚走过一条繁华的街道,忽然迎面撞上了熟人。 沈璇。 她依旧身穿黑色劲装,打扮得犹如男儿模样。腰悬长剑,飒爽英姿,十分美丽之中,更带有三分英气,三分豪态。 因为有了那一夜的邪灵之变,清儿与沈璇似乎又拾起了儿时的友情。 而今陡见,便直接舍了封逸,小跑着迎了上去。 “沈姑娘。” 沈璇轻轻一笑,“刚才还在说你家公子,没想到现在就遇见了。”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女,同样腰悬长剑,束发在背。面莹如玉,俏而不俗,英豪虽有,却更比沈璇多了三分女儿柔态。 那少女此时正歪头打量着清儿,目光闪变,鼻翼微抖。 封逸暗道不好,连忙跑上前去,将清儿拉了回来。 先看沈璇,再看那白袍少女,眉头微皱,心起担忧。 “疯牛,你……没事吧?” 沈璇白了封逸一眼,似乎对他拉回清儿的举动很是不满。 还不待封逸回话,白袍少女已移来目光。 一番打量过后,眸中泛起了鄙夷之色,挑眉道:“表妹,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龙隐宗少主?封……什么来着?” “封逸。”沈璇点头提醒,同时冲封逸介绍道:“这是我表姐,公孙怡。” “哦对,封逸。你不是说他修为精深,战力无双么?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公孙怡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与鄙视,言语无状,话露锋芒。 封逸依旧皱眉,却不是因为对方说话难听,而是在斟酌对方有没有嗅到清儿身上的妖气。 “咳咳……”沈璇干咳两声,以化解此时的尴尬。 正准备解释说封逸的丹田被自己偷袭毁去,修为散尽已成凡夫,却听清儿发出一声不满的娇哼,说道:“这位公孙小姐,你与我家公子不过初见,又怎知公子他不是修为精深,战力无双?” 公孙怡挑眉看了一眼清儿,“不人不妖,孽畜。” “你,你,你……” 清儿好不容易才从自己不是人的恐慌中超脱出来,却没想到这才一下山,便被人一眼识破了身份。 方刚筑起的心里防线顿时崩塌,浑身发颤,眼眶泛红。抬手指着公孙怡,却只连说三个‘你’字,便再也说不出什么后话。 封逸双眼微眯,神情陡转阴冷。 “她果然闻到了。” 扭头看了一眼清儿此时的状态,心中的怒火腾然而起。 “嘴贱!” 一声怒喝过后,猛地飞扑上前,甩手便朝公孙怡的左脸打去。 大半个月之前,他只当清儿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妹妹,与宗内的其他女弟子一样。 但当少主之位被废除以后,他才蓦然发现,原来清儿并不只是一个小跟屁虫,而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昨晚,清儿现出了鲛人本体,封逸对他的情感再一次起了变化。 看着她埋头在自己的怀里无声抽泣,封逸已暗暗发誓,此生无论如何,也要保她安全,让她快乐无忧。 不知不觉之中,这个小丫头,已成了封逸心中的逆鳞。 龙之逆鳞,触者杀之。 封逸近段时日一直在习练八卦游龙掌,这一巴掌打出去,不自觉地便用上了此八八六十四掌中的一招。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公孙怡竟只冷蔑一笑,轻轻一个侧身,便巧妙地避了开去。 与此同时,猛出右脚,径直前踹。 封逸的八卦游龙掌习练得并不十分纯熟,招式之间的变化也没能达到圆润流畅之境。一掌既出,招式还未用老,自然来不及收招抵挡,只能咬牙提气,硬受一脚。 没有踢倒封逸,公孙怡颇感诧异,旋身过后负手而立,撇嘴道:“还真有些本领,倒是小瞧了你。” 两人忽然动手,各出一招,只在瞬息之间。莫说是清儿,便是沈璇都没能反应过来。 眼见封逸一拍胸前衣衫,还要冲上前来再战,沈璇顿时大急,连忙喊道:“疯牛,你别瞎闹,我表姐可是位列玄榜的高手。” “管她什么狗屁玄榜高手,胆敢辱我清儿,就该打。” 封逸脚踏八卦方位,化作黑影揉身而上。 待抢到公孙怡近前,右手猛地探出,五指叉开,弯曲成爪。指关节处噼啪作响,径取其下腹丹田。 此乃龙隐宗人阶下品武技‘鹰爪手’,威力不凡,封逸打小就练,早已臻至化境。 公孙怡眼见‘鹰爪’遒劲,搅动得劲风飒然,不由得略感惊讶。 刚才那一脚,她自以为已试出了封逸的深浅,心中暗做计较,顶天了也就淬体三四层的修为,比较自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但看这鹰爪之势,竟然凌厉刚猛到了这种程度,“这封逸的战力果真了得。” 她虽是女儿身,却也是武道中人,更是位列玄榜的少年高手,自然没有寻常女孩儿的娇柔羸弱。 遇到外功高手,不自禁便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当下高声赞道:“好功夫!”,继而右手并指成剑,猛戳封逸手心。 指爪相交,剧痛自掌心直入封逸心房。他却咬牙坚忍,手指收拢,死死扣住了公孙怡的右手食中二指。 运力向后一拉,继而左拳下勾,再攻其下腹丹田。 “好个疯子,招招必杀,端的狠辣。” 公孙怡心头有气,右腿弯曲微抬,以膝盖挡住封逸左拳。顺着右臂上传来的拉扯之力,旋身闪进了封逸的怀中。同时反手一个肘击,正中其前胸。 这一击,用足了淬体八层修为的强悍巨力,封逸焉能抵挡? “噗呲”一声,闷血夺口喷出,仰面朝天,径直摔倒在地。 第九章:沈落叶之死 “啊……公子!”清儿失声惊叫。 沈璇也是大惊失色,“表姐,他身上有伤……” 一句话还未喊完,却见封逸双手拍击地面,借力跃起。双脚变换方位,再度化作黑影冲至公孙怡近前。 公孙怡一直在防备打蛇不死,自遗其害。眼见封逸掠来,再出右脚前踢。 封逸侧身闪避,探手去抓。 裹着锦靴的右脚猛地下沉,继而一个旋转,如灵蛇一般,攀上了封逸的右臂。 公孙怡右腿下压,封逸若不就势倒地,右臂必然要被生生折断。 他素来悍不畏死,又岂能在乎这区区一条臂膀? 牙关一咬,左手并指成刀,猛劈公孙怡右腿。 这是要用自己一条臂膀,换对方一条腿足。 “疯子!” 公孙怡大骂一声,收腿回招。封逸以手代刀,运出追风刀法,配合八卦游龙掌的身法,抢攻不饶。 “封逸,好了,我表姐已经让步了,别太无理取闹。”沈璇大叫。 周侧虽然少有行人路过,但也不是没有。眼见两个少年男女动手打了起来,都纷纷围聚过来观瞧。 见封逸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便有那多嘴之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莽夫、无耻之徒、野蛮之人…… 大骂特骂。 封逸哪里理会这些?左手运使刀法不顺,便改做右手。 手刀过处,劲气翻腾。公孙怡因一招之失,丢了先机,此时只能后退闪避, 一退再退,接连退出三丈。 有围观路人阻挡,公孙怡已无退路,无奈之下只能提气停步,以左侧肩膀硬受了封逸一记手刀。 左肩火辣辣的疼,公孙怡暗自心惊,“此人不过淬体三四层修为,为何攻击力这么强?” 心下起疑,便想再试其虚实。当下运起轻功,飘然如飞絮,避开了封逸的手刀后,拉出了距离。 “锵……” 长剑出鞘,剑气森然。 封逸抬手抹去了嘴角血迹,咧出一个狰狞笑容。 “要动真格得了吗?” 右手一卷,玄兵长刀也已在握。 “两个疯子,两个疯子。” 沈璇跺脚大叫,又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不禁大怒,“凑什么热闹?都给我滚!” 这一声暴喝掺杂有元力气息,声震霄汉,众凡夫如被雷惊,纷纷落荒而逃。 喧哗虽去,刀剑撞击之声又起。 那一边,封逸的长刀已与公孙怡的长剑碰撞了起来。 “沈姑娘,公子他……能打得过这个公孙小姐吗?” 清儿也被公孙怡的一声暴喝震得头脑发晕,连连深吸两口气,方才恢复清明,跑过来询问。 沈璇无奈摇头,“表姐他早在半年以前便突破至淬体八层境界,位列西境玄榜第十八位。疯……你家公子丹田被毁,怎么可能打得过她啊。” 清儿嘴唇颤抖,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再看场中,刀光来,剑影去,两人转瞬之间已交手十余招。 剑法迅捷轻灵,千变万化。刀法快可追风,连影成幕。 不说元力修为,且说外功武技,两人确真在伯仲之间。 只是毕竟修为境界的差距摆在那里,封逸即便再悍不畏死,不惧负伤,也不可能无视这数层境界之差。 刀剑相撞,被公孙怡的劲力反震,攻势顿时慢了半拍。 一慢再慢,倏忽三招过处,封逸终于闪避不及,被剑锋撩过了左臂。 顿时皮开肉绽,鲜血长流,染红了衣袖。 公孙怡嘴角含笑,“还要再打吗?” 封逸冷面提刀,“不死便接着打。” 说罢,挥刀又上。 公孙怡再度暗骂‘疯子’,剑光若流星,“唰唰唰”接连三剑。 封逸不守反攻,“铛铛铛”瞬息三刀。 奈何修为太低,元气恶龙所散发的那点微末元力气息早已挥霍殆尽,此时全凭血肉之力坚持。 却哪里能承受得住? “嘭!” 再度摔倒在地。 “还打?”公孙怡笑得愈发灿烂,脸上再度浮现出鄙夷与轻视。 “再来。”封逸歪头吐出一口含血的唾沫,翻身而起,再度挥刀。 又是三招,“铮”的一声长刀被长剑挑飞。 封逸虽失兵器,悍勇却是不减。双掌齐出,一中公孙怡右腕,一中其前胸。 长剑脱手,公孙怡连步后退,踉跄跌倒。虽然未曾负伤呕血,却毕竟是败了。 她没有轻敌托大,也没有故意留手,反而是倾尽了毕生所学,却依旧是败了。 究其缘由,无非是对方的骁勇与顽强,丢刀后的迅疾反应,她不及。 “唉!” 公孙怡发出一声不甘的叹息。 封逸微眯双眼,却也不再进攻。 他没力气了,想打也打不动了。 只是可惜,没能扇公孙怡一巴掌,为清儿出一口挨骂的怨气。 “公子。” 清儿跑上前来,拿出手帕帮封逸擦抹脸上的血迹与污泥。 沈璇也迈步走来,先看自家表姐,又看脸色阴沉的封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死疯子,有毛病是不是?” 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在暗惊,“他的丹田不是被毁了吗?表姐可是淬体八层修为啊。” 封逸冷哼一声,没理会沈璇,而是扭头看向清儿,眸中不无歉仄之意。 清儿知他性情,眼角含泪,却欢心轻笑,“公子为清儿做得已经够多了,清儿很知足,很开心。” 封逸摸了摸她的头发,忽然又想到她已长大成人,连忙收回了手。 公孙怡一直在注视着封逸,见他如此,心下适才恍然。 “原来他如此动怒,并不是因为我瞧不起他,且说话刻薄,而是为了这个半人半妖的小丫头。” 目光闪变,幽幽一叹,“放心,她的身份我不会多说。” 一语言罢,便转身朝榆林宗的方向去了。 “龙隐宗有少主若此,不出十年,必齐肩我公孙家,晋升为二品势力。” 沈璇狠狠地瞪了一眼封逸,并没有去追表姐,而是问道:“喂,你……没事吧?” 封逸摆手,“还死不了。” “谁说这个了,我是问你的丹田……”她终究是不明白,为何他丹田被毁,却依旧能有这么强的战力。 “也暂时无碍。”封逸肺腑震荡,说话有气无力。 清儿连忙自他的腰囊里取出一枚疗伤丹,喂他服下。 “什么叫暂时无碍?到底有没有事?我的血煞掌有几斤几两,我比你清楚。”沈璇仍旧不能确定。 封逸白了他一眼,“你很希望我丹田被毁,沦为凡夫?” 沈璇面色微沉,“狼心狗肺,死疯牛,懒得搭理你。” 说罢,转身便行。 封逸连忙将她喊住,“做个交易行不行?” “什么交易?”沈璇停步转身。 “借我点药材。”见沈璇不言不语,便接着说道:“我帮你炼制一炉小聚元丹,算是代价。” 对于封逸会炼丹,沈璇一点儿也不惊讶,毕竟他师父是谁,邻近九宗无人不知。 “什么药材?” 封逸接连说了五种药材名,沈璇听罢,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而叹道:“你现在情况这么糟糕?” 她的言下之意,封逸自然明白。 封逸索要的正是炼制人神共愤的药材,都是些不很珍贵的凡药。 他贵为龙隐宗少主,即便此时已经被废,却身拥累累功绩,非寻常弟子可比。若是能在宗门内得到这些药材,又岂能来找自己易换? “也不是,就是懒得去跟郑家人纠缠,烦他们。”封逸说的是实话。 他若真想去龙隐宗药斋索取,必然手到擒来。 敢不给?那就打到他给,实在不行便杀他一两人。 不去药斋索要,只是他实在对郑家人厌恶至极,连交道都懒得打。若不是有那一场生死约战,只怕早就一刀一个,全部杀了。 “好,今夜我送药材给你。”沈璇点头。 封逸问道:“什么时候有时间?还在这里碰头,我给你小聚元丹。” “这个再说吧。”沈璇摆手转身,迈步回返。 “一码归一码,说清楚弄明白了才好。”封逸高声说道。 沈璇脚步不停,“晚上再说。” 不一时,便走出了街道,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公子,沈姑娘好像对您有……” 回返途中,清儿低声说道。 但是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封逸摆手打断,“别瞎说,她不过是因为伤了我,感觉内疚而已。” “你不懂,我能感觉到她对您的情意。”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懂什么是情意了?”封逸撇嘴轻笑。 清儿大窘,面皮通红,不再说了。 回返药园,运功疗伤。直至深夜,沈璇才提着一大包草药,披月而来。 她虽然只有淬体四层修为,却久经厮杀,战力不俗。避开执法堂弟子的目光偷偷潜来,自然不费什么事。 “呐,三份。” 白日里,她一直在关注战场,留意封逸的伤势,却是没有在意清儿身上的气味与以往有所不同。 而今夜深人静,又共处一室,自然清楚地嗅到了。 沈璇皱眉歪头,清儿似有所觉,连忙后退两步。 封逸走上前去,挡在了清儿的身前,目光深沉地瞪着沈璇,似乎在警告。 “你要这些味道难闻的药材,是为了炼制某种怪味丹药,掩盖她身上的气味吧?” 沈璇朝清儿努了努嘴。 封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瞧你那样,又不是在争夺矿脉,至于对我这么防备吗?” 沈璇心起微嗔,又见封逸神色不改,愈发气怒,忍不住啐道:“狼心狗肺,毛病。” 说罢,丢下封逸主仆,转身开门便走。 “什么时候给你小聚元丹?”封逸询问。 沈璇摆了摆手,“暂时没时间,十天后我来找你。” 说着,身影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公子,您……这样对沈姑娘,不好吧?”清儿声若蚊蝇。 封逸没有说话。 自从回到药园后,他就很少说话。伤势还未复原,便早早盘膝运功修炼。 似乎,公孙怡高绝的修为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刺激。 也确实给封逸造成了不小的刺激,看公孙怡的年龄,应该不超过十九岁,却已是淬体八层修为。 而自己呢? 封逸深觉修为低劣,若不是有那一股子狠劲,今天是肯定赢不了公孙怡的。 虽然赢了,实际上却还是输了。因为他没能帮清儿解气,即便小丫头心里早已没什么气了。 “沈姑娘其实挺好的,虽然榆林宗跟咱们龙隐宗的关系越来越差,你跟沈姑娘也总是带人拼杀。可是我知道,你们都相互给对方视做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清儿似乎在自言自语。 “你不懂。”封逸整理着药材,没有回头看她。 “我有什么不懂啊,不就这点事儿嘛。等到你从郑淮手里夺回少宗主之位,身份不就跟沈姑娘齐平了。” 封逸扭头看向清儿,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要远离沈璇的念头。 因为身份。 曾经他是龙隐宗少主,而她是榆林宗少主,身份相当,修为也相当。 可如今…… 封逸幽幽一叹,没再说话。 秋风,似乎更凉了。 …… 榆林宗,宗主书房。 宗主沈落叶半跪于地,曾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一位满头苍发的老妪,手拄一根黑木拐杖。 “沈落叶,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让少主屡次身陷险境。”老妪咬牙切齿,愤怒已极。 沈落叶抖若筛糠,连忙解释道:“三大人息怒,那龙隐宗的封逸对少主素来有情,即便是战场拼杀,也从来没有真对少主痛下过杀手。即便……即便是少主一时拿捏不稳手下的力道,毁了他的丹田,他也没有因此而迁怒少主。” “素来有情?”老妪一惊而起。 正此时,沈璇推门而入。 “三婆婆,您回来啦。”少女身上的英豪之气倏忽而散,精致的面庞上流露出一抹真挚的欢喜笑容。 三婆婆拐杖顿地,“少主,您可是忘了我们醉梦城的规矩?那封逸是何人?现在何处?老身这便去杀了他。” 沈璇大惊,看向沈落叶。 后者连连磕头,“少主,小人失言,小人该死。” 沈璇摆了摆手,“沈叔叔,我从来也没给您当做过下人,您不必如此,快起来吧。” 沈落叶如释重负,三婆婆却怒道:“荒唐,区区蛮夷之地的卑贱土著,岂能当得起少主您一声‘叔叔?’沈落叶,你该杀。” 一杖点出,沈落叶双眼圆睁,身死魂消。 “啊……三婆婆,你做什么?”沈璇骇然色变。 三婆婆却沉声道:“少主,压制了多年的无情道禁锢,也该解开了。自今日起,世间再无沈璇。” “你放开我,你为什么要杀沈叔叔?为什么?”沈璇站在原地,挣扎着,哭喊着,却始终无法控制身体移动分毫。 三婆婆右手抚上她的额头,一蓬紫色光芒陡然自她的掌心绽放。 “少主,那太平道的贼人也来了夷洲,老身唯恐他们另有阴谋,需得前去一探。无情道禁锢初解,您还不能熟练掌控,仍旧需要留在这蛮夷之地。” 三婆婆眼望屋外月夜,沉吟片刻,说道:“那天剑宗的宗主于红尘之母曾与老身有旧,您且先去他那儿暂住些日子,待老身料理了太平道贼人后,便来寻您。” 秋风自屋外吹过,沈璇的双眼缓慢闭合。 眼角有两行清泪滑落,摔跌地面,晶莹崩散。 “三婆婆,封逸与我只是朋友,绝无男女之情。您……放过他吧,算我求您了行吗?” 第十章:生死战前夕 辛黎遗下的黑鼎十分神异,需得配合独特的控火手段,才能如愿炼制出各种玄丹。 若控火有差,立时药毁丹碎,一切成空。 那名叫‘灵枢三言’的控火手段,封逸早已掌握得十分纯熟,即便三年未曾炼丹,也不曾生疏分毫。 两份人神共愤的药材,共成丹十八枚。 臭气冲天,主仆二人纷纷捂住口鼻,一边咳嗽着,一边狼狈万状地逃出木屋。 “公子,这……怎么那么臭啊?” 月夜下的药园中,清儿手拄双膝,连连呼吸秋风中的清爽凉气。 封逸嘴角含笑,“以后你就是个真正的臭丫头了。” “啊?” 小丫头似哭非哭,极尽可怜、委屈之能事。 封逸心头一软,退步道:“好吧,只有在人前时,才让你变成臭丫头。” 小丫头虽然不情不愿,却也分得清轻重。为了不再让自家公子担忧,也为了自身的安全,臭便臭吧。 用瓷瓶收好了十八枚人神共愤,封逸以元力气息鼓荡起劲风,费劲气力才将木屋内的臭气驱散。 再度施为,半个时辰后,小聚元丹出炉。 一炉九枚丹丸,个个身有一条虚幻丹纹。比较龙隐宗那些手段低劣的炼丹师所炼制的丹药,药效要更强三分,隐隐已有了一品玄丹之势。 “唉,缺少了一阶妖兽内丹等几味主药,果真炼制不出一品聚元丹。哪怕黑鼎再神异,也终究不能逆天。” 封逸摇头一叹,收好了小聚元丹后,再度盘膝床畔,继续苦修不怠。 东天云卷,西天云舒,悠悠十日已过。 是夜,封逸静等至黎明,沈璇没有如约而至。 带着疑惑,带着小聚元丹,在这一日的上午他来到了山下城中,听到了一个让他骇然动容的消息。 榆林宗宗主沈落叶,暴毙。 沈落叶是何等修为?那可是淬体九层境的大高手,差半步便可突破凡玄界限,踏入玄修大门内息境。 如此强者,怎会突然暴毙? 无人知晓原因,众人只知,榆林宗大长老沈落枫接任了宗主大位。而少宗主沈璇,在其‘父’死去之后,便也消失无踪。 说不担忧,那是假的。 可当封逸潜入榆林宗,抓来一个长老亲传弟子询问之后,才知道这一切竟然丝毫不假。 “你去了哪里?可还好吗?”封逸望天呢喃。 又抓来一个巡山弟子,再度逼问,答案却略有出入。 “少主许是跟怡小姐同去三玄城了。” 怡小姐自然是公孙怡,她乃二品势力公孙家的三小姐,更是西境玄榜上有名的少年高手,同时也是沈璇的表姐。 担忧稍去,失落又起,“她为什么要离家去千里之外的三玄城?为什么也不通知我一下?” 转念又想:“我跟她是什么关系?她离不离开,为什么要来通知我?” 惨然一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龙隐宗药园。 “公子?没寻到沈姑娘?”清儿迎上来问道。 封逸摇头不言,直入木屋,盘膝修炼。 自身的修为与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次日午时,绛宫内的元气恶龙终于被心火之气尽数炼化,化作一点微末至极,却也精纯至极的元力精华,漂浮于绛宫之中。 周侧,心火之气枯竭,偌大的绛宫就只有那一点蓝中带赤的星芒,载沉载浮,自顾旋转。 每旋转一周,便生出一道精纯的元力融入到封逸的血肉筋骨之间,反复淬炼强化,力求超凡脱俗。 封逸隔空挥出一拳,但听“噼里啪啦”的气爆之声不绝于耳,心中大喜。 “我此时的修为与气力足以比肩淬体六层武者,血肉之间所蕴含的元力精纯至极,便是淬体七八层武者,也不惧一战。” 沉吟片刻,又想:“八卦游龙掌也已小成,再配合我多年来生死搏杀所得的丰富战斗经验,即便是淬体九层,亦或是如宗主那般半步内息的大高手,也难奈我何。” 豪气干云,斗志冲天。 “这大悲赋果真了得,不愧是南方鬼帝所创玄功。这才刚刚入门,便已如此,待到日后第一层圆满,绛宫暗藏九九八十一点元力精华汇聚融合而成的元力龙胎,又该如何?” 封逸不敢想象,且也想象不到。毕竟他见识有限,根本不知内息境,或者通玄大能究竟有何种诡谲手段,强力神通。 心存欢喜,自然要与人分享。 封逸喊了一声清儿,便要起身告知她这个好消息。 却没想到方刚直身而起,忽觉天旋地转,头脑昏晕,心力交瘁。 若不是清儿及时赶来将他搀扶住,只怕就要摔跌倒地,昏晕过去。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清儿大急。 封逸苦笑,“这十来天修炼得太猛,没能好好休息,心气耗损严重,已经伤了根基。” “啊?那怎么办?根基伤了还能复原吗?”清儿关切询问。 “不碍的,休息两天便没事了。” 封逸所说不假,少年人心气旺盛,即便再如何心力交瘁,只要好生休养个三两天,便又能龙生虎猛,一如往昔。 “可是……可是后天就是生死约战的日子,这还来得及吗?” 得清儿提醒,封逸这才想起,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已经消无声息地过去了。 至于生死约战,封逸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即便自己的心力没能尽数复原,也无惧那郑淮。 “短短一个月时间,他郑淮便是被宏良上人强行擢升功力,也绝不可能迈过淬体门槛,晋身内息之境。只要不入内息,淬体境武者,都只是土鸡瓦狗。” 封逸有这个自信,因为他还有压箱底的手段。 燃血秘术。 燃烧自身精血,强行擢升功力。运使至极限,足可以翻增一倍战力,持续一炷香的时间。 当日他在无风崖下震退沈璇,所使用的就是燃血秘术。当时本可以一举将其打杀,但是封逸没那么做,甚至连重伤都没给沈璇留下。 究其原因,或许正是少年人那悸动的心儿吧。 而师父辛黎,当年与那个身燃赤焰的女人争斗,所使用的也正是燃血秘术。 只不过辛黎的修为与敌人相差太远,直至燃血秘术的持续时间结束,也没能反败为胜,故而又强行催发。最后虽击败了敌人,却也折损了自身寿元,于顷刻之间化作耄耋老朽,形容枯槁。 前尘往事,俱已随风,却不会如风飘散。 它们都深深地埋在封逸的心底,让他时刻不忘仇恨。 精疲力尽,封逸粘床便睡,呼噜声如雨前雷鸣。 清儿站在床边凝视着他,目光中的担忧之色,凝如实质。 …… 时光若流星,飘然而过,让人浑然难觉。 封逸与郑淮的生死约战之日,终于到了。 因为郑淮被宏良上人收做传人的缘故,两人的生死战在邻近九宗三城之间,传播得如火如荼。 封逸之名,对于方圆百里的武道中人来说,并不陌生。 龙隐宗出了个战力无双,骁勇如神将的天才少主,谁人不知?哪个不羡? 可以说,龙隐宗能强压榆林宗,稳固九宗首位,封逸是最大的功臣。 若不是他带领一众同门师兄弟悍不畏死的血战拼杀,那些个价值不菲的矿脉,以及诸多修行资源,又岂能尽入龙隐宗之手? 然而世事无常,龙隐宗出了个光芒更加耀眼的郑淮。 有人为封逸唏嘘,也难免有人幸灾乐祸。 当然,大多数人都哀叹连连,怨天不公。 龙隐宗既有封逸,又何出郑淮?这是天要大兴龙隐宗吗? 但是这一场生死约战,让其他八宗高层又忽然瞅见了明光。 他们委实搞不明白,龙隐宗宗主‘穆秋柏’为何要放任两大天才弟子如此生死相斗。 难道是一山不容二虎? 怕是不然,若两大天才齐心合力,龙隐宗何愁不兴? 穆秋柏为何要做这种自断臂膀的糊涂事? 众人的疑惑,同样存在于龙隐宗众弟子门人的心中。 只是,宗主穆秋柏对此全然不知。他已闭关大半年,所为只是冲破凡玄桎梏,晋身内息之境。 结果如何,暂时还不得而知。 两大天才少年的生死决战,各宗高层自然要前来一观。即便他们不来,郑大虎也会以宏良上人的身份强迫着他们过来。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郑淮扬名立威,让天下人看看,郑家有子,人中之龙。 辰时刚过,隐龙山上下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尽是一片乌央央的头颅,人山人海,喧闹非常。 前山,大殿。 龙隐宗三大长老并肩而坐,二长老郑大虎居中,郑淮自坐少主之位,下首坐着堂兄郑悍。 郑淮依旧身着白袍,只是衣摆绣花,更添华贵之气。 “淮儿,今日之战事关我郑家日后荣光,你务必留手不得。”郑大虎沉声叮嘱。 郑淮孤傲一笑,“父亲莫要心忧,孩儿苦修月余,修为已然突破至淬体六层。师父所传人阶上品武技‘破军剑法’也已习有小成。” 说着,右手一引,竖立在身旁的长剑铮鸣出鞘,剑鸣泠然。 正是宏良上人所赠二品玄兵,破军剑。 “他封逸即便再骁勇如猛虎狂龙,却也只是个丹田被废的凡俗废材而已。孩儿杀他,不用第二剑。” 见郑淮有如此自信,郑大虎满意点头,“那好,宾朋已至,我们走吧。” 一行人迈步出殿,行至殿前高台,收步,停身。 台上有座位二十余,此时已落座大半,正是其他八宗的宗主、长老。 榆林宗新任宗主沈落枫亦在其列,是个浓眉大眼,四方脸面的威猛汉子。 身后站立的却不是风头不弱于封逸的少主沈璇,而是一个黑衣劲装的冷面少年。 艳阳当空,秋风和煦,拂过了郑淮,卷起了他的白衣,飘摇如天降仙人,潇洒且飘逸。 “看,那就是通玄大能宏良上人的唯一亲传弟子,龙隐宗少主郑淮。”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引得满场哗然。 龙隐宗弟子个个昂首挺胸,自豪之色溢于言表。 其他各宗弟子有的面露羡慕,有的心生嫉妒,亦有冷眼鄙夷,不屑撇嘴之人。 但女弟子们却不同了,不管是主家还是客家,都无一例外目放精光。如一只只饿狼,死死地盯着傲立高台的郑淮,都恨不能飞扑上去,紧紧抱住。一吻而情生,再吻而缘定,三吻而厮守白头,此生不弃。 郑淮看了一眼下方的人群,各人百态尽入眼眸。 他的嘴角泛起一抹笑容。 夷洲明珠千千万,但今日今辰,此时此刻,最耀眼夺目的只他一人。 “封逸,登台受死!” 郑淮有意炫技,语音之中蕴含元力气息,声如雷鸣,震天动地。 封逸? 众人适才想起,今天还有另外一位主角,龙隐宗前任少主,封逸。 只是环视场内场外,台上台下,似乎并没有封逸的身影。 “难道他怕了?” “难道他逃了?” “应该不会,那封逸可不是个怕死畏战之人,我曾与他斗过一场,啧啧啧……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心肝儿发颤。” “哼!你说的是当年的封逸,却不是如今的封逸。” “这位兄台,此话怎讲?” “你们还不知道吧,那封逸的丹田,已经被榆林宗的沈大小姐给一掌拍碎了,而今……哈哈,只不过是一介凡夫废材而已。他又拿什么跟郑淮斗?” “洗干净脖子等着被杀呗。” 众说纷纭,热议汹汹。 第十一章:无耻郑家人 议论嘈杂,洋溢满天,却犹不见封逸的身影。 “封逸,莫做鼠胆龟儿,快快登台受死。” 郑大虎等人走到高台边缘,落座主位。郑淮则大袖一挥,再度提气高喝。 一语还未落地,一个身穿黑色劲装,腰悬三尺直脊长刀的少年,踏着大步,自后山方向走了过来。 正是封逸。 “看,废材来了。” 数百上千道目光齐齐落在了封逸的身上,他自从容踏步,不为身外议论所动。 “单凭这份沉着气度与无畏肝胆,此子当称得上是人中之龙。” 高台上,榆林宗宗主沈落枫直视封逸,点头称赞, 郑大虎在一旁听得真切,撇了撇嘴,“被抽了筋的龙,连无骨长虫都不如。” 沈落枫眉头微皱,看了一眼郑大虎后,暗忖:“这郑大虎心性狭隘,当年为了一枚三品解毒丹率众暗算辛黎,生生将他逼入灵雾山脉。而今竟又为了一个少主之位,竭力打压门下天才弟子。哼!穆秋柏纵容此人祸乱宗门,龙隐宗无望大兴。” 再看封逸,眸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愧疚之色。 “她真不该偷袭废了这封逸的丹田气海,如此天之骄子,唉!可惜了。” 拾阶登台,封逸于郑淮丈外立定。 他没有去看郑大虎等三位长老,也没有去看郑淮,而是抱拳躬身,冲着沈落枫等其他各宗宗主长老恭敬一礼。 众宗主长老纷纷点头回礼,心下对封逸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有礼有度,恩怨分明,此子甚佳。” 盛赞之时,各人心中又不禁升起一抹惋惜,纷纷摇头暗叹。 郑大虎被无视,面皮颤抖,怒发冲冠。 但他毕竟身居高位,且胜友如云,高朋满座,自不能表现出狭隘心胸。 狠狠地瞪了一眼封逸后,直身而起,“我龙隐宗宗规有云,若上生死台,不论身份地位,不论善恶冤仇,生死自负,任何人不得插手阻碍。” 说着移目看向郑淮,“你二人今日生死决战,胜者生,败者死!双方朋党不可在事后暗算报复,可有异议?” 郑淮洒然一笑,“自无异议。” 郑大虎再看封逸。 “可。”封逸冷声回答,心里却想:“朋党?除了清儿一人,我哪里还有什么朋党?” “生死战,开始!” 郑大虎高声大喝,继而曲身落座。 台上,众人目不转睛。 台下,众人屏息凝神。 而郑淮,笑看封逸,鄙夷与轻视流淌满地,“记清楚今天的日子,来年莫忘了寻人托梦,教他为你多烧些纸钱。” “废话太多。”封逸冷啐一声,蓦然前冲,势如猛虎狂龙,出手不留情。 在外三年,历经大小战事上百场,封逸学到了两件事。 一是留情不动手,动手不留情。 这一条他没能做到最好,因为在无风崖的那一次,他面对沈璇之时,手下留情了。 二是莫说废话,该打便打。 生死决战,不管你废话再多,终将是要分出个生死。 说那么多废话有什么用?徒费时间与精神而已。 下勾一拳,直捣郑淮下腹丹田。 出手既必杀,此乃封逸的一贯作风。 那郑淮虽然对敌经验不足,却毕竟得了通玄大能的传承,应变能力非同一般。 眼见封逸说打就打,一拳已临近自身要害,连忙提气后跳,继而侧身闪避。 他反应快,封逸反应更快。 眼见一拳无功,立刻运起八卦游龙掌法门,中途变招,展指成掌,侧身回拍。 郑淮哪里料到封逸的拳掌变化竟然如此游刃有余,大骇之下自知这一掌已然避之不开。 此时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与潇洒,右手一引,长剑出鞘,疾削封逸右掌。 台上,众高手纷纷摇头。 “这郑淮,不过如此。” 郑大虎与其他两位长老则神情变换,眸中疑光吞吐。 “这封逸的丹田,到底有没有被毁?” 台下,嘘声一片。 一经交手,郑淮便露败像,更被封逸逼得不得已率先出剑。 结合他刚才的狂傲叫嚣,这个丑丢得那叫一个干脆。 剑气逼人袭来,封逸眉头忽凝。 “这郑淮,哪里来的二品玄兵?” 兵分九品,一最次,九为极。其珍贵程度,不亚于玄修功法。 莫说龙隐宗,便是翻遍这方圆百里九宗,也绝对寻不到一件二品玄兵。 念头一转,便即了然。 “当是其师宏良上人所赐。” 玄兵了得,无坚不摧,更能破坏武者玄修的护体罡劲,封逸自不敢用肉掌硬憾。 当下掌法再变,如游龙一般,避开了剑锋。以一个诡异至极的角度,狠狠地拍在了郑淮的右手手腕之上。 “啊……” 郑淮吃痛惨叫,右手一松,长剑飞落。 封逸冷蔑一笑,蹂身而上,横脚飞踹。 败局已定,这一脚蕴含有封逸十层的修为,郑淮绝无生理。 台上台下,无一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看见郑淮忽然出剑,又忽然惨叫弃剑,继而便陷入如此绝境。 “这封逸……那么强?” 不仅是台下众弟子,便是台上众高手,也都心生惊诧。 郑大虎三人见状,腾然站起,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不可能,他的丹田难道没有被毁?而且……而且修为还比以前更精进了不少。” “你……你的修为……” 郑淮被封逸右脚之上的劲风卷裹,身躯摇颤,如风中枯草。瞳孔收缩,不思应对之法,却还在自顾发表心中诧异。 台上众高手纷纷摇头,“这郑淮真是够蠢的,生死关头竟然还要废话,死不足惜。” “砰!” 郑淮的诧异言语终究是没能尽数出口,他已被封逸踹中胸膛,倒摔至高台边缘。 胸前白光闪灭,转瞬即逝,郑淮连连咳嗽,闷血似不要钱一般,狂喷特喷。 “恩?没死?” 封逸再次皱眉,“他身上的衣服难道也不是凡物?” 郑淮身上的白袍,自然不是凡物。亦是其师宏良上人所赐,乃一品护体玄衣。 如不然,凭着郑淮淬体六层的修为,又岂能挡得住封逸这足以令淬体九层高手动容的狂猛一脚? 封逸在疑惑,台上台下众人却仍处于震惊之中。 自决战开始,直至郑淮倒飞摔跌,前后不超过五息时间。 第一息时,封逸飞扑出拳,取其丹田要害。 第二息,封逸变拳为掌,逼其抽剑自保。 第三息,封逸掌化游龙,震其右腕,迫其弃剑。 第四息,封逸出脚;第五息,郑淮落败。 就这么败了? 通玄大能的传人,郑家的骄傲,龙隐宗未来的希望,就这么……败了? “这……怕不是在逗我笑吧?” 众人瞠目结舌。 而台上,疑惑只在封逸的心中留存一瞬。他已再度脚踏八卦方位,化作虚幻黑影,抢至郑淮身旁。 “放肆!” 眼看封逸意存必杀,独子却依旧趴伏高台边缘,呕血咳嗽,郑大虎再也忍耐不出,猛地一声暴喝,离坐冲出。 封逸速度快,郑大虎救子心切,速度更快。抢先一步挡在了郑淮身前,一拳横出,径朝封逸轰去。 拳风刚猛,煞气凛然。 封逸冷哼一声,侧身避开了拳风罡劲。双掌齐出,再化游龙,贴近郑大虎身躯,接连拍出八掌。 这八掌,无不蕴含八卦游龙掌的变化精髓,又辅以追风刀法的极致速度,郑大虎哪里能躲得开? “啪啪啪……” 八掌全部落实,或中头脸,或中胸膛;或打后背,或打双肋。 郑大虎整个人直接被震到数丈开外,跌落高台,呕血喘息。 虽得一时不死,却也负伤惨重,修为大损。 封逸还要继续出手,置郑淮于死地,却听身后响起三长老、四长老的齐声暴喝。 “执法堂弟子何在?” “嗖嗖嗖……” 接连三十余道黑影,如鬼魅一般跃上高台。各自手持强弓劲弩,将封逸团团围住。 他们神情冷漠,似乎站在眼前的封逸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同门,而是一个外来的妖孽邪魔。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生死决战,死生自负?” 封逸环视以郑悍为首的众执法堂弟子,冷声开口。 继而凝定目光,冷视已离开座位,将郑淮拉扯救出的两位长老。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顿起哗然。 “说好的单挑呢?说好的任何人不得插手阻碍呢?这就是你们龙隐宗的宗规?简直是狗屁都不如。” 三长老扶着郑淮,四长老跳下高台将郑大虎扶起。 两个白发老朽隔着半丈高台相互对视一眼,似乎在暗中达成了某种约定。 三长老提起发声,“封逸,你丹田已废,却还能身拥如此战力,定然是使用了邪道妖法,罪大恶极,还不束手就擒?” 沈落枫离坐起身,抚掌笑道:“好一个邪道妖法,敢问三老鬼,你是通过什么辨别出封逸他使用的是邪道妖法?” “沈落枫,此乃我龙隐宗门内事,与你榆林宗何干?”四长老扶着郑大虎重上高台,冷声喝问。 沈落枫撇嘴一笑,“我八宗弟子门人可都在看着呢,三老鬼,四老鬼,你俩可别受了郑大虎的蛊惑,自误己身。” 说罢,一甩衣袖,再度落座。 他毕竟不是龙隐宗人,正如四长老所说,这是他龙隐宗的门内事,外人管不着。 三长老也知今日这个丑是丢定了,但是想想郑淮的师父,以及他日后的前途,最终还是咬牙喝道:“执法堂,给我将这以邪道妖法乱人间的孽畜就地射杀。” 众执法堂弟子高声应是。 为了巴结郑家人,龙隐宗上下,不管是长老,亦或是执法堂弟子,都拼了。 只要郑淮今日不死,日后定能突破凡玄桎梏,成为玄修大能。 而他们这些人,今日护主有功,日后焉能不被郑淮提拔重用? 相较于此,今日这区区颜面之失,又算得了什么? 台下,喧嚷哗沸。 “龙隐宗还要脸不要?你们这些人的脸面都是屁股吗?” “无耻至极,如此宗门,焉能再立于世间?我劝你们这些没脸没皮的东西都赶紧收拾收拾下山去吧,丢不起那人。” …… 议论滔天,已成鼎沸之势。 台下,龙隐宗众弟子纷纷红脸垂头,连反驳都不敢。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错在哪一方。 正此时,龙隐宗大殿内爆发出一声冲天狂啸。 啸声震寰宇,盖过了殿外的喧哗议论与叫骂吵闹,萦绕隐龙山,经久不散。 “宗主出关了!宗主出关了!” 众龙隐宗弟子都不由得浑身一震。 高台上,沈落枫等一干宗主长老亦纷纷起身。 相互对视一眼后,彼此的眼中都浮现出一抹凝重。 但随着狂啸之声的逐渐衰竭,众人眼中的凝重也倏忽随秋风散去。 “穆秋柏冲击内息境,再度失败。” 大殿之中,一个身穿锦布长袍的中年男子缓步而出。 他面容清癯,带着几分苍白。神色之间蕴含有浓重的失落与不甘,更有颓然与无奈。 正是龙隐宗宗主,穆秋柏。 亦是此时此刻,方圆百里九宗,名副其实的第一强者,半步内息之境。 “参见宗主!” 众龙隐宗弟子纷纷拜倒见礼,封逸亦在此列。 他的仇与恨,说到底与龙隐宗无关,都只是郑家人在挑弄搞鬼。 并且,郑家人代表不了龙隐宗。不管郑家人如何待他,他始终都是龙隐宗的弟子门人。 第十二章:大杀四方 郑大虎伤重难持,瘫软在地,郑淮亦如是。 三长老见穆秋柏环视场中,面色多有疑惑。连忙迎上前去,躬身道:“宗主……” 三言两语,将今日之事简略说了。只是他乃郑大虎一方,叙述之时未免有失偏颇。 大肆贬低封逸,说他丹田被毁,已成凡夫,却使用邪道妖法,残害同门。更夸大其词说封逸霸道跋扈,曾妄图取宗主之位而代之。 极力称赞郑淮,说他天资聪颖,少年天才,光芒四射,更是通玄大能宏良上人的唯一亲传弟子,深得其真传妙法。 穆秋柏听罢,眉头大皱。 “小孩子家打打闹闹,着实让诸位好朋友见笑了。” 穆秋柏抬手抱拳,行了个四方礼。 大宗掌教风范,毕露无遗。 沈落枫等人起身还礼,只是各人的脸上都难免流露出一些幸灾乐祸的神情。 穆秋柏无视众人的神情,反视封逸,斟酌片刻后,沉声道:“你丹田被废,已无缘武道玄修之路。我龙隐宗虽只是一品末流势力,却也并非是什么人都能来滥竽充数的。” 封逸的心里咯噔一声,抬头直视穆秋柏。 后者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你沾染邪道,修习妖法,残害同门,打伤长老,罪不可恕。念你往日之功,今日且不杀你,你自去吧,以后莫要再被我龙隐宗弟子撞见,否则立斩不饶。” 封逸笑了,萧索且痛心的笑。 他长身而起,直视穆秋柏,只是笑,并不说话。 他明白穆秋柏的心思,一个是丹田被废的凡夫,且还沾染邪魔之道,武者玄修人人得而诛之。 一个是通玄大能的亲传弟子,前途无限。 两相比较,任谁也不会抛弃郑淮,反选自己。 并且穆秋柏让他就此离去,并没有下令当场诛杀,说明他果真在念着自己的往日之功。 此人不坏,只是好生糊涂。 “我有没有沾染邪魔之道,习练妖法邪术,以他的修为,只要一试便知。可……” 封逸心起哀伤。 对于龙隐宗,他一直给当成家一样的存在。即便郑家人如此欺凌他,他所想到的依旧是重夺少主之位,努力修炼,带领宗门走向辉煌。 可如今? “宗主圣明!宗主圣明!” 台上台下,众龙隐宗弟子门人齐声呐喊。 封逸心如死灰,笑得越发惨然,越发悲凉。 “好一个穆秋柏,当年你纵容郑大虎残害辛黎,而今又如此行事,哼!我沈落枫不屑与你这般样人为伍。” 沈落枫冷哼一声,不无深意地看了一眼封逸后,大袖一甩,率众离去。 他有心招揽封逸,但想到他与郑家人的仇怨,又想到郑淮的师父宏良上人,最终只能摇头作罢。 榆林宗还没那个实力去犯通玄大能的忌讳。 ‘郑大虎残害辛黎!’这一句话,如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了封逸的心头。 惨笑声戛然而止,悲凉与痛心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怒火与杀意。 “沈宗主所言是真?” 封逸的声音,阴冷得如同九幽寒风。 穆秋柏冷哼一声,“滚!再敢聒噪,休怪老夫无情。” “好一个穆秋柏,好一个郑家人,敢做不敢当?” 烈阳宗宗主踏步近前,白了一眼穆秋柏后,看向封逸,“封逸贤侄,当年我与你师也是至交好友。而今你如此遭遇,我也心痛非常。唉!人死不能复生,你且节哀。” 说罢,不待穆秋柏多做言语,挥袖离去。 他何曾不想招揽封逸?但他与沈落枫一样,都忌惮有宏良上人这么个大靠山的郑家。 “辛黎之死,小辈们不知,我等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体锻丰臃,媚气洋溢的中年妇人出言说道。 她乃天叶宗宗主,媚眼如丝地瞟了一眼封逸,随即抿嘴含羞,淡淡发声:“当年辛黎凭燃血秘术,力挫众多高手,风头可谓一时无两。你穆秋柏忌惮他取你而代之,眼见郑大虎为了一颗三品解毒丹率众将他逼入灵雾山脉,却是袖手不管。穆秋柏,此事你做得好啊,真好!” “骚娘们,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我踏平你天叶宗?”穆秋柏勃然大怒,对于沈落枫与烈阳宗宗主,他虽然不惧,却未免心存忌惮,不好直面冲撞。但是眼前的少-妇,他却是不惧。 “有能耐你动他一下试试。”一个粗犷大汉瓮声瓮气地说道。 他手提鬼头刀,胸膛宽厚,如虎似熊。 正是开山宗宗主,也是天叶宗宗主的姘头。 穆秋柏面色阴沉,冷冷地瞪了二人一眼,大下逐客令:“二位慢走,不送。” 两人联袂而去,长老门人跟随。 一时间,人去山空,只余下龙隐宗众人还停留在台上台下。 封逸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来临之前的天空,通过这几人的三言两语,他已明白了师父当年为何会突然离去,无故身入灵雾山脉之中。 老人家只有淬体六层修为,在那妖兽横行,邪灵盘踞的灵雾山脉,该如何生存? 两行苦泪,自封逸的眼角滑落。 “铮!” 直脊玄刀出鞘,身化游龙,径朝一旁被四长老搀扶的郑大虎砍去。 “孽畜,活路不走,偏寻死道。”穆秋波大喝,周身劲气翻滚,猛地一掌拍出。 他掌间含有罡煞,即便封逸玄刀无坚不摧,即便他修为精深,血肉之力强横,也难以破煞伤敌。 轰然爆响声中,封逸后退三步。穆秋柏衣衫鼓荡,也后退三步。 “恩?” 瞬息之间,穆秋柏明白了,封逸的修为并没有散去,同时也没有习练什么魔道邪功。 但是他不后悔,毕竟郑家所代表的是通玄大能。 这是大义,迫使着穆秋柏选择郑淮。 也有私心,穆秋柏已在淬体九层境界停留了太久,如无通玄大能点拨提携,此生怕是无望突破凡玄之别,成为玄修。 “孽畜好修为,今日不杀你,来日必成大患。” 三长老、四长老见封逸竟能与宗主力战相当,齐齐暴喝一声,飞扑来攻。 封逸冷视身前三人,右手长刀一抖,暗运秘术法门,周身精血倏地沸腾起来。 燃血秘术! 穆秋柏乃半步内息高手,三长老与四长老也都是淬体七层修为。再加上一旁的众执法堂弟子以及台下三百门人。 敌太众,我太寡,该当趁着执法堂弟子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予以迎头痛击,先将穆秋柏三人打杀。 群龙无首,一群乌合之众便不足为惧。 什么狗屁宗门情义,而今尽数随风飘散。 封逸只想杀人,为师父报仇,哪怕所杀之人乃是他半刻钟之前还很敬重的宗主。 精血燃烧,战力攀升。 封逸脚踏八卦方位,化作黑影,如游龙一般,掠至三长老身旁。 一刀斩出,快可追风。 三长老的淬体六层修为,如何能挡? “噗呲……” 污血挥洒,染红了封逸的头脸衣衫。 他眸中赤芒浮动,绛宫内的元力精华旋转不休。精纯的元力汇聚于血肉筋骨之中,在燃血秘术的催发下,躁动狂乱。 三长老被拦腰斩成两截,封逸脚步不停,已抢至四长老身前。 长刀再出,迅捷如电。 “啊……” 四长老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瞬息之间做出了丢车保帅的明智决定。 舍了右臂,全了性命无虞。 当真无虞? 封逸料敌于先,身法快比游龙,迅可追风,早已抢到了他的躲闪之处。 长刀旋转,取其六阳魁首。 血柱冲天而起,四长老的无头尸身一时不倒。 正此时,穆秋柏的凌厉攻势已携风而至。 封逸不及反刀抵挡,只好左手并指成掌,运出八卦游龙掌法。 却因为掌出紧急,不得八卦游龙掌变换之道,只能拼了全力,与穆秋柏硬碰硬。 “嘭!” 二掌相撞,穆秋波口鼻喷血,踉跄后倒。 “这……燃血秘术?” 他神情骇异,看着眼前的封逸,如视鬼神。 封逸不退反进,右手刀出霍霍,正中穆秋柏胸腹。 霎时间,肠肚流淌,红绿满地。 “嗖……” 箭矢破空,在封逸正准备再出一刀将穆秋柏砍杀当场之时,激射而来。 封逸一时不察,被羽箭射中左臂,顿时剧痛专心。 死且不惧,痛又何妨? 封逸翻手一刀,将羽箭斩断,继而横刀疾扫,将那被斩断的铁质箭头拍向身后。 “啊……” 惨叫声起,封逸已知那偷袭自己的郑悍中箭身陨。 再看身前,穆秋柏正在摸索腰囊,准备掏拿疗伤丹药。 封逸哪能容他得逞?如猛虎飞扑而上,刀舞如银河倒悬,三十六路追风刀法尽数使出。 穆秋柏也是了得之人,虽然伤重,却并没有影响战力。双手格挡,尽将三十六路刀法阻住。 封逸飞脚踹其下腹,他便下意识起脚来挡。 “咔擦!” 腿骨断裂,穆秋柏踉跄跌倒,哀嚎惨叫。 封逸的右脚也是酸麻难当,腿骨却没有如穆秋柏那样断折。 并不是他的筋骨就比穆秋柏坚硬凝练,反而因为修为的差距,他的骨骼要比之穆秋柏脆弱很多。 为何腿骨未断,只是酸麻?《大悲赋》之玄奇,此时已初露狰狞。 封逸甩了甩右腿,挥刀下斩。 “嗖嗖嗖……” 接连三道羽箭破空之声袭来。 封逸听声辩位,运起身法闪过,长刀却也没能再斩下去。 闪过羽箭之后,左脚飞踹,正中穆秋柏右肋。 骨裂之声不绝于耳,封逸并没有趁机扑杀,而是停步冷视那一众执法堂弟子。 此时,他已如疯如魔,势比狂龙。 猩红的双眸之中杀意浮动,落在了众执法堂弟子的眼中,惊得他们浑身发颤,纷纷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弓箭。 封逸博得片刻空闲,猛地踏前一步,来到穆秋柏身旁。 手起刀落,血洒青天。 “穆秋柏已死,我不杀你等,滚!” 封逸暴喝。 众执法堂弟子纷纷弃弓丢箭,大叫着四散而逃。 封逸瞥了一眼,发现郑大虎正托着伤体,准备爬下高台。 当即冲上前去,挥手又是一刀。 再看场中,不由得眉头大皱。 执法堂弟子尽皆散去,只有台下一干门人弟子做目瞪口呆状。 穆秋柏、三长老、四长老、郑大虎、郑悍五人尽数惨死,污血流淌满地,汇聚成泊。 可郑淮呢? 封逸连忙扫视台下人群。 乌央央三百余人,一番辨查,却根本没有郑淮的身影。 “他妈的。” 封逸暗骂一声,提着刀,纵身跃上龙隐宗大殿房顶。 放眼四处,但见山脚下,一条灰毛妖狼正驮着满身是伤的郑淮,朝着西北方向狂奔。 妖狼奔行甚疾,转眼间便没入了密林之中,消失不见。 封逸知道自己是追不上了,心中遗憾至极,却也无可奈何。 跳下大殿,落回高台,看也不看台下那一众呆若木鸡的同门师兄弟,随手将穆秋柏等人的腰囊拽下后,这才收刀归鞘,回返药园。 走出两步,忽然似想到了什么,扭头再看高台。 郑淮不仅逃了,连他那二品玄兵长剑也给带走了。 遗憾中的遗憾。 走下高台,人群自动分散。 封逸冷面如渊,不言不语。浑身浴血,如灭世妖魔。 一直走回到药园,燃血秘术的持续时间才终于耗尽。 封逸跌倒在地,死命喘息。 清儿听得喘息声,连忙跑出木屋。见公子如此,眼眶一红,泪水如珠而落。 “公子,快吃疗伤丹。”清儿自封逸的腰囊中取出一粒疗伤丹,塞进他的嘴里。 丹药入口,封逸盘膝于地,运功一个周天,便觉气力有所恢复。 燃血秘术虽然强劲,但是燃烧精血之后的遗症也很严重,虚弱至极,即便是辅以丹药,也得半日之功才能复原。 封逸可等不了半日,郑淮逃了,或是去寻找宏良上人去了。 通玄大能何等恐怖?封逸不知,但想自己是肯定敌不过的。 穆秋柏惨死,龙隐宗不说覆灭,也跟覆灭没什么两样了。这隐龙山不能待了,需得赶紧离去。 当下吩咐清儿收拾行装。 两人本就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几身衣服塞进包裹,清儿背着,与封逸一起,迈步下山。 第十三章:胖子与老头 龙隐宗的马厩建立在山脚处,之所以不设立在山巅,一是登山困难,马儿吃力。二是马粪污秽,容易浊了山巅空气。 封逸自马厩中牵出一匹脚力上佳的红鬃马,抱着清儿翻身跃上马背,循了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此番血战,他负伤不重,之所以如此虚弱,只是因为燃血秘术强行擢升战力的缘故。 有疗伤丹下肚,封逸耗尽的体力精神渐渐恢复了一些,控马倒是无虞。 不一时,主仆二人便飞驰出了龙隐宗地界。 刚入山野,封逸便勒马停了下来。 在前方不远处,有一人迎风而立。 沈落枫。 封逸眉头微皱,紧盯着沈落枫。 对方则微微一笑,说道:“封逸小友莫忧,本尊只是来为你送行的。” 对于沈落枫,封逸颇有好感。 一是因为他曾在高台上直斥穆秋柏与郑家众人的所作所为。 二是他率先开口,道出了三年前师父辛黎被郑大虎等人逼迫陷害的往事。 他若不提起旧事,封逸怕是永远也不可能得知,师父当年竟然有如此遭遇。 沈落枫如此样人,当是磊落汉子,倒不虞他会趁火打劫。 封逸翻身下马,抱拳躬身,“多谢沈宗主。” 沈落枫笑了笑,探手入怀摸出一个腰囊,甩手丢给封逸。 “里面有十枚淬骨丹,十枚小聚元丹,以及疗伤解毒等丹药各二十。” 封逸面露疑惑,不解地望着沈落枫。 后者抬手一笑,“受人之托而已,封逸小友莫要多虑。” “沈璇?”封逸疑道。 沈落枫不置可否,“那宏良上人乃通玄大能,小友即便战力无双,修为不凡,怕是也很难与他抗衡。” 说着顿了一顿,而后接着说道:“若想让通玄大能心有忌惮,不敢冲你下手。小友该当去四品势力,或五品势力寻求庇护。以你的天资,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如烈阳一般耀眼的存在。” 说罢,转身便走,潇洒至极。 封逸拿着腰囊,站在原地。 “公子,快问问他沈姑娘的下落。”清儿坐在马上,急切催促。 她虽然一直住在后山药园之中,却也听说了榆林宗之变,沈落叶之死,以及沈璇失踪的事情。 结合封逸那日回返后的黯然神情,小丫头更加确信,自家公子对沈大小姐是有情感的。 封逸扭头看了一眼清儿,挑眉道:“问她下落做什么。” “去找她啊。”清儿小脸微沉,已知封逸之心。 “沈姑娘离去,或许事出紧急,所以才没有跟您辞行。” 见封逸的神色有些转缓,忙接着说道:“机会就这一次,以后浩渺夷洲,苍茫无疆,您再想找她可就难了。” 封逸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是他脸皮薄,也不是他心中无沈璇。 只是他另有打算。 宏良上人的威胁,如浓雾般时刻笼罩在心底,不解决,难得心安。 如果此时去寻找沈璇,即便找到了,也必定会连累到她。 摇了摇头,翻身上马。 “公子……公子您真是的。”清儿气急,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封逸不言不语,催马前行。 也不是在漫无目的的随意策马,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关于前途,关于清儿,也关于师父辛黎,和父母的仇。 前途暂不必说,他身拥《大悲赋》此般特异玄功,不仅修炼方法与寻常功法不同,连对修炼资源的需求,也比寻常玄修低上很多。 即便不加入任何势力,只做一个散修,也能维持进步,终入玄修大道。 只是宏良上人之事,需得斟酌。 要想让通玄大能心存忌惮,不敢报复,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努力修炼,只要晋身通玄境,自然不虞宏良上人的报复。 二是寻求高品级势力的庇护。 无疆世界的势力划分对应玄修九大境界,也分九品。 如龙隐宗、榆林宗、烈阳宗、天叶宗等,都只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一品末流势力。 宗门内修为最高之人,也不过是淬体境的武者而已。 而晋升为二品势力的条件,便是宗门内至少有三人,修为突破至内息境。 三品势力则是宗门内至少有三人突破至通玄境,以此类推。 宏良上人乃通玄境大修,且晋身通玄数十年,想来应该是通玄中后期修为。 如此高绝的修为,如三玄城那样的三品势力,根本就不敢得罪。 毕竟一个有宗族拖累,一个独来独往,无所忌惮。 常言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如此。 若想高枕无忧,至少也得寻求四品势力的庇护。 可是方圆千里之地,就只有三玄城、固阳城、白安门等少数几个三品势力,何来四品势力?更莫说五品势力了。 细思细量,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距离已超过了千里范围。 东南方向一千五百里外,横渡谪仙江,便有大城一座,名唤临江城。 临江城本身并不是哪一方势力,也没有城主府的存在,不过临江城内却有三大五品势力坐镇。 天剑宗、霸刀门、四海盟。 此三大势力,在夷洲金族西境,已然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若得其中之一赏识,宏良上人当不足为惧。 世上并没有什么无法突破的困局,主要在于你自己愿不愿意去尝试突破。而且当自身力量有所不足时,还必须要学会借力。 通玄大能宏良上人的威胁就是封逸此时所面对的困局,而盘踞在临江城内的三大五品势力便是他需要借助的外力。 逃跑并寻求庇护并不可笑,也不是怯懦的表现。 明知不可敌而敌之,那是愚蠢,那才最可笑。 确定了此行的目的地,封逸却又想到了别的问题。 清儿。 五品势力可不同于龙隐宗那样的一品末流势力,清儿若是出现在其中,鲛人的身份必然无可隐瞒。 封逸眉头深锁,沉吟后先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 又想师父辛黎,师父究竟死没死? 不管师父是否健在,待得有了自保之力,必须要深入灵雾山脉之中,去寻找一番。 哪怕只找到一堆骸骨…… 封逸不敢多想,再思父母之仇。 那红发女人修为之高绝,已然超出了封逸的想象。 他却并没有因此而生出丝毫放弃复仇的念头,反而将仇恨深埋心底,时刻提醒自己,努力修炼,努力变强。 师父之事与父母之仇还很遥远,且说当下。 马走如飞,待午牌初翻,已往东南方向奔出了百余里。 红马虽健,却也难以接连不休地长途奔走。 到得此时,已经口吐白沫,疲累不堪。 前方出现一条小溪,封逸勒马停身,跳了下来。 艳阳当空,天上地下皆是一片明煌煌。只是山野倥偬,偶有狼嗥猿啼,惊得清儿忍不住瑟瑟发抖。 封逸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莫要害怕。 继而走到小溪旁,鞠水解渴过后,跳入溪中,清洗身上的血污。 一边清洗,一边思虑清儿之事。 最终,封逸咬牙暗忖:“她是我唯一的家人了,绝对不能因为我自身的安全而让她身陷险地。算了,临江城不去了。” 言念及此,心中豁然一轻。 再看清儿,心底里已无丝毫愧疚之意。 “清儿,如果有一天来了个很强的敌人,公子打他不过,你会害怕吗?” 封逸站在溪水中,问道。 清儿不假思索地摇头,“不怕。” “为什么不怕?”封逸鞠水洗脸。 “因为有公子在身边。”清儿走到溪边,真挚回答。 “如果我先被他打死了呢?”封逸再问。 清儿紧盯着自家公子的面庞,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清儿就陪着公子一起死。” 秋风里,携裹着秋草落叶的淡淡香气。 掠过了两个少年人的身躯,将清儿身上淡淡的妖气,与封逸身上的男儿豪气融在了一起,此生再也难分。 …… 灵雾山脉外围,镇关山半腰,山洞中。 “师父……” 郑淮跪地哭诉,将龙隐宗之变尽数说了。 他的身前石台上,一位满脸鸡皮的枯槁老朽盘膝而坐。所剩不多的一绺头发被自洞外吹进的夜风卷起,忽左忽右地摇摆不停。 “哼!那穆秋柏真他-妈的废物,白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竟然被一个小娃娃打杀了。” 枯瘦老者正是通玄后期大能,宏良上人。 “还请师父出山,为徒儿报仇雪恨。”郑淮叩首连连,泣不成声。 宏良上人白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随即悄然隐去,化作了慈祥师长的轻柔神光,“徒儿莫哭,一切由为师与你做主。” 正此时,一道兽吼自镇关山后的灵雾山脉深处轰然响起,如龙似虎,震天动地。 宏良上人神色陡变,倏忽化作一道劲风卷出山洞,停身在洞前平台上,侧目西北望。 “终于要动手了吗?” …… 溪畔,清儿神色苍白,斜望西北,“公……公子……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在叫?” 封逸跳出小溪,记忆浮动,似乎对这道冲天兽吼颇为熟悉。 究竟在哪里听到过? 思思想想,心下恍然。 “是了,三年前的端午夜。” 那一夜,师父辛黎独立木屋门前,遥望西北天际,呢喃自语。当此时,不正也有这样一道冲天兽吼响起? “灵雾山脉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 封逸低语呢喃,奈何兽吼惊得山林纷乱,百兽仓惶,群鸟嘶鸣,乱糟糟之中,清儿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五老,还有吃的吗?” 主仆二人正各有所疑之时,一道憨厚的声音乘着兽吼禽鸣的缝隙传了过来。 回头望,但见一老一少,一胖一瘦两人分前后自不远处走来。 少年人胖,至少不下三百斤,一身横肉,满面废油,两只还没有绿豆大的眼睛被肥肉挤在了淡眉下,闪烁着饥饿的光芒。 老者瘦,弯着腰,驼着背,一身粗布麻衣,满脸疲累风尘。 胖子在前,老者在后。 闻听胖子此言,老者鸡皮堆叠的脸面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少爷,咱们这刚出门半个月,盘缠就都被您给吃光了。这,这,这……老奴我午饭也还没吃呢。” 胖子横眉停步,“出门前二娘偷偷塞给你不少金票呢,我才吃了多少?怎么可能就吃光了?” 说着,已上下其手,在枯瘦老头儿的身上胡乱摸索起来。 老头儿愁眉苦脸,却也无可奈何。 摸索了好一阵子,胖子无有所获,顿时大感愁苦,“我也没吃什么好东西啊,盘缠怎么就花完了呢?” 老头儿面皮颤动,“没吃什么好东西?那醉仙居的聚元牛鞭,万贯楼的还元腰花,百味堂的冰莲羊睾……” “这也不值多少钱啊……”胖子歪头噘嘴。 老头儿肝疼肾胀。 不远处,清儿抿嘴偷笑,封逸挑眉凝眸。 “少年好体魄!” 似乎听到了清儿没能忍住的‘咯咯’笑声,胖子抬头来看,顿时小眼放光。 “啊哈,马儿。” 封逸错愕,清儿紧张。 胖子却已小跑着来到近前,绕着累趴在一旁的红鬃骏马不住打量。 一边打量,还一边自言自语:“五老,你说马睾好吃吗?” 老头儿背着大包裹,呼哧呼哧追了上来,一边喘息,一边哎呦摆手,“少爷呦,这马是人家的,你可别乱打主意。” 说着,扭头冲并立在一旁的封逸二人歉意一笑。 黄牙上挂着两条翠绿菜叶,沾染了口中浓痰,碧光荡漾。 胖子浑不在意,摆手摇头,“相逢即是有缘,再说了,马睾有两个,我就吃一个,也不碍事。” 第十四章:郑流云 “这是我家的马。” 本以为胖子只是说笑,没想到他说着说着,竟然自腰间抽出了一柄尺长匕首。 小眼睛里绿光泛滥,如恶狼,似恶鬼,狞笑着朝马儿走去。 清儿大急,连忙踏前一步,娇呼喝止。 马儿更急,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却奈何被匕首上的寒光所慑,努力了半晌也没能爬得起来。 情急之下,竟然一不小心发出了如毛驴一般的“昂夯”之声。 胖子这才回过神来,瞥了一眼清儿,挑了挑眉。 随即看向封逸,又挑了挑眉。 “你家的马咋了?五老,给钱,今儿这马本少爷买了。” 老头儿见自家少爷所做大大地失了礼貌,连忙作揖致歉。 见封逸神色淡漠,清儿俏面微嗔,顿时大急。 “公子,老奴我……没……没钱啊。” 胖子发出一道不悦的鼻音,“恩?” 老头儿无奈挠头,“您就是再恩,老奴也没钱啊。” “那咋办?”胖子贼心不死,偷瞄了一眼马儿后股。 “昂夯……” 红马大眼含惧,四足耙地。 清儿终究是小女孩儿心性,见胖子确实是饿得极了,心有不忍。 当下看了一眼封逸,得了公子同意后,自包裹里取出一张米饼,递到胖子面前。 “呐,给你一块饼子吃。”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老头儿连声致谢。 胖子却瞥了一眼米饼,啐道:“寡淡无味,这也能吃?” 清儿大怒,“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哼!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说着,收回右手,还了米饼入包裹。 老头儿咽了一口唾沫,鸡皮老脸上遗憾之色荡漾,“少爷,米饼……米饼香啊。” 胖子再次挑眉,“香?” 老头儿大点起头,“香。” “那好,拿来给本少爷尝尝。”胖子颐指气使,终于将手中匕首收了起来。 马儿死里逃生,发出了一道充满了劫后余生意味的响嚏。 老头儿面皮泛红,眼巴巴地望着清儿,右手抖了抖,想伸出来,似乎又觉得不好意思。 之前有意增饼,却反遭嫌弃,清儿也起了嗔心。 当下娇哼一声,别过头去。 老头儿脸上羞怯更甚。 胖子再度“恩?”了一声,瞪眼老奴。 老头儿汗颜,迫于淫-威,只好伸手道:“这位小姐,烦请……赐饼。” 清儿继续扭头娇哼,并不理睬。 老头儿偷瞄胖子,对方再度瞪眼,发鼻音,“恩?” 老头儿愁眉苦脸,欲哭无泪。 “老奴再请小姐赐饼。” “想吃啊?”清儿看向胖子。 对方神情倨傲,只是肚腹律动,‘咕噜噜’响个不停。 老头儿连连点头,“想。” 清儿白了胖子一眼,“没诚意,不给。” 老头儿大急,眼见胖子还要“恩?”,连忙去拉他的衣袖,“少爷,大丈夫能屈能伸。” 胖子歪头沉吟片刻,似乎觉得这话颇有道理。 “噗通”一声,竟然朝着清儿跪了下去。 清儿大惊,老头儿更惊,齐齐看向胖子。 胖子瞪眼斜看老头儿,“恩?本少爷屈得还不够?” 老头儿挠头,“方式不对。” 胖子“哦”了一声,站了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屈’法儿。 清儿“噗呲”一笑,无奈摇头。 “你这人,可真是够够的。” 说罢,再度取出米饼,递给胖子。 后者一把抢过,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点头道:“果真有些香气。” 随即库擦一口,手中只剩下一点点饼渣。 老头儿面皮急抖,“少爷,这……不合适吧?” 胖子意犹未尽,拍了拍手,“还可以吧。” “……” 老头儿直翻白眼。 “啊嗷……” 又是一声兽吼,自西北方向的灵雾山脉传出,比较前一声更加震耳欲聋。 一时间,狂风忽卷,乌云急聚,万兽蛰伏,群鸟飞逃。 方才还是一片明媚秋日,此时已化作风雨欲来时的压抑天象。 老头儿身躯颤抖,眼望西北,如闻鬼啸。 胖子却浑然不被兽吼所动,自顾吧嗒着嘴,似乎还在回味米饼的滋味。 “公子……”清儿后退一步,紧紧地抱住封逸的左臂,如同受了风雨欺凌的小鸟。 封逸拍了拍她的右肩,却没有说话。 “咔擦!” 惊雷砸落凡间,电光闪而复灭。暴雨倾盆,如天河决堤。 老头儿大急,胖子大呼。 “五老,快找地方避雨。” 老头儿将包裹顶在白发奚落的头顶,却没想到反被自家少爷一把抢走。 环视山野,抹了抹头脸上的雨水后,手指东南,叫道:“来时的路上有个猎户搭建的破木屋,应当可以避雨。” 说罢,主仆二人已顶风冒雨,狂奔而去。 “公子,咱们也去吧?”清儿细弱的声音被疾风吹得飘摇欲散。 封逸点了点头,抱着她翻身跳上马背。 右手用力一提马缰,方刚还起身不得的马儿顿时受力起身,前蹄高昂,一跃丈余。 马行如飞,胖子与老头儿哪里能追得上? 眼见一骑绝尘而去,胖子连忙大叫:“喂,本少爷跑不动了,快回来带上我。” 老头儿大窘,“少爷,咱们又不认识人家。” “你懂什么,相逢即是有缘,一饼之恩足矣。” “好像那恩情也是人家给的吧。”老头儿白眼乱翻。 胖子蹙眉沉吟,才刚刚回过味来,马儿却已驰入山林之中,消失不见了。 暴雨中,风劲雷急,雨珠砸至头脸,火辣生疼。 胖子一边狂奔,一边呼呼喘息,一边低声说道:“五老,此人如何?” 老头儿沉吟片刻后说道:“根基扎实,根骨上佳,心性沉稳,不坏。” “看来此行不虚,能否收归麾下?”胖子又问。 “还需再做考量。”老头儿郑重回答。 “那个小丫头也不坏。” “鲛人而已,无甚特异。” “既是鲛人,为何被雨水湿身却不化鲛?” “似乎血脉之中有某种特异禁锢。” 两人问答之间,一道黑影如风中狂鹰,踩踏着被风雨摧残,左右摇晃的秋草,从另外一条路往破旧木屋急掠而去。 胖子神情一凛,扭头北望,“好诡异的身法。” 老头儿双眼微眯,“年方十六,已至淬体九层。小小西境,竟有如此大才?” “之前那人是封逸无疑,这人难道是王宏良的传人郑淮?”胖子追问。 老头儿摇了摇头,“王宏良身法平平,此人应该不是他的传人。” “那会是谁?” “老奴不知。” “呵呵……”胖子曲嘴轻笑,“此番西境一行,还真是惊喜不断啊。” “少爷这是又起爱才之心了。”老头儿赔笑。 木屋内,篝火燃起,明光伴着暖意,四散招摇。 清儿蹲坐在火堆旁,小脸苍白。 封逸往火堆里添加了一些枯枝后,问道:“饿了吗?” 清儿摇了摇头,“公子饿吗?” “有人来了。”封逸神情忽凝,蹙眉沉声。 清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笑道:“应该是那个胖子。” “不是,他主仆二人身无修为,来人轻功却很是了得。”正说着,黑影已窜破了雨幕,闯入木屋之中。 黑衣,冷面,长剑,少年。 两相对视,封逸陡然皱眉。 “郑流云!” 正是那叛出龙隐宗,却被异界小鬼附身的郑流云。 只是他为何没死?封逸清楚地记得当日在无风崖下,一刀将其开膛破肚。 可为何,他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看他周身劲气萦绕,雨不湿身,修为似乎比较之前精进了许多。 封逸带着戒备,直身而起。 郑流云面挂冷煞,看了封逸一眼后,冷森森地喝道:“拿来。” 封逸蹙眉,“什么?” “鬼帝印。”郑流云连说话的语调都与之前有了明显的差别,很阴郁,如妖鬼。 “原来是为此而来。”封逸虽然不明白郑流云为何没死,但已知来者不善。 也是,大悲赋之玄奇,能封禁邪灵的鬼门关之神异,如此重宝,任谁也不可能轻易地撒手送人。 今次一战,在所难免。 “铮!” 直脊玄刀陡然出鞘,封逸连废话都没多说一句,已猛地飞扑上前,横刀急斩。 既然拼杀难免,也就没有多做废话的必要。 郑流云却没想到他竟会突然发难,待得反应过来,玄刀已临近身前半尺。 事出紧急,他来不及抽剑抵挡,只能运起闪转腾挪之道。 霎时间,阴风阵阵,鬼影重重。 隐隐约约之间,似乎还有厉鬼悲啼之声飘然起伏。 清儿大骇,忙起身退至木屋一角,凝视战场。 而屋外,又有两道人影闪了进来。 是胖子跟老头儿。 两人瞥了一眼正交手拼斗的封逸与郑流云,后背贴墙,小心翼翼地踱到了清儿的身旁,陪着她一起蜷曲墙角,瑟瑟发抖。 “五老,我们为什么不离开,反而要躲在这?万一刀剑无眼,连累了我们咋办?” 胖子蹲下身后,似才想起自己的举动不很明智,歪头问道。 老头儿看了自家少爷一眼,挠了挠湿哒哒的头发,“对哦,我们为啥不躲出去?” 不说这‘糊里糊涂’的主仆二人,且说场中。 封逸着实没想到郑流云的身法竟然诡异如斯,更没想到他的修为已然突破至淬体九层。 一刀不中,当即旋刀变招。 奈何鬼影如雾,接连三十余刀都没能伤敌立功。 身法差异有别,封逸先机已失。三十六路追风刀法使完之后,正准备收刀用掌,却忽觉剑罡裹面袭来。 他连忙后跳闪开,然而鬼影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噗!” 剑入右肩,刺了个对穿。 “啊……公子。”清儿骇然大叫。 胖子则看了一眼老头儿,老头儿亦看了一眼胖子。 目光相接,胖子似乎在说:“后来者更值得招揽。” 老头儿似乎在说:“少爷莫急。” 事实证明,老头儿的眼光更加老道一些。 封逸早知此郑流云已非彼郑流云,右肩负伤后再也不敢藏私,连忙脚踏八卦方位,运起八卦游龙掌附带的身法,闪避剑罡锋芒。 同时暗运秘术,精血霎时燃烧起来。 燃血秘术,能提升使用者的战力、耐力、反应能力等。 秘术一经使用,封逸便立时捕捉到了鬼影与剑罡的移动轨迹。 身化游龙,势携追风,一扫被动闪避之势,猛然反客为主。 右手追风刀,左手游龙掌。 刀掌相合,威力翻增。只三招过后,便猛地一掌拍在了郑流云的胸膛之上。 后者踉跄后退,撞破了木屋后墙,摔跌在暴雨泥泞之中。 封逸提刀抢出,玄刀急舞,再斩其胸。 “妈的。” 郑流云大骂一声,倏忽再化鬼影,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后滑半丈,继而飘忽起身。 长剑前递,唰唰唰连刺三记。 封逸玄刀猛斫,呼呼呼也是三刀。 两人都是以守代攻,且都尽出所能。 封逸手中的直脊长刀乃一品玄兵,郑流云手中的三尺冷锋也是一品玄兵。 两兵相交,难分高下。 但封逸体内那经受燃血秘术催发的狂暴元力,却非郑流云能敌。 “蹬蹬蹬!” 郑流云连退三步,右手虎口开裂,鲜血横流,长剑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飞出。 封逸虽然力挫强敌,却也并不好受。 这郑流云的实力,犹在穆秋柏之上。 “呛!” 玄刀离手,斜插在一丈外的散乱碎石之间。 暴雨如倾盆,二人对立在风雨之中,天际雷声轰轰,苍茫里电光频频闪灭。 “没想到你这个异界蛮夷,竟能得到他的传承。”郑流云的声音,冷如冰雪。 封逸眸泛血光,却没有多说废话,再度化作扑食猛虎,探掌前递。 这一掌,既有追风之迅,又有游龙之势,且蕴含有封逸的全部修为。 郑流云不敢小觑,有心闪躲,却才发现自身已被掌势包裹,避无可避。 无奈之下,只得力聚右臂,砸出刚猛一拳。 拳掌相交,气爆之声盖住雷鸣风吼,余波滔天,震得木屋颤动不止。 屋内,老头儿大叫道:“不好啦,房子要塌啦。” 第十五章:吃我一屁 老头儿说罢,率先冲出木屋,来到雨中。 屋内,胖子起身欲行。忽而似想到什么,一把拉住蹲身在原地的清儿,将她拽了出去。 然而木屋并没有塌,晃了几晃后依旧坚挺。 老头儿面露尴尬,挠头垂眉。 胖子瞪眼又“恩?”,随即率先重回木屋。 老头儿红着脸也跟了进去。 清儿依旧站在雨中,没有理会这老少两人。 眼前,气浪翻腾,声势骇人。封逸与郑流云二人大受殃及,衣衫破损,双双呕血后退。 封逸退了半丈,郑流云急退丈余,高下立分。 “不可能,你方刚入门,顶天了也就淬体五六层修为,怎会有如此巨力?” 郑流云抹去嘴角血迹,不可置信地大吼。 封逸眸中血光泛滥,狞笑一声过后,再度前冲。待距离郑流云只有两尺之时,右拳猛出,直取其六阳魁首。 郑流云想要抵御已然不及,情急之下连忙后仰闪避,同时右膝急撞封逸下腹丹田,右手弯曲成爪,急锁封逸咽喉。 封逸心下有感,左腿微曲,以膝盖挡住郑流云右膝。左手并指成刀,狠斩其右手手腕。 同时右手变拳为掌,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用掌尖急点郑流云左侧太阳穴。 郑流云咬牙扭头,避开了太阳穴后,以前额头骨,猛砸封逸指尖。 一个临时出招御敌,一个临时变招克制,两人都不曾用出全力。 拳脚腿手一触即分,各退丈余,拉开了距离。 不远处,清儿看得心旌摇曳,好不紧张。 屋内,胖子歪头打量雨中二人,低声询问:“孰强孰弱?” 老头儿摇了摇头,“各有胜场。” “哦?”胖子不解。 老头儿解释道:“一个骁勇如狂龙,越战越勇。一个阴诡如毒蛇,刁钻滑溜。” 胖子了然,再看场中时,两人又斗到了一处。 拳来掌往,黑影飘忽。正如老头儿所说,封逸是越战越勇,敌越强,他越强。 而郑流云,自知血肉之力不敌封逸,便不再与之硬碰。只是凭借身法之利,缠斗游走,如鬼如魅。 转眼又斗了十数招,两人各有得失。 封逸战意正浓,丝毫不觉疲累。郑流云却已心生焦虑,暗忖:“这异世界蛮夷之地的土族,怎的如此难缠?” 转念又想:“定然是《大悲赋》的玄奇,他妈的,当日一时失神,怎会被这个小畜生给抢走了鬼帝印。草!” 暗骂过后,又闪身避开封逸一掌。 瞥眼间见清儿俏立一旁,顿时计上心来。 鬼影飘飘,忽然舍了封逸,跳出战圈,急冲清儿而去。 封逸大惊,连忙运起身法追赶。 但他速度本就不如郑流云,此时又失先机,岂能追赶得上? 待得距离清儿还有半丈之时,已听到她的惊叫之声破雨传来。 眼前,风雨中,郑流云站在清儿身后,右手弯曲成爪,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脖颈。 小丫头想要挣扎,可是穴道被封,哪里还能使出一丁点儿气力? 她只能眼望停步在身前的封逸,一脸的歉意与自责。眼眶泛红,脸上水线纵横,也不知是泪还是雨。 “若是个男人,便放开她。” 封逸胸藏怒火,沉声喝道。 郑流云咧嘴一笑,扭头看了一眼躲避在木屋内的老少二人后,阴冷地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给我,便放了她。” 封逸牙关紧咬,清儿却哭道:“公子,是清儿不好,拖累了你。” 清儿一哭,封逸的心顿时软了。 “公子,千万不能答应她。清儿只是个卑贱婢女,不值得您这么做。”清儿看封逸面色,便知他有心用郑流云需要的东西来交换自己。 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见郑流云如此重视,必然不是凡物。 既不是凡物,必定贵重至极。又想到那日公子说有秘密要告诉自己,清儿心下推断,这个东西应该跟公子丹田被毁,却犹能继续修炼有关。 既如此,此物可说是关系到公子的将来,怎能为了自己易换给别人? 鬼帝印确实很神异,但再神异,对于封逸来说,也不足以让他为之而舍弃清儿的性命。 他之所以迟疑,并不是舍不得,只是他实在不知道,那个悄然消失的鬼帝印,是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了,还是留下《大悲赋》与‘鬼门关’,重回那个异世界了。 不知去向,又谈何交给郑流云? 一时迟疑,引得郑流云杀心大做。右手五指用力收拢,清儿顿时痛得惨叫连连。 似乎担心自己的惨叫声扰乱了公子的心绪,小丫头连忙咬紧牙关,强自忍耐。只是小脸煞白,身躯已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你若胆敢动她一根毫毛,他日落到我的手里,必叫你想死不能。”眼见清儿如此痛苦模样,封逸急了。 “狂犬吠日。”郑流云冷笑,对于封逸的警告话语,根本不以为意。 屋内,胖子笑看老头儿,似乎在问:“你说他会不会交出对方索要之物,换取婢女活命?” 老头儿轻笑摇头。 却听屋外再次响起清儿抑制不住的惨叫之声,以及封逸的焦急大喝,“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便是,快放了清儿。” 郑流云放声长笑,清儿大呼不可。 胖子斜睨老头儿,满脸得色。 老头儿老脸一红,随即再看胖子,似乎在问:“此二人有此仇恨,怕是不能尽数招揽,只能二选其一。” 胖子不做丝毫迟疑,将目光移向封逸。 老头儿蹙眉,胖子摆手低声说道:“回头再跟你解释,出手吧。” 说罢,猛地飞扑而出,大喝道:“兀那小贼,吃我一屁。” 遮天肉墩,从天而降。 郑流云目露诧异之色,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正此时,封逸已运起身法,抢至近前。 右手一揽,便将清儿救出,继而左拳狂砸,正中郑流云前胸。 后者倒飞摔跌,撞入木屋之中,置身于断木之内,口喷鲜血,伤重已极。 胖子那肥硕的身躯陡然砸下,封逸连忙抱起清儿旋身避开。 “嘭!” 泥泞飞溅,胖子痛得撕心裂肺,惨叫如杀猪,哀嚎似丧偶。 肥肉满地流淌,充塞泥坑,好似嵌在大地之中的一堆肉糜。 封逸没有理他,放下清儿后抢入木屋之中,却发现郑流云已不见了。 再看左右,老头儿也不见了。 封逸担心清儿安危,沉着脸走出木屋,方刚解开小丫头身上被封禁的穴道,身后陡然爆发出一阵轰隆之声。 木屋倒塌,烟尘沉寂在风雨之中,难得洋溢,只有废墟一片。 胖子骂骂咧咧爬起身来,看了看封逸,眼神之中不无埋怨。 “五老呢?”封逸看向胖子,问道。 胖子悚然一惊,“哎呦卧槽,五老被砸死啦。” 说着,已跑到木屋废墟旁,一边装模作样地哭喊着,一边拉扯碎木,寻找老头儿。 封逸闭上双眼,逆运秘术诀窍。 霎时间气力耗尽,半跪于泥泞之中。 清儿的双眼依旧噙着热泪,颤抖着双手摸出疗伤丹,送入封逸口中。 小丫头直勾勾地看着自家公子,眼泪哗哗,雨落哗哗。 “没事儿的。”封逸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丫头则一把抱住他,埋头怀中,大声哭了起来。 她为什么哭?没人知道,或许是受惊过度。 只是哭了片刻便止住了哭声,抬头再看封逸,目光之中不仅仅充满了依赖与感谢,还有一抹异样的情愫。 封逸不知这情愫是什么,他甚至都忘记了,怀中的小丫头已不再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她已经成人。 尽管只有一半人类的血统。 废墟中,胖子依旧在死命挖掘,依旧在呼唤:“我那命苦的五老啊,你可千万别丢下本少爷自己死了。” 封逸收拾了心绪,站起身,沉声道:“他没死,木屋倒塌之前他就不见了。” 胖子的哭喊声戛然而止,“我他妈……你咋不早说?” 说着,就着雨水将手上的污泥洗净,小跑着又来到封逸身旁。 绿豆小眼巴巴地望着封逸,似乎讨食的猪崽子。 体重超过三百斤的‘猪崽子’。 封逸皱眉看他,神色凝重,“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胖子一怔,“啥玩意?” “五老去追杀郑流云了,他的身法不弱于郑流云。”封逸扭头看向拴马密林处的两道脚印。 一深一浅。 几人初来之时,暴雨刚落,大地还很干硬,不至于留下这么清晰的脚印。 深脚印旁血迹一片,应是郑流云的。那么浅脚印,自然就是那个被唤做‘五老’的老头儿的。 “啊哈,你这人真有意思,说些啥呢。”胖子打着哈哈。 封逸冷眼看他,“为什么救我?” 胖子看向清儿,舔了舔嘴唇,“相逢即是有缘,一饼之恩,该当重报。” 清儿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觉得眼前这胖子有问题,雨落太大,自家公子又身上有伤,当下说道:“公子,先找一个地方避雨吧。” 胖子大点其头,“对对,先找地方避雨。” “喂,你不要你家五老了?”清儿问道。 胖子这才想起自己那可怜的五老,“对哦,五老呢?” 说着,循了老头儿与郑流云离去的方向,大屁股一掂一掂地跑去了。 直至胖子跑远,封逸才收回目光。 雨劲风寒,清儿浑身湿透,正在瑟瑟发抖。 封逸便收起了纷乱的思绪,带着她一起,策马冒雨东南行。 山野之中,若想找到一个避雨之处,还真是有些困难。 直至一个时辰后,封逸才终于在一座矮峰脚下,寻到了一个干燥的山洞。 燃起篝火,换上干衣,独坐火堆旁,沉心思索。 思绪方刚解开,忽闻远山再度响起一道冲天兽吼。 霎时间,风停雨歇,云开日现。 “叫声乱天象,当是一头七阶以上的异兽。” 吼声之中带着明显的伤痛意味,显然那异兽受了伤。 “什么人竟能伤得了异兽?” 也有可能不是人为,只是两兽在争夺地盘。 思思想想,不觉日已西沉。 “公子,吃点东西吧。”清儿递来一张烤热的米饼。 封逸伸手接了,依旧眉头深锁。 “还在想那个胖子跟五老的事情?” 封逸摇了摇头,“我在想郑流云。” 见清儿面带疑惑,便解释道:“不管那胖子跟五老是谁,至少可以确定他们不是敌人。” 清儿点头。 “那郑流云却是不同,他是真正的敌人。只是没能杀了他,终究是个隐患。” 清儿吃了一口米饼,说道:“五老不是去追杀他了么。” “萍水相逢,一饼之交,那胖子趁机救你已然偿还了恩情。”封逸说道。 清儿接口道:“也就是说,五老去追郑流云,或许并不是为了杀他替我们解决隐患?” “恩,他没理由这么做。”封逸深吸一口气。 不知不觉,天已向晚。 暮色起时,封逸还想继续赶路,以便离得远一些,提防宏良上人寻到。 但见清儿面露疲态,虽然已不再受冷发抖,小脸却依旧煞白。 他心起怜爱,便放下了连夜赶路的念头。 主仆二人就着温暖山洞,暂住一宿。 一日之间,封逸连翻大战,接连两次催使燃血秘术,已然伤了自身本元。 即便有疗伤丹入口,依旧许久不曾复原。 直至后半夜,体力与精神也才恢复至六层左右。 耳听得清儿平稳的呼吸声在山洞中幽幽飘散,封逸收功睁眼,长吐出一口气。 正准备合衣躺卧,忽然心起警兆,扭头看向洞外的无月黑夜。 “呼呼……” 夜风呼啸声中,隐约似携裹了一道微弱的脚步声,正循了篝火的光亮,急速奔来。 第十六章:废话太多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时便至近前。 只是山林之中多有树木阻挡视线,封逸置身于山洞内,一时不得看见来人模样。 暗夜幽林,来人会是谁? 封逸看了一眼依旧在火堆旁沉睡的清儿,斟酌片刻,自腰囊里取出一枚人神共愤,散出熏天恶臭将她身上的淡薄妖气遮掩。 小丫头被恶臭熏醒,迷迷糊糊地正准备询问什么。 封逸连忙竖指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而直身而起,背对着篝火与清儿,走出了山洞。 立身洞外,但见黑暗之中,一条黑影正乘风而至。 昏暗火光的照耀下,却是个衣衫褴褛,发髻散乱的少年。大约十八九岁年纪,面皮青白,胸前横竖着五六道伤口,正在不停地往外流血。 少年掠至山洞旁,看了一眼封逸与他身后山洞中的清儿,似乎被恶臭所熏,不由得眉头一皱。 皱眉过后,少年那明亮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忍住臭味,来到了封逸身旁。 “这位朋友,在下被强人追杀,现已身负重伤,还望……” 臭味确实难闻,少年扭头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还望朋友能仗义援手,待得打退了强人后,在下必有重谢。” 说罢,躬身冲封逸恭敬一拜。 远天黑暗之中,脚步声时隐时现,追兵距离此地已不足半里。 看那少年身上的严峻伤势,确实已无望逃出升天。能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寻到武者并请求帮助,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活命机会了。 当然,前提是封逸肯出手相帮。 少年言罢,一边艰难地忍耐着刺鼻恶臭与身上的伤痛,一边抬头直视封逸。 封逸神色如常,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后,将目光锁定在了对方的腰囊之上。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般大小的黑布锦囊,上面绣着云雾山河,除了刺绣工艺颇为精湛以外,与寻常腰囊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封逸只一眼,便看出了此物的不同寻常。 这不是一个寻常的腰囊,而是一个经由通玄大能以秘术炼制而成的玄囊。 虽然看起来只有巴掌那么大,内里却另有乾坤,能够存放不少物事。 玄囊之珍贵,犹在诸般玄功秘技、玄兵丹药之上。不说如龙隐宗那样的一品末流势力,便是如二品势力公孙家、王家等,也未见得能轻易得到一个玄囊。 至少位列西境玄榜,被公认为公孙家第一天才的三小姐公孙怡,便没有佩戴玄囊的资格。 眼前这位负伤少年,身份怕是很不简单。 破风声近,一条黑衣大汉自黑暗之中跳了出来。 似乎没料到迎面吹来的夜风竟然会那么臭,大汉骂一声娘,继而掩住口鼻,闪身南移,避开了风口。 少年神色大变,连忙躲到封逸身后,一边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提刀大汉,一边低声说道:“兄弟,我知道你制造这臭气是为了遮掩那小姑娘身上的妖气。” 封逸眉头大皱,扭头冷视少年。 少年连忙说道:“我有办法能不需要借住恶臭便将她身上的妖气盖住,只要你能救我。” 封逸神色稍缓,却听那站立在身前两丈外的提刀大汉瓮声瓮气地喝道:“那小姑娘,你他娘的在烤屎吃啊?怎的这么臭?” 山洞内,清儿神色大窘。 大汉将目光移向封逸,打量了一番后,再度移向躲在他身后的少年身上,“陈大公子,莫非此人便是你的救兵?” 少年神情阴冷,不言不语,似乎默认了大汉的猜测。 大汉瞥了一眼封逸,轻蔑一笑,“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能有多大的本事,救得了你陈大公子的性命?哼!” 冷哼一声过后,大汉继续说道:“一追一逃了百十里地,你陈大公子不累,我王二也累了。这么着吧,你交出剑图,我转身便走,就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可好?” 少年撇嘴讥笑,“王二,你莫要欺我年少无知。今日我便是把剑图给你,你必然也不会放我离去。胆敢狙杀本公子,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莫说是你,便是你主子王狂风,也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偷瞥封逸。 这段话不仅仅揭露了大汉王二的真实意图,同时也在警告封逸,已然身入浑水之中,即便不出手帮助自己,也必然会被王二杀人灭口,以免恶事泄露。 封逸依旧神色如常,似乎根本就不为这少年人的言语,以及即将面对的无妄之灾所动。 大汉则神色转冷,右手大刀急抖,沉声喝道:“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也罢,反正狙杀你陈大公子的罪名已经坐实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却见那少年猛地扯下腰间的玄囊,塞进了封逸的手中。 “兄弟,宝贝给你了,本少惜命,先行一步了。” 少年囫囵一语,说完转身便走。 就在这时,封逸猛地探出左手,抓住了他的后领。一拽一拉,将其掷于身前泥泞之中。 少年哪里能料到封逸的反应竟然如此迅捷,神色骇然间,已摔跌倒地。 他也是反应敏锐,落地之后一个鲤鱼打挺,便欲跳起来再逃。 封逸哪能容他得逞?右脚高抬急落,实实在在地踏在了他的胸前。 初见之时,封逸确真起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心。 再闻听那少年说自己有能掩盖清儿身上妖气的方法,更是打定了主意,准备帮他一帮。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人心之险恶。 脚下的少年塞给他的东西,哪里是刚才那个绣了云雾山河的玄囊?分明只是一个普通的黑布腰囊,里面空空荡荡,一点儿东西也没有。 至于那承装有剑图的玄囊,早已被他掉包揣进了怀里。 这是要祸水东引,以封逸的性命做挡箭牌,换取自己一线逃生之机。 如此样人,当杀。 至于少年的身份,也不难猜测。 大汉名叫王二,其主名唤王狂风,正是三玄城的二品势力王家中人。 王家与公孙家并立于三玄城内,乃方圆千里数一数二的霸主。能让王家人为之忌惮,只敢在这荒山野岭之间偷摸暗杀,脚下这少年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当是三品势力,三玄城主府中人。 王二称呼其为陈大公子,想必应是三玄城城主之子。 王家与公孙家,皆附属于三玄城主府。王二在荒野之中狙杀城主之子,已然是犯了以下犯上的重罪。 此罪若被查实,莫说是他王二,便是王家家主王狂风,也必定难以承受得起三玄城城主的无边怒火。 那剑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宝贝,竟然引得王二此人甘冒如此风险,行如此决绝之事? 封逸心存疑惑,但疑惑也只存在了一瞬,便被夜风吹散。 不管那剑图是什么宝贝,也不管脚下这少年是否三玄城城主之子,他既然想要用自己的性命来充当挡箭牌,那便是敌非友。 封逸脚下用力,少年本已压制住的内伤受力迸发,鲜血似不要钱一般,拼命自口角涌出。 “你……你可知我是谁?你不能杀我。” 少年眼见封逸眸中杀机泛滥,已知自己的小心思犯了他的忌讳。自知必死,却又因为伤势过重而无力反抗,只能心存侥幸,妄图以身份背景来震慑住他。 “我乃……我乃三玄城城主独子,你若杀我……我父亲必不饶你。” 封逸撇嘴一笑,“这荒山野岭,人迹罕至,我便杀了你,又有谁知道?” 少年扭头看向王二,“他可是内息高手,你……你不过淬体修为,根本打他不过。” 封逸眉头微皱,抬头看向王二。 他着实没有想到,眼前那个五大三粗的提刀汉子,竟然是个迈进了玄修大门内息境的大高手。 如此高手,封逸着实没有把握能与之抗衡。 并且今日连翻大战,两次催使燃血秘术,此时被损伤的精血本元还没有完全恢复,燃血秘术无法施展,一身实力大打折扣。若是与之交恶,所面临的后果只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思思想想,封逸最终还是狠狠地踏下了右脚。 肋骨断裂的清脆声响回荡在夜风下,山洞内火光晃动,将洞外封逸的身影斜照在王二的脚下。 他眉目晃动,眸中颇有几分赞赏之意。 “好一个狠辣无情的少年人。” 王二称赞一声,说道:“少年,你可知你脚下的陈大公子是谁?” 封逸自顾弯腰,自已然断气的少年怀中摸出那个锦布玄囊。探手入内,果然自有一番天地。 长宽高下大概三尺有余,不足以存放大物件,却可以存放不少小东西。 其中一卷长约一尺余的画轴引起了封逸的注意,他摸索了片刻,自内取了出来。 一边借着火光打量画轴,一边暗中留意那王二的神情。 见他面色变换,有激动,有贪婪,亦有忌惮,封逸大致猜出,此物便是那所谓的剑图。 至于有什么作用,暂时还不得而知。 “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得到这个东西。” 封逸将玄囊揣入怀中,左手拿着画轴,笑看王二。 王二双眼微眯,随即展颜一笑,“交给我,今日之事我权当未见。” “你追击并重伤三玄城主之子,是死罪。我一脚踩死他,也是死罪。我怕你泄露了今夜之事,你自然也担心我口风不严。所以,不管这东西我给不给你,你都要杀我。对吗?” 封逸言语沉着,似乎面对内息高手,依然胜券在握。 王二见他如此言语,如此神态,反倒心生几分忌惮。左右张望一番,却无所觉,不由得面露疑惑。 只瞬息之间,疑惑便转化为冷笑,继而化作无穷杀意。 “如果我所料不错,除了那个在烤屎吃的小丫头以外,你再没别的帮手了吧?你是在强装镇定,想要营造出一种帮手就隐藏在暗处的架势,好让我心存顾忌,不敢对你动手,是也不是?” 封逸神色如常,静等王二后话。 “知道我为什么有此推测吗?” 王二并不是在询问封逸,因为他紧接着便说出了自己有此推测的原因。 “因为你所表现的镇定与从容,不该是你这个年纪所能拥有的。常言道事出反常比有妖,玄榜二十位少年高手,只有前十之数踏入内息之境,那十人无不名动西境。” “好巧不巧,那十人我全都见过,你并不在其列。所以,你自然不是那些妖孽,也就不可能是我的敌手。” “内息境为何被称为玄修大门?又为何是凡人与玄修的界限?除却超凡的战力和丹田内充沛的元力以外,便是敏锐的感知力。鄙人不才,三年前便已晋身内息之境,感知力超越常人百倍有余。这方圆三里地的范围内,但凡有风吹草动,我都可以敏锐地感知到。” “很不巧,方圆三里之地,并没有除了你我二人,和那个烤屎的小丫头以外的第四人。所以你并没有帮手,故此我才能推测出你是在唬我,是在自作镇定。” 王二侃侃而谈,有悖于他那五大三粗的体魄,似乎也想着要极力摆脱自己的体魄给人所带来的愚笨印象,化身为一个能洞察一切阴谋诡计的智者。 但是这番话说完,封逸笑了,是真真正正,发自肺腑地笑。 “我终于明白,以这陈大公子淬体境的修为,为何能从你一个内息玄修的手中连逃百余里了。” 封逸边笑边说。 王二不明所以,皱眉道:“他乃陈安平独子,秘法异宝无数。能从我手中逃得性命,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封逸摇头,“不,是因为你废话太多。” 王二挑眉,“废话太多?” 封逸点头,同时移动目光,看向王二的身后。 黑暗里,一老一少,一胖一瘦两个人,正迎着火光,缓慢走来。 第十七章:逃 王二废话是挺多,但也不全都是没用的废话。 至少他猜测得很正确,封逸之前所表现的镇定与从容,都是在努力营造一种有帮手,或者有自信与内息强者一战的架势。 因为封逸没有把握能带着清儿自内息强者的手中逃离,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急思对策。 对策没有想到,却等到了胖子与老头儿两人。 半日之前,他曾与两人有过接触,至少可以确定此二人不是敌人。 既然不是敌人,便有化作朋友的可能。 至于两人有没有能力打得过王二,封逸很确信,他们有。 因为王二曾说过,内息强者与淬体武者的真正差别,是强大的感知力。 所谓感知力,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与天地之间的漂浮元气的亲密感。 淬体武者吸纳元气入体,只是熬炼打磨自身筋骨血肉,使其附着于血肉筋骨之间,爆发出强大的血肉之力。 此乃强身阶段。 而内息境,则是血肉之间的元力积累到一定程度,逐渐汇聚融合成一处,化作一股强劲冲力,一举冲破因为先天之气沉寂而闭合的丹田气海。 待得丹田气海被重新冲开,元力便会沉寂于其中,化作元力种子,逐渐壮大成元力溪流,继而汇聚成元力江河,再而化作元力海洋。 体内有元力种子存在,人便超脱了凡俗之身,晋身为玄修。届时与天地之间的漂浮元气便产生了一种难以明说的亲密感,以自身为中心,一定方圆内的所有风吹草动,都可以敏锐感知到。 内息武者可以感知身周三里方圆的所有风吹草动,这一点王二没有吹牛。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没能感知到胖子与老头儿的临近。 既如此,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二人的修为,犹在王二之上。 所以封逸才大笑,劫后余生的畅快大笑。 “喂,你笑啥?”胖子揉了揉鼻子,似乎觉得此间空气不太清新。 这突兀的一句话,着实吓到了王二。他面皮一颤,连忙转身回望,正巧迎上了胖子那肥到流油的胖脸。 四目相对,绿豆望铜铃,各泛明光。 胖子撇了撇嘴,目光避开了王二,看向山洞,“喂,小丫头,你烤屎吃呢?” 清儿大窘,凶霸霸,气鼓鼓地起身叉腰,想辩解却不知该怎么辩解。 王二则“哎呦卧槽”了一声,猛地后退一步。 正此时,封逸已抽出直脊玄刀,飞扑近前,拦腰斩出。 刀入皮肉,鲜血飞溅。 王二不愧是内息强者,筋骨坚硬至极,即便封逸手中的直脊长刀乃一品玄兵,犹自不能一刀将其骨骼斩断。 刀刃卡在了腰骨上,王二痛得龇牙咧嘴。却强行忍住剧痛,向左急速横移,生生将玄刀自自己的血肉之间抽离。 血流满地,王二面色惨白,身躯也在制不住地颤抖。 封逸哪能容他多做喘息,随手将剑图丢下,欺身而上,连运追风刀法与八卦游龙掌。 王二先被胖子与老头儿的突然靠近骇住了心神,又被封逸一刀斩得负伤不轻,一身强横战力先去八成,此时即便能发挥出两成战力,又岂能挡得住封逸那快可追风,迅比游龙的刀法与掌法? 闪避三招,已被封逸一掌印在了胸前。 王二五脏移位,口喷鲜血,连连后退。 封逸不依不饶,一刀直斫而下,正中其左肩。 这一刀偏向脖颈一些,直接要了王二的性命。 眼见残尸倒地,封逸唯恐打蛇不死,对准了心窝又是一刀。 待得王二气息消散,生机断绝,这才一把扯下他的腰囊,收刀直身。 回望身后,但见火光里,胖子跟老头儿正徘徊在山洞口,想进去烤火,似乎又碍着臭气熏天,犹豫着,踌躇着。 清儿叉着腰,噘着嘴,瞪着胖子,随即将目光移向火堆,似乎在说:“你看,我哪里烤屎了?” 封逸在王二的尸体上将刀身擦抹干净,收刀归鞘后,迈步回返。 捡起了剑图后,冲着主仆二人抱拳躬身一礼。 胖子嘿嘿讪笑,老头儿老脸一红,挠了挠头后,问道:“咋这么臭?” 还不待封逸说话,忽然眼望北天,蹙眉道:“来得这么快?” 胖子疑道:“啥玩意来了?” 老头儿看了看封逸,又看了看洞内的清儿。 胖子“哦”了一声,“王宏良啊?” 老头儿点头。 封逸面色大变,清儿更是心起惊恐。 “公子,咱们快逃吧。” 小丫头跑出山洞,顿时刮起一股泼天臭风。 胖子连忙摆手将鼻前的臭气扇开,骂骂咧咧地说道:“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 说着说着,肥胖的肚腹猛地一阵翻涌,竟然弯腰吐了起来。 白的、黄的、绿的,吐了满满一地。 封逸看了一眼弯腰的胖子,再度抱拳道:“承蒙二位两次相救,在下感激不尽。还请告知贵府所在,待在下日后摆脱了强敌,必定登门致谢。” 老头儿看向胖子,后者抹了抹嘴,扶着老头儿瘦弱的身子直身摆手,“先跑吧,等你有命活下来再说。” 封逸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闻言点头再谢,而后拉着清儿,也不顾恶臭,飞奔到红马身旁,翻身而上,策马南下。 马蹄声远,老头儿挥了挥手,霎时间臭气消散,天地复归清明。 “少爷,何不直接斩杀王宏良,趁机招揽?” 胖子探手入怀,摸索了片刻竟然摸索出一个头颅般大小的铜壶来,拔开了软木壶塞,仰头灌了一大口清水漱口后,说道:“本事太弱,还需磨练。” 老头儿点了点头,“也是,就他这淬体境的修为,即便是招揽回府,也必然无甚大用。只是……” 说着顿了一顿,继而继续说道:“只是那王宏良毕竟是通玄后期修为,两人差距太大,他又带了那么个拖油瓶,只怕难以自保。” 胖子摆手道:“好说,你去打那王宏良一顿,给他留个内息左右的修为便行。” 老头儿挠头,“这不太好吧?” “有啥不好?本少爷说好,就是好。” 胖子昂首挺胸,奈何身材并不挺拔,即便腰身再笔直,也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老头儿点头去了,约么半刻钟后又挠着头回来了。 “咋了?”见他一脸尴尬之色,胖子挑眉问道。 老头儿十分不好意思,支吾良久,说道:“一个不小心,给他腿打断了一条。” 胖子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后,没再说话。 一时无言,直到篝火燃尽,老头儿才忍不住问道:“少爷,你为啥选择他而不选择那个郑……郑啥云?” 胖子斜睨了一眼南天,幽暗中,他目光闪变。 “两人都有不弱于玄榜前十名的天赋与机缘,舍弃任何一个,都令本少十分心疼。唉!奈何那郑流云无牵无挂,注定了是一条训不家的野狗。而他封逸不同,他能被驯服。” 老头儿“哦?”了一声,问道:“怎么说?” “因为他重情。” 老头儿想到了清儿,似有所悟,赞道:“少爷知人善任,跟年轻时候的宗主真的很像。” “嘣……” 一个脑瓜崩,响亮且干脆地在老头儿的头顶炸响。 胖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说说你,好赖也是我天剑宗的大护法,追个淬体境的武者竟然还能追丢了。而且还被人封了双腿穴道,要不是本少心生感应,赶过去得及时,你这两条老腿怕是要废了。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说罢似乎不解气,又甩手赏了两个脑瓜崩。 老头儿面皮通红,垂眉反驳道:“谁知道那郑流云的身法跟手段竟然那么诡异,老奴也是一时大意,才……” “啧啧啧……” 胖子砸吧嘴,一脸鄙夷。老头儿只好闭嘴不言,垂眉红面,又羞怯又恼怒又委屈。 …… 风在耳畔,路况不明,骏马跑得很不顺利。 一脚高,一脚低,颠簸得清儿紧张不已。若非封逸抱得紧,她怕是早已跌落马背,摔个仰面朝天了。 约么一个时辰,也才跑出二十里不到。 封逸想了想,暗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心中焦虑,念头急转。沉吟片刻后,勒马停了下来。 “公子?不逃了?” 清儿被封逸抱下马背,疑惑问道。 封逸摇头不言,左右张望了一番,搬来两块百十斤中重大青石。 割下马缰系好后,让骏马驮起,继而猛地一掌,拍在了马臀上。 骏马吃痛嘶鸣,前足飞起,朝着南方疾冲而去。 清儿大急,叫道:“公子,马跑了咱们骑什么啊?” 封逸回望西北,说道:“咱们绕道回去。” “回去?”清儿不解。 封逸也没有多做解释,毕竟敌人就在身后,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时间紧急,容不得他多做解释。 当下拉着清儿,披着夜幕,先是往东走了十里多地,继而折道北上。 清儿也非那蠢笨之人,想了片刻便想明白了封逸此举的目的。 她喜道:“公子是要用马儿引走敌人?” 封逸点头:“宏良上人乃通玄大能,可以使用玄术凌空飞渡,速度必然奇快。马儿驮着咱们两人,肯定是跑不过他的。” 清儿喜罢转忧,“都是清儿不好,拖累了公子。” 封逸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笑道:“跟你没关系,即便没有你,他该杀我还是要杀的。我该跑不掉,终究是跑不掉。” 清儿虽然点头,却依旧心思沉重,一路都不再说话。 待得天明,主仆二人已北上三十余里。路边有矮峰,峰下有小溪,溪旁有山洞。 洞中没有野兽蛰伏,封逸升起了篝火,与清儿躲在洞内,略作喘息。 他的伤势本就没有恢复,耗损的精血本元也没有复原,又经过半夜奔逃,已然精疲力尽。 此时感受着火光的温暖,便不由得起了困意。 清儿极为善解人意,说道:“公子您先睡,清儿给您把风。” 封逸囫囵应了一声,倒头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下午方才醒转,起来后依旧头晕目眩,如在云雾之中。 这是燃血秘术使用过度的后遗症,即便有疗伤丹药入腹,也不能得到有效的缓解。 封逸无奈叹气,见清儿还在忍着瞌睡强打精神,顿起怜爱之心,“你也睡会,咱们天黑再赶路。” 清儿应了一声,将准备好的米饼递给封逸后,睡下了。 吃罢米饼,喝饱了溪水,封逸盘膝运功半个时辰,却始终不能静下心来。 好几次差点儿行功偏差,勾得丹田内蛰伏沉寂的怨煞之气再度暴起反噬。 他不敢再勉强自己继续修炼,收功睁眼后,看了看天光,残阳犹挂西山顶,为时尚早。 久坐无事,封逸又想起了昨晚得到的玄囊。 当下自怀中取出,打量一番后,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第十八章:宏良上人 那陈大公子的家底颇为丰厚,一应杂物不少,丹药也是齐全。 竟然还有两瓶一品聚元丹与一品疗伤丹。 金族玄修不善炼丹,主攻武技玄术,于此道上遥遥领先于木、水、火、土四族。 所以在金族,即便是如三玄城主府那样的三品势力,也极难寻到像模像样的高品级丹药。 如不然,以他陈大公子之尊,随身携带的又岂能只是一品玄丹? 即便是一品玄丹,对于封逸来说,也是极珍贵的存在。 聚元丹对于《大悲赋》的修炼起不到滋补元力、擢升修为的作用,封逸不甚在意,随手放在一旁。 再看疗伤丹,丹身上不仅只有一条银色的丹纹,还有一条虚幻不清的淡灰色丹纹。 由此可见,此丹已有了成为二品玄丹的趋势,只是因为炼丹师的水准有限,最终止步于一品玄丹的极限,未能达到二品。 尽管如此,药效也已远超寻常一品玄丹。 封逸平素所用的不入阶疗伤丹,比之更是大有不如。 一颗疗伤丹入腹,顿觉有一道清流自肠胃间滑过,耗损严重的精血本元似乎得到了些许补充,便连头脑之中的晕厥感也随之而消散了一些。 一品疗伤丹之奇效,可见一斑。 闭目行功,以元力气息引导药效发散于血肉之间,修复内伤。 半个时辰后,收功睁眼。 内外伤势已尽数痊愈,只是耗损严重的精血本元依旧没能恢复。封逸估算,即便有一品疗伤丹为助,也依旧需要近三天的休养。 此事急不得,急也没用。 再看那一堆杂物,玄功武技虽然没有,淫-秽书图、女儿亵衣与淫-邪器物倒是不少。由此可见那陈大公子,确真不是个落落男儿,杀之不枉。 将一应无用之物尽数丢入火堆,封逸再度探手入怀。 怀中腰囊不少,得自于穆秋柏、郑大虎等人。 除却一应丹药外,还有几张记载了玄功武技的羊皮卷,也都是龙隐宗弟子门人所学之法,不甚高明,封逸也都精通。 本想随手丢弃,念头一转,便连着清儿背负的包裹一起,都给收入了玄囊。 最后剩下一个绣着蝶舞花开的腰囊,散发着淡薄的香味。 腰囊内,承装有三瓶丹药,正是沈璇拜托沈落枫送来的。 封逸手捧腰囊,闻嗅着那风吹不散的淡香,目光迷离,似有所思。 他与沈璇,曾是年少好友,虽算不上青梅竹马,却也彼此情投意合。只是相互之间的那一层窗户纸始终都没有被捅破而已。 后来师父辛黎被郑大虎率人逼入灵雾山脉深处,封逸便被派遣出宗门,与榆林宗交恶厮杀,争夺矿脉资源。 二人为了各自的宗门不得已刀兵相向,染血于战场,彼此之间的情义虽然都被隐藏,却始终没有消散。 哪怕沈璇一时不慎,偷袭至封逸丹田被毁,封逸也没有恨过她。 因为他知道,立场不同,身份不同,彼此都无可奈何。 而今沈璇离开了榆林宗,自己也离开了龙隐宗,是否能重新开始? 封逸心存幻想,但念头一转,又回归到现实之中。 宏良上人的威胁,郑流云的隐患,不除去难以心安。 思思想想,日已西沉。 封逸收回思绪,吞服了一颗淬骨丹后,将玄囊系在腰间。低头检视,发现那剑图画轴依旧安静地躺在脚边。 “此物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引得内息强者王二那般重视?” 心念及此,便探手拿起了画轴,轻轻展开。 轴开半幅,一道凌厉无双的极致剑气倏忽自内激射而出。封逸心生警兆,连忙丢开画轴,后仰闪避。 剑气凝如实质,化作一道三尺青芒,紧贴着他的额头刺入身后岩壁之中。 “噗……” 如碎石跌落深渊,又似泥块沉入湖底,声音闷且悠长。 封逸心有余悸,愕然良久方才回神。看了看已经重新收拢卷起的画轴后,再扭头看向身后岩壁。 但见青石之上,突兀出现了一道宽约三寸,厚如发丝的狭窄孔洞。 “这……难道是刚才那道剑气留下的?” 封逸呢喃自语,直身而起,探手摸了摸扁平孔洞。 切口平滑,正是被利刃贯穿所致。内中隐约有微弱天光在闪灭晃动,封逸心下骇然,暗忖:“难道贯穿了山体而过?” 当下走出山洞,昂首上望。 日虽西沉,天光却一时不得消散。 苍茫之中,矮峰一切如常。 封逸纵身跳上矮峰,估算着方位在山石之间摸索寻找。 不一时,果真寻到一个扁平的孔洞,向内张望,犹可见火光明灭。 “这……” 封逸骇然失神。 山体厚约三丈有余,剑气斜插向上,贯穿山体而过,此间距离怕是已超过五丈。 青石有多坚硬?封逸很清楚,凭着自己的修为,配合一品玄刀,也能造成这样的贯穿伤口。但直至力竭,也至多只能贯穿三尺余的青石。 要知道轰碎青石容易,贯穿青石却是极难。两相比较,难度之差不下数十上百倍。 这一道剑气竟然贯穿五丈余山体,其威力不言而喻。 “怕是内息强者的全力一击,也不外如是。” 转念又想:“那王二也是内息强者,被他所看重的秘宝,又岂能只限于内息强者的全力一击?只此一道剑气之威,怕是已然超过内息,比肩通玄。甚至是超越通玄……” 封逸不敢多想,他连内息强者的全力一击能有多大威力都不清楚,更不知通玄大能的手段。再往上的至高境界,那已非他所能想象。 一瞬间,欢喜与激动自他的心底轰然升起。 “有此剑图在手,若是使用得当,何惧他王宏良?” 揣着欢喜与激动,跳下矮峰,重返山洞。 火光下,再看剑图。依旧如之前一般模样,只是卷拢在一起的图纸上已比较之前多了一道轻微裂痕。 封逸心想恍然,“此物不需要元力激发,只要展开图画便能施展一道剑气。但有利也有弊,这东西虽然威力不凡,却属于消耗品,用一次便少一次。” 根据裂痕的情况来推断,这剑图至多能再释放三道凌厉剑气,便会彻底损坏成纸屑,再不能用。 “唉!可惜可惜。” 封逸大呼可惜,原本能使用四次,竟然被自己不小心浪费了一道剑气。 四道无双剑气,或许便是四次反败为胜之机。 但转念一想,便即释然。 他若不先试验这一下,又岂能明白这剑图的真正威力与用法? 小心翼翼地收好剑图,塞入玄囊之中。封逸一扫疲累,连心下对宏良上人的担忧之意也随之而消散了一些。 耳听着清儿酣眠的呼吸声,配合了洞外夜风的清啸,竟显得格外亲和温暖。 但这种亲和温暖也只存在了片刻,便被一道猛烈的破风声冲散。 破风声近,封逸唯恐是宏良上人追来,连忙起身踏灭火堆。 夜幕已起,四下里漆黑一片。 黑暗中,一条人影忽而自远天高高跃起,凌空飞渡七八丈后力竭落地。 不一时,再度凌空飞跃,七八丈后再度落地。 如此往复,只三五个腾挪,那人已距离矮峰不足三里。 封逸能夜间视物,透过了树木缝隙看得真切,来人是个老者,脸上鸡皮堆叠,一身黑袍宽大裹风,面容阴鸷,头顶白发稀疏。 只是黑袍略有破损,胸前血迹斑斑,右腿处空空荡荡,秋风吹过,卷来阵阵浓郁的血腥味。 “此人有伤在身。” 他未曾见过宏良上人,但想对方既然能凌空飞渡,必然是通玄修为。 方圆千里之地,除却三玄城主府有三位通玄大能存在,便只有宏良上人一人身至通玄修为。 既如此,来人有很大可能便是宏良上人,王宏良。 只是他为何负伤如此之重? 疑惑转瞬即逝,封逸不敢多想,猛然间身化残影,掠回山洞。 一把抱起正在酣睡的清儿,继而再掠出山洞,纵身跃上矮峰,借着长草枯木的遮挡,钻入密林之中,往远处急遁。 “咦?这小子反应倒是挺快。”身后黑暗中,一道如破锣般的刺耳嗓音倏然响起。 封逸哪里去管?只把一颗心儿提到了嗓子眼,竭力运使轻身功法,如游龙掠影一般,急遁急逃。 没有方向,但凡是林木茂密的所在便是方向。 山路难行,封逸一脚高,一脚低,颠簸的清儿难以成眠。 “公子,出什么事了?”小丫头迷糊睁眼,奈何四下里漆黑一片,她根本看不见自身所处,也看不见自家公子正在做什么。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正被公子紧紧抱着,似乎在拼命狂奔。 “王宏良追上来了。” 封逸侧身避开一株挡路的大树,反手将清儿甩至脊背,紧紧背住后,低声说道。 清儿大惊,连忙回头张望。 但今夜无月,她哪里能看见王宏良的身影?只有“呼呼”破风声急追而至,似乎已将要靠近。 “公……公子,他好像追上来了。” 清儿着急,封逸更着急。 在他二人身后两里外,王宏良更是急上加急。 若是往常时候,他只需要一个纵跃,便能凌空飞渡五里有余,瞬息之间就可以追上封逸。 但今时不同往日,今天他出门为徒儿郑淮找场子,似乎事先没看好黄历。刚捉风嗅味寻到封逸的踪迹,却忽然碰到一个佝偻着背脊,长得猥琐至极,门牙上还粘着菜叶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似乎脑子有些不太正常,先是盯着王宏良上下打量,然后咧嘴一笑,骤然发难。 以他王宏良通玄后期的修为,竟然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直接被老头儿一掌打成重伤,一身修为去了七八层。 紧接着又受他一脚,直接给右腿踹成一堆肉糜骨粉。 “这他妈……” 王宏良越想越气,可是老头儿打过之后,竟然跟没事人一样,挠着头又走了。 无妄之灾,王宏良忽然明白了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现如今,他再一次寻到了封逸,奈何内伤严峻,非一时便能痊愈,修为至多能维持在内息中期上下。加上右腿缺失,若真与寻常内息中期之人遭遇,或许还要吃亏。 之所以还能够凌空飞渡,也全都是依仗了身上那件宽大的黑袍。 若没有这件二品玄衣,他即便是寻到了封逸,怕也是无力追赶。 可即便现在有力追赶,也只能维持不跟丢,一时半会也休想追得上。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儿啊,真尼玛倒霉,草,草,草……” 王宏良气急怒骂,也不知是在骂那脑子有病的老头儿,还是在骂封逸,或是那个平白给他惹了这么多麻烦的徒儿郑淮。 第十九章:惊雷 王宏良的怒骂声,乘着夜风,钻进了封逸与清儿的耳朵里。 清儿心惊肉跳,趴伏在封逸的后背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封逸则深深呼吸,竭力平定心绪,一边脚步不停地狂奔,一边凝定目光,分辨前路。 东方与北方林木较为稀疏,不利于遮掩身形。王宏良自西方而来,当下只能折道向南。 一路南逃,直至二更时分,封逸依旧没能甩脱王宏良。 他背负着清儿,跑得气喘吁吁。体力耗损严重,头脑已经微微有些晕眩。 而王宏良也不好受,他被老头儿打伤之后,虽然及时服用了疗伤丹,却因为要追寻封逸的踪迹,一直没来得及寻找一处安静且隐蔽的所在,静心调运元力催发药效复原伤势。 如今又接连飞掠近两个时辰,腹中的疗伤丹依旧没有被胃液消化,身上的伤势也依旧没见丝毫好转。 虽然不至于继续恶化下去,但疼痛依旧在,每每提气腾空,都觉胸肺刺痛,气息不稳,好不难受。 身体上的伤痛还在其次,最让王宏良承受不了的是,他一个通玄大能,追杀一个淬体境修为的毛头小子,竟然好几个时辰都追赶不上。 而且对方还背着个人,是负重前行。 这是耻辱,是他王宏良万不能忍受的无边耻辱。 “他妈的,你小子再敢跑,等被老子抓到后,定将你双腿打折。” 封逸耳听得王宏良气急败坏的厉叫,心起冷笑,暗道:“不跑?等着被你抓到,就地打杀?” 转念忽想:“不对,他乃通玄大能,为何飞掠的速度这么慢?” 心念及此,便扭头回望来路。 一看之下,顿时恍然。 “定然是他身上的伤势牵连了他的速度。” 转念又想:“既然伤势牵连了速度,会否也折损了他的修为与战力?” 再看前路,山野无边,密林幽暗,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如果继续跑下去,不仅甩不脱王宏良,一旦自身体力耗尽,所面临的结果只能是一个死字。 既如此,何不停步回头,趁着气力还没有完全耗尽,拼死一搏? 之前他刚一见到王宏良便带了清儿逃跑,乃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方的敌手。留下等死,不如先逃为上。 这无关勇气,也不是怯懦,而是在极度的危险情况下,出于理智选择了一条可能具有生还希望的道路。 但当逃生的希望随着体力的快速消耗而渐渐模糊黯淡,若再继续逃跑,那就不再是明智之举了。 并且逃跑的这一段时间里,封逸还意识到,敌人现如今的情况似乎并不似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无可抗衡。 反抗所得的一线生机,或许比逃跑所得更加具有可能性。 虽然有此念头,封逸仍不敢就此停步突袭。 他不怕自己打不过王宏良,反被他所杀,也不怕自己突袭失败,遗失了逃生良机。 他是在担忧清儿。 直至此刻,他仍不想拖累清儿跟着自己一起直面或许随时都会被人打杀的险境。 但事已至此,清儿已身入浑水之中,再想要安全无虞地脱身,已然是不可能实现的了。再做一丝一毫的担忧,都有可能多增变数。 封逸一咬牙,定下了计较。 前方水声哗哗,空气中湿气弥漫,似乎有一条不窄的河流阻住了去路。 封逸想了想,低声说道:“清儿,等下我将你丢入水中,你不要慌张,憋一口气从水底向上游的方向游,听到了吗?”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加上狂奔卷起的劲风在肆意呼啸,并不用担心这话语会被追击在后的王宏良听到。 清儿听罢,急道:“公子是要清儿独自逃生?” 封逸摇头道:“不是,你在一旁,我反而会分心。你且去上游寻找一处安全的地方等我就行,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自保。” 清儿不太相信封逸有自保之力,敌人毕竟是西境罕见的通玄大能,是超越了凡玄界限,摆脱了肉体凡胎的真正玄修。 小丫头虽然打小就以封逸为靠山,并对他抱有无边的依赖与信任,却也并不盲目糊涂。 她知道,自己与公子这一分离,或许就是永别。 “不,我不去,我要跟公子在一起,不管是生是死。”清儿心急而哭。 水声越来越近,河流已出现在视线尽头。 封逸知道所剩下的准备时间不多了,当下怒哼一声,喝斥道:“不准哭,照我说的去做。听到没有?” 清儿只是抽泣,并不答话。 封逸再次喝道:“你到底还能不能分得清轻重?我不是要舍了你自己去赴死,而是你留下会分我的心,我反而不能全心对敌。” “我知道,我只是……” 清儿抽抽噎噎,话说了一半,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封逸不再理她,闷头前冲的同时,在心里急速斟酌接下来该如何御敌,该如何做到出奇制胜。 哪怕杀王宏良不死,也要伤他一二,再多争取出一些逃生机会。 思思想想,河流已近。 果然是一条不窄的大河,宽有五丈余,水流湍急,岸边半人高下的青石星罗棋布。 封逸佯装出一副气力即将耗尽的模样,步履踉跄地前冲,身躯左右摇摆,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摔跌倒地。 速度大减,一减再减。 身后不远处,王宏良腾空而起,目光透过了树梢缝隙,看到了已然奔至河边的封逸。 见他如此情状,不由得大喜,“你小子还他妈跑啊?跑不动了吧。” 桀桀怪笑,如夜枭嘶鸣,刺耳又瘆人。 两人的距离,由两里之遥拉近至一里,转而又近到半里。 封逸‘跌跌撞撞’地奔至河边,猛地收力停步,继而身躯微转,双手用力,将清儿远远地甩掷到河中间。 “噗通”一声,清儿落水。 小丫头手脚并用,连忙又钻出水面。 抬头看向岸边,黑暗里却听封逸冷声一喝,语调之中充满了愤怒意味。 清儿知道自家公子是真动了气,虽然心有不舍,虽然担忧公子安危,但念头转变一二,终于咬牙深吸了一口夜间的清凉空气,重新钻入了水中。 封逸见清儿听了自己的安排,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他听声辩位,已知王宏良来到了身后十丈外。当下猛地转身,右手玄刀出鞘的同时,早已被拿捏在左手中的剑图亦展开半幅。 剑气倏忽射出,封逸左手一抖,卷轴收拢。同时脚步连踏,化身游龙,追着剑气青芒,急朝王宏良掠去。 王宏良方刚单脚踏实地,正准备欺身上前好好收拾封逸一番,以泄心头盛怒。却着实没有想到,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竟然凝成实质青芒,如流星一般,疾冲而至。 寒意升自心底,死亡的气息徘徊在王宏良的鼻息之间。 他面色大变的同时,连忙催动体内所剩不多的元力,化作一道淡蓝色的光幕,阻挡在身前。 光幕显现的同时,剑气青芒也已临近身前。 两相碰触,淡蓝色元力光幕顿时被贯穿刺破。剑气余势不衰,直逼王宏良下腹丹田。 出招既必杀,此乃封逸的一贯作风。 王宏良毕竟是通玄大能,虽然身上有伤,一身强横修为十去七八,却依旧非泛泛可比。 剑气青芒虽然迅捷无比,无坚不摧,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玄兵利器。被元力光幕阻了一阻,其上所携带的无边肃杀之意已去了三分。 正是这三分的微小落差,被王宏良捕捉到了剑气的行动轨迹。他单腿站立,依旧稳如双腿俱全。猛地向左一个侧身,避开了丹田重穴。 剑气透体而过,黑袍破裂,伤口处精血急涌。 虽伤,却未及要害,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但还不等王宏良再多喘一口粗气,封逸已脚踏八卦方位,欺身上前,兜头一刀斩下。 王宏良面挂狞笑,眼角闪过一抹讥嘲,轻轻一个弹指,正中玄刀刀身。 “叮当”一声脆响过后,封逸如遭雷击,踉跄着向后连退七八步,胸腔起伏,口角溢血。 只此一招,高下立分。 封逸心下骇然,暗道:“完了,这老不死的竟然如此强悍,连剑图所发剑气都能躲得过去。” 他终究是低估了通玄大能的反应能力与强悍战力,即便再出其不意,也至多让他手忙脚乱,负些轻伤。 想要杀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王宏良摸了摸腰腹间的伤口,继而抬起沾满了鲜血的右手,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啐道:“小杂碎,没想到你竟得到了天剑上人的剑图。” 天剑上人是谁,封逸不知道。 他冷视王宏良的同时,分心三用,一边偷瞄四周,寻找合适的逃生路径;一边急思对策,仍希望借用剑图之能,出其不意将敌人重伤。 最后,他还在留心闻听身后的水声,辨查清儿是否当真按照自己的叮嘱,向上游潜去。 正此时,一道霹雳自西北天际轰然炸响。 声震霄汉,如天公发怒,降下狂雷斩妖除魔。 封逸面朝北天,看得真真切切,那是一道淡紫色的雷霆,凭空而出,狂暴砸落,继而火光冲天。 王宏良面南背北,看不见身后情景,自然也不知那爆响之声是什么东西所发。 他眉头微皱,下意识便要扭头回望。但刚一有所动作,便见封逸右脚微探,似乎正等着自己回望之时,暴起突袭。 “这小子自身没啥大本事,却有剑图在手,一道剑气可抵得上通玄后期的全力一击,着实不能轻视。” 王宏良心思转变,生生忍住了扭头回望的冲动。 正准备冷声讥嘲封逸的小动作被自己发现,忽又听到一声狂雷砸地的轰鸣之声。 这一声狂雷比上一道霹雳的威势更胜三分,轰鸣过后,大地都似乎颤了几颤。 紧接着一道粗暴兽吼带着一股凶戾到极点的狂乱妖气,自西北方向的灵雾山脉深处席卷而来,漫过了王宏良与封逸的身躯,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心起惊恐。 西北方,距此三十里外的一座矮峰顶上,胖子与老头儿联袂并肩,两人齐齐抬头西北望,齐齐蹙眉呢喃:“金族皇室?” 正此时,接连三道粗大雷霆自西天砸落,声势骇人,盖过了兽吼之声,卷起了劲风,吹散了弥漫在天地之间的狂乱妖气,裹得胖子与老头儿衣衫猎猎。 胖子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五……五老,这连引三道天雷之人,是……是什么修为?” 老头儿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颤抖着声音说道:“怕是……地劫玄修。” 淬体、内息、通玄、化元、辟海、元胎、劫生、塑道、极境。 此乃无疆世界玄修之路的九大境界。 所谓地劫,便是玄修第七步,劫生境后期。 地劫这两个字,如同两道狂雷,在胖子的心头狂轰乱炸。浩渺夷洲,茫茫无疆,如此样人又有几个? 他去那灵雾山脉作甚?又为什么向蛰伏在灵雾山脉深处的高阶异兽发难? “轰……轰……轰……” 雷响三声,地动山摇。 胖子似乎已忘记了自身所处,嗡声道:“还不止一个地劫玄修?” 老头儿点了点头,“至少五人。” 第二十章:血战 “嘶……” 胖子倒吸一口凉气。 老头儿的修为毕竟高出胖子不少,惊骇过后,神色变换,已出离了恐惧与震惊。 “少爷,最近一段时间,西境怕是要动荡了。咱们是继续寻找贤才?还是回返宗门,等日后西境宁定,再出来招贤纳士?” 胖子收回了目光,斟酌片刻后,说道:“那封逸我已与他洒下恩情,日后不愁不为我所用。西境还有哪几个少年天才值得招揽?” 老头儿不假思索地道:“榆林宗的沈璇。” 胖子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老头儿的话并没有说完。 “天叶宗的白泠,散修叶无法……” 老头儿顿了顿,随即接着说道:“那王宏良的弟子郑淮也勉强够资格,只不过他同那郑流云一样,与封逸也有深仇大恨,少爷若是招揽,只怕……” 胖子摆手打断了老头儿的话,“郑淮就算了,心性卑劣,难成大事。天叶宗的白泠也算了,娼-妇教导出来的徒弟,能好到哪里去?榆林宗的沈璇嘛……” 胖子扭头看向东南方向,黑暗中,他目光变换,若有所思。 “听说她跟封逸的关系不错,只不过沈落叶死得蹊跷,沈璇的踪迹也成了谜,暂时不做考量。” 