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深庭春》 第一章:始 离京城八百多里有个山窝窝,山窝窝里有个小村庄,小村庄外头有条溪水,溪水边蹲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有个俗气的名字,叫春丫,因为春丫她爹说贱名好养活。哦,更多的可能是因为春丫是个丫头所以她爹不太上心罢了。像春丫她大哥的名字就是他爹拎了两壶酒一只烧鸡去村头的张秀才家求着人家起的名,叫昌鸿。 春丫不知道昌鸿是个什么意思,但总要比春丫好听就是了。 初冬的溪水泛着凉,水里还漂着些冰碴,春丫飞快地把水里的衣裳捞出来拧了个半干扔到篓子里,沾了水珠的手在袄子的前襟上蹭了蹭,留下两道不大漂亮的水渍。 春丫把篓子背到背上,沿着有些崎岖的山路往家走。春丫她爹不叫她在院子里打井水洗衣裳,说是瞧见她就闹眼睛。其实那井水也是凉的,可至少洗完衣裳能进屋子里烤烤火呀。 溪水离春丫家有点远,走到半路的时候碰见了张秀才家的婶子,张婶子瞧见春丫忙朝她招了招手。 春丫看了看天色,好像离她家开伙还有段时间,就往张婶子那边去了,甜甜的叫了句“张婶子”。 “哎,春丫头又去洗衣裳啊,可真是勤快呦。咋没在院子里头洗呢,那溪水多凉呐,没得把小姑娘家的身子骨冻坏了。这路这么远,咋没见你二哥来接你啊?你们兄妹俩成天黏黏糊糊的,咋,你二哥娶了媳妇就不要妹子啦?最近咋没见你娘出来呢?哎哟,得有快半个月没见你娘了......”张婶子拽着春丫的手喋喋不休,小姑娘被她攥得骨头疼,想挣扎又挣不开。 春丫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张秀才平日里说话都文邹邹的,怎么张家婶子就这么能八卦呢。哦,还有他家那个傻儿子,听说张秀才日日在家里教他识字,可是那傻子就知道嘿嘿笑,边笑边流口水,大哥家的蒙哥儿才三岁怕是都要比那傻子强,咋不见张婶子在外头说她儿子呢。哦,也对,前几日还听李家的婶婶说张婶子是个不下蛋的母鸡,那傻子怕都是在外面抱回来的,后头的春丫还想再听,她二嫂就捂着她的耳朵不叫她在蹲墙角了。 “五丫头,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外面耍!” 春丫被清亮的女声喊得回了神,一转头就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妇人站在路口,眼睛一亮,趁着张婶子愣神的功夫挣开了手,往那路口跑去。 “二嫂,你咋来啦?”春丫边跑还不忘边回头喊道,“张婶子,我二嫂来接我了,您要是想唠嗑,就去找李婶子吧,我瞧见她闲着呢!” 秦氏笑着接过春丫背后的篓子,“别人家的丫头都文文静静的,怎么就你这么皮,嘴上也不饶人。也没见三丫头像你这么皮实。” “三姐要学人家做什么,那个啥,大秀,秀,呃,那叫啥来着?”春丫有些尴尬的用手指抠了抠脸,朝着秦氏嘿嘿一笑。 “是大家闺秀。”秦氏拽过春丫的手放进手心搓了搓,皱眉问道:“手怎么这样凉?下回莫要再去溪水那边了,姑娘家受了寒伤了底子可是难养回来。回去二嫂给你煮姜汤喝,多给你放些红糖,可不许再倒了!” 春丫脆声应了下来 。手被秦氏攥着暖暖的,小姑娘满足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二哥果真有眼光,二嫂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不愧是举人老爷家的闺女,不像张婶子,也不像大嫂,不用扯着嗓门说话都能传出三条街去。 进了家门就瞧见林家三丫头坐在院子里头嗑瓜子。一看见春丫进门,她三姐就撇了撇嘴,把瓜子皮全丢到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抬脚把马扎踢到一边,朝着春丫扬了扬下巴,示意春丫把地扫了。 春丫她三姐也是个丫头,可在家里地位可和春丫不一样。春丫对着外人是嘴皮子不饶人,对着她爹就是个锯嘴葫芦。她三姐燕妮就不一样了,一见着她爹嘴巴就跟摸了蜜似的,成天把老林头哄得乐呵的,老林头乐呵了,是头绳也给买,农活也不用干,燕妮一个农家姑娘硬生生被养出了一身娇气。前些日子老林头带着燕妮去城里赶集,也不知瞧见了什么,回来便开始做事扭扭捏捏,连喝个水都要拿小瓷杯喝,还得拿手挡着嘴巴。 她也不想想,谁家闺秀能在院里头坐马扎上嗑瓜子啊! “三姐自己扫吧,我这衣裳还没晾呢。”春丫拎着篓子往篱笆那边的架子走。春丫年纪小,力气也小,夹了棉的袄子根本就拧不动,顶天也就拧着半干,还滴着水呢。若不是秦氏来接她,让她自个回来怕是也有的受的。 燕妮一跺脚,“嘿你个小蹄子,我还支使不动你了是吧!叫你扫你就扫,能耽误多少时间!那晾衣裳还不就是一会的事,咋到你那就这么墨迹呢!” 春丫刚要回嘴,就听见燕妮跟炮仗似的接着说道:“我以后可是要嫁给举人老爷的,咋能干这种粗活!” 春丫把篓子一甩,冷笑了一声,“三姐说话可真招笑,咱村儿里头可就二嫂她爹一个举人老爷。咋,三姐还要给秦家老爷子做小不成?” 燕妮差点没被春丫气过去,正巧老林头回来了,燕妮边嚎边往老林头身上扑,“爹,你可管管五丫头吧!她,她说我要给别人做小!” 老林头今个出门卖柴却被人坑了一笔,本就在气头上,一听燕妮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抡圆了巴掌朝春丫扇过去,怒骂道:“你个赔钱货!咋个跟你三姐说话呢!不知廉耻的东西,活干完了吗?!” 春丫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老林头。老林头以前就是对她不好,也没下过这么重的手,春丫觉得半边脸都已经木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不肯哭出来。 将满十岁的小姑娘捂着脸站在院里,脊背挺得笔直,倔强的不肯低头。 春丫他娘孙氏本来在屋里做针线,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赶忙出来,见春丫挨了打,急忙上前一把推开老林头将春丫护在怀里。 “你疯了!平白无故的你打五丫头做啥?”孙氏心疼的把春丫的手拿开,看着老闺女红肿的脸庞,转身朝老林头吼道。 老林头也不甘示弱,吼了回去:“你也不听听她说的都是些什么!哪有叫自己姐姐去给人做小的?!成天不学好,就知道耍嘴皮子!” 孙氏看向春丫,柔声问道:“五丫头,你别怕啊,你跟娘说,你真跟你三姐说那话了?” 春丫的唇抿的死死的,就是不出声。 都是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两个闺女啥德行孙氏心里都清楚。见春丫这样,就知道她必定是说过的,可若说这事同燕妮一点关系都没有,孙氏是不信的。 “爹爹,您就别跟五丫头生气了,不就是被说了几句吗,又不会少块肉,都是自家姐妹,我不在意这些的。爹爹可别气坏了身子。”燕妮上前挽着老林头的胳膊,掐着嗓子,拿她自以为最甜的嗓音劝道。 真要是不在意,刚才告状做什么! “你就不能跟你姐姐学学!”老林头又朝着春丫吼了一句,才转头安慰燕妮,“还是三丫头懂事,等爹明个去市集给你买新头绳!” 燕妮笑得见牙不见眼,拉着老林头往屋里走,进屋之前还不忘朝着春丫挑衅一笑。 孙氏朝着春丫后背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你说你跟你三姐挣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的性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就跟你爹服个软能咋的,那又不是外人。” 春丫还是不说话,捡了地上的篓子去把衣裳晾了,地上的那摊瓜子皮就像看不到一样,径直走了过去。 孙氏叹了口气,拿着扫帚把地扫了,又进屋拿了块干净的布,上外头包了块冰,招唤春丫进屋,替她把已经红肿的脸敷上。 秦氏刚熬好了姜糖水,端了一碗来,见春丫半张脸肿的高高的,心下一惊。 “五丫头这是怎么了?刚才回来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秦氏把瓷碗塞到春丫手里,“抱一会暖暖手再喝,仔细烫。” 秦氏瞅了眼外间,压低了声音问道:“五丫头你又惹爹生气了?嫂子不是告诉你了吗,你莫要同他争执,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春丫端起瓷碗,舔了一口碗里的姜糖水,似乎是嫌烫,微张着嘴哈了哈气,说出的话却是火气大的:“他瞧见我就来气,哪还用我惹他。” “又犯傻。”秦氏心疼的看了看春丫的脸,“爹也真是的,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呢?姑娘家的脸蛋多重要,真打坏了可怎么办!” 正巧春丫她二哥昌言回来了,壮实的青年干了一天的活,头上似乎都冒着热气。秦氏把剩下的半碗姜糖水给盛了出来端给昌言,昌言一口喝了,进屋一瞅,嗬,他妹子咋让人打成这样! “五丫头这是咋了?这让谁打的呀?你不是去跟李婶子家那虎妞干仗去了吧?那虎妞膀大腰圆的你咋打得过她啊!你说,谁欺负你了,二哥给你打回去!”昌言一拍胸脯,豪气万丈。 秦氏哭笑不得,暗地里掐了一把昌言腰上的软肉,掐得昌言呲牙咧嘴,“是爹打的五丫头,你还能打回去不成?” 昌言呐呐的张了张嘴,没敢再吱声。 废话,他哪能打他爹呀! 第二章:琐事 春丫看着昌言尴尬的脸,毫不客气的笑了出来,一不小心扯动了脸上肿胀的地方,一下疼的倒吸凉气。 她二哥是对她最好的,连带着她二嫂对她也比对燕妮好几分,哦,不对,是好了好多好多分。 “没事,明个就消了。我刚瞧见娘把饭都热好了,二哥你不饿?”春丫笑眯眯的扯开了话题,半句不提刚才院里的事。 “当然饿了!”昌言愉快的被春丫带偏了,“丫头你都不知道,韩家那小子弱的跟个鸡崽子似的,啥也干不成,我一个人干了快两个人的活了!” “那二哥你一会可得多吃一个馒头!”春丫跳下炕,边往外走边跟昌言回话,小姑娘脚步轻快,一点也没有伤心的样子。 秦氏无奈的看了昌言一眼,纳闷自家夫君咋就是个憨的,连个小姑娘都能把他话头带跑了。昌言是没法跟老林头作对,可他是兄长,多少也能管教下燕妮啊! 可秦氏也有些庆幸春丫是个不乐意同燕妮挣的,燕妮眼皮子浅,这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被老林头惯的性子也不像样子。如今在家里有老林头护着她,往后嫁人了怎么办?老林头还能跑到人婆家去护着去?不过瞧燕妮那随了老林头长相,怕是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去。 春丫从出了屋子开始就没同老林头和燕妮讲一句话,默默地吃了饭,收拾了碗筷,就会里间收拾床铺去了。 倒是昌鸿媳妇赵氏瞧不惯了,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这是摆脸子给谁看呢,又不是咱打的她,她跟咱们拉个驴脸做什么。” 秦氏皱了皱眉,缓声劝道:“五丫头正是好面的年纪,今天被下了面子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嫂嫂还是不要再提此事了好。” 赵氏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扭着腰去喂儿子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春丫躺在最里头,边上挨着孙氏,再往那头是燕妮和秦氏。昌鸿一家三口有个单独的小屋子,昌言和老林头还有春丫她四哥昌吉就在外间住。 炕烧的暖和,但春丫还是往被窝里缩了缩。耳边是孙氏轻微的鼾声,春丫眨了眨眼睛,夜里头啥也瞧不着,也没啥好瞧的。眨了两下眼睛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划过依旧肿胀的半张脸。 春丫咬着嘴唇不叫自己哭出声来。白日里她哪敢哭啊,哭了又有啥用啊,她娘是护着她,可她娘也不过是个靠夫家活着的女人,再护着她能大过她爹去?她爹又是个偏心眼偏到山那头去的,她能咋办,她还能咋办? 春丫哭了半宿,结果就是第二天不仅她被打的半张脸是肿的,连眼睛都是肿的。 天还没亮的时候孙氏就起身去做早饭了,春丫觉浅,听见动静就也跟着起身了。孙氏起初没看清,等做好了饭外头天亮了才看见春丫那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脸,顿时哭笑不得,“昨个不是给你拿冰块敷了吗,咋又肿起来了?眼睛咋也肿了?” “昨晚上枕头掉地上了,空的眼睛肿。”春丫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 “去,自个上外头找块冰去,再敷一敷,小姑娘清清秀秀一张脸都要肿成馒头了……”孙氏往灶坑里添了一把柴,顺手把春丫往外撵,“快去,一会你爹他们都醒了,你三姐没得又笑话你。穿件衣裳再出去,早间能冻死个人。” 春丫闻言进屋裹了件袄子,拿着昨天那方帕子出去寻了块冰,刚贴到脸上,就被冰得一激灵。 作孽哦…… 等天大亮了燕妮才从炕上爬起来。老林头今个走得晚,就是为了等燕妮一块,领她去集市。 这一去便要两三天,春丫寻思着,总算是能捞着几天清净日子。 昌言领着昌吉去别家做工了,昌鸿去山上砍柴,便只剩几个女人家在家里看家。 春丫跟着孙氏在屋里绣汗巾子。这山沟沟里会缝缝补补的女人多的是,可会绣花的也就是孙氏这一个。村里头好美的大姑娘小媳妇,平日里便会送来几块布料叫孙氏绣上好看的花样子,好拿回去做衣裳,孙氏也能挣些钱补贴家用,至于绣好的帕子和汗巾子,是要攒到一块叫老林头拿到集市上去卖的。 春丫虽然年纪不大,可自小就跟着孙氏做针线活,绣工称不上了得,却也是拿得出手的。 跟着孙氏做了快一个时辰,春丫觉得自己背都挺不直了。放下手里的绣棚子,抬头看了看孙氏,“娘,你不累啊,要不歇歇吧?” 孙氏笑了笑,手上的活却没挺,“你要是累了就出去走走,去找虎妞玩也使得,别再圈在屋子里头了。” “跟虎妞有啥好玩的,她成天就知道吃。上次要不是她拽着我去张婶子家偷番薯,我哪会被爹骂”春丫翻了个白眼,伸了个懒腰,“娘,我去林子里头刨干果去了。” 孙氏笑骂:“还说人家虎妞馋,你要不是个馋嘴的,你刨松果做啥!明个再去吧,晌午去给你二哥送饭去。” 春丫吐了吐舌头,跳下炕就往外跑。外头秦氏在帮别人写信,秦氏是个识文断字的,平日里帮别家代写信件也能挣些小钱。 春丫跳到秦氏身后看她写字,看到秦氏写道:“......书不尽意,不尽欲言,临颍不尽。”春丫只识得不和书两个字,也不晓得秦氏写的是啥意思,只能眨巴眼睛看着秦氏笔下娟秀的小字跃于纸上。 秦氏把信纸拿到一旁晾干,而后折好装进信封,递给对面的妇人。妇人连声道谢,掏出三个鸡蛋递给秦氏,把那信宝贝似的揣进怀里,匆匆忙忙地走了。 秦氏回头看春丫,故意压低了嗓音逗她:“正好三个鸡蛋,咱娘仨分了,不告诉大嫂。” 春丫就跟着“嗤嗤”的笑。 到了晌午,秦氏果真把那三个鸡蛋煮了,给了孙氏和春丫一人一个,剩下那个给蒙哥儿。春丫看了直翻白眼,蒙哥儿才多大,给了蒙哥儿不就被大嫂吃了,还不如她们娘仨自己偷摸吃呢...... 春丫拎着饭盒正要往外走,孙氏却叫住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鸡蛋来,塞到春丫手里,“去给你二哥送去,可别叫你四哥看见了,省的他回来又磨叨我。” 春丫攥着手里还温热的鸡蛋,笑了笑,从自个怀里也掏出来一个,“巧了,我也留给二哥一个呢。娘这个就当是留给四哥的好了,省的二哥那个大嘴巴瞒不住。” 没等孙氏说什么,春丫就飞快地走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人的心又不是一杆秤,哪能一碗水端平,就像老林头更稀罕昌鸿跟燕妮一样,孙氏也更偏爱昌言跟春丫,春丫比之大嫂更喜欢二嫂。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不过是各凭本事看谁得到的喜爱更强更有利罢了。 春丫拽着袖子抹了把眼睛,粗布的袄子擦在皮肤上的感觉并不太好,春丫看了看袖口那一小片氤氲的水迹,突然想起这还是燕妮的旧袄子,当时孙氏为了让她穿上废了好大一番口舌,最后还在袖口跟前襟上绣了几朵小花她才肯穿。 怕饭凉了,春丫走得快,挑了小道蹭蹭就走到昌言做工的地方。昌言见了她,还不忘跟她开玩笑:“果然还得是妹子来送饭,你嫂子可没五丫头这么快。哎?今个咋还有鸡蛋?丫头你是不是又跟着虎妞去......” “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春丫打断了昌言的话,“这鸡蛋是二嫂给人写信人家给的,二嫂可是一个都没吃,就为了给你留着呢。” 昌言挠着头嘿嘿乐,春丫实在是瞧不下去他这幅傻样,没再多说就走了。 回去的时候又碰见了张婶子,春丫刚想躲,张婶子倒是眼睛尖,忙把她叫住了。 “春丫,给你二哥送饭去了啊。”张婶子笑得跟街口耍杂的那个哑巴似的,看得春丫直发毛,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可真是个好孩子,你娘倒好,成天把你藏着,多金贵的女娃娃啊,还不叫人瞧。” 她昨个还出来洗衣裳来着...... 张婶子不知道春丫在腹诽什么,接着喋喋不休:“看看这小脸,多清秀,也不知道最后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您是咋能从这张肿脸上瞧出清秀的呢...... 春丫直觉今天的张婶子十分不对劲,尴尬地笑了笑,“婶子,我娘叫我早些回去做针线呢,再晚了就得挨骂了。” “你这孩子净会胡扯,你娘可宝贝着你呢,哪舍得骂你。”张婶子对春丫打断了她的话十分不满,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放春丫走了。 春丫回了家就没再出门,也没去刨松果也没再去给昌言送饭,老老实实在家猫了两天,就怕再被张婶子揪到再来一顿念叨。 第三天老林头就领着燕妮回来了,燕妮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特意跑到春丫面前晃了几圈,炫耀之意不言而喻。 倒是老林头,扯着僵硬的笑给了春丫一个头绳,还状似慈爱的摸了摸春丫的头。 春丫有些讶异,以前老林头去集市从来不会给她带东西,更别提颜色鲜亮的发绳,以前她都是去采些野花簪到头上当头花用,唯一一个发饰还是昌言偷偷攒钱给她买的一根木簪子,可是她头发稀戴不上,只好放在箱子里了。 春丫不知道老林头抽什么风,还是很开心的道了谢,晚间才躲在屋子里头偷偷带了,把头蒙在被窝里嗤嗤笑。 秦氏看了也笑,明明是个得了一根头绳就能高兴半天的小姑娘,平日里还非要装的百毒不侵。可这世上哪有天生就坚强的人啊,还不是在一句又一句的冷言冷语,一次又一次的期望又失望中建起的铜墙铁壁,可偏偏旁人给予一点点温暖就能把这墙给烫化了。 第三章:阴云 春丫觉得自己戴了新头绳,心情都变好了几分,尤其是在昌言都夸了她的新头绳好看后,她连看燕妮都顺眼了几分。 小姑娘心情好的飞起,连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最后还是孙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成天在我眼前蹦跶,晃得我眼睛疼,可赶紧消停消停吧。”孙氏把嘴里的线头咬断,说了春丫一句。 春丫撇了撇嘴,消停了。 消停了的春丫又过起了绣花扫地躲张婶的日子,哦,还有损燕妮。 若不是赵氏说漏了嘴,又或者是老林头沉得住气,春丫大概会一直是春丫,被生活磨去棱角,磨掉希望,会像村里的妇人那样扯着嗓门在某个墙角聊着别家的八卦,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发雷霆,会臃肿,会平凡,会怯懦,会变成她所避之不及的那种人。 很多年后,春庭想起那一日还是会感慨,感慨赵氏的急躁,感慨老林头的浅薄,感慨她成了春庭,而不再是那个小村庄里要面对未知的未来的春丫。 春丫拿了绣线正要往屋里走,抬眼就看见赵氏趴在灶台上掀开锅盖,伸手抓了几个窝头。 赵氏回头看见春丫,有些尴尬的缩回了手,嘴角弯起僵硬的弧度,解释道:“这不是蒙哥儿饿了吗,我寻思给他拿点吃的……” 蒙哥儿才多大点,吃窝头也不怕噎着。饿了就直说呗,家里是穷,那也不至于差她那两个窝头啊,还能饿着她不成?春丫没搭话,直接进了里屋,关门前听见赵氏嘟囔了一句:“横什么呀,我看你以后给傻子当了媳妇你还怎么横!” 春丫没在意,晌午的时候还当玩笑学给秦氏听:“……还给傻子当媳妇,我呸,她也就知道逞嘴上功夫。”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秦氏可没当成玩笑话来听,村里头就张秀才家一个傻子,若赵氏说的是真的,那春丫岂不是……秦氏打了个寒颤,想到最近老林头一反常态对春丫和颜悦色,越来越觉得不对。 张家那傻子都快二十了,村里的人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哪家愿意把自家闺女嫁给个傻子啊,前阵子张婶子还打人家虎妞的主意呢,叫李婶子知道了转头就把虎妞的亲事定了下来,日日把虎妞拘在家里,连春丫去找都不叫出来。 秦氏笑着应了春丫几句,待到吃过午饭后,挎着个小篮子往村口走去。 秦氏抿了抿鬓角的碎发,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的敲开了张婶子家的门。 张婶子开门见是秦氏,脸上浮现出夸张的惊讶来,“呦,这不是秦举人家的丫头嘛,今个咋有空来咱这小院子里来呦。” 秦氏似是没听出来张婶子话里的挖苦,笑得依旧温婉,“这不是我大嫂家的蒙哥儿这两日肠胃不太好,昨个叫村东头的吴大夫来瞧了瞧,说是得喝些牛乳。我这寻思着,咱这穷乡僻壤得,也就是婶子家的牛乳最是新鲜,这不,我这闲人就来求上一盅。”边说着便从篮子里摸出三个鸡蛋来。 “昌言家的,这三个鸡蛋换一盅牛奶,是不是有点少啊。”张婶子站在门口没动,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 “自然,这篮子里还有,婶子说要几个,咱就给几个。”秦氏依旧没恼,笑吟吟的补了一句。 张婶子这才扭着腰进了后院,过了好半天才端了一小碗牛乳出来,“六个鸡蛋,昌言家的,你可别没带够啊。” “哪能呢。”秦氏接过装着牛乳的小碗,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怎么没见禹哥儿出来?” 禹哥儿就是张家的那个傻子。张婶子听了秦氏的话,意外的没有暴跳如雷,话里透出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来:“这天都凉了,叫他出来做什么,着了凉还要花钱开药。” 见话头扯开了,秦氏自然而然的接了一句,“禹哥儿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吧?婶子可定下哪家的姑娘了?” “哪家的姑娘能看上我家禹哥儿啊。”张婶子虽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们家禹哥儿,怎么着也得找个相貌端正的,勤快的,要是知根知底的就更好了。昌言家的你人缘好,有没有谁家的姑娘可别忘了给婶子介绍介绍。” 张婶子每多说一个字,秦氏的脸就白一分,最后强扯出一个笑脸来,“婶子净会说话,我能认识几个人,婶子家条件好,自然是能寻到好姑娘家的。” 说完这一席话,秦氏几乎落荒而逃,张婶子不明所以,在后面扯着嗓子喊道:“昌言家的,可别忘了把碗给我送回来啊!” 相貌端正,勤快持家,还知根知底的没出门的姑娘家,除了她家五丫头这村子里就没别人了!再加上赵氏早间那番话,秦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秦氏踉踉跄跄的跑回家,赵氏见了很是挖苦了一番:“呦,二弟妹咋慌慌张张的,是后面有狼撵咋的?哎呀!这牛乳都撒了大半碗了,二弟妹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一撒可就是四个鸡蛋没了呢……” 秦氏没理会赵氏的言语机锋,只道了句抱歉就进里屋找孙氏去了。 “娘。”秦氏确认关好了门之后爆豆子一样跟孙氏把今天的事说了,“爹怕是要把五丫头卖给张家那傻子当媳妇了!” 孙氏手里的针“噗”的穿过绣布,愣了一瞬间,才不可思议道:“老二媳妇,你说啥呢,五丫头,咋就,咋就要卖给傻子当媳妇啊?” “那就得知道张家给爹开了什么价了。”秦氏镇定了下来,抓住了孙氏的手,好似握住了一块寒冰。 “哪能呢,哪能呢,这可咋办……不对,不对,他咋能把五丫头给卖了?五丫头也是他闺女啊!”孙氏近乎崩溃,她疼爱了这么久的**,要被她的丈夫卖掉!卖掉! “娘!”秦氏捂住了孙氏的嘴,“大嫂在外头呢!” 孙氏没再哭出声,只抽抽搭搭的坐在炕上落泪。她知道秦氏心思细腻,若不是打听清楚了又怎么会把这件事捅到她这里来。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啊?