老头儿面露苦笑,“那可就只剩下散修无法了。” 胖子点头道:“恩,咱们便去会会他。” “封逸那边?”老头儿手指东南。 胖子摇头轻笑,“散养的狼,咬起人来才更疼。此时收服,只会消磨他的野性。且由他去吧,咱们还有三年时间,不着急的。” 不说这老少二人,且说封逸与王宏良,依旧朝面而立。 两人都紧盯着对方,任凭远天雷声惊乾坤,兽吼震霄汉,谁都不敢有丝毫分神。 王宏良此时只有内息中期修为,加上要压制内伤,元力耗损得极是严重。但便如此,他依旧不给封逸放在眼里。之所以如此慎重对待,不敢稍有一丝分心,实在是因为封逸身上的剑图,让他颇为忌惮。 若是在往日全盛时期,封逸即便有剑图傍身,他王宏良也是不惧的。但没办法,世事难料,都怪那个脑子有毛病的老瘪三。 “呜呜……” “嗷嗷……” “啾啾……” 一道道兽吼禽鸣之声不断响起,四面八方,有远有近。 王宏良面色大变,心下惊呼:“灵雾山脉外围的妖兽暴乱了,这是要发生兽潮的征兆啊。难道……难道他们也找到了枭吴祭坛的入口?才故意激怒异兽,引发兽潮,混淆视听?” 直至此刻,他再也顾不得封逸是否随时准备突袭,猛地扭头回望西北方向。 他在担心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封逸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很欢喜。 “机会来了。” 剑图倏地展开,剑气破空激射,青芒耀眼,此发彼至。 王宏良究竟在看什么? 他那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漆黑夜空下的连绵群山,以及无边秋木。 群山秋木的最深处,正是那兽吼之声跌宕,狂雷霹雳频频炸响的灵雾山脉。 而灵雾山脉最外围,有孤峰一座,名唤镇关山。 镇关山半腰,有山洞一方,内中盘膝着一个面如金纸,气息萎靡的白衣少年。 郑淮。 听得此起彼伏的兽吼禽鸣,郑淮蓦然睁开双眼,起身来到山洞外,只探头向山下一张,便不由得神情大变。 “兽潮……” 万千妖兽奔腾咆哮,吼声共鸣,震苍穹,惊寰宇。山林颤抖,兽潮所到之处,无不化作一片狼藉。 什么高山孤峰,什么百年老槐,在呈摧枯拉朽之势的兽潮冲击下,都只如浪中孤舟,难以坚持瞬息之功。 这一切,封逸未曾见,但王宏良凭借着远天气息的异变,清楚地察觉到了。 忽有明光自镇关山半腰处一闪而逝,王宏良悬着得心终于放了下来。 “看来那小东西也不傻,还知道在兽潮爆发之时开启护阵,保护自己。” 再看灵雾山脉深处,那异兽怒吼之声与惊雷霹雳砸落之处,似乎距离枭吴祭坛并不遥远。 “妈的,他们果然寻到入口了。” 王宏良心念电转,与此同时忽觉后脊发凉。 来不及回眸细看,也来不及多思多想,出于人类趋吉避凶的本能,王宏良连忙调运元力,齐聚于后背,于身外凝成蓝光屏障。 剑图所发剑气之威,王宏良曾领教过,自忖凭着自己此时的修为是万难抵挡的。 所以在催发蓝光屏障的同时,他不做丝毫犹豫地自腰间玄囊中掏出一个巴掌般大小,通体漆黑的圆形玉佩。 玉佩上雕刻着一只血色手掌印,关节遒劲,一股子足以开山裂土的刚猛气势自其上洋溢飘散。 “噗……” 在护体光幕被剑气刺破的危急关头,王宏良咬破了舌尖,一口舌尖精血喷在了玉佩上。 霎时间血光泛滥,照亮了夜幕下的幽暗山林。 血光里,王宏良挺身傲立,再也没了断腿老者的衰败之风,黑袍鼓荡,宛如乘夜而来,欲吞噬苍穹的九幽阎魔。 时间似乎出现了静止,王宏良带着狞笑,带着残忍且狠辣的目光,缓慢转身。 他凝视手提玄刀,疾冲上前的封逸,口角微张,轻声喝道:“破!” 一字出口,声比惊雷。 顿时血光凝聚,自他的身前化作一个蒲扇般大小的血色手掌。 五指并拢,探掌前封,于此间不容发的当口,毫无一丝偏差地拍在了剑气青芒之上。 “轰……” 爆响声中,气浪携裹着碎石泥土飞溅。剑气消散,血掌湮灭。 王宏良手中的黑色玉佩“咔擦”一声,碎成了一团粉末。 正此时,封逸的长刀已再次临近。 一刀由上而下直斫,携带游龙之势,快可追风。 王宏良目光变换,忍不住赞道:“好小子,一部人阶中品武技‘追风刀’,竟然被你使出了地阶下品的威势。若非你丹田被毁,老夫还真舍不得就地将你斩杀。” 一语落地,王宏良已单腿用力,向左一个横移,避开了刀锋。 同时右手陡然探出,急抓封逸胸膛。 封逸左手持拿剑图,无法抵挡。只能右手刀势急转,回削防护。同时右腿弯曲,用膝盖急撞王宏良命根。 生死拼杀,只求敌死我活,不管用什么方法,即便再下流,只要能杀敌,便够了。 王宏良毕竟是成名玄修,不管其人性情如何,身份总是要顾虑的。 封逸这一个膝击威力并不大,即便他不做出反应,也必然无伤。但是若不做出反应,被一个后生晚辈踢中命根子,终究不是什么露脸的事情。 当下连忙收手下挡,死死地护住了裆部。借用手掌间传回来的巨大力道,猛地一个凌空旋身,独腿飞踢,正中封逸左肋。 封逸凶悍无比,摔跌至一丈外后,只闷哼一声,便又一跃而起,将剑图塞入玄囊,重新提刀来战。 他不是没想过再度展开剑图,借着近身相搏的机会杀伤敌人。但剑气只余下一道,若不能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自己便再也没了反败为胜的依仗。 所以他强行忍住了展开剑图的冲动,因为时机还不成熟,王宏良或还有压箱底的保命手段没有使用。 例如刚才那怪异的黑色玉佩,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存货? “铛铛铛……” 接连十余刀,尽皆被王宏良以一双肉手防住。 每一次交手,封逸都会被震开逼退,却始终如同疯魔一般,咬着牙继续抢上前去急速抢攻。 他不敢留给王宏良太多的喘息时间,因为他害怕对方有了足够的时间,便会使用出那些奇诡莫测的玄术。 王宏良果真被封逸的一连串抢攻打得措手不及,尽管他胸藏诸般大威力玄术,也都没机会施展出哪怕一个来。 也不是全没有机会施展,那些能瞬发的玄术大多需要浑厚的元力为基础。 他此时元力不足平日两成,还有一成半需要压制内伤,御敌之时所能调运的就只有半成不到。 这些微元力,所能支撑的玄术秘法,又大多需要时间来结印。 苦哉,悲哉。 这是否虎落平阳被犬欺? 王宏良心下暗忖:“肯定是的。” 一刀一刀又一刀,刀刀狠辣无情。 一掌一掌又一掌,掌掌诡异刁钻。 封逸刀掌并用,凭着《大悲赋》方刚入门,相当于淬体六层的修为,竟然跟通玄大能战了个旗鼓相当。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会惊掉无数人的下巴。 “他妈的,小杂碎,真鸡儿烦人。” 王宏良被抢攻得心头火起,暴跳大叫一声后,猛地屈膝踏地,腾空而去。 封逸纵跃挥刀,却被他兜头一掌拍落地面。 就地翻了两个筋斗,卸去了下堕之力。抬头上望,但见王宏良一拍腰间,一柄通体血光的三尺长剑,如流星一般,自玄囊内激射而出。 剑尖朝下,如天雷砸地。封逸不敢硬憾,连忙运起身法加以闪避。 好在王宏良身上有伤,御剑的速度比寻常慢了一大截。这一剑虽携凌厉之意,却未能发挥出极致速度,未能伤到封逸。 眼见一剑无功,王宏良右手斜引,长剑回旋,紧握手中。 同时,他提在胸中的一口气也已消耗殆尽,无法维持悬停姿态,落回地面。 单腿撑地,一蹦三丈,逼近封逸身前。 长剑或挑或刺,或斩或削,招招狠辣必杀。 封逸挥刀阻挡,却只挡了两记,便听“咔”的一声,玄刀自中断裂,手中只余下刀柄与半尺刀身。 失了兵器,封逸再也无力防范剑招,一个闪避不及,便被血色长剑挑中了左肩。 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封逸咬牙强忍剧痛,甩手丢开断折的直脊玄刀,歪头吐出一口唾沫后,单凭两只肉掌,欺身而上。 没了玄刀,便无法使用追风刀法。只能凭借八卦游龙掌之迅捷,闪避长剑锋芒的同时,妄图近身伤敌。 八卦游龙掌虽然玄妙精奥至极,却毕竟只是外功武技,加上两方修为差距太大,封逸便有心伤敌,也无力为之。 三五招后,左肋再度中剑。 连伤对手,王宏良重拾通玄大能的信心,“哈哈”一声狂笑后,左腿弯曲,猛地向前一跳,抢到封逸面前。 “轰!” 单脚落地,地面都似乎为之一颤。 他右手长剑一点一撩,逼得封逸左闪右避。左手五指并拢,化为手刀,循了封逸闪避的间隙,狠狠地砍在了他的前胸。 不管对方是否有伤,修为的差距终究难以凭借外功武技,或悍不畏死的狂勇之意来弥补。 元力修为,才是根本。 封逸只觉前胸如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精血自心脏处狂涌而出,逆流入咽喉,继而冲破嘴唇,喷了出来。 他的身躯如稻草人一般,向后飞出老远。一直撞到河岸边的一块半人高下的青石,方才轰然落地。 眼前发黑,头晕目眩,伤重已极。 封逸也是凶悍到没话说,哪怕身体疲软酸麻,如在云雾之中,依旧咬牙坚忍,兀自直身站起。 眼见得王宏良再一次屈膝蹦跳近前,封逸发一声喊,猛地飞扑上前。 长剑前指,他不闪不避,任凭冷硬的剑锋刺入左胸之中,猛地飞起一脚,再踹王宏良命根。 “他妈的,还来这招?” 王宏良左手下挡,却哪里知道封逸这一脚只是虚招。在引去了他的注意力的同时,双手攥拳,狠狠地砸在了他右臂肘关节处。 即便是通玄大能,即便脱离了肉体凡胎,依旧还是血肉之躯。 关节处又是周身骨骼最薄弱的地方,被封逸如发疯一般的两拳重砸,王宏良焉能承受? “咔擦!” 是骨裂之声。 “啊……” 是惨叫之声。 王宏良右臂自中断裂,鲜血挥洒间,踉跄着负伤后退。 封逸也是生猛,左胸还插着长剑,剑柄上还吊着王宏良的断臂。他却不管不顾,右脚落地之后,左脚换位前冲。 欺上前去,双拳如狂风暴雨,猛砸猛打。 一拳中头脸,王宏良鼻骨断裂。 一拳中胸腹,王宏良口喷鲜血。 一拳中脖颈,王宏良痛苦哀嚎。 第四拳还未砸落,王宏良再拍玄囊,一道清脆钟声倏然响起,金光顿时大做。 金光外放,王宏良被护在正中。而封逸却被金光所震,再一次化作稻草人,向后急飞狠摔。 “嘭!” 跌至岸边,封逸神情萎靡,再也无力起身。 正此时,忽听水声哗哗,紧接着便听到清儿的惊叫声。 “公子……” 第二十一章:鲛人神通 “我王宏良纵横西境数十载,化元强者都杀我不死,却没想到竟被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娃儿折断一臂。” 金光消散在浓稠黑暗中,钟声湮没在远天兽吼禽鸣下。王宏良面青如铁,阴沉着神情蹦跳上前。 右臂处,鲜血淋漓,骨茬碎肉触目惊心。 “你别过来,你不要伤害公子。”清儿抱着封逸,怒视身前的黑暗。 然而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以及王宏良蹦跳落地后的“咚咚”声,她哪里能看到强敌的身影? 小丫头急得大哭起来,泪水自面颊滑落,滴在封逸的脸面上,唤起了他浑噩之中仅剩下的最后一丝清明。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话语还未落地,一大口闷血已自他的口鼻之中狂喷而出。 清儿看不见他的脸面,却能闻嗅到血腥味,也能听出自家公子话语中的虚弱。 她身躯颤抖,哭道:“清儿不能丢下公子,一人逃生。” 封逸摇头长叹,此时再想要责备清儿不懂事,也没机会了。 王宏良如死神一般,在缓慢逼近,死亡的阴影似乎随时都会罩上封逸的身躯。 正此时,西北方向的灵雾山脉深处,又响起一道愤怒至极的异兽怒吼之声。 尾音经久不散,震碎了满天乌云,惊得躲在乌云后的月儿瑟瑟发抖。 清冷的月光伴着闪灭晃动不止的星光洒落人间,铺散在清儿的身上。 肉眼可见的,点点银芒如被感召,似溪流一般,朝着她单薄的身躯汇聚。 夜风吹过,浓重血腥味中,妖气弥漫。 王宏良一怔,疑道:“咦?妖兽?不对,你是鲛人?” 他左手高举,戟指清儿,指尖似在抑制不住地颤抖,脸面上的阴郁神情也倏忽被夜风吹散,化作一抹发自肺腑的激动与兴奋。 “鲛人,你这个小丫头竟然是鲛人。” 封逸听得真切,心下起疑,“清儿是鲛人,他这么兴奋做什么?” 念头飞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妖兽有内丹,蕴含有妖兽毕身精元,可以入药,炼制成能擢升修为的各品阶聚元丹。 也可以用来炼制成异宝,借用其内的妖兽精元,发挥出足以毁天灭地的强横神威。 天下妖兽万万千千,各不相同,内丹的作用也不尽相同。 其中以鲛人内丹最为特异,因为鲛人族的内丹不仅仅只是妖兽内丹,同时还是一种天生的灵药,不需要淬炼熬制,便能直接吞服。 幼年鲛人内丹,可延寿一纪。成年鲛人内丹,最长可延寿一甲子。 而且没有丝毫副作用。 鲛人内丹又称鲛珠,在人类玄修之间另有一个名字,叫做‘争天命’。 与天争命,足见鲛珠之玄奇。 也正是因为鲛珠的延寿作用,所以鲛人族便成了那些寿元将尽的玄修们的首要猎杀对象。 万万年来,鲛人族的数量越来越稀少,能在这偏僻的西境偶遇到清儿这么一个鲛人,王宏良自然该兴奋,也自然该激动。 想明白这些,封逸忽然凭生一股子气力,挣扎着直身而起,昂首挡在了清儿的身前。 胸前长剑依旧在,鲜血依旧不要钱似的狂流个没完,他浑然不觉,只把自己那算不上很雄健的身躯硬挺着,保护着身后的小丫头。 “有我在,你休想动清儿一根毫毛。” 封逸牙关紧咬,暗忖:“便是拼着折损了寿元,也要强行催使燃血秘术,万不能让这老匹夫杀了清儿后,还要开膛剖腹,取她的鲛珠。” 王宏良冷笑,“小杂碎,莫要逞能装强。你伤势如何,本尊清楚。哼!不是本尊夸大,现在便是站在这里不动,任凭你来施为,你还有那个力气动手吗?” 他所说不假,封逸确实没有力气了。能直身站起,已然用尽了他体内的最后一丝力道。 此时如果不是清儿在后搀扶,他只怕早就双腿发软,再一次跌倒在地了。 “怎么办?用剑图?” 封逸凝眸沉思,瞥眼间看见王宏良的左手中握着一个不大的金黄色小钟。 思忖刚才那倏忽显现的金光以及钟声,想来此物应该是个极为强力的防御秘宝。 有此秘宝在手,剑图所发剑气未必能伤得了他。 可若不用剑图,还有什么办法能伤敌? 思思想想,王宏良已再度往前蹦跳一步,来到了身前一丈外。 远天兽吼跌宕,兽潮所引发的轰隆之声已由远及近地卷来。 封逸推测,兽潮距离自身所处,已不足三百里。 “借着兽潮,寻找机会突围?” 先不说兽潮来到还需多久,单是在那狂暴兽潮内,自己焉能有余力求得一条活路?更莫说还要保护清儿。 头疼,体虚,思维愈发迷乱,似乎再多思考一时半会,就要坚持不住脑海之中的清明,昏晕过去。 此时万不能昏晕,封逸只能继续咬牙坚持。 身后响起清儿的声音,“公子……清儿拦住他,您先走。”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王宏良是什么修为?岂能听不到? 不待封逸说话,他便讥笑道:“小丫头护主之心可嘉,但是你当真以为自己有那个能力,来阻住本尊?” 清儿咬牙上前,“不试试怎么能知道?” 封逸探手将她拉回身后,左手一动,牵动了插在左胸之上的长剑,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清儿大急,泪水再度滑落,“公子,您快走吧,清儿能拖住他。” 封逸摇头苦笑,她一个没有丝毫修为的小丫头片子,拿什么来阻住通玄大能? 即便对方负伤颇重。 正此时,王宏良突然发难,摇身化作一道残影,急掠至封逸身前。 左拳紧握,猛地捣在了封逸的胸口。 封逸一直在防备着对方会暴起突袭,眼见黑影袭来,有心闪避,却已无力控御身躯做出反应。 危急之时,只能一把推开清儿。 闻听得身后响起清儿落水的“噗通”声,封逸还未来得及拿出剑图,前胸已然中拳。 踉跄着后退到河边,将要落水,却见黑影又闪,王宏良已再度欺上前来,探手抓住了插在左胸上的长剑。 “噗呲……” 长剑被抽出体外,艳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在身前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封逸顾不得伤痛,连忙暗运燃血秘术法门,霎时间眸中升起一片如疯魔附身般的妖艳血光。 精血燃烧,寿元亦在燃烧,体内的元力躁动狂乱,催生出源源不断的气力,加持到封逸的血肉之间。 伤痛消失了,封逸怒吼一声,飞扑上前,接连三掌,俱拍在王宏良的前胸。 王宏良本以为封逸已是必死,哪里能想到他竟又突然爆发出如此强横的战力? 胸前中了三掌,引发了体内老头儿所赋予的严重内伤,顿时口角流血,后仰倒地。 封逸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正准备探手夺剑,忽听得钟声又起。 他心起警兆,连忙向左侧横移闪避。 金光膨胀,宛若一个径长两丈的大钟,护住了王宏良全身。 他持剑横卧正中,连喘数口气,方才平定住伤势,直身而起。 有此护身秘宝,他已位处于不败之地。封逸再想杀他,已无半点可能。 “怎么办?” 封逸急思对策,正此时,忽听得水声狂暴,如惊涛拍岸,轰然回响。 扭头看向河中,正见清儿已化身鲛人,鱼尾拍击水面,卷起了巨浪狂涌,翻腾而起。 她披头散发,昂首向月,发出一道刺耳尖叫。声波四散,巨浪倏忽变换,化作一条三丈水龙,脱离河流,腾空冲至岸边。 龙首高昂,狠狠地撞在了金钟光幕之上。 “当……” 钟声嘹亮且高亢,尾音盖过了万兽嘶鸣与奔腾之声,回荡在山野之中。 金光闪灭间,水龙消散,化作暴雨洒落河岸。金钟摇晃,“咔擦”一声裂开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缝。 王宏良面色大变,连忙丢下长剑,左手掐诀,催发所剩不多的元力维持异宝护身。 此时的清儿,已完全觉醒了鲛人血脉。她本就是妖,体内有鲛珠,天生便拥有鲛人族的不世神通与狂暴妖力。 只是没有经过后天修炼,鲛珠内的妖力还很桀骜难驯,不为自己所控。 此时强行催发,已被反噬重伤。口角有鲜血流淌,染红了胸前水面。 她扭头看了一眼站在河岸旁的封逸,轻轻一笑,凄美绝艳,“公子,清儿终于不再是您的拖累了。” 一语言罢,鱼尾高抬,再一次狠狠地拍在了水面上。 水浪滔天,水龙昂首疾冲,共计四条。 王宏良面如死灰,情急之下只得再度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加持在左手金钟之上。 金光夺目,他置身于内,仿似得道真神。奈何形容不甚美观,神情也很是狰狞,坏了气氛。 “当……当……当……当……” 钟响四声,随即轰然破碎。 劲气暴乱,卷得封逸踉跄后退七八丈。置身于暴乱正中的王宏良如同被箭矢射落的鸟儿一般,向后飞摔出十余丈,直至撞在一株两人合抱来粗的巨树上,方才落地,喷血不止。 封逸见状,连忙飞扑上前,准备补刀。 但此时,忽有一道强横至极的妖气,自河流下游铺天盖地般狂卷而来。 封逸担心清儿安危,连忙停步转身,凝眸河流下游。 月色下,但见一个白发老朽,身披玄青色长袍,踏波披月,乘风而来。 只一个眨眼间,老者便来到清儿身旁,看了一眼昏迷漂浮在水面上的清儿后,神色变换,弯腰便要去将她抱起。 封逸大急,忙喝道:“你做什么?” 清儿身拥鲛珠,不管是对玄修还是对其他妖兽,都是一个行走着的续命玄丹。 来人不知敌友,自然不能让他轻易碰触到清儿。 封逸大喝一句,猛地运起身法,急掠至岸边。 眼见老者并不搭理自己,心下大怒,眸中血光泛滥,一个纵跃跳下了水。 河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深,封逸脚踏实地,水面也只没到了自己的脖颈。 他三两个箭步冲至清儿身旁,在老者的双手碰触到清儿身上的衣衫之前,探出手化作掌刀,斜劈而去。 第二十二章:兽潮 老者眉头微皱,冷哼一声,斥道:“无鳞蠃虫,安敢冒犯我族圣女?” 一语出口,一股强横劲气陡然自老者的体内冲出,拍打在封逸的身躯之上,将他震出水面,直直地摔在岸边碎石枯木间。 老者已弯腰抱起了水中的清儿,神情不无激动地看着她,自语呢喃:“圣女,老奴寻您多时了,咱们回家,回家……” 唠叨着回家,老者身躯一闪,便欲冲天而起,向南急飞。 但正此时,忽有数道流光自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目标所向,正是老者的所在。 老者环看那数道流光,面色微变,目露寒煞,“一群贪得无厌的卑贱蠃虫,真当某怕了你等?” 语出如雷天地惊,老者猛踏水面,倏地化作鲛人本体。 白鳞,鱼尾,怀抱清儿。 也不见他如何施法捏决,十八条体长超过十丈的巨大水龙,轰然自河流之中冲出,昂首向天,复分散八方。 每两条水龙迎战一道流光,只一个冲击,便震得流光溃散,内中玄修大能如断线纸鸢一般,急速落地。 老者露出一抹鄙夷讥笑,抱着清儿,在十八条水龙的保护下,扶摇而起,腾云南下。 流光散而又聚,九人再度凌空,辨明了方向后,急追往南。 这一切,都被封逸真真切切地看在了眼里。 他很震惊,也很欢喜。 震惊的是老者竟然有如此神通,能凭一己之力击落九位可以腾云驾雾的玄修大能。 通玄者,至多能凌空飞渡,竭力腾跃数丈或数十丈,继而力竭,需要再度落地借力,才能继续腾跃。 而腾云驾雾却是不同,那是飞,如鸟儿一般自由翱翔于天际。 如此大能,该是什么修为? 封逸不知道,也无暇多想。 欢喜是他听到了老者的话语,也看见了老者的鲛人本体。 “他也是鲛人,是清儿的同族,应该不会伤害她。不,不是应该……他喊清儿做圣女,肯定不会伤害她。” 清儿安全无虞,封逸便再无牵挂。 挣扎着直身而起,凝视天南,水龙在前,流光在后,不一时便消散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封逸深吸一口夜间的清凉空气,收回了目光,再看远离河岸的秋木丛林。 二十丈外,一片狼藉,枯枝落叶、碎石烂泥之间,王宏良残破的身躯安静地躺着。 宽大的黑袍早已在水龙的冲击下破碎成布缕,经受不得夜风的吹拂,纷纷化作黑蝶,飘扬远去。 封逸捡起了王宏良遗落在乱石泥泞间的血色长剑,阴沉着脸,眸中血光闪灭,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前来。 “通玄大能……哼!” 一语甫毕,血剑已斜挥斩下。 通玄大能王宏良,身首异处,魂归虚无。 封逸长出一口气,逆运燃血秘术,萎靡倒地。 沉重如山岳般的虚弱感,携裹着排山倒海之势袭上心头,封逸再也坚持不住,歪头昏死了过去。 西北远天,兽吼禽鸣此起彼伏,兽潮所引发的轰隆爆响在逐渐逼近。 封逸浑然不觉,他依旧在安静地沉睡。 体内,破损的丹田中,沉寂已久的怨煞之气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反噬宿主的可能性,尝试着涌出丹田,缓步朝心房逼近。 刚至绛宫所在,忽闻龙啸声起。 一股狂暴至极,且蕴含足以焚尽天下万物的火属气息的元力倏地自绛宫内冲出,给予怨煞之气迎头痛击。 怨煞之气奋起反抗,却终究力怠,被携裹着真龙神威的火属元力逼退至中庭穴。 龙啸再起,火属元力再度冲锋。 怨煞之气一退再退,最终只能带着不甘,带着疲累,重回破损的丹田,蛰伏其中,沉寂萎靡,再也不敢妄图兴风作浪。 绛宫内,还未复原如初的心火之气内里,那一点元力精华看似萎靡,却只一沉浮、一旋转、一闪灭,便又充盈了一些。 它自顾旋转,不需要吞噬封逸体外的漂浮元气,好似已化作了封逸身体的一部分,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逐渐复原至盈满状态。 这是大悲赋的玄奇,封逸此时所了解的还不是太多。 浑浑噩噩之中,似乎觉得身体在不停地颤抖。 疲累稍去,封逸缓慢睁开双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无边的黑夜,满天星斗不见了,月儿也消失在了厚重乌云之中。 天地如在幕布的笼罩下,无光亦无华。 轰隆之声越来越近,大地的颤抖也越来越频繁。 封逸深吸一口气,内察己身,内伤虽然还未痊愈,耗损严重的精血与心火之气虽然还未恢复,好在元力精华已复原如初。 生出丝丝精纯至极的元力,汇聚于血肉之间,驱散了疲惫,让他足以撑地坐起。 放眼西北望,一看之下,不禁骇然大惊。 “卧槽!” 封逸脱口惊骂,再也顾不得自身伤势如何,猛地一跃而起。 起身后,头脑依旧晕眩。再看前方,十里外,烟尘四起,万兽狂奔,群鸟腾飞,声势浩大如浪潮狂涌而至。 转瞬之间,距离已拉近至八里。 兽潮,终究是来到了。 封逸如海中孤舟,被兽潮所卷起的劲风吹动,飘摇欲倒,孤苦伶仃。 万兽身上所散发的无边凶戾之气扑面而来,封逸牙关打颤,连双腿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不敢在多做耽延,看了一眼脚边王宏良的残尸后,弯腰探手,拽下了他悬挂在腰间的玄囊,以及紧握在左手心中的金黄色小钟。 继而提着血色长剑,竭力运起了轻身功法,朝着天南狂奔飞逃。 他的速度快,兽潮的速度更快。 最先追上封逸的是满天飞禽,它们双翼急震,体型有大有小,种类有鹰有雁,亦有雕有鹤。 乌压压一大阵,携裹着让人忍不住心生恐惧之意的凶戾妖气,疾冲南下。 好在它们都疲于奔命,并无一雕一鹤有那闲心,去刁难奔跑在山林草木之间的封逸。 也正因此,封逸才有机会思虑最佳逃生路径。 兽潮的源头是西北方向的灵雾山脉,群兽仓惶,自西北至东南,所到之处万物化齑粉。 若再继续往南逃,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扭头回望,兽潮浩荡如浪涛,宽不下百十里,便是再折道往北、往东,或往西,都来不及了。 为今之计,只能继续保持南下,只能寄希望远离了灵雾山脉后,群兽的慌乱会缓慢消减,兽潮也会渐渐平息。 第二波追上封逸的是万千虫豸毒物,它们虽然体型微小,但论起来速度,却是比那些修为较它们更精深,更浑厚的妖兽要快上许多。 并且山石草木对它们的阻力也要小上许多,只需要认准了草木缝隙,便可以一直狂奔个不停。 狂奔的虫潮沸腾已极,与满天飞禽一样,没有一条毒虫毒物注意到封逸的单薄身影。它们争先恐后,生怕晚了一步便会堕入无尽深渊。 飞逃之时,封逸忍不住再次回望身后。 夜幕依旧在,只是正随着毒虫毒物的奔逃而剧烈地波动着,似乎下一瞬间就要随风消散。 “啊呜……” 远山再度响起兽吼之声,是高阶异兽的吼声,带着伤痛与愤怒意味,势比惊雷,撼天动地。 收回目光,已有一头身姿矫健,奔行迅捷的花豹自封逸的身旁冲过。 封逸骇然失色,飞禽与虫潮倒还无甚,毕竟飞禽在天,而毒虫毒物大多体型不大,即便成群结队,也难以形成特别巨大的冲击力。 兽潮却不同了,千万妖兽死命狂奔,便是厚达五尺、高三丈的伟岸城墙也能在顷刻之间被冲垮成一片废墟。若是直面兽潮,必然难有活路。 封逸在跑,山野之中的百万妖兽也在跑。 “呜呜……”、“啾啾……”、“莽莽……” 一道道兽吼禽鸣之声不断响起,或远或近,或东或西。凭着声音的远近强弱,封逸大致推断出,距离自己最近的妖兽只有两里地不到。 两里地,对于一个寻常人来说是个很遥远的距离,但是对于那些能飞天遁地,能使用妖力神通的各阶妖兽来说,不过是三五个闪转腾挪罢了。 “凭我此时的体力,不管怎么跑都肯定是跑不过妖兽的。得找个地方躲避起来,要不然真会被它们给踩死撞死。” 心念转变之间,封逸昂首环视身周,却遗憾地发现四周根本就没有什么安全的藏身地方。 “他妈的,这该死的兽潮。” 转念又想:“不对,不能怪兽潮。妖兽的智慧不如人类,它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发动兽潮来破坏人类世界的安宁。要怪就只能怪那些无故招惹高阶异兽的人类玄修。” 越是着急,心就越乱,封逸一个不注意,被一根枯枝绊住了右脚,顿时摔了个狗吃屎。 摔倒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一片沼泽地中。身下是湿软且臭气熏天的淤泥,里面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妖兽毒物的尸体。经年累月下来,尸体腐烂与污泥融为一体,那恶臭真是没得说。 封逸强忍着刺鼻的恶臭,也顾不得恶心,连忙爬了起来。 刚刚直身,忽见黑影一闪,紧接着右肋处便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好似被人用千斤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封逸一口闷血没能忍住,夺口喷了出来。 同时他的身体也因为巨大冲击力的缘故,被高高地抛起,在夜幕下滑出一道弧线,朝着十丈外摔落下去。 这下若是被摔实在了,封逸那已被伤痛摧残到极限的身体,只怕是再难吃得消了。 他也无暇想那么多,因为在一片天旋地转之中,他根本就来不及想任何事情。 风在耳边呼啸,污浊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 兽吼声、虫叫声、禽鸣声响成一片。 等到封逸落地之后,却发现身下竟然不是坚硬或湿软的泥土。 “呼呼呼……” 狂风依旧在耳边呼啸,封逸连忙定住心神,低头下看。 棕黄色的毛发,在劲风中摇晃。 他竟然落到了一头棕毛熊罴的背脊上。 第二十三章:休养 熊罴在发足狂奔,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后背上正趴着个人。也可能注意到了,只是根本没功夫去摇头甩腚,将这个不速之客甩落下去。 封逸不知自己是幸运,还是倒霉。也有可能是既幸运,且倒霉。 幸运是他没有跌落地面,不至于被摔死摔伤。同时也不用再担心被其他妖兽冲撞踩踏。 倒霉是他注意到身下这头熊罴的奔行速度,竟然比脚力极佳的马儿还要快上数倍不止。 由此可见,这头熊罴绝对不是寻常熊类,而是一头入阶妖兽。 至于是几阶妖兽,封逸没机会一览熊罴全貌,所以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想来应该阶数不低,如不然速度不会快到这种程度。 野兽觉醒了血脉神通之后,便会妖化入阶,也就不再是野兽,而被称为妖兽。 按照能力的高下共分做九阶,此九阶,正对应了人类修炼的九大境界。 淬体九境、内息、通玄、化元、辟海、元胎、劫生、塑道、极境。 一至三阶为妖兽,四至六阶为玄兽,七至九阶为异兽。 一阶妖兽封逸见过不少,也杀过好几只。如距离龙隐宗八十里地的岳阳岭,里面便聚集着一种怪异的一阶妖兽,赤焰豪猪。 三年前,他初次带队离宗,与沈璇所率领的黑虎卫第一次遭遇,便是在岳阳岭周边。 彼时,两方正在进行关于一株百年血茯苓归属权的友好协商,三只赤焰豪猪忽然乘风来袭。 一经照面,沈璇便负伤不轻,黑虎卫也死伤大半。封逸虽然悍勇,连杀三只赤焰豪猪,却也负伤不轻。 三只一阶妖兽,便足以摧毁由十数个淬体三四层修为的武者所组成的团队,由此可见妖兽之强悍。 封逸估算,那赤焰豪猪的修为,大致相当于人类淬体六层上下,无限接近淬体七层。 然而,这也仅仅只是一阶妖兽。比较他此时所乘坐的这头棕毛熊罴,要弱上太多太多。 这头熊罴被灵雾山脉深处的高阶异兽的怒吼之声所惊,疲于奔逃,或许不会在意封逸这个不速之客。 可是等它逃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呢? 封逸自忖,自己是肯定打不过它的。莫说去打,便是连逃命的机会都几乎没有。 “不管怎么样,至少目前是安全的。” 封逸自我安慰,当下死死地拽住熊罴背脊上的长毛,趴伏其上,任凭狂风呼啸、浓雾翻滚、道路颠簸,就是不撒手。 右肋生疼,应该是被那头不知名妖兽给撞断了肋骨。 勉力腾出一只手,先将血色长剑塞进王宏良的玄囊,而后悬挂腰间。继而再自自己的玄囊内取出一粒疗伤丹,塞入口中。 感受着药气在体内挥发,封逸稍觉心安,拽着熊罴背上的长毛,又往它的脖颈处爬了爬。 大约半个时辰后,夜幕终于消散,熊罴率先冲出了笼罩着浓稠迷雾的泥泞沼泽。 封逸精神一震,本以为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熊罴也该停止奔逃。 可是没想到刚一抬头,又是一道震天价的异兽咆哮自身后远山之中传来。 熊罴昂首惊呼,原本缓下来的速度再度提升,化作一道棕黄色的流光,风驰电掣一般,朝着东南方向的群山奔去。 身后,万兽奔腾,所到之处烟尘漫天,犹如狂风卷起了沙尘,遮天蔽日,欲将整个无疆世界掩埋。 朝阳普照大地,洒下一片只属于初秋时节的温热。 封逸趴伏在柔软的熊背上,感受着温热的风与阳光,竟然泛起了些许困意。 他知道自己不能睡,因为一旦睡着了,很容易松开双手跌落熊背,继而所面临的就是被身后的万兽踩踏,沦为一滩污秽血浆。 抬头看了看天,继而再扭头看向龙隐宗所在的方向,却发现只有遮天蔽日的烟尘与万兽奔腾的身影,遮挡了视线,根本就看不到一丁点儿熟悉的所在。 前尘往事,就好像身后的烟尘一样,终将随风而散。 但是仇恨的种子却永永远远地深埋在了封逸的心底。 如果不是郑大虎,师父不会被逼入灵雾山脉深处。自己也就不会反出龙隐宗,以至于被王宏良追杀,沦落至此。 他恨郑家人,好在郑家人已大多惨死在自己的玄刀之下。 只可惜那郑淮,依旧逍遥在外。 渐渐的,辰时已过,熊罴终于停止了奔逃。 它摔跌在一个生满了红花绿草的山谷之中,如同一滩烂泥,趴在地面上。 身后,万兽早已消散无踪,也不知是熊罴速度太快拉开了距离,还是万兽心中的恐惧与慌乱随着体力的耗尽而消散,不再结队狂奔,分散于山林,寻处休息了。 封逸来不及细想这些,在熊罴瘫软到底之后,便连忙一个翻身跳了下来,继而运起身法,急速退出山谷。 血色长剑已被拿握在手,他小心戒备,提防熊罴会突然暴起,杀伤自己。 但凝神许久,也没见熊罴有所动作。 似乎,它的喘息声正在渐渐变弱。 封逸皱了皱眉,斟酌片刻后,踏步近前。 遥隔三丈距离,凝视熊罴,这才发现它已口吐白沫,双眼上翻,停止了呼吸。 “它被……累死了?” 熊罴被累死了,一头身拥玄奇神通的大妖,就这样被累死了。 封逸提剑靠近,才发现这是一头三阶妖兽,风罴。 风罴以速度见长,全力奔行,快比飞禽。唯一的缺点是耐力欠佳,一次冲锋至多能跑出百里便会力竭。 如同此时,这只成年三阶风罴连续狂奔两个时辰,近六百里,已然超越了自身极限,累死也并不超乎寻常。 封逸站在风罴的尸体前,想了想,叹道:“终究是你救了我一命,我却未能救下你。唉!” 一声长叹,化作了满天愁云。 叆叇彤云随风凝聚,一声惊雷过后,天降暴雨。 封逸披着暴雨,搬来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将熊罴掩埋。 随即凝眸四下,才发现有小溪一条,由北向南流过山谷。小溪上游的矮峰旁,一个幽深的山洞安静在雨幕之中。 封逸就着溪水洗净了身上的血污泥污,来到山洞口,细听一二,确定内中无有妖兽蛰伏,这才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山洞很是干燥,内里枯草枯枝不少。 玄囊内有打火石,封逸引燃了篝火,换上一身干衣后,才发觉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清儿是个好姑娘,尽管离开龙隐宗的决定做得很匆忙,她依旧备了不少精心烙制的米饼。 就着篝火烤热了米饼,吃了个大饱后,封逸眼望洞外雨幕,眸中泛起了一丝迷茫。 清儿不在身边了,也不需要自己保护了。 现在该去哪儿?该做什么? “事情还有很多,师父还要寻找,父母的仇还要报。郑淮还要杀,郑流云的麻烦还要解决,还有……沈璇……” 迷茫一扫而空,封逸呢喃自语:“做这一切事情的先决条件只有一个,努力修炼,尽快变强。” 但修炼之前,还有事情要做,那便是自身的伤势。 左胸、左肩上的外伤,早已在疗伤丹的药效作用下结痂,只是药效有限,伤势太重,一时还不得完全愈合。 体内的伤势,却好得不是很乐观。 封逸闭目内察,静下心来后,才彻底发现自己此时的情况是有多么的糟糕。 因为多次催使燃血秘术,心头精血已耗损严重,伤了心脏。如不吞服补血药物,怕是一年半载难以复原如初。 心脏受损,精血不足,所带来的病症便是体虚力弱,耐力下降。 “我还有不少疗伤丹,倒不用担心这个。” 疗伤丹不仅仅有治疗内外伤势之能,还可以少量补充精血本元,虽然效果微末,却也聊胜于无。 封逸估算,自己被耗损的精血本元若想完全复原如初,至少需要吞服百余粒一品疗伤丹。 一品疗伤丹他本是没有的,但三玄城主陈安平的独子,那个倒霉的陈大公子有不少。加上王宏良的存货,勉强够用。 除了精血本元,还有便是最后一次催使燃血秘术时,所燃烧的寿命。 寿命这东西,虚无缥缈,不可捉摸。谁也不能说谁寿命长,谁也不能说谁寿命短。 理论上来说,人类的最长寿命是两甲子一百二十年。但随着在玄修之路上越走越远,寿命也会相对应的增加。 如淬体境武者,与常人无异。至多比寻常凡夫俗子少些病痛,不会被疾病缠身,折磨致死。 若无意外,淬体境武者都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寿元极限。 但是在寿元极限内,若是突破至内息境,便会再增加一甲子寿元。 也就是说,内息境玄修,不出意外的话可以活到一百八十岁。 如若晋身通玄境,便再加一甲子。 这是前三境界,对于寿数的提升很是有限。直到突破通玄境,晋身化元境。届时借用自身庞大的元力,唤醒沉睡多年的先天之气,两相交融,转化先天之气为元力,便可突破命数大关,寿达五百年。 再往后,封逸便不太清楚了。 但这些只是修炼寻常功法的寻常玄修,封逸却是不同。 只因他所修炼的功法并不是寻常功法,也不是无疆世界的本土玄功,而是来自异世界的《大悲赋》。 既如此,他的寿命是否也会随着修为境界的提升而增长? 封逸不知道。 不过好在昨夜催使燃血秘术鏖战王宏良时,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燃烧耗损的寿数也很是有限。 刚才在溪中洗漱之时,封逸已仔细看过自己的容貌,与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只是鬓角多了一绺白发,想来应该便是寿元耗损的外在表现了。 “一绺白发而已,无伤大雅。” 封逸洒然一笑,将被篝火烤干的长发拢起,随意束在脑后。 再内察己身,才发现绛宫之中,之前那因为接连不断地疯狂修炼,所耗损严重的心火之气也没能尽数复原。 心火之气,便是心气。心气虚则人萎靡,心力交瘁,便是如此。 常言道有失亦有得,大悲赋固然玄奇,不需要聚元丹此类补益类丹药来辅助修行,但是却要耗损心气。 心气该用什么来补充?除却调养自身外,另有不少药物,可以弥补匮乏的心气。 如百年血茯苓、百年血参等。 这些天材地宝珍贵至极,封逸是没有的。检查了陈大公子的玄囊,王二的腰囊,以及王宏良的玄囊,都没有。 无奈,无奈。 转念便又释然,“总不能啥好事都被我碰到,运气这东西,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思思想想,暗下决定,“此间无甚大事,待得伤势复原之后,便着力寻找一些补气药物,辅助修行。” 半日无话,一夜亦无话。 两日之后,雨停了,风止了。 风雨掩埋了兽潮的痕迹,只留下一片平静山野。 封逸的内外伤势已经尽数痊愈,只是精血本元还没有复原,体虚无力,难以淬炼筋骨,演练刀法掌法。 无奈,只得盘膝山洞之中,修炼大悲赋。 好在心火之气已经复原充盈,若修炼张弛有度,近期应不会再出现心气匮乏的症状…… 第二十四章:再见公孙怡 大悲赋第一层的修炼,很枯燥,也很讲究耐性。 此时的封逸,绛宫内只有一点元力精华。剩下所要做得就是如初学大悲赋之时一样,再度以心神驱赶天地之间的漂浮元气入绛宫,化作元气恶龙,继而调运心火,焚炼压缩。 直到绛宫内的元力精华达到九九八十一点,再以心火之气熔炼成元力龙胎,第一层大悲赋才算是功行圆满。 半柱香后,第二条元气恶龙被驱赶入绛宫。 苦修不怠,不觉时光匆匆。 三日后,绛宫内的心火之气首次耗尽。 因为没有补气药物,封逸不敢再继续修炼。如若再跟上次一样伤了心气本源,就又要耽误好几天不能修行。 收功睁眼,正是夜半三更。 篝火已经熄灭,秋夜略有些微寒。 封逸略觉心力交瘁,重新燃起了火堆,继而服下了一粒疗伤丹,便要合衣躺卧休息。 忽然似想到了什么,探手入玄囊,拿出了一粒淬骨丹。 这是沈璇拜托沈落枫转交给他的,之前吃了一粒,现在还剩下九粒。 丹丸仍在,赠丹之人现在何方? 封逸眼望洞外月夜,心起惆怅,困意竟然消散了大半。 捏着丹药回忆着与沈璇的种种过往,封逸的嘴角不自禁露出一抹温柔笑意。 不知不觉,他闭眼睡去。 等到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腹内的疗伤丹已被尽数消化,封逸再度吞服一粒。 血亏力乏,疗伤丹功效甚微。心气虚浮,也无法继续修炼。 左右无事,封逸便解下玄囊,翻看王宏良的遗物。 金钟大如核桃,金晃晃,很是耀眼。 此物能被元力激发,释放出钟形金光护罩,不仅仅能震退敌人,也能保护自身。 封逸曾见王宏良使用过,估算此物的防御力应该不足以防御住一道剑图所发的剑气。 如不然,王宏良早就祭用此物,也就不会再提防被剑气所伤。 不过即便防御不住,也应该能抵消大半剑气之威。 封逸看得双眼发热,暗道:“好极。” 随即又摇头苦笑,“这玩意至少也得内息境才能使用,以我现在的修为,根本不足以祭炼催使。” 苦笑过后,将金钟妥善收起。 继而拿起了剑图。 卷轴上裂痕交错,似乎稍用一丝力道,便会破碎成灰。 “还能再用一次,可以威胁到通玄大能,以后当慎重使用。” 封逸小心翼翼地收起剑图,再看其他。 除却一堆杂物外,就只剩下几瓶丹药,几张羊皮卷,和那柄血色长剑。 先看长剑,通体赤红,如鲜血凝铸而成。血光荡漾,血腥味刺鼻。 剑身上无有花纹,只在靠近剑柄处刻着两个篆体小字,‘饮血’。 三品玄兵,饮血剑! 剑如其名,出必饮血。 奈何封逸并不会用剑,他喜欢用刀。 又是摇头一叹。 王宏良的玄囊比陈大公子的玄囊要大不少,大约有两个巴掌那么大。色呈玄青,上绣一柄血剑。血剑乃阵法枢要,若被损坏,玄囊立时崩毁。 此物应该是王宏良自己炼制的,内中空间也比陈大公子的玄囊要大上一些,长宽高都有五尺余。 将无用杂物丢入火堆燃烧,再看羊皮卷。 共三卷,一是王宏良所修玄功,乃人阶上品,留之无用,弃之可惜。 第二卷是一则玄术,乃提气腾空,纵跃飞渡之法。 一次纵跃,最远可达三里。 封逸粗略一观,记下口诀后,塞入玄囊。 第三卷是一张地图,似是一座迷宫,又不太像。 封逸研究半日,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只好塞入玄囊,留待日后再做细较。 至于丹药,疗伤丹大多一品,聚元丹最高二品,解毒丹品阶倒是挺高,却也没超过三品极限。 封逸整理收拢,分类承装。 继而提剑直身,迈步走出了山洞。 血亏力乏,不能修炼外功武技。心气萎靡,也不能修炼大悲赋。 左右无事,封逸本该好生休息静养,可他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食物吃完了,他必须要外出捕猎。 同时他也想好好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一是提防周侧有其他高阶妖兽存在,二是辨明方向,寻找龙隐宗的所在。 寻找龙隐宗的目的,并不是回返,而是为了郑淮。 王宏良已死,郑淮却还逍遥在外,不杀难得心安。 纵身跃上矮峰顶,放眼四下,但见倥偬山野,一片缭乱,哪里能看到熟悉的山峦与河流? 封逸皱了皱眉,瞥眼间似有一道明光自三十里外的枯木林中一闪而逝。 “有人?” 封逸心头一惊,暗忖:“这片山野刚被兽潮祸乱过,左右也没有城镇宗派,会是谁?” 凝眸细看,明光再度闪灭。 一闪即灭,只在瞬息之间。 不过这一次封逸看清楚了,不是人,是一只正在运使妖法神通的妖兽。 那妖兽体型不大,距离太远,封逸看不真切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它运使妖法神通时所散发的光亮,封逸却是很熟悉。 正是一阶妖兽,赤焰豪猪。 “对了,赤焰豪猪的心头血与内丹,正是滋补血亏症的大补药物。” 念头飞转,封逸忽然想到了曾在师父辛黎的医书上,看到过的关于滋补血气药物的记载。 “还真是口渴遇甘霖,瞌睡来枕头。” 封逸面起欢笑,纵身跃下矮峰,运起轻身功法,踩踏着山野间的碎石草木,急往赤焰豪猪所在的方向奔去。 三年前,他还是淬体三层修为,便凭借燃血秘术连杀三只赤焰豪猪。 虽然有诸多同门师兄弟以及沈璇和众黑虎卫帮助。 但今时不同往日,即便血亏力乏,他也有自信,能独斗数只赤焰豪猪,且不落下风。 一边狂奔,一边心下盘算,“赤焰豪猪是群居妖兽,三五只我倒是不惧,可若是数量超过十只,我便要慎重对待了。” 心绪飞转,脚步不停,只半盏茶的功夫,便已飞掠出十多里地。 他在往北跑,赤焰豪猪在往南跑,距离越拉越短,终于在距离矮峰山谷十五里的一片桃木林中,两相遭遇。 桃木林在兽潮的侵袭下,未能幸免于难。桃木断折,落叶满地,又被暴雨冲刷几日,复被艳阳烤炙几天,早已化作一片狼藉。 狼藉的北方,一只赤焰豪猪正身化一团赤红色火焰,急速南冲。 而它的身前,跑着个人。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体态微胖,身材高大,此时正手舞足蹈,大叫着,哀嚎着,拼了命地往南跑。 赤焰豪猪并不是以速度见长的妖兽,奔跑起来比寻常野猪都稍有不如。 但是它耐力极佳,保持这种奔行速度连续不断地跑个三天两夜,也不再话下。 可是那个乞丐却只是凡人一个,步伐散乱,一脚深一脚浅。虽然在死命狂奔,依旧渐渐被赤焰豪猪追上。 “救命……救命啊……” 似乎看见了忽然来到的封逸,胖乞丐连忙大喊大叫,双手高举过顶,左右摇摆,力求引来封逸的注意,出手帮助自己。 封逸扬了扬眉,暗忖:“此地偏于深山,这人是哪来的?” 心中起疑,便没有立刻动手。 正疑惑着,忽听那乞丐“哎呦”一声惨叫,竟然被枯枝绊住了脚,扑摔倒地。 一人一豪猪的距离本就不远,乞丐这一摔,便再难有机会爬得起来。 赤焰豪猪昂首发出一道刺耳唳啸,猛地一个加速,凌空飞扑到乞丐身上。 赤红色的火焰掠过了他身上的破旧衣衫,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焰。 烈焰内里,乞丐痛声惨叫,翻滚挣扎。 他身材高大,四肢粗壮,比封逸至少高了半个头。赤焰豪猪长短不过两尺余,与寻常家犬差不多大小。 但便如此,他也依旧不是赤焰豪猪的对手。 一个是身无修为的凡夫俗子,一个是身负妖法神通的妖兽,岂能相提并论? 十丈外,封逸依旧提剑而立。 他眉头紧皱,一直在盯着乞丐观瞧。 他不相信这荒山野岭之中会突然出现一个没有丁点修为的凡人,可是当赤焰豪猪张开了大嘴,露出了獠牙,甩头自乞丐的脖颈上撕咬下一大块染血皮肉后,封逸知道,自己不能再多想多耽搁了。 人命关天,刻不容缓。 长剑斜握,脚踏八卦方位,势可追风,只一个呼吸,便冲至赤红色火焰旁。 以剑运刀法,疾斫而下。 赤焰豪猪乃一阶妖兽,比寻常野兽聪明了不少,智慧相当于八九岁的孩童。 乞丐发现了封逸,它自然也老早就发现了封逸的存在,同时还在心里时刻提防着这个不速之客。 眼见一剑斫来,它猛地收拢赤焰,向左横移闪避。 奈何它本就不以速度见长,即便闪避得再及时,又岂能快得过封逸那势可追风的快‘刀’? “嗷嗷……” 一声惨叫,豪猪身首分离。 热血洒了乞丐满头满脸,赤焰依旧在他的破衣上燃烧个不停。 封逸连忙调运元力鼓动劲风,吹灭了赤焰后,自玄囊内摸出一粒疗伤丹,塞入了乞丐的口中。 “好疼啊……好疼啊……” 乞丐吞下了丹药后,依旧就地翻滚,痛得撕心裂肺。 封逸趁着喂药的当口摸了下他的脖颈,察觉到他的血肉之间果真没有元力气息,只是一个寻常凡俗之人。 可一个凡俗乞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封逸心起疑惑,再看那乞丐,却才发现他身上沾满了泥污的破衣所用布料竟然华贵至极。 由此可见,他应该不是个真正的乞丐,而是某个富家公子。 只是为何流落山野,被糟蹋成这般模样? 封逸没多做推测,被他叫得烦心,便冷声喝道:“别叫了,一会儿药效发散,伤痛便会消减。” ‘乞丐’哪里听他这一句冷声冷语?自顾翻滚挣扎,自顾哀嚎痛呼。 封逸也懒得理他,提剑走到赤焰豪猪的尸体旁,剖腹取丹,而后挖心饮血。 滚烫的心头精血入腹,封逸只觉似吞下一大口火辣辣的岩浆,烤炙得喉咙好不难受。 当下盘膝于地,调运元力控制腹中疗伤丹的药气汇聚于喉咙处,缓解痛楚。 不一时,痛楚消尽。封逸睁开眼来,这才发现‘乞丐’不叫了,躺在狼藉血污之中,闭着眼,正呼呼酣眠。 呼噜声震天动地,气喘如牛。 一切种种,都预示着此人只是凡俗。 正准备上前将他踢醒,询问身份以及为何在此,忽又见一道赤红色的明光自远天闪灭而过。 也是赤焰豪猪运使妖法神通时所发的光芒。 封逸举目北望,果见三只赤焰豪猪化作三团赤红色的火焰,疾冲向南。 只不过与之前那只不同,它们不是在追赶什么,而是在疯狂逃遁。 三只赤焰豪猪的身后,吊着一个白袍染血,一脸风尘的提剑少女。 正是沈璇的表姐,三玄城二品势力公孙家的三小姐,公孙怡。 第二十五章:紫焰豪猪 对于公孙怡,封逸并没有什么好感,反倒打心底里有些厌恶。 因为她曾直言辱骂过清儿‘不人不妖,孽畜。’ 而彼时,封逸大怒与其动手,虽然惨胜,却也深刻体会到了自己与大家天才、玄榜高手的真正差距。 说起来厌恶,也不是那种对于仇家和恶人的深恶痛绝。 因为公孙怡曾落落大方地承认自己败了,也没有如不明事理的泼妇那样撒泼胡闹,胡搅蛮缠。 并且在最后离去之时,她还说过不会跟外人说清儿不是人类的事情。 这些所作所为,在很大程度上消磨掉了封逸心头对她的怒气与厌恶。 “公孙怡在这儿,那沈璇是否……” 封逸心起涟漪,将赤焰豪猪内丹塞入玄囊后,再看北方。 艳阳下,三只赤焰豪猪已飞逃到近处,似乎发现了同伴残破的尸体以及提剑傲立于前的封逸,三只豪猪纷发一声惊叫,继而各寻东西两方,分散奔逃。 公孙怡自然也看见了封逸,微微一怔过后,已认出了他来。 眼见三只豪猪两东一西奔逃,她连忙大叫道:“封……” 话到嘴边,才忽然想起自己竟然忘记了对方的名字,当下转口道:“那个谁,快帮我拦住他们。” 沈璇没有跟公孙怡在一起,封逸略觉失落。 眉头一挑,对公孙怡‘那个谁’的称呼很是不满。 本不想出手,但转念忽想:“沈璇或在她公孙家,我若去寻沈璇,免不得还得求她指路。” 当下一扫心头不悦,提剑踏步。 公孙怡已主动往东追去,封逸只好折道往西。 辛黎所传追风刀法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快刀法门,同时也是一种极为玄奇的轻身功法。 封逸称之为‘追风术’。 而大悲赋第一层所附带的八卦游龙掌,也不单单只是外功掌法,也可以与追风刀法一样,附加到腿脚之上,提升奔行速度。 封逸称之为‘游龙术’。 追风术很快,封逸粗略估算,自己施展追风术,能以淬体六层修为,追赶上淬体八层武者。 如公孙怡便是淬体八层修为,她此时的速度便与封逸全力催使追风术相当。 游龙术虽然也很快,却更偏向在方寸之间闪转腾挪。 与敌对战,可以身化游龙,飘忽东西,转瞬南北。若是直线狂奔,速度便不如追风术。 也是封逸心思敏捷,之前在隐龙山后山药园之中苦修数日,硬生生将这两种轻身功法相融相合。 近战之时,以游龙术为主,附加追风之势,速度比单纯的游龙术更快一倍有余。 长途奔袭之时,以追风术为主,附加八卦游龙之意,前方若有阻拦,并不需要调转方向加以闪避,只需要脚踏八卦方位,便可轻巧避开。 既如此,速度自然远超曾经。 迅捷可追风,落脚成八卦,身动如游龙。 只三两个呼吸间,封逸便追上了那只往西方急逃急奔的赤焰豪猪。 右手长剑斜撩,豪猪“嗷”的一声猛然停身发难。 妖兽的趋吉避凶本能比较人类更胜一筹,在封逸踏步追来之时,便一直在盘算着该如何反击自卫。 眼见长剑斩到,连忙催发妖力鼓动周身赤焰,暴涨勃发,护住周身。 赤焰笼罩的范围不下丈许方圆,封逸一剑刚出,还未伤敌,便被赤焰加身。 火热气浪引燃了衣摆,封逸自忖无可抵挡,连忙脚踏八卦方位,横移闪避。 他方刚闪避出赤焰的范围,豪猪便收拢了妖力,继续身化火球,向西狂奔。 “小东西还挺聪明。” 封逸咧嘴一笑,探手拍灭了衣摆上的火焰。 回望东方,公孙怡也已追上那两只赤焰豪猪,正舞动长剑,或斩或刺,急攻不停。 她乃淬体八层修为,又是名列玄榜的少年武道高手,对付两只一阶妖兽自然不在话下。 封逸也不担心,运起了身法,往西再追。 三两步追上赤焰豪猪,封逸飞起一脚,急踹其头。 跟大老鼠长得有些相似的赤焰豪猪眼见强敌再度来攻,再次哼唧施法,催动妖力发散火焰。 封逸有了一次经验,在火焰未出之前便已停住脚步,不再追击。 当赤焰豪猪窜出丈余,火焰消散之际,连忙一个箭步冲上。 同时长剑直刺,正中其后脊。 赤焰豪猪的背部、尾部都披着像钢针一样的赤红色尖刺,坚硬非常,也锋利非常。 不仅仅可以收拢成盔甲防护自身,也可以戟张开来,刺伤敌人。 同时还能喷发赤焰,灼烧近身者。 然而,它毕竟只是一阶妖兽。尖刺再坚硬,也承受不了三品玄兵饮血剑的斩刺。 而且尖刺只有一尺长短,饮血剑剑身长过三尺。 杀敌之后,也不虞被尖刺反伤。 就这样,一剑将赤焰豪猪刺了个通透。 豪猪仰天惨叫,四肢乱踏,摔跌倒地。 封逸抽出饮血剑,兜头再补一剑。 身首分离,血洒桃林。 剖腹取丹,挖心饮血,一气呵成。 等到封逸转身回到酣睡的乞丐身旁,公孙怡也已提着染满了鲜血的长剑,迈步回返。 两人对视一眼,封逸挑了挑眉。 公孙怡则不无失落地摇头一叹,“唉,跑了一个。” 封逸不以为意,“跑就跑了,这有什么。” 公孙怡蹙眉抬头,白了他一眼后,说道:“你不知道赤焰豪猪是群居的?” 封逸昂首挺胸,“群居又如何?不过是一阶妖兽而已。” “对,不过是一阶妖兽而已。等到它回去找来头领报复,希望你还能说出这句话。” 公孙怡又白了封逸一眼,继而蹲下身,检查乞丐身上的伤势。 封逸有些不解,疑问:“难道它们的头领不是一阶妖兽?” 龙隐宗毕竟属于一品末流势力,宗门内关于妖兽的资料很是匮乏,所以封逸对于妖兽的见识也十分有限。 三年在外征战拼杀,也多是与人打交道,与妖兽遭遇的次数少之又少。 乞丐的伤势并无大碍,公孙怡眉目间的担忧之色稍微散去一些。 封逸又问:“你认识他?” 公孙怡取出手帕,帮乞丐脸上的污秽擦去。 手法小心翼翼,似乎生怕一个不注意,弄疼了他。 “他是我二哥。” 抬头看了封逸一眼,见他面露疑惑,公孙怡便解释道:“我二哥年幼时修炼出了偏差,一身修为散尽。又被淤血滞塞住了心经,所以心智有些不全,疯疯癫癫的,不太正常。” 封逸恍然,“你公孙家可是二品势力,就没想办法治疗?” 公孙怡点头,随即又摇头。 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封逸却已知道她所要表达的意思。 公孙家寻高人治疗了,可是没有效果。 “你怎么在这儿?”公孙怡问道。 随即似想到了什么,再问:“你身边那个鲛人小丫头呢?” 封逸自顾走到东面那具赤焰豪猪的尸体旁,取丹饮血的同时,说道:“你还没有回答完我的问题。” 公孙怡略有不满,娇哼一声,“哼!什么问题?” “赤焰豪猪的头领不是一阶妖兽?” 封逸砸吧着嘴,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污,迈步回返。 公孙怡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在喝血?” 封逸挑眉看他,不言不语。 公孙怡嗔怒不已,“你这人真是无礼,难道我不先回答你的问题,你就不会再回答我的问题?” 封逸耸肩。 公孙怡面红耳赤,咬着牙想要说些什么,眼珠子一转,却生生忍住了。 “看在你救了我二哥一命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说罢,收起了已被污泥染成黑色的手卷,直身而起,直视封逸,“一般来说,赤焰豪猪只是很寻常的一阶妖兽,因为血脉资质所限,即便是活得再久,也至多能够比肩淬体九层武者,绝不可能晋升为二阶妖兽。” 封逸点了点头,公孙怡继续说道:“但是这群赤焰豪猪不同,它们的头领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晋升到了二阶。我曾跟它接触过,实力差不多相当于内息境中期。” “而且,它身上所散发的火焰是紫色的,很难扑灭。豪猪火气大,很是记仇,现在逃走了一只,它们一定会举巢来报复。” 公孙怡说完,扭头看向东北方向,眉目间泛起了一抹沉重的担忧。 封逸继续点头,暗查己身,接连吞服了三只赤焰豪猪的心头精血后,亏损的精血已经复原了不少。 如若真遭遇了那只紫焰豪猪,勉强也能催使燃血秘术,持续半柱香时间。 见他神色不慌不乱,公孙怡颇为诧异地问道:“你不担心?” 封逸撇嘴,“担心什么?我又没招惹它。” 公孙怡看了一眼远近的三只豪猪尸体,其意不表自明。 “你又是怎么招惹到它们的?”封逸问道。 公孙怡神情一黯,低头看了一眼依旧昏睡的二哥,继而长叹一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她二哥名叫‘公孙良’,因为疯症的原因,被家中长辈禁足在府中,不允许出门。 公孙怡那日去榆林宗拜会沈落叶后回返,说起外界的事情,引得公孙良心焦难耐。最终趁着家仆们不注意,偷偷跑了出来。 公孙怡与其大哥公孙弘发现后,便立刻带了一位内息境长老出府来寻,却不想刚入山野,便遭遇兽潮。 兄妹二人失散,公孙怡与内息境长老避开兽潮后,又寻了良久,却不小心误入赤焰豪猪巢穴。 一番乱战,舍了秘宝不少,终于逃遁出来。 又寻一天,终于找到二哥公孙良。 兄妹聚首,本该高兴,却没想到记仇的赤焰豪猪竟然举巢来袭。 公孙怡护着二哥先走,内息境长老留下殿后。 最终,内息境长老拼着身死,将头领紫焰豪猪震伤逼退,才给公孙怡兄妹争取来一线逃生机会。 首领败退,赤焰豪猪们并不就此收手。一队六只豪猪追着公孙怡兄妹二人,一路往南,不死不休。 公孙怡被追得没办法,只好回返拼杀。 没了头领,六只不成气候的一阶妖兽又岂能是她的对手?但公孙良本就心智不全,见血之后更是大骇,发了疯便往南跑。 他在前,豪猪在中,公孙怡在后。 如此一逃两追,便遇到了封逸。 听完这些,封逸“恩”了一声,问道:“紫焰豪猪受伤重吗?它们的巢穴离这里多远?” 公孙怡想了想,说道:“应该不轻,要不然它不会逃回巢穴。不过它心智极高,知道陈长老已死,必会再来追我。只是没有寻到我的踪迹,所以一直没有追来罢了。现如今逃回去一只,踪迹已然泄露,只怕……” 封逸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杞人忧天,再问:“它们的巢穴离此多远?” 公孙怡连连被他无礼对待,心头虽然嗔怒,但想如果紫焰豪猪追来,说不得还要借他之力来对抗,当下只能咬牙忍了。 虽然忍下了嗔怒,却依旧免不了气鼓鼓,凶霸霸。 “东北方向,百里左右。” 封逸点头,“时间还很充足,现在走也来得及。” 公孙怡摇头,看向自己破碎的衣摆。 “那只豪猪叼走了我的衣摆,带回去后紫焰豪猪可以凭借气味追寻到我的踪迹。” 第二十六章:谁也没惯着谁 赤焰豪猪并不是猪,跟猪也八竿子打不着。 为何以猪为名,封逸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赤焰豪猪的嗅觉十分灵敏,气性很大,脾气不好,还很记仇。 公孙怡被一只智慧不弱于成年人类的二阶紫焰豪猪记仇,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情。 逃?肯定是逃不出去的,因为人力有穷时,总需要休息睡觉。而赤焰豪猪的耐力极佳,几天几夜狂追,即便速度再慢,也能追得上。 打?以公孙怡的修为,对战二阶妖兽,只能是找死。 难题还是落到了封逸的头上。 袖手不管? 这从来都不是封逸的行事作风,但怎么去管? 封逸陷入沉思。 紫焰豪猪的修为相当于内息境中期玄修,可以说是相当强悍了。 加上它周身笼罩在紫焰之中,寻常内息中期玄修或许还敌它不过。 是个麻烦,很大的麻烦。 近身格斗肯定不是它的对手,只能远距离攻击。 而远距离攻击的手段,封逸目前只有剑图,而且只剩下一道剑气。 不过好在公孙怡说过,那紫焰豪猪的反应速度似乎不是很迅捷,如果分寸拿捏得当,应该可以一击必杀。 只是浪费了一道足以保命的剑气,封逸难免有些不舍。 转念又想:“即便没遇到她,我也会主动去寻找赤焰豪猪,杀其取丹饮血。终究要跟那紫焰豪猪遭遇,最后一道剑气也肯定留不住。” 想明白了这些,心里的怨气便散去不少。 背起依旧酣睡的公孙良,带着公孙怡一起,回返山谷。 细算时间,刚过巳时不久。再算那只逃跑了的赤焰豪猪的速度,以及紫焰豪猪的速度。 估摸着日落之前,那玩意应该就能追上来。 “还有三个时辰,你先休息休息,别回头无力御敌。” 封逸放下公孙良,将一条豪猪腿放在火堆上烤炙,面无表情地冲公孙怡说道。 白衣染血,姑娘满身疲惫,闻听此言,点头后便斜靠着洞内崖壁睡了。 烤肉没有盐巴,寡淡无味。 封逸勉强吃了个半饱后,自玄囊内拿出师父辛黎遗下的黑色小鼎。 思思想想,暗忖:“赤焰豪猪内丹里蕴含有妖力,需得少量朱砂来发散妖力,才能炼制出滋补心血的丹药。” 想到这些,不禁又犯了难。 他没有朱砂,此地远离城镇,也无从购买。 没办法,只好再喊醒公孙怡,问她有没有。 毕竟多恢复一些心头精血,便可以多一些耐力体力,同时使用燃血秘术也能多坚持一些时间。 此事关系到生死,由不得他不谨慎对待。 公孙怡也是累得紧了,方刚入睡,便被喊醒,头脑还不甚清明。 闻听封逸索要朱砂,迷迷糊糊间解开腰囊,摸索了一阵后,甩手丢出个小布包。 封逸探手接过,却见她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摇头一笑,再看手中,不禁面红耳赤。 朱砂是有,包裹朱砂的也只是普通白布,只是白布的外面,竟然还包裹着一层粉色绸缎。 绸缎不大,浓香飘散。 却是条女子亵裤。 公孙怡没有玄囊,腰囊只是个普通布囊。携带衣物是肯定不行的,只能带几条揉搓成团后不占地方的亵裤,留待在外更换所用。 毕竟女子都爱干净,外衣外裤可以几天不换,亵裤却不能不换。 “怎么办?” 封逸一手拿着朱砂包,一手拿着粉色亵裤,左右为难。 “给她塞回腰囊里?” 连忙摇头打消了这种想法,万一行动之时公孙怡忽然醒来,岂不是要误解自己不安好心? 最终,封逸一咬牙,将亵裤团巴团巴,放到了公孙怡的身旁。 似乎觉得不太妥当,随手拿来一根枯枝,又往她的身边捣了捣。 揣着“砰砰”乱跳的心儿,封逸自玄囊内拿出那三枚赤焰豪猪的内丹,就着青石研磨成粉后,放入黑鼎之中。 右手捏住鼎耳,置鼎于火上,拿捏火焰温度,把控火苗走向。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内丹粉末才充分受热。 妖兽内丹不比旁物,即便黑鼎神异,所用火苗却只是凡火,所以加热的速度便比寻常药物慢了很多。 挑开鼎盖,加入朱砂,继续控火炼制。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黑鼎内终于有药香发散。 封逸右手轻摇,黑鼎内内丹粉末与朱砂随之而摇,撞击鼎身后缓慢凝结成丹。 半盏茶后,移鼎离火。 又是半盏茶,鼎身不再炽热,揭开顶盖,成丹三粒。 大如拇指,色层深红,上有银纹一道,却非常不清晰。 由此可见,此丹并未达到一纹玄丹的品质,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凡丹。 品相很让封逸失落,三枚一阶妖兽内丹,竟然炼制不出一个一纹玄丹,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无奈,无奈。 并不是封逸炼丹的手法不行,而是他修为太低,无法借用元力炼丹。 若是突破至内息境,使用元力炼丹,莫说一品,便是二品玄丹,他也有自信能够炼制出来。 吞服一粒,发散药气,滋补心血。 效果颇为显著,只一粒,耗损的心血便复原三成之多。 只是朱砂有毒,因为不是用元力炼制的丹药,故而毒素还残留在丹药之中。 封逸连忙吞服一粒解毒丹,待毒素全清后,将余下两粒接连下肚。 心血终于充盈,虚弱感随风而去,封逸一跃而起,感受着筋骨血肉间的狂暴巨力,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斜看远天,残阳已高挂西天,随时都可能落下。 危险,将近了。 纵身跃上矮峰,放眼东北方向,却见山野金黄,哪里有赤焰豪猪或紫焰豪猪的身影? 封逸微微蹙眉,提着得心却不敢就此放下。 回到山洞,又吃了一些烤肉充饥。 细数一品疗伤丹,尚余三十多粒,不多不少,够用。 只是没有趁手兵器,有些无奈。 正无奈着,公孙怡“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封逸扭头看她,目光不自觉地又扫到了她身边的亵裤,顿时大窘,连忙收回目光。 公孙怡揉了揉双眼,看向洞外,随即神情一紧,急问:“来了吗?” 封逸摇头,公孙怡长出一口气。 撑地起身,左手摸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公孙怡低头下望,怔住了。 山洞内,只有烈焰燃烧枯枝的“噼啪”声,以及公孙良粗重的呼吸声,和时不时响起的呼噜声在吵闹着。 封逸屏息凝神,眼望火堆,不动不移。 公孙怡尴尬非常,却又疑惑非常。 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封逸忍不住尴尬,解释道:“是你自己掏出来的,我没做别的事。” 这种事情,这种时候,不管怎么解释,总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公孙怡面色陡沉,低声斥道:“流氓,不要脸。” 她不知道封逸是不是真没对自己的亵裤做什么猥琐下流的事情,但想来左右也没人看见,即便他真的做了,也没人知道。 姑娘家面皮薄,越想越羞,越羞越怒。 索性一把将亵裤丢入了火堆。 封逸没来由惹了一身下作,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若真是那好色之徒,直接趁着你熟睡动手不就行了?何必对着一件衣服猥琐?” 他说得在理,公孙怡却听得心里后怕不已。 “我怎的如此胆大,在外人面前也敢毫无防备地熟睡。如果他真有歪心思,我岂非……” 又想:“我毕竟没事,他确实是个正人君子。” 心念转变,暗生歉仄。 但她毕竟是公孙家的三小姐,又是西境霸主天剑宗所设少年天才玄榜的上榜者,高傲的心气终究是有的。 让她道歉,不管如何也说不出口。 而且这事情干系到女儿家的清白,自己若是道了歉,未免有些不自爱、不自重的嫌疑。 纠结,踌躇,最终谁也没有理谁。 夜幕渐起,残阳落下。 封逸起身出洞,跃上矮峰,再看东北。 依旧没有赤焰豪猪追来,不禁心生疑惑。 回到山洞内,见公孙怡依旧呆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吃点东西,洗漱洗漱,那玩意儿随时可能杀来。” 封逸冷冰冰地说道。 公孙怡对待外人,打小也是这种冷冰冰的态度,甚至还会时不时地表露出一些鄙夷与轻视。所以她最不爱听有人也这么冷冰冰地跟自己说话。 但封逸说了,不仅说了,一天之内还接连说了好几句。 公孙怡心里的嗔怒又升了起来。 “哼!” 哼归哼,谁饿谁知道,肚子叫大家听。 “咕噜噜……” 好生悦耳。 封逸曲唇轻笑,得意且放肆地轻笑。 公孙怡耳根发烫,银牙咬碎,恨不能站起来先打他一顿。 当然,前提是自己能打得过。 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她起身走到火堆旁,先检查了一遍公孙良的伤势,见无大碍后,这才拿起烤肉,大口咬嚼。 吃了个半饱,公孙怡冷冷地问道:“还没来?” 封逸刚从矮峰上下来,没好气地回答:“来了自不用你问。” 公孙怡白了他一眼,“你要朱砂做什么?” “炼丹。”封逸冰冷回答。 “你会炼丹?”公孙怡颇为诧异。 炼丹师在遥远的木族不算什么,不说随处可见,也并非十分稀缺。但在金族,那可是身份极为尊崇的存在。 曾几何时,三玄城城主府与公孙家、王家一样,都只是二品势力。但有一日,城主陈安平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一位炼丹师,手段极是高明,能炼制出西境少见的三品聚元丹。 正是凭着那珍贵异常的三品聚元丹,陈安平与其几位同胞兄弟才能在十年间接连突破至通玄境,城主府也一跃而成为三品势力。公孙家与王家不得已,只能沦为附属臣下,时刻听候调遣。 小姑娘眼珠子转了转,霎时间气怒全消,“能炼制几品玄丹?” “没品。”封逸的回答依旧很冰冷。 “丹药给我看看?”公孙怡竭力压制自己的脾气,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和。 “吃了。”封逸继续冰冷。 公孙怡终于忍无可忍,“你这人讲不讲理?朱砂是我借给你的好不?看一眼能死人?又不会跟你要。” 封逸挑眉看她,不言之意是,“就不给你看,怎么着?” 公孙怡气得娇躯发颤,连喘好几口粗气后,才看见自己的白袍已经被血污浸透,不仅气味不好闻,穿在身上也很不美观。 气怒暂时可以压制下去,身上有异味,衣着不干净,这是如何也容忍不了的。 “我要洗洗,你先去谷外待着。” 封逸挑眉,“这山洞是我找到的好不?谷外也有溪流,你不会去外面洗?” 说完之后,见公孙怡怒气勃发,如酝酿已久的火山,随时都可能喷出冲天赤焰。 发怒的女人是很可怕的,最主要还不能跟面对仇敌一样,对其大打出手。封逸也懂得适可而止,并且也懒得跟她多做纠缠,丢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后,转身去了。 对待清儿,他是很温柔的,如同大哥哥一样。 因为他视清儿为妹妹。 对待沈璇,他即便外表宁静,内心也很火热。 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与她单独相处。 对待公孙怡,封逸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习惯性地带着偏见。 是脾气不合?是命理犯冲? 不管了,反正谁也没惯着谁。 眼见封逸离去,公孙怡的一腔怒火无处宣泄,直憋得面皮发紫,娇躯急颤。 转念忽想:“我也真是糊涂,他若是真能炼制出高品阶玄丹,龙隐宗又岂能只是一品末流势力?” 眼望封逸的背影,姑娘再想:“炼丹师虽然稀缺,但我公孙家也没沦落到那般饥不择食的地步。” 带着怒火,揣着嗔怒,姑娘走出山洞,来到溪旁。 而封逸,早已走出谷外。他斜望远天,但闻身后水声哗哗,少年男儿的悸动心绪再度作祟。 似乎又回到了清儿初化鲛人本体的那一夜。 美人出浴,本是幅佳作盛景,奈何那夜心存惶恐,未能…… “我去……我瞎想什么呢?我一直给清儿当做妹妹看待,怎能有这么畜生的想法?” 封逸甩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感受着右颊上火辣辣的痛感,摇头甩脱了脑海之中的纷乱想法。 正此时,忽见十数道明光自东北方向的密林中一闪而过。 一紫十红,敌人来了…… 第二十七章:狭路相逢 “来了。” 封逸大叫一声,急速向山谷退去。 谷内,溪中,公孙怡整衣入水,方刚洗净发丝间的血污。 忽听此一言,脸色不由得大变。 她也顾不得再洗去白袍上的污秽了,一个纵跃跳出小溪,继而运起身法掠上矮峰,放眼东北望。 封逸听到身后破风声,知道公孙怡洗漱时并未脱衣,当下回转过身,循了白袍踪迹而去。 两相并立,齐目东北,一紫十红,由远及近。 “有把握吗?” 长发、鬓角、眉眼、白袍、白裤、白色锦靴无一处不在滴水的公孙怡沉声问道。 封逸不答反问:“它的反应速度比较赤焰豪猪要快多少?” 火光照亮了东北方向,敌“人”的距离已不超过三十里。 公孙怡不假思索地道:“大约两倍有余。” 封逸沉心推算,片刻后点头道:“如无差错,应当可以一击必杀。” “恩?”公孙怡歪头斜眼,带着疑惑紧盯着封逸。 “你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封逸回以冷眸,“身上湿哒哒的,不难受?” 公孙怡调运元力,鼓动劲风,吹干了白袍与长发。斜提长剑,再看封逸。 “一别半月,你似乎……” 封逸问道:“似乎什么?” “似乎变化很大。”公孙怡秀眉双蹙,确定了自己的感觉。 “怎么说?”封逸并不觉得自己跟以前有什么不同,若非说不同,也只有修炼功法换了,丹田坏了,清儿没了,宗门散了。 除此之外,若说自己体貌上、性格上有变化,还真不太可能。 “不知道,就是感觉你比上次有了些微变化。至于变化在哪里,我一时也说不太上来。” 公孙怡目露回忆,似乎正在回想初见封逸时的场景。 忽听封逸“咦?”了一声,下意识问道:“怎么?” 封逸面朝东北方向,努了努嘴。 公孙怡扭头看去,但见夜色下,一条黑影如乘风烟雾,飘飘然,悠悠然,自东方的密林之中游荡了出来。 似乎被紫、红二色火焰吸引,那黑影浪荡着朝东北方向迎去。 “是邪灵!”公孙怡惊呼。 封逸点了点头,“胸前有两道魔纹,是只二纹邪灵。” 妖兽与邪灵,乃无疆世界的野外最危险的两种异类。 妖兽狂暴嗜血,残忍好杀。邪灵阴诡狡诈,来去无踪。 这两种危险的异类,不管碰到哪个,都够武士或玄修喝一壶的。 可如果它们俩互相遭遇呢? 封逸还真没见过此般场景,不由得面露轻笑。 “你说它们会打起来,还是会结盟?” 公孙怡理了理散乱的长发,脸面之上不无担忧。 封逸则显得随意很多,“若是打起来,咱们可就省心了。若是结盟……咱们还是赶紧跑吧。” 若是两个内息境玄修,封逸还可以凭借燃血秘术与剑图搏上一搏。 可一个二阶妖兽,一个二纹邪灵,这俩货单来其一,封逸都没有太大的把握能够应付。 若是结盟,也只能先跑为上了。 东北方是一片旷野,没有丘陵高山,也没有茂密丛林,虽然是夜晚,但对于两个能夜间视物的武者来说,视线很是开阔。 两人紧盯着那黑影与火团,一个面挂轻笑,谨慎在心;一个面上谨慎,心也谨慎。 终于,黑影火团碰头了。 拼杀没有如约而至,封逸的心里“咯噔”一声。 公孙怡则深吸一口凉气,呢喃道:“完了,跑吧。” 一语方刚落地,忽见紫焰冲天而起。 二阶紫焰豪猪,发怒了。 公孙怡转忧为喜,封逸亦长出一口浊气。 “啊……血……有血……” 矮峰下,山谷中,传来一道青年男子的惊呼声。 语调之中夹杂着浓郁的慌乱与惊恐,正是公孙良。 封逸转身下望,正见他慌里慌张,跌跌撞撞地自山洞中跑了出来。 “二哥……” 公孙怡呼唤一声,纵身跃下矮峰。 兄妹朝面,公孙良慌乱稍去,“呜啊”一声哭了出来。 “三妹,有血……那里有血……我怕。” 哭着、说着、揉着眼,一头钻进了公孙怡的怀中,似乎受到了惊吓的孩童。 一个体重不低于一百八十斤,身高至少六尺半的孩童。 矮峰上,封逸挑了挑眉,“这是疯了?这明显是傻了好不。” 这话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口来。 远天的战斗依旧在持续,邪灵飘忽东西,转瞬南北,如云似雾,时散时聚,不可捉摸。 紫焰豪猪则唳啸长嘶,紫焰冲天而起,照亮了半边天空。 即便距离近十里,封逸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层层热浪扑面而来。 “此二物我若遭遇其一,也万难轻易战胜。” 封逸心下推断,同时深感自己的修为还是太低,需得尽快寻到能滋补心火之气的药物,淬炼成补气丹,继而加紧修炼。 但山野茫茫,自己孤身一人,该去何处寻找补气药物? 惆怅,烦躁,好不难受。 身后,矮峰下,公孙良已止住了啼哭,也不知公孙怡是怎么安慰的,他竟然不怕自己身上的血污了。 “三妹,二宝肚子饿了。” 五大三粗的男子,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的小姑娘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引得封逸头皮发麻,好生不自在。 “二宝不怕,三妹带你吃饭去。”公孙怡语调轻柔,哪里有跟封逸说话时的大小姐傲气。 “嗯嗯,三妹最疼二宝了。对了,大哥呢?” “我跟大哥走散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大哥已经晋身内息境,能一个人照顾好自己的。” “嗯嗯,大哥最厉害了。二宝被姓王的欺负,大哥说要把他的腿打断。不过我不太想大哥去,因为姓王的都没有喊他大哥来帮忙。二宝若是喊了,别人会笑话二宝的。” “谁敢笑话,三妹就给他腿打折。” 兄妹二人交谈着,并肩走进了山洞。 封逸立身矮峰顶,将这一段对话听在耳中,不禁摇头轻笑。 回望天南,夜色茫茫,也不知清儿怎么样了。 “她应该很好,那个鲛人老头实力很高,以后再也没人能欺负她了。” 小丫头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身旁,但环视左右,只有夜风为伴,凉凉的,不很温暖。 摇头甩脱了脑海之中的杂乱思绪,封逸再看东北方向。 紫色火焰越来越壮大,似乎引燃了旷野中的秋草。 受紫焰所迫,邪灵所化黑雾只能在周边游走,不敢过于靠近。 黑雾游荡间,倏忽凝成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住了一只一阶赤焰豪猪。 五指只一用力,那只可怜的赤焰豪猪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便被捏成了一团肉酱。 邪灵不敢靠近,紫焰豪猪却不会就此停留原地,无动于衷。 紫焰凝化成体长超过五丈的巨大豪猪形体,仰头嘶吼的同时,弓背弯腰,后背上的紫色尖刺根根直立,如同发怒的刺猬一般。 忽然间,尖刺离体,如箭矢连发,铺天盖地地朝邪灵所化黑雾射去。 邪灵“咯咯”一声怪叫,晃动身形往东飘飞。 三头赤焰豪猪身化赤焰火团,飞扑阻挡。 邪灵折道往南,又有三只赤焰豪猪奔来阻挡。 再度变道往西,还有三只赤焰豪猪早已守在西方。 退路被封,紫焰箭矢遮天射下,邪灵已避无可避。 封逸心起惊骇,暗道:“那邪灵危险了。” 一叹还未终了,忽见墨光大作,一道黑色光幕出现在邪灵黑雾身旁,急速蔓延,瞬息之间便化作了一个圆球。 黑光圆球内,邪灵黑雾“咯咯”怪笑。 紫焰箭矢落下,“哆哆”有声。 满天紫焰若流星,却刚一碰触到黑色光幕,便被反震回去,于半空之中爆裂成满天烟火。 绚烂至极,仿似大年夜里,家家户户为了庆贺丰年而燃放的爆竹烟花。 “好美啊。” 身后响起公孙怡的声音。 封逸转身,但见她昂首看天,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满天紫火,一脸的惊艳。 不说言不由衷的话,单论事实,公孙怡很美。 紫色烟火照映下的公孙怡,更美。 沈璇是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英豪之气的飒爽之美。 清儿是小女孩儿家家,楚楚凄凄,柔柔弱弱之美。 而公孙怡,既有沈璇的英豪,又有清儿的柔态,加上年龄比她们要大上一些,更多几分成熟风韵。 此情此景,由不得封逸不心生涟漪,少年人悸动的心儿如被春风撩拨,好不难受,只希望时间能够停止。 茫茫然间,公孙怡的面容似乎发生了变化,缓慢演变成沈璇的模样。 “她从来没有表现出这种女子柔态,她总是那么要强,那么不愿意弱于男儿。” 封逸心念微动,一切幻象倏忽散去。 直至此刻,他才蓦然发现,自己这悸动的少年真心,竟与清儿所说的那样,只属于沈璇一人。 公孙怡再美,再有女人韵味,也只是此间过客。 “喂,你看什么呢?”公孙良站在自家三妹身后,怯怯地看着封逸,怯怯地询问。 封逸收回目光,看向他,“看妖兽跟邪灵打架。” “啊……妖兽?啊……邪灵?”公孙良微胖且高大的身躯剧烈颤抖,满面惊恐。 “没事,有三妹在呢,二哥你别怕。”公孙怡亦收回目光,轻声宽慰。 公孙良点了点头,壮着胆子爬上矮峰,站在封逸身旁,随着他一起看向远方。 紫焰箭矢尽数爆裂,黑色光幕晃了三晃,终于坚持不住,破碎成烟。 紫焰豪猪催发了这么个大招,已经气喘吁吁,瘫软在地,再难维持紫焰燃烧。 二纹邪灵也不好受,黑雾散而又聚,似乎想凝成人形,却始终不得为之。 正此时,那九只赤焰豪猪寻到了机会,纷纷化作火团,疾冲上前,飞扑撕咬。 它们是妖兽,体内有妖力,自然可以撕咬到没有实质形体的邪灵黑雾。 黑雾翻卷,邪灵惨叫嘶吼。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最终邪灵忍无可忍,猛地一声唳啸,再度催发黑色光幕。 光幕膨胀,九只赤焰豪猪如流星一般,被撞飞出老远。 “轰轰轰……” 接连九响,惊起了满地烟尘。 邪灵怒极戾煞生,摇身化作阴风鬼气,疾冲向不远处神情萎靡,瘫软在地的紫焰豪猪。 众赤焰豪猪见头领有难,纷发一声怒吼,翻身而起,鼓动赤焰去撕咬攻击邪灵。 混战又起,赤焰熊熊,阴气汹汹。 而矮峰顶上,公孙良忽然问道:“三妹,那些大火球在跟谁打架呢?我怎么看不见?” 他修为散尽,已无法夜间视物。只能看见赤焰豪猪所发散的火光,却无法看见邪灵所化的黑雾阴风。 公孙怡目光不移,回道:“跟一只二纹邪灵。” “哦。”公孙良点了点头,良久后又问:“二纹邪灵厉害吗?” “很厉害。” “有大哥厉害吗?” 公孙怡点头。 “比父亲还厉害?” 公孙怡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那就好。”公孙良自言自语。 公孙怡收回目光,看向他,“好什么?” “只要没有父亲厉害,那二宝就不怕。” 微胖的高大男子,眨巴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 封逸摇了摇头,轻笑。 公孙怡亦摇头,轻笑…… 第二十八章:情报有误 “三妹,二宝以前也是武者吗?” 又是一段沉默后,公孙良问道。 公孙怡“恩”了一声,说道:“二哥你以前是个很了不起的武者。” “怎么样的了不起?”公孙良来了兴致。 封逸也来了兴致,扭头看向公孙怡。 姑娘凝视自家二哥,暖心一笑,“玄榜第十一,非常非常了不起。” 玄榜之名,封逸已不是第一次听到,当下问道:“你是玄榜第几?” 公孙怡挺胸昂首,“十八。” 封逸挑眉,公孙良却问道:“那……那二宝以前是什么修为呢?” “淬体境九层,只差临门一脚,便能突破至内息境。” 公孙怡面露黯然,似乎对于自家二哥的遭遇很感痛心。 “九层?淬体境一共有九层?”公孙良似是一个充满了好奇心的孩子,问起来就没完没了。 公孙怡对他很有耐心,逢问必答。 “恩,一共九层。” 见他面露疑惑,接着解释道:“淬体境是炼体之境,旨在汲取天地元气,淬炼筋骨血肉,增强自身血肉之力。” “我知道,我只是不明白,一到九层是怎么划分的呢?” 公孙良咬着自己的右手拇指甲,满面疑惑。 公孙怡轻柔一笑,说道:“人降生后,体内的先天之气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缓慢沉寂。三岁后,先天之气彻底沉寂蛰伏,人体便有十处穴窍会自动闭合,不贯通,元力便无法自内运行。” 公孙良虽然心智有缺,却也多少知道一些修行之事。 闻言点了点头,安静地等候着自家三妹继续讲说。 “这十处穴窍分散在任督二脉之上,分别是督脉的百会、风府、神道、悬枢、长强。任脉的璇玑、紫宫、巨阙、神阙、关元。” 公孙良“唔”了一声,公孙怡继续说道:“淬体境武者修炼,一方面是要汲取天地元气淬炼肉身,一方面便是要凭借血肉之间的元力,强行打通这十处被封闭的穴道。” “元力自百会穴起,经风府、过神道、行悬枢、走长强,继而逆行入任脉,游璇玑、开紫宫、通巨阙、定神阙。至此九穴贯通,便算是修至淬体九层。再然后便要合全身之力,强行撑开下腹丹田关元穴。丹田开,元力盘踞其中,届时便跨入玄修大门,超凡脱俗。” 公孙良听得似懂非懂,似乎又不想表现出自己不太懂的样子,面露恍然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微小的神情变化,没能逃开公孙怡与封逸的眼睛。 他不再问,公孙怡也就不再多做解释。 一时间,两人凝视远天,两人目露沉思。 凝视远天的两人是封逸与公孙怡,目露沉思的两人是封逸与公孙良。 封逸虽在看着远天的赤焰与阴风黑雾交战,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我的百会、风府、神道、悬枢四穴已经贯通,只是现在重修了大悲赋,这四穴又有了缓慢闭合的征兆。” 他曾是淬体四层修为,却被沈璇失手打碎了丹田,无法继续修炼。 而今丹田破损,五穴封闭,曾经贯通过的四个穴道也出现了闭合的趋势。 这是好是坏?封逸不清楚。 修炼大悲赋实在是前无古人之举,没有前辈能够借鉴,也没有师父能够指导,只能自己摸索,自己探寻。 甚至,他现在对自己的修为境界该如何划分,都很模糊懵懂。 只能凭借自身血肉之力的强弱,来推断自己此时相当于淬体几层武者。 转念又想:“也不知道以后集齐了九九八十一点元力精华,熔炼成元力龙胎,我的修为能达到何种程度。” 他很有自信,因为自己此时体内只有一点元力精华,便拥有了比肩淬体六层武者的血肉之力。 九九八十一点,他有自信能超越寻常内息初期,甚至中期玄修。 淬体九层血肉之力,并非是一、二、四、八那样的翻倍增长。 前三层增长还不明显,与寻常凡俗之人差别不是太大。中三层便有了质的飞跃,翻增十倍或还不止。 至于后三层,百倍已不足以形容其翻增之剧。更莫说突破淬体境界,晋身内息之境了。 当然,现在思考这些还都太过遥远,目前所要面对的,依旧是东北方向,十里外的那一场妖兽与邪灵之战。 赤焰豪猪毕竟只是一阶妖兽,那二纹邪灵虽然负伤不轻,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大约半柱香时间的争斗,赤焰豪猪已死伤惨重。场中只余下三团赤焰在拼死纠缠,撕咬黑雾的同时,极力昂首嘶吼,妄图唤醒萎靡不堪的首领紫焰豪猪。 邪灵连杀六只赤焰豪猪,自身也不好受。邪气溃散,黑雾淡薄,似乎稍有一阵轻风,便能将它吹得飞灰湮灭。 “昂夯……” 紫焰豪猪终于恢复了一些气力,昂首向天,疯狂咆哮。 紫焰燃起,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庞大明亮,却依旧映照得旷野周遭纤毫毕现。 邪灵黑雾蓦地一颤,鼓荡阴风震退了三只赤焰豪猪后,幻化成虚幻的人形轮廓,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紫色火焰。 “咯咯……” 怪叫声中,邪灵萌生退意。 “邪灵要逃。”封逸说道。 公孙怡“恩”了一声,蹙眉道:“那紫焰豪猪的伤势并不太重,只是脱力了而已。邪灵若是逃了,它依旧会来寻我们,而且依旧是个很大的麻烦。” 她所言不假。 其实也并非邪灵不强,它的修为与紫焰豪猪相当,并且紫焰豪猪先前便负了伤,实力大打折扣,若是单打独斗,势必不是它的对手。 之所以造成现在的狼狈局面,只是因为紫焰豪猪有帮手,而它是孤身一“人”。 “只有邪灵牵制住紫焰豪猪,我们才有机会下手。不能再等了,必须要拦住它,不能让它逃了。” 封逸郑重说道。 他毕竟不太想浪费那最后一道剑气,那东西可是能够威胁到通玄大能的强力杀手锏,而且不需要自身元力去催发。 与敌对战,首重便是当机立断,万不能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封逸深谙此道,一语落地之后,便提着饮血剑,飞身跃下矮峰,疾冲东北。 公孙怡也非那种扭扭捏捏之人,见封逸率先冲出,便扭头冲公孙良说道:“二哥,你就坐在这儿等着,哪儿也别去,三妹一会就回来找你。” 公孙良环视了一眼身周黑暗,恐惧之心又起,“二宝怕。” “不怕,这附近没有危险,只要你别乱走,就不会有事。三妹去去就来。” 公孙怡耐心解释,轻声安抚。 许久,公孙良才终于超脱出恐惧之心,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一前一后,一男一女,一黑衣,一白袍,一青峰,一血剑。 两人身法迅捷,不一时便来到十里外,旷野之中。 邪灵所化黑雾左右冲突,紫焰不再如之前那般狂暴,阻拦邪灵极是费力。若不是仅剩下的那三只赤焰豪猪化身赤焰火团横加阻挠,邪灵早就逃出升天,化作阴风消失于荒野之中了。 眼见封逸二人来到,紫焰豪猪再度“昂夯”怒吼。 其中一只赤焰豪猪认出了公孙怡是敌非友,不待首领授命,便舍了邪灵,如流星一般飞撞而来。 公孙怡提剑停步,凝神御敌。 封逸则脚步不停,势如流星,已闪至寻了缝隙,正准备窜出包围圈的邪灵身旁。 以剑代刀,兜头斩落。 邪灵哪里想到来人竟会突然对自己动手,一时闪避不及,被三品玄兵饮血剑斩了个正着。 霎时间黑雾溃散,雾气之中传出一道刺耳的尖叫声。 它毕竟是二纹邪灵,只此一剑并不能将它彻底斩杀。 当然,封逸也没打算将它斩杀当场,阻挠它的唯一目的,便是要它牵制住紫焰豪猪。 邪灵吃痛,黑雾狂卷而回,再入包围圈中。 紫焰豪猪见机得快,猛地飞扑上来,催发紫焰灼烧黑雾阴风。 “滋啦啦……” 如清水跌落油锅,黑烟蒸腾而起,邪灵惨呼哀嚎不止,似鬼啼之声,凄惨至极,刺耳至极。 两只赤焰豪猪见头领一击建功,顿时信心大涨,飞扑到邪灵身上,又抓又挠。 紫焰豪猪则低吼一声,似乎下达了什么命令。 二豪猪听真,纷纷舍弃了邪灵,化身赤焰,来战封逸。 邪灵被紫焰灼烧得痛苦非常,惨叫的同时,卷起了狂暴阴风,妄图吹熄紫焰。 紫焰自然没有那么简单就被吹灭,但受阴风所扰,再也无法靠近邪灵所化黑雾。 邪灵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再度幻化出头颅,扭头看了一眼封逸。 空洞的眼眸之中似有杀机泛滥,但再如何泛滥,也抵消不掉它对紫焰豪猪的恨意与怒火。 “咯咯……” 又是一声怪叫,邪灵做出了令封逸十分欣慰的举动。 它再化黑雾,卷起了阴风,飞扑紫焰中心的紫焰豪猪。 另一边,也不知是那只赤焰豪猪的修为远超同伴,还是公孙怡担心被赤焰烧到长发白袍,不敢近身尽出全力。一人一豪猪竟然斗得旗鼓相当,一时间难分胜负。 这一切说来缓慢,实则只在瞬息之间。 封逸飞扑上前,一剑逼退邪灵后,长剑还未收回,另外两只一阶赤焰豪猪便化作火团冲了过来。 封逸嘴角含着冷笑,冷笑中带着肃然杀意。 “来得正好。” 一剑当空刺出,赤焰猛地膨胀。 有赤焰阻挡,封逸只能收剑后退。正此时另外一团赤焰已冲至近前,火焰之中探出一只斗大的鼠头,张开了尖嘴,两只獠牙外翻,便欲来噬。 两只赤焰豪猪一母同胞,心意相通,联手攻敌配合得十分默契。 而且它们的修为俱相当于淬体六层近七层武者,实力着实不弱。 封逸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后退。 獠牙却不依不饶,继续飞来噬咬。 封逸长剑再出,獠牙却猛地收回,火焰再次膨胀。 这一只赤焰豪猪火焰膨胀,另外一只赤焰豪猪已收起了膨胀的火焰,接替下兄弟,飞扑来咬。 两只豪猪一退一进,逼得封逸接连退了四五步。 前方视线被赤焰所阻,也看不清楚紫焰豪猪与邪灵的战况到底如何。 又退两步,忽听得邪灵惨叫一声,同时紫焰豪猪也哀嚎连连。 想来那一妖一邪灵应该拼了个两败俱伤。 如此良机,怎能错失? 封逸双眸一凛,暗运燃血秘术。 精血燃烧,反应力、血肉之力、耐力、速度、爆发力等都翻增一倍。 獠牙探来,封逸右手陡出,势如电闪。 赤焰终于来不及膨胀了,长剑饮血,自赤焰豪猪的额头贯穿而过。 火光熄灭,封逸不做丝毫停留,一个箭步闪至右侧三尺外。 眼见另外一只赤焰豪猪方刚收拢火焰,准备接替下兄弟飞扑上前噬咬,长剑再度递出。 两只一阶妖兽赤焰豪猪,临死连惨叫都没留下一声,何其悲哀。 封逸可不怜悯它们,眸中血光吞吐,看清楚前方的战场后,身化游龙,飞掠而去。 邪灵杀出了火气,紫焰豪猪也杀出了盛怒。 一妖一邪灵,全都舍弃了各自的妖法邪术,一个现出豪猪本体,一个化做斗大的黑雾头颅,颤抖在一起,又是咬又是抓挠。 如同两个街头无赖在缠斗厮打,不依不饶。 血色长剑临身,二异类各自心生警兆,纷纷松开手足獠牙,侧移闪避。 封逸一剑落空,不由得心起惊骇。 邪灵能闪避躲开,不出封逸所料。 因为邪灵反应迅捷,速度极快,寻常玄修武者根本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但紫焰豪猪能闪开,着实让封逸吃惊不小。 公孙怡曾说,紫焰豪猪的反应能力与速度只比寻常赤焰豪猪快上两倍。封逸这一剑蕴含追风之势,又掺杂有游龙之意,速度不可谓不快。 他本想,紫焰豪猪是如何也不可能闪开的。 但他失算了。 是公孙怡的情报有误。 事已至此,封逸也来不及暗骂公孙怡理事不明,因为邪灵已经立足稳定,并转移了目标,飞扑而来。 紫焰豪猪亦转移了目标,只是它没有飞扑上前,而是踏足弓背,龇牙发力。 “呼呼……” 阴风吹来,怨煞之气扑面。 “嗖嗖……” 尖刺如箭矢,上有紫焰附着,快比流星,遮天射落…… 第二十九章:异变 有燃血秘术的加持,封逸的反应速度虽然还及不上二纹邪灵,却已可以比肩寻常内息初期修士。 阴风来时,他连忙收剑侧身,横移闪避。 虽然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邪灵的飞扑,却没能躲过那笼罩了方圆十丈范围的无数紫焰尖刺。 “嗖嗖嗖……” 尖刺射落,封逸舞动饮血剑,化作一片血色光幕,将自身笼罩。 紫焰尖刺如雨点砸落在血色光幕上,荡开了阵阵涟漪。 涟漪并非真正的涟漪,而是封逸被尖刺上所携带的狂暴妖力所震,剑舞不由得慢了几分。 一慢再慢,接二连三地慢,终于出现了缝隙疏漏。 一只紫焰尖刺沿着缝隙射进了血色光幕内,正中封逸左胸。 尖刺透体而过,紫焰残留于血肉之间。只一瞬间,便引燃了封逸身上的黑衣。火苗内敛,似乎欲钻进伤口,灼烧血肉筋骨。 封逸又痛又惊,右手不停,再度舞剑成幕。 同时暗调元力精华,发散出精纯元力游于经络,急朝左胸伤口处汇聚。 耳边响起邪灵的“咯咯”惨叫,同时也响起了紫焰豪猪的兴奋吼声。 邪灵之所以惨叫,是因为它也存身在紫焰尖刺砸落的范围内。 紫焰豪猪兴奋大吼,是因为它自忖两个敌人都逃无可逃,只有死路一条。 外在的这些种种,封逸无暇去管。终于捱到紫焰尖刺尽数落地,刚刚争得一瞬间的喘息,忽听身后响起公孙怡的示警声。 “小心!” 凝眸前看,紫焰豪猪竟然再一次踏足弓背,射出了第二轮遮天箭雨。 “他妈的。” 箭雨砸落,封逸右臂酸麻,自知无可抵挡,连忙运起身法后退。 邪灵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奈何箭雨速度太快,一人一邪灵都来不及退到安全之处。 惨叫声,出自邪灵之口。 “叮叮”乱响,是紫焰尖刺被饮血剑荡开的声音。 封逸抵挡的愈发艰难,剑光血幕的破绽越来越多。 “噗、噗、噗。” 接连三响,三只尖刺自封逸的左臂、左肩、左肋洞穿而过。 紫焰燃烧,他狼狈万状。 正此时,体内的元力大军终于来到左胸上的第一处伤口旁。 元力与紫焰一接触,一股似能灼烧灵魂的极致炽热感自封逸的心底倏地升起。 元力震颤片刻,蓦然回返。紫焰如被感召,竟随着元力一起,钻进了封逸的经络,急朝绛宫而去。 封逸心惊难定,再度调运元力去灭杀紫焰。 元力依调而回,却并不灭杀紫焰,反而如指引者一般,催促着紫焰快些儿走。 不仅仅是这一缕紫焰,连同左肩、左肋、左臂上的紫焰,也都在同一时刻,做着同样的事情。 四道紫焰终于聚首于绛宫外,汇聚成一条纤细的紫焰恶龙。 元力精华沉浮间,散出召唤之意。 紫焰恶龙昂首咆哮,倏地冲入绛宫之中。 封逸愣住了,“这……他妈,你们是叛徒吗?” 他暗骂一声,这才发现箭雨已经停止。 邪灵气息萎靡,黑雾已化作一小团无质黑烟,随时都有可能散去。 紫焰豪猪也好不到哪里去,接连释放强力杀招,它已力亏虚脱,甚至透支了自身妖力本元。 如此杀敌良机,封逸怎能错失? 也来不及去管绛宫内的紫焰恶龙究竟有没有危险,更来不及去计较身上的四处伤痛。 提着长剑,闪身近前。 一剑斩在了紫焰豪猪的脖颈上。 鼠头落地,二阶妖兽紫焰豪猪身陨。 封逸并不停手,回身再斩黑雾。 夜风吹过,黑雾飘散,二纹邪灵也未能幸免于难。 封逸本可以借用左手心中的鬼门关来封禁邪灵,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第一次接连封禁了十多只未成气候的一纹邪灵,他差点儿被侵入体内的怨煞之气折磨致死。 自那以后,他便暗暗决定,日后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轻易使用鬼门关。 而今的情况并非是万不得已,并且对方是一只二纹邪灵,所携带的怨煞之气何其浓郁。若是再被侵入体内,封逸真不敢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一次化险为夷。 如果被怨煞之气左右了心智神魂,沦为只知道嗜血的妖魔,那岂非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提这些,却说场中。 烟消云散之后,封逸凝眸西方。 十丈外,公孙怡正提着长剑,飞步奔来。 见封逸无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完胜,该当高兴。 但封逸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绛宫内,紫焰恶龙正盘旋在心火之气中,与那一点元力精华对峙着。 也不能说是对峙,至少双方都没有表现出剑拔弩张之势。 但也不很平和,似乎元力精华很兴奋,紫焰恶龙很紧张。 前几天刚刚驱赶入绛宫的第二条元气恶龙如同受气包一样,畏缩在绛宫一角,野性全无。 绛宫内出现了微妙的平衡,封逸不敢随意调运心火之气去打破这种平衡。 更不敢调运元力去引发刚刚吞入口中的疗伤丹药气,治愈四处贯穿性伤口。 只能任之由之,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这他妈……究竟是啥情况啊?” 封逸自问。 公孙怡茫然发问:“你说什么?” 封逸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 因为牵挂公孙良,公孙怡便不在此处多做耽延,支会了封逸一声后,便朝天南跑去。 至于那紫焰豪猪的二阶内丹,她无心占为己有。 因为立功最大的是封逸,自己忙活了半天只杀了一只一阶赤焰豪猪,这战绩说出去都丢人。 封逸逆运燃血秘术,托着疲累的身子沉思许久,也没能想出个什么所以然。 最终无奈一叹,提剑走到紫焰豪猪身旁。 剖腹取丹饮心头血。 一口色层深紫的心头精血下肚,绛宫内的紫焰恶龙忽然动了。 它昂首摆尾,发出一声无声嘶吼。继而轰然爆散开来,化作一团深紫火焰。 紫焰狂暴,在绛宫内横冲直撞,痛得封逸龇牙咧嘴,浑身痉挛。 绛宫又名膻中穴,乃人身重穴,亦是死穴中的死穴,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 如此剧痛,可想而知。 只一瞬间,汗水便打湿了封逸的衣衫与头脸,他就地翻滚,抑制不住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苦惨叫。 “啊……” 矮峰下,公孙怡方刚立定,便听惨叫之声传来。 她回眸东北,却见封逸正躺在地上,翻滚个不停。 姑娘心起疑惑,更带歉仄。 说到底,封逸才是今次的最大功臣,如不是他,后果将不堪设想。 歉仄衍生出担忧,公孙怡抬头看了一眼依旧耷拉着双腿坐在矮峰顶上的公孙良,继而再度折返,飞奔东北。 旷野之中,封逸惨叫过后,头脑渐渐昏晕,神志渐渐混沌。 虽然如此,他却没有昏死。 脑海之中依旧残留着仅剩下的一丝清明,让他能够内察己身的同时,思虑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思思想想,忽有所悟。 “火……对,是火,是心火。”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以人身,无法真正地修炼大悲赋。 原因很简单,异世界的南方鬼帝杜子仁,前世乃南海龙子,虽然转世为人,魂魄却依旧是条龙魂。 南海之龙属火,生来体内便有火元存在。 在那一场幻象中,封逸看得真切,也听得真切,杜子仁称火南海之龙体内的火元为‘二昧真火’。 这是一种什么火焰?封逸不清楚,但他知道此火很是了得,能焚尽天下万物,亦可焚毁苍穹。 焚尽天下万物?心火岂非也是如此? 难道二昧真火便是心火? 想来应该是的,即便不是,差别也不大。 杜子仁以真龙之魂所创功法,又结合了南海龙族玄功的奥义精髓,自然需要以二昧真火为基础。 故此,没有心火之人,万不能修炼此法。初时还不觉得,只要遇到天地异火,便会引得功法异变,引火烧身。 封逸没有心火,浩渺无疆,亿万年之久,曾诞生出心火之人,又有几个? 细细算来,不过一掌之数。 没有心火,焉能修炼大悲赋? 封逸修炼了,且还入了门。 而今夜,他遇到了血脉发生异变的紫焰豪猪,更被紫焰侵入体内,且还与自身元力相遭遇。 功法异变,引火烧身。 “怎么办?” 封逸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手足无措,感觉到了深沉的迷茫与无助。 三年前师父离去时,他虽也迷茫过,无助过,却远不如现在那么深沉。 因为彼时他还有龙隐宗的同门师兄弟们为伴。 一个月前,沈璇偷袭失手,将他的丹田摧毁。那时的迷茫与无助之中,更多的是对沈璇的理解。 前几天,清儿被带离自己的身边,封逸也迷茫过,无助过。 但也没有现在那么深沉,因为他知道,清儿回到鲛人族,比跟着自己要安全很多。 现在,封逸忽然意识到,自己要死了。 一切成空,仇恨、希望、光明…… 父母、师父、清儿、沈璇…… 一切,都完了! 绛宫内,紫焰在燃烧,在冲撞,在放肆地暴乱。 心火之气不需要封逸调运,便立刻做出应急措施。 然而只是徒劳。 毕竟封逸没有心火。 玄修诞生出心火,只有两种途径。 一是天生便有,这是体质的特异,也是血脉的异变。 二是奇遇,究竟是什么样的奇遇,没人知道。 反正很难就是了,万亿玄修之中,能出其一便算多。 封逸天生没有心火,也没啥特殊的奇遇,所以要诞生出心火的几率基本上为零。 可他并不甘心就此死去。 痛苦依旧在,封逸咬牙坚忍,竭力调运心火之气,配合以自己顽强的意志力,妄图压制紫焰恶龙。 绛宫内,元力精华无动于衷。 是功法异变的原因,现在它已不听从封逸的调遣。 畏缩在绛宫一角的第二条元气恶龙受不得紫焰的摧残,轰然爆裂开来,化作元力气息,散于绛宫之中。 复被紫焰烧灼,归于虚无。 心火之气是绛宫的卫士,是封逸最忠诚的部下。但是它终究不是真正的心火,只是一股缥缈心气,力量十分微末,即便主子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它也无力拨乱反正。 绛宫的动乱,引发了封逸身体各处全都陷入慌乱之中。 最先做出反应的便是破损的丹田中的那一团怨煞之气。 它无时无刻不再等候时机,反噬宿主。 而今,机会来了…… 第三十章:火 怨煞之气如犯边大军,直逼绛宫而来。 紫焰在内冲突,怨煞之气在外祸乱,心火之气腹背受敌,寸寸瓦解。 封逸心如死灰,暗叹悲呼。 最终,心火之气全军覆没,怨煞之气高举旌旗,入主绛宫,欲以此地为根基,继而侵犯灵台,霸占肉身。 可是它忽略了,绛宫内还有暴乱的紫焰,以及一直置身事外的元力精华。 元力精华可以容忍紫焰祸乱,却不能容忍怨煞之气入主绛宫。 不需要封逸调运,元力精华忽地一震,散出丝丝精纯至极的元力,齐攻怨煞之气。 怨煞之气士气正胜,焉能惧它? 两相拼杀的同时,疯狂的紫焰狂龙也加入了战场。 紫焰不攻击元力精华,元力精华也不攻击紫焰。 但战场混乱,哪里是说不攻击,便不攻击的? 紫焰一个不慎,撩拨到了元力精华。 元力精华心宽,不与它计较。 不一时,元力精华一个不小心,也伤到了紫焰。 紫焰脾气不好,岂能容它轻易抽身?怒吼着,咆哮着,疯狂地反噬元力精华。 元力精华便是脾气再好,也不可能一让再让。 你不顾交情想打架,我便奉陪。 三方乱战,谁都不让着谁。 它们毫无顾忌地乱战,可害苦了封逸。 疼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再也坚持不住,神志散乱,昏死了过去。 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感觉到了一片柔软。 “我在哪里?” 封逸自问。 然而无人回答。 再内察绛宫,战乱依旧在持续。 方刚恢复的一丝清明,再一次被剧痛驱散。 封逸痛哼一声,又昏迷了过去。 再一次恢复清明时,封逸只觉嘴唇上一片冰凉,好似有人正在喂自己喝水。 “会是谁?是沈璇?还是清儿?” 迷迷糊糊,浑浑噩噩间,封逸发自真心地希望,这个喂自己喝水的人,是沈璇。 “沈璇,是你吗?” 他呢喃发问,想要睁眼去看,却体虚力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内察绛宫,战乱平息了。 三龙之争,最终三败俱伤,谁都没得到好处。 不过好在心火之气忠心,虽然耗尽,却依旧顽强地留存了一些,死死地守护着绛宫的各个角落,不使其被战乱损伤。 绛宫完好无损,只是内中一片空虚。 没有心火之气,没有元力精华,也没有怨煞之气,更没有紫焰恶龙。 封逸长出一口气。 命还在! 一口气吐完,他再度力竭,昏晕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正见残阳高挂,余晖耀眼。 封逸的双眼微睁又闭,来不及审视自身所处,连忙内察绛宫。 心火之气恢复了一些,很微弱,却很尽忠职守地守卫着绛宫。 空荡的绛宫正中,一点微弱火苗孤零零地漂浮着。 是火苗吗?封逸看不太真切。 心火之气给予回应,是的。 “心火?” 没人能回答封逸的问话,那小火苗太微弱了,似乎只有一点尘埃那么大。 封逸尝试着调运心火之气去接触火苗,一触之下,不由得心生黯然。 “不是心火。” 心火乃心火之气演变而成,若是心火,心火之气不会对它有丝毫陌生感。 可不是心火,又会是什么呢? 封逸沉思良久,再察身体的各个角落。 丹田依旧破损着,除了曾被贯通的督脉四穴全部闭合了之外,没有一处地方有不妥之处。 想不通,也没人能够解答。 封逸又沉思片刻,才收回了思绪。 睁开眼来,发现自己仍然躺在之前的山洞中。公孙良坐在右手边,斜靠着山体崖壁,呼呼酣眠。 撑地起身,忽听公孙怡的声音自洞外传来,“你醒啦。” 声音中带着惊喜,又有浓重的歉意与感激。 惊喜自不必说,毕竟二人好赖算是同伴一场,而今封逸苏醒,公孙怡没理由不惊喜。 歉意是因为她对自己那一夜的表现很不满,如果不是自己存了观察封逸修为进步情况的心思,他也就不会受伤如此之重。 公孙怡并不知道,封逸昏迷并不是因为身上被尖刺贯穿的伤口,而是因为功法异变造成的。 至于感激,公孙怡也该感激,没有封逸,她兄妹二人难得安全无虞。 封逸囫囵应了一声,试了试身体,精血耗尽,体力虚乏。 心气低靡,心力交瘁。 总的来说,很虚弱,面如金纸,虚汗长流,如大病初愈。 “你没什么事情吧?” 公孙怡想了想,问道。 封逸摇头苦笑,“若没事就好了,多日苦修,毁于一旦。” “啊?”公孙怡吃惊不小,“你的修为……没了?” 封逸点了点头。 不过点头过后,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颓然。 丹田被毁之时,他尝过一遍修为散尽的痛苦。 而今再尝一遍,并不觉得如何悲凉。 不仅不悲凉,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虽然不知道绛宫内的那一点小火苗究竟是什么,但至少封逸可以确定,它没有危险,不会伤害到自己。 而且,他突然发现,自己与那一点小火苗,竟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 好似那东西是自己生命的另外一种显现方式,封逸在这一瞬间,甚至大胆地猜想过,如果自己死了,只要这一点小火苗不散,自己就还能重生。 至于是以什么样的方式重生,他不太清楚。 命火! 这是封逸对它的称呼,与性命相关,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 有这微小的一点命火在,封逸便可以用其替代心火,重修大悲赋。 这是沟通了命火之后,冥冥之中传来的一丝心念感应。不是命火告诉封逸的,也不是封逸自己推测的,就是忽然之间,他便明白了。 明白自己因祸得福,可以通过命火重生,也可以借用命火替代心火,真正地修炼大悲赋。 所以他非但不悲凉,还很兴奋。 常言道因祸得福,封逸此时的情况便是因祸得福。 只是,命火因何而出现?为何会出现?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封逸实在毫无头绪。 没头绪也罢,至少希望没断,修行之路也没有终结。 “或许,是因为那三个傻缺的乱战,改变了我的体质。也或许是因为鬼帝印并没有回到杜子仁所在的异世界,而是融入到了我的身体之中,这命火便是它不忍宿主死去,召唤而来的。” 都有可能,也都不太可能。 “修为没了,你似乎不很沮丧,反而很高兴?” 公孙怡皱着眉,询问。 封逸轻轻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当然高兴,隐患消除,也该当高兴。 只是目前还有问题,那便是气血两亏,身体虚弱,需得赶紧休养复原。 气是心火之气,亦称心气,主人体精神。 心气虚,精神便萎靡。 血并不是血管里的血液,而是心头精血。 精血亏则力乏,肌肉酸软,如大病缠身。 之前催使染血秘术的时间不算太短,封逸耗损的心头精血着实不少。 不过并未伤及本源,无伤大雅。 任由公孙怡满心疑惑地站在山洞外,封逸自顾从玄囊中取出那夜剖来的赤焰豪猪内丹。 至于紫焰豪猪内丹,他没打算用。因为他不能借用元力炼丹,至多只能炼制出不入品阶的凡丹,用二阶妖兽内丹炼制补血丹,实在是暴殄天物,无法发挥出内丹的全部功效,浪费比留存多。 继而再拿出黑鼎与朱砂包,看看朱砂不剩下多少,至多只能炼制一炉补血丹。 封逸略觉遗憾。 但遗憾过后,暗忖:“一炉成丹三粒,足够了。” 他体虚无力,没办法研磨赤焰豪猪内丹,只能拜托公孙怡。 姑娘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乐得近距离观看炼丹师炼丹,便欣然同意。 只是她很好奇,封逸要炼制什么丹药?为何修为没了还能炼丹?又为何修为没了反而那么兴奋? 取三颗一阶内丹研磨成粉,封逸如法炼制。 一个时辰后,丹成。 依旧是一道虚幻银纹,封逸早就失望过了,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 反倒是公孙怡,看罢后叹息连连,“唉!就差那么一点儿便入阶了。” 封逸轻轻一笑,仰头吞丹,同时吞下一粒不入阶的解毒丹,以解丹药内残留的朱砂之毒。 “这是什么丹药?有什么作用?”公孙怡问道。 封逸也不隐瞒她,“补血丹,能补益耗损的心头精血。” 公孙怡点了点头,并没有询问封逸的心头精血为何会耗损。 毕竟他曾连杀二阶妖兽与二纹邪灵,若无点压箱底的秘术,焉能有此奇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人无权追根问底,也无权推测揣度,心里明白就行。 “你的修为还能恢复吗?”公孙怡换了个话题。 “可以。”封逸没了修为,自然也没办法调运元力催发药效,只能静等胃液缓慢融化。 斜靠崖壁,看着夕阳,心中好不畅快。 “如果过你能突破至内息境,借用元力是否可以炼制出入阶玄丹?” 公孙怡郑重询问。 封逸看了她一眼,已瞧出了她的招揽之意。 因为龙隐宗之事,他对什么宗门情义早就失望透顶。 虽然多次自我安慰龙隐宗的师兄弟们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愿得罪郑家人。可心里的怨气,终究是有的。 这是人之常情。 因为这种失望的心理作祟,封逸不是很想再加入某个势力。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修炼大悲赋并不需要太多修行资源,加入某个势力,或会因为外事而耽搁了修行。 但转念忽想:“沈璇或在公孙家,我若寻找沈璇,势必要去公孙家一行。” 继而又想:“我虽然不需要聚元丹来加快汲取元气的速度,也不需要玄功、武技、秘术等。但疗伤丹、解毒丹、玄兵等,都是做散修极难拥有的。这些也都算是修行资源,若不加入某个势力,凭我一人之力,怕是很难供上自己所需。” “而且,修炼大悲赋虽然不需要大量的聚元丹,却会耗损心火之气。靠着自身调养的速度终究是太慢,还是吃补气丹来得快。炼制补气丹的药材我也没有,去购买也没什么资本,只能靠宗派势力来获取。” 思思想想,加入公孙家,有利无害。 并且他修行特异,功法非比寻常,若是加入其它高品阶势力,或会被玄修大能看出端倪。 届时大悲赋之事暴露,福兮祸兮?不需多言。 身为二品势力的公孙家,最强者也只是内息境玄修,当看不出他人功法的玄奇,加入其中,正合适。 公孙怡见封逸如此神情,已知自己的心思被他猜中。 都是聪明人,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只是封逸始终沉思不答,公孙怡便以为他还在牵挂龙隐宗,忙说道:“兽潮结束后,我曾路过隐龙山。” 封逸眉头微皱,抬眼看她。 公孙怡幽幽一叹,“龙隐宗、榆林宗、烈阳宗等,都被兽潮踏平了,死伤惨重。唯有天叶宗偏居西南,没有受到兽潮太大的波及。” 兽潮爆发时,封逸猜测到了龙隐宗、榆林宗等必会受到波及。但他没想到的是,九大宗门,竟然只有天叶宗在兽潮之下幸存了下来。 八大宗门共有多少人?至少不下三千。 三千多条性命,还有三个凡俗之人所居住的大城,以及十数个大小不一的村镇。 人口何止三万余? 全都没了? 封逸嘴唇颤抖,心起哀伤。 人命如草芥,只因那几个大能深入灵雾山脉深处去猎杀高阶异兽,便无故受牵连而死。 谁人之过?妖兽?自然不是。 是那些大能之过,他们动手之前,焉能想不到高阶异兽的怒吼声,会引发灵雾山脉外围的低阶妖兽暴乱,形成兽潮? 他们肯定前瞻到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先知会众人搬离居所。 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生与死,谁会在乎? 封逸的心,很冷,冷到他忍不住浑身发颤。 第三十一章:约定 “唉……” 公孙怡的叹息声,回荡在不大的山洞内。 封逸深深呼吸,重重吐气,良久过后才平复了心中的寒意。 世人受难,实是强者之过。若想世人永生安泰,须定律法,须定规则。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自身足够强,强到一语落地便是法,一言出口便是道。 谁也不能违背,也无力违背。 世人安泰,不知不觉中已成了封逸此生最大的目标。 目标很遥远,很宏大,路还需一步一步地走。目前封逸最关心的,还是沈璇的所在,以及自身修为的提升。 他问道:“沈璇在你公孙家吗?” 三玄城虽然距离隐龙山很远,但也不是消息闭塞之地。榆林宗之变发生在半个多月前,公孙怡自然听说过。 沈璇自然不在公孙家,她突然失踪,公孙怡也曾担忧过,烦恼过。 但她不能因为要招揽封逸,便对他撒谎。 公孙怡摇了摇头,“不在,我也不知道表妹去了哪里。” 封逸眉头大皱,沉重的担忧起自心底。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前几日碰到过自兽潮下逃出一命的沈落枫父子,他说表妹无恙,很安全。” 公孙怡怎能不知封逸与沈璇之间的关系,若无情愫,封逸又岂会在昏迷之际呼唤沈璇之名? 即便公孙怡真的不知,但见封逸此时的神情,她也能猜得出来。 “沈落枫应该知道表妹的下落,只是不管我怎么问,他就是不说。如果可以,你自己去寻他问问,或许……或许他会告诉你。” 公孙怡坐在火堆旁,拿起一根枯枝,随手拨弄着燃烧得不很旺盛的篝火。 “沈落枫现在在哪?” 封逸之前一直以为沈璇去了公孙家,所以并没有太过担忧。 而今忽闻她不在公孙家,不在三玄城,怎能不担忧?所以他要寻到沈落枫,询问他沈璇究竟去了哪里,是否真正安平。 “榆林宗没了,他们父子没别的去路,所以我便指引他们去三玄城,投靠我公孙家了。”公孙怡回道。 封逸点了点头。 “如果可以,我还是很希望你能加入公孙家。我会跟父亲明说,倾尽一切资源,让你尽快突破至内息境。” 通过封逸的神情变化,公孙怡已经推测出来,如果他的修为突破至内息境,他必然可以炼制出入阶玄丹,而且品阶不低。 炼丹师的珍贵,公孙怡时刻记在心中。 “朱长老年纪大了,修为一直无法突破,怕是再难坚持个三两年。如果朱长老故去,王家势必会超越我公孙家,成为三玄城内仅次于城主府的第二大势力,届时……我公孙家的处境只怕是难了。” 姑娘心事重重,所思所想都是为了家族做考虑。 当然,她招揽封逸还有第二个原因,那便是封逸的强悍战力。 隐龙山下小城中,二人初见,便大打出手。 彼时公孙怡推断,封逸最多不过淬体三四层修为,却能凭着强悍的战力以及不屈服、不言败的坚韧心性打败身拥淬体八层修为的自己。 如此样人,若是将来突破至内息境,战力该强到何种地步? 炼丹师固然珍贵,一个身拥强横战力的玄修强者,更需要极力招揽。 而且,公孙怡有自信,一旦招揽了封逸后,他必会死心塌地地守卫公孙家,只因她是沈璇的表姐,而封逸心慕沈璇。 若想在不远的将来掌控整个家族,御人之术与识人之能必须要掌握。 公孙怡自忖自己不弱于男儿,打小便在此道浸淫。 封逸心下斟酌,并没有立时给予明确的答复。 “我先去你公孙家寻找沈落枫,等问过沈璇的下落后再做决定。” 公孙怡“恩”了一声,两人便算是定下了约定。 约定不需要明说,相互都很清楚。 封逸将来若不加入其它势力便了,若真生了加入某方势力之心,公孙家当在首选。 男儿一言,重比苍穹厚土,言既出,必无悔。 “哎呀,睡得真舒服啊。”公孙良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 见封逸正坐在自己身旁,顿时面露欢喜,“哎呀,小弟弟你醒啦。” “小弟弟?”封逸面皮颤抖,斜睨公孙良。 对方还以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咧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 “我昏迷了多久?”封逸冲公孙良尴尬一笑,收回目光后,询问公孙怡。 姑娘还未回答,公孙良已掰扯着手指头,说道:“三、四、五,五天了。” 封逸点了点头,而后直视公孙怡,真挚道谢。 这五天,亏得公孙怡在旁守候照料。要不然这穷山恶水,不说妖兽邪灵,便是来一只寻常野兽或毒物,也足以要了封逸的命。 “小事情。”公孙怡摆了摆手,行为落落大方,态度自然平和。 只是这自然平和的神态之中,隐隐又升起了一些大家小姐的天生傲气。 封逸不是很喜欢这种傲气,便不再跟公孙怡多说什么。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补血丹药力尽数发散,耗损的精血复原了十之七八。 心火之气虽然还很淡薄,却也在缓慢恢复着。 封逸估算,差不多还需三天,便可尽数复原,届时就能重修大悲赋了。 公孙怡也知道封逸伤势未愈,修为未复,便没有着急催促着赶路回返。 不过她也难得清闲,公孙良拉着她游走在山谷四周,问东问西的同时,顺便捕猎采果果腹。 “三妹,小弟弟叫什么名字啊?” “封……封逸,恩,是封逸。” 兄妹二人的问答声,乘着山间秋风飘进了封逸的耳朵里。 “他是哪里人?我在三玄城怎么没见过他呢?” “他来自龙隐宗,在三玄城西方千里外,很远很远的。” “啊?这么远,怎么还有人住啊?” 这个问题似是难住了公孙怡,许久也没听到她的回答。 公孙良又换了个问题,“三妹,妖兽有内丹,人也有内丹吗?” “没有,人跟妖兽不同。”公孙怡回答。 妖兽乃寻常野兽觉醒了血脉神通后所化,根据传承记忆自主修炼,汲取天地元气,淬炼成妖力,继而于体内凝结成内丹。 内丹又称妖丹,乃妖兽一身修为所在,若失去内丹,妖兽并不会死去,但会缓慢退化成寻常野兽,并且此生再也无望重聚内丹。 天下妖兽亿万种,唯有龙、鲛、麟以及少数几类太古遗种是特例。 它们生来便有妖丹,且蕴含有狂暴浑厚的妖力,只是未经开发降服,难为自身所用。 所以它们的修炼并不与寻常妖兽或人类那样,是个积累的过程,反而是一个开发的过程。凭借传承秘法,降服内丹之中蕴含的狂暴妖力,继而突破品阶限制,晋升为中阶玄兽或高阶异兽。 清儿乃鲛人,亦属此类,所以那一夜她才能爆发出足以重伤王宏良的狂暴妖力。 不知不觉,三天已过。 这日深夜,公孙怡守在洞口,半睡半醒。公孙良酣眠洞内,鼾声震天。 封逸斜靠着崖壁坐在篝火旁,忽然睁开眼来,嘴角边露出一抹欢心笑意。 “心火之气,终于恢复了。” 修为散尽,血肉之间少了元力的加持,血肉之力锐减不少。 休养的这三天里,封逸曾试验过,推算出自身血肉之力应该在八百斤上下,略高于寻常淬体二层武者。 只是反应能力、耐力,以及瞬息之间的爆发力不如淬体武者,若真与淬体二层武者遭遇,胜负还很难预料。 既然没了修为,为何封逸的血肉之间还能拥有如此巨力? 打小修炼,自此已十多年,封逸肉体的强悍程度已远超常人。即便没有了修为,至少也能保持三百斤上下的血肉之力。 如此与八百斤还想去甚远,多出来那五百斤力道,实乃沈璇之前分两次赠送给他的那十三粒淬骨丹的功劳。 一枚淬骨丹,能提升服用者百余斤血肉之力,以及少量反应力。 封逸曾在隐龙山后山药园之中吞服过三粒,三百斤血肉之力自然不会随着修为的消散而失去。 后来反出龙隐宗后,沈璇拜托沈落枫又送来十粒淬骨丹。 先前吞服一粒,休养这几天又吞服一粒。故此八百斤血肉之力,不多不少。 而今还余存八粒淬骨丹,封逸却不敢立时吞服。 因为他此时已没了修为,体内没有蕴含火属性的元力,自然无法尽数消化淬骨丹的药效。 丹药吃得多了,效用便会越来越小,淬骨丹也不例外。 封逸不忍浪费,所以打算留待日后修为恢复,才继续吞服,以增强自身实力。 秋夜风寒,篝火温暖,心中兴奋便无心睡眠。 封逸盘膝在火堆旁,沉吟片刻后,默运大悲赋心法,重新踏入修行之路。 休养的这几天里,他曾多次揣摩过大悲赋经文,以及绛宫内的那一点微末命火。 而今他已可以确定,命火完全可以替代心火,而心火完全可以替代异世界南海龙族的二昧真火。 以此推断,他修炼大悲赋,将再无阻挠,再也不会忽生异变,危及性命。 散出心神,驱赶天地之间的漂浮元气。 一丝元气化作恶龙,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囚禁在绛宫内。 正待封逸调运心火之气去焚炼元气恶龙时,那一点看不出颜色的微小命火忽地一颤,自开张的元气恶龙大口之中,钻入到它的腹内。 命火自顾燃烧,元气恶龙吃痛咆哮,挣扎蜷曲,翻腾冲撞。 绛宫剧痛,封逸冷汗长流,连忙调运心火之气去压制元气恶龙。 元气恶龙虽狂虽暴,却不如心火之气强大,挣扎了几番后,便被逼压到了绛宫一角,萎靡蜷曲,再也不敢做恶暴乱。 命火闪烁,丝丝杂质被炼化成烟,飘出绛宫,复被封逸张口喷出。 心火之气在急速耗损,元气恶龙之中所蕴含的杂质也在被急速炼化消散。 命火虽然与心火之气不是同宗,却是同源,它们有着同一个主人,封逸。所以心火之气很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命火的调遣,配合它一起,焚炼元气恶龙。 速度不可谓不快,只半夜之功,元气恶龙之中所蕴含的杂质便被炼化了十中之三。 同时,心火之气也已消耗殆尽。 命火停止了焚炼,封逸收功睁眼,顿觉疲惫心生,心力交瘁,好想倒头睡去。 但昏睡之前,他忽然发现了一些异常之处。 第三十二章:浩渺无疆 异常有二,其一是有了命火之后,修炼大悲赋的速度明显比以前要快上很多。 之前将第一条元气恶龙尽数炼化,封逸足足耗费了一个月的功夫。 而今计算下来,在没有补气丹药辅助的情况下,至多只需要半个月,便可以将一整条元气恶龙尽数焚炼成元力精华。 实则修炼时间只有近两天,多出来的十多天,是恢复心火之气所耗费的。 恢复心火之气的时间是不变的,心火之气的强弱程度也是不变的,一减一比,而今的修炼速度足足比之前快了四五倍不止。 这是命火之能,封逸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第二处异常是,绛宫内的元气恶龙,虽然才焚炼去十中之三的杂质,其精纯程度却已快要比得上之前的那一点元力精华。 封逸估算,等到元气恶龙的杂质被焚炼去一半,精纯程度差不多就能跟之前的元力精华相媲美。 这是什么原因? “难道是之前修炼,元气恶龙之中所蕴含的杂质并没有被完全焚炼干净?” 封逸暗自推测,细细想来这种可能性很大。 之前他没有心火,所修炼的并不是真正的大悲赋,只能说是少了一大必要条件的初级版。 而今有了命火来替代心火,所修炼的才是终极版的真正大悲赋。 元力之中所蕴含的杂质越少,元力的精纯程度就越高,其所蕴含的威力也就越大。同时也反向证明了修炼功法更加玄奇精奥,品阶更高。 通俗点来说,元气之中所蕴含的杂质数量为十,最次的人阶下品功法能炼化其中一成杂质,最好天阶上品功法能炼化其中九成杂质。 孰强孰弱,不言而喻。 这是好事,该为之而高兴。 高兴着,欢喜着,封逸闭上了双眼,昏沉睡去。 一觉睡到傍晚时分,封逸才睁眼醒转。 心火之气枯竭,心力依旧交瘁,头脑昏沉,一点儿精神也没有。 公孙怡见状,蹙眉问道:“修炼出问题了?” 封逸现在的情况,跟被病痛折磨之人很相似。身拥狂暴血肉之力,却没有精气神足以催使。又好似一个壮汉,夤夜不眠,接连七八十来天,终将心气耗尽,面青如铁,萎靡不堪,有力用不出。 有句话叫心有余而力不足,封逸此时的情况是力有余而气不足。 不管是淬体武者还是玄修大能,不说是百病不沾,寻常病痛那是绝不可能侵入体内的。 虽然封逸修为散尽,体魄却被元力淬炼了多年,寻常疾病自然不可能侵害到他。所以公孙怡推断,是他修炼出了问题。 封逸修炼得很欢畅,很开心,怎能出了问题? 