老林头做的决定她也没法改变啊…… 秦氏看孙氏渐渐镇定下来,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娘,你听我说,你不会想要五丫头嫁给一个比她大了十岁的傻子吧?” 孙氏茫然的点了点头,“可我能咋办啊?总不能现在给五丫头定门亲事吧?” 秦氏叹了口气,“你就是能找到跟五丫头定亲的人,爹怕是也不会同意了。” 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老林头不肯,春丫就嫁不出去。同样的,只要老林头肯,就是让春丫嫁给个傻子,春丫也得嫁。 “现在只有一个方法能帮五丫头了。”秦氏看着孙氏的眼睛,缓缓道,“端看娘舍不舍得了。” “要,要咋办?”孙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死死的抓住了秦氏的手,“老二媳妇,娘知道你聪明,你快说!” 秦氏附在孙氏耳边嘀咕了几句,孙氏整个人如遭雷劈,半晌,才呐呐地张开嘴,“五丫头,五丫头才将十岁啊,我哪能放心……” “所以才问娘舍不舍得。”秦氏的话似乎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娘,不这么做,五丫头可就要被卖给个傻子了啊!” 孙氏打了个寒颤,想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那就照你说的办!” 第二日一早,秦氏就背了个篓子招呼上春丫,“走了五丫头,这衣裳你再拖着不洗,可就要生蛆了!” “又不是我的衣裳。”春丫嘟囔了几句,跟上了秦氏,“二嫂,你不在家帮人写信啦?” “哪有那么多信要写啊。”秦氏亲昵的刮了刮春丫的鼻子,“寄封信要好多钱的,这小山沟沟里,哪来那么多人有闲心找人写信啊。” 春丫瞄了几眼秦氏,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那二嫂不给二哥送饭去呀?” “小混球,净会跟我打趣!”秦氏看着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春丫,心中酸涩不已。 多好的一个小姑娘啊,跟朵花似的,娇嫩的花瓣上还坠着晨间的露珠,那是小姑娘那双能被人一眼看到底的眼睛啊。没有心机,没被世俗污染,绕是经历过些许挠痒痒似的风雨,可她还是被保护的很好。 可是这朵花就要被掐折了。 秦氏牵住春丫的手,小姑娘的手掌才到她第二个指节的地方,摸上去不像小姑娘的脸蛋似的滑滑嫩嫩的,反而有些粗糙,秦氏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 村外头那溪水已经冻住了,秦氏就领了春丫去村头有口井边上。井口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秦氏没叫春丫靠近,四下瞧了瞧,确定没有旁人了之后才把春丫拽到一边。 春丫诧异的看着秦氏从那篓子底下掏出一个小布包袱来,而后塞到她怀里。 “二嫂,这是干啥呀……” “五丫头,你听我说。”秦氏打断了春丫的话,没再加她说下去,“拿着这个包袱,马上走!” 第四章:启程 春丫裹紧了身上的袄子,试图让身上能多聚集一丝暖意,然而无济于事。 从外头吹进来的风是凉的,身上是凉的,心也是凉的。 春丫突然就有一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秦氏叫她走,走得远远的,省得嫁给那傻子当媳妇,走到县城里去,去找孙氏的娘家人,求也好,哭也好,只要叫孙家人收留了她,她就能有一条活路。 她听了秦氏的话,沿着那条路走啊走,明明老林头驾着牛车一日便能到的地方,她走了足足三天,走的鞋底都要磨烂了,也没瞧见县城的一片影子,只叫她寻到了这间破庙,破烂的门窗连风都挡不得一下。 滚烫的泪滑倒脸上就被吹凉了,春丫哭的抽抽嗒嗒的,若是往日无论是孙氏还是秦氏早就上前来哄了,可是今日,她身边既没有向着她的二哥,也没有护着她的二嫂,更没有宠溺她的娘亲。 春丫甚至想,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嫁给村头那傻子呢,好歹不用在这荒郊野岭挨饿受冻。她虽不招老林头稀罕,可是孙氏会偷偷补贴她啊,她也是被娘亲和哥哥宠着护着长大的啊,她是没有燕妮娇气,可是,可是,她就该被这么作践吗? 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伴着皎洁的月色,伴着呜咽的风声。 睡着了好,梦里啥都有。 春丫抹了把脸,她刚梦见同燕妮抢鸡腿吃,还抢赢了,就被冻醒了,鸡腿没有了,只有半块干馍馍,还是三天前的,早就硬的咯牙。 心里埋怨归埋怨,可还是得往前走,她已经走出来三天了,早就没有再回头的机会,往后的日子没有娘和二哥护着,都得靠她自己挺下来。春丫勉强嚼了小半块馍馍,实在是吃不下了,拢了拢自己的小包袱,迎着寒风走出了破庙。 这边春丫还在寒风中苦苦挣扎,那边林家已经炸开了锅,老林头拎了杆烟枪坐在院里头,顾氏坐在屋里头的炕上抹眼泪,燕妮毫不在乎的抓了把瓜子,到底没敢明目张胆的在院子里头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台跟前同赵氏嚼舌根。 一直到晌午昌言黑着一张脸回来,一句话没说进屋直接跪在了孙氏前头,“娘,是儿子没用,没能把五丫头捞上来......” 孙氏哭得险些背过去,五丫头是她叫老二媳妇送走的,秦氏是个机灵的,在井边散了衣服伪造成春丫跌进井里的样子,直到天都黑了才叫昌言去找,四五个时辰都过去了,昌言那还找得到人,只当是春丫真掉进了那井里头去,这三日日日去那井边捞人,连根毛都没捞到。 孙氏哭得倒不是这个,只是她一想到春丫自己一个半大的孩子背井离乡,就为了不叫老林头卖给个傻子,她这心里就抽抽的疼。 “成天就知道哭,你哭有啥用,能把张家那泼妇哭回去吗!”老林头烦躁的朝屋里头喊了一句,孙氏听见了终于忍不住爆发:“张家婶子为啥在咱家门口耍?还不是因为你收了人家的钱!就因为两个钱你就要把闺女卖了,你还是人吗你!你不想让她耍,你倒是把钱还人家啊!你跟我喊有啥用!” 老林头气的脸色发青,“谁知道那丫头这么不中用,洗个衣裳都能把自个掉井里头去!再说张家那小子咋了?我养了她快十年还给她寻个好人家,收点聘礼咋的了?要钱没有,给三丫头买新衣裳了!” 孙氏捂着心口,实在是想不通老林头咋就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把卖女儿的勾当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你把钱给三丫头花了,那就把三丫头嫁过去!左右五丫头都没了,都是咱家的闺女,五丫头嫁得,三丫头也嫁得!” “哪能把三丫头嫁给个傻子......” “你还知道那是个傻子!”孙氏悲愤的看着老林头,“三丫头是你闺女,五丫头也是啊!你平日里偏心眼子我都不说啥,你咋就能拿五丫头的婚事随意作践啊!这下好,五丫头没了,我看你拿什么应付张家!” 林家怎么闹春丫是无从得知了,她只知道,她终于瞧见县城了。 春丫走在街上,看着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得让她有些无法适应。街边有各式各样的摊子,春丫看着那些吃食狠狠的抽了抽鼻子。 寻了个角落把小包袱打开,春丫看着里头仅有的十来个铜板,叹了口气。那已经是孙氏能拿出来的全部家当了,其实孙氏还给了春丫一对银镯子,叫春丫贴身揣着了,那可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 拿了两个铜板买了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春丫幸福的眼睛都要眯起来了,刚要把包子塞进嘴里,就觉得眼前一黑,手里的包子顺势滚到了地上。 她的包子!她还一口都没吃呢! 再然后,就没了意识。 等到春丫再醒过来的时候,只瞧见身边坐了好几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瑟瑟的缩在一起。春丫拽了拽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开口问道:“这哪啊?我咋在这呢?” 那小姑娘同情的看了春丫一眼,回道:“这是在马车上呢,你是被人弄晕的吧?这是人贩子的地界,不晓得要把咱们卖到哪去呢。” 一听见卖这个字春丫就来气,她费劲巴力从家里偷逃出来就是不想被她爹卖了,结果逃出来倒好,还是要被人卖掉。 春丫的药劲刚过去,脑子还不算清醒,借着这股火气,一把掀开了车厢的帘子,在一群小姑娘错愕的眼神中跳了出去。 才不要被人卖掉,这是春丫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赶车的汉子被春丫吓了一跳,连忙停车。 春丫前脚刚落地,后脚就有几个彪形大汉围了过来,还未等春丫站稳,一脚踹过去就把春丫踹翻在地上。春丫被这一踹一摔,疼的蜷缩起来,脑仁终于清明了些。 “呦,这还是个烈性的,都愣着做什么呢,还不把她送回车上去!这可是前头那辆车上的,打坏了你们几个陪得起?”从那边汉子身后走出来个浓妆艳抹的婆子,装模做样的摇着把团扇,轻蔑的看了伏在地上的春丫一眼,“小丫头,也亏得你生得一副好皮相,要不然,想从你曹妈妈手底下跑出去的,还没几个能全须全尾的活着的!” 春丫咬着牙,不叫自己疼的哭出来,任由那几个汉子想丢小鸡仔一样把自己丢回车上。 再次回到车上,春丫才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几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正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见春丫看她们,纷纷偏开了目光。 春丫抽了抽鼻子,强忍着疼把自己挪到个角落里蜷缩起来。 这人一倒霉起来咋就能倒霉成这样呢,早知道会被人贩子拐,还不如叫她爹把她卖给村头那傻子呢,至少这样卖出去的钱好歹也落到自己家手里头,不至于便宜了个丧尽天良的婆子…… 揉了揉手肘,刚才那一下磕的不轻,冬天的衣裳厚重,春丫不好把衣裳掀开看伤,估摸着也是青了,还有腹部叫那汉子踢了一下,也拧劲的疼。春丫不敢再出声,只能憋着泪,忍着疼,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再醒过来外头天就黑了,春丫只觉得腹中空空如也,她的包袱早就不知道哪去了,又好几天不曾吃过饱饭,这会子饿的不行。可看了看四周,跟她一个车里的小姑娘都已经睡过去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悄悄的掀开帘子往外瞧一瞧。 马车已经停了,外头有一群汉子聚在一起饮酒作乐,还有几个围着马车没走。春丫皱了皱眉,这荒郊野岭的,莫说有这群汉子在这个看着,便是没有,也走不回城里去,她睡了整一下午,哪还知道这马车开到哪里来了。 既然逃不出去,又没有饭吃,春丫只好逼着自己接着睡。可她已经睡了一下午了,又饿的不行,越想睡越清醒,最后只能干脆瞪着眼睛坐在车里。 白日行车,走的也都是偏僻的小路,夜间休整也是找了荒凉的地方,分工明确,有人巡逻,很显然这群人是这行里的老手了。春丫叹了口气,她以前跟虎妞出去野,净听孙氏拿人贩子唬她,这下好,她当真遇上人贩子了,前路未卜,真真是晦气到了极点。 春丫正胡思乱想着,感觉有人碰了碰她,一扭头,一块干馍馍差点没戳到她脸上。春丫错愕的看着那小块干馍馍,还有拿着馍馍的小姑娘。 “你快吃吧。”那小姑娘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发干粮的时候你睡着了,她们都不叫给你留,我偷偷的留了半块,你快吃。” 春丫接过那小半块馍馍,感动的几乎要哭出来,哪怕是硬得硌牙,春丫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啃完了,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谢谢你。”春丫真诚地道谢,“我叫春丫,你叫啥啊?” “我叫小荷。”那女孩细声细气的回答道。 两个女孩看了看对方,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第五章:夜语 如此行进了几日,春丫也不知行到何处,每日与小荷依偎至一处。 春丫往前连老林头的牛车都没坐过几次,更何况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日日靠在小荷身上,只在每日发放干粮和水的时候被小荷摇醒,奋力在一群女孩手里抢下两块干馍馍来。 以往日日同燕妮争东西,这几年下来春丫的战斗力提升了可不止一点半点,这头一辆车上的姑娘都是生得极好的,大多都是娇养得女儿家,哪还有春丫这样的野丫头,即便是身子不大舒坦,春丫的战斗力也非同一般。 每天发的干粮都是有定数的,抢不到就得饿着。而春丫不仅能抢到自己吃的,还能把小荷的那份也抢出来,直叫车上的女孩都愤然不已,不由怀念起春丫刚被拐来**的药效还未消时安安静静的样子。 谁能想到看着清清秀秀的一个姑娘抢起吃的来跟条疯狗一样! 春丫日日啃干馍馍,觉得自个都要变成一块干馍馍了,直到小荷把她摇醒,贴到她耳边说了一句:“春丫,快醒醒,要下车了。” 春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着车里的女孩一个接着一个下车,也被小荷扶着跳下了车。 双脚落到地面上,春丫觉得整个人都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头不晕了体不乏了,能一口气挑两桶水从村口回家了。 可是等着春丫的不是两桶水,而是一个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嬷嬷。 曹妈妈端着一脸谄媚的笑容,甩了甩手里的帕子,道:“严嬷嬷您瞧瞧,这些个丫头都是我亲自挑出来的,样貌肯定没话说。若是您满意今个就把人领回去?” 那帕子拂过春丫的脸,一股浓郁的香粉味就传了过来,弄得春丫鼻头发痒,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叫自己打出喷嚏来。 严嬷嬷扫了一眼曹妈妈身后的女孩们,下巴动了个极小的弧度,若是不细瞧怕是都看不见,可曹妈妈却因为这细微的动作而笑开了花。 “还不快跟着严嬷嬷走?严嬷嬷肯收下你们,那可是你们天大的福气!”曹妈妈挥着帕子,将女孩们赶到严嬷嬷身后,然后接过严嬷嬷身边的小丫鬟递来的钱袋子,打开一看,不由笑开了花,“嬷嬷出手果真大方,那这些个丫头就交给您了,奴家还有旁的事情,就先告退了。” 严嬷嬷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转过头去没再看曹妈妈,只仔细的打量着女孩们。 春丫离曹妈妈近些,听见曹妈妈离开前小声嘀咕了一句:“都是做这行买卖的,死老婆子甩脸色给谁看,呸!” 严嬷嬷似乎是想从女孩们的脸上看出朵花来,盯了半晌,才开口道:“我不管你们从前是个什么身份,如今落到我这老婆子手里,你是官家小姐也好,是乡下的野丫头也罢,都在我手底下老老实实地学规距。谁要是敢起什么幺蛾子,可别怪老婆子不留情!” 见女孩子们都吓得变了脸色,严嬷嬷似乎很满意,给了小丫鬟一个眼神,叫她领着女孩们走了。 春丫和小荷跟在后头,路上七拐八拐,拐进了一个不大的小院里。 那小丫鬟清了清嗓子,道:“今后你们就住在这院子里头,统共三个厢房,十人一间。等到晚间有人来给你们送换洗的衣裳,今个念你们初来乍到,便免了你们的规矩。从明个起,你们卯时就得起来跟着嬷嬷学规距,不听话的,可别怪嬷嬷把你卖到勾栏院里去!” 小丫鬟的声音脆生生的,听起来讨喜,长相也讨喜,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春丫捅了捅小荷,压低了声音问道:“小荷,你知道啥是勾栏院不?” 小荷愣了愣,支吾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就是,就是,不好的地方......哎呀,你怎么这个都不知道,那、那不是什么好人家姑娘呆的地方就是了!” 春丫眨了眨眼睛,懂了。 不就是女人家去|卖|身子的地方吗,就跟张婶子说村里的陈寡妇似的,那会她蹲墙角听见了回去跟她娘学被她娘好一顿臭骂。 春丫瞧了瞧身边这些个水灵灵的姑娘,忽地打了个寒战,觉得她们被卖到那地方去的可能性非常大,她一点都不想做那个被万人嫌的姑娘。 那她还是老老实实听话好了。 春丫和小荷在东边那个厢房里头找了两床铺盖,在炕上寻了个角落收拾好。虽然一屋子都是小姑娘,但到底有十个人,又都是互不相识的,都想要让自己占的地方多一些,原本还算宽敞的炕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小荷正低头将被褥叠整齐,就听见那头有两个姑娘吵了起来,而春丫正看得津津有味,大有要拍手叫好的架势。小荷连忙把春丫拽过来,轻声道:“莫要再看热闹了,过来帮我,一会她们再怎么吵你也莫要掺和。” “为啥呀?”春丫眨巴眨巴眼睛,以前她在村里可是劝架的好手,要是小荷不拉着她,她还真就要上去劝架了。 小荷叹了口气,“傻丫头,大家都不熟悉,你是好心,可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反咬你一口。你也瞧见了,不论是那嬷嬷还是领路的姑娘,哪个都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与其这时候和别人生了事端,倒不如安安分分的,到时候求着嬷嬷把咱卖个好人家。” 春丫懵懂的点了点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小荷,“小荷,你好聪明啊,懂得真多!” 到了晚间,果然有人送了换洗的衣物来,女孩们换上统一的粗布小袄,吃过饭后,便各自散了。 晚上的伙食要比马车上的好了太多,一人一碗白粥一个馍馍,还有几根小菜。虽然那粥里也没几粒米,但春丫还是吃的很满足。 吃饱喝足后,春丫便和小荷并排躺在炕上,炕上烧的还算热乎,春丫有些昏昏欲睡,突然听见小荷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 春丫脑子有些不太清明,“能怎么办?我们不是要被卖掉吗......” “说你是傻丫头你还真傻啦?”小荷戳了戳春丫的脑袋,“你是要被卖掉,可你也得想想你要被买到什么人家里去啊?” “这还能自己挑啊......”春丫懵了懵,“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呀......” 小荷趁着夜色翻了个白眼,没叫春丫看见,“你当然是没法自己挑人家的,可是那个嬷嬷成呀,你身上可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春丫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只有我娘给我的一对银镯子......” “那就成了。”小荷道,“这些天你就好好学些规矩,待到过些日子你便去求那嬷嬷,把镯子给她,求她帮你许个好人家。” 春丫一听就急了,“那可不行,这镯子可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了,以后估计都见不到我娘了......” “你咋就能傻成这样!”小荷恨铁不成钢道,“你不是有一对吗!你要是想留个念想留一个不就成了!” “是哦。”春丫呆呆的回了一句。 “到时候呀,不用找那大富大贵的人家,只要主家仁慈些,等到到了岁数就把你放出去,许个管事也好,许个庄户也好,做个正头娘子,便是日子过的清贫些,也好过给那大户人家的老爷做小强。都是过过苦日子的,总归不会比现在差了。你也瞧见了,跟咱一个院里的哪个有长得差的,若是进了那深宅大院里,遇上那不厚道的主子,被抬去开了脸,运道好的有个一儿半女能抬了做姨娘;若是那运道不好的,这辈子就在那耗着,怕是连个通房都算不上。”小荷絮絮叨叨的说着,说得春丫昏昏欲睡。 春丫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说啥呢?啥是姨娘?通房又是啥?” 小荷有些无语,温声解释了两句,想了想又道:“睡吧,等到时你便知道了。这两天莫要与那几个纠缠。” 春丫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靠着小荷就睡了。 接下来的几日,严嬷嬷亲自上阵来教女孩们学规矩,从言谈举止到做人处事,一抬手一张口都要按照规矩来。几天下来春丫简直心力交瘁,反倒是小荷,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 “小荷你好厉害啊……那严嬷嬷叫你顶鸡蛋你都顶得住。”春丫趴在炕上,半死不活的同小荷讲话。 “那有什么的,你不也能做到。”小荷把手里的食盒放下,“快起来了,别再趴着,先把饭吃了。今晚上严嬷嬷还要加训,吃完饭还能歇上一会。” 春丫只好从炕上爬起来,勉强扒了两口饭。食盒里头放着两碗饭和两碟小菜,不算太好,但这伙食也不差了。 还未等春丫将碗筷收拾好,就听见外间传来瓷器破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女孩的尖叫。春丫连碗筷都顾不得,跳下炕去扒在窗框上往外瞧,只见外间两三个女孩正在争吵,地上散落了一地的饭菜和碎瓷片。 “跟你讲了多少次不要去凑热闹,这时候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小荷在春丫头上敲了下,抬手将窗户关上了。 “我就看看又不出去……”春丫小声嘟囔了两句,刚要跳下地帮小荷收拾,就听见外面传来严嬷嬷的声音。 “好啊,这几日的规矩就是这么学的,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第六章:离别 春丫和小荷对视了一眼,将窗户推开个缝,两个女孩小心翼翼地趴在窗框上往外瞧。只见那三个刚才在吵架的女孩已经歇了声响,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对面的严嬷嬷正从身边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根戒尺,春丫和小荷见了不由齐齐打了个寒颤。 那戒尺 女孩们是都见过的,落在手心就是一道红印子,三四天都消不下去。小荷扒了春丫一下,示意春丫下来,刚要抬手关窗,就听见外面严嬷嬷说到:“都别在窗户后面偷摸的瞧了,要看就都正大光明的出来看!” 春丫刚要躲回屋子里去,就被小荷一把抓住,拽着往外走。 “你做什么呀?”春丫低声喊道,“你不是说不要掺和这些事情吗?现在出去做什么,严嬷嬷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出去万一把我们一起罚了怎么办?” “傻丫头,你还没看明白吗,严嬷嬷这是要杀鸡儆猴呢!”小荷急道,“你这时候不出去才会被罚呢!” “是,是这样吗?”春丫眨了眨眼睛,有些懵的问道。 “我还能害你不成?”小荷拽着春丫的手,“别怕,还有我陪着你呢。” 到了院中,果然,除了跪在地上的那三个,其余二十多个女孩一个不差都站成一排,怯怯地看着严嬷嬷。 小荷紧紧握着春丫的手,看着严嬷嬷的戒尺一下下地打在三个女孩的脸上,只不大一会就肿的老高,看得女孩们心惊肉跳。那戒尺打在手上都那么疼,更何况打在脸上,这几个女孩的脸怕是毁了,可在这个院子里的女孩不就是因为脸蛋长得好才被选进来的,若是连这个优势都没了.... “没事的,别怕,我在呢,我在....”.小荷攥着春丫的手不停的低声念叨着,也不知到底安慰谁。两个女孩交握的手里都是汗,过了一会又被风干,凉的不可思议。 待到春丫缓过神时,已经被小荷领着回了屋子里,小荷拿着热帕子替她擦手。春丫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一句:“小荷,你做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小荷顿了顿,才道:“我本来也有个妹妹,若是她还在,该同你一般大了。” “春丫,你想不想,听听我的过去?” 春丫抬头定定的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娘呢,本来就是个丫鬟,从小就被我主母家买下来,她多傻啊,人家说什么她信什么,年轻的时候,趁着还有几分姿色,被主母做主给我爹做了通房。” “哦,通房就是给人做小,甚至连做小都不如,至少人家还有个名分,她连个名分都没,就在那后宅里熬啊熬,熬到人老珠黄,也只生下了我。她怀我妹妹的时候,所有大夫都说她怀的是个男孩,那时候我大哥还没成家,主母怎么能容忍有一个庶子出现啊。” “我娘那个时候,已经怀了八个月了,数九寒天,被人推到池塘里,结果呢,是个已经成型的女胎。我娘,也没了。” “后来啊,我爹生意出了问题,家里丫鬟婆子都散了,我呢,也被那个女人卖掉了。不对啊,是我自己把我自己卖掉的,我不想给一个老男人当妾。我娘死之前跟我说,日子过得再难,也不要给人做小了。” 两个女孩依偎着,说着本不是这个年纪该讨论的话题,到天色微微亮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起来春丫只觉得脑子要炸开了,连摔了两个茶杯,挨了严嬷嬷五下戒尺才算完事。等到晚间吃饭的时候手肿得连筷子都要握不住了,又挨了小荷两个暴栗,拿浸了凉水的帕子敷了一会手心,最后委屈巴巴地上了炕。 春丫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小荷的袖子,悄声道:“小荷,我们还要不要给严嬷嬷送东西啊?” 小荷叹了口气,戳了戳春丫的脑袋,问道:“你这几日也看到了,那严嬷嬷可是那种贪财的人?你那两个小细镯子人家还不一定瞧得上呢,你就好好留着做个念想吧。” 春丫摸了摸贴近胸口的位置,那两个镯子她一直都贴身放着,都没给别人看过。她以后,大概再也不会见到她的亲人了吧。 “你往后可不许再像今天这样了,你若是再这般心不在焉的不好好学规矩,到时候你看严嬷嬷不把你买到山沟沟里去。”小荷边替她换冷帕子,边念叨着。 “我本来就是从山沟沟里出来的......”春丫撅着嘴,其实她学的还蛮好的,不就是昨个没睡好才会失误的嘛,平时她可不会这样的。 “就你贫,你还是想着明个怎么少摔两个茶杯吧,”小荷探头看了看外面,又道,“严嬷嬷这会还没过来,今晚上应该不会再加训了,你好好歇着就是了,明天可不能再这样了。” 春丫和小荷都是聪慧的,当然,春丫就是个憨丫头,只懂规矩却不懂人情世故,处处都要小荷提点着。如此过了两个月,总算在严嬷嬷手下熬出了头,可两个女孩没有一个能高兴起来的,谁知道接下来等着她们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家。 小荷握住春丫的手,定定地看着春丫的眼睛,半晌才道:“丫头,我以后大概,不能再同你在一处了,你只记着,你不需要多聪明,你只要够忠心,够坦诚就可以了。只要你的卖身契被交到别人手里,那个人就是你的主子,你这辈子,就只有那一个主子,你明白吗?” 春丫狠狠的点了点头,眼泪不受控制的砸了下来,“我明白,我都明白的,小荷,我不想跟你分开!” “傻丫头,哪有不会离开的人啊,只不过是早一时晚一时的事情罢了。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别哭了,到时候哭花了脸,可没人愿意要你做丫鬟了。”小荷说着说着自己也红了眼眶,强忍着把眼泪憋回去,拿起手边的一套簇新的小袄,亲手替春丫换上,又给她挽了两个圆圆的发髻,看上去讨喜极了。 小荷牵着春丫的手走到院子里,同别的女孩站在一处,望着站在前头的严嬷嬷。 “从今个起,你们就不再是我这院里的人了,从我这学的规矩,谁要是敢忘了,在你们主家没了体面,可别怪在我老婆子头上!”严嬷嬷在前头厉声说道,“到时候也别怪自己比不过那些个家生子,该教的老婆子我都教给你们了,到时候也别说是从老婆子我这出去的!” 女孩们听了训后就被领到马车上,晃晃悠悠了一个多时辰,春丫靠在小荷身上,手里死死拽着她的袖口,一路上两个女孩谁也没说话,静静的依偎在一起。 待到下车的时候,之间那马车停在一座宅邸的角门处,女孩们依次下车站成两排跟在严嬷嬷后面,从那角门走进去,都不必细看也知道这宅子不小。 春丫死命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眼神都不敢向四周乱飘。两个月训下来虽比不上那从小把规矩刻在骨子里的女孩,但好歹走起路来也像模像样,只是这路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春丫都想要像以前那样大步跑起来了,可以看前面的严嬷嬷,又想了想那把竹戒尺,只能老老实实跟在队伍里踩着小碎步往前走,直走的汗流浃背,才算到了一处院子里。 严嬷嬷上前几步同一个婆子攀谈了几句,就领着女孩们往花厅里去了。花厅里头坐着个妇人并好些个丫鬟婆子,春丫从前哪见过这阵仗,好在她站在第二排,个子又不高,被前面的一个女孩挡的严严实实。 那夫人同身边的一个婆子说了些什么,春丫紧张的要死,愣是没听清她们说的是啥。那婆子走过来,问了站在前排的几个女孩一些问题,最后留下了三个女孩。 “茹姐儿那前些日子不是说缺人吗,把人领去叫她挑两个。”那夫人如是说。 于是春丫就又跟着走啊走,身上的袄子不算厚实,可春丫觉得自己身上始终热气腾腾的。春丫觉得严嬷嬷应该是高兴的,要不然她走的怎么那样快,虽然她还是板着张脸。 可转念一想,春丫到有些舍不得严嬷嬷了,虽然这老婆子凶了些,可到底没短她吃没短她喝,人还是蛮好的。春丫偏了偏头,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小荷。 她更舍不得的,是小荷呀。 拐来拐去,又拐到了一处小院子里,这院子不比刚才那个看着大气,却精致了些许,看着多了些婉约的意味。 可这次却是连屋子都没让进,就站在院子里头。有人端了垫了软垫的圈椅来放在前头,紧接着就是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孩走了出来,坐在那椅子上。 春丫低着头,只能看见那女孩裙摆下露出的一点绣花鞋,那上面的花样子好看极了,颜色也鲜艳。春丫低低叹了口气,有钱人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这样一个小院子比起她家那个破院子都好的太多。 春丫正胡思乱想着,就看见眼前多了一双淡青色的绣鞋,还未等春丫抬头,就听见有个轻柔的声音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第七章:新生 春丫愣了一下,才低声回道:“我,奴婢,奴婢叫春丫。” “抬起头来。” 春丫慢慢把头抬起来,只见面前站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微笑的看着自己。春丫愣愣地和她对视着,半晌,有一滴汗顺着鬓角留下来,顺着脖颈流到衣领里。春丫觉得痒极了,可又不敢伸手去碰,只好抿着嘴强忍着。 终于,那女孩又问道:“今年几岁了?可识字?学过针线活没?”声音轻柔,只叫人如沐春风一般。 “奴婢今年十岁了,只识得不多字,会绣些简单的花样子。”已经回过一次话,春丫这次讲起来就顺当多了,声音脆脆的,带着小姑娘的活泼。 那女孩听了便笑,“蛮好的,一会叫钱妈妈来看看,我是蛮喜欢这样子的小姑娘的。”后半句是对着另外一个站在圈椅旁的女孩说的。 “你喜欢有什么用,还得是姑娘自己欢喜才是。” “说的就是,姑娘在这看了半晌怎么也不说句话。” 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孩终于说了话,“是蛮好的,冬夏都有了,这再来个春,在凑一凑,都能凑出个四季了。” 几个女孩齐齐笑了,又挑了两三个女孩子问了些问题。春丫死死攥着手,可这些人一点都没有要问小荷的意思。春丫偷偷的看了小荷一眼,见小荷面色如常,有些郁闷。 到最后来了个婆子,同那几个女孩讲了几句,春丫站得远,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那就只留个春好了,劳烦严嬷嬷跑这一趟,环晴,你去跟严嬷嬷交接下。”被称作姑娘的女孩笑眯眯道。 环晴便是那一开始问春丫问题的那个,听了这话不禁问道:“不是说要留两个的?” 春丫默默的听着,其实心里紧张极了,只盼着小荷也能同她一起被留下。 “我听说母亲院里柳妈妈家的女儿不是也十一了,是叫秋枝的吧?一会我去同母亲说一声,这不正好凑齐个春夏秋冬了。”女孩语调缓缓道,“只留这一个便够了。” 严嬷嬷自然是乐意的,陪着笑脸跟着环晴走了,另一个女孩则上前来领春丫去了屋里。 屋里烧着炭盆子,暖烘烘的,那女孩领着春丫站到一边,伸手替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笑道:“不必这么拘谨,姑娘是极和善的人。听说严嬷嬷那规矩是极严的,咱这虽没那么大规矩,可前头那位钱妈妈你也见着了,平日里是不苟言笑的,你若是和旁人打闹可千万别叫她给抓到了,抓到可是要扣月钱的。哦,对了,我叫环佩,刚才听你说你叫春丫?谁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一会姑娘的大概是要给你改名的。” 环佩语速极快,不一会便说了这么一长串。春丫反应了一会,才道:“是我爹给我起的,他说贱名好养活。” 环佩“噗嗤”的笑了一声,“我倒是听说过这说法,没想到还真有这么给孩子起名字的。”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一群人簇拥着她家姑娘就回来了。钱妈妈叫春丫给姑娘磕了头,又敬了茶,就算是认了主了。 “刚听环佩说你这名是你爹起的?虽是长辈的一片心意,但到底听着不太文雅,既然你认我做了主子,我就做主给你改个名。我这院里的二等丫鬟有了夏芸冬茧两个,正巧你名字里占了个春字,叫春庭如何?”姑娘笑眯眯的说了几句,看向春丫,哦不,现在是春庭了。 春庭想着严嬷嬷教的,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口中道:“谢姑娘赐名。” “那就叫环佩领你去歇着,叫她们春夏秋冬四个住一屋,小姑娘凑一起热闹些。” 环佩性子比环晴跳脱许多,一路上嘴就没停下来过。春庭默默记着,姑娘的闺名叫白浣茹,小字函畅,芳龄十三,精通琴棋书画,上知天文下至地理,可管家可议政。简而言之,就是非常完美的一个女子。 “就是这了,那两个丫头还没回来,等她们回来了叫她们领你去四下转一转认认路。”环佩指了指前面,“你从严嬷嬷那没带来什么吧,一会秋枝来了一块领你俩去领东西。那屋子里头有还有两套没用过的铺盖,你自个拿一套收拾了就成。” “我知道了环佩姐姐,我自己收拾就成了,您去忙吧。”春庭道。 “客气什么,以后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诺,那边就是我跟环晴的屋子,离得不远,要是我俩不值夜,有什么事你就来找就成。”环佩又嘱咐了两句,“成了,你自己呆一会吧,我先回姑娘那边了。” “嗯,环佩姐姐慢走。”春庭应了一声便进了屋子里。 屋子不小,住四个女孩子绰绰有余了。有两张床铺上被褥整齐,想来就是夏芸和冬茧的了。大概是没人在的缘故,屋里没点炭火,有些冷。春庭跺了跺脚,从空床铺旁边的箱笼里掏出来一床铺盖,把床铺整理好就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想着刚离开的严嬷嬷,还有跟着严嬷嬷一起离开的小荷。 过了一会,春庭听见外头传来交谈的声音,一个听起来年纪大些的声音道:“这回进了二姑娘的院子你可莫要像以前那般胡闹,你若是再闯出了什么祸事,我看哪个还能跟在你屁股后面给你收拾烂摊子。” 紧接着便有一个清亮的女孩子的声音回道:“知道了,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那么唠叨啊。” 那妇人气急败坏的骂了几句,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再然后,那母女二人便直接进了屋里,和屋里的春庭两两对视。 先反应过来的是那妇人,朝着春庭笑道:“这位姑娘也是今个刚来这院子里的吧,我记得这屋里原来的两位姑娘是叫夏芸和冬茧的,再加上我家秋枝,我猜姑娘的名字可是春字打头的?” “正是呢,我叫春庭。”春庭也笑着回应着,眼神却飘到了那个叫秋枝的女孩身上。秋枝个头不高,身上穿着簇新的豆绿色短袄,外头套了米白色带毛边的方领比甲,头上没什么首饰,只系了两根带铃铛的红头绳,再加上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显得整个人讨喜极了。 既然这小姑娘是秋枝,那想来这位就是姑娘口中的柳妈妈了。柳妈妈人长得富态,出手也是阔绰,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了一条小银鱼,递给春庭,“既然都住在一个屋子里头,那就是天大的缘分,这银鱼姑娘且收着,到时候想买些什么吃的玩的都好。” 春庭长这么大哪见过这么多银子,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柳妈妈这是做什么,这我不能收的!” 柳妈妈一再坚持,可春庭是个油盐不进的,抵死不从,柳妈妈也只好收了回来,“既然姑娘不肯收,那明个我做些点心叫秋枝拿来与你分了。” 秋枝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娘,你也把我送到了,您就回去吧,我在这还能丢了不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娘还不是担心你。你除了那嘴皮子利索些你还能干点啥?那床铺你会铺吗?回回都叫你铺的跟狗窝一样,我不帮你收拾好了,我怎么走?” 当着春庭的面被自己娘训斥,秋枝面上有些过不去,撅着嘴不满的扭过头去。 春庭见状,想了想说道:“柳妈妈若是放心,就让我帮着秋枝姑娘收拾好了,您瞧,我的床铺都是我自己收拾的。” 柳妈妈闻言笑开了花,她是最乐意见到秋枝跟这些女孩打好关系的,“那可真是劳烦春庭姑娘了,秋枝,还不道谢。” 秋枝轻哼了一声,看都不看春庭一眼。 柳妈妈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秋枝见柳妈妈一走立马变了样子,亲亲热热地拉着春庭的手坐下,也不嫌弃那床板子硬,朝着春庭大吐口水:“我娘她就那样,你别管她,不过我娘做的点心是真的好吃,明个我给你多拿些来。你叫春庭?是从外面买来的吧,我没听说哪个院子里有叫这个的,你这名字蛮好的啊,春夏秋冬,你占了个首位呢!” “我确实是被买来的,不过我从前也不叫这个,是刚才姑娘给我赐的名。”春庭道。 “那还真是巧了,我以前也不叫秋枝的,我以前啊,叫巧枝,我娘就是为了叫我到二姑娘的院子里当差才给我改了名字的。对了你多大了?”秋枝说话又脆又快,一听便是那种欢快活泼的小姑娘。 春庭也被秋枝的欢快带动的好受了些,“我十岁了,你呢?” “这么巧?我也十岁,我是正月的生辰,你是几月的?” “是十月的。” “那我可比你大上不少呢,你往后啊,可得叫我秋枝姐姐!”秋枝嘻嘻哈哈的同春庭笑闹。春庭也不肯叫她占了便宜去,“那我叫你姐姐,可有什么好处?” 秋枝一挑眉,“你这丫头倒是鬼机灵,你若是叫我姐姐,我往后定护着你!” “那敢情好,往后我便跟着秋枝姐姐吃香的喝辣的!” “成啊!” 第八章:笑语 两个小丫头在屋里叽叽喳喳一直到晌午,夏芸和冬茧也都回来了,都是同龄的女孩子,又是爱闹的年纪,凑到一起确实是热闹。 冬茧是四人里最大的,今年已经十二了,说话处事也比其它三个沉稳些,聊了一会便说:“这会该去厨房取午膳了,我刚才同环晴姐姐说了,今天咱四个去。春庭不是家生子,在这府里也不大熟悉,正好就当领你认认路了。” 四个女孩并排往厨房去,一路上说着话,倒也算是有趣。 “我听钱嬷嬷说,等用过午膳就叫你们去取应得的份例,这两三日啊,就先不给你们安排活计,要好好管管你们的规矩。”冬茧一边说一边顺手从小道边的梅树上摘了两朵梅花下来,替春庭和秋枝簪上,“姑娘说小姑娘就是要打扮的喜气些,净穿那些个素净的没得显得老气。女子本就被困在这深宅大院里,若还不能将自己打扮的靓丽些,那可就真没什么意思了。” 春庭听得仔细,不由暗中感慨,她家的这位姑娘确实与旁的女子不大一样。 “诺,前头就是厨房了,这路可记住了?要是没记住春庭晚间再跟我走一趟。秋枝是打小满府上跑的,往后你若要去哪就拉着她。” 冬茧带头领着三个女孩进了厨房,一进去便是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此时正是饭点,整个厨房都在忙碌着。见冬茧几个进来,一个婆子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问道:“冬茧姑娘可是来取二姑娘的午膳的?这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姑娘来呢。” “成妈妈辛苦了。”冬茧接过一个食盒,与成妈妈攀谈了几句。成妈妈打量了几眼春庭,笑着问冬茧:“这位姑娘眼生的紧,可是二姑娘院里新来的?” 冬茧看了春庭一眼,没说话。春庭不明所以,秋枝在一旁急得要跺脚,暗中捅了捅春庭,趁着旁人没看见往春庭手里塞了个荷包,然后佯怒道:“成妈妈只看见那长得好看的姑娘,怎么也不问问我?” 成妈妈被她逗得哈哈笑,“没见过这般不要面子的小丫头,你问问着厨房里哪个不晓得你秋枝姑娘的,从小便在我这混吃混喝的,我都巴不得把你撵出去!” 春庭这才反应过来,朝着成妈妈福了福身,道:“婢子春庭,是今个才到二姑娘的院子里的。成妈妈若是不介意,便收下春庭这一点心意。”说着,便将手里的荷包递了出去。 “春庭姑娘真是太客气,这怎么好意思。”成妈妈虽然嘴上推拒着,收起荷包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倒是快,脸上的褶子笑得叠到了一起。 冬茧舒了一口气,道:“既然这午膳已经取到了,我们就快些回去吧,免得回去晚了饭菜都凉了,姑娘责怪不说,若是姑娘的身子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些个丫鬟可担待不起。” “冬茧姑娘净会说笑,二姑娘是再和善不过的主子,哪会因为这点小事责怪姑娘。”成妈妈堆着笑将春晓秋冬四个送到了门外,夏芸伸手拦了下,道:“成妈妈不用送了,厨房事多,成妈妈还是去忙吧。” 这一路夏芸也没怎么说话,这会一开口,说出的话就跟那挂在枝头的雪似的,冷冰冰的。春庭不由多看了夏芸几眼,夏芸年纪不是最大的,可身量却是她们四个里最高的一个,小姑娘腰板挺得笔直,连个正眼都没给成妈妈一个。 成妈妈的脸色僵了僵,冬茧见情况不对,立刻出来打圆场。“夏芸说的是,谁不知道这厨房里成妈妈是个大忙人呢,我们几个怎好耽搁成妈妈的时间。又不是不识路,成妈妈且回吧。” 有了冬茧给的台阶下,成妈妈才好受一些,冷哼一声扭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就没来时那么轻松,冬茧怕饭菜凉了,便领着春庭几个走的极快。等回了白浣茹的院子,冬茧叫其三个在屋里等着,拎着食盒先往白浣茹屋里去了。 春庭拽了拽秋枝问道:“你那荷包里是多少银子?我现在手里没有钱,等到时我发了月钱还给你。” 秋枝翻了个白眼,“你跟我客套什么,也怪我没提醒你,那成妈妈是最贪财不过的。我娘来之前把厨房那边都打点好了。你不是在这府里长大的,自然不知道这些。” 夏芸瞥了两个小的一眼,轻轻咳了一声,“莫要在背后议论别人,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春庭和秋枝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规规矩矩的在一旁坐好。 “这两日你们是要与钱妈妈学规距的,钱妈妈虽严厉了些,但为人是极好的。”夏芸在姑娘妹面前话多了些,对着她们多嘱咐了几句。 过了好一会冬茧才回来,,手里还拎着个食盒,进了屋见春庭几个都坐在那,一阵无语,“都坐着干什么呢?不冷是不是?连火盆子都不点,都在这做什么呢?” 几个女孩相视一笑,春庭主动把火盆子点了起来,烧得旺旺的。冬茧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几样小菜,冲着另外几个道:“姑娘说晌午先这么吃一口,等晚上叫厨房那边给加几个菜,让环佩姐姐领咱们热闹热闹。” 屋里有个小圆桌,四个女孩凑在一起亲亲热热地用了午膳。下午冬茧和夏芸都有事情,秋枝就领着春庭去找了钱妈妈。 钱妈妈就住在白浣茹的隔壁,秋枝上前敲了敲门,等了半晌不见屋里有动静。秋枝退后了一步,有些疑惑,“我听我娘说这钱妈妈是再守信再勤快不过的人了,是夫人千挑万选出来给姑娘做乳母的,既然叫我们来了,就不该不在啊。难不成钱妈妈还在歇晌?” “来都来了,就等等吧。”春庭安抚了秋枝几句,两个女孩便站在长廊里,等着钱嬷嬷。 站了不大一会,外头就下起了雪,秋枝有些兴奋的趴在栏杆上,“春庭你快看,下雪了!这是今年初雪哎!” 外面雪越下越大,好在两个女孩站在长廊里,要不然不大一会便要落一身雪。可便是这样,这么冷的天在外头站了许久,春庭觉得自己脚都要冻僵了。 秋枝搓了搓手,哈出了一口白气,“这都等了快半个时辰了,钱妈妈是去哪了?就这么等下去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啊,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那样不好吧?”春庭握住秋枝的手,“我手暖和,我帮你暖暖。我们再等一会,就当是看雪景了,你看那花开的多好。” 春庭说的是院里那几株红梅,秋枝闻言向院中看去,不由感慨道:“这才叫瑞雪兆丰年啊。” 春庭笑了笑,“你说这个我听不懂的,我往前就是个乡下的野丫头,字都不识几个的。” 秋枝没再接春庭的话,自顾自道:“我在这府里从小长大,便是外院有些地方我也偷偷去过,唯独没来过咱们姑娘的沐元居,我娘说着沐元居被管的跟一个铁桶一样,说什么都要让我来这,说是旁的主子再好,也比不上二姑娘,咱们姑娘啊,才是正经的嫡出姑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比得上的。” “在背后议论主子,你们可真能耐啊。” 春庭和秋枝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吓了一跳,回身便看见钱妈妈站在身后,两个女孩急忙行礼,像两个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站着。 钱妈妈先是问了春庭:“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春庭想了想,记得严嬷嬷说过的,规规矩矩地回答道:“回妈妈的话,这是安国公府。” 钱妈妈点了点头,又看向秋枝,“你是自小在府里长大的,懂得也定是比春庭多些。既然如此,你就把这府里的主子都给她捋顺了,说完了咱们就进屋去。” 秋枝愣了愣,刚才还说她背后议论主子,这会怎么又让她说了?更何况就在这院子里说也不怕旁人听去? 钱妈妈似乎是看出了秋枝在想什么,“你只管说便是,出了什么事老婆子我给你担着就是了。” 秋枝又瞄了钱妈妈几眼,才清了清嗓子道:“咱们老爷就是当今的安国公,和咱夫人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夫人有一子一女,分别是咱大少爷和二姑娘。府上还有两位姨娘,香姨娘膝下无子,另一位佟姨娘生了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还有大姑娘。” 秋枝咬字清楚语速极快,说完还偷偷偷看了钱妈妈一眼,“钱妈妈,我说完了。” “可听清楚了?”钱妈妈问春庭。 春庭点了点头,“奴婢记清楚了。” 钱妈妈似乎是满意些的,朝两个女孩招了招手,“进来吧。” 春庭跟在钱妈妈后面进了屋子,屋里烧了两个炭盆,摆设就只有一张小圆桌并几个小凳。钱妈妈变戏法似的端出了两碗姜汤,递给两个女孩一人一碗,“趁热喝了,去去寒气。” 秋枝才舔了一口就被辣的皱起了眉头,被钱嬷嬷一个眼神吓得把一整碗一口闷了。春庭强忍着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把碗里的姜汤喝了喝个干净。 不过这姜汤虽辣,但喝下去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夏芸姐姐说的果然不错,钱妈妈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呐。 第九章:欢愉 钱妈妈看着坐得端端正正的两个姑娘,正色道:“刚才秋枝也说过了,咱这府里除了老爷夫人,下头还有四位少爷两位姑娘。照理说你们见着这些人都该行礼的,可既然进了这沐元居,就该知道,面上的礼仪咱过得去,可心里头得记牢了,哪个才是你正头主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把嘴管好了,也别做那些个吃里爬外的事。” 春庭和秋枝点头如捣蒜,尤其是春庭,这些都是小荷一再嘱咐过她的,她是决计不会忘了的。 “咱这沐元居也没什么太大规矩,只这忠心一条便是最大的规矩了。”钱妈妈似乎是不想再说下去了,从箱笼里拿出两个包袱来,“这是你们两个这季的衣裳,拿回去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就自己改一改。” “行了,都回去歇着吧。