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没出问题,只是心气耗损严重,所以精神有些不振。” “心气?”公孙怡很是不解。 心气生发于膻中穴,膻中穴之危险,非通玄大能不敢轻易触及。封逸怎会无缘无故耗尽心气?他又没有熬夜太久,也没有使用什么耗损精气神的秘术。 有心询问,却见封逸并没有要多做解释的欲望,公孙怡只好揣着疑惑作罢。 封逸问道:“你可有能滋补心气的药物?” 说完之后,紧接着再说道:“我用聚元丹跟你换。” 公孙怡白了他一眼,对他的见外十分不满,“我身上没有,不过我公孙家的药阁里有。” 封逸点头,公孙怡又说道:“不过药阁只对自家人开放,所以……” “所以我若不加入你公孙家,便没资格易换补气药物?”封逸挑眉轻笑。 公孙怡亦挑眉轻笑。 这是赤-裸-裸的勾引,不过不是动以美色,而是用对方之所需。 “三妹……” 公孙良自远处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支淡黄色的野菊,垂着头玩弄,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公孙怡面色转柔,轻声问道:“二哥,怎么了?” “二宝想……想家了。” 公孙怡抬头看向封逸,没有说话。 不言之意是在询问封逸还需要休养多久。 封逸伤病全无,虽然心气匮乏,却也无伤大雅,说道:“随时都可以走。” “那好,现在走。” 公孙怡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走便走。 大悲赋重新入门,封逸已再度迈入玄修之路,元力气息发散于血肉之间,让他再一次拥有了夜视之能。 所以不管是黑夜还是白天,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三人并肩,寻道东方。 “三妹,离家还有多远?” 刚走半个时辰,公孙良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还远着呢,照咱们这个速度,没个十天八天,怕是很难走回去。” 公孙怡拉着二哥的手,似是一个对弟弟充满了爱护意味的姐姐。 这副场景落入封逸的眼中,让他一时恍惚,觉得这一对男女并不是兄妹,而是姐弟。 “啊……还有那么远啊。” 公孙良大发牢骚,噘着嘴,气鼓鼓。 但他再气鼓鼓,路终需要一步一步地走,距离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焦急而拉近。 好在公孙良心智不全,气怒也只存在了一时半会,便被夜风吹散。 他似乎又想起了之前三妹未能解答的问题,撒开公孙怡的手,小跑到封逸身旁,问道:“小弟弟,你来自龙隐宗?” 他记性倒好,还记得龙隐宗。 封逸闻言点头。 “龙隐宗离三玄城那么远,怎么还有人居住啊?” 在他残缺不全的意识里,三玄城乃天地之中点,乃人文之源头,乃世界之中心。 所有远离三玄城的地方,都是穷山恶水,都是荒野沼泽,都蛰伏有无穷无尽的危险。 曾几何时,封逸也曾这么以为过。 不过那时他很年幼,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才渐渐发现,世界之大,无疆浩渺,岂能轻易幻想。 “你知道无疆世界吗?”封逸不答反问。 若想彻底解决一个人的疑惑,需得从源头起。若他连源头都一知半解,后续的问题不管再如何解释,也终是徒劳。 “恩,知道。咱们所生活的世界,就是无疆世界。”公孙良大点其头,似乎对自己知道无疆世界很感自豪。 “无疆世界共分四大区域,分别是浩土神洲、鬼方夷洲、迷失之地和沧海桑田。这些你都知道吧?” 公孙良再度点头。 封逸继续解释,“其他三大区域在哪里,有多远,有多大,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咱们所生活的夷洲,很大很大。” “有多大?” “目光所及,不足其亿万中之一。”封逸昂首望天,满天星辰闪灭,如一只只眼睛,在盯着凡间生灵观瞧。 “哇,这么大啊。”公孙良由衷惊叹。 “恩,夷洲共分五族,乃金木水火土。咱们便是金族人,居夷洲西部,擅玄法武技;东边的木族擅炼丹;南边的火族擅炼器;北方的水族擅控兽;土族位居夷洲中心,物产丰饶,最是富足。” 不待公孙良多做惊叹,封逸继续讲说:“金族又分西境与凉州,咱们这里便是西境。而凉州乃金族皇城之所在,位处西境东方,距此八千里。” 似乎这些博远的见闻,公孙良一时难以接受,也难以在自己那不全的心神之中幻想出西境、凉州、金族、夷洲等地究竟多大,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他有些痴迷,眼神之中蕴含着浓稠的茫然。 封逸停住了讲说,静等他揣摩消化。 “你倒是挺有耐心的。”公孙怡笑看封逸。 封逸抬了抬手,“反正也闲来无事。” “恩,还有呢?”公孙良已消化完了,饥渴万状地追问。 “西境方圆万里,由三大五品势力坐镇,其中以天剑宗为最,乃万里西境名副其实的霸主。” “嗯嗯,我知道天剑宗,天剑宗设立了玄榜,三妹便在玄榜上有名。我也有名,嘿嘿……” 公孙良拍手而笑,有些自豪,也有些腼腆。 封逸回以轻笑,再说道:“天剑宗之下,四品势力极少,三品势力却有很多。如三玄城、固阳城、白安门、***等,都是附属于天剑宗的三品势力。三玄城因地理位置优越,所管辖的范围比其他几个三品势力要大上很多。龙隐宗所在的隐龙山,便属于三玄城管辖。” 终于说到了正题,公孙良不再打岔,凝神静听。 “千年之前,有人在隐龙山下发现了一条龙晶矿脉。当时的三玄城主便遣了一些奴隶,去隐龙山挖矿,隐龙山之名便由此而来。后来龙晶矿挖完了,那些奴隶有功,就都被免去了奴隶身份,留在了隐龙山,定居了下来,开枝散叶。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三座城池,大小十多个村镇。” “当年留下来的不仅仅只有奴隶,还有少数几个看守奴隶的护卫,他们都是淬体境武者,自不愿如寻常人那样碌碌一生。各自寻了山头,开宗立派,传道受业。这便是龙隐宗、榆林宗、天叶宗等九大宗门的由来。” 封逸说完,东天也已放亮。 公孙良恍然大悟,拉着封逸的手,继续追问三玄城外的奇闻轶事。 封逸虽然偏居于龙隐宗,见识不甚广博,但对于心智有缺的公孙良来说,已然是远超与他。 一些逸闻奇事,引得公孙良惊呼连连。 不知不觉,他与封逸的关系越发亲近了。 公孙怡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目光闪变,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三玄城距离龙隐宗千里,位处西方。山路难行,却只是针对于寻常凡俗之人来说。 公孙怡虽是女儿身,却是淬体武者,更是玄榜上有名的少年高手,区区山路,自难她不住。 封逸恢复了心气后,精力充沛,便背起了不堪疲累的公孙良,加速赶路。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灵雾山脉深处的异兽吼声吓坏了山野之中的妖兽,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太大的麻烦。 偶有几只外出觅食的食肉小兽,不消封逸动手,公孙怡一剑便将其斩杀。原定的十天刚过六天,三人便走出了荒野,来到了三玄城外。 三玄城辖管方圆千里之地,又是天剑宗麾下最大的一个三品势力,其主城之繁荣,可想而知。 城池很大,占地不下方圆五十里。外有巍峨高耸的城墙,内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城墙上,身穿城主府制式黑金战甲的城卫军威风凛凛,冷面肃穆,如一柄柄出鞘玄刀,戾煞之气升腾。 封逸一看,便不由得心神一颤。那些城卫军,修为最次者,也绝对不低于淬体八层。 一眼望去百余人,联而成阵,能爆发出何等强大的战力? “咦?”公孙怡的惊咦声,自身旁传来。 封逸放下公孙良,扭头看她,但见俏眉微蹙,似有所惑。 “怎么?”封逸问道。 “城卫军一般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把守城门,而且他们一个个神情紧张,难道是城里出了什么变故?”公孙怡自言自语。 封逸念头飞转,忽想:“难道是因为陈大公子之死?” 第三十三章:再见沈落枫 陈大公子叫什么,封逸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对方是三玄城主陈安平的独子,是三玄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少。 他被自己所杀,抛尸荒野,封逸本没太在意。 因为他知道血气会引来食肉野兽,陈大公子与王二的尸体不出一时半刻,必会被野兽发现,继而吞噬成两具骸骨。 毁尸灭迹,有时候并不一定要自己亲力亲为。 再加上陈大公子被杀后,不久便爆发了兽潮。兽潮冲击,万物成齑粉,又岂能留下什么尸骸,被三玄城中人轻易寻到? “可若不是因为这件事,三玄城又会发生什么大事?” 疑惑如云,终不如上前询问。 公孙怡乃公孙家三小姐,三玄城中无人不识,倒不虞城卫军会拦路盘查。 三人并肩,行至城墙下,一队守城兵士提刀持剑,前来见礼。 为首的是个四方脸的中年壮汉,一双虎目之中满含血杀之气,先冲公孙怡恭敬一礼,继而再拜公孙良,最后将目光移至封逸身上,仔细打量。 “冯统领,三玄城出了什么事情吗?城卫军怎会如此戒备森严?” 公孙怡还礼后,出言询问。 大汉姓冯,乃八百城卫军的一个小统领,率百人,身负内息后期修为,端地是一方高手。即便是公孙家家主当面,也足以平起平坐。 但公孙怡是玄榜少年天才,如无意外,必将要受到西境霸主天剑宗的重视,将来的玄修之途必然明光一片,前途不可限量。冯统领自然不敢自持修为与身份,礼慢于她。 闻听公孙怡发问,便将目光自封逸的身上移开,微笑着回道:“怡小姐有所不知……” 初时还在微笑,刚说半句话,忽然收敛了笑意,转为悲怆,“唉!陈大公子他……遇难了。” 此言一出,封逸心中陡起一阵涟漪。 “果然因为此事。” 涟漪之中,暗藏着他对三玄城城主府的钦佩,竟能在那千里范围的穷山恶水之中,如此轻易地寻到陈大公子的尸身。 三玄城对辖地的统御力,远超封逸的想象。 “什么?陈少……怎会如此?谁人下的手?” 公孙怡听此重讯,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悲伤,只是满目震惊与不可置信。 封逸将她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暗地里推断公孙怡与那个陈大公子的关系应该不怎么样。 转念间,想到陈大公子玄囊里的淫-邪之物,便即释然。 公孙怡如此美貌,怎会不引得好色之徒垂涎? 那陈大公子正是个名副其实的好色之徒,公孙怡厌恶他,也在情理之中。 “凶手还未查到,不过从陈大公子的尸体上推断,凶手的修为应该在内息上下。高不会太高,低也不会太低。而且……” 说着,冯统领一瞥封逸,眸中闪过一丝谨慎。 “而且,与陈大公子一同遇难的还有王家的王二。两人应该是被同一人所杀,从王二尸体上的伤口来看,凶手用刀,而且刀法犀利狠辣。” 冯统领此言一出,公孙怡下意识地扭头看了封逸一眼。 封逸也用刀,追风刀也很犀利狠辣。 倒不是公孙怡怀疑封逸,只是忽然听到用刀之人,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封逸。 这一眼,引起了冯统领的注意,他再一次将目光移向封逸,“怡小姐,这位是……?” 封逸抱拳见礼,公孙怡代为介绍,“这位是龙隐宗的前任少主封逸,兽潮爆发,龙隐宗覆灭。我与他曾是旧识,相遇于荒野后,便结伴而来。” 封逸凭一己之力斩杀龙隐宗宗主穆秋柏以及郑大虎等人时,公孙怡正在荒野之中寻找二哥公孙良,所以并不知晓此事。 “龙隐宗?”冯统领面露疑惑,似乎没听过龙隐宗之名。 封逸笑道:“末流势力,偏远小宗,冯统领应该没听过。” “三妹,二宝饿了,咱们快回家吧。”公孙良拽着妹妹的衣袖,左摇右摆。 公孙怡只好冲冯统领抱拳,“时辰不早了,冯统领,暂且别过。来日若得闲暇,小女于府中设宴,万望冯统领不嫌寒舍鄙陋,赏光一醉。” 冯统领“哈哈”笑道:“怡小姐说哪里话来,若有宴请,冯某定当赴宴,绝不推辞。” 公孙怡抬了抬手,迈步先行。 封逸跟随在后,神色变换间,担忧心生。 那陈大公子的玄囊,还在自己的身上,不处理,恐有异变。 城门外,冯统领眼望公孙怡三人离去的背影,赞叹道:“公孙家有女如此,何愁不兴?那大少公孙弘来日若想执掌宗族大权,怕是难了。” 叹罢,右手轻摆。 一个高瘦黑甲卫士迈步上前,躬身听命。 “去查查那个封逸,还有龙隐宗。我总觉得那小子心里藏着事儿,不简单。” …… 三玄城之繁荣,封逸平生仅见。 街道宽大,足以容得下三辆四辕大车并行。两侧商铺林立,周边小贩千百。即便已是日暮时分,叫卖之声也不绝于耳,息壤繁盛,好不兴旺昌隆。 行街道,路人擦肩;穿小巷,孩童成群。 七拐八绕,走了近两刻钟,终于来到一座豪华威仪的府邸前。 有家仆老远便看见公孙怡与公孙良,飞奔下府前台阶来迎。 入得府内,亭台楼阁,假山修竹,小溪回廊,红墙绿瓦,勾心斗角。 奢华之中另含雅致,雅致之中又露奢华。 公孙怡问陪行老奴道:“榆林宗的沈落枫父子可来到吗?” 老奴年近六旬,弓背弯腰,白发苍苍,“五日前便来到了,说是小姐您介绍的,下人们不敢怠慢,便急报了家主知道。现已加入外堂,暂做个外堂统领,率十八银甲卫。” 公孙怡点了点头,对此般安排非常满意。 银甲卫与红甲卫,乃公孙家两大护族战队。银甲卫七十二人,由公孙怡统领。红甲卫一百零八人,由其大哥公孙弘统领。 随着兄妹二人年岁的增长,族内权势之争也愈发激烈起来。 明面上或还是一波宁静湖水,暗地里却已是暗流激涌。沈落枫乃淬体九层修为,其子沈斌亦是淬体四层武者,二人由公孙怡招揽而来,自然该加入银甲卫,成为公孙怡一方的助力。 回到自家府邸,公孙怡身上的大小姐傲气愈发浓郁起来。扭头看了封逸一眼后,斟酌片刻,说道:“先去见过沈落枫吧。” 公孙良吵闹着肚子饿,非要拉着封逸一起先去吃饭。公孙怡好说歹说,才终于安抚了他放过封逸,随着老奴去了。 男女二人,并肩回廊内。 公孙怡忽然说道:“刚才在城门外的事情,是我大意了,在这里先给你道歉。” 封逸摆了摆手,“没什么。” 刚才在冯统领面前,公孙怡听闻杀害陈大公子的凶手是刀客后,曾下意识看了封逸一眼。 这无疑是在表明,封逸也用刀。 虽然这一眼或不会引起冯统领的注意,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冯统领真看见了,且还在意了,细细调查过后,或会对封逸不利。 “此事……是否跟你有关?”公孙怡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好奇。 封逸扭头看她,目光平静,毫无波澜,“我不过淬体武者,那王二乃内息高手,还有陈大公子在旁,我岂能是他二人的对手?” 公孙怡嘴角露笑,“果真是你。” 封逸停步,挑眉,看她。 “如若不是你,你又怎知那王二是内息高手?”公孙怡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封逸的赞赏,见他神情变化,由初始的平静化作现在的轻蹙剑眉,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放心,此事我绝对不会多嘴。如果你自己不说出去,陈安平此生也休想知道杀子凶手是谁。”公孙怡郑重起誓。 封逸却冷笑反问,“如果我见过沈落枫后,不接受你的招揽,此事会否还是秘密?” 公孙怡面色陡变,如罩寒霜,“你当我公孙怡是什么人?我看中你,招揽你,是出于爱才之人。人各有志,你不加入我公孙家,我自然也不会勉强,又岂能用那种下作的手段来威胁与你?” 封逸见她的嗔怒发自真心,暗道自己确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深感歉仄,抱拳致歉。 公孙怡并不接受他的道歉,怒哼一声后,转身便走。 封逸也不再多说什么,跟着公孙怡,继续行走于红木回廊之中。 他却没有看见,公孙怡的嘴角,正在微微曲起,笑得很自负。 自负什么? 自负自己已经吃定了封逸,必会加入公孙家,成为自己这一方最大的助力。 有些人吃软,有些人吃硬。 根据这几天的相处来推断,公孙怡很确定,封逸不吃软,也不吃硬。 自己折了小姐的身份颜面来求,他未必会加入公孙家。自己威逼胁迫,他更不会加入公孙家。 他是一个只按照本心行事的人,本该无拘无束,难以被人所掌控。 可公孙怡有把握能掌控住封逸,因为她发现封逸并非真真正正的只按照本心行事。 他虽然不吃软也不吃硬,却吃情义。 那一日,他可以因为一句冷言为了清儿与自己大打出手。 山野中,他因为公孙良是自己的二哥而没有给他当做傻子来看待。 如此样人,情义为先,便是最大的破绽。 很巧,公孙怡与胖子想到了一起,并且都采用了同样的方法来招揽封逸。 胖子洒下的是恩情,公孙怡洒下的岂非也是恩情? 只是这一切,封逸都还不知道。 他只知道,再一次见到沈落枫时,对方竟落拓了许多,沧桑了许多。 颌下碎须拉碴,精神萎靡,气质颓败。 见到封逸后,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只是幽幽一叹,叹尽了胸中悲愁。 宗门没了,兄弟朋友都死了,他如何能不哀愁? “节哀。” 封逸不会劝慰人,沉默许久,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来。 沈落枫颓然一笑,摇了摇头。继而冲公孙怡躬身见礼,“见过怡小姐。” 公孙怡将其扶起,毫无一丝小姐架子。 沈落枫的身后站着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冷面少年,眸中明光烂烂,直视封逸。 待公孙怡上前将其父扶起后,这才将目光移向公孙怡,眼波变换,忽转爱慕。 公孙怡含笑点头,继而看了封逸一眼,说道:“你们聊,我先回去了。稍后给你安排住处,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公孙家你都可以放心居住。” 封逸点头致谢,待公孙怡离去后,这才正视沈落枫,问道:“沈宗主……” 刚一开口,沈落枫便摆手打断了他,“宗门都没了,还是什么宗主啊。” 封逸改口道:“沈叔叔,我此来是想问你……沈璇……到底去了哪儿?” 沈落枫焉能猜不到封逸来寻自己的目的?深深地看了封逸一眼后,摆手示意独子退下。 等到房门闭合,这才落座于木桌旁,看着桌上的微弱烛火,幽幽地道:“璇儿……咳咳,她到底去了哪里,我也不太清楚。” 见封逸面色急转,似要追问。沈落枫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而指了指桌子另一边的木椅。 封逸落座,沈落枫斟茶。 一杯热茶下肚,沈落枫才再度开口,“你喜欢她?” 第三十四章:玄清 不知为何,沈落枫不再以‘璇儿’来称呼沈璇,而是换做了‘她’。 封逸没留意这些,闻言过后,郑重点头,“初时还不觉得,分别近一个月,我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我喜欢她,寻不到她,誓不罢休。” 他说得坚决,沈落枫听得真切。 “你封逸的为人,我很清楚,你说出来的话,发下的誓言,我相信。” 沈落枫端杯饮茶,而后继续说道:“我所知道的只有两点,现在告诉你,以后该如何,你自己决定。” 封逸凝神静听。 “第一,她并不是我大哥的女儿,至于她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身份很尊崇,来历很大。” 封逸骇然心惊,“沈璇不是沈落叶的女儿?那她是谁?” 沈落枫摇头,“第二,她或许已离开了夷洲,也或许还在夷洲。只是你现在还不能去找她,若想寻她,至少修至化元境。” 那一夜,三婆婆忽然来到,杀了沈落叶后,带走了沈璇。 一道紫光消失于天际,沈落枫亲眼所见。 能身化紫光,腾云驾雾者,该是什么修为? 淬体、内息、通玄、化元、辟海、元胎、劫生、塑道、极境。 玄修九大境界,淬体乃淬炼肉体,内息乃重开丹田,通玄才能运使玄术,凌空飞渡。 但若想要身化流光,腾云驾雾,非化元境不可。 沈落枫以为,带走了沈璇的三婆婆,至少也是化元境玄修。 自家兄长被化元境强者所杀,沈落枫心中虽恨,却也只能将仇恨掩藏。 报仇?对目前的他来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已。 “我为什么不能去找她?”封逸追问。 沈落枫只好将那夜之事详细与他说了。 “三婆婆……无情道……化元境玄修……” 听罢沈落枫的讲说,封逸眼望桌面烛火,呢喃自语。 呢喃过后,沈落枫端杯问他:“现在,你还想要寻找她,以表心中情意吗?” 封逸咬牙握拳,“找,纵是刀山火海,也要寻到她。” “好!好男儿。”沈落枫由衷大赞,但赞过之后,又回归了现实,“情意虽真,事实也很残酷。你此时若是去寻找她,必难在三婆婆的手中将她带走。所以若想寻她,只能努力修炼,只待有朝一日晋身为化元境强者,才能无惧艰难,终成眷属。” 封逸郑重点头,继而放杯起身,抱拳躬身,诚挚道谢。 对于沈落枫,他很有好感。 而今又得他告知沈璇之事,好感倍增,也该有此一拜。 沈落枫起身将封逸扶起,双手触及到他的双臂,顿时眉头大皱。 “你的修为?” 封逸摇头轻笑,“无碍,不多时便可复原。” 他笑得洒脱随意,沈落枫也不再多做疑惑,点头过后,又斜指木椅。 两相落座,寒暄一时。 天外夜幕已起,四下里一片幽暗。 封逸告别了沈落枫,在一个黄衣小鬟的指引下,来到了西院一座单独的小院中。 西院是公孙家外堂众人所居住的地方,而单独的小院,唯有外堂统领一级别者,才有资格居住。 二品势力的等级制度,比较龙隐宗森严了许多。 这是公孙怡特意为封逸准备的,与沈落枫所居住的小院布置相似。两间卧房,一主一次,东有庖厨,西南有茅厕。 黄衣小鬟告辞离去,封逸迈步走进了灯火明亮的主卧室。 刚一入内,忽闻幽香扑鼻。 烛光下,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女正在忙碌着铺床熏香。 闻听身后有脚步声起,少女连忙转身。待看清楚来人是封逸后,盈盈一拜,“公子。” 封逸紧盯着跪拜在地的少女,一瞬间只觉眼前一片恍惚。 “清儿?” 他自语呢喃。 空气中的幽香,烛光下的青衣,少女那软糯之中却带着三分俏皮的嗓音,以及那稍带婴儿肥的俏丽面容。 竟与清儿是那么的相似,即便与清儿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封逸,倏忽一见,也忍不住心起恍惚,错以为是清儿又回来了。 但恍惚过后,封逸便恢复了清明。 “清儿早已离去,她此刻或已回到安全的鲛人族,跟着那个年迈的鲛人强者学习神通秘法,做鲛人的圣女,受万鲛敬仰,又怎会再来寻我?” 一丝黯然,起自心底。 再看跪拜在身前的青衣少女,虽然与清儿有七分相似,却毕竟不是清儿。 眉眼不像,清儿看自己时,目光之中虽有恭敬,更多的却是依赖与崇拜。 而眼前的少女,恭敬之余,携裹着一抹微不可察的惊慌。 而且她也比清儿要大上几岁,约么十七八的样子,身材凹凸有致,不似清儿那般稚嫩。 “公孙怡倒是有心了。” 毫无疑问,这个青衣少女是公孙怡特意安排来照料封逸生活起居的丫鬟。 这么短的时间内,竟能寻到一个与清儿如此相似的小姑娘,沈璇用心之真,招揽意念之盛,着实令封逸大感惶恐。 拳拳真心,如何报答? 加入公孙家? 封逸沉心斟酌,却是忘了那青衣少女还跪拜在地。 许久过后,封逸终于定下了计较,“加入公孙家外堂,易换修行资源的同时,替公孙家消灾解难,以报答公孙怡之赤诚真心。” 收回思绪,这才发现少女依旧跪在身前。 封逸大感歉仄,连忙上前将她浮起。 双手碰触到少女的双臂,封逸明显地察觉到对方身躯一颤,似非常惊恐。 封逸轻声一笑,“你很害怕我?” 姑娘垂手而立,摇了摇头。 说不怕,那是假的。因为来此之前,公孙怡曾特意叮嘱过,封逸即便要她侍寝,她也不能拒绝。 这是丫鬟的命,悲苦且无奈的命。 不过看到封逸的长相后,小姑娘的心里倒是一轻。 很俊俏的公子,年纪也不大,服侍他至少心里不委屈。 封逸自然看出了姑娘的摇头十分不由衷,笑道:“我也不是什么恶人,你无需怕我。” 姑娘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封逸走到窗下桌旁,刚准备斟茶自饮,小姑娘便小跑过来,接过了茶壶。 小丫头并不算十分落落大方,反倒有些拘谨,言语很少,而且一直垂着头,不敢直视封逸。 闻听此问,忙回道:“奴婢名叫玄清。” “玄清?” 封逸点了点头,“不只是容貌相似,连名字也相似。” 玄清是个称职的丫鬟,倒完茶后并没有歇着,冲着封逸曲身一拜,便继续忙碌着收拾床铺。 不一时,床铺整理妥当,她又跑到厨下忙碌。 盏茶未过,重新加热好的饭菜便端了上来。 封逸也确实饿了,就着温热的茶水便吃了起来。 见玄清站在一旁,恭敬而立,便手指木椅,说道:“你也坐下来吃。” 玄清大摇其头,“奴婢身份卑贱,岂能与公子同桌共餐。” 封逸皱眉,他最是不喜欢有人说自己身份卑贱。当年对待清儿如是,而今对待玄清自然也如是。 “我并不是什么大家公子,只是一个武士而已。你服侍我,为我洗衣做饭,功劳不小,与我同餐有何不可。” 玄清仍是惶恐摇头,封逸面色微沉。 小丫头有些怕了,只好揣着忐忑,去厨下拿来碗筷,陪同封逸一起吃喝。 菜肴味道不坏,手艺虽比不上清儿,却也相差不远。 “是你做的?” 封逸吃了个大饱,打了一声饱嗝后,拍着肚皮问道。 玄清连忙放下碗筷,恭敬点头,“奴婢手艺不美,公子吃得怕不很可口。” 封逸摆手,“手艺很好,饭菜很可口。” 继而正色说道:“以后莫要以奴婢自称,我听不习惯。” 玄清带着疑惑,抬头看了封逸一眼。 目光一放即收,似乎很不明白眼前的公子怎会一点儿公子架子都没有? 难道真如他自己所说,他不是什么公子? 可若不是大家公子,怡小姐又怎会如此重视礼遇? 是了,他是武者,一定修为很高。 无疆世界,强者为尊。自身的修为才是最硬的实力,才是最尊贵的身份。 晚饭过后,公孙怡来了。 目的很简单,询问封逸的决定。 在得到封逸的肯定回答后,姑娘揣着欢喜,揣着满意,揣着兴奋,告辞离去。 只是在离去之前,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了一眼俏立在一旁的玄清,目光变换,似有叮嘱。 封逸未曾看见公孙怡与玄清的目光交流,他目送公孙怡离去后,便回到了卧房,打开了木桌上,公孙怡送来的黑布包裹。 里面有药材十余种,俱是能滋补心气之物。还有一个研磨各种药材所用的玄铁药碾,做工精良,只有海碗那么大,很方便携带。 封逸愈发觉得亏欠公孙怡太多,自己加入公孙家,还未有寸功,便得小院、丫鬟、药材等诸般重礼,如何能不心起惶恐? 惶恐该如何?该偿还恩情。 偿还恩情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方法,便是努力提高自己的修为,以备将来公孙家有需,才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整理药物,分主副君臣配比之时,玄清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 “公子,奴……玄清帮您洗脚。” 这种事情,封逸连清儿都不曾麻烦过,又岂能麻烦玄清? 闻听此言,连连摆手。 玄清只好退下,自去忙碌了。 公孙怡选择药物的时候应该问询过公孙家的炼丹师,选来的药物君臣清晰,主副明白。 封逸配比完成之后,粗略估算当可炼制出两炉补气丹。 至于能成丹多少,全看天意了。 心气乃修炼大悲赋之根本,与心火的重要程度难分高下。 心火由命火替代,而今又有了滋补心气的各种药物,封逸自然迫不及待地想要炼丹,兴奋又紧张。 关门,闭窗,自玄囊内取出黑鼎。 研磨药材,配比君臣,继而将黑鼎放置于烛火之上。 黑鼎之神异,封逸早就领教过。 寻常炼丹师炼丹,丹炉大小虽然有别,但炼丹所需要的火焰却很考究,非玄木燃烧之火不可。 如此,也只能炼制出寻常不入阶的丹药。若想要炼制出入阶玄丹,还需突破至内息境,调运元力催发火焰温度。 黑鼎却不需要玄材燃烧之火,寻常凡火亦可为之,滔天烈焰可用,一点烛苗也可以。 只是要炼制出入阶玄丹,却很难。 其实也并非不能炼制出来,至少当年师父辛黎,便以淬体修为炼制出了一品聚元丹。 辛黎所使用的名叫‘灵枢三言’的炼丹之术与控火之术,都尽数传给了封逸。 可封逸为何一直炼制不出入阶玄丹?究其原因,还是对灵枢三言的领悟不深。 药物研磨完成,尽入黑鼎。 捏鼎耳置鼎身于火上,封逸眼望黑鼎,忽想:“命火既然能替代心火来修炼大悲赋,是否也能替代心火来炼丹、炼器?” 言念及此,便沉心入绛宫,沟通命火,传达意念。 命火很微小,只有一点微尘那么大。无光亦无华,若非在心火之气的笼罩之下,封逸甚至都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意念沟通,命火倏地钻出绛宫,入天池、过天泉、经曲泽、行大陵、游劳宫,最后停留在了封逸的左手中冲穴中。 中冲穴所在,正是左手中指指尖。 指间捏着黑鼎鼎耳,命火一收一缩,散出一股微弱的火气,加注到黑鼎之上。 霎时间,药香发散,遍布满室。 封逸置身于药香之中,目光闪变,眸中含着激动与兴奋,脸上挂着欢喜与紧张。 命火虽小,却好似拥有无穷能量,不管如何收缩,火气都始终不见枯竭。 封逸又想:“今有命火在,何需烛火?” 当下探手将黑鼎自烛火上移开,意念暗控命火,操纵微弱的火气,依照‘灵枢三言’的方式,控火并炼丹。 半盏茶后,黑鼎内响起“滴溜溜”的丹药碰撞之声。 封逸知道,此时正值凝丹的关键时刻,万不能有丝毫差错疏忽。 可天不遂人愿,就是这紧要的当口,命火突然一收急停。 它毕竟太过微小,蕴含的火气能量有限,炼制这一炉丹药,终究是耗尽了。 第三十五章:命火之能 没了命火的加持,丹药撞击之声立时散乱起来。 封逸心急如焚,连忙再将黑鼎置于烛火之上。 摇晃鼎身,用‘灵枢三言’的炼丹之法配合其独特的控火之术,继续凝丹。 命火与烛火的差异太大,黑鼎虽然特异,‘灵枢三言’虽然玄妙,却终究难以补全这两种火焰之间的差别。 “咔擦……” 是丹碎药毁的声音,封逸心中一紧,暗呼可惜。 “咔擦”之声连响三道,封逸知道,黑鼎内的丹药已毁了三粒。 不过好在这三声过后,黑鼎内又响起了悦耳的“滴溜溜”声。 丹虽损,却未尽数损毁。 声响停止,药气散尽,封逸移开黑鼎,待其冷却下来后,挑开鼎盖。 黑鼎内,药渣堆叠。 药渣中,三粒拇指甲大小的淡黄色丹药,安静地躺着。 丹身上有银纹两道,一实一虚。 实者,代表这三粒补气丹乃一品玄丹。 虚者,代表这三粒补气丹本有可以成为二品玄丹的资格,却最终功亏一篑。 究其原因,只因命火后继乏力,才至于此。 来不及细看丹药,封逸连忙内察己身,但见命火已沿着手厥阴心包络经,回返入绛宫内。 命火衰败至极,萎靡至极,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封逸大气也不敢喘,生恐自己一个不慎,将命火搞灭了。 命火若灭了,对自身会有什么损伤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若是没了命火,自己的玄修之路将再入黑雾之中,永生黯淡。 好在,老天终于遂了人愿。 命火未曾熄灭,只是刚入绛宫内,便疯狂地吞噬心火之气,来弥补自身所失。 封逸眼睁睁地看着,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之前一直以为修炼大悲赋,焚炼元气恶龙时,是以命火为主,心火之气为辅,两相合力焚炼。 而今忽见命火吞噬心火之气来弥补自身缺失,顿时心下恍然。 焚炼元气恶龙的也只是命火,心火之气为何会耗损严重? 是因为命火发散了火气后,稍有缺失,便会吞噬心火之气来补全亏损。 世间万物,皆是有相对性的。 与亏损相对的便是盈余。 命火会亏损,是否也会盈余,成长,壮大? 答案显而易见,是可以的。 只是该如何壮大命火?吞噬心火之气? 封逸沉心观察,心火之气耗损殆尽,命火终于恢复如初,安静地漂浮在空虚的绛宫内。其下是那条被折磨得不成模样的元气恶龙,在垂头丧气地无声呻-吟。 连忙吞服下一粒方刚出炉的补气丹,调运元气恶龙身上所散发的元力气息,消化药力。 心火之气复原了一些,命火依旧安静悬浮,无动于衷。 封逸以意念沟通命火,得来的却是一个吃饱了,不想再吃了的意念回答。 “心火之气对于命火来说,只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它并不会因为吞噬了心火之气而成长。” 推测是正确的,但问题又来了。 既然如此,命火又该如何壮大增长? 使用命火能炼制出入阶玄丹,必然也能炼制出入阶玄兵。 命火之能,可见一斑。如果一直是这么微小的一种状态,连炼制一炉丹药都维持不了,未免太过遗憾。 壮大命火,势在必行。 奈何封逸见识有限,思思想想,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公孙家的藏书应该很丰富,明日寻个机会去藏书阁看看。” 命火与心火,虽然本质不同,但也有许多共同之处。 命火究竟是什么火,封逸不知道。但借此推彼,如果寻到了壮大心火的办法,或许也能用来壮大命火。 暂且放下此事,再看补气丹。 圆润有光泽,银纹烂烂,好不耀眼夺目。 药香发散,醉人心脾。只是损毁了三粒,太过可惜。 “咳咳……” 门外响起玄清的咳嗽声。 封逸收回思绪,皱眉问道:“玄清,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什么事。夜深了,公子还不睡么?”姑娘的声音有些虚弱,鼻音很重,似乎染了风寒。 刚才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染了风寒? 封逸收起丹药、黑鼎、药碾等一应物事,起身开门。 今夜无月,秋风冰寒。 夜幕下,玄清俏立于卧房门前,凹凸诱人的娇躯正在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你站了多久了?”封逸侧身示意她进屋。 小姑娘苍白着脸色,摇头道:“没多久。” 此时三更已过,秋夜霜重,玄清的长发、娥眉、睫毛上都染了一层淡薄白霜。 如此情况,她至少在门外站了一个半时辰。 “你怎么不去睡觉?站在我门前做什么?” 封逸倒茶,准备端给她喝,却发现茶水已冷。 当下取来毛巾,递给玄清,示意她将自己头脸上的白霜擦掉。 “玄清是公子的丫鬟,职责便是服侍公子。公子未曾授意,玄清怎敢舍了公子自去睡觉?如果公子还有吩咐,没人在旁,岂非失职?” 她说得小心翼翼,封逸听得心痛非常。 也不知是因为长相与清儿相似的原因,还是名字与清儿相近,封逸对玄清的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 初见时便如此,而今接触了几个时辰,愈发觉得亲近起来。 不知不觉,他似是给对方当做了清儿来对待。 见她如此伤病憔悴的模样,如见清儿负病坚持来服侍自己,顿时心如刀绞,好不自责。 “我没什么要吩咐的,以后你忙活完直接去睡觉就行。不用刻意来服侍我,我也不是什么公子,你也不是什么丫鬟。” 封逸忽然想要伸手去摸摸玄清的头发,如同曾经抚摸清儿一样。 但此念方起,便被他强自捺下。 对方毕竟不是清儿,孤男寡女,年岁相当,需得慎重。 见玄清苍白的脸面上又露惶恐之色,封逸正色道:“至少在这个小院子里,我不当你是丫鬟,你也不必当我是公子。” 玄清眼眶一红,泪水盈盈。 封逸不忍见女子落泪,自玄囊内取出一粒解毒丹,递给玄清,继而摆手道:“温水服下,休息一晚就没事了。快去卧房睡觉吧。” 解毒丹能解毒,风寒之症又叫做寒毒入体。 寒毒也是毒,解毒丹自然也能解。只是应该没有人会大方到用一粒珍贵至极的解毒丹,来治疗寻常风寒之症。 或也只有封逸会如此。 玄清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丹丸,眉目间洋溢着种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意味。 她抬头看向封逸,准备还丹不受。 奈何封逸右手连摆,她只好作罢,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粒贩卖后足以为自己赎身的不入阶解毒丹,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次卧。 关门,静立,泪水砸落,碎成了满地晶莹。 何曾有人给她这个卑贱婢女当做人来看?人命卑贱,不如一粒小小丹丸。 而今有主如此,莫不是前世苦修得来的福报? 却说封逸,送走了玄清后,吹烛上-床,合衣躺卧。 默运元力催发补气丹药效,直至黎明时分,耗尽的心火之气才终于复原。 内察胃脏,补气丹仍有少量余存,当不足以再一次将心火之气盈满。 药效很好,封逸很满足。 心气盈满,精神百倍,不需要睡眠也不觉得疲累。 封逸盘膝床畔,继续焚炼元气恶龙。 这一次,他没有如之前那般死命修炼,直至心火之气耗尽。 待心火之气耗损一半后,便停止了修炼。 元气恶龙之中所蕴含的杂质十去其五,其精纯程度已可以比肩之前那一点元力精华。 封逸睁眼,收功,穿鞋下床。 隔空捣出一拳,血肉之力约莫在九百斤上下。 这是没有使用元力气息时的状态,是单纯的血肉之力。 若发散元力气息攀附于血肉筋骨之间,气力会翻增足足一倍。 近两千斤血肉之力,已超越淬体五层武者,无限接近于淬体六层。 可以说,他现在已恢复了之前的战力。 之前拥有如此战力,大悲赋已入门,绛宫内已有一点元力精华。 而今还未入门便有此功,真正的大悲赋,真正的异世界玄功,真正的玄奇与精奥。 封逸欢心的同时,对大悲赋经文的领悟又深刻了几分。 “大悲赋若得入门,我单凭肉身之力,便足以硬憾淬体六层武者。若是催发元力,当可与之前使用燃血秘术时的战力相当。若是再使用燃血秘术,擢升一倍战力呢?” 对战身拥内息初期修为的王二之时,封逸深感力有不逮。 对战修为相当于内息中期武者的紫焰豪猪时,即便对方负伤颇重,封逸亦感如此。 当时的封逸,即便催使了燃血秘术,战力也至多是超越了淬体九层,无限接近于内息境。 无限接近内息境,终究不是真正的内息境,依旧是肉体凡胎。凡玄之别,犹如天堑,非随随便便就可以迈过。 内息玄修可以很轻易地斩杀淬体九层武者,正如那一夜的王二,若非先是被胖子与五老给吓得心神失守,而后又被封逸寻了破绽,偷袭重伤,焉能败得如此干脆?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 封逸而今修炼了真正的大悲赋,若得入门,再催使燃血秘术,他有自信,即便再与王二那样的内息初期玄修遭遇,也绝对可以单打独斗,实打实的一战。 不需要偷袭,不需要计谋,单凭实力与战,败之并杀之。 自信油然而生,封逸豪情迸发,如饮琼浆而大醉,敢笑通玄不丈夫。 窗外晨光明媚,喜鹊鸣叫,啾啾悦耳,合着封逸的豪情,愈发显得秋风醉人。 “砰砰砰……”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第三十六章:立威 封逸走出卧房,却见玄清早已打开了院门。 来人是公孙怡,依旧是白袍胜雪,依旧是容姿飒爽。 见封逸一扫虚弱,精神百倍,容光焕发,便问道:“修为恢复了?” 封逸点了点头,“多亏了怡小姐昨夜留下的诸多药材,如不然怕是十天半月,也难得此功。” 公孙怡含笑摆手,“小事情而已,你无需总是记在心间。” 说罢,走到封逸身前,探手递来一块统领腰牌。 腰牌大如巴掌,色呈玄青,正面雕刻着‘公孙’二字,反面印着一个淡红色的‘千’字。 ‘千’字之上有微弱的元力气息波动,代表了腰牌持有者所拥有的家族贡献点数量。 贡献点可以易换各种修行资源,但只能在家族内使用,如同外界的货币。 增减贡献点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将腰牌交予炼制此物之人,受他元力干扰,反面的数字便会做出相应的增减变化。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块腰牌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件一品玄器。只是没有攻击之能,也无法被持有者祭炼使用罢了。 功效有二,一是表明持有者的身份,二是记录持有者家族贡献点的数量。 封逸乃公孙怡招揽而来,这一千贡献点,自然也是公孙怡赠送的。 手持腰牌,封逸抱拳道谢,继而问道:“怡小姐这么一大早就过来,怕不单单只是为了送腰牌吧?” 公孙怡不答反问:“我公孙家有红、银二甲卫士,你可知道?” 封逸摇头,他昨晚一直在忙着炼丹修行,倒是忘记询问玄清公孙家的详细情况。 “红甲卫一百零八人,由我大哥总领。银甲卫七十二人,曾是二哥麾下。不过二哥现如今已……” 公孙怡顿了一顿,斜眼看向远天,眸中露出一抹黯然。 幽幽一叹,随后接着说道:“银甲卫的总领之职,现在是我。” 封逸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正视公孙怡,等她说完。 “七十二人共分四队,每队十八人,修为最次者也是淬体六层。我想要你统领一队,如何?” 她似是在商量,但语气之中却透露着一抹大小姐之命,不容反抗的意味。 倒不是她有心如此,而是回到了家中,便不自觉地流露出小姐的高傲脾性来。 生来富贵,自该处处高人一等。没必要装模作样地跟他人讲说什么人人平等的道理,若真人人平等,为何别人吃糠咽菜,朝不保夕,而自己却能衣食无忧,落得一生安逸? 公孙怡是这样想的,平日里也是这样做的。公孙家三小姐该有的威仪应该有,该有的傲气自然也不能落下。 哪怕是与外人相交。 与人相交,首重彼此是否真心想与,对方的性情高傲与否倒在其次。 封逸自不会计较这些,不过听罢了公孙怡的言语后,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四个统领之位,现在应该都有人吧?” 公孙怡“恩”了一声,说道:“皆是淬体八层以上的修为,对了,沈落枫现任四队统领。” 封逸眉头皱得更深了,“我初来乍到,非但没有寸许功劳,反而鸠占鹊巢,夺人统领之位,这不太好吧?” 公孙怡挑眉笑看封逸,“你怕自己不能服众?” 她有高傲心性,封逸自也有属于自己的孤傲肝肠。昂首挺胸,直视公孙怡,说道:“何惧之有?” 他确实不惧,莫说淬体八层九层,便是通玄大能王宏良当面,封逸也未曾有过丝毫的畏惧。 不能服众?那便打到他们个个心服口服。 当年在龙隐宗如是,而今离开了龙隐宗,加入到公孙家,也该如是。 …… 校场上,银甲卫列队而立,朝阳投射在银甲上,复被折射入封逸的眼眸之中。 银光烂烂,好不刺眼。 秋风迎面吹来,裹携着场中七十余人身上所发散的激昂血气,激得封逸热血沸腾,豪情更胜之前。 “见过怡小姐。” 七十余人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见礼,银甲摩擦之声、男儿怒吼之声,联震共鸣,晃得天边朝阳都似乎颤了几颤。 公孙怡再没了之前的随意谈笑,冷面寒眸,扫视一圈后,沉声道:“都起来吧。” “是!” 众人应是,直身而起。 起身后,众银甲卫的目光并没有在公孙怡的身上多做停留,而是齐齐汇聚到站立在她身旁的封逸身上。 “他就是怡小姐昨天新招揽来,要统率三队的封逸?” 银甲卫队列最前方,有四人未穿银甲,其中一个手提厚背鬼头刀,满面络腮胡子的巍峨大汉侧头低言。 “瘦不拉几,乳臭未干,看起来也没个三两气力,能有多大本事?” 大汉的右手边并立着三人,两男一女。 女子年约二十七八,身材高挑,不美不丑,古铜色的皮肤,黑如墨的大眼,却留着一头世所罕见的齐耳短发。腰间盘着一条妖兽大筋熬制而成的软鞭,在朝阳的映照下,泛着墨色光华。 闻听大汉此言,她自上而下打量了封逸一眼,目光闪变间,滑过了一抹浅浅的疑惑。 但当她再一次将目光移向公孙怡时,疑惑便如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崇拜,与狂热的敬仰。 似乎站在身前的少女并非是一个只有十九岁的小姑娘,而是她奋斗此生的目标。 短发女子的身旁站着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青年,白面薄唇,凤眼含煞。 此刻正冷冷地盯着站在自己身前一丈外的封逸,眸中似有不甘的火焰吞吐,蕴含着盛怒,包藏着浓浓的挑衅意味。 闻听络腮大汉此言,白面青年恶狠狠地说道:“想从我手里夺走统领之位,哼!没点真本事,休想!”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小,场中众银甲卫都听到了。 众人神情不一,有愤愤不平者,有冷蔑轻视者,亦有抱着好奇心,准备看热闹者。 封逸与公孙怡自然也听到了这么一句不很友好的话,公孙怡看了看白面青年,随即将目光移至封逸身上。 奈何封逸只冷眼扫视众人,并不看她。 白面男子的右手边站着得不是别人,正是沈落枫。 落魄的中年男子依旧落魄,穿着一身淡青色文士长衫,似是个家道中落的商贾,而非身负淬体九层修为的武者。 见到封逸后,沈落枫脸上、身上的落拓意味消散了少许,轻轻点头,微微一笑。 封逸还以微笑。 众人低声议论,场中喧哗渐起。 “我叫封逸。” 不待公孙怡介绍,封逸已踏前一步,高声说道:“怡小姐有命,要我统领三队。可有人不服?” 简单直接,不做那先示弱于人,而后暴起反击,啪啪打脸的荒唐事。 玄修玄修,主重一个修字。封逸此刻最想要做的就是赶紧寻找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埋头苦修,争取尽早提升修为至化元境,而后去寻找沈璇。 若非公孙怡盛情难却,若非缺少修行所必要的补气丹,封逸甚至都不想加入公孙家,为外事而耽延自己的修行时间。 既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去做那些真龙扮猪戏老虎,徒费修行时间的无谓把戏? 之前的三年里,封逸曾率队在外征战,与榆林宗、天叶宗等争夺修行资源。 自那些大大小小的战事里,封逸深刻体会到了人性的卑劣。 欺软怕硬,乃人之常性。你表现得弱,他们便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你。即便你身拥足以摆平一切欺辱的强横实力,期间所耽延的时间却是弥补不回来的。 反之,你若强,别人便会怕。 为何怕?不是因为实力不如你而怕,而是知道寻你的麻烦,会引起你的强烈反击。即便能打得过你,也会被你的拼死反击生生扒掉一层皮。 这卖买不划算,都是成年人,都知道利弊得失,都知道计算盈亏。 没人会傻到只因为瞧某一人不顺眼,便舍得倾家荡产来找他的麻烦。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没人想做鹬蚌,大多都想做那渔翁。 常言道不怕强,就怕不要命,便是此理。 一语落地,满场喧沸。 封逸的话语之中包含有很浓郁的霸道与狂妄,对于不了解他的人来说,这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是挑衅。 如何能忍? 三队原统领,那个白面青年最不能忍。 在众人还在交头接耳地热议之时,他已跳出了人群,戟指封逸,喝道:“好一个狂徒,且让我试试你到底有几斤几两,胆敢在怡小姐面前装强卖丑。” 说着,便要抢步冲上前来,与封逸一战。 激发众怒,而后以暴力制服挑衅者,震慑众人心。 这是最直接的服众方法,而且会给那些心存侥幸,妄图在日后兴风作浪之人留下一个霸道桀骜,残暴狠辣的印象。 日后他们若再想兴风作浪,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没了这些后患,封逸才能在日后的生活中,安然修炼,少麻烦而多清净。 如不然遗患无穷,反受其扰。 眼见白面青年已动了真怒,封逸心起冷笑,暗道自己这一句话的效果还真挺不错。 表面上却依旧是一副目空一切的孤傲神情,瞥了白面青年一眼,摆手道:“某拳下不走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白面青年被封逸无故夺了统领之位,本就心含盛怒。闻听之前那一句嚣张言语,更是怒上加怒。 而今又见封逸如此神情,又听如此言语,顿时气冲斗牛,七窍生烟。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叫沉宫的便是。” 一语甫毕,沉宫猛地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对着封逸的脸面便是一拳。 这是统领之位的争夺战,并非生死拼杀,旨在辱敌,不在杀人。 所以沉宫这一拳,虽然用尽了全力,却并没有直接攻击封逸的下腹丹田,或者身体的其他要害重穴。 攻击脸面,才是最大的辱敌方法。 眼见一拳捣来,封逸辨察扑面而来的狂暴拳风,已推断出这沉宫的修为当在淬体八层之上,虽超,却还未至淬体九层之境。 如此青年,已身负如此修为,这沉宫也算是个人物。 不过在精通燃血秘术的封逸面前,只要未入内息境,便都是土鸡瓦狗。 封逸此时在思索,该如何来反击。 反击有两个目的,一是要表现出强大的战力,以及毫不留情的残忍脾性,不如此,不足以震慑宵小。 二是这沉宫虽然脾气急了些,心眼小了些,却毕竟是识得大体的。 如不然,在此般情况下,他这一拳就是直攻丹田以杀敌,而非另取脸面以辱人了。 此人可伤,却不可伤其根基,留下遗症。 力道需得拿捏得精准。 瞬息之间,封逸想了这些,也只有这些可想。 拳近脸面一尺余,他已看见了沉宫的面色由怒转喜,随即再转讥嘲。 拳风稍弱,沉宫以为封逸避无可避,必将受辱,便撤了几分力道,不肯伤他太重。 “此人倒也心善。” 封逸心下暗忖,言念及此,精血忽燃。 霎时间,拳风、来路,以及场众众银甲卫的讥嘲、轻蔑、谩笑或担忧,尽入眼耳。 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沉宫呼出的热气掺杂在拳风之中,不很好闻。 封逸屏息,抬脚。 右脚后发先至,正中沉宫前胸。 第三十七章:朋友 “嘭!” 沉宫身如流矢,后飞跌入人群之中。 银甲摩擦有声,染上了沉宫口角喷出的鲜血,混合了耀眼的朝阳,猩红得犹如昨日晚霞。 场中一片寂静,只有众银甲卫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太快了,快到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竟然就已经结束了。 是沉宫太弱? 不,他乃淬体八层武者,根基扎实,武技习练得熟稔至极,身法更是快如鹰隼,寻常淬体八层武者都敌他不过。 但,他毕竟是败了。 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沉宫的对手,怡小姐昨天刚招揽来的这个封逸,未来的三队统领,很强。 强到可以无视淬体八层武者,一招败敌。 众人如何能不心起波澜,惊得目瞪口呆? 短发女子再一次将目光移向封逸,神情变换,凝重而深邃。 络腮大汉也看向封逸,喉头翻涌,咽下了一口唾沫。 沉宫的修为如何,他很清楚。他自忖自己虽是淬体九层武者,却也无法一招击败沉宫。 扭头看向身后,人群中,沉宫闭目躺卧,胸腔急速起伏,面色白如败絮。 此乃重伤之像。 “这个封逸,不好惹。修为很强,手段也很毒辣。” 络腮大汉心起浪潮,暗自将封逸之名划到了永不招惹的白名单中。 公孙怡也在看封逸,脸色阴晴变换,有惊奇,亦有黯然。 惊奇是她着实没有想到,一别半月余,封逸的修为竟然增长到如此地步。 那沉宫,她有自信也能一招将其逼退,但绝对做不到致其重伤,更做不到如此从容自若,如闲庭信步一般。 “那一日他赢我赢得都那么费劲,我若真当是生死拼杀来斗,他甚至都不可能赢我。可现如今……我若再跟他动手,即便尽出全力,怕也只会败得比之前更快。” 她乃三玄城有名的天才,乃西境霸主天剑宗所设少年天才玄榜的榜上有名者。 她虽不曾自负自己便是世间最出色的天才,但也有属于玄榜天骄的自傲。 而今,在封逸面前,这种自傲似乎很荒唐。 无怪姑娘心起黯然。 对于一个要强的人来说,被他人超越的滋味,并不十分好受。 若说场中不因封逸一招重伤沉宫而惊骇者,怕只有沈落枫一人了。 封逸之能,他曾亲眼见过。 穆秋柏是何人?那可是半步内息境的强者,是内息境以下无敌的存在。 封逸杀他都如屠狗,这沉宫区区淬体八层修为,何足挂齿。 沈落枫轻笑,封逸看到了他的轻笑,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两人目光相接,封逸道尽了不如此不足以服众,不足以求得清净的无奈,而沈落枫则表示自己理解。 沉默终究需要有人来打破,这个人不是公孙怡也不是沈落枫,依旧是封逸。 沉宫的伤有多重,他心里清楚,只是气血逆行,封闭了心窍。待到气血平复后便可醒转,也不会留下什么暗伤遗症。 所以他并不过多担心自己会否下手太重,伤了同僚,惹人不悦。 他只是冷眼扫视场中,继而提气发声,“可还有人不服?若有,可以出列来战,封某奉陪。” 无一人敢上前半步,无一人敢抬头直视封逸。 “既然没有人来挑战,那么我做银甲卫的三队统领,还有人心存异议吗?” 封逸看向络腮大汉,挑眉,瞪眼。 对方尴尬一笑,挠头,咽吐沫。 “没有异议。” 众银甲卫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表态。 封逸面无表情,缓缓点头。随即逆运燃血秘术,眸中血光顷刻散去。 这一次催发燃血秘术并没有耗时太久,所以精血也没有耗损太多。 虽然有些疲惫,却不足以为外人所察。 尘埃落定,封逸之威名算是打出来了。 公孙怡也出离了心中的黯然,踏步近前,摆了摆手。 两个银甲卫应命抬了沉宫离场而去,众人重新列队,重新站定。 公孙怡带着赞赏看了封逸一眼,随即目视场中众银甲卫,说道:“今日召集诸位前来,目的有二。” 众人竖耳听真。 公孙怡继续高声说道:“灵雾山脉内有五族大能围捕异兽,异兽暴怒而吼,引得外围妖兽暴动,形成兽潮,此事你等可知?” 众人齐声回应已知。 公孙怡接着道:“昨日下午,家主与各位长老奉城主府之命,与我大哥一起,率红甲卫亲赴幽灵山麓镇压暴动的妖兽。红甲卫既出,公孙府的守卫便全都交托到我银甲卫的身上。而今城外妖兽多多,或随时可能冒出一只来袭击城关。城卫军虽强,却也难能顾虑周全。所以我银甲卫不仅仅要肩负起守卫公孙府的重责,还要分出一部分去配合城卫军,镇守各路城门。” 说到这里,公孙怡扭头看向封逸。 想了想又将目光移向那提刀而立的络腮大汉与其身旁的短发女子。 “配合城卫军镇守城门的任务,便交由一队二队了。此事乃城主府之令,待兽潮之事平息后,城主府会论功行赏各位。而且我公孙家也会给你们每人都记上一功。贡献点一人一千,统领三千。杀一阶妖兽者五千,二阶妖兽者五万。” 她本想将这个任务交给封逸,以便他赚取更多贡献点。但想到冯统领以及已故的陈大公子,便作罢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封逸毕竟是杀害了陈大公子的凶手,与冯统领共事,难保不会漏出破绽,被对方所察。 一队二队共三十六人,在络腮大汉与短发女子的带领下出列跪拜,高声领命。 公孙怡摆手示意众人起身,而后再看向沈落枫,说道:“三队四队分昼夜守卫公孙府,若城门有急,当急速赴援。” 沈落枫领命,封逸亦抱拳躬身。 一切毕了,众人皆去。 沈落枫所率四队守卫白日,封逸所率三队守卫黑夜。 场中只剩下公孙怡与封逸并肩而立,以及二人身前的十八银甲卫。 十五男,三女,阴阳严重失衡。 并非公孙府重男轻女,也非女性武者数量少,而是女子受先天因素所限,淬体境之时实力总是不如男子。 但当踏入玄修门户,阴阳调和,一切以丹田内的元力多寡纯杂来决定,差距便会消弭于无形之中。 十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纷纷将目光投向封逸。 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恐惧意味。 公孙怡亦看封逸,静等他安排。 封逸想了想,摆手道:“回去休息,酉时集合。” 众人领命退了。 此时便只剩下封逸与公孙怡了。 “我都开始疑惑了,你这人是真的霸道残忍,不顾同宗情义,还是为了震慑宵小,刻意为之?” 公孙怡寻了校场旁的小亭走去,封逸跟随在后。 闻听此言,封逸撇嘴一笑,“你觉得呢?” “初见你时,你正如表妹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牛’,打起架来不要命,越打越凶悍。” 公孙怡抬手卷起一道劲风,吹去了凉亭内石椅上的灰尘,自顾落座后,继续说道:“第二次见你时,那个鲛人族的小丫头不在你身边了,你表现得很冷漠,似乎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封逸挠了挠头,“有吗?” 公孙怡笑着看他,“你自己肯定不觉得。不过刚才你所表现的行事风格以及狠辣手段,应该不是你的真正性情吧?” 她目光灼灼,大有封逸不说便不行的意味。 封逸只好说道:“我不太喜欢喧闹,也不喜欢别人总是来打扰我。” 公孙怡恍然,点头,而后似笑非笑地问:“那我现在算不算打扰你?” 封逸忙正色道:“你我是朋友,打扰也无妨。” “朋友?你当我是朋友?”公孙怡用左手食指敲打着身旁的石桌桌面,饶有兴味地看着封逸。 “说是朋友,便是朋友。此时是朋友,将来也是朋友。”封逸诚挚回答。 公孙怡停止了敲打桌面,似是在自言自语,“我还以为,你经历了龙隐宗之事后,再也不会给任何人当做朋友了呢。” 龙隐宗之变,她本是不知道的,那时的她正在荒野之中寻找公孙良。 而今已回府,自然自急报中看到了关于龙隐宗之变的一切始末。 对于封逸能斩杀龙隐宗宗主穆秋柏,公孙怡有些诧异,但也不是太诧异。 她以为在穆秋柏选择了郑淮而舍弃封逸之时,他该对人世间的情感感到失望,因此而心寒,闭塞自己的真心,不与他人坦诚相交。 若如此,封逸便是一头无法被掌控的狼,随时可能反噬。 舍与留,公孙怡在昨夜详细斟酌了许久。 但现在看来,自己似乎猜错了。 “郑家人害我师父,还要害我,杀之不枉。穆秋柏纵容郑家人,虽不是真凶,却也是帮手,杀他也无甚。这些事情终会过去,又岂能乱我本心?” 封逸说道。 说完之后,忽然发现公孙怡看向自己的目光,竟然起了一些变化。 隐隐似有一抹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意味闪过。 封逸微微皱眉,却听公孙怡“哈哈”一笑,起身道:“好了,此间事了,我也该忙自己的去了。” 说罢转身便走。 封逸站在凉亭内问道:“我取代了沉宫的统领之位,他会否心有不忿,因此而与你背心离德?” 公孙怡摆着手,回道:“小事情,我自有计较。” 封逸定定地看着她,等她走远后,这才收回目光,带着疑惑,回到了小院。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七拐八绕,历经迷路波折,终于回到小院之前,玄清曾出去过一趟。 去向是公孙怡的住处。 “不惜一切代价,让她爱上你。不管是男女之爱,还是兄妹之情。” 这是公孙怡对玄清下的死命令,小姑娘心起惶惶,很没有把握。 没把握是一回事,待封逸回来后,把握忽然就有了。 因为在封逸回来之前,玄清曾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自己的容貌。 很美,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 再摸出藏在怀里,一直舍不得服用的解毒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姑娘心想:“他赠丹与我,是大方?他说不在乎主仆尊卑,是真心如此?” “不,他或是喜欢我。” 姑娘笑着开了门,迎了封逸回家。 打来温水,待封逸洗漱完后,将早已做好的早餐端了来。 看着封逸吃早餐,姑娘愈发觉得眼前这个公子,很有魅力,且很有男人味。 心花儿怒放,姑娘意乱情迷。 …… 三玄城,西城门处。 冯统领正坐在城墙上远眺西北,忽听脚步声起,便收回了目光,扭头回望。 “老大,那封逸的资料调查清楚了。” 一个高瘦城卫军走上前来,恭敬地递上一张羊皮卷。 冯统领接过,展开,细看。 “快可追风的刀法,狠辣残暴的脾性。凭一己之力连杀郑家数人,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怒杀半步内息强者,龙隐宗宗主穆秋柏。” 冯统领看罢封逸的资料后,呢喃自语。 他目视西方,眸中精光吞吐,“这个封逸,有没有能力杀得了王二呢?” “大公子的死,跟他有没有关系呢?” 高瘦城卫军低声道:“王二乃内息境玄修,封逸不过是淬体武者,或……” 一语还未说完,忽听冯统领“咦”了一声,“那是……” 高瘦城卫军循声望去,但见城外大道上,一胖一瘦两个人影,缓慢走了过来。 胖子很胖,瘦子很瘦。 胖子年纪不大,瘦子乃耄耋老朽。 冯统领神色大变,忙纵身一跃,跳下城墙,同时冲那高瘦城卫军吩咐道:“快去请城主。” 高瘦城卫军“啊?”了一声,回道:“城主去幽灵山麓了啊。” 冯统领已落到了城墙外的地面上,略一沉吟,仰头说道:“去请二小姐过来,还有城中所有家族主事,以及城主府众长老。快!” 一语毕了,已化作残影急掠向西。 待到那胖瘦两人身前丈外,停步屈膝,“冯源见过于少,见过五老。” 胖子撇了撇嘴,没有搭理他。 老头儿弓着背,想了想,扭头问胖子,“少爷,今天怕是走不了了,盛情难却啊。” “有地龙睾吃吗?”胖子喘着粗气,似乎有些疲累。 五老面色微红,“若是没有,老奴剥了这三玄城主的皮。取他的腰子来给您吃,可好?” 胖子小眼放绿光,随即佯装干呕,面露恶心,“骚气骚气,你这小老头骚气的紧呐……” “呵呵……”五老讪笑。 而冯统领,心里一惊一惊的,汗水早已浸透了厚甲内的薄衫。 第三十八章:满园春色 公孙府很大,大到封逸漫步其中,很容易便会迷路。 百转千回,抓耳挠头,封逸苦着脸叹道:“早知道就该让玄清跟着,为我指路。” 又走了小半盏茶的时间,终于见到了一个匆匆而过的黄衣小鬟。 封逸连忙上前将她截住,询问藏书阁的所在。 根据黄衣小鬟的指引,又转了小半盏茶的时间,才终于来到公孙府的藏书阁外。 三层阁楼,算不上多么宏伟,反倒有一种老态龙钟的沧桑感。 一如此刻正守在阁楼门前的白发老者。 见封逸走来,老者探手阻路,“你是何人?来此何为?” 封逸将系在腰间的腰牌取下,双手捧送。 老者探手接过,用混浊的老眼扫了扫,“你就是怡小姐昨儿新聘来的三队统领?” “大户人家,消息传递的就是快。才不过半日之功,我这个新统领差不多已是人尽皆知了。” 封逸心下暗忖,点头道:“正是。在下想去藏书阁中寻找些资料,不知贡献点可够?” 老者翻转腰牌,目光一扫,说道:“够倒是够,但也只能在一层翻阅。” 公孙家不比龙隐宗,家大业大,等级制度,族规律法都严苛了很多。 就好比这藏书阁,若想在最下面一层翻阅藏书,至少得拥有一千贡献点。 并不是说进门便扣除,这一千贡献点只是入门的资格,相当于通行证。至于易换藏书需要扣除多少,还得根据藏书的珍贵层度来决定。 若想去往二层,非身拥一万贡献点不可。 至于三层,没有十万贡献点,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高等级势力宗族,果真都是唯利是图的。” 封逸暗自腹诽,转念又想:“不对,不是唯利是图,是唯‘贡献点’是图。” 贡献点是什么?是修行资源,是一切修行之必须。 势力宗族内的众人,都在为贡献点而忙碌,争取多赚取一些,才好易换来更多的资源,以供修行。 入得门内,首先映入封逸双眸的便是一排排,一行行,散发着浓郁书香的书架。 木盒陈列,内中藏有书籍。盒盖上锁,盒体上印刻着借阅此书所需要的贡献点数量。 阁中有人,但不多。 封逸粗略一观,三男两女。 年纪都不大,有锦衣华服者,应该是公孙家内堂子弟。 有穿武士劲装者,应该是外堂武士。 五人各自流连于书架之中,精挑细选,谁也没有跟谁说话。 封逸进门,五人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随即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寻找所需要的藏书。 行至首列,上挂红木招牌,刻着一个大字,“杂”。 封逸侧目而观,《逸闻奇事录》、《三玄城杂记》、《公孙家传记》…… 琳琅满目,如乱花迷人眼。 但很可惜,都不是封逸所想要的。 他想要寻找的是记载有心火资料的书籍。 行行走走,摇头暗叹,最终封逸将目光锁定在了一本名叫《无疆志》的古书上。 木盒紧锁,上面刻着借阅所需贡献点的数量。 一日十点。 不算贵,但也不算便宜。 一千贡献点可以易换一枚一品聚元丹,一品聚元丹的价值约莫与一百枚不入阶的小聚元丹相等。而小聚元丹若是拿去商会贩卖,足以卖到一千五百两金子。 如此算来,十个贡献点就等于是一枚小聚元丹,等于一千五百两金子。 十点换此书一日权限,自然不便宜。 修行首重一个财字,果真不假。 没钱?快请离开玄修之途,莫要瞎闹。 封逸想了想,转身走至大门口,请来老者开锁。 拿着《无疆志》,继续漫步于书架间。 杂书列中没有,便去武技列。 也没有,再去玄功列。 还没有…… 封逸黯然长叹,瞥了一眼通往二楼的台阶,心想:“二楼有没有呢?” 无奈贡献点不够,只得止步于一层。 带着《无疆志》回返小院,伏案窗下,凝神细读,略有所得。 此书记载了无疆世界各处的地理风貌,以及各处的风土人情。 还有关于妖兽、玄材、灵宝、禁地、诸多五品以上势力的详细标注。 封逸读得津津有味,不觉午牌已翻。 窗外有寒鸟叽喳之声,合着秋阳,温暖之中又洋溢着让封逸久违的安宁。 合卷,闭目,沉思。 而后睁开眼来,下意识喊道:“清儿,午饭做了吗?” 门外传来玄清的应答声,“已经做得了,玄清见公子正在专心读书,便没有打扰您。” 嗓音不对,语气也不对。 不是清儿,是玄清。 封逸恍然回神,嘴角边露出一抹苦笑。 正苦笑着,忽听院内传来玄清的惊叫声。 “啊……” 封逸悚然一惊,连忙直身而起,透过了半开的木窗向院内望去。 小院空寂,一株老桂树孤独地生长在古井旁。 有风吹过,桂树摇波,桂花飘香,满院芬芳。 树下,井边,铜盆倒扣,水洒一地。 井沿上,一抹青衫正如灵蛇一般,倏忽落下。 “不好!” 封逸惊喝一声,连忙纵身自窗户跳出。运起了轻身功法,只一个呼吸间便掠至井口。 也来不及细观情状,忙探臂入井,曲指抓握。 青衫如生了灵性一般,欲自掌间溜走。 封逸焉能容它轻易走脱?五指收拢,一提一拉,失足落井的玄清便被拽了上来。 “刺啦”一声,青衫破裂,淡粉色的亵衣露出了领口一角。 玄清浑然不觉,只是手忙脚乱地扑腾挣扎。 一边挣扎,还一边惊声尖叫,极为恐慌。 挣扎了片刻,不见有水沾身,又发觉似乎已脚踏实地。 小丫头睁开眼来,明媚秋阳映入她清澈的眸中,闪烁着莹莹泪花。 “呜……” 她终于受不得惊吓,哭了起来。 哭便罢了,还扑到封逸的怀里,埋头在他胸口,紧紧地抱着他,双肩抖啊抖。 胸前那两堆软肉在封逸的胸膛上磨蹭着,发丝间飘散着成熟少女的清幽体香。 封逸只一闻嗅,便忍不住心起狂龙,欲携欲-火而祸乱心神。 “公子……吓……吓死我了。” 许久许久,玄清的哭声才渐渐缓了下来。 封逸忍耐得艰辛,却也不好将她推开。只能任由她紧紧地抱着自己,傻傻地站在井边,树下。 桂花飘香,玄清抽噎着哭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公子了,以为再也不能为公子洗衣做饭了。” 一言一语,尽入封逸双耳。 恍惚间,他以为怀抱中的是清儿。 此念方起,狂龙忽去。 他视清儿如同胞妹妹,虽然少年人火气旺盛,却也不会对清儿心存什么旖旎幻想。 即便是有,对象也只能是沈璇。 沈璇之名刚刚浮出脑海,她那提剑纵马的落落英姿便自眼前飘忽而出。 封逸心起迷离,目光变换间,错以为自己怀抱中正在轻声悲啼哭诉的少女就是沈璇。 双臂不再僵硬,缓慢将怀中人抱住。 感受着柔软,闻嗅着各种甜香,封逸如在梦中。 狂龙又来,封逸双臂用力,紧紧地抱住怀中人,心中呢喃:“沈璇,是你吗?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说,可……” “呼……” 一股温热气浪扑面而来,怀中人已踮起了脚尖,闭着眼,将自己的红唇送来。 封逸下意识地低头,迎接。 两人的嘴唇越来越近,终于在相距一寸余的地方,停住了。 封逸的心神已恢复了清明,怀中人不是沈璇,是玄清。 松手,后退,玄清扑了个空,差点儿扑倒摔跌。 封逸只好再度上前,探手将她扶住。 姑娘睁开眼来,眸中带着遗憾、惋惜与失落。 封逸看得真切,红着脸,问道:“你……” 方刚开口,似觉舌唇僵硬,说话的声音都似发生了变化。 “咳咳!” 封逸干咳两声,继而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你没事吧?” 玄清垂着头,双颊红如晚霞,闻听此问后,摇头道:“没事。” 声若蚊蝇,微不可闻。 只是她一摇头,破损的青衫便随风摆了起来。 亵衣外露,春光乍现。 封逸无意间扫了一眼,顿觉心中“咯噔”一声,满身精血似乎涌到了嗓子眼,又胀又热。 收回目光,扭头看向别处,封逸说道:“没事就好,怎么那么不小心,若我不在家,你岂不是危险了。” 玄清在封逸目光不可及的地方抬起头来,脸上泛着浓浓的失落颜色。 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损的衣襟,幽幽一叹后,抬手将破损处捂住。 “多谢公子,若不是您出手,玄清……玄清怕是没命活了。” 道谢过后,玄清颤抖着双腿躬身后退,回到自己的卧房换衣。 关闭房门,姑娘背靠着房门而立,仰头凝视房顶,心儿砰砰乱跳。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姑娘自言自语。 随即忽起黯然,“难道是我不美吗?” 迈步走到木桌前,铜镜内娇颜如花,怎能不美? “为何他能在那个当口突然恢复理智?” 思思想想,面挂绯红的小丫头终于想明白了。 “不是他不好色,也不是我的魅力不大。而是……他是个正人君子,不愿意做那倏忽一夜云雨的腌臜事。” 念头飞转,姑娘自言自语:“他若是动情,必如山呼海啸,必然比金还坚。” 不知不觉,小姑娘动了真情。 只是这真情中掺杂了自家主子公孙怡的命令,未免有些遗憾。 午餐时,封逸与玄清谁都没有说话。 姑娘的脸依旧很红,头依旧垂得很低。 封逸给她夹菜,她也只是颔首以谢。 在卧房内时,她对镜自观,凤眼含媚,妖艳动人。 出得卧房后,便摇身一变,化作了楚楚含羞,腼腆少言的处子。 此间性情之转变,实乃刻意为之。因为她敏感地发现,眼前这个公子的身边,似乎曾经有过这么样一个小丫头。 既然满院春色不足以令公子俯首入罗裙,那便学习前辈,引他心中之思,潜移默化,徐徐图之。 玄清在打着算盘,正如此刻正站在门外,犹豫着不敢敲门的中年汉子。 他也在打着算盘,只不过不是领了自家主子公孙怡的命令,而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着想。 “他脾气很不好,我冒然来访,会否引得他不悦?” 中年男子身穿银甲,却没有其他银甲卫那般如渴血兵戈,亟待杀敌豪饮的凶煞之气,也没有落落男儿,顶天立地的豪情。 他留着一绺三羊胡子,半黑半百。两只不大的眼睛滴溜溜转得飞快,足见其人心思活络,擅逢迎奉承。 一如他此来的目的,正是为了逢迎封逸,巴结封逸,以求将来前程明光,执行任务时无需身陷险境。 三羊胡子盘算的时候,封逸正在抬箸给玄清夹菜。 忽然似听到了什么,封逸扭头看向院门。 玄清见夹着两块红烧肉的筷子停在了自己的碗上面,久也不动,便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封逸。 见他眉头微蹙,便问道:“公子?怎么了?” 封逸将两块红烧肉放到玄清的碗里,朝院门努了努嘴,“有客来了,你去开门。” 玄清应声起身,拉开院门后,正见山羊胡子高举右手,似敲非敲。 “你是……?” 第三十九章:梁木 本还在犹豫、纠结、踌躇。 现在好了,玄清先开了门,倒是为山羊胡子做出了选择。 他看了看玄清,尴尬一笑后,将目光移向正堂。 待与封逸的目光相碰触后,连忙下移三分,以表尊敬。 “属下梁木,见过封统领。” 封逸对此人印象全无,只是看他身穿银甲,才知他乃银甲卫一员。 见他来此,还道是有什么任务指派了下来,当下抬手道:“进来吧。” 玄清侧身,梁木冲她点了点头,继而曲着身走进了小院。 来到正堂,直面封逸,梁木一时恍惚。 眼前这个正自顾吃饭的少年人,哪里有一丝清晨时分的狂傲与凶悍? 分明就是一个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瘦弱少年,衣着普通,样貌倒是俊俏,只是皮肤不是很白。 “不对,越是狂傲之人,越是不会故意将狂傲挂在脸上。那些面子上狂傲不逊,凶悍残忍者,大多都只是外强中干,强装的狠辣而已。” 梁木心下暗忖,随即再起敬畏惶恐之心,朝着封逸便曲身跪拜下去。 “封统领在上,请受属下一拜。” 封逸眉头微挑,心想:“这是搞哪样?” 侧身让开了梁木跪拜的方向,放下碗筷,上前将他扶起。 “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 封逸言语微冷,他最是不喜别人来叨扰自己,然而总有一些不开眼者,最爱在别人眼前蹦跳。 梁木听得他言语不甚和气,顿时心头一凉。 战战兢兢地起身后,带着尴尬朝封逸一笑,而后将自己腰间的腰囊解了下来。 双手捧送,毕恭毕敬。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万望封统领莫要推辞。” 封逸明白此人所来为何了。 龙隐宗也有这样的人,当日掌掴清儿,被封逸一脚踩杀的萧振便是此道中人。 曾几何时,封逸还是龙隐宗少宗主时,萧振鞍前马后,卑躬屈膝,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不知道的,还以为封逸是他萧振的亲爹。 封逸自然也没有亏待他,小聚元丹给了不少,修行心得讲解了许多,就连接受命令离宗征战时,也很少让萧振随队离宗。 前尘历历在目,奈何一朝有变,萧振便立马翻脸无情,改投了郑淮门下不说,还胆敢掌掴清儿,羞辱喝骂。 若是换做别人,那一日封逸也不会如此气怒,不由分说便痛下杀手。 被身边人背叛,往往比被仇敌斩杀更悲愤痛苦,此情也唯有亲身经历者才能明白。 封逸领教过这种悲愤与痛苦,并不想再领教一次。 所以他下意识便想要将梁木的赠礼挡回去。 但念头急转,又探手接了过来。 原因有二,一是他初来三玄城,对这里的情况还不很明了,需得寻到一个明白人详加询问。 公孙怡自然很明白,但她是公孙家的怡小姐,封逸虽给她当做朋友,却也不好总是去麻烦叨扰。 玄清乃是凡俗婢女,不通玄门中事,在公孙家的身份也不很高,所知必然有限。 第二是封逸曾做过龙隐宗的少主,深知身边有个能差遣的机灵人,可以给自己省去多少不必要浪费的时间。 而今的他,一切以修行为重。而修行,最要紧的除了修炼资源外,便是时间。 能不浪费便不浪费,尽早突破至化元境,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至于眼前的梁木会否与萧振一样,封逸并不担心。 对于萧振,封逸曾给他当过自己人看待,是付出过真情实意的。 至于回报?他贵为龙隐宗少主,萧振不过是一介外门弟子,能给他什么贵重的回报? 不求回报的付出,是真心。 若求回报的付出,便是交易了。 这也是封逸接下梁木赠礼的原因,这只是一场交易。 梁木给予献礼,封逸在危险任务中保他安平。 一买一卖,合情合理。即便有朝一日卖买终止,对方另觅新主,自己也不会觉得过于痛心。 见自己的献礼被接下,梁木宽心了不少。 颤抖的双腿也不再颤抖了,躬身在封逸身旁,大表忠心,“自今而后,我梁某必当以封统领马首是瞻,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说了个满盆满钵,听得封逸耳根子起茧,不自在得要命。 终于,唾沫星子飞完了,封逸这才摆手示意玄清将碗筷收拾了。 继而自坐主位,斜指客座。 梁木依指入座,面上带着赤诚忠心,心里却已乐开了花。 “那沉宫看我不上,现在好了,老子抱上了封统领的大腿,以后谁风光,谁倒霉,还不一定呢。” 他如是暗想,封逸则出言说道:“我刚好有些问题想要寻人详问,你来得正好。” 梁木起身抱拳,躬身开口,“封统领想问什么尽管问,属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封逸嘴角挂着轻笑,再度探手示意梁木落座。 继而问道:“先说说三玄城吧。” 梁木眼珠子转了几转,已知封逸这含混不清的问题终旨所在。 “三玄城乃三品势力陈家所建,陈家便是城主府,直接受命于西境霸主天剑宗。其下有三大二品势力,一是咱们公孙家,乃三个二品势力实力最强大者。第二便是王家,居于东城。王家贼人总是与我公孙家作对,奈何其家主王狂风的修为不敌我公孙家家主公孙飞龙,所以王家始终弱了咱们公孙家一头。” 梁木侃侃而谈,封逸眼望门外,自有所思。 “第三个二品势力不在三玄城内,在东南三百里外的冷山,名叫冷山宗。宗主冷军乃内息境后期修为,略低于王狂风。” 封逸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再说说公孙家。” 玄清移步走来,分别为二人斟了一杯热茶。 梁木点头致谢,端杯饮茶,而后说道:“公孙家有流位内息境玄修,一是家主公孙飞龙,乃半步通玄之境。二是大长老公孙飞熊,亦是半步通玄之境。三是执法堂长老公孙飞虎,内息中期修为。他们三位大人乃一母同胞的兄弟,家主为长兄。” 说到这里,梁木顿了一顿,继而凑头靠近封逸,低声说道:“据说咱们的怡小姐是大长老跟其大嫂乱-伦所出,并非家主亲生,只是家主不知道而已。” 封逸面色微沉,冷冷地看了梁木一眼。 后者心惊坐正,已知这位封统领不喜外道消息,心中暗自计较日后少说此类事。 不,不是少说,是再也不能说。 “第四位是外堂长老刘醉,内息中期修为,咱们的腰牌便是他炼制的。第五是咱们公孙家唯一的炼丹师,朱长老朱酩,也是内息中期修为。不过朱长老时年已一百七十余岁,寿元将要耗尽。剩下这几年里若是再无法突破至通玄境,怕难有活命了。” 封逸终于明白公孙怡为什么在询问自己若得晋升至内息境,便能够炼制出入阶玄丹时,这么迫切地希望自己加入公孙家。 一个炼丹师,对于一方势力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丹药有价,也可以自各大商会中买来。却永远没有自家炼丹师炼制来得便宜。一两个人修行倒还无甚,可若是一个家族的所有人,修行所需丹药都需要去商会购买,这无疑是将家族命脉交到了别人手里。 如何能行? 答案是肯定不行的,但是在金族,炼丹师之稀缺,比高品阶玄功玄术更甚。 无怪公孙怡会如此。 封逸失神思忖的时候,梁木依旧在讲说公孙家的详细情况。 例如第六位内息境玄修,大公子公孙弘与其三妹公孙怡的兄妹关系并不如何亲密,红甲卫与银甲卫虽然同属于公孙家,暗地里却相互敌对着。 还有便是公孙家的贡献点易换情况,梁木也详细说了。 待得一切说完,未时已然过半。 日在青天,时辰尚早。封逸想了想,便问道:“三玄城内有商会吗?” 梁木答道:“有,孔家商会,遍布夷洲。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封逸挑眉看他,“孔家?” “夷洲霸主,除却五族皇室之外,便属孔家为最。传说孔家老祖来自遥远的浩土神洲,在咱们夷洲开枝散叶,创下了孔家商会不说,更将孔家生生擢升至足以比肩五族皇室的七品势力。其人雄才大略,着实让人羡慕呐。” 梁木目露崇拜神光,若有机会,恨不能飞扑到孔家老祖的脚下,为其提鞋擦脚。 当然,前提是他得有这个资格。 封逸倒是在《无疆志》上看到过关于孔家的记载,不过只是粗略一观,并未过多留意。 而今听闻梁木此言,不禁暗想:“能将生意做得遍布整个夷洲,这孔家老祖当真是个能人。” “封统领询问商会,难道是要买卖什么东西?”梁木问道。 询问商会,自然是要做买卖。 不过封逸并没有什么想买的,功法、武技他不缺,丹药暂时也不缺,即便缺了,自公孙家用贡献点易换便可,比去商会购买要便宜许多。 他之所以询问商会何在,是要卖东西。 陈大公子的玄囊是不能见光的,封逸也没打算卖。他要卖的是王宏良的三品玄兵,饮血剑。 他自幼跟随师父辛黎学习追风刀法,已经用惯了直脊窄刃长刀,虽然饮血剑是三品玄兵,拿在手里却不如之前那柄一品玄刀好用。 卖了饮血剑,便无兵刃可用。封逸想着找机会再去公孙家的玄兵楼看看,是否有中意的兵器。贡献点若是不够,便去商会寻寻。 想起了玄刀,便想起了师父辛黎。 封逸心起惆怅,暗道:“师父,您在灵雾山脉深处,可还好吗?” 他终究是不愿意相信师父辛黎已死,虽然灵雾山脉内妖兽邪灵众多,以辛黎的修为万难有活路。 暗叹过后,封逸收起了怅惘的思绪。 思思想想,又问:“说说银甲卫。” 梁木很是激灵,封逸但有所问,他便能立时猜到封逸最想要知道什么。 “一队统领名叫衡塔,半步内息修为,一身横练功夫,力大无穷。其人算不上个磊落汉子,但也不是那种善弄机巧之人。可交,却不能深交。二队统领名叫简苍,曾是天涯山匪首,后来被怡小姐招揽来,对她极是忠心。简苍是个极为悍勇的疯婆子,淬体八层修为,发起狠来,便是衡塔都惧她三分。” 封逸轻轻一笑,对那个简苍颇为好奇。 并非因为她是女子便好奇,而是因为简苍在某些程度上,与他很像。 打架,战斗,拼生死。除却修为高下,武技强弱之外,比得便是一股子狠劲。 生死决战之际还不发狠,那什么时候发狠? 再有就是简苍那一头惊世骇俗的短发。 在无疆世界中,女子剪短头发,实乃背离德操之行为,为世人所不容。幸好那简苍是个武士,若是寻常女子,只怕早被闲散人的吐沫给淹死了。 梁木继续说道:“四队统领沈落枫前几天刚被招揽来,属下对他了解不多。” 封逸摆了摆手,沈落枫他熟悉,不需要梁木多做赘述。 “三队里,修为最强者是谁?”封逸再问。 “当属孔立人与灵痴。二人修为相当,俱是淬体七层上。孔立人木讷憨厚,灵痴沉默寡言。” 梁木说完,封逸便不再问了。 暂时了解这些,够用了。再多的问了也没什么实质意义,毕竟识人辨事,还得凭着自己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听外人说,难免掺杂上言说之人的看法,从而影响自己的主观判断。 正沉默着,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哆哆……哆哆……” 乘着秋风,飘入了正堂。 第四十章:真情实意 来人是沈落枫之子,沈斌。 身着黑色劲装,束发在背,面无表情,不见悲喜。 封逸直身相迎,梁木亦连忙起身,抱拳为礼。 “沈兄。” 在龙隐宗时,封逸并没有见过沈斌,也不知道榆林宗第二高手沈落枫竟有这么大一个儿子。 而今龙隐宗没了,榆林宗也没了。两人异地相逢,封逸倍感亲切。 至于沈斌觉不觉得亲切,封逸就不知道了。 “封……统领。” 沈斌对封逸的称呼很是生分,抱拳过后直身望向封逸,脸面上闪过一抹犹豫与低落。 继而扭头看向站立在封逸身后的梁木,犹豫消散,低落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欲言又止。 封逸知道他来寻自己必然有事,当下摆了摆手,示意梁木退下。 待院门重新关闭,两人落座,玄清斟茶,封逸问道:“沈兄此来何意?” 两人本不是旧识,也没必要做那无谓的寒暄,直截了当先谈事。 沈斌垂眉沉吟了片刻,忽然长叹一声,“唉!实不相瞒,在下来寻封统领,是有一事相求。” 他仍然是那么客气。 “但说无妨。”封逸端杯喝茶。 “我……”话到了嘴边,沈斌又犹豫了。 扭头看了一眼门外天光,最终咬牙说道:“我想加入银甲卫。” 封逸“哦?”了一声,挑眉道:“令尊乃四队统领,沈兄若想加入银甲卫,直接去与令尊明说,或者寻怡小姐自荐,岂不是更好?” 沈斌颓然长叹,“唉……封统领有所不知,初来公孙家时,我便与父亲提起过要加入银甲卫的想法。可是……” 他摇着头,神情之落寞,比其父沈落枫更甚。 “令尊不允?” 沈斌“恩”了一声,说道:“父亲说,银甲卫明文规定,非淬体六层以上的修为不要。我不过淬体四层修为,不说怡小姐会不会允许我加入,即便是怡小姐点了头,也会被人在私下里议论她处事不公允,偏向我父子。” 这确实是个问题,公孙怡有争权之心,不管是待人还是处事,自得处处留意,步步小心。 若是破例让沈斌加入了银甲卫,势必会引起其他人的不忿,有损她公孙怡的小姐威名。 “既然如此,沈兄为何肯定从我这里能加入银甲卫?”封逸笑着问道。 沈斌既然来了,那一定是确定了自封逸这里,可以加入银甲卫。 至少有加入的可能,否则他也不会过来。 都是年纪相当的同龄人,且出自毗邻的两个一品末流势力,出身相似,沈斌自然不很愿意向封逸低头哀求。 至少在封逸看来,沈斌不是那种十分乐意低头的人。 但是他低头了,为了加入银甲卫。 原因是什么?他为什么那么想要加入银甲卫? 封逸沉吟思索,忽然想起了昨天沈斌看向公孙怡时的爱恋目光,顿时心下恍然。 情之一字,确实伤人,能让男儿悲愁,也能让男儿低头。 在封逸自顾思索的同时,沈斌也开口说话了。 “我虽然只有淬体四层修为,战力却绝对不会弱于淬体六层武者。而且……而且封统领你与其他人不同,别人在意的都是修为境界的高低,而你在意的是战力的强弱。越级杀敌,向来都是你的拿手好戏。” 说罢,沈斌猛地起身,飞掠出门。 就着不大的小院,呼呼生风地打了一套刚猛无匹的拳法。 封逸看在眼里,赞在心里。 “这沈斌果然有足以比肩淬体六层武者的修为,血肉之力当在两千五百斤左右。” 转念又想:“若不使用燃血秘术,我即便是催发元力附着于血肉间,血肉之力也抵他不上。” 沈斌确真是个惊艳之才。 拳停,风止,沈斌喘息片刻,而后迈步回返正堂。 落座后,看向封逸,眼神之中蕴含有无尽的期盼。 期盼着封逸能点头。 果然,封逸点头了。 “以你的战力,确实有资格加入银甲卫。不过我与令尊毕竟相识,他不允之事我若冒然许给了你,只怕会令他不悦。” 沈斌大急,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定定地看着封逸,静等他未说完的后话。 “这样吧,我寻个机会去跟令尊说一说此事。” 封逸斟酌片刻,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他着实不好拂了沈斌的面子,只是这件事情于情于理,都不该他出面来举荐沈斌。 毕竟沈落枫在中间坐着,且还是沈斌的父亲。 沈斌不无失落地应了一声,垂头丧气,起身而回。 封逸无奈苦笑,想了想左右也没什么事情,便起身追上了沈斌。 “沈兄莫要如此悲观,令尊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好好说一说,而后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强的战力,告诉他们你是凭着自己真本事加入的银甲卫,并不是靠人提携,不就成了。” 封逸说得轻巧,沈斌却只是继续垂头苦叹。 两人并肩,不一时便来到了沈落枫居住的小院。 所谓守卫公孙家,其实都只是那些银甲卫们该忙碌的事情。沈落枫是统领,除非出了什么问题,需要他亲去处理,其他时间都是自由的,可以随意安排。 见封逸与沈斌一同走来,沈落枫颇为诧异。 念头一转,便已明了封逸此来何为,又为何会与沈斌在一起。 四方脸面的威武中年男子狠狠地瞪了沈斌一眼,而后朝封逸摇头苦笑,却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侧身引请封逸进屋喝茶。 三人分主次而坐,封逸放下茶杯,说道:“沈叔叔……” 沈落枫左手一摆,打断了封逸的话,“斌儿既然请了封贤侄来当说客,老夫还能再说什么?罢了罢了,明日我去与怡小姐说便是。” 封逸没想到沈落枫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同时也暗惊自己的面子竟会这么大。 不过转念便即释然。 他明面上的修为虽然只在淬体五六层之间,实际上的战力却足以傲视整个淬体境,难觅敌手。 沈落枫自认不敌,所以便不自觉地对他生出了一些敬畏之意来。 无疆世界,强者为尊。身份与地位,都凭手腕上的力量来决定。 论起来年龄,封逸是晚辈。论起来身份,封逸与沈落枫同为银甲卫统领。论起来实力,封逸更胜他几分。 既然如此,他沈落枫焉能不卖封逸这个面子? 沈斌似觉自己听错了话,带着不可置信看向自己的父亲。 直待封逸咳嗽两声提醒后,才终于如梦初醒,大喜道:“父亲……您同意了?” 沈落枫白了他一眼,“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喜形于色,一点沉稳之气都没有。你若能有封贤侄一半的心性,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就知足了。” 父亲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儿子只好收敛了狂喜,板起了脸,又恢复了封逸初见时的那种冷漠神情来。 冲封逸抱拳一拜,由衷道谢。 封逸含笑摇头,却听沈落枫叹道:“修行路漫漫,危险常在,苦难多有。你将来的路该如何走,全看你个人的造化,父亲没什么大本事,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唉……” 一声长叹,叹出了修行之苦难,叹出了人父之哀愁。 封逸不知人父哀愁,却知修行之苦难。 却听沈落枫说道:“封贤侄,你乃人中之龙,将来必将辉煌腾达。有朝一日晋升内息、通玄,甚至化元、辟海都不在话下。” 封逸虽然有这个自信,但被人如此当面称赞,仍是大为惶恐,忙摇头道:“沈叔叔谬赞了。” 沈落枫喝了口茶,继而正色道:“封贤侄,念在我与你师父曾是旧友的份上,也看在沈叔叔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薄面上,日后的修行路,可否稍稍提点提点斌儿?老夫在这里先谢过了。” 不知为何,沈落枫总有一种感觉,封逸不是西境这一隅之地所能困住的真龙,有朝一日他必扶摇直上九万里,走出西境、金族甚至夷洲。 这是一种没有丝毫来由的感觉,说出去极为荒唐,可沈落枫很确信。 封逸看了看沈斌,又看了看沈落枫,说道:“沈兄天资极高,也有一颗进取之心。若得机缘造化,将来的成就必不在侄儿之下。沈叔叔如何有此一言?当真是折煞侄儿了。” 这是客套话,该说出来,否则便有自傲狂妄之嫌。 客套过后,封逸也正了颜色,“沈叔叔慈父之心,侄儿明白。侄儿保证,将来的修行之路,必将沈兄做自家兄弟看待,此生不弃。” 封逸发下此誓,有两个原因。 一是沈斌其人确实不是那种奸恶之徒,可交,也可深交。 二是沈落枫曾点出了郑大虎陷害师父辛黎之事,更直言告知了他沈璇离去的缘由与经过。 沈落枫其人如何,封逸很清楚,是个称职的长者。如此样人,不管以前龙隐宗与榆林宗的关系如何,都该敬以待之。 得封逸如此一言,沈落枫眉头舒展,大为欢心。拉着封逸的手,又闲聊了好一阵子。 倒是沈斌,满腔心思都沉在了即将加入银甲卫的欢喜之中,全没有在意到自己父亲与封逸后续的那许多对话。 闲聊结束,封逸看了看天光,酉时将近,也该去集合三队了。 当下起身告辞,却再一次被沈落枫拉住。 扭头看他,却见他已自腰囊内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羊皮卷来。 封逸疑问:“沈叔叔,这是?” 沈落枫道:“这是淬骨丹的丹方。” 这句话沈斌听到了,他收回思绪,将目光移向父亲,眸中也含着十分的不解。 “榆林宗没了,我父子也不通炼丹之道,留着这个丹方也没什么用,便送还与贤侄吧。” 封逸听清楚了,沈落枫说得是“送还”。 淬骨丹丹方乃是榆林宗重宝,并不是封逸所有的东西,没有给,何来还? 当下如实相问,却得沈落枫回答说,这淬骨丹的丹方,原曾是他师父辛黎之物。那一夜辛黎忽去榆林宗,以此丹方易换了一株古怪至极的玄草,并且保证以后此丹永留榆林宗,他辛黎永生不再炼制此丹,丹方也不会再外泄。 这个保证辛黎做到了,淬骨丹果真成了榆林宗独有之物。 封逸连忙推辞,“既然师父曾易换给了榆林宗,那么此物便与侄儿再无关系,沈叔叔且莫言还。” 沈落枫摇头道:“我父子不会炼丹,要来何用?贤侄便收下吧。” 见封逸还要再推迟不受,沈斌忙上前劝说,“父亲说得是,这东西在我们手里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与其藏在腰囊里蒙尘,倒不如封兄给收了。我曾听璇妹说过,封兄会炼丹,将来若有机缘能寻到炼制淬骨丹所需的药材,炼制一炉,分我父子几粒不就成了。” 他旨在要封逸收下丹方,并没有索要淬骨丹的意思。 但沈落枫听在耳里,却不是那个滋味。当下狠狠地瞪了沈斌一眼,斥道:“你当这是交易吗?” 沈斌吐了吐舌头,低头不敢再言。 封逸推迟不过,只好收了。 出得院门,径往校场而去。 小院内,沈落枫待封逸走远后,看向沈斌,语重心长地说道:“斌儿,日后与封逸相交,切记要赋予真心,万不能动丝毫歪心思。” 沈斌点头道:“知道了,父亲。” 心有不解,便问道:“父亲为什么这么看重封逸?难道就是因为他实力强悍?” 沈落枫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儿子的问话。 心里却在想:“他深爱着她,她又何尝不是?有三婆婆那样的强者护道,并自称为老奴,她的身份该尊崇成什么样子?只要她稍稍动用一丝一毫的家族力量,封逸便可以化作真龙,一飞冲天。” 第四十一章:孔家商会 银甲卫三队早已在校场集合完毕,十八人,十八套银甲,映着夕阳余晖,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封逸粗略一观,看到了梁木。 梁木眼珠子转了转,将目光移向站在身旁的一男一女。 男的约莫三十五六岁,人高马大,不瘦也不胖,很壮实。 一脸的憨厚像,一看便知是个敦厚老实之人。 当是梁木之前所说的孔立人。 女的约莫二十五六,高瘦身材,本是个很美丽的女子,奈何右颊上有一条三寸长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疤痕却留了下来,怕是此生也难消了。 此人应当是灵痴。 看罢两人,封逸收回目光,神色转冷,“我是谁,诸位都知道了吧?” 十八人异口同声,“知道。” 封逸“恩”了一声,继而又问:“我住在哪,你等可知?” 十八人再次齐声高喝,“知道。” “好,各自回到岗位,严加守卫。如有情况,立时来报。” 说罢,也不待众人多说什么,甩手便走。 瘦弱的背影如邻家男孩,却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就是这么干脆,就是这么随意,众人却不敢有丝毫微词。 银甲摩擦有声,封逸的声音忽又随风飘来,“梁木,你过来。” 梁木听真,昂首扫视了身旁众人后,带着自豪与高傲,迈步走了出去。 待到封逸身旁,腰身猛地一弯,大有卑躬屈膝之态。 “老大,属下来了。” 身后,有人低声斥道:“阿谀小人,真恶心。” 亦有人反驳,“那是人梁木的手段,能得统领看重并提携,以后的好处多多,你也不用说酸话。” 窃议片刻,众人散去,各自守卫公孙家各处去了。 封逸迈步在前,梁木跟随在后。一路走出了公孙府,来到了灯火已掌的宽阔街道上。 行人往来,商贩依旧滞留不去,因为三玄城的夜市,才刚刚拉开序幕。 “去孔家商会。” 封逸平淡说道。 梁木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超越封逸,侧身在前引路。 三玄城很大,方圆近五十里皆是城墙所罩之地。 有主街十八条,公孙家与王家各掌管九条。街道上的大小生意,以及背后所牵连的各种利益网络,皆与这两个二品势力有关。 但无一例外,真正的主人都是城主府。 西城九街归公孙家管辖,公孙府坐落在六街,距离位处于九街的孔家商会差不多有近五里地。 不远,但是如这般漫步行走,也需要至少两刻钟的时间。 封逸虽然着急着修炼,却也不是说非要如疯似魔地拼死苦修。毕竟来了三玄城,总该对这座大城多做些了解。 环顾左右,扫视前后,熟悉街道,观瞧商铺。 不一时,二人来到九街,停步在孔家商会大楼下。 楼高五丈余,宏伟壮观。 门口站着几个穿着紧身纱裙的侍女,容貌娇艳,无不是精挑细选而来的美人。 见封逸二人来到,一个嘴角边生长着美人痣的侍女迎了上来,将二人接入商会大楼。 指引落座,斟茶倒水,低头轻笑,春色满怀。 封逸移开目光,不去细看。梁木却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喉头翻涌,似是在咽唾沫。 “这家伙,原来也是个好色之徒。” 男人都好色,不好色的男人很少。 封逸承认自己也好色,有美人春景,他也想凑近些仔细瞧瞧。 但是与梁木不同的是,他有自制力。 人有欲望,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不可怕。反之,人若没了欲望,才可怕。可若是不能控制欲望,反被欲望所控,那更加可怕。 “二位是想买东西,还是要卖东西呢?” 侍女倒完茶后,柔声询问。 吐气如兰,虽然相隔不近,封逸犹能嗅到那一股甜香。 “卖东西,也买东西。”封逸喝了口茶,说道。 侍女直身,春景不再,梁木没了看头,只好砸吧着嘴,收回了目光。 待封逸说完,他凑头到封逸身旁,低声道:“老大,您的统领腰牌可以拿出来,能打折扣。” 封逸扭头看他,梁木解释道:“孔家商会虽然家大业大,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公孙家虽然算不上是地头蛇,却也是城主府手下的得力干将,这点面子孔家商会总是要给的。” 封逸点了点头,将腰牌解了下来,递给侍女。 侍女看罢,态度顿时更亲和了几分,一口一个大哥地叫着封逸,媚眼如丝,好不亲切,叫得他头皮直发麻。 这一切都被梁木看在了眼里,听在了耳朵里,眸中不由得泛起了一抹艳羡的神光,恨不能坐在封逸那个位置上的是自己,被侍女亲切呼唤,温柔以待的也是自己。 “唉!差距啊,都是差距啊。” 梁木心里暗叹的同时,侍女问道:“统领大哥要卖些什么?又要买些什么呢?” 封逸将被斜坐在自己身边的侍女抱住了的左臂抽出,手背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团柔软的物事,顿时心肝儿一颤,面皮也红了几分。 侍女“咯咯”娇笑,胸_脯颤啊颤,似乎随时都要撑破紧身纱裙,蹦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同时,呼唤眼前人来肆意观玩。 也无怪她如此,她只是一个天资低劣的普通女子,没有背景,也没有身份。引她入道的老师父早在多年以前便魂归了幽冥,而今她孑然一身行此困苦危难重重的修行路,为了得到更多的修行资源,只好来孔家商会做活。 每达成一笔交易,她都有提成可拿。这些提成,就是她的修行资源来源。 当然,若能被一个如封逸这般英俊的少年统领看上,以后的修行路,便不再愁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楚,不能因为对方没有严守德操便斥责她。 有句话是不知他人苦,莫劝人大度。 此间情况不同,是不知她人苦,莫劝人矜持。 若见女子不矜持而出言斥责,也可以,只要你能为她解决眼前所经受的磨难。 那些个对他人指指点点,将人损得一无是处,图得自己痛快,过后却一拍屁股就走的人,着实可恶。 得远离他,保不齐哪一天他被雷劈了,会连累到你。 没人愿意下作自己到犯贱的程度,除非好逸恶劳,不要面皮之徒。 别人不求你来帮,在他们没有侵犯到你,也没有做出那等超越世俗底线之事的时候,你也莫要去轻易斥责贬低他们。 封逸以为,这才是正理。 自玄囊中取出饮血剑,倒转剑柄,递交给侍女。 后者接过一看,面色再起变化。 这一次是震惊,连握着饮血剑剑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能来孔家商会做侍女,迎来送往,自然都是一些有眼光的人。三品玄兵所散发的元力波动,侍女方刚入手,便清楚地察觉到了。 在三玄城这么个地方,三品玄兵数量之稀少,比通玄强者更甚。 放眼整个三玄城,通玄强者有几人?除却城主陈安平以外,怕不超过三人。 可三品玄兵呢?侍女自忖,若自己所记不差,身拥通玄初期修为的城卫军总领大人所使用的大戟,也才是一柄二品玄兵吧。 再看封逸,侍女眼光变换,如有火焰在内中燃烧。 “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竟能随手拿出一件三品玄兵来贩卖?” 又想:“公孙家的银甲卫统领?一队的衡塔,三队的沉宫我都见过。莫不是前几日新招来的沈落枫?” “不对,听说沈落枫已年过四十,他怎么看也才不到二十岁,肯定不是沈落枫。那会是谁?” “不管了,只要这笔生意能做成,我少说也能得到十枚一品聚元丹的提成,届时便能突破至淬体三层。如果……如果能被这位公子相中的话,那……” 姑娘心绪转变如电光石火闪灭,只瞬息之间,便抛开了一切杂乱。 冲封逸恭敬一礼后,说道:“此物太过贵重,小女见识浅薄,无法估价。公子可否稍待,小女去请灵夫人过来与您详谈?” 封逸点头,侍女双手奉还饮血剑,而后去了。 翻看饮血剑,封逸暗忖:“能卖多少钱呢?” 所谓的钱,并不是指黄金白银,而是玄修们之间硬通的货币,聚元丹。 百枚小聚元丹,可易换一枚一品聚元丹。百枚一品聚元丹,可易换一枚二品聚元丹。百枚二品聚元丹,可易换一枚三品聚元丹。 此乃下三品聚元丹的易换情况。 但当翻过了三品大关,到达四品,就远非这种易换情况了。 千枚三品聚元丹才可易换一枚四品聚元丹。 玄丹品阶越高,药效便越显著,价值也就越高,同时数量也更稀缺。至于那七品、八品、九品聚元丹,是你想换也未必能换来的。 七品还可以说是有价无市,八品已然是无价之宝。 至于九品玄丹,那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甚至都不可能存在。 为何高品阶玄丹这么贵?即便是在不缺炼丹师的木族,也很贵? 一是药材珍贵,成丹极难,二是药效极强。 一枚四品聚元丹,其中所蕴含的元力,足以将一个普通人直接擢升至通玄后期修为。 当然,这只是理论,还有很多不可避免的因素,例如元力的消散,以及个人的资质根骨。 最主要的是,那人的经络与身体得能承受得了。 梁木着实也想不到封逸竟然能随手拿出一件三品玄兵,他心中的惊骇,比方刚离去的侍女一点儿也不差。 瞪着两只大眼,死死地盯着封逸手中的饮血剑,张着嘴,正是个目瞪口呆。 “老大……你这,你这是要卖?” 封逸点头,“不卖留着也没用。” “咳咳……这可是三品玄兵,没……没用?”梁木语无伦次。 封逸不以为意地道:“我不喜欢用剑。” 倒不是他不知道三品玄兵的珍贵程度而表现得随意,也不是故作得洒脱。 是因为封逸很明确地知道,自己留着这东西,确实没用。 没用的东西,再珍贵,也终究是个废物。 “好嘛,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梁木心中纠痛。 不喜欢用剑便不用,便随手给卖了。要知道,有些人为了能得到一柄高品阶玄兵,甚至不惜拼了性命不要,也要铤而走险。 想到这里,梁木悚然一惊,连忙侧身将封逸手中的饮血剑挡住。 一双眼睛泛着紧张的光芒,环视了一圈后,才发现偌大的商会大堂,竟只有自己与封逸两个客人。 梁木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说道:“老大,你也忒胆大了吧,这么贵重的东西,竟敢这么随随便便地就拿出来。也不怕露白之后被贼人惦记。” 封逸摆手推开了梁木,“这里是三玄城,你我是公孙家的外堂武士,怕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封逸很明白。他自然不会傻到随便将如此珍贵之物轻易示于人前。 早在走进商会大堂之时,他就环看过四下。此间正是晚饭的时辰,除了自己跟梁木这两个闲人外,没人在这个时候来卖买东西。 并不是孔家商会生意萧条,而是最近几天城中的大部分武士或玄修,都跑出去碰运气了。 兽潮爆发,山野之中多有妖兽尸体留存,即便寻不到珍贵至极的妖兽内丹,便是寻到一些皮毛骨骼,也是价值不菲的玄材。 丰厚的回报必然伴随着巨大的危险,山野之中可能还隐藏着一些妖兽,品阶高下俱有,运气不好随时可能惊动它,并丢了性命。 性命固然重要,但人都有侥幸心理。毕竟山林那么大,余存下来没有逃窜离去的妖兽并不在多数,怎么可能就单单被自己碰到? 心中都揣着这个念头,对于妖兽的恐惧便不自觉地消散了几分。 闻听封逸如是说,梁木仍然心有余悸,催促道:“老大,快先收起来,等灵夫人来到后再拿出来不迟。万一被有心人看到并惦记上,麻烦终究会寻上来。” 梁木很懂得趋吉避凶,只是这种做法很让封逸看不惯。 他以为做人该当随意从容,没必要事事偷偷摸摸,如同做贼,时刻提防着别人惦记。 但以为是以为,现实是现实。 现实是,人心贪婪,比妖魔更甚。 一柄三品玄兵,足以让不法之徒生出杀人越货之心。 封逸无奈长叹,正准备将饮血剑重新收入玄囊,忽听梁木惊道:“哎……老大,你这长剑刚刚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啊?出门时也没见你拿着啊?” 说着,看见了封逸腰间的玄囊,梁木更加眼热了,“我靠……” 眼热到不经意间爆了粗口,“玄囊啊?老大,你……你,你,你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啊?” 封逸没有搭理梁木,也没有将饮血剑塞入玄囊。 因为一个身穿淡紫色纱裙,雍容华贵的少妇,已在侍女的陪同下,缓步自商会内阁走了出来。 第四十二章:孔缥缈 “她便是灵夫人。” 见封逸不搭理自己,梁木的震惊无处安放,只好悄没声地给藏在了心里。 再看封逸时,目光已比之前更加炽热了几分。 能抱上银甲卫统领的大腿,梁木自然很兴奋。但当他发现怀抱之中的大腿还富到流油时,梁木的心情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兴奋来形容了。 “就是‘他老人家’从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油水,也够我梁木挥霍得了。这……这,这,这是要发啊。” 心中如此思量,顿觉前途一片明光,好生灿烂。 倏忽之间,梁木已暗暗发誓,不管如何,封逸这条大腿,他是抱定了。 不但要抱,还要死死地搂住,任人打骂也不撒开。 循着封逸的目光,看到灵夫人自内阁走出,梁木双眸之中对于封逸是大款的兴奋与激动,忽地化作了丝毫不加掩饰的垂涎。 喉头翻涌,他又咽了好几口唾沫,继而凑头到封逸耳边,低声讲说。 “这位灵夫人可是孔家嫡女,曾经的身份那是足以与五族皇室子女平起平坐的存在。只是……” 梁木顿了顿,加快了语速,“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跟着一个姓灵的散修私奔了。唉!身份差距太大,最终也没能求到相守至白头。灵姓散修被孔家家主一掌震毙后,灵夫人便被孔家派遣到三玄城这么个小势力来做商会会主。唉……她也是个倔强重情的女人,对外一直都自称做灵夫人,从来也不以自己是孔家人自居。” 唾沫星子飞完了,灵夫人却没有随同侍女走到封逸身旁。只有侍女一人走了过来,斟茶倒水,赔笑伺候。 而灵夫人,自从走出内阁,朝着封逸欠身一笑后,便转过了身子,面朝内阁,似在等什么。 等什么呢? 自然是等人。 人有两个,一胖一瘦。 胖子很胖,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 瘦子很瘦,年纪不小,已然老态龙钟。 两人并肩而出,胖子右手中拿着个牙签,正在咧着嘴剔牙。 一边剔牙,一边打着饱嗝,还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还是缥缈姐家的饭菜好吃,那城主府的厨子都是个什么破手艺,弄出来的菜根本不是给人吃的。” 老头儿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一双油腻腻的枯瘦手掌,继而将目光移向身边的胖子。两只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很想用胖子身上那华贵的衣衫,来擦抹掉双手上的油污。 “恩?”胖子似有所觉,扭头看向老头儿,发出了一道重重的鼻音。 老头儿讪笑道:“少爷,您这身衣服都好几天没换了,反正待会儿也是要换下来浆洗的,不如……让老奴擦擦手?” 胖子小眼一瞪,“你自己没衣服?” “老奴这袍子才穿不到一个月,还不太脏,晚上不用换。” 老头儿下意识想要挠头,右手刚刚举起,似想到手上还沾染着不少油污,只得又垂了下来。 静等在商会大堂之中的灵夫人闻听两人如此言语,笑道:“放眼这西境,也唯有五老才敢如此跟小良玩笑。你们主仆二人的关系真好,真让人羡慕。” 她是由衷地羡慕,面对胖子并不以年纪稍长而心存轻视,面对五老也不以对方是奴仆而心存鄙夷。 不卑也不亢,颇有大家之风。 “我去……我刚才看到什么了?灵夫人她……她笑了?” 梁木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低语呢喃。 灵夫人之名,在三玄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她待人公平,从不以豪门小姐自居,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对任何人露出过笑脸。 哪怕来人是三玄城城主,她也只是平和以待,就事论事,毕了两相见礼,各自不生他心。 不是冰山美人的冷漠,也不是豪门小姐的傲慢,就只是单纯的不爱笑。 可现如今,她笑了,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笑。 为何而笑?自然是因为身前的胖瘦两人。 “他们是谁?难道是灵夫人的好友?”梁木自言自语。 侍女将封逸二人杯中不太热的温茶倒掉,重新添上热茶,冲梁木低声说道:“他们二位应该是灵夫人的好友,那位胖少爷姓于,具体的小女就不太清楚了。” 梁木点了点头,瞥眼间看见封逸面带笑意,正盯着不远处的胖瘦两人观瞧,似是相识。 “老大?莫非你认识他们?” 封逸点了点头,却听胖子的声音自前方传来,“缥缈姐,你可千万别再这么说了。上次就是因为你说了这样一句话,这小老头可翻了天了。你瞧瞧,现在都敢用本少爷的新袍子来擦手,以后还不得骑到本少爷的头上屙屎撒尿啊。” 他言语粗鄙,瓮声瓮气,虽是在抱怨,语气之中却没有多少怨气。 灵夫人掩唇轻笑,娇躯抖动,如花枝乱颤,美不胜收。 胖子浑如不见,只是噘着嘴,瞪眼老头儿。 老头儿红着脸,赔笑道:“那哪能啊,少爷毕竟是少爷,老奴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少爷您的头上……咦?他怎会在此?” 五老终于看到了封逸。 胖子循声瞧来,小眼睛里又泛起了绿油油的光芒。 “啊哈,那……那个谁,你咋也跑来三玄城了?”胖子已舍了灵夫人与五老,大屁股一颠一颠地走了过来。 封逸直身而起,迈步相迎。 “一别几日,胖兄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这咋说来着?相逢即是有缘,咱们这已不是有缘了吧?是缘分大大滴。” 胖子说着扭头四顾,随即疑道:“咦?那个小丫头呢?” 他所说的小丫头是指清儿,然而清儿现在何处? 封逸面露黯然,胖子忽然皱起了眉头。 另外一边,灵夫人也移来了目光,自上而下打量了封逸一番后,问道:“五老,此人是小良的朋友?” 五老咧嘴而笑,“恩,朋友。” 两人分前后走到封逸身旁,正好听到胖子在询问清儿去了哪里,也正好看见了封逸脸面上露出的一抹沉郁黯然。 “难道……?” 五老心头一沉,忽然又想起了那日被自家少爷一口吃个精光的米饼。 小丫头心善,不仅是胖子看着亲切,五老看着也觉得分外亲切,好似看着自己的孙女。 一抹凶杀之气,自五老的眼皮子底下闪过。 灵夫人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封逸不愿将清儿是鲛人的事情大张旗鼓地言说,即便他早已猜到胖子与五老知晓清儿的身份。 当下避重就轻,简短说了,“被她家里的长辈接走了。” 胖子恍然,五老亦如此。 凶杀之气消散,五老又恢复了猥琐小老头的模样。 看着封逸,笑问:“王宏良杀了?” 封逸点头,“杀了。” 胖子一巴掌拍在了封逸的肩膀上,赞道:“牛他娘的大-逼,通玄境大能,说杀就杀。” 灵夫人震惊了,梁木与侍女早就退到几人的身后,恭敬而立,垂手以待。 闻听胖子此言,侍女愕然失神,梁木再一次目瞪口呆。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夸张,自那张大的嘴巴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嗓子眼。 两只眼珠子似乎要生生挤出眼眶,摔跌在地,以表心中之震撼。 灵夫人再一次细心打量了封逸一番,却听胖子问道:“这就是那王宏良的玄兵?” 封逸提着饮血剑,点了点头。 胖子问道:“要卖?” 封逸再次点头,将目光移向灵夫人。 四目相接,封逸才终于看清楚此女的容颜。 用再华丽的词来形容她的美貌,都是多余的。就单单一句话足以表明,很美,美到石破天惊。 如此样人,岂是世间能有? 如此样人,其夫上辈子莫不是拯救了整个无疆世界,今生才得如此天人垂青爱恋? 惊艳之余,封逸忽又想起了沈璇,霎时间眸中的惊艳神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属于少年人该有的沉着与冷静。 再看向灵夫人,已如看着个寻常女子一般。 所谓看到美女就挪不动道,只是其人心神不定。 心神若定,一切皮囊外相皆是过眼云烟,个人真情才是世间最永恒不变的。 理是这么个理,封逸知道,也明白,也以此而严苛要求自己。 不过心里还是忍不住暗想:“真他娘的漂亮。” 胖子可不在乎灵夫人美是不美,熟人的眼里,永远没有美与丑。 扭头看向灵夫人,说道:“缥缈姐,这是我兄弟,你看着办。” 灵夫人含笑点头,“这个不用你多叮嘱。” 胖子“嘿嘿”一笑,“我还有事,先撤了,你们聊。” 说罢,转身就要走。 封逸连忙将他拉住,抱拳躬身。 可还未躬下身子,便被胖子拖住了双臂,“做啥子呦。” 封逸躬身是为了道谢,一谢那日雨中胖子出手,自己才得以击退郑流云,救下清儿。 二谢胖子与五老忽然来到,影响了王二的心神,自己才得以反杀内息境强者。 三谢他二人提醒了自己王宏良即将追来之事。 如此三番,皆是重恩,非一拜足以还恩。 奈何封逸现如今只能如此,并给不了胖子什么实质性的报偿。 当然,胖子压根就没想着跟封逸索要报偿,至少现在没想。 “恩如山岳,该当重谢。”封逸正色说道。 胖子撇了撇嘴,“说得这么郑重,咋滴?还想在本少爷面前来个痛哭流涕啊?” 封逸被逗笑了,灵夫人与老头儿也在轻笑。 梁木与侍女是想笑却不敢笑。 “以后有机会去天剑宗走走,本少爷请你吃好吃的。” 丢下这么一句,胖子转身走了。 五老冲封逸眨了眨眼,“嘿嘿”一笑后,跟了上去。 待两人走出商会大门,封逸这才收回了目光。 却听灵夫人说道:“小良虽然做事说话不很着调,看人的本领却很是高明。小兄弟能被他真心想与,以朋友待,必有过人之处。” 说罢,冲封逸侧身一福,自我介绍道:“奴家孔缥缈,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封逸。”封逸抱拳回礼。 相对落座,灵夫人也不多说废话,自封逸的手中接过饮血剑,只看了一眼,便说道:“三枚三品聚元丹,如何?” 三品聚元丹的价值,封逸曾估算过,大致可以易换到一百枚二品,一万枚一品。 一品聚元丹的价值几何?不以真金白银论,且说公孙家的贡献点,是一千贡献点一枚。 一万枚,便相当于一千万贡献点。 三枚三品聚元丹的价值便是三千万贡献点。 什么叫豪?什么叫有钱?或许这就是。 自然是豪,是有钱。毕竟玄兵的品阶摆在那儿,三品玄兵,可是连寻常通玄大能都未必能买得起的。 通玄大能很少,距离封逸也很遥远。且说公孙家,便是倾尽了全家族之财力,也没有这么多。 三枚三品聚元丹,足以让其家主公孙飞龙一举突破内息境,晋升为通玄大能。 梁木再一次惊呆了,连侍女也惊得混不能自已。 两个没经历过风浪的小人物,竟还没有没见过大世面的封逸来得沉着。 第四十三章:虑事不周 闻听灵夫人此言,封逸直截了当地点头,“可以。” 不是可以,是非常可以。 寻常三品玄兵的价值只略高于一枚三品聚元丹,饮血剑做工精良,且得王宏良经年淬炼,实属同品阶中的上上货色。故而价值也相对要高上一些,但至多也就超越两枚三品聚元丹,绝对达不到三枚的价值。 既以如此高价成交,灵夫人的馈赠示好之意,昭然若揭。 然而封逸并不知晓,他从未接触过三品玄兵,以前更是想也未曾想过短短几日后,自己竟会来贩卖如此重宝。 灵夫人和婉一笑,正准备抬手唤人去取丹,却听封逸说道:“夫人莫着急,在下还要再买些东西。” “既是小良的朋友,便也是我孔缥缈的朋友。跟小良一样喊我缥缈姐吧,夫人这个称呼,太生分了些。” 灵夫人为封逸斟茶,封逸端杯喝了,而后点头。 “封逸兄弟要买些什么?”灵夫人放下茶壶,问道。 “玄兵。”封逸回答。 灵夫人一愣,似笑非笑地看着横放在桌面上的饮血剑。 封逸自然明白她的不言之意,笑着解释道:“我不太喜欢用剑,所以……想买一柄玄刀来用,即便品阶不高也无碍。” “你这人倒是奇怪,别人只求玄兵品阶高,至于是刀是剑反在其次。而你……” 灵夫人莞尔一笑,风韵漫天地。 封逸看得心头一颤,却听灵夫人问道:“规制有没有要求?” 封逸点头道:“直脊,窄刃,刀身不低于三尺长。” “恩。”灵夫人目露思索,似乎在回忆商会内有没有符合这种要求的玄刀。 想了片刻,似乎没有想到。随即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侍女,吩咐道:“去问问徐管事,商会里有没有这种规制的玄刀。” 侍女还在震惊于饮血剑的价值,也在揣着激动计算自己能分到多少提成。 闻听主子此言,茫茫然应了一声后,便移步退去。 刚走出两步,才想起来自己一时失神,没听到封逸所求玄刀的规制,顿时愣在了当场。 灵夫人背对着她,虽然看不到,却也听到了脚步声停止。 她那如雾中牡丹般艳丽的面颊微微一沉,心中已有些不悦。 “直脊,窄刃,不低于三尺的刀身。”封逸面对灵夫人而坐,自然看见了侍女停住的脚步,以及灵夫人变换的神情。 当下再度说了一遍,提醒侍女。 后者冲封逸点头曲身,无声道谢,而后去了。 灵夫人自斟一杯热茶,喝了一口后,说道:“新招来的丫鬟,机灵劲差了点,让封逸兄弟见笑了。” 封逸怎会见笑,摇头道:“无碍,可以理解。” 他能理解侍女的失神,以及摇头间看见依旧在失神的梁木,他也很能理解。 试想自己若不是在那三年的厮杀里,无数次的生死危难关头,磨练出这般不同于寻常少年的沉稳心性,初听三枚三品聚元丹这么个破天荒的高价时,怕是也会失神。 生死已看淡,区区身外物,又岂会看得太重? 他不失神,不惊愕,灵夫人反倒有些诧异。 不过转念一想,眼前人乃是于良小弟弟所看重的朋友,也就释然了。 于良之名,三玄城中知者甚少,天剑宗所在的西境主城,知者却多。 天剑宗少主,玄榜首位,金族大皇子的伴读,赫赫声名,无一不惊人耳目。 如此样人,又岂能如外表所表现的那般滑稽与不着调? 人都有伪装,有些人的伪装是为了生存,有些人伪装自己,是出于天性使然。 胖子于良便属于后者,他生来就不是那种严肃的主,如不然也不会影响得化元后期大玄修五老也慢慢滑稽了起来。 不一时,侍女回返,身旁还跟着个蓄须尺余,约莫六旬年岁的老者。 老者来到,看了一眼封逸后,点了点头,以示友好。继而扭头看向灵夫人,摇头道:“夫人,商会中没有这样的玄兵。” 灵夫人“哦”了一声,看向封逸,很有几分无奈神情。 封逸不以为意,摇头道:“没事,我再四处留意留意。” 不待灵夫人说话,老者已先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只是品阶太低,怕难入贵客法眼。” 封逸“哦?”了一声,却见老者已自自己的玄囊中取出一柄窄刃长刀来。 与封逸之前所用的玄刀有些相像,刀身长三尺,刀柄长尺余。刃宽三指,直脊,薄刃。 其上有微弱的元力气息波动,不很强烈,却也比封逸以前的玄刀要好上不少。 粗略一观,当在一品上,二品下。 老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偌大的孔家商会。富甲夷洲,赫赫声名,收人三品玄兵,却取了一把一品玄兵来卖给他,说出去着实有些折名声。 灵夫人亦如是,本想让老者将玄刀收回去,却听封逸说道:“就这把吧,暂且先用着。等以后有好的了,再来换过。” “这如何能行?封逸兄弟乃人中蛟龙,用此低劣玄兵,岂非折了身份?不妥不妥。” 灵夫人连忙摆手。 封逸却说道:“各人身份的高下,取决于修为与实力的强弱,与外物无关。这把刀看着不错,就它了。” 见封逸执意要买,灵夫人也只好随了他。 不过不是卖给他,而是赠送。 一品玄兵对于一品末流势力来说,是很珍贵的存在。可到了公孙家,已不再如何珍贵。 更莫说孔家商会了,送出去,眉头都不皱一下。 灵夫人当然不会皱眉,在看到三品玄兵饮血剑的时候,她的神色都没有起过丝毫波澜。 大家贵小姐,见识之广博。心境之沉稳,远非常人所能比。 郑重道谢过后,封逸本想再询问是否还有记载了心火资料的古籍,但念头一转,便作罢了。 有机会自己再来寻寻看吧,若是珍贵的东西,此时说出口,才叫做交易。 似这种无足轻重的东西,这当口说出来,总有一种索要的嫌疑。 这种嫌疑让封逸很不自在,想起刚才自己对那柄一品玄刀的坚持,愈发觉得心中膈应。 无奈,事已至此,也不能再还回去,那样只会显得很小家子气。 收好了玄刀与聚元丹,又与灵夫人闲谈片刻。 眼看夜幕已起,封逸便起身告辞。 而梁木,直到被封逸拉着,被灵夫人送着,走到了商会门外,他才带着茫茫然,回过神来。 身边的这个少年统领,今天给了他太多的震撼。 一是三品玄兵。 二是储物玄囊。 三是三粒三品聚元丹。 四是斩杀通玄大能。 五是竟然还跟灵夫人结交成了朋友,这边姐姐称,那边兄弟叫…… 灵夫人是谁?那可是孔家嫡系大小姐。 封统领好运气,不,封统领好神秘。 神秘归神秘,梁木也没那个寻根问底,解密来历的心思。他深知自己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 待远离了孔家商会,他低声说道:“老大,你可知……自从三年前灵夫人来到咱们三玄城,不管见到谁,永远都以灵夫人自称。谈及自己的真实姓名,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封逸“哦?”了一声,“那我倒是好运气。” “这哪里是运气?分明是……” 梁木一时不知该怎么来说,反正他知道,这跟运气无关,实乃身旁的这位少年统领,个人有本事。 如果他没实力斩杀通玄大能,自然也没有这么贵重的三品玄兵要贩卖,也就不可能引得灵夫人亲自接待,更不可能与其攀上交情。 “不对,那胖子是灵夫人的朋友,也是老大的朋友。即便今日老大跟灵夫人无缘相见,来日总归还是能认识,并相交为朋友。” 不能深想,越想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浪荡四十余年,咋连个少年小娃儿混得好都没有? 这一大把岁数,难道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梁木心下暗忖,越发觉得揪心之痛。 可痛过之后,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那胖子说让老大有机会去天剑宗寻他,难道他是天剑宗的人?” “天剑宗虽是西境霸主,但在孔家面前,依旧不够看。能跟灵夫人结交,必然是天剑宗内身份极尊崇的存在。” 越想越远,越想越乱,最后又想:“老大今天得了三枚三品聚元丹,如此巨大的财富,会不会赏我点?” 转念又想:“三枚三品聚元丹,若是献给三玄城,足以换来一个二品势力的掌控权。我要不要暗中给老大办了,夺丹献宝,自己做那二品势力之主?” 此念刚起,便忽觉心神一颤,只瞬息之间,后脊已被冷汗浸透。 “不可,他背后有灵夫人,有天剑宗,若是三玄城主知道了,也万不敢动他。我……我算个什么东西,又怎敢起这种心思?再者说了,我也打不过他啊。” 摇头将此心甩开,梁木愈发觉得自己该对封逸表以炽热的忠心,此生不弃不背离的大忠。 如此,才是最正确的路。 似乎在生死边缘走过了一遭,梁木定下了心念后,竟不由自主地长出了一口浊气。 念头飞转,似有想到了什么。 斟酌片刻,最终还是小跑到封逸身旁,低声说道:“老大,那通玄境大能王宏良……当真被你杀了?” 封逸脚步不停,不点头,也不摇头,更不回答他。 梁木见他如此,已知此事千真万确。当下说道:“老大可知那王宏良乃王家人?” “王家?”封逸停步,转身,直视梁木。 方圆千里之地,姓王的家族有很多,但是能在三玄城内以王家自称的,只有一个。 