明天就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在姑娘面前没了规矩。” 春庭和秋枝一人抱着一个包袱满脸茫然的被钱妈妈撵了出来,互相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都没大明白钱妈妈的意思双双舒了口气。 回了屋子把那包袱打开一看,里头是三套衣裳,一套桃红的,一套湖蓝的,还有一套鹅黄的,都是短袄配褶裙,跟冬茧和夏芸身上的是一样的。秋枝拿起那套鹅黄的,语气有些雀跃:“春庭,明个我们穿这套吧,这颜色好看!” “好啊。”春庭点点头应道。她以前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裳的,以往在家里有什么新衣裳都是燕妮先穿,她只能捡些旧衣裳。老林头本来也挣不来几个钱,春庭又是最不受宠的那个,老林头怎么可能掏钱给她做好看的衣裳。 春庭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么想来,离开了那个家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能和母亲还有二哥二嫂相聚了。春丫摸了摸怀里那对银镯子,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万一她还能再见到她的亲人呢。 到了晚间果然如冬茧所说,环佩张罗了一桌子菜,招呼了环晴并春夏秋冬四个,在她屋子里头凑了个局。 春庭往桌上一瞧,菜品不算是极精致的,但分量都很实在,环佩还准备了一小壶果酒。待几人都坐好,环佩便怂恿着环晴说上几句,环晴嗔了她一句,举起面前的一个小酒杯,清了清嗓子道:“今个呢,咱这沐元居呢,新来了两位姑娘妹,我痴长你们些年岁,就多嘱咐你们几句。冬茧和夏芸两个我就不说什么了,秋枝原是夫人院里的,柳妈妈的规矩不论是夫人还是姑娘都是信得过的,姑娘这才向夫人要了你过来。往前你在府里我也是知道你的,小丫头机灵的紧,你只管把你那张小嘴管好了,往后姑娘定不会亏待了你就是。” “春庭是今个才来府里的,府里好多事情你都不大清楚,但是今个呢,咱不说这些个扫兴的,这院子里,除了姑娘跟钱妈妈,就咱们姐妹几个,剩下那些个扫洒的,都不晓得是哪个院子派来的,我只盼你们两个不要被那起子小人唬去了。” “既然能聚到此处,就是缘分,我先敬你们一杯,环佩不许喝,今晚上你值夜。”环晴说着,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春庭也喝了一口,果酒酸酸甜甜的,一点都不辛辣,有点像她二哥为了哄她开心那野果子挤出来汁水,是她喜欢的味道。 秋枝贪嘴多喝了几杯,最后是被春庭和冬茧扶着回去的。环晴为此哭笑不得,亲自去厨房那边给她端了碗醒酒汤,几个人强行给秋枝灌了下去,还特意避着钱妈妈没敢叫她瞧见。 第二天白浣茹把春庭和秋枝两个叫了去,说是要同她们说几句话。 “春庭是不怎么识字的吧,夏芸这些是极好的,往后得了闲你只管去向她讨教就是,她若是嫌你烦,你只管来找我。”白浣茹话音温婉,“哦对,你还会些针线?刚巧我想换个新荷包,要藕粉色的,上头要祥云纹的,过会去管你环佩姐姐要针线,她那花样子也有好些,你若喜欢就借来看看。” 春庭连声应着,借着余光偷瞄白浣茹,红木圈椅上坐着的姑娘眉眼如画,身上穿了月白色的长袄,配了天青色的马面裙,衣摆下露出的裙门上那银线勾了暗纹,在屋里是不显的,若是出去在日光下一照,便是极炫目的。 这是春庭往前都没见过的人,天生便是尊贵的,是夺目的。明明只比自己大了三岁,可她们之间的差距却不是三年的时光能弥补的。 白浣茹理了理鬓角边不存在的碎发,“秋枝是各个院子跑惯了的,柳妈妈是在母亲院里管小厨房的,你平日里多走动些,也算是给你屋里这几个谋点口福。” 秋枝应的干脆,“得了姑娘这话就好了,我娘平日里抠得很,一口吃的都不肯给我呢。” 站在白浣茹身边的环佩嗤笑一声,“若是柳妈妈不肯给你吃的,你怎么长得这么圆润的?” 秋枝确实是那种圆圆的女孩子,脸是圆圆的,眼睛是圆圆的,看上去就很有福气的样子。听了环佩的话秋枝是不大服气的,“那是我嘴巴甜,我娘不给我好吃的,自然有旁的人给我!” “这小蹄子,四处混吃混喝你还挺得意!”环佩直接被秋枝气笑了,“那就叫姑娘评评理,看看你这个贪嘴的小蹄子还怎么狡辩。” “蛮好的,能吃是福啊。”白浣茹道,“往后便不用环佩往厨房那边去了,就叫秋枝去,没准还能多带两个菜回来呢。” 几个小姑娘便都笑起来,结果正巧钱妈妈进来,笑声戛然而止,白浣茹尴尬的咳了两声,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这茶还是早间泡的,这会怕是也不热了,姑娘若是嗓子不舒坦,还是喝热茶的好。”钱妈妈一板一眼的说道,白浣茹口中那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好在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制止了她,才没在春庭几个面前失了态。 钱妈妈又接着道:“春庭丫头往后多跟着环晴些,环佩就领着秋枝。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的?” “没什么了,妈妈说得极是,有些地方我考虑不到的,还是要妈妈多提醒我才是。”白浣茹顺着钱妈妈说了两句,便叫春庭这几个都散了。 环佩领着春庭去取东西,边走边说:“你们两个倒是好命的,冬茧和夏芸可都是钱妈妈亲自带出来的,当初挨了多少下戒尺。环晴是最心软不过的,你只要不出大错啊,她可是狠不下心来罚你的。” 环佩虽然人是跳脱了些,但做事却是仔细的,在屋里找了个篮子出来,又找了针线布料出来。花样子大多是环佩自己画的,订了个册子,因为就只有这一份,便拿了纸笔给春庭,叫她自己描一份。 春庭摸了摸那布料,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环佩姐姐,你能不能再给我点差些的边角料啊,这料子太好了,我怕给绣坏了。” “这哪是什么好料子,你只管放手去做便是。”环佩把东西递给春庭,“咱还不差这两块料子的钱。” “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们。”环佩替春庭拢了拢衣裳,“你穿这颜色好看,小姑娘就该穿些鲜亮的,等到时候发了月钱,再买几朵绢花戴。” 踩着地上的雪,咯吱咯吱的,春庭玩得蛮开心,就是回屋里的时候鞋都湿透了。屋里只有夏芸在,看见春庭的样子皱了皱眉,叫她把鞋脱下来架到火盆子上烤干,又灌了个汤婆子给她。 春庭有些不好意思,“夏芸姐姐,你不要忙啦,我缓一会就暖和起来了。” 夏芸敲了下春庭的脑袋,“钱妈妈说了,女孩子家的身子是最受不得寒的,下回可莫要再这般胡闹了。” 春庭吐了吐舌头,示意自己往后不会了。伸手从篮子里拿了纸笔和那册子出来,正要找几个花样子描下来,就听夏芸又说了一句:“去靠窗户那描去,那亮堂,做这些个精细活还不注意些,没得到最后坏了眼睛。“ 春庭抱着汤婆子挪到窗户旁边,外头的雪光映得这边亮堂许多。从册子里挑了祥云的花样子,仔细的往白纸上描,可春庭以前也没握过笔,描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的。夏芸又不声不响地凑过来,伸手握住春庭的手手把手地教她。 半晌春庭也没大学会,夏芸一阵无语,只好拿了跟碳条给春庭,叫她先拿着画,写字什么的慢慢来就是了。 过了晌午秋枝拎了个三层的食盒回来,里面装的满满的点心。秋枝把整一层的点心都给了春庭,然后拎着剩下的去跟别的院的小姑娘们套近乎去了。 春庭哪见过这样精致的点心,和夏芸分了几块,剩下的竟叫她自己全吃了。 结果就是小丫头晚膳的时候没吃多少,夜里倒是被饿醒了。第二天环佩耳提面命的跟秋枝讲不要再给春庭拿那些点心,也莫要仗着自己是柳妈妈的闺女就胡来,夫人院里小厨房的点心岂是能随便拿的? 第十章:雪夜 春庭坐在窗边,一手拿着绣棚子,另外一只手针线飞舞,绣布上的花纹已经有了大致的样子,蔚蓝色的丝线打了底,又拿了银线勾边。春庭的绣工都是跟她娘学的,打她记事起她娘每日除了做饭就是这般坐着,手里头拿着老林头给她做的绣棚子,老林头做的时候不大上心,孙氏的手时常就被上面的倒刺扎到了。 春庭抬手,手里的绣棚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外面漆成了红棕色,映的小姑娘的手指跟葱段一般,可也只是显得如此罢了,春庭的手不像秋枝那样白白嫩嫩的,她手上都是茧子,握针留下的,挑水留下的,她往前没那么好命,大概是因为所有的运气都把她送来了安国公府吧。 “都这时候了怎么还在做绣活?”夏芸一进屋就看见春庭还坐在窗边,不由得又念叨了两句,“我晌午走的时候就见你坐那,这会外头天都要黑了,连灯也不点,多伤眼睛。” 春庭这些日子被夏芸念叨的早就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又绣了几针,就把绣棚子放下了,笑嘻嘻道:“这就不做了,夏芸姐姐莫气。” 夏芸瞟了一眼她手里,“可不是不做了,这都绣完了你还做什么!” “还没呢,夏芸姐姐可知道那荷包是怎么缝上的?我瞧着姐姐戴的荷包就好看极了,我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丫头,以前也没做过这个,姐姐教教我吧。”春庭拽着夏芸的袖子撒娇,把以前拿来对付孙氏的那套全使了出来。 谁知夏芸不领情,“我这是冬茧做的,你若想学,找她去便是,她定是愿意教你的。” 冬茧怕秋枝回来的时候天黑了早便出去接人了,夏芸到底不似冬茧那般好说话。春庭皱了皱鼻子,把绣好的料子从绣棚上拿下来,把上面的褶皱一点点抹平。 过了不多时,冬茧和秋枝回来了,落了满头满身的雪,夏芸看了直皱眉,“出去怎么都不带伞?这要是着了凉怎么办?” 冬茧笑道:“你个小管家婆又来了,哪就那么娇弱了,外头雪下的也不大,再回来取伞没得麻烦这一趟。” 正说着,就见夏芸套了件秋香色的比甲,取了伞往外走去。 “这是要干什么去?天都黑了,路上又滑。有什么事明个再去就是了。”冬茧一边拍打这身上还没融化的雪边问道。 夏芸系上最后一颗子母扣,“去柳妈妈那讨两碗姜汤来,这离夫人院子也不远,一会就回来了。” 还没等冬茧再说什么,夏芸就已经出去了。冬茧哭笑不得,招了春庭来,“就说这夏芸是个冲的,哪有天黑了出门不带灯的。我和秋枝刚回来,便是追上去也是被她撵回来,春庭可记得去棠香院的路?带着灯去迎一迎夏芸。” 春庭应的干脆,临出门前被秋枝拽了下,被裹上了个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斗篷。 春庭拎着灯往前走,觉得伞重了些便停下来将伞面上的雪抖下来。春庭本来就对这路不大熟悉,这会天一黑就更显得陌生。绕过一座假山,春庭听见前面有人走动,以为是夏芸,刚要过去,就被人一把抓到了假山后头。 那人捂着春庭的嘴,把她压在假山上,春庭吓得浑身都在抖,定睛一看,去发现压着她的不是旁人,正是夏芸。 夏芸指了指春庭手里的灯,示意她把灯熄了,莫要出声。 雪还在下,春庭手里的伞刚才掉在了路上,夏芸的伞也不知所踪。两个女孩躲在假山后面,听着那人越走越近,停在了离假山不远的地方。 “你要我来这做什么?”是个男子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嗓子,似乎是怕惹人注意一般。 “二少爷说呢?您不是说那事一过就收了婢子的?可现在呢,婢子连身子都给了您啊……”戚戚婉婉的女声传过来,带着哀怨,质问着那被称为二少爷的人。 春庭只觉得头痛,这咋还有一个? “我自然不会负了你,你等着便是了。”男子似乎是想要安抚那人,柔声说着,还有踩在雪上的咯吱声,似乎是往前迈了一步。 “等着?我都等了两年了!”女子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占了我的身子还想赖账?白池清,你怎么这么无耻!” “我怎么无耻?当初不是你先勾引我的?” 两人说着说着便争吵起来了,夏芸和春庭对视了一眼,都屏住了生息,听着假山那头的两人如戏剧一般的对话。 过了好一会,那女子似乎是被白池清哄好了,啜泣了几声,不再哭闹。白池清又安抚了她几句,两人便离去了。 夏芸和春庭这才松了口气,捡起地上的伞,夏芸握着春庭的手道:“刚才的事情谁都不要说,一会我们去柳妈妈那走一趟,回去你便直接回屋,我去找趟姑娘。” 春庭胡乱点了点头,神智还没回来,整个人还慌乱得很。 夏芸扶住她的肩膀,正色道:“春庭,你只是来找我的路上摔了一跤,路上什么人都没碰到,我们去柳妈妈那取了姜汤便回去了,回去之后碰到了钱妈妈,我与她说了些话,你可记住了?” “记,记住了。”春庭拿着伞的手还在抖,雪越下越大,春庭只觉得这伞沉得厉害,雪都要把这伞压折了。 往前没多远就是棠香院,夏芸领着春庭从角门进去讨了几碗姜汤。柳妈妈见是她们两个,还特地装了一碟点心给她们。 夏芸面色如常的道了谢,柳妈妈见春庭面色不太好,还问了几句,都叫夏芸替她答了。 等回了自己的屋子,冬茧看着春庭身上的雪和手里已经灭了的灯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夏芸呢?没跟你一块回来?” 春庭这才缓过神来,强作镇定回道:“没什么,路上摔了一跤,没拿稳,灯便熄了。夏芸姐姐回来了,刚才碰见了钱妈妈,夏芸姐姐正同她说话呢。” 秋枝接过春庭挎着的食盒,“那还不如不叫你去呢,你说你能做些什么,走路都能摔倒,可磕到哪了?” “没事,我没事。”春庭摇了摇头,褪了外头的衣裳,便上床去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不再说话了。 秋枝看着奇怪,“这是怎么了?你真没哪不舒服?我娘做的点心你都不吃了?” 春庭的声音透过被子显得有些闷闷的,“不吃了,我没事,就是有些乏了。” 夏芸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冬茧和秋枝围着缩成一团的春庭。冬茧指了指炭盆子那边,“姜汤给你温着呢,快喝了。这丫头也不知是怎么了,回来便是这个样子的别是你欺负她了吧?” 夏芸小口小口的抿着姜汤,“没什么事,叫她睡一觉就好了。” 秋枝和冬茧都觉得奇怪,但又不好再问什么,只好作罢。 翌日一早,春庭便从床上爬了起来,跟着环晴,伺候了白浣茹梳洗。 白浣茹抬手往头上簪了支玉簪,一晃底下的流苏便叮咚作响。白浣茹回头看向春庭,笑吟吟的问道:“春庭看看,我带这簪子可好看?” 春庭冷不防的被点到,愣了一愣,“姑娘带什么都是好看的。” “平日里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句,今个说点不一样的,说得好听了有赏。”白浣茹似乎并不想这么轻易放过春庭,扶了扶发髻,不紧不缓的接着说。 春庭搜肠刮肚的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姑娘自然带什么都好看的,不是那簪子本身好看,是带到了姑娘的头上,那簪子都显得好看了几分呢!” “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秋枝那丫头待了这些日子,这憨丫头嘴巴都伶俐了起来。”白浣茹从妆台上取了对绢花,“小丫头就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你漂亮了我瞧着也舒心些。” 春庭谢了赏便退下了,手中拿着那对绢花回了屋子。春庭看了看手里的花,没舍得戴,找了个小盒子放好,就那起昨天绣好了的布料准备缝到一起,一个没留神,针尖便扎进了手里,冒出来的血珠一下就在布料上晕开,晕出一片暗红。 沾了血的料子便不能用了,春庭看着已经绣好了的花样子一阵无语,只好又裁了一块布重新做。 秋枝伸过脑袋来瞧,见那一片空白的布料,有些诧异的问道:“你不是都绣好了?怎么要重做?” 春庭指了指那快废料子,“那块沾上血了,只能重做一个。” 秋枝捡起那块料子仔细瞧了瞧,叹了口气,“你这手可真巧啊,我就做不来这些。春庭,要不你也给我做一个吧,我看夏芸姐姐戴那个还带香味的呢,等一会我去问问她那香是怎么配的,好闻的紧。” 春庭没再说话,只专心做手里的活,秋枝觉得无趣,趴在火盆子旁边玩了半晌炭火,过一会又把桌上的茶水倒了换了壶热茶,坐了一会又拿了针线来说是要跟着春庭学绣花。 无奈,春庭只好道:“这又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练成的,就像我学字一样,你若是无趣便去找环佩姐姐。” “这倒是,可环佩姐姐总叫我出去走走。旁的院里的小丫头都娇娇气气的,哪有在自己屋子里待的舒坦。” 秋枝还在絮叨,春庭手里也没停下,也不说话,两个女孩便这样消磨着时光。春庭觉得这样好极了,比以前在家里的时候都要好,尽管现在没有娘和二哥,但她有了新的亲人,和一个足够温暖的地方。 第十一章:来客 给白浣茹绣的这个荷包春庭到底是多拖了两天才做好。白浣茹拿着荷包的时候多夸了几句,“春庭这绣活还真是没的挑的,比之环晴也不差什么了。” “这才好呢,省的以后就环晴一个做这些个东西,日日点灯熬到什么时候,眼睛都要叫她熬坏了。”环佩在一旁接话,“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呀,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春庭就是那娇滴滴的小丫头呢。” 环晴哭笑不得,“你快少说几句,自个的绣活做成那个样子,你还有脸说。” 几人正说着,秋枝掀了帘子进来,“姑娘,大姑娘来了。” 这边秋枝刚说完,就有几个姑娘自顾自的进了屋子,秋枝被她们挤到一边,只好求助般的看向环佩。 环佩反应得快,朝着为首的那姑娘行了个礼,春庭和秋枝这才反应过来,跟着环佩后头行礼。 白浣茹面色不变,将手里的荷包放在手边的小几上,看向那个趾高气昂的姑娘,笑道:“姐姐来了?怎么不提前来说一声,我这还什么都没准备。环晴,备茶。” 环晴应了一声,朝春庭使了个眼色。春庭会意,跟着环晴到了外间。环晴取来茶叶,探头看了看屋里,附到春庭耳边说:“你去叫钱妈妈来,钱妈妈这会去夫人院里了,你走的快些。” 春庭点了点头,离开前听见屋里传出来一句:“怎么,妹妹这院子是多金贵不成,我来不得?” 语气尖锐,还带这些刻薄,想来就是那位大姑娘了。春庭撇了撇嘴,长得不如自己家姑娘好看就算了,怎么行事做派就跟那村里的泼妇似的?都是一个爹生的,怎么就这么大差距,难道这就是秋枝说的“小妇养的”? 虽胡思乱想着,可春庭走得丝毫不慢,甚至还找到了秋枝跟她说过的那条小路,比平时还快上了几分。 棠香院守门的婆子早就跟春庭混了个脸熟,见到春庭便笑开了花,“春庭姑娘是来找谁的?老婆子给你进去通报一声。” 春庭也笑,小姑娘笑得甜甜的,声音也甜甜的,“那就劳烦妈妈了。请妈妈进去说一声,就说是我来找钱妈妈。” “姑娘且等一等,我这就去。” 春庭在外面守了一会,如今的天是越来越冷了,冬茧前些日子教春庭做了个手捂,春庭还没做完,只好把手缩进袖子里,过一会又拿出来摸摸冻红的耳朵。 不一会钱妈妈就出来了,看见春庭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春庭跟上,往沐元居走。钱妈妈虽年岁大了些,可腿脚还灵活的很,走的比春庭还快上几分,一路上丝毫没耽搁,边走边问,等到了沐元居里头钱妈妈已经都了解清楚了。 钱妈妈站在门口理了理仪态,才领着春庭进去。一进屋钱妈妈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而后有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这是厨房新作的点心,都是大姑娘爱吃的样式,晓得大姑娘要来我们姑娘特意叫老奴嘱咐厨房做的。” 春庭已经自觉的站到环晴身后,心里暗自佩服钱妈妈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明明那点心是钱妈妈从棠香院小厨房里顺出来的,硬生生是叫她说出了一份心意来。 大姑娘白浣华扶了扶鬓角,看似勉为其难的拈起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那动作带着三分高傲三分做作还有四分不屑,看的春庭眼皮子突突直跳。 “也就是那样吧,还不如我院子小厨房做的。”白浣华拿帕子压了压嘴角,这回仪态优美了许多,“哦,我差点忘了,妹妹院子里是没有小厨房的。妹妹真该跟爹爹说说,这有了小厨房还是方便许多呢。” 白浣茹抿了口茶,“厨房的饭菜点心做的都是极好的,没必要为这点事情去劳烦父亲。” 见白浣茹不肯顺着她的意思说,白浣华便也岔开了话题,“刚才瞧见妹妹拿的荷包是蛮精致的,可是妹妹自己做的?妹妹最近手艺见长啊。” “不过是手底下小丫鬟做着玩的。姐姐若是喜欢,我瞧姐姐院里的丫鬟也都是心灵手巧的,想来做的不会比这个差。” “妹妹这摆件瞧着老气了些,怎么不换一换。爹爹前几日给我的那个琉璃瓶瞧着就不错,若是妹妹喜欢,不若送给妹妹?” “那倒不必了。这摆件是母亲差人送来的,说是能祈福消灾的。到底是母亲的一片心意,况且那琉璃瓶是父亲送给姐姐的,我怎好夺人所爱。” 两人面上姐妹情深,暗地里已不知交锋了多少次,听的春庭头都大了。白浣茹的茶盏空了两回,还不见白浣华又要走的意思,只好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不若姐姐就留下了用午膳吧?” “好啊。”白浣华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这下轮到沐元居一众人都愣了。环佩环晴是因为从前白浣华来从来没留过饭,春庭秋枝大概是因为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大家姑娘。 白浣茹反应得快,“秋枝去厨房告诉他们午膳加道奶香鱼片和糖醋酥肉,再做两碗杏仁乳酪。” “难得妹妹还记得我爱吃什么。”白浣华笑道。 “是妹妹应该的。”白浣茹也客气了一句。 秋枝走的时候很讲义气的没有忘记带上春庭,只可怜春庭刚暖和过来就又被拽出了门,偏秋枝还觉得自己占理,“在那看大姑娘有什么好看的,再好看能有咱姑娘好看?说话还阴阳怪气的,不就是仗着佟姨娘得宠,她再得宠也不过就是个姨娘,还能越过夫人去呀。” “你可少说两句吧。”春庭听的直皱眉,“怪不得环晴姐姐说你嘴碎,主子的事情也是你能在背后乱讲的,下次可不要再这样了。” 秋枝吐了吐舌头,“我又不是跟谁都乱讲的,我也就和你说一说,跟旁的人我还不讲呢,你当谁都像你似的呀,跟个锯嘴葫芦一样。” “行了,一会你留着话去跟成妈妈讲吧,我是做不来这些的。” 秋枝一拍腰间的荷包,“怎么做不来,我跟你讲啊,对付成妈妈这样的人,只要有这个,就够了,就什么话都好说。”边说边伸出两个手指捻了捻。 “你说这个到让我想起来,上回你到底给了成妈妈多少银子?虽然月钱还没发下来,可你总要让我心里有点数不是?”春庭说的是她刚到的那天秋枝替她出钱打点成妈妈的事情。 “你怎么又说这个。”秋枝气得跺了跺脚,“都跟你说了不要了,本来也没多少的,你只要好好的就是了。” 说着说着就到了厨房,秋枝刚才提到成妈妈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进了厨房立马就换上一副笑脸,四下瞧了瞧不见成妈妈,便问了旁边的一个小丫鬟,“这位妹妹,怎么不见成妈妈?” 那小丫鬟看了秋枝一眼,没说话。秋枝又笑,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铜板递给那小丫鬟,“这些给妹妹拿去买些糖吃。” “成妈妈今早上就告假了,到现在也没回。”小丫鬟收下铜板,才慢悠悠说道。 秋枝立马做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怎么告假了?可是成妈妈身子不舒服?” “这我哪知道,大概是家里有事吧。” 实在是从这小丫鬟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秋枝只好作罢,“既然成妈妈不在,那就劳烦妹妹知会一声,今个沐元居的午膳加一道奶香鱼片和糖醋酥肉,再做两碗杏仁乳酪,我们要先拿回去的。” 回去的路上秋枝到底是闲不住,忍不住说道:“你说这成妈妈家里能有什么事,再大的事也不至于加她告假啊。再说了,她家还有李管事在,也不用她回去啊。” 春庭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听得一头雾水,“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呢,别想了,快回去吧。” 谁知又走了一段,秋枝一跺脚,“不行,不弄清楚我实在是难受的紧。春庭,你先回去,我一会就回。” 说完,还不等春庭答应,把手里的食盒往春庭手里一塞,转身就跑了。 春庭还没反应过来,秋枝已经跑没影了,春庭一阵无语,只好自己先回了沐元居。 见春庭一个人回来,环晴有些意外,找了个机会将春庭叫到一边问道:“秋枝去哪了?你们不是一起走的?” “厨房的成妈妈今天告了假,秋枝去打听她为什么告假去了。”春庭犹犹豫豫地说道。 “这丫头。”环晴站在屏风边上看了看里面,“等秋枝回来你就领她在外头花厅等着,大姑娘走了你就叫她进来。” 春庭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秋枝才回来,整个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春庭把她拉过来,有些恼怒,“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秋枝拍着胸脯,“去的地方可多了,你别说,这回还真叫我打听出件不得了的事情!” “你打听到什么了?” “我要是没猜错,夫人院子里的素衣姐姐有身孕了!”秋枝刻意压着嗓子说道。 “这和成妈妈有什么关系?” “你傻啊!素衣姐姐就是成妈妈的女儿!” 第十二章:闻言 “春庭,春庭!” 春庭还迷糊着,就被秋枝几嗓子喊醒,正想翻个身接着睡,秋枝一把掀了她的被子,春庭被冻的一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春庭抱着被子坐起来,哀怨的看着秋枝,“这一大早上的你做什么啊?叫我再睡一会。” “你平日不是起的蛮早,今个这是怎么了?”秋枝嘴里说着,手上也没闲着,硬把春庭从床上拖下来,“看看我对你多好,热水都给你打好了,快洗漱,我娘做了三鲜包,我特意给你留了几个。” 无法,春庭只好慢吞吞的开始穿衣洗漱,“你这是发什么颠,一大早上就这么兴奋。” 秋枝把浸了水的帕子一把拍到春庭脸上,胡乱揉了揉,“你怎么这么慢,一会那三鲜包都凉了。” 春庭抹了把脸上的水,说话的语速都比平时慢了三分:“你管好你自己就是了,你别是又出去打听什么了吧?” “你怎么知道?”秋枝猛然凑过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你快猜猜,我今天打听到了什么?” “我上哪猜去,这府里这么大,出的事多了,谁知道你打听到了哪个。”春庭一边回话一边把头发扎起来,随手从盒子里挑了根红绳要系上,就被秋枝夺了去,“姑娘前些日子不是赏了你对绢花?戴那个戴那个,那个好看。” 春庭停下手,定定的看着秋枝,“你不觉得,你今个太亢奋些了吗?” “有吗?”秋枝终于不再折腾,也可能是实在憋不住了,坐下来开始讲,“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夫人院子里的素衣姐姐不?你猜猜她怎么了?” “你就别卖关子了,要说就快点说,要不然我就去找环晴姐姐了。” “哎呀,你别呀。素衣被二少爷要去了!”秋枝喝了口茶,“成妈妈都要被气死了,她本来相中了外院邱管事家的小儿子,只等素衣姐姐到了岁数就求夫人给个恩典,把她许给邱家。结果啊,谁知这素衣姐姐是个心大的,转眼就勾搭上了二少爷,成妈妈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喽。” “二少爷?”春庭问了一句。 “可不是,你说二少爷去年就搬到外院去了,素衣是怎么做到的?”秋枝疑惑着,怎么也想不通。 春庭在意的却不是这个,她想的是那天晚上她和夏芸碰见的那两人,难不成那女子,就是素衣? 春庭心里想着事,一整天做事都心不在焉的。环晴见了只当她是没睡好,还跟她调笑了几句,“往后可不敢带着你值夜了,这才值了一夜便恍惚成这副模样。” 春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环晴姐姐就会与我开玩笑,我哪是那样娇气的人了。” “那便专心些。”环晴把手里果盘递给她,“去给姑娘送进去。” 白浣茹正在练字,春庭轻手轻脚的把果盘放到一边就要退下,却被白浣茹叫住了。 “你平日不必总跟着环晴的,若有时间跟着秋枝出去走走也好。”白浣茹放下笔,叉了一块蜜瓜,“我这又不缺人使唤,你跟着秋枝总比在这院子里待着有意思。” 春庭涨红了脸,“奴婢,奴婢在哪都有意思。” 这话把钱妈妈都要逗笑了,白浣茹笑道:“本以为和秋枝那几个住在一起能把她带的机灵些,今日一看怎么比往前更憨了,该叫她跟着环佩才是。” “姑娘可别这样说。”环佩人还未到,声便传来过来,“这憨丫头一天说不上十句话,就秋枝那样能说的,跟她讲上半个时辰她能回上一句就不错了。” “我哪有......”春庭嘀咕了一句。 “我记得早膳还剩了几样点心,给春庭拿去,叫她跟秋枝出去走一走。”白浣茹一锤定音,“多去别的院子走走,午膳就让秋枝领你去厨房蹭一顿,保准比你在院子里吃得好。” 还不等春庭说什么,就被环佩推出门,一出去就看见秋枝在外头的长廊上等着,见她出来,伸手挎住她,笑嘻嘻道:“我们先去大姑娘院子,领你去看好玩的。” “去大姑娘的院子做什么?”春庭对白浣华的印象实在是不太好,一提到去她的院子,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去打听事情呀。”秋枝拽着她往前走,“还能是去闲聊的不成。” 结果到了白浣华的芷尚居,秋枝跟守门的小丫鬟打了个招呼,那小丫鬟四下瞧了瞧,“我们姑娘正在里面生气呢,就不请姐姐们进来了,咱们就在这说一会话就得了。” 秋枝似是丝毫不介意,,接过春庭手里的食盒,就在这冰天雪地里头拿出点心跟那小丫鬟聊了起来。 “大姑娘今个又是因为什么生气,咱们国公爷对她可是顶天的好,府上哪个少爷姑娘能比得上大姑娘在国公爷那得宠,我看啊,就是大姑娘要那天上的星子国公爷也是乐意替她摘得。”秋枝张口便开始吹捧,说的好像白浣华才是她家姑娘一样。 “说的可不是,还不是佟姨娘,今个佟姨娘又来,也不知找我家姑娘说了些什么,她一走,我们姑娘就起的屋子都没出。”那小丫鬟嚼着点心,含糊不清的说道。 秋枝也跟着感慨,“可不是,这佟姨娘也太不懂事了些,怎么总惹大姑娘生气呢。真是苦了妹妹们了,今个二少爷可来过了?二少爷不是惯会哄大姑娘开心的。” “要是二少爷来就好了呢,我看早间珠萍姐姐往外院去了,最后还不是灰头土脸的回来。平日里见她神气的很,到了外院还不是碰一鼻子灰。”小丫鬟话不比秋枝少,说着说着还递给春庭一块点心,“这位姐姐瞧着面生的很,也是沐元居的?” 春庭略有些尴尬,拿着那块已经冷掉的点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点了点头。秋枝直接接过话,“不然还能是哪个院子的,这丫头憨得很,别管她,我们接着说。” “刚才说什么来着,哦,二少爷怎么没来,往常不是只要大姑娘差人去请他就来?”秋枝接着问道。 “这谁知道,外院的事情哪是我们能打听到的。” 秋枝又把话题扯到了别处,与那小丫鬟聊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离开,走得时候食盒里的点心都见了底。秋枝揉了揉肚子,抱怨道:“这丫头实在是太能说,那半碟子点心都叫我吃了,等到晌午还吃什么了,光吃点心就吃饱了。” “那你打听出来什么了?只见你在那闲聊。”春庭嘟囔了几句。 “你还当真是个憨丫头,你没听她说,今个佟姨娘来过了?” 春庭不解,“那又怎样,佟姨娘是大姑娘的生母,来同大姑娘亲近不是很正常?” 秋枝叹了口气,“她哪是来跟大姑娘亲近的啊,大姑娘都气成那个样子了,她八成是来求大姑娘做什么事的,而且这事啊,八成跟二少爷有关系。” 春庭听的一头雾水,“这又和二少爷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能傻成这样!”秋枝敲了下春庭的脑袋,“二少爷平日里对大姑娘是有求必应,今个既然没顺着大姑娘的意思来,那就说明他自己就有麻烦了呀。大姑娘生气肯定是因为她做不成佟姨娘求的事情。你再想想,这些日子都发生什么了?先是素衣姐姐有了身孕,可是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废了很大力气才打听到的,今个二少爷就收了素衣做通房,可素衣姐姐是夫人院子里的人,二少爷是去年才搬到外院去的,那他们就肯定是一年前就有了首尾。成妈妈满心满眼只有邱管事家的小儿子,肯定是不能帮着素衣的,这事就是素衣背着成妈妈做的。” 春庭目瞪口呆,心里不得不佩服秋枝,只凭借只言片语就将事情推断的八九不离十。 “秋枝,你好厉害呀。”春庭发自内心的感慨道。 “别在这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要是在这府里长大,不会比我差多少。”秋枝语气不大高兴,“要是能去外院就好了,能打听到的肯定比这多,就这几个小丫头知道的都太少了,咱跟那些个大丫鬟又说不上话,哪个院子里的一等丫鬟能像环晴环佩姐姐那样啊。” “说的也是。”春庭搓了搓手,“你在外头站了这么久不冷吗?” “还成,我都习惯了。忘了告诉你了,叫你把你那手捂带出来好了。” 两人边说边走着,绕来绕去就走到了春庭不知道的地方。春庭皱了皱眉,“这又是哪?你怎么什么偏僻的地方都能找到。” “我厉害呗。”秋枝把春庭领到一处矮墙下面,指着地上一块石头道,“上去,我领你听墙角。” 春庭老老实实的爬上去,那石头垫在脚下面正好够她趴在墙头,探头往里看,是个不大的小院子,可里面的景致过于精致了些。秋枝也爬上来,悄声说道:“这地方我可是找了很久才找到,后头还有树挡着,地方也偏,旁人都看不到我们。” 春庭也学着秋枝把头压低,小小声道:“这是哪个院子啊?” 还不等秋枝回答,就见院里走出个妇人。那妇人身上披了件桃红色的斗篷,头上松松挽了个坠马髻,一支玉簪斜斜的插在乌发中,当真是清水出芙蓉,叫身旁的景致都失了颜色。 “是佟姨娘,这是佟姨娘的遥山居。” 第十三章:误导 佟姨娘是那种娇娇弱弱的美人,叫人一见了便心生怜惜,春庭也不由感慨:“佟姨娘长得可真好看啊,怪不得国公爷会这么怜惜宠爱。” “你可别学这些个狐媚子。”秋枝撇了撇嘴,“我娘说了,像咱们夫人姑娘那样的才是我们该学习的,别学那些个只知道爬床的,宁可给穷人家做正头娘子,也不要做富贵人家的妾室。” “我晓得的。”春庭点了点头,“我不学她们。” 秋枝想要笑,可又碍于院子里的人在,只好死命忍着,肩头一耸一耸的。 两人在墙头趴了半晌,终于见院里的人有了动作。佟姨娘把斗篷脱下来,递给身后的一个婆子,只穿了一身单衣,独坐在瑟瑟寒风里。 春庭目瞪口呆,“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冷吗?” 秋枝也搓了搓手臂,“这谁又知道,且等一等看看吧。”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 佟姨娘轻咳了两声,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在寒风里冻得苍白,起身的时候还摇晃了几下,看的春庭和秋枝心都揪起来了。 等佟姨娘进了屋子,两个小姑娘又趴了一会不见院里有什么动静,小小的脑袋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这就完事了?”春庭问。 “应该就完事了吧。”秋枝答。 春庭忍了半晌,才没有把秋枝从石头上踹下去。谁知秋枝淡定的拍了拍袖子上沾的雪,“走吧,在这也听不到什么了。” 可怜的春庭小半天过去什么都没懂,反而脑子都要被冻木了,只能麻木的跟着秋枝跳下石头,从不知那条路上绕到厨房去。 厨房正是开伙的时候,平日里本该热热闹闹的厨房今日显得有些压抑。秋枝熟门熟路的找到成妈妈,人未开口礼先到,柳青色打底的荷包上头绣了荷叶样式的花纹,一瞧便不是秋枝的手艺。 成妈妈原本收下那荷包脸色稍霁,结果却被秋枝一句话打回了原型。 “还真是要恭喜妈妈呢,素衣姐姐被二少爷收了去,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到了那浩然居可就是一等丫鬟,素衣姐姐还真是好福气。” 成妈妈冷哼了一声,“秋枝姑娘这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也不知这福气给秋枝姑娘你能把不能受得起。” 秋枝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瞧成妈妈这话说的,我自然是受不起这福气的,再说啊,这福气它也没落到我头上不是。” “秋枝姑娘牙尖嘴利,老婆子是说不过你的。”成妈妈一甩头,留了个油腻的背影给两个女孩。 许是这屋里太暖和了些,春庭那被冻僵的脑子终于缓了过来,上前两步拦住成妈妈,“成妈妈这是做什么,谁不知道我们秋枝最是心直口快的,若是说错了什么话,妈妈还是别放在心上的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刚才还收了人家的东西,成妈妈别别扭扭的转过身来,拿鼻孔瞧着秋枝,“那秋枝姑娘来是有何贵干?” “先前不是说了,是来给成妈妈道喜的啊。”秋枝依旧笑嘻嘻的,嘴里说出的话却让成妈妈火冒三丈,恨不得端盆开水泼到她脸上。 春庭皱着眉拽了下秋枝,“哪有你这样讲话的,快给成妈妈赔个罪。” 秋枝一挑眉,活脱脱就是一小泼妇,“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二少爷那般玉树临风的一个人,那还不是素衣姐姐的福气?哎呀,莫不是成妈妈看不上二少爷吧?” 两人一唱一和,把成妈妈的脸色说的跟那锅底一般。她哪敢说白池清半句不是,就算那位不是从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也是个主子,哪是她一个成日里在厨房与炊具打交道的婆子能在背后妄议的。 “两位姑娘若是没别的事,老婆子就不留二位了。”成妈妈的笑僵在脸上,若是仔细瞧,就能发现她脸上松垮的皮肉都在抽动。 秋枝给春庭使了个眼色,春庭会意,不动声色的从后面拦住成妈妈的去路。秋枝挽住成妈妈的胳膊,扯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成妈妈~我们这不也是关心你不是?往前我在夫人院里就知道素衣姐姐是再稳妥,再贤淑不过的人,就是夫人提起也是要夸上几句的。我猜啊,素衣定是叫人蛊惑的,若不然,依素衣姐姐的性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成妈妈听了若有所思,秋枝一看有戏,就趁热打铁道:“您想啊,那二少爷平日里都在外院的,若不是有人从中牵线搭桥,素衣姐姐上哪去见二少爷啊?” “说的有理,你接着说。”成妈妈一反刚才要把秋枝撵出去的样子,开始认真听她说话。 “是吧,那二少爷平日跟谁走得最近啊?那肯定是大姑娘对不对。所以啊,素衣姐姐要是能接触到二少爷,肯定是不能在夫人院子里啊,棠香院里规矩那么严,那就是在旁处。这内院里也就是大姑娘芷尚还有佟姨娘的遥山居,成妈妈您仔细想想,素衣姐姐跟这两个院子里的可有走的近的?” 成妈妈沉思了一会,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前阵子素衣跟芷尚居红苕那蹄子走的近!” 秋枝笑而不语,退后几步看着成妈妈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趁着厨房还乱着,领着春庭赶紧回了沐元居。 冬茧给她们留了饭,秋枝随便糊弄了两口,就急匆匆的往外去了,走之前还问了春庭有没有多余的绣好的荷包。 “这我上哪里有多出来的,你当这东西是厨房里的萝卜不成,你自己不做就算了还要来搜刮我们的,你给成妈妈的那个可是从冬茧姐姐那拿来的?” “你怎么知道的?”秋枝诧异道。 “那绣工一瞧就是冬茧姐姐做的,反正不是出自你手就是了。”春庭把桌上收拾好,“你若是要的话,这几天我给你做几个就是了。” “那就劳烦春庭姑娘啦!”秋枝还不等说完话人就已经跑远了,声音远远的传过来。 冬日里天亮的晚,棠香院那边早就免了白浣茹的晨昏定行,白浣茹却是只要有时间就往棠香院去的。可这日白浣茹回来脸色却不大好,不光是白浣茹,跟着去的环佩环晴脸色也是差到了极点。 春庭虽然好奇,但也忍着没有发问,直到回了自己的屋子才把秋枝拽过来仔细问了问。 秋枝灌了杯冷茶,随手拽了个杌子坐下,“我跟你讲,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到底是怎么了?我见环晴姐姐都被气成那样。”春庭换了壶热茶给秋枝,“你缓口气,别那么急。” “你还记得我领你看见佟姨娘在院子里脱了衣裳不?她就是欺负咱们夫人好性,明明就是她自己在院子里冻出了风寒,她偏要说是夫人克扣了她的份例,给遥山居的炭火分量不够。夫人掌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亏待过她?她也不摸良心想一想!”秋枝气得只拍桌子,“偏老爷还就信她这一套!” 安国公夫人陈氏出身勇安侯府,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说起话来也是温温柔柔的,嫁到安国公府二十余年,把安国公府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安国公白义对陈氏也算是相敬如宾,只是陈氏到底是规矩刻在骨子里的女人,比不得佟姨娘只会使小手段的,她管得住这偌大一个家,却管不住白义那颗心往哪放。 “佟姨娘往前也这么闹吗?”春庭疑惑。 “自然不是,这么肤浅的手段用个一次两次就差不多了,老爷也不是傻的。我看她这次是狗急跳墙了,连这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这又怎么说?” “二少爷因为这事被老爷禁了足,每天只能呆在书房里温书,要到明年春闺过去才能解禁呢。”秋枝语气里戴了丝幸灾乐祸,“哪像大少爷,不仅人是极正直的,学问做得也好。” “您说的是,别忘了钱妈妈叫你过会去找她。”春庭不再纠结这个话题,随口扯了几句。 秋枝一激灵,“钱妈妈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记得?” “早上你走的时候啊。”春庭一笑,“可能是你走的太快了,没听到吧。” 秋枝一个打小在安国公府长大的性子比春庭还要野,可秋枝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唯独害怕钱妈妈。钱妈妈一个眼神过来就能把秋枝腿都吓软了,更别说单独找她了。 “那她有没有说找我有什么事情?”秋枝可怜巴巴的看着春庭,希望能从这位钱妈妈眼中的乖娃娃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春庭笑得比刚才又灿烂了几分,“你不是惯会打探消息的?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上哪知道去。” 无视秋枝的绝望,春庭套了件比甲,“环晴姐姐叫我替她去棠香院走一趟,你可别忘了晌午去取姑娘的午膳。” “自然是不能忘的。” 两人一同出门,各做各的事情去,一时间沐元居里竟显得有些冷清。 第十四章:争执 冬日里日头没那么足,连带着屋里都没那么亮堂,白日里便是不用点灯,若是想做些什么活计,也要靠着窗户做才好些。 沐元居的窗户不似旁的院子是拿纸糊的,而是拿了剔透的琉璃镶在窗框里。白浣茹透过那琉璃便能模模糊糊的看见外头的景象,院子里有两个小丫鬟正打闹着,一瞧见钱妈妈路过便立马消停了。 那是她这院子里新来的小丫鬟,论其年龄来只比她小上两三岁,可却比她活泼了不止一星半点。 也该是这样的,她从小就被束缚在这些个礼仪规矩里,浸没在陈氏眼角滑出的泪里,泯灭在白义对哥哥的责骂里。白浣茹叹了口气,窗是半开的,有寒风顺着窗吹到她脸上,叫她从自己的情绪里走了出来。 已经临近年关了,阖府都是喜气洋洋的,只有白浣茹不大能高兴的起来,晨间在棠香院里陈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差点没晕厥过去。不过就是因为这些个小事,更何况本就是白池清手脚不规矩,怎么到最后就怪到陈氏头上,说她治下不严呢? 陈氏这人,说得好听些是温柔贤淑,说得难听些就是软弱无能。偌大的国公府都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怎么就看不明白那些个小技俩呢。 正巧钱妈妈进来,白浣茹随手合上窗,“明个云裳所不是要来做过年的新衣裳,妈妈帮着挑两匹,给夏芸她们几个两套衣裳,看着也喜庆。” 钱妈妈没立刻回话,过了一会才道:“老奴斗胆说上几句,姑娘过了年关就十四了,旁人家的姑娘都是早就把管家学起来了。姑娘往年顾念着夫人,又提防着那边,这才耽搁了。可再过一年姑娘就要及笄了,同韩家的亲事估计年后就要定下来了,姑娘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妈妈说的是,我到时去与母亲说一说便是了。”白浣茹柔柔笑道,“妈妈不必再劳心这些事情了,我自有定数。” 过了几日,陈氏便称病,说是要多加修养,可临近年关府里又不好没人掌事,正巧两个姑娘都到了该学习管家的年纪,陈氏便顺水推舟,叫两个女儿来打理府中事务。 听秋枝说,遥山居那位摔了好几件瓷器,又哭闹了好几场才消停。 春庭是不大在乎这些的,但这事似乎让白浣茹开心了些,那便是件好事就对了。 沐元居里总算是热闹了些,来往的婆子丫鬟也以往多了不少,所有人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环佩环晴更是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就连秋枝都没什么时间出去跟别人扯皮了。 夏芸带着春庭在屋里做针线,她性子冷淡些,是不愿意去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打交道的,冬茧和秋枝两个能说会道的早就被环佩抓去撑场子了。春庭缩在夏芸身边,学着夏芸的针法在芋紫色的绸缎绣出一朵海棠。 夏芸瞧了她两眼,“你这丫头还真是奇怪,若说你聪明,偏你还跟个榆木脑子一般,那些个人情世故你一窍不通;可若是说你不聪明,你学这些个针线学的比旁人都快,当时姑娘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蠢丫头。” 春庭早就习惯了,嬉皮笑脸的回道:“若是我也像秋枝那般,夏芸姐姐还不得被烦得睡不着觉。没准姑娘就喜欢我这样的蠢丫头呢!” 夏芸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远离一阵吵嚷,推开窗一看,是环佩和一个婆子吵起来了。 春庭也伸过来凑热闹,看了两眼觉得那婆子眼熟,稀奇道:“那不是香姨娘院里的王妈妈?她在这做什么?” “香姨娘?”夏芸皱了皱眉,“香姨娘平日里最是规矩不过的,怎会放任手底下的人这般放肆?”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道:“出去看看?” 等春庭和夏芸走到院子里,秋枝也加入了环佩的阵营,正扯着嗓子喊:“王妈妈可真有意思,人遥山居的银丝碳那是佟姨娘自掏腰包买的,你们玉茗院要是也想要,就叫香姨娘拿银子出来啊?份例里的炭火早就送到你们院子里去了,如今看了人家用了好东西就眼红 了?” 秋枝战斗力极强,在一旁帮衬着环佩,直把王妈妈说得哑口无言。 “都凑在这做什么呢?” 几人齐齐回头,见白浣茹抱了个手炉站在长廊里,淡淡的看着她们,就像是一个看客再看一场闹剧一样,而她们都是台上群魔乱舞的丑角。 白浣茹指了指春庭,“春庭,你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 春庭抿了抿嘴,有些不知怎么该怎么说,只好结结巴巴地说道:“方才,方才奴婢在屋里听见,听见外面有人争吵,奴婢就,就出来看,看见环佩姐姐还有秋枝在和王妈妈,在和王妈妈说话。说,说佟姨娘院子里的炭火是人家自己掏钱买的,香姨娘要是想要,也得自己拿银子出来,份例上的炭火是没有差了玉茗院的。” 话说得中规中矩,没偏袒谁,也没胡乱编造。白浣茹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环佩几个,“春庭说的可对?” 几人都不作声,最后是环佩站出来,“春庭说的没错,是奴婢和王妈妈在院子里喧哗,扰了姑娘清净,是奴婢不该,请姑娘责罚。” 白浣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这天实在是太冷,一开口说话就哈出一口白气来。王妈妈看着白浣茹的脸拢在白雾里,宛如天上的仙女一般。 “王妈妈,她说的可对?” 王妈妈冷不丁被点到名,缓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同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斗嘴,羞愧的把头埋在胸前,“老奴,老奴委实不该,是老奴僭越了。” 白浣茹笑了笑,“我也知王妈妈是护主心切,可下次也要打探清楚情况才是。母亲掌家的时候就是极公允的,如今虽是我初学理事,可也是处处向母亲看齐的,王妈妈委实不该这般怀疑我才是。” “二姑娘说得是,老奴不该这般,请二姑娘责罚。”王妈妈惭愧道。 “这事说起来谁都没有大错,可若是不罚你们又难以服众。那便这样,环佩秋枝还有王妈妈各扣一个月的月钱,你们可有异议?”白浣茹问道。 话都已经说道这份上,自然是不会再有异议的。