便是那实力略逊于公孙家的二品势力,王家。 封逸如何也想不到,那王宏良,竟会是王家的人。 梁木见封逸面带疑惑,便解释道:“说是王家人,也不尽然。论起来血缘关系,那王宏良确乃王家嫡系。不过早在一百多年前,他便叛离了王家,并当众剑斩须发,以示血缘永绝。只是后来另有奇遇,竟然晋升至通玄境,一跃而成为万人敬仰的大能。嘿嘿……那王家当真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脸面算是丢了个干干净净,自己将自己家族中的通玄大能赶走,绝了自家辉煌之路。如若不然,有王宏良那么个通玄境后期大能在,王家焉能止步于区区二品?” 封逸点了点头,梁木继续说道:“不过那位与王宏良有旧怨的王家家主早在三十年前便亡故了,近些年来,王家也曾多次向王宏良示好并道歉过。那王宏良也隐隐有回归家族之心,只是后来听说有些急事需要去办,就给耽搁了下来。没想到竟会被老大你给……” 梁木看了一眼封逸,声音压得更低了,“此事若是被王家知晓,怕是会给老大引来无穷祸端。” 说罢忽然自嘲一笑,“属下这也是杞人忧天,多虑了。想老大您连通玄境大能都不怕,又何惧那区区王家?只不过……明枪易躲,背地里的阴诡暗箭,不得不防啊。老大,对于此事,您务须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他言之凿凿,情真意切,确实是在真正地为封逸做考虑。 这倒让封逸颇为侧目。 既知此事,心下便留了意,暗想:“梁木能想到这一层,孔缥缈应该也能想到,她应该不会将我贩卖饮血剑的事情泄露出去。” 随即又自责自己行事终究是不能考虑周全,少年人想一出是一出的冲动始终不能完好地克制。 这样不好,以后需得改正。 正此时,忽然听到熟悉的银甲摩擦声飘入了耳朵中。 抬头去看,却是灵痴。 眉目间挂着深沉凝重之意的灵痴。 街道上,灯火通明,黄光映照下,灵痴右颊上的那道疤痕,似乎也随着凝重的神色而扭曲了起来。 待到近前,封逸还未询问,灵痴已抱拳道:“统领,出事了。” 第四十四章:邪灵化形 封逸眉头陡皱,“刚上任第一天,就出事了?” 想过之后,问道:“出了什么事?” 灵痴很着急,侧身引着封逸往二街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急声讲说:“二街公孙米行的钱掌柜父子二人,忽然暴毙。我跟孔立人赶过去检查了一番,发现在他的住所内,飘散着十分浓郁的怨煞之气。” “怨煞之气?邪灵?”封逸疑道。 灵痴点了点头,“应该是邪灵所为,而且……” 她欲言又止,梁木已听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接口说道:“钱掌柜乃淬体八层修为,其子乃淬体五层武者。父子二人合力,寻常淬体九层武者都难在他们父子的手里讨到便宜。而且,公孙米行在二街最繁华的地段,此时夜市刚发,应该人来人往,很是喧闹。” 梁木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若是寻常一纹邪灵,即便吞噬了生人精血神魂,悟出了邪道秘法,也绝对不可能敌得过钱掌柜父子二人的联手。 凶手或是二纹邪灵。 且能在繁华地段将钱掌柜父子二人悄然杀害,没有引起街上行人的喧沸恐慌,这只二纹邪灵的修为怕是十分精深,至少相当于内息境中后期玄修。 封逸微眯起双眼,遥看西天,问灵痴道:“通知怡小姐了吗?” “已经通知了,怡小姐此时应该已经赶过去了。我来时已将二街戒严,周边有三队的兄弟率领府中护卫严加看守,不管是路人还是商贩,都遣散了。若那邪灵还滞留在二街,应该不会再弄出人命来。” 封逸点了点头,对灵痴的这个安排很满意。 随即便不再多问,运起了轻身功法,急奔西方而去。 公孙米行乃公孙家的产业,也是诸般产业之中,利润占比最重的一个。 米行内所贩卖的并不是寻常凡夫所食用的粟米,而是经由灵田栽种所得的玄米。 人吃五谷杂粮与荤肉油腥,才得以汲取到自身所需要的营养与能量。 不吃,人便无法正常生活,凡夫如此,玄修亦如是。 但五谷杂粮与荤肉油腥之中多蕴含有污浊之气,吃了之后会或多或少地将污浊之气残留到体内,影响自身元力的精纯程度,于修行不利。 而玄米之中污浊之气甚少,且还蕴含有少量的元气,入腹之后不仅不会影响元力的精纯程度,还会对修行有着些微的补益作用。 玄米之重要,可见一斑。 但此物栽种极是困难,灵田难寻倒是其一,亩产不过百余斤,此乃其二。 既如此,玄米之珍贵,愈演愈烈。一如三玄城,玄米也只是流通于上流社会,寻常淬体武者,大多没那么富足的身家去以此来果腹。 公孙米行既是公孙家的产业,护卫其安平的职责自然也包含在银甲卫的任务之中。 而今米行钱掌柜父子被邪灵所害,银甲卫难脱一个疏职之罪。 封逸此时可没心情起想什么罪不罪的,他来到二街后,便当先迈步走进了米行之中。 临街的商铺内,一切如常,空气之中弥漫着微弱的怨煞之气,不很强烈。 待入后院住宅区,怨煞之气忽然浓郁了起来。 虽不至于汹汹扑面,却也是洋溢口鼻,清晰可闻。 小院正中,青石地面上,躺着一老一少两人,俱都化作了皮包骨头的干尸,显然是精血神魂皆被邪灵吞噬。 公孙怡站在干尸旁,蹙眉沉思。她的身旁站着的正是孔立人,还有沈落枫。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坏了一名淬体八层武者的性命,那只强悍的邪灵或还滞留在此地,隐身在黑暗之中,潜藏蛰伏。 此地危险,公孙怡自然需要多带一些护卫力量,以保自身安全无虞。 听到封逸的脚步声,公孙怡扭头来看,眉目凝如阴云密布,似稍有风吹,便有雷鸣雨落。 封逸看了一眼钱掌柜父子二人的尸体,随即将目光移向公孙怡,问道:“通知城卫军了吗?” 邪灵自然不会是自城内孕生的,必然是自城外溜进来的。 城卫军严守城门,竟有邪灵来到城中做恶,城卫军不到场配合处理,说不过去。 而且对方或还是一只二纹邪灵,而今公孙家的内息境强者已尽数随家主出城,坐镇府邸的最强者,便是公孙怡与银甲卫四大统领。 其中还有两人率众配合城卫军守卫城门去了。 余下的这些淬体武者,虽然人数众多,但对上一只二纹邪灵,依旧有些不太够看。 所以封逸才有此一问。 公孙怡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封逸挑眉,意在问询何意。 公孙怡只好解释道:“城外方刚又爆发了小规模的妖兽暴乱,有十数只二阶妖兽分别徘徊在四处城门附近。城卫军中的内息境强者尽皆出城驱赶镇压妖兽了,现留在城内的只是一些兵卒,还需要严守各处,无暇分身来此。” 封逸闻听此言,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一切来得未免也太过巧合,邪灵方刚祸乱,城门外便有妖兽暴动。是天意?还是人为?” 封逸回头看向灵痴,问道:“王家所统辖的东城九街,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四队两大高手,灵痴与孔立人,分工各有不同,这一点梁木早就告知了封逸。 孔立人带领九人,负责守卫公孙府邸。灵痴带领九人,负责巡逻西城九街。 所以城中发生了什么事情,灵痴必然知道。 闻听此问,灵痴想了想,点头道:“半个时辰前,属下听闻王家少主王无量率领十八铁狼卫去了十三街,众人持刀握剑,铁甲装备整齐,或许也发生了什么异变。” 封逸“恩”了一声,更加觉得今夜的事情发生的太过蹊跷。 无奈线索太少,干想是肯定想不通的。只能先寻到那只或已逃遁,或还隐藏在暗处的邪灵,将其处置了,再做计较。 再看向孔立人,问道:“你一直留守此地,可曾发现哪一处怨煞之气最为浓郁?” 孔立人木讷摇头,“整个小院中,无一处没有怨煞之气残留,浓郁程度相当,分辨不出来哪里才是发散的源头。” 封逸皱眉,公孙怡说道:“会否那只邪灵已经……化形了?”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邪灵乃怨煞之气孕养所成,本体便是浓郁至极的怨煞之气。吞噬生人精血神魂后,怨煞之气便会沟通冥冥之中无可捉摸的邪鬼之道,继而领悟出邪道秘法。秘法成,邪灵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邪灵。 一纹、二纹、三纹邪灵,都有形无质,虽然总是喜欢凝化作黑雾人形,却毕竟只是一团无质气体,最是惧怕烈阳当头直照,所以总是喜欢在黑夜之中做恶。 若想无惧阳光,便要附身化形。 所谓化形,便是寻找到一个足以承载自身的物体,附着于其中。 此物必须要蕴含有怨煞之气,且与邪灵自身相契合,最主要的一点是,此物不能有生命。 世间万物,千奇百怪,蕴含怨煞之气的东西也是多不胜数。万万物种之中,死而不腐的尸体最是邪灵附身化形的首选。 其中又以人尸为最。 邪灵的一生,能且只能化形一次,化形成功,便可以安心行走于人世间。怨煞之气内敛,若不施法害人,极不容易被人察觉到。 当然,附身化形后的邪灵,实力更加强悍,往往能越级战斗。 说得通俗一点,一只化形成功的二纹邪灵,其战力足以比肩通玄境大能。 此情此景,公孙怡的这一推断,极有可能。 有城卫军守卫城门,邪灵不可能轻易入得城来。 可若是化形成功的邪灵,怨煞之气内敛,城卫军一时疏忽,或会被它乘机而入。 怨煞之气只笼罩在钱掌柜居住的小院中,出了小院,怨煞之气便越来越淡薄。 由此可见,那只邪灵要么是已经敛藏了怨煞之气远遁,要么是蛰伏在小院某一处,虎视眈眈。 还有第三种可能,是邪灵并不如何强悍,被钱掌柜父子联手拼了个同归于尽。 封逸更偏向于邪灵远逃。 原因很简单,钱掌柜父子不像是经历过苦战的模样,衣衫整洁,显然是死于瞬息之间。 邪灵悟出了邪道秘法之后,便拥有了灵智,随着修为的加深,灵智也会越来越高。二纹邪灵的聪明程度,已不弱于正常人类。 杀了人,犯了案,填饱了肚子,不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而且孔立人严守此地已久,那邪灵若有心继续做恶,当不可能等待这么久。因为等得越久,来此地调查的人就会越多,它若再下手也就会越难。 邪灵不傻,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这些推断说起来长篇累牍,实则封逸只在念头转变之间,便已想了个清楚明白。 当下纵身跃上小院房顶,环看四下。 他要通过辨查此地的环境,来推断出邪灵最有可能往哪里逃。 是逃出城了,还是依旧滞留在城中。 正此时,忽觉左手心中一颤,沉寂了许久的鬼门关似感应到了什么。 封逸沉神入掌心劳宫穴,却发现内里一片空寂,并没有鬼门关的存在。 这鬼门关究竟是蛰伏在穴道之中,还是融入到血脉之内,亦或是潜藏在皮肉之下,封逸一直不很清楚。 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此物能封禁邪灵。 只不过副作用大了些。 不提那些副作用,但论此时,鬼门关为何忽然颤了一下?难道是它发现了什么? 封逸暗忖的同时,再度环视四周。 夜幕下,曾繁闹喧沸的二街,已繁荣不再,沉寂安静,各处灯光却依旧明亮。 只是那明亮的灯光,此时看上去竟显得有些阴森诡异。 倏忽之间,一道黑影出现在了街道上,只一个飘忽,便来到了米行外。 米行外,三队、四队银甲卫整戈以待,还有二十多个公孙家的护卫,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形形**。 但无一例外,没有人发现那黑影正飘忽而至。 夜风扑面,吹来一丝淡薄至极的怨煞之气,正是自那黑影的身上所散发而出的。 这一丝怨煞之气微弱至极,外人辨查不到,但封逸闻嗅到了。 不是他天生鼻子通灵,感知敏锐,而是因为他左手心中的鬼门关,赋予了他可以于细微之中,分辨出邪灵身上那恶心的气味。 “梁木,小心身后。” 黑影出现,突袭,只在瞬息之间。 顷刻过后,封逸便高声呼叫示警,继而纵身跃下房顶,飞扑梁木而去。 第四十五章:再开鬼门 邪灵速度快,封逸速度也是不慢。 一个在地面上乘风奔袭,一个自房顶上飞扑落地。 两相遭遇在梁木身后一丈外,众银甲卫这才反应过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梁木,这家伙别的本事或许不行,趋吉避凶的本领那可是首屈一指。 在封逸面色起变之时,他便已开始留意起身周。 虽然不曾看见黑影,虽然不曾闻嗅到怨煞之气,可当封逸的示警言语一出口,他便立时做出了反应。 连忙前冲,不料脚下有米铺大门前的台阶阻路,踉跄着就要扑倒摔跌。 危急关头,梁木也顾不得姿态优美不优美,直接飞扑倒地,继而就地一个翻滚,滚进了米铺内。 方刚起身,身后便传来一声轰然爆响。 是拳拳相交,气劲崩裂之声,显然封逸已与邪灵交上了手。 不待梁木爬起身来,公孙怡、沈落枫、灵痴、孔立人四人,分前后自后院奔了出来。 四人各取兵刃于手,奔出后正见封逸左手握拳,右手并指成刀,鏖战一个身穿黑袍的矮瘦中年汉子。 此人面容阴鸷,双眸浑浊,面色青白,犹如死尸。 但却活生生地在闪转腾挪,与封逸斗得难分难解。 隐隐之间,似还压制了封逸几分,打得他手忙脚乱,抽不出闲暇探手入玄囊,取出玄兵长刀。 “果真是个化形了的邪灵。” 公孙怡冷喝一声,神情凝重地抖动长剑,跳入场中。 沈落枫等三人紧随其后。 余下者,修为皆不如他们几人,有心上前帮拳助手,却方刚加入,便被邪灵起脚踹翻了出去。 这邪灵之强,实乃封逸平生仅见,似乎比王宏良还要强上那么一分半分。 王宏良乃通玄境后期大能,这只邪灵不过二纹,虽然附身到死尸身上化了形,战力可比肩通玄,又岂能当真超越王宏良? 只是因为那一夜,王宏良出师不利,先被老头儿五老打成了重伤,并废了一条腿。 一身强横战力全发挥不出来,通玄境才能催使的强悍玄术神通也无力使用,才至于给封逸留下了不很强横的印象。 一人一邪灵,战得难分难解。封逸有苦说不出,甚至连催使燃血秘术的时间都争取不到。 无奈至极之时,正巧公孙怡等人加入了战斗。 公孙怡手中的长剑走得是轻灵迅捷的路数,一剑斩出,看上去只是一剑,实际上已连斩了四五剑。 或刺或撩,或削或挑,尽取那邪灵所附身矮瘦汉子的周身死穴。 邪灵附身于人,虽然战力攀升,却也有了人身体的诸般限制。 例如血肉之躯上存在的那几处死穴,若被击中,邪灵也会因此而死。 故而,公孙怡一剑刺出,邪灵双拳不及剑长,只能狞笑一声,抽身后退,加以闪避。 正此时,沈落枫挺着宽刃重剑猛斫而来。 邪灵立足未稳,又觉危险将近,想要闪避已然不及,只得匆忙散出黑雾化作墨色屏障,加以阻挡。 沈落枫的剑法乃榆林宗沈家落叶剑法,此剑法共分两部,一部轻剑,与公孙怡一样,走迅捷之路。 沈璇以及榆林宗前任宗主沈落叶所习练的便是轻剑。 而沈落枫与其子沈斌,所习乃第二部重剑。 重剑与霸刀同意,讲究的是以力破巧,一力降十会。 沈落枫虽只是淬体九层修为,距离内息境还有不小的差距,但此一记重剑狂斩下来,其间所蕴含的力道已不低于万斤。 万斤血肉之力,乃内息境玄修的一大标志。 按照常理来说,淬体境武者,无论怎么修炼,都绝对不可能突破血肉极限,身拥万斤血肉之力。 但沈落枫不同,因为他曾吞服过大量的淬骨丹。 虽然吞服三枚之后,药效便会减弱到微不可记,但终归是聊胜于无。 所以他才能拥有如此神力,其子沈斌亦如是。 “轰……” 气浪翻涌,狂响震天,墨光屏障晃了几晃,依旧坚挺。 沈落枫粗气连喘,收剑后退,显然这一剑已用去了他血肉之间的大半元力,奈何依旧没能伤敌。 邪灵附身的中年汉子,阴鸷的面庞上闪现过一抹讥嘲的冷笑,却还未当真笑出口,孔立人的大戟已猛烈砸下。 孔立人走得也是刚猛强硬的武学路数,奈何修为不如沈落枫,这一击的声势便不如刚才那一剑来得强烈。 与此同时,灵痴的两柄落月刺也已急点而来。 落月刺是灵痴的兵器,乃一品玄兵,形状与银针相似,只是粗如小儿臂膀,长近两尺。 中间处有握手,两头尖锐,刺、穿、挑、拨、扎、架,也是个以迅捷见长的武学路数。 速度虽快,威力也差强人意,奈何受修为限制,终究是破不开邪灵的防御。 即便公孙怡已变换剑招再度来刺,也只能徒叹奈何。 那置身于墨光屏障中的矮瘦中年汉子,彷如是躲进了壳内的王八,任凭苍鹰虎狼施为,终究拿他没有一点儿办法。 正无计可施之时,封逸已取出了玄刀,催使了燃血秘术,再度抢上前来。 眸中血光吞吐,周身气势狂暴,如域外狂魔,又似修罗湖中的死神,戾煞之气狂涌,所向披靡。 一刀斩下,光幕震荡。 见有机可乘,沈落枫已再度提气,联同孔立人一起,挥剑重劈。 两方重力施加其上,墨光屏障终于再难坚持,轰然破碎开来。 也是邪灵催发屏障时很仓促,如不然凭着它足以抗衡通玄境大能的修为,所催发的防御秘术,又岂能这么轻易被几个淬体武者联手破开? 屏障破碎,邪灵倏地乘风闪移。 邪灵都以速度见长,即便是附身于人尸化了形体,速度也依旧很快。 他快,封逸岂能慢了他? 游龙术为主,追风术辅弼,两相配合,如浮光掠影,飘忽已截住了邪灵退路。 右手玄刀急斩,左手并指成掌,运使八卦游龙掌。 追风刀法快可追风,邪灵虽快,这仓促之间的闪避毕竟未能发挥出最快的速度来。 三十六路追风刀,尽斩至邪灵躯体。 无奈墨光频闪抵挡,无一对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八八六十四路游龙掌,三五个呼吸间也已尽数打出。 墨光快,游龙掌更快,终于最后三掌,墨光未能及时防御,被封逸狠狠地按在了邪灵的胸膛之上。 “噗……” 邪灵呕血,后跌。 公孙怡仗剑来刺,沈落枫起脚猛踹,孔立人与灵痴分左右戒备,提防邪灵闪避逃窜。 邪灵岂会逃窜?他对公孙怡的剑,沈落枫的脚,视如不见,只是将一双浑浊不清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封逸,内中杀意狂吐。 墨光大做,剑被荡开,脚被反震而回。 公孙怡呻-吟一声,后退三步。沈落枫闷哼一声,后退四步。 邪灵右脚后蹬,已停身傲立,冷视封逸,阴气森森地说道:“小子,好狠辣的刀法,好快的掌法。” 封逸与人对战,最不爱多说废话。邪灵说话的同时,他已提刀欺身而上。 与此同时,内心暗忖:“如此这般,终究杀他不得,还得用鬼门关。” 邪灵之强,已超出了封逸几人的应付范围。虽能联手伤他,可他还未使用出真正的邪道秘术。 若是用出,谁胜谁败,还未可知。 不能等己方落败再拿出杀手锏,做那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事情。 大厦未倾之时,便该加以巩固,非要等到将倾时才出手,不是封逸的行事风格。 不过转念又想:“我若使用鬼门关,会否泄露可以封禁邪灵之事?” 思思想想,却已失去了最佳的出手机会。 一刀斩下,邪灵侧身避开,继而起脚出拳,以铁拳撼游龙掌,以钢脚猛踹封逸前胸。 “咳咳……” 封逸后跌摔落地面,连连咳嗽,扭头吐出了一大口闷血。 邪灵带着狞笑,踏步近前来补刀。 “老大,小心啊……” 米铺内,梁木紧张地盯着战场,见封逸负伤呕血,连忙高声提醒。 公孙怡、沈落枫等四人早在他提醒的之前,便已飞掠上前,剑戟刺齐出,共同阻拦。 “一群两脚蠃虫,跟个苍蝇似的,真他娘的烦死个人。” 邪灵低骂一声,双手结印,猛地仰天一喝。 “喝!” 一语落地,阴风忽起。 浓郁的黑雾被阴风送来,倏忽化作四只墨光大手,只一撩拨,便震落了公孙怡四人的兵器。 手指弯曲,分别将四人拦腰捏住,任凭他们股荡元力竭力挣扎,也全是无用之功。 邪灵已走到封逸身前,封逸翻身而起,起脚飞踹。 面容冷鸷的矮瘦汉子右手下探,抓住了封逸的脚,便要弯曲五指,将他脚骨捏碎。 正此时,封逸右手长刀横斩而来。 邪灵冷声一笑,啐道:“刀法虽妙,修为太差,终究不值一晒。” 左手竖抬,墨光凝显,化作屏障挡住了刀锋。 封逸不管不顾,左掌猛然递来。掌间青光闪灭,石门幻影若隐若现。 不过这青光与石门幻影,唯有他自己能够看见,外人皆不可见。 邪灵继续冷笑,“不到淬体六层修为,竟能爆发出堪比内息境玄修的强横战力,你小子倒是个人才。若再给你几年,还能了得?” 掌至身前半尺处,邪灵依旧视如不见,“如此一副好皮囊,三日之前老夫为何没有遇到?他妈的,贼老天眼睛长屁股上了,一点儿运气都不分给我。” 骂过之后,邪灵才慢悠悠地松开了封逸的右脚,伸出右手,并指成剑,点向封逸左掌掌心。 迎上他的虽是封逸的掌心,实际上却是掌心中已经半开了的鬼门。 倏忽之间,狂暴的吸力急速涌出。 指掌相交,邪灵骇然色变。连忙缩手,却奈何吸力强劲,他已无力收回右手。 他也果真是个狠人,如此间不容发的危急关头,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收回格挡封逸玄刀的左臂,并指成刀,猛地斩在了自己的右臂手肘处。 半条手臂应掌而落,于此同时封逸的玄刀也已自其脖颈处横撩而过。 手臂断裂,不仅仅是肉体断裂,连同邪灵自身的修为,也被斩去了三中之一。 玄刀掠过脖颈,顿时皮开肉绽,喉骨断裂。 邪灵的修为再去三中之一。 如此两番,他已负伤非轻。不过也好,终于是脱离了那强横无匹的狂暴吸力,重得了自由。 这一切说来缓慢,实际上只在瞬息之间。 封逸出招,邪灵格挡,继而倏地自断手臂,起脚后退,仓惶而逃。 众人看在眼里,疑惑在心里。 封逸更是震惊,他之前用鬼门关封禁过不少一纹邪灵,从未有过邪灵自断臂膀,超脱吸力的事情发生。 而今事已至此,原因只能是眼前这只邪灵修为强悍。 同时,封逸也忽然升起了另外一个念头,“这鬼门关封禁邪灵的能力,是否也在跟着我的修为增长而增强?这只邪灵已超脱了它的封禁极限,故才被他断臂逃去?” 念头闪变,便被封逸摇头甩脱。再看邪灵,已跳上房檐,化作阴风,急速东遁。 封逸怎能容他逃遁?连忙收回左手,运起追风术,以游龙术辅弼,催使极限身法,跃上房顶,急追而去。 追来的还有公孙怡与沈落枫和灵痴。 至于孔立人,他也想追来,但被公孙怡摆手制止了。 此间的战斗,声势不小,已然引起了临近一街、三街的恐慌,城卫军分身乏术,需得银甲卫与公孙府外堂护卫去安抚。 并且邪灵不一定只有一只,或还有其他同伴,总得留人继续巡察。 风在耳畔,月在天空,灯火后退于脚下,封逸追,邪灵逃,不觉已奔出二十余里。 待到十二街,已不属于公孙家的统辖范围。 公孙怡有心喊住封逸,莫要再继续追下去,留着这只强悍的邪灵给王家处理,岂不正好起到了削弱对手的目的? 奈何封逸速度太快,她追不上,即便是高声呼喝,因为风急,封逸也听不见。 十二街与十三街的中间,有一座废弃已久的宅院。 邪灵并不是慌不择路地奔逃,而是很有目的性地逃到了这处废弃的宅院中,忽地纵身跃入院内,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第四十六章:仇人见面 封逸停步定身,扫视了一圈小院后,不见邪灵踪迹。 当下皱着眉头,飘身而落。 小院之中弥漫着浓郁的怨煞之气,其中最浓郁的所在,却是院子正中的一口枯井。 封逸奔到井边,探头下望。 井中有水,水面上涟漪晃荡,将倒映着的弯月晃得四分五裂,不成模样。 浓郁至极的怨煞之气彷如潮汐般,汹涌且澎湃地自井口喷涌而出。不消封逸多做猜测,也知那只邪灵已堕下了枯井,隐藏在水面之下。 井口狭窄,径宽不过两尺,只能容得下一人落入。 邪灵藏在井水深处,若是冒然跳下去,定会被邪灵趁机突袭。 封逸目露迟疑,皱着眉头站在井边,沉思对策。 不一时,公孙怡、沈落枫、灵痴三人赶了过来。 一如封逸那般,三人先环视了一眼这座废弃的宅院,继而奔至井边,与封逸汇合。 齐目下望,井水摇波,公孙怡问道:“那邪灵躲进去了?” 封逸点了点头,“一夫当关之势,不好处理了。而且……” 说了一半,他似有所觉,但凝神屏息,却只听到了公孙怡等三人的呼吸声,除外再无动静。 回眸身后,幽暗内夜幕如旧,哪里有人影在? “怎么了?而且什么?”公孙怡见封逸如此,亦扭头回望。 望而无果,便追问道。 封逸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看什么,继而回答道:“不知道这枯井下有没有其他出口,若是邪灵自井下遁逃,再想追查踪迹,就难了。” 宅院废弃多年,井水依旧未曾枯竭。此地地势并不算低洼,很有可能井下有地下河存在。 若是被那只邪灵潜入地下河中,经由河水阻隔怨煞之气的传播,确实可以逃出升天,再查无望。 公孙怡蹙眉沉吟,沈落枫亦面挂忧虑,却也只能束手。 灵痴想了想,踏前一步,走到封逸身旁,说道:“怡小姐,二位统领,可否让属下来试试?” 封逸挑眉看她,“那邪灵若是没逃,潜藏在井底,你这般冒然堕下,岂非送命?” 公孙怡点头,面上愁云依旧。 想了想,似要劝说让封逸抽手,反正此地已不属于公孙家的管辖范围,即便那邪灵再要做恶,也只会先祸乱东城九街。 那可就是王家的事情了,跟她公孙家没丝毫关系。 可念头一转,忽而看见了封逸的神情。 “他表面上虽然表现得行事狠辣,果决残暴,实际上却是个极有责任心的人,而且极为正义。我若劝说他抽手离去,他即便同意了,也必定会对我生出嫌隙,认为我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无情之人。” 思思想想,斟酌计较,最终暗叹作罢。 又听灵痴说道:“统领误会了,属下并非是要堕入井内。” 封逸再看灵痴,眼神之中带着询问的疑光。 灵痴正色道:“属下曾蒙受高人指点,学会了一则通灵之术。可沟通方圆三丈范围内的飞禽走兽以及虾蟹游鱼,与它们做简单的交流。” “哦?还有此等秘术?”封逸不由侧目。 灵痴郑重点头,封逸则收回目光,看向公孙怡与沈落枫。 二人用目光与封逸做了短暂的交流,继而各一点头。 封逸再度看向灵痴,说道:“还请施为。” 他用了个‘请’字,灵痴大为惶恐,忙抱拳躬身,“属下分内之事,封统领客气了。” 说罢直身,迈步来到井边,看了一眼已经恢复平静的井水后,闭目屏息,捏决念咒。 捏得是什么决,封逸看不懂。 念得是什么咒,封逸也听不懂。 大约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灵痴终于停止了念咒,睁开眼来,似在出神。 封逸有心询问结果如何,灵痴却已当先开口说道:“井下有一条活了近百年的鲶鱼,属下已与它交谈过。” “怎么说?”封逸急问。 灵痴说道:“井下虽有暗河,入口却很狭窄。那邪灵已然附身化形,无法再变化做黑雾,身入暗河之中。” 封逸点了点头,“那么他还在井底了?” 灵痴点头。 封逸看向公孙怡,意在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却没想到换来得却是公孙怡征求意见的目光。 显然,对于此事的处理权,公孙怡已全权交给了封逸。 封逸收回目光,不假思索地道:“遣人来,就近挖掘,拓宽井口。或者……投石入井,逼他出来。” 三人皆无异议,可身后的黑暗中,忽然想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脚步声内,飘来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公孙家的三小姐,当真是好大的威风。若本公子没记错的话,这十二街是我王家的属地吧?” “吱呀”一声,院门被自外推开。 一个身着淡青色锦布长袍,腰间悬着长剑,面如刀削,眸如天星的英俊男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约么二十五六岁年纪,进门之后,冷视公孙怡,冷冰冰地说道:“是谁给了你公孙家这么大的权力?胆敢来我王家的属地大兴土木,挖掘枯井?” 一语甫毕,一中一少两人已联袂自男子身后走进了小院。 中年人须发半白,显然已过不惑年岁。身姿硬挺,体锻峥嵘,很有几分威武武者的架势。 少年人身着白袍,英俊潇洒,只是眉目间含着一抹凝而不化的阴冷气息,给人一种被毒蛇冷视的感觉。 两人的身后,分两排并立着一十八位铁甲硬汉,正是王家铁狼卫。 有铁狼卫随行,那冷斥公孙怡的英俊男子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正是王家少主,王无量。 面对王无量的冷声责问,公孙怡丝毫不见势弱地踏前一步,“王无量,你休要无事生非。本小姐若真闲着没事,又岂能跑到你王家的地盘上掘井?这枯井中藏着一只二纹邪灵,方刚潜入了二街,害了我家米行的钱掌柜父子性命。本小姐率众追杀而来,它却蛰进了井内,你王大公子倒是说说,不掘井,如何才能将它逼出来?” “二纹邪灵?”王无量撇嘴冷笑,“于城内狙杀一只二纹邪灵,这等功劳若是报给了三玄城,至少能换来两三枚二品聚元丹。嘿嘿……三小姐,怎么?想来我王家的地盘上抢功劳?你公孙家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吧?” 城中有乱,平定祸乱者,三玄城必有重赏,此乃三玄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公孙怡又岂能不知?不过她早就没心情来处理那只二纹邪灵了,不是她不在乎三玄城的重赏,而是她知道,那只邪灵已然化形,除非有通玄大能或者至少三位内息境中后期强者出手,否则绝无可能将其消灭。 若逼得太紧,难保邪灵不会拼死爆发。此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做起来不划算。 所以,她想要离去。离去总该有个好借口,王无量的到来,正巧给了她名正言顺的理由。 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地将二纹邪灵祸乱的事情说出来。 果不其然,王无量被三玄城的重赏吸引了。 “蠢货,一只化了形的二纹邪灵,若真暴走,你王家内息境高手,至少要折一半。” 公孙怡暗自计较,心起冷笑,面上却装出一副极为不舍的样子。 王无量见状,出言说道:“怡小姐,东西十八街,各由你我两家管辖其中九街,互不干扰,互不抢功。这可是当初建城时,三玄城城主亲自定下的规矩,怎么?现在城主刚率众离去,你公孙家便要背离规矩,横行十八街了?” 大帽子扣了下来,公孙怡是不走不行了。 她也乐得如此,当下佯装嗔怒,继而佯装斟酌,片刻过后,冷声一喝,摆手道:“哼!咱们走。” 沈落枫迈步跟上,灵痴却不动不移,只是紧盯着封逸观瞧。 公孙怡见封逸与灵痴并不离去,心中微微有气,扭头看向封逸,却见他正凝视着跟随王无量走进小院的白袍少年,眉目沉郁,杀意浮动。 再看那白袍少年,亦如是。只是他似乎对封逸心有畏惧,面色虽冷,内中却隐藏着一抹没有掩饰得很好的担忧。 “他是谁?” 公孙怡心起疑惑,转念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他是郑淮?” 正是郑淮。 王无量自然也看见了封逸的目光,扭头看了一眼郑淮后,皱眉问道:“他便是封逸?” 郑淮点头。 “原来他加入公孙家了,怪不得我派出去的探子翻遍了山林,也没寻到丝毫踪迹。”王无量自语呢喃。 随即正视封逸,神态傲慢地说道:“能凭一己之力覆灭龙隐宗,屠尽郑家人,并从宏良老祖的手中逃脱。封逸,你小子当真好本事。” 封逸懒得理他,只是紧盯着郑淮观瞧,心中潜藏着抑制不住的杀机。 按照他的本心,是要提刀飞扑上前,一刀将郑淮斩杀当场。 可当眼角余光扫到了面带凝重神色的公孙怡时,这种冲动便被暂时按捺下去了。 “郑淮跟在王无量的身旁,必然已加入了王家。我若将他斩杀,势必会连累公孙家开罪王家,由个人恩怨,转变成两个二品势力的宗族之战,不妥。” 杀意再旺盛,心中总该留存一线理智。 理智就是,郑淮此时还杀不得。 至少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杀。 他不杀郑淮,郑淮会否冲他动手? 封逸按捺下心中的杀意后,不禁心想:“他知不知道王宏良已死的事情?王家人知不知道?” 念头急转,思虑万千,最终确定了郑淮肯定已经知道了王宏良身死之事。 回想当日,兽潮方刚爆发之时,王宏良曾不惧被封逸偷袭的危险,凌空回望西北方向的灵雾山脉。 他在看什么?有什么足以令他如此担忧,甚至于不惜以自己的后背面对敌人? 封逸当时曾疑惑过,后来也曾细细想过。只是一直都没有想通,又想王宏良既死,此事多想也无益,便就此给抛出了脑海。 而今再见郑淮,忽然明白了过来。 王宏良当日,是在回望郑淮于兽潮内,是否安泰。 担忧弟子? 决计不是,以王宏良那种人的心性来推断,他不可能对某一人付与真心,即便是得了自己毕生绝学的徒弟。 可若不是担心郑淮的安危,又何故如此? 王宏良成名于百年之前,以耄耋老朽之身,突破至通玄之境,奇缘之盛,引得三玄城众人无不惊叹艳羡。 众所周知,通玄境玄修的寿元极限是三甲子一百八十年。而王宏良百年前便是耄耋老朽,时至今日,他必然已寿元将尽。 一个身负绝世神通之人,在寿元将尽时忽然收了个少年弟子,目的为何? 只有两个,一是为了传承,二是为了夺舍为己用,以弟子的皮囊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王宏良那种人,收徒郑淮自然不可能是为了传承,那么就只能是为了将郑淮培养起来,留待日后寿元终了之际夺舍来用。 所以那一日他担心的并不是郑淮其人的安危,而是郑淮皮囊的周全。 推断毕竟是推断,并不代表事实的真相就是如此。 不过再结合那夜王宏良发现清儿的鲛人身份时,所表现出的惊喜与兴奋,就可以佐证这个推断必然无误。 鲛珠固然珍贵,但再珍贵,也绝不可能引得一个通玄大能如此喜形于色,忘乎所以。 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寿元即将耗尽,急需要延续寿命的东西。 所以王宏良收徒郑淮,必是为了夺舍之用。 至于郑淮为何会知道其师已死之事,不言而喻。 根据当日王宏良回望后的放松神情推断,郑淮应该安然于兽潮的冲击下,并未被兽潮所伤。 他不过淬体境武者,如何能直面那狂暴如江洋翻覆的兽潮? 王宏良赐下了护体秘宝? 郑淮不过是淬体境修为,即便身怀秘宝,也无力驱使。 所以只能是阵法,王宏良布置的阵法。 阵法与布阵之人神魂相连,布阵之人既死,阵法自然失去效用。 所以,郑淮才会离开危险至极的兽潮发源地灵雾山脉,也必然已知其师王宏良已死。 至于为何加入了王家,封逸便想不通了。 他也无心多想。 正沉吟着,忽听郑淮低声在王无量的耳边说道:“公子,师父他老人家或许……” 第四十七章:灭王之心 王无量眉头忽皱,歪头看向欲言又止,面露悲凄的郑淮,追问道:“或许怎样?” “或许已经……已经身陨了。” 郑淮一语落地,王无量神色陡变。 有震惊,有骇然,亦有勃然之盛怒。 正如封逸所料,那一日兽潮方刚爆发,郑淮所处的镇关山,首当其冲。 为了自保,郑淮催发了王宏良临行前布置下来的阵法结界,借其阻挡兽潮。 躲在结界内,郑淮提心吊胆,同时又心存欢畅。 提心吊胆是担心结界若挡不住兽潮,自己或会惨死于万兽铁蹄之下。 欢畅是他预见到封逸被自己的师父一脚踩杀,临死之前或会跪地求饶,哀声悲哭流涕。 自那日龙隐宗之变后,封逸已成了郑淮的心魔。不杀之,他心境难以通畅,难得安心修炼。 一边担忧着,一边激动着,不知不觉兽潮已奔离大半。 忽然之间,结界破碎,维持结界的阵旗,化作一堆银光粉尘。 那阵旗乃王宏良以自身精血本元所祭炼而成,若是破碎,只有一种可能。 王宏良已身陨。 郑淮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奈何兽潮已然袭来。 他迫于无奈,只好飞奔狂逃。半路上遇到了外出公干的王无量,一番交谈之后,才知是师父王宏良的本家人。 故此,郑淮便跟随着王无量来到了三玄城,加入了王家。 只是关于王宏良已经身陨的消息,他一直不敢泄露出去。 他害怕泄露出去之后,自己如此低劣的修为,会被王家嫌弃,再也无缘得来那许多修行资源。 为何此时他又敢说了? 因为他看到了封逸。 封逸是他的心魔,不杀,难得安宁。为了杀封逸,他可以不顾一切。 果然,他的目的达到了。王宏良的死讯,如惊雷一般砸落在王家众人的耳朵里。 王无量呆立良久,方才回神。再看向封逸时,目光里的阴冷,已化作了一抹浓稠如浆糊般的森然杀意。 “封逸!我王家宏良老祖现在何处?”王无量厉声喝问。 郑淮所说只是或许,并不代表王宏良确实已死。所以王无量的心里,还留存着一丝丝的侥幸。 一个通玄境后期修为的大能,对于王家来说,太重要了。 封逸岂是那种因对方势力强大,便心生畏惧之人?王宏良是被他所杀不错,既然王家人问了起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隐瞒也没用,他自知,自己已然登上了王家的必杀名单之中。与其遮遮掩掩,不真不实地搪塞,倒不如直接交代来得痛快。 正准备说出王宏良被己所杀的事实,公孙怡却已当先开口,喝道:“笑话,你王家老祖的生死,与我公孙家银甲卫的封统领有什么关系?王无量,你莫要做那气急败坏的疯狗,胡攀乱咬。” 王无量怒斥:“你是在维护这小子?骚娘们,你骂谁疯狗?” “王无量,你说什么?有胆的再说一遍。”公孙怡确实有心维护封逸,却没想到竟被王无量骂做‘骚娘们’。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怎能容得了此等恶毒谩骂?顿时暴怒,长剑急抖,便要冲那王无量发难。 正此关头,沈落枫迈步上前,拦住了公孙怡,低声道:“小姐,万望慎重。” 己方只有四人,对方却有二十余人,且还在王家的地盘上。若真开战,于己不利。 而且,城主府曾有明文规定,三玄城中的任何人,皆不许刀兵相向。 若真打了起来,哪一方先动得手,责任便在哪一方。 这也就意味着,先动手的一方,势必要引起城主府的强硬惩处。 所以这些年来,不管公孙家与王家如何明争暗斗;不管那些没有家族势力约束的散修如何无法无天,都始终没一人敢在明地里于城中动手过。 即便是动手,也是在暗地里的无人处。 公孙怡虽怒,毕竟心存大局,念头飞转,已知沈落枫此言何意。 当下强忍怒火,冷视王无量。 “封逸,你他娘的没长耳朵吗?回答本公子的问话。”王无量白了公孙怡一眼,继续对封逸厉声怒喝。 封逸确真不想跟此等样人多做废话,只是看着郑淮,冷冰冰地说道:“郑淮,莫要出城,否则……我必杀你。” 说罢,再看王无量,“王宏良是我所杀,他的饮血剑被我卖给了孔家商会,不信你尽可去打听打听。还有……我腰间的玄囊也是王宏良的,里面还装着他所习练的玄功武技与玄术。这些我都承认了,你待怎样?” 梁木曾与封逸详细说过三玄城的规矩,封逸也知道,王无量即便再如何动怒,也绝对不敢在城中对自己动手。 果不其然,王无量只是大怒,只是暴跳如雷,气冲斗牛,却始终不敢抽出长剑,上前来战。 封逸踏前一步,面色阴沉。 郑淮心头一惊,怯懦地后退一步。 那一直不曾说话的巍峨中年男子踏步上前,挡在了郑淮与王无量的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封逸,“郑淮是我的小师弟,你若想动他,我也必杀你。至于师父是否身陨,是否被你所杀,此事等我查实后,自会找你细算。即便有城主府在,有公孙家在,你也休想逃得活命。”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不过正中封逸的下怀。 封逸之所以叮嘱郑淮莫要出城,实际上是在提醒王家众人,可以在城外找自己的麻烦。 且还交代出贩卖饮血剑的事情,也是为了让王家人更清楚地调查出王宏良的死讯,以便誓杀自己。 为何如此? 因为此时此刻,封逸已存了覆灭王家之心。 他登上了王家的必杀名单,王家众人亦如是。 不留丝毫遗患,这是封逸的一向作风。 自从那日杀了王宏良后,他便注定了要与王家敌对,并互分出生死。 若是在彼时,封逸或不敢有足够的信心来跟王家抗衡。 但刚才那一瞬间,他想通了。 而今自己已有了完整版的大悲赋,且还有了命火,只要大悲赋第一层功行圆满,内息境玄修,不过尔尔。 在三玄城内,王家人不敢动手。正好可以借此为依仗,抓紧时间修行,尽早第一层大悲赋功行圆满。 届时大咧咧地出城,引来王家人,杀尽王家人。 计策定下,封逸不愿再跟王无量等人多费唇舌,看了公孙怡一眼后,问道:“邪灵之事还管吗?” 公孙怡狠狠地瞪了王无量一眼,摇头道:“不管了,咱们走。” 一行四人,纵跃上房,飞奔往西。 待到二街,孔立人已将二街彻底巡察过,并没有发现第二只邪灵。 此事算是揭过去了,封逸与公孙怡一起,回返公孙府。 途中,公孙怡说道:“你不该承认自己杀了王宏良。” 王宏良之死,公孙怡也是第一次听到。 对于封逸能杀了王宏良,她很震惊,但此时不是该表现震惊的当口。 封逸面挂轻笑,“加入你公孙府,蒙受你诸般盛恩,一直无以为报。” 后话不言,此时还言之过早。 公孙怡蹙眉回味这句话,继而惊道:“你要动王家?” 封逸不言不语,自顾迈步前行。 “我相信你有能抗衡内息境玄修的实力,可是王家毕竟是一整个家族,而不是单独的某一个内息境玄修。你……可千万莫要托大。” 封逸忽然问道:“那壮汉是谁?” 那壮汉自称是王宏良的弟子,是郑淮的师兄,可据封逸所知,王宏良只收了一个亲传弟子,便是郑淮,并没有听说他还有别的弟子。 “他叫韩天,曾是一介散修,后来不知为何,被王宏良收做了记名弟子。半步内息的修为,而今已加入到王家,乃王无量的贴身护卫。” 公孙怡解释道。 封逸点了点头,公孙怡又说道:“那韩天加入王家的时间并不久,身上还残留着散修那无法无天的脾性。他若真调查清楚了王宏良的死因,必会直接来寻你的麻烦。” “王无量能容他那么做?”封逸问道。 公孙怡摇头,“王无量修为不怎么样,心智也不很高,不过却也不傻,应该会严加约束韩天。你暂时不用担心,只要你不出城,王家即便确定了你就是真凶,也决计不敢动你。” 说着顿了一顿,“哪怕是王家给此事上报城主府,城主也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在城内动手。而且你杀王宏良之时并没有加入到我公孙家,所以这只是个人恩怨,城主府不会多管。” 封逸“恩”了一声,又说道:“我这还有九百多贡献点,能换多少补气药材?” 补气药材,便是滋补心气的药材。那夜公孙怡曾送给封逸不少,也知道封逸要补气药材,是为了修炼。 对于他的特殊修炼方法,公孙怡无心多做探究,闻言摇头道:“换不了多少。” “药阁中的药材,我可以随意取用。你若需要,我便取来送给你。” 封逸想了想,点头道:“好,若是有需要,便叫玄清去寻你。” 欠下的人情越来越多,封逸也很无奈。 此时此刻,抓紧时间修炼,提升修为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万不能因为怕欠公孙怡的恩情,而拒绝补气药材。 说话间,已回到了公孙府。两人分别,各自回院。 …… 十二街,废弃的宅院内。 王无量怒视郑淮,喝问:“宏良老祖当真身陨了?” 郑淮点头,继而将那日在镇关山上的所见都详细说了。 王宏良痛心非常,跺脚唾骂:“那狗日的封逸,竟害了我宏良老祖的性命。有朝一日,我定要将他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韩天站在一旁,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 只是眸中那浓烈的杀意,丝毫不曾散去。 “师父乃通玄境后期大能,那封逸虽能覆灭龙隐宗与郑家,却毕竟只是淬体境修为。他……到底是怎么杀得师父?” 韩天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也是这件事最关键的地方。 郑淮闻言冷笑,“师兄、公子,你们当真以为那封逸有实力能杀得了师父他老人家?” 第四十八章:九点精华 王无量自盛怒之中超脱出来,微眯起双眼,问道:“除了那封逸,老祖还有什么仇人?” “师父他老人家虽然脾性不太好,仇人却不多。他乃通玄后期大能,哪个敢与他老人家结仇?” 郑淮说着,顿了一顿,继而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此事或许跟公孙家有关。” “公孙家?”王无量面露疑惑,“公孙飞龙虽然将要晋升至通玄境,可毕竟未入通玄,又岂能敌得过老祖?” “公孙飞龙没那个实力,城主府呢?陈安平呢?” “陈安平?”王无量面上的疑惑神光更重了,“我王家效忠于城主府,那陈安平没理由暗算我王家老祖啊?” 郑淮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兄韩天,继而凑头到王无量的耳边,低声说道:“师父毕竟是通玄境后期修为,与那陈安平相差不多。若是他当真回归了咱们王家,会否……会否危及到他陈安平的城主地位?” 王无量倒吸一口凉气,扭头看向北方城主府的方向,神色变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个陈安平,贼心如斯,哼!他不仁,那就休怪我王家不义了。” 王无量的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冷笑之中,潜藏着浓浓的戾煞之气。 “而今我王家已然与霸刀门的山长老搭上了关系,只要山长老一句话,这三玄城易主,只在顷刻之间。便是天剑宗来人,我王家也是不惧。” 霸刀门,乃金族西境第二霸主,比较天剑宗,实力也只稍逊半筹。 若说西境内,胆敢跟天剑宗正面叫板的五品势力,除却霸刀门外,怕是再没第二个了。 郑淮郑重点头,“陈安平与公孙飞龙等人已尽赴幽灵山麓,若山长老那边没什么差池,现在应该已经得手了。” 王无量“嘿嘿”一笑,“本来做这等事,我心里还有些疙瘩,总感觉我王家有些愧对那陈安平。现在好了,三玄城,也该换个天地了。” 两人交谈的同时,小院内的枯井中忽然飘起了一股黑烟。 怨煞之气翻涌,霎时间阴风大作。 阴风吹散了黑烟,内中露出一个矮瘦的人影,正是那只已然化了形的二纹邪灵。 他断臂呕血,伤重已极。看了王无量一眼后,龇牙道:“那个叫什么封逸的小贼,他奶奶的,身上倒有些歪门道。老夫一时不慎,差点儿着了他的道儿。” 邪灵自言自语,王无量白了他一眼后,沉声道:“若不是本公子来得及时,你差点儿没命活。山长老留你一命,可不是要你来三玄城闲逛的,放着城卫军不去收拾,怎地跑到公孙家的地方做恶?” 邪灵听到‘山长老’之名,似乎极为畏惧,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那姓钱的曾跟我有些怨仇,而今我蒙受山长老提拔,修为大涨,所以……所以就先去报仇了。” 王无量冷冷地道:“下不为例,尽快复原,而后去将城卫军的四个统领给结果了。” 说罢,一摆手,率众去了。 邪灵赔笑点头,待众人离去后,阴鸷的脸面上,流露出一抹森然杀机来。 杀机不是针对伤了他的封逸,也不是针对公孙怡等人,而是针对那方刚离去的王无量。 “妈的,一个淬体境九层修为的小畜生,也敢在老夫面前张狂,草!” 夜鸦长鸣,秋风又寒了几分。 …… 公孙府,统领小院内。 封逸闭目于床畔,无声修炼。 夤夜不停,一边苦修,一边调运元力催发补气丹药效。待到次日下午时分,终于将那一条元气恶龙尽数炼化,化作了一点元力精华。 精华初成,微小只如命火那么大,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封逸本想试验一下,其内究竟蕴含有多少精纯元力,心念未动,忽见元力精华一颤,竟然顺着经络,朝着头顶百会穴冲去。 百会穴因先天之气消散而闭合淤塞,元力精华入内不得,只好发起冲锋。 一冲,淤塞震颤。 二冲,淤塞去其三。 连续冲击五次,百会穴才终于贯通,元力精华蛰伏其内,沉寂无声。 封逸一时不解这是什么情况,再度沉思大悲赋经文,参悟分析。 待到傍晚时分,终于明白了为何有此变化。 大悲赋第一层的终旨便是焚炼元气恶龙,化作元力精华。 集九九八十一点元力精华,化作元力龙胎,第一层便算功行圆满。 这第一层,其实也可细分为九个小层次,分别对应着任督二脉上因为先天之气消散,而闭合淤塞的十大穴窍。 督脉五穴,分别是百会、风府、神道、悬枢、长强。 任脉五穴,分别是璇玑、紫宫、巨阙、神阙、关元。 关元穴便是丹田。大悲赋不修丹田,反修绛宫,所以以绛宫代替关元穴。 除却绛宫外,余下的九个穴道中,各存元力精华九点。九穴盈满,便集合于绛宫之中,由命火焚炼,融合成一,化作元力龙胎。 而今其他八穴闭塞,只有百会穴通畅,内中有一点元力精华。 大悲赋第一层路漫漫,还需苦修。 元力精华打通百会穴,耗损颇为严重。 复原元力精华的途径有两种,一是任由它自动休养恢复,如同心火之气、心头精血、体力等,耗损之后只要安心静养,便会慢慢复原。 此乃大悲赋与寻常玄功的不同之处。 寻常玄修,元力耗尽后,便需要运功调息,才可复原。若不运功,即便安心静养个千儿八百年,耗损的元力也绝无可能恢复一星半点。 二是吞服聚元丹,加速恢复。 这个方法与寻常玄修吞服聚元丹补充元力相同,只不过寻常玄修吞服聚元丹后,不仅仅可以补充耗损的元力,还可以在元力盈满之后,将聚元丹内所蕴含的元力炼化为己用,继而擢升修为。 封逸却是不行,吞下小聚元丹,只能补充元力精华的亏损,再想将它提升壮大,却不得为之。 这是大悲赋不多的一点点小弊端,不过也无伤大雅。 接连吞服一十八枚小聚元丹,元力才尽数恢复。 倒不是封逸的元力储备量大惊人,而是元力精华极为挑剔,聚元丹所发散的元力,它只汲取其中一点点微末精华。 至于那些杂质,全都被逼出了体外,顺着毛孔发散到了空气之中。 修炼元力,就如同养孩子。别人家的孩子从不挑食,吃得多,长的快。 封逸的孩子却极为挑事,而且只挑最好的吃。 这也就意味着,以后的修行路上,封逸的修为提升会比寻常玄修慢上许多。 毕竟踏足到内息境后,修为的高低,全都取决于丹田之中所蕴含的元力多寡。 这也是大悲赋的弊端,但也不能算是弊端。 修为增长的速度虽然很慢,所修炼得来的元力却精纯至极,催使秘法玄术的威力,必然也翻倍提升。 只是元力储备量太少,必无可能持久鏖战,旦逢敌手,必需要做到一击必杀,速战速决。 刚巧,这也是封逸的战斗风格。不拖沓,打就是打;不废话,杀就是杀。 待得元力恢复盈满,封逸起身下床,隔空捣出一拳。 血肉之力增长近千斤,而今已身拥近两千斤血肉之力。 单凭肉体的强横巨力,也足以抗衡淬体五六层武者。 若是催发元力,血肉之力翻增一倍,便可抵得上淬体八九层武者。 一旦再催发了燃血秘术,战力再增长一倍,会否能比肩内息境玄修? 战力翻增并不单单只是血肉之力增长,还有反应能力,瞬息之间的强大爆发力等等,都会跟着而翻增。 就好似两个淬体五六层武者加起来,必然敌不过一个淬体八九层武者,甚至连淬体七层武者都敌不过。 原因就在于,两人加在一起,血肉之力勉强够了,爆发力,反应能力,抗击打能力以及对自身力道的控制力,都达不到。 力量的强弱只是决定胜败的诸多因素中,比分最轻的一个。并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大,战力就高。 “公子,又到吃饭点儿了,您……您休息一会儿,吃点饭吧?” 玄清又在门口轻唤。 封逸自从昨夜回返,便一直闭门不出,埋头苦修。 一夜一日,一粒米一滴水都没有吃喝。每到吃饭点,玄清便会在门前轻声呼唤,奈何始终没有收到自家公子的回应。 无奈无奈,小姑娘又担忧,又心疼。 端着做好了的晚餐,站在门口,去也不是,再喊也不是。 正踌躇着,忽听“吱呀”一声,木门开了。 封逸迈步而出,全无疲累之意,好似春风扑面,身子比之前更硬挺了几分。 “恭喜公子神功大成。” 玄清毕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封逸如此,她自然能猜出来必是修行有所得。 封逸轻声一笑,摇头道:“什么神功大成啊,千万里玄修路,连第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呢。” “公子还没迈出第一步,便已经强悍到内息境以下无敌手的程度,若是将来走到玄修之路的尽头,公子岂非要得道长生?” 玄清的俏脸上满挂着由衷的敬佩与赞叹。 “你又没见我出过手,怎知我是内息境以下无敌手?这么抬举我?”封逸笑问。 玄清却在敬佩与赞叹过后,面色忽然一转,化作黯然。 “您在校场一脚踹翻了宫沉,昨晚又打得一只二纹邪灵身负重伤,此事早已传遍三玄城了。现在大街小巷,无一处不在议论您呢。” 玄清低声回答,已不再如之前那么活泼。 封逸不解她这黯然何来,便不再计较坊间传言速度之快,转而问到:“怎么了?突然哭丧个脸?” 玄清摇头不答,迈步进屋,将餐盘放在了窗下的木桌上。 封逸总是习惯在卧室吃饭,玄清已经摸清楚了他的个人习惯,所以每每送饭,总是来卧室,从不去正堂。 放下餐盘,小丫头又去井边打水给封逸洗漱。 封逸知她有心事,却不知她的心事是什么,也无从来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洗脸漱口,落座吃饭。 窗外夜幕已起,夜鸦飞过,呱呱聒噪。 “公子……” 玄清放下碗筷,直视封逸,欲言又止。 封逸抬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玄清犹豫良久,才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公子以后若得长生,玄清便不能再服侍您了。” 封逸恍然,“原来她在为了此事而忧心。” 奈何玄清没有习练玄功的天赋,封逸也没有改善个人体质的洗髓丹,有心助她,也无力为之。 主仆二人,各自在心中惋叹。 不知不觉,封逸似已给眼前的玄清,当做了清儿来对待。 茫茫然,心想:“清儿已经成年,却还没有开始修炼,已经错过了修行的最佳年龄。回到鲛人族后,不知道会不会被族人嫌弃。” 又想:“她是鲛人族的圣女,应该不会被嫌弃。” 再想:“无疆世界,实力为尊。没有实力,一切身份地位皆是空谈。清儿在鲛人族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 思思想想,非常想要赶往鲛人族,去看看清儿是否安泰。 若不安泰,再接她出来,跟着自己行无疆,游山河。 “不妥,师父还在灵雾山脉深处等着我去寻,杀害父母的仇人也还没有寻到,前路危险艰难,清儿不能跟在我身边。” 言念及此,再看玄清。 清儿不能跟在自己身边,玄清自然如是。 与其将来分离时痛心悲伤,不如现在不做太多纠葛。 打定了注意,封逸对待玄清的态度,便不由得冷了几分。 玄清将他的神情转变看在了眼里,一时茫然。 “难道……我说错话了?” 小丫头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位少年公子封统领,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好伺候。 “唉!怡小姐交代给我的任务,何时才能完成啊。” 一餐无话,待得落筷放碗,封逸起身离开了小院。 他毕竟是公孙家的银甲卫统领,虽然没必要守在岗位上,也总得去转转,露个脸才是。 第四十九章:冬天来了 “老大,您过来啦。” 还未走出府门,梁木便小跑着来到近前,赔笑见礼。 封逸摆了摆手,“今日可有异常?” 梁木摇头,“都安全着呢。” “那只邪灵,王家如何处置了?”封逸总觉得邪灵祸乱于城中,不很正常,至于不正常在什么地方,他一时也想不太明白。 “据说被王无量率领铁狼卫给杀了。” 梁木回报完后,面色陡转愤懑,“他妈的王无量,狗篮子的,要不是老大您给那邪灵打得身负重伤,一身修为去了八成,就凭铁狼卫那群酒囊饭袋,怎么可能敌得过一只化了形的二纹邪灵?草!功劳本该是您的,竟被那畜生养的王无量给生生夺了去。这事儿兄弟们今天都在议论,想起来就闹心,恨不得都跑去王家,跟他们干上一场。” 封逸眉头微皱,“铁狼卫?那铁狼卫的战力那么强悍?” “强悍个什么啊,都是一群杂碎,修为参差不齐,就爱拍马屁。只要给王家大少的马匹拍得好,淬体二层修为也能做铁狼卫的统领。” 梁木依旧在恼怒被抢了功劳之事。 被人抢了功劳,也就算了,最关键的是邪灵害了米行的钱掌柜,银甲卫三队十八人,都被记了个疏职的小过。 虽然过错不大,想着却憋屈。 即便封逸是统领,也没能例外。 倒不是公孙怡有心如此,而是她为了御下,不得已才给刚上任的封逸记过错。 “既然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又岂能杀得了那只邪灵?” 封逸深知那只邪灵的强悍之处,当时他若不是使用鬼门关,根本无可能战胜。 虽然那邪灵断了一臂,且还伤了脖颈,却毕竟不致命。 也幸好那邪灵自断了一臂,如若不然那庞大且浓厚的怨煞之气若要侵入封逸的体内,以他此时的修为,定然万难将其压制。 不过封逸也并不是全无把握,因为他不单单有修为,还有命火。命火之能,需得逐步研究,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它肯定能压制住暴乱的怨煞之气。至于能否将其消灭,就不得而知了。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邪灵毕竟是足以比肩通玄大能的超级强者,又怎会那么轻易地被一群乌合之众斩杀? 即便再加上王无量与郑淮还有那个韩天。 坊间传言,王无量的修为水分很大,说是淬体九层,实际战力连淬体七层武者都不如。 而郑淮,封逸对他很了解,只是个渣渣。 最后就只剩下那个看起来很稳重的韩天了。 “半步内息之境,战力不俗,且还是王宏良的弟子,一定学习过什么玄妙的武技。若配合得当,将那只邪灵斩杀,也不无可能。” 封逸暗忖,同时心里也在暗暗留意,将来若是对上那个韩天,万不能将他当做如穆秋柏那样的废材来看待。 需得郑重代之,万不能有丝毫疏忽。 思思想想,念头又跳到了公孙怡的身上。 想到公孙怡,便不由得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夺取了统领之位的宫沉。 当下问道:“那宫沉现在如何了?怡小姐怎么安排他的?” “唉!,宫沉那家伙体质不坏,昨天虽然被老大您一脚给踹成了重伤,可是昏迷不到一个对时就醒了。而今又生龙活虎的,跟个没事人似的。” 梁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之中酸味很重。 似乎他很嫉妒宫沉能有如此强健的体魄,也很遗憾封逸那一脚没有伤了宫沉的根基。 “据说怡小姐赏了他一枚二品疗伤丹,并让他做了自己的贴身护卫。这家伙,运气真他娘的好,他本来就垂涎怡小姐多日,现在好了,近水楼台,机会大大滴有。” 梁木说着,抬眼看向封逸,目光里透露着关切,“老大,您可千万得抓紧呐,万不能被宫沉那小子占了先机,得了便宜。” “抓紧什么?”封逸皱眉看他。 “嘿嘿……老大,这事儿,不好挑明了说吧?”梁木奸笑。 封逸知道他在说什么了,面色一沉,冷声道:“此事以后休得再言,我与怡小姐,只是朋友。” 梁木神情一紧,连忙点头应是。心里却在想:“老大有些假正经啊,少年男女之间,哪有什么纯洁的友谊。” 这话不错,但不止是少年男女,而是男人与女人。 异性之间,很难存在有纯粹的友情,都难免会或多或少地带上一些特殊的情感。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人自己察觉不到而已。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是此理。 一如封逸,如果公孙怡不是沈璇的‘表姐’,他会如此? 他不会,他会想尽办法偿还了恩情,而后敬而远之。 所谓敬而远之,就是害怕自己与她走得近了,会生出一些莫名的情感来。 现在之所以没有敬而远之,因为他知道,对方是沈璇的亲人。 如果有将来,公孙怡势必也会成为自己的亲人。 异性之间的情感,若是再带上点亲情的味道,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自家的姐姐或妹妹即便美如天仙,在弟弟或哥哥的眼里,也都只是正常的美,绝不至于被惊艳到,继而引出遐想。 若真有,只能说那个弟弟或哥哥,心里变态扭曲。 叉开了这个话题后,梁木又挂上了一副极为关心的神情,“老大,昨夜您也受了伤,呕了血,可有碍么?” 封逸摇头,“无碍。” “这是属下前些日子外出公干,偶然间寻到的一株补元草,很有滋补本命真元之效。老大回去给熬汤喝了,能消除您过往负伤所遗留下来的顽疾。” 梁木手捧一只腰囊,里面鼓鼓囊囊。 封逸这才想起,昨日他送给自己的礼物,还没来得及查看是什么东西。 “这家伙,对礼多人不怪这一套吃得倒是很通透。” 封逸心下暗忖,有心拒绝此物,但想了想,还是探手接了。 随手将腰囊放入自己的玄囊内,继而摸出一个瓷瓶,递给了梁木。 “赏你了。”封逸甩手将瓷瓶丢给了梁木。 后者接过,惶恐非常,伏倒在地,千恩万谢。 “看都不看是什么,就这么重谢?”封逸挑眉看他。 梁木“嘿嘿”笑道:“老大赏赐的东西,绝不一般。” 当真很不一般,是十枚一品聚元丹。 一枚聚元丹,相当于一千贡献点。十枚便是一万贡献点,对于梁木来说,乃是重赏。 至于原因,有三。 一是因为此人昨晚曾提醒过封逸小心,不管提醒得有没有用,至少可以表明,他在担忧封逸。 管他担忧里包含着什么别的用意,至少担忧是真的。 二是这一株补元草,梁木为何此时送来?他之前也曾说了,封逸昨晚负伤呕血。 这是关心伤势,足见其心思细腻,不是那马虎之人。 三也正与梁木的细腻心思有关,此人的心思越细腻,以后为自己办起事来,自己便越省心。 以重赏换忠心,虽然有些变了味道,但也分人。 对待梁木这种人,就该以重利诱之。 他所求的,也只是利。 “好了,你忙去吧。我四处转转。”封逸摆手让梁木退下。 “老大,您刚来,对这儿还不太熟,属下给您引路吧?”梁木不太想离去。 虽然跟在一个性情残暴,出手狠辣之人的身边很有压力,但压力所换来的好处却是多多。 至少可以更简单直接地拉近关系,以后所得的好处自然不会少。 封逸不喜有人跟着自己,而且他也有事情要办,当下摇头沉面,径自去了。 离开公孙府,走在人来人往,灯火辉煌的喧闹街道上,大大咧咧,丝毫不担心王家人会突然来寻仇报复。 若不如此,非去做那谨慎小心之人,专走阴暗小道,反而会给王家人动手的机会。 封逸脚步不慢,不一时便又来到了孔家商会大楼门前。 侍女依旧是那几个侍女,只是商会大厅内,前来购买或贩卖的武者玄修,却比昨日多了不少。 见封逸来到,侍女幽兰连忙迎了上来。 一番见礼后,幽兰有心去请灵夫人,却被封逸摆手阻拦。 幽兰便是昨日负责接待封逸的侍女,也算是封逸在这偌大的孔家商会里所认识的第一个人。 小姑娘的俏脸上挂着笑,趁着封逸不注意,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衣领下拉了几分,露出里面白嫩嫩的肌肤,与两堆丰硕白肉的一角。 “封统领今日想买些什么?还是说再要卖点儿东西?”幽兰将封逸引到贵宾接待室,随手关上房门,斟茶的同时,轻声问道。 封逸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卖,例如龙隐宗的玄功与武技,从王二与陈大公子身上得来的一应物事,以及王宏良所学的玄功。 但贩卖这些东西,不急在一时,他此次前来,是为了买东西。 自然是为了买关于心火的资料,以及补气药材。 之前炼制的补气丹,昨夜以及今日的埋头苦修,已经用尽了。 越到后来,封逸越发觉得心气耗损极为严重,若是单凭跟公孙怡索要补气药材,怕是有些入不敷出。 也不是说公孙怡拿不出太多,而是这等药材本不是玄修之路上的必需品,公孙家的药阁储备量并不太充分。 说明自己的来意后,幽兰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不一时回返,带来了两个长三尺,宽高一尺的红木盒子。 一个里面承装的是关于心火的资料,一个里面承装的是补气药材。 至于价钱,按照灵夫人给幽兰的交代,这等不值钱的玩意儿,封逸若来,该当随意取拿。 可封逸坚持要给,毕竟人家是做生意的,碍着情面,这种便宜货人家或许不会要钱,但自己不能不给。 都是人情作祟,混乱又麻烦。 一枚一品聚元丹,价格不贵。 当然,只是针对于封逸来说,不贵。若是换做梁木或其他玄修,怕是肯定不会舍得花费一枚一品聚元丹,来换这些没啥大用的东西。 将木盒收入玄囊,封逸回返小院。 翻看心火资料,内中记录的很是详细。 浩渺夷洲,往来不知多少年,有史料记载的心火玄修,只有五人。 火族老祖、罗刹王、孔家老祖、木族太子以及一个名叫江落鸿的玄修。 火族老祖与罗刹王乃万年前的人物,资料模糊,具体的已不可考。 孔家老祖现还在世,只是身份尊崇,孔家商会自然不会将他的详细资料尽数往外贩卖。羊皮卷上记载的也有些囫囵,难辨真假。 木族太子与江落鸿两人的记载却很详细。 木族太子曾是夷洲第一天才,不过二八年岁,便已可以炼制出六品玄丹。 年过二十,更已能炼制出七品玄丹,被木族尊为万万年不遇的天之骄子,更承载了木族上下所有人的希冀。 奈何二十年前,他遇到了江落鸿。 这个没有过往的人,似乎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上。木族一行,两人相识。火族一战,两人相知。 木族太子曾说:“江落鸿之大才,吾自以为不及也。” 奇怪的是,十八年前,两人竟在同一时间,双双失去踪迹,而后再无音讯。 更令人奇怪的是,木族并没有因为太子失踪之事而震动,更没有派遣族人四处找寻。 有人曾说二人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灵雾山脉,也有人曾说是南海之滨。 可终究只是传闻,一切如梦幻,不真不实。 封逸看罢,暗忖:“原来世间还有心火玄修留存于世,也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与之相见、相识、深谈。” 想过之后,再看心火资料。 壮大心火只有一个办法,生死。 直面生死,并死中得活。 所谓浴火重生,便是如此。只有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生死煎熬和苦痛考验,心火才会逐步壮大,并焚去自身杂质污浊,成就无漏真身。 “难道就只有这一种办法?” 封逸无奈而叹,奈何资料已经翻完。 摇头时,秋夜已深。 寒风吹过后,忽然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不知不觉,原来秋天已经过去了。 冬天,来了。 带着极致的冰寒,彷如死里逃生后,历经困苦与重重磨难,终于带着严峻的伤势以及惊天噩耗,返回到公孙家的大少公孙弘…… 第五十章:风雨欲来 三玄城城主陈安平,以及其座下的三大通玄境大能,尽皆战死于幽灵山麓。 死亡名单之中还包括公孙家家主公孙飞龙,以及公孙飞熊、公孙飞虎三人。 这只是几位代表性人物,至于陈安平带出去的诸多内息境高手,和公孙家的红甲卫,更是死伤枕籍,百中难存其一。 由四大通玄境大能带队,不下二十位内息境强者辅弼,加上近三百的淬体境武者。如此强大的阵容,为何会伤亡如此惨重? 他们究竟在幽灵山麓遭遇了什么? 中阶玄兽?中阶邪祟? 亦或是超越了通玄境的化元境玄修? 这些问题不止是封逸在疑惑,偌大的公孙府,无一人不在疑惑。 看着浑身浴血,无一处不是森然伤口的公孙弘,以及躺在一旁气息萎靡,昏迷不醒的白发老者朱酩长老,封逸双眼微眯,神情凝重。 此时此刻的公孙府,早已乱成一团,奴仆们惶惶,护卫们忐忑,便连银甲卫,也都各自心中擂鼓,似有不好的预感随着零星雪花,飘落在众人的心头。 倒是公孙怡,闻听自己父亲以及诸位叔伯的死讯后,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反而比其他人更加冷静沉着几分。 倒不是她心性凉薄,而是她知道,如此紧要关头悲伤是没用的。 公孙家高手尽去,总需要人来主事。这个人,她公孙怡责无旁贷。 如果她此时也表现得跟寻常小女儿一样,哭哭啼啼,惶惶恐恐,那么公孙家只怕会更乱。 更乱的唯一结果,便是人心疏离,分崩瓦解。 二品势力并不大,若是走上了末路,只需要一个瞬间,便可以散去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神情凝重的并不只是封逸一人,公孙怡也是如此。 她先为公孙弘与朱长老喂了几粒疗伤丹,静等药效发散后,这才问伤情已经稳定下来的公孙弘,在幽灵山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卧房内人不少,银甲卫四队统领俱在,还有重伤初愈的宫沉。 白面青年已没了之前的盛怒,再看封逸,眸中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感激之意来。 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之所在受了如此重伤之后,竟没有留下后遗症,全是封逸手下留情。 也多亏了封逸,他才能成为怡小姐的贴身护卫,终日陪伴,闻香并‘调情’。 当然,他得有那个实力调得了情。 公孙弘带着伤痛,扫了一眼众人,而后闭上了双眼,并没有说一句话。 他的脸上,闪灭着痛苦之色。并不是被自身的伤痛所致,而是因为公孙怡的话,让他回忆起了之前的那一场血战。 不,不是血战,是屠杀。 对方只一人,一刀,便屠尽了三玄城数百精锐。 众人安静地等着,只有朱长老的苦痛呻-吟声,回荡在布置奢华的卧房内。 不一时,呻-吟声渐渐弱了下去。 封逸近前,探手摸了摸朱长老的脖颈。 众人投来询问的目光,封逸长叹一声,摇头道:“命虽保住了,但是修为……散尽了。” 朱长老乃公孙家唯一的炼丹师,并且早已寿元将尽,此时修为散尽,可以说在死神簿上已有了名姓。 公孙家,而今只剩下公孙弘一个内息境玄修了。二品势力之名,已然随着秋风而去。 夜间风寒,朱长老浑身颤栗,也不知是过于疼痛还是因为寒冷。 封逸起身关闭了窗户,二队统领简苍吩咐神情慌乱的侍女去端来火盆。 闭门后,公孙怡想了想,说道:“简苍,你率银甲卫与外堂护卫严密守卫公孙府,并告知他们无需多虑,即便我公孙家明日便要消亡,也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简苍是公孙怡最信任的属下,并不会因为没有在场闻听幽灵山麓的战事,而认为是公孙怡对自己有所猜疑,故意将自己支开。 闻言后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火盆里,木炭发出赤红色的光芒,照耀得公孙弘脸色很难看。 良久过后,他才终于开口说道:“是辟海境强者。” “嘶……” 窗纸未破,木门紧闭,没有风来,怎地会有风声? 原来是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玄修九大境界,淬体、内息、通玄、化元、辟海、元胎、劫生、塑道、极境。 辟海境,那是玄修第五步的存在。是只有五品以上势力,才可能拥有的超级强者。 如此强者,去幽灵山麓做什么?又为什么如此残忍地屠杀三玄城众人? 公孙怡如是问。 公孙弘带着悲痛,带着愤恨,说道:“没有原因,突然来到,突然出手,一句话都没说,就好似有预谋似的。” “预谋?”公孙怡满心疑惑,“辟海境强者,会图谋三玄城什么?”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城主府与我公孙家死伤如此,同行的王家众人呢?”公孙怡问道。 公孙弘摇了摇头,“不清楚,刚走到半路,王家人便被城主派遣去天涯山了。” “去天涯山做什么?”公孙怡再问。 天涯山距离幽灵山麓不远,大约有三百里左右的路程。三年前,那里曾盘踞着一群为非作歹,打家劫舍的强盗匪人,简苍便是匪首。 后来公孙怡受城主府之命前去剿匪,杀尽了喽啰,带回了简苍。而今的天涯山,已然荒废日久,早已没人居住。 而且那里平素也很少有妖兽出没,所以她才会疑惑王家人去天涯山做什么。 公孙弘继续摇头,许是摇头的幅度太大,脖颈上本已结痂的伤口忽然又裂开了,鲜血外流,殷红耀目。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公孙弘的脸面上浮现出一抹沉重的疲累。 公孙怡见状,只好起身唤来小鬟,吩咐下去好生照料大公子,而后自己带着封逸等众人,回返公孙府大堂。 堂外,风吹雪飘,零零落落,并不美丽。 屋内,烛影摇曳,颤颤巍巍,很是沉重。 谁都没有说话,也都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 不一时,简苍来到,汇报说众人波动的心绪已经平复了下来。并派遣了银甲卫去城主府与王家打探情况。 逃回来的并不只有公孙弘与朱长老,城主府的一位内息境统领,也负伤逃了回来。 至于王家,一切如旧,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封逸眼望堂外夜色,思思想想,说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必不日天剑宗便会得到消息,继而派来使者处理。” 公孙怡点头,“辟海境强者,竟来刁难三玄城这样的三品势力。哼!天剑宗必不会饶了他。” 姑娘咬牙切齿,此时终于表现出了极致的愤怒。 是该愤怒,父死兄伤,家族惨遭如此大厄,不悲伤已然压抑得让人难以忍受,若再不愤怒,便说不过去了。 愤怒归愤怒,府内的诸多事情还需要着手安排。 此时,也体现出了公孙怡的领导能力来。 虽怒虽悲,分派任务却有条不紊。言语沉着,气度冷静,似乎一切尽在掌控。 是否尽在掌控?封逸知道,她只是在强撑着而已。 由银甲卫一队统领衡塔与简苍二人去安抚众人或威慑众人,以防有人趁乱而逃,或是趁乱做恶。 由封逸率领三队巡察西城九街;由沈落枫率领四队,暗中警戒,提防王家趁此机会,前来寻衅祸乱。 分派完成后,公孙怡又去看了一眼伤重卧床的公孙弘以及朱长老,继而披着寒风与深夜,踩踏着落地后便融化成水的雪花,径往城主府的方向而去。 “老大,公孙家……怕是要完了。” 封逸并没有偷闲修炼,而是亲自带队,冒雪巡逻。 梁木紧跟在他的身后,扫视了一眼身后众银甲卫后,低声说道。 封逸扭头看了梁木一眼,面上不露悲喜,淡淡地道:“你若觉得公孙家完了,大可以离去。我绝不会阻拦,也不会上报此事给怡小姐。” 梁木心头一紧,猜不透封逸说这句话的目的何在。 他不是没想过离去,一个没落了的二品势力,以后所提供的修行资源,必然会缩减很多。 修行路漫漫,资源乃重中之重,若被缩减,还留着不去作甚? 但念头一转,又想起了不久之前封逸才赏赐给自己的十枚聚元丹。 斟酌犹豫,踌躇徘徊,良久过后,梁木终于定下了计较。 “老大,您在哪,我梁木就在哪,属下这辈子是跟定您了。” 封逸见他说得掷地有声,不禁觉得好笑。 这才认识几天,为何梁木竟如此信任自己?单凭几粒聚元丹?单凭自己足以横扫淬体境的修为? 怕不全是。 不过这种事情,也没必要挑明了细问。自己心里明白就行,如梁木那种人,必不会死心塌地地效忠于某一个人。 如果会,那也只是暂时没有遇到实力更强悍,能给他带来更多利益的主子而已。 扭头斜看梁木,封逸点了点头,“好,你以后就跟着我。” 他说得随意,梁木听得兴奋。 二人身后,孔立人依旧如往常一般,只是眉目间难免挂上了一抹凝重,灵痴亦如是。 只是另有几人心不在焉,似乎与梁木一样,都揣着了是否要脱离公孙家的念头。 封逸怎能不知众人之心,停步转身,冷视众人一眼后,沉声喝问:“你等也有离去之心?” 众人心头一凛,皆低头不敢言。 唯有梁木踏步近前,主动站到了封逸的身后,以表立场。 孔立人木讷摇头,“回统领问,属下并无离去之心。” 灵痴亦摇头,“属下这条命是怡小姐救来的,怡小姐若是需要,自可随时取去。若说背叛,灵痴此生绝无这种可能。” 封逸“恩”了一声,移开目光,再看余下的银甲卫。 冰冷的目光扫过了每一个人的面庞,众人揣着颤抖的心儿,竭力忍耐那来自心底的庞大压力。 最终,有六人紧咬着牙关,扛过了压力,迈步踏前一步,躬身抱拳,“属下愿为公孙家效死。” 余下九人,都没有说话。 封逸在等着,等他们做决定。 要走的,留不住。只有留下来的,才是真正的栋梁,将来公孙家若起战事,他们才能效死力,不会临阵脱逃背叛。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那九人依旧没有表态。 封逸转身,摆手,“你等走吧,趁着怡小姐还没有回来,趁着天还没有亮,赶紧离开公孙家,离开三玄城。” 怡小姐若回来,必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去。 公孙家培养他们这么多年,岂能容得了他们轻易脱离? 死或不至于,但这一身修为,多半是保不住了。 九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纷纷冲封逸躬身一礼,继而郑重道谢,然后脱下了银甲,转身去了。 九条人影,分散在茫茫夜色之中,不一时便融入其中,消失不见了。 “老大,您这么做,只怕怡小姐会怪罪。”梁木低声提醒。 封逸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灵痴冷声斥道:“一群贪生怕死之徒,枉了公孙家这么多年的栽培。真该一刀一个,全都杀了。” 封逸扭头,看她。 这姑娘有一颗狠辣之心,是个鹰派人物。 封逸在外人的印象中,也是个实实在在的鹰派人物。可是他自己清楚,这只是他强装出来的狠辣。 实际上,他甚至不愿多杀一个不该杀之人。 以往那些被他杀了的那些人,都该杀,都杀之不枉。 “封兄……” 沈斌踏着薄雪跑了过来,待到近前,看了一眼满地银甲后,眸中飘过一抹疑惑。 疑惑如雪花,还未落地便融化消散。沈斌说道:“就在刚才,王无量带领铁狼卫与许多王家外堂护卫,出城去了。” 第五十一章:掌控劝之争 沈斌已然加入了银甲卫,身穿银甲,威风凛凛。 封逸闻言,皱眉,“王无量出城了?去做什么?” 沈斌摇头,“那王无量的身边跟着一位内息境高手,我跟父亲还有兄弟们都不敢太过靠近,只看到他们出城,并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嗯,郑淮也出城了?”封逸再问。 沈斌继续摇头,“没看见郑淮,他应该留在了城里。” 王无量率众出城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公孙怡的耳朵里。 她与城主府的二小姐详谈过后,便急匆匆地与宫沉一起回返公孙府。 见到封逸与沈落枫后,公孙怡急问:“王无量出城去做什么?” 沈落枫摇了摇头,而后如实禀报。 公孙怡蹙眉沉思,如何也想不明白那王无量究竟在做什么。 正此时,梁木急冲冲地跑了过来,粗气连喘地说道:“怡小姐,老大,不……不好了。” 封逸皱眉看他,“出了什么事?” “刚才……刚才属下与灵痴一起巡察到了一街,便去西城门看了看,谁知道……谁知道西城门的城卫军已……已尽数覆灭了。” 梁木很恐慌,嘴唇发颤,面皮青白。 场中众人俱神情大变。 封逸问道:“冯统领呢?” 冯统领,正是那日他初来三玄城时见到的中年汉子。乃内息境后期修为,也算是一方高手。 “没见到冯统领的尸体,不过属下看到了他的兵刃,断成了三截,沾满了血,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正此时,衡塔已飞跑过来,禀报道:“怡小姐,封统领、沈统领,南城门的城卫军,不知遭遇到了什么,全军覆没。” 麻烦总是接踵而来,另有探子来报,北城门,东城门的城卫军,俱惨死于屠刀之下,无一幸免。 四方城门,四处城卫军,除却西城的统领冯源生死不明外,无一人存活。 原本有此四位内息境高手坐镇,还不虞三玄城会突然暴乱。而今情况如斯,三玄城之乱,怕只在朝夕之间了。 公孙府距离西城门最近,封逸与公孙怡,连同宫沉一起,急赴西城门处查看。 待到城门下,战场早已被发现了异变的无关之人堵得满满当当。有散修,有凡夫,议论纷纷,喧沸哗然。 有人忧心道:“这当口,若是……若是有妖兽或邪灵来攻城,我等岂非都没活路了?” 一语落地,如热油淋水,顿时激起了汹汹哗变。 有人悲啼,有人喊叫,有人奔逃,慌乱至极。 封逸冷视众人,继而纵身跃入城门下的战场中。 死尸堆叠,血流满地,残肢断臂,肠肚流淌。 从伤口上来看,众城卫军都是被人以暴力生生折断了四肢头颅,或挖去了心脏而死。 并不是死于刀兵。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血腥味之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怨煞之气。 这股怨煞之气微末至极,公孙怡与宫沉二人根本闻嗅不到,只有封逸,凭借着鬼门关所带来的敏锐感知力,才能分辨出一二。 “有怨煞之气残留,难道是邪灵?” 转念又想:“若真是邪灵,能悄无声息地屠光杀尽战力强悍的城卫军,修为必然很高,怨煞之气也就不会这么淡薄。难道……难道是那邪灵故意敛藏了怨煞之气?” 再想:“能敛藏自身怨煞之气的邪灵,必然已经化形。” 言念及此,忽然想到了昨夜遭遇过的那只化了形的二纹邪灵。 二纹邪灵不是白菜,不可能随处见到。若真是他下的手,那便说明王无量昨夜并没有将其震杀。 “王无量在说谎?” 思思想想,并没有太多的线索。当下知会了公孙怡一声,运起身法,急赴南城门。 一番检视,情况与西城门处相仿。众城卫军的死亡时间比西城门的城卫军要迟上两刻钟左右。 东城门乃王家属地,封逸此时的身份,不适合去王家转悠,只好折道去北城门。 发现城卫军的死亡时间,比南城门更晚四刻钟。 如此推断,动手的邪灵,应该只有一个。以西城门为先,而后是南城门,继而是东城门,最后的北城门。 思来想去,封逸愈发觉得此事定然跟王家有脱不开的关系。 回返公孙府,偌大的厅堂内,只有公孙怡一人呆坐。 封逸将自己的推测原原本本地说了,公孙怡听罢,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你……怕了?”封逸问道。 公孙怡看向封逸,眉目晃动,眼眶泛红,忽然流出了两行泪水。 她一直都表现得很坚强,很稳重。而今身边没有外人,她再也坚持不住,落下了悲伤的泪水来。 “父亲死了,他是家族的支柱。” 封逸深吸一口夜间的凉气,适才发现,今夜似乎比往常要漫长许多。 “而今你才是公孙家的支柱。”封逸沉声说道。 “我?”公孙怡反问,那意思是,我行吗? 封逸点头,“还有我。” 两人对视,各自无言。 “这一切应该跟王家有关,只是王无量为何突然离城?而今的城主府,只有一位负伤很重的内息境玄修,公孙家也只有公孙弘一人是内息境,且也负伤不轻。趁着这个机会,王无量率众来袭,岂非可以一举拿下公孙家与城主府,夺得三玄城的掌控权?” 此次幽灵山麓一行,公孙家高手尽出,城主府也只有下了四大城卫军统领留守坐镇。而王家,据探子回报,还有两位内息境玄修留守。 虽然只是内息境初期,但在此时的三玄城,也已是最高的战力,二人联手,足以所向披靡。 “或许……他们另有别的什么事情,比霸权三玄城更重要。”公孙怡已出离了苦痛,正色回答。 封逸想了想,说道:“也有可能是,他王无量觉得三玄城已没了高手,势必要落入他王家的掌控之中,所以并不着急。” 公孙怡点头。 封逸面色转冷,忽然说道:“既如此,我们何不……” 正此时,一道流光忽然降落在大堂门前。 劲风狂卷,吹得封逸与公孙怡发丝飞扬,衣衫乱舞。 流光散去,一个白发苍苍的年迈老妪乘着劲风,走进了大堂。 她手拄一根桃木拐杖,背脊硬挺,看起来并没有老态龙钟之势。神情冷邃,如罩寒霜,直视公孙怡,问道:“你便是公孙家现在的主事人?” 声音苍迈嘶哑,如枯枝摩擦所发出的晦涩声响。 能乘流光而来,此人必然是化元境以上的强者。公孙怡岂敢怠慢,连忙起身行礼,“回前辈问,小女公孙怡,乃已故家主公孙飞龙的三女。” 老妪“恩”了一声,“老身乃天剑宗外堂长老,正在灵雾山脉附近执行任务,忽然听闻三玄城生变,所以便赶了过来。” 说罢,才将目光移向封逸。 只是粗略一扫,便没在意,随即又看公孙怡,说道:“你且随我一起,带上城主府的小丫头,去会会那个霸刀门的杂碎。” 封逸与公孙怡适才恍然,原来冲三玄城发难的,竟是足以与天剑宗齐名的五品势力,霸刀门。 三玄城乃天剑宗的下属势力,霸刀门动了三玄城,无疑是在打天剑宗的脸。 所以老妪的神情并不和善,可以说是十分阴冷。骂完了一句后,似乎觉得不很解气,继续骂道:“霸刀门的杂碎们,越来越猖狂了,真当我天剑宗不敢灭了他们?奶奶的。” 一个满头苍发的老婆子,阴沉着脸大骂‘杂碎’、‘奶奶的’此等粗鄙之言,着实令人瞠目。 然而瞠目归瞠目,天剑宗终于来了高手,公孙怡的一颗心,算是落下来了。 老妪也不多做耽延,探手握住公孙怡的右臂,桃木拐杖只在地面上一点,便再度化作了玄青色流光,“嗖”地一声窜入了深沉夜幕之中,急朝城主府的方向而去。 雪花落,寒风吹,只三两个呼吸间,流光便砸落在了城主府,看得封逸心驰神往,好生羡慕。 “何日我才能与她那样,身化流光,腾云驾雾,日游无疆三万里?” 叹过之后,才想起公孙怡离去,公孙家已然没了主事之人。 正皱着眉,公孙弘已托着伤体,走了过来。 简单问过之后,点了点头,接替公孙怡,执掌了家族的主事权。 有公孙弘指挥行事,封逸也落得轻松。安排了孔立人与灵痴等人巡察诸街后,自己便偷了闲,回到小院炼丹修行。 并不是说公孙怡不在,他便偷懒。而是他自公孙弘的神情里,明显地看到了一抹提防与厌恶。 究其原因,只能是他封逸乃公孙怡的人。 或者说,偌大的公孙府,而今只剩下公孙怡的人了。 脱离了丧父之痛的公孙弘,又想起了家族掌控权的重要来。 封逸无奈,却也没心情去多做掺和,只有抓紧时间修炼,尽早提升自身实力。 按照他的本意,是想趁着王无量率众离去,直接反扑王家,继而掌控三玄城,先下手为强。 不过天剑宗既然来人了,一切就只能由得天剑宗来处理了。 公孙怡这一去便是半个月,一直也没传回来消息。 没有消息的还包括王无量等人,自从那夜离去后,他也再没回来。 众人紧张等待,翘首以盼,奈何天不遂人愿,并不是说期盼就能得来结果。 至于公孙家,在公孙弘的强硬手腕之下,早已恢复了正常。但凡有私自逃离者、胡言乱语搅弄是非者,皆震杀。 乱世当用重典,此举没错。但当混乱平息,公孙弘的铁腕依旧没有软下来半分,却反而比之前更加狂暴了一些。 先是以言语不当之罪罢免了衡塔的银甲卫一队统领之职,而后又以目中无人之名撤销了简苍的统领之位。 至于接替的人选,皆是公孙弘自外堂护卫中挑选而来的。当然,也全都是他的心腹。 罢免简苍后,公孙弘又夜会沈落枫,目的很简单,重利招揽。 沈落枫年老成精,岂能容得一个青年人在自己面前玩弄手段?三言两语便给搪塞了过去。不仅免去了自身之祸,还糊弄得公孙弘误以为自己已然投诚。 并不是沈落枫没有男儿血性硬气,擅以圆滑手段处事。而是此情此景,由不得他不这么做。 说到底,他毕竟是公孙怡招揽来公孙家的,若说希望谁将来执掌家族,必然非公孙怡莫属。 可现如今呢?公孙怡不在,公孙弘趁此良机策反了众多银甲卫与外堂护卫。若有朝一日公孙怡回返,势必需要力量来支持争权。 所以他沈落枫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银甲卫四队的统领之职,只有在他自己的耳提面命之下,四队银甲卫才不会被公孙弘策反,背离公孙怡。 沈落枫苦心如斯,奈何其中关键处,又有几人能够看得出来? 他没有直言拒绝公孙弘的招揽,引得衡塔与简苍二人十分不满,跑到封逸这边来说三道四。 封逸初时还倾耳聆听,待到后来听得烦了,所幸吩咐玄清锁了门,谁也不见。 玄清也当真是听话,封逸说谁也不见,她便谁也不放进小院,包括公孙弘。 第五十二章:封逸的死期 想他公孙弘乃公孙家的大少,亦是此时公孙家的真正掌权人,来见自己的属下,竟然吃了个闭门羹。 这如何能行?又如何能忍? 大少暴怒,封逸的统领之职没有丝毫以外地被免了。更有外堂护卫来驱赶玄清,让她告知封逸,赶紧搬离公孙府,否则休怪翻脸无情,刀兵相向。 好在有梁木从中斡旋,加上封逸初来公孙家时立下得狠辣残暴之威名,众外堂护卫的驱赶之言虽说得果决,动手之心却一点儿都没有。 外界闹翻了天,小院内,封逸依旧在苦修。 苦修之余,还频频调运命火,配合烛火炼制补气丹。 这一日下午,封逸睁眼收功。 玄清早已静立在门外,见主子走了出来,顿时面起欢愉,赞道:“恭喜恭喜,公子的修为又进步了。” 这半个月来,每当封逸推门而出,自身气质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越来越强大了,这正是实力增长的外在表现。 “府中现下如何了?怡小姐可有消息传回来么?”封逸没有理会玄清的称赞,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玄清闻言,似才想起什么,忙说道:“公子,您……您的统领之位,被大少爷给撤了。” 小姑娘面露不忿,却只是敢怒不敢言。 她也是公孙怡的人,自然也很希望自家怡小姐能取代大少爷公孙弘,掌权公孙家。 封逸闻听此讯,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多做表示。 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同时他也猜测到了沈落枫之前所作所为的良苦用心。 奈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处事手段,封逸更习惯于努力修炼,继而用自身强横的实力,来夺回曾经所失去的一切。 如沈落枫那般行事,他做不来,也不愿意去做。 性情如此,他自己不愿去违背本性,外人外事自然也强逆不得。 玄清见封逸并没有多说,很不明白公子在想些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只能继续说道:“关于怡小姐跟城主府的陈二小姐,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也不知道小姐她是否平安么。” 小丫头神情低落,担忧之心溢于言表。 “哆哆哆……” 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随之而传来的还有梁木急切的呼声。 “老大,不好了,怡小姐……怡小姐她遇难了。” 此言一出,封逸面色陡变。连忙一个闪身抢到院门旁,一把拽开院门,急问撑着双膝,躬着腰身,拼命喘息的梁木,“出了什么事情?” 梁木许是奔波了不短的路程,粗气连喘,许久也没缓过劲来。 封逸心急如焚,冷声喝道:“快说。” 梁木只好停止了喘息,直身而起,“怡小姐跟陈二小姐被数百妖兽围困在了天涯山,情况十分……十分危急。” 梁木并不是第一个得到这个消息的人,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公孙弘。 但是他对此并没有表态,甚至都没有派遣手下去营救公孙怡的打算。 一些心存故主情分的银甲卫敢怒不敢言,沈落枫则皱眉冷面,自做沉思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衡塔跟简苍二人,因为没了统领身份的束缚,被驱赶出了公孙府,都落得了自由身。闻听此讯,便急忙联合了宫沉,赶赴天涯山,营救公孙怡去了。 他们也曾想来邀请封逸与沈落枫同行,但是想到封逸的闭门不见,沈落枫的态度不明,最终只能暗叹作罢。 闻听梁木说完这些,封逸斜依门框,凝视西北天际,许久无言。 他肯定是要去营救公孙怡的,但是也在想公孙怡与城主府的二小姐被妖兽围困,此事会否与王家有关。 还有,这都半个月了,王无量即便没回来,那杀了三玄城守卫军的邪灵,为何也销声匿迹了? 难道是追寻王无量去了? “又或者这一切只是我推断有误,三玄城之变跟王家,并没有任何关系?” 思思想想,忽听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声音很急切,显然来人很着急。 果不其然,来人很着急,正是沈斌。 沈斌对公孙怡的爱慕之情,封逸是知道的。他此来的目的,自然显而易见。 “封兄,你听说怡小姐被困的消息了吗?” 封逸点头,冲梁木努了努嘴,“刚听说。” 沈斌一把拉住了封逸的手臂,急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去天涯山。” 封逸也没打算多做耽延,本来便准备立时动身的,当下便跟着沈斌一起,自后门奔出了公孙府。 他们去营救公孙怡,并没有公孙弘的授意,若是自前门走,必然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梁木在后追来,封逸扭头看他,说道:“你就别去了。” “统领,怡小姐对属下有知遇之恩,而今她身陷险境,属下坐立不安,岂能袖手旁观?”梁木大表忠心,说得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唾沫星子飞满天。 封逸挑眉撇嘴,“那好,你跟我一起去,只是天涯山妖兽众多,或还有高阶妖兽存在,到时候你可得注意自身的安危,我怕是难以顾虑到你。” “呃……” 梁木怔住了,“老……老大,这……这个,唉!大公子对怡小姐派系的打压日渐激烈,府中不能没有怡小姐的嫡系留守,以便探听消息啊。这样吧……属下就不去了,留下来观察大公子的动向,以便老大您接了怡小姐,回来之前好着手安排部署,夺取家族掌控权。” 封逸白了他一眼,转身跨上了马背。 沈斌亦白了梁木一眼,抽动马缰,喝马奔驰。 梁木站在公孙府后门,冲着策马远离的二人连连摆手,“老大,沈兄弟,千万保重啊。” 封逸懒得理他,急拍马臀,让马儿跑得更快一些。 “封兄,你怎会容得那厮留在身边?他……他真他娘的是个小人。” 沈斌在其父沈落枫的面前,表现得冷冰冰,少言寡语。 似乎那样才更符合沈落枫对他‘稳重一些’的要求。 然而离开了父亲,他便不由自主地恢复了少年人的脾性来,言谈随意,怒骂由心。 封逸摇头轻笑,“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存在的价值,梁木虽然是个小人,但不得不说,却是个办事跑腿的能手。留着差遣,总好过自己忙活。” 沈斌不觉得此举合理,摇头道:“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那样的小人处得久了,封兄难道就不怕被他影响到你自己的心性?” “心性如何,全在个人意志力是否坚强,本心是否纯粹,又岂能因为外人而轻易改变?” 封逸摇头说道。 沈斌想了想,没想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但他始终觉得,不该跟梁木那种小人走得太近。君子该交君子,也该远离小人。 他自以为自己是君子,也曾以为封逸是君子。 而今虽然没起怀疑封逸是君子的心,却总觉得封逸这个君子,来得有些不真不实。 “也许父亲看错了他,此人虽然天资绝佳,奈何心术不是很正。日后若不改正,怕是很容易会受人影响,误入歧途。” 思思想想,分外觉得自己该提醒封逸一下,毕竟互为朋友。 “封兄,给你讲个故事听?” 封逸没想到公孙怡正在受难的当口,沈斌还有心情讲故事,当下点了点头,“说来听听。” “话说曾经有一只青蛙,与一只蝎子住在同一个洞里。青蛙是吃害虫的,是人类的好朋友,封兄应该知道吧?” 封逸点头,“知道。” 沈斌继续说道:“蝎子却不吃害虫,它有毒,而且喜欢蜇人。便有人劝说青蛙,让它远离蝎子。青蛙却总是不肯,非说自己跟蝎子是好朋友,不能舍它而去。” 封逸明白了沈斌讲这个故事的目的,“这家伙,未免也太直白了吧。” 无奈一笑,继续听故事。 “终于有一天,蝎子蛰了一个村民。村民十分生气,便拿着木棍打蝎子。蝎子害怕了,逃回了洞。可是没想到村民竟然跟了过来,拿着木棍在洞里一阵乱捣。最后蝎子死了,在洞里睡觉的青蛙也没能幸免。” 故事讲完了,沈斌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偷看封逸,观察他的神情变化。 封逸内心无奈,面上却挂着笑,“沈兄诚挚告诫,愚弟必当谨记。” “封兄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便好,不单单要谨记,日后还要注意,少跟梁木那种小人接触。” 沈斌很天真,天真到封逸想笑。 但这种天真是很少见的,天真到让人心头很暖,似乎回到了儿时。 童年时,一群孩子在一起玩,谁跟谁好,谁跟谁不好,总有派系之别。 有孩子会去劝说朋友,远离某某某,否则便不跟他玩了,如何如何。 而等到长大后,会否还有人这么说? 很少,至少到目前为止,封逸只遇到了沈斌一个。 这样一个没有心机的人,不去以真心对待,岂非愧对了老天安排的这一场相识? 思思想想,马走如飞,不觉已远离了三玄城,来到了西北方向的山野密林之中。 “哒哒哒……” 身后马蹄声响,乱糟糟一大片,封逸与沈斌齐齐回望。 数马疾驰,不下百余。当先有两马飞奔在前,马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银甲卫三队的孔立人与灵痴。 …… 三玄城,东城十五街,王家大院。 “师兄,刚刚探子来报,那封逸……出城了,应该是往天涯山而去。” 郑淮与韩天朝面而坐,两人各端一杯热茶,却都没有喝。 “那家伙,终于出城了。”韩天目光转冷,放下了茶杯后,直身而起。 那一夜,他曾跟随王无量离开了三玄城。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自己便先回返。至于王无量,至今还留在城外,处理霸刀门山长老交代下来的任务。 按照韩天的性子,怎能容得封逸安然地生活这么许多天?而且此时的城主府,已然高手尽去,他韩天若是想,完全可以无视城主府,强行冲入公孙家,强杀封逸。 奈何王无量有吩咐,公孙家暂时还动不得,因为天剑宗来了人。等山长老将天剑宗的人打发走后,莫说王家,便是这三玄城,以后都要改姓了王。那封逸区区一个淬体境武者,想杀,岂非随意至极? 早在邪灵之乱的那一日白天,韩天与郑淮,连同王无量便已去孔家商会证实过,王宏良的饮血剑,确实已被封逸贩卖。 消息的来源自然不是经过灵夫人,而是王家在孔家商会的内线。 王家之野心,可见一斑。 忍耐了好多天,终于有机会可以斩杀封逸了,郑淮与韩天焉能不喜? 只是忽然间,郑淮又想起了一些问题来,“师兄,那封逸曾经以暴力震杀了半步内息之境的穆秋柏,实力着实强悍,不容小觑啊。” 韩天冰冷一笑,“半步内息?你当真以为师兄我只是半步内息之境?” “哦?难道说……师兄你已突破至内息境?”郑淮面露喜色。 韩天却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我若是想要突破,随时都可以。开丹田,只在顷刻之间。” “哈哈哈……好!既然如此,待追到那封逸后,师兄悄然突破,必能打他个措手不及。而且……那封逸只不过是淬体境武者,即便战力再强,也终究不可能跨越凡玄之别。内息境玄修的强悍,他封逸还差得远呢。” 郑淮在狂笑,狂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狂笑过后,咬牙切齿,神情狰狞。 寒风吹过,白袍晃荡,郑淮狠狠地道:“今日,便是那封逸的死期。” 一字一句,足见其对封逸之恨,已到了不可自持的地步。 第五十三章:敌明我暗 “二位,今天是谁的死期啊?”寒风吹来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 声音落定,一条颀长汉子迈步走进屋来。 此人面容清癯,很有几分儒雅文士的模样。只是郑淮与韩天都知道,他并不是个读书人,而是位内息境初期玄修。 王家的外堂长老,流波。 流波没有跟随王无量一起离城,主要目的除了守卫王家,提防有变,还有便是要看住郑淮以及韩天,以防他二人冒然去寻找封逸的麻烦,惹来公孙家联合城主府的拼死反扑,坏了王家霸权三玄城的大计。 这一点,韩天与郑淮心里都清楚。所以流波来到,郑淮与韩天都不由得面色微变。 “流长老,那封逸已然出城。我师兄弟二人打算追出城去狙杀他,不惊动公孙家与城主府,当不会影响到王家的大计。” 郑淮想了想,镇定下心神,抱拳说道:“而且那封逸现在已不是公孙家的银甲卫统领,也不在三玄城内,便真杀了他,公孙家与城主府,也必不会因此而多做计较。” 流波笑着看他,“哦?那封逸出城了?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郑淮如实禀报道:“往天涯山的方向去了,据说是公孙怡跟与主府的陈二小姐在天涯山被众多妖兽围困,生死危难。” “天涯山……” 流波转身看向门外,眺望西北方向。 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楼阁与山林,清楚地看到了天涯山的所在。 “霸刀门分派给少主的任务,也在天涯山附近。那公孙怡为何也去了天涯山?难道……山长老没能应付得了天剑宗的人?”流波自言自语。 说罢,忽然点头道:“也好,你们便去吧,最好能赶在那封逸到达天涯山之前,将他狙杀。” 郑淮大喜,韩天虽然不见喜怒,但神情也不由得为之一松。 “胆敢联合陈安平杀害我王家宏良老祖,那封逸……哼!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流波目光阴冷,吐字如冰。 “待结果了那封逸后,你二人且莫要着急赶回三玄城,先去天涯山走一趟。少主也在天涯山附近执行任务,你等可以去帮帮忙。” 郑淮与韩天抱拳领命,继而收拾了一番,便急追封逸的踪迹,出城去了。 …… “呼呲呲……” 骏马摇头,响嚏连打。 封逸勒马停身,转头看向追赶而来的孔立人与灵痴,问道:“你们追来做什么?” 灵痴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情。 孔立人也依旧木讷憨厚,闻言回道:“天剑宗派下来任务,让我公孙家连同三玄城一起,遣人守卫天涯山关隘,阻截妖兽南下。” 二人马劲速度快,来到之后许久,那紧跟在后的百余人方才驱马追来。 众马停顿,烟尘漫天,喧闹非常。 封逸粗略扫了一眼,发现有半数是公孙家的外堂护卫,另有半数是城主府的外堂护卫,皆不是两方的最强战力。 城主府的最强战力城卫军,早已在那日晚间被邪灵屠杀殆尽。西城门的统领冯源至今还下落不明,或已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城外,连遗体都寻找不到。 自幽灵山麓逃命而回的,那位府内唯一的内息境强者,需得留守坐镇,指挥调度,自然不能轻易离去。 所以城主府派遣外堂护卫来执行天剑宗的任务,说得过去。 可公孙家呢?尚有银甲卫在,公孙弘为何不派遣出来? 而且所派遣的带队之人也不是银甲卫的各个统领,而是修为并不深厚的孔立人与灵痴。 想来原因有二,一是公孙怡在天涯山,此去阻截妖兽的同时,必然要营救公孙怡。 如若派遣了银甲卫,无异于将银甲卫的掌控权再度交还给公孙怡。公孙弘可没那么傻,好不容易寻到了机会夺回的权利,岂能轻易撒手? 第二个原因则是为了提防王家。 天剑宗此次指派任务,说得很清楚,是由三玄城与公孙家联手,对于王家,只字未提。 此时的三玄城内,属王家战力最强。舍强而用弱,不合常理。显然,天剑宗已舍弃了王家。 至于原因,封逸推测应该与自己之前的推测一样,三玄城之变,乃是王家勾结了霸刀门所为。 王家现如今已不再是三玄城的下属势力、天剑宗的附庸小弟,它早已归顺了霸刀门。 想明白这些,封逸便问灵痴道:“怡小姐与陈二小姐去天涯山,是否正是为了执行天剑宗指派的任务?” 灵痴点头,“据天剑宗来人说,任务早在三天前便派遣了下来,只是不明白怡小姐为何没有及时传讯回来,调遣援兵,反而与陈二小姐孤身登山阻截妖兽。” 天剑宗人不知道,封逸自然也推想不到。 现在还留在原地谈论这些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为今之计是赶紧赶赴天涯山,先救下公孙怡再说。 到时候,一切自然明了。 封逸也不再多做废话,点了点头后,驱马狂奔。 沈斌紧随其后。 至于孔立人与灵痴,以及那百余护卫,因为都穿戴了盔甲,持握着重兵,骏马负重,奔行得并不如何迅捷。 不过一时之功,封逸与沈斌便远远地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奔出三百余里,天色已然向晚。 沈斌挂念公孙怡,虽然疲累,却依旧咬牙坚忍。 封逸则不时抬头看天,目光闪变,眉头紧锁。 他在看什么? 在看一只一直盘旋在他头顶云雾间的灰毛苍鹰。 那是一只介乎于寻常飞禽与一阶妖兽之间的异种苍鹰,名叫‘朝天隼’。耐力极佳,与二人胯下的‘万里马’相似,皆可以长途奔袭,不惧气短力竭。 万里马乃是化元境以下玄修最常用的代步工具,不仅速度快,而且不会跟寻常马儿那样,跑不了三五十里,便要停下来休息好半天。 至于那朝天隼,则经常被各个势力捕捉驯养,用来传递讯息。 一只传递讯息所用的的朝天隼,为何总是徘徊在自己的头顶? 不消封逸多想,已猜到了这必然是王家派来的。 王家对他的必杀之心,一如他对王家的必杀之心一样,并不会因为时隔半个月而消散半分。 封逸很清楚,自己一旦出了城,必会被王家所察觉,继而派遣杀手来追杀。 他此行的首要目的是为了营救公孙怡,继而配合她一起完成天剑宗指派的任务。至于王家,本不该在如此当口跟他们多做纠缠。 这样只会耽延时间,坏了首要之事。 但封逸另有计较。 他考虑的是,若不先解决了王家之患,等到了天涯山后,王家杀手趁着自己营救公孙怡,阻截妖兽的当口,忽然暴起突袭,岂非腹背受敌?岂非更加危险? 与其那样,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先解决了王家,不留后顾之忧,才能倾尽全力去做想要做的事情。 只是王家的杀手在暗,自己在明,该如何才能寻到他们的踪迹? 而且,封逸知道自己的凶名已然响彻三玄城,更加上那郑淮曾亲眼见过他屠杀龙隐宗众人,对他的实力很是清楚。 此次前来追杀他的,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既如此,若真遭遇,该当小心谨慎以待。 “与其敌暗我明,何不如扭转乾坤,化他个敌明我暗?” 封逸嘴角的冷笑并没有随着夜幕的到来而消散半分,反而愈发浓重起来。 今夜是个好天气,明月高悬,群星满天。 只是风寒地冷,连夜赶路未免有些不太舒服。 封逸与沈斌,都不是那种会在意舒服与否之人,二人各有所思,各自策马。 终于,在封逸再度抬头看天的时候,忽然发现那只朝天隼穿破了云雾,旋飞南下。 它南下作甚?自然是去向王家的杀手汇报封逸所在的方位。 待得朝天隼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封逸忽然“吁……”了一声,勒紧马缰,停了下来。 沈斌心急如焚,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公孙怡的安危,见封逸停下,便问道:“怎么?” 封逸扭头看他,说道:“我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暂不与你同去天涯山了。你先行一步,待我处理完事情后,便立刻赶过去。” 沈斌不解如此当口,封逸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比营救公孙怡更加急迫。有心问询,可是张开了嘴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他亦有心责备封逸不分轻重缓急,但此念方起,忽然想到:“怡小姐与我也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别人对她如何,又何时轮到我来说三道四?” 心起长叹,便凝重着脸色点了点头,策马继续往北狂奔。 待沈斌驱马走远,封逸这才勒缰控马,转道南下。 南下之时,为了不再一次迎上孔立人、灵痴等人,他刻意往东偏了十余里。 一边疾驰,一边沉思。 沉思什么? 自然是沉思王家此次派遣来追杀自己的杀手实力究竟如何。 内息境? 想来应该是的。 “郑淮亲眼看见过我斩杀穆秋柏,必然知道内息境以下的武者很难在我手中占到便宜。王家若真想杀我,派遣出来的杀手必然是内息境无疑。” 封逸暗自揣度,“当然,以王家的底蕴实力,也只能派遣出内息境玄修。” 若说是半个月之前,封逸或还不敢真刀真枪地跟内息境玄修硬碰。而今苦修半月,百会穴中盘踞着九点元力精华,不仅仅给他带来了数倍于从前的战力,更给他带来了无边的自信。 “内息境……” 眼望南天夜幕,封逸舔了舔嘴角,唇边卷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朝天隼耐力极佳,飞行速度却并不是很快。一只成年朝天隼,一个时辰至多只能飞行三百里左右。 这个速度,封逸胯下的万里马也能做到。所以他并不担心跟丢了朝天隼,以至于与王家派遣来的杀手擦肩而过。 马走如飞,约么半个时辰后,高飞于天际的朝天隼忽然收敛双翼,斜冲向南方十里外的一片山坳之中。 封逸勒马停身,凝眸山坳,眸中杀意浮动,自言自语道:“在哪里么?” 果然…… 朝天隼落下之后,不一会儿便有两道身影自山坳内奔出。 两人两马,正是韩天与郑淮。 第五十四章:内息境 山林幽密,虽有明媚月光,却也难以将封逸的形体轮廓完整地映照出来。 他就这样骑着劲马,置身于密林之中,静等郑淮与韩天二人的到来。 一边等着,一边凝眸二人身后。却发现山野寂寂,除却郑淮二人之外,并无其他杀手同行。 “难道就他们两人追了来?” 转念又想:“不对,郑淮惜命得紧,不可能轻易地将自身置于危险境地之中。难道那韩天……有什么特殊的强横杀招?” 言念及此,便暗自提醒自己,待会儿两相交锋,万不能轻敌大意。 事关生死,不能有丝毫偏差。但凡有一丝偏差,所面临的只能是死亡后永无止境的冰冷黑暗。 “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了密林近前。 封逸手握玄刀,凝神以待。 却令他没想到的是,二马方刚靠近密林,韩天忽然勒紧马缰,停住不前。 “师兄,怎地?” 郑淮见韩天勒马,便也停马,继而转身询问。 韩天面容冷峻,眉头深锁,冷眼凝视前方的幽暗密林。 郑淮似有所悟,驱马来到韩天身旁,低声问道:“林中有人?” 韩天点了点头,缓慢将悬挂在腰间的后脊重剑抽出,做出了凝神御敌的架势,继而冲密林深处高声喝问:“林中是哪路朋友?” 寒风吹过,林木摇晃,落叶纷纷飘落,却哪里有人回话? 封逸自然不会回话,他还在疑惑自己并没有发出什么响动,为何会暴露了行踪。 念头飞转,忽然明悟,“是呼吸声。” “韩天乃半步内息的修为,耳聪目明,虽然难以在密林的遮掩下看到我的身影,却能于寒风之中分辨出我的呼吸声。” 想通了这些,不禁心起惋惜,“唉!先机已失。” 却听韩天在外继续高声说道:“我兄弟二人乃三玄城王家外堂客卿,途经此地,不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得朋友不悦,竟然夜半前来阻路?” 风吹树梢晃,簌簌有声,却依旧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 郑淮咽了口唾沫,“师兄,会不会是山匪?” 山匪多半是没有势力依靠的散修集结而成,他们的修为或许并不如何精深,外功武技也可能并不玄妙。但是他们凶悍,不怕死。 不怕死,便没了后顾之忧,对战之时才能发挥出超常的战力。 而且山匪大多是成群结队出没,即便你修为再高,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所以寻常武者,除非自忖修为精深,秘法高绝,足以应付一切变故。否则极不愿孤身行走于荒野山林之中,若真遭遇了山匪,多半没什么好果子吃。 此地虽然距离三玄城并不远,但此时三玄城内有变,不管是谁都在尝试着试探,想着要入得城内,分上一杯羹。郑淮有此一问,也在情理之中。 韩天却摇了摇头,“不是,只有一人。” “一人?修为如何?”郑淮追问。 韩天继续摇头,“呼吸绵长,修为不浅。至于具体是什么境界,我听不出来。” “能被师兄听出呼吸声,他的修为必然不会高于师兄。你我二人联手,有何惧之?” 人都有欺软怕硬的劣根性,对方人多势众,己方便惧。对方孤家寡人,己方便不惧。 此乃人之常情,但郑淮在此道上的修为,犹为突出。 闻听他如是说,韩天也点了点头。 二人心念大定,些微忧虑俱都被夜风吹散。两相策马,缓步逼近密林。 “喝!” 正此时,一声暴喝宛如惊雷砸落凡尘,自密林之中轰然爆响。 喝声刚发,刀光忽起,循着夜风的方向,乘着迅捷的风势,急劈郑淮面门。 暴喝之声正是封逸所发,乘风而来的迅疾刀光也是封逸所出。 目的只有一个,趁敌不备,暴起突袭,尽量将行踪泄露而遗失的先机再夺回来几分。 刀光所向,乃郑淮而非韩天。因为封逸知道,韩天修为高深,或还有秘法在手,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一刀未必能要了他的性命。 但郑淮不同,他即便得了王宏良的玄功传承,修为却依旧低劣,而且战斗经验匮乏。 逢此忽如其来的一刀,他必无活路。 “是封逸……” 眼见刀光劈来,郑淮再一次犯了那个致命的错误。没有在生死危机的当口思虑该如何闪避或抵挡,而是将自己的心中所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封逸嘴角含着森然冷笑,刀势再增几分,势必要一刀结果了这个郑家余孽。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一刀劈出,虽然临近了郑淮的面门,却终究未能对其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因为早有一剑,速度更快他刀速三分,斜刺里格挡而来。 “当……” 是韩天的后脊重剑。 刀剑相撞,脆响刺耳,火花崩散,封逸只觉自己这一刀似斩在了天外玄铁之上一般。狂暴的反震之力自刀身上传来,震得他右手酸麻,胸口气血翻涌。 前冲飞扑之势因此而终,反震之力入体,封逸收刀旋身,落地之后连退三步,方才止住身形。 月色幽冷,身前的二人也不好受。 这一刀虽然没能斩中郑淮,玄刀之上所携带的狂暴劲力却震得他不由自主地后仰,最终摔落马背。 也是他及时反应了过来,落下马背之后连忙使了个身法,免去了面朝黄泥吃尘土的狼狈下场。 再看韩天,也已落下马背,双脚踏地,接连后退七八步,方才稳定住身形。 一招交锋,不管是封逸还是韩天,都将对方的战力与修为揣摩了个大概。 封逸暗忖:“这韩天必有奇遇,虽未入内息境,战力却比穆秋柏高出五六倍不止。” 韩天则面容阴沉,冰冷的目光似已凝结成冰,死死地盯着封逸。 却不待双方再有动作,夹在双方中间的两匹劲马已被刀剑相撞之声惊到,仰天发出一声嘶吼后,撒开了四条粗壮有力的腿足,寻了东西两方,各自落荒奔逃。 “封逸……小畜生,你……你这是自寻死路。” 二马远离后,郑淮探出左手,戟指封逸,高声怒喝。 一边怒喝,一边抽出腰间佩剑,摆出防御架势。 封逸却只是轻声一笑,双眸间血光闪灭,双腿交错,如同一只狂奔的巨兽,疾冲郑淮而去。 玄刀霍霍,刀影漫天,晃得郑淮眼花缭乱,根本无从格挡,亦无从闪避。 “师弟小心,此贼修为了得。” 韩天见此情况,连忙高声示警,同时提剑奔上前来,一把将郑淮推开后,迎战封逸。 刀剑再度交锋,一个快可追风,一个迅比流星。 一个刀光如龙,一个剑影如幕。 不谈元力修为,不提血肉之力,且说外功武技,封逸与韩天两人,或真在伯仲之间。 不,韩天所用乃是重剑,却舍了一力降十会的硬功,反走迅捷路数。 若真细细算来,封逸的追风刀,不如韩天的剑法。 但封逸岂只有追风刀?他还有八卦游龙掌。 脚踏八卦方位,身化游龙,一掌出时,二掌已中敌前胸。 三掌未衰,四掌又已来到。 刀法快,掌法更快。 玄刀轨迹刁钻,掌法更是路数诡异。往往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拍来,逼得韩天一退再退。 然而韩天再怎么退,他的速度终究不如封逸的身法迅捷。 一步两步三步,退至第四步时,韩天被封逸追上。 玄刀横扫而过,韩天竖剑抵挡。 “当!” 刀剑撞击之声未绝,封逸的左手又已如灵蛇般探来。 “噗……” 掌印前胸,韩天喷血后退,受伤非轻。 “太弱!” 封逸心下暗忖,却并未就此收手。 打蛇不死,遗患无穷。 刀如龙,欺身而上。 韩天已避无可避,只能大喊道:“小师弟,还不助我?” “啊?啊!师兄,我来助你。” 两人交手的时间并不长,可刀光来,剑影去,已各出数十招,看得郑淮心旌摇曳,好似身在汪洋之中,正随波沉浮。 一时失神,直到韩天呼唤,才想起自己需得去帮助师兄,否则师兄或有性命之虞。 一剑刺出,郑淮心想:“这封逸,怎会这般强悍?” “铮……” 玄刀将长剑荡开,封逸右脚飞踹,将郑淮踹飞出三丈开外。 落地之前,郑淮又想:“师兄怎地还不突破至内息境?” “嘭!” 郑淮落地,痛呼不止,哀嚎不休。 韩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见师弟如此不中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妈的,废物。” 心想封逸了得,不能再藏私了。 当下意沉丹田,调运体内的浑厚元力,在封逸玄刀临身的前一瞬间,猛烈冲击下腹丹田。 丹田又称气海,乃元力盘踞之所在,亦是玄修的根基,是参天巨树的根茎。 被封闭的丹田,岂是想要冲开便能冲开? 如那穆秋柏,冲击数次,也都是徒劳无功,反伤自身本元。 可韩天不是穆秋柏,他乃王宏良的记名弟子,得王宏良传授一式秘术玄功,端地了得。 再加上他曾有一些奇遇,修为比同境界之人要精湛深厚不少。且晋身半步内息之境已有不短的时间,而今若想晋升至内息境,已然是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 元力只一冲,顿时丹田门户大开。 “啊……” 韩天仰天长啸,狂暴的劲力自他的体内散出,鼓动了劲风,呼呼吹向四面八方。 封逸的玄刀即将斩落,却被劲风所阻,势头慢了三分。 正此瞬息之功,韩天已彻底步入内息之境。 反应力,爆发力,血肉之力,都在这顷刻之间,翻增了数倍、数十倍不止。 封逸这迅捷如风的一刀,之前他还摸不太清楚轨迹,而今再看,只觉已慢得犹如蚊虫振翅,不值一哂。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韩天冰冷一言,落地后右手抬落,重剑已后发先至,急斩封逸左肩。 这一剑,速度很快,快如闪电,乃风速数倍不止。 封逸避无可避,只能回刀格挡。 “当……当……当当当……” 只一剑,为何脆响五声? 封逸受力后退,拉开了距离后,皱眉沉吟。 念头飞转,已然明了。 韩天刚刚那一招,并非只是一剑,而是接连五剑。 只是出招太快,快到肉眼难以捉摸。 “好厉害!这便是内息境玄修的真正实力吗?” 第五十五章:盲目的自信 闭关半个月,封逸的头顶百会穴中,已盘踞了九点元力精华。 而今的封逸,单单是血肉之力,已达九千斤。 九千斤血肉之力是什么概念?简单点来说,一个寻常淬体九层境武者,血肉之力至多在七八千斤左右。 九千斤血肉之力,已然可以称之为半步内息之境。 而万斤血肉之力,正是淬体境与内息境最显著的一个分界。 封逸这还只是单纯的血肉之力,若是使用元力,血肉之力还会翻增一倍。 若再使用燃血秘术,将在翻增后的基础上,再度翻增一倍。 如此算来,此时此刻,正与韩天鏖战的封逸,身拥近四万斤血肉之力。 可为何,他依旧觉得抵抗韩天,力有不逮? 难道是韩天功法特殊?亦或是封逸对内息境玄修的实力估算有误? 是也不是。 众所周知,血肉之力强悍与否,并不代表个人的战力是否强大。 封逸虽然拥有远超于韩天的血肉之力,奈何修为境界不如他,自身的爆发力,以及反应能力自然也就不如他。 三万斤血肉之力,每一击打出来,若不事先经过蓄力,根本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道。 所以刀剑相撞,封逸只能与韩天拼了个旗鼓相当。 这是爆发力的差距。 至于反应能力,便是封逸刚才所面对的情况。 在他看来,韩天只劈出一剑,实际上他劈出的是五剑。 韩天剑法迅捷在一方面,封逸反应能力不足则是另一方面。 诸般因素左右,才造成了现如今的局面。 “师兄,好样的!” 郑淮自不远处爬起身来,看了一眼被逼得倒退不止的封逸,继而将目光投向韩天,大加称赞。 可还没赞完这一声,便忍不住翻涌的胸腔,又是一大口闷血喷了出来。 “师弟,你伤势如何?”韩天对待郑淮,确有师兄弟情谊,对他的关心是发自真心的。 郑淮忍着伤痛,摆手道:“暂时无碍,师兄快快杀了那个小畜生,替师父报仇,也替我郑家亡灵们雪恨。” 韩天掩去了脸面上的担忧,点头过后,重剑舞动,只一个闪身,便抢到了封逸身旁。 厚重的剑刃在封逸的玄刀上狠狠地一斫,霎时间火光飞溅,漫天满地。 封逸再一次被巨力震得后退连连,却见眼前残影飘忽,韩天已顺着剑势横剑飞扫,锋利的剑刃径削自己右手。 不管是封逸的玄刀,还是韩天的重剑,都只是一品玄兵。 两方没有质地的差距,所以不管对碰得如何激烈,也都没有哪一方因受不得重力而折断。 刀剑相撞无碍,封逸的右手却不是玄兵,焉能受得了韩天那锋利至极的剑刃横削? 若真被削中了,封逸这只能拿刀、能杀人的右手,怕是就要没了。 “用剑图?” 玄囊内,剑图还能再施展一次。然而没机会了,情况危急,根本容不得封逸探手入玄囊,拿出剑图。 “舍了右手,拼杀韩天?” 封逸咬牙怒目,此情此景,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世间人,千奇百怪,万般性情,总有那么一些分不清时局状况者。 郑淮便是其中之一。 眼见封逸落败,自家师兄上风稳占,他心头的那一点畏惧之意顷刻间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誓要亲手斩杀封逸的狠辣之心。 “师兄,此贼杀我父亲、叔伯、兄弟、师父,又百般辱我。不亲手杀他,难平我心头之恨。” 高声一言,仗剑而来。 正是这一句话分了韩天的心,横扫的剑刃不由得慢了几分。 也正是这一丝丝的破绽,被封逸敏锐地捕捉到。他陡震刀身,荡开了重剑,继而旋身贴近韩天身体,弃刀用掌,狠狠拍落。 瞬息之间,似乎一个呼吸,似乎一个呼吸还没有过完,封逸的八卦游龙掌已连出三十余招。 招招致命,招招皆中韩天胸腹。 “我靠……” 一掌的力道或许不大,韩天尚能承受。可这接连三十余掌,莫说韩天,便是内息境后期玄修,若都受尽了,也未必能求得活路。 这一句‘我靠……’,乃是韩天的临终遗言。 方刚突破至内息境的强者玄修,就这样被封逸生生震杀。 人这一生由始而终,仿佛忽然之间。 这一瞬间,封逸没有激动,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欢畅,心里所思所想,只是这么一句话。 一句话想完,看也不看韩天后仰倒地的尸体,封逸将冰冷的目光移向正挺剑刺来的郑淮。 这个人,该杀! 起脚踢开郑淮手中的长剑,封逸只一刀。 轻轻巧巧的一刀,留下了污血满地。 只有风在冬夜中呼啸,说不清楚是欢快的呼啸,还是悲苦的哀嚎。 马蹄声起,封逸托着满身疲惫,舍了郑淮与韩天的尸体,急往西北去。 直到夜深,他才恍然回神,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低估了内息境玄修的强悍。” 大悲赋固然玄奇,但细数前后,他的大悲赋也只修炼了第一层的九中之一。 第一层都未圆满的大悲赋修为,妄想去硬憾内息境强者,不是高估自己,又是什么? 那一夜,他能轻易斩杀身拥内息境初期修为的王二,一是对方失神,二是偷袭成功。 能杀紫焰豪猪与二纹邪灵,全因对方争斗已久,气力耗尽,且身负重伤。 而今与韩天正面硬碰,差距立显。 “待救回公孙怡后,还得回城苦修。” 夜风拂过面颊,留下足以冻杀万物的极致冰寒,封逸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乌云卷来,明月隐去,鹅毛大雪倏忽落下,染得封逸满头苍白。 茫茫旷野之中,他策马而行,为以后的自己,做出了第二个决定。 “我虽有大悲赋这等不世玄功,还有燃血秘术可以擢升战力,却也不能自大到以为自己便是天下无敌,所向披靡。以后行事,还当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毕竟命只有一条,毕竟我未做完的事情还有很多。” 生而为人,不怕犯错,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只要知错能改,便善莫大焉。 这是成长,唯有在一次次的经历过后,才能痛定思痛,深省己身。 人人都在成长,封逸自然也不例外。 在龙隐宗时,他杀郑家人,斩穆秋柏。 在山林中,他斗郑流云,杀王二,毙王宏良,独斗紫焰豪猪与二纹邪灵。 在公孙家,他一招败宫沉,名震三玄。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误以为大悲赋乃天下第一等的玄功,自己修炼了大悲赋,便足以傲视群雄,问鼎无疆。 这是盲目的自信,也是突如其来的奇遇对人性潜移默化的影响。 能超脱出来,自然可喜。 也该喜。 但喜意刚起,便被封逸压制了下去。 因为他看见了雪夜下的西北方向三十里外,有重重火光明灭晃动。 火焰呈现深紫色,受不得风雪摧残,轰然化作满天紫焰流矢,铺天盖地地激射砸落。 此情此景,封逸再熟悉不过。 “二阶妖兽,紫焰豪猪!” 紫焰豪猪所在的山峰不高,却很宽广。山顶有一块不规则的圆形巨石,上面应该雕刻有‘天涯’二字。 只是距离太远,封逸看不清楚那巨石上是否雕刻有字。 即便看不见字,他也知道,那山,是天涯山。 山下有人,是公孙怡、城主府的陈二小姐,以及先来营救公孙怡的衡塔、简苍,和后至的沈斌、孔立人、灵痴以及众护卫。 虽然人多势众,可对手是二阶妖兽。 且还不止一只…… 第五十六章:杀 天涯山位于三玄城西北方向八百里,名为山,实则是一条横亘东西近千里的巍峨山脉。 主峰有两座,毗邻而立,各高千丈余。 两峰之间有一道峡谷,乃是连同了三玄城与灵雾山脉的最近一条通道。