谁知白浣茹又道:“春庭和夏芸虽未与旁人起争执,却也对此视而不见,各扣半个月的月钱,可有异议?” 春庭一愣,夏芸却先一步行礼认错,“没有异议,全凭姑娘处置。” 莫名其妙被扣了月钱的春庭有些委屈,但毕竟是白浣茹的决定,她总不好说什么,更何况夏芸也被罚了,她总不能独善其身。 这事似乎就这般和解了,王妈妈走的时候秋枝还送了她一段路。春庭与秋枝相处了这些日子,直觉不对,就主动跟着秋枝一起去送王妈妈。 秋枝一路上只与王妈妈说些闲话,扯着扯着就道:“妈妈今天也看见了,我们姑娘是最公正不过的人,就连这看热闹的丫头都被罚了月钱。” “可不是,今个还真是委屈春庭姑娘了。若是姑娘哪日有时间,到老婆子这里来喝茶。”王妈妈拍了拍春庭的手,略带歉意的说道。 “王妈妈不必如此。”春庭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秋枝眨了眨眼睛,“阖府上下谁都知道香姨娘是最和善不过的人,就是玉茗院里的下人也都是不与旁人交恶的。今日王妈妈如此,定是心里难受至极才来替香姨娘打抱不平的。可王妈妈你想想,如今掌家的可不止我们姑娘一人,可还有那位呢。” “妈妈您仔细想想,我们夫人姑娘的人品大家都是见过的,可那位平日里的行事妈妈也是见过的。妈妈今日误会了我们姑娘是不打紧的,可往后若是再出现这种事情,妈妈可再不要怪到我们姑娘头上了。” 春庭叹了口气,果不其然,就秋枝这张嘴,她要是不往白浣华身上泼点脏水都不配长在秋枝姑娘脸上。 就算这事和白浣茹无关,可也未必就跟白浣华能扯上关系啊。 往回走的路上,春庭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是秋枝先打破了沉默,“你可是觉得我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只知诋毁大姑娘的人?” 还不等春庭回答,秋枝就接着道:“你不是在这府里长大的,有很多事情你都不大清楚。我往前虽只是棠香院的一个小丫鬟,可我性子野,我自小就满府乱跑。我记得,是我七岁那年?姑娘那时也才像我们如今这般大,我偷偷去后院玩的时候,明明看见是大姑娘抢了咱们姑娘的首饰,可到最后国公爷罚的却是咱们姑娘,说是什么来着?哦,不懂礼让。” “你也没见过姑娘被罚跪祠堂的时候夫人自己偷偷的抹眼泪,可我是都见过的。我娘一说要把我送到沐元居来,其实我可高兴了。谁都当姑娘是高高在上的嫡姑娘,可谁有又得见她背后受了多少委屈?” “我们该对姑娘好一点,再好一点,她就该是高高在上的,她不该受这种委屈。” 第十五章:伊始 转眼就是新年,安国公府上下都热热闹闹的,白浣茹领了环晴去棠香院守岁,留下环佩带着几个小的在沐元居热闹热闹。 钱妈妈腊月中旬就让白浣茹放回家去过年了。原本钱妈妈不放心,毕竟白浣茹这才刚开始掌事,更何况还是年关这么大的事情,她本该留下来帮帮白浣茹出谋划策才是。 最后还是白浣茹把她劝走的,钱妈妈很久以后还记得那日白浣茹跟她说的话。 “妈妈委实不必太过为我操劳,就像妈妈说的,翻过年关我就十四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妈妈大可放心便是。母亲或许是软弱,可我不是母亲,我不会自己躲在帐子里哭。等到过些日子妈妈便回家去享清福吧,妈妈这些年跟着我受苦了。” 钱妈妈不在,秋枝本该是最高兴的那个,可惜她得回家去跟她爹她娘一起过年,没法跟春庭她们一起。 屋子里一下少了秋枝这个能说会道的倒是冷清不少,好在有环佩陪着,才算没那么无趣。 春庭伏在桌边描花样子,思绪却不知飘到哪去了。往年在家里的时候,春庭是最期盼过年的那个,因为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有新衣裳穿,才会有新头绳带,可是现在,春庭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是前些日子钱妈妈送来的,桃红色的小袄,下摆绣了几朵海棠。 其他三个也都有的,只是下摆处的绣花不一样罢了,夏芸的是一朵千瓣莲,秋枝的是一枝金桂,冬茧的就是几朵寒梅。都是合着她们的名字做的花样子,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春庭以前从未想过她能过上这种好日子,老林头是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没什么大能耐,却只会在家里耍威风。但凡孙氏的性子刚强些,老林头也不至于得寸进尺到这种地步。 想起老林头,就不由得扯到安国公白义身上。春庭没少听秋枝议论这位国公爷,白义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多半是靠他自己,当年白义领兵替当今圣上打下半壁江山,最后急流勇退,主动交出兵权,四个儿子没一个习武。白义拎的清朝堂上的事,却拎不清后宅这几分天地,宠妾灭妻,荒淫无度,没有半分驰骋沙场的安国公的样子。 陈氏和白义的这门亲事论起来还是陈氏高攀了,勇安侯府虽是在京城有几十年根基的世家,可论其爵位来到底是比不上白义这个后起之秀。当年白义只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穷小子,若无陈家在背后支持,他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春庭当时差点被环佩和秋枝摁在屋里恶补这些个家世背景,就怕她万一出什么岔子在这上面。春庭背这些背的头都大了,她到如今字都没认全,偏秋枝还是个勤奋的,日日与她念叨,怕她记不住甚至还给她写了个册子出来。。 环佩见秋枝还在那里描花样子,伸手把她的纸笔抢下来,“年三十的描这个做什么,这花样子又不能跑了。你若是无趣,就跟我去厨房,省的你日日在屋里,怕是都要发霉了。” 厨房给沐元居这边备了一小桌宴席,春庭和环佩一人拎了一个沉甸甸的食盒,春庭笑得像只餍足的小猫。 环佩敲了敲春庭的脑袋,“你就是个馋嘴的,平日里可不见你有这么高兴,偏一见到吃的就高兴得不得了。” 春庭争辩了两句:“我哪里是因为见到吃的高兴,我这明明是因为过了年才高兴得!”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跟秋枝学的伶牙俐齿了起来。”环佩笑了两声,“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怎么不多和夏芸学一学,做个小才女多好,非要学那个小碎嘴的。” 两人说说笑笑回了沐元居,刚把饭菜摆到桌上,就有个小丫鬟跑来找环佩。环佩听她讲了几句,脸色不大好看,嘱咐春庭不必等她,先开饭就是。 春庭心不在焉的端了一碗饺子,刚咬第一口就觉得被什么东西膈了一下,低头一卡,赫然是一枚铜钱。 冬茧眼睛尖,一眼就看见了,笑着称赞了两句。 等到后半夜环佩才回来,春庭强撑着没睡,见她回来,把留好的饭菜热了热,迷迷糊糊看着环佩用了饭,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情。直到躺在床上才反应来,她怎么没问环佩去做了什么? 春庭在安国公府的第一个新年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过去了,春庭喜欢沐元居,喜欢这个比家里温暖的地方,她在这里不会只度过一个这样的新年,她还有更温暖的未来在等着她。 如此又过了两年,春庭从一个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稳重的大姑娘,个头长了不止一星半点,脑子长了也不止一星半点。 前年白浣华闹着要改了院子里的编制,原本各个院子里配的都是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扫洒丫鬟若干。叫白浣茹这么一闹,各院里又加了两个大丫鬟。 白浣茹直接按资历提了冬茧和夏芸上来,又从旁的院子调了两个小丫鬟过来,一个叫冬音的,还有一个叫夏艾的。冬茧和夏芸早就搬了出去,白浣茹也没叫那屋子再进旁的人,只留了秋枝和春庭在里面。 白浣茹跟成家的亲事也定了下来,成家的二少爷,与白家算得上事门当户对,白浣茹去年及笄的时候,成家老太太亲自来给白浣茹做了正宾。 成家是重视这门亲事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偏白浣华就不是那些个明眼人,日日恨不得嘲讽白浣茹八百遍。 白浣华的亲事也是定了下来的,只是夫家门第没有白浣茹这般高就是了。白浣华的亲事是白义千挑万选出来的,甚至都没有经过陈氏这个嫡母的手,可谓是煞费苦心。 按理说白浣华的亲事是最不好定的,若说身家背景,安国公府在京城里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可偏偏白浣华是个庶女,如此一来便高不成低不就。 已经长成大姑娘的春庭如今比之秋枝不相上下,虽不似秋枝那般机灵可人,但打探消息的水平直线上升,几乎与秋枝姑娘平齐。白浣华定亲的那日还不等秋枝出手,春庭就先打探到了第一手消息。 沐元居里种了几株山茶,此时开的正好,站在山茶边上的姑娘眉眼弯弯,可真是人比花娇,可是这姑娘却做的是辣手摧花的事情。 春庭折了两朵山茶下来,有些心疼。她日日伺候这几株花伺候的跟宝贝似的,也就开了这么几朵,如今却要她亲手把这花摘下来,当真是掏她的心窝子。 “不过是折几朵花,你怎的这么慢?”秋枝突然出现在春庭身边,吓得春庭一激灵。 秋枝这两年长了不少个子,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圆圆的了,渐渐有了少女的窈窕。秋枝结果春庭手中装着山茶花的托盘,象征性的安慰了几句:“你就忍一忍,这花折了还能再长,那位过几天可就要出门子了,这时候你就顺着她来,反正往后也见不到了。” 春庭撇了撇嘴,不置可否,跟着秋枝把那花送到屋里去,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宝贝山茶簪到了白浣华的鬓角。 白浣茹笑着夸了几句,“这山茶花是极衬姐姐的”“姐姐生的真是极好” 白浣华似乎是满意了,只略坐了坐就走了。 春庭这才舒了口气,生怕她再待下去连她那几株海棠也要遭殃。 白浣茹见她这副模样便笑,“还心疼你那两朵山茶?两朵山茶换三四天的宁静,这笔买卖可不亏。” “姑娘说的可不是。”秋枝揶揄道:“若是来日姑娘嫁了人,你这些宝贝还不是得留在院子里头,你还能把这些都带去不成?” “好你个秋枝丫头,现在连我你也敢打趣了不是?你且等着环晴回来怎么收拾你。”白浣茹笑骂了几句,“快出去,别在这闹我眼睛。” 环晴年前嫁了人,是外院的一个管事,这几天夫家有事走不开,就在沐元居这边告了假。钱妈妈年前也跟着儿子回去享清福了,正好环晴顶上来做了管事娘子。谁能想到平日看着温温柔柔的环晴罚起人来不比钱妈妈好多少,秋枝被她狠狠罚了几次,如今看见环晴比看见当年的钱妈妈有过之而无不及。 秋枝跟春庭推攘着出去了,结果一出门就见夏艾站在廊间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什么。 秋枝心直口快,见了就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夏艾一愣,支吾了两句,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春庭见了便上前解围,“这正是风口上呢,虽这天暖和了些,可也别着凉了,快回去吧。” 见夏艾走了,秋枝又嘀咕了几句:“这丫头怎么这样奇怪,赶明儿找冬音去问问。你说都是夏字打头的,怎么就学不到夏芸姐姐一星半点呢。” 春庭戳了戳她的脑袋,“你聪明,你可是同夏韵姐姐一同住在一起住了一年多呢,你怎么就没学到夏芸姐姐的一星半点呢?” “嘿,你这蹄子,敢跟我动手动脚了?看我不掐你!” 两个女孩笑闹着,渐行渐远,泯没在一片春色里。 第十六章:浮躁 沐元居里的姑娘们盼啊盼,终于盼到了白浣华出嫁。 三月十六,宜嫁娶,宜订盟,宜祈福,风和日丽,大快人心。秋枝拽着春庭要去前院看热闹,还没等出院子就被环晴拦了下来。 “都是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这般跳脱。前头男宾那么多是你们能去的吗?”环晴皱着眉训斥了两句,“都敛一敛性子,尤其是秋枝丫头。” 秋枝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要领着春庭往外跑,规规矩矩要回屋子里去。路过冬音的房间时无意间往里瞟了一眼,见只有冬音自己在屋子里,便透过半开的窗子问了一句:“怎么就你自己在屋里?夏艾呢?” 冬音正低头打络子,听见秋枝的声音先是迷茫了一下,而后才看见站在窗口的秋枝,“夏艾说厨房那边人手不够,姑娘叫她去厨房帮忙了。” 春庭一听这话踉跄了一下,有些不知说些什么好,这么明显的谎言冬茧都识不破,便是厨房那边再缺人手,白浣茹也不至于把自己院里的二等丫鬟派到厨房去。 “这回可好,你总不是这院里最憨的那个了。”秋枝嗤笑了一声,后半句朝着冬音问道:“夏艾那丫头当真没告诉你她去哪了?” 冬音被秋枝笑得一哆嗦,说话也跟着哆嗦起来,“她,她不是,不是去厨房了,去厨房了啊。” 听了冬音的话,秋枝狠狠翻了个白眼,挽着春庭的手就走了,边走还边念叨:“那小蹄子八成是去了前院了,前几日就见她不消停,这下好,看等她惹出了什么祸事她怎么收场。” 春庭皱着眉头,“夏芸去了前院?那怎么办,可要把她找回来?” “这会去前院环晴姐姐定是以为我们是去顽的,保不齐还要埃顿训斥呢。”秋枝嘀嘀咕咕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见她这样讲,春庭便知道这是因为方才环晴训斥这会开始闹别扭了,便轻推了她一把,“你都多大人了,还在这闹小性子。环晴姐姐也是为你好,今日姑娘本就忙的不可开交,你若是去了前院,岂不是给姑娘添乱?更何况你平日里就算再怎么不待见夏艾,可说出去那也是沐元居的人,到时候出了事还不是要怪罪到姑娘头上,说姑娘治下不严。你就是不为夏芸,也该为姑娘想想啊。” 秋枝似乎是被春庭说动了,犹豫了片刻,突然伸手拧她的耳朵,“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别是跟哪个小蹄子学坏了。” 春庭笑着躲开,口中道:“便是学来的,也是跟你学的,旁人哪有秋枝姑娘能说会道。” 两人笑闹着去了环晴屋子里,把刚才的事与她了,环晴听了勃然大怒,若不是春庭拦着怕是已经杀到前院去把夏艾拽回来。 从环晴院子里出来春庭还觉得心有余悸,秋枝也夸张的拍着胸口,“你说环晴姐姐这些日子是不是气性太大了些,莫不是跟林管事吵架了?环晴姐姐以前多温柔的性子啊,哪像今日这般过。” “你且少说两句吧。”春庭有些无奈,“你若是能管住你那张嘴,这会去前院的就是你不是我了。” 白浣茹走的时候把环佩冬茧夏芸全都带走了,只留了一个环晴在沐元居镇场子。环晴此刻是走不开的,偏秋枝是个跳脱的,冬音还是个憨的,这活便只能落在春庭头上。 春庭沿着小路往前院去,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前院如今多是男宾在,春庭不好贸然出去找人,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观察,好不容易见到夏芸的身影,刚要出去,就被人拦下了。 来人是个身形高挑的姑娘,见她身上的衣裳应当是安国公府的丫鬟,只是春庭见她眼生,那便应是几个爷们院里的丫鬟。又见着姑娘虽身上穿的规矩,鬓间却插了一枝赤金襄红宝的簪子,落出的一截皓腕上挂着一幅剔透的玉镯,想来也是得宠的。 “你是哪个院子的,在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春庭回过神,笑着回道:“回这位姐姐的话,我是沐元居的。今晨我们家姑娘见前头人手不够用,便从院里调了几个到这来帮忙。这会院里却是有些活计缺了人,正让我来叫人回去呢。” 那丫鬟脸上闪过一丝鄙夷,“可是个叫夏艾的?” 春庭诧异道:“正是,这位姐姐怎么知道?” 那丫鬟不再回答,叫春庭在原地等了片刻,把夏艾领了过来。 方才离得远,春庭没大看清夏艾的装扮,这会人站到面前细细大量过去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妥。 如今天气已经回暖,姑娘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夏艾身上穿了件橘红色的直袖长衫,配了条象牙白的褶裙,鬓间簪了朵盛开的山茶,春庭一眼就瞧出来是她宝贝的那几株。 十二三的小姑娘身形还没完全张开,可在这一身装扮的衬托下倒显出一番青涩懵懂的美感来。 春庭又行一礼,“今日真是麻烦姐姐了,若是这丫头给姐姐添了什么麻烦还请姐姐不要怪罪才是。不知姐姐是哪个院子里的?等来日定叫夏艾登门赔罪。” “赔罪就不必了。”那丫鬟冷哼一声,“上善居的云杉,往后别叫着丫头四处乱跑就是了。” 春庭再次谢过,就领着夏艾往沐元居走。 行至无人的地方,夏艾一把甩开春庭的手,扭过头去自己走自己的,连瞧都不想瞧春庭一眼。 春庭也不是那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当时就冷了脸,“今日这事你可跟姑娘通报过了?” 还不等夏艾回答,春庭就接着说:“想来也是没有的。我本不想多说些什么,你我都是二等丫鬟,谁也说不上比谁高贵。我不过是虚长你一岁,来这院子里早些,今日我便多句嘴,咱姑娘是最和善不过的人,平日里你那些小把戏也不过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罢了。可你也该摆清自己的身份,你今日打扮成这般是要给谁看?前院里都是男宾您难道不知道?姑娘自从帮着夫人掌家来处处小心,今日是大姑娘大喜的日子,你又想做些什么?” “只要你是个安生的,姑娘往后还能亏待了你不成?你自己这般擅作主张,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你自个好好想想吧。” 春庭这一番话说出来直接叫夏艾红了眼眶,捂着脸一路跑回自己的屋子,不再肯出门。 秋枝见了倒是觉得稀奇,拽了春庭到一边问道:“你这是与她说什么了,叫她哭成这个样子?” 春庭的脸色还不大好,“我不过是叫她看清自己的身份罢了。” 如此一来秋枝便更加好奇,春庭平日里待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她跟春庭相处了这几年下来就没见她真正和谁红过脸,今日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就因为跟夏艾这丫头? “这倒是奇了怪了,你这日日与环晴姐姐修身养性的,今日怎么都这般火大?”秋枝还想调笑两句,却被春庭一个眼神唬住了。 到了晚间白浣茹回来,春庭不等秋枝说什么就主动去找了白浣茹,把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白浣茹听了后沉思片刻,“今日之事你做的对,夏艾确实是心思浮躁了些,是该管教的。” 一旁的冬茧听了这话上前两步,“姑娘今日忙了一天了,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不若就等到明个再处置就是。姑娘还是先用膳吧,晚间您都没吃什么,刚夏芸去厨房叫她们下了碗面,姑娘趁热吃。”说罢还朝春庭使了个眼神。 白浣茹抚额,“你们甭在后面使那些小动作,今日事今日毕,这事拖不得,一会就叫夏艾进来。” 春庭有些手足无措,这倒是她思虑不周,要真是扰了姑娘休息那可就真是她的罪过了。 似乎是知道春庭在想什么,白浣茹叫夏芸把面端了上来,略用了一些,才叫夏艾进屋来。 夏艾在屋外站了半晌,进来时忐忑不安,还不等旁人开口,她就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请姑娘明鉴,今个前院的周婆子来找奴婢,说是人手不够想要找奴婢去帮忙。奴婢想着为姑娘分忧,便跟着那周婆子去了。谁知春庭姐姐到了前院问也不问,跟捉拿犯人似的叫奴婢回来,还说,还说奴婢不检点,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小姑娘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好一幅梨花带雨,血口喷人的样子。 一番话说的漏洞百出,白浣茹听了都忍不住叹气,“难道她说错你了?那周婆子来放着环晴这管事娘子不找,却来找你一个二等丫鬟?” 夏艾一时语塞,“奴婢,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啊!” 白浣茹看着夏艾,如今天色已晚,屋里点了灯,柔和的烛火映在小姑娘的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侧影。这般看来,夏艾倒是她手底下的丫鬟里颜色最好的那个,如今不过十二岁就已经展现出惊艳的痕迹来。 想起当时钱妈妈说的话,说夏艾这丫头不及冬茧沉稳,不及夏芸才华,不及秋枝伶俐也不及春庭忠心,当时白浣茹是不大信的,如今看来,当真是钱妈妈看人准。 “你若心不在我这沐元居,我也不强留你,正巧四弟院里缺人,赶明个你就去那吧。”白浣茹幽幽道。 第十七章:喜事 夏艾听了先是一愣,而后是狂喜。四少爷白元清今年不过十四岁,样貌随了佟姨娘,端的是玉树临风,年纪小样貌好,不正是夏艾心心念念的。 第二日夏艾就收拾东西走了,秋枝还特意抓了把瓜子站在廊下看热闹。春庭见了便笑她,“你莫要把那瓜子壳随地扔,你看到时候酡颜那几个管扫撒的不来打你。” “她们打得过我么。”秋枝丝毫不顾形象的靠在柱子上,“你看夏艾那丫头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还当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呢。” “那还真没准。”春庭从秋枝手里顺了一小把瓜子,“你没见昨个她打扮的,都给我看愣了。” 秋枝一把拍开春庭的手,“小小年纪就一副狐媚样,你看到了四少爷院子里佟姨娘怎么收拾她吧。四少爷可是佟姨娘的命根子,她能让这么一个妖妖娆娆的小蹄子勾了四少爷的魂去?” 春庭不置可否,朝着院里扬了扬下巴,“下午记得去院里折两朵山茶给夏芸送去,就当是恭贺她乔迁之喜了。” 秋枝诧异,“你今个怎么舍得?” 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春庭撇了秋枝一眼,无所谓道:“再过些日子那花就该谢了,你要是再等几日送也无妨,反正用盒子装了旁人也看不出送的是什么。” 秋枝一愣,轻推了春庭一下,“这可不是你往日的作风啊,你往日不该是巴不得上前去又是劝诫又是忠告的。环晴姐姐也是,你们俩这几日可真够奇怪的,气性一个比一个大。” “那感情就你一个性子好的,赶明你自个去四少爷院里吧。”春庭撂下这话扭身就走,留下秋枝一个人留在原地。 春庭回了屋子里也觉得闷闷不乐,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觉得平静了些,才起身来整了整衣裳,正要出去找秋枝赔个不是,就撞见冬音在门口不知要做什么。 冬音见了春庭有些手足无措,支吾了几句,才道明来意,“春庭姐姐,我那屋子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我有些害怕,能不能搬到你们这个屋子里来啊?” 仔细打量了冬音几眼,春庭没直接回答,“夏艾走了,姑娘怕是要要从别处在调一个过来的,你那屋子怕是也空不了几天。更何况这事你也不该跟我说,是去求姑娘也好,去找环晴姐姐商量也好,这事我是做不了主的。” 听了春庭的话冬音有些兴致不高,咬着嘴唇,时不时的偷看春庭几眼。春庭莫名又觉得有些烦躁,“你也不必做着般样子,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更何况院子里也不是人多的住不下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次不等冬音回话,春庭就把门锁好,绕过冬音去找秋枝了。路上还在想冬音那憨丫头怎么突然开窍了,能搬过来和她跟秋枝一起住那是再好不过的,无论是环佩环晴还是冬茧夏芸,都待秋枝和春庭更亲近些。 到了院子里见秋枝正拿了把小剪子要对她那几株山茶下手,春庭看的脑仁生疼,快走了几步把秋枝手里的剪子,“哪有你这么剪的,你怎么不从根拔呢!” “也不是不行,就是丑了点......”秋枝手里还拿了一支刚剪下来的山茶,呆呆地回道。 春庭叹了口气,刚要亲自动手辣手摧花,就见冬茧急匆匆的跑出来。春庭哪见过冬茧这般慌张过,便奇怪道:“冬茧姐姐这是要去哪?” 冬茧回头看了一眼,“环晴姐姐方才晕倒了,我去外院找林管事!” “找林管事做什么?去找大夫啊!”秋枝一跺脚,“春庭你进去看看,我去找大夫!” 春庭懵了一下,然后手忙脚乱的跑到环晴屋里去,见环佩正围着环晴团团转,环晴正躺在靠窗的小塌上,面色苍白。 “这是怎么了?