而今灵雾山脉附近妖兽暴乱,兽潮频发,若不守住天涯山峡谷,妖兽势必要途径此地,径直南下,祸乱三玄城。 所以,天剑宗的长老处理了霸刀门之事后,便指派下任务给城主府的陈二小姐以及公孙怡,死守天涯山峡谷,阻截妖兽。 只是如孔立人所说,任务派遣下来已经整整三天,公孙怡为何没有传信回三玄城求援? 封逸一边策马,一边急思。 思思想想,难明其间关窍,索性摇头将疑惑甩在一边,继续凝眸西北方向的明灭火光,注视战场。 雪,越下越大。 天涯山,越来越近。 待到近前时,封逸清楚地自吹拂过面颊的夜风之中闻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有人血的味道,也有妖兽血液的味道。 两相掺杂,引人作呕。 人的尸体,妖兽的尸体,堆叠成山,阻住了前行的道路。 马儿奔行不便,封逸只好翻身跳下马背,运起身法狂奔。 “啊……” 有公孙家的外堂护卫被一只双眼泛着绿光的黑风魔狼咬住了右腿,他放声惨叫,右手中重剑急挥。 奈何重剑已经自中断折,任凭他如何挥斩,也始终斩不到那个只有土狗般大小的黑毛妖狼。 “怡小姐……救……救我……” 护卫自知必死,但他并不想死。血液狂流,伤痛肆虐之际,他只想到了向自家主子求救。 然而他的主子现在何方? 正在战场第一线,手持长剑,浴血拼杀。 她的身边倒伏着三十多具妖兽尸体,粗略望去,有一阶妖兽黑风魔狼、赤焰豪猪、长臂灵猿、赤羽雕…… 还有两只浑身生长着深紫色锐利尖刺的二阶妖兽,紫焰豪猪。 妖兽的尸体,是公孙怡骁勇善战的最佳证明。然而她毕竟只是个淬体境武者,且还是女儿身,再如何骁勇,又岂能经受得了这连翻数日的血战,又岂能挡得住天涯山峡谷内那前后不下三百余头的各类妖兽? “啊……” 一直赤羽雕敛翼俯冲,尖锐如剑,泛着森然寒光的利喙啄在了公孙怡的右臂上。 她精疲力尽,难以闪躲格挡,霎时间皮开肉绽,骨裂血流。 姑娘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赤羽雕振翅升空,准备蓄势再攻。 一只灵岩豹瞅准了机会,猛地一个纵跃,飞扑近前。利爪前探,血口开张,认准了公孙怡那染满了血污的脖颈,便准备噬咬下去。 死生危急,间不容发。 正此时,一剑横空而来。 是重剑,用剑之人黑袍冷面,正是沈斌。 重剑横扫,灵岩豹知剑刃锋利,不敢硬憾,当即收身退避。 又有一剑破空斩来。 是轻剑,用剑者是个白面青年,正是宫沉。 灵岩豹被就中斩成两截,精血挥洒,伴着满天白雪,溅了沈斌与公孙怡满脸满身。 姑娘死里逃生,粗气连喘,神情萎靡。 但她终于是又活下来了。 她有人救,那个刚刚向她求救过的外堂护卫呢?有人救吗? 自然也有,是一个手持玄刀的少年。 “封……封统领!” 正是封逸,一刀斫落,黑风魔狼首身分离。 但他终究来得迟了一些,那护卫虽然求全了性命,却没能保得住自己的一条腿足。 腿骨断裂,血肉模糊。 疼痛虽在,护卫却来不及哀吼闷哼。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封逸,似乎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封逸之凶名,在公孙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可是内息境以下无敌手的存在。 有他首当其冲,那些妖兽又有何惧? 封逸不知道护卫在想些什么,斩杀了黑风魔狼后,见他伤势严峻,不由得眉头大皱。 战场之中,妖兽数量不下三百余,而公孙家与城主府的外堂护卫只余存五十不到。 这半日半夜的血战拼杀,死人五十余,战事的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事到如今,敌众我寡,己方便是再失去一人,也是极为重大的损失,甚至能严重到影响战况。 所以,能不死人,尽量别再死人。 护卫们的惨叫声,妖兽飞禽的嘶鸣声,喧闹沸腾。 雪与血交融,冷与热碰撞,一片混乱之中,根本容不得封逸多思多想。 他连忙探手入玄囊,取出一粒疗伤丹,塞进了那个断腿护卫的口中。继而飞身扑入战场,玄刀舞成一片银灿灿的光幕,血杀不停。 一阶妖兽的实力也有高下之分,如那赤焰豪猪,至多只能与淬体境四五层武者相并论。 黑风魔狼与赤羽雕要强上几分,约莫与淬体六七层武者相仿。 至于长臂灵猿与灵岩豹,便凶悍上许多,已然敌得上淬体八九层修为的武者。 因为有公孙怡、沈斌、灵痴、孔立人,以及城主府的陈二小姐率众在前阻挡,那些凶悍的妖兽并没有寻到机会冲破阻截线,来到战场后方。 只有少量的黑风魔狼与赤羽雕借着迅捷的速度冲了过来,与一众外堂护卫缠斗。 众外堂护卫修为参差,有高有低,高者大多冲到了战场第一线,低者都留在了后方。即便是应付黑风魔狼与赤羽雕,亦或是三三两两的赤焰豪猪,也略显力有不逮。 不一时,死伤再添,凄惨的叫声不绝于耳。 封逸手提玄刀,或斩或斫,杀这些修为低劣的妖兽如砍瓜切菜。 但他毕竟只有一人,又岂能真真正正地影响到战局? 死亡的阴影,他阻挡不了,只能拼尽了全力,尽量拖延得死亡来得慢一些。 一边砍杀,一边向战场第一线移动。 妖兽太多,突破了阻截线冲至战场第二线的妖兽也越来越多。光杀是杀不完的,只有重新堵住阻截线的缺口,才能止住这渐成溃败的局势。 “勇士们,身后便是三玄城,是我们的家乡。若是此地的防线失守,任由妖兽南下。三玄城必将被妖兽铁蹄夷为平地。城中百姓也将死伤殆尽。那里有你们的父母家人,朋友知己。为了他们能安平地活着,此时不尽出全力,血战到底,更待何时?” 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盖过了众护卫的惨叫、众妖兽飞禽的嘶鸣,自战场第一线响了起来。 不是公孙怡,是一个穿着血色裙衫,冷眉寒面,身材高挑的少女。 她约莫十八九岁,正是如花的年纪,却奈何身陷此境,被妖兽生生咬断了左臂。 而今独臂提剑,血流哗哗,她却咬牙坚忍伤痛,高声呼喊,以振士气。 她是何人? 正是三玄城城主府的二小姐,城主陈安平的侄女,陈玲。 本是个养尊处优的人上人,而今却与众多外堂护卫们一起血战拼杀,一起受伤流血。 有此一女在前,众外堂护卫再也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更不觉得自己只是个小人物,随时可以逃跑,寻到一处安稳所在,偷得活命。 “奶奶的,为了家乡父老,为了老婆孩娃,杀他娘的。” 有人高声怒吼,顿时激起了亢奋的群情。 本已丢剑的护卫们重新捡起了长剑,本已萌生退意的护卫们再次沸腾了鲜血。 喊杀之声,如雷贯耳,震得封逸双耳轰鸣,杀意大炽。 一刀出,斩中一只趁机突破防线的长臂灵猿。 那是一只与成年人那么高,却宽壮上许多的白毛猿猴,眸中泛着血光,獠牙外翻,长相既丑陋,又凶悍。 实力更是了得,足以敌得上淬体九层境武者。 但它运气不好,碰到了封逸。 一刀斩出,封逸倾尽了全力。 然而玄刀却只斩入了长臂灵猿的胸腹之中,并没有透体而过,将它斩断成两截。 不是长臂灵猿防御了得,也不是封逸力道微弱。而是他所用乃是直脊玄刀,虽长却轻。 这样的兵刃,适合轻灵迅捷的变化之道,并不适合大开大合的砍杀之道。 所以,封逸空有一身子血肉之力,并不能完完全全地使用出来。 当然,他自身的爆发力不足,也是一大原因。 玄刀入腹,灵猿一时不得死,长近五尺的双臂猛地高抬,继而朝着封逸的头颅狠狠砸落。 封逸心生警兆,连忙侧身闪避,继而飞出一脚,正中灵猿腿弯。 灵猿半跪于地,封逸抽刀旋身,冲其脖颈处横扫而过。 一刀落实,身首异处。 刀刃之上沾满了污秽腥臭的血污,封逸不做丝毫停留,寻了一只赤焰豪猪,飞扑上前,再度劈杀。 一边劈杀,一边暗忖自己的追风刀法与韩天的迅捷重剑究竟有什么样的差异。 他修习追风刀十数年,已深谙此刀法之精奥。而且一直是所向披靡,难逢敌手。 凭此快刀,便是通玄大能王宏良都被他打了个手忙脚乱。可当碰到了韩天,却是第一次感觉到了力有不逮。 “为什么?” 封逸自问。 然而他受自身见识的局限,一时想不通其中缘由。 “是追风刀不如那韩天的剑法?” “是我的修为不如韩天?” 越想越觉得思路紊乱,理不清丝毫头绪。 正此时,忽听到一声熟悉的闷哼自身旁传来。 封逸连忙扭头看去,正见孔立人被一头疾冲而至的灵岩豹撞了个满怀,口喷闷血,如飞后摔。 大戟脱手,自夜空中旋舞而过。封逸连忙闪身上前将孔立人扶住,继而探手以玄刀拦住大戟,一转一旋,斜插于地。 孔立人的大戟虽然不是玄兵,却是特质的兵刃,硬度奇高,重量不下三百斤。 封逸这一旋一转之间,忽觉有一道明光自脑海之中一闪而过,顷刻间福至心灵,似有所悟。 他的双眸中泛起了一抹跃跃欲试的光芒,不待孔立人说话,便连忙将自己的玄刀塞到他的手中,继而提起他的大戟,扑入战场。 横扫、砸打、封挡、拍击…… “不妥,我没学过戟法,用起来不顺手。” 念头闪变,当即转用追风刀法。 大戟沉重,且长约八尺,以此运用追风刀法很不顺手。 也不是不顺手,只是封逸平素用惯了快刀,而今刀法忽然变慢,感觉上不太舒服。 不过这种不舒服只停留了片刻时间,随着战事的越来越激烈,他渐渐抛开了自己的纷杂思绪,沉心在砍杀妖兽之事上时,不舒服的感觉便渐渐消失了。 大戟越用越顺手,以此而运用出的追风刀法也越来越流畅,迅捷。 所到之处,如疾风过境,大戟翻舞,横扫千军,妖兽死伤一片。 第五十七章:回绝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封逸便以大戟砍杀了不下五十余头一阶妖兽。 有修为粗劣的赤焰豪猪,亦有修为精深的长臂灵猿。 他的身影,也渐渐从战场第二线,冲到了第一线。 公孙怡看见了他,美眸中泛起了希望的明光。 独臂的陈玲也看见了他,俏脸变换,又惊又喜。 沈斌、灵痴、衡塔、简苍还有宫沉,都看见了封逸,各自神色变换,心情跌宕不定。 灵痴是淡漠之中流露出一抹异样的火热;衡塔是震惊之中带着满腔的钦佩;简苍则挑了挑眉,点了点头。 而沈斌与宫沉,二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公孙怡,待看到她眼神之中的希望明光后,沈斌面色微黯,宫沉则眉头紧皱。 众人的神情变换,只在瞬息之间。情况危急,也容不得他们多做停顿。 拼杀又起,嘶吼声、惨叫声,继续响成一片。 只是这一次的惨叫声,不再是众外堂护卫发出来的,而是那些被封逸所杀的妖兽发出。 它们虽是妖兽,却也通了灵性,有了智慧。虽然生性嗜血好斗,却也知道趋吉避凶。 之前敌弱,它们或还不惧些微死伤,猛攻强冲。 而今敌方来了强援,它们自然不敢再冒险冲上前去。因为胆敢上前者,皆被那个手持大戟的少年给拍砍成了肉泥,连各自的神通都来不及催发出来。 杀戮倒转,士气大振。 封逸为首,公孙怡、衡塔、宫沉等人辅弼,封锁战线,阻截妖兽南下。 众妖兽前进不得,同伴忽死忽伤,各自都已没了斗志与凶悍心性,只好垂头丧气,如潮汐般退去。 雪停了,血却依旧在流。 “你……终于来了。” 公孙怡托着疲惫的身体,走到封逸身旁,凝视着他,不无劫后余生的快感。 封逸面含歉仄,点了点头,“来晚了一些。” “是王家?” 公孙怡很聪明,如不然也不可能威震公孙家,声名更甚她大哥公孙弘。 她很清楚封逸的心性,自然知道他不可能任由自己在这边受难,反而袖手旁观。 听闻沈斌的回报后,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或是王家的杀手追了来,封逸离去,正是解决王家杀手去了。 而今封逸回返,显然麻烦是解决了。 所以,公孙怡在得到封逸的点头回应后,并没有继续追问。 “兽潮虽已退下,但灵雾山脉内的异兽依旧没有伏诛。它若再叫喊一声,必然还会引得妖兽暴动。我等需得继续死守此地,只待五族大能们捕杀异兽之事功成,才可退去。” 陈玲很有主事之人的风范,率先自劫后余生的快感之中超脱了出来。 众护卫闻言,纷纷点头。继而各自取出疗伤丹,吞服过后,忍着伤痛去安营扎寨。 拒守天涯山峡谷,不知还需多少时日。而今大雪方刚落尽,天寒地冻,若不搭建帐篷生发篝火,即便都是淬体境武者,也很难捱得过这样刺骨的冰寒。 众人忙碌,封逸也没闲着。他携带的疗伤丹颇多,分发给沈斌、孔立人、简苍等人后,便帮着他们一起搭建帐篷。 待得天明时分,帐篷搭建完毕,温暖的火光映照得峡谷内外血红一片。 有人血,亦有妖兽之血。 清点战场,己方护卫死六十三人,重伤八人,还能再战斗者,除却孔立人、简苍、衡塔、宫沉、沈斌、灵痴等人外,只余下二十九人。 百人护卫队,无一人逃跑。或死或伤,尽显男儿血性。 “不行,人数太少了,根本经受不住兽潮的下一次反扑。” 首领帐篷内,公孙怡坐在次位,凝眉摇头。 主位上,陈玲端坐。 姑娘脸色苍白,左臂处空空荡荡,不仅受伤非轻,还坏了俏丽的容颜。 她的右颊上,被灵岩豹的爪子挠了一下,三条血痕清晰可见,比灵痴脸面上的疤痕更显得狰狞可怖。 闻听公孙怡此言,她扭头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统领位置上的封逸一眼。 正此时,封逸也抬起目光,向她看来。 四目相接,陈玲苍白的脸面忽起微红,眼光不由自主地下移三分,似乎有些羞怯,不敢与封逸对视。 可羞怯过后,忽又起悲凄。 她抬起仅剩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右颊,又摸了摸自己空荡的左袖。微微一叹,大有自惭形秽之意。 公孙怡离她很近,听到了那一声低微的叹息,扭头看了看陈玲,继而看向了封逸。 一看之下,不由得一怔。 随即似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曲起,挂上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封逸挑眉回望,公孙怡歪着头,冲陈玲的方向抖了抖眉毛。 那意思是,“我帮你撮合如何?” 封逸还以冷眸,似是在说:“不需要,没兴趣。” 公孙怡撇了撇嘴,封逸则收拾了心绪,问道:“霸刀门与王家的事情,怎么解决的?” “唉!”公孙怡摇头一叹。 陈玲接话道:“灵雾山脉内的异兽非常强悍,五族大能奈何其不得,所以……所以便将天剑宗与霸刀门的两位长老都召唤过去帮忙了。唉……这件事,暂时也没个处理结果,只能先搁置了。” 封逸皱眉,陈玲又道:“天剑宗的阔长老临行前吩咐下来,让我等拒守天涯山关隘,提防妖兽南下。只是王无量那厮端地可恶,将我传递消息所用的朝天隼给射了下来,所以消息才没能及时传递回去。” 众人恍然,封逸再问:“那王家等人现在何处?” 陈玲伤势很重,加上一直没有好生休养,此时神情愈发萎靡起来。 公孙怡面起怜色,便接口道:“王家人被霸刀门的山老贼安排去拒守幽灵山麓了,他妈的,王狂风、王无量那两个畜生,幽灵山麓在灵雾山脉外围,妖兽暴动,他们王家才是第一道防线。这么多妖兽,若不是他们王家故意放出来的,我们焉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狗日的王家人,迟早有一天,姑奶奶我定一剑一个,全都杀了。” 她本不是个爱说脏话的人,只是她的父亲、叔伯,以及公孙家的几位长老,都被王家人联合霸刀门给害死了。 而今对王家与霸刀门,她只有满腔恨意,恨不能生啖王狂风、王无量父子二人的血肉,骂上几句,已是客气了。 只是这连翻脏话出口,未免影响到了她怡小姐的形象。宫沉侧目瞧她,目瞪口呆。 似乎他想不到,平日里威仪端庄的怡小姐,今日怎地如此泼辣粗暴。 而沈斌,依旧如常,似乎不管公孙怡怎么样,都与他无关。 不,不是无关,而是不影响在他心里的完美形象。 “王家人确实该杀。”封逸微眯起双眼。 “要不……再向城主府求援?”陈玲想了想,再一次将话题引回到当前的局势上。 还不待公孙怡答话,封逸便摇头说道:“不妥,城主府现在已没有多少护卫了,公孙家也只剩下几十银甲卫。若是再调来此地,便不足以与王家对峙。若是王家于城中发难,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去冷山宗求援?”陈玲又提出了意见。 公孙怡与封逸同时点头,异口同声,“可行。” 当下询问众人意见,都觉得此法可行。 一番斟酌后,派遣了简苍前去冷山宗求援。 简苍负伤不重,吃了疗伤丹后,运功半个时辰,气色便恢复了许多。当下辞别众人,策马踏雪而去。 目送简苍远离,封逸回返帐篷,盘膝火堆旁,看着明晃晃的火光,暗想:“五族大能究竟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捕捉异兽?” 思思想想,不明其中缘由。忽觉困意袭来,昏昏沉沉,便就着火堆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下午时分,起床后简单吃了几张随身携带的米饼后,便出了帐篷,带领沈斌、孔立人与灵痴去周边巡查。 巡查无果,妖兽尽去,一切安泰。 回返后,已然入夜。 夜幕刚至,大雪又落,急切暴。 洋洋洒洒下了大半夜,直到黎明时分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封逸盘膝在火堆旁,修炼了一整夜。运功毕了,添加枯柴,忽听脚步声起,踩踏着积雪,“咯吱咯吱”,分外清脆。 脚步声近,正朝着他的帐篷而来。 “是沈斌?还是公孙怡?” 封逸暗忖。 可是脚步声却在帐篷外停了下来,来人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夤夜来访。 封逸静等片刻,不见来人进门,也不见来人离去,只好起身撩开帘布。 雪光明亮,夜如白昼。 来人不是沈斌,也不是公孙怡,而是陈玲。 独臂,花面,没了曾经的俏丽,很有几分落魄与憔悴。 她面色依旧苍白,显然内伤还未痊愈。 “二小姐,不知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封逸抱拳见礼,低声询问。 陈玲似乎没料到封逸竟会主动来迎,一时怔在了原地,不知该怎么回答。 苍白的脸面又红了几分,她垂着头,任由落雪加身,染得满头苍白。 “雪大风寒,二小姐进来烤烤火吧?”封逸侧身邀客。 陈玲蓦然回神,想了想,微一点头,而后走进了帐篷。 孤男寡女,深夜独处,总是那么不自在。 二人相对无言,只有火烧枯柴,噼啪作响。 许久的沉默后,陈玲忽然自腰间玄囊内取出一柄长刀。 直脊,窄刃,长约四尺,刀柄长一尺。 与封逸的玄刀制式相仿,只是重量似乎不轻,拿出来后,陈玲的右手明显地一沉。 “封……统领,我看你昨天夜里舍了自己的玄刀,反而用孔卫士的大戟,似乎不太喜欢使用轻兵刃?” 陈玲低声询问,嗓音轻柔温婉,似是邻家少女,羞羞怯怯。 封逸摸了摸鼻子,“之前喜欢用轻兵刃,因为一些变故,觉得兵刃太轻,用起来不很舒服了。” “这个……是大伯送我的,虽然品阶不高,却很重,送……送给你。” 姑娘的真实性情并不是这样的温婉,而是与公孙怡相仿,都是个极有领袖能力的女中豪杰。 只是世间有一字,能乱人性情,让人改头换面。 那便是‘情’。 很显然,陈玲对封逸,动了情。 这一点封逸也看出来了。 他心中牵挂着沈璇,也只有沈璇的身影,又如何能跟其他女子多做纠缠? 当即拒绝。 “多谢二小姐的好意,无功不受禄,这柄玄刀,在下万不能要。” 封逸拒绝的不仅仅是她的一柄一品玄刀,更是她的一片痴心。 拒绝的太过直截了当,让陈玲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姑娘也是有自尊心的,而且此时此刻,她刚刚失去一臂,又坏了面容,再被心中人拒绝,无异于雪上加霜。 她定定地望着火堆,沉默了许久,才带着黯然与悲凄,直身而起,告辞离去。 雪越下越大,染得姑娘头肩俱白。 似乎,她的双肩正在颤抖。 “唉!你不该拒绝得这么直接。” 公孙怡不知何时从一旁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望着陈玲的背影,喃喃地道。 封逸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回到了帐篷内。 公孙怡跟了进去,坐在封逸对面,“陈玲是个好姑娘……” “注定了不会有结果,长痛不如短痛。”封逸打断了公孙怡的话。 “可是表妹她……唉!”公孙怡摇头一叹,欲言又止。 第五十八章:误会 公孙怡的表妹,自然是沈璇。 沈璇如何了?她现在何处? 封逸不知,也没能听出公孙怡言语之中的欲言又止。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暖黄色的火堆,映照得公孙怡眉目如画,愈发显得俏丽俊美。 恍恍惚惚间,封逸似乎给眼前人当做了沈璇。 可是念头一转,他便恢复了清明。 他知道,眼前人并不是自己心中思思念念的那个女孩,而是公孙家的怡小姐。 “封兄,不好了……” 沈斌的急切呼喊声,忽然自帐篷外响了起来。 封逸皱眉扭头,隔着帐篷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啊呜……” 不待沈斌回答,一道惊天兽吼忽地自西北方向传来。震耳欲聋,如天雷砸地,惊得凡尘颤抖,大地摇晃。 异兽怒吼! 封逸神情大变,连忙直身而起,奔出了帐篷。 雪夜下,沈斌已穿戴上银甲,擦亮了重剑,神情凝重,眉头紧皱,“我刚刚巡察周边,忽然发现有两道紫色火光自幽灵山麓的方向……” 说到这里,忽见公孙怡紧随着封逸一起,迈步而出。 荒野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于一个帐篷内,他们在做什么? 沈斌的思维陷入了停顿,一颗心儿似被锁链拉扯,拼命地向一片幽冷的寒渊内坠去。 “紫色火光?是妖兽吗?”封逸见沈斌话说了一半,连忙出言追问。 可一句话方刚问完,忽见沈斌面色大变,由焦虑凝重转变成了浓稠的失落与哀伤。 他在失落什么?在哀伤什么? 封逸一时不解。 瞥眼间,看见了公孙怡已踩踏着积雪走到自己的身旁,昂首挺胸,凝视西北方向。 封逸忽然明白沈斌在失落、哀伤什么了。 他有心解释,却见沈斌紧咬着牙关,额头之上青筋暴起,似很愤怒。 他当然很愤怒,他深爱着公孙怡,此事他也曾跟封逸说起过。 可现如今…… 一切发生在眼前,少年人的冲动再也遏制不住,沈斌猛地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封逸一眼,继而一言不发,转身去了。 他离去的方向,正是天涯山峡谷的所在。 不消问,自当是去战场第一线,迎接即将再次扑来的兽潮。 “唉!误会了。” 封逸心中暗叹,有心追上沈斌去详加解释,却听公孙怡道:“是紫焰豪猪!” 循声西北望,但见白亮雪色间,果真有两道紫色火团如狂风般疾卷而来。 一阶妖兽形成的兽潮即将扑杀而来,奈何又多了两只二阶妖兽紫焰豪猪为助,此情此景,当真是个雪上加霜。 封逸心起忧虑,连忙自玄囊内抽出玄刀,招呼了公孙怡一声后,便运起了身法,疾冲峡谷而去。 一边疾冲,一边高呼,“妖兽夜袭,快快抵御。” 其实并不用他大声呼喊,众护卫们都早已苏醒了过来。 那一声冲天兽吼响过,便是再瞌睡的人,怕是也难以成眠了。 众人穿戴盔甲,不一时便冲出帐篷,赶赴战场,联纵合横,加以防御。 封逸、陈玲、公孙怡、衡塔、宫沉等人并肩在前,直面距离峡谷仅剩三十余里的那两团深紫色火团。 “有把握吗?” 公孙怡沉声询问。 若是没遭遇郑淮与韩天的追杀,封逸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彼时的他,已经自信到了自负的程度。 而今,他稳重了许多,但依旧在公孙怡一语毕了之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为何点头? 并不是他依旧自负,也不是他果真觉得自己有能力敌得过两只二阶妖兽。 而是此时此刻,己方势弱,士气低迷,需得给予己方护卫们信心。 并且公孙怡这一句问话的声音并不是很低,不管是身旁的陈玲等人,亦或是身后的众护卫,都能听得到。 公孙怡为何有此一问? 也是为了要封逸点头,以稳定军心。 两军交锋,不论强弱多寡,士气总是最重要的。士气若丧,不战自败。士气若炽,或能扭转战局,以弱胜强。 点头过后,公孙怡微微松了口气。 松这一口气并不是因为她当真以为封逸有那个实力,而是她明显地听到了身后众护卫的窃议之声散去很多。 一口气方刚松完,忽听轰鸣声起自身前不远处,那被茫茫白雪覆盖了的密林之中。 是妖兽奔腾嘶吼的声音。 “来了!” 封逸微眯起双眼,眸中杀意浮动,冷冷地道。 众人纷纷深深呼吸,重重吐气。 陈玲已再度恢复了首领风范,右手高举长剑,急挥斩落,冷声喝道:“兄弟们,再守住这最后一波,冷山宗的援兵就要来了。为了三玄城,为了家乡父老,杀!” ‘杀’字落地,众人齐声呐喊,声震霄汉,气冲斗牛。 封逸首当其冲,提刀疾冲而出。 兽潮轰鸣而来,如浪涛拍岸。而封逸,则似那悍不畏死的一叶孤舟,带着无边凌厉之势,带着一往无前之意,杀进了浪涛深处。 玄刀斩、斫、砍、劈、撩、削、扫…… 所到之处,妖兽死伤一片。 公孙怡等人紧随其后,各出所能,分散八方,死守峡谷口。 “啊呜……” 又是一声异兽怒吼自远天传来,众妖兽被吼声所震,都似吃了补药一般,亢奋嗜杀,不要命地往峡谷内拼冲。 “不行,妖兽太多了,这样下去我们是挡不住的。” 衡塔一边挥舞重刀,一边冲封逸高声说道。 封逸探掌拍死一只俯冲而至的赤羽雕,扭头看了衡塔一眼,皱眉道:“挡不住也得挡,否则三玄城百万民众,难得活路。” 衡塔闻言,只得咬牙怒吼,再度挥刀狂砍。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那两只紫焰豪猪终于来到了战场上。 不需陈玲指挥调度,封逸与公孙怡已当先冲出兽群,分迎二豪猪而去。 那可是两头二阶妖兽,若是不赶紧阻拦打杀,一旦被它们冲破了第一层防线,去到众护卫身旁,己方的局面可就危险了。 二阶妖兽对于那些修为只徘徊在淬体五六层左右的外堂护卫们来说,已然是难以企及的高度。 若是遭遇,只能是单方面的杀戮,任谁也无法阻挡。 玄刀横扫,紫焰猛地膨胀。 高温乘风扑来,烤炙得被兽潮踩踏成泥浆冷水的积雪蒸发成一团浓稠烟雾。 如灵雾山脉深处经久不散的迷雾,笼罩四面八方,阻住了众人的视线。 封逸身在浓雾正中,左右看不见八尺距离。只能凭借着高温的所在,来判断紫焰豪猪的方位。 忽觉热浪自身左袭来,连忙运转身法,向前飞扑。 避开了紫焰后,封逸急忙止住前冲之势,左脚踏地借力,猛地旋身挥刀。 一刀斩过,只觉右手如被火烧,刺疼非常。 定睛去看,原来那紫焰豪猪周身的紫焰已膨胀到方圆六尺余。其本体畏缩其中,任凭玄刀如何挥斩,都始终伤它不得。 无奈,封逸只好急步后退。 却没想自己刚一退,紫焰豪猪竟已调转方位,急向南方冲去。 “不好,它无意与我纠缠,要冲破关隘,径直南下。” 封逸心中大骇,连忙运起追风术,配合游龙术,化作一道劲风,斜刺里冲到紫焰豪猪的身前。 玄刀再斩,依旧被紫焰所阻,伤敌不得。 “他妈的。” 封逸咬牙大骂,念头飞转,忽然想到什么,忙高声叫道:“孔立人何在?” “老大,我来了。” 一语落地,孔立人的回应声立刻自身后三丈外传来。 紫焰豪猪南冲之势连翻被阻,勃然大怒,停身被烤炙到干硬的泥土地上,獠牙摩擦,弓背曲身。 如此情状,显然是要催发紫焰化作箭矢来射杀阻路者。 封逸曾见识过这一招,知道那紫焰所化箭矢的威力虽然不大,范围却是很广,而且密密麻麻,根本闪避不开,只能舞动兵刃以抵挡。 而且若有丝毫疏漏,便会被紫焰加身,届时那扑不灭的紫焰焚烧血肉,坏人性命只在顷刻之间。 既如此,决计不能让那紫焰豪猪发出这铺天盖地的大招来。 “孔立人,速来!” 封逸急切催促。 一语毕了,孔立人的身影已窜破了浓雾,飞奔而来。 封逸连忙递出玄刀,继而一把将其手中的大戟抢了过来,挥舞横扫,疾冲紫焰豪猪而去。 大戟长有八尺,豪猪身周的紫焰只有六尺余。一戟扫过,豪猪如一块顽石般,被狠狠地拍飞了出去。 “昂夯……” 豪猪吃痛惨叫,撕心裂肺。 封逸哪能容它多做喘息,连忙闪身追去,挥戟再砸。 那紫焰豪猪的反应速度也真是了得,果真不亏是足以比肩内息境初中期的二阶妖兽。 大戟临身的前一瞬间,它猛然踏地借力,高高跃起。 继而张开大口,“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浓紫色的火焰来。 火焰如龙,飞扑封逸面庞。 封逸浑然不惧,挥舞大戟拍碎紫焰。待得落定,正要一戟将方刚落地的紫焰豪猪结果了,忽听公孙怡的惊叫声自右前方传来。 惊叫声里带着伤痛意味,亦有无以复加的悲凉,显然她正逢生死危难,情况紧急。 封逸关心公孙怡安危,只得舍了紫焰豪猪,循声而去。 他虽走,孔立人却已接替而来,手持玄刀,迎战负伤不轻的紫焰豪猪。 两相战斗,风生雷动,暂且不提,且说公孙怡所面临的情况,正与封逸之前所经历的一样。 只是她没能如封逸那般寻来长兵刃攻击豪猪,失去了伤敌良机,已被豪猪乘乱发动了大招。 满天紫焰箭矢疯狂砸落,公孙怡剑舞如幕,却终究稍有一些疏漏。 两只紫焰箭矢顺着剑招缝隙刺中了她的左肩与右腿,顿时引燃了她身上的衣衫。 紫焰攀附于血肉之上,姑娘痛得面色苍白,汗流浃背。 可是紫焰箭矢依旧满天砸落,她虽然伤痛惊叫,右手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只能继续舞剑,阻挡箭矢。 正此时,封逸持戟赶来。 一戟拍出,豪猪与同伴的情况一样,“昂夯”一声惨叫,摔飞出浓雾范围。 封逸扭头看了一眼公孙怡,见她身燃紫焰,好不痛苦。当即迈步上前将她扶住,鼓动元力催发劲风,拍熄了紫焰后,取出一粒疗伤丹,塞入到她的嘴里。 疗伤丹入腹,公孙怡伤痛略有减缓,忙一把推开封逸,说道:“快杀了那两只豪猪。” 与此同时,宫沉与沈斌也闻声而来。 刚入浓雾之中,便见封逸怀抱公孙怡。宫沉面起寒煞,沈斌痛心咬牙。 两人对视一眼后,忽听封逸唤道:“快过来扶住怡小姐。” 宫沉当先奔去,沈斌紧随其后。 封逸将公孙怡交给二人,提着大戟便追出了浓雾。 方刚来到宽广天地之中,便见一团耀眼夺目的明黄色烈焰,兜头砸下…… 第五十九章:噬帝鳄 明光色烈焰如艳阳坠地,不仅刺眼,而且炽热。 封逸根本没时间细看是什么东西发出得这一团烈焰,甚至连想都来不及多想,连忙抽身后退。 奈何方刚退入浓雾之中,忽觉身后热风起,紧接着一阵剧痛便自后脊处传来,如被重锤捶砸。 是刚刚被拍飞的那头紫焰豪猪,借着浓雾隐藏了身形,偷袭而来。 二阶妖兽的兜头一撞,力道不下两万斤,封逸只是肉体凡胎,焉能承受得了? “咔擦……” 是后背肋骨断裂的声音。 一声响过,封逸如断线风筝一般,飞扑出浓雾,摔跌在泥泞之中。 落地之后,他挺了挺背脊,虽然后背剧痛,好在脊骨未断,还能活动。 正准备撑地起身,那以焚烧万物的炽热感已临近后脑。 封逸的衣衫“呼”的一声被热浪引燃,连他的一头长发都在热浪的吹拂下干枯泛黄。 扭头一看,不禁魂飞天外。 正是那一团明黄色烈焰,已如艳阳砸落,正中己身。 热…… 这是封逸此时此刻唯一的知觉,热到连汗水都生不出一点。 不是生不出,而是汗水方刚出现,便被热浪蒸发。 浓雾满天,他只能鼓动元力,艰难地抵抗炎热,撑地起身。 上衣被烈焰烧毁,露出了铜色的皮肤。不算白嫩,也不算黝黑,正宗的黄种人。 皮肤下,血肉遒劲,筋脉凸起,内中蕴藏着无边神力。 虽然神力强大,奈何只是肉体凡胎。被热浪一吹一卷,皮肤之上顿时鼓胀起一个个拇指甲大小的水泡。 封逸痛得浑身战栗,不过转瞬之间,便已麻木。 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强打着精神,便要闪身跳出火团。 可是方刚起脚,便见紫焰一闪而过,正是那只紫焰豪猪。 封逸杀心大炽,暗骂一声“草你姥姥的小畜生。”大戟挥砸,正中紫焰豪猪腰身。 紫焰豪猪身上有锐利的尖刺防护,大戟虽然砸了个正着,力道虽然不下两万斤,却并未对它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它只是落地后抽搐了几下,便又一跃而起,冲着封逸龇牙咧嘴,继而转身南逃。 封逸心有不甘,焉能容它轻逃了?当下提戟追赶,再度劈砸。 “昂夯……” 豪猪惨叫,被生生砸进了泥土之中。 封逸如疯似魔,狂砸狠拍。 连拍十数下,终于听不见豪猪的惨叫之声了,显然它即便没死,也已昏迷。 略觉心头怒火散去一些,被热浪灼烧的剧痛感再度起自周身各处。封逸没能忍住剧痛,发出了一声闷哼。 大戟被热浪烤炙得火红,封逸拿捏不稳,只好撒手丢开。同时运转身法,奔出了热浪烈焰的笼罩范围,重入浓雾之中。 方刚立定,只觉气力散尽,似要虚脱。 可不待封逸喘息一口,便听身后响起一道高亢且嘹亮的龙吟之声。 是龙吟,又非龙吟。 龙吟声是什么样的?很少有人知道,因为很少有人有那个机缘能一窥真龙尊容。 可封逸很清楚,因为‘大悲赋’的原因,他曾看过了异世界南方鬼帝杜子仁的一生。 那一生里,龙吟之声如天雷,频频响起,深刻地烙印在了封逸的心底,让他此生难忘。 而今忽闻,自然立时辨查了出来。 可是这龙吟,又与真龙之吼有些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同呢?封逸来不及多想,连忙扭头回望。 雾气浓稠,看不见外界情况。 封逸只好向右疾冲十丈,估摸着避开了烈焰热浪的范围后,猛地前冲,再度奔出了浓雾的笼罩范围。 此地是一片旷野,只有三三两两的枯黄杂草被兽潮奔踏成一团烂泥,根本没什么可以燃烧的东西。烈焰已熄,热浪却犹在。 热浪尽头,一只体长超过五丈,宽有六尺的庞然大物,正昂首向天,引颈长吼。 “三阶妖兽……噬帝鳄。” 封逸呢喃自语,脸面上第一次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他该恐惧,因为他所面对的噬帝鳄,乃是足以比肩通玄大能的三阶妖兽。 当日面对通玄大能王宏良,他亦没惧,今日为何如此恐惧? 因为当日他知道,王宏良身负重伤,且还断了一条腿,修为必定不如全盛时期。 而今所面对的噬帝鳄,肢体健全,精神勃发,显然没有受一丁点儿伤势。 既如此,又岂是他所能敌? 正诧异着,忽听脚步声起。扭头看去,却是公孙怡、陈玲、衡塔与宫沉。 四人联袂奔来,见封逸浑身水泡,面目全非,顿时大感揪心。 陈玲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样了?” 封逸摇了摇头,随即朝停留在十丈开外的那头噬帝鳄努了努嘴,苦涩一笑。 陈玲并没有去看噬帝鳄,而是满目关切地盯着封逸观瞧,神情间极是心疼。 她自玄囊内取出一粒疗伤丹,也不管有外人在旁,直接喂封逸服下。继而取出水囊,便要喂他喝水。 身后,喊杀声、兽吼声、禽鸣声依旧在。身旁,公孙怡几人的倒吸凉气之声也忽然响起。 封逸带着感谢之意,冲陈玲点了点头,接过了水囊后,“咕嘟嘟”灌了一大口。 再看公孙怡,问道:“那只紫焰豪猪呢?” “宰了。”公孙怡茫然回神,问道:“现在怎么办?这……这可是地龙。” 噬帝鳄,乃龙族远亲,体内有一丝真龙血脉。所以吼叫之声才如龙吟,却又与龙吟有些微不同。 因为不能如真龙那般飞天,却能遁地,所以被玄修们称为地龙。 面对一只三阶地龙,众人只是淬体境武者,如何能敌? 封逸摇头长叹,“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杀?谁杀谁?打?怎么打?逃?往哪逃? 叹息毕了,噬帝鳄忽然垂下头颅,一双血色铜铃大眼直视身前几人。 眸中凶煞之气喷吐,獠牙交错如刀剑林立,寒光迸发。 “咕咚……” 宫沉咽了一口唾沫,双腿不自禁地发起抖来。 公孙怡蹙眉扭头,看了他一眼。 白面青年似不想被心仪之人轻看,只好硬着头皮,强打精神,止住了双腿的颤抖。 “逃吧,肯定打不过。”衡塔提议。 公孙怡再度扭头,冷眼看他。 “我们逃了,三玄城怎么办?” 衡塔面色凝重,“我们便是不逃,又能阻得了它?” 二人相互反问间,噬帝鳄率先发难。 四条短足踏地急奔,只瞬息之间便冲至近前。 大嘴开合,朝着站在正中的公孙怡便兜头噬下。 众人都未能反应过来,因为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比风还快,比雷还疾。 封逸并不包含在‘众人’一词之中,早在噬帝鳄怒视己方之时,他的双眸之中便已闪过了猩红的血光。 燃血秘术。 噬帝鳄近前,封逸连忙探手将公孙怡推开,继而旋身出掌,拍其长吻。 一掌刚出,噬帝鳄似早已觉察到封逸的出掌轨迹,猛地顿足甩尾。 粗壮的尾巴横扫而来,正中封逸前胸。 在将封逸扫飞之后,余势不衰,又将公孙怡、陈玲等人相继拍飞。 己方战力最强的几人,一经照面,便尽数被震飞负伤,三阶妖兽噬帝鳄之强,可见一斑。 “嘭……嘭……” 连响几声,封逸率先落地,头颅一歪,张口喷出一大口闷血。 他咬牙坚忍胸肺的震荡,直身而起,瞥眼间看见孔立人的大戟正丢在一旁,早已被寒风吹冷。 当下闪身近前,一把抄了起来,“别犹豫了,打不打得过,只有先打了才知道。再说咱们就是逃,也未必逃得掉。” 一戟拍落,封逸大声呼喝。 可是这一戟还未临近噬帝鳄身躯,忽有热浪翻卷,直接将封逸再度震飞出去。 落地之后,他迷迷糊糊,血色双眸前望,正见公孙怡等人各持兵刃已迎战上去。 陈玲负伤不轻,又失了一条臂膀,而今修为大跌,率先被噬帝鳄的短足拍中,落地呕血,再难爬得起来。 眼见一条腿足对准了自己的胸腹便要踏落,姑娘有心闪避,却已无力为之。 无奈无奈,只能闭目一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公孙怡等人亦不好受,根本没机会营救陈玲。 爪足落地,陈玲却没有身死,也没有感觉到丝毫伤痛加身。 她睁开眼来,正见一条粗如婴孩臂膀的大戟横在自己的身上。戟尖着地,另一头架在封逸的右肩之上。 封逸及时来到,以大戟挡住了噬帝鳄拍落的爪足,救下了陈玲一命。 可他只是凡俗血肉之躯,噬帝鳄这一踏之力经由戟杆传来,顿时震得他右肩肩骨断裂,血肉糜烂。 鲜血流淌,伴着被热浪烧出的水泡内滴落的黄水,齐齐滴落在陈玲的身上。姑娘泪眼朦胧,却连逃生都忘记了。 封逸咬着牙,艰难地叫道:“快走。” 陈玲如梦初醒,连忙翻身爬开。 “啊呜……” 噬帝鳄仰天长啸,爪足用力,封逸再也坚持不住,跪倒在地。 双膝砸落地面,溅起了泥污崩散。公孙怡见状,忙大喊道:“快分散地龙的注意力,给封逸争取脱身机会。” 众人闻言,纷纷各出所能,拼命往噬帝鳄庞大的身躯上招呼。 有了牵绊,噬帝鳄的注意力果真被分去不少,封逸只觉压力大减,双手紧握戟杆,撑住后身子下矮,继而着地翻身,滚了出来。 右肩肩骨断裂,他已提不起兵刃。翻滚了几圈后,身上的水泡被碾破不少,又沾染了地面上的泥污,顿时刺痛攻心。 陈玲跑了过来,将封逸扶起,刚准备说些什么,忽听宫沉喝道:“怡小姐,闪开。” 抬眼望,正见噬帝鳄被几人激发了火气,大口开张,一团烈焰忽地喷出。 烈焰所向,正是公孙怡。 宫沉率先预见危险,呼喊过后冲上前去,将公孙怡推开。 可他毕竟只有淬体境修为,推开了公孙怡后,自己已没能力再逃出烈焰的笼罩范围。 烈焰加身,宫沉“啊啊……”惨叫,着地翻滚。 这一道烈焰不似之前封逸所经受的那道烈焰,一放即收,而是经久持续,不停不歇。 宫沉置身于烈焰之中,哪能承受得住?惨叫了一会儿,便断了气。 待到烈焰消散,他已化作一堆焦炭,在夜风的吹拂下,呼呼成灰散去。 公孙怡失神呆立,衡塔再次高喊:“逃吧。” “逃不掉的,地龙擅长土遁术,我们又不能凌空飞渡,怎么可能跑得过它?”公孙怡喃喃出言。 “啊呜……” 噬帝鳄再度引颈龙吟,调转头颅,对准封逸,又是一口烈焰喷出。 眼见烈焰喷来,陈玲下意识便要拉着封逸闪开。却没想到自己要闪避的方向有一块一人高下的巨石阻路,她左侧身子撞在了巨石上,已失去了逃生良机。 危难关头,陈玲忽然抬头看向封逸,微笑着说道:“能陪你一起死,我已知足了。” 一句话没有说完,封逸已暴喝一声,拽着她的右手,将她高高举起,继而往公孙怡等人的方向抛去。 “不要……” 陈玲大叫,泪水伴着身躯在空中划过。 封逸丢开了她,再想逃,已然没有时间了。 烈焰近身,炽热感再一次袭来。 恍惚之间,封逸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沈璇的面容来。 “她在等着我吗?” 想来应该是的,死亡的滋味弥漫在口腔内,很苦涩。 封逸不想死,没人想死。 求生欲激起了他的疯狂挣扎,他拼命调运元力抵抗高温。 不一时,元力耗尽,高温犹在。 似是鬼使神差,绛宫内蛰伏已久的命火在元力枯竭之后,忽然震动了一下。 这轻微一震,散出了层层涟漪,如风吹烛火般,直接将噬帝鳄喷出的烈焰震碎。 烈焰消散,封逸衣衫尽去,赤着上身艰难站立。长裤也破损大半,好在尚能遮羞。而悬挂在腰带之上的玄囊,也似即将承受不住烈焰的烧灼,微微显出一些焦黄之色。 似乎再被烧灼那么一时半会,玄囊便要破碎崩坏,连带内中盛装的诸般事物也将随着时空之力的震荡而碎成满地齑粉。 皮肉糜烂,脓疱便不,封逸已然没了人形,但是绛宫内的命火,依旧在轻微地震荡着。 不远处的众人眼观此景,已知封逸未死,都纷纷如释重负。 陈玲率先奔来,便要营救封逸。奈何还未来到近前,噬帝鳄已再度喷出一口烈焰。 涟漪又起,烈焰未能近身,又一次消散成灰。 众人惊愕,噬帝鳄更是满目狐疑。 思思想想,似有所悟,再看封逸时,铜铃大眼之中已蕴含着无边的贪婪与激动。 它短足踏地,急奔向前,先陈玲一步冲至封逸身旁,张开了嘴,便要将他一口吞下。 恍恍惚惚间,封逸恢复了一丝清明。眼见噬帝鳄大口噬来,他念头飞转,已猜到了它已知道自己身拥命火,且要吞噬自己,以强己身。 这如何能行? 求生欲再次唤起了封逸的精神,让他就地一个翻滚,闪了开去。 爬起之后,也来不及多说一句话,连忙朝着东北远天狂奔。 “它要吃我,我不想死,只能逃。而且我若逃,它必然来追,公孙怡她们才能求得安全。” 这是封逸的决定,也是目前最稳妥也最合适的决定。 只是他逃得快,噬帝鳄调转了身躯后,追赶的速度更快…… 第六十章:特殊的丹药 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很久,此时依旧是黎明时分,天地一片苍茫朦胧。 之所以没有出现黎明前的无边黑暗,全赖这满地白雪之故。 雪色映照下,大地银装,好不干净。只是这苍茫大地,当真干净? 并不是。 雪地之中,一个赤着上身的少年正疾步狂奔,身法快可追风,迅捷如龙。 脚步踏落在厚约半尺的积雪上,留下了一道浅薄的印痕。每一步踏落,其间都相隔不下两丈远近。 如此远距离的跨步,如此飞一般的狂奔,已然是封逸身法的极限速度了。 但便如此,他依旧跑不过有地龙之名的三阶妖兽噬帝鳄。 “轰隆……轰隆……” 噬帝鳄短足踏地,山河颤抖,草木摇波。只追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已临近封逸身后。 它认准了封逸的所在,张开血盆大口,便要喷出烈焰将眼前人烧死。 可烈焰还未出现,噬帝鳄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闭上了嘴巴。 距离只有三丈余,它为何不喷吐烈焰? 因为它不想将封逸烧成灰烬,它想直接吞食了他。 究其原因,无外乎封逸的命火。 而噬帝鳄并不知道封逸体内的火种是命火,它以为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心火。 若能吞食封逸,借他体内的心火来焚炼自身污浊,噬帝鳄很有自信能激发体内的微末真龙血脉,继而化作真龙之身,一飞冲天。 这是天大的机缘,是上苍开眼,是前世修来的造化,它焉能不喜?焉能不狂追封逸,欲张口吞噬? 一盏茶的时间转瞬即逝,在距离天涯山峡谷五十里外的一处山坳之中,噬帝鳄运起了土遁,消失在封逸的身后。 等到再出现时,它那庞大的身躯已然来到了封逸的身前,将前路阻住。 庞然大物忽地出现,封逸大骇,连忙收力停步,继而便想要转身觅路继续奔逃。 可噬帝鳄怎能容他再逃?身躯微侧,粗壮的龙尾猛地横扫而来,此发彼至,正中封逸右肋。 “噗……” 封逸呕血摔飞至十丈外,跌落到一片枯草丛中。 身上火辣辣的痛,有伤痛,亦有火烧之痛。眸中虽有血光泛滥,体内的精血虽然依旧在拼命燃烧,却再也难为封逸提供太多的精力。 他连连咳嗽,又吐出老大一口闷血。想要起身,却已无力为之。 “咚……咚……咚……” 噬帝鳄昂首挺胸,满目激动神光,迈步近前。 泛着血色的铜铃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封逸观瞧,也不见长吻开张闭合,忽有一道带着苍迈老态的声音自其口中发出。 “天命之人,奈何天不怜你,可悲!可悲!” 妖兽也有智慧,并非与寻常野兽那样混沌蒙昧。 品阶修为越高,妖兽的智慧也就越高。当然,也跟它们各自的种属类别有关。 如封逸此刻所面对的这头三阶噬帝鳄,便拥有不弱于人类的智慧,能学会人类的语言,并以特殊的方式讲说出来,对它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天命之人?” 这一个词语,对于封逸来说很是陌生。 但他此刻没功夫来思虑自己究竟算不算是个天命之人,他虽艰难抬头,眼望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噬帝鳄,心思却在急速飞转,思虑应对之策。 “逃是肯定逃不掉的了,打也打不过,等人来救也几乎没那个可能。” 念头只转了这么一下,噬帝鳄已再一次张开大嘴,俯首噬来。 生死关头,封逸连忙大叫道:“何为天命之人?你又怎知我是天命之人?” 他没什么心情来追问关于天命之人的问题,能问出这么个问题来,只是寄希望于噬帝鳄能有那个回答解惑的耐心,以便多争取一些时间,急思对策。 果然,噬帝鳄有那个耐心。 都说人老成精,其实不然,只是老年人的性子相对于少年人来说要稳重一些,也早已出离了年少时的毛躁急切,行事说话都讲究个三思而后行。 思虑得多,自然能摒除许多不必要的错漏之处,所以就会给人一种人老成精的印象。 这头噬帝鳄,年岁不小,单凭它的嗓音就能听得出来。 若是换算成人类的年岁,它怕是已不下百岁高龄。 百岁老人的耐性大多都是很好的,一如这头噬帝鳄,它并不介意为封逸讲解一番天命之人的事情,因为它知道,封逸所面临的局面,已然是必死之局。 这方圆五百里范围,是它的地盘,这方土地之中有没有高手存在,它很清楚。 既然没有高手,也就没人能来救封逸活命。 面对一个将死之人,为他解一些心头疑惑,有何不可? “小子,你身拥心火,竟不知何为天命之人?”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封逸如释重负。 拖延时间只为思虑应对之策,燃血秘术已持续了许久,即将要耗尽精血而结束。封逸怕精血耗尽后体力枯竭,连忙逆运术法,停止了精血的燃烧。 一股深沉的疲惫之意袭上心头,封逸委顿在地,拼命喘息。 但是他的脸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丝毫如释重负的神情,在喘息的同时依旧凝眸噬帝鳄,眼神看似专注,内心则在急速思虑。 “也是,你毕竟只是个淬体境武者,连玄修之路的大门都没有迈入,又岂能知道那许多。” 噬帝鳄短足踏地,巨尾摆动,卷起了积雪飞扬,飘洒如昨夜雪落之时。 它置身于落雪之中,说道:“心火玄修,千万年难得一遇。若有,必将名动无疆,横行天下。” 封逸带着敷衍,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也无心多听。 “这种人,少之又少,不仅仅有天降气运加身,更有万般福泽庇护。所以,又称之为天命之人。而你,正是这样的人。” 噬帝鳄垂下头来,继续俯视封逸。 封逸眉头微挑,“既然天命之人有天降气运加身,又有福泽庇护,你又怎敢来寻我的麻烦?就不怕杀我不死,以后我修为强大了,反过来报复你?” 噬帝鳄长吻微张,“哈哈”狂笑,“气运之道缥缈虚幻,所谓福泽也只是世人的臆测。究竟有没有,究竟存不存在,谁能知道?而且……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早年夭折的天命之人,你小子,并不是头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原来如此。”封逸点了点头,“那我能否再问一个问题?” “将死之人,随便问吧,反正老夫闲着也是无事,若教你带着疑惑而死,岂非太也不近人情。” 一只妖兽,在即将吞噬生人血肉之时,竟说出了‘不近人情’一词。 封逸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无疆世界,强者为尊,强者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论对错,不论是非。 他强,放得屁都带着香味。 他弱,说出得理全都是放屁。 此乃无疆世界的常态,并非一两个人看不惯便能因此而改变的。 封逸便很看不惯,可是他知道,自己没那个改变这一切的实力,至少现在没有。 又糊弄来一些喘息之机,封逸故做沉思状,许久后方才问道:“你为什么要吃了我?” 这也是个废话。 “心火焚身,浴火重生,此乃突破血脉桎梏的唯一办法。” 噬帝鳄回答的简单直接。 “难道你不怕被我体内的心火反噬?”封逸追问。 “呵呵……小子,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吧?若老夫所料不差,你的心火应该刚刚诞生不久。” 噬帝鳄放肆轻笑。 封逸点头回应。 “心火虽有焚天地的强大威力,可方刚生出之时,威力也十分有限。如不然,玄修一旦诞生出心火,岂非便可以横行天下,无所顾忌了?” 封逸再度点头。 噬帝鳄继续说道:“老夫虽然只有通玄境后期的修为,可是还有那个自信,足以抗得下你那微末心火的焚炼。” 妖兽对自己修为的划分,与人类无异,也是按照淬体境、内息境、通玄境、化元境等来区分。 只是人类自觉自己是天地之主,万物灵长,总是喜欢俯视其他种属异类,所以硬生生给它们冠上了‘妖、邪、魔、兽’之名,且还不允许它们使用人类的境界来划分自己的修为。只是以一阶、二阶、三阶来区别。 这是在作践异类,也是在踩踏并蹂躏它们的尊严。 如不然,妖兽、邪灵等,又岂能视人类为最大仇敌,见之必杀,遇之必噬? 噬帝鳄此言一出,封逸立马暗忖:“它说自己能抗住心火的焚炼,可我体内的火种并不是心火,若是如炼丹时那样自劳宫穴催发出火气,它是否能承受得了?” 言念及此,忽觉此法可行。 毕竟此时此刻,他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能行。 噬帝鳄看着封逸,问道:“小子,还有问题吗?” 封逸忙道:“还有。” 说罢,却没了声响。 他没说话,暗地里却在调运命火,经经络,过穴窍,藏于左手劳宫穴中。 噬帝鳄等了好一会,没等到封逸的下文,顿时有些嗔怒,“小子,你在拖延时间?” 至始至终,它都知道封逸是在拖延时间。它也任由了封逸来拖延,因为它知道,不管如何,封逸今日是死定了。 斜看天光,夜幕将尽,噬帝鳄移目看了一眼西北方向的灵雾山脉,似想起了什么,神情间忽然流露出一抹惊惧与急切来。 惊惧与急切,在遭遇到封逸那略显直白的拖延时,顿时化作了怒气与杀机。 封逸见状,连忙说道:“五族大能为何要捕捉高阶异兽?” “不知。”噬帝鳄踏前一步,垂头贴近封逸的脸面。 正此时,封逸猛地探出左掌,急拍其头颅。 “唉!何必如此不自量力呢?”噬帝鳄幽幽一叹,不闪不避,以额头正中心,迎上了封逸的左掌。 忽觉一股足以焚尽天地万物的热浪自封逸的掌心中传来,噬帝鳄悚然大惊,“你能调运心火?” 心火玄修,若无化元境修为,根本没那个实力控御心火。只能在生死危机的关头,心火护主,自主催发。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噬帝鳄才胆敢如此肆无忌惮地靠近封逸。 可没想到,它失算了。 热浪加身,噬帝鳄体内的火龙真元立时起了反应,急速冲至头颅,加抵御强敌的入侵。 两相争持,不仅封逸收不回手掌,噬帝鳄更收不回头颅。 封逸心起冷笑,暗道:“烧死你个畜生。” 噬帝鳄则已出离了最初的震惊,化作满腔欢喜,“小子,老夫之前也说了,吃你只是为了借用你的心火来焚炼自身污浊,突破血脉桎梏。你可倒好,竟然主动调运心火来帮老夫,嘿嘿!算盘落空,滋味可好受么?” 封逸欲以命火烧死噬帝鳄,而对方欲借用命火来突破血脉桎梏。 一人一兽的算盘打到了一起去,封逸的盘算落空,噬帝鳄自然欢喜。 封逸心中的冷笑随着噬帝鳄的言语戛然而止,他暗骂自己失算,但事已至此,已无可奈何。 当下唯有竭力催动命火发散火气,焚烧强敌,寄希望噬帝鳄承受不住,在火气耗尽之前先一步被烧死。 想法是好的,可现实是残酷的。 命火震荡的弧度越来越弱,火气也随之而越发淡薄起来。 噬帝鳄沉心在突破血脉桎梏的欢喜之中,根本无有所觉。封逸却已心急如焚,强催绛宫内的心火之气附着于命火之上,补充消耗。 心火之气有限,不一时便耗尽了。 封逸紧咬着牙关,忍着右肩的剧痛,探手入玄囊,自内摸出一粒补气丹,塞入口中。 丹药入口,忽觉味道不对,竟然十分苦涩。 连忙歪头吐出,却才发现自己一时情急,摸到的丹药根本不是事先备好的补气丹,而是一粒大小与补气丹相仿的浓黑色丹丸。 很奇怪的丹药,封逸从未见过。 丹丸落地,经受夜风吹拂,忽然散出一抹浓重的怨煞之气。 怨煞之气飘扬,封逸闻嗅了个真切,暗道:“世间怎会有如此丹药?” 疑惑归疑惑,现实终究需要面对,此情此景,该当急如火上蝼蚁。 正此时,忽有一声怪啸自山坳的另一面随风飘了来。 “咯咯……咯咯……” 如夜枭悲啼,又似厉鬼哀嚎。 这声音封逸很熟悉,正是邪灵的叫声。 第六十一章:化魔 因为鬼门关的缘故,封逸对怨煞之气极是敏感。只要有邪灵存在,即便相隔数里之地,他也能辨查得出空气中留存的微末怨煞之气。 可是之前在这一片山坳之中与噬帝鳄僵持了那么久,他竟一点儿怨煞之气的味道都没有闻嗅到。 为何忽然就来了一只邪灵? 并不是这忽然来到的邪灵修为了得,擅于隐藏自身气息。而是方刚情势危急,封逸并没有仔细辨查空气之中的特殊气味。 黑影飘忽,乘风越过山坳,来到近前。 寒风呼啸,黑雾翻卷,转而凝化成人形模样。 高七尺,是男子,长发黑袍,只是脸面手臂皆是漆黑颜色,没有五官,也没有容颜。 胸前有魔纹两道,正是一只二纹邪灵。 邪灵是一种特殊的生命体,实则也不能算是拥有生命。 但它们拥有智慧,与妖兽一样,修为越高,智慧也就越高。 二纹邪灵不是痴傻之辈,自然认出了三阶妖兽噬帝鳄。 它带着犹豫,踌躇在雪地之中,徘徊而不敢上前。 可是当那漆黑的头颅转向封逸时,似发现了什么很有吸引力的物事,特别想要冒险一搏。 什么东西竟能引得一只二纹邪灵甘冒大险,自三阶妖兽的身旁动手? 自然不是封逸的躯体,也不会是封逸体内的命火,而是刚刚那一粒被封逸吞下后,又吐出来的奇怪丹丸。 封逸紧盯着邪灵观瞧,念头只一转,便猜到了它为何而来。 当下探手将那丹丸捡了起来,再看噬帝鳄,正紧闭着双眼,极力冲突血脉桎梏。周身热浪翻腾,蒸发得积雪“呼哧呼哧”化作团团浓雾,充塞天地。 噬帝鳄已无暇分身,自然也无暇留意身外情况。 封逸再看邪灵,说道:“你想要这个?” 捏着丹丸,冲邪灵摇了摇。 邪灵的头颅上忽然裂开一道口子,似是化作了一张嘴巴,微微开张,内中吐出一条漆黑色的舌头来,舔了舔‘嘴唇’。 那模样,自然是极为垂涎封逸手中的丹丸。 “它现在没能力反抗,只要你杀了它,我立刻把这东西给你。” 邪灵扭头‘看’向噬帝鳄,跃跃欲试,却又担心噬帝鳄会忽然暴起反击,犹豫着不敢上前。 命火的火气余存不多,怕是再有半盏茶的功夫便要耗尽。 如若耗尽,噬帝鳄不管有没有突破血脉桎梏,也必将苏醒过来。届时再想引诱邪灵攻击它,可就难了。 封逸心急如焚,连忙再忽悠道:“我腰间的玄囊里还有很多这种丹药,而且我有办法能炼制出这种丹药来。只要你帮了我,我立马将丹药与炼制方法全都给你。你只需要寻一个无人的地方安心修炼,他日便能突破至三纹、四纹、五纹、六纹……便是有朝一日晋升为九纹邪魔,也不无可能。” 邪灵半信半疑,扭头再‘看’封逸。 封逸郑重点头,“风险与收获并存,若是一点儿风险都没有,收获也必然很鸡肋。你并不痴傻,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邪灵犹豫,封逸再道:“我只是个淬体境武者,岂敢骗你?” “咯咯……” 信终于战胜了疑,邪灵踏前一步,封逸连忙收回右手,“先杀了它。” 邪灵又‘看’噬帝鳄,犹豫片刻,终于一‘咬牙’,猛地化作一柄漆黑如墨的利剑,急朝噬帝鳄刺去。 邪灵只要吞噬了生人精血神魂,便能沟通冥冥之中的邪道,参悟出邪道秘术。 秘术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这只二纹邪灵所参悟的秘术,正是化作利剑疾刺。 这黑雾所凝化的利剑虽然没有实质本体,却也锋利非常,足以抵得上一柄二品玄兵。 噬帝鳄虽然皮糙肉厚,却并不是那种擅于防御的妖兽。即便是三阶妖兽,即便有通玄境后期的修为,依旧难以凭借肉身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抵挡住二品玄兵的疾刺。 一剑透体,血洒满地。 殷红的鲜血如滚烫的岩浆,洒落之处,溅起了火星四散,好不绚丽美艳。 “啊呜……” 噬帝鳄正在突破血脉桎梏的紧要关头,却没想到忽然负伤,顿时前功尽弃。 心火焚身何其危险?稍有偏差便会身死魂消。 封逸的命火虽然不是心火,但在某种程度上,与心火无异。噬帝鳄的返祖大计被扰乱,不仅前功尽弃,更被命火的火气反噬己身,急攻心窍。 也是它修为精湛,危机关头当即闭住了心窍,强催自身火龙真元,硬生生将那后继乏力的火气逼出体外,才得以保全性命无虞。 但便如此,一身强横修为也在这顷刻之间十去七八。 它幡然醒转,张口长啸,声震八方,更震得封逸头晕眼花,差点儿没碎了耳膜,成了聋子。 头脑晕眩,封逸只觉天旋地转。茫茫然中,命火的火气终于耗损殆尽。 命火退去,左掌顿时得了自由。封逸连忙咬破舌尖,以刺痛换来一丝清明。再度默运燃血秘术,继而急速抽身后退。 这一切说来缓慢,实则在邪灵化作利剑刺伤噬帝鳄,直到封逸抽身后退,只过去了两个呼吸的时间。 等到封逸完全脱离了噬帝鳄的攻击范围,方才抽出空来,自玄囊内取出补血丹、补气丹以及疗伤丹、聚元丹,一股脑都塞入了口中。 身前,噬帝鳄巨尾横扫,抽打邪灵。却因为负伤非轻,抽打得速度慢了不少,被邪灵所化黑剑轻松避开。 剑锋急转,邪灵已知惹怒了噬帝鳄。对方可是个三阶妖兽,它自忖便是拼了怨煞之气散尽,也必定敌它不过。 自信心大减,退意便起。剑朝天南,邪灵便要落荒而逃。 邪灵若是逃了,噬帝鳄必然会将怒火全都倾斜到自己的身上,这一点封逸很明白。 “不能让它逃了。” 当下高声喊道:“它身负重伤,修为大减。你我合力,当能斩杀。” 此言一出,邪灵的退意果真消散了几分。 退意消散,速度便随之而慢,一个不慎,被噬帝鳄的巨尾扫中。 “咯咯……” 邪灵怪叫,黑雾溃散,重新化作了一蓬黑烟,漂浮于半空之中。 “区区一只二纹邪灵,也敢来犯老夫的忌讳。找死!” 噬帝鳄怒极暴喝,短足踏地,疾冲邪灵而去。 黑雾晃荡,邪灵还要再逃。 封逸眼观战场,再度大叫:“它已记住了你,并对你起了杀心,你指定是逃不掉的。不如咱们联手反杀了它,我给你丹药,你留我活命,如何?” 邪灵“咯咯”,似在回应。黑雾摇曳,忽又化作黑剑,旋折而回,急斩噬帝鳄头颅。 “贼小子,你以为凭你们两个,就能杀得了老夫?哼!痴心妄想!” 噬帝鳄怒吼,头颅微侧,避开了剑锋,继而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调转身躯,张嘴急噬黑剑。 眼见邪灵有难,封逸知道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连忙运起身法,疾冲上前。 他不是没想过逃跑,只是他若逃了,邪灵必然也会选择逃遁。 两方远逃,噬帝鳄肯定会舍弃邪灵而来追赶自己。 噬帝鳄的速度如何,封逸领教过,暗自计较自己是指定逃不过他的。为今之计,只有联合那只二纹邪灵,将其反杀,才能求得活命机会。 至于杀了噬帝鳄后邪灵会否来反噬自己,暂时先顾不了那么多了。 面对邪灵,总好过面对妖兽。 一是因为邪灵的修为不如噬帝鳄,二是因为封逸有足以克制邪灵的手段,鬼门关。 身化游龙,欺近噬帝鳄身旁。左掌疾拍,接连三十余招。 噬帝鳄闪避迅捷,一一躲开。 虽然避开了封逸的左掌,却没能闪开黑剑的斩刺。一剑过处,鳞甲跌落几片,顿时热血流淌,满地浓烟。 风在吹,噬帝鳄在怒吼,邪灵在怪叫,封逸在暴喝。 这一边的战斗,虽然紧张却并不如天涯山下的厮杀来得惨烈。 二十余护卫死伤殆尽,公孙怡等人亦重伤难捱。 好在兽潮终于再一次被击退,众人又一次获得了短暂的胜利。 鲜血与尸体掺杂在一起,公孙怡喘着粗气,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封逸怎么样了。” 伤重的沈斌在一旁听得真切,牙关越咬越紧。 “我去寻他。”陈玲咬牙起身,拖着伤体便欲离开。 公孙怡探手将她拦住,“大局要紧。” 陈玲回望衡塔、灵痴、孔立人以及沈斌等人的疲惫面容,最终闭目一叹,重新坐了回去。 公孙怡没有选择去营救封逸,是对的。 因为她们便真去了,也未必能救得了封逸,追杀封逸的可是三阶妖兽。 而且她们若离去,散去的妖兽发现天涯山峡谷无人镇守,必会趁机南下。 届时三玄城大难,谁人之责? “封逸,对不起了。我……只能选择放弃你。” 公孙怡眼望远天,心起悲凉与歉仄。 而远天,火光晃动,正是封逸与噬帝鳄以及二纹邪灵交战的战场。 没了兵刃,封逸无法对噬帝鳄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战斗的主力全在那只二纹邪灵的身上。 可邪灵毕竟不是人,它虽有智慧,却终究不似人那样,懂得审时度势。 细想自己为何沦落至此,被一只三阶妖兽记恨?全都是因为身旁那个上身糜烂得不成人样的少年。 邪灵很愤怒,很气愤,剑锋急转,忽地刺在了封逸的右胸之上。 剑刃透体而过,封逸闷哼一声,后跌倒地。 “他妈的,懂不懂得安内必先攘外的道理?” 封逸破口大骂,可邪灵如发了狂一般,抽出剑刃后,又急斩而来。 眼见势成必杀,封逸避无可避,又没玄兵格挡,只能探出左手,推开鬼门关。 强劲的吸力忽地传出,那被噬帝鳄震成重伤的二纹邪灵虽然察觉到了危险,却终究没了力气去摆脱鬼门关的强大吸力。 “呼”的一声,身入鬼门,被永生封禁。 鬼门闭合,噬帝鳄狂暴的巨尾紧随着邪灵消失的身影横扫而来。 封逸察觉到劲风扑面,有心闪避,却已无力为之。 正此时,那二纹邪灵身上所携带的浓郁怨煞之气忽然冲入到他的身体之中。 此时的封逸体内,一片空荡。 元力耗尽,心火之气耗尽,命火萎靡,精血枯竭。 燃血秘术所燃烧的已然不是精血,而是他的寿元。若非如此,他怕是早已耗尽精气神,摔跌到底,再也爬不起来了。 既如此,他又凭什么来阻抗侵入体内的强横怨煞之气? 怨煞之气如过境强军,横冲直撞,径直入主绛宫。略作盘桓后,再度上行,霸占灵台。 不过瞬息之功,封逸的灵台便已失守。他脑海之中的最后一丝清明也随着灵台的失守而消散殆尽。 双眸之中,血光消散,墨光忽起。 封逸半跪于地,垂着头,颤抖着双肩。 不是因为痛苦而颤抖,也不是因为悲凉而颤抖,而是在笑着颤抖。 阴冷且诡异地笑,如疯似魔。 左掌心中,鬼门关忽然大开。这一次没有强劲的吸力传出,只有蓬勃且精纯的怨煞之气奔涌。 浓郁至极,如汪洋大海。 怨煞之气如受感召一般,急速朝封逸的体内汇聚。 与此同时,封逸身上的气势,也越来越强大,越来越狂暴凶悍。 噬帝鳄大惊,可是巨尾已横扫而去,想要收回已然不可能。 正此时,封逸那断折了肩骨的右臂忽然抬起,只一探,便抓住了携带着无匹威势的噬帝鳄的巨尾。 五指并拢,指尖如刀锋,深深地刺入了噬帝鳄的巨尾之中。 噬帝鳄吃痛厉叫,封逸却缓慢起身,嘴角挂着如妖邪般的森然冷笑…… 第六十二章:情之一字 “咯咯……” 封逸口唇开张,喉头翻涌,发出了一道如邪灵怪叫般的刺耳声响。 噬帝鳄满目惊惧,“你……你不是人类修士?而是一只化了形的邪灵!” “咯咯……”封逸怪叫回应,右手五指用力,噬帝鳄的粗壮巨尾顿时被捏成了一蓬烂肉。 血落满地,肉糜散于风中,噬帝鳄心如死灰,拖着断尾踉跄后退。 “不……你有呼吸,也有心火,你是人类,你……你是魔教妖邪!” 人类玄修分做两种,一种是遵循常规修行路径的正常玄修。另外一种是另辟蹊径,修习左道邪术的邪修。 前者的玄修之路讲究得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行,后者则不按此理,修炼邪道,如乘风破浪,一日百步,甚至一日千步。 修炼初期,邪修的修为进展速度十分迅捷,并且因为身拥左道秘法,邪诡难测,威力强大,所以战力也相当强悍。 越级杀敌,乃是邪修最拿手的本事。 但是修行之道岂能如此?左道毕竟是左道,初期的畅快所换来的必定是后期的艰难。 而且左道易影响修炼之人的心智,邪修多半好杀嗜血,残忍毒辣,乃是寻常玄修人人喊打喊杀的存在。 不论大小城池,但凡出现左道邪修,必将引起一城玄修的疯狂追杀。 故此,邪修虽强,数量却并不是很多。至少在三玄城周边,很少见。 封逸此时的情况,与坚持不住本心,被左道控制了心智而化魔的邪修一般无二。 所以噬帝鳄才会错将他误会成魔教妖邪。 魔教妖邪虽然有恶名,让人听了便觉得厌恶,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可他们更有凶名,也并不是寻常玄修想杀就能杀得了的。 曾几何时,三玄城便出现过一位左道邪修,他不过二十啷当岁年纪,也只有淬体九层境修为。在被众玄修逼入绝境后,忽然被左道心魔所控,化作魔头,凭一己之力,与两位通玄境中期大能拼了个同归于尽。 邪修之凶悍,可见一斑。 此事鲜有人知,但封逸所面对的这头噬帝鳄,有幸亲眼见过此事。 自那以后,它便对邪修有着发自肺腑的畏惧。而今忽见封逸如此情况,不正与那日的邪道少年一样? “被心魔所控,他已化作一个不惧身死,只知道疯狂杀戮的妖魔。我……我……” 噬帝鳄庞大的身躯在急速颤抖,心下暗忖过后,顿时起了逃离之意。 那什么心火焚身,突破血脉桎梏,焉能有自身性命来得珍贵?命若没了,即便突破了血脉桎梏,返祖化作真龙,又能如何? “逃!” 噬帝鳄定下了计较,四条短足错乱蹬踏,庞大的身躯蓦地转向东南,狂奔而去。 其速之快,更胜离弦之箭,好似天外流星。 正如噬帝鳄所想,封逸确已化魔。只是并非被心魔所控,而是被侵入体内的怨煞之气所控。 两种情况在本质上并不相同,却也有些相同之处。那便是都不知伤痛,不知恐惧,不知疲累,只知道杀戮与嗜血。 噬帝鳄便在眼前,怎能不杀? 逃?逃得了? 封逸的嘴角边,冷笑愈发深邃。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脚下的地面轰然爆裂开来,出现了一个方圆三尺余,深不下两尺的深坑。 而封逸的身躯,已如狂雷一般,弹射而起,深入云层之中。 东天已露鱼肚白,夜幕终于散去,朝阳即将升起。 满天浓云,满地白雪,气温很低,寒冷异常。 此时的封逸连神志都已散尽,又岂能畏惧着刺骨的冰寒?他的身躯在云层之中划出了一条流畅的弧线,继而坠落,砸入云层下的茫茫山野之中。 “轰!” 积雪崩散,碎石飞溅。 封逸挺胸而立,周身魔气升腾,墨光泛滥。 他的双眼带着极致的冰寒与强烈的杀意,盯着身前观瞧。前方不远处的雪地上,噬帝鳄正没命价地狂奔。 却不知追兵早已自高处跃到身前,正挺立在前路之上。 两相遭遇,噬帝鳄连忙顿足停身。 “咯咯!” 封逸发出一声怪叫,噬帝鳄亡魂大冒,摇头晃脑之际,大地忽起震颤。 它那庞大的身躯,已在一个呼吸之间,消失在了封逸的眼前。 噬帝鳄的传承秘术,土遁。 若是正常的封逸,面对噬帝鳄的土遁之术,自然是束手无策,只能任由它自地面上现身后,才能继续追击。 可现在的封逸,并不正常。 “咯咯!” 他又发出一声怪叫,扭头看向东南方向的山野,右拳紧握,猛地砸向地面。 平地起惊雷,大地摇波。 并非土地如水面一般出现了涟漪,而是地面上的积雪,被封逸这一拳之力震得晃荡不休,如水面涟漪一般。 “啊呜……” 一声惨叫过处,噬帝鳄的身影轰然自东南方向十里开外的一处山岗上出现。 好似被人自地底下震出,四足朝天,背脊向地,狼狈万状,惨呼不止。 还未落地,身下墨光忽起,封逸的身影已随着墨光而出现。 抬手一拳,正中噬帝鳄头颅。 “咔擦!” 是头骨碎裂的声响。 “啊呜……” 是噬帝鳄惨叫哀嚎的声音。 庞大的身躯急飞冲天,墨光又起,封逸已出现在噬帝鳄的身躯之上。 一脚踏落,噬帝鳄下腹的软肉顿时碎成一团肉糜,污血交杂,内中正颤抖不休的脏器隐约可见。 红绿交错之中,噬帝鳄轰然砸落地面,渐起了飞雪满天,染得封逸满身苍白。 他一步一个脚印,如来自幽冥地狱的死神,走到噬帝鳄的身旁。 一只手探出,轻轻地按在了它的脖颈之上。 掌间墨光流转,只眨眼间,噬帝鳄已周身崩碎,化作了一滩冒着炽热气浪的污血,流淌满地,连蕴含有狂暴妖力的内丹都没能得以幸免保全。 污血所到之处,积雪被蒸发,似乎连积雪下的泥土,都被烧灼成岩浆,沸腾着,冒着斗大的气泡。 “咕嘟……咕嘟……” 气泡炸裂,封逸置身于血污之中,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那被墨光映照成玄黑色的嘴唇。 “啊呜……” 深山兽吼,起自西北天际的灵雾山脉。 封逸扭头西北望,眸中杀意又起,“咯咯”一啸后,化作墨色流光,疾冲异兽吼声所处之地而去。 异兽的吼叫之声,并没有再度引起天涯山峡谷的兽潮。 公孙怡等人带着小心,谨慎提防的同时,各自盘膝于地,调息打坐。 众人的伤势都是不轻,场中一片寂静,风吹雪动之声,皆可听闻。 但有一道声音众人都没有听到,正是陈玲缓慢起身,迈步远去的声音。 姑娘担忧三玄城的安危不假,可她同时也在牵挂着封逸是否安泰。 即便她知道,一个淬体境武者被一头三阶妖兽追杀,根本不可能有活路,但是她仍然想要去寻找封逸。 不为别的,只为那忽然而起,却并没有因为封逸的冷漠拒绝而消散的情。 情之一字,有时候就是这么糊里糊涂,不明不白。 随性而来,伴随终生。 也有一些是双方历经了生离死别,终于悟出情之真切。可真当决定厮守终生后,还未过上三天两日,便又各自背离了自己的初衷,形同陌路。 这便是情,没人能下定义一见钟情便不是真情。 也没人能下定义刻骨铭心便是真爱,这是个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 不!不是东西,是感觉。 正如陈玲对待封逸,便是个实实在在的一见钟情,只是没有得到对方的呼应罢了。 而此时,陈玲所经历的,正在朝着刻骨铭心的方向发展。只不过少了封逸的陪同,只有她自己一人,卑卑微微的单相思、单刻骨铭心。 陈玲远离,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公孙怡方才睁开眼来。 她幽幽一叹,呢喃自语:“人之一生,能寻到一个值得托付终生之人,何其幸运。那个值得我来托付终生的人,现在何方?” 叹罢,她又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盘坐在她对面的沈斌,睁开了眼。 双眸如火,紧盯身前女孩,沈斌心起懊丧,“原来封兄并不是她所喜爱之人,难道是我误会了?” 再看远天,只有朝阳映照下的耀眼雪色,哪里还有封逸的身影? “封兄,我对不起你。” 在遭遇到噬帝鳄时,他本有机会出手搭救封逸,可是他没有。 而今他幡然醒悟,心中不禁自责又悔恨。 想要起身去寻找封逸,可当目光再度移到公孙怡的身上时,最终咬牙作罢。 不是为了三玄城的安危,而是为了眼前佳人不受磨难,沈斌选择了留下来。 他不是陈玲,与封逸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情感,有此选择,实属正常。 而陈玲,正行走在没过小腿的积雪之中,艰难跋涉。 “封逸……” 她衣衫单薄,有寒风吹过,忍不住浑身颤栗。嘴唇乌青,呢呢喃喃。 可封逸呢?现在何处? 封逸正乘着流光,飞行在高空之中。 临近灵雾山脉,忽见身下有青光一闪而逝。 被怨煞之气所控的封逸已经成了一个没有智慧的杀戮工具,只要能杀戮,便不会停下脚步。 既然发现了青光,说明身下山野之中有活物存在,不杀之,心中不畅快。 当下按捺云头,砸落地面。 “轰隆……” 声震四野,引得青光一怔,内中活物扭头来看。 四目相交,青光中的活物看见了化魔的封逸,封逸自然也看见了它。 不是人,是一条粗如水桶,长约六丈的青鳞大蟒。竖瞳含煞,红信频吐。 两相对视,封逸咧嘴一笑。正准备疾冲上前,将这条运气不好的大蟒震杀,忽见玄光一闪,一条体态相仿的乌鳞巨蟒忽地自一旁的密林之中急速窜出。 乌鳞巨蟒出林之后,并没有去多看封逸,粗壮的身躯径直缠上了青蟒。 只待缠绕得紧了,青蟒这才反应过来,极力挣扎。 但它身上有伤,青鳞大多破裂脱落,青色的血液虽然不再流淌,伤口却并未愈合,内中白骨清晰可见。 乌鳞巨蟒越缠越紧,青蟒仰天长啸,周身陡起一蓬青光。 青光闪过,似有龙吟之声震天而起。 乌鳞巨蟒被青光震退,摇头晃脑似乎极为恼怒,头颅一甩,便又冲了上来。 青蟒亦暴怒,也不再理会封逸,身躯扭动,迎了上去。 二蟒交战,封逸怎能闲着?他左掌心中鬼门关依旧大开,浓郁且精纯的怨煞之气依旧如潮汐一般急速朝他的体内汇聚。 每汇聚一分,他身上的魔气便浓郁一分,所散发的气势便也强悍一分。 二蟒斗得激烈,封逸看得兴奋,陡然化作一道墨光,加入了战场。 一把抱住乌鳞巨蟒,张口便咬其下腹。 乌鳞坚硬,咬之不裂,封逸引颈咆哮,两排白牙之上泛起了层层墨光。 再度埋头咬合,顿时鳞破肉碎,乌血飞扬。 第六十三章:紫衣 “封逸……你……你在哪儿?” 陈玲面色苍白,置身于茫茫雪野之中,如海中一浮萍,漂泊无依,凄楚可怜。 雪染身躯,越走越是疲累。终于,她累倒在了一条小山岗上。 在昏迷的前一瞬间,她下意识地喊了这么一声。 正是这一声呼喊,引起了天际一道流光的注意。 那是个身穿紫衣的少女,面莹如玉,眼澄似水,不单艳丽不可方物,更有一番说不尽的娇媚可爱。 只是那可爱与娇媚之中,另含有一抹让人只敢远观而不敢近赏的冰冷,高高在上,如冰山寒川。 她落下云头,来到山岗上,低头看着躺卧在积雪堆里的陈玲。 如画眉目微微蹙起,轻声问道:“封逸?你口中的封逸,是那个封逸吗?” 迷迷糊糊间,陈玲似听到了有人在呼喊封逸之名。 她混沌的心绪忽起一丝清明,连忙喊道:“封逸……你在哪?” 一声喊罢,终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她歪着头,昏死了过去。 紫衣少女站在雪中,娥眉依旧在紧蹙着,口唇依旧在呢喃,“封逸究竟是谁?为何我听来这么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回想前日,天涯山峡谷下,那个喊自己做表妹的女孩,不也说起过封逸之名? “封逸……封逸……封逸……” 少女反复念诵封逸之名,越想越觉得头脑混乱,思绪纷杂。 无奈,只好停住了念诵,继而反问自己,“那个女孩,为什么要喊我表妹?她认识我?”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话,只有寒风在吹,“呼呼”如狼嗥。 “唉!不管了,越想头越痛。” 少女转身欲行,想了想最终停住了脚步,探出右手延出一道紫色元力,将昏睡在雪地之中的陈玲托了起来。 环视周遭,正见一座矮峰孤立在不远处。 少女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就那里了。” 飘身而起,化作流光,带着陈玲来到矮峰下。 元力激射,“轰隆”一声爆响过后,矮峰脚下的山体上,已被轰砸出一个一人高下,深约两丈的狭长山洞。 紫光摇曳,陈玲安静地躺在紫光里,缓慢向山洞内飘去。 待得陈玲的身躯落地,少女挥手散去了紫色元力。歪头想了想,自腰间玄囊内取出一件银狐毛皮制成的宽厚披风,轻轻地盖在了陈玲的身上。 而后又捡来一些枯柴,燃起了篝火。 望着明黄色的温暖火光,少女轻轻一笑,拍了拍手后,冲依旧昏睡不醒的陈玲说道:“我还有事去做,不能带着你,也不能留下来守护你。能不能在这妖兽横行的灵雾山脉附近活下来,全看你自己的运气了。告辞!” 一语毕了,转身便行。 刚刚腾空,忽听一道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咦?” 回望身后,但见云端之上,站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长脸老者,身穿淡蓝色长袍,面容阴鸷,不是善类。 紫衣少女蹙眉冷视,老者还以冷眸。 两相对视片刻,老者似发现了什么,说道:“你穿着天剑宗的服侍,是天剑宗的人?” 紫衣少女冷哼一声,“哼!你便是霸刀门的山老贼?” 这长脸老者,正是联合了王家,震杀三玄城城主府以及公孙家众高手的霸刀门外堂山长老。 霸刀门四大长老,风火山林,此人排行第三,身负辟海境后期修为,更有秘术万般,端地了得。 而且在金族西境,那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虽是正道玄修,其名却与左道妖邪无异。 “女娃子,论起来年纪,本尊做你爷爷也无不可。小小年纪,怎不知尊老?如此称呼我,莫非是你天剑宗长辈的教导?” 山长老眸泛杀机,言语阴冷,随时都有动手的可能。 紫衣少女丝毫不惧,“尊驾之恶名,在临江城那可是能止小孩夜啼的存在。小女子称呼你一声山老贼,有何不可?” “哼!既然知道本尊威名,竟还敢与本尊对峙,女娃子,你倒是有几分胆气。” 山长老捋了捋颌下短须,再看紫衣少女,不禁面起疑惑,“天剑宗除却海、阔、天、空四个老贼,以及于红尘三兄弟外,竟还有辟海境玄修?啧啧,没听说过啊。” 歪头思虑,片刻后又说道:“对了,前几日听说天剑宗新招揽来一位姓洛的客卿长老,莫非……莫非是你?” 紫衣少女冰冷一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山老贼之恶,临江城人人欲杀。而今你我遭遇于此,即便我不是天剑宗之人,也必杀你。动手吧!” 说罢,右手一引,一柄通体透明如紫色水晶打磨而成的长剑飘然而出,环绕着她的身躯疾舞一圈后,悬停于前,直指山长老。 山长老撇嘴一笑,“看你模样,年纪应该不大。竟能修至辟海境初期,啧啧,真是好天赋啊。如此天之骄子,我霸刀门为何就没那运气,招揽而来呢?唉!” 他完全无视紫衣少女的长剑,依旧自说自话,“女娃子,老夫虽好杀人,却不太喜欢杀天资绝艳的后生晚辈。不如这样,你叛出天剑宗,来我霸刀门做客卿长老如何?天剑宗给你的修行资源,我霸刀门付双倍。” “废话太多!”紫衣少女娇叱一声,一把握住长剑,莲步挪移,踏云疾行。 一语落地,身躯已出现在山长老的身前三尺之处。 长剑疾刺其左胸,剑出必杀。 不知为何,‘废话太多’这一句话脱口而出,紫衣少女的心中忽然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似乎那道人影也很喜欢说这么一句话,也很讨厌在与敌人交战之前多做废话。 他是谁? 紫衣少女一边运使剑招,一边自问。 奈何风过呼呼,山长老的长叹之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唉!女娃子,为何这么不识时务呢?本尊有爱才之心,你却不识大体。没得办法,本尊只好给你杀了,免得那天剑宗平白得了强助,更要欺压我霸刀门了。” 一掌探出,掌间蓝光流淌,格挡住长剑后,左拳猛捣少女下腹丹田。 两人皆是高手,皆是辟海境玄修,战斗发生于半空之中,被冬日的浓云遮掩,云下没人能发现得了。 只能听到不时有轰鸣之声爆响,不知真情者大多会误以为是天雷轰鸣。 一如距离此地三十余里的一处密林之中,躺卧在冰冷雪地之上的那个赤着上身的少年。 他便以为那不时传来的爆响是隐雷在肆虐。 “又要下雪了吗?” 少年眼望青天,呢喃自问。 他想要起身,奈何周身乏力,根本用不出一点儿力道。 他是谁? 正是封逸。 雪地中,污血、碎肉、鳞甲,狼藉一片。却都在寒风的吹拂下,凝结成冰,坚硬且寒冷。 封逸躺在正中间,右手边是一条躯体碎裂成五六段的乌鳞巨蟒。左手边除却血污与狼藉,就只有一条长约一尺,粗如小指的青鳞小蛇,在安静地躺卧。 若看得真切,可以发现那小蛇正张着嘴,口中含着封逸的左手小指。 上下四根尖锐的牙齿深深地刺在封逸的小指血肉之中,卡住了指骨。一道道凝成黑雾的怨煞之气,正如江河奔腾一般,顺着尖牙,自封逸的体内朝青蛇的口中流去。 如此情状,已维持了近半个时辰。封逸体内的怨煞之气大多被小蛇吞噬,所以他那被怨煞之气驱散了的清明,才能重回灵台之中。 这条细小的青蛇正是之前那只青鳞巨蟒所化,在化魔后的封逸震杀了乌鳞巨蟒后,青蟒便摇身一变,化作了小蛇,咬住了封逸的左手小指,死也不松口。 封逸不明白它为什么能吞噬自己体内的怨煞之气,更不明白它为什么要救自己。 他想要弄明白这些,可根本没力气起身。 轰鸣跌宕,天际忽有蓝紫两道流光划过。 流光一触即分,分而又撞,内中人似在拼斗。 封逸看着流光,愈发觉得心力交瘁,精疲力尽。 他再也难以保持清明神志,终于头颅一歪,昏死了过去。 在封逸昏死之后,他左手心中的鬼门关也随着心神的波动而重新闭合。 怨煞之气没了支援,不过一时之功,便被青蛇吞噬殆尽。 青蛇张开嘴来,将自己的尖牙自封逸的左手小指上抽出。扭动身躯,爬到了封逸的胸膛之上。 低头看了看他那糜烂的皮肉,又看了看他的面容,两只绿豆小眼中似有明光闪灭。 明光之中,携裹着感激与好奇。 它在感激什么?又在好奇什么? 感激是因为吞噬了封逸体内的怨煞之气后,青蛇自身的伤势已复原了大半。 好奇是它很不解,一个人类,体内为何会拥有这么浓郁且精纯的怨煞之气。 这还是人类吗? “嘶嘶……” 青蛇吐信,似在自言自语着什么,只是没人能听得懂蛇类的语言。 似乎有些困了,青蛇晃了晃脑袋,眸中疲累之意浓重。 只是天寒地冷,它可以耐守得住,可身下的这个少年呢? 青蛇似乎考虑到了这些,强打着精神驱散了自身的疲累,摇身一变,重新化作巨蟒。灵动的蛇尾卷起了封逸的身躯,带着他,朝着密林外爬去。 寻寻找找,发现一座矮峰,峰下有一个似乎方刚被人开辟出来的狭长山洞。 洞内有火光,很温暖。火堆旁还躺着一个身盖银毛披风的断臂少女。 青蛇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被自己的尾巴卷着的封逸。最后缓慢松开尾巴,将封逸放在了火堆的另一边。 “呼呼……” 洞外寒风吹。 “隆隆……” 天上轰鸣响。 青蛇重新化作尺长小蛇,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浓厚云层,目光之中流露出一抹浓浓的鄙夷与厌恶。 有心去驱赶那惹人厌烦的轰鸣声,可又看了一眼西北方向的灵雾山脉,最终摇头作罢。 它托着满身疲累,游进了山洞,盘曲在封逸的胸膛上,埋头睡了过去。 第六十四章:青蛇 燃血秘术能燃烧精血,擢升一倍战力。 一经催运,不管是血肉之力,还是元力修为,亦或是爆发力、反应能力、抗击打能力以及耐力与速度等,都比较往常有了飞跃般的提升。 但此法也有弊端,那便是持续的时间太短,至多只能维持一炷香的功夫。 一炷香是多久?大约相当于三百个呼吸。 说得直白一点,便是一刻钟的三中之一。 一炷香之后,自身精血被燃烧殆尽,燃血秘术便会自动停止。若想继续催运,需得忍受万般苦痛与千种危险,燃烧自身寿元。 寿元这东西,多与少都是有定数的,少一分,便永永远远地少了一分。并不会与自身精血那样,会在日后的静心休养之中缓慢恢复充盈。 一如封逸的师父辛黎,当年便是过度使用燃血秘术,以至于耗尽了寿元,由一个飘逸青年转而化作耄耋老朽。 封逸生来十八年,燃血秘术催使过许多次,但一直坚持到精血耗尽燃烧寿元的情况,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对战通玄大能王宏良,彼时耗时不久,所以燃烧的寿元也不是很多。对自身的影响也不太严重,只是给鬓角添上了一缕灰发,无伤大雅。 第二次便是此刻。 精血耗尽,他虚弱难当,昏迷不醒。 寿元耗损,耗时颇久,他的外貌正在发生着变化。 由之前的俊朗少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为成熟青年。 只是此刻的他皮肉糜烂,难以看出个人类模样,故而这种变化虽有,却不太明显。 只有等到日后他伤势复原,皮肉重生,才能真切地显现出来。 这,便是燃血秘术最大的弊端。 世间事,有失有得。燃血秘术很强悍,很玄奇,其所遗留下的副作用,自然也很严峻。 寿元耗损,无力回天。精血耗尽,却有法可治。 迷迷糊糊之中,封逸自昏睡之中醒来。艰难地睁开双眼,正见火光摇晃,山洞狭隘。 青灰色的山石在火光的映照下,似有虚影在交错叠闪,晃得封逸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他知道,这是燃血秘术的后遗症,精血匮乏的体现。 当下咬牙坚忍晕眩,缓慢抬起左手,伸入腰间玄囊之中。 摸索片刻,取出三粒早在公孙家时就备好了的补血丹。 就着满嘴血沫,吞下丹药。封逸长长喘息,闭目调息良久,才终于觉得虚弱感散去一些。 “我在哪里?” 虚弱感散去,清明便逐渐旺盛起来。封逸首先想到的便是自身当前的处境。 勉力抬头,环视周遭,却是个陌生的山洞。 身旁有火光,温暖且舒适。 “难道我被人救了?” 瞥眼间,发现了正躺卧在自己前胸之上的青色小蛇。 封逸端详小蛇,记忆浮动,“原来是它救了我。” 缓慢伸手,抚摸小蛇冰冷的身躯。 青鳞滑腻,摸上去好似水晶雕琢而成的工艺品,细致又精巧。 “它是妖兽?还是个寻常蛇类?” 封逸沉心推测,思思想想,记忆之中似又出现了一抹光影。 光影里,自己身化邪魔,正与青、乌二蟒交战。 最终乌鳞巨蟒惨死,青蟒则摇身一变,化作了小蛇。 “原来它是个妖兽,是几阶?为什么要救我?” “唉!不管了。它既然救了我,想必也不会再伤害我。” 疑惑如云,心力交瘁。 精血虽然略有恢复,虚弱感稍去一些。绛宫内的命火却依旧萎靡,每有一丝丝心火之气生成,它便毫不留情面地震颤吞噬。 心气难以为继,心力交瘁的感觉油然而生。 封逸重重喘息,收回了左手,再度自玄囊内取出补气丹三粒,与疗伤丹三粒。 一股脑吞服下去,闭目沉心,调运百会穴中的微末元力游走于经络之中,最终汇聚于胃部,发散药力。 不知不觉,午时已过。 寒风又起,艳阳虽在,却只能散发出冰冷的光芒,感觉不到丝毫的温热。 冰冷之中,忽有闷雷连响三声。 “咔擦!咔擦!咔擦!” 雷暴过后,大雪再度飘扬洒落。 天地一片白茫茫,当真是片干净的大好河山。 封逸伤势略愈,强撑着起身。 转头再看,却不由得愣住了。 “陈玲?” 火堆的另外一边,陈玲正躺卧酣睡,秀眉微蹙,似在做着什么不太美好的梦。 断臂依旧,脸面上的伤口却已经愈合了,只有微微三道浅淡红痕遗留。远观无甚,离得近了,才能发现这一副绝美容颜,竟被无情破坏。 “唉!” 此地远离天涯山峡谷不下三百里,陈玲为何在此?其目的不用封逸多做猜测,也能推想得出来。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陈玲会跟自己在一起。 “是她寻到了我?还是说青蛇寻到了她?” 疑惑重叠,好生纷乱。 陈玲依旧酣睡,封逸不准备吵醒她。 当即将青蛇捧放在一边,直身而起,借着洞内火光与洞外雪色,低头看向自身。 满身水泡已经消散,糜烂的皮肉也已愈合,并生长出了新肉。 伤势痊愈如此之快,全赖他所修大悲赋之玄奇。 大悲赋所修元力,自带火性,对催发药力极有裨益。 只是血污满身,遮挡了躯体,看不清楚内中的烧伤会否留下难以愈合的疤痕。 想了想,迈步走出山洞,就着满地积雪,搓洗自身。 不一时,洗净了血污,封逸再度低头,终于如释重负地一叹。 “还好,还好,没留下疤痕。” 只是头顶无发,成了个秃瓢。 不过这也无碍,日后终究是会长出来的。 倒也不是封逸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而是他害怕自己毁了容,坏了皮肉,成了个面目狰狞的妖怪,将来寻到沈璇时,会吓到她。 遥望天涯山方向,一片安宁,似乎兽潮之乱已经平息。 至少目前来说,没什么大问题。 封逸也不着急赶回去,当下回到山洞,自玄囊内取出干净衣衫,穿戴整齐后,这才盘膝于火堆旁,一边调运元力发散体内的各种药力,一边打开玄囊,翻查探看。 一看之下,立时恍然自己身上的严峻烧伤为何能复原如初,没留下丝毫疤痕。 “原来我刚才接连服用了三粒二品疗伤丹。” 二品疗伤丹得自于王宏良的玄囊,功效之强,胜于一品疗伤丹百倍不止。 扭头再看陈玲,封逸暗道:“她脸上的疤痕依旧没有消除,想来服用的疗伤丹品阶应该不是很高。” 转念又想:“不对,她乃三玄城城主陈安平的侄女,位份尊崇,不可能没有高品阶的疗伤丹。之所以脸面上疤痕依旧在,应该是她体内的疗伤丹药效还没有完全发散。” 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封逸那般幸运,能得异世界玄功《大悲赋》,并修炼出蕴含火性的元力。 念头一转,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当即自玄囊内取出一粒灰黑色的奇特丹丸。 “这究竟是什么丹?” 凑在鼻子前闻嗅,其上有浓郁的怨煞之气溢散。 当时与噬帝鳄交战时,封逸正是误服了此丹,才发散出浓郁的怨煞之气,引来那只倒霉的二纹邪灵。 只是他曾仔仔细细地检查过自己的玄囊,根本没有这丹丸,它为何会突然出现? 皱眉沉吟,忽然想到那夜于半路斩杀郑淮与韩天之事。 “是了,应该是郑淮或韩天的东西。” 言念及此,便自玄囊内将郑淮与韩天的腰囊取出。 整理一番,自郑淮的腰囊内寻到一张羊皮卷。 上面记载的是一个丹方,丹名‘聚煞丹’。 粗略看罢,封逸不禁咋舌,“好一个聚煞丹。” 此丹乃收集怨煞之气,辅以特殊手段与几种邪秽药材炼制所成。至于作用,乃是发散怨煞之气,吸引邪灵前来。 回想起那日在隐龙山下,忽然遭遇到十数只未入邪道的一纹邪灵,正是沈璇使用此丹所招引的。 此丹邪恶,用来暗算敌方势力,借邪灵之手伤敌,最好不过。 只是怨煞之气一经发散,便很难被人所控,能招引来什么修为的邪灵,全看天意了。 有利有弊! 封逸唯恐怨煞之气随风远走,再度引来邪灵的注意,是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那聚煞丹后,便给放入了玄囊里。 连同收起的,还有聚煞丹的丹方。 “此丹虽然邪恶,但若使用得当,在日后的玄修之路上,也未免不能成为救命伤敌的手段。” 再看郑淮与韩天的腰囊,除却一应丹药外,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存在。 当下将杂乱物事分门别类收入自己的玄囊,继而将腰囊与郑淮师兄弟二人的换洗衣物等,全都一股脑地扔进了火堆里,付之一炬。 火势增长,山洞内温度陡升。 陈玲“嘤咛”一声,蓦地醒转。 睁开眼后,首先便看到盘膝在自己身旁的封逸。 只是眼前的封逸,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为何像又不像? 原来封逸此时的容貌比较之前已显得成熟太多,好似二十三四岁的年纪。 在陈玲的记忆中,封逸与自己一样,都只是十八岁。即便他因为肤色不很白净,显得比同龄人略有些成熟,可那种成熟,也很是有限。 而此时此刻,封逸竟…… 姑娘怔了怔,暗忖:“他终究只是个淬体境武者,能在三阶妖兽噬帝鳄的追杀下死里逃生,想必是使用了某种折损寿元的秘法。” 随即眼眶一红,忙急切询问:“封逸,真的是你吗?” 封逸扭头看她,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泪水自陈玲的眼角滑落,她撑地起身,情不自禁地以右手将封逸紧紧抱住。 埋头在封逸的胸膛上,抽泣不止。 封逸面起殷红,好不难受。推开她不是,安慰她也不是。 只好静静地坐着,一直等到陈玲哭干了泪水,倒尽了担忧与心疼,这才松开右手,含羞回坐一旁。 良久无言,姑娘心中既喜又忧且乱。 喜是拥抱封逸的滋味,当真美妙。 忧是自己如此唐突,会否给封逸留下不自重的印象? 乱是诸般念头交杂,难以理出个清楚明白。 最终还是封逸打破了沉寂,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陈玲闻听此言,才想起自身所处是个很陌生的山洞。 当下疑惑反问:“难道不是你救了我?” 封逸摇头,姑娘垂眉沉思,忽而似想到什么,忙道:“对了,我好像隐隐约约记得,我曾昏迷在一个山岗上,好像还听到有个女孩在喊你的名字。” “女孩?喊我的名字?”封逸微怔。 陈玲面起羞红,“好像是在喊,又好像不是。应该就是她救了我,将我送到这山洞来的。” 封逸“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陈玲问道:“你呢?是怎么逃出噬帝鳄的追杀的?” 封逸并不打算告知她真相,因为那样她势必会疑惑自己是怎么杀了噬帝鳄,又怎么会被怨煞之气所控。 当下含糊答道:“是这条小蛇救了我。” 说着,侧手斜指,才发现被自己安放在墙角的青蛇已然醒转,正昂首挺胸,瞪着绿豆小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观瞧。 目光之中既有好奇,又有感激。 好奇说得通,可感激是因为什么? 封逸暗道:“它吞噬怨煞之气救了我,该我感激它才是,它又为何感激我?难道说吞噬了怨煞之气,对它自身也有好处?” 想来应该如此。 “啊?这条小蛇救了你?它……它能敌得过噬帝鳄?” 陈玲面挂疑惑,青蛇则歪头瞥了她一眼,红信吞吐,眸中露出一抹鄙夷神光。 不是在鄙夷陈玲,而是在鄙夷她方刚所说的噬帝鳄。 “恩,它的品阶应该很高,至少比噬帝鳄厉害。” 青蛇化身巨蟒后,确实十分了得。 陈玲闻听此言,不禁心惊,仓惶后退:“那它会不会……” 青蛇毕竟是妖兽,又岂能与人类为伍? 封逸闻言摇头,“它既然救了我,便不可能再害我。” 说罢低头直视青蛇,问道:“对吧?” 青蛇并没有搭理他,只是身躯一晃,化作一道青光,钻进了他的胸前衣襟之中,盘曲安睡。 封逸摸了摸胸襟,青蛇扭了扭身子,似乎在说:“别打扰我。” “它倒是贪睡。”封逸无奈一笑。 陈玲亦笑,恐惧之意大减,说道:“它对你似乎很有好感,若是能结做朋友,日后定可成为你修行路上的一大助力。” 封逸倒没想那么多,对于青蛇,他只有无尽的感激。 如果不是它吞噬了怨煞之气,封逸只怕再也无望恢复清明,化身为邪道妖魔,沉沦于无尽的杀戮与嗜血之中,或屠戮苍生,或被苍生所杀,终究难料。 想到此间,封逸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冷汗瞬间湿了后脊。 翻看左掌心,暗道:“这鬼门关以后还是不用为好,被怨煞之气控御心智的感觉,真是太……要命了。” “轰隆!” 洞外苍穹之上,雷声陡起。 雷声未歇,一道女子带着惊诧意味的娇喝之声蓦地传来,“山老贼,你怎会我天剑宗的玄术?” 凭声识人,那女子应该年岁不大,而且性格极为要强。 因为她的声音并不似寻常女孩儿那般柔媚,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干练飒爽之风。 “啊!是她,就是她。”陈玲似想起什么,大叫道:“是她救了我。” 扭头看向封逸,却发现他竟已愣在了原地,神情激动,浑身颤栗。 第六十五章:咫尺天涯 天涯在哪里? 清儿曾这样问过封逸。 当时的封逸回答道:“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而今清儿早已不在他的身边,封逸竟忽然又想起了这句话来。 此时清儿若在,若再问这个问题,封逸一定会回答说:“天涯不远,便在眼前。” 曾几何时,他以为沈璇身在天涯,自己想要找寻,可一点儿头绪与路径都寻不到。 遥远又渺茫,不可捉摸追寻。 而今,那熟悉的声音充盈在双耳之中,封逸才知,天涯原来就在身畔。 他焉能不激动? 任由着陈玲揣着疑惑凝视自己,封逸来不及倾述自己心中的激动与狂喜,身躯一闪,已化作一道残影,冲出了山洞。 纵身跃上矮峰,放眼四下,只有白茫茫一片,落雪成幕,哪里有那熟悉的倩影存在? “难道……是我听错了?” 封逸心起失落,忽听轰鸣又起。 与此同时,蓝紫二色流光忽地自高空坠落,直向矮峰脚下堕去。 蓝色流光内,是一个披头散发的长脸老者,口角流血,蓝衣破损,似乎受伤非轻。 自然受伤非轻,如不然又怎能控御不住风云,任由身躯砸向大地? 而紫光内,是一个身穿紫衣,血染衣襟,面色苍白的少女。 她如天宫内谪落凡间的仙子,是那么的美。 美便罢了,关键是她的容貌,深刻地烙印在封逸的心头,此生再也难以忘却。 “沈璇……” 正是沈璇。 来不及思索沈璇为何能控御风云,身化流光,浮于天际。也来不及思索她为何会出现在距离灵雾山脉附近,更来不及思索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为何音信全无。 封逸猛地踏步,跃下了矮峰。 双脚借力,身躯前纵,一跃三丈,将堕下了云头,正要坠向大地的紫衣佳人紧紧抱住。 “我……你……” 一时情急,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封逸只能张着嘴,喘着粗气,抱着紫衣少女,缓慢落地。 雪飞扬,大地震颤,轰隆两响。 一是长脸老者砸落地面的声音,二是封逸怀抱紫衣少女,落到积雪中的声音。 姑娘胸腔起伏,一口闷血再也忍耐不住,夺口喷了出来。 血染封逸的头脸与衣衫,鲜红一片。他只是笑,痴痴傻傻地笑,带着激动与欢喜,带着爱慕与真情。 曾经他多次与沈璇朝面,却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真情。 而今一别近两个月,封逸再也不想自作矜持了。他要将心中的真情如浪潮一般释放出来,付与沈璇。 “多……多谢!” 还不待封逸的真情浪潮涌出,紫衣少女已艰难地抬起左手,抹去了嘴角的血污。 她挣脱了封逸的怀抱,扶着一颗矮树,勉力站立。 看也没看封逸,只是冷眼凝视那跌落在三丈开外的霸刀门山长老,眸中杀机浮动。 被紫衣少女推开,封逸略觉失落。 但当发现紫衣少女的目光时,便循着看向山长老。 封逸眉头微皱,问道:“他是你的仇人?” 紫衣少女点了点头,似乎牵动了身上的伤势,捂着口唇连连咳嗽。 封逸急忙上前,轻拍她的背脊,为她顺气。 眸中陡有血光浮动,燃血秘术已再次催运。 “既是你的敌人,那便该杀。我这就去杀了他。” 说罢,猛地疾冲上前,身化游龙,掠至山长老的身旁。 “哪里来的贼娃子,可知本尊是谁?安敢放肆!” 山长老半跪于地,气息萎靡,眼见封逸掠来,忙冷声怒喝。 封逸若是常人,或会停下脚步询问他是谁。 可封逸并不是常人,他是封逸。 面对沈璇的敌人,封逸焉能留手? “废话太多!” 一个箭步抢到山长老身旁,右手并指成刀,急斩其脖颈。 山长老虽然伤重,毕竟是辟海境后期玄修,反应速度何其迅捷。 封逸这一刀快可追风,但是在他的眼里,只是如蝼蚁攀爬,慢到极致。 轻轻扭头侧身,避开封逸的手刀。山长老右手一抖,一柄宽近尺余,长不下六尺的厚重大刀已倏地出现,并急扫封逸胸膛。 “小心!” “小心!” 辟海境后期玄修的反击,那是何等迅猛强烈。封逸虽然催使了燃血秘术,毕竟只是淬体境的修为,又怎能闪避得开,或抵挡得住? 紫衣少女在后高声示警,陈玲也奔出了山洞,来到战场外,急声提醒。 两声示警来得很及时,封逸已知避无可避,念头急转,已想出了对策。 于此间不容发的当口,急自玄囊内取出两件物事,左手持拿一件,横档在左侧身旁。 右手持拿一件,冲着山长老,猛地一抖。 “铛……嘭……嗖……噗……哐啷!” 接连五响。 第一声是山长老的重刀斩在了封逸左手事物上的声音,那是个通体金黄色的小钟,乃防御异宝。 得自于王宏良,却需要至少内息境修为才能控御使用。 封逸自然无力控御其散出金光防御自身,他只能凭借金钟本体的坚硬,来硬抗山长老的重刀。 很幸运,也很遗憾。 幸运的是金钟本体坚硬,挡住了重刀之上所携带的狂暴巨力。 遗憾的是山长老毕竟是辟海境大能,金钟虽然玄奇,却也只能防御住通玄境以下的攻击。 这一记重刀,虽然只发挥出山长老一成不到的实力,却依旧不是金钟所能硬抗的。 钟体破碎成粉,重刀虽顿住,刀势所携裹的劲风却是未消。 风扑左肋,封逸难以抗御,身躯如流星一般,被狠狠地抛飞出去,径直摔落在十丈开外的积雪堆中。 这便是第二声的由来。 至于第三声,是剑气破空的声音。 封逸在那危机关头取出了两件物事,一是金钟,二是剑图。 剑图得自三玄城城主陈安平的独子之手,原本可以释放四道剑气,封逸检视之时浪费了一道,对战王宏良时用了两道。 而今还余一道。 一道剑气,足以抵得上通玄境后期玄修的全力一击。 那山长老若是在全盛之时,自然不惧这通玄境全力一击的剑气。他可以很轻易地摆手将其震散,但此时他负伤已重,而且封逸是近距离释放得剑气,情况自然另有异变。 剑气此发彼至,正中其下腹丹田。 第四声过处,山长老的下腹被剑气洞穿,丹田破损,一身修为毁于一旦。 甚至连重刀都持拿不住。 第五声爆响,正是重刀落地的声音。 其中还掺杂着山长老的悲痛惨叫,奈何他伤势严峻,声音低靡,被重刀落地的声响所掩盖,根本听之不见。 “咳咳……” 封逸咳嗽了几声,呕出一大口闷血。眼见重刀落地,已知剑气得手,敌人修为被废。 打蛇不死,遗患无穷。对方毕竟是能身化流光,腾云驾雾的存在,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能不需要修为便施展出来。 封逸不敢多做耽延,连自身伤势如何都来不及检查,猛地跳起身来,运起身法,疾冲上前。 兜头一拳砸落,山长老头骨碎裂,**崩散,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呼!” 封逸长长吐气,重重呼吸,逆运燃血秘术,眸中血光消散。 冷眼看了一眼山长老破碎的尸体后,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紫衣少女,展颜一笑,“沈璇,好久不见。” 他以为,沈璇是对自己有情的,从以往的接触中便可以发现。 所以再度相逢,封逸固然欢喜又激动,沈璇也应该会欢喜激动。 可是令封逸没有想到的是,紫衣少女竟然微蹙起娥眉,疑道:“沈璇?是谁?” 疑问过后,再看封逸,眸中又泛起了浓重的好奇来。 “他只是淬体境武者,竟能拥有这么强横的血肉之力,和如此强大的爆发力以及反应能力。此人当真是个奇才,只是他看我的目光,为何……那么别扭?” 封逸愣住了。 自玄囊中取出一粒疗伤丹,吞服过后,紫衣少女脸上的气色明显好转了许多。 她离开矮树,走到封逸身旁,看了看他后,抱拳道:“这位朋友,多谢相救。” “这位……朋友?” 封逸呢喃自语,紧盯着眼前的紫衣少女观瞧,那眉眼,那容颜,那微蹙的眉头以及脸面上的微微伤痛表情,都与沈璇一模一样。 “难道……她不是沈璇?” 封逸再度自言自语。 紫衣少女听得真切,面做沉思状,“沈璇……唔,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正此时,陈玲快步跑了过来。 她先是看向封逸,目光闪变,似已猜到了什么。 再看紫衣少女,欠身一礼,“三玄城陈玲,见过恩人。” 紫衣少女认出了陈玲,微微一笑,点头道:“你醒啦?你是三玄城的人?” 陈玲“恩”了一声,紫衣少女再问:“你在昏迷之前曾喊过一个人的名字,‘封逸’,这人你认识?” 自从前日在天涯山峡谷与那个称呼自己为表妹的姑娘相遇后,‘封逸’这个名字就一直徘徊在紫衣少女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到过。 而今终于又见到一个或许认识‘封逸’的人,她自然想要问个清楚。 陈玲闻言,扭头看向封逸。 紫衣少女也看向封逸。 两人的目光,各自蕴含着不同的情感。 而封逸,光着头,微微闭眼,深深呼吸,继而说道:“我便是封逸,你……你难道不记得我了?” 片刻之前,他以为眼前这个紫衣少女不是沈璇,只是长得很像而已。 而现在,他确定了,她就是沈璇。 因为她说了,对沈璇这个名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而且还刻意询问陈玲是否认识自己。 若不是沈璇,为何如此? 只是,她似乎已忘记了以前的种种。 为什么?因为什么? 封逸不知道,只能详加问询。 正此时,西北天际忽有一道流光激射而来。 待到近处,流光中人按落云头,落至地面。 正是那日带走了公孙怡与陈玲的天剑宗外堂阔长老。 老婆子依旧是那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神情。冷冷地看了一眼封逸与陈玲后,说道:“我记得你二人,都是三玄城的人吧?” 陈玲点头,见礼。 阔长老继续说道:“怎不去守卫天涯山峡谷,来此地作甚?” 陈玲欲要解释,阔长老却并不想听她解释,而是将目光移向紫衣少女,说道:“洛冰长老,金族皇族已传讯三遍,你为何迟迟不去?” “洛冰?她叫洛冰?”封逸心下呢喃。 洛冰则看向山长老的尸体。 阔长老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顿时恍然。 “好!好!好!能杀此贼,真乃大功一件。洛冰长老,待此行琐事毕了,老身定上报宗主,为你表功请赏。” 洛冰摇头一笑,“山老贼作恶多端,我天剑宗人见之必杀。此乃分内之事,不敢请赏。” 阔长老连连摆手,“该赏,该赏。” 欢喜与兴奋,溢于言表。 连说两句‘该赏’后,阔长老再看洛冰的目光,顿时柔和了许多。 似乎之前她一直没有给洛冰当做自己人,而今已改变了看法,认可了她。 “洛长老,金族皇族已经动了怒,你若再不去灵雾山脉与众人汇合,他怕是要降罪与我天剑宗。既然山老贼已死,就别在此地多做耽延了,快些走吧。” 阔长老看了一眼灵雾山脉的方向,轻声催促。 洛冰则看向陈玲与封逸,说道:“阔长老,我还有些问题需要……” “这两人都是三玄城中人,待任务结束,再去寻他们不迟。此时时间紧迫,万不能再多耽延。” 说罢,猛地挥手,卷起一阵劲风,携裹了洛冰便腾空而起。 洛冰本想挣扎落地,奈何自身有伤,气力不续,挣扎了两下未能挣脱阔长老的拉扯。无奈无奈,只好随她去了。 身下,雪中,矮峰旁。 封逸眼见流光远去,急切想要高呼挽留。 奈何佳人身影已远,他张开了嘴,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嗖……” 流光中,阔长老右手一引,山长老腰间的玄囊顿时似受到感召一般,疾飞冲天。 二人去得远了,带走了山长老的遗物,也带走了封逸心中沉重的思念。 凄凉的感觉,让封逸精神萎靡。他怔在原地,许久也没有离去。 陈玲则一直陪他站着,封逸不走,她也不走。 只有姑娘那空空荡荡的左衣袖,在寒风中飘啊飘。扰乱了满天飞扬的大雪,在二人的身上留下了厚厚的苍白。 “公子,天涯在哪里呢?” 记忆中,清儿这样问过。 “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当时的封逸,是这样回答的。 第六十六章:情 “她便是你心中的人吧?” 许久过后,陈玲问道。 封逸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注视着洛冰的身影消失的方向。 “你很爱她?”陈玲再问。 问过之后,似乎觉得自己这一问是句实打实的废话。姑娘苦涩一笑,说道:“你既然很爱她,为什么刚才不高声留她,解释前情?很明显,她似乎失去了你们之间的那段记忆。你若是提醒,她或许能想起来,并……留下来。” 这话语之中,带着浓浓的凄凉。 也该凄凉,质问自己所爱之人为何不去挽留他所爱之人,这事儿并非任何人都能做得出来。 心中的苦与痛,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她有要事去做,我……我不能因此而拖累她。”封逸摇头,轻语。 陈玲亦摇头,“那毕竟是天剑宗指派的任务,任务虽很重要,却毕竟重不过情。” 封逸不再说话了。 陈玲说得没错,任务再重要,也终究重不过情。 陈玲又说:“你没有挽留,是不是因为你突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了?” 封逸胸腔一颤,收回了目光,扭头看向身旁的断臂姑娘。 姑娘的俏脸上含着淡淡的悲凉,淡淡地道:“我听怡怡说过,你是个很要强的人,宁愿死也不愿低头。你这样的人,总是会下意识地认为,男人就应该比女人强大,一切风险与危难理应由男人来承受。” 封逸倾耳细听,陈玲语出真诚,“你们的曾经,我不了解,也不敢妄作推测。不过想来你的修为应该一直都在她之上,你认为自己该保护她,她也该依靠你。可……” 姑娘说到这里顿了顿,“可今天再度相逢,你竟发现她的修为已远超与你,所以……所以你……你自卑了。” 封逸摇头否决了陈玲的话。 陈玲却只是轻柔一笑,“你摇头时犹豫了,由此可见,我说得这些都没错。” 她很聪明,聪明到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窥见人心。 “还有,你若真是因为她有任务需要去执行,所以没有出言挽留她。但你也大可追上她,跟她同行,沿路解释详说,并相认。可你没有。” “灵雾山脉之内危险重重,妖兽多多,我修为微末,怕死。”封逸心如死灰,颓然跌坐在雪地上。 方才与山长老对拼一记,他负伤不轻。彼时没有觉得自身有伤,是因为满腔都揣着与沈璇重逢时的喜悦。 而今伊人离去,空留怅惘于己,心绪牵动下,伤势顿时爆发。 “噗……” 坐地之后,一大口闷血喷了出来,染得身前白雪殷红刺眼。 头顶雪落,越来越大,不一时便将那一抹刺眼的殷红给重重遮掩。 一切的不美好都统统被掩盖消失,大地重归洁白与纯粹。 可掩盖并非彻底的消失,外在的美好固然让人心安,内中的纷乱也很让人心烦。 封逸便很心烦,此时此刻的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己与沈璇的关系。 “努力修行?对,努力修行!” 他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 陈玲见封逸呕血,忙蹲下身来,自玄囊内取出疗伤丹,喂他服下。 丹药入腹,封逸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的伤势已然无碍。 陈玲悬着的心轻轻放了下来,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你并不是怕死的人,以你的性格,追去灵雾山脉才是你本心最想要做的事情。” 封逸微觉口干,抓了一把雪塞进了嘴里。 雪化清水,冰凉入愁肠,好生冷冽。 “可你没有追去,因为你知道,自己即便追了过去,也唤醒了她的记忆。可身在灵雾山脉之中,面对重重危险,少不了要成为她的拖累。你不想在她的面前表现得那么卑微与弱小,对不对?” 陈玲继续自说自话。 封逸依旧冷面无言。 “你错了。” 陈玲忽然说道。 封逸再度扭头看向她,沉声询问:“哪里错了?” 陈玲与之对视,眸中明光闪灭,一片真诚,“情之一字得来很容易,可相互爱慕的真情却此生难逢。你既然寻到了,就不该因为自己的一点点波折心绪而去抵触它。你该高声挽留她留下,即便她没有留下来,你也应该追去灵雾山脉,说清楚一切,道明白真情。你这样任由着她离去,岂非任由她身入险境,生死难料?” 人无完人,封逸对待外事,很有几分统领风范。该果决时果决,该狠辣时狠辣,该仁慈时也很仁慈。 可他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即便经历过许多事情,又怎能养成那种虑事周全,面面俱到的性子? 至少对待自己的情感问题,他已不是第一次表现出犹豫,并做出错误的举动。 也有一句话是,当局者迷。 或许封逸是当局者,所以他才当局者迷,糊里糊涂,束手无策。 一语点醒梦中人,说得便是此时封逸与陈玲的情况。 梦中人是封逸,点醒他的是陈玲。 “我这便去寻她。”封逸直身而起。 陈玲却摇头道:“她们已去得远了,你追不上的。” 封逸坚持要去,陈玲只好说道:“灵雾山脉内危险重重,你虽然战力不凡,修为却毕竟只是淬体境。如此冒然前去,只怕人还未寻到,自己的性命就先交代出去了。” 见封逸已露出不惧身死的神情,陈玲再道:“阔长老不是说了么,等任务结束,她自会去三玄城寻你。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她的安危,她能身化流光,能与霸刀门的山长老拼个两败俱伤,修为必定是辟海境。而且有阔长老随行,自然不惧寻常妖兽。” 她说得在理,封逸也知自己又冲动了,当下点了点头,按捺了追去的冲动。 “你现在首先应该考虑的是,等她来三玄城寻你时,你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唤醒她的记忆。” 陈玲抬手拍去了封逸肩头的白雪,轻轻说道。 封逸“恩”了一声,而后冲陈玲诚挚道谢。 在封逸抱拳垂眉之际,姑娘的嘴角再度浮出一抹浓浓的苦涩。脸面上的悲凄意味,也比较之前更浓重了几分。 “世间有我这么傻的人么?他有心抛却前情,岂不正是我乘机而入的大好时机?可我……唉!” 幽幽一叹,叹得风雪更浓了。 火光明亮且温暖,封逸与陈玲对坐在火堆旁。 封逸凝视跳跃的火苗,陈玲则趁着他不注意,偷偷看他。 两人各有所思,各自无言。 直至天黑,封逸才幡然回神,问道:“你饿了吗?” 陈玲点了点头,封逸自玄囊内取出两张米饼,就着火堆烤软了,而后递给陈玲。 吃饼喝雪水,不觉夜已深。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二人均无困意,陈玲抱着双膝,背靠山体,低声问道。 封逸想了想,说道:“我曾是龙隐宗的少主,而她是榆林宗的少主。” “门当户对。”陈玲轻笑。 “也不能说是门当户对,因为龙隐宗与榆林宗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为了一些矿脉资源,两宗的后辈弟子时常在外拼杀血战,双方虽算不上是死敌,却也没什么化敌为友的可能。直到后来她的父亲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暴毙,她叔父沈落枫继位宗主,两宗的关系才略微有所转缓。” 封逸喝了一口白雪被融化后煮开的水,继而自嘲一笑:“直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肯定喜欢。”陈玲坚定地说道。 “哦?你为何知道?”封逸挑眉看她。 姑娘匆忙收回了偷看心中人的目光,看向身前火堆,低声道:“因为她即便失去了曾经的记忆,也始终没有忘记你的名字,且还想要询问清楚。如果不是深爱着你,又怎会如此?” 封逸温和一笑,再度讲说过往。 两人幼时为伴,关系极好。后来各自领队,相互为敌,却也始终保持着不清不明的情愫。 是仇敌?不对。是朋友,似乎也不对。 就是那种既不是仇敌,又想继续做朋友,却各自都不曾开口的关系。 后来,榆林宗之变,沈璇失踪。 再后来,龙隐宗之变,封逸逃离。 一切的一切,似在眼前,似昨日方刚经历,封逸丝毫不曾忘却。 只是其中省略了沈璇失手将他丹田震碎的事情。 直至讲完,封逸才摇头一笑,“没什么太大的波澜,只是相互别扭着,相互较着劲。我一直在等她先开口,她似乎也一直在等着我先开口。可是到了最后,我跟她也谁都没有说出来自己的真情实意。直到她失踪后,我才忽然发现,自己错了,我该主动才是,她毕竟是个女孩,面皮薄。唉!” 一声叹息过后,封逸接着说道:“只是我这人,竟然这么糊涂。之前都想清楚了自己该主动一些,也该努力寻她。可今天一见面,竟……竟又如此荒唐。唉!” 又是一声长叹。 陈玲收回目光,看向封逸,喃喃道:“真好。” “好什么?”封逸不解。 “你跟她能再次相遇,真好。”说完这一句话,陈玲垂下了头,将脸面埋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她没有发出声音,身躯也没有颤抖。 可是封逸知道,她在哭泣。 此时再多的安慰,都显得有些过分。既然拒绝了她,就不要再以过来人的嘴脸去安慰她要平心静气,忘记苦痛。 苦痛是肯定能忘记的,心气最终也能平定。 但至少不是现在,若是现在能行,又何至于留下两行苦泪? “咯吱……咯吱……” 荒野雪夜,脚步声起,带着重重的喘息,来人似乎是个男子,而且身负重伤。 封逸神情一肃,忙闪身跃出山洞。 出洞之前,右手一抬,已将霸刀门山长老死后留下的那柄重达三千斤的宽刃大刀拽了出来。 斜提重刀,刀身映照了洞内火光,银光烂烂。 银光内,刀身上雕刻着三个气势磅礴的大字,“开天刃”。 正是此刀之名,开天刃! “朋友,在下被邪灵追杀,迷失在雪夜之中,并非是什么安着歹心的坏人。偶然路过,见有火光,所以寻了来,还望朋友能行个方便,容我去火堆旁烤一烤,待天明后在下自会离去。” 来人果真是个身负重伤的汉子,一边抱着拳,一边缓着脚步,慢慢地自雪色中走到火光下。 离得近了,封逸方才看清楚他的面容,不由得一怔,“冯统领?” 正是三玄城城主陈安平麾下,负责守卫西城门的内息境后期强者,统领冯源。 第六十七章:忠义之人 那一夜,有邪灵祸乱于三玄城,将四处城门的守卫军尽数斩杀。只有守卫西城门的统领冯源下落不明,不知是生是死。 却没想到他竟流落荒野,而今又在这茫茫雪夜之中与封逸遭遇。 封逸震惊的同时,冯源也表现出了极度的震惊。 寒风呼呼,震惊化作欢喜,冯源忙踏步近前,展颜笑道:“原来是封逸兄弟,没想到这荒野偏僻之地,你我二人竟能有缘相遇,真是不容易啊。” 封逸还以微笑,见礼过后见冯源面色青白,胸前有一道森然伤口,自左而右,差点儿没将胸膛分成两截。 伤口似乎没有经受过妥善的处理,断裂的皮肉朝外翻卷,内中污秽满布,虽已不再流血,却丝毫没有好转之势。 “咳咳……” 似乎寒风太劲,也似乎伤势太重,冯源扭头一旁,连连咳嗽。健硕的身子在寒风中左摇右晃,似乎随时都有摔跌倒地的可能。 封逸连忙上前将他扶住,继而取出一粒疗伤丹,塞入他的口中。 “多……多谢。” 冯源服下丹药后,运气止住了咳嗽,扭头冲封逸致谢。 封逸摆了摆手,而后扶着他走进了山洞。 洞内,火堆旁,陈玲已直身而起。借着火光看见了来人竟是冯源,红面微惊,随即大喜。 “冯统领,原来您……您没有遇害啊。” 那夜祸乱的邪灵之强,手段之狠辣,三玄城无人不心惊胆战。众人都以为消失了的统领冯源早已被邪灵打杀,毁尸灭迹,连陈玲也如是以为。 而今再次相见,她焉能不喜? 当然,她还有另外一喜。便是城主府此时的情况十分不容乐观,被霸刀门的山长老伏击后,府内高手死伤殆尽,唯有内息境中期的城主近卫刘硕逃得了活命。 而今留守在城内,一边镇抚城内骚乱,一边提防王家生变。 现如今冯源归来,实力颓败的城主府凭添一位高手,不管是对城内骚乱的镇压,还是对天涯山峡谷妖兽暴乱的抵御,亦或是将来与王家正面开战,都有着不小的帮助。 三玄城城主陈安平既死,其独子亦死,偌大的城主府,唯剩下陈玲这么一个陈家嫡系。此时此刻,她若不劳心思虑城主府的情况,还有谁会多思多想呢。 “冯统领,您这几天都去了哪儿?为何伤得这么重?还有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邪灵作乱还是说有人暗中害我陈家?” 冯源被封逸搀扶着坐在了火堆旁,陈玲端来热水,递给他喝,继而问道。 “唉!此事说来话长。”冯源仰头将热水喝尽,抬手抹去了嘴角边的水渍与污秽,说道:“那一夜属下正巡查西门,忽然瞧见一个行为诡异的独臂老者,垫着脚自城中朝我奔来。我便上前喝问他来做什么,却没想到那老者忽然朝我发难,而且出手便是杀招,十分毒辣刁钻。” “独臂老者?”封逸皱眉问道:“是不是很矮很瘦,面容阴鸷?” 冯源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正是。” 随即面起疑惑,问道:“莫非封逸兄弟认识?” “认识,打过一场。”封逸微眯起双眼,将那夜邪灵杀害公孙家米行钱掌柜父子之事详细说了。 说完之后,又推测道:“那只化了形的二纹邪灵,多半与王家有关。” 陈玲心思聪慧,已然想明白了其中关键,“次日王无量确实来城主府汇报过,说他王家铁狼卫奋力斩杀了一只祸乱于城内的二纹邪灵。可那只邪灵并没有死,显然王无量在说谎。同时也表明了,那只邪灵确实与王家有关。” 封逸“嗯”了一声,冯源则勃然大怒,猛地一拳挥砸在身侧山体上,“草他奶奶的王家,竟敢勾结邪灵,害了我那许多兄弟。他妈的,此仇不报,我冯源誓不为人。” 愤怒的情绪以及急速起伏的胸腔引发了身上的伤势,顿时血流如注。 陈玲连忙取出换洗衣衫,撕成布缕,为冯源包扎伤口。 待得包扎完毕,冯源的怒火才慢慢被压制下去。 他面色铁青,气喘如牛,自顾生了许久的闷气,方才继续讲说自己的遭遇。 “那老贼偷袭我未能得手,便立时改变了目标,朝我身后的兄弟们攻去。他身法诡异,速度极快,不管我如何阻截,终究难有寸功。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个地将兄弟们尽数打杀。我……唉!” 长长叹过,冯源面转悲哀,垂头伤神。 片刻过后,再度出言,“我与那老贼以死相拼,最终也没能敌得过他,最后反被他打晕在了城外密林之中。不过也没有晕太久,不一会儿便醒了过来。睁眼时正发现那老贼在往南城门去。我担心南城门的弟兄们一时没有防备,再度被他偷袭打杀。于是来不及去城主府汇报情况,便急忙追了过去。” “那老贼速度实在太快,等我赶到南城门时,兄弟们都早已遇了难,无一存活。” 壮汉落泪,惹人心凉。 冯源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双拳越攥越紧,“东城门与北城门的情况也是这样,不过那老贼得了手后,竟朝着灵雾山脉的方向飞逃。我虽知道不是他的敌手,可亲眼见到那么多兄弟无故惨死,怎能容他轻易逃遁?当下便追了出去。” 封逸一边聆听,一边注视着冯源的神情。 见他眉目间的悲伤不似作假,面庞上的仇恨光芒也并不虚伪,不由得心下暗忖:“此人确也是条忠义汉子。” “一直追出了三百余里,那老贼才发现了我。他似乎不太想与我多做缠斗,只将我打伤,便继续往灵雾山脉狂奔。我也是来了脾气,死命追赶。最后一直追到灵雾山脉外围,才终于失去了他的踪迹。” “啊?你去了灵雾山脉?”陈玲樱唇微长,满面担忧神色。 冯源见自家小姐为己忧心,心下大为欣慰,冲陈玲温和一笑,继续说道:“灵雾山脉附近妖兽暴乱,外围更有许许多多的妖兽与邪灵。我被仇恨蒙了心窍,根本没想那么多。直到遇到一头灵岩豹,这才反应过来。只可惜已经太迟了,妖兽闻嗅到血腥味,焉能容我轻易离去。” “那你一定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危难,才终于逃了回来。”陈玲看了一眼冯源胸前的伤口,外渗的鲜血已将包扎的布缕浸透。 当下自玄囊内取出一个瓷瓶,里面盛装着十余粒二品疗伤丹,尽数递给冯源,劝他服下。 冯源连连道谢,陈玲摆手示意无碍,回座封逸身旁,继续听他细说。 “与妖兽斗了好几日,又跟邪灵斗了十来天。最终耗尽了身上的所有丹药,幸好老天有眼,让我给逃了出来。流落在荒野中,伤重难捱,本来我以为即便不被妖兽邪灵打杀,也必会被这寒天冻死。却没想到竟遇到了封逸兄弟跟小姐您,看来……看来老天爷当真对我冯源另眼相看,不想让我那么快去下面陪众兄弟们喝酒团聚。” 冯源讲完了,闭着眼,昂着头,良久才压制住心中的悲意。 此时再看陈玲,终于发现了她空空荡荡的左袖。 壮汉悚然色变,也不顾自身伤势,连忙起身冲到陈玲身旁,急切问道:“小姐,您的胳膊……” 陈玲神情一黯,摇头说道:“没了。” “怎会如此?谁干的?谁干的?” 冯源目眦欲裂,怒吼之声如深山兽语,疯狂且暴躁。 他本就是个忠义汉子,对城主陈安平忠心,对陈家人自然也很忠心。 见陈玲如此,他心下之怒,自然不许言表。 陈玲继续摇头,“是妖兽咬断的。” 当下将城主府之变,公孙家之变,以及天剑宗指派镇守天涯山峡谷的任务都详细说了。 冯源初听城主府之变,心绪波动,一口闷血没能忍住,狂喷入火堆之中。 火势爆张,噼啪有声。冯源呆坐于地,喃喃地道:“城主他……他……死了?” 又听此乃霸刀门与王家联合所为,冯源顿时怒不可遏,暴跳起身,便欲披着暴雪回返三玄城,去将王家人尽数打杀。 陈玲急忙起身将他拉住,说道:“刘硕统领现在坐镇城中,还有公孙家的大公子公孙弘在旁辅弼,想来王家一时也不敢闹出什么乱子。此事既然牵连到了霸刀门,天剑宗自然不会袖手不管。我等且将天剑宗指派的任务妥善完成了,不教妖兽南下,霍乱城郭,此乃重中之重。” 冯源虽然脾气暴躁,却也不是愚笨之人。急思片刻,已然明了孰轻孰重。 当下郑重点头,继而郑重发誓,“小姐,我冯源必像忠心老城主那样,忠心于您。而今您便是三玄城的城主,冯源发誓,等到天涯山任务结束之后,必亲上王家,为老城主以及各位长老兄弟们报仇雪恨。” 陈玲苦泪长流,将半跪于地的冯源搀扶起来。 两相落座,一时无言。 山洞外,风过呼呼,远天似有狼嗥,如鬼叫,惹人心烦。 三人都无心睡眠,封逸坐在靠近洞口的地方,闭目调息,一边恢复耗损的精血与心气,一边吞服聚元丹恢复枯竭的元力。 等到下半夜,才终于大功告成,身体复原如初。 只是头顶无发,怕是没个几天,是很难生长出来了。 陈玲则一直紧盯着封逸观瞧,目光被火苗撩拨,内中露出一抹沉重的爱恋。 这一切,都被冯源看在了眼里。 他眉头微皱,看向封逸,沉思片刻,似忽然想起什么。 眼见封逸松了一大口粗气,显然是功行毕了,当下出言问道:“封逸兄弟可认识我陈家大公子么?” 封逸心头一颤,暗道:“他为何突然这么问?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陈大公子之死,正是封逸所为,并从他手中得到了伤敌数次的剑图。 而今被冯源问询,自然不能如实相告,当下撒谎道:“久闻其名,却缘悭一面。” “哦?那你与我陈家其他人可还有交集?”冯源问了这么一句,扭头看了一眼陈玲。 那意思是说,排除陈玲,封逸是否还认识其他城主府中人。 封逸继续摇头,“在下来三玄城的时日并不久,一直都在公孙家中闭关,极少与外人交往。” 冯源“恩”了一声,便不再问了。 