早间不是还好好的?”春庭看了看环佩,焦急的问道。 环佩都要急哭了,她和环晴从小一起长大的,如今环晴出了事她比谁都着急,“可不是早间还好好的,谁知能突然出这样的事情。若是因为那姓林的,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春丫一愣,这跟林管事又有什么关系? 秋枝比冬茧回来的快,环佩一见就被气得跳脚,“那姓林的怎么还没来?他到底把没把环晴放在眼里!” 春庭连忙上前劝阻,“环佩姐姐,你先别急,先让大夫看看才是最要紧的,林管事他也不是大夫,他来了也没有用啊。” 那老大夫背着药箱气喘吁吁的上前,仔细地替环晴把了脉,而后淡然道:“恭喜这位夫人,这是有喜了。” 一众人僵在原地,还是秋枝先打破了沉默,“这,这有喜了,怎么还会晕倒呢?”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这位夫人平日过于操劳,又思虑过多,才导致体虚。没什么大问题,多修养修养就好了。” 几人齐齐舒了一口气,秋枝跟着大夫去开方子抓药,环佩和春庭留下了守着环晴。 午间白浣茹得了消息,便没留在棠香院用膳,回来看了看环晴,见环晴还睡着就没再多言。到了屋里才问道:“大夫怎么说?这是几个月了?这院里也没人懂这些,若是钱妈妈在就好了。林管事那边可有人去说了?” 回应白浣茹的是一阵沉默,环佩吸了口气,“冬茧去前院找人了,到现在还没回呢。” “这怎么说?”白浣茹坐直了身子,“怎么不再去问问?这又不是件小事。” 最后还是秋枝又去前院跑了一趟,溜了一圈回来带回确切消息,林管事早上就去庄子上了,冬茧到了前院找不到人去庄子上通报,没办法只能亲自去了,这会怕是还没到庄子上呢。 果真是秋枝姑娘出手,一个顶俩。 环晴醒来之后听说这消息也是一阵狂喜,不断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白浣茹干脆就给环晴放了假,叫她回家去养胎,等生完孩子再回来,如今什么都没有她的身子重要。环晴手头的伙计全都转交到环佩手上,等过两日再掉两个人进园子里来。 林管事到晚间才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到沐元居的时候鞋都跑掉了一只,后头跟的是有些失态的冬茧。 冬茧一进院子随便抓了个人扶住,强忍到屋里才吐出来。被抓的春庭还愣着,差点被冬茧吐了一身,连忙给她倒了杯水,叫她漱漱口。 冬茧近乎摊在凳子上,缓了好一会才问道:“环晴姐姐怎么样?怎么会突然晕倒了呢?” 春庭把环晴有孕的事情与冬茧说了,冬茧听了也是一阵欣喜,“你怕是不知道,林管事一听环晴姐姐出了事慌得不像样子,从庄子到府里我去时候走了得有一个半时辰,这回来的路上林管事赶车用了大半个时辰就回来了,我看他巴不得飞回来才好。” 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春庭回屋里原以为能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结果天还没亮就被一阵腹痛硬生生疼醒了。 春庭疼得直冒冷汗,把自己蜷成一团也觉得没什么用。好在一旁的秋枝前些日子跟环佩值夜养成了习惯,一听到春庭这边的动静便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到春庭身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春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肚子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你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秋枝把灯点起来,先是看到春庭苍白的脸色,而后才看见被褥上那一团血迹。 秋枝憋着笑,“你这傻姑娘,快起来,你这是来葵水了。” 春庭哪还起得来,躺在床上可怜巴巴地看着秋枝。秋枝看了看沙漏,随手披了见衣裳,替春庭灌了汤婆子,帮她换上干净的衣裳,又找了自己没用过的月事带出来,忍不住调笑了她两句,“我可就借你这一条,往后你可得自己做了。春庭姑娘针线活这么好,可别瞧不上我这粗制滥造的。” 春庭红着脸,她离家已经好几年了,孙氏不曾与她说过这些事情,她是极感谢秋枝的,可嘴上却不肯服软,“我明个就做,不用你的就是了。” “你倒是能耐,疼成这样还能起来做针线,你只要老实待着我便谢天谢地了。”秋枝替她掖了掖被角,“这些日子不许碰凉水,那衣裳明个我就替你洗了。等明早我去帮你跟环佩姐姐告个假,你就在屋里好好歇着,若是让我发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二日环佩知道了这事也笑,“叫她安生歇着就是,这回好,这最小的丫头也成了大姑娘了,是好事才对。” 环佩和秋枝谁也没注意到,在长廊的拐角后面多了个瘦小的身影。冬音偷偷看了她们一眼,心里觉得委屈极了,夏艾说得果真没错,她们就是排挤她们两个,不就是仗着自己资历深些,哪有什么可炫耀的! 第十八章:出游 自白浣华出家不过三日,沐元居的姑娘们刚缓过神来,却又到了白浣华回门的日子。 长姐已经出嫁,白浣茹的婚事是早就有了着落的,婚期也在年初就定下来了,定的是今年十月初八。虽还有好些日子,但白浣茹早就进入了备嫁状态,推了大多的宴会邀约,每日沐元居棠香院两点一线,日子过得要多安稳有多安稳。 如此一来旁人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可怜了秋枝姑娘再没有去别的府上找姑娘妹扯皮的乐趣,日日只能对着一个春庭发发唠叨。 这日一听白浣华回门,秋枝便主动请缨跟着白浣茹去了棠香院,走之前还特意嘱咐了半瘫在床的春庭几句,然后高高兴兴地走了。 待到晚间秋枝又高高兴兴地回来了,没有旁的人听她倾诉,只能去找春庭叽叽喳喳。 “你今个没去可真是太可惜了,我跟你讲,新姑爷长得可憨厚了,哈哈哈哈。”秋枝才说了一句就开始笑,捂着肚子趴在床边笑得停不下来。 新姑爷姓孟名鹤,跟安国公府大公子白启清同年中举,如今是吏部正六品主事,年二十又三,青年才俊怎么也算占得前三个字,算不上是前途无量但配安国公一个得宠的庶女绰绰有余了。白浣华这门亲事算不上是低嫁,只要她肯好好经营日子,有安国公在她背后撑腰,日后定是顺风顺水的。 可白浣华显然不这么想,孟鹤就算再平步青云再才高八斗也讨不到白浣华半点欢心,败就败在了他那张脸上。 国字脸,厚嘴唇,眼睛不大,眉毛挺粗,这位新鲜出炉的孟姑爷长相说是偏中上那都是夸奖他了,实在是不能迎合从小看惯了父兄的美颜的白浣茹的审美。 “咱们大姑娘这回当真是一枝娇花折在了泥地里,你是没见到大姑娘今个那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秋枝嗤嗤地笑着,“我刚还去遥山居那边晃了一圈,大姑娘当真只是去棠香院给夫人请了个安,待了都没一盏茶的工夫就跑到佟姨娘那去了。听那头的小丫鬟说,一直哭到姑爷来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给她什么气受了呢。” 春庭正捧着本游记,这几日秋枝盯着她不叫她做这不叫她做那,就连昨日夜里轮到春庭守夜都是秋枝去替了,日日无聊的紧。这会听秋枝在这说这些事情倒是来了兴致。 “然后呢,姑爷就没说什么?”春庭问道。 秋枝想了想,“大概是没说什么吧,前院的事我也不好总去打听,只听说今日二少爷和三少爷要灌姑爷酒来着,不过大少爷念在同窗情谊上替姑爷挡了几杯,姑娘回来的时候夫人还念叨此事呢。” 白浣华回门的事情秋枝还没打听够,就来了件让她更兴奋不已的事。 韩府的三姑娘给白浣茹下了贴子,说是邀她这月二十八去寒水寺进香祈福,还要小住几日。韩三姑娘闺名一个雅字,与白浣茹算得上是手帕交,再过六个月就是姑嫂了,旁人家的邀约白浣茹推得,这韩雅亲自下的帖子白浣茹却不得不去。更何况此次还邀了陈氏一起,韩府的老太太也是要劳动一番的。 秋枝盼了好些日子,连带哪套衣裳去都准备好了,结果临行那日白浣茹却点了冬茧春庭两人跟着。 春庭也有些错愕,白浣茹是惯会宠着手底下的这帮姑娘的,知道秋枝性子是闲不住的,往日出门赴宴也好,踏青郊游也罢都少了秋枝的。可这次不仅连秋枝没带,连环佩也留在了家里,委实叫人费解。 秋枝觉得有些委屈,可又觉得白浣茹这样做定有她的道理,自己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闷闷不乐了一阵,就又跑过来帮春庭收拾行李。 临行前求职可怜巴巴地抓着春庭的手,“我听人说寒水寺外头有许多新奇的玩意,你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帮我带上一些。” 春庭笑着应了,然后跟在冬茧后面上了马车。 如果春庭知道此行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如此平静地走上那辆马车,她会犹豫,但她大概还是会做出相同的抉择。 寒水寺在京城外的一座山上,从京中出发大约要近两个时辰,韩家的马车在前面打头,最前面两辆车坐的是韩老太太,韩二夫人还有韩雅。原本韩雅是同韩二太太坐一辆车的,半路上实在是受不了韩二太太在她耳边唠叨,就跑来跟白浣茹坐一辆车。 韩雅凑到窗边撩起帘子往外瞧了瞧,回过头朝着白浣茹挤眉弄眼,“我三哥就在前头呢,就骑马的那个,茹姐姐你看见没有?” 白浣茹红了脸,嗔了韩雅一眼,抬手将帘子撂下,“哪家贵女有你这般的,你便不能沉稳些,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马上就是大姑娘了。” 韩雅一听更觉得无趣,“我原本还想请茹姐姐做赞者呢,可那个时候茹姐姐定是忙得抽不出身来。不过茹姐姐就要是我嫂嫂啦。” 白浣茹听了就要伸手去拧她的嘴,“哪有你这般胡说的,看我不把你的嘴撕烂!” 两个姑娘一路上笑闹着,等到了山脚下下车后又是端庄贤淑的名门贵女。 寒山寺坐落在半山腰,便是这些贵女们平日里再怎么娇气这会也要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爬山上山去。 韩雅是最娇气的那个,只走了几步就有些耍小性子,可见她家老太太年过花甲还拄着龙头拐杖扶着丫鬟的手往上走,就也咬咬牙坚持了下去。 春庭打小在家做农活做惯了的,爬个山还不在话下,一旁的冬茧倒是状态不太好,虽然日头不大,身上也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可到底还是姑娘家,体力有些不支,全程都是春庭在扶着白浣茹。 走了不多时,韩三公子默默地凑了过来,红着脸朝白浣茹伸出了手,“白姑娘若是撑不住,便扶着小生便是了。” 春天很想问韩三公子一句,您当奴婢是个死人不韩?我们家姑娘手还搭在我手上呐,奴婢别的不韩扶着自家姑娘爬个山路还是不在话下的,不带这么明目张胆地抢人的吧。 白浣茹也有些不好意思,婉拒了韩遂的提议,扶着春庭的手继续往上走。 纵然山路崎岖,但总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寺门前,寺里的方丈空闻法师亲自相迎,韩老夫人上前与空闻寒暄了几句,便有小沙弥出来领着众人向后院厢房中去。 韩老夫人的厢房在最中间,左右分别是韩二太太和韩雅,陈氏挨着韩二太太。白浣茹的房间在最西侧。 厢房不大,但物件倒是很齐全,打扫的也干净。冬茧和春庭略收拾了下,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陈氏身边的若清,是来请白浣茹去用膳的。 寒水寺的斋饭味道属实不敢恭维,白浣茹只用了不多便撂了筷。原本用完午膳白浣茹是打算回房歇晌的,结果韩雅非要拽着她去后院,说是这会桃花开得正好,再晚些可就瞧不见了。 春庭趁着旁人不注意凑到冬茧身边,嘀咕道:“这韩三姑娘也太精神了些,她不歇晌,我们姑娘还要歇呢。” 冬茧戳了戳春庭的额头,“莫要学秋枝那背后嚼舌根子的样子,若不是秋枝太浮躁了些,今日哪还轮得到你来,还不是看你比那丫头稳重些。你若不想跟着去,我跟着姑娘就是了,你去山下自己玩耍去。” 春庭吐了吐舌头,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的跟着白浣茹去了后院。 一路上韩雅的嘴就没停过,三句里有两句夸韩遂的,白浣茹只是但笑不语,最后倒是韩雅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起来。 “茹姐姐,你不知道的,那日我娘从你们府上回来的时候我哥看着跟往日里没两样,其实他高兴坏了,半宿都没睡着觉呢。”韩雅挽着白浣茹的手,“祖母也是极欢喜的,她老人家可盼了好些年呢。”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着,一抬头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白浣华扶着丫鬟的手袅袅婷婷地站在一株桃树下,见白浣茹和韩雅过来,脸上落出一个堪称温婉的笑意,只是这样的笑放在白浣华脸上对于看惯了她以前张扬跋扈的样子的春庭来说觉得有些不真实。 白浣华今个穿了见月白色绣蝶纹的长衫,配了条竹青色的马面裙,发髻挽成了妇人的样式,鬓间插了支君子木的步摇,下头的流苏上挂了玉珠子,一摆动便叮咚作响。这般看上去,只觉得这是个文雅高洁的神仙般的人物。 白浣茹先开口打了招呼,“几日不见姐姐,姐姐又明艳了许多,站在这桃花旁,竟把这桃花比的没了颜色。” 白浣茹矜持的点了点头,“真是巧了,妹妹也来进香祈福?怎么没听妹妹说起过,若早知妹妹要来,我便与妹妹同行了。” “今日也是韩家伯母邀约,妹妹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姐姐的。”白浣茹轻笑,“姐姐可是要小住几日?不知是在哪个厢房里?” 第十九章:游玩 白浣华扶了扶发髻,“我哪有妹妹这般闲情逸致,到底是嫁了人的妇人,家中还有不少事要处理,晚间就要回了。” 说罢又看向了韩雅,“有许久不见韩妹妹了,妹妹近日可好?” 韩雅和白浣华是不大相熟的,虽以前也见过几面,但到底都是有白浣茹在场,韩雅多是与白浣茹交集多些。 听见白浣华这样问,韩雅也客气的回道:“自然是一切都好的,有劳孟夫人挂念。” “那我就不扰了两位妹妹的雅致了,我去前面给韩老夫人请安。”白浣华扶着丫鬟的手走了,留白浣茹几人在原地。 “今个倒是稀奇,她怎么没为难你,难道嫁了人还转了性不成?”韩雅顺嘴调笑了一句,却见白浣茹似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白浣茹拂开韩雅的手正色道:“韩姑娘还是不要如此说才好,家姐贤良淑德,并不像韩姑娘口中那般顽劣。” 韩雅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只好低声道歉,“是我思虑不周了,茹姐姐不要怪我。” 不论曾经白浣茹和白浣华闹得有多僵,走出府来也都是白家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是谁德行有亏到时候丢的都是安国公府的脸面。白浣茹就是再不待见白浣华在外也要维护她的脸面,哪怕是在与白家亲近的韩家人面前。 见韩雅如此,白浣茹又安慰道:“我知你是心直口快的,只是下次可不要这般了。你不是说想要去大殿看看?我们这就去吧。” 大殿里有佛像悲悯众生,大殿外有春庭姑娘叫苦连天。春庭还没进大殿就被一和尚拦了下来,春庭与那和尚干瞪眼站了有一炷香的时候也没进得去大殿。 和尚朝着春庭行了个佛礼,“施主无所求,何须进殿?” 春庭用极为真诚的的语气说道:“信女一心向佛,想要进去给佛祖上柱香。” 和尚:“后院便有小佛堂,还请施主自便。” 春庭:“那为何旁人能进去?” 和尚:“因为旁人有所求。” 春庭:“所求何事?” 和尚:“姻缘,前程,妄念,不一而论。” 春庭不死心:“那大师怎知我无所求?” 和尚:“那施主所求何事?” 春庭顿住,一时间还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想要的,如今她吃喝不愁,日子过得甚是悠闲,虽与家人分离,可有二哥二嫂在娘亲总不至于受苦,最后只能尴尬的张了张嘴,“这,说出来不就不灵了吗......” 和尚撇了春庭一眼,眼里写着满满的不信,最终也没放春庭进大殿里去。 无法,春庭只能趴在窗上伸着脖子往里瞧,见白浣茹和韩雅先是给佛祖进了香,白浣茹见那边有求签的地方,刚去求了一只签,还不等那满脸胡须的老和尚给解签,就被韩雅挽住胳膊往大殿另一头去。 “次次来都是进香求签解签,未免显得俗气了些。我记得茹姐姐上次来不也求了签?这次就免了罢。”韩雅笑吟吟地说道。 白浣茹有些无奈,但到底是遂了韩雅的意。倒是春庭好奇的不得了,正巧那老和尚就挨着窗户坐着,春庭便扯出一个笑脸,“这位大师,我家姑娘刚求了支什么签呀?” 老和尚看了春庭一眼,摇头晃脑道:“不可言,不可言啊。” 小姑娘撅着嘴挂在窗框上,心里埋怨这寺院怎么了的和尚怎么都这么奇怪。转念又想了想,又问道:“大师,我也想求个签,可不可以呀?” 老和尚又看了她一眼,与其略有不满:“这位施主连大殿都进不来,如何求签?” 春庭简直要火冒三丈,她因为什么进不去大殿?还不是因为你们寺里的秃驴! “施主莫要对佛祖不敬,施主既无所求,又何必强求呢?”老和尚悠哉游哉说了一句。 春庭委实是对这和尚没了脾气,不再挂在窗框上,走到大殿门口专心等白浣茹出来。 又过了一会,韩雅似乎是累了,便拽着白浣茹去找韩老夫人她们。几位夫人不似这些姑娘丫鬟有精力,路上两个多时辰的车程早就乏了,如今也不过是凑到一起说说话,商量晚间一同去做晚课罢了。 谁也没想到白浣华还同韩老夫人她们待在一处,便是有陈氏在场,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韩二夫人夸赞了几句,“这嫁了人做了旁人家的媳妇果真就是不一样了,华姐儿看着比以往沉稳许多。这般看来,还得把我家那皮猴早早许了人家才是,免得在家吵得我头疼。” 正巧韩雅掀了帘子进来,听了韩二夫人这句话,不满道:“娘,您怎么又这样说我啊,我还没及笄呢您就想着要把我嫁出去了!” 韩老夫人便笑:“说你是皮猴你还不认,旁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十一二就定了亲事,就你这性子,看哪家敢收了你?你要是有你茹姐儿半分沉稳,我和你娘也不至于为你操碎了心!” 韩雅便赖在韩老夫人怀里撒娇,白浣茹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坐在陈氏身边优雅的品茶。可站在她身后的冬茧和春庭却是知道的,白浣茹此时已经乏了,原本午间便没有歇晌,又被韩雅带着走了不少路,此刻若不是有身份教养强撑着,怕是已经快要倒下了。 春庭站在白浣茹身后听着众人欢声笑语,虚与委蛇实在是有些不习惯,她向来是不擅长应付这些场面的,也自觉没有秋枝聪慧,若是环佩或是秋枝在场怕是已经能找出理由来把白浣茹请回厢房了。 一旁的冬茧也好不到哪去,平日里冬茧是在沐元居里管帐本的,算盘能打的啪啪作响一张嘴却不能。也不知白浣茹是如何想的,带了两个最不适应这场面的丫鬟出来。 转眼就到了酉时,陈氏要留白浣华用膳,却被白浣华婉拒了。 “悟年一会便来接我了,今日便不能陪母亲和韩夫人用膳了,还请母亲莫怪。”白浣华道。 陈氏似乎是松了口气,只是陈氏这人委实没什么心机,喜怒形于色说的便是她,便是春庭都看得出陈氏对白浣华的不喜,更莫要提韩老夫人这久经后宅战场的人精。 陈氏委实算不上是一个好母亲,她教会了白浣茹如何管家如何做一个贤妻良母,可白浣茹的圆滑,白浣茹的心计,白浣茹的为人处世却都是在安国公对佟姨娘和白浣华的偏爱中打磨出来的。 所以白浣茹留下春庭,留下秋枝,大抵是想见一见那也许有可能出现的天真的活泼的自己吧。 晚膳过后白浣茹确实是乏的不行,却又不好直说,便私下同陈氏讲,说是要回去抄写佛经,便不与陈氏她们去做晚课了。 陈氏刚要放她走,却听韩老夫人道:“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愿意跟我们这些老家伙去念经诵佛的。我听说这山下晚间有集市?让遂哥儿带着两个丫头下去顽耍,年轻人总是喜欢热闹的,多带些护卫去。” 陈氏看了看白浣茹的脸色,没看出来女儿有什么不满,便颔首应了韩老夫人的提议。 白浣茹扶着春庭的手站起来,春庭明显的感觉到白浣茹攥着她的手有多用力,可她也只能民着唇不能说些什么。连白浣茹都没办法反驳韩老夫人的提议,更何况她一个二等丫鬟? 走到院里时韩遂已经在等着了,少年有些拘谨的站在原处,看见白浣茹出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同手同脚的走到白浣茹面前。 “哥哥也太害羞了些,怎么连走路都不会了,莫不是被茹姐姐迷住了?”韩雅语气轻快地打趣韩遂,直把韩遂说得满脸通红。 白浣茹与韩雅一左一右跟在韩遂身边,后面跟着丫鬟侍卫。冬茧看着韩雅挽着韩遂的手臂,小声感慨了一句:“韩姑娘跟韩三公子感情可真好,我都不记得咱们姑娘跟大少爷这般亲近过。” 春庭思索了一下,确实没见过白浣茹和白朗清有这般亲密的举动,白朗清虽宠爱妹妹,可到底白浣茹已经是大姑娘了,白朗清也在议亲,男女有别,到底是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搁在兄妹之间。 如今不是什么节日,地方也偏了些,虽有集市,但也算不上是太热闹。街边有三两小贩在吆喝,前头还有杂耍的艺人。 韩雅兴致极高,拽着韩遂去那捏面人的摊子买了两个面人,举到韩遂面前,“哥哥快看,这像不像我们两个?” 韩遂摸了摸韩雅的头,“这面人粗糙了些,哪有雅雅生的好看。” 白浣茹沉默不语,她本不是贪图玩乐的人,如见也没什么心思去玩乐,倒是春庭偷偷摸摸地溜出去片刻,从一个不大的摊子上掏钱买了一根木簪和一幅耳珰,又偷偷地溜了回来。 春庭正往袖子里揣东西,腕子上的镯子碰到一起引起了冬茧地注意,冬茧指了指春庭手腕上的银镯问道:“你这镯子都戴了多久了?我记得年前姑娘还赏了你一幅赤金缠丝的镯子,怎得没见你戴过?” 春庭吐了吐舌头,“这可是我娘留给我的,我才舍不得换呢。” 第二十章:夜遇 春日里天黑的不算晚,几人只走了不大多时天色便已经暗下来了。春庭左瞧瞧右看看,觉得天黑下来之后那原本看着普通的花灯突然就顺眼了些,悄悄拽了拽冬茧的袖子,示意她自己要去买个花灯。 冬茧无奈,“你这会都跑出去多少次了,你没瞧见韩姑娘身边那几个姐姐总看你呀。” “我都应了秋枝要给她买礼物的,我可不能食言。”春庭拿秋枝出来当挡箭牌,不等冬茧再拦她,就跟个小耗子似的窜了出去。 摊子上的花灯不少,可样子大多粗糙了些。春庭仔细瞧了瞧只觉得还是最上面的嫦娥奔月样式的花灯比旁的都好看些,刚要伸手去够,就见一只修长的手把那花灯拿走了。 春庭一回头只见一位锦衣少年站在身后,手中提着她刚才看中的那盏花灯。少年身形修长,虽看上去不过十六七的样子,可却比春庭足足高出半个头去,这才叫他捷足先登。 春庭盯着少年手中的花灯,强忍着怒意说道:“这位公子,明明是我先看中这花灯的,您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少年甩了甩手里的花灯,“你怎么就能证明是你先来的?现在这灯可是在我手上,分明是我先来的才是。” 说罢,少年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丢给摊主,摊主眉开眼笑地收下银子,口中一个劲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春庭气急,“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 “我便是道理,你有什么意见?”少年倨傲地看着春庭,“小爷我先看上的这盏灯,钱小爷也交了,这灯现在便是我的,怎么,你想要?那你求我卖给你啊。” “逸安,何必难为人家姑娘。” 从少年身后走出一位白衣公子,比之少年的娇蛮,这位公子称得上是玉树临风,只站在那里就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似是听到了春庭他们这边的响动,韩遂向这边看过来,见到春庭身旁的二人,诧异道:“苏兄,逸安,你们也在来此处进香?” 这两人一位是庆安侯独子罗御罗小侯爷,一位是苏阁老的长孙苏翰然。二人在京城里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风云人物,只不过一个是因为张扬跋扈而驰名京都,一个是因为才华横溢而引得无数少女青睐。 白浣茹看到春庭站在那二人身边,皱着眉朝春庭招了招手,“春庭,回来。” 春庭低着头,默默走回白浣茹身边,不再往罗御那边看,只能乖巧地沉默不语,只字不提刚才的事情。 就算韩遂不曾明言这二人的身份,但猜也能猜到二人的身份非富即贵,春庭开始后悔刚才为何那般冲动,要与罗御争执起来。 春庭想要宁事息人,可显然罗御不这么想,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白姑娘这丫鬟当真是个烈性子的,半分不知退让呢。”