陈玲自二人的问答中,发现了冯源似在探问封逸什么,心起疑惑,便说道:“冯统领,封大哥曾多次救我性命。” 言外之意是封逸不是外人,请冯源无须提防。 可冯源并不以为意,只是轻轻一笑,继而在封逸移动目光看向陈玲之际,猛地翻身越过火堆,并指成刀,急斩封逸脖颈。 第六十八章:腌臜之徒 山洞狭窄,封逸以为冯源只是心中起了疑惑,在试探自己,却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会突然出手。 这一记手刀倏地临近身前,封逸已无从格挡,只能急朝陈玲那边偏了偏身子,避开了脖颈处的要害。 手刀加身,正中左臂。虽无刀锋,却锋利至极,顿时斩得封逸左臂处皮开肉绽,露出内中的森然臂骨。 鲜血流淌满地,封逸就着侧身之势朝火堆的另一边滚去。继而拍地起身,不假思索地运起了燃血秘术,急化残影,掠出山洞。 洞外,暴雪依旧在下。 封逸立于雪中,左臂处伤口森森,看之触目惊心。 而冯源,一击未能斩杀封逸,顿时大感遗憾。奈何他自身有伤,并没有完全复原,所以反应速度比较平时慢了许多,没能拦住往洞外急遁的封逸。 眼见封逸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冯源并不就此停手,旋身掠出山洞,喝道:“贼子,纳命来。” 掌出风雷动,已然用上了他习练数十年的武技‘风雷掌’。 此掌正如其名,一经使出,便有狂暴风雷之声。 其实并非当真有风雷徘徊在掌间,而是掌风迅捷狂暴,压逼得空气不得向上下左右扩散,被生生挤压爆裂,继而炸响出声。 如此一掌,虽无冯源全盛之功,却也非寻常之人所能抵挡。 至少在封逸看来,自己万难轻易承受。如若真被这一掌拍实在了,自己这小身子板,怕是当场会碎成满地肉糜,复被冷风吹成冰晶。 掌风触面,封逸来不及吞服疗伤丹治愈左臂伤口,更来不及封点穴道止住血流,只能急运游龙术,左右闪避。 身如鬼魅,飘忽无踪,瞬息之间已连避十余掌。 这一切说来缓慢,实则只在几个呼吸间。 直到封逸立定了阵脚,开始反击冯源之时,洞内的陈玲这才反应过来,忙飞奔出洞,大喝道:“冯统领,你做什么?封大哥是自己人,你万不能伤他。” 不能伤也伤了,血洒一地,岂能视而不见? 冯源听到自家小姐的呼喝声,有心先将封逸制住,再详说自己动手的原因。但见封逸掠至山洞口,右手一引,已提起了一柄宽厚重刀。 那刀不下三千斤重,封逸提在手里,如同提着半座山峰,特别费劲。 但当一刀斩下,顿时卷起一阵狂暴劲风,吹得洞外积雪纷向两边翻涌,如平静的水面被利刃斩成两半。 刀锋落地,轰鸣爆响如雷动。 一道宽两尺,深入地下一尺余的裂痕突兀地出现在了刀锋下的地面之上,径向冯源的方向蔓延开去。 裂痕在蔓延,其上有劲风如刀刃急劈向前,冯源心生警兆,已知自己若不加以闪避,必将被那劲风所伤。 心有惊骇,脚步却是不慢,横移三尺,险之又险地避开。 正此时,封逸已提着开天刃疾冲而来。手起刀落,正对自己面门。 陈玲见此情状,大惊道:“封大哥,不要啊……” 冯源对封逸有必杀之心,封逸又岂能容得祸害活命于天下?虽然听到了陈玲的急切呼喊,手上重刀之势却丝毫不为所阻。 一刀斩落,身前的冯源忽然消失不见了。 待他的身影出现,已然来到封逸身后。 一脚飞踹,正中封逸后心。 封逸吃痛前扑,继而强扭身躯,借力挥动开天刃急扫身后。 冯源提气暴喝,右脚狠踏地面,身子腾跃而起。 待到开天刃横扫至身下,右手陡然探出,掌间有元力华光若隐若现,携裹着万钧之力,急往开天刃的刀身上压去。 压力如山岳倒伏,势不可挡。 “铛!” 开天刃被震落至地面,砸飞了积雪,更在坚硬的泥土地上留下了一个斗大的深坑。 封逸双手持拿刀柄,虎口被巨力震得齐齐开裂,血流如江河奔涌。 他却不管不顾,拄着斜插在泥土地里的开天刃,就势翻上刀身,飞脚横扫脸面朝下,双脚向天的冯源。 冯源再探左掌,在封逸的右脚来到之前,拍在了开天刃的刀身之上。借力再度飞起,避开了封逸的鞭腿。 于空中翻滚几圈,继而落地。还不等双脚踏实,便又疾冲上前。 右拳紧握,使出崩山劲来,急砸封逸下腹丹田。 封逸一记鞭腿未能踢中冯源,待得落地后,便见铁拳加身。 来不及多做思虑,连忙抖手抽出开天刃,翻转刀身,竖在身前充当盾牌防御。 “轰!” 气浪翻滚,飞雪激扬,封逸后退七八丈,双臂酸麻,再也持拿不住刀柄,甩手将开天刃丢弃在身旁。 冯源亦被反震之力所伤,后退三丈余,一直退到山洞口。 待得立定,正要继续冲上去与封逸缠斗,却忽见倩影一闪,陈玲已急掠上前,挡在了二人的中间。 她单臂舒展,阻住了冯源的前路,背对着封逸,面沉似水,喝问:“冯统领,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偷袭封大哥?” 冯源歪头咳出了一口闷血,内察己身,还好负伤不重,只是被反震之力伤了肺脏,无伤大雅。 目光透过了陈玲断臂处正随风飘扬的衣袖,看向封逸,但见他也歪头呕血,显然负伤比自己要重。 冯源心下顿安,收回目光,看向陈玲,说道:“小姐,此贼乃杀害大公子的凶手。您且让开,待属下将其震杀,为大公子报仇。” 陈玲寒面斥道:“你瞎说什么?封大哥根本就不认识陈天,怎么可能杀他?” 扭头再看封逸,见他面白如纸,顿时爱怜心生。 连忙跑上前去,探手去摸自己的玄囊,却才想起刚才已将所有的疗伤丹都给了冯源。于是便去摸封逸的玄囊,取出疗伤丹后,喂他服下。 同时右手并指急点封逸左臂穴窍,止住了伤口处奔涌流淌的鲜血。 陈玲面挂歉仄,更有浓浓的心疼之色,搞得封逸好生愧疚。 正如冯源所说,他确实是杀害她堂哥陈大公子的凶手。 杀人兄长,却欺瞒于人,反受人挂念忧心,岂非伪君子? 封逸心中自责,一咬牙,抬手推开了陈玲,冷面沉声,说道:“冯源所说不假,你堂兄确实是我杀的。” “好小子,敢作敢当,确真是条汉子。若非有此深仇,我冯源倒真想与你把酒开怀,痛饮他娘的三百杯。可……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杀了大公子。” 冯源越说越怒,气冲斗牛,作势就要冲上前来。 封逸凝神提防,时刻戒备。 刚才交手一番,他已领教过了冯源的强横实力。 比起来战力,冯源犹在韩天之上,且超过他不少。 若是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封逸真没把握能敌得过他。 幸好冯源身上的旧伤并未尽数痊愈,实力无法最大化地发挥出来。封逸自忖,凭借手中的这柄至少是四品,也有可能是五品玄兵的开天刃,多少能与之斗上一斗。 眸中血色泛滥,燃血秘术并不会因为战斗停止便不再燃烧封逸体内的精血。 所以封逸急需要继续开战,尽量在精血燃尽之前,结束战斗。 但被他推开的陈玲,竟再次走了过来。 她眉目如旧,脸面上依旧挂着深切的担忧与心疼,似乎根本就不为封逸杀了他堂兄之事所动。 封逸微微一怔,陈玲却低声说道:“冯统领乃内息境后期玄修,你未必能敌得过他。我留下拖住他,你先走。” 封逸皱眉,十丈外的冯源凭借着聪慧的听力听到了陈玲的低语。 他亦皱眉,面上闪过一抹寒意,冷冷地道:“小姐,那封逸贼子乃是杀害大公子的凶手,他自己也承认了,你怎还在护着他?难道大公子的死,对你来说一点儿干系都没有吗?” 陈玲蓦然回首,还冯源以冷眸,“他陈天死与不死,与我何干?” 冯源怒目龇牙,“他可是你的堂兄,是你大伯陈安平城主的独子。” “哼!堂兄?好一个堂兄。”陈玲面挂盛恨,声音比这满天飞舞的雪花还要冰寒几分,“你可知我那堂兄,好几次欲坏我清白?若……若不是大伯发现得及时,我陈玲岂能还活在世间?” 冯源愣住了,封逸亦愣在了当场。 他曾在陈天的玄囊内翻出许许多多的淫-秽器物,推测其人应该是个好色之徒。 而今听来,果真不假。只是没想到那陈天竟胆大包天如斯,胆敢对自家妹子行那腌臜之事。 虽然并未得逞。 “大伯要杀他,怪都怪我那只想着陈家香火的狠心父亲横加阻拦,如不然,他陈天早就在三年之前便成了死人。” 陈玲说得咬牙切齿,再没了小姐风度,只有满腔仇恨,如怨妇咒人,极欲倾尽心中不忿。 “不……不可能,大公子他……他怎会……” 冯源连连摇头,陈玲却忽然跌坐在地,抱头痛哭起来。 哭声撕心裂肺至极,似乎又想起了曾经那让她如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恐怖阴影。 “唉!” 封逸长长叹息,眸中血色散去,吞服了一粒补血丹后,蹲下身来,轻轻拍着陈玲的背脊。 姑娘浑身颤栗,最终没能忍住,歪倒在封逸的怀里,埋头在他胸前,呜呜大哭。 冯源呆立当场,上前不是,动手也不是。 他对陈家人忠,这不假。 但他自己也是个分得清善恶黑白之人,并非是那种愚忠之辈。 城主陈安平与他有大恩,他该死心塌地地追随,并倾尽全力报效。 而今陈安平不在,陈家唯剩陈玲一个嫡系。冯源便将心中对陈安平的忠尽数付与陈玲,想着扶她上位,光复陈家,光复城主府。 至于陈天,乃陈安平独子,虽死,却是被人所杀。 仇家便在眼前,冯源自该为其报仇。 可听闻陈玲讲说,才知那陈天竟是那种样人。 冯源忽然怀疑,自己该不该来报这个仇。 他亦跌坐在地,愁眉苦脸地垂着头,不言不语。 封逸抱着陈玲,有心推开她,但此时此刻又不能推开。 推开,未免显得太过无情。 不推开,又恐陈玲对自己的情意愈发深重。 真是个纠结。 再看冯源,似乎已没了报仇之心,眸中也没了杀意。 洞外雪大风寒,陈玲衣衫单薄,修为也并不精深,若是长久呆在雪地里,必会生病。 封逸想了想,抱起了她,回到山洞。 经过冯源身旁时,他扭头看了一眼对方。在他的眼中也看到了纠结,更看到了茫然。 “为了一个腌臜之徒,坏了你冯源所坚持的忠正良心,可值得?”封逸冷冷地道。 冯源豁然起身,怒吼道:“他是老城主的独子,也是陈家唯一的后人。” “现在陈家唯一的后人是她。”封逸看向怀中的陈玲。 姑娘依旧在哭,只是哭声比较之前弱了许多。 第六十九章:青蛇的食物 寒风自洞口吹进了洞内,撩拨得火头摇曳,似欲随风而熄。 封逸将枯柴添入火堆中,看了一眼身旁抱着双膝,怔然无声的陈玲,而后又将目光移向盘坐在火堆另一边的冯源。 洞外,夜幕渐去,黎明即将来到。 “冯统领,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如何发现我是杀害陈天的凶手的?” 沉默了良久,封逸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心下的疑惑。 冯源闻言抬头,四方脸面上挂着浓浓的落寞与萧索,虎目也不再炯炯有神,似乎很是衰颓。 “我之前问你,是否与城主府中人有过交集,你回答说没有。” 既然放下了为陈天复仇的决心,再面对封逸时,冯源已不再将他当做仇人。 封逸点了点头,“这又如何?” 冯源自腰囊中取出一个淡青色的小瓷瓶来,正是方刚陈玲递给他的,承装有二品疗伤丹的药瓶。 封逸凝视药瓶,似觉很是眼熟。再凑近细看,顿时恍然。 当下也自玄囊内取出一个制式相同,模样一般无二的瓷瓶来。 这个瓷瓶,正是封逸用来承装疗伤丹所用的药瓶。至于得自何处,他早已忘记,或许是自王宏良的玄囊内发现的,也有可能是得自王二或陈天。 但现下看来,正是这个小瓶泄露了自己杀害陈天的事情。 “此瓶名叫‘玄晶琉璃瓶’,乃我城主府特有之物,是采用了幽灵山麓的玄晶琉璃制作而成,能储存丹药,不使药气挥发消耗。玄晶琉璃得来不易,而且数量稀少,故而此瓶也只有城主府内的几位位高权重者,才能持有。” 冯源淡淡讲说,封逸摇头苦笑。 “之前初见你时,我曾拿出此瓶,取了一粒疗伤丹给你。所以后来你才会问我那些问题,在得到我的回答后,便笃定了这此瓶乃我抢夺得来。而城主府内,近些时日只有陈天一人暴毙于野外,所以你自然确定我乃杀害陈天的凶手。” 封逸拨弄着火堆,心中的疑云终于散去。 不,并未散尽。当下再问:“那陈天身旁有王家的王二跟随,王二乃内息境初期玄修,二人死在了一起,你又如何肯定,我有那个实力能以淬体境修为,连杀王二与陈天二人?” “我调查过你。”冯源丝毫不加隐瞒。 “以淬体境四五层修为,使用秘法震杀半步内息境的龙隐宗宗主穆秋柏,并连杀郑家数人。善使刀,且是狠辣至极的快刀。这种种迹象都与大公子的死状相吻合。再加上你手持玄晶琉璃瓶,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封逸点头,暗道:“这冯源却也并非如外在所表现的那样,是个急性子的鲁莽之人。心思该细腻处细腻,处事该果决时果决。且还胸藏忠义,乃是个实打实的将才。” 有此人辅弼陈玲,陈家不愁不复兴。 再观陈玲,姑娘依旧在失神。 封逸心起长叹,有心说几句宽慰的话,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后只能摇头作罢,闭上了双眼,无声修炼。 暴雪停了,在黎明到来的前一瞬间。 寒风也停止了呼啸,山洞内温度渐渐攀升起来。 温暖所带来的不仅仅有安逸,还有困顿。冯源伤势不轻,虽有疗伤丹,却并不如封逸那样,身拥蕴含火属气息的元力,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催发药力,复原伤势。 被山洞内的温热之气轻抚面庞,不自禁地呵欠连天,头脑昏晕。 封逸见状,说道:“天涯山那里暂时没什么大碍,咱们且在此地休息上半日,下午再去与怡小姐等人汇合。” 冯源揣着疲惫与伤痛,点头回应。 封逸接着说道:“冯统领,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来照看火堆。” 冯源有心推辞,但见封逸精神勃发,似乎伤痛尽愈,不由得心起惊叹。 “此子好强健的体魄,负伤比我重,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复原如初,当真是匪夷所思。” 越想越困,越困越乏,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推辞的话来,斜靠着山体墙壁,昏沉睡去。 封逸收回目光,扭头再看陈玲。 姑娘依旧呆坐着,双眼通红,眼白之中血丝遍布。 “你也睡会吧。”封逸柔声说道。 陈玲木然摇头,封逸幽幽一叹,“旧事已经过去了,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你怎能因为往日的悲伤,而选择去避让今日的欢乐?” 断臂姑娘抬起头来,怔怔地盯着封逸观瞧。 看了许久,只待将封逸看得面红耳赤,十分不好意思,才终于收回目光,轻柔一笑。 “封大哥,谢谢你。” 俏面如花,虽没有公孙怡的惊艳绝色,也没有沈璇的飒爽英姿,更没有清儿的甜美软柔,却另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好似冬日下的寒梅,孤独地绽放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留下沁人心脾的香气,不发散于天地之间,却选择萦绕在封逸一人的身畔,固执地不肯离去。 封逸心起黯然,“你虽好,却终究不是沈璇。我早已倾心于她,又怎能再移心于你?唉!” 这句话他当然没有说出口来,只是看着斜躺在银狐毛皮披风上蜷曲着身子,闭眼浅睡的陈玲,心下私语。 私语终了,忽觉胸前微微一颤,似有什么东西在衣襟内蠕动。 封逸低头看向自己的前胸,这才想起衣襟内还睡着一只青鳞小蛇。 当下撩开衣襟,正见小蛇昂首,瞪着小眼睛盯着自己观瞧。 眼眸之中,有饥饿的光芒在泛滥。 “你饿了?” 封逸低声询问。 青蛇爬出衣襟,循着封逸的右臂爬到了他的右手背上,吐了吐红信,轻一点头。 封逸自玄囊内取出米饼,掰碎了递给它。 青蛇眸泛嫌弃光芒,将头颅扭向一旁。 “你不吃这个?那你吃什么?肉?” 封逸的玄囊内只有不多的几张米饼,还是他刻意吩咐玄清烙制并风干,装入玄囊,以备将来外出之时果腹。 青蛇若想吃肉,他还真拿不出来。 斜看洞外,夜色散尽,天光微白,伴着雪色,竟有几分耀眼。 这大冷寒天的,万兽蛰伏,又去哪里捕猎寻肉食? 但当封逸收回了目光,却见小蛇的眼眸之中又流露出一抹嫌弃的神光。 “嘶嘶……” 红信吞吐,青蛇似乎在说:“不吃肉,酸不拉几,有啥好吃的。” “也不吃肉?”封逸猜出了青蛇的心理。 青蛇点头,封逸却犯嘀咕了。 “不吃米饼,也不吃肉,那你吃什么?” 青蛇摇头晃脑,忽然张开小嘴,一口咬在了封逸的右手小指之上。 刺痛钻心,封逸连忙收回右手,却见青蛇的獠牙正狠狠地刺在自己的小指血肉之中,喉头翻涌,似在吞噬什么。 吞噬什么呢? 伤口被尖细的蛇牙堵住,血液外流不得。 既不是吞噬血液,那青蛇在吞噬什么? 封逸揣着疑惑,紧盯着青蛇观瞧。 青蛇吞了好半天,似乎没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奈无奈,只好松开了封逸的小指,扭头看他。 目光闪变,略起哀求之色。 “你想吃什么?求我也没用啊,你不能说话,我哪里能猜得到?” 封逸抚摸蛇身,说完这一句话后,忽然想到了那日昏迷前的情景。 青蛇正与方才一样,咬着自己的小指,欢快至极地吞噬着自己体内的怨煞之气。 “莫非……你的食物是怨煞之气?” 青蛇大点其头,欢然回应。 封逸微微皱眉。 怨煞之气他体内现下没有,所以青蛇咬中了小指后,才吞噬不到。 可他能寻来,且源源不断地付与青蛇。 那便是鬼门关。 鬼门关开,内中不仅会有强横至极的吸力传出,还有精纯且浩瀚的怨煞之气发散。 那些怨煞之气,岂不正是青蛇最喜爱的食物。 可鬼门关之事,牵扯到鬼帝印,牵扯到大悲赋,乃封逸深埋在心中最私密处的秘密。他曾打定了主意,这个秘密将永远埋藏在自己的心底,决计不与外人说。 因为鬼门关能封禁邪灵,虽会留下怨煞之气侵入体内的副作用,却也能在面对邪灵之时,逆转乾坤,救己活命。 此乃异宝,若被人知,必会引来贪心之人的觊觎,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还有那大悲赋,乃异世界南方鬼帝杜子仁的玄功,精奥玄奇,另辟蹊径。 如此玄功,封逸推测怕是足以比肩天阶上品功法。 不管是玄功还是武技,亦或是玄术,都分三阶九品。 天地人三阶,上中下三品。 天阶上品功法,已然是无疆世界之最。莫说是西境,便是整个金族,乃至于整个夷洲,也未必能寻出一部来。 这足以比肩天阶上品功法的大悲赋若是露白,会引来何种祸患,封逸无法预估。 “不妥,鬼门关与大悲赋之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 封逸心下主意暗定,便打消了推开鬼门,释放怨煞之气为青蛇充饥的念头。 思思想想,忽又想起一事来。 “那郑流云被异世界偷渡而来的小鬼附身,也知晓鬼门关与大悲赋之事,他若将此事泄露出去……我岂非危险了?” 那一日,郑流云忽然来袭,于雨中与封逸鏖战拼杀。 最终封逸借胖子于良的帮衬,将其击退并重伤,却反被其远逃,自此无踪无讯。 此乃隐患,不除,封逸心下难安。 只是天地浩渺,该去何处寻那郑流云? 思思想想,却给饥肠辘辘的青蛇冷在了一旁。 小蛇吐红信,似乎对封逸的不理会十分不满,攀着他的右臂爬上了他的肩头,以蛇尾撩拨封逸面庞,意在提醒。 封逸幡然回神,见青蛇如此,不禁苦笑。 “怨煞之气并不是鸟兽鱼虫,哪里是我想寻便能寻到的啊?” 无奈无奈,忽然神情一怔,“不对,我还有怨煞之气。” 青蛇微愣,随即大喜。 只见封逸自玄囊内取出一个灰黑色的瓷瓶,拔开软木瓶塞,内中有一粒奇特的丹药。 浓郁且精纯的怨煞之气自丹药上源源不断地发散出来,飘溢与空气之中,引得青蛇垂涎三尺。 正是聚煞丹。 第七十章:神念传音 聚煞丹只有一粒,内中所蕴含的怨煞之气,大概与一只一纹邪灵体内所蕴含的怨煞之气相当。 并且这怨煞之气经过淬炼,早已没了桀骜不屈的野性,邪灵若吞噬,可以完美地吸收。 所以那日聚煞丹现,才能引得邪灵垂涎不已,甚至不惜得罪三阶妖兽噬帝鳄,来求取此丹。 也正因此,它才会丢了性命。 常言道,危险与收获并存。危险固然让人烦心,收获却也让人很是欢心。 那只倒霉且可怜的二纹邪灵是欢心不了了,现下欢心的是封逸手中的这只细小青蛇。 小嘴开张,只一吸溜,聚煞丹便发出一声闷响,爆裂开来。 浓郁的怨煞之气还未扩散,便如潮汐倒流一般,急入其口腹之中,一丝不剩。 青蛇砸吧着嘴,似乎意犹未尽,投来乞食的目光,再看封逸。 封逸无奈摊手,“没了,就这一粒。” 青蛇不信,游到瓷瓶边,探头入内。 瓶内空荡,果真没了。 青蛇再度抬头,目光里带着询问的神情。 封逸不解何意,青蛇大为焦急。 “你着急也没用啊,你又不能说话,我哪里能猜到你的心思。” 封逸撇嘴挠头。 正此时,忽有一道声音起自心底,忽然而来,毫无征兆。 “你会不会炼制这丹药?” 封逸心头一颤,连忙扭头四顾。山洞内,只有陈玲轻微的呼吸声,以及冯源如雷鸣般的鼾声在回荡。 洞外,也只有雪色如旧,哪里有人在? “谁?” 封逸冷声喝问。 周侧无人回应,那道分不清楚是男是女,也分不清楚是老是少的声音却再度自他的心底响起,“是我,回答我啊,你到底会不会炼制这种丹药?” 封逸皱眉再寻,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自己右手之上的青蛇身上。 “是你?” 青蛇点头,心中的声音再度响起,“是我。” “我去,你会说话啊?”封逸大为震惊。 青蛇白了他一眼,啐道:“不会说你们人类的语言,不过却可以用神念传音。” “神念?传音?” 封逸不知什么是神念,也不知什么是传音。 不过细细品味,才发现这青蛇的话语似乎并非是被自己的耳朵给听到的,而是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心念感应。 对方并未张嘴,想要说的话却已明确地传达了过来。 “难道这就是传音?”封逸心起羡慕,暗忖自己若是能习得此法,日后与人交谈,岂非便利了许多? 当下揣着疑惑问道:“什么是神念?” 青蛇本不想为他解答这么个蠢笨的问题,但想到自己有求于他,只好解释道:“是一种精神能力。” “精神能力?” 青蛇说得囫囵,封逸听得迷惑。 青蛇只能再详细讲说:“人有五力,一曰体力,你可知是什么?” 封逸点头道:“知道,就是血肉之力。” “二是耐力。” 封逸继续点头,“这个很简单,不需要多说。” “三是心力。” “心力便是绛宫内的心火之气,心火之气若匮乏,心力便弱。心力交瘁,正是此理。” 封逸所修乃大悲赋,绛宫乃是主场,心火之气乃是焚炼入体元气的根本,对于心力,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四是元力。” 青蛇每说一句,虽没有直言询问,语调之中却有询问之意。 封逸也极为配合地详加解释,“天地有元气,漂浮东西,不可捉摸。玄修便是汲取元气入体,淬炼成自身元力,为己所用。并借其超脱凡俗,终证长生大道。” 青蛇“恩”了一声,“最后一种力,便是精神力。在你们人类的口中,也叫做反应能力。” “反应能力?”封逸很不解。 他一直都以为,反应能力只是一个人的机敏程度,与修为的深浅有关,也与各人的先天体魄有关。 不管何时,他也从未思虑过,反应能力竟也是与元力、血肉之力、耐力、心力一样,是人体的一种力量。 他以为这只是人体的一种不可以单独锻炼的本能。 而今,才终于知道,自己狭隘了。 虽知自己见识狭隘,疑惑却是如旧。当下直言问出,静等青蛇解答。 青蛇也并没有让封逸久等,在他问完心中的不明白之处后,便反问道:“你以为反应能力不可以通过锻炼提升,那它又怎会随着修为境界的提升而增长?” 封逸摇头。 青蛇也并没有让他回答的打算,紧接着说道:“所谓反应能力,便是指各人对自己的血肉之躯的控御能力。如何来控御血肉之躯,便是通过精神力。精神力强大者,控御身体自然面面俱到,能于间不容发之际,做出最准确、最细微的身体变动。反之,对身体的控御能力便弱。” 封逸恍然大悟,“怪不得韩天突破至内息境后,立时便能躲开我的追风刀。原来是他修为提升,精神力也随之而提升。精神力强大了,对身体的控御程度便也愈发细致入微。” 青蛇再度点头。 封逸继续自言自语:“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反应能力。” 随即问道:“可为何玄修资料上并没有对此的记录与讲说?” “哼!辟海境以下,也能叫做玄修?”青蛇这话说得傲慢至极,大有睥睨天地,俯瞰万物如蝼蚁之势。 同时也从另一方面体现出,它品阶很高,修为很深。 若修为不深,又岂能对辟海境嗤之以鼻? 封逸心起惶惶,暗道:“我到底弄来个什么东西在手里?它……是玄兽?还是异兽?” 辟海境,乃玄修第五步,相当于五阶玄兽。 如此来推断,青蛇的品阶,至少也在五阶以上,甚至超越了玄兽的范围,乃是七阶以上的异兽。 异兽是何种存在,那可是站在无疆世界最巅峰的存在。 而今,竟被封逸如玩具般,随意地捧在手里。 封逸忽然觉得,自己的思绪出现了断格,良久也难能回神。 直到青蛇的声音再度自心底响起,他才终于超脱了断格,回归于现实之中。 “只有到达辟海境,才能接触到精神力,并着手修炼精神力。被修炼过的精神力又叫做神念,可以杀敌,可以破阵,可以催使秘法,也可以充当眼眸,观察天地万物的本质,好处多多。不过你现在的修为太过低劣,知道这些也是徒然,且还会影响修炼时的心境,你还是不要再问了。” 青蛇的语气忽然有些老气横秋的意味,似乎是个年迈长者,在教导徒子徒孙。 然而,下一瞬间,它又化作了急不可耐的语调,急切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说啊,到底能不能炼制那种丹药?” “啊?什么丹药?” 封逸茫然如痴。 青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甩尾抽了封逸的右臂一记,愤愤地道:“那个能释放怨煞之气的丹药啊。” “哦,你是说聚煞丹啊。我倒是有丹方,想来也能炼制出来。可是我手头没有炼制的药材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是封逸此时的情况。 青蛇忙道:“丹方呢?拿来我看看。” 一只或许是异兽的存在,索要聚煞丹丹方,封逸安敢不给。 乖乖地取出羊皮卷,展开在青蛇的面前。 小眼睛自上而下一扫,青蛇由衷大赞,“妙极,研创此丹方之人,当真是个炼丹奇才。与二十年前的那个木族小子有得一比。” 青蛇口中的那个木族小子是谁,封逸不知道,也没心情知道。 他尝试着问道:“那个……你……咳咳!你到底是什么修为啊?” 青蛇似乎从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有些茫然。 蛇头摇晃,最终化作长叹,“想不起来了,好像……好像我的记忆不太完整。” “又失忆了?”封逸挑眉。 “为什么要说又?”青蛇的蛇尾如人手般灵活,卷起了聚煞丹丹方,挑起来还给了封逸。 封逸扭头看了一眼灵雾山脉的方向,想了想,说道:“我有个朋友,也失忆了。” “你是说那个穿紫衣的小丫头?”青蛇看罢了聚煞丹的丹方,内中几味药材确实不太好找。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张着嘴,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恩,她……她叫沈璇。不,现在叫洛冰了。” 封逸神情哀伤,心中隐隐纠痛。 青蛇“唔”了一声,说道:“那小丫头修为倒是不错,根基也很深厚,天资嘛,更是百万年难得一见的绝艳。你小子天资虽然也很不坏,却并不如她,而且现在被她落下那么许多修为境界,此生若想超越,怕是有些难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封逸牙关紧咬,双拳紧握,重重发誓:“我会努力修行,一刻也不耽误。” “修行……哼!修行!这玩意又岂能是说不耽误,便不耽误的?若是努力有用,天下岂不到处都是极境高手?” 青蛇说完,又打了个哈欠,身躯一闪,已化作一道青光,钻入封逸的胸前衣襟内,呼呼睡去。 “努力当真没用吗?”封逸觉得自信心受到了打击。 可转念又想:“我有大悲赋,与寻常玄修不同。寻常玄修努力没用,我努力必然有用。” 想到此间,自信心再度重回胸腔。当下不做丝毫耽延,继续盘膝于火堆旁,闭目苦修。 苦修之时,封逸忽想:“精神力便是控御身躯的能力,也叫做反应能力,需得达到辟海境才能接触到并着手修炼?可榆林宗的淬骨丹,能少量提升反应能力,这是否意味着,只要大量吞服淬骨丹,即便是修为没有达到辟海境,也能提升精神力?” 细细想来,应该可以。 那一夜,与韩天一战,让封逸认识到自己与内息境玄修的真正差距。今夜与冯源一战,封逸更明确了自己的斤两。 若论起来血肉之力与元力的强横程度,他不惧韩天与冯源,且还远超他二人。 可他因为修为境界的限制,空有一身巨力,却无法在交战之时于瞬息之间爆发出来,这是爆发力的不足。 再有便是反应能力的不足。 自己斩出一刀,对方可以轻易捕捉到刀法轨迹,并加以闪避。 而对方斩出一剑,自己虽能看见,却无法完美地控御身体避开。 这样的不足之处,在生死拼杀之时,足以致命。 “等到此间事了,我该当着手筹备淬骨丹的药材,大量炼制。” 封逸定下了计较,思绪再回到现下。 玄囊内并没有炼制淬骨丹的药材,沈璇离去时托付沈落枫送来的十粒淬骨丹也早已吃完了。此时再想反应能力的问题,无甚益处,当下便摒除了脑海之中的纷杂思绪,继续闭目修炼。 不知不觉,午时已过,封逸再度封印一条元气恶龙入绛宫,控御心火之气焚炼。 因为有了命火,以及百会穴中元力精华盈满的缘故,焚炼元气恶龙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但心火之气的消耗也加剧了很多。 一条元气恶龙还未炼化一半,心火之气便耗损殆尽。 封逸再取补气丹,吞服后才发现补气丹的余存已然不多了,只剩下三粒。 “等这三粒丹药用完,看来又得一段时间不能修炼了。唉!真是越着急,越出岔子。” “唳……” 一声鹰唳自天际传来,声音与寻常苍鹰不同,正是各个势力之间传递讯息所用的朝天隼的声音。 封逸睁开眼来,扭头西望,但见一只朝天隼窜破了云雾,振翅飞向东北方向。 它似乎受了伤,叫声中带着浓重的伤痛意味,振翅不稳,身躯左摇右晃。 终于,待到封逸藏身的这座矮峰顶时,再也坚持不住,垂下了羽翼,跌落云头。 “嘭!” 朝天隼砸落在洞外不远处的积雪之中,封逸见状皱眉,起身走了出去。 待到近前,才看见血流满地,那只朝天隼,已死得透了。 “咦……” 封逸本不欲多做计较,却在瞥眼间发现那朝天隼的腿上绑着一条布缕,上面染着殷红色的血迹。 弯腰蹲身,解开布缕,展开来看。 一看之下,不禁大惊。 “他妈的,这该死的王家。” 第七十一章:突袭 布缕是一封血书,乃公孙怡所写,是发往东南方向六百里外的冷山宗求援的书信。 冷山宗乃三玄城麾下三大二品势力之一,实力虽然不及公孙家与王家,却也毕竟是实实在在的二品势力,内中有内息境高手好几位。若能前来天涯山救援,必可以解了公孙怡等人的危难情况。 可前日夜间公孙怡曾命令简苍孤身去冷山宗求援,简苍骑乘万里马,即便披着暴雪,山路难行,这来回一千二百里路程,也早该归来了。 “难道……简苍没能请来冷山宗的援军?” “难道简苍在途中遭遇了什么危险,此时还未回返?” 封逸心起疑惑,但此时并不是疑惑简苍是否归来的时候。此时最严峻的问题是,镇守幽灵山麓的王家众人,竟然不顾霸刀门指派的任务,在兽潮还未平息的此刻,擅离幽灵山麓,来到天涯山下,欲将公孙怡等人尽数诛杀。 王家人之歹毒心肠,着实让封逸忍不住痛骂。 骂过之后,封逸连忙起身回返山洞。 唤醒了陈玲与冯源,简短洁说之后,三人立刻动身,急赴天涯山。 雪虽停,冬日却始终不见身影。天色很阴,气温很低。 雪路难行,但三人皆习有精妙的轻身功法,踏雪急行,如履平地。 到得天色将晚之际,三人远远地窥见了天涯山的情况。 三十里外,狼烟四处,尸体横陈,污血满地,却早已不再流淌,俱被寒风吹冷,凝成了刺眼的猩红色冰晶。 三十余身着王家服饰的男女武者,将天涯山峡谷的南北两方通道围堵得严严实实,各人高举兵刃,面挂肃杀。 封逸心中焦急,脚步丝毫不停。 待离得近了,才发现峡谷内,竟只剩下公孙怡、衡塔、沈斌、孔立人与灵痴。 五人相互依靠,各自神情低靡,疲惫不堪,且身负重伤。 孔立人断了条腿,拄着大戟,粗气连喘。 灵痴冷着脸面,提着落月刺,发髻散乱,头上挂着凝结成冰块的血污,衣衫也多有破损处,内中伤口纵横,血液涓涓而流。 公孙怡与衡塔的伤势最重,姑娘的右胸上插着一柄断剑,面色白如败絮,眼眸中血丝满布,却依旧咬牙坚挺着背脊,丝毫不见丧失斗志之意。 衡塔垂着头,看不真切脸面。 倒是沈斌,竟是五人中伤势最轻者。他斜提重剑,挡在公孙怡的身前,咬牙怒目,冷视敌人的首领,王家嫡子,王无量。 此时夜幕将起,四下里的光线虽然还很明亮,但战场上的气愤十分紧张。 谁也没有闲暇来分心四顾,自然也没人发现身染白雪,疾冲而来的封逸三人。 “怡怡她们的情况虽然很危险,但看那王无量的架势,似乎并不打算就此将她们斩杀。好像……好像要折辱她们一番,才肯罢休。” 陈玲的修为不如封逸与冯源,飞奔的速度自然也比较二人慢上不少。 封逸挂念公孙怡等人的安危,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一手提着开天刃,一手拽着她的右手,拖着她前行。 此时到了近前,脚步虽已放缓,紧握着陈玲右手的左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陈玲似乎也习惯了与封逸手牵着手,心中虽有羞怯,更多的却是欢喜。 她只希望,这样的场景能一直维持下去,直至天荒地老。所以她没有提醒封逸松手,只是看着远处的天涯山峡谷,低声说出了自己对王无量心思的推测。 封逸闻言,点了点头。 “王家人歹毒如蛇蝎,腌臜如狗粪。该杀,该当杀光杀绝。此地三十三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面起寒煞,神情狰狞,杀意浮动,宛如域外妖魔。 冯源看在眼里,暗忖:“此子时而仁善好义,温和如书生;时而残暴狠辣,杀意旺盛如妖魔,当真变换难测。小姐倾心于他,也不知是好是坏。” 心中虽然如是想,并不代表他就不想杀尽王家人。 对于王家人的恨,他比封逸更甚。 “封兄弟说得没错,这三十三人,包括王无量在内,都该尽数杀死,一个不留。” 两人自顾言语,陈玲则想得更远,“那王无量身边跟着王大、王三两人,王大乃内息境后期修为,王三是内息境中期。还有三十铁狼卫,战力虽然不堪,却胜在人多。我们若是冒然出现与之拼杀,没太大的优势。该当借着敌明我暗之利,只要重伤或打杀王大与王三任何一人,胜券必然在握。” 封逸“恩”了一声,说道:“暂先借着雪色隐匿身形,缓缓靠近,然后暴起突袭。” 冯源点头同意。 计较定下,三人便俯身来到峡谷旁侧的密林之中,将白雪堆积上身,隐去了形体,缓慢逼近。 而峡谷那边,王无量正揣着傲然之色,笑看公孙怡等人。 “哈哈……怡小姐,本公子有怜香惜玉之心,只要你肯点头,从了本公子,做本公子的侍妓。本公子承诺,不仅好生待你,更可以放了你那几个属下的性命,如何?” “放你娘的狗臭屁,姓王的杂种,若真是条汉子,就他娘的滚出来跟小爷我真刀真枪地拼过。靠着护卫偷袭,算什么能耐?” 沈斌对公孙怡的真情,已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哪能容得王无量如此污言秽语地侮辱于她?闻言顿时大怒,重剑砸地,狂暴喝骂。 王无量白了他一眼,啐道:“主人家说话,哪有你这条土狗插嘴的份?滚一边去。再敢聒噪,第一个先杀你。” “要杀便杀,你若敢来,看看是小爷的剑重,还是你这杂碎的嘴利。” 沈斌冷言反斥。 王无量勃然大怒,戟指沈斌,暴喝道:“你个卑贱奴才,胆敢如此放肆。王三,去卸他一条腿,让他知道知道本公子的厉害。” 身旁一个獐头鼠目的猥琐汉子应声而出,摩挲着双拳,狞笑着踏步近前。 密林中,陈玲紧张不已,低声道:“封大哥,怎么办?” 封逸松开了紧握着陈玲右手的左手,右手一抖,开天刃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冷冷地道:“你且呆在这里,我先去结果了那个王三。” 说罢,便要闪身而出。 冯源却探手将他拉住,说道:“那王三虽然长相猥琐,身子板也很单薄,所习练的却是一门名叫‘护体虎罡’的硬气功,防御能力极是了得。你的全力一击即便打实在了,也未必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曾与封逸交战过,对封逸的实力很是清楚。 彼时封逸曾施展了燃血秘术,可谓是手段尽出。所以冯源的这个推测,丝毫无误。 “既然不能杀他,只要能伤,便也可以。”封逸说道。 “那王大以速度见长,反应能力更是在同境界之中少有匹敌的迅捷。你若出现,他势必能立时反应过来。即便你伤了王三,他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冲上前去,将你重伤。我方人数不占优势,万不能行此以一换一的事情。” 冯源再度拉住封逸。 说罢,踏步走到封逸身前,说道:“还是我去吧。” 他乃内息境后期修为,与王大相当,有自信能在王大的迅捷攻击下反应过来,所以才自荐而出。 正此时,峡谷内忽然响起公孙怡的声音,“王无量,今日我公孙怡落到你的手里,认栽了,要杀自管来杀。枉你也是王家嫡传,何必做那辱人之事?” “杀?本公子可舍不得杀了怡小姐这样一个大美人,留着回去玩亵,岂不比对着一具冰冷尸体空谈来得畅快?” 王无量依旧污言秽语,极尽辱人之能事。 公孙怡气得娇躯发颤,胸腔起伏,恨不能立时冲出去将那王无量千刀万剐。 奈何断剑还插在胸前未能取出,伤口剧痛,气血逆流,“噗……”的一声夺口喷了出来。 沈斌见状大惊,忙扭身将公孙怡扶住。同时摸向腰间,却才想起疗伤丹早已耗尽,根本没有一丁点儿余存。 无奈无奈,只得将满腔担忧尽付佳人,关切说道:“怡小姐,你莫要搭理那个杂碎,有我沈斌在,绝不教你受辱。” 说罢,昂然转身,挺胸直面踏步近前的王三,做好了御敌的准备。 “蝼蚁也敢大放厥词,想要做那护花之人?可有那护花的本事么?” 王三狞笑不止,已然走到了沈斌身前两丈之处。 密林中,冯源随时准备冲出去突袭,却听封逸说道:“一起出去,你杀王三,我对付王大。” 冯源脚步微顿,想了想,说道:“还是我对付王大,你去对付王三。” 他虽然佩服封逸战力不俗,能越级战斗,却依旧不太相信他能挡得住身负内息境后期修为的王大。 所以,他下意识地便将敌方的最强者,揽到自己的手中。 情况危急,也容不得封逸与他再多做计较,当下点了点头,说道:“好,就这样。” 一语落地,封逸的眼眸之中陡有血光浮动。 与此同时,二人的身影倏地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峡谷内,战场中,王三已走到了沈斌身前一丈外。 沈斌紧握重剑,紧张不已。 心想今日必将死于此地,心事若再不交代出来,死也难得瞑目。 当下高声说道:“怡小姐,若有来生,沈斌定鞍前马后,再服侍与你。今生就此别过了。” 一语出口,却听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衡塔忽然说道:“王……王公子,我……我投降,不要杀我可好?我愿意加入你们王家,当牛做马,绝不敢逆。” 衡塔曾是银甲卫一队统领,亦是公孙怡手下,战力仅次于封逸与沈落枫的第三强者。 公孙怡对他,很是看重,直到此时此刻,也在想着是自己连累了身畔这几个无辜之人。 她不是没有想过,劝说衡塔等人投降王家,换来活命的机会,没必要像自己那样,心存赴死之意。 可自己去劝说是一回事,衡塔主动求饶却是另一回事了。 公孙怡心起悲凉,无言闭目,黯然长叹。 衡塔跪地匍匐而出,冲着王无量连连叩首。 死亡,是很痛苦的滋味。可等待死亡的过程,却犹胜其万分。 这种极致的恐惧,能摧毁人心的最后一层防线。 衡塔心底的防线,失守了。 孔立人闻言见状,顿时大怒,“衡塔,你他娘的还有没有点男儿血性?我-草-你-妈-的,老子若是双腿健全,定要一脚踹死你这个贪生怕死之徒。” 公孙怡摇头摆手,“人各有志,强求不得,由他去吧。” 王无量“哈哈”狂笑,冲着衡塔招了招手。 后者大喜,连忙撑地起身,跑向王无量阵营。 正此时,一道残影倏忽自一旁被白雪覆盖的密林之中窜出,一柄宽刃重刀,携裹着万钧之力,凌空急劈而来。 “老三小心!” 王无量的身边,虎背熊腰的王大连忙高声示警。同时脚步急踏,便要抢出去营救自家老三。 毕竟是迟了一些,另一道残影已飞掠近前,风雷爆响,两掌破空袭来。 第七十二章:一个不留 封逸的突袭时机拿捏得极为恰当精准,开天刃携裹开天辟地之狂暴巨力,冲着王三兜头砸落。 宽大的刀身如山岳倒伏,所到之处,空气受压爆裂,噼啪有声。 如此雷霆一击,封逸自忖即便杀那王三不死,也定能教他身负重伤,失去战力。 可他毕竟是低估了王三所习练的‘护体虎罡’的防御能力。 刀势临身,王三立时反应了过来。耳听得身后响起自家兄长的高声示警,眼见得遮天蔽日的宽厚重刀急劈而至,他心念电转,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就着刀势所携裹的刚猛劲风,猛地一个侧身,避开了头颅要害。 于此同时,默运玄功,周身元力鼓荡,附着于皮肉之下,凝化成一道浅淡的土黄色光幕。 光幕初现,王三那裸露在外的皮肤顿时起了变化,由之前的微白细腻转化成黝黑粗糙,如同皮革,上有坚硬的暗黑色角质层层叠落。 “喝!” 王三提气暴喝,右肩猛地高耸,以血肉之躯,迎向急砸而至的开天刃。 “轰!” 爆响如惊雷砸落凡间,震得大地摇晃,山岳欲倾。 封逸这一刀有多少斤力道?他自己粗略估算过,虽未发挥出自身最极限的巨力,却也不下三万斤。 三万斤巨力狂砸而至,便是三阶妖兽噬帝鳄也决计不敢轻易以肉体相抗,可他如何也没能想到,王三竟然防御住了。 粗糙皮肉下的土黄色光幕颤了两颤,最终轰然碎裂开来,化作了满地流荧。 流荧下,王三的右肩皮肉被斩裂,肉糜与污血受劲风卷裹,伴着如涟漪般扩散的余波跌落远方。 而开天刃的狂斩之势,最终也止于此,再也无力将其破碎皮肉下的坚硬肩骨斩断。 反震之力自刀身传回,封逸只觉双臂酸麻,如斩在了天外玄铁之上一般。 他连忙借势旋身落地,开天刃并不就此停歇,随着身躯的旋转,于身外划出一道圆弧,自左而右,横扫王三右肋。 “哪里来的小贼,胆敢偷袭你王三太爷。” 王三负伤怒骂,小眼圆睁,内中怒火熊熊。 眼见重刀又横扫而来,刀势虽不及刚才那兜头一砸,却也非泛泛。 当下不敢怠慢,再度默运玄功,鼓荡元力于皮肉之下生成护体光幕。 “轰!” 开天刃正中敌身,奈何无功。 封逸眉头大皱,暗道:“怎么跟个王八似的?” 眸中血色浮动,正见衡塔托着伤体,被交战的余波所累,踉跄着仰面摔跌。 “临阵投降,此人该杀!” 封逸心中杀意大炽,起脚飞踹王三胸膛。 王三受自身功法所限,只擅长防御,并不擅长杀敌对战。 故此封逸这一脚踹来,他虽捕捉到了腿脚的轨迹,却一时没得好方法来加以格挡。 二人距离太近,闪避是肯定闪避不开的,只能再度提气暴喝,以玄功防御。 一脚正中胸膛,封逸之意却不在伤敌杀敌,只在将其狠狠踹飞。 果不其然,一脚踹过之后,王三下盘不稳,径直仰面后摔出三丈距离。 “轰”声落地,灰头土脸,虽未受伤,却好不狼狈。 “他奶奶的,你个小杂碎……” 王三爬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沾染的积雪,破口大骂。 却才骂了一句,便见封逸身影一晃,已舍弃了追打自己,急朝衡塔掠去。 他与衡塔不过初识,且前一刻还是敌对的关系,自然谈不上什么情感可言。 虽然看破了封逸的意图,却并没有出言示警。 嘴角挂着冷笑,王三摸了摸皮肉被斩裂的右肩,又骂了一声娘后,这才扭头看向自家兄长的方向。 一看之下,不禁心惊。 “卧槽,冯源那厮竟然没死?” 冯源不亏是内息境后期高手,在王大正准备驰援自家三弟的前一瞬间,已赶至场中,运起风雷掌法,急劈其下腹丹田。 王大驰援之路受阻,只得攥紧双拳,反攻御敌。 两人的功法路数走得皆是刚猛的硬气功,拳拳到肉,掌掌贴身,各自呕血,谁也不退不惧。 王大心中牵挂王三的安危,对战之时难免分心。 一个不慎,被冯源一腿鞭中右颊,顿时耳鸣头晕,几欲摔倒。 瞥眼间,见王三投来关切的目光,似是自身无碍。当下再无顾虑,怒喝一声,倾尽了全力,迎战冯源。 冯源的修为与王大在伯仲之间,外功武技与王大也各有胜场,若真实打实地拼死相斗,胜负难料。 可冯源身上有伤,而王大也因刚才分心,负了点轻伤。 如此,算是扯了个平。此刻再战,顿时激得雷声轰鸣,爆响连连,余波阵阵,飞沙走石。 王无量与一众铁狼卫早已被余波所慑,远远退避开去。紧张地盯着战场观瞧,目光晃动,微起担忧。 担忧过罢,却听公孙怡的欢呼之声自峡谷之中传来。 “是……封逸和冯统领!” 公孙怡发现了封逸与冯源,沈斌、孔立人与灵痴自然也认出了二人来。 众人神色皆变,俱是欢心不已。 “冯统领乃内息境后期修为,老大杀内息境如屠狗,咱们有救了。” 孔立人激动不已,拄着大戟遥观战场,对封逸极有信心。 而战场上,封逸已挥刀斩至衡塔身上。 衡塔虽是淬体九层境武者,却又哪里是封逸的敌手?眼见重刀袭来,根本避无可避。 当下只得匆忙提起自己的鬼头刀竖在身前格挡。 “铮!” 二刀相撞,衡塔手中的鬼头刀顿时自中断折,连同他那如铁塔儿一般的高大身躯,也被开天刃轰然斩成两段。 上身横飞出去,摔跌在两丈外的积雪之中,肠肚流淌,红红绿绿一片。 下身兀自停留在原地,一时不得倒伏。 封逸面挂寒煞,起脚将其下身踹飞,眼观四处,急寻王三之所在。 目光方刚移动,心中便起警兆。 “老大,小心!” “封逸,小心!” “封兄……” 孔立人、公孙怡以及沈斌的示警声频次传来,封逸来不及多想,连忙弯腰伏地,向前翻滚。 王三的的铁掌,正紧贴着他垂下的头颅急擦而过。 他头上无发,只有光洁的头皮,上面还沾染着几点白雪。受掌风撩拨,白雪碎成粉尘,头皮更被擦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火辣辣的痛感自头皮上传来,封逸咬牙切齿,猛地挥起开天刃,急撩自身上跃过的王三双腿。 王三反应迅捷,双腿一曲一蜷,已避开了开天刃的锋芒,双脚急踏刀身,借力跃至两丈外。 却还未站稳,便见黑影闪过,封逸已身化游龙,再度抢近身前。 “他妈的,你小子怎跟个疯狗似的?打起架来连气都不让你王三太爷喘一口么?” 王三暴跳怒骂,侧身避让。 封逸却猛地探脚,扫中其双腿。 比起来防御能力,封逸不如王三。 比起来修为,封逸亦不如王三。 比起来反应能力,封逸还不如王三。 但比起来与敌战斗的经验,以及格斗杀人的技巧,王三比封逸,差得可并非一星半点。 双腿被扫中,王三摔了个狗吃屎,张着嘴,吞了满口污泥污雪。 还不待他翻身而起,封逸已飞扑上前,抬起了开天刃,狂猛砸落。 “轰!” 王三身起光幕,口中狂啸。 “轰!” 第二砸,光幕破碎,王三口中的狂啸化作了惨叫。 “轰……轰……轰!” 接连三砸,王三身上的粗糙皮肤糜烂碎裂,后脊塌陷,肋骨断折。 惨叫已化作了哀嚎。 另外一边,王大正与冯源拼斗得旗鼓相当,谁也未占得丝毫上风。 忽而听到自家三弟的叫声越来越凄惨,王大顿时分了心,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峡谷旁。 这一眼,正见封逸手起刀落,砸在了王三的头颅之上。 轰声过后,王三头颅碎裂,**崩散,满地流淌。 哀嚎之声终于停止了。 “小畜生,胆敢坏我三弟性命,我……” 王大痛心怒吼,眼角虎泪狂流。却还未等泪水落地,冯源的铁掌已携裹风雷之势,狠狠地印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噗……” 王大后仰飞跌,摔在了两丈外。 待到爬起来后,连忙侧身避开冯源的踩踏。同时冲躲了老远的王无量大声叫道:“公子,还不让铁狼卫出手,为我兄弟报仇?” 王无量“啊?啊!”了两声,也知敌方来人实力强悍,己方若再做壁上观,今日怕是危险了。 一声令下,三十铁狼卫顿时一拥而上。 “喝……” 一声娇叱,自密林中响起。陈玲独臂持剑,疾冲而出。 剑光如虹,迎着铁狼卫绞杀而去。 再观峡谷旁侧,封逸砸杀了王三后,丝毫不做停歇,急忙提刀回神,凝视冯源那边的战场。 在王三倒地之时,他本可以直接以开天刃狠砸其头颅,便是那王三的皮肉骨骼坚硬如王八盖,头颅也必然万难承受住开天刃的两三番打砸。 但封逸没有那么做,因为他另有计较。 在斩杀衡塔之时,他曾瞥了一眼冯源与王大的战斗。通过二人的交锋,可以看出冯源后力已然不续,若是再经久鏖战,怕是不出百余招,便会被王大反占上风,就此打杀。 不是冯源修为不敌王大,而是他体内的伤势比王大严峻许多。 当其时,封逸已定下了计较,务须要王三哀嚎惨叫,以分王大之心。 如此,冯源才有机会反败为胜。 至于他为何不赶紧结果了王三,驰援冯源,共战王大? 因为公孙怡等人已然是强弩之末,铁狼卫距离她们并不远,若是突然来袭,她们必然无可抵挡。 封逸不能去驰援冯源,需得留下斩杀铁狼卫,保护公孙怡等人。 想法是好的,实施得也很完美。 冯源反败为胜,招招急取王大周身死穴。王大疲于应付,下风稳占,不出五十招,必然落败被杀。 收回目光,铁狼卫的喊杀声已然自身侧响起。封逸目光闪变,脸面上的杀意更浓了三分。 “沈兄,若还能战,便提剑随我来,这些王家的杂碎们,一个也不能放走了。” 封逸暴喝一声,开天刃旋舞如狂龙,疾冲入众铁狼卫之中。 横、砸、斩、扫,如砍瓜切菜。 沈斌听得封逸呼喊,立时高声回应,继而提起重剑,紧随而去。 同去的还有勉力咬牙支撑着伤体的灵痴。 三人分走左右中,不过片刻之功,便将天涯山峡谷北方的十五铁狼卫砍杀殆尽。 “王无量,休伤我主!” 最后一个人头落地,冯源的惊呼声忽然破空传来。 封逸急忙回身,遥望战场,正见王无量阴沉着脸掠入战场之中,双手急探,径取陈玲下腹丹田。 第七十三章:本元重伤 陈玲独斗拒守峡谷南面的十五铁狼卫,虽杀三人,却也负了些轻伤。 她修为不深,只有淬体七层。且还断了一臂,自然难以独斗十数铁狼卫。 本来情况就不容乐观,却没想到又被王无量突然偷袭,焉能及时反应过来,加以闪避或格挡? 眼见王无量的两拳砸来,陈玲自知避无可避,猛一咬牙,急忙起脚去阻。 “轰!” 断臂姑娘的右脚挡住了王无量的左拳,可王无量的右拳,她再也无从阻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砸向自己的下腹,势必毁丹田,取性命。 “我要死了吗?封大哥,你会为我而流泪吗?” 生死关头,姑娘的心里只徘徊着这么一句话。 她含着泪,咬着牙,想要扭头去看封逸,却根本没机会了。 “杂碎!” 封逸大怒,连忙运起身法,疾冲往南。 似觉开天刃太重,拖累了身法的速度,右手一抖,丢刀于地。 正此时,忽见冯源身躯一闪,已于此间不容发的当口,舍弃了对王大的致命一击,急赴陈玲身畔而去。 还好,去得及时,右拳斜刺里捣来,震飞了王无量的手臂。 王无量虽是王家大少,天资也很不坏,奈何行为放荡,好逸恶劳,根本无心苦修,也受不得玄修之苦。 是以时值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还只是个淬体境九层的修为。 至于战斗力,那更是浅薄到连陈玲都不如。 如此一个绣花枕头,又岂能挡得住冯源的狂暴反击? 一拳正中其胸,王无量口喷污血,如沙包般摔跌倒飞。 主子性命有虞,冯源气冲斗牛,如疯似魔,追上前去,起脚狠踹王无量的头颅。 一脚落下,王无量头骨破裂,却一时不得死。 “啊……饶命……饶命啊。” 他惨叫连连,高声求饶。 “我爹已经被霸刀门的山长老收做了记名弟子,而今已突破至通玄境,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冯源岂能理他,即便是王狂风或山长老此刻便在身旁,他也绝不会留了王无量活命。 继续起脚狠踹。 “王大,你个臭傻-逼,死哪里去了?还不赶紧来救我。” 王无量口含血沫,囫囵喊骂。 “公子……” 王大虽然被骂,却也知自家公子生死危难,只在顷刻,哪敢有丝毫怠慢?连忙翻身爬起,急赴战场。 可终究是迟了,那一句喊骂,已成了王无量的临终遗言。 “我-草-你-妈-的,冯源,老子弄死你。” 发了狂的内息境后期强者,很恐怖,一如刚才的冯源。 发了狂且不顾命的内息境后期强者,更恐怖,就似此刻的王大。 王大乃王家偏门所出,论起来辈分,乃是王无量的堂兄。 虽然已年过不惑,却并不能因此而不计较宗族辈分。 王三之死,给王大的打击很大。自家少主被杀,王大更是发了狂,着了魔。 冲上前来,兜头撞向冯源的后脊。 冯源一时未能反应过来,被撞了个踉跄。待到稳住身形,王大的铁掌却又已加身。 “噗……” 冯源呕血摔跌,王大双眼通红,瞥了一眼王无量糜烂的尸体后,将一双如妖兽般凶悍的眼眸,移向了站在身旁不远处的陈玲。 “贱婢!” 一声怒骂,舍了冯源,疾冲陈玲而去。 恰此时,封逸赶来。 一掌探出,迎上了王大的钢拳。 掌拳相交,气劲爆裂,余波扩散,陈玲立足不稳,惊呼一声跌坐于地。 封逸则连退八步,才喷血停身。 而王大,只退了三步,便又似疯狗一般,疾冲上前。 他似乎认准了,非杀陈玲不可。 封逸岂能容他得手?连忙运气压制住伤势,奔上前去将陈玲拉开。 没想到两个不要命的铁狼卫竟提着长剑急斩而来,封逸一时不察,被剑锋斩中了后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剧痛攻心,封逸不敢有丝毫疏忽,起脚将铁狼卫踹飞后,忙旋身迎上王大。 拳来掌往,斗得难分难解。 陈玲也已自惊愕中超脱出来,眼见铁狼卫又叫喊着冲来,忙弯腰捡起跌落于地的长剑,掠去迎战。 王无量既死,铁狼卫人心涣散,余下十人只有三人悍不畏死地拼杀上前,其他七人早已丢盔弃甲,觅路远逃。 “一个都别放过。” 公孙怡站在峡谷内,高声喊道。 灵痴与沈斌早已奔至近前,重剑急挥,落月刺急点,将那分散远逃的七人逐一打杀。 继而回返战场,辅弼陈玲将余下的三个铁狼卫也全都结果了。 再看场中,封逸的游龙术虽然迅捷巧妙,奈何反应能力不如王大,每每踏步,王大总能料敌于先。 封逸打得束手束脚,游龙掌虽然连中王大身躯,却根本伤他不得。 无奈无奈,下风已然稳占,若想要反败为胜,几乎没可能了。 而冯源,负伤着实不轻,委顿在地,好几次想要爬起来去支援封逸,都难能起身。 而今敌方大势已去,王大已成了困兽之斗,不足为惧。沈斌与灵痴以及陈玲,纷纷舞动兵刃,奔上前去辅弼封逸御敌。 那王大也当真了得,独斗封逸,上风不移。 而今以一敌四,竟仍能保持个旗鼓相当。 眼看战况激烈,封逸心下暗自焦急。 战斗已持续了很长时间,他体内的精血早已被燃血秘术耗尽。而今燃血秘术所燃烧的,乃是他的寿元。 若是再不结果了王大,自身危矣。 可敌人强横,并非是想要打杀便能打杀的。 公孙怡与孔立人皆伤势严峻,驰援不得。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冯源及早压制住伤势,加入战斗。 好在冯源并没有让封逸久等,不过片刻之功,便控御元力,发散了疗伤丹药效,暂时压制住严峻的内外伤势。 他呼啸一声,翻身而起,如狂虎一般,飞扑入战场之中。 有了冯源的加入,王大便再了得,又岂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未过十招,他终于坚持不住,被封逸一掌印上了丹田,毁了一身强横修为。 冯源怒其刚才欲杀陈玲,并不就此罢休。反手一掌,狠狠地拍在了他的头颅之上。 顿时头骨碎裂,王大七窍流血,亡魂随风而散。 一切尘埃落定,众人皆大松一口浊气。 封逸忙逆运燃血秘术,顿觉头晕眼花,好似身在云雾之中。 这几日来,他接连使用秘术,已然伤到了自身本元。刚才还能维持战斗姿态,全凭胸中一口气在吊着。 而今危险消除,胸中的那一口气散去,他那被伤了的本元顿时激发了周身的各处伤患。 天旋地转,封逸再难维持住脑海之中的清明,闭上了双眼,昏死过去。 眼见封逸跌倒,陈玲大惊,连忙将他扶住。 “封大哥……封大哥……” 呼喊几声,不见封逸醒来,陈玲大急,移目看向冯源。 冯源也是忧心不已,皱着眉头探指摸向封逸的脖颈处,略一探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众人不解何意,纷纷投来询问且焦急的目光。 “他……封兄弟他,秘法使用过度,精血耗尽,本元已伤。” 本元,乃人身之本。 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或许是那已消散的先天之气,也有可能是主导了人能生活在世间的另外一种能量。 只要是个人,不!只要是个生命体,就都有本元。 本元若是轻伤,可以在日后的静养之中缓慢恢复。 若是重伤,虽也能通过静养恢复,却困难许多。而且会给身体带来各种各样的遗症,或坏玄修根基,或坏习武根骨,或伤记忆,或损寿元……不一而足。 封逸接连催使燃血秘术,已然给自身本元造成了重伤。 所以冯源才会倒吸凉气,大为惊惶。 “啊?那该怎么办?被伤的本元还能恢复吗?” 冯源斟酌片刻,点头道:“可以恢复,但遗症有很多,怕是难以……” “什么遗症?”沈斌急切问道。 冯源摇头道:“太多了,说不好。” 公孙怡与孔立人各自托着伤重的身体走了过来,听到了冯源的讲说,都不由得面露忧色。 “呼呼……” 有劲风狂卷的声响自西北方向传来。 众人循声北望,正见两道黑影,忽高忽低地自远天飞渡而来。 踏地借力,凌空飞渡,此乃通玄大能才能施展的玄术手段。 那两人,必是通玄境的大能无疑。 “是谁?” 公孙怡蹙眉冷声,凝神肃面。 冯源眯着双眼仔细观瞧,忽然神情巨变,惊道:“不好,是王狂风和那个祸乱三玄城的邪灵。” 王狂风已突破至通玄境,那只祸乱三玄城的邪灵公孙怡等人曾与之打过交道,乃化了形的二纹邪灵,战力不俗,也可以比肩通玄境大能。 两个是敌非友的通玄境大能忽然来到,己方却已伤重如斯,焉能抵挡? “逃!赶紧逃!” 公孙怡与陈玲异口同声。 此情此景,只能逃,除此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可是往哪里逃?却也是个问题。 不过众人暂时没功夫想那么多,冯源背起封逸,沈斌背着孔立人,陈玲与灵痴左右架着公孙怡,众人径直南下,慌不择路。 第七十四章:孔立人 浑浑噩噩,混混沌沌,茫茫然,如在梦中。 周身剧痛,体软力虚,封逸喘息了良久,才终于凝聚出一丝丝力气,借以睁开双眼。 入眼处,皆是一片茫茫雪色。大地洁白,那有丝毫生机可言? 身子在颠簸,似乎正趴在某人的背上。 封逸再度喘息聚力,许久之后,低头下看。 背着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冯源。 此时天光已隐,暮色已起,可雪色明亮,大地如笼罩在晨曦之下,远近清楚可见。 “冯源背着我做什么?他为何在狂奔?” 封逸心起疑惑,可想要扭头四顾,并开口询问,奈何已没了力气。 不知不觉,他再度昏迷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时,已是夜深。 夜虽深,雪色却丝毫不减。 冯源依旧在狂奔,气喘如牛,身躯颤抖,步履踉跄。 “怡小姐,还有多远?” 他奔逃之际,问了这么一句。 身旁封逸看不到的地方,传来公孙怡疲累已极的声音,“约莫还有八十余里。” “他们快追上来了,还有十里不到。” 是沈斌的声音,透露着焦急。 “他们在逃?有人在追?是谁?又往哪逃?” 封逸再度自问。 深深呼吸,缓缓聚力,终于能微微张开嘴巴。 封逸本想问出心底的疑惑,可念头一转,却反而说道:“冯统领,我腰囊里红瓶中的丹药,取……” 话只说了这么多,力气已耗尽了。 封逸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皆是一怔,随即各自的面庞都浮出喜色。 冯源来不及道出心中喜意,连忙摸向封逸的玄囊,寻找一番,取出承装着补血丹的瓷瓶。 倒出补血丹,只余最后一粒,喂封逸服下。 丹药入腹,封逸忙闭目控御元力,催发药效。 不一时,药效发散,耗损殆尽的精血得到了补充,气力也在急速恢复。 又过了片刻之功,封逸已能舒展拳脚。 他挣扎着跳下了冯源的背脊,说道:“我没事了,可以自己跑。” 同时扭头回望,正见一个身穿锦布华衣的中年汉子,与一个身材矮小的猥琐老头,一纵一跃地凌空飞渡而来。 那中年汉子是谁,封逸并不识得。 那猥琐老头是谁,他却知道。 正是那夜祸乱三玄城,被他以鬼门关封禁却失败的邪灵。 邪灵在此,那中年汉子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新晋通玄境大能,王家家主,王狂风。 封逸有心询问为何王狂风会忽然追来,但话还未出口,便听到沈斌的惊呼声自身旁传来。 忙扭头看向左边,但见沈斌身躯摇晃,最终没能坚持住,摔跌在地。 他的下腹,正涓涓流着鲜血,染红了地面上的积雪。 而他的背脊上,正趴着断了右腿的孔立人。 “快起来,他们追来了。” 封逸一把拽起沈斌,却见他面白如纸,口唇发乌,双眼混沌,已然在伤重昏晕的边缘。 而他的胸前衣襟上,鲜血淋漓,正急速滴落。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前怎么不说?” 众人停住脚步,公孙怡不无关切地道。 沈斌却勉力保持着清醒,摇头一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他没有解释,众人也都明白。他是为了不让公孙怡担忧,所以才一直隐瞒伤势,强装自己无碍。 而今伤口崩裂,血流如泉涌,他的体力正在急速消耗,已难以继续奔逃。 “怡小姐,你们先走,我留下来阻他们一阻。” 沈斌咬牙说道,眸中与脸上,皆挂着决绝之意。 公孙怡一把将他拉住,摇头道:“要逃一起逃,一个都不能落下。” “还是我留下来阻挡他们吧,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日后再也不能随着怡小姐征战南北,活着已没了乐趣,倒不如今日就死在这里,为你们争取一些时间。” 孔立人翻身自沈斌的背脊上跳了下来,手提大戟,怒视后方急追而来的王狂风与邪灵。 强敌在后,己方却还在这里计较谁留谁逃,公孙怡顿时大怒,“都别他-妈-的废话,老娘说了,一个都不能落下。都给我赶紧逃,再耽搁,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这当口并不是充当英雄的时候,有这耽延的功夫,咱们不如赶紧多逃一里地。” 封逸一把拽回孔立人,反手将他背负在背,继而运起身法,急向东去。 冯源伤势虽重,修为却很深厚,早已将重伤压制住。而今虽很疲累痛苦,却也能勉力坚持。 当下背起沈斌,紧随封逸的脚步东去。 众人继续狂逃,身后的王狂风与邪灵,却已将距离拉近至五里。 “还有多远?” 冯源再度问道。 “什么多远?” 封逸不知他在问什么,插口询问。 公孙怡在陈玲与灵痴的搀扶下,奔逃得并不如何费力,闻言解释道:“一个很安全的所在,足够我们藏身,并休养,只要咱们都恢复了战力,也未必没可能跟王狂风一斗。” 眼下的情况,众人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逃回三玄城? 不说三玄城距离此地甚远,若真逃回去了,又拿什么来跟王狂风斗? 逃去灵雾山脉,寻求天剑宗长老的庇护? 更是不可能。 灵雾山脉距此的距离与三玄城不相上下,而且越往北走,妖兽越多。若是没寻到天剑宗的长老,反而碰到个强横妖兽,岂不是自送肉食上门? 所以,只能往公孙怡所说的那个足够安全的所在去。 那是一个山洞,外有石门,不知那山体因何而发生了异变,坚硬异常。 而且石门只能单向打开,若是众人进洞之后,石门就只能自洞内打开。洞外便是有通玄大能竭力轰砸,也绝无可能破开石门或山体,入内杀害众人。 那山洞的所在,在天涯山往东一百六十里外的一处无名山峰脚下。是两年前公孙怡外出执行任务时,偶然间发现的。 当时她曾将那个山洞的神异汇报给了父亲公孙飞龙,并随同一起去探查过一番。 探查的结果让公孙怡很是失落,只是个宽广的山洞,内中并没有任何特异之处。不过山体坚硬异常,公孙飞龙手持二品玄兵,也难以伤其半分。 所以,公孙怡才在奔逃之际决定,往那山洞去。 只要入得洞内,争取一些喘息之机。只待众人伤势复原,战力恢复,再出洞与王狂风拼杀。 即便不敌被杀,也总好过现下束手,引颈受戮。 众人奔逃的速度快,王狂风追赶的速度更快。 一炷香的时间还未过半,两方的距离已自五里拉近至三里。 “公孙家的贱婢,陈家的娼-妇,胆敢害我孩儿性命。即便你等逃到天涯海角,我王狂风也必追去,将你等鞭尸百年,挫骨扬灰。” 王狂风的怒吼之声乘风而来,众人心中紧张,如被妖鬼追赶。 “老大,冯统领快不行了,你放下我,带着沈兄弟你们先走。” 孔立人趴伏在封逸的背脊上,低声说道。 封逸沉声喝道:“别他娘的废话,我封逸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做不得这种事。” 孔立人心下大慰,“此生能遇到老大与怡小姐两位主子,我孔立人真是好福气。” 说罢扬声一叹,“唉!只可惜,我断了条腿,而今玄修之路断绝,此生再也无望跟随怡小姐和老大您征战了。” 封逸没功夫跟他多说话,自顾埋头狂奔。 一边狂奔,一边急思对策。 可追兵是通玄境大能,能有什么对策来化解危难,保全自己与众人的性命? “不对,还有办法。” 封逸忽然似想到了什么,当下连忙收回右手,摸向胸前衣襟。 衣襟内里,青蛇依旧盘曲沉睡,任凭封逸如何以手指挑弄,它都始终不醒。 “大哥……大兄弟,别装睡啊,我现下正逢生死危难,需得求你救命呢。” 封逸心下哀呼,可青蛇睡得很沉,就是不醒。 恰此时,又听孔立人说道:“我虽跟老大认识不久,也没有过太多的交往。不过我能看得出来,老大你不是个坏人,也不是外在所表现的那样残暴好杀。” 封逸摇头一笑,依旧不言不语。 孔立人继续自说自话,“你重情重义,又果决勇武,将来的玄修之路上,必然前途无限。若是没有追兵在后,我孔立人真想跟老大你好好地喝上一顿大酒。只可惜……只可惜……” 连说两句只可惜,孔立人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浓重的悲凉。 他断了条腿,已然算是个废人了,正如他所说,即便还能活下来,又有什么用? 他所想的是跟随一位忠义勇武之士,征战玄修路,开创出一个强大的势力宗族。 当然,若能在玄修之路上更进一步,求得长生大道,那才最好。 可现如今,一切成空,皆化梦幻泡影。 “唉!” 又是一叹,孔立人心存赴死之意。 “老大,我有个婆婆,那是将我抚养长大的慈善老人。不过现在却身染重病,又没人照料。以后若是有机会,你能代我去看看她吗?她就住在西城三街。” 孔立人凑头在封逸的耳边低语。 他声音不大,乃是伤重所致。封逸奔行如飞,耳边风过呼呼,他若不离得近一些,唯恐封逸会听不到自己的话语。 封逸自然听到了,点头道:“好,等过了这个难关,咱们兄弟一起去看望她老人家。我也略通医术,保不齐还能……” 一句话还未说完,忽觉双臂一麻,再也不能维持背负之姿。 紧接着,又觉身上一轻,孔立人已挣扎着跳了开去,大戟横扫,劲风狂啸,摧得封逸连连踉跄前扑。 “老大,多谢了!” 孔立人的声音里带着决绝,他的脸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单腿直立在满天冰雪之中。 封逸忙停住脚步,转身来看,“你做什么?快回来?” 孔立人已蹦跳着,迎上了急追而至的王狂风。 大戟横扫,阻住了二人纵跃的路径。 “奶奶的王狂风,你孔家爷爷在此,还不受死!” 一语毕了,孔立人已踏地跃起,垂戟砸向王狂风头颅。 “不自量力的狗东西,滚一边去。” 王狂风怒骂一声,起脚飞踹孔立人胸膛。 “轰!” 大戟断折,壮汉如败絮般,倒飞而出,狠狠地砸落在了雪地之中。 “孔立人……” 封逸高声大叫,奔逃在前的众人也都闻声停住了脚步。 王狂风面挂寒煞,已再度踏地借力,凌空飞渡。 只是还未飞跃起来,忽有黑影一闪,孔立人已自雪堆之中窜了出来,单腿着地,急运身法,冲至王狂风身旁。 猛地扑倒,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双腿。 “老大、怡小姐,快走……快走啊……” 第七十五章:垃圾 山洞宽广,似是人为开凿而成。山体墙壁上还残留着刀劈斧斫的痕迹,虽然历经岁月的摧磨,却依旧清晰可见。 石门紧闭,上不见机关,中不见把手,两侧不见门框。 似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石门,可内中却暗藏机巧,只能单方面推开。 闭合的石门阻绝了洞外的雪色与天光,也阻绝了王狂风与邪灵的疯狂攻击和连翻叫骂之声。 山洞内,幽暗如渊。可洞中人皆是身负修为的玄修,均可于夜间视物,故而此等黑暗,并不足以给众人带来什么不便。 “呼……” 冯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斜靠着山体墙壁,不无劫后余生的快感。 “终于安全了。” 他虚弱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山洞之中,受山体阻挡,不得发散于外,只能萦绕在众人的耳畔,经久不散。 “是啊,终于暂时安全了。” 公孙怡亦背靠山体,斜坐于地。她的胸腹上还插着那柄断剑,一直没有取出。俏面白如雪,虚弱不堪,也疲惫不堪。 说话之时,她刻意将‘暂时’两个字的音调说得很重,意在提醒众人,此时的安全并非是长久之计。 敌人就在洞外,若己方不赶紧复原伤势恢复战力,终究难得活命。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她一直没说,那便是众人被困于此,食水的来源已成了问题。 一日两日倒还无碍,可三日四日呢? 拖是肯定拖不得的,只有赶紧复原内外伤患,而后再推开石门,拼死一搏。 但此时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赶紧处理各自身上的轻重伤势。 “玲儿,你那里还有疗伤丹吗?” 公孙怡喘息片刻,扭头向坐在身旁的陈玲问道。 独臂姑娘“唔”了一声,将目光移向坐在对面的冯源。 冯源见状,忙将腰囊内的疗伤丹取出,分发给众人后,来到封逸身旁。 “封逸兄弟,你精血耗损严重,这疗伤丹虽也能滋补精血,却功效甚微。你那里可还有补血药物吗?” 封逸呆坐于地,怔然失神。 虽在失神,双拳却始终紧紧地攥着,面色也很沉郁,如罩寒霜。 闻听冯源此问,封逸摇了摇头。 见冯源眉头紧皱,似在担忧着什么。封逸思绪一转,已然明了。 己方战力最强者,乃是自己与冯源,而今自己精血匮乏,若无药物滋补,难以在短时间内复原。 精血不足所带来的后果便是自身体力亏虚,体力亏虚,自然无法发挥出强横的战力。 外面的敌人乃一位通玄境大能,和一个化了形的邪灵。己方本就势弱,若是再有人无法发挥出强横战力,后果之糟糕,不言而喻。 冯源忧心,封逸亦在忧心。 不过他忧心的同时,也在痛心。 痛心孔立人之死。 他与孔立人并无深交,见面的次数也很有限。可单凭孔立人死前的那三言两语,封逸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值得深交的中正汉子。 如此样人,一口一个‘老大’地喊着自己,自己却没能护他周全,焉能当得起‘老大’这个称呼? “唉!” 心起长叹,仇恨的种子愈发在心头茁壮成长。 “王狂风,不杀你,我封逸誓不为人。” 决心暗定,思绪又回归到现实之中。 检视自身,外伤已在疗伤丹的治愈下复原不少,耗损的元力也通过吞服聚元丹补充了个七七八八。心火之气盈满,奈何精血匮乏,体力虚浮,此乃重中之重。 再看玄囊,补血丹已然耗尽,二品疗伤丹也还有一些,二品一下的疗伤丹也余存不少。 正如冯源所说,疗伤丹虽有补血之能,却功效甚微。 封逸粗略估算,即便将这所有的疗伤丹都吞服下去,也至多只能补全七成精血。 强敌在外,生死决战势必是免不了的,疗伤丹之重要,万不能在此时多做浪费。 若是在对战之时负了伤,却没有疗伤丹来治愈伤患,难免会被敌人所杀。 “怎么办呢?” 封逸心下焦虑,愁眉苦脸。 众人皆在闭目调息,催发疗伤丹药效,复原各自的内外伤患。山洞内安静至极,气氛也很是压抑沉闷。 封逸抬起头来,环视了一眼山洞的情况,却见是个长宽三丈余的大开间。 右侧深处有一个小山洞,内中幽暗,洞口处有凸出的山石阻挡了目光,看不真切内中情况。 了解了自身所处之地的大概,封逸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忧思心下事。 瞥眼间,却发现一道冰冷的目光,透过了山洞内的幽暗,直勾勾地射向自身。 是灵痴。 灵痴乃公孙怡麾下银甲卫三队中人,亦是封逸的属下。 梁木曾向封逸简单讲说过三队的情况,十八银甲卫,其中以灵痴与孔立人的修为最高,皆是淬体境七层。 孔立人憨厚木讷,灵痴沉默寡言,且右颊上有一道清晰的伤疤,显然是早些年留下的,因为没有得到高品阶疗伤丹的治愈,所以才坏了那一副原本冷艳的俏丽容颜。 封逸对灵痴颇有印象,不仅仅是因为她脸上的伤疤,更因为她精通一门秘术,能与兽类交流。 当日那只化了形的二纹邪灵祸乱三玄城,被封逸等人追杀至王家属地的荒废小院之中。邪灵蛰伏于枯井内,便是灵痴自荐,使用秘术与井下的一条百年乌鱼建立了沟通,才确定了井下暗道狭窄,邪灵不得已借此而远逃。 灵痴那冰冷的目光,封逸并非第一次领教。可往日里的目光虽然冰冷,却只是单纯的冰冷。 而此时此刻,灵痴的目光里,除却冰冷以外,竟还带着一抹浓浓的鄙夷与厌恶之意。 她在鄙夷什么?又厌恶什么? 封逸心起疑惑,便抬眼看向灵痴。 四目相交,灵痴昂首挺胸,似是挑衅一般,并不就此收回目光里的鄙夷,反而毫不示弱地将其加重了几分。 封逸皱眉,沉吟片刻后,低声问道:“怎么?” 灵痴讥嘲一笑,并不答话,只是依旧冷冷地盯着他看。 封逸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神色变换间,心中已起不悦,当下沉声说道:“我等没有食水,不能在这山洞中久呆。你还不快些疗伤,看我作甚?” “垃圾!” 灵痴樱唇微张,吐出这么一句辱骂的话语来。 封逸没来由被骂了一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有心质问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灵痴,奈何对方已闭上了双眼。 闷气憋在胸中发散不得,压抑且烦躁。 正此时,忽听陈玲低声说道:“灵痴,封大哥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你为什么要骂他?” 陈玲身上的伤势并不很重,有二品疗伤丹入腹,不一时便伤患尽去。 只是长途奔波,难免疲累,故而便斜靠着山体,昏沉欲睡。 在将睡未睡之际,忽听封逸说话,又听灵痴骂他,不由得心起疑惑,于是便问了出来。 灵痴再度睁开眼来,看向陈玲,神情一黯,幽然长叹。 叹罢,面色忽转冷冽,再看封逸,斥道:“他丢下孔立人,独自逃生,我自该骂他。” 此言一出,封逸立时恍然。 想起了孔立人,他不免心起悲意,面色陡转低落。 “莫要假惺惺地自作悲伤,以你的修为,若不是主动将孔立人丢下,他又岂能挣脱你的背负?” 封逸脸面上的低落神情,被灵痴看了个真切。她愈发觉得封逸乃是个十足的伪君子,更加冷言冷语地斥责。 当时的情况,封逸体力虚浮,头晕目眩,一身修为难存十中一二,背负孔立人奔逃异常吃力。可但便如此,封逸也压根没有起过丢下孔立人,独自逃生的想法。 可这些灵痴并不知道,她只相信自己的所见。 而她的所见,正是封逸丢下孔立人,让他一个断了右腿的残废,独自面对通玄境大能王狂风。 灵痴更不知道的是,孔立人之所以能挣脱封逸的背负,乃是因为他在封逸说话分心之时,忽然出手点中了封逸的双间穴道。 正如此,封逸才会忽觉双臂酸麻,一时不慎,反被他挣脱。 也多亏了孔立人阻了王狂风一阻,众人才能多寻来一些时间,逃至此地。 若非孔立人,只怕众人还未奔逃到这山洞的所在,就已被王狂风追上,并就地打杀。 事已至此,再多的解释都是没用的。封逸也懒得去解释,他自顾哀愁,自顾长叹。 哀愁与长叹的同时,对王狂风的恨意与必杀之意,越来越重了。 “封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他身上有伤,精血匮乏,体力自然不续,所以才会被孔立人挣脱。并非是他有意丢下孔立人……” 陈玲见封逸并不解释什么,担心灵痴的误会愈来越深,当下便直言解释。 可话刚说了一半,便被灵痴摆手打断,“陈二小姐,我灵痴并非痴傻之人,看人识人也自有自己的眼光。如他封逸此般样人,我灵痴羞与之为伍。罢了!我这便出去跟那王狂风斗上一场,被他杀了总好过跟这样的垃圾呆在一起,平白恶心了自己。” 说罢直身而起,提着一对落月刺,大踏步便向石门走去。 “有完没完,给我坐下!” 灵痴与陈玲的说话之声,唤醒了正各自调息养伤的众人。 公孙怡见灵痴如此冲动地不顾全大局,顿时大怒,暴喝出口。 她毕竟是灵痴的主子,哪怕公孙家现如今已不复曾经,主子依旧是主子。所以她的话,灵痴不敢不听。 “封逸若真有心丢弃孔立人,独自逃生,之前还回来做什么?自噬帝鳄的追杀下逃得了性命,寻一处安逸的所在,偷生过活不好吗?非要来天涯山跟你我一同受罪遭难?” 公孙怡胸腔起伏,抽出了断剑的伤口因气愤而再次崩裂,鲜血急流,瞬间便浸透了包扎的布缕。 陈玲见状,忙探手为她封穴止血,同时说道:“你莫要动气,灵痴也是一时误会了封大哥,才至于此。等过会儿她心中的气怒消了,便无碍了。” 公孙怡没有理会陈玲的话,继续大声喝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大敌当前,我等生死难料。你不考虑眼前的情况,竟还计较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是小孩子嘛?还不给我回来坐下。” 灵痴咬牙攥拳,气喘吁吁。但公孙怡已如是说了,她也明白自己确实是冲动了。若真推开了石门,只怕王狂风会立时冲进来。 届时自己死便死了,若是连累了公孙怡等人,岂非大罪? 当下折身而回,揣着对封逸未解的误解与鄙夷,坐倒在地,闭目不言。 山洞内,再度恢复了平静。 洞外情况如何,众人不知。他们只知道,洞内的情况,暂时无碍了。 谁都没有说话,也都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许久,公孙怡的怒火已按捺了下去,再度出言说道:“孔立人甘愿赴死,为我等争取来逃生的机会。而今我等应该做得是好好地活下去,这样才不会让孔立人白死。” 她声音低靡,内中蕴藏着沉沉的疲累与虚弱。 “封逸是什么样的人,你灵痴仔细想想。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你自思自量吧。” 说罢,便再不言语,闭上了双眼,运功疗伤去了。 第七十六章:剑气 灵痴果真在自思自量,思思想想,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若他真是那种人,眼见王无量率领铁狼卫将我等围困,该当转身逃走。可他没有,反而不惜耗损精血催使秘术来营救,难道……难道我真误会他了?” 再看封逸时,面庞上不禁泛起了一些愧疚。 封逸没有看见她脸上的愧疚,他只是紧闭着双眼,自顾想着什么。 而陈玲却看到了。 断臂姑娘微微松了口气,暗道:“终于想通了。” 眼见封逸嘴唇青白,虚弱至极,当下直身而起,来到封逸身旁。自玄囊内取出水囊,说道:“封大哥,喝些水吧。” 这水是她之前在矮峰下的山洞中,融化并煮开了的雪水。当时并没预料到今日会遭遇此般情况,所以雪水备得并不多,只有半水囊。 她自己也很口渴,却并没有想着去喝水解渴。 似乎在姑娘的心中,封逸的一切,都比自身要重要许多。 封逸接过水囊,拔开软木瓶塞,想了想,并没有喝。 “我不渴,你喝罢。”反手将水囊递还给陈玲,封逸低声说道。 “你嘴唇都干裂了,还说不渴。”陈玲摆手没接。 封逸却塞回了瓶塞,最终也没喝那半囊水。 “轰轰!” 两声爆响,自山洞外响起,震得山体摇晃,似欲塌陷。 这样的爆响,众人刚躲进山洞时,听到过很多次,乃是王狂风轰击石门所造成的。 初时封逸还很担心,这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石门能否经受得住通玄大能的狂暴轰击,但当爆响落定,石门依旧坚挺,他才放下心来。 而今又闻响声,显然王狂风已然按捺不住性子,再度做那无用之功来了。 “轰轰……” 爆响一次接着一次,此起彼伏,一直持续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才终于停止。 响动停止过后,封逸适才想起,自己还拿着陈玲的水囊。 当下扭头看向陈玲,欲将水囊递还给她。一看之下,不由得心头一惊。 “你怎么了?” 陈玲面起殷红,眉目扭曲在了一起,捂着肚子,似乎很痛苦,连单薄的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闻听封逸此问,顿时垂下头去,脸上的殷红更加浓郁了。 封逸眉头紧皱,连忙起身来到陈玲的身旁,弹指摸向她的脖颈处。 一摸之下,只觉她皮肤发烫,似乎生了温病。 温病,又称热病。对于玄修武者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病症。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却是足以致命的疾病。 陈玲不是普通人,即便得了温病,也是无碍。哪怕没有药物治疗,单凭体内的元力,也足以化解病症。 只是,陈玲的情况似乎又与温病不同。 “你出汗了?是伤势反复,还是得了什么病?” 封逸连声追问。 可他每追问一句,陈玲的头颅便下垂一分。待得问完,姑娘已埋头在双膝间,耳根子发烫红胀,身躯的颤抖也越来越剧烈。 封逸的连翻话语再一次将众人唤醒,坐在陈玲身旁的公孙怡见状也是一惊,忙将陈玲扶起,目光闪变,神情有些怪异。 “怎么了?”冯源忧心发问。 “没什么,没事。”公孙怡干咳了两声,摆了摆手。 众人心存疑惑,欲再追问。 公孙怡忙再度摆手,“我说了,没事,你们都赶紧疗伤吧,我来照顾玲儿。” 说罢低头在陈玲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陈玲闻言,忙抬头向山洞深处的那个小洞口望去。 看过之后,面色立时转缓,连颤抖的双肩也微微缓了几分。 “你陪着我去。”陈玲低声说道。 公孙怡点了点头,将其扶起。 起身后,见封逸依旧在紧盯着自己二人观瞧,公孙怡面色微红,斥道:“看什么看,女孩子家的事情,有什么好看的。” 封逸眉头一挑,心下恍然,当下赶紧移开目光,不去看她。 两个姑娘走开了,灵痴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三个女孩都走了,只留下封逸、冯源与沈斌三人,呆坐在原地。 封逸自小与清儿生活在一起,自然知道一些女孩子家的事情。 冯源已年过而立,该知道的早已知道。 沈斌却是茫然,跑到封逸身旁,低声问道:“封兄,啥女孩子家的事情啊?” 封逸挑眉看他,冯源似笑非笑。 沈斌不解何意,继续追问。 封逸无奈,只好含糊说道:“尿急。” “额……”沈斌愣住了,良久过后才不无尴尬地说道:“封兄,你也不用这么直白吧。人家毕竟是姑娘哎……” 封逸白了他一眼,“你非要究根问底,现在又怪我说得太直白了?” 沈斌自知理亏,红着脸,怯怯地靠上了山体墙壁,不再说话。 他以为,封逸说是尿急,便就是尿急。 可当真是尿急吗?显然不是的。 “啊……” 一声惊呼,自内室小山洞中传了出来。 是陈玲的惊呼,且还伴随着公孙怡的娇喝与灵痴的闷哼之声。 封逸三人神情大变,连忙直身而起,急向小山洞冲去。 还未到近前,三人似都想到了什么,纷纷止步在小山洞外。 封逸急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有……有人!快……快快,灵痴受伤了。” 公孙怡的急切呼声自内传来。 “有人?” 封逸三人悚然色变,再也顾不得什么,连忙抢入小山洞中。 内里,陈玲持剑而立,紧张地盯着四下观瞧。 灵痴斜靠着山体,坐在她身旁的地面上,右手紧紧地捂着左肩,手指缝里血流不止。 而公孙怡,也已长剑出鞘,守卫在二人身前,冷视身前。 小山洞不大,约莫只有外面山洞的一半大小。四四方方,高约两丈。 内中一片开阔,哪有什么人在?只有灰尘落了满地,连脚印都没一个。 封逸皱眉,冯源与沈斌亦皱眉环视,各自神情紧张。 “什么人?哪有人?” 封逸来到公孙怡身旁,问了一声后,低头看向灵痴。 姑娘伤得不轻,左肩上的伤口是贯穿性的,显然是被什么利刃刺中所伤。 血流汹涌,灵痴面皮青白,嘴唇颤抖。 封逸连忙蹲身为其封穴止血,继而取出疗伤丹,塞入她的嘴里。 “多……多谢!” 灵痴神情纠结地看着封逸,继而垂头致谢。 封逸摇了摇头,再度直身而起。 “刚刚我确实听到了风声,肯定有人在这里。”公孙怡说道。 可山洞就这么大,一眼便能看个通透,根本连人影都没有一个。 这就奇怪了,莫非对方会隐身? 封逸心起忧虑,奈何开天刃被遗落在了天涯山,而今手无兵刃,只能攥紧双拳,做出御敌姿态。 陈玲见状,自玄囊内将那柄窄刃直脊玄刀取出,递给封逸。 封逸接过,只觉刀重不下三百斤,虽不及开天刃,却比自己之前所用的玄刀要好上很多。 提着重刀,环视周遭,但听冯源说道:“不管有没有人,你们暂先退出去。” 陈玲“恩”了一声,扶着灵痴退出了山洞。 冯源大踏步上前,冲着眼前的空旷山洞抱拳说道:“在下三玄城冯源,刚才那位姑娘乃是我三玄城现任城主。” 说罢抬手指向一旁的公孙怡,“这位是公孙家的怡小姐。我等几人被仇家追杀,不得已才借用贵宝地藏身拒敌,并无恶意,还望朋友能行个方便。冯源代表三玄城,在这里先谢过了。” 一语毕了,躬身致谢。 可话音散尽,也不见有人现身。 疑惑如云,笼罩在众人心头。 “难道没人?” 封逸问道:“你们刚才在做什么?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引发了这里的机关?” 他不太相信有人,反而怀疑是公孙怡三人不注意碰到了什么,触发了此地的机关。 这个山洞的山体石壁看上去只是寻常,却坚硬如玄铁,连通玄境大能都轰之不碎。 由此可见,此地必有神异。 至于神异在哪里,暂时还不得而知。 公孙怡闻言,略一回想,继而扭头看向身后的山壁。 左看右看,并无怪异之处。 封逸亦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山壁,而冯源与沈斌,则继续紧盯着前方,凝神戒备。 山壁并不很光滑,显然开凿之人并没有闲情雅致将其精心打磨。上面蛛网盘结,蜘蛛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壁面上,灰尘很厚,有一处灰尘似被人不注意碰落了一些。 封逸看得真切,当下走上前去,探手摸向那被碰落的灰尘一角。 双手还未摸上山壁,眼睛已看到了剥落的灰尘下,似有什么雕刻存在其上。 “这里有雕刻。”封逸说道。 公孙怡秀眉双蹙,“之前我跟父亲来探查时,没发现这地方有雕刻啊。” 眼见封逸的右手已摸上了山壁,便欲将灰尘剥开,细看雕刻。 却正此时,忽有“嗖”的一声倏地响起,与此同时一道青红交错的光影,忽然自山壁之上发射出来,径取封逸右手。 封逸心生警兆,连忙收手侧身。却毕竟慢了几分,右手还未收回,已被那青红二色交杂的光影自掌心射了个对穿。 鲜血挥洒,封逸吃痛闷哼。 但他来不及多做计较,忙抬头去看山壁。 青红二色一闪即逝,若不留心细看,根本难以发现。那看不清楚真容的东西射穿了封逸的右掌后,已随着光影的消散,重回山壁之中,消失不见了。 灰尘依旧,山壁依旧,只留下负伤的封逸,以及震惊不已的公孙怡、冯源和沈斌。 这一切说来缓慢,实则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待得封逸负伤流血,光影消散,众人还未能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是什么东西?” 不一时,冯源率先回神,忙来到封逸身旁,沉声问道。 封逸摊开右掌,但见伤口狭长,似曾相识。 略一回想,脱口道:“剑气?” 右手中的伤口,正与那日自陈天手中所得的剑图发散而出的剑气所造成的伤口一般无二。 再回想那青红二色光影出现时的情状,正与剑图发散剑气时相同。 “难道……这山壁与剑图一样?” 封逸揣着疑惑,又向山壁走近了一步。 冯源连忙探手将他拉回,问道:“什么剑气?刚才你是被剑气所伤?” 封逸点了点头,“应该是剑气。我曾得到过一件异宝,发射的剑气与刚才伤我的东西相仿。” “你的意思是,这块山壁,是一件能发射剑气的异宝?” 冯源虎目圆睁,高声询问。 封逸继续点头,“你们都走开一点,我再试试。” 三人闻声避开,封逸也微微侧身,继而平伸右手,再度触摸山壁。 方刚摸到,青红二色光影又出。 这一次封逸有了防备,早在光影出现之前,便收回了右手。 目光如电,紧盯着光影观瞧,但见青色略弱,红芒略胜,似乎与刚才有了些微不同。 不!不是些微不同,而是很大的不同。 因为那光影剑气发射出来之后,没能射伤敌人,竟并未如之前那般重返山壁之中。而是就着山洞猛地一个盘旋,竟然调转了锋芒,折返而回,径取封逸下腹丹田。 第七十七章:血剑 “卧槽!” 封逸哪能料到情况竟会如此,大骂一声后,连忙运起游龙术加以闪避。 剑气虽快,却只与内息境玄修的速度相当,封逸竭尽全力,尚能闪避得开。 脚步交错,一直退到了小山洞深处。 再定睛前望,却见那剑气并不就此罢休,又是一个旋折,再度疾冲而来。 “这玩意,难道是活的?” 封逸大叫道。 叫过之后,忙将玄刀递交右手,急运追风刀法,砍向激射而来的剑气。 玄刀正中剑气中身,却听得“咔擦”一声,玄刀竟自中断成了两截。 这柄玄刀的品阶并不高,只是一品玄兵。但材质上佳,不仅很重,也很坚硬。 封逸粗略估算,此刀的坚硬程度,已可以与二品玄兵相媲美。但便如此,依旧如枯木一般,被那青红二色交杂的光影剑气就中斩断。 玄刀断折,封逸一时难得反应过来,被剑气射中了左胸。 也是他站位巧妙,若是再偏上那么一分半分,只怕就要被射穿胸腔心脏,立时气绝身亡。 剑气染血,青光已消散殆尽,尽数化作了耀眼的赤芒。 封逸本以为它既然已伤了敌人,势必会与之前一样重返山壁之中。 却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 一口气还未松完,公孙怡等人的示警之声已交替传来。 “小心!” 封逸闻声色变,连忙侧身闪避。 那已尽数化作血色的剑气竟然自身后折返而回,又一次疾刺而来。 速度已比较之前快了一倍不止,若非公孙怡等人的示警之声来得及时,封逸只怕又要被它射个对穿,负伤不轻了。 剑气一刺落空,已急飞到冯源等人的身旁。 它似乎只对封逸有兴趣,并不理会冯源等人,就着半空旋折一圈后,再一次调转锋芒,急攻封逸。 正此时,风雷之声爆响,冯源的铁掌已朝着剑气中身,狠狠拍击而来。 掌间元力鼓荡,逼压得空气爆裂连连。劲风如浪涛,狂暴不已。 可那狂暴不已的劲风触碰到了血色剑气,下场竟与封逸手中的玄刀一样,顿时碎裂散尽。 冯源大惊,连忙收回手掌。 他这一击虽然没有伤到剑气,却是引起了它的注意。 血色剑气止住了疾冲之势,停身于半空之中。微微一顿后,猛地旋身加速,急朝冯源刺去。 冯源连忙闪身避让。 “他-妈-的,还真是活的啊。” 狂暴一骂之后,冯源已闪到了封逸的身旁。 二人并立,剑气又已疾冲至身前。 此物锋利至极,无法格挡。也没办法将其摧毁,只能躲闪。 山洞虽空,却不是很大,闪避起来多有不便之处。冯源掠至公孙怡身旁时,一个不小心碰撞到了她。 公孙怡没留意脚步,径直撞在了身旁的山壁之上,顿时激得灰尘扑簌簌跌落,露出了雕刻全貌。 那是一柄长剑图形,宽约四指,长超过五尺。 剑尖朝下,剑柄朝上,剑身上雕刻着两个古意昂然的篆体大字,‘天剑’。 封逸粗略一观,却见青光陡起,又有一道剑气自长剑图案之上激射出来。目标所向,正是方刚触碰到山壁的公孙怡。 公孙怡也发现了青光剑气,连忙抽身后退,同时挥剑砍斫。 不出意料,长剑被剑气就中斩断。剑气加身,自公孙怡的右臂洞穿而过。 霎时间,青芒散去一些,赤芒倏然生出。青红二色交杂,剑气却飘然而回,重入长剑图案之中。 “怡小姐……” 沈斌眼见公孙怡负伤,连忙闪到近前来,将她扶住并关切问询。 还不待公孙怡答话,封逸已飞掠而来。探手在她的后背上用力一推,便将她推出了山洞。同时冲站在一旁,提着重剑,束手无策的沈斌大声叫道:“你也退出去。” 沈斌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影响封逸与冯源的闪转腾挪路径。万一一个不小心碰触到山壁,或还会引发一道剑气出来。当下“恩”了一声,随着公孙怡一起,退了出去。 此时此刻,洞内就只剩下冯源与封逸二人,还有一条长约一尺,宽不过两指,薄如纸张的血红色剑气。 “它本来是青色的,伤敌之后便化作了红色,似乎在噬血。” 封逸一边急运身法闪避,一边高声说道。 那剑气并不只单单认准了一个人去攻击,一会儿斜刺冯源,一会儿改刺封逸。 所以两人才得喘息之功,可谁都没办法退出这个小山洞,回到大山洞之中。 因为他们不知道剑气会不会跟着自己一起出去,若真出去了,再记恨上公孙怡等人,那可就麻烦了。 “它确实在噬血。”冯源避开了剑气之后,偷得瞬息的喘息之功,回应道。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洞外,公孙怡急切询问。 可谁都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众人都是第一次遇到此般情况。 “封大哥,小心,它又找你去了。”陈玲守在洞口,焦急地盯着战场观瞧。眼见血剑急冲封逸而去,连忙高声示警。 封逸闪身避让,却忽觉头脑一沉,方刚恢复不多的体力已再度耗尽。 “完了……” 心中一紧,血色剑气已深入下腹之中,并刺破了后脊皮肉,贯穿而过。 “啊……封大哥!” 下腹乃丹田之所在,丹田受到如此重创,便是极境强者,也会修为散尽,沦为废人,甚至还有可能就此身死。 场中没人知道封逸的丹田早已被毁,眼见他负伤如此,各人都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完了!” 陈玲闪身冲入山洞之中,便要来营救封逸。 却方刚入内,便被公孙怡给拽了回去,“你去了也帮不上忙。” 陈玲哪里肯听她的话,哭喊着甩动手臂。可她的修为本就不如公孙怡,哪里能甩脱得了? 挣不脱束缚,又关念封逸的安危,当下只能托着泪眼,急观战场。 那血剑刺穿了封逸的下腹丹田之后,周身血色再度暴涨,已由之前的一尺,变化做两尺长。 它就着前冲之势猛地旋折,似乎认准了封逸已死,便不再去攻击他,反向冯源冲去。 冯源眼见封逸负伤如此,也是心惊不已。一边躲避血剑,一边急闪至封逸身旁,急声问道:“封兄弟,你快退出去。” 封逸捂着下腹,嘴巴方刚张开,便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鲜血飞扬,好巧不巧又落到了疾冲而至的血剑身上。 血剑一颤,二尺剑身再度增长半尺。 它又在半空之中顿了顿,继而锋芒变换,又指向了封逸。 “奶奶的,退不出去了。” 封逸无奈苦笑,忙推开冯源,侧身腾挪。 与此同时,自玄囊中取出疗伤丹,急送入口。 血剑的体型暴涨至此,速度也比较之前更快了数倍。呼呼来去,几如电闪风驰。封逸原本就闪避得极为困难,而今己消敌长,又怎能再闪避得开? “噗……” 血剑加身,左臂之上的皮肉立时开裂。 血剑再度变化,已至三尺长。 眼见封逸不死,便再度向他冲来,倒是给冯源晾在了一边。 冯源见状,忙捡起封逸丢在地上的断刀,冲上前来,急斩血剑。 终于引开了血剑的注意,为封逸争取到一些喘息之机。 疗伤丹的药效在急速发散,封逸身上的伤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山洞外,公孙怡看得真切,心起疑惑,“他的丹田被洞穿,怎跟个没事人一样?” 疑惑归疑惑,血剑却已斩伤了冯源的右腿。饮血过后,体型增长至四尺,继而改换目标,再攻封逸。 封逸得疗伤丹补益,暂时恢复了一些体力。勉力催使游龙术,配合追风术,尽最大的可能,施展出极限的速度来。 奈何终究没有血剑的速度快。 “噗……噗……噗……” 接连三响,被血剑自下腹来回穿刺三回。 众人看得痛心不已,陈玲也终于挣脱了公孙怡的束缚,跑了进来。 可还未来到封逸身畔,却见血剑的体型已增长至五尺,宽度也化作了四指。 那模样,那大小,与山壁上的长剑图案一般无二。 血剑凌空悬停,周身血气洋溢,空气之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味。 封逸委顿在地,意识混沌。冯源跌坐在另一边,也是口喷鲜血不止。 陈玲继续前冲,可血剑却猛地一颤,发散出狂暴的血气,如同劲风一般,急朝四周扩散。 血气逼退了陈玲的身躯,直接将她震飞出山洞,摔跌在公孙怡的怀中,头颅一歪,昏死了过去。 冯源的身体亦受血气所震,后脑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青石之上。也是头颅一歪,不省人事。 小山洞之中,现下就只有封逸一人半跪于地,似醒非醒。 而那血剑,在发散完血气之后,正飘忽后退,急朝山壁而去。 待到山壁近前,猛地一颤,融入到了长剑图案之上。 血光隐没,似乎终于尘埃落定。 当真如此? 公孙怡将昏晕的陈玲放在一旁,连同灵痴与沈斌一起,急忙冲进小山洞,欲将封逸与冯源救出。 他们进洞之后,背对着长剑图案,并没有看到那图案之上陡有血光浮动。 封逸面对山壁,却是看得真切。 眼见如此,已知事情并未就此了结。当下忙高声喝道:“先将冯源拉出去,它又来了。” 公孙怡等人连忙止步转身,拉着昏迷不醒的冯源便退出了山洞。 “你怎么办?” 公孙怡站在洞外,高声呼喊。 封逸强打着精神直身而起,说道:“它之所以能成长,全是因为吞噬了我的血液,不杀我难得平息。我若出去,它必会跟着出去,届时或会伤害到你们。” “可你……” 公孙怡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满天血气已再一次自山壁之上发散出来。 猩红浓稠,天地似被血色所笼罩。 而封逸那单薄的身影,正如血色海域之中的一朵浮萍,载沉载浮。 “嗖嗖嗖……” 也不知响了多少声,封逸来不及分辨,只得凝神细观。 奈何眼前血色浓稠,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一片猩红。 猩红之中,忽起劲风,紧接着便有一道血色长剑,刺破了浓稠的猩红,急向自身冲来。 封逸连忙侧身闪避,却刚有动作,便见那浓稠的猩红被接连刺破。 风声大做,剑气横空。不是一道血剑,而是数千数万道血剑,如紫焰豪猪的究极大招‘紫焰箭雨’一般,铺天盖地地砸落。 “这-他-妈……” 封逸惨然一笑,踉跄跌倒。 第七十八章:至阳 “噗……” 血剑入体,接二连三,往复千百次。目标所向,皆是封逸的下腹丹田。 剧痛袭遍周身,封逸如一滩烂泥般,委顿在地。 他并不是个害怕痛苦的人,也不是个不能承受苦痛的人。 在师父辛黎离去的这三年里,他经历过数以百计的生死拼杀,没有一次不受伤流血。 可是那些伤痛,又岂能与此时此刻所承受的伤痛比较? 这或许就是凌迟的滋味。 最要命的是,封逸并没有因为剧痛而感觉到丝毫的麻木。似乎这种痛感能激发他越渐混沌的意识,迫使他保持着清明,咬着牙,流着汗,颤抖着身躯,艰难地承受着这所有的一切。 痛已加身,死亡的阴影还会远吗? 封逸再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可他并不想死,他还要回返三玄城,等候洛冰自灵雾山脉深处回来,而后为她讲说过往的一切,以唤醒她沉睡的记忆,让她再变回自己深爱着的沈璇。 他还要努力修行,只待有朝一日有了足够强横的实力,继而深入灵雾山脉之中,寻找或还活在人世间的师父。 他还要寻找那个周身燃烧着火焰的恶毒女人,为父母报仇。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死亡阴影的到来而逐渐远去。 封逸心起悲痛,暗道:“我怎能就此身死?” 他不甘,也不愿,他要反抗,要活下去。 紧咬着牙关,强行将那足以摧垮心智的剧烈痛感压制下去,继而沉神入百会穴中,调运元力汇聚于下腹处,抵挡盘旋在破损丹田内的狂暴血气。 血气如虎狼之师,以破损的丹田为据点,只一搅弄风云,便摧毁了汹汹而来的精纯元力。 封逸闷哼一声,张嘴喷出一口闷血。 百会穴中,九点元力精华受气机牵引,顿时靡颓不堪。 封逸并不就此作罢,继续发散意念,强催元力。 元力还未到达丹田,血气却已分散出一半来,沿着经络径往下行。 只瞬息之间,便游遍了封逸的下身。每经过一处穴窍,便停留片刻,吞噬周边血液。待得毕了,封逸的下身皮肉已干枯塌陷,宛如被恶鬼吞噬了阳-精的腐朽皮囊,似乎稍有一阵轻风吹过,便会破碎成肉糜齑粉。 痛如刀刮斧劈,封逸痛不欲生,却依旧紧咬着牙关,死命坚持。 血沫顺着嘴角流出,那是他咬断了牙根所致。 终于,元力下行至丹田外。 与此同时,下游扫荡的血气也已折返而回。 二度交锋,结果并未出人意料。血气只一震荡,元力便再度溃不成军。 百会穴中,元力精华已萎靡到了极致。任凭封逸如何催逼,都再难生出一丝一毫的元力来。 “当真就要这么死了吗?” 封逸心起惶惶,沉心内察,却见血气大军已整编完毕,正舍了破损的丹田,急向上身冲来。 所向披靡,无可阻挡,所到之处,血肉枯竭,只留外在一副枯朽皮囊。 待到绛宫外时,封逸忽然似想到了什么,连忙控御心神,沟通了一直安然沉睡在绛宫之中的命火。 若说封逸的身躯是一方势力,那么蛰伏于绛宫之中的命火便是那方势力的大长老。平时不问外事,只有在势力面临生死危难之际,才会开关而出,力挽狂澜。 当然,若是受到主人封逸的调配,它也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命令,并尽心竭力地执行任务。 封逸此时给命火下达的任务便是焚毁血气,保全自己的性命。 命火受召震颤,飘然游出绛宫,孤身一‘人’直面浩浩荡荡的血气大军,不退不让,凛然不惧。 封逸信心大涨,心神变换间,已控御命火散出狂暴火元,急冲血气大军而去。 与此同时,血气大军也做出了反应。 血气昂扬,凝化作狰狞恶虎,弓背咆哮,声震霄汉。 命火如狂龙,亦长啸以回应,携裹着足以焚尽天地万物的狂暴火气,抢到了猛虎身畔。 火气凝化龙爪,一抓一拍,便震得血气恶虎连连败退。 恶虎并不就此示弱,后足踏地借力,飞扬前爪倏然前冲。 待到狂龙旁侧,虎首陡垂,虎口开张,急咬狂龙脖颈。 龙身蜷曲,继而飘然一闪,已避开了獠牙满布的虎口。继而猛地摆尾腾空,浮于恶虎头顶处。 龙头内里,命火震颤,似有所思。 封逸心起狐疑,便沟通命火加以询问,得到的却是一道很奇怪的回应。 饥饿。 没错,正是饥饿。 命火若被消耗,便需得吞噬心火之气来补全自身亏空。经此一战,封逸绛宫内的心火之气已然耗损殆尽。 这便是命火的弊端,虽很强横,消耗却也很大。心火之气有限,并不能经久支撑命火来御敌战斗。 故此,命火一直都被封逸视作在危机关头反败为胜的保命手段,轻易并不随便控御其御敌杀人。 可现如今,心火之气方刚耗尽,命火之中所蕴含的火气还很充足,怎会忽然传来饥饿的意念? 封逸茫然不解,但下方恶虎正踏地借力,猛地冲天而起。 命火似无所觉,封逸大急,连忙控御命火做出反应。 这一次,命火传递回来的饥饿意念愈发真切了。 封逸心下再起茫然。 龙虎相交,恶虎败退,狂龙飞天。 命火再起震颤,以意念回应封逸心中的茫然。 不过这一次的回应与之前不同,之前只是单纯地表示自己很饥饿,这一次却是在征求封逸的许可。 许可什么? 饥饿之时,不管是人还是妖兽,亦或是其他别的什么东西,都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进食。 可心火之气已然耗尽,封逸的玄囊内也没有补气丹了,又拿什么来给命火吞食? 思绪转变间,忽然将注意力移到了命火所化狂龙下方的血气恶虎身上。 经受火气焚烧,恶虎周身的血气散去了许多,体型已比之前缩小了不少。 之前血气浓稠,闻嗅之下只有扑鼻的血腥味,臭不可闻。 而今血气散去,封逸再细细观瞧,顿时发现了异样之处。 那血气恶虎的身上,竟然散发着一缕缕精纯至极的阳气。 血属阳,气属阴。两相交合,阴阳相融,才能成就完整人身。 那血剑的由来封逸不清楚,但它能吞噬生人精血以强大自身,却是事实。 经年下来,它吞噬了多少生人的精血? 封逸无可估算,但看那血气恶虎以及方刚刺入自身的万千血剑之浩荡庞大,也能大致猜想出,那血剑必然吞噬了不下万人的精血。 万人精血交融糅合而成的血气恶虎,融合了万人的种种嗔痴欲念,自然如魔似妖,只知道嗜血杀人。 但当血气恶虎遇到了可以焚尽天下污浊的命火时,内中污浊被焚炼干净,便只剩下单纯的阳气。 极致的阳气,又可称之为纯阳。 “难道说……命火的食物不仅仅是心火之气,还有纯阳之气?” 言念及此,封逸便传达了随意吞噬的意念。 命火得令,顿时欢喜异常。 狂龙昂首长啸,龙吟声自封逸的躯体之中发散出来,飘于天地之间,震得山洞晃荡,几欲坍塌。 小山洞外的大山洞中,公孙怡等人正紧张地盯着眼前的浓稠血雾观瞧。 奈何内中一片猩红,根本看不见封逸的情况如何。 公孙怡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束手。 正此时,忽有龙吟起,冲斗牛而震霄汉。比之那灵雾山脉深处的异兽怒吼之声更狂暴、凶悍数倍不止。 声波如涟纹扩散于天地之间,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山石轰轰跌落。 公孙怡首当其冲,被声波所慑,踉跄着跌倒在地,口喷鲜血,萎靡不堪。 沈斌、灵痴亦如此。只有昏迷不醒的冯源与陈玲二人,因为躺卧之处有山石墙体所阻挡,并未受到太多波及,才得保了安全。 山洞外,王狂风与邪灵依旧在死命地狂轰石门,奈何穷尽手段,终究破之不开。 “他妈的,这是个什么破石头?怎地如此坚硬?” 王狂风怒骂连连,忽闻龙吟起,顿时面起青白,急向远处遁逃。 一直遁逃到百丈开外,方才停住身形。随同狼狈奔来的邪灵一起,躲避在密林之中,遥望孤峰,神情变换,如见死神。 “那里面……有妖兽?” 王狂风颤声低语。 邪灵惶然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且说洞中,被龙吟所惊的并不仅仅是公孙怡等人,还有那只一直盘曲在封逸怀中,沉睡不醒的青蛇。 闻得龙吟,青蛇倏然醒转。钻出封逸的胸前衣襟后,抬起小如拇指的蛇头,瞪着幽光烂烂的蛇眼,紧盯着封逸观瞧。 瞧瞧望望,思思想想,忽然吐出蛇信,在封逸的面颊上舔了舔。 一舔之下,青蛇立时大惊,忙曲身落至地面,匍匐于地,极尽谦恭。 蛇乃龙属,与噬帝鳄一般,体内也藏有一丝真龙血脉。 若得修至一定境界,便可激发血脉,返祖化龙。 所以只要是真龙当前,不管是蛇还是噬帝鳄,亦或是含有真龙血脉的万种妖兽,都当臣服叩首。 这是血脉的压制,并非修为实力的高下便能决定的。 青蛇很强,封逸很弱。但它此时此刻,甘愿俯首于封逸脚下,听其号令,奉其为主。 奈何封逸尽心沉于自身,根本没能发现青蛇的臣服姿态。 正此时,青蛇身后的山壁忽然震颤了一下。 青蛇有感,扭头回望。 幽冷的目光透过了浓稠的血雾,看到了不远处的山体墙壁。 但见山石剥落,露出一柄宽四指,长五尺的血色长剑来。 剑身硬挺,锋芒锋利,其上血气洋溢,且携裹着浓稠的凶悍魔气。 血色剑身上,只有‘天剑’两个篆体大字依旧艰难地发散着银光,不被血气熏染,却最终力虚,难以力挽狂澜,拨乱反正。 血剑挣脱了山石的束缚,飘然腾空,来到封逸近前。 剑尖斜指,正对封逸左胸心脏。魔气升腾,倏地疾刺而来。 于此同时,一道苍老且狂放的男子声音自血剑之上发散而出。 “天剑老贼,封我百年,又能如何?今日得此上佳皮囊,我血魔重现人间,就在当下……” 一语未了,血剑的疾冲之势忽然硬生生地顿住了。 剑尖处,半尺外,一条通体青鳞的细小青蛇,正昂首抬头,冷视而来。 血剑震颤,青蛇吐信。 那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却已不再狂放,“八阶异兽……虺?” 语调颤抖,大表其心下之深沉惧意。 青蛇却只冷“嘶”了一声,细小的蛇尾轻轻一拨,便将血剑震落于地。 剑刃直插入山石之中,血剑兀自震颤,却根本抽之不出。 第七十九章:突破 狂龙长饮,疾冲而下。 恶虎咆哮,张口来噬。 两相交锋,只一招,恶虎便轰然败退。 一退再退,等退到了封逸那破损的丹田之中时,恶虎周身已尽数被炽热的火气所笼罩。 火气翻腾,恶虎惨叫哀嚎,体内的污浊秽物如烈火烹油一般,被火气尽数焚炼蒸发。 终于,在命火的火气耗尽之前,恶虎体内的所有污浊被焚炼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精纯至极的纯阳之气,微小一团,还不及命火的一半大。 但便如此,命火依旧表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欢喜与激动。 它身化狂龙,再度昂首发出一声欢愉的咆哮,继而龙嘴开张,猛地一吸,便将那一团纯阳之气尽数吞噬。 霎时间,风云色变。 风云并非外界的风云,而是封逸体内的风云。是封逸被血气恶虎吞噬的精血,也是他那干瘪成腐朽皮囊的大半个身躯。还有已经重返回绛宫之中,正散发着耀眼金光的命火。 金光所到之处,封逸那干瘪的皮囊立时充胀饱满起来,被吞噬殆尽的精血亦随之而复原盈满。 连同心窍之中,因为过度使用燃血秘术而耗尽的精血,以及绛宫内耗损枯竭的心火之气,也都在金光的照耀下,盈满如初。 不仅如此,便连封逸那损失了的寿元,以及被噬帝鳄喷吐火焰烧去的长发,也在急速恢复并生长。 容貌由违和的成熟再度化作十八岁少年的些微稚嫩,皮肤比较之前也白了许多。 长发铺散,不知哪里来了一阵轻风,将其吹起,飘飘摇摇。 而存身在金光之中的命火,正随着自身对纯阳之气的吸收,茁壮地成长。 若说之前它只有微尘那么大,现下已增长如米粒一般。 谁说米粒之珠不敢大放光华? 而今这米粒般大小的命火,所发散的金光,笼罩了封逸的周身,并驱散了小山洞内的浓稠血雾,一如骄阳当前,刺得公孙怡等人头脑发懵,几欲晕厥。 “这是怎么回事?” 公孙怡抬手抹去嘴角边的鲜血,紧闭着双眼,不敢去看那耀眼夺目的金光。 沈斌与灵痴便在她的身旁,却并没有解答她的问题,因为二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再看洞外,夜幕下,雪色中,孤峰挺立,石门紧闭。 龙吟之声将王狂风与邪灵逼退至密林内里,却还不待那一人一邪灵超脱恐惧之意,回返孤峰旁,便见金光升起,如艳阳坠地。 “这……” 王狂风瞠目结舌,邪灵却眉头大皱,似有所思。 恰此时,西北天际的灵雾山脉之中,陡然爆发出一声冲天兽吼。 “嗷……” 这一道兽吼之声虽很狂暴,却不如之前的龙吟,亦不如前几日的异兽咆哮。 但便如此,也依旧惊天动地。 又是一头高阶异兽。 细算前后,灵雾山脉深处的兽吼之声已来回变换过三次。 第一次是如龙吟般的吼声,彼时的封逸还在龙隐宗附近,还有清儿为伴。 待到前几日,他化魔之后,兽吼之声又起,便与以往有了变化。 虽然也似龙吟,却尖细了许多。 由此可见,前后咆哮的异兽并非同一只,而是两只。 现如今,第三只异兽的吼声响起了。 王狂风闻得兽吼之声,不禁惶惶,暗忖:“那些五族大能,到底在干什么啊?围捕一头异兽还不够?这是要给灵雾山脉内的高阶异兽一网打尽?” 风过呼呼,兽吼不断,远远近近,此起彼伏。 而山洞内,封逸依旧平卧于金光之中,沉心于体内。 绛宫内,命火终于将纯阳之气尽数消化,自身也停止了成长,金光亦随之而隐。 封逸将这一切都看了个真真切切,暗道:“心火需要经历生死危难才能蜕变成长,而命火……只需要吞噬纯阳之气便可成长?” 之前他一直搞不清楚命火该如何进化蜕变,而今他知道了。 细细回想,确也如此。 命火若被消耗,需要吞噬心火之气来补全自身亏虚。 气属阴,但心火之气因为心窍的缘故,并不属阴。 但它毕竟是气,虽然沾染了火性,却也不是纯阳,乃是少阳。 命火吞噬少阳,只能补全自身亏虚,并不能因此而进化。 若想进化成长,必须要吞噬纯阳。 纯阳又称作至阳、太阳。 有了明确的目标,封逸对命火的茫然不解顿时一扫而空。 念头一转,又想:“少阳之物易寻,纯阳之物却是世间罕有。这血剑吞噬了不下万人的精血,才得一丝纯阳之气。日后若想再寻,怕是难了。” 有句老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有此一颗认准了目标,坚定不移的真心,万事皆不算难。 并且此时也不是多想这些的时候,封逸再观绛宫,但见命火蓦地一颤,竟倏忽一分为二。 一占九成,一有一成。 九成者继续坐镇绛宫,漂浮旋转,发散火气。 一成者则沿着经络,飘然游至百会穴中。 百会穴内,枯竭的九点元力精华正昏沉欲睡,萎靡不振。忽见命火到来,顿时如被打了鸡血一般,齐齐活跃起来。 命火居中,九点元力精华圈饶在外,呈众星拱月之势。 一旋一转,忽然生出强横的吸力,将封逸体外十里方圆的漂浮天地元气尽数吸引而来。 庞杂的元气入体,不经过绛宫,直冲百会穴而去。 九点元力精华依旧围绕着那一成命火而旋转不休,而命火,则轻轻一颤,发散出浓郁且炽热的火气,汹涌且放肆地焚炼方刚入体的庞杂元气。 “嗞嗞……”之声回荡,元气之中的杂质与污秽被焚炼得干干净净。 不一时,便只余下最精纯的元力气息,受枯竭的元力精华感召,纷纷汇入其中。 元力精华转瞬盈满,封逸只觉浑身舒泰,好不欢畅。 似有无穷巨力,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九点元力精华盈满之后,那精纯的元力气息依旧富裕不少。奈何百会穴已无力吞噬,只能任由它们透过了毛孔穴窍,朝着封逸体外悄然发散。 封逸不忍浪费这庞大且精纯的元力气息,当即默运大悲赋法门,调运元力气息汇聚于绛宫之中,凝练成元力精华。 九点元力精华尽数凝成,元力气息终于耗尽。封逸调运元力精华,经经络,狂冲下一处关隘,风府穴。 一冲过后,风府震荡,淤塞依旧。 二冲,淤塞微散。 三冲,依旧未能将其破开。 四冲、五冲、六冲…… 效果甚微,封逸眉头大皱。 想了想,便调运绛宫内的命火,再度分散出一成,充当元力精华之统帅,配合其轰击因先天之气消散而闭塞的风府穴。 有了命火的加入,元力大军的声势与战力立时翻增数倍。只一冲,便震散了淤塞污秽,强行将风府穴贯通。 那一成命火盘踞其中,元力精华围绕旁侧,风府穴盈满,大悲赋第一层的修为进度,再度迈前一步。 都说修炼是会上瘾的,封逸此时的情况就是如此。 命火蜕变,焚炼入体的元气速度翻增,而且对心火之气的耗损也降低了不少。 封逸粗略计算心火之气的余存,竟还有九成之多。 当下再度默运大悲赋经文,散出意念,驱赶天地之间的漂浮元气,化作恶龙,汇入绛宫之中。 意念发散出来,却发现周侧的空气之中,天地元气已呈枯竭之势。 “唉!周边的元气都被刚才吞噬干净了,这倒是可惜。” 封逸大感惋惜,收回了意念,正准备回神醒转,却忽然想起一事来。 “对了,我的玄囊里还有几粒三品聚元丹。” 命火蜕变,修为增长,令他对大悲赋经文的理解更加深刻了几分。 彼时他以为自己修炼大悲赋,并不能通过吞噬聚元丹来擢升修为,聚元丹的作用只能在元力耗尽之时,补充消耗。 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错了。 大悲赋虽然不是无疆世界的玄功,但玄修之道,殊途同归,皆是吞噬元气,炼化元气,降服元气并感悟天地大道的过程。 聚元丹内所蕴含的元气,除却少了天地元气的野性以外,与其无异,岂能不被自身所吸收? 之前不行,是因为命火微小,不足以分化自身,统领元力精华,入主各穴。 绛宫内的命火本体如三军主帅,封逸便是这天下之王。 而入主各穴的命火分身,则是主帅之下的各军将领。 没有分化的命火统御各个穴道之中的元力精华,便相当于百万大军无有主将。 王与帅虽强大,却毕竟分身乏术,难以尽窥百万大军之各兵卒的真容。圣命所发,难以做到上通下达,自然处处受制,不便之极。 无将之军,各自为政,各逞英雄。正因如此,才会对聚元丹所发散的没有野性、狂性的元气加以排斥,不认为它们与自己等同。 而今大军得了主将,圣命所致,无不遵从,聚元丹入腹,所发散的元气,它等焉敢不接纳? 心有此念,便不做耽延,忙将玄囊内的所有聚元丹尽数取出。 一股脑的全都塞入口中,混合了唾液之后,聚元丹立时融化。 庞大的元气疾冲入绛宫之中,虽经过炼丹师的焚炼,对于寻常玄修来说精纯至极,但在封逸眼里,依旧驳杂不堪。 驱动命火,发散火气,焚炼之! 时间匆匆过,不觉夜幕已去,朝阳东升。 封逸沉心修炼,并不为外事所动。 不知不觉,残阳又垂,夜幕又起。 如此往复,直至三日之后,绛宫内的心火之气,终于耗去九成。 之所以留下一成,是因为封逸知道,自己此时已无补气丹,需得留下足够的心气来支撑躯体。毕竟洞外还有强敌窥伺,并不安全。 转而又过一天,待到这一日的黎明时分,命火之中所蕴藏的火气,也终于耗去了七七八八。 不过甚好,聚元丹所发散的庞杂元气,已尽数被焚炼殆尽。 不多不少,共凝练成五十四点元力精华。 封逸精神勃发,丝毫不觉得疲累,也不觉得腹中饥渴。 发散心神,控御命火一分为七。 主帅依旧坐镇绛宫,六员大将各率九点元力精华,齐头并进,共往神道穴去。 六军同出,封闭了神道穴的淤塞轰然破碎。 一军留下情理战场,余下五军继续下行至悬枢穴。 悬枢开、长强通、璇玑破。 二军并行,连冲三次,紫宫穴亦宣告占领。 余下一军飘然而去,轰击巨阙穴。 一冲、再冲、三冲…… 轰鸣回荡,军疲将乏,再无之前那一往无前,所向披靡之势。 但便如此,封逸又岂能惧之? 竭运心念,强压疲累之意,调运大军,连翻攻城。 九冲之后,巨阙穴开! 而此时,西北远天的异兽吼叫之声一声接着一声,愈发狂暴起来。 狂暴之中,带着凄惨与决绝,还有悲凉与无奈,更有痛苦与绝望。 山洞内,公孙怡等人并肩而坐,一边被异兽吼叫之声震得心神发颤,一边凝视小山洞内平卧数日的封逸。 她们不是没想过入得内里,去探查封逸的情况。 但有一条青蛇拒守洞口,任谁迈步前往,都丝毫不做退让。 有一次陈玲按捺不住忧心,强行进洞,那青蛇却只一摆尾,便将她震飞出去。 似是青蛇留了手,陈玲虽被震飞,却并未受伤。 经此一事,众人再也不敢冒然进洞了。 不过始终也不见封逸醒来,忧心的依旧忧心。 不仅仅忧心封逸的安危,更忧心洞外的强敌。 “嗷……” 兽吼又起,公孙怡等人被那吼声之中所携裹的凶悍妖气所慑,纷纷抖如筛糠。 而拒守小山洞口的青蛇,则凝眸看向西北方向。 幽冷的目光似乎穿破了山体,直入到那终日被迷雾所笼罩的茫茫山脉之中。 青蛇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担忧与焦急来。 它在担忧什么?又在焦急什么? 公孙怡等人虽然都看到了,却都猜想不到。 良久过后,青蛇收回了目光,扭头看向封逸。 眸中神光闪变,有纠结,亦有踌躇…… 第八十章:一刀 任督二脉共有十处穴道因先天之气的消散而闭合。 分别是百会、风府、神道、悬枢、长强、璇玑、紫宫以及巨阙、神阙、关元。 关元穴又称丹田,乃玄修之根本。关元穴开,玄修便算是突破淬体之境,迈入玄修门户内息境。 但封逸并不是寻常玄修,他的丹田早已被沈璇失手打碎。 而今他修炼大悲赋,不修丹田,反修绛宫。 绛宫为主,其他九穴为辅。而今九穴之中,已有八穴被贯通,并盈满了元力精华。 大悲赋第一层的修炼,已进展至十中之八。 只要再将神阙穴强行打开,继而调运九九八十一点元力精华尽归绛宫,经由命火焚炼凝化成元力龙胎。 大悲赋第一层,便算功行圆满。 修炼至今,不过两月余,已有此功,实乃世所罕见。 但封逸仍有遗憾,那便是未能趁着这一次的疯狂突破,一举将大悲赋第一层修炼完毕。 “好事多磨,万不能贪心不足。有此进境,已然是蒙天之幸了。” 封逸如此自我安慰,当下还神归肉体,睁开眼来。 方一睁眼,便闻异兽吼叫之声自耳边炸响。 封逸陡然一惊,连忙一个翻身,跳了起来。 瞥眼间,先看到了斜插在身旁的血色长剑,继而又看到了山洞口青蛇那满含焦虑的目光,以及洞外公孙怡等人的愁眉。 “啊……封大哥,你醒啦?” 陈玲一直在满目担忧地注视着封逸的情况,眼见他跳起身来,顿时大喜。 封逸点了点头,陈玲问道:“你丹田被伤,现下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大碍?” 这问得是废话,谁的丹田被伤,能无大碍? 但封逸并没有回答她,一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二是因为青蛇已蠕动身躯,游了回来。 蛇头转向血剑,吐了吐舌。 与此同时,神念传音已在封逸的心底响起:“这柄剑不坏,主人可以拿来使用。” 它守卫封逸多日,并镇压血剑,不教它祸害封逸。而今封逸醒转,它却丝毫不表功绩,更无表功之心。 “主人?” 封逸却听出了它言语中的异处,顿时大感疑惑,皱眉看它。 青蛇吐了吐红信,传音道:“主人身具真龙血脉,乃我类共主。” 封逸恍然,暗道:“我哪里有什么真龙血脉啊,只不过因为我修炼了大悲赋,而大悲赋的研创者杜子仁乃南海龙子,所以才会被你误会。” 青蛇品阶极高,封逸曾推测过,至少也是超越五阶玄兽的存在。而今能得一只修为精深的玄兽或者异兽为扈从,封逸当然十分欢喜。 所以他并没有去解释自己并非有真龙血脉的事实,只是移目看向血剑,忽而皱眉:“天剑?” 血剑剑身之上,天剑二字依旧银光不减。只是血光更胜,压逼得银光处境十分堪忧。 “莫非跟天剑宗有关?” 陈玲等人见青蛇不再拒守山洞,便壮着胆子走了进来。 随同封逸看向血剑,自然也都看到了剑身上的‘天剑’二字。陈玲心起疑惑,便出言问道。 封逸扭头看了她一眼,独臂姑娘消瘦了许多,眼眶还红肿着,显然这几日过得并不十分安逸。 为何如此?无外乎担忧自己。 封逸大感愧疚,深觉能受此女如此牵挂,万般愧不敢当。 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感激一笑,却笑得陈玲双颊飞红,羞怯低头。 “你……你的伤?” 垂下头后,姑娘低声问道。 封逸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可能天不亡我,那血剑并没有伤到我的丹田。” 他只能如是说,总不能说自己的丹田早就被毁了,现在所修的功法,根本不需要丹田。 陈玲长长松了口气,悬了好几天的心儿,终于在此刻落了地。 公孙怡、冯源等人亦为之大松一口气。只是再看封逸时的目光,都不禁泛起了些微疑色。 疑惑什么?自然是在疑惑封逸的面容为何会连翻变化,一会儿似青年般成熟,一会儿又微起少年的稚嫩。同时也更疑惑他失去了的长发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复原如初。 疑惑归疑惑,谁也没有将之询问出口,因为此时并非细究这些的时候。 再看血剑,公孙怡自言自语道:“这柄血剑若真与天剑宗有关,又怎会这般魔气升腾?想必应该跟天剑宗没关系,乃是哪一个邪道妖魔遗留在此的兵刃。” 众人尽皆点头,封逸亦深以为然。 天剑宗乃金族西境霸主,实打实的玄修正道势力。宗内大能,又岂会用此魔气泛滥的兵刃? 迈步近前,伸出右手握住剑柄。 方刚握住,那携裹着凶煞魔气的血气轰然一颤,竟直接冲破了封逸右手掌心穴道,径入其体内。 血气入体,封逸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右手却依旧紧握剑柄,随着后退之势,将长剑自地面上抽了出来。 “啊……” 陈玲听得封逸闷哼,不禁惊呼出口。又见他面色青白,眉头紧皱,神情狰狞,似乎极为痛苦,顿时慌了神。 冯源闪身上前,便要来探摸封逸的脖颈,查察他的情况。却见青光一闪,青蛇已先行来到,摆尾格开了冯源的右手。 封逸手持血剑,跌坐在地。青蛇攀附在他的脖颈之上,竖瞳之中满含盛怒。 恰此时,那沉寂多日的苍老声音再度响起:“虺……你虽修为深厚,远超我百倍千倍。但如今我血魔老祖已身入你主子的皮囊之中,你又待如何?若想救主,只能杀我。可若要杀我,只能先杀你主……哈哈哈……一条无脑长虫,空有精深修为,却依旧脱不开妖兽的愚笨,蠢!蠢!蠢!” 血魔大吼大叫,放肆长笑。 青蛇眸挂盛怒,“嘶嘶”长鸣,奈何事实正如血魔所说,它已束手无策。 陈玲等人自然也听到了血魔的狂吼之声,亦都焦急不已。 而封逸的体内,那冲入的血气与之前入体的血气一样,再一次化作了恶虎,咆哮着冲入丹田,并急朝绛宫而去。 封逸本还忧心,但见此景,不禁心花怒放。 “真他娘的好运气,瞌睡来枕头。你既送上了门,那就别怪我照单全收了。” 当下控御命火,轰然冲出绛宫。 两相交锋,恶虎焉能放肆? 败得很快,连片刻之功都没能坚持得下来。 “卧槽你姥姥,小瘪三你竟然……竟然……” 血魔连说两个竟然,也没竟然出个所以然来。 恶虎被焚炼殆尽,化作一点微末纯阳之气,被命火吞噬。 这一点纯阳之气,比较之前的纯阳之气微小了不下百倍。命火吞噬后,连塞牙缝都不够,并没有因此而再度蜕变进化。 封逸颇觉遗憾,但血魔的神志已在火气的焚炼之下,化作了一抹灰烟,复被元力逼压出体外,飘散无踪。 血剑之上,魔气倏然退去,血色也如潮水一般,于瞬息之间消散无踪。 银白的剑身,寒光迸射。 但当封逸再度睁开眼来时,还未直身而起,便听到“铮”的一声轻吟,那银光烂烂的长剑,竟然碎成了满地粉尘。 空留剑柄于世,被封逸紧握在手中。 封逸愣住了,公孙怡等众人也都愣住了。 便连青蛇也没能搞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在众人愣神之际,一道虚无意念自破碎的长剑之上飘然而出,急朝封逸的心口钻去。 封逸未有所觉,无动于衷。青蛇却是发现了那道意念,忙引颈长嘶,欲将其震散。 但方刚嘶鸣出口,似察觉到那一抹意念并无害人之意,似乎还携裹着什么造化。 辨查片刻,青蛇收回了头颈,重新游回了封逸的脖颈处。 意念入体,封逸心神微震。 沉心内察,却见那一道虚无意念竟缓慢化作了一个身着青衫的白发老者。 他面容冷峻,如一柄出鞘的冷锋,气冲苍穹,剑气昂扬。 虽已迟暮,却并未就此而折损了锋芒,反倒更添几分凌厉之势。 只是那凌厉之中,老者的面庞上挂着一抹难以掩饰的衰败与颓然。 凝视前方,良久过后,幽然一叹,霎时间剑气散尽,老者容颜与身形一衰再衰。 “得小友相救,老朽感激不已。本该重礼酬谢,奈何寿元已尽,皮囊已坏,只余下这残魂一道,徒留世间,更无报偿手段,唉!” 老者长叹摇头。 封逸震颤心神,回应道:“举手之劳,不敢言谢。” 说罢,顿了一顿,继而接着说道:“晚辈斗胆相问,前辈因何而被血魔囚困于此?那血魔又是从何而来?” 初见那老者之时,封逸已知道他便是那银光长剑的主人,而今血魔被灭,他自然超脱而出。 老者闻言,闭目沉吟片刻,似在回想着什么。 良久过后,终于怅然道:“哪有什么血魔啊,那血魔,正是罪人我。” 封逸眉头大皱,却听老者继续说道:“罪人名唤于天剑,世人谬称天剑上人……” “天剑上人?”封逸呢喃自语,忽然想到了之前自陈天手中所得的那卷剑图。 王宏良曾说过,那剑图乃天剑上人之物。只不过天剑上人是谁,封逸并不知道。 而今忽见,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三百年已过,不知罪人这腌臜之名还有没有留存于世间,受人唾骂。唉!”他浑不在意封逸凝视而来的目光,自顾言语:“也不知罪人遗下的天剑宗,现下如何了。” “原来他果真与天剑宗有关,且还是天剑宗的开山老祖。” 封逸有心去说天剑上人之名依旧流传世间,并且天剑宗也如日中天,威震金族西境。 但天剑上人并没有给他机会去讲说,言语不顿,紧接着说道:“三百年前,魔头胡悲秋祸乱临江城。罪人不忍见世人受难,便与魔头约战于天涯山下。虽毙魔头于剑下,却也中了那魔头的化血魔功,被引发了心魔,沦为癫狂妖孽,祸乱世间,饮血做恶。” “前后共戮万人,所造罪孽之重,罪人便死亿万次,也难能赎罪。唉!许是老天不忍凡俗之人受难,在那一日,忽教我恢复了一丝清明。罪人念及前罪,痛心不已,便封剑自戕于此。身虽死,心魔却是不消,罪人无奈,只得再以神念将其镇压。” “被心魔所控,并非前辈本心所愿。那罪孽皆在心魔之身,与前辈无关。”封逸不忍见他一个耄耋老朽如此悲痛,当下出言开解。 天剑上人却只是摇头,“心魔是我,我是心魔。它之罪,亦是我之罪。” “唉!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悔也无用。罪人不敢再弥留世间,此来只为一见恩人尊荣。得见小友一面,罪人心愿已了。” 说罢,抱拳躬身,屈膝跪拜。 封逸怎敢受此大礼,连忙控御心神去将他扶起。 可心神还未近前,天剑上人那虚幻的身躯已渐渐虚化并消散。 衰败且满含悔恨之意的声音飘荡在封逸的心中,“罪人身无长物,天剑亦因镇压心魔而毁。只此十八剑招,赠予小友,以报救赎之恩。” 言语散尽,身影也随之无踪,空留一道简短意念冲入封逸的心房之中,一如当日初得大悲赋时的情景一般。 只不过那一道意念并非是一纸经文,而是十八式剑招。 剑招无名,想来是天剑上人在镇压心魔的这三百年里参悟所得,集其毕生之所学,威力自然非同一般。 封逸只粗略一观,便不由得深陷其中。 那一剑刺出,剑气横空,似能裂苍穹,断江河,斩山岳。 但当剑落招毕,剑气忽散,天地又归泰然,似乎从未有过运使这一剑之人的身影与痕迹。 正如天剑上人一般,他或许也不愿让自己的罪孽留于世间。 可事已至此,罪孽终究是犯下了,洗刷是洗刷不掉的,忘却也只是闭目求安而已。 有此心境,无怪天剑上人能研创出如此剑招来。 十八招深刻心间,封逸略有所悟。 思思想想,忽而意动,并指成刀,倏忽斩出。 这一刀,既有天剑十八式的韵味,亦合追风刀法以及八卦游龙掌的精髓。 乃三技合一,正是此时封逸心念通达,偶然所悟。 一刀过,无波无澜,似无丝毫威力。 然当封逸收手,才见刀势狂卷,心神之中那臆想而出的山河轰然破碎成满地流荧…… 第八十一章:刀势 刀势起于心,却散于外。 小山洞中,顿起无边涟漪,呼呼散向四面八方。 公孙怡、冯源等人皆身处于涟漪之中,闻得刀势,尽皆面起骇然。也只有青蛇依旧如常,盘曲在封逸的右肩上,昂首西北望。 也不知那一双泛着幽碧光芒的小眼睛,是否能透过山体石壁的阻挡,看到西北远天的灵雾山脉深处。 “好强的刀势!” 冯源连退三步,忍不住脱口惊赞。再看封逸时,心下暗忖:“此子莫非在此间得了什么造化?能成刀势,日后便可以凭此而悟出刀意。若有刀意在身,以此而悟道,此子日后,必名动无疆。” 言念及此,眸中连泛艳羡。 但也只是艳羡,并无丝毫恶毒歹念掺杂在其中。 “什么是刀势?” 公孙怡等人亦被刀势所慑,身形暴退,一直退到山壁旁,才终于艰难地稳住身形。 立定之后,公孙怡喘息着平复砰砰乱跳的心神,继而问道。 封逸依旧挺立原地,长发飞扬,丰神俊逸。只是衣衫略有破损,上面还沾染着点点血污,平白坏了这一身气势。 他没有听到公孙怡的问话,只是在沉心感悟这方刚悟出的一式刀法。 当然,公孙怡也并不是在询问他。 “武技与玄术都是什么,二者的区别是什么,怡小姐可知道吗?”冯源知道公孙怡是在询问自己,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这样问道。 公孙怡微微蹙眉,沈斌、陈玲与灵痴等人亦不解此问何意。 武技与玄术的区别,他们自然知道。但刀势是什么,他们因为修为与见识所限,都是从未听闻过。更不知道刀势与武技或玄术有什么关系。 “武技乃外功技法,玄术乃神通秘法。习练武技的门槛很低,寻常人也能习练。习练玄术的门槛却很高,非通玄境大能不可习之。” 刀势散尽,小山洞内重归平静。公孙怡迈步走回封逸身旁,看了他一眼后,说道:“外功武技多是拳脚刀剑、淬体练力之术,威力有限。而玄术却不同,能断江、开山、动岳、移星转斗,威力莫测,几如天威。” 公孙怡讲说之时,丝毫不掩饰自己脸面之上的憧憬神色。 也无怪她会如此,唯有掌握了玄术的通玄境大能,才算是真正超脱了凡俗。翻手便是天威,覆手便有雷落,在寻常之人的眼中,那是如神明一般的存在,该受万人敬仰膜拜。 苦修一生,岂不正为此刻? 冯源听罢,却是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似乎并不以公孙怡的话语为然。 “恩?” 公孙怡见他如此,下意识发出了疑问之声。 冯源解释道:“这只是寻常之人的寻常认知,都以为外功武技乃下品,唯有玄术神通才是上品绝技。实则不然,有上下之分的只是各种武技、玄术的习练法门,与玄功一样,分做三阶九品。而武技与玄术本身,却是没有上下之分的。” 这话说得不甚明了,但公孙怡等人俱不是什么愚笨之徒,只略一回味,便明白了过来。 再看冯源,却听他继续说道:“武技的本身,与玄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若说有差异,也只是武技只能近战,而玄术却可遥攻。” 公孙怡等人尽皆点头。 “可若当对武技的领悟更进一步时,武技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蜕变。封逸小友的刀势,便是武技的第一种蜕变。这种蜕变也可以称作是进化,或升华。” 冯源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封逸观瞧,越看越是羡慕,越看越是心里发酸。 “我冯源浸淫风雷掌数十年,怎就没有如此机缘,得以更进一步,参悟出风雷掌势呢?唉!” 幽叹过后,最终还是回归了现实,心下暗道:“各人有各人的机缘,我冯源命里如此,强求也是无用。” 又是一叹,这才继续说道:“武技的第一次蜕变,名叫势,根据各人对武道的认知不同,所参悟出的势也不尽相同。如封逸小友,他所悟出的势便是刀势。而有些人悟出的则是剑势、掌势、拳势、腿势……” “那势之后呢?” 沈斌的修为并不精深,能够越级杀敌不仅仅因为淬骨丹的缘故而血肉之力暴涨,还因为他沈家的独门绝技‘落叶剑法’。 落叶剑法的品阶虽然不高,但沈斌于此道上另有一番成就,使用出来大有所向披靡之势。而今听闻了武技能够蜕变,自然心起涟漪,忍不住便要追根问底。 冯源笑着看了他一眼,眸中的意味是‘你小子莫要好高骛远,单只一个势字,便足以教你苦修一生,怎还敢窥探更高境界?’ 但他也并没有就此打住解释的念头,沉吟片刻后,说道:“势之后便是武技的第三大境界,‘意’。” “意?”公孙怡、沈斌、灵痴三人异口同声。 “对,意!”冯源郑重点头,“意是什么样的境界存在,我也不太清楚,也无缘能亲眼得见。不过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这样一句话。无疆世界万亿玄修,内中只有千人能悟出‘势’,有百人能悟出‘意’,有十人能诞生‘心火’,却只有一人才能得道。玄修之难,难于上青天。” 这句话一经出口,不管是公孙怡还是沈斌,亦或是灵痴,都不由得深觉自己的自信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他们曾以为,自己在玄修之路上的天赋很出众,将来必有所成。 而今再回想当时的心境,原来竟如天人说梦一般,何其狂妄且无知。 但人生便是如此,哪能事事一帆风顺?又哪里能够想什么,便能做到什么? 梦想若真那么简单便能达成,便也不叫梦想了。 心波摇曳过后,三人立时又恢复了自信。各自紧咬着牙关,紧握着拳头,暗暗在心底发誓,需得努力,再努力。 不仅仅是他们三人如此,连冯源亦是如此。 场中倒只有陈玲一人并不为那古籍之上所记载的言语所动,她只是凝视着封逸,倾尽满腹担忧。 眉眼含波,忽间封逸睁开眼来,陈玲不禁大喜。 “封大哥,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对于陈玲那无时无刻不徘徊在身旁的关心,封逸已不是第一次感觉到受之有愧。 他有心去疏远,却似乎根本没有作用。 “略有造化,伤势已然无碍。”封逸点了点头,陈玲心下顿安。 “那血魔哪去了?你是怎么消灭它的?”公孙怡已自自己的思绪之中超脱了出来,看向封逸,问道。 封逸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而今听闻,不禁犯了难。 不过眼光一瞥,看见了盘曲在右肩上的青蛇,顿时计上心来。 “这次多亏了它。” 众人移目看去,都并不觉得诧异。 青蛇看上去虽很弱小,但众人都知道,它并不弱小,反而很是强大。 至于此蛇是封逸从哪里得来的,公孙怡早就问过了陈玲,也知道了个大概。 一边感叹封逸好运气的同时,也曾一边细细斟酌过该不该请求青蛇帮忙。 不过当时封逸并未醒转,青蛇也不跟她做丝毫交谈,公孙怡便是有心求救,也无法说出口来。 此时情况却不同了,待确定了封逸无碍后,公孙怡便率先将众人纷乱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之中。 “王狂风跟那只邪灵还在外面,而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都饥渴难耐。若是再耽延个一天半日,怕是便不被王狂风打杀,也会先渴死饿死在这里。” 众人尽皆点头,公孙怡移目看向青蛇。 封逸发现了她的目光,顿时心下了然。 想了想,便向青蛇投去了一个商量的目光。 青蛇能以神念传音,传音之时封逸也可以震颤心神,与其交流。 但若青蛇不率先传音,封逸便无法与它建立沟通,只能凭借眼神询问。 青蛇依旧在凝眸西北望,似乎并没有看见封逸的目光。 封逸无奈,只好低声问道:“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闻得主人言语,青蛇连忙收回了目光,看向封逸。 “主人若有差遣,属下万死不辞。” 神念传音再起于封逸的心中,封逸大喜,忙震颤心神,“你且去山洞外面,将那一人一邪灵打杀了。” 青蛇连连点头,不做丝毫废话。 可当它落至地面时,西北远天的异兽吼叫之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众人心悸的同时,青蛇也停住了身躯的蠕动,扭头再看西北。 眸中忧色泛滥,似恨不能立时赶赴过去。 或许它认识那只叫声凄惨的异兽,也似乎在担忧着它的安危。 封逸见此情状,思绪闪变,艰难取舍。 最终,他还是做出了最符合本心的决定。 “待杀了王狂风与那只邪灵后,你且自去吧。” 青蛇微微一怔,继而回眸看向封逸,目光之中包含着纠结与感激。 封逸轻轻摆手,青蛇飘然游出了山洞。 待到青蛇远去,公孙怡才忍不住说道:“它修为了得,品阶也是极高,若跟随在你身旁,日后少有人能再伤害到你。你怎能就此放了它去?” 封逸挑眉看她,公孙怡神情一怔。 陈玲却说道:“它的朋友或正在受难,封大哥不忍它时刻忧虑,且日后心存愧疚。” 公孙怡摇头道:“它只是个妖兽牲畜,岂能与人类一般,拥有情感?蛇类狡诈,它所表现的忧虑,或许只是为了脱身的障眼法。” 此言一出,封逸顿时面起怫然。冷视公孙怡,说道:“它先救我,而后又主动跟随我,并非被我胁迫。并且以它的修为,若想离去随时可走,我岂能拦得住?又何需什么障眼法?” 言语冰冷,封逸确已动了真怒。 动怒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他以为公孙怡不会是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 二是公孙怡不该说‘妖兽没有情感’。 这句话让封逸回想起了当日在隐龙山下小城中初见公孙怡时的情景,以及她对清儿无礼的羞辱。 换句话来说,清儿也是妖兽,公孙怡如此说,岂非是在表明,清儿也是个没有情感的牲畜? 封逸焉能不怒? 冷哼一声过后,一甩衣袖,径直走出了小山洞。 公孙怡站在原地,面色青白交叠,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 不过略一回想,立时恍然,“他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也是妖兽……” 心起涟漪,姑娘略起歉仄之意。有心追上封逸去解释一番,却碍着沈斌、灵痴、冯源等人在旁。 她毕竟是公孙家的小姐,而封逸只是她麾下银甲卫的统领。 岂有主子跟下属道歉的道理? 思思想想,最终将心下的歉仄按捺了下去,却听得“轰隆”一声闷响传来,正是山洞石门被自内推开的声音。 第八十二章:公孙飞熊 石门大开,正是朝阳满天时。 洞外,雪已融。被冰水浸透了的大地,又被寒风吹了整整一夜,现下已被冻得坚硬无比。 冻土之上,王狂风提刀而立,华衣乘风狂舞,面挂凝重神色。 而那只化了形的二纹邪灵,正委顿于地,口角溢血,面色青白,显然负伤不轻。 一人一邪灵的对面,站立着一个虎背熊腰,衣衫褴褛,乱发堆叠的巍峨汉子。 他背对着山洞口,封逸虽随着青蛇一起迈步而出,却一时不得看清楚他的面容。 不过单从王狂风的神情上来看,此人应该是王狂风的仇敌。 如此情景,倒是大出封逸的意料。 走出山洞,停身于朝阳之下,披着烂漫金光,直面王狂风。 青蛇嘶鸣吐信,王狂风却丝毫不敢移动目光来观瞧封逸。他正时刻戒备着那个巍峨汉子,担忧自己的目光稍有晃动,对方便会循了破绽暴起突袭。 “二叔?” 公孙怡的声音自封逸身后的山洞中传了出来,和着寒风,飘进了巍峨大汉的耳中。 他身躯急颤,忙扭头来看。 正此时,王狂风忽地一抖右手,已运使了轻身功法,化作一道残影,急掠而来。 大刀直劈,正对准巍峨汉子的头颅,作势便要将其斩杀于宽厚玄刀之下。 那刀,封逸并不陌生,正是开天刃。 “青蛇!” 封逸一直在紧盯着王狂风,见他忽有动作,连忙高声暴喝。 青蛇听真,细小的蛇尾在地面上狠狠一拍,身躯已腾空而起,倏忽化作一道青光,朝着掠来的王狂风激射而去。 青光此发彼至,王狂风焉能抵挡? “噗呲……” 如羽箭射入泉水之中,青光消弭,青蛇那细小的身子已再度回返到封逸的身旁。 而王狂风,则止住了前冲之势,双手举着开天刃,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胸。 左胸上,一个粗如小指的孔洞正在涓涓流着鲜血,血液之中混杂着王狂风的蓬勃生机。 “怎……怎么可能?” 一语落地,王狂风的生机也已散尽。 “哐啷”一声,开天刃跌落地面,而王狂风的尸体,也紧随其后摔倒在坚硬的冻土之上。 邪灵骇然瞠目,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快了,那青光来去得快,王狂风死得更快。 “怎么回事?” 邪灵呢喃自问,却此时,青光又起。 这一句疑问,也终于成了邪灵的临终遗言。 青蛇二度冲锋,震杀了邪灵后,并不就此回返。而是停身在邪灵的身畔,垂头看他。 竖瞳之中忽有喜色闪过,它“嘶嘶”两声,扭头看向封逸。 封逸抬手道:“你且随意。” 青蛇的食物是怨煞之气,而邪灵的本体也是由怨煞之气凝聚而成。 故而,邪灵乃是青蛇最喜爱的食物。 张嘴一吸,浓浓黑烟入腹,青蛇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嗷……” 西北远山兽吼之声又起。 青蛇看了看灵雾山脉,又看了看封逸。 封逸虽很痛心,虽很不舍,却也只能装作淡然,轻轻抬手。 “嘶嘶……” 青蛇吐信,神念传音在封逸的心底响起:“主人,待属下救回伴侣,再来寻您。” 一语毕了,青光再度腾空,“嗖”地一声,扎进了西北天际的密林深处,消失不见了。 “唉……” 封逸心下戚戚,却听脚步声起,原是陈玲走了过来。 “它挂念着朋友的安危,自该去营救,你没做错。” 姑娘柔声开解,封逸点头道:“我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有些不舍。” “恩,确实让人不舍。” 两人的短暂交谈,被一道粗重的喘息之声打断。 回身去看,正见那满面络腮的巍峨汉子怔怔地看着方刚走出山洞的公孙怡,神情激动,虎目含泪。 “怡怡,二叔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公孙怡奔上前来,一把将壮汉抱住,埋头在他胸前,“呜呜”痛哭不止。 “二叔,你没死……原来你没死……” 囫囵不清的言语,带着诚挚的欢喜。 壮汉抚摸着公孙怡的长发,长长一叹,随即面转狠戾,怒道:“狗日的王家人,勾结霸刀门,杀我兄长,害我三弟。妈的……我公孙飞熊大难不死,反而于生死危难之际突破至通玄境,待我重返三玄城,必将王家满门尽数屠杀,以报此仇。” “对,该当尽数杀绝,王家的畜生,一个都不能留。”公孙怡含泪附和。 叔侄重逢,确该欢喜。 但欢喜的也只有她叔侄二人,陈玲与冯源,都面挂黯然,心中落泪。 公孙怡的二叔能够死里逃生,可他陈家的长辈呢?可还有哪一位在活着么? 封逸拍了拍陈玲的肩膀,姑娘抿着嘴唇,坚强地抬起头来,展颜而笑。 只是笑容里,带着难掩的苦涩。 灵痴与沈斌迈步近前,抱拳躬身道:“属下见过大长老。” 公孙飞熊乃公孙家家主公孙飞龙的二弟,亦是公孙家的大长老。 梁木还曾与封逸偷偷说过,有传言说公孙怡乃公孙飞熊与其大嫂偷合所出。 当然,传言毕竟是传言,做不得准。 身在公孙家,礼数自然不能,封逸也踏前一步,抱拳为礼。 公孙飞熊的形容虽很狼狈,身上确是没什么伤患,精神也很旺盛。冲着封逸三人抬了抬手,继而将目光移向陈玲与冯源,不禁一怔。 “飞熊老哥大难不死,且机缘造化突破至通玄境,当真是可喜可贺。” 冯源与公孙飞熊乃是旧识,哈哈大笑着上前寒暄。 但公孙飞熊却只是瓮声瓮气地摇了摇头,随即再度将悲痛浮于脸面。 对于三玄城现下的主人陈玲,他始终没有表示出该有的礼节。 陈玲峨眉双蹙,冯源亦微微眯眼,神色间微见忧虑。 “二叔,你怎会寻来这里?” 公孙怡并没有在意这些微小的细节,只是揣着自己的欢喜。 “我是在半个月前自幽灵山麓北坡下醒来的,好在身上还有些疗伤丹,所以就寻了个隐秘的所在,闭关疗伤去了。昨天下午伤势复原,修为也有了突破,便准备回返三玄城。可没想到经过此地时,忽然发现了那贼斯鸟王狂风的身影。当即便冲了过来,将他身边的那只腌臜邪灵打伤。” 公孙飞熊寻了块青石坐了下来,自顾讲说。 公孙怡则走上前去,用纤细的手指为他梳理杂乱的头发。 “老天爷真他娘的不开眼,那狗日的王狂风坏事做尽,竟还能有机缘突破至通玄境。二叔我方刚突破,又经过长途奔波,料算自己该不是他的敌手,所以就一直与他对峙,并不敢冒然动手。却才对峙一炷香时间不到,你们就出来了。” 说罢看向封逸,“这位小友,刚才哪只青蛇,是你的扈从?” 封逸点了点头。 “能一击便震杀王狂风,那青蛇难道是一只玄兽?”公孙飞熊再问。 封逸依旧点头。 “哦?一个淬体境的娃娃,竟能得到玄兽做扈从。小友,敢问师从何处?” 公孙怡插口道:“二叔,他叫封逸,乃是我麾下银甲卫的三队统领。” “封逸?”公孙飞熊皱眉沉吟,似乎并未听过此名,又揣着茫然摇头。 “就是那个凭一己之力,杀了龙隐宗众高层的封逸。”公孙怡再度解释。 公孙飞熊立时恍然,“哦,原来是龙隐宗那小子。不错不错,倒真是个少年英杰。” 壮汉眸泛赞赏精光,封逸却更多的在留心陈玲与冯源二人的神情变化。 通过公孙飞熊刚才的态度不难推测,若是他回返三玄城,怕不仅仅只是屠尽王家,甚至还会打压陈家,自做城主。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公孙飞熊已是通玄境大能,而陈家,现下只有冯源与刘硕两个高手,且都只是内息境修为。 想要继续霸权三玄城,陈家已然没了那个本事,也没了那个底蕴。 世事变换如光影流转,不可捉摸,也无从捉摸。 哪家称王,谁家落败,如云烟聚散,缥缈难测。 封逸并不会为了陈家的落败而唏嘘,也不会因为公孙家打压陈家而愤怒,这是他所不能阻挡的。 他目前最担心的是,公孙飞熊会否突然向冯源与陈玲发难。若真如此,他该怎么做? 思思想想,只觉头脑发胀,好不难受。 忽听公孙飞熊说道:“封统领,可否请出你那位玄兽扈从来让某一见?” 封逸还未答话,公孙怡已先将封逸放青蛇回灵雾山脉之事说了。 公孙飞熊听得连呼可惜,又怪封逸不懂事,唠叨不休。 公孙怡夹在中间,好不尴尬。倒是封逸来了脾气,越看那公孙飞熊,越觉得此人不是善类,同时心里的厌恶也越来越重。 不知不觉,朝阳已升至半天。 公孙飞熊似是唠叨够了,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时辰已不早了,咱们赶紧动身,回返三玄城。” 说罢直身而起,便要觅路南下。 公孙怡连忙说道:“天剑宗的阔长老给陈家还有我公孙家指派了任务,要我们拒守天涯山峡谷,阻挡妖兽南下。” 公孙飞熊“哦”了一声,“那好,冯老弟,你且陪着陈二小姐同去天涯山峡谷。我公孙家的人先回三玄城,待将王家那一窝贼畜尽数杀了,再来与你们一同抗御兽潮。” 陈玲与冯源皆不是傻子,公孙飞熊回到三玄城后会如何,她们自然能够猜到。 冯源忙说道:“飞熊老哥,天涯山兽潮狂暴至极,老弟我修为低劣,且我家小姐还负了重伤。若是因此而未能阻住兽潮,怕是要惹得天剑宗不悦。不如这样……” 还不待冯源把话说完,公孙飞熊已变了脸色,冷冷地“恩?”了一声。 “冯老弟是怕老哥我先回去,杀了王家人后,霸权三玄城?” “不不……兄弟我绝无此意,老哥误会了。” 冯源额头见汗,心头发寒。 他虽是内息境后期强者,且战力不俗。但面对通玄境大能时,依旧忍不住心惧。 这既是修为境界的压制,也是冯源对自身实力的自知。 淬体境武者越级强杀内息境玄修,虽很少见,却也并非没有。 因为这两个境界的差距并不是太大,都无法催使元力离体,都不能施展玄术。 可通玄境却不同了,元力离体,能杀人于无形之中。玄术爆发,更能移山动岳,引雷撼天。 若真与公孙飞熊动起手来,冯源自忖,自己绝无生还之理。 所以当下并不是与公孙飞熊翻脸的时候,表现出谦恭,也理所应当。 “轰隆……轰隆……” 沉闷的轰鸣声,自天南传来。 众人移目南望,但见天地交界之处,一阵黑压压的物事正在急速奔来。 “是什么?”沈斌皱眉问道。 封逸挑眉回答:“马,不下百骑。” “会是谁?”公孙怡与陈玲同声发问。 封逸摇头,冯源亦摇头。 距离太远,二人看不真切马上人的面容,更看不清楚他们的衣着服饰。 公孙飞熊修为精深,耳聪目明,早已看了个真切。 他的嘴角边泛起一抹冷冽的笑意,“小矬子冷军……” 第八十三章:锁元草 来人正是冷山宗之主,冷军。 冷山宗乃三玄城城主府麾下三大二品势力之一,以往多被公孙家与王家压制,没那个实力在三玄城个内拼得一份安身之所,只能窃居于三玄城东南数百里外的冷山。地处偏僻不说,且还穷山恶水,多生毒物蛇蟒。 冷山宗众人的生活处境,并不如何安逸。同时所获得的修行资源,也难能与公孙家和王家想比。 但便如此,也不能说冷山宗就真没半点实力。宗内四大内息境高手,那可是一点儿也不假。 其主冷军,更是内息境后期强者,擅使一套冷家劈空拳,于此道上修为甚深,能催逼拳风以伤敌,端地了得。 “冷山宗的人来做什么?难道也是奉了天剑宗的命令,来抗御兽潮的?” 冯源并不知道简苍前往冷山宗求援一事,故而心存疑惑,便发出了此问。 陈玲闻言,便将前事简略说了。待得说完,百骑已奔至身前。 当先一人是个身披玄青色重甲的中年汉子,五短身材,体长不超过六尺。双手却是奇大,若握成拳,怕是比沙包也小不到哪儿去。 正是公孙飞熊口中的‘小矬子’冷军。 似是没料到公孙飞熊与冯源竟会并立于此,冷军勒马停身后,不由得微微一怔。 怔然过后,面上忽起欢愉笑容,翻身跳下马来,疾跑上前,抱拳道:“听闻三玄城剧变,愚弟忧心不已,寝食难安。而今得见冯兄、飞熊兄安然无恙,愚弟心下甚喜,甚喜。” 说着,已来到近前。脸上挂着笑,眸中泛着精光,逐一将封逸等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话当然是客套话,三玄城生变已有半月余,冷山宗虽然地处偏僻之所,却也并非是那消息闭塞之处,不可能得不到丝毫讯息。 身为城主府陈家麾下的二品势力,而今主上有难,冷山宗早就该率众来援。但是冷军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冷山上,静观三玄城事态的发展。 心下所图,自然经不起推敲。 当日派遣简苍去冷山宗求援,封逸等人也曾犹豫过。因为他们拿捏不准冷山宗此时的态度,若是援军没能求来,反而带回了虎狼入室,岂非是雪上加霜。 但当日情况已然糟糕至极,料想再糟糕也必不可能糟糕到哪里去。 所以才会赌上这么一把,派遣了简苍只身赴冷山。 而今冷军来了,简苍却没有与之同行,封逸放眼观瞧,不禁皱起了眉头。 陈玲等人亦如是,公孙怡则当先开口道:“见过冷家叔叔,不知叔叔可曾见到我麾下的银甲卫统领简苍吗?” 冷军笑容微顿,继而巧妙地掩盖了下去,冲着公孙怡微一点头,说道:“见过了,见过了,若非简统领冒雪送信,叔叔我还真不知道大侄女与二小姐正在天涯山下受难。唉!都怪我冷山消息闭塞,不知山外生变,所以才耽延至此时才来。” 说着冲陈玲摇身一摆,“冷军护主来迟,万望二小姐赎罪。” 陈玲一时摸不透冷军的心思,扭头看了看封逸,见他神情凝重,继而又将目光移向冯源。 冯源回以眼色,表示‘暂且附和,静观其变’之意。 陈玲会意,便忙上前将冷军搀扶起来。 冷军揣着惶恐直身,却忽然发现陈玲少了左臂,顿时面色大变。 “二小姐,您这手臂……” 陈玲神情落寞,摇头叹道:“在天涯山被妖兽咬断了。” “这天杀的孽畜,敢伤我主,他奶奶的。” 冷军双目充血,似是极为愤怒,大有立刻赶赴天涯山,将那散于山野的妖兽尽数打杀之意。 激动的神情,颤抖的身躯,紧握的双拳以及紧咬的牙关,无不透露着极致的怒火与杀机。 但这一切混合在了一起,总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似是在做戏,且还演技浮夸。 公孙飞熊微曲嘴唇,冷笑连连。 公孙怡则再度出言问道:“冷叔叔,简统领现在何处?” 简苍乃公孙怡麾下的一员大将,而今却不在冷军的阵营之中,公孙怡心下十分担忧她的安危,故而问得很是急切。 冷军脸上的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闻听公孙怡又问了一遍,忙笑着说道:“简统领啊……她在经过三玄城时被弘贤侄给留下了,说是另有任务派遣给她。” 公孙怡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公孙飞熊却微眯起双眼,眸中寒光陡作,周身气势升腾,通玄境的狂暴威势毕露无疑。 曾几何时,他与冷军修为相当,自然平起平坐。 而今分出了修为的高下来,公孙飞熊已不再将冷军视作同等样人,目光与神态里难免带着一些高他一等的架势。 冷军见状,忙正视公孙飞熊,一看之下,顿时神情剧变。 “飞熊兄莫非已经……突破了?” 公孙飞熊不答反问:“简苍是否已被你暗害?” 冷军忙摇头道:“飞熊兄说哪里话来?我与简统领又无仇怨,害她作甚?她当真是被弘贤侄留在了三玄城。” “而今三玄城内只有刘硕、我大侄儿以及王家的流波三个内息境玄修,你冷军途径三玄城,会不搅弄一番风云,径直离去?” 公孙飞熊点明了要旨所在,也算是打定了注意,要跟冷军撕破脸。 反观冷军阵营,另还有一位内息境玄修,除外便都是些淬体境的武者,修为参差,战力也不很强猛。 那位内息境玄修乃冷军的师妹,名唤春月。 此女当在三十七八岁年纪,生得不仅不美丽,反而有些五大三粗之态。四方脸面,虎目猿唇,嘴角边还挂着一颗拇指甲般大小的痦子,上面有一撮黑毛,正乘着冬日下的寒风在兀自摇曳。 眼见公孙飞熊翻了脸,春月忙翻身跳下马背,奔至冷军身畔,凝神戒备。 “怎么?要动手?” 公孙飞熊笑看春月,毫不掩饰心中的鄙夷。 春月似是不擅言辞,只是瞪着一双虎目,不见丝毫示弱地反视公孙飞熊。 冷军却是急出了一头白毛汗,挥袖擦了擦,继而扭头瞪了一眼春月。 “飞熊兄切莫说笑,我冷军对城主府的忠心,日月可鉴啊。而今城主府有难,我冷军该当为之而赴汤蹈火,纵死也无悔也,又怎敢妄生歪心,图谋霸权呢?” 冷汗簌簌,冷军擦了又擦。 公孙飞熊盯着他看了好半晌,似乎信了他的话。 “哼!谅你小矬子也没那个胆子。” 一语出口,又抬手指向天涯山的方向,“你既来了,那便不要着急回你的冷山去。先去天涯山,陪同二小姐和冯源兄弟抗御妖兽。” 无疆世界,素来以强者为尊。而今此地的最强者,无疑便是公孙飞熊,所以他自然而然地便成为了众人的首领。 颐指气使,如城主亲临。冯源与陈玲尽皆心下有气,却又不敢违逆。 无奈无奈,只得暗暗咬牙叹气,算是认了命。 不管冷军来时是安了什么心思,做了什么打算,现如今遇到了修为突破至通玄境的公孙飞熊,所有的算盘便都算是落空了。 他自然也不敢违背公孙飞熊的命令,当下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眼见公孙飞熊带着公孙怡与沈斌便要南下离去,冷军看了看站在身旁,气冲斗牛的春月。 两人目光交汇,于暗中定下了计较。 冷军闪身来到公孙飞熊的身前,恭声说道:“小弟刚自三玄城来,城中并无异样,飞熊兄也不忙回去。” 公孙飞熊“嗯?”了一声,面起不悦。 冷军忙移目看向公孙怡,继续说道:“我看大侄女比前些日子消瘦了许多,应该是多日颠簸奋战,食不果腹所致。我此行带了不少食水,飞熊兄与大侄女不如吃饱喝足后,再上路也不迟。” 公孙飞熊看了看公孙怡,见她确实憔悴了许多,顿时心疼不已。 想了想,也觉得冷军此言不假。又想他冷军只是内息境后期修为,纵使有心做恶,也难以翻出什么浪花来。 常言道艺高人胆大,公孙飞熊便是如此。 当下“嗯”了一声,便不再着急南下。 火堆燃起,公孙飞熊与公孙怡叔侄二人共坐一处。公孙飞熊闭目养神,公孙怡则不时看向距离自己不远处的陈玲与封逸,以及冯源与沈斌,眼眸之中有愧疚之色泛滥,欲言又止。 陈玲与公孙怡私交甚好,见她如此神情,已知她心意如何。当下冲其摇了摇头,并黯然且无奈地长叹。 那意思是在说:“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便遂了天意吧。” 公孙怡最终也没能将心里的话说出来,甚至没有去劝说自己的二叔,莫要打城主府的心思。 她保持了沉默,因为她此生最大的希望便是公孙家能够发扬光大,成为西境霸主,或是金族、夷洲、无疆世界的霸主。 而今二叔突破,或正是公孙家走向霸权之路的契机。 公孙怡斟酌过后,定下了取舍。 舍弃得自然是与陈玲之间的友情。 陈玲并不因此而记恨公孙怡,强者为尊的意识深埋在无疆世界中人的血液里,挥之不去。 封逸却微有些不悦,一直皱着眉,没有说话。 倒是沈斌与灵痴显得自然很多,两人都对公孙怡有着绝对的忠诚,自然不会因为她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情理,便去心生质疑。 温暖的篝火驱散了天地之间的深沉寒意,冷军遣人逐一分发了食物。 是一种风干了的腌肉,只需要在火上稍微烤炙一番,便可以入腹,而且味道不坏,算是干粮之中的上品。 至于酒水,冷军并没有大方到人手一坛。他陪着笑,带着阿谀与奉承,舍弃了曾经的主子陈玲,转投向公孙飞熊。 “飞熊兄,此乃我冷山佳酿,采用冷山峰顶的雪水精酿而成,绵柔之极,口感甚妙,你且尝尝。” 说罢,抬手拍开了坛口泥封,顿时一股馥郁浓香飘散出来,引人欲醉。 沈斌闻得酒香,咽了咽唾沫,似乎手里的腌肉顿时不怎么香了。 公孙飞熊满意地“恩”了一声,接坛畅饮。公孙怡也确实有些渴了,小酌了两杯。 冷军斟酒烤肉,忙得不亦乐乎。 忙着忙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又寻来一坛酒,来到封逸等人围坐的火堆旁。 “冯兄,你我已有两三年没在一起喝过酒了吧?来,今日且让愚弟敬你三碗。” 说罢,斟酒入碗,先干为敬。 冯源本不愿去喝,但想了想,还是接过了酒碗。 若不喝,未免显得生分。如若因此而得罪了冷军,待到了天涯山下,他突然发难,己方势必难敌。 封逸便坐在冯源的身旁,酒香弥漫在鼻息之间,闻嗅得比之前更真切百倍。 但那酒香之中,似乎有些异常。 封逸微微挑眉,沉心分辨那异常究竟是什么。 思思想想,忽然心起波澜,“锁元草……” 酒香之中的异样气味,正是锁元草的香气。 锁元草,顾名思义乃是能锁住玄修体内元力的药草,乃是一种能压制修为的毒药。 但是此草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非得借助比其本身更香数倍的气味才能掩盖下去。 冷军手中的美酒之香,正巧起到了掩盖锁元草香味的作用。 封逸的师父辛黎乃是龙隐宗周边远近有名的神医,不仅在炼丹术上的造诣极其深厚,在医术方面,也是另有一番成就。 打小被神医抚养长大,封逸对各种玄草灵药的气味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所以他才能从那浓烈的酒香之中,分辨出锁元草的气味。 眼见酒碗已离冯源的嘴唇不过三寸距离,而冷军正带着期盼凝神观望,封逸心急如焚,急思对策。 思思想想,并无良策,又见冯源已准备仰头豪饮,封逸连忙探手将酒碗夺了过来。 “冯老哥,小弟没别的什么爱好,平生就好这一口黄汤。这第一杯酒,让与小弟可否?” 第八十四章:翻脸无情 封逸并不是个易被欲望所累之人,且也非那种浮浪放荡之徒,这一点在场众人大多知道。 所以当封逸夺过了冷军的酒碗后,众人都不由得深感诧异,纷纷移目看他。 被数道目光同时凝视,封逸顿时羞红了脸,可此情此景他又不能不如此作为,无奈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不去回望众人。 “呵呵……没想到封兄弟也是个好酒之人。”冯源不无尴尬地笑了两声。 冷军却并不认识封逸,眼见他不过淬体境修为,且还乳臭未干,竟敢在冯源的面前如此放肆,并与其以兄弟论处,不禁心想:“此子莫非是哪位高人大能的门徒?” 言念及此,再看封逸时,心下便不由得晃荡出几分凝重之意来。 “哼!原以为是个少年英杰,现下才知,竟只是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 公孙飞熊初见封逸时,对封逸十分另眼相看。但当知道他放走了青蛇后,便对他起了几分看法。 而今又见此景,心下的看法顿时演变成了意见。 他修为高深,自作此间之主,自然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浑不在意会否伤了封逸的颜面。 一语出口,顿时打消了冷军心下的凝重,“原来并非是高人门下,只是个黄毛小子。” 有了如此心念作祟,便不再将封逸放在心头。当下探手便欲将酒碗夺回来,不使佳酿被无故糟蹋。 冷山佳酿固然珍贵,但冷军乃一宗之主,绝不可能如此小气,当众去夺人酒碗。 如此作为,只因酒中所掺杂的锁元草极是难寻,也只有冷山那样的穷恶所在,才能偶而觅得一二。 冷军此番出来,并没有准备太多,匆忙掺入酒中,也就仅此两坛而已。 被公孙飞熊喝了一坛,现下第二坛也已余存不多,而冯源这样一位大高手还滴酒未沾,冷军自然顾不上自己的颜面了。 手掌前探,封逸早有所觉,忙翻转酒碗加以闪避。 酒碗倾覆,美酒洒落在篝火堆中,顿时激得青烟滚滚。 青烟将冷军的目光挡住,封逸连忙冲满面狐疑的冯源摇了摇头,眸中神光泛滥,意在提醒他此酒喝不得。 冯源正在疑惑封逸与冷军二人怎会突然如此大反常态,忽见封逸的目光,顿时心起警兆。 待得青烟散去,正见封逸满含歉仄与惋惜地大摇头颅。 “唉……如此美酒,竟被糟蹋了,当真是可惜,可惜啊。” 说着,甩手将酒碗丢给了冷军,并继续说道:“冷宗主,一碗酒水而已,何必如此斤斤计较?既然不予,在下不喝了便是。” 这碗酒终究是被糟蹋了,冷军面色青白,勃然大怒,“你是个什么东西?又是哪家的护卫?竟这般不懂规矩?讨打!” 语出如雷,拳过劈空,气爆之声轰然炸响,搅弄得劲风霍霍,急朝封逸卷去。 若是之前的封逸,遭遇到内息境后期强者的突袭,定会手忙脚乱,难以应对,甚至还会就此负伤。 但今时不同往日,而今的封逸大悲赋第一层已然快要功行圆满,体内元力充沛浑厚,战力比较之前翻增不下数十倍。 之前他便是穷尽全力,也至多能与方刚踏入内息境的韩天一斗,且还处处受制,下风稳占。 而今他有自信,便是不催发体内元力,不使用燃血秘术,单凭血肉之能,也可不惧韩天。 若是使用了元力,便是内息境中期玄修,亦可一斗。 再加上燃血秘术擢升一倍战力,内息境后期高手,又有何惧? 面对冷军的劈空拳,封逸不闪不避,急抬右手,横掌抵挡。 但右手方刚抬起,便闻风雷轰鸣,冯源已率先出手,格下了冷军的劈空拳。 “冷兄,区区小事,何必动此大怒?” 拳掌相交,暗劲拼搏,冯源一边说着话,一边心起惊叹:“这小矬子的修为比前些年精深了不少,若真拼斗起来,我怕是难以占到什么便宜。” 与此同时,冷军的心底也在惊叹连连,“冯源这厮的风雷掌力竟这么强悍?匆忙一招,便震得我心神难安,若是全力出手,我怕是难敌。不行,还得糊弄他喝下锁元酒才是。” 掌拳一触即分,冷军狠狠地瞪了封逸一眼,最终将心头的怒火压制了下去,暗道:“小畜生,此时先不与你计较,等摆平了公孙飞熊与冯源后,再来找你算账。” 再观冯源,面色忽转歉然,“冯兄,是愚弟冲动了。罢了,小辈无礼,我岂能与他同?他事不提,冯兄且请喝酒。” 说罢,提起了酒坛,再度斟满一碗。 冯源端着酒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正此时,忽听公孙怡大叫道:“你们快看……” 众人循声西望,冷军与其众部下亦下意识地扭头望去。 冯源得此机会,连忙催发元力,将碗中的酒水蒸发成烟雾,继而摆手将烟雾驱散。 待得冷军回头,他正抹着嘴,大赞道:“冷山宗的精酿,当真不凡。我冯源平生能饮此一碗美酒,于愿足矣。” 冷军不做他想,“哈哈”长笑附和。 继而正色扭头,再看西天。 但见西天下,烟尘漫天,轰鸣跌宕,正是兽潮狂作之势。 “兽潮爆发了,快要逼近天涯山峡谷了,咱们得赶紧去,若是迟了,兽潮只怕会突破峡谷,南下祸乱。” 公孙怡直身而起,焦急大叫。公孙飞熊却一把将她拉回了身旁,说道:“此事你不必担心。” 说罢,扭头看向冷军与冯源,“二位,情况危急,便别再做耽延了,请吧。” 冷军自无异议,冯源也点了点头。 “兄弟们,抽刀拔剑,准备除妖荡魔。”冷军大手一招,高声呐喊。 围坐在远处的众冷山宗部下,以春月为首,齐齐站起身来,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 霎时间,刀剑出鞘之声层出不穷,激荡得人心浮动,热血沸腾。 “冷兄,此时拔剑未免太早了些吧?天涯山距此百余里呢。” 冯源见此情状,侧身将陈玲护在了身后,暗暗凝神,做出了敌姿态。同时似笑非笑地冲冷军说道:“莫非冷兄意不在天涯山?” 此言一出,冷军已再无演戏的必要,狞笑道:“冯兄毕竟是冯兄,聪明人总是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说完看了公孙飞熊一眼,眸中鄙夷神光大做,“不像某些人,自以为修为有了突破,便可以无惧于天下。哼!当真是愚笨至极。” 此时此刻,公孙飞熊也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忙内察己身,顿时神色大变。 “冷军,你个杂碎,对你飞熊爷爷做了什么?” 怒吼震天,压住了远天兽吼与奔腾的轰鸣,惊得众人心神摇波,头晕目眩。 公孙怡早在冯源的话语出口之时,便已察觉到了事态有异。再见二叔巍峨的身躯颤抖不休,也是惊骇不已。连忙内察己身,果见元力蛰伏,任凭心神如何控御催逼,都始终不动不移。 念头一转,姑娘似已明白了什么,忙脱口道:“是那酒……” 说罢,又摇了摇头,“不对,他自己也喝了,怎会没事?” “他事先吃过了解药。”封逸提着开天刃,冷冷地道。 “冷军,你他奶奶的,胆敢暗算老子,找死……” 公孙飞熊脾气暴躁,心想自己方刚晋身通玄境,竟被最看不上眼的小矬子暗算,顿时气怒难当。 被怒火所控,他大叫一声过后,提步便朝冷军冲来,右拳狂砸,正对冷军头颅。 无法催使元力的玄修,与没了爪牙的猛虎并无差别。冷军对公孙飞熊的铁拳视如不见,只是冰冷一笑,啐道:“你若不着急赶回三玄城,本宗或还会多留你一些命活。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自觉修为突破了,就能睥睨天下。莽夫毕竟是莽夫,心思愚笨之极,难成大事。” 劈空拳陡然砸出,气爆跌宕,后发先至。 两拳相撞,冷军岿然不动,周身气势翻腾。 公孙飞熊却如倒伏的山岳一般,轰然倒飞而出,砸落在三丈开外的冻土之上。 “二叔……” 公孙怡大叫着奔去将公孙飞熊扶起,见二叔口角流血,既慌且乱。 “铮……”的一声,姑娘已抽出了断剑,作势便要冲上前来,与冷军拼杀。 与此同时,沈斌与灵痴也已奔上前来,各自抽出兵刃,护在了公孙怡的身前,神情紧张。 公孙飞熊探手将侄女儿拉住,“怡怡,二叔我元力被禁,难能敌得过那冷军。三玄城……此时怕早已被冷山宗攻陷了,你……你快逃……快逃……” 说罢猛冲上前,出拳再攻击冷军。 冷军大笑道:“你这莽夫临死之时竟难得聪明了一回,没错,三玄城早已成了我冷山宗的属地,而今我冷军,便是三玄城之主。” 说完环视周侧众人,狞笑道:“你等今日,一个也休想活着离开。” 抬腿一脚,正中公孙飞熊的前胸。 莽汉后仰摔跌,公孙怡又跑了过来。 “你还不逃……”公孙飞熊又急又怒。 冷军却并不想就此将他打杀,转身冷视冯源,“冯兄,二小姐,念在以往的情分上,本宗不愿羞辱你等。你主仆二人……自裁吧!” “封兄弟,保护好小姐。”冯源并未搭理冷军,而是叮嘱了封逸一句后,猛地运起身法,疾朝冷军冲去。 “冯兄这又是何苦呢?挣扎若是有用,他公孙飞熊怕是早已翻了天了。”冷军摇着头,随意出拳,遥攻冯源。 劈空掌力乘着劲风发散出体外,于三尺之处,与冯源的风雷掌相遇。 “轰!” 气爆震耳,劈空掌力如烟云散尽,冯源的风雷掌却依旧满含刚猛煞气,急攻上前。 距离如此之近,冷军哪能反应过来? “噗……” 胸前中掌,冷军连退三步,口喷污血。 恰此时,沈斌的重剑与灵痴的落月刺已齐齐攻来。 冷军心生警兆,忙旋身挥拳,逐一将二人震退后,这才凝视冯源,惊道:“你……怎会没事?” 冯源冷哼一声,并不与他多做废话,再度发起狂暴冲击。 “冯贼,休要伤我师兄。” 春月眼见师兄冷军被冯源所伤,也来不及分析冯源为何没中锁元草之毒。暴喝一声后,踏步来援。 “封大哥……” 冯源腹背受敌,陈玲忧心不已,拉了拉封逸的衣袖,低声说道。 却还不等她一句话说完,开天刃已“呼”的一声被封逸举起。与此同时,他的身躯也已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了陈玲的身畔。 第八十五章:真龙离渊 厚重且宽大的开天刃兜头砸落,春月的前冲之势被阻,只得收步停身。 眼见来人乃是刚才无礼夺酒的淬体境小子,顿时心起轻视。 劈空拳横击刀身,“轰!”的一声爆响过后,余波扩散,犹如浮云纷卷。 巨大的冲击力自右拳上传来,春月闷哼一声,急退半丈。 而封逸也并不好受,右臂酸麻,虎口开裂,鲜血长流。 他并未使用燃血秘术,只是催发了元力,与内息境中期的春月硬拼一记。 结果势均力敌,谁也没能占到便宜。 由此一击,封逸已推测出了自身的准确战力。 正与之前推测无误,若不使用燃血秘术,大致与内息境中期相当。 “好小子,姑奶奶倒是小瞧了你。”春月停身后,冷视封逸,猿唇开张,吐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封逸则撇嘴一笑,“小子我也没想到你一个妇人家,气力竟不弱男儿。” 另一边,冯源与冷军已斗得难分难解。沈斌、灵痴二人在旁干瞧,想要插手帮忙,却被余波所慑,根本近身不得。 “杀啊……” 冷山宗的百数部下终于反应了过来,刀剑狂舞,喊杀之声震天动地,轰轰冲了过来。 沈斌与灵痴连忙迎上前去,阻挡百人冲势。 陈玲与公孙怡也并没有闲着,各自取兵刃在手,自旁辅弼沈斌二人,力战杀敌。 陈玲失了一臂,修为大减,对战冷山宗部下略有不逮,每每情况危急时,灵痴便会腾出手来,帮她解围。 公孙怡虽然修为不浅,奈何元力被锁,战力也无法尽数发挥。 幸有沈斌在旁,安全也是无虞。 众人浴血拼杀,封逸岂能再跟那容颜丑陋的悍妇多费唇舌?开天刃猛砸猛挥,刀刀尽取其周身要害。 春月也是了得,虽是女子,却并无女子的羸弱,拼斗起来,比一般男人还要悍勇几分。 封逸的开天刃走得是大开大合的路数,招数皆以狂猛轰砸为中旨,既猛且快。 而春月的劈空拳也练得极是刚硬,拳风格挡刀身不得,便以拳头猛砸。 轰鸣连作,爆响沉浮,震耳欲聋。 “小杂碎,姑奶奶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斤力气。” 拳刀分离,春月与封逸各退半丈。 不待封逸多做喘息,春月已暴喝着挥拳砸来。拳风猛烈,显然已用尽了全力。 封逸不敢托大,忙提气聚力,继而横刀急挡。 “轰!” 刀身震颤,封逸连退两丈,双臂酸麻不说,胸腹更是起伏不休。那一口压制在喉咙之下已久的闷血终究没能忍住,夺口喷了出来。 血染刀身,封逸暗暗心惊:“好个悍妇,当真了得。” 抬眼前看,却见春月的右拳拳骨已然碎裂,正托着右臂急于空中旋身。连旋三五次,方才散去反震之力,落至地面。 “噗……” 也是一口闷血喷出。 两人较力,各有所伤,再度不分胜负。 “妈的,几品玄刀,这般硬?”春月吞下一粒疗伤丹,暴跳大骂。 封逸哪能容她多做调息,看了一眼身后,但见陈玲与公孙怡等人无碍,便忙闪身飞掠上前,挥刀再斩。 却见春月立身原地,不动不移,只是冷眸提气。 周身气劲翻涌,如浪潮拍岸,一层强过一层。 封逸眉头大皱,“莫非她要运使什么秘术?” 燃血秘术之玄奇,封逸深有体会。但他并不会愚蠢地以为就自己有此能擢升战力的秘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他很明白。 而今陡见春月如此情状,似是正要催使什么秘术的前兆。当下不敢怠慢,连忙默运燃血秘术法门。 眸中血光泛滥,余光扫过冯源与冷军的战场,却见冷军正被冯源压着打,矮小的身躯上染满了鲜血,似乎受伤非轻。 但当两人分离,冷军也吞服下一粒丹药,继而立定当场,面皮之上忽有血芒闪过。 气势跌宕翻增,情况与春月一般无二。 “难道是冷山宗的秘术?” 封逸心下暗忖,转念似想到什么,忙否定了这一推测,“不对,是刚才那枚丹药。” 春月吞服丹药,他本以为只是寻常的疗伤丹,现下看来,并非如此。 重刀临身,在燃血秘术的加持下,刀身之上的狂暴巨力何止二十万斤? 如此一刀若是劈得实在了,莫说春月骨架甚大,她便是铜头铁脑,也绝无活理。 可让封逸没想到的是,春月体外的气浪翻叠九次之后,竟忽然顿住了。 而她身上的气势,也已远超内息境中期修为,似乎已与内息境后期强者相当。 封逸直面那悍妇,不禁一时恍惚。 多思并无益处,不管对方凭秘药擢升了几倍战力,只要这一刀斩下,一切自然明了。 “呼……” 忽有风起,是春月双拳齐出,运使劈空拳而带动的劲风呼啸。 劲风所到之处,空气被压逼得爆响不休,噼里啪啦,如烈火焚烧枯柴。 但当劲风与开天刃刀身相触,顿时被其上所携裹的无边狂暴之意所震散。 劲风虽散,春月的双拳却并未就此退却。 “铛……” 两拳砸中刀身,巨力反冲,封逸如流星一般,急飞后跌,径直砸落在十丈开外。 而春月,也被反冲之力所震,高大的身躯身陷于地,裂开的冻土直没至前胸。 若非胸前那两颗异于常人的硕大肉球阻挡,怕是此女的整个身体,都要被封逸这一刀拍入地底。 鲜血自封逸的鼻孔之中喷出,也自春月的七窍之中狂流。 “封大哥……” 陈玲见状,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 却因为这一声喊叫而分了神,顿时被一个冷山宗的护卫挥剑斩伤了右腿。 血流如注,灵痴忙奔上前来,挥刺将那护卫戳死,继而拉着陈玲急速退出战场。 待得立定,连忙探指在陈玲的右腿上连点数下,封穴止血过后,重新再回场中,狂斗不休。 陈玲拖着伤腿,蹦跳到封逸身旁,摸了摸腰间玄囊,并无疗伤丹。 当下自封逸的玄囊里取出丹药,塞进他的嘴里。 封逸撑地起身,胸腔起伏,伤重难捱。 而春月也不好受,更没人喂她服用疗伤丹,只能半个身子插在地里,挣脱了好一会儿,也难能挣脱出来。 “我没事,你自己也小心。” 封逸在陈玲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抬手抹去口鼻处的鲜血,继而冲眼眶泛红的独臂姑娘微微一笑。 开天刃紧握在手,斜托于地,封逸一步一个脚印,朝着春月走去。 另外一边,公孙飞熊依旧瘫软在地,艰难喘息。 而冯源的风雷掌,也已与冷军的劈空拳碰撞到了一起。 爆响混合在远天兽吼之中,二人各退三丈有余。 冯源伤重已极,半昏半醒,想要起身却根本无力为之。 冷军的情况却好了很多,立定之后,扭头看了一眼春月,顿时大惊,“师妹……” 急步跑上前来,将春月的身子拽了出来,胡乱在怀中摸出一粒疗伤丹,颤抖着右手塞进了春月的嘴里。 “小畜生,老子非杀了你不可。” 冷军目眦欲裂,封逸却已迈步来到近前。 “劈空拳!” 冷军暴喝助力,轰然一拳朝封逸的前胸砸来。 与此同时,春月也已将严峻的伤势压制了下来,伴着师兄一起,双拳前探,急攻封逸。 一个是内息境后期的高手,一个是内息境中期的高手。 两人同出一宗,所学武技与玄功皆是一脉相承。而今并肩作战,顿时气机相牵,联鸣共振,拳劲陡增。 并且两人又吞服了秘药擢升了战力,如此诸般提升之下,这四拳之力,便是通玄境初期的公孙飞熊当面,也万不敢轻触其锋芒。 “封兄弟,快闪开!” 冯源艰难起身,高声示警。 陈玲亦大叫道:“封大哥,小心啊……” 两人的示警声引起了公孙怡等人与众冷山宗弟子的注意,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攻击,齐齐扭头来看。 拳风如猛虎狂啸,震荡山林。 封逸却不闪不避,竟似被吓得呆住了。 不,不仅是呆住了,且还紧紧闭上了双眼。 “难道他要束手待毙,引颈受戮?” 公孙飞熊皱眉暗忖。 此情此景,冯源负伤,自己又难能发挥出战力来,封逸若再身死,己方危矣。 冯源等人亦揪心不已,倒是冷山宗众人,纷纷高声赞道:“二位宗主神功盖世,天下无敌!” 喧闹喧嚷,杂乱不休。 恰此时,封逸手中的开天刃,忽然动了。 一挥,只是简单一挥。 “刀势……” 冯源、陈玲、公孙怡、沈斌以及灵痴的心里齐齐浮现出这么一个词语来。 刀中所蕴藏的真意,正是刀势,一往无前,所向披靡,遇神杀神,遇鬼斩鬼。 而这一挥而出的刀法,正是封逸之前在小山洞中合因缘际会所悟出的那一刀。 此一刀无名,既有追风刀的凌厉,又有八卦游龙掌的迅疾,还有天剑十八式的虚中有实,实中含虚。 一刀斩出,天地色变。 这一次不是封逸臆想出来的天地,而是外界那真实的天与地。 乌云狂卷而来,劲风狂啸而至,雷电交鸣,白光崩散。 “轰隆!” 惊雷砸落,山摇地动。 “啊呜……” 陡有一声龙吟起,自封逸的体内散出,也自封逸手中的开天刃上散出。 真龙离渊,此正是大悲赋第一层所藏之真意。 在封逸第一层功法即将圆满之际,经由这蕴含有刀势的一刀,引发了出来。 龙啸九天,苍茫大地之上的万般生灵,无不颤栗胆寒。 如远天正狂暴南下,嘶吼轰鸣的兽潮;如近处的公孙飞熊、冯源、公孙怡等人。 冷军与春月首当其冲,所面对的压力,自然比其他人更甚。 他们只觉眼前虚影一晃,似有一条真龙迎面冲来。 真龙的体内,蕴含着炽热的火气,似能焚尽天下万物,包括二人体内正沸腾的精血与元力。 火气之中,掺杂着狂猛的刀势,斩天地,裂苍穹。 “是刀势……” 冷军大叫连连,不远处的公孙飞熊亦惊道:“竟是刀势!” 二人的言语落地,龙吟却已停歇。天空之中的乌云与劲风,也已随之而去,还有那轰鸣的狂雷,也立时沉寂无踪。 开天刃落下,封逸睁开眼来。 眼前,冷军与春月呆愣愣地并肩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似并没有什么异样。 “哈哈!原来只是个虚假的刀势……” 冷军那满含劫后余生意味的话语还未说完,忽然顿住了。 再低头看向自身时,矮小的躯体却“嘭”的一声爆裂开来,化作了满地肉糜,只有污血泼洒,猩红一片。 春月亦如是,连腰囊与衣衫都未能幸免于难。 两滩污血交融在了一起,污血后方三十丈外的一座矮峰,忽地一颤,轰然坍塌。 烟尘漫天,矮峰坍塌的裂口平整如刀削。 不问可知,乃是毁于封逸那一刀之下。 满场寂然,待得矮峰塌落的狂暴响动沉寂下去后,寂然依旧。 只有封逸提着刀,眸中血光泛滥,傲立当场。 第八十六章:离心 “冷山宗众人听真,冷军、春月已死,尔等若再不束手,我必挥刀尽诛。” 趁着场中的沉寂与众人那还未被寒风吹散的惊骇仍在,封逸收刀回身,冷声暴喝。 此时此刻,他面起狠戾神芒,似又化作了曾经那个狠辣且残暴的龙隐宗少主,语出便是法,声落便是令,敢有不从,立时震毙。 公孙怡凝视封逸,许久方才回神。 回神后,那双明亮且澄澈的眼珠子只一转,便已窥见了此时该当如何作为,当下附和道:“冯统领说得话你等没听到吗?此时束手臣服,不管是城主府,亦或是我公孙家,都可既往不咎。若再负隅顽抗,封统领方刚那足以撕裂苍穹的一刀再度斩出,你等哪个能挡?” 冷山宗众人心旌摇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纷纷颤身丢兵,伏倒在地。 “我等甘愿臣服,只求封统领大人大量,绕过我等贱命。” 求饶之声此起彼伏,封逸看了看公孙怡,又看了看陈玲。 二女尽皆会意,齐声高呼降者不杀。 三玄城已被冷山宗攻陷,若想收复,需得有部下,单凭一己之力是肯定不行的。 即便不提三玄城,单是天涯山峡谷那边的兽潮,也急需要人手来支援。 若此时将冷山宗旧部尽皆屠杀,固然能解心头之恨,但显然那只是莽汉的冲动之举,并不明智。 混乱的尘埃,再度风停落定,众人纷纷喘息,纷纷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再看场中,公孙飞熊依旧委顿在地,难能起身。 公孙怡原想要整编冷山宗旧部,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朝着二叔跑了过去。 她既放弃了招揽人心的打算,冯源自然不会跟她客气,朝着陈玲使了个眼色,继而拖着伤体,随她一起去收顿众人去了。 待到公孙飞熊近前,公孙怡俯身将其扶起。看了一眼正忙碌着的陈玲与冯源,姑娘的脸面之上露出一抹惋惜的神光来。 但这惋惜也只存在片刻,便即被对公孙飞熊的担忧所取代。 “你们身上还有疗伤丹吗?对了,有没有解毒丹?” 她扭头,冲跑上前来的沈斌与灵痴问道。 二人纷纷摇头,封逸却已提着大刀走来,自玄囊里取出一粒疗伤丹,递给了她。 姑娘接过后,点头致谢。 “寻常解毒丹对锁元草之毒没用,需得使用特殊的手段,炼制特殊的解毒丹。” 封逸微微摇头,低声说道。 公孙怡眉头大皱,公孙飞熊却点了点头,“封统领此言不假,锁元草之毒虽不致命,却十分难解。” 此时他对封逸的态度已比较之前有了很大的转变。 究其原因,无外乎两点,一是封逸刚才那蕴含有刀势的一刀,引起了公孙飞熊的重视,他再也不敢将封逸当做毛头小子来看待。 二是他此时元力难运,一身战力无可发挥,若再得罪了封逸,只怕后果难料。 封逸怎能不知公孙飞熊态度转变的缘由,只是在心下暗暗冷哼,并未表现出什么特别的神情来。 可瞥眼间,忽然发现公孙飞熊的目光自自己的身上移到了手中的开天刃上,似有贪婪之色一闪而逝。 封逸眉头大皱。 开天刃乃霸刀门的山长老死后所留,封逸见识有限,并不能断定它乃几品玄兵。 但推测此乃辟海境后期强者山长老的兵刃,品阶必定不低。 封逸没那个见识,公孙飞熊却是有。 他凝视开天刃,不仅眼神之中有贪婪之色,连心中也起了贪婪之意。 “此子不过淬体境修为,且来自龙隐宗那样一个末流一品势力,所学功法与武技自然不可能高明到哪里去。即便是天资再过绝艳,又岂能悟出刀势?而今竟凭刀势而施展出那惊天一刀,将冷军与春月二人斩杀,多半是因为这柄五品玄刀。” 心起涟漪,莽汉又想:“刚才冷军敬酒时,他故作好酒之徒,借机打翻了酒碗,分明是发现了酒水有毒,在借机提醒冯源。我与怡怡喝酒时,他却装作不知,哼!此子虽是我公孙家人,心却不在我公孙家。不行!留不得,得想办法将这五品玄刀夺过来,而后杀之,以绝后患。” 计较定下,公孙飞熊神情一变,冲着封逸笑道:“封统领少年英杰,实乃人中之龙。而今更悟出了刀势,将来的成就必定无可限量。这样吧,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公孙家的外堂长老,除却家主以外,以你为尊,如何?” “多谢大长老提拔,在下年幼力弱,实在不敢当。”封逸婉言拒绝。 拒绝的原因很简单,他有心脱离公孙家。 为何生了如此心思,只因公孙怡的所作所为,着实令封逸很感失望。 先是说出了青蛇乃无有情感的牲畜,后又因为公孙飞熊的到来,而对陈玲与冯源态度大变。 若单纯以朋友来论,公孙怡确实可交。但也只局限于普通朋友,不能掺杂有丝毫的利益在其中。 如有掺杂,一经变故,此女便会不做丝毫犹豫地舍弃朋友情义,而选择自身利益。 此乃人之常情,封逸无力扭转,也不想改变什么。他只想在遇到如此样人时,敬而远之,不与深交。 做简单的自己,远比应付复杂的人心来得轻松。 封逸喜欢这种轻松,所以才会有此决定。 他的决定,公孙怡听出来了,心下不禁一颤,忽起黯然。 思思想想,已明前后因由。 明白是明白了,可又能如何? 唯一叹而已。 公孙飞熊却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为了先稳住封逸,而后筹谋夺取开天刃。 闻言只是摆手一笑,“当得当得,封长老若当不得,天下又有谁能当得?” 哈哈打着,温和的笑容挂着,公孙飞熊的演技却没有冷军好。 封逸也懒得跟他计较什么,只是轻轻一笑,不再多说。 不一时,陈玲与冯源已将冷山宗旧部尽数整编完毕,点名后,共余七十九人。 修为大多在淬体境六七层上下,其中淬体境七层者八人,被陈玲提拔做了小统领,各率九人。 众人并立在不远处,陈玲与冯源分前后走了过来。 主仆二人先看了看公孙飞熊与公孙怡,又看了看封逸。 陈玲并没有表示什么,冯源却微眯起双眼,冷冷地道:“飞熊兄,你先有不义之举,而今风水轮流转,可莫要怪我冯源不仁了。” 公孙飞熊毕竟是通玄境大能,如不趁其虚弱而将其打杀,冯源难得安心。 此言一出,公孙怡、沈斌与灵痴纷纷神色大变,齐步上前,将公孙飞熊护在了身后。 冯源瞥了她三人一眼,“念在旧情,也为了我陈家的将来,某只杀公孙飞熊一人,你等闪开。” “要杀我二叔,先杀了我。”公孙怡手握断剑,身躯微颤。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而今场中修为最高者,除却封逸,便是冯源。 封逸情况不明,立场也不明。冯源却对己方起了杀意,公孙怡焉能不怕? 怕虽怕,却依旧咬牙挺立,不做丝毫退让。 同时下意识地扭转了秀首,看向封逸。 封逸深深呼吸,长长叹气,最终摇了摇头,踏前一步,探手将欲要上前的冯源阻挡了下来。 “冯大哥,我……毕竟还是公孙家的属下。可否看在小弟的薄面上,今日暂且不与大长老计较前情?” 冯源皱眉沉吟。 最终无法做出决断,只好扭头看向陈玲。 陈玲微微摇头,冯源欲言又止,最终却只能长长一叹,收手退下了。 “轰轰”之声又起,远天那被龙吟所慑的兽潮已自恐惧之中超脱了出来,再度暴乱,疯狂南下。 遥望西方,兽潮距离天涯山峡谷,已不到一百五十里。此时若再不赶赴天涯山,只怕就来不及了。 众人皆有心事,谁都没有当先开口。 因为天涯山峡谷要去,三玄城也要回。冷军与春月既死,三玄城若不及时收复,怕会日久生变。 可是谁回去?谁去天涯山?这倒成了个严峻的问题。 众人思思想想,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封逸。 封逸只觉头皮发麻,有心让陈玲与冯源回去,但他二人若回去,冷山宗旧部势必跟随,凭公孙家几人,万难抵挡兽潮。 若将冷山宗众人留下,无异于将大部队的掌控权交予公孙家,冯源肯定不会同意。 可若让公孙飞熊等人回去,难保他们不会在收复三玄城后,率众来袭,覆灭陈家,霸权三玄城。 麻烦,头疼,纠结。 封逸眉头深锁,众人已心乱如麻。 兽潮距离天涯山越来越近,公孙怡急道:“再不定下计较,可就来不及了。” 公孙飞熊瓮声瓮气地道:“我跟怡怡回三玄城,你们留下。” “哼!你倒是会打算盘。”冯源冷笑。 “那你说怎么办?”公孙飞熊暴怒大喝。 冯源丝毫不惧地昂首挺胸,与其对峙。 “封大哥,你觉得呢?”陈玲自怀中取出手帕,为封逸将嘴角的血迹抹去。 但当手帕收回,却发现其上竟沾染有不少新鲜的,还冒着热气的血液。 姑娘大惊,忙抬头看向封逸。 封逸喉头翻涌,再度将闷血压制了下去。冲着满目关切神光的陈玲微一摇头,示意她莫要声张。 继而沉心思虑,忽有计较。 “这样,我与二小姐、大长老三人回去。冯大哥和怡小姐,还有沈兄和灵痴你们率领冷山宗旧部去抗御兽潮。” 冯源眉头大皱,不解何意。 公孙怡等人亦不太明白封逸如此安排的用意。 倒是陈玲,闻听过后,似已明了其中关键,点头道:“如此甚好。” 众人再看陈玲。 姑娘说道:“三玄城中此时还有冷山宗的两位内息境长老,而且王家的余孽不知是否身死。所以公孙世伯与封大哥必须要回去,不如此,难以震杀敌方强者。” 众人点头。 陈玲接着说道:“城主府嫡系现今只余我一人,我若不回去,城主府旧部势必不会轻易听令。公孙家亦如是。” 众人再度点头,陈玲又道:“之所以让冯统领留下……” 她说着,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冷山宗旧部。 众人会意,安排冯源留下,只是为了震慑那些外人,不使其生出反叛之心。 如此安排不坏,可公孙飞熊却有了意见,“不行,怡怡需得跟随着我。” 他话语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担心自己若离去,冯源会冲公孙怡发难。 冯源冷笑道:“某虽不是那种仁善好义之人,却也羞于刁难一个弱女子。” 有封逸跟随,冯源不担心公孙飞熊会加害陈玲,故而对这样的安排,并无太大意见。 不过他说得磊落,奈何公孙飞熊根本不信。 “大长老万请放心,有我二人保护怡小姐,绝不教她受丝毫损伤。” 沈斌与灵痴踏步近前,恭声说道。 公孙飞熊还有忧虑,公孙怡则劝说道:“二叔,此间容不得我们再做计较,就这样吧,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需得赶紧想办法解了锁元草之毒。”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心思落定,最终同意了如此安排。 当下再不迟疑,众人分做两拨,一拨南下三玄城,一拨西赴天涯山。 第八十七章:夜入 日后公孙飞熊的锁元草之毒消除,会否再危害陈家,封逸不知道,但想来应该会的。 他该如何做? 头痛至极,只能束手。 废了公孙飞熊的修为,或将他就地打杀?这样做对不起公孙怡之前的种种盛恩。 不顾此间纷乱,抽身离去?又担心陈玲与冯源的安危。 越想越乱,越乱越没有办法,无奈无奈,只好摇头将这诸般纷乱尽皆甩出脑海。 “算了,不想了,等先收复了三玄城,捱到天剑宗来人再说吧。” 开天刃刀身既宽且长,根本无法被收入玄囊。封逸只能提着它,急运身法南下。 那公孙飞熊不愧是通玄境大能,虽然中了锁元草之毒,却依旧能健步如飞。 跟随封逸的身影多有不逮,但比较陈玲的速度,却是快了许多。 为了不耽延南下的时间,封逸只好拉起了陈玲的右手,带着她一起飞掠于枯草冻土之上。 奔行之际,陈玲再也忍不住心下的担忧,问道:“封大哥,你的伤。” 她不问还好,问话方刚出口,便分了封逸的心神。体内的伤势再也压制不住,闷血夺口狂喷出来。 三人停步,公孙飞熊站在不远处,凝视封逸,眸中神光闪变。 “他竟然伤得如此之重?” 有心上前去偷袭封逸,抢夺开天刃,而后斩杀陈玲。但此念方起,便见封逸已拉着陈玲,远远走开。 走开不算,还提刀凝视而来,意在戒备提防。 提防的同时,封逸取出疗伤丹,再吞服一粒。 丹药入腹,不一时,伤势便被压制了下去。 公孙飞熊拿捏不定封逸的伤势究竟如何,战力还留存有几分,故而一直不敢轻易上前。 而今见他面色转缓,已知自己失去了良机,只得无奈长叹,深感惋惜。 “封大哥,您之前不是吃过疗伤丹了吗?难道没能治愈伤患?” 陈玲扶着封逸,低声问道。 封逸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他之前使用燃血秘术与春月硬拼一击,负伤不轻。但有二品疗伤丹入腹,早已将伤势压制了下去。 现在体内的伤,说来也并不能算是伤。乃是他强运那惊天一招,引发了大悲赋的真龙之意,精血反冲所致。 之所以会如此,还是因为他的大悲赋修为太多低劣。若是第一层能得功行圆满,再施展那一刀,势必不会被反噬重伤。 “唉!” 心起长叹的同时,封逸也在庆幸自己能勉力将反冲的精血压制下去,否则必会被冷山宗旧部发现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势必引起反抗。 届时若再想收复那些个贼子,怕会很难了。 疗伤丹对精血反冲之症并无太大的治疗效果,封逸只能凭借体内被耗损了七七八八的元力来强行疏导。 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 其间,公孙飞熊再没有生出暗算之心。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他只是盘膝在青石之上,闭目调息,妄图以自己那强横的修为来控御元力冲破束缚。 但是终究无功。 至于陈玲,一直守卫在封逸的身旁,为他护法。 “好了,咱们继续南下吧。”封逸睁开眼来,提起开天刃,冲陈玲与公孙飞熊说道。 二人皆“恩”了一声,再度运起身法狂奔。 依旧是封逸拉着陈玲,公孙飞熊微落在后。 如此急奔急赶,直至暮色起时,终于来到三玄城外。 三人隐身于城外密林之中,遥观城墙,但见其上兵士严守,所穿服饰铁甲已由之前的城卫军制式盔甲,换成了冷山宗的护卫甲胄。 果不其然,三玄城已被冷山宗攻陷,此时城内情况如何,三人根本无从推断。 “怎么做?” 公孙飞熊不善筹谋,见此情状,并无太好的计策,只能问计于封逸。 封逸想了想,冲陈玲说道:“二小姐,你且先留在城外,由我跟大长老进城。待得将冷山宗的高层偷袭斩杀,而后再接你进城。届时你与大长老只需要振臂一呼,便可集结城主府与公孙家旧部,反击冷山宗与王家余孽。” 宗族势力之间的争斗,只存在于高层之间。所以某方势力被另外一方势力所吞并,大多不会行那屠城尽杀之事,只因此举不合道义,会引得主上的高等级势力不满。 陈玲自然不太愿意与封逸分离,心想:“待得此间事了,洛冰长老来到三玄城后,他二人重逢之日,也必是他离去之时。届时无疆浩渺,我又去哪里寻他来?只怕此生再也无缘能见。” 但心理是心理,事实是事实。 眼下情况如此,容不得她多做小女儿姿态。 当下点了点头,道:“好,我便在此处等你。” 封逸“恩”了一声,与公孙飞熊一起,披夜往城中潜去。 公孙飞熊虽然无法催发元力,却毕竟不是那种泛泛之辈。单凭血肉之力,也可与内息境初期玄修相抗。故此,封逸才会带了他来,一是因为他乃公孙家的大长老,威望甚高,待得冷山宗高层覆灭后,还需他来收复公孙家旧部。 二便是因为他的战力。 城中还有冷山宗的内息境高手,封逸虽然不惧,但也架不住人多。能得助力,自然好过自己一人身陷险境。 两人修为不俗,披夜潜入三玄城,并不吃力。 入城之后,封逸说道:“冷山宗入主三玄城,势必会霸占城主府。” 公孙飞熊点头回应。 二人分辨路途,径往城主府的方向奔去。所行之处,皆是黑暗幽避的所在,目的自然是不愿被人发见踪迹,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三玄城城主府,乃陈家宅院。高楼大厦,巍峨耸立。 内中灯火通明,门外有铁甲护卫严密防守。 “是直接杀进去?还是偷偷潜进去?”公孙飞熊问道。 封逸遥望城主府,而今门头上的牌匾已由‘陈府’改换成了‘冷府’,风景依旧,奈何人已不复从前。 “杀进去的话,不知对方底细,怕会有异。还是潜进去,先抓一人,待问明白情况后,再做计较。”封逸答道。 说话之时,忽间一个身穿银甲之人,自冷府大门内走了出来。 那人弓着身子,先冲守卫府门的众护卫抱拳一礼,而后含笑说了几句什么。 在得了众护卫的冷脸无视后,这才带着尴尬,噘着嘴,眯着眼,远去了。 “咦……是他。” 封逸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嘴角边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认识?那人似是我公孙家的银甲卫。”公孙飞熊低声说道。 封逸点了点头,“大长老且稍待,我去将那人擒来。” 说罢,猛地一个闪身,便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了原地。 那身穿银甲之人,封逸当然很熟悉,正是梁木。 梁木其人,擅阿谀奉承,乃是个实打实的趋利小人。而今三玄城已归了冷山宗,他势必也另寻了主子,叛离了封逸。 封逸并未因此而不悦,初见梁木之时,他已定下了计较,并未真心与他相交。 二人相交,封逸只给当做是一场交易。 他给梁木一些庇护和修行资源,梁木为他跑腿干活,并讲说城内情况。 既然是交易,在对方另寻下家的时候,失落虽有,不悦却也没那个必要。 梁木此来冷府,目的正与封逸所推测的一样,他已投靠了冷山宗的大少,冷军之子。 只是他本是公孙家的银甲卫,转而投靠冷军之子,速度之快,翻脸之迅,着实引得冷山宗众护卫不喜。 所以才会屡受冷脸,被人唾弃为无耻小人,腌臜之徒。 “哼!小人又怎样?等到老子攒够了聚元丹,修为突破淬体境,晋身为内息境。且叫你等傻-逼看看,做小人才是正途,只有脑子不够用的信球才会终日自称为君子,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梁木的嘴里叼着根草茎,朝着公孙家的方向,一步一抖肩地慢悠悠走着。 冷府,也就是之前的城主府所在,距离公孙家并不太远,却也不太近。 梁木在三玄城生活了不短的时日,对城内的大小路途皆了然于胸,自然知道哪一条路是近道,哪一条路虽然看上去很近,实际却绕了远。 迈步在熙攘繁盛一如往昔的街道上,梁木唠叨着,歪嘴将草茎远远吐开,继而转身走进了一条狭窄且幽暗的胡同。 “唉!封老大跟怡小姐现在也不知道咋样了。不过冷军跟春月两人带着百数好手去围杀他们,想来……想来他们已经死了吧。” 想起了自己的封老大,梁木不禁有些黯然。 黯然自然不是因为对封逸有情,而是为了封逸所赏赐的聚元丹。 “封老大出手阔绰,远比那冷家的小白脸大方许多。唉!看来我梁木的突破大计,还得延迟不少年月啊。” 正嘟囔着,忽闻劲风起。 待到反应过来时,一柄既宽厚且沉重的大刀,已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哪路好汉?不知我梁木什么地方得罪了您老人家?还请明说,我梁木这就给您跪地叩首,以赎己罪。” 来人身法之迅捷,大出梁木意料之外。有此可见,凭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必然难是其敌手。 此时不求饶,更待何时? 并且在梁木的潜意识里,求饶并不可耻,对于他来说,此乃家常便饭。 说着,梁木双腿一软,便要跪倒在地。浑身发颤,更是抖如筛糠。 封逸面挂冷笑,站在他的身后,继而右手一抖,将重刀提了起来。 “梁木,可还认识我吗?” “咦……”梁木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揣着小心,战战兢兢地转头回望。 夜色幽暗,却挡不住梁木的目光,他看清楚了封逸的面容。 “老……老大?” 一语出口,梁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继而紧紧抱住封逸的双腿,哭喊道:“老大,真的是你吗?你……你没死?你果真没死。属下可担心坏了,呜呜……自从冷军那厮率众离开之后,属下无一日不在为老大担忧,而今见老大全身而回,属下……属下实在是太激动了,太高兴了,太欢喜了,太……” “别他娘的太了,起来说话。” 封逸起脚将他踢翻在地,却并没使用多少力气。 梁木翻身而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冲着封逸左瞧右看。 封逸拄着开天刃,眉头大皱,“你看什么?” “老大您瘦了,真让属下心疼。”梁木的泪水似乎不要钱,说来就来。 封逸大起鸡皮疙瘩,抖了抖双肩,正色道:“我知道你已投靠了冷山宗,此来并不是跟你算账的,你也不用害怕,也不必说这些没用的奉承话。” 梁木神情一紧,随即谄笑道:“老大说哪里话来,我梁木既已认定了您是我的老大,此生是,下辈子也是,怎么可能另投他人,做那无耻之徒?” 封逸挑眉看他,那意思是“你难道不是个无耻之徒?” 梁木却会错了意,以为封逸已知自己叛离,顿时心底发慌,露了怯,“属下奉承那冷流云,并非是出于真心,只是为了接近他,以便打听老大您的消息。只待有朝一日老大您回返三玄,属下自内与您配合,反杀那冷家小白脸,夺取霸权。” 封逸依旧挑眉看他。 梁木面皮急抖,“老大,您……您别这样看我啊,我……我……我有点害怕。” “既然没做亏心事,害怕个什么?”封逸笑问。 笑是随意的笑,但当落到了梁木的眼里,却成了别有深意的笑。 “老大您英明神武,自有王霸之气流淌满地,属下卑微如草芥,该当害怕,该当害怕。” 梁木低头,后退,恭敬躬身。 封逸懒得跟他多做废话,正色道:“问你几个问题,若回答好了,前事不究,放你离去。” 梁木忙停住后退之势,“老大但有所问,属下定知无不言。” “城内现有几位内息境高手?”封逸问道。 “四人……哦不对,五人。” 封逸不言不语,梁木继续说道:“冷山宗有两人,夏柳与秋棉,皆是内息境初期。以老大您的强横战力,完全可以无视他二人。” 梁木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 而今封逸当前,若要杀他梁木,只在翻手之间。为了活命,他自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且封逸确信,梁木不会撒谎。 一是没必要,二是他不敢。 “恩,还有呢?”封逸问道。 梁木咽了口唾沫,“还有便是那冷军的儿子,冷流云。” 第八十八章:冷流云 “冷军有儿子?你之前不是说他并未婚娶,又哪来的儿子?”封逸曾问过梁木三玄城的详细情况,内中自然包含有冷山宗的一些讯息。 “老大有所不知,那冷流云并非是冷军的亲生儿子,而是他新近收下的义子。其人修为倒是不高,也只是内息境初期,但是……” 梁木说到这里,顿住了。 封逸追问:“但是什么?” “但是他身法极为诡异,武技也甚是奇诡,而且还有一门如邪道妖法般的秘术,能控御人心,为己所用。” “能控御人心?如何控法?身法诡异?又是如何个诡异法?”封逸忽然觉得,这个冷流云他似乎有些熟悉,至于熟悉在哪里,他虽然想到了,却不好确定,毕竟线索太少。 “那冷流云能控御一条黑色烟雾,好似怨煞之气,又不是怨煞之气。只要被那烟雾沾染上身,对方即便是高他一个大境界的通玄境大能,也只能乖乖束手,被烟雾控制神志,沦为只知道听命于冷流云的傀儡。” 梁木说得唾沫横飞,封逸听得眉头大皱。 “此法确实奇诡。” 梁木大点其头,“咱们公孙家的弘少爷,以及王家的贼厮流波,都一时不慎,着了那冷流云的道儿。现在已成了傀儡人偶,冷流云叫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一点儿生人的鲜活之气都没有。倒是前城主府的刘硕长老,确真是条汉子,拼死而战,最终力竭身死,倒是可惜了那一身强横修为。” 封逸“唔”了一声,梁木继续说道:“至于那冷流云的身法,就好像是……就好像是……” 说到这里,梁木歪头思索了片刻,随即似想到了什么,忙说道:“是了,就好像那夜被老大您震断一条臂膀的化形邪灵一般,来去如风,飘忽似鬼魅,完全没个踪迹可寻。” 封逸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下暗道:“那冷流云,会否就是郑流云?” 郑流云乃异世界的小鬼偷渡而来,身拥异世界秘法玄功,身法飘忽确与邪灵相似。 那一日在雨中鏖战,封逸一直大有自信的迅捷身法便被郑流云所压制,打得极为束手。 思思想想,愈发觉得那冷流云便是郑流云的可能性很大。 郑流云该杀,不单单因为他是郑家人,更因为他知晓鬼帝印之事。不杀之,封逸始终放不下心来。 之前还在忧虑无疆浩渺,不知该去何处寻找他,而今竟在此相遇,如此良机,封逸暗定决心,再不能让那郑流云逃了。 梁木见封逸自顾思索,似乎没什么要问得了,怯怯挠头,想要离去,却又不敢。 封逸收回了心绪,问道:“沈落叶与玄清现在何处?” 梁木面皮陡颤,张着嘴好半天也没敢说什么。 他不说话,封逸已预料到了事情不太美好,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快说!” 怒喝出口,声波翻腾,震得梁木连连后退。 一直退到墙根下,梁木才终于稳定住身形,抬手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颤声道:“那日冷山宗众人杀来,沈落枫统领率众反抗,却反被那冷流云偷袭,负伤不轻。最后……最后……” “他死了?”封逸追问。 梁木连忙摇头,“事后冷山宗众人打扫战场时,并没有发现沈统领的尸身,想来他应该没死。至于现在何处,属下确实不知。” 封逸深深呼吸,长长吐气。 他对沈落枫颇有好感,此来三玄城之前,最担心的也正是沈落枫的安危。 而今听闻如此消息,怎能不心起波澜? 当下再问:“玄清呢?” 玄清乃公孙怡送给封逸的侍女,长相与声音都酷似清儿。也不知是公孙怡刻意为之,还是恰巧成偶然。 但那个小姑娘服侍封逸大半个月,可谓是尽心尽力,封逸对她的印象也是十分不坏。 当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好感,而是一种出于对朋友的牵挂。 玄清若是蒙难,封逸难免会因此而悲伤,所以他打心眼里,极是不愿意听到玄清蒙难的噩耗。 好在梁木所说的并不是噩耗,封逸放心不少。 “自冷山宗进城后,属下就再也没见到过玄清姑娘。近几日来,属下走遍了三玄城各个角落,也都没寻到她。还有……还有二少爷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封逸点了点头,梁木口中的二少爷正是公孙怡的二哥,公孙良。那个曾经的天骄,而今的痴呆傻子。 不知下落并不代表身死,总还有一线希望。 忧虑皆去,封逸忽然想到了什么,再问道:“三玄城有此剧变,那孔家商会就没有出面为城主府做些什么?” “孔家毕竟是生意人,三玄城换不换主人,跟她们并无半点干系。”梁木摇头。 封逸“恩”了一声,当下又询问了一些冷府内中的布防情况,以及冷流云和诸位内息境高手的居住所在。 待得一切明了,这才挥手打发了梁木离去。 “老大是要偷袭冷府?”梁木却不想就此离去了,眼望封逸,低声问道。 封逸冷面看他,梁木神情一紧,忙道:“冷府有高手不少,老大您虽然战力无双,却毕竟只有一个人。此去只怕危险呐。” “你倒是还有些善心,危险不危险,我自己心里有数。你若想保得活命,就赶紧回去,关门闭户,不要出来。还有……此间事我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 封逸说得冷言厉色,梁木听得心旌摇曳,点头不止。 待得梁木走远,封逸这才抽身掠出黑暗,来到冷府大门前的竹林内。 公孙飞熊早已等得心焦不已,见封逸孤身回返,不由得皱眉,“那人修为竟如此了得,凭你也没能将他抓来?” 封逸摇头道:“问明白了情况,我便放他走了。” “放走了?为何要放走,如若被他泄露了消息,你我岂非危险了?”公孙飞熊大感恼怒,嗔怪连连。 封逸冷眼看他,“自然误不了大事。” 公孙飞熊现在的情况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见封逸已起了不悦之心,只好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言。 片刻过后,问道:“内中情况如何?内息境玄修有几人?” 封逸便将梁木所说得情况简略说了。 公孙飞熊想了想,说道:“那夏柳与秋棉兄妹二人确实没啥大本事,凭我现在的战力,也能独斗他二人。倒是弘儿以及流波被那冷流云所控,却是难办了。” 流波与公孙弘的修为皆是内息境初期,并算不得如何高深,战力也就那么回事。 这一点不管是封逸还是公孙飞熊,都不担心。 他们最担心的是,公孙弘的安危。 既然是生死拼杀,便肯定要分出个生死,即便不分生死,也总得有一方负伤落败。 既如此,拼斗之时若是毫不留手,公孙弘势必难保全身。 若是留手,己方便有危险。 斟酌计较,封逸说道:“我动手时注意一些便是。” 却令他没想到的是,公孙飞熊竟然直接否定了他的提议。 “此举关系到我公孙家的未来,万不能有丝毫偏差。对战之时,你万万留手不得。” 封逸挑眉看他,“那公孙弘?” “如若真到了无法可施的地步,你……也只能给他杀了。”公孙飞熊微闭起双眼,仰头朝天。 他似乎很心痛,但他所说的是杀,而不是伤。 此间事干系再重大,公孙弘也毕竟是公孙家的嫡系子孙,公孙飞熊竟直接说出了‘杀’这个字,封逸如何能不心惊? 是公孙飞熊心狠?还是说他当真是为了大局? 封逸念头飞转,似觉这二者皆无太大的可能。 不知为何,梁木之前所说的,关于公孙怡身世的谣传又浮现在了封逸的脑海之中。 “你似乎对公孙怡很看重,对公孙弘却并不如何看重。” 封逸尝试着询问。 公孙飞熊睁开眼来,大有深意地看了封逸一眼。 “你小子的心思倒是挺机敏,也罢,此事也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怡儿她是我的闺女。” 莽汉终于吐出了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真相,似乎心中陡松,连精神都为之一震。 封逸却面起怪异神光,“这还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这话他自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底暗想。 想过之后,便摇头将纷乱甩脱,正色道:“时辰不早了,动手吧。” 公孙飞熊“恩”了一声,随同封逸一起,悄没声地溜到了冷府偏墙之下。 二人纵身而起,翻跳入院。 封逸是第一次进入此地,对内中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公孙飞熊却来此颇多,对亭台楼阁、花园小院的布局了然于胸。 莽汉在前带路,封逸提刀跟随,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阁楼下。 “这里便是少城主的居所,那冷流云既是冷军的义子,按照身份,该当居住在此地。” 公孙飞熊隐身在假山后,冲站在身旁的封逸说道。 封逸点着头,将目光移向阁楼,但见有两人并肩而立,守卫在大门前。 明晃晃的灯光自阁楼内传出,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距离虽然不近,封逸却依旧能够看清楚那二人的面容,其中一人正是公孙弘。 另外一人想必就是王家仅剩的内息境长老,流波了。 如此两个内息境高手充当守卫,居住在阁楼里的人,身份必然非同一般。 偌大的冷府,除却冷流云,再无第二人有此殊荣。 “那夏柳与秋棉居住在西院,距此多远?”封逸收回目光,问道。 公孙飞熊扭头西望,“隔着两个大院落和一片花园,以夏、秋二人的身法,若是闻听到拼斗声,可在十个呼吸之间赶到。” “时间并不充裕。”封逸说道。 公孙飞熊道:“需得以最快的速度冲进阁楼,若能在夏、秋二人来到之前将那冷流云打杀,一切自然好办。” “不太可能,公孙弘与流波守在门外,他二人毕竟是内息境高手。你我只要一出现,必会被他二人发现。”封逸摇头道:“这样,你我一同冲出去,你先一步引开公孙弘二人的注意力,我冲进阁楼,寻那冷流云。如若夏、秋二人闻声而来,你便舍了公孙弘二人,去将他们拖住。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之所以让公孙飞熊去迎战夏、秋二人,封逸也是做过计较的。 公孙弘毕竟是公孙家的子嗣,公孙飞熊的心便再狠,又岂能在戮杀子侄后不懊丧悲伤? 所以这恶事,封逸自觉还是自己来做最好,并不是他顾虑公孙飞熊的感受,而是为了公孙怡。 公孙怡之盛恩,封逸不想有丝毫亏欠,能在脱离公孙家之前弥补一些,就多弥补一些吧。 公孙飞熊面色凝重地看他,“可有把握?” “事已至此,便是没把握,还能退走吗?”封逸笑着摇头。 摇头过后,猛地一震开天刃,说道:“动手吧!” 一语落地,公孙飞熊已当先冲出。 巍峨的身躯如黑熊疾驰,卷起了狂风阵阵,踏地之声更比雷鸣还响。 轰鸣声中,封逸手持开天刃,运起追风术,以游龙术辅弼,循着偏远处的黑暗,急朝阁楼掠去。 翻墙破窗,二楼的灯火通明里,正有一个白面少年斜卧在床榻之上。他的怀中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韶龄女子,身段婀娜,面容俏丽,媚眼含春,樱唇微张。 一条灵动的红舌,正探出微张的樱唇,在那白面少年的胸前舔-舐着,涎水流淌,旖旎已极。 封逸哪有什么心思来欣赏眼前的旖旎春-光,开天刃高举,径往床榻之上斜卧的白面少年砍去。 待得刀锋下斩,他已看清楚了二人的面容。 白面少年正是郑流云。 而那赤-身女子,封逸亦不陌生…… 第八十九章:控御心智 郑流云为何会被冷军收为义子,封逸并不知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这倾尽全力的一刀,如若砍实在了,郑流云必无活路。 眸中血光浮动,体内精血燃烧, 可当开天刃斩落,郑流云半裸的身躯竟然飘忽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轰!” 床榻破碎,那赤-身女子跌落在木屑之中,灰头土脸,惊呼惨叫。 仓惶爬起,却才发现来人竟是封逸,女子微微一愣,脱口道:“封统领?” 此女正是孔家商会的迎宾侍女,幽兰。 也是封逸在孔家商会认识的第一个人,前后的接待事宜,皆是由她所为。 对此女,封逸并无特殊的印象,只知道她是个为了修行资源,可以舍弃肉身与尊严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并不可耻,至少她知道想要得到,就要有所付出的道理,封逸还曾为此而在心里思虑了一番。 不过此情此景,封逸没那个闲工夫来理会幽兰。他一刀无功,连忙扭头四顾,急寻郑流云的身影。 一看之下,正见一道黑影自破开了的窗户急窜而出。 封逸暴喝道:“哪里逃!” 提刀急追而出,来到阁楼下的空旷之处。 郑流云飘落地面,赤着上身,冷视封逸。眸中精光泛滥,既喜且怨,“竟是你!” 封逸停身在他身前两丈外,斜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战斗。 公孙飞熊独斗心神被控的公孙弘与流波,虽然上风无有,却也未落下风。 这一处的拼斗之声,引起了冷府众护卫的注意,远处喊叫声起,火把晃动,似有人来。 封逸不敢再做耽延,连忙提刀飞扑,急攻郑流云。 “小畜生,老子正愁寻你不到,今日你竟自己送上门来。你奶奶的,那就别想走了。” 郑流云大骂一声,双手舞动,指尖黑烟流转。 封逸初时不知那黑烟是什么东西,但念头一转,已想到梁木之前的讲说,才知此乃控御人心的秘术手段。 当下不敢硬碰,只以开天刃遥攻。 开天刃很长,黑烟虽无形体,却没办法离开郑流云的掌控,只能离体三尺。 两相长短有差,黑烟接触封逸不得,郑流云的秘术手段自然难以见效。 有此情状,郑流云却是事先没能想到。遥攻封逸三次而不得,便立刻收起了黑烟,身化鬼影,飘忽欺身而来。 封逸哪能容他近身,连忙震颤开天刃,运使出追风刀法。 郑流云的修为比较之前已有了长足的进步,正如梁木所说,已是实打实的内息境初期玄修。 但封逸也非当日的封逸,而今大悲赋第一层即将功行圆满,战力之强,内息境后期高手亦是不惧,又岂惧他郑流云? 鬼影快,追风刀更快三分。 倒不是郑流云的速度不如追风刀快,而是封逸有浑厚的修为为依仗,再加上他已领悟了刀势,施展追风刀时,比较之前已另换一片天地,故而速度翻增,非往日所能比拟。 接连十八刀,郑流云轻松避开。 又是九刀,郑流云已闪避得有些吃力。 转眼又是九刀,至此追风三十六刀已尽数使完。同时郑流云的闪避速度,也已达到了极限。 终于,再也没能避开开天刃的刀身,被狠狠地砸在了胸口之上。 “噗……” 郑流云呕血后退,前胸塌陷,显然肋骨已断。 封逸踏步急追,刀法却是一转,已含游龙之势。 郑流云立足未稳,便又闻刀势狂啸。当下不敢大意,连忙探掌拍击刀身,同时借力后退。 “你这刀法,怎变得如此凌厉迅捷?” 刀法还是原来的刀法,由追风刀合了八卦游龙掌所成。 封逸也还是原来那个封逸,虽然修为精进了不少,可郑流云自己的修为也是进步非常。 两相翻增,彼此消耗,按理说追风刀的速度依旧不及郑流云的身法才是,可为何现下竟会如此? 是封逸的修为精进程度远超自己? 郑流云摇头否定这一推测,“不可能,我二世为人,修为经验丰富,修炼的速度岂能被这蛮夷之地的土著比下去?是了,肯定是他的刀法比较之前有了不同。” 不同在哪里呢? 郑流云自然不知道,是以才会脱口询问。 封逸又怎会跟他解释自己已经领悟了刀势,所以刀法才会比之前更凌厉迅捷,威力更大。只是控刀奔来,猛斩急砸。 “兀那狂徒,休伤我家少主。”一男一女联声暴喝,同时飞奔而来。 正是冷山宗的夏柳与秋棉二位内息境初期长老。 两人来到,封逸不管不顾,自顾急攻郑流云。 公孙飞熊却已舍弃了公孙弘与流波,急迎而来,将他二人拦下。 “公孙飞熊,竟然是你!” 夏柳暴喝一声,猛地一拳捣出,与公孙飞熊的铁掌撞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秋棉的长剑也已横削而来。 公孙飞熊不闪不避,抬起左手曲指一弹,正中剑身。 大力狂袭,秋棉旋飞后退,公孙飞熊也连退三步。 若是元力能用,凭此一击,公孙飞熊便可将二人就地打杀,现在却只能将二人击退,自己也受反震之力影响,伤了肺腑。 他一个通玄境大能,竟至于此,如何能忍? 暴喝狂啸后,公孙飞熊大叫道:“冷军与秋月已被斩杀,你二人此时若是投降,还为时未晚。” 夏柳与秋棉闻言大惊,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慌乱来。 “不可能,大师兄与二师姐修为高深,凭你公孙飞熊一人,又岂能是他二人的敌手?你定在说谎。” 秋棉颤声说道,继而抖动长剑,再度来攻。 夏柳怔了怔,也摆脱了心下的慌乱,出拳来战。 正此时,一众护卫武士也已高举着火把涌了过来。 眼见战况激烈,众人想要插手,奈何修为浅薄,根本插手不得。只能围住战场,高呼呐喊,为己方长老少主提气助阵。 再看另一边,公孙弘与流波失去了公孙飞熊的拖拦,已各自揣着木讷与漠然,急朝封逸掠来。 一刀斩落,封逸将郑流云拍飞出三丈外。正准备追去将其头颅砍落,却忽然心生警兆,连忙向右侧横移三尺,同时弯腰躲闪。 公孙弘的长剑紧贴着封逸弯下的背脊横扫而过,流波的一指也已破空点来。 封逸立足未稳,反击不得,只能竖起开天刃,以刀身做盾牌,加以抵挡。 “铛……” 流波的指尖点中刀身,巨力将封逸推出两尺,正巧迎上了公孙弘二度挥来的长剑。 封逸已有了喘息之机,不再疲于防御。控御开天刃急旋,后发先至,狠斫剑身。 刀剑相撞,长剑被就中斩成两截。封逸并不就此收手,左掌探出,印在了公孙弘的下腹丹田之上。 公孙飞熊曾说,危急之时,可杀公孙弘。 封逸却并不想如此做,他毕竟是公孙怡的亲哥哥,也沈璇的表哥。 不管公孙怡、沈璇与他的关系如何,如若就此打杀,日后再面对她二人时,心里难免别扭。 所以这一掌旨在毁其修为,不在伤其性命。 公孙弘丹田受创,惨叫一声摔飞倒地,歪头呕血的同时,脸面之上墨光泛滥,想要起身,却已然不得。 而流波,已在郑流云的鬼道邪法的控御下,成了个不知道伤痛与恐惧的傀儡,哪能会被同伴的重伤而影响战斗的意念? 右手食中二指并如长剑,急点封逸周身要穴。 此乃拂穴指法,也是流波的拿手绝技。 指法虽很凌厉巧妙,毕竟受修为所限,难成大事。 封逸只一瞥,便发见了指法之中的破绽,当即反手收刀,左掌探出,运使游龙掌法,斜刺里拍在了流波的右手肘之上。 “啊!” 流波惨叫抽身,右臂虚晃,臂骨已然断折。 他乃王家余孽,封逸自然不会留他活命,当即冲上前去,一刀横斩,断其生路。 流波惨死,围观在旁摇旗呐喊的众护卫顿时止声后退,各自面皮颤抖,双腿晃荡,恐惧已极。 封逸冷观众人,众人只觉头皮发麻,如被死神逼视,哪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更莫说要冲上前来助战,那是吓死他们也不敢去做的。 急扫场中,却见郑流云已翻身而起,飞掠至公孙飞熊的身旁。 公孙飞熊独斗夏柳与秋棉,已然力有不逮,落了下风,而今再被郑流云自后偷袭一掌,顿时伤重萎靡,瘫软在地。 秋棉长剑急点,欲害其性命。 可还未等剑尖触及到公孙飞熊的左胸,一股强猛劲风已然迎面扑来。 风势狂暴,内中似还含有炽热火气,卷得秋棉衣衫猎猎,终于立足不稳,向后退去。 夏柳与郑流云二人亦是如此。 来人正是封逸,周身气势如龙,待到近前,横刀猛扫。 夏柳挥拳格挡,秋棉抬剑封堵,却都只是无用之功。 “噗噗”两声,二人的身躯自中断裂,连遗言都没说出一句,便已气绝身亡。 倒是那郑流云,凭着诡异莫测的身法,再度化作鬼影,闪避了开去。 封逸杀了夏、秋二人,并不就此停手,再去急追郑流云。 却听郑流云喊道:“你等还在观望什么?再不来帮忙,老子一个个全都给你们剁了喂狗。” 围观众护卫武士虽惧封逸凶悍,却更害怕自家少主的残暴无情。 闻言纷发一声呐喊,以此来提气壮胆,同时抽刀挥剑,一窝蜂地奔上来围殴封逸。 封逸大刀挥砍,杀那些淬体境武者如砍瓜切菜。 一边杀,一边留意郑流云的身影。每每见他欲觅路而逃,便会闪身上前,将其逃亡之路封死。 但是想要挥刀去杀郑流云,总会有几个不开眼的武者奔来,碍手碍脚,为郑流云争夺一线逃生之机。 “好一个鬼帝印,一个异世界的垃圾,竟能生生被塑造成有如此神力的骁勇悍将。” 郑流云闪避封逸大刀的同时,红舌狂舔嘴唇,贪婪神色毕露无遗。 鬼帝印是他带来无疆世界的,却被封逸所得,他很恼怒,对封逸的杀意,已炽烈如骄阳。 但第一次与封逸交锋时,他被封逸所伤,后又被五老追杀,负伤不轻,不得再去寻封逸的麻烦。 等到阴差阳错地加入到冷山宗,复原了伤势后,却又失去了封逸的消息。 有心探问追寻,却没想到封逸竟自己来了。 这岂非是天上掉馅饼,正巧砸中了自己的脑袋? 郑流云很欢喜,可一经拼斗,才发现自己已不再是封逸的敌手,而且差距还不是一星半点的大。 这一切,自然是鬼帝印给封逸带来的,郑流云很清楚。 所以他欲夺回鬼帝印的决心,也越来越旺盛了。 “不杀了这个小畜生,我意难平。”郑流云心下呐喊,闪身间已来到了公孙飞熊的身旁。 指尖黑气流转,分出一丝飘到了公孙飞熊的体内。 方刚还委顿在地的莽汉,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脸面上的痛苦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漠然。 “杀了他!” 郑流云戟指封逸,发下了命令。 却还不待公孙飞熊接令,忽地“咦”了一声,“元力怎会被禁?” 转念一想,便既明了,“原来是中了锁元草之毒,好家伙,竟还是个通玄境大能。” 郑流云的脸上露出张狂的笑容,“当真是天助我也!” 探手自腰间玄囊内取出一粒丹药,塞进了公孙飞熊的嘴里。 “啊……” 公孙飞熊仰天长啸,周身气势翻腾,卷起了劲风阵阵,将一干淬体境武者护卫全都震得摔飞出战场。 只有封逸一人提刀独立,冷面凝视身前,暗呼糟糕。 远处竹林中,去而复返的梁木正趴伏于地,偷窥场中。 初见封逸力杀众敌,神威无可阻挡,立时便想要冲出竹林,大表忠心。 但当公孙飞熊身上的气势攀升后,梁木便按捺住了冲出去的冲动。 “大长老他,竟然突破了内息境?” 梁木呢喃自语,面起憧憬神光。 再看公孙飞熊,不禁摇头一叹,“完了,封逸那厮算是完了。公孙飞熊即便是通玄境,着了流云少主的道儿,也只能乖乖听命。他封逸再强,又岂能强得过通玄境大能?” 一语未毕,场中的公孙飞熊已停止了狂啸。 他身躯一闪,已朝着封逸狂冲而去,身法之快,比封逸,比郑流云更迅捷数倍不止。 似乎刚一踏步,便来到了封逸的身前,封逸哪能反应过来? “轰!” 铁拳轰砸,封逸下意识地横刀于身前抵挡。 拳中刀身,封逸离地倒飞,开天刃再也拿捏不住,脱手摔在了一旁。 第九十章:阴傀 “这才是通玄境大能的真正实力吗?” 封逸摔落于地,咳嗽连连,呕血不止,同时心下暗忖。 但还不等他的思绪闪变过去,公孙飞熊那庞大的身躯又已携裹着狂猛之势,横冲而来。 “喝!” 一声暴喝,起脚狠踏横卧在地的封逸前胸。 封逸哪能就此束手待毙,连忙曲身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记狠踏。继而翻身跳起,却还未能立定,公孙飞熊的铁拳又已迎面砸来。 “他妈的……” 封逸暗骂一声,连忙运使八卦游龙掌法去封堵铁拳的来路。 八卦游龙掌虽主迅捷诡奇之路数,但毕竟受封逸的修为所限,哪能及得上公孙飞熊的铁拳来势迅猛? 拳掌交触,封逸只听得“咔咔”两声,紧接着便觉右臂剧痛,再也提不上来丝毫力气。 脚步不顿,连翻运使身法,终于在公孙飞熊的第二拳来临之前,狼狈万状地跃出了战斗圈子。 封逸粗气连喘,胸腔起伏,摸了摸右臂,才发现臂骨已然自中断折。骨刺虽未刺破皮肉而出,却已无可再催运分毫力道,着实影响战力。 “不行,若不使那一招,以我此时的修为,根本打不过通玄境大能。” 封逸心起波澜,同时急扫场中,寻找开天刃的下落。 “轰轰……” 踏地之声狂作,公孙飞熊势同疯熊,横冲直撞。 封逸臂膀负伤,不可力敌,只能再运身法,加以闪避。同时反向迂回,缓慢靠近开天刃的跌落之处。 可方刚避开公孙飞熊的冲撞,便见鬼影飘来,内中携裹着郑流云的凌厉手刀。 封逸忙抬左臂格挡,同时借力旋身,掠至郑流云的身后,起脚猛踹其后股。 郑流云未能反应过来,踉跄前扑,最终在即将摔个狗吃屎的危急当口,连控腿脚,才终于扭身回正,免了狼狈情状。 封逸本欲趁此机会扑上前去将郑流云打杀,但刚一有动作,便见公孙飞熊狂冲来援。 此情此景,他若再继续上前将郑流云震毙,自身也势必会落到公孙飞熊的猛烈攻击之下。 通玄境大能的狂烈强攻,封逸自忖自己的小身子板必定难以承受。 以己之命,换敌之命,不妥。 封逸无奈至极,只得咬牙收手,回掠倒退。 若是还在龙隐宗时,依照封逸彼时的性情,此间必会冲上去以命搏命。 但现下已非往日,而今的封逸心里有了牵挂,自然不会再去做那等疯狂之举。 什么牵挂?自然是沈璇。 不,是天剑宗的洛冰长老。 一口气掠出三丈远,弯腰捡起开天刃。封逸来不及吞服疗伤丹,连忙横刀狠斫疾冲而来的公孙飞熊。 “轰!” 这一刀斫在了公孙飞熊鼓荡出体外的护体元力之上,并未伤到他的躯体。 但刀身上的巨力,毕竟不是泛泛,便是他公孙飞熊身拥通玄境初期修为,也一时难以承受。 “咚咚咚……”连退七八步,方才稳定住身形。 奈何莽汉此时已没了心智,只知道战斗、拼杀,又一次携着狂啸,猛冲而来。 封逸虽震退了公孙飞熊,自身也不好受。巨力狂卷,他那瘦弱的身躯仿似断了线的纸鸢,足足飘飞出七八丈。 等到摔落在地,又闻得大地震颤不止。 也好在公孙飞熊此时心智不全,虽有通玄境修为,却并不能以此而运使出只有通玄境大能才可使用的诸般玄术。 如若是心智清明时的公孙飞熊,只要施展出玄术,封逸纵是再过了得,又岂能是其敌手? 事态不容封逸多做调息,不过好在开天刃已重新拾起。 直身挺立,扫视身前,公孙飞熊正疾冲而来,势同恶虎疯熊。而那郑流云,连翻不敌封逸后,似也知道了自己的修为低劣,难堪大用,索性便躲在了远处,凝视战场,再不上前。 余下的一干武士护卫,都早已跑得老远,畏缩在一起,如受风雨欺凌的小鸡,瑟瑟发抖。 封逸略微放下心来,左手提刀,沉神于心中。 “咚咚……” 凭着公孙飞熊的双脚踏地之声,封逸辨查出他与自己的距离正在急速缩短。 五丈、三丈、一丈…… 正此时,开天刃陡然斩出。 龙吟起,刀势出,无名一刀再现于世间。 “狂贼封逸,胆敢犯我冷山宗少主真威,罪不容恕,该杀!” 一道尖细的声音,在封逸这一刀将出未出之际,忽地自他的身后响起。 与此同时,一柄长剑也已携裹着必杀之意,狠狠地刺入了封逸的后脊之中。 剑破皮肉,不待剧痛袭来,封逸已有所觉,连忙扭身侧位,终于堪堪避开了后心要害。 这一剑,最终没能坏了他的性命,却也在此紧要关头,打乱了他斩出那惊天一刀的心绪。 心绪既乱,刀法便止,开天刃依旧横扫,却已无龙吟伴随,更无刀势掺杂,又岂能阻住公孙飞熊的死命冲撞。 “完了……” 这是封逸最后的意念,却正此时,忽听远处的郑流云急声喊道:“莫要坏他性命,本少留他还有大用。” 郑流云为何会在这紧要关头,命令公孙飞熊留下封逸的性命? 究其缘由,无外乎鬼帝印。 鬼帝印融入到封逸的体内,给他带来了大悲赋与鬼门关这两种造化,这一点是郑流云所不知道的。 他以为,鬼帝印还在封逸的身上,即便不在他身上,也定是被他藏在了某个隐秘的地方。 封逸若是身死,这苍茫无疆,他又该去何处寻那小小一方石印? 一语落地,笼罩在公孙飞熊面庞上的黑烟陡然一颤,强迫了莽汉按捺住心底的杀意,心不甘情不愿地撤去了九成冲撞之力。 “嘭……” 但便这冲撞之力只余一成,也足够封逸受的。 后跌摔飞,瘫软在黄泥地上,周身剧痛,如同散了架。 封逸想要爬起,却已无力为之。开天刃跌落在身旁,他虽触手可及,却根本没那个力气去伸出手臂,紧握刀柄。 此时唯一能活动的,就只有头颅与脖颈。 封逸不甘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去,紧咬牙关,扭头侧望。 一看之下,才知刚才用长剑偷袭自己的人是谁。 那揣着激动与谄媚,躬立在公孙飞熊身旁,正冲着缓步而来的郑流云弯腰行礼的银甲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梁木。 封逸暗骂自己蠢笨,倒了竟没算到会是此人的偷袭,致使自己沦落此境。 “真该如公孙飞熊所说,一刀给他结果了。” 他之所以在问询过冷府的详细情况后,没有杀害梁木,并非是心有善意。 而是他料定以梁木的性子,决计不敢冒此大险来设计自己。 梁木其人,封逸以为只是那种畏缩在安全之地,静等风过云停,而后才敢探出头来寻找主子奉承的真小人。 却着实也没想到,他竟也有胆子旁观战况,辨明时局,偷袭势弱的一方,以讨好势强的一方。 要知道这种讨好虽然回报很丰厚,同时所承受的风险也是极大。 以他梁木贪生怕死的性子,怎敢如此?又怎会如此? 封逸已没心情去深究这些了,因为郑流云已踱着脚步,来到了他的身旁。 起脚狠踹封逸右肋,以报方刚后股被踹之仇,足见郑流云此人心胸之狭隘。 “小瘪三,你倒是真有些能耐。但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终会落到老子的手里?” 郑流云耀武扬威,趾高气昂地喝问。 封逸只是冷眼看他,“今日折在你的手里,我封逸自认倒霉,要杀要剐你自管招呼,多说这许多废话干么?” “哼!杀你?老子此时要杀你,不比杀一只土鸡麻烦。至于为何要留你一条贱命,跟你说这许多废话,内中缘由想必你也清楚。痛痛快快交出来吧,也省得老子用刑,大费周章。” 郑流云右手平伸,意在索取。 封逸自然知道他在冲自己要什么,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鬼帝印去了哪里,又谈何交出? 而且就算封逸知道鬼帝印去了哪里,且能将其寻出,也断然不会轻易交还给郑流云。 “恩?不想给?”郑流云见封逸沉默不言,顿时气到发笑。 “哈哈……你莫不是打算以此为要挟,想要跟我换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封逸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自顾内察己身去了。 与此般样人交谈,只会污了口舌,搭理他做甚? “愚蠢之极,果真是蛮夷,比猪还蠢。” 郑流云一边大笑,一边骂,封逸只是不理会他。 恭立在一旁的梁木见此情状,上前道:“少主,小人倒是精通一些逼供的手段,不如由小人来代劳少主,逼问于他?” 郑流云“恩?”了一声,冷冷地看了梁木一眼。 后者心肝一颤,连忙垂首后退,“小人万无窥探隐秘之心,只是想着能为少主效力而已。” “哼!谅你也不敢觊觎本少的宝贝。不过你方才偷袭此贼的那一剑,倒是功劳不小,本少也不是那种不计功过之人,待得此间事了,自然少不了你的赏赐。” 梁木大喜,忙跪拜于地,叩首连连。 他的小人姿态,尽入围观在远处的众武者护卫的眼中。众人既唾弃,又羡慕,纷纷暗想:“刚才我怎就没那个胆子,跑上去偷袭那贼人?” 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何用?梁木此功不小,想来自家少主的赏赐也必定十分丰厚。 “唉!只怕日后要受那无耻小人的欺压与刁难了。” 众护卫尽皆愁眉摇头,惶惶且惴惴。 再说封逸,此时正沉神在体内,暗运元力,发散到身体的各个角落,治愈内外重伤。 元力虽有疗伤之效,却毕竟不如疗伤丹来得迅捷,又岂是一时之功便能尽愈伤患的? 至于燃血秘术,早在封逸难能起身的时候,便被他逆运法门散去了。 今夜的战斗并未持续太久,精血耗损的也不是很多,带来的疲累与虚弱并不如何严重。只是内外伤势太重,才至于此。 无奈无奈,只能寄希望于那郑流云的废话再多一些,以此多寻来一些调息的时间,抓紧复原伤势。 可老天并不次次都遂人意,今次郑流云的废话,并不算太多。 “你以为不开口,老子就没办法撬开你的嘴巴了吗?” 郑流云又踹了封逸一脚,继而弯腰蹲下,双手交错,指诀连掐。 封逸虽在沉心内察,视力却并未受阻,眼角余光瞥见了郑流云的动作,更看到了他十指之间徘徊着的道道黑烟。 “是那控人的秘术?” 封逸心下暗忖,忽觉那黑烟有异,“此烟竟是至阴之气凝结所成!” 天下有至阳,自然便有至阴。至阴与至阳对立,两相交融,才成万物。 至阳是命火的食物,那么至阴呢? 封逸心起此问,但不管他如何询问命火,都始终没能得到明确的回答。 命火并非生命体,又岂能与封逸做那直接了当的交流?至于过往的一些简短回应,只是发乎本能而已。 “也教你明白老子的手段,此乃我鬼道秘法,名叫‘阴傀’。非炼气化神之境不可施展,哦!对了,在此间,你们对这一修为境界称作‘内息境’,嘿嘿!你小子战力不俗,日后未必不能成为我手下的一员阴傀大将,杀了你倒也有些可惜。罢了,只待那东西失而复得,老子心里高兴了,也未必不能留你活命。” 郑流云的脸上挂着狞笑,缓慢地分出一道黑烟,渗进了封逸的前胸。 第九十一章:少阴 黑烟入体,一如当日怨煞之气入体、血气入体时的情状。 只是这黑烟与怨煞之气或血气不同,并未以封逸那破损的丹田为据点,而是入体之后,直接发散到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封逸此时正控御元力修复周身的各处伤患,血**窍之间,元力游荡徘徊,可谓是无处不在。 但当元力碰触到那黑烟,竟倏地一颤,尽皆被同化成漆黑颜色。 封逸忙发散心神控御元力,却才发现任凭自己如何催逼,元力竟似无主之物一般,再也不听自己的调遣。 “这便是阴傀之术?” 封逸心下暗惊。 元力既已无用,封逸此时的自保手段,便只剩下命火了。 当即催控命火游出绛宫,散出炽烈火气,去轰击正汹涌奔来的黑烟。 两军遭遇于绛宫外,却并未如封逸所料的那样发生出狂猛的战斗,只是如风过云动一般,无声且无息。 “怎么回事?” 命火下冲,黑烟上行,两相交错而过,似乎谁也没影响到谁。 封逸心起疑云,再度控御命火上行阻拦。 可结果依旧,命火拦不住黑烟,黑烟也阻不住命火。 就好似一汪清泉之中,忽然落下一滴荤油,油浮于水面,不溶于水,也不影响水质发生变化。 如此情况,封逸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更不知该如何处置。 正心下惶惶之际,忽听郑流云喊道:“阴傀,起身!” 封逸闻言一怔,似乎心神受到了感召,下意识便要直身而起。 但方刚生出此念,便觉心神一松,那微弱的感召之意竟飘然散去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封逸念头急转,急思急想。 思虑之际,忽觉那黑气所到之处,血肉之间的潜力似乎受到了激发,纷纷发散出来。 配合了被同化的元力,急速地将本已伤重不堪的血肉修复治愈。只片刻之功,封逸便已有了起身的力气。 为了不教郑流云发见异常,便随着他的号令,僵硬且木讷地直身而起。 面无表情,形同傀儡。 实际上这只是封逸装出来的模样,他此时此刻依旧能控御自己的肉身,依旧能保持住清明的神智。 “少主神功无量,玄奇莫测,真乃天人之能。小人佩服至极,五体投地。今生能遇少主此般大才为主,当真是小人千百世修来的福气。” 梁木见封逸已化作阴傀,连忙阿谀大赞郑流云手段之高明。 没人不爱听奉承话,郑流云也不例外。 闻此大赞,昂首挺胸,极尽天人之威风与高傲。瞥了一眼梁木,目光里所蕴含的意思是,“你小子倒是会说话,甚合我意。” 梁木见此眼神,登时会意,大感欢喜,更加赞不绝口。 却说封逸,直身而起后,并没有得到郑流云的下一个命令。 他也乐得如此,当即便开始急查自身,妄图发现阴傀之术失效的缘由。 寻寻查查,忽有所得。 初时被黑烟所同化的元力并不受封逸意念的控御,但当命火携裹着炽烈火气自中而过后,那乌黑色的元力便悄然联通了封逸的意念。 意念之所至,元力无有不往,驱使如臂膀,与之前并无丝毫异常。 “原来还是因为命火。” 有此发现,封逸连忙控御命火游遍全身。 待得命火行遍周身各处,那黑烟也已扩散到了他身体的个个角落,并融入到元力之中,再也不见了。 此时封逸的体内,除却元力的颜色由之前的微蓝偏黄变化成漆黑一片外,再无丝毫异常。 “不,还有异常之处。” 封逸思量之际,又有发现。 之前的黑烟他曾仔细辨别过,乃是至阴之气凝化所成。被黑烟同化过了的元力,也自然而然地转化成了至阴元力。 至阴又称纯阴,与纯阳对立。 命火虽非纯阳,却以纯阳为食。当命火自其中行过后,至阴元力便悄无声息地由至阴,缓慢转化成少阴。 为何如此?只因其中掺杂了一些命火所携带的炽热火气。 有太阳、少阳,自然也会有太阴、少阴。 太阴之气与太阳之气一样,极是难寻。 少阴之气与少阳之气也一样,随处可见。 例如人体绛宫内的心火之气,因为感染了心之火属,便化作了少阳之气。 又如漂浮于阴煞之地,可以孕生出邪灵的怨煞之气,便是少阴之气。 不过怨煞之气与此时封逸体内的少阴元力又有不同,只因怨煞之气不仅仅是单纯的少阴之气,其中还蕴藏有世间万般生灵的纷乱杂念。 如贪、嗔、痴、恨、苦、悲等。 诸般负面情绪交融混杂,故称怨煞。 怨煞之气入体的征兆,封逸经受过不止一次两次。彼时没有命火存在,只能凭借元力强行镇压。 而后有了命火,封逸也曾尝试过使用命火去吞噬或焚炼,却并无功效。最后乃是因为青蛇的吞噬,才终于自被怨煞之气所控的化魔状态中超脱出来。 怨煞之气是少阴,而今的少阴元力也是少阴。 两者相似,又不相同。 封逸思思想想,忽有明光闪过脑海。 “命火既然对少阴之气无用,可否控御元力,将其中的少阴之气剥离?并镇压到丹田内?” 此法之前曾用来镇压过怨煞之气,颇有成效。 而今别无他法,只能试一试了。 想到便做,不做丝毫犹疑。 分散心神,收回命火。继而再以意念控御元力,强行将其中的少阴之气剥离。 元力与少阴之气相融甚密,非一时之功能够完成。 封逸略一试验,便已估略出了个大概来。 “如若想要彻底将少阴之气剥离出去,至少也得闭关十天半个月才能功成。” 此时自然没那么多时间来供他如此作为,好在体内的伤患大多在黑烟的扩散下被治愈。虽然梁木的长剑还插在胸前,剧痛依旧在,却并不十分影响行动。 为今之计,还是先摆脱这危险的局面才是。 言念及此,封逸便收回了意念心神,暗暗凝神聚力,同时细察郑流云的站位与神情。 这一切说来缓慢,实则只在片刻之间。直到封逸起身,距此也才过去三五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郑流云收回赞赏梁木的眼光,再看封逸,嘴角含着讥嘲的笑容,问道:“那东西现在何处?” 封逸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模样乃是被黑烟所控的阴傀,自然会对‘主子’的问话无有不答。 当下扯谎道:“在公孙家小院。” 郑流云眉头微皱,“公孙家小院?那是何处?” “少主,此贼曾是公孙家的银甲卫,被公孙家的怡小姐赏了一座小院栖身。”梁木在旁解释。 郑流云恍然,继而扭头看向梁木,说道:“速速引路,去公孙家……” ‘家’字方刚出口,忽然心生警兆。 郑流云连忙旋身横移,却终究是慢了半瞬。 封逸的手刀,已携裹凌厉之势,横劈而来,正中其左臂。 “啊……” 郑流云惨呼摔倒,左臂自中断折,断口平滑,如被利刃砍斫所致。 封逸不待其多做喘息,已猛地飞扑上前,挥拳狠砸其头颅。 郑流云惨叫着见封逸的身影遮天而落,顿时亡魂大冒,连忙压制住左臂伤口处的剧痛,扭身躲闪。 他的身法本就迅捷奇诡,如同鬼魅飘浮,而今逢此生死危难之际,更是爆发出了往日所不曾有的强大潜能。 “呼……”的一声,如同劲风吹过。但当封逸扑身落地之后,郑流云的身影已然化作一道残雾鬼影,飘到了三丈开外。 立定之后,郑流云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凝视封逸,满脸不可置信。 “你……你怎能超脱我的阴傀之术?” 封逸冰冷一笑,并不答话,双脚后踏借力,再度前冲。 郑流云的阴傀之术失效,左臂又自中断折,自忖再也不是封逸的敌手。 甚至连控御公孙飞熊前来回护自己都给忘记了,只发一声喊叫,扭身化作鬼影,急飞冲天。 封逸踏地纵跃,可方刚跃至半空,便见那鬼影倏忽散去,化作了满天黑雾,乘着夜风,飘然无踪了。 “小畜生,夺印断臂之仇,日后老子定当百倍奉还。” 郑流云的厉叫声回荡在幽暗的夜空下,飘忽东西,往来南北,无可捉摸其究竟身在何处。 封逸急扫四方,只待声音散尽,自己的身影落至地面,也没能寻到郑流云的踪迹。 “他妈的!” 封逸大骂连连,心下惋惜至极。自己的狂暴突袭虽然完美无瑕,却终究没能留下郑流云,只坏了他一条臂膀。 “唉!又被这个隐患给逃了。” 封逸无奈长叹,但是梁木的长剑依旧插在胸中,虽不再流血,却很是疼痛。 当下探手将长剑抽出,同时自玄囊内取出一粒疗伤丹,吞服过后,才移动目光,看向愣在原地,瑟瑟发抖的梁木。 “老……老大,您……您听我解释……我……” “噗呲”一声,梁木的头颅如同飞石般,旋飞出冷府,落至院墙外的黑暗之中。 污血自他的脖颈处狂喷,如喷泉般,离体三尺犹不绝冲势。 封逸甩手丢下染血的长剑,继而扭头看向依旧木讷立在一旁的公孙飞熊。 莽汉的脸面上笼罩着浓浓的黑烟,不问可知,依旧在郑流云的阴傀之术的控御之下。 该当如何解除这阴傀之术的控御? 封逸尝试着将命火调至左手掌心劳宫穴中,继而发散出火气,渗入到公孙飞熊的体内。 火气撩拨,黑烟呼呼散去,公孙飞熊体内受黑烟同化后的至阴元力也如封逸一般,纷纷化作了乌黑的少阴元力。 至阴化少阴,不仅仅唤醒了公孙飞熊的神志,更斩断了郑流云阴傀之术的控御能力。 只是公孙飞熊并非封逸,并非命火之主,焉能承受得了那足以焚尽天地万物的狂暴火气? 火气不仅唤醒了他沉寂的元力,更损伤了他的丹田与周身各处穴窍。 狂暴的元力自其破损的丹田与穴窍汹涌散出,受不得夜风吹拂,纷纷如烟而去。 公孙飞熊闷哼一声,瘫倒在地,双眼紧闭,面容扭曲,显然痛苦已极。 封逸并未料到竟会有此情况,顿时大骇。但当他俯身将公孙飞熊搀起时,却才发现他那一身强横的修为,竟已散了个干干净净。 而今的公孙飞熊,已不再是通玄境大能,只是个丹田被毁,毫无修为的颓败中年汉子。 白发自其两鬓生出,本还如刀削斧劈般的面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苍老。 封逸大起歉仄之意,但念头一转,暗想:“如此也未必不是好事。” 这是他站在陈玲的立场上去想的。 可若站在公孙怡的立场,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封逸摇头长叹,着实不知日后该如何去面对公孙怡。 “唉!怎么会搞成这样,他妈的……” 第九十二章:拜访 “封大哥,你的伤势如何了?” 忙碌了整整一夜,陈玲才终于在城主府旧部的簇拥下,将三玄城内的王家余孽尽数杀绝。 至于冷山宗旧部,眼见少主负伤远遁,又闻宗主惨死,都已没了斗志,纷纷缴械投降。 直至天明,偌大的三玄城,才终于再归陈家麾下。 陈玲的脸面上虽然挂着浓浓的疲累,心下却极是欢喜。眼见封逸愁眉不展,面色苍白,便端着热茶,走过来安慰道:“公孙飞熊与公孙弘叔侄二人修为被废,并不是你的过错,怡怡定不会怪罪于你的,你也不必忧心。” 封逸倒不是在忧心公孙怡会否怪罪自己,而是在愁闷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公孙怡。 闻言只是长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喝杯热茶吧,你也忙了一个晚上,想必累坏了。” 陈玲将茶杯递给封逸,继而自怀中取出手帕,为他擦抹脸上的血污。 封逸歪头避开,陈玲伸出的右手顿在了他的面前。 “你……我……” 断臂姑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来,她只是幽幽一叹,揣着悲伤,不再多言。 封逸亦是长叹。 长叹过后,思绪又回归到现实之中,问道:“可曾寻到沈落枫与玄清的下落吗?” 陈玲闻言,摇头道:“没有。” 封逸“哦”了一声,方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又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你总是皱眉,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到底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陈玲将手帕递给封逸,让他自己擦抹脸上的污秽。 封逸接过了,正准备擦脸,却闻到手帕上发散着陈玲身上的幽香。想了想,就又给放了下去。 这一切都被陈玲看在了眼里,姑娘本就颤抖不已的心儿,颤抖得愈发猛烈了。 “他终究是不愿意接受我,是因为对洛冰长老的情?还是因为我断了条手臂,且还坏了面容?” 姑娘心有戚戚,又想:“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就平常。如他此般样人,将来必定名动无疆,此生也定不会只有一妻。他不接受我,想来还是因为我断了手臂,还有……” 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虽很光滑,可内中的几道疤痕,依旧存在。 眼眶红了,泪水落了,封逸抬头望见,顿时心乱如麻。 “我不是不想跟你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以为陈玲落泪,是因为自己不愿敞开心扉。 敞开心扉并不只是相爱之人才会去做的事情,真正的朋友也可以如此。 但封逸以为,男女之间,并无真正的友情可言。所谓友情,只要存乎于两性,最终都会演变成难以明说的暧昧。 他也确实不太想与陈玲敞开心扉,只因他的心房,已被曾经的沈璇、此时的洛冰独占,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至于陈玲的断臂与脸面上的疤痕,对于封逸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你在想洛冰长老?” 封逸不说,陈玲只能自己问。 “没有。”封逸摇头。 他此时虽然想到了洛冰,却并不是因为想她而愁眉不展。 “难道你还在因为公孙飞熊与公孙弘的事情而发愁?”陈玲再问。 封逸依旧摇头。 对于公孙飞熊叔侄二人修为被废的事情,封逸已定下了计较。他可以选择留在公孙家,辅佐公孙怡,共同努力重现公孙家往日的繁盛,而后再行离去。 如此也算是对得起公孙怡了。 “是担心沈统领与玄清姑娘?” 陈玲见封逸身上的衣衫多有破损,便摆手唤来一个黄衣小鬟,吩咐她去准备一套换洗衣物。 等到小鬟离去,这才说道:“沈统领与玄清姑娘想必已离开了三玄城,他二人自有福泽,定然安全无虞。” 陈玲这话只是宽慰的话语,并不代表事实。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一番话的可信度,但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如是说。 “我虽担心他们,此时却并没有在因此而烦闷。”封逸仍然摇头。 陈玲秀眉双蹙,搬来椅子坐到封逸的对面,凝视着他。 封逸回望她一眼,无奈一笑,还是摇头。 他在忧愁什么?自然在忧愁自身。 体内的元力依旧沾染着少阴之气,虽可以通过闭关将其剥离,但封逸也试验过,被镇压到丹田内的少阴之气并不能被逼出体外。 命火能将侵入体内的纯阴之气转变成少阴之气,却对少阴之气束手无策。 元力虽能将其镇压,但想要再进一步,已然无功。 封逸忧愁的便是,该当如何作为,才能将少阴之气彻底逼出自身。 这东西毕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留在体内,终究是个隐患。如果以后再碰到郑流云,届时他又施展出什么鬼道邪法,激发了少阴之气作祟,岂非麻烦了。 思思想想,并无良方可为,无奈无奈,只能一叹再叹。 封逸既然打定了注意不详说心中的愁闷,陈玲也知道不管自己如何追问,都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当下叉开话题,说道:“那个叫幽兰的姑娘,怎么处置?” 幽兰正是孔家商会的侍女,只是不知道为何会跟了郑流云,做了他的侍妾。 封逸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之中,想了想,说道:“她毕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终究也只是个苦命之人罢了,给点钱财,让她自去吧。” 陈玲“恩”了一声,却听将换洗衣衫呈于封逸的黄衣小鬟躬身汇报道:“小姐,孔家商会的灵夫人来了,说是要拜访您与封统领。” “灵夫人?”陈玲摆了摆手,打发了小鬟退去。 继而看向封逸,说道:“而今我陈家重新夺回三玄城的霸权,她孔家商会来人拜访,也在情理之中。” “拜访你是应该,毕竟此时你已是三玄城主。可拜访我?未免也太过客气了吧?”封逸挑眉说道。 拜访一词,带有恭敬之意。 封逸与灵夫人孔缥缈也算是相识的朋友,并且因为胖子于良的缘故,关系比常人稍显亲密一些。 封逸昨夜力战冷山宗众人,负伤不轻之事,城中人皆有耳闻。孔缥缈出于友情,来探望是应该,可说起来拜访,就有些过了。 无怪封逸会有此一言。 “你封大统领的威名,现在可是震得三玄城无人不心惊胆寒。灵夫人来拜访你,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陈玲笑着揶揄。 揶揄一词多带羞辱意味,但陈玲的这一句揶揄并无羞辱之意,而是调笑意味更甚。 封逸摇头一笑,起身道:“不管她此来何意,既然点明了要见我,那就去见见。” 说罢便要迈步朝城主府前厅去,却刚抬脚,便被陈玲给拽了回来。 “你就这一身去会客啊,我的封大英雄?” 姑娘说完,自觉失言,忙垂下头,面皮红到充血。 ‘我的’一词,大有将封逸据为己有之意,陈玲乃大家闺秀,说此荒唐言语,自然不妥。 封逸却不以为然,只是低头看了看自身,确实是满处污秽,形容邋遢,不甚爽洁。 当下说道:“那好,你先过去,我去后院冲个凉水澡,换身衣服。” “恩,去吧。”陈玲声若蚊蝇,说完后,便丢下了封逸,自己朝前厅去了。 前厅内,早有小鬟奉上茶水。 客位上,灵夫人孔缥缈与孔家商会的徐管事分别落座,各自端茶浅尝。 徐管事年近六旬,却并没有寻常老人的那种颓败枯朽之风,双眸之中精光满布,显然修为不低。 他喝了一口茶水,低声道:“夫人,昨晚那倏忽而起,却又戛然而止的龙吟声,以及狂猛刀势,确真是那封逸所发?” 他声音很低,且有元力掺杂在其中,压制了声波发散,故而只有孔缥缈一人可闻。旁立的小鬟只能看见他嘴唇开合,根本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 孔缥缈闻言,扭头看向门外。 艳阳在天,明媚娇艳,好一个暖冬。 “我站在商会楼顶细看了那一场战斗,如果不是那个银甲卫偷袭,封逸那一刀必会斩出。届时……蕴含有刀势的一刀,该当有何等威力?无疆、夷洲、金族、西境,万万玄修,能悟出‘势’者,又有几人?老祖他虽有心火,却唯憾于武技一道未能悟出‘势’来,如不然……如不然又岂能被五族皇室稍压一筹,不得另立一族于夷洲。” 孔缥缈放下茶杯,呢喃自语。 面上虽很沉静,心中却已波澜四起,“小良的眼光当真毒辣,能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寻到封逸此人,并洒下恩义,单凭这一点,于家的另外几个小子就比他不上。天剑宗日后若真被小良所掌控,必可脱离五品束缚。届时我孔家也算是多了一大助力,再与五族抗衡时,也能多一些胜算。” “天剑宗明面上虽是金族麾下,但是这些年来,有夫人您在其中斡旋,天剑宗与金族皇室之间的关系,早已不再如当初那般牢固。只要等于良小子上了位,夫人您一句话,天剑宗便会立即叛出金族,归我孔家门庭。” 徐管事笑着说道:“只是这封逸,夫人您的意思是,直接招揽到我孔家呢?还是说暂由他跟随于良小子去天剑宗?” “于良对他极是看中,今次三玄城之变,若非他被禁足在天剑宗不能出来,只怕早就带着五老跑过来探查一番了。既然如此,我又怎能去从他手中抢人?还是暂让那封逸留在天剑宗吧,反正天剑宗的人,不也可算是我孔家的人么。” 孔缥缈这一句话说完,澄澈的目光之中,已倒映出了陈玲的身影来。 陈玲还在远处,徐管事便没有就此打住话头,“如此也好,那老奴便先吩咐下去,让我孔家各处商会都留意着,日后那封逸但有所需,该当尽力满足。以此洒下恩情,为日后的招揽铺路。” “这倒不必,前路若都是一片坦途,又何来磨练一说?不过如封逸那般人,即便没有磨练,将来的成就也必然无限。” 孔缥缈说完,徐管事紧接着说道:“夫人对那封逸的栽培之心,倒与于良小友不差分毫。只是若不如此,怕是那封逸日后不能明白夫人的深意,于我孔家日后的招揽无甚益处啊?” “明白不明白,又有何妨?”孔缥缈轻婉一笑。 风华满地流淌,纵使徐管事的真实年纪已过百岁,犹自看得心旷神怡,大为心动。 但这心动也只一闪便逝,不留丝毫痕迹。 “夫人对那封逸,似乎别有情感。” 徐管事的心里忽然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为何有此念头?他皱着白眉想了想,应该是自孔缥缈谈及封逸时的神情与目光里发见的吧。 老头儿自有所思,孔缥缈亦在心想:“那刀势,那龙吟,还有他的面容,跟你真像。夫君……你虽未给我名分,也从未接纳过我,可那一夜过后,我孔缥缈便是你的妻子。此生是,来生也是。” 思思想想,心念闪变如光阴流转,迅捷无比。 似乎,她又回到了当年。 “我不在乎你已有妻孥,也不在乎你是姓江还是姓灵,更不在乎你来自哪里。我只在乎你一人,你可知吗?云飞燕固然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奇女子,我孔缥缈又比她差了吗?她能为你诞下一子,为你而死,我也可以。至于我现在……” “我现在依旧苟活于世间,没有随你而去,只因为……我寻到了木族太子的踪迹,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到你跟云飞燕的孩子。这些年来,我时刻不敢忘记你临终的遗言,只是那木族太子也太过谨慎,五族寻他不到,我也没能寻到他……” 不知为何,想到此间,封逸的面容又悄然浮现在了孔缥缈的心中。 “龙隐宗、辛黎、炼丹术、医道、追风刀、燃血秘术……那辛黎,会否就是他?若真是,封逸会否便是你的儿子?只是……他为何姓封?还有那辛黎,若真是木族太子,又怎会那般苍老,且修为低劣,只有淬体境?” 思思想想,终无所得,无可奈何,只能摇头一叹…… 第九十三章:炼丹 孔缥缈依旧是那么绝艳华贵,容光逼人,让人一看便不由得心旌摇曳,难以自持。 她的唇边含着清婉的笑,如春风,所到之处,万花同绽。端茶自饮,美眸注视着封逸,似乎欲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封逸面皮发窘,问道:“夫人为何如此看我?” “都说了,莫要如此生分,以后喊我缥缈姐就行。”孔缥缈放下茶杯,终于收回了凝视封逸的目光。 封逸如释重负,陈玲却扭头看他,神色极是怪异,似乎在说:“没想到你的美人缘竟这般好。” 洛冰是美人,公孙怡也是美人,连那个被打发走了的侍女幽兰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这些个美人,竟都跟封逸有着种种关系,陈玲的心里难免泛酸。 不过泛酸归泛酸,姑娘也明白,自己已不再是美人了,与身旁的这位少年英杰,再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了。 “唉!” 姑娘心起长叹,却听孔缥缈说道:“我此来一是要恭喜陈二小姐重得三玄城霸权,二是另有一事,需请封兄弟帮忙。” “哦?”封逸颇感意外,暗道:“孔家商会的势力遍及整个夷洲,族内更是人才济济,能人异士层出不穷。这孔缥缈乃孔家嫡系,虽说因为前情与孔家的关系有了些微裂痕,但也不至于有事会求到我一个外人的头上来。” 言念及此,又想:“不管怎么说,在贩卖饮血剑一事上,我也算是欠下了她一个极大的人情。既然她需要我帮忙,自无拒绝之理。” 当下说道:“缥缈姐但有所遣,小弟只要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孔缥缈掩唇一笑,“封兄弟应承得这般痛快,难道就不怕姐姐我所请之事,有违你心中的道义?” 封逸摇头道:“缥缈姐并非是那般样人。” “何以见得?”孔缥缈问道。 封逸冲正为自己斟茶的黄衣小鬟抬了抬手,而后看向孔缥缈,说道:“于良兄弟虽然行事放浪,却古道热肠,乐于助人,颇有侠义之风。常言道,人以类聚,缥缈姐能被于良兄弟敬如亲姊,想来必不是那种强人所难之人。” 胖子名叫于良,封逸本来是不知道的,也没机会与他相互介绍详谈过。 不过根据之前的种种推断,封逸可以确定胖子乃是天剑宗的嫡系子孙。天剑宗以于姓为主,胖子既是嫡系,自然姓于。 加上孔缥缈总是以‘小良’来称呼他,故此,才知胖子之名唤做于良。 “呵呵,兄弟既然这般说了,姐姐我还真不好意思请你去做一些腌臜事。” 孔缥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我就明说了吧,听闻兄弟你精通炼丹之术,姐姐我这里有一卷丹方,颇为古怪。所以,想请兄弟日后能抽出半日闲暇,依照那丹方所载,帮姐姐我炼制一炉丹药。” “我会炼丹她怎会知道?”封逸眉头微皱,心下暗忖。 旋即便已释然,“那日我曾去孔家商会购买过不少炼制补气丹与补血丹的药材,想必她便是以此才推断出我会炼丹的。” 此疑虽消,新惑又生,“孔家商会也有炼丹师,而且品阶不低,她为何反请我一个外人炼丹?” 正不解着,忽见徐管事皱着两条白眉,扭头看向端坐在身旁的孔缥缈。 似乎,老头儿的心中也揣着这样的疑惑。 无怪徐管事会心起疑惑,只因他便是孔家商会三玄城分会的坐班炼丹师。而且于此道上颇有成就,能凭一双妙手,炼制出三品聚元丹。 三品炼丹师之珍贵,便是放任到如天剑宗那样的西境霸主势力之中,也必然是个宝一样的存在。唯有孔家商会才能有这般大手笔,轻易将一位三品炼丹师分派到三玄城这样的小地方来。 “夫人既想炼丹,为何不来寻我?难道……她依旧没有给我当做是自己人?” 老头儿思思想想,暗道:“不对,若真没给我当做自己人,请求封逸小友炼丹之事该当私下里言说才是。以照夫人的性子,万不会在当着我的面说出来,难道……难道她另有打算?” 孔缥缈自然觉察到了徐管事的目光,却并没有扭头看他,依旧笑看封逸,静等回复。 封逸的回复还没有说出来,陈玲已揣着诧异与惊喜,脱口道:“封大哥会炼丹?” 她此时已是三玄城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三玄城,故而在外人面前时,她都会下意识地将自己那不算太老道的稳重表现出来。 而今听闻封逸会炼丹,稳重模样顿时被抛诸脑后,惊问出声,颇有小女儿的天真气。 封逸歪头看她,温和一笑。 陈玲面颊飞红,说道:“炼丹师在我金族十分罕见,封大哥既会炼丹,若于此道上有所成就,将来必可名动一方。” 话方出口,忽又想起了什么,“我真是糊涂,封大哥天资卓绝,该当以自身修为为重才是。于炼丹之道上虽可轻易得来声名与财富,却毕竟是偏了正途,难窥极境,更难求长生。封大哥虽有炼丹的天赋,却万不能因此而耽延了自身的修炼。” 她言出真心,不假丝毫特殊的用意,听得封逸心肝儿又是一颤。 如陈玲这样的女子,正是此生良配。奈何自己就一颗心儿早就付与了沈璇,又怎能再分出丝毫给她? “唉……” 孔缥缈似乎对陈玲的话语并不赞同,闻言后说道:“玄修之路,万道殊途,却也同归。修炼元气是为道,炼丹炼器,亦是道。” 陈玲修为低劣,不明白她这句话中的含义,暗忖:“她这般说辞,只是想求封大哥帮忙炼丹。却不知若真在炼丹之上荒废了岁月,于封大哥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转念又想:“不过封大哥也是个有主见的人,自然不会因为外人的三言两语便松慢了自己的修炼,我确是多虑了。” “缥缈姐此请确实不违背道义,按理说小弟不管如何,都该帮你一帮。只是小弟炼丹的手段极是粗鄙,至今也难能炼制出一粒像模像样的玄丹。缥缈姐所请,小弟怕是……” 封逸早在命火升华之前,便可以炼制出一品玄丹。而今命火壮大,已远非往日可比,他自忖,若真细细熬炼,二品玄丹也当不在话下。 但对方可是孔缥缈,是孔家商会的嫡系,又岂能在乎几枚小小的二品玄丹? 封逸以为,她请求自己帮忙炼制的丹药,品阶必定极高,料想自己是肯定炼制不出来的。 既然帮不上忙,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地接下,既损自己的颜面,也耽延双方的时间,还会以此而影响到彼此的情感。 眼见封逸有心拒绝,孔缥缈忙道:“那丹药并不是什么高品阶的玄丹,只是炼制的手法比较特殊。我也请过不少炼丹师帮忙炼制,却都因为各种原因,最终也没能成丹。此事说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这人吧,没办成的事情装在心里,总感觉有那么一点儿别扭。所以只要遇到炼丹师,便会请求对方帮忙炼制。至于成与不成,都无关紧要。” “哦,原来是这样。”封逸点了点头,心想:“既然不是必须要练成的丹药,那便应承了也无不可,一可还人情,二可结交孔家嫡系。” 结交孔家嫡系,这可是多少人望眼欲穿也求不来的机缘,而今平白无故地落到了自己的头上,焉有推脱之理? “此时三玄城之乱方刚平息,不管是公孙家还是城主府,都有一大堆事情没能处理完。等此间事了,小弟再去孔家商会寻缥缈姐,筹备炼丹事宜如何?” 闻听封逸如此说,孔缥缈面起欢愉,点头道:“那好,咱姐儿俩就这么说定了。” 正事说完,余下便是互相寒暄。 孔家商会要立足于三玄城,自然少不了跟城主府接触,所以孔缥缈在余下的这段时间里,多是与陈玲说话。 只是与陈玲交谈时,她再也没了面对封逸时的那种温柔笑颜,虽说不上冷冰冰,却总有一种让人只敢远观,而不敢近赏的意味。 不知不觉,艳阳已至中天。陈玲吩咐下去,设宴款待孔缥缈与徐管事,却被孔缥缈摆手拒绝了。 理由是陈府事多,不便叨扰。 美艳的夫人在白发老头儿的陪同下,缓慢走出陈府大堂,却止步于台阶下。 回眸看向封逸,身披艳阳,宛如谪仙临凡,耀眼夺目。 “公孙良、沈落枫还有玄清姑娘已安全回返公孙家,兄弟不必再为此而忧心。刚才只顾着谈别的,姐姐倒是给这件事情搞忘记了。” 孔缥缈理了理鬓角的长发,右臂轻抬,衣袖滑落,露出了白且嫩的皓腕。 陈玲看在眼里,悲在心里。 曾几何时,她也是皓腕凝霜,可现如今呢? “唉……” 封逸并没有听到断臂姑娘的悲凄长叹,只是惊喜道:“原来沈叔叔他们是被缥缈姐所救。” 说罢,连步奔下台阶,抱拳躬身,诚挚致谢。 孔缥缈右手轻拂,忽有一股香风卷来,托起了封逸弯下的身躯。 “你我既互称姐弟,又谢个什么来?” 一语散尽,孔缥缈已转过了身去,朝着陈府大门的方向,走得远了。 封逸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是波澜频起,“刚才她随意一拂,我竟无丝毫抵抗之力。她……她的修为竟那么高?” 他原以为孔缥缈的修为即便不弱,也或只在通玄境上下,不然又怎会甘愿留在三玄城这样的小地方。 现下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孔缥缈修为之高绝,远超封逸想象。 “绝对超过通玄境。” 这是封逸做下的定论,不过细细想来,孔缥缈能有如此修为,也并不如何出人意料。 她毕竟是孔家的嫡系子孙,而孔家,那可是能跟夷洲五族皇室相媲美的存在。 “原来沈统领跟玄清是被她救了,怪不得我的属下翻遍了三玄城,都没能寻到他们几人。” 陈玲走了过来,轻声说道。 封逸“恩”了一声,扭头看她,“城主府的事情,你自己能处理过来吗?” 陈玲轻一点头,“大伯与父亲离世后的那半个月里,这偌大的城主府,可不都是我一个人在管理么。” “今时不同往日,你且多加小心。我先去公孙家跟见一见沈叔叔,等安排好公孙家的事情后,便立即过来帮你分担。” 封逸说罢,转身便行。 陈玲没有送他,只是站在原地出神呢喃:“若你能为我分担一生,该有多好啊……” 第九十四章:公孙弘 “不知夫人请那封逸所炼的是何种丹药?为何之前从未听夫人提起过此事?” 孔家商会中,徐管事踌躇良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心下的疑惑。 孔缥缈便坐在他的对面,手捧账册,凝神观瞧。 忽听此问,美艳的夫人将手中的账册合拢,想了想,说道:“一些私事罢了,在封逸兄弟面前那般说法,也只是为了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哦,是这样啊。”徐管事点了点头,显然心下的疑惑依旧没能消除。 孔缥缈见他如此神情,暗道:“他虽曾是家主派来监管我的,但这十年来,他早已视我为主,不假丝毫二心。此事我若不与他详说分明,他心下必定失落,或会因此而觉得我对他依旧疏远。” 思思想想,最终定下了计较。 当下自玄囊内取出一张羊皮卷,解开上面捆扎的红绳,而后递了过去。 徐管事探手接过,展开羊皮卷来细瞧。一看之下,不由得白眉紧皱。 “这丹方……” 措辞半晌,老头儿始终也没能想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来,只好摇着头,说道:“好生奇怪。” 说着顿了顿,“这天下间,怕是难有人能够以此方而炼制出丹药来。” 老头儿自忖,以自己在炼丹术上的造诣,难以凭借此方而炼制出成品玄丹。因为这丹方上所记载的各种药材搭配得极是荒唐,主臣颠倒,五行混乱,更有好几味药材药效相冲。 “确很奇怪,不过这天下能炼制此丹之人,确也有那么几个。”孔缥缈眼望窗外远天,似在出神。 徐管事将羊皮卷放在身前的红木小几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夫人与那其中一人相识?” 孔缥缈点了点头。 徐管事再问:“那封逸或正是夫人相识之人的弟子门徒?” 孔缥缈仍然点头。 徐管事还想再追问一二,但方刚开口,忽然似想到了什么。 他神情陡变,面起骇然,脱口道:“莫非那人是……木族太子?” 二十年前,夷洲风云起,搅弄得天地失色,苍穹黯淡。 究其缘由,竟只因为一人。 江落鸿。 此人是谁,此时已少有人知,但徐管事年岁稍长,对当年所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依旧记忆犹新。 那是个如传说般的男子,不管是站在高山顶,亦或是躺在深渊下,都会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引人注意。 当然,如若不是那样一个耀眼的男子,又怎能引得眼前这位美人如此倾心?即便被家族幽闭八年,即便被发配到这穷恶的小城中十年,她依旧没能忘却。 江落鸿早已身死,可是他所带来的云烟,依旧笼罩在五族高层的心中。即便是孔家,也未能幸免。 而木族太子,正是他此生唯一的挚友。 孔缥缈为何要寻找木族太子的传人?必然是因为他,江落鸿。 窗外,云在天,风在地,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可徐管事知道,如若孔缥缈现下所行之事被孔家高层知道,这安详,必定会在瞬息之间化为乌有。 阴云将至,狂雷已蓄势待发。 “江落鸿乃我孔家大敌,木族太子因为他的缘故,也与我孔家交恶甚深。如若那封逸当真是木族太子的传人,日后再加入我孔家,岂非……” 徐管事忽然想到这一层,心中涟漪大作。 转念又想:“莫非夫人并没有招揽封逸入我孔家的打算?” 凝视身前美人,奈何她依旧眼望远天失神,那侧脸,当真是美到惊心动魄。 …… 陈府的琐事繁多,公孙家杂七杂八的事情也并不算少。 虽有公孙飞熊与公孙弘两位公孙本家人在,却奈何二人都没了修为,沦为一介凡夫,又怎能再镇得住手底下那些身负修为的武士护卫? 好在沈落枫回来得及时,以淬体境九层修为,辅以狂猛的重剑,连斩七八个搅弄人心者,这才将混乱压制了下去。 眼见封逸回返,沈落枫大喜道:“贤侄,还好有你在,如不然这三玄城,怕真就成了他冷山宗的大本营了。听说你昨晚受伤不轻,现下如何了?可还要紧吗?” 昨夜封逸独斗冷山宗众人,杀夏、秋二位长老,重伤郑流云之事,已在多嘴之人的宣扬下,传遍了三玄城的各个角落。 而今封逸之名,比较城主陈玲的名气,更加响亮数倍不止。 有人说,封逸是个好杀且残暴的主儿。 也有人说,他是个温文尔雅的谦逊公子。 更有人说,他同时与公孙怡、陈玲二女有情,故才为了她们,不顾自身安危,拼死一战。 …… 混乱的谣传此起彼伏,可真正见过封逸者,并不在多数。他们七嘴八舌地宣扬封逸的事迹,也在乱七八糟地描绘封逸的容貌。 “据说身高八尺,雄壮如牛。” “扯你娘的鸡儿蛋,封统领时年十八,也就正常人的身高。面皮白净,俊俏飘逸,潇洒风流……” “牛-逼不吹,改扯犊子了?封统领若不是身高八尺的雄壮男儿,又怎会抡得起来那大如门板儿的重刀?” “要说起来那柄重刀,嘿嘿……诸位可知叫什么名字么?” “什么名字?” “开天刃,啧啧……开天、开天,好他-娘响亮的名字,正如封统领其人。小小年纪,淬体境修为,杀内息境强者竟如屠狗。据说连王家的宏良老祖,都死在了封统领的手下嘞。” “宏良老祖那可是通玄境后期大能,玄功造化,几比天人。封统领虽然强悍,却终究只是个淬体境武者,又怎能……你莫不是在瞎说吧?” “……” 众人私议纷纷,却不知方刚自他们身旁街道上走过的黑衣少年,正是封逸。 似有人认出了封逸,可只眨了下眼睛,眼前竟再也没了他的身影。 “难道是我眼花了?” 那人揉了揉双眼,又想:“应该是眼花了,封统领的标志是那柄重刀,而那少年空手黑衣,看起来也不太健壮,怎么可能是封统领呢。” 这些议论,皆是封逸回返公孙家时的所见与所闻。待得见到沈落枫,才终于听到了关心自身伤势的话语。 封逸心下大慰,摇头道:“伤势已无大碍,多谢沈叔叔挂念。” 沈落枫放下心来,封逸接着说道:“沈兄现下正跟随怡小姐在天涯山抗御兽潮,有八队冷山宗旧部辅弼,还有城主府的冯源统领在旁照应,安全无虞,沈叔叔也不必忧心。” “斌儿他打小就生长在温室里,缺乏必要的磨炼,正好借着这次的机会打磨打磨他的心性,与他将来的玄修之路也是有益,我又担心个什么。” 沈落枫的嘴里虽然在说着不担忧,可为人父者,当真能不担忧自己儿子的安危? “公子……” 玄清小跑着自后院奔来,俏脸上有惊喜,亦有浓浓的担忧。 封逸看在眼里,似觉来人正是清儿,不由得一时恍惚。 恍惚过后,却见玄清眼眶微红,似欲落泪。 封逸想要说几句宽慰的话,奈何沈落枫在旁杵着,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想了想,最终只是轻轻一笑,“先去见过大长老跟弘少爷吧。” 封逸说罢,率先朝正堂走去,沈落枫与玄清在后跟随。 公孙飞熊修为深厚,乃是通玄境大能。元力未失时,强猛无匹,而今元力消散,所带来的遗症竟比公孙弘来得更猛烈几分。 直至此刻,他仍然面皮青白地躺在卧房里,昏晕未醒。 公孙府的大堂里,只有公孙弘一人独坐。 他端着茶杯,眼望门外天光,眸中泛着失意,脸上挂着哀愁。 为何失意?又因何哀愁? 内息境强者,二品势力公孙家的未来掌门人,却因为一朝事变,沦至此境,怎能不失意哀愁? “弘少爷。” 封逸踏步进门,抱拳见礼。 公孙弘只是木然呆坐,并不回应。 “大少爷已经坐在这儿一个上午了,也不说话,真让人担心。”玄清低声说道。 封逸眉头微皱,走上前去,弹指摸向公孙弘的脖颈。 他意在探查公孙弘的体内是否还有伤患,却没想到右手方刚探出,公孙弘竟倏地回神。 “封统领,好久不见。” 声音平淡,脸面上的失意与哀愁也随之散去了不少。 封逸只好收回右手,后退一步,说道:“并不算太久,只才十数日而已。” “十数日吗?我怎觉得好似过去了大半辈子。” 公孙弘说得随意,封逸、沈落枫、玄清三人听得却是极为揪心。 这种情况,封逸也曾经历过。当时他心里的失意与哀愁,比较公孙弘一点儿也不差。 只是他生性要强,并没有如公孙弘这般呆坐半日,且在人来之后以随意神情装饰自己的心境。 院外又起嘈杂之声,细细听来,应该是哪两个外堂护卫因为一些小事在斗口互骂。 而今的公孙家,唯有沈落枫与封逸二人修为最高。封逸方刚归来,事态不明,沈落枫便说道:“我去看看。” 说完后冲公孙弘微一抬手,便即去了。 大堂内,就只剩下封逸与公孙弘朝面互视。 玄清端来一壶热茶,斟满一杯后,恭请封逸落座。 坐定客位,封逸再看公孙弘,说道:“公孙家还有怡小姐,还有我与沈统领,弘少爷不必担心前路难行。” 说着喝了一口热茶,“弘少爷修为既已被废,日后便安安分分做个凡俗之人罢。想来以怡小姐的性情,也必不会让你再受什么磨难与困苦。安逸一生,喝茶读书,岂非乐得逍遥。” “安逸一生?喝茶读书?乐得逍遥?”公孙弘摇头苦笑,“如老二那样,一辈子都做个傻子吗?” “一辈子都做傻子,有何不好?”封逸确实有些渴了,一口气将茶水喝尽。 “哦?封统领愿意做一辈子的傻子?”公孙弘冷笑反问。 直至此刻,他似乎才终于回正了心神。不管是脸上的细微神情变化,还是眸中那吞吐的冷光,都再度浮现出了公孙家大少爷的些微痕迹。 “不愿。”封逸摇了摇头,直言说道。 公孙弘脸上的冷笑愈发深沉了,“你既不愿,又为何以此来劝我?” “因为我的修为还在。” 封逸不喜欢公孙弘脸上的孤傲神情,之前还在为废了他的修为而略感歉仄,而今见他如此情状,如此神态,心中的歉意立时消散殆尽。 冰冷一语说完,封逸便要起身离去。 与这样的人说话,只是徒费口舌。 “你喜欢我三妹吗?”公孙弘眼见封逸起身,连忙问道。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搞得封逸不由得一怔。 怔然过后,封逸回过身来,摇头道:“我与怡小姐只是朋友之交。”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只是朋友,为何你选择她,却不选择我?”公孙弘手中的茶杯冷了,里面的茶水也凉了。 他想喝,却看着杯中沉落的茶叶,微微皱眉。 玄清见状,忙上前来为他更换热茶。 公孙弘趁机冲玄清眯了眯眼,姑娘微微一愣,随即面起忧愁,想要摇头,却又不敢。 最终,茶添满了,姑娘心事重重地退到了一旁。 封逸没看见玄清的心事重重,只是冷视公孙弘,说道:“正因我选择了怡小姐,所以才不能再选择你。” “这就没什么道理了,你既与她只是朋友,自然也能跟我成为朋友。并且……我自忖我能给予你的,并不比她少分毫,而且还会更多。” 公孙弘喝了口热茶,奈何修为丧尽,连茶水的热度都承受不了,一口茶还没喝到嘴里,便烫了嘴唇。 大少紧握茶杯的双手关节凸起,青筋暴露,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致。 第九十五章:她是我的人 “可莫要跟我说,你之所以选定了三妹,并拒绝我的友谊,是因为你在乎与她之间的朋友情义。”公孙弘难看的脸色并没有持续太久。 封逸闻言点头。 公孙弘却笑道:“这世间竟还有如此看重友情的人,当真是稀罕啊……” 说着话锋一转,再问:“三妹她也给你当做朋友?” “应该是的。”封逸继续点头。 公孙怡对自己,封逸以为是有友情的。即使在矮峰下,公孙怡的连翻话语与连翻作为,都让封逸十分不满。 但不满归不满,现实是现实。 “他是三妹送给你的婢女?”公孙弘看向玄清。 他话题飘忽,一会儿转到这里,一会儿绕到那里,丝毫没有中旨,搞得封逸眉头越皱越紧,不明白他究竟想问什么,想说什么。 循着公孙弘的目光看向玄清,姑娘正垂头而立,似乎极是紧张。 封逸“恩”了一声,说道:“弘少爷可还有别的事?若没有,在下先行告辞了。” “若你知道三妹给她指派的任务是什么,你还会以为三妹给你当做朋友来对待吗?” 公孙弘没有理会封逸的话,只是自说自话。 封逸挑了挑眉,问道:“什么任务?” “你何不自己问她。”公孙弘冲玄清努了努嘴。 封逸注视着玄清,再度发问:“什么任务?” “怡小姐……她……她……” 玄清支支吾吾,好半晌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公孙弘神色微冷,斥道:“好好说。” 一语落地,玄清娇躯陡颤,“怡小姐吩咐我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给公子你留下来,哪怕舍了自己的身子,哪怕用些阴诡手段。” 主子为了牢牢将属下攥在手里,都会或多或少地使用一些手段。 有些人会威逼,有些人会利诱,有些人会扣押其家属亲友为人质,并美其名曰‘代为照料’。 这些种种,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封逸都明白,也明白公孙怡此为,并不算如何荒唐过分。 但是明白归明白,厌恶也该厌恶。 封逸自来便很厌恶这种手段,他以为,与人相交首重的便是真情相与。既有真情,何愁得不到对方的真诚回报? 若真得不到,也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明。 一如梁木,封逸并不觉得是自己的手段用错了,直至此刻他都在自责是自己识人不明,没老早看透梁木其人的本性。 这种处事手段无疑是不太现实的,封逸也知道,但他就是固执地不愿去做出改变。 这关乎于性情,与成熟与否无关。 有些人生来如此,到老也会如此。有些人生来那般,到老也会那般。 当然,也有些人生来如此,到老那般,但那不是封逸,至少不是目前的封逸。 他毕竟只有十八岁,所思所想虽比较同龄人成熟一些,也终究有个限度。 自己所厌恶的事情,而今竟发生到了自己的身上,封逸心下的膈应,可想而知。 他微眯起双眼,冷冷地看着玄清。 姑娘战战兢兢,只是垂头,不敢去看封逸。 “唉……” 良久过后,封逸长声一叹。 叹罢,转身便行。 “你不生气?”公孙弘直身而起,急切追问。 封逸脚步不停,冷冷地道:“个人有个人的手段,只要不触及底线,气个什么?” “哦,原来你是个这样的人。一直以来,我都看错了你。”公孙弘的语调之中带着恍然的意味。 封逸已走出了大门,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弘少爷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以为你最是厌恶被人所玩弄,并妄图掌控。”公孙弘说着,冲玄清使了个眼色。 姑娘犹豫且惶惶,公孙弘神情一凛,冲着自己的脖颈处比了个斩首的手势。 玄清身躯急抖,最终一咬牙,追着封逸跑了过去。 待到封逸身后,低声说道:“公子,我……对不起你。” 封逸缓步而行,听到玄清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心里本就没多少的气愤,顷刻散尽。 倒不是他心肠软,而是玄清的长相与声音,都太像清儿了。 闻得哭腔,封逸恍惚间以为是清儿跟随在自己的身后。 “也不知道小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正想着,忽听玄清又说道:“公子,我……我真对不起你。” 封逸摇头一笑,“这有什么好对不……” ‘起’字还未说出口,后腰处忽有剧痛传来。 痛入骨髓,一柄利刃已自腰插入,自下腹透出,剑尖上染着殷红的鲜血,正兀自滴沥。 “滴答……滴答……” 封逸回身,玄清含泪抽手,短剑离体,鲜血狂喷。 “为什么?” 封逸捂着下腹,踉跄后退,艰难发声。 玄清这一剑,刺中的是他的下腹,欲毁坏的是他的丹田,不过并不致命。 “很简单,因为她是我的人。” 公孙弘迈着大步,自大堂内走了出来。 暖阳照耀在他的身上、脸上,衬出了一派风流。 似乎他又回到了曾经,又成了那个身负内息境修为的公孙家大少。 “她是你的人?” 封逸凝视玄清,姑娘含着泪,跪倒在地。 “公子,我……我真对不起你。” 她反反复复,只是重复着这么一句话。 “三妹用她去掌控你,可她似乎忘记了,此女本就是我买回来,并送给她的。” 公孙弘走到封逸的身旁,笑着看他,“你这人,空有一身强横修为,却毕竟只是个莽夫而已。今次也教你知道,人与人之间,哪有什么十足的信任,纯粹的友谊?即便是亲兄妹,也都相互提防算计,又何况是朋友?” 封逸淡淡一笑,“我早该知道这些的。” “哦?莫非这种事情,你不是第一次经历?”公孙弘说道:“既然不是第一次遭遇,竟又一次在这上面翻了船,你这人啊,是傻呢?还是天真呢?” 封逸没有搭理他,只是捂着下腹,半跪于地。 公孙弘再度踏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封逸,笑道:“修为被废,丹田被毁,这种滋味,可好受吗?封大统领?” 这一声封大统领,包含着数之不尽的嘲讽。 封逸摇了摇头,“不太好受。” “本少现在再问你,可愿一辈子都做个傻子,你会如何回答?”公孙弘蹲下身来,凝视着封逸的双眼。 他妄图在那双眼眸之中看到愤怒与悲伤的光芒,不过很可惜,他并没有看到。 他看到的只是封逸那淡淡的笑容,笑意之中蕴藏着对自己因恍惚失神而大意疏忽的深刻自责。 公孙弘眉头大皱,面容略有扭曲,怒道:“你现今也已成了废人一个,你难道就不痛苦?就不愤怒?就不想冲上前来,将我与这个该死的贱婢打杀?” 他说着,回手指向跪坐在身后的玄清。 姑娘抬起头来,痴痴一笑,“是啊,我只是个贱婢,卑贱至极,彷如草芥。弘少爷,而今你的命令我已圆满完成,可否……可否放了我弟弟?” “原来她是因为弟弟在公孙弘的手上,才会如此做。”封逸心下暗忖。 再看玄清时,心里已不如之前那般恼怒。 虽然不太恼怒,可此时凝望玄清,竟忽然发现,她与清儿似乎并不太像。 哪里不像? 说不上来,似乎眉眼不像,似乎鼻唇也不像。 可为何之前又觉得那么像? “或许是之前我太思念清儿,潜意识里总是不经意地将她当做是清儿。所以才会对她毫无防备,以至于被她这么个没有修为的柔弱女子偷袭刺伤。” 转念又想:“也多亏了她旨再坏我丹田,毁我修为。若是意存取我性命,这一剑直接刺我后心,我岂非早已身死?” 冷汗涔涔落下,瞬息之间便打湿了封逸的衣衫。 封逸忽想:“当初刚回到龙隐宗时,我以为全天下就只剩下清儿一人真心待我。也曾暗做计较,再不去相信任何一人。可为何现在会这样?一次次地去相信,一次次地经历失落,却又一次次地找来许许多多的借口,以便能消磨掉心下的冷漠。” 他确曾发下过那样的誓言,乃是因为当时他心境悲凉,以为一切成空,又加上龙隐宗众人对他一改往日的尊敬,多有苛责谩骂。 而后杀尽了郑家人,离开了龙隐宗,心里的郁结便散去了不少。又因为修炼了大悲赋,悲凉的心境也全都随风而去。 再往后,他遇到了胖子、五老、公孙怡,来到了三玄城,结识了沈斌、孔立人、玄清、孔缥缈、陈玲以及冯源。 这些人所发散出来的情意,让封逸将曾经的那个誓言以及对人性的失落,都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他确实是忘记了当初的心境,这是环境与遭遇所造成的潜移默化。 而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公孙怡、玄清所发散出来的友情,都是带着预谋的。 对人性的失落再一次被激发出来,可当知道玄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时,失落又将散去。 封逸在纠结,在矛盾,在沉思。 同时也在这纠结、矛盾与沉思中,慢慢成长。 最终,他确定了自己的心念,“人无完人,若真心想与某人相交,不仅仅要享受他的优点,同时也要包容他的缺点。只要所作所为不触及道义的底线,管他所付出的友情是否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 言念及此,便不再觉得玄清做得如何过分。 又想公孙怡,“她的所作所为确实是过分了些,虽然是为了公孙家的未来,但她对陈玲的友情,放弃得也未免太过决绝。” 在矮峰下时,公孙飞熊表现出了独霸三玄城的心思,在场众人都能看得出来。 彼时公孙怡的沉默,表明了她放弃了与陈玲的友情,愿意跟随二叔公孙飞熊一起,取陈家而代之,做那三玄城主。 这事情被公孙怡做得不很地道,虽有说法,却已触及到了封逸的底线。 可这个底线到底是什么? 对待玄清的所作所为,封逸选择了原谅,因为她是为了弟弟才来伤害自己。 但公孙怡所面对的选择,与玄清十分相似,封逸为何就原谅不了? 究其缘由,只因为玄清伤害得是封逸自己,而公孙怡伤害得是陈玲。 并不是说封逸对陈玲特别重视,甚至将她看待得比自己的安危还重要,而是因为陈玲的遭遇,让封逸起了恻隐之心。 通俗点来说,有人因为一些事情,不得已要欺侮自己,封逸在理明白缘由后,会选择原谅。 可当欺侮的对象从自己换成了街边的乞丐,封逸便再也不会原谅。 这不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也不是泛滥的宽容,而是封逸自己的为人准则。 无关对错,也没必要深究对错。毕竟他才十八岁,人生的道路还很长远。 第九十六章:一粒解毒丹 想明白了这些,所以封逸决定,对公孙怡该当疏远。 不过疏远之前,还得先还了人情再说。 一码归一码,不能乱了始末。等到公孙家在三玄城彻底稳定了根基,封逸也就该离去了。 思绪归一,郁结顿去,只觉天高气爽,似乎寒冬已尽,暖春正浓。 可实际上寒冷的冬天并没有离去,温暖的春天也没有来。 玄清的哀求,落到了公孙弘的耳朵里,他却浑如未闻,只是扭曲着面容,狠狠地瞪着封逸。 见封逸眉头舒展,似有所悟,公孙弘顿时暴跳如雷,大骂道:“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气恼?难道你不知道你修为已丧,丹田已毁?” 说着,他猛地起身,起脚便往封逸的身上踹去。 该想的想明白了,该听的也听够了,封逸着实不想再跟公孙弘这样的腌臜之人多浪费时间。 为何腌臜?只因公孙弘蔑视了封逸所看重的友情。他以为两个人相互给予的友谊,可以使用金钱与物质来衡量。 眼见一脚踹来,只是轻轻一抬手,便将其阻住。 巨力狂冲,公孙弘“啊呀”一声惨叫,轰然摔倒。 封逸直身而起,迈步上前,起脚踏在了公孙弘的胸膛之上。 下腹处,伤口已不再流血。封逸体内那精纯的元力正在竭力修复着伤患,虽阻住了血流,却一时不得生发皮肉,连接筋骨。 封逸取出一粒疗伤丹,塞进了嘴里,继而冷视公孙弘,问道:“玄清的弟弟现在何处?” 公孙弘口鼻喷血,不可置信地盯着封逸观瞧,“你……你丹田被毁,怎会没事?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封逸脚下用力,公孙弘立时止住了唠叨,“噗”得一声喷出一大口污血。 “再问你一遍,玄清的弟弟在哪?” 封逸的声音很冷,如冷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 玄清依旧跪坐在一旁,呆呆地望着封逸,神情木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她在愧疚,也或许在悲伤。 或许她在想:“我这样对他,他却还在想着救出我的弟弟。” 泪水滑落,摔在姑娘身前的青石地面上,碎成了满地晶莹。姑娘心中的懊丧与自责,在封逸的一声又一声喝问中,愈发深重起来。 公孙弘嘴里含着血沫,喘息着再度呢喃:“这不可能……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丹田被毁竟然没事,而我的丹田被毁,却修为尽丧?你告诉我,只要你告诉了我,我就告诉你她的弟弟在哪。” 他如癫似狂,放声追问。 封逸冰冷一笑,“她没能伤到我的丹田。” 这是谎言,因为封逸不想要自己丹田被毁之事人尽皆知,尽管已有许多人知道。 公孙弘闻言,终于停住了癫狂与呢喃。 他不无失落地自嘲一笑,“原来是这样,唉……可惜,太可惜了。” “我不想再问一遍,快说。”封逸碾动右脚,公孙弘痛到惨叫。 一遍惨叫,一边说道:“一个身患重病的小畜生,我哪里会好心安排人去照料他?早就死了,尸体丢在城外乱葬岗,想来应该已被野狗给吃尽了,连骨头都未必能寻得到。” “什么?你说什么?” 玄清猛地爬起,冲到公孙弘的身旁,抓着他的衣领,连声喊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公孙弘摆手将她推开,骂道:“你个贱婢,滚远点,莫脏了本少的衣衫。” 封逸心起寒意,他很希望公孙弘所说得是假话,但他仔仔细细看过公孙弘的神情,这话不假。 玄清的弟弟,确实早已死去多时。 可怜的姑娘还以为弟弟尚在人世,还在因为弟弟的生死安危而受人操控。 “哈哈哈……” 姑娘仰天而笑。 封逸心下大悲,杀意浮动,终于狠狠地踏下了右脚。 公孙弘这样的人,连做一辈子傻子的资格都不应该有。 踏死了公孙弘,封逸走到玄清的身旁,想要将她扶起,却刚探出双手,便被姑娘侧身避开。 “唉……我不怪你。” 封逸轻轻地道。 玄清只是哭。 封逸越是不责怪于她,她就越觉得自责。 封逸最不会宽慰人,也最是头疼姑娘的泪水,无奈无奈,只得直身而起,后退几步。 静等良久,玄清才终于止住悲哭。 她站起身来,冲封逸说道:“公子,对不起。” 封逸摇头一笑,“没事。” 眼见玄清已自悲伤之中超脱了出来,封逸放心不少,想了想,说道:“城主府还有些事情,我先过去。至于你的事,我自会跟沈统领说,公孙家没人会刁难你。” 玄清轻轻点头。 封逸转身去了。 走到大门旁,忽听玄清在后说道:“公子,玄清生来卑贱,这粒解毒丹,婢子无福消受,现还给公子。” 言语散尽,短剑也已划破了咽喉。 血流满地,封逸急掠而回,却终究是迟了。 姑娘躺在血泊中,左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一枚被鲜血浸透了的解毒丹。 这枚丹药确是封逸所赠,只可惜连封逸自己都忘记了是何时送给她的。 他自然也不知道,那一日姑娘曾捧着这枚丹药,背靠着房门,躲在房间里,无声悲哭。 哭什么? 哭自己命薄,也哭自己命好。 命薄是因为生来为奴,命好是因为终于遇到了如封逸这样的公子。 可她却没那个福气,伺候公子一生了。 云聚风起,呼呼已有雨落。 只是雨点儿不大,摔落在干硬的青石地面上,融入到了玄清脖颈处喷出的鲜血里,再也难寻踪迹。 “唉……” 一声长叹,自封逸的身后传来。 封逸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只是紧紧地抱着玄清,凝视着她那到死也没有闭合的双眼。 眼眸之中的清明已涣散成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污浊与混沌。 “你不该表现得如此大度。” 沈落枫长叹过后,迈步走上前来。 封逸抬头看他,“我确实没有怪他。” “我知道。”沈落枫点了点头,“你刚才若是打她一巴掌,再骂她几句,她或许就不会自杀。” 封逸皱眉不解,沈落枫沉吟片刻,说道:“有些时候,宽容与原谅,也是能杀人的。” 说完这一句,他走到封逸的身旁,探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继而转身去了。 …… 雨雪终究没能形成势力,落了几滴后,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散去了。 也不知是寒风太过用力,吹散了雨云,还是艳阳执念太重,就是不肯远离这喧嚣的人世。 一切依旧是那么明晃晃的,如三玄城,如公孙家。 一个没了修为的大少爷,死便死了,没人会在意。 一个卑贱的丫鬟,死与不死,又有何分别? 封逸满腔萧索地走出了公孙家的大门,回望一眼这座豪宅大院后,循了陈府的方向,抬腿欲行。 正此时,忽有一个体型高大的微胖男子跑了过来。 他停步在封逸身前,弯腰喘息,呼哧呼哧,比天边寒风还要猛烈几分。 好一会儿才终于喘匀了气,微胖男子直身而起,笑看封逸,瓮声瓮气地道:“小弟弟,你要去哪里啊?三妹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正是公孙家曾引以为傲的天之骄子,西境玄榜位列第十一的公孙家二少爷,公孙良。 只可惜,往日的天骄,而今已成了个只知道吃、喝、玩的痴呆傻子。 “我要去城主府,怡小姐在外面执行天剑宗委派的任务,暂时还不能回来。” 封逸逐一回答公孙良的问题,面转微笑,神情放松。 他对公孙良颇有好感,因为与他相交,才能毫无顾忌地表露出全部的心性。 可公孙良呢?他毕竟只是个傻子而已,哪里知道好感是什么,又哪里知道心性是什么。 闻听封逸言语,不由得面露黯然,“啊……暂时还不能回来啊。” 封逸点了点头,公孙良又道:“可是二宝好想她,怎么办?二宝想出城去找她。” “城外现在很乱,你可千万不能出去。”封逸连连摇头。 公孙良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 不问可知,他必定是在打偷跑出城的主意。 封逸哪能容他得逞,拉着他回返公孙家,喊来沈落枫,叮嘱一定要看住了,千万不能任由他胡乱走动。 公孙良并不知道自己现下的情况已无偷跑出城的可能,依旧在“嘿嘿”傻笑。 封逸看在眼里,下意识地朝公孙府正堂的方向看了一眼。 看虽看了,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头一叹,再度出府。 公孙家的糟乱事情没什么需要封逸帮忙料理的,陈府的纷杂也被陈玲安排得有条有理。 封逸见过陈玲后,说道:“城内没什么事情,我便去天涯山支援她们了。” 陈玲欲言又止,想了想,只好点了点头。 她固然不舍得让封逸离去,可她也知道,封逸毕竟是公孙家的人。 两相分离,一人一刀,披着夜色离开了三玄城。 刚出城门,便听兽吼声自西北方向传来,声震霄汉。 “啊……嗷……” 一道吼声,两个音节。前一音节较长,尾音短而沉闷,但是穿透力很强,携威裹煞。 不是灵雾山脉深处频繁爆发的异兽吼叫,除却声音不同外,吼声里携裹着的凶悍妖气也比之前的异兽吼叫要弱上不少。 当然,这种弱只是针对灵雾山脉深处的异兽吼声,对于封逸来说,这一声兽吼之内所携裹的凶戾气息,依旧狂猛无匹,势不可挡。 而且最让他神色大变的是,这兽吼之声距离三玄城,只有百里不到…… 第九十七章:一声禽鸣 兽吼之声来得太过突然,而且距离三玄城实在太近,不由得封逸不心起狂澜。 他举目远眺,奈何山野之中树多林密,目光所及,根本看不到丝毫妖兽的踪影。 待得吼声落定,喧杂忽起。并非起自封逸身后的三玄城,而是起自那兽吼之声所出的西北远天。 “吭……啾啾……哞……” 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妖兽嘶鸣,霎时间狂风大作,阴云满天,耀眼的白亮光芒交杂隐现,似有雷电在阴云之中酝酿威势,等候兽潮来到,一并砸落在这如海中孤舟的西境小城之中。 “靠!妖兽怎会突然南下?难道天涯山峡谷那边失守了?” 言念及此,封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纵身跃上城墙,举目西望。 夜色幽沉,却阻不住封逸的目光。百里外的荒野之中,有很多庞然大物正鼓动着妖风腾云南下,乌央乌央,足足遮蔽了半片夜空。 是一只只长相凶恶的飞禽,一边振翅急飞,一边引颈长鸣。叫声尖且细,穿金裂石,震山动野。 飞禽的下方,是奔腾狂冲的走兽,成群结队,联纵合横。所到之处,高山倾覆,树木倒塌,万物成齑粉,天地起烟尘。 封逸最担心的兽潮,终究还是来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兽潮,但这一次的兽潮,比上一次更加狂暴。 并且群兽的后方,有一只生着双翅的的巨大妖兽正远远地吊着。每当群兽转道往东或西方奔冲时,它便会仰天发出一声震天咆哮,约束群兽继续南下。 之前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兽吼,正是此兽所出,而且看那架势,它似乎正是这呼啸而来的兽群的首领。 “会是几阶?妖兽还是玄兽?亦或者异兽?” 封逸暗自推测。奈何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楚它的真容,只能凭借轮廓大致推断,它并非飞禽,而是一只生长着翅膀的走兽。 加上咆哮声中所携裹的凶戾煞气,封逸可以确定,此兽即便不是异兽,也必定是中阶玄兽。 兽分九阶三段,一至三阶称妖兽,四至六阶称玄兽,七至九阶称异兽。 如此一头修为高深的玄兽统率兽潮铺天盖地而来,此时守卫力量薄弱的三玄城,如何能够抵挡? 封逸想不出什么抵御兽潮冲击的法子,并且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停留在城墙上多做思虑。 待看清楚兽潮的阵容后,封逸便猛地一个旋身,急朝城主府的方向掠去。 身后传来城卫军统领的急切询问声,“封统领,难道是兽潮爆发了?” 三玄城中高手尽去,此刻的城卫军都只是陈玲临时整编而成的。四队四百人,皆是淬体境七层以下的武者,连四个统领也只才淬体境七层修为而已。 故此,西城门的守卫军统领虽然听到了兽吼之声,却并没有如封逸那样敏锐的目力,能够看清楚百里外夜幕下的兽潮阵容。 闻听此问,封逸忙停住脚步,转身说道:“正是,快快通知兄弟们封闭城门,做好御敌准备。我这便去通知城主以及公孙家。” 说完,再也不理会呆立在城墙上,浑身颤栗,面无人色的新统领,转身继续往城主府的方向飞奔。 一边狂奔,一边急思:“即便没有那头玄兽在,单是那许多低阶妖兽,也非此时的三玄城所能抗御的。三玄城……只怕是保不住了。” 转念又想:“也不知公孙怡、沈兄,还有冯大哥他们现在如何了。” 心起担忧,脚步越发快了几分。 …… 孔家商会,后阁水榭中,孔缥缈正依栏失神,忽听兽吼响起,放空的心神倏地回返。 她秀首微抬,移目西北,澄澈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阻碍,看到了远天正奔来的兽群。 “六阶玄兽,骨翅蝎尾狮!” 秀眉双蹙,孔缥缈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正此时,忽有白光起,在水榭之中缓慢晕散,渐渐凝化成徐管事的身影来。 老头儿白眉飞扬,冲孔缥缈说道:“夫人,三玄城怕是保不住了。” 孔缥缈“唔”了一声,“兽潮距此还远,天剑宗的阔老婆子说不定正在朝这边赶呢。” “即便她来了,也必定敌不过那骨翅蝎尾狮。而且……还有那成千上万的飞禽走兽,修为虽然不强,但胜在数量多。若真形成了冲锋之势,此时的三玄城,怕是难以坚持一炷香的时间。” 徐管事并没有在危言耸听,他只是说出了当前的局势。 孔缥缈终于收回了目光,看向徐管事,“不还有你在么,一只骨翅蝎尾狮而已,想来你应该是不惧的吧?” 徐管事的老脸之上微起浅薄傲意,本就不算佝偻的脊背,下意识地又往直里挺了几分。 “呵呵,夫人谬赞了。”先是谦逊一番,而后正色道:“老奴若去与那夯货缠斗,夫人您的安危就没了保障。” 言下之意是,他并无挽救三玄城的心思,只想留在孔缥缈的身旁,竭力护她周全。 孔缥缈轻轻一笑,“这城中可有百万民众,你难道就真能忍心坐视他等惨死于妖兽的口牙之下?” “这……” 徐管事面起纠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吟片刻,似乎终于打定了注意,却还未开口,便听一道冲天禽鸣自灵雾山脉深处传出。 “唳……” 此声一出,徐管事与孔缥缈二人的脸色顿时大变。 徐管事是震惊,震惊到双眼圆睁,不可置信。 孔缥缈是激动,激动到娇躯颤抖,险些立足不稳,摔跌在地。 “徐老,你……刚才听到了吗?” 美艳的夫人颤抖着声音,似乎不敢确定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真有那一道禽鸣响起。 徐管事却是听得真切,闻言郑重点头,“夫人,老奴听到了,是……碧眼金雕的叫声。” “会是那一只吗?”孔缥缈紧握栏杆,白嫩的手背上,血管隐现。 徐管事再度点头,“碧眼金雕乃太古遗种,世间只那一只,除外再无第二个。” “当真?”孔缥缈急问。 老头儿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些事情,夫人您都是知道的。只是您太过激动,心里才生出了质疑这一切都不真实的意念。” 说着顿了顿,继而接着说道:“碧眼金雕乃木族太子柯黎的扈从,夷洲谁人不知?那金雕性情偏执,认定了柯黎为主后,便再也不与他有丝毫分离。所以在夷洲有这么一句话,金雕既在,木族太子必不远矣!只是……” “只是什么?”孔缥缈明知道徐管事没有说出来的后话是什么,却依旧忍不住去追问。 老头儿只好继续说道:“只是二十年前那一事过后,江……” 似乎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徐管事干咳了两声,“咳咳,灵……” 似乎觉得这么说也不太合适,老头儿继续干咳,“咳咳,二十年前那一事过后,那一对夫妻双双惨死,与那人死生莫逆的木族太子也消失无踪。而今金雕再现世间,木族太子必在灵雾山脉之中。” 他说得极为肯定,孔缥缈却摇头道:“不是二十年,是十八年零两个月。” “唉!夫人记得这般真切,可那人……”徐管事心下暗叹。 孔缥缈的神情陡转冰寒,“他怎的?你们都说是他负了我,可你们根本不知,他从未负我,他……” 说着,禽鸣又起。 孔缥缈眉目晃动,转口道:“我要去灵雾山脉,去寻那木族太子。”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夫人您又何必再执着呢?”徐管事忧心劝诫。 奈何孔缥缈根本不听,她只是在心底暗忖:“只有找到木族太子,才能寻到你的遗子。我答应过你,要好好照顾他,绝对不会食言。” 言念及此,忙轻挪莲步,走出水榭。 徐管事眼见她便要离去,急道:“夫人,您身中锁心链,而今只有通玄后期的修为。灵雾山脉深处妖兽众多,危险至极,您此般前去,怎能保得安全?” 孔缥缈固执地摇头,“我一定要去。” 说罢,自玄囊内取出一件青白色的纱裙,披在了身上。 元力震荡,纱裙上忽有青白光芒升起。 光华初出,孔缥缈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原地。而茫茫夜色之中,多出了一颗急往西北天际飞射的流星。 徐管事站在水榭中,遥望远天,默然长叹。 叹罢,摇身化作白亮流光,急追孔缥缈而去。 待到近前,闪身阻住前路。徐管事说道:“夫人,您之前不是怀疑那封逸乃是他的遗子,现下封逸还在城中,如若遭遇兽潮,岂非危险?还有……如果封逸当真是那人的遗子,却被兽潮所伤,你……” 后话不言,孔缥缈已知何意。 “徐老,你留下,一定要保证封逸的安全。我自去灵雾山脉。” “不行,老奴必须跟随在夫人身旁,保证您的安全。至于别人的安危,老奴……老奴分身乏术,管不了那么多。” 徐管事虽已臣服于孔缥缈,但也不是那种愚忠之辈。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听主子的话,什么时候不该听主子的话。 正如此刻,如若放任修为被压制的孔缥缈独去危险至极的灵雾山脉深处,他是如何也不肯干的。 见他坚持,孔缥缈也是头疼不已。 忽想:“不如我留下来保护封逸,让徐老去寻找木族太子?” 转念又想:“不妥,木族太子与我孔家为敌,如若徐老过去,他怕是根本不会给他说话的时间。此事还得我亲自过去。” 可问题又来了,如若封逸当真是她心中牵挂之人的遗子,却在三玄城受了难,该怎么办? 思思想想,忽似想到了什么,忙道:“白家母女快到三玄城了吧?” 徐管事挺立云中,点头道:“估算时间,差不多今夜能到。” “那好,徐老,你赶紧传信白家母女,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保证封逸的安全。”孔缥缈下了死命令。 她不能不如此,因为她不敢去赌封逸不是那人的遗子。 如若赌错了,必将遗恨终生。 徐管事也知事已至此,自己是肯定拦不住孔缥缈的决心了,唯有自己跟随着她,保证一切安全,才是最妥善的法子。 当下点了点头,凌空点出一指。 指尖白光流转,片刻后悄然往西南方向射去。 …… 三玄城,城主府,大堂。 “封大哥,现在怎么办?”陈玲虽然颇有统领才能,但是受年岁所限,在遭遇到紧急变故时,依旧忍不住手忙脚乱。 封逸面色凝重,沉声说道:“有两条路,一是去请孔家商会帮忙。二是,赶紧通知城中百万生民各自逃命,能逃多少是多少。” “孔家商会?”陈玲终究不太愿意放弃祖辈拼斗多年才创下的这一番基业,所以下意识地便忽略了封逸的第二个提议。 “恩,孔缥缈乃是孔家嫡系,哪怕关系不好,也终究是血浓于水。既如此,孔家家主肯定不会放心让她一个女子远离家门,所以她的身边必定有高手保护。” 封逸沉心推测,“不说隐藏在暗处的高手有多少,修为有多高,单是那个徐管事的修为,就绝对不会低于通玄境。” “你怎知道?”陈玲反问。 封逸正准备回答说是通过潜意识里的感觉而推断的,却忽听禽鸣之声传来。 这一道禽鸣,正是孔缥缈与徐管事所说的那碧眼金雕的唳叫之声。 闻声乱思绪,封逸似觉这叫声很是熟悉,歪头西望,喃喃道:“小灰?” 第九十八章:白流韵 “什么小灰?”陈玲不明白封逸为什么忽然说出这么个名字来。 封逸眉头微皱,摇头道:“不可能,小灰胆小得连麻雀都害怕,怎么可能发出那样一道比异兽吼声还狂猛一些的叫声。” 自言自语过后,适才想起陈玲的问话,当下说道:“小灰是我师父当年养得一只杂毛鸟儿,也不知是鹰还是雁,反正胆小如鼠,连麻雀都害怕。” 说完又想起此间不是该闲聊这些的时候,忙回正心神,说道:“你怎么看?” 他所问的,自然是三玄城当下的局势,以及该当如何应对。 陈玲怎能不知此问何意,想了想,说道:“我这就去孔家商会,请灵夫人出手帮忙。” 封逸抬手将她拦住,“你留下调遣府内护卫,安抚城中民心,同时做好战斗准备,我去孔家商会。” 陈玲也不跟他客气,点头道:“好,如果……唉,算了。” 姑娘本想说,‘如果灵夫人不肯援手,封大哥,你便自己逃生去吧。三玄城是我爷爷跟父亲、大伯他们努力一辈子才拼出来的基业,我不能就此让它覆灭,哪怕是死,也要跟它死在一起。’ 可这两句话,她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事态紧急,封逸没功夫计较陈玲没有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抬了抬手,转身便行。 兽吼之声越来越响,万兽奔腾以及飞禽振翅的轰鸣也越来越近,城中万民早已闻声而起,推开窗户,打开房门,探首观瞧。 街道上,城主府与公孙家的护卫提刀握剑,个个神情紧张,面容沉凝。但见有人探头出来,便忙冷声喝道:“回去,关门闭户,不准出来。” 众人哪敢违抗,连忙回屋噤声。 封逸踩踏屋顶,身法急运,不一时便来到孔家商会门前。 商会内里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在,似乎依旧沉睡在这本该静谧的冬夜中。 封逸迈步近前,抬手拍门。 刚拍了一下,忽听脚步声起。 转身回望,正见一中一少,两个白衣女子联袂而来。 “白宗主?” 封逸面起诧异,问道:“你怎会在此?” 中年妇人风姿绰约,虽不如孔缥缈那般惊艳绝色,却另有一股子浑然天成的媚意。让人一看便忍不住下腹起火,心头拥堵,恨不能立时冲上前去,将其推倒在地,放肆蹂躏,以泄那焚身的**。 白衣少女却显得平庸许多,容貌不丑也不美,只是中等。不过身材高挑,竟比公孙怡与沈璇还要高出半个头去。 前凸后翘,手中提剑,腰间盘着一条白骨软鞭,眉眼含煞,冷若冰霜。 此二人正是孔缥缈口中的白家母女,却也是封逸的故人,天叶宗的宗主白流韵,以及其亲传弟子,白泠。 隐龙山附近共有九宗,天叶宗便是其一,宗内皆是女子。宗主白流韵修习一门媚术,端地邪诡霪-荡,能通过阴阳交-欢来提升自身修为,非是正道。 故此,在龙隐宗时,封逸极是看不起天叶宗众人,认为那只是一处污秽场所,比较青楼窑阁还不如。 但当龙隐宗之变发生时,天叶宗的宗主白流韵竟当众站起来为封逸说话,并在沈落枫之后直言当年郑大虎迫害封逸的师父辛黎之事。 自那以后,封逸对天叶宗的看法便有了些微改变。 是好?不是。 是坏?也不是。 就是那种介乎于好坏之间,不明不白的看法。 没曾想今日竟在这里遇到白流韵师徒二人,封逸心中的诧异,可想而知。 白流韵依旧是那么的跅弛荡然,笑看封逸,眉眼含春,“呦,原来是封少宗啊。茫茫西境,咱们竟能在这三玄城相遇。您瞧瞧,这真是天大的缘分呐。” 如笔筒般直立在她身旁的白泠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望着封逸,目光之中没有丝毫故人重逢的惊喜。 封逸抱拳为礼,笑道:“确真是天大的缘分。” 说罢,似想起什么,眉头陡皱,“白宗主在此时来到三玄城,当真不是时候。而今兽潮将至,三玄城岌岌可危,白宗主与白少宗还是快些走吧,千万……” 不待封逸把话说完,白流韵已插口道:“原本是要来办些事情的,没曾想竟遇到这等罕见的危险。既然兽潮将至,封少宗还留在城中做什么?何不与我师徒二人同去?” 封逸摇头道:“在下此时已非龙隐宗少主,白宗主唤我封逸就行。” 说着神色一正,“三玄城乃友人故土,她不肯离去,打定了注意要拼死守城。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好做那等舍弃朋友,独自逃生之事。” 白流韵掩唇轻笑,娇躯微颤,春色满地流淌,“呵呵……封少侠此举确乃大义,想必你的那位友人定是个极美丽的姑娘。郎才女貌,死生契阔,当真是人间佳话。既如此,封少侠该当陪在她身边才是,又来这孔家商会做什么?” 封逸没理会她前一句的浮浪话语,回望了一眼依旧门户紧闭,灯火不显的孔家商会大楼,说道:“三玄城有变在先,而今城中已无太多守备力量,怕是难能抗御住兽潮的冲击。我此来正是为了向孔家商会求助。” “求助?”白流韵蚕眉轻挑,“封少侠怕是难能求得孔家商会的援助了。” “此话怎讲?”封逸急问。 白流韵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胸前薄衿,手指拨弄间,菽乳隐现,惹人浮想联翩。 封逸早知此女行为不羁,并不以为意,只是焦急地等着她解释刚才话语的意思。 白流韵并没有让他等太久,理完了衣襟后,一边轻挑鬓边长发,一边说道:“灵夫人与徐管事已经出城去了,此时怕是已到了灵雾山脉深处。而今的孔家商会,内中怕是连一位内息境玄修都寻不出来。” 封逸的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可如何是好?” 转念又想:“她刚来三玄城,又怎知孔家商会的事情?” 白流韵师徒二人的衣着虽很光鲜洁净,神色也与往常无甚太大差别,但眉宇之间多少都挂着一些疲累与风尘之意。 由此可见,她二人定是赶了很远的路,并且才刚刚来到此地。 心起疑惑,便直言问出。 白流韵笑着答道:“因为本宗是灵夫人的属下啊。” “什么?天叶宗竟是孔家的下属势力?”封逸不可置信地惊问。 白流韵却秀首轻摇,“不,是灵夫人的属下,而非孔家的下属势力。” 灵夫人乃孔家嫡女,她的属下,岂非正是孔家的部属? 封逸疑惑又起,念头一转,便即恍然,“她早已与孔家生了嫌隙,来三玄城这许多年,培养一些自己的亲信,也是应当。” 只是这亲信的实力,未免太也拿不出手。 天叶宗毕竟只是一品末流势力,宗内修为最高者便是白流韵师徒二人。 师父是淬体境八层修为,徒弟是淬体境五层修为。 孔缥缈来此十年,却才有此微功,在培养人才方面,她确实是没什么太大的能力。 当然,这也只是封逸单方面的自以为。孔缥缈培养人才的真正能力如何,又岂会随意说与人知? 不过孔缥缈是那样一副天仙姿容,高贵且雍容,属下亲信怎会是如白流韵这样的放**人? 封逸心有不解,也不好直言询问。 兽潮与三玄城的距离越来越近,封逸心下的焦急也越来越浓,“灵夫人跟徐管事去灵雾山脉做什么?她乃孔家嫡女,身边会否还有别的高手保护?如若有,可否能请出来,救三玄城一救?” 白流韵摇头道:“夫人为何去灵雾山脉,自然不会跟我详说。至于隐藏在暗处的高手嘛,呵呵……有徐管事一人跟随在夫人身旁,还需要什么别的高手?” “唉!” 事已至此,封逸只能摇头长叹。 叹罢,便告辞了白流韵师徒,准备急赴城主府,将这个令人失望的消息告知陈玲与公孙家现在的领袖,沈落枫。 可方刚踏步,便被白流韵探手阻住,“封少侠这是打算去哪?” 封逸心急如焚,急忙解释道:“孔家商会既已无人,我需得赶紧去知会城主,让她早做打算。” “怕是来不及了。”白流韵扭头看向西北方向,目光悠远,似能穿透沉郁的黑夜。 “兽潮距离三玄城,只有二十里不到了。怕是你还没有赶到城主府,兽潮就要来到。” 封逸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西北远天,奈何被城墙高楼所阻,根本看不到任何妖兽的踪迹。 当下纵身跃上商会大楼,一看之下,不禁心头巨颤。 正如白流韵所说,兽潮已临近三玄城。 留给陈玲决断去留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紧迫,且不与白宗主叙旧了。封逸这便告辞,万望白宗主莫怪。” 封逸留下这匆匆一言,急运身法,朝城主府的方向掠去。 飞掠的同时,忽想:“白流韵不过是淬体境八层修为,怎会有如此聪明的耳目?连我都看不见兽潮所在,她竟能看见?” 疑惑方刚升起,身前白光已出,“封少侠,你刚来三玄城不久,与那女子的情感想必也不太深厚,又何必为了她而以身犯险呢?三玄城覆灭只在顷刻,你还是快快随我离去吧。” 白流韵俏立在一座宅院的楼顶上,将封逸的去路阻住。 封逸眉头大皱,暗道:“好快的身法。” 他先行一步,且因为心中焦急,速度自然是有多快便飞奔多快,却也只在顷刻便被其追上。 如此速度,便是通玄境初期的公孙飞熊也比之不过。 正此时,又见白光闪灭,香风急袭,白泠竟也来到。 轻身功法与白流韵如出一辙,只是受修为所限,速度比她稍稍慢了一些。 这‘慢’只是与白流韵做比较,其实白泠的速度并不慢,封逸推测,至少可与内息境初中期的玄修相当。 白泠不过是淬体境五层的武者,怎会有此迅捷的速度? “没听说天叶宗有某种迅捷如斯的轻身功法啊。难道这师徒二人,一直在隐藏修为?” 言念及此,再看眼前的白衣师徒时,封逸的目光里便不由得起了几分凝重。 “封少侠莫要担心,我师徒并无意与你为敌,只是不想见你如此英雄身陷绝地险境,故才如此为之。” 夜风吹过白流韵的娇躯,香风四溢,急扑封逸面庞。 身处于馨香之中,封逸却没有一点儿心思来迷醉。他依旧凝重着神色,说道:“在下与白宗主师徒并无故交,白宗主突然来到,且突然如此挂念在下的安危,在下倒是不明白,白宗主此举究竟何为了。” 白流韵“咯咯”娇笑,擅于调情的夜风又将她的前襟吹开,那两团明月样的白肉就这般活蹦乱跳在封逸的眼前。上有红提高悬,奶香四溢,看得封逸心肝儿连颤。 他何曾见过此般胜景?少年人如火龙般狂野的欲念汹涌喷发,几难自持。 白泠便站在师父的身旁,眼见封逸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原本那淡漠的面容终于起了一丝变化。 是鄙夷,也是厌恶。 封逸自然看到了她眸中的鄙夷与厌恶,顿时清明回返,狂龙沉寂。 意识再度清明,却听正缓撩前襟,慢掩春光的白流韵说道:“我若说……奴家早就倾心于封少侠,你会信吗?” “白少宗还在这儿,白宗主万请自重。”封逸面色陡沉。 “咯咯……”白流韵依旧轻挑至极地笑。 “吼……” 连翻兽吼终于逼近了三玄城,随着一道冲天火光的出现,西城门处的战斗,立时打响。 第九十九章:胸前的两片明月 最先来到三玄城的正是那一群能够乘风飞天的飞禽,不下三百余只,种属各异,形体大小有差。却无一例外,皆是凶戾满挂,嗜血癫狂。 西城墙上,新任城卫军统领早在飞禽来到之前,便高声呼喝道:“兄弟们,兽潮来袭,正该我等拼死守卫家乡。为了父老乡亲,为了养育我等长成的故土,拼他娘的……” 百数城卫军、百数公孙家护卫,以及由陈玲、沈落枫出面集结而来的千余散修尽皆高声呐喊,以壮己方声威。 “杀!杀!杀……” 男儿热血已成鼎沸之势,风暴便在眼前,谁敢退却?谁又能退却? 自己的性命固然重要,但人之一生,若在故土蒙难,亲人受戮之时选择逃离,心境焉能平顺,日后的玄修之路焉能走得下去? “轰!” 敌我两军短兵相接,敌方首先发动攻击的是一只浑身生满赤红色扁毛的赤羽雕,双翅展开足有五尺余,利爪之上寒芒迸射。嘶鸣一声后,敛翼俯冲城门。 己方率先迎战的正是那位淬体境七层修为的新任城卫军统领,他年约三十七八,生得不甚高大威猛,但筋骨健壮,杀气升腾。 手持两柄开山斧,猛地纵跃而起,举斧急劈赤羽雕。 两相碰撞,赤羽雕惨叫着倒飞而出,摔落在远处密林之中,生死不明。 斧刃染血,城卫军统领落地之后,并不就此收手,再度挥斧上前,拼杀血战。 身后众人眼见统领威猛如斯,纷发一声呐喊,舞兵迎出。 飞禽不比走兽,它们能高飞于天际,城墙虽然雄伟,却对它们无有丝毫阻拦之功。 所以这第一波兽潮冲击,必须要开门迎战,拒守不得。 待到打退了飞禽,才能退回城里,紧闭城门,以城墙之坚固高大,阻挡走兽的狂猛冲击。 杀声震天,劲风飒飒,血腥飘散。火光冲天,染得西天红艳艳一片,让人一望便不由得揪心。 封逸正揪心不已,急道:“白宗主好意,在下心领。但是在下必须要过去,白宗主烦请让开。” 说是请她让开,实则并不需要白流韵相让,封逸已运起游龙术,闪身错开了前路。 等到冲至白流韵身后,急忙改运追风术,催发出极限的速度来,急向西城门处冲去。 西城门外的战斗已然爆发,陈玲与沈落枫必不会再呆在府邸之中做壁上观。 以他二人的性子,多半会亲上一线,与己方弟兄们一起血战。 宅院房顶上,白流韵的眼前忽然失去了封逸的身影,不由得面起惊诧。“好小子,一别月余,他的修为竟已进步到如此地步。” 白泠双眼微眯,扭头看向封逸的背影,冷冷地道:“再如何了得,终究未入内息境。徒儿杀他如屠狗。” “你这丫头,当真以为自己能敌得过他?”白流韵瞥了一眼白泠。 白泠挺胸抬头,傲气满溢,“在天叶宗时就多次看他不顺眼,若非母亲您非要我隐藏修为,哼!那第一少宗之名,焉能被他得了去。” “唉!”白流韵摇了摇头,长声一叹。 “主人有令,我等做属下的岂敢不从?还有……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以后莫要叫我母亲,要叫我师父。” 白流韵眉宇含悲,似乎因为那一句‘母亲’而想起了什么不很美丽的事情来。 白泠怎能不知母亲在为何事而伤心,见状神情一黯,点头道:“我知道了,师父。” 白流韵摇头将纷乱的思绪甩脱,继而正色道:“那封逸,你千万莫要小瞧了他。不是我有心挫你的傲骨,你若真与他对上了,难能是其敌手。” “师父未免也太小瞧徒儿了。”白泠愤愤不满。 白流韵扭头看她,已知她有心去寻封逸比较一番,以证自己的实力并非泛泛。 “他毕竟是主人所看重的人,不管如何,你都不能跟他有什么大冲突。如若惹了主人不喜,你我的将来……” 后话不言,封逸的身影已消失在了重重楼阁之间。 “走吧,赶紧去把他带走。哎!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小子。” 师徒二人联袂乘风,飘然西去。 路上,白泠问道:“师父,这三玄城百万生民的死活,我们当真不管?” “管?管得了?管得过来?”白流韵无奈摇头,“今次的兽潮可是由一尊六阶玄兽带队,莫说你我,便是主人与徐管事在这,也万难抵挡得住。咱们又拿什么来管?” …… 西城门处,陈玲站在楼头,注视战场。 沈落枫陪在她的身旁,一边指挥调度,一边护她周全。 “封大哥应该快回来了,等到他带回了孔家的高手,危险自去。”陈玲自我安慰。 心思方刚落定,便见黑影一闪,封逸已来到身前。 “封大哥……如何了?”陈玲急问。 “唉!”封逸摇头一叹,“灵夫人跟徐管事都走了,孔家商会除却一些杂役侍女,再无一个高手。三玄城……终究还是保不住了。” 此言一出,陈玲只觉头脑一懵,身躯连连摇晃,险些摔倒。 封逸连忙将她扶住,转头看向面起忧虑的沈落枫,说道:“天剑宗那边可有消息?” 沈落枫摇头。 封逸再度长叹,“唉!快些通知城中人,各自逃命去吧。兽潮有高阶玄兽带队,凭我们这点力量,是守不住的。” 沈落枫也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闻听封逸如此说话,已知三玄城确已难保。 当下点了点头,闪身去了。 只是在离去之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封逸,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封逸自然看到了沈落枫的目光,也知他想要说什么。 此时此刻,还能让沈落枫停留这一瞬时间的,唯有其子沈斌的安危。 可封逸也身在三玄城种,又怎能知道天涯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封大哥,你快走吧。我……” 陈玲挣脱开封逸的搀扶,推攘着他。 封逸皱眉道:“你怎么?你不走还留下做什么?” 陈玲情深义重地看着他,心想:“活着不能与你厮守,倒不如就此死去。” 当下再推封逸,说道:“三玄城是我祖上的基业,我不能……” 封逸打断了她的话,“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人活着,日后何种城镇发展不起来?而今陈家只剩你一人,你怎能轻易言死?” 可陈玲根本不听他的说话,已闪身跃下了楼顶,手持长剑,迎了一头落单的赤羽雕刺去。 封逸纵身跃下,欲将陈玲拉回来。却正此时,忽见白光连闪,白流韵师徒又已来到。 白流韵抬手将前路阻挡,“封少侠,快快随我离去。” 封逸忧心陈玲的安危,急道:“朋友有难,我哪能就此袖手而去。” 侧身前冲,白流韵却再度闪身来挡。 她虽是好心,可此时此刻,这种好心对于封逸来说,只是拖累与耽延。 他心起嗔怒,喝道:“我虽不知你为何如此,也不管你此为是否孔缥缈的命令,但你毕竟是为了我的安全才如此作为,在这里我先行谢过了。” 谢也谢了,怒也该怒。 “我不想跟你发火动手,你且让开,莫要耽延我救人的时间。” 他声音冰冷,面容沉凝,煞气大炽。 白流韵还未说话,白泠已大是不满,“你这人知不知道好赖?师父拦你,是为了不教你去寻死。” 封逸冷眼看她,“某死与不死,与二位何干?” 再看白流韵,喝道:“让开!” 白流韵摇头叹气,“少年人,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我理解。但凭你的修为,确没有冲冠一怒的资本。还是跟我走吧,保证了自己安全无虞,我也好交差。” “果真是孔缥缈命令她这么做的。”封逸心下暗道。 但此时并不是思索孔缥缈为何要这么做的时候,眼见陈玲已不敌赤羽雕,被其利喙啄伤了右肩,封逸大急,猛地一掌朝依旧阻路不去的白流韵拍去。 白流韵知道封逸的执拗,但不知道他竟如此执拗。眼见一掌拍来,忙侧身闪避,同时右手并指急点他右肋,准备将他穴窍封住,而后强行带走。 但她的身躯刚有所动,封逸的右手也已倏地变换,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随其动而动。 如灵蛇缠身,又似游龙掠影,急且灵动,先自己右指一步,斜刺里拍来。 封逸这一掌所取得本是白流韵高抬阻路的左臂,对方一闪,他便下意识随着八卦游龙掌的掌意而变招攻敌。 这只是事出必然,却没想到正因为白流韵那一闪,手掌的攻敌路径便发生了改变。 这一掌好巧不巧地拍在了白流韵的前胸软肉之上。 更巧得是夜风作乱,正此时将白流韵胸前的衣襟吹开,迫使封逸的掌心与其胸前软肉来了个亲密无间的接触。 肤质细腻,触感柔滑,高耸的红提硌在封逸的掌心里,传来道道迷乱情意,钻入封逸的心胸。 “啊呦……” 白流韵放浪惊叫,面起潮红。 虽如此,却并未就此退后离开,只是任由封逸抬手摸胸,似乎自得其乐。 封逸这一掌并无伤敌之意,故而力道并不很大,自然也伤白流韵不到。 眼见他如此,忙收回右手,不管是脖子还是面颊,都已红得似能滴出血来。 “无耻之徒,胆敢欺侮我师,找死!” 四下者皆在浴血拼杀,并没有人如白泠这般,注视着萦绕在封逸与白流韵身周的旖旎。 但等白泠这么一声暴喝发出,众人都下意识地扭头来望。 白流韵虽很浮浪,却也不是那种愿意被众人观瞧私密处的变态,连忙收拢衣襟,阻住春光的发散。 却见白影一闪,白泠已抽剑急攻封逸而去。 白流韵大惊,忙喝道:“泠儿休得胡闹,快快退下。” 她毕竟是白泠的母亲,母亲被人如此唐突,做女儿的岂能视之任之?虽听到白流韵的喝声,白泠手中的长剑却是丝毫不留力道,挺刺封逸前胸。 封逸正在失神,忽地心生警兆,忙侧身闪避。 却方刚侧身,便闻惊叫声起。 惊叫声是女子所发,封逸很是熟悉,当下也来不及去理会白泠手中的长剑,急忙扭头四顾,寻找发声之人。 扭头间,正见一只黑毛巨鹰自云头摔落。它双翅负伤,难能再度借助风势冲天而起。 鹰背上驮负着四人,此时正随着黑鹰庞大的身躯一起朝地面摔落。 细观那四人,不正是公孙怡、灵痴、冯源以及沈斌。 惊叫者是公孙怡,她的怀里躺着得灵痴正满头白毛汗,紧闭着双眼,昏迷不醒。 “是她们……” 封逸又惊又喜,却忽觉右胸一痛,白泠的长剑已然刺破前胸,自后脊透出。 第一百章:享受这杀人的乐趣 鲜血滴沥,封逸痛而闷哼。 白流韵急忙闪身上前,抬手一巴掌抽在了白泠的脸上。继而夺过长剑,收手抽出,再取疗伤丹一粒,塞进了封逸的嘴里。 白泠虽被师父掌掴,并未因此而恼怒,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她欢喜个什么?自然是欢喜原来身负第一少宗之名的封逸,竟也不过如此。 “封少侠,万望莫要责怪泠儿,她也是一时冲动。” 封逸毕竟是孔缥缈所看重的人,白流韵乃孔缥缈的属下,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封逸之举。 而今封逸竟被白泠所伤,此事若被孔缥缈得知…… 主上的责罚倒还无甚,皮肉之苦她白流韵自问还是受得了。只是若因此而造成主仆离心,不被重视,岂非前途成空,玄修路尽? 回眸冷视白泠,狠狠一瞪。 白泠不与其对视,只是眼观战场,昂首倨傲。 “无碍……” 封逸吃了疗伤丹,伤痛大减。再看公孙怡等人,已在冯源的左携又裹之下,安全落地。 只是那头载着她们回返的黑鹰被摔得四分五裂,再也不得活了。 灵痴依旧皱眉昏晕在公孙怡的怀中,沈斌守卫在旁,冯源已掠至陈玲的身边,掌杀妖兽飞禽。 封逸挣脱开白流韵的搀扶,手肘又碰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心头再度发颤。 不过他忧心战事,根本无暇来回味那美妙的滋味。挣脱开后,便运起游龙术,闪转腾挪地朝公孙怡等人的身旁飞掠。 白流韵长长叹气,“唉!还是不肯走,真烦。” “打晕了,直接拖走。”白泠声音淡漠地说道。 白流韵瞪了她一眼,“你啊……真是个不长脑子的死丫头。” 说罢再度化作白光,朝封逸追去。 一边追赶,一边暗忖:“刚才那一掌,当真是诡异刁钻,凭我的修为竟然没能躲得开。” 她在明面上的修为只是淬体境八层,实际上早已是通玄境后期的大能力者。 白泠的修为也是不弱,内息境初期。 如此年岁,如此修为,便是比较玄榜前十的高手,也不遑多让。 这才是孔缥缈培养亲信的能力,但却不是她真正的能力。 若非受限于此,得到的资源不很丰富,凭她孔缥缈的能力,十年来又岂能只培养出这么一个通玄境大能? 封逸来到公孙怡的身旁,急问:“你们都没事吧?” 沈斌正与一只一阶妖雁拼斗,分身乏术,不能回答他的问题。 公孙怡怀抱灵痴,说道:“她被那只二阶黑鹰反噬,受伤昏迷了。” 灵痴会一门控兽的秘术,想来正是她控御那只妖兽黑鹰,才得以保了几人的安全,回返到三玄城。 封逸见状,上前探指摸向灵痴的脖颈,一试之下,心下立时恍然。 “她只是元力耗尽,精气亏空,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就可以了。” 公孙怡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后,问道:“统领兽潮的是一只六阶玄兽骨翅蝎尾狮,三玄城保不住了,咱们还是快逃吧。” 封逸也有此意,郑重点头后,回望陈玲。 “你们先走,我去拖走那个不要命的姑娘。” 说罢闪身便朝陈玲掠去,但是前路再一次被白流韵阻挡。 “卧槽……” 封逸怒极,喝道:“我知你修为不弱,若真有心保我周全,何不先杀妖兽,护住三玄城?” 白流韵摇头道:“奴家并无那个本事。” “那就闪开,莫要妨碍我救人。”封逸高声大喝。 他意志坚定,打定了注意的事情,便再也不会轻易做出更改。 白流韵先前不知,所以才多次阻拦,欲劝他放弃救人的想法,跟随自己离去。 而今阻拦无功,也渐渐明白了封逸的性情。闻言后,说道:“救城是肯定救不的,不过救几个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救完人后,咱们一起逃离,其他的再也不要管了,可好?” 封逸“恩”了一声,怒气略有消散,“早该如此!” 说罢,已抢到了陈玲的身旁。 姑娘正一剑将赤羽雕刺死,还欲再度飞扑上前,寻找下一个妖兽拼杀。 却刚一有动作,便被赶来的封逸探手夺去了长剑。 “别做挣扎了,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封逸大喝一声,不给陈玲丝毫反抗的机会,猛地抬手在她身上连点几下,将其周身大穴尽数封闭。 姑娘娇躯发软,飘飘然便要跌倒。 封逸忙将她抱起,继而反手背负在背。再提起开天刃,拍死几只不知死活的丑恶飞禽。 眼见冯源还在血战,封逸大叫道:“冯大哥,走!” 沈落枫早将撤离的指令传达了下去,而今的众人都在边战边退。 好在走兽还未来到,只有飞禽一股势力,己方还能应付得过来。 众人之所以没有立时转身逃亡,只是为了多阻挡妖兽一阻,为城中的寻常百姓争取一些逃生时间。 而城中,门不关了,户不闭了,众百姓如疯似狂地大叫着,乱逃一气。 乱糟糟的喧闹声中,有人惨叫,有人哀嚎,有人放声悲啼,亦有人大骂城主府与公孙家无能,平白受了众人礼敬这许多年,竟在危急时刻,一点儿保护能力都起不到。 尽管战士们仍在一线血战,但悠悠众口,又岂能就此而平息? 众人边战边退,封逸与公孙怡等人也并未就此离去,一样在砍杀妖兽,为百姓争取时间。 他们都是身负修为的武者,逃生的机会比较寻常百姓要大上很多。所以他们都自发将危险留给了自己,即便受人谩骂,即便随时会死,也在所不惜。 这是武者的责任,也是强者的担当。 玄修之路,并非是一条自私之路。有人会为了窥探长生大道而摒弃心性之中的善,选择不择手段地掠夺修行资源,趋吉避凶。 这是不对的,若如此,长生何用? 那样人的人固然有,但在三玄城,不多。 并不是说三玄城民风如此,而是战况的渲染,最容易激发出人们平日里深埋在心底的家国情义。 这是人类这种生灵的本性使然,即便在日常生活中被诸般外事所蒙蔽遮掩,但当危险时刻,都会爆发出来。 “杀啊!” “他奶奶的,老子是不活了,你们这些畜生也别想好过。” “二弟,照顾好你嫂子,将来跟你大侄子说,他爹是个英雄……” 这样的声音在满城烟火之中回荡,此起彼伏,充盈双耳。 白流韵师徒听在耳中,也不由得深受感染,各自取出兵刃,冲入血杀场中。 “血衣使者何在!” 白流韵一剑斩断了一只三阶飞禽的头颅,冲着城中的黑暗处,高声喝道。 不待喝问声落地,一群身着血色劲装,手持血色长剑的女子便已自黑暗之中闪了出来。 共计十八人,无一不是内息境玄修。 这并非白流韵的手下,而是她的同僚,皆奉孔缥缈为主。 但此间孔缥缈不在,白流韵修为高于她们一个大境界,故此她的话,众血衣使者不敢不听。 “白宗主!” 众女同声朝拜,白流韵喝道:“杀!能杀多少杀多少。” 她并不是要孔缥缈的这些属下尽皆拼死在这里,而是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多为百姓们争取一些逃生的时间。 等真到了无可自保的地步,她们自然会毫不犹豫地离去。剩下的那些没能逃走的百姓,也只能死生由天定了。 “吼……” 狂暴的兽吼声,自城外两里处的天空上传来。 众人一边厮杀,一边抬头西望。 西天上,黑影如山岳,遮天而来。 那庞大的身躯,那展开来足有两丈长的白骨双翅,以及那狮身蝎尾,那凶悍煞气,狂猛妖气,正是六阶玄兽,骨翅蝎尾狮。 “它来了,快撤,要不都得死!” 白流韵大喝一声,众血衣使者齐齐抽身后退。 封逸等人亦如是。 此情此景,众人已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得极限,再不走,真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众人退去的速度很快,城中百姓的奔逃速度也是不慢,但又怎能敌得过六阶玄兽的狂冲速度? 骨翅只一震,庞大的狮身便已来到城中。 白流韵心下暗惊,“干你娘的,这畜生的速度怎会这么快?” 此次兽潮,众低阶飞禽先到,走兽在后。因为飞禽飞于高空,前路畅通,无有阻挡。而走兽行于陆地,有山岳阻路,有林木碍事,故而速度慢了一些。 但那六阶妖兽骨翅蝎尾狮也是飞在天上的,却远远落在众低阶飞禽的后面。所以不单单是白流韵,场中所有人都以为它的速度不快,应该是个迟钝的妖兽。 既如此,众人完全有自信,能凭借自己的身法速度,在骨翅蝎尾狮临近三玄城时逃出升天。 可没想到,它发现众人的逃离之举后,竟突然爆发出这么迅捷的速度来。 快如流星,比较同等修为的人类玄修丝毫不差,且更快数倍不止。 如此迅捷的速度,如此高深的修为,众人便是想逃,又哪里还能逃得了? “完了!” 封逸心起悲意,场中众人尽皆如此。 “姥姥的,拼了!” 冯源大骂一声,率先朝骨翅蝎尾狮冲去。 掌风凌厉,内有风雷之声大作。 白流韵如看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啐道:“拼若是能有用,我等还退个什么?” 可冯源已冲出去了,并且距离骨翅蝎尾狮越来越近。 以冯源的修为,面对一尊六阶玄兽,怕是连其一招都抵挡不了。 众人闭上了双眼,不敢去看。 封逸心急如焚,却奈何背负着陈玲,身法受限,根本追不上冯源。 “冯大哥,快回来……” 一语还未落地,却闻狂风卷来。 狂风里,那正盘旋在众人头顶的骨翅蝎尾狮竟猛地一个振翅,朝着城主府的方向飞去。对于正纵跃腾空,遥攻而来的冯源,完全视如不见。 “怎么回事?” 众人目瞪口呆。 他们目瞪口呆,众飞禽却并不如此。加上走兽大军也已来到,正猛烈地冲击城门城墙。 厚重的城门与伟岸的城墙摇摇欲坠,飞禽嘶鸣俯冲,神通光芒四散,火焰冲天,霎时间守卫军死伤一片。 惨叫跌宕,哀吼连连,众人适才回神,继续挥兵砍杀。 血杀又起,封逸背负着陈玲,并没有立时加入战斗。 他紧盯着骨翅蝎尾狮离去的身影观瞧,但见它飞到城主府高阁之上,竟然敛翅落在了高阁楼顶。 仰天一声咆哮,众飞禽走兽的冲杀之势再度猛烈三分。 “它在做什么?” 陈玲问道。 封逸眉头紧皱,沉心思索。 似有所悟,说道:“它在享受。” 公孙怡抱着灵痴走了过来,问道:“享受什么?” 陈玲极是聪慧,心思活络,已知封逸此言何意,当下解释道:“享受我等被杀戮。” “为何如此?”公孙怡再问。 陈玲还未说话,白流韵已接口道:“一直以来,妖兽与人类拼斗,都处于劣势。并非妖兽实力弱,而是它们并不如人类这样团结与阴险,懂得以多胜少,偷袭放冷箭。经年下来,被人类所杀的妖兽有多少?只怕比人类自己的数量还要多出数倍不止吧。同伴被杀,亲友遭戮,它们难道就不气怒?就不悲愤?” 说着顿了顿,“它现在完全有能力将我们立时打杀,但是它没有。它只是在享受我等的惶恐、悲惨、惊惧与惨叫哀嚎。这便是它的报复手段。跟猫抓老鼠一样,非得玩够了,玩腻了,才肯痛下杀手,一个不留。” 城主府乃三玄城最高的建筑,高阁楼顶也正是满城最佳的观战场所。 那骨翅蝎尾狮享受的同时,瞪着一双幽光泛滥的双眼,瞥向封逸等人。 目光里,带着嘲弄与痛恨,还有厌恶与张狂。 诸般情绪交杂,让封逸等人不寒而栗。 绝望笼罩在众人的心头,封逸忽想:“如果青蛇没有走,此时还在我身旁,能否敌得过它,救下三玄城这百万生民?” 回望西北天际,却见一道流光激射而来,封逸不由得眉目舒展,大喜道:“有救了……” 第一百零一章:她死了 乘着流光而来的并非青蛇,也非孔缥缈与徐管事,而是天剑宗的阔长老。 老婆子眉眼含煞,面沉似水,如风驰电掣一般急飞至三玄城,停身在血杀场的上空。 俯身下望,但见妖尸堆叠成山,污血流淌成河,众守卫军也已死伤过半,余下者尽皆面挂悲凉与决绝。老婆子痛心不已,提气高喝:“儿郎们,老身这便去宰了那头畜生,替你们报此大仇!” 她虽是苍迈老妪,但这一句喊话之中有元力裹杂,声比天雷,激荡人心。 玄修第五步辟海境强者的无边狂威凶猛喷薄,乘着夜风发散至身下的血杀场中,惊得众人心神跌宕,震得众妖兽飞禽瑟瑟发抖。 “是天剑宗的长老,兄弟们,咱们有救了……”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顿时激得众人悲凉尽去。一时间士气重拾,众人皆趁着妖兽飞禽被阔长老的声威所震之际,连忙抽兵砍杀。 战斗又起,喊杀声震天动地。 趴伏在封逸背上的陈玲长出了一口气,欢喜无限地道:“封大哥,三玄城终于保住了。” 言语随风而去,姑娘却并没有等来封逸的回答。 移目看他,却见他目光凝重,面皮沉着,正紧盯着西北天际观瞧,似在等着什么。 等什么呢? 姑娘心头一颤,已有所悟。 “小丫头,你未免也高兴得太早了。单这阔老婆子一人过来,怕是难能救下三玄城。” 白流韵挺着丰硕的胸脯走到封逸的身旁,抬手拍了拍正暗自神伤的陈玲的肩膀。 姑娘一愣,忙道:“为何?” 白流韵幽然一叹,“骨翅蝎尾狮毕竟是六阶玄兽,这一头已经成年,怕是即将突破玄兽桎梏,晋升为七阶异兽。阔老婆子虽是辟海境后期修为,可……毕竟相差一个大境界,单打独斗,又岂能敌得过它?” 她说得是事实,场中几人皆知。 陈玲本也是知晓的,但她只是过分信任封逸,听闻封逸说‘有救了’,才会下意识地将这些理性的事实都抛在脑后。 再看封逸,他的身躯似乎已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陈玲暗想:“她没来,定是有事在忙,封大哥为何这般……” 这般什么?是担忧,也是焦虑,更是惶恐。 “封大哥,你怎么了?” 陈玲低声在封逸的耳边问道。 封逸幡然回神,“她怎么没来?” 那一日,洛冰与阔长老同去灵雾山脉深处,而今阔长老回返,封逸以为洛冰定会随着她一起来到。 合她两人之力,再加上自己与白流韵从旁辅弼,想来即便杀那骨翅蝎尾狮不死,也定然能够将其击退。 所以封逸才会喊出‘有救了’那么一句话来。 可事实是,洛冰并未随同阔长老一起来。 “或许任务还未结束,她仍在忙着。”陈玲低声解释。 封逸摇头道:“你们注意到了吗?” 众人尽皆移目看他,同声问道:“注意到什么?” “阔长老身负重伤,显然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拼斗。”封逸深深呼吸,重重吐气。 众人再看夜空,阔长老已乘着流光冲至骨翅蝎尾狮的身旁。 老婆子性情暴烈,哪里肯跟那孽畜多做废话。当即掐指捏决,引下一道粗如水桶的白亮天雷,急往其头顶之上砸去。 天雷砸落,骨翅蝎尾狮再也没办法安心观战。它气怒不已,暴跳长啸。 无质的吼声倏地化作了有形的涟漪,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涟漪所到之处,万物顿成齑粉,身下的城主府高阁,更在顷刻之间倒塌破碎。 轰鸣声中,烟尘四起,连同阔长老以玄术引下的天雷,也在涟漪的摧残下,化作了点点星芒,散于高空之中。 阔长老的玄术被破,受气机牵引,不由得闷哼一声。 她毕竟修为深厚,闷哼过后,苍迈的身躯只是轻轻一颤,便再度稳定住了身形。 骨翅蝎尾狮仰天狂吼,骨翅开张,斜冲而来。 阔长老右手一抖,一柄散发着幽光的黑木拐杖便悄然出现在了手中。 杖头急砸,正中骨翅蝎尾狮的头颅。 “铛……” 如同两块天外玄铁互相碰撞,激得火花四溅。爆响之声更是震耳欲聋,比之雷电轰鸣更胜数倍不止。 一人一妖兽一触即分,阔长老脚踏流光,后退十丈有余。 骨翅蝎尾狮双翼微震,却只退了半丈。 如此一招交手,孰强孰弱,不言自明。 场下几人看在眼里,纷纷心起波澜。 白流韵说道:“她果真受了重伤。” 全胜时期的阔长老,已非骨翅蝎尾狮的敌手,而今她身负重伤,若想反败为胜,几乎没有丁点儿可能。 众人的心里都不自禁地“咯噔”了一声,方刚燃起的希望火苗,似乎受到了寒风的摧残,顷刻消散成烟。 封逸却呢喃自语:“她们是一起走的,也一起去执行任务。而今阔长老身负重伤,独自回返,难道她已……” 言念及此,连忙摇头甩脱心下的纷杂思绪,不敢深想。 可人心就是这么奇怪,你越是刻意不去多想,它就越要往那方面深思。 “难道洛冰已遇害?” “难道她负伤更重,无法前来三玄城援助?” “难道她已落入妖兽之口,成为血食?” 担忧如潮水,惶恐如浪涛,狠狠地拍击着封逸的心房。 “封大哥,洛冰长老一定会没事的,她修为那么高,怎么可能有事。” 陈玲趴伏在封逸的背上,自然听到了他的低语呢喃。 心上人在牵挂别的女子,姑娘儿本该神伤悲凄,但她却没有放任自己去神伤悲凄,而是强压心下的不畅,出言安慰封逸。 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更加激起了封逸心底的纷乱思绪。 “她修为那么高,阔长老修为更强。她二人合在一起都不敌的对手,该是何等强大的存在?” 越想越忧心,终于再也忍不住,甩手将陈玲递给站在一旁的白流韵怀里,提着开天刃,闪身朝阔长老与骨翅蝎尾狮交战的方向奔去。 “封大哥……” 陈玲高声喊叫,可封逸就是不停步。 白流韵娥眉紧蹙,暗骂:“这混小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这又要去干嘛?” 当下将陈玲的穴道解开,放她下地,而后纵身跃起,施展出通玄境大能才能使用的凌空飞渡玄术,朝封逸急追。 一跑一追,不一时便来到了已被战斗余波轰击成一片废墟的城主府。 封逸停步看天,高声问道:“阔长老,洛冰怎没有跟你一起过来?她可还好吗?” 阔长老不敌骨翅蝎尾狮,打得异常乏力,加上内伤严峻,每每交手便要立身不稳,自云头跌落。 好在那骨翅蝎尾狮似乎并无意立时将她打杀,否则以她此时的情况,决计坚持不了这么久。 既如此,阔长老又哪来的闲工夫回答封逸的问题? 无有回应,封逸再度高声喝问。 仍无回应。 香风急袭,白流韵也已来到。 她胸腔起伏,发髻微乱,停步后啐道:“你个小混蛋,身法竟那般快,教奴家追得好生辛苦。” 封逸没理会她的嗔怪,依旧仰面朝天,高声喝问。 奈何风大轰鸣响,战况激烈,不知那阔长老是没听到问话之声,还是听到了没功夫回答。 她越是不回答,封逸心下的担忧便越是沉重。 又问了一遍后,猛地踏地纵跃,急飞冲天。 一跃离地两丈,上升之势已尽。封逸忙旋身踩踏一根高高支起的房梁,借力再跃两丈。 房梁受力断折,“咔啦”一声还未散尽,封逸的上升之势再度耗尽。 眼瞅着距离阔长老还有三丈余,封逸只得甩手将开天刃丢出,继而脚踏刀身,三度借力。 一升再升,终于临近阔长老身侧,封逸急切开声询问。 话语方出,骨翅蝎尾狮的吼声气浪也已迎面冲至。 封逸被气浪所摄,身不由己地朝地面上狠狠摔去。 阔长老被问得心烦,冷冷地俯视了一眼正朝地面上砸落的封逸,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忽地心生警兆。 却毕竟是迟了,她已被骨翅蝎尾狮一爪拍中了前胸,再也难以维持腾云之姿,随同封逸一起,朝地面上摔了下去。 两人分前后落地,白流韵闪身上前,先将封逸接住,再旋身将阔长老扶起。 待得三人站定,骨翅蝎尾狮也已敛翅落到了地面。 它狮首高昂,目空一切,遥对三人,并不上前来张嘴噬杀。 猎物已无反抗之力,现在就杀了他们,未免难得尽兴。骨翅蝎尾狮还想留着他们,再好好玩耍戏弄一番。 封逸正乐得如此,趁着这短暂的安平时间,跑到阔长老身旁,取出一粒疗伤丹给她服下,而后问道:“阔长老,不知洛冰长老……” 一语还未说完,便被阔长老的冷言厉喝打断,“你小子烦不烦?她死了,就是被这个孽畜的父母所杀。” “什么?” 封逸愣住了,手中盛装疗伤丹的琉璃瓶跌落在地,“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阔长老见封逸如此神情,似也想起了洛冰被害时的惨状。 她面起黯然,连连摇头,止不住地叹气。 叹气过后,说道:“五族皇室失算了,谁知灵雾山脉内不仅有四只八阶异兽,还有一窝骨翅蝎尾狮,最低也是六阶,还有五头已晋升至七阶。今次一役,不仅五族皇室死伤惨重,连我天剑宗,也折了洛冰长老那样一位少年高手。” 语出真诚,悲起如风。 封逸听在耳中,似有重锤在狠狠地轰砸着他的心肺。 他踉跄后退,连连摇头,痴痴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唉!”阔长老仍在叹气。 但见骨翅蝎尾狮并无上前之意,便忙趁着这个当口,闭目调息,治愈内外伤患的同时,极力恢复耗损严重的元力。 她与洛冰并无深交,也不知眼前的少年与洛冰究竟是什么关系。 白流韵自然也不知道,眼见封逸如此,忙上前将他扶住。 胸前的两片明月在封逸的胳膊上蹭了蹭,问道:“那洛冰……也是封少侠的相好?” “不可能……这不可能……” 封逸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眼前似浮现出洛冰的面容与身影。 不,不是洛冰,而是沈璇…… 第一百零二章:此子如龙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那黑衣长发,那明眸皓齿,那微冷的神情,以及那眼光里不经意间发散出来的浓浓深情…… 封逸心中一动,忽然体会到了沈璇对自己的情意。 “她……是爱着我的。” 一直以来,封逸都不敢确定沈璇对自己是否有情,而今他明白了。 可此时才想明白这些,未免有些太迟了,沈璇已…… 封逸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儿力气,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那一颗本很坚硬的心儿,在这一刻倏然化作了琉璃水晶,正缓慢地停止跳动。似乎稍有一阵轻风吹来,便会立时破碎成粉。 他想哭,可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悲伤压抑在胸口,让他难能喘息。 “喂……小子,你没事吧?” 白流韵蹲下身来,伸手欲去扶他,“不就是一个姑娘么,这天下什么都缺,就是美丽的姑娘不缺。今次少了个相好,明日姐姐我给你寻她十个八个来,让你夜夜做新郎。若还嫌不够,姐姐我便舍了这副身子给你,也无不可。” 她说着,美丽的面庞上忽起一抹红晕,再看封逸时,双眸之中已有浓郁的春光泛滥。 并非是她对封逸有什么特殊的好感,也不是她生性如此,而是因为她所修玄功对心境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若一日不与男子寻欢,便会觉得饥渴难耐,五脏如焚。 封逸时年十八,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浓郁的男儿气息,这气味对白流韵有着十足的吸引力。 话语落地,美艳的妇人已紧紧贴到了封逸的身上,娇躯蠕动,似是周侧若无人在,此时便要褪下薄衫,与之来一场狂风暴雨。 封逸正值心伤神哀,忽闻此言,不由得怒气勃发。 他一把将白流韵推开,扭过头来,冷眼看她。 眸中的厌恶与戾煞之气,似已凝成实质。 白流韵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中的春意立时散尽。 “啊呦,你不要这样看人家嘛,凶霸霸的……” 一句话还未说完,封逸已冷声喝道:“滚!否则杀了你。” 眸中血色浮动,面庞扭曲且狰狞。哪里还有一点儿少年男儿的英俊与潇洒,浑似个来自九幽的嗜血魔头。 此时天边乌云起,将本就不很明亮的月儿与星光掩住。乌云内雷电翻腾,似乎随时都要砸落人间,并降下一场瓢泼大雨。 不,不是大雨,而是暴雪。 因为此夜极冷,不该下雨。若下,也该当是雪,能掩盖住这满地的疮痍与污秽的白雪。 封逸的喝声替代了惊雷的轰鸣,震得白流韵娇躯急颤,胸腔不住起伏。 “你……你吼我作甚?相好的死了,又不是被我所杀,若真有能耐,去寻那畜生报仇,对我一个妇道人家大呼小叫,算什么男子汉?” 她虽因孔缥缈的关系,不敢太过开罪封逸。但她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平日里哪个男人敢对她如此大呼小叫?什么样的英雄豪杰闻到她的体香,还能坚持得住自己的德操? 裙下男奴不计其数,这也就导致了白流韵不知不觉地以为,天下男儿皆可为奴。 可此时,她竟被一个‘可为奴’的少年如此厉声喝骂。美艳的妇人顿时动了心头火气,气鼓鼓地直身而起,双手叉腰,冷视封逸。 封逸被她这么一说,眸中的血光再度浓郁了几分。 他转过头去,看向不远处正揣着玩弄意味的骨翅蝎尾狮,狰狞的面庞之上,忽有炽烈的杀意涌现。 “是它的父母害了沈璇的性命,我该当先将它杀了,再去灵雾山脉寻它父母,将其一窝杀尽。此仇不报,枉为男儿!” 言念及此,便再也顾不得对方修为如何,只觉得满腔杀意与盛怒,不发泄杀戮,难能平息。 开天刃斜插在两丈外的废墟中,封逸脚步一错,已闪至近前。 探手抽出宽厚的重刀,猛地一声暴喝,急朝骨翅蝎尾狮的头颅之上斫去。 “卧槽,你个小王八蛋,还真去找死啊?” 白流韵只是气急发怒,才说出刚才那连翻话语。却没想到封逸竟当真冲了过去,凭他一个淬体境的武者,怎能是六阶玄兽的一合之敌? 此去,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孔缥缈的命令自白流韵的心底浮现,她只觉心肝儿发颤,恨不能往自己的嘴上连扇十七八下。 可嘴巴再扇,又能如何?封逸毕竟是冲了过去。 “喝!” 暴喝声中,封逸手持开天刃,重重地斩在了骨翅蝎尾狮的头颅之上。 这一击,他倾尽了全力,即便是身负通玄境后期修为的白流韵也万难承受。 可骨翅蝎尾狮竟只仰头打了个哈欠,仿似看着一只扑火的飞蛾,正朝自己冲来。 飞蛾再强,又能强到哪里? 哈欠打完,封逸的重刀也已加身。 轰鸣爆响声中,封逸受不得这狂猛的反震之力,被掀飞出七八丈远。 待得落地,骨翅蝎尾狮竟依旧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连身上的毛发都没有散乱分毫。 它瞪着一双大眼,不无嘲弄之色地看向封逸,似乎在说:“小子,任你施为,能奈我何?” 封逸翻身而起,歪头吐出一口掺杂着血丝的唾沫。 “狗日的!” 骂了一句后,闪身便要再度前冲。 白光忽作,白流韵已将前路阻住。 封逸脚步不停,开天刃猛地横扫。 白流韵闻得刀刃声所携裹的刚猛劲风,自知这一刀势大力沉,自己不可力敌。当下莲步急挪,侧身避让。 封逸自其身畔冲过,又已抢到了骨翅蝎尾狮的面前。 一刀斩出,龙吟忽起。 这一刀,并非简简单单的狂猛劈砍,而是封逸因缘际会所悟出的那蕴含有刀势的惊天一刀。 刀势与龙吟交相而起,惊得天际狂雷作乱,轰隆隆乱响个不停。 “咔!” 忽有一道惊雷砸落在一旁的废墟之中,顿时引燃了碎木房梁。 烈火燃起,照亮了不大的战场。 战场的边缘处,阔长老正沉心调息,忽闻龙吟,又闻刀势,不由得心头一惊,忙睁开眼来。 这一眼看去,正见封逸置身于火光之中,黑衣翻腾,周身气浪滚滚。 气浪被烈焰烘托,似乎凝化成一道虚幻的龙魂。龙魂引颈长啸,声震霄汉。 龙吟声中,明黄色的刀芒倏地斩出,分火裂空,似能斩裂这苍茫大地与浩渺苍穹。 “龙魂……此子竟不是人身?刀势……此子竟悟出了刀势!” 阔长老心起狂澜。 而站在一旁的白流韵更是满面惊骇,目瞪口呆。耳中闻得龙吟,眼中看得刀势,心头似再度浮起了封逸方才的话语。 “否则杀了你!” 她忍不住心想:“他若真想,凭这一刀,或真能杀了我。” 刀势与龙吟不仅仅惊得此二人浑入梦中,更震得西城门处的万千妖兽纷纷伏地蛰伏。 真龙既在,它等卑劣小妖,安敢放肆? 众守卫军来不及刀斩妖兽,纷纷与公孙怡、陈玲、冯源、白泠等人一起移目来看。 所见所望,与阔长老和白流韵看到听到的一般无二。 那置身于熊熊烈焰之中的少年,当真是个人吗? 众人的心头尽皆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来。 “此子如龙!” 烈焰中,骨翅蝎尾狮庞大的身躯陡然一震,眸中忽起凝重神光。 那龙吟虽惊得众妖兽不敢放肆,却惊不到它。因为它乃骨翅蝎尾狮,祖上也是曾出过九阶异兽的存在。 论起来血脉,它并不比真龙差上分毫。龙威能威慑群妖,对它却是无用。 但便无用,也足以教它不敢再有丝毫轻慢心思。 狮首高昂,骨翅交错于身前,边缘处锋利之极,交叠成刃,迎着斩来的刀势,横档而去。 两相交触,无声亦无波。 仿似孩童玩闹,谁都没有用出分毫气力,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平常常。 可当真平常? 阔长老最先发现了异常之处,猛地翻身而起,身化流光,急向远处遁去。 白流韵正呆立原地,眼见身旁流光大作,立时回神。 可终究还是迟了。 “轰!” 爆响如山岳倒伏,余波似狂狼击空,呼呼席卷而来。 白流韵“噗”地喷出一口闷血,仰面朝天地摔飞出去。 待得落地,只觉浑身酸痛,好似散了架一般,连站起的力气都已没了。 白泠眼见母亲负伤,忙飞奔过来。 待到近前时,才发现城主府的所在,已在这惊天一爆之中,尽数化为乌有。 一个深不下三尺,径长超过十丈的巨大坑洞,出现在白流韵身前的地面上。坑洞内里,骨翅蝎尾狮高傲地站着,仰头向天,一脸狂态。 而封逸,正躺在它的身前,周身染血,生死不明。 只是那柄比门板儿也小不了多少的宽厚重刀,依旧紧握在手中,始终没有撒开。 “他……竟这么强?” 白泠咋舌不已,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狂妄挑衅,是多么的无知且可笑。 咋舌过后,心中不由得一黯,“可再怎么强,也终究难以逾越鸿沟。他毕竟还是敌不过六阶玄兽。” 不远处,阔长老凝视深坑,眸中精光泛滥。 她亦有无穷心思在泛滥,暗想:“这一刀……怎会有天剑秘术的意味?” 又想:“此子方刚擢升功力时,眸中燃起的血光,怎会跟那碧眼金雕如出一辙?” 再想:“此子是谁?是龙?还是人?” 思思想想,忽见坑底横卧的封逸动了动,竟拄着宽厚玄刀,站了起来。 他那不算健壮的身躯已被污血层层覆盖,衣衫破损,长发散乱。 拄着玄刀,咬着牙,瞪着眼,固执地不肯倒下。 “报仇……报仇……” 他嘴唇微动,痴痴呢喃着报仇。 可这仇,能报得了吗? 阔长老暗暗摇头,“如此良才,若真折在这里,确实可惜。” 眼见封逸已再度挥刀欲斩,而骨翅蝎尾狮也似乎玩得尽了兴,眸中杀意旺盛。 料想这一次交手,封逸必无生理。 如何?救是不救? 阔长老心起纠结,最终还是一咬牙,“救!” 闪身冲下深坑,在封逸的大刀挥起的前一刻,来到他的身旁,甩手将他丢了出去。 骨翅蝎尾狮猛地一声咆哮,骨翅斜斩而来。 阔长老举杖格挡,却只听得“咔啦”一声,黑木拐杖自中被斩成两截。 骨翅落势不衰,径直划过了老婆子的前胸,顿时皮开肉绽,骨裂肠流。 阔长老也是凶悍,虽然负伤如此之重,却依旧不肯就此收手。她扯着脖子,发出一道尖细刺耳的厉叫,双手舞动,将两截断杖朝着骨翅蝎尾狮的眼眸之中狠狠刺去。 距离如此之近,阔长老又是重伤之际的潜能爆发,一下刺了个正着。 骨翅蝎尾狮周身坚硬如铁,防御之强横,实乃妖中之最。 但它也有命门弱点,那便是一双大眼。 而今眼眸被刺中,一身狂猛妖力顿时散乱。阔长老乘胜追击,抽出断杖便欲再刺其咽喉,争取一击必杀。 奈何这一次,她没能成功。 骨翅已急旋而回,将断杖格住。骨翅蝎尾狮双眸之中污血长流,狂怒大叫的同时,连翻舞动双翅。 阔长老双手持杖,左右格挡,渐渐不敌。 又因胸前伤势太重,元力正急速耗损,怕是再如此下去,自己这一条老命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虽有心救下三玄城,奈何已经尽了力,也未能功成。无奈无奈,只得身躯一震,化作流光疾冲至高空。 俯身看了一眼身下疮痍满布的三玄城,阔长老长声一叹,催动流光向东方去了。 第一百零三章:栀子花香 阔长老既去,三玄城的命运,似乎已注定了再难有所更改。 骨翅蝎尾狮失了双眸,已然发了狂。它暴躁地横冲直撞,所到之处,烟尘四起,火光滔天。 而封逸,早已被白流韵师徒左右搀扶,急朝西城门处而去。 之所以选择妖兽众多的西城门,不往其他三个城门去,只是因为骨翅蝎尾狮正在身后狂冲乱撞,将三方路径阻挡。 白流韵没办法,只能拼着与西城门处的众妖兽再厮杀一场,妄求能寻处一条活路来。 龙吟早已散去,堆压在西城门处众妖兽飞禽心头的恐惧也已随风而去。 “吼……” 兽吼之声又起,战斗三度爆发。 陈玲在冯源的保护下,遥望东方。但见白流韵师徒搀扶着封逸掠来,急忙迎了上去。 见封逸伤重萎靡,似已神志飘忽,即将晕厥,姑娘眼眶一红,泪水涔涔而落。 “别他娘的哭了,赶紧寻机会逃命去。” 白流韵冷声一喝,招呼了血衣使者在前开道,急向早已倒塌的城门冲去。 陈玲牵挂封逸,此时再也没了与三玄城同死同生的心思,运起身法在后追赶。 血衣使者共计十八人,皆是内息境的修为。虽都是女子,战力却比较男儿也不遑多让。 妖兽虽多,修为却杂,战力参差,更不知道团结一处,互帮互助,哪能挡得住十八人联而成阵的剑法? 不一时,便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血路上,白流韵师徒带着封逸首当其冲,陈玲、冯源、公孙怡、沈落枫等人跟随在后,其他众武者也想跟随,可被杀怕了的妖兽在骨翅蝎尾狮的狂怒吼声中,再度合围上来,将血路封堵。 众守卫军难能突围,只能拼死血杀,却终究徒劳。 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腥气味弥漫着整个夜空,经久不散。 三玄城逃出来多少人,封逸不知。他只知道,自己的身后正有数百妖兽在疯狂追击。 有三阶噬帝鳄,有二阶紫焰豪猪,也有许许多多他叫不出名字来的丑恶妖兽。 浑身剧痛,封逸喘息良久,方才回神。挣扎着探手入玄囊,却才想起疗伤丹已经没了。 白流韵察觉到封逸在动,便扭头来看。 见他已不再癫狂,便不无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同时啐道:“小王八蛋,你可害死老娘了。” 说归说,还是取了疗伤丹喂给了封逸。 得疗伤丹补益,封逸身上的伤痛不一时便被压制了下去。他挣脱开师徒二人的搀扶,扭头回望。 正巧与陈玲关切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封逸脚步稍缓,待陈玲等人追上后,说道:“冯大哥,你带着她们去天剑宗吧。” 她们指的是陈玲、公孙怡、沈落枫以及沈斌。 也只有这些人,幸运地逃出了三玄城。余下是否还有逃出生天者,以及那沦为凡人的公孙飞熊,公孙良,还有孔立人临死之前仍在记挂的婆婆是否安在,封逸并不知晓。 连同之前昏晕在公孙怡怀中的灵痴,此刻也已下落不明。不知是被妖兽所杀,还是因为累赘,被公孙怡给丢下了。 这些事情,此时也无暇来思量,一切该当以眼前事为重。 “好,三玄城既然没了,天剑宗便是我等唯一的去处。”冯源郑重点头。 陈玲却是听出了封逸话语之中的其他意味,忙道:“封大哥你不随我们一起去天剑宗?” 封逸摇了摇头。 身后的数百妖兽依旧在疯狂追赶,似是不死不休。 奈何被追之人已都是疲累之兵,根本无有反抗之力。还能逃跑,已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 “那你要去哪?”陈玲探手拉住封逸的衣袖,似乎生怕他不声不息地忽然折道跑了。 封逸眼望西北,目光落在了那笼罩着经年不散的迷雾的灵雾山脉。 “你要去寻洛冰长老?”陈玲不无苦涩地说道。 封逸点了点头。 “可她已经……”姑娘听说了洛冰的死讯后,心里虽也为封逸悲伤,却总有一种难以压制的希望光芒忽然升起。 她想:“这或正是我的机会。” 又想:“洛冰长老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能在她死后,生出如此不堪的心思来?” 一边痛恨着自己思想污杂,一边又实在放不下对封逸的情意。 情之一字,有时候就是这么没丝毫道理。 若真有道理,那情也未免太理智了。理智的情,又岂能再称之为情? 陈玲并不是个坏姑娘,反而心地仁善。会这样想,只是人之常情,并不代表她素质卑劣。 封逸打断了她的话,“她没死。” 他说得并不如何肯定,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这句话的可信度。 可又能如何?陈玲的情没有道理,他封逸的情,也没什么道理。 他始终不相信沈璇已死,即便是死了,也非要亲眼看到她的尸体不可。 哪怕她已被妖兽吞食,也要寻到那只吞了她的妖兽,将其开膛破肚,取出尸骸。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陈玲黯然低语。 封逸蓦然回头,冷视陈冷,喝道:“她没死!” 陈玲娇躯一颤,脚步也随之而乱,顿时扑倒在地。 冯源大惊,忙奔上前来欲将她扶起。可封逸却已先一步停下脚步,将陈玲扶了起来。 “咔擦!” 天雷砸落,暴雪终于落了下来。 夜幕下,封逸面挂歉仄,凝视陈玲,“对不起。” 断臂姑娘轻柔一笑,“我知道你现在心很痛,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便再让自己身犯险境,又能怎样?” “呼呼……” 不知哪里起了一阵狂猛劲风。 封逸还未扭头去看,便听白流韵喝道:“骨翅蝎尾狮追上来了。” 东天下,黑影急袭,骨翅震荡有声,正是骨翅蝎尾狮。且已追到了众人身后三十里开外。 它此时再也没了玩耍众人的心思,只有满腔愤恨与杀戮,妄将这几人尽数咬杀。 “它瞎了双眼,怎么可能还看得见我们?”公孙怡颤声说道。 封逸沉面冷声,“它已可控御神念替代双眼。” 神念是什么,公孙怡不知道,但冯源与白流韵知道。 骨翅震了三震,骨翅蝎尾狮的庞大身躯已超越了在地面上狂奔的众人。 劲风扑面,前路被阻。玄兽狂啸,寒风飒飒。 众人忙停住脚步,想要转道北逃,却才发现北边正有大批飞禽乌央乌央遮天而来。 再看南边,走兽也已分出一半,将去路阻挡。 四下皆有妖兽,众人已被围困在了死地。 逃无可逃,只能拼死一战。 白流韵观察清楚自身所处后,不假思索地喝道:“血衣使者,结阵!” 十八女子同声应是,血剑叠错,赤光陡起。 骨翅蝎尾狮大头昂扬,落地后也不做分毫停顿,四足踏地,狂冲而来。 血色剑光首当其冲,却被其一撞,便轰然破碎。 众女齐齐喷血摔倒,骨翅蝎尾狮四足连踏,骨翅急斩,顿时血流成河,碎尸满处。 十八个修为精湛的女子,在六阶玄兽的冲击下,连瞬息都未能支撑得住,便死得一个也不剩。 白流韵面色惨白,粗气连喘。 骨翅蝎尾狮却已冲上前来,大口开张,朝着她的头颅便咬了下去。 封逸忙闪身将她推开,举刀横在头顶,将骨翅蝎尾狮的利齿挡住。 “咔……” 一声脆响自刀身上传来,这柄受霸刀门山长老精血温养多年的五品玄兵开天刃,竟被生生咬出了一道裂痕。 裂痕蔓延,好在并未横贯刀身,开天刃一时不断,倒给骨翅蝎尾狮的巨口挡住了。 巨力透体,封逸咬牙怒喝,双腿支撑得很是艰难。 白流韵见状,娇喝一声,探掌来攻。 却被骨翅一撩,右肋骨断肉裂,鲜血狂喷,瞬间便染红了白衣。 她皱着眉头跌倒在地,痛呼不止。 白泠大叫一声:“娘……”奔了来欲将她扶起。 可骨翅蝎尾狮哪能容她得逞?骨翅再撩,白泠后脊被斩中,同样摔跌倒地,再难爬起。 “喝!” 己方高手连翻负伤,封逸心下大怒,再度施展燃血秘术。 血色浮动,他奋力直身,猛地踏足将狮首推离,终于抽出了身来。 开天刃横扫,正中骨翅蝎尾狮的右前足。 “铛……” 如斩在了金石之上,响声震耳。 封逸只觉手臂酸麻,再难提的起来半分力气。正此时,忽听陈玲大叫道:“封大哥……小心!” 一声示警还未喊完,封逸已被骨翅蝎尾狮兜头撞中左肋。 他的肉体凡胎,怎能承受得住这般猛烈的撞击? 横飞出十七八丈后,摔落在地。周身皮肉崩碎,鲜血长流,筋骨断折,通体无有一处完好。 死亡的气息再度袭来,封逸忽想:“沈璇,我来陪你了。” 念头飞转,又想:“陈玲……你的真情我怎能不知?可……唉!你要好好活下去。” 再想:“她一个淬体境武者,又怎能在六阶玄兽的爪牙下逃得活命?” 心绪闪变了三下,封逸再难保持得住清明,只觉得生机在急速发散。 只是在闭眼之前,他似看到了一道墨光自西北方向的灵雾山脉深处升起,正急朝这边飞来。 墨光内里,似乎站着个身披黑纱的女子。 会是谁?是救兵吗? 封逸不知。 墨光来势极快,只转眼之间便来到了场中。 封逸没看到墨光内的女子模样,也没见到骨翅蝎尾狮是否已将陈玲等人咬死。 他只是在青光落地之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缓慢自那女子的身上发散出来,萦绕在天地之间。 任凭寒风凌冽,暴雪如沸,那淡薄的香味依旧留存,并未散去分毫。 可此时正是严冬,哪里会有栀子花开? 第一百零四章:小灰 人都说,在死亡来临之前,时间会变得异常缓慢。 可封逸所面临的情况并不是这样,他只觉得自己方刚被骨翅蝎尾狮撞飞出去,死亡的阴影便立时笼罩了过来。 似乎只有一瞬间,快到让他来不及回想生前的种种,更来不及去自责自己没能寻到师父,也没能为父母报仇雪恨。 可现实呢?当真只有一瞬? 封逸不知,在他思绪急变的同时,陈玲等人正在骨翅蝎尾狮的疯狂攻击下,面临着生与死的无尽折磨。 一群淬体境武者,即便加上冯源那位内息境后期玄修,又怎能敌得过六阶玄兽? 死亡如潮,呼呼而来。 冯源护主心切,在陈玲不要命地往封逸落地的方向狂奔的同时,他再也不顾得自身的安危,抢到了陈玲的身后,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她挡住了骨翅蝎尾狮的狂猛一击。 肉糜飞扬,这位忠肝义胆的赤诚汉子,连全尸都未能保住,就这样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斌儿,快逃……” 沈落枫自知已无路可逃,却仍希望老天能忽然睁开双眼,给独子留出一条活路。 他反手将沈斌推开,继而提起重剑傲立于前。 寒风劲且疾,雪花大且乱,却终究难奈他何。 因为他是父亲,为了儿子不惜直面危险的父亲。 “爹……” 沈斌凄惨大叫,但沈落枫的头颅已旋飞落地,脖颈处血柱冲天而起。任凭他叫得再如何悲惨,又怎能再唤回父亲那早已消散了的生机? “狗杂碎……” 沈斌目眦欲裂,恨不能冲上前去将那生长着骨翅蝎尾的孽畜挫骨扬灰,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如此。 父亲拼着死亡为自己换来的一线生机,怎能不紧紧抓住? 他咬着牙,流着泪,一手提着重剑,一手拉起正浑身战栗,呆若木鸡的公孙怡,寻了骨翅蝎尾狮冲撞的相反方向,没命价地奔逃。 有飞禽走兽来阻,沈斌怒而挥剑。 可他毕竟只是个淬体境武者,又怎能在这百数妖兽的重重阻拦之下突出重围,逃得活命? 伤口在身上堆叠,沈斌凄惨悲呼,“怡小姐,沈斌再不能护你周全了。” 一语方刚落地,忽见一道墨光激射而来。 墨光所到之处,妖兽尽丧,血肉横飞。 待得墨光落地,一个身穿黑衣,面罩黑纱的女子,迈步走了出来。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正在不远处横冲直撞,咆哮嘶吼的骨翅蝎尾狮,右手并指成剑,只轻轻一点。 仿似时间忽然停止,骨翅蝎尾狮再也动不得分毫。 它停住了庞大的身躯,艰难地想要扭头来看究竟来者是谁。 可它再也没那个机会了。 “嘭……” 污血纷纷扬扬,随着雪花儿一起飘落地面,受不得寒风吹拂,瞬息间化作了满地血晶。 血晶折映了雪色,星星点点,宛若晴夜下的星空。 星空内,墨衣女子环视了一眼周侧或死或伤的众人,冰冷的眸中忽起一抹悲意。 “唉!” 她轻轻一叹。 叹息声中,因失去了头领正往各处奔逃的众妖兽纷纷停住了脚步。 “嘭嘭”乱响不停,数百妖兽尽皆爆裂成血雾,无一得活。 “封大哥……” 陈玲的哭喊声,打破了雪夜下的寂静。 墨衣女子扭头来看,正见陈玲趴伏在封逸那已成烂肉的躯体上,悲呼痛哭。 眼泪混杂了血液流淌下来,滴落在封逸的面庞上,却被寒风一吹,便凝住了。 陈玲只是哭,只是喊,撕心裂肺,惹人悲愁。 “他已死了。” 墨衣女子走到陈玲的身旁,淡淡地道。 陈玲蓦地抬头,怒道:“你胡说,封大哥没死,他不可能死。” “他确实死了。” 墨衣女子刚说了这么一句,陈玲已在悲痛的冲击下,喷出一大口闷血来。 闷血泼洒到封逸的身躯上,陈玲连忙用衣袖去擦抹。 可刚刚抬起手,便觉头脑一沉,便昏死了过去。 …… 寒风依旧在吹,吹得人心很乱。 天终于亮了,四下里白茫茫一片,耀得人双眼生疼。 雪野之中,有新坟二十一座,内里葬着十八血衣使者、冯源、沈落枫以及…… 封逸。 也只有风在吹,大雪早已停止。 陈玲等人不知去了何处,只留下这二十一座新坟,安静地躺在荒野之中。 坟墓内,封逸被冻土掩盖,身上的血污已被擦抹干净,且还包裹着一件洁净的新衣。 他早已没了呼吸,便连心跳也都早已停止。 只是他那如烂肉般的身躯,始终没有冰冷下来。 绛宫内,命火仍在兀自燃烧。任督二脉的穴窍中,元力精华依旧在围绕着分化而来的一点命火旋转不休。 每旋转一周,便发散出精纯且浓郁的元力,游遍封逸的周身,为他修复身体内外的严峻伤患。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一天,似是三天。 终于在这一天黑夜散去之际,封逸那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再一次跳动了起来。 “咚……咚……咚……” 强健而有力,发散出热血,随同元力一起,游遍封逸的身躯。 “呼……” 封逸猛地喘了一口粗气,同时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一片黑暗,他呢喃自语:“我这是在哪儿?” 活动手脚,只觉得四下压力深沉。双手摸到的地方,好似冰冷且坚硬的泥土。 “难道我被埋了?” 想到此间,他忙散出元力,将冻土震散。 “轰……” 新坟在黎明下的荒野中,轰然爆炸开来。 封逸身着黑衣,自坟坑内纵身跃出。 环看了一眼四下,不由得深吸一口凉气。 “这么多坟墓,难道……” 逐一望去,坟前没有墓碑,也不知里面到底葬着何人。 不过有坟墓,那就说明逃出三玄城的那些人,并未尽数丧生于妖兽之口。 “也不知陈玲她……活下来没有。” 封逸心起忧愁,坐倒在地,黯然长叹。 叹罢,又自言自语道:“若非那一日命火升华,今次我也早已死去多时。唉!看来老天还是待我不薄,不忍心见我就此死去。” 那一日在矮峰下的山洞中,命火因为吞噬了血气之中携裹的纯阳之气,得以升华进化。 初时封逸体内的命火,只是一颗微小的种子,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命火。 在那次进化之后,才算是得以完整。 完整的命火与之前的命火种子有何不同,封逸没时间去细细研究。而今逢此一次生死遭遇,他才有了闲暇,领悟明白。 命火的进化与人类的玄修之路相似,也可分做九大境界。 只是古来少有人如封逸这般诞生出与心火同又不同的命火,故而这九大境界,并无标准的命名。 每一次进化,命火都会为主人带来一种特殊的能力。 封逸的命火只进化了一次,故而带来的特殊能力也只有一种。 并且正是因为这一特殊能力,才能保得封逸此时不死。 这项特殊的能力便是,只要命火生发的根基与主人的头颅、心脏这三处致命要害不被损坏,哪怕受了再严重的伤势,也都可保生机不散。 并非生机不散,而是命火在生死危难的关头,自主催使那一特殊能力,强行留下了一丝生机。并以此为基础,缓慢孕养,逐渐壮大,致使主人重获新生。 封逸之前被骨翅蝎尾狮狂猛一撞,虽落得肉体崩坏,筋骨尽断,生机溃散。可究其内外伤势,命火生发的根基,也就是绛宫,以及头颅、心脏这三处,并无太大损伤。 故此才得重生。 当然,死肯定是死过一次了,只是死得并不彻底而已。如若不然,那修为深厚,几比天人的墨衣女子也不会误以为封逸确已死去。 实是侥幸,如若摔落时是头颅率先着地,即便命火再怎么强留生机,也万难有此造化。 言念及此,封逸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寒风凛冽,将封逸身上的冷汗吹干。 他身体上的内外伤患,早已在这数日时间里,被元力协同血液之中残留的疗伤丹药气治愈。而今精力饱满,浑身上下再无一丝疲累苦痛。 他抬头再看了一眼那并成一排的大小坟茔,想了想,暗道:“也不知道活下来的他们去了哪里。” 想来应该是去了天剑宗。 又想:“那墨衣女子到底是谁?” 众人能死里逃生,定是被那墨衣女子所救。 思思想想,无甚条理。封逸的心绪一转,心底又浮现出沈璇的面容来。 “我要去寻她。” 不管是此刻还是之前,他都打定了注意,要去灵雾山脉深处寻找沈璇。 哪怕寻到的只是一具残破尸骸。 这是情在作祟。 可理智告诉封逸,凭他此时的修为,若入得灵雾山脉,必定是寸步难行。 师父的下落还需找寻,父母的大仇还没有报,怎能轻易便死? 可沈璇…… 封逸陷入了两难,纠结且痛苦地垂着头,拉拽着自己那沾满了冻土的长发。 “唳……” 又是一声禽鸣自灵雾山脉内响起。 依旧是那一道让封逸深感熟悉的鸣叫。 他抬起头来,目光穿透了重重山野,落到了灵雾山脉之中。 “是小灰吗?” 想着摇了摇头,“不可能,小灰它没有修为,只是一只寻常鸟儿而已。” “唳……嘎嘎……” 鹰唳忽然一转,竟发出了如乌鸦般的叫声。 封逸闻听此声,豁然起身。 他神情剧变,眸中精光泛滥,脱口道:“是小灰。” 小灰是一只比乌鸦大不到哪儿去,却比麻雀胆子还小的灰毛鸟儿。究竟是什么种属,封逸并不知道。他也曾问过师父辛黎,可辛黎记忆混乱,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封逸记得清楚,那一年的夏季,曾有一只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异种乌鸦,出现在龙隐宗附近。 小灰正独自在半山腰的密林内玩耍,忽与乌鸦遭遇,顿时惊得扁毛散落一地,亡命逃回。 它的胆子本来就小,加上那乌鸦生得丑陋之极,一身烂疮不说,还秃毛断爪,肠肚外挂,形同丧尸。可就是活生生的,并未死去。 小灰在前面逃,乌鸦在后面追,一边追还一边‘嘎嘎’怪叫。 叫声与寻常乌鸦不同,似是金铁碰撞之音,异常刺耳。 万幸的是小灰终于逃回了药园,封逸不忍见它那般瑟瑟发抖的惊怖模样,便拿来硬弓,将乌鸦射杀。 乌鸦是没了,小灰却不知怎的,竟学会了那乌鸦的奇怪叫声。 似乎它觉得这叫声很嚣张,很有威慑力,能凭此而吓走往日里总是欺辱自己的那许多麻雀。 说来也怪,自从小灰学会了这‘嘎嘎’怪叫后,便再也没有一只麻雀敢来寻它的麻烦。每一听到此叫,群雀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仓惶远逃。 小灰趾高气昂,再也无所畏惧,不多时便成了龙隐宗周侧鸟群之中的恶霸。妻妾成群,莺燕雌奴无数,欺压群鸟,所到之处如王者莅临,百鸟臣服,端地是‘恶贯满盈’。 只是这好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不多日,辛黎便被郑大虎迫害,身入灵雾山脉之中,自此失去了踪迹。 连小灰也在那样一个不太美丽的日子里,永远地离开了封逸。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