说着还举了举手里的花灯,若不是站得离春庭远,怕是都要戳到春庭脸上去。 “方才我手下的丫鬟对罗公子多有得罪,罗公子大人有大量,还清不要与她一个小女子计较才是。”白浣茹屈膝行礼,替春庭向罗御道了歉。 春庭一听白浣茹这样说急得眼圈都红了,“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梗着脖子道:“方才是奴婢错了,还请罗公子原谅!” 这一跪把在场的人全吓了一跳。罗御低头看向春庭,小姑娘就算是跪着脊背也挺得笔直,听着声音细细的,口中说得也是道歉的话,可偏就让罗御觉得不爽了起来。 罗御抿着嘴,委实觉得这丫头碍眼的很,偏他还没有为难女人的兴趣,方才也不是想要同春庭抢那花灯,只是看春庭个子小小的,那花灯挂的又高想要帮她一下就是了,谁知这丫头却反咬一口,偏要说是他夺人所爱,一气之下便掏钱买了这粗制滥造的花灯。 少年别扭的扭过头去,“我又没有说要你跪下,你莫要在这再碍我的眼了。” 白浣茹看了春庭一眼,春庭会意,起身又朝着罗御行了一礼,而后就快步退下了。 春庭也不知而后发生了什么,她先回了厢房,焦急的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才等到白浣茹她们回来。 白浣茹疲惫的倚在窗边的小塌上,春庭手足无措地站在白浣茹面前,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白浣茹厉声道:“跪下!” 春庭想都没想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怯怯地抬头看白浣茹。 “你可知今日你错在哪了?”白浣茹问道。 “奴婢,奴婢不该擅自去买花灯,也不该和罗公子起了争执,还请姑娘责罚。”春庭小小声说道。 白浣茹看着春庭这副模样委实没了脾气,只摇了摇头,“我往前还以为你虽没有冬茧沉稳,却也是个老实没脾气的,今日看来倒是我看错了,你还真是个有脾气的。你方才只说对了一部分,今日你一不该与罗小侯爷争执,二不该当着众人面跪他。虽此事错的确在你,但你也不该如此冲动,你在外一举一动牵扯的是我的颜面,安国公府还不必忌惮一个庆安侯府。” 白浣茹抿了口茶接着道:“既然你已经知错了,那我罚你三个月月钱,回府后抄五遍心经,你可有异议?” 春庭自然是没有异议的,连晚上的值夜都一个人担了下来,叫冬茧好好休息。经罗御此事,春庭是不大敢再跟着白浣茹出去走动了,冬茧性子沉稳,很多场面她一个人也应付得来。 冬茧想起这件事就想要打趣春庭两句,“回去之后你可得叫秋枝赔给你两个月的月钱,你若不是为了给她带些新奇玩意,哪会被罚这些钱。” 每到这个时候春庭就跟个鹌鹑似的不再作声,如此又过了三日,韩老夫人与陈氏总算是定下要回京城了,春庭这才松了一口气。 春庭连值了三天夜,精神倒也还好,白日里白浣茹出去诵经礼佛春庭还能在厢房里小睡一会。这日白日里睡多了,晚间有些太精神了些,但一想到明日一早就要车马劳顿,怕是一天都没有补眠的时间春庭到底还是闭上眼睛假寐,却还时时刻刻留意着屋里的动静,怕白浣茹夜里起身有什么要她做的她听不到。 正躺了不一会,春庭就听见悉悉簌簌的声音,冬茧在她身侧睡得正沉,这会怕是白浣茹要起夜,春庭正想起来,就感觉白浣茹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白浣茹大抵是离她极近的,春庭甚至都能感觉到她的呼吸铺在自己的脸上。春庭不知白浣茹要做什么,但下意识的觉得白浣茹大概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便依旧闭着眼,放平了呼吸,假装自己没有醒来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白浣茹才站直了身子,而后蹑手蹑脚的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白浣茹刚关上房门春庭就从床上弹了起来,随手拽了见斗篷披上,见冬茧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便自己悄悄跟了出去。 白浣茹大概是没有想到会有人跟着她的,一路上走的飞快。春庭怕被白浣茹发现,可又怕跟丢了,躲躲藏藏,有惊无险地跟着白浣茹走到了寒水寺后院。 后院的桃花还开得正好,桃花下的人容貌也好。趁着月色春庭偷偷地看白浣茹,她家姑娘生得好看极了,就算这时不施粉黛,乌发也只是松松挽起,鬓间什么首饰都没有,只亭亭玉立往那一站,就如同天上的仙子下凡了一般。 春庭原本想爬到树上去,可这夜深人静的上树动静实在太大,只好偷偷摸摸地缩在树后面看着白浣茹,不知怎么春庭突然有一种当年昌言还没娶着媳妇的时候大半夜约秦氏在村口见面她给昌言把风那时候的感觉。 春丫甩了甩头,把那些荒谬的想法甩了出去,她家姑娘光明磊落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情来? 春日的夜间虽没有那么寒凉,可也不会太过温暖,春庭靠在树干上有些困倦,明明方才还精神的紧。白浣茹似乎是有些焦急,春庭看着也有些焦躁了起来,这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不见白浣茹有什么动作,也不见有旁人来此处,她家姑娘这深更半夜的来这是要做些什么? 春庭正百无聊赖地盯着树上的桃花看,突然有杂乱的脚步声靠近,春庭直起身子从树后探出头去,惊得差点跳起来。只见几个秃头大汉把白浣茹团团围住,这几人举止轻佻,就算是剃了光头又穿了僧袍,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几个并不是寺里的僧人。 白浣茹后退几步,想要避开这几个看起来就来者不善的汉子,刚往后走一步,背后就饶过一人拦住了她的去路。白浣茹是没想到的,只因为那一纸邀约大概会断送了自己的清白在这里。 正当白浣茹感到绝望是时,突然有一只手伸出来一把拽住她往外跑去,白浣茹一抬头,看到的是发髻都已经散乱了的春庭。 第二十一章:夜袭 春庭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就没跑得这么快过,她在没进安国公府之前就是个野丫头,跑起来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偏她还拽着一个体力不大行的白浣茹,后头还跟了几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彪形大汉。 只跑了不一会,白浣茹就觉得体力不支了,一边跑一边大口喘气,她知道现在不能停,一旦停下来,毁了的不止再有她一个,这次还要再搭上一个春庭,她不能让自己毁在这个地方,她是安国公府唯一一个待嫁的女孩,她要为她的家族,她的母亲,她已出嫁的姐姐还有她院子里的姑娘们考虑。白浣茹不明白那人为何要这般害她,可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给她考虑这些。 再往前跑就要上山了,后山树木丛生,虽然荒凉了些,可好在地势复杂,春庭不保证她能带着白浣茹逃离这几人,但总比待在原地任人宰割强。 眼看着后面的人就要追上来了,春庭用力把白浣茹往前一甩,“姑娘,往山上跑,别回头!” 说完春庭就撒开白浣茹的手,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春庭不确定那些人会不会按照她想得那般追上来,所以她特意跑的慢了些,还假意被石子绊了一下,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春庭莫名舒了一口气。 夜里虽有月光皎洁,但视线到底不如白日里那么清晰,山路崎岖,本就不大好走,春庭跑得磕磕绊绊,有几次差点被身后的人追上,好在很快就到了山林里面。春庭仗着自己行动灵活些,七拐八拐拐进了山林深处,趁着还在那些人视野死角处,飞快地上了树。 好在如今已是春日了,树上枝叶浓密,正好能挡住春庭的身形。春庭摒住了呼吸,见树下有人经过,定睛一看,却只走过去三个。 刚刚明明四个来着...... 春庭的心一下就凉了半截,强忍住想要下树的冲动,她现在连白浣茹跑到哪去了都不知道,又如何去替她解围,现在下去就相当于是去送死。 白浣茹确实是没能跑得太远,只刚进山林便被后面追赶的人拽住了披风,白浣茹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扑倒在了地上。 面前的人似乎扭曲成了一个畸形的怪物,白浣茹用手支撑着地,勉强向后挪动了几寸,她袖里藏了一支金簪,原是打算拿来贿赂那人的,如今倒成了可以用来自我了断的东西。 大抵时已经放弃抵抗了,白浣茹突然想到了春庭,那丫头傻得可以,也不知跟着她出来做什么,反倒误了卿卿性命。 白浣茹还不等那人碰到她分毫,手中的金簪就已经抵到了修长的颈上,尖锐的簪体划开皮肤的感觉实在不算美妙,疼痛刺激着神经,流出的鲜血刺激着视觉,白浣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早的离死亡这么近。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白浣茹一惊,真要用力刺下去,就听见头顶传来一温润的声音:“白姑娘,不必如此。” 白浣茹抬头,只见苏翰然长身而立,身后站着的是满脸嫌弃的罗御,苏翰然脚边还躺着个生死不明的壮汉。 标准的英雄救美的情节,听说去年赵二姑娘也是因为差点被人轻薄让东亭侯的庶长子救了下来,名声毁了不说还所嫁非人,年前还差出来那登徒子就是那庶长子找来的。 白浣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脑子里全是这些事情,若是放在以往她本应该道谢,可看着倒在地上的壮汉,再看看依旧风度翩翩的苏翰然,她这句道谢就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孤山老林,孤男寡女,夜半深更,这场面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苏翰然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刚想伸手将白浣茹拉起来,就见白浣茹惊恐的往后退了几寸。 苏翰然:我有那么可怕? “白姑娘你可能误会什么了,我和逸安都没有恶意......” 还不等苏翰然说完,突然觉得背后一股神秘的力量推动着他,翩翩公子摔了个狗啃泥,场面一度很和谐。 春庭挡在白浣茹前面,哪怕吓得瑟瑟发抖,小姑娘也没往后退一步,“登徒子,你们别欺人太甚!” 苏翰然刚想辩解几句,站在后面的罗御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口嘲讽道:“果真是上行下效,这回总算是知道了,有你这般无礼的丫鬟,原来是因为你主子就不懂礼数规矩。女儿家自己不知检点大半夜出来闲逛,我们救了你一命反而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也不求你们报答,道个谢总要有吧,真是不知好歹。” “你......”春庭还不等说什么,白浣茹已施然起身拦住了春庭。 “今日之事多谢二位公子......” 白浣茹一句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春庭的一声尖叫打断了,夜深人静,山林空旷,小姑娘的声音又尖又细,一下就传出很远去。不等苏翰然和罗御做出什么反应,春庭拉起白浣茹的手就跑,不给旁人任何思考的时间。 苏翰然和罗御还愣在原地,春庭已经拉着白浣茹跑没影了。 春庭来找白浣茹时就已经大概摸清了下山的路,一路上没走什么岔道,顺利地回到了寺院后院里。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的发问,一切尽在不言中。 春庭见白浣茹身上的披风有些破了,便把自己的斗篷脱了下来套到了白浣茹身上。春庭个头比白浣茹矮,她的斗篷披到白浣茹身上才到白浣茹的膝盖。白浣茹脖子上的伤不算太长,可看着挺骇人,今日之事又不好说出去,更不便找大夫来看,春庭只能拿干净帕子把伤口包住了,而后扶着白浣茹往回走。 路上,白浣茹有些虚弱地问道:“你方才叫那么大声做什么,万一把那些人招来怎么办?” “就是要把人招来才好呢,左右他们来了我们也走回来了,难不成他们还敢追到厢房来不成?”春庭小声嘀咕,“他们就算到了看见的也只是那两个人在那里,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白浣茹一愣,倒是想不到春庭平日里看着老实阴起人来倒是丝毫不手软,无奈开口道:“只因罗小侯爷抢了你一个花灯?你这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春庭气鼓鼓的,“姑娘,我是那种人吗?我这还不是看他们欺负姑娘想要替姑娘出口气,他们两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啊?” “他们怎么就欺负我了?”白浣茹哭笑不得,“你这丫头别是误会了什么,苏公子出身世家为人端正,便是当今圣上也曾赞誉苏阁老后继有人,万万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回去得叫环晴给你补一补朝政才是,虽不要你去做个女官,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万一闯了祸事怎么办?” 春庭不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跟在白浣茹身侧。两人马上就要走到厢房那边,可还不等看见厢房的院子,就听见前面人声嘈杂,二人心里俱是一惊,果然走进一看院里已是灯火通明。 如今两人这般模样是不好直接回去的,只好走到一个角落里整理的仪容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狼狈,而后才状似坦然地走回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人看见白浣茹回来都舒了一口气,冬茧从众人后面冲出来,红着眼眶抓住了白浣茹的手,“姑娘你这是去哪了,奴婢都要急死了!” 陈氏也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过来,情绪有些激动,“你这孩子,你做什么半夜出去闲逛,你想急死娘是不是!” 陈氏到底是白浣茹的亲娘,到这时不问缘由还想着先要维护白浣茹的名声,无论今晚发生过什么,只要先把这件事定义为白浣茹只是出去闲逛,就有极大的机会把这件事情压下来。 果不其然,白浣茹顺着陈氏的话接了下去,“是女儿不懂事,叫母亲劳心了。女儿只是觉得有些睡不着,就领着春庭去后院转了转。” 白浣茹刚说完,韩雅就凑过来一脸关切的问道:“茹姐姐,你这衣裳是怎么了,下摆怎么破成这个样子?这斗篷也不是茹姐姐的吧,我都没见茹姐姐穿过这件。” 白浣茹轻笑了一声,指了指身侧的春庭,“这斗篷是这丫头的,我方才在后院没看清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丫头是个实心眼的,整个人都垫到了我后头,我倒是没什么事情,倒是这丫头摔得不轻。母亲可知道这寺里哪位师傅是会些医术的?一会叫冬茧领她去开些药,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冬茧走了你身边还哪有伺候的,要不叫安月留下伺候你,你若是不习惯就叫安月领春庭去也好。”陈氏柔声跟白浣茹商量道。 春庭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无论叫安月跟着谁今晚的事都要露馅,这寺院里人多眼杂说不准就传了出去。春庭只能强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颤声说道:“夫人,不必劳动安月姐姐了,奴婢自己就可以的。” 小姑娘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是陈氏最不忍看到的。春庭这些年也算是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了解了些陈氏的性子,知道摆出这副表情陈氏是定不会拒绝她的提议的。 第二十二章:噩耗 知晓白浣茹没事了之后众人便都散了,春庭把白浣茹送回屋内,悄悄地嘱咐了冬茧两句,就照着安月说得去寻那会医术的僧人去了。 寒水寺东边那一片是给僧人们的住宿,女宾们的住所是划出来一个单独的小院落。许是为了女宾来寻人方便些,那僧人的屋子就在最边上,春庭一过去就见到了。 虽然知道大半夜打扰别人休息不好,但想了想她家姑娘脖子上的伤,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敲了敲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的僧人衣冠整齐,门外的春庭目瞪口呆。 春庭愣了半晌,还是僧人先开口问道:“不知姑娘深夜造访是有何贵干?” “啊,是,是,我想问问,问问大师有没有治外伤的药。”春庭磕磕巴巴地问道,眼前地僧人眉眼平和,赫然就是刚来寺里时不让春庭进大殿的那个和尚。 “担不起姑娘这句大师。”僧人测了侧身,示意春庭进来,“姑娘是被什么所伤?可否方便贫僧看看伤口?” 伤口?伤口又不在她身上,她怎么给这和尚看。春庭只能假装娇羞道:“大师,这样不太好吧。” 这次轮到那僧人一阵无语,只好又问道:“那姑娘的伤是因何所致?” 春庭想了想,实在是不知道白浣茹的伤是哪来的,只知道虽然伤口不深但看着倒是骇人极了,春庭眨了眨眼,“是石头划得,口子不小呢。” 僧人看了看春庭,淡然道:“可我看姑娘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也太平静了些。 春庭有眨了眨眼睛,“可能我比旁的姑娘家家坚强些吧。” 僧人无话可说,转身去屋里翻找了半晌,拿了两盒药膏递给春庭,“每日早晚各涂一次,涂药之前记得净手,每次涂豆粒大小就可以。” 春庭接过药,诚恳地道了声谢,脚下确实丝毫没动,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僧人奇怪的看了她两眼,见春庭还不打算走,只好问道:“姑娘还有何事?” 春庭盯着脚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想问问师傅,您,您还有没有去疤痕的药膏呀?” 僧人皱着眉,“寺里的僧人大多不注重这些,贫僧也不知还有没有。姑娘为何要来我这里问药,明日姑娘就要回府,到时去城里的医馆求药不是更好?” 要是能去医馆求药还来找你这和尚做什么,春庭暗中腹诽,方才与陈氏说得只是撞伤,撞伤又哪里需要去疤的药膏。春庭平日里连二门都出不去,更别说去医馆求药。陈氏的小库房里稀罕的东西倒是不少,去疤的膏药也是有的,可拿什么理由去要啊,总不能说是给她家姑娘用吧。 春庭觉得自己当真是把毕生的演技都用出来了,硬生生憋红了眼眶,端出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哽咽道:“奴婢,奴婢实在是囊中羞涩,城中的医馆哪是奴婢去得起的,还愿大师体谅下,都说女儿家的身子是最金贵不过的,留不得一点疤痕。奴婢虽是条贱命,可也盼着能让自己过的靓丽些,大师能不能可怜可怜奴婢......” 僧人:你演,你接着演,我就静静的看着你演。 大概是被春庭拙劣地演技打动了,那僧人最后还是拿了去疤的药膏给春庭,春庭再三感谢之后才一路小跑回了厢房。 白浣茹的厢房没点灯,春庭摸索着进去,一抬头就被站得笔直的冬茧吓了一跳。 春庭悄声问道:“冬茧姐姐你在这做什么呢?姑娘可歇下了?” “我还没问你呢!”冬茧液压低了声音语气有些急,“你今晚上跟着姑娘去哪了?” 春庭突然保持沉默,冬茧就知道从春庭嘴里问不出来什么东西了,这丫头脾气怪的很,平日里跟谁都和和气气的,可一问她什么话,就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管是能说的不能说的半句也打听不出来。 冬茧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姑娘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这你总得说清楚吧?” “我不知道......”春庭弱弱地回道,这她是真的不知道,她找到她家姑娘的时候她家姑娘就已经伤着了。 眼看着冬茧要发火,春庭马上掏出药膏,极其郑重地说道:“这是我刚求来的药膏,姑娘的伤可不能耽误,冬茧姐姐快给姑娘上药吧。” 冬茧果真是对春庭没了脾气,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全怪春庭,她也有责任,接过药膏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却见白浣茹还没睡,见她进来还朝她笑了笑。 春庭眼眶还是红红的,叫白浣茹打趣了几句,上了药后就都安稳睡去了。 第二日三人起身脸色俱是不太好,白浣茹的伤比昨个夜里看着好多了,冬茧翻了见立领的长衫出来,刚好能把伤口挡住。见白浣茹脸色实在是太苍白了些,只好替她打了些胭脂,好歹看着有些血色。 临行前的早膳是在各自房里吃的,下山的时候韩二太太还关切地问了白浣茹几句,白浣茹礼貌地回了几句,就被韩雅拐走了。 “茹姐姐,你面色怎么这么不好?昨夜姐姐是睡不着吗?我记得年前御医给祖母配了安眠地方子还有熏香,赶明个我叫人给姐姐送来些。”韩雅叽叽喳喳地说着,莫要说她身边的白浣茹,就是春庭听了都觉得头疼。 这位韩姑娘的话委实也忒多了些,比秋枝的话还要多,春庭思绪有些恍惚,也不知出来这几天秋枝她们怎么样了。 好不容易挨过两个多时辰回到了府上,春庭自下车起便觉得府里的丫鬟婆子看着她们的目光不大对,恭敬不足,却略带些嘲讽。 春庭一路走得极为忐忑,往日里谁看见白浣茹不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儿姑娘,只不过是去寒水寺待了几日态度就变了这么多,难不成昨天夜里的是已经被人发现了?不应该啊,不该传的那么快才是。 好不容易到了沐元居,春庭一回来就想去找秋枝打听消息,可一进院子就见夏芸和秋枝已经迎了出来,几人簇拥着白浣茹进了屋。 白浣茹刚在圈椅上坐定,就见夏芸和秋枝整整齐齐地跪了下来,夏芸还好些,秋枝已经低低地啜泣了起来。春庭看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白浣茹略显疲惫地问道:“环佩呢,怎么不见她在?” 夏芸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白浣茹指了指秋枝,“秋枝说。” 秋枝抽了抽鼻子,强忍着泪回道:“环佩姐姐,环佩姐姐现在在二少爷院子里呢......” 白浣茹刚听到这句话就失手把手边的茶盏碰到了地上,瓷片划在地面上的声音刺耳的很,春庭听了都觉得心里一颤。 “姑娘走那天,陈家的四公子来找二少爷去福泉楼,谁知二少爷回来时便已经喝得烂醉。佟姨娘心疼二少爷,便让人请了二少爷来内院,说是小厨房里备了醒酒汤。谁知二少爷去遥山居的路上碰见了环佩姐姐,就,就把环佩姐姐......”秋枝说道这里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当真是祸不单行,白浣茹靠在椅背上几乎要背过气去,扶在把手上的手已经青筋暴起,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然后呢,环佩人为什么没领回来?那是我沐元居的人,为何留在他白池清的院子里!” “奴婢和夏韵姐姐去了!”秋枝哭喊着,“可是二少爷说,说环佩姐姐已经是他的人了,不叫奴婢领人回来,夏韵姐姐跟她们争执,还叫二少爷院子里的婆子给打了。” 夏芸也忍不住哭了起来,白浣茹去寒水寺的这几日对于她和秋枝来说简直就是噩梦一般的日子,她们且如此,那环佩又该怎么熬下来啊。 白浣茹深吸了几口气,而后吩咐道:“春庭和秋枝去,把冬音锁起来,我回来之前不许叫她出屋子。夏芸和冬茧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回来,一会同我走一趟。把眼泪都擦干净了,出了门就别叫旁人看出来!” 秋枝接过春庭递来的帕子狠狠地抹了两把脸,白浣茹叫这两个拿了脂粉去,把眼圈都遮一遮,免得叫旁人看出哪些端倪来。 秋枝挽着春庭的胳膊,出了房门马上就变了一副面孔,亲亲热热地跟春庭说话,问春庭这些天都做了什么,逛没逛集市,有没有给她带礼物回来。 春庭也笑着答了,结果一转角差点和迎面过来的冬音撞到一起。 “走路怎么也不小心些,下回可要注意了。”春庭温温柔柔地说道。 冬音小心翼翼地瞄了春庭和秋枝几眼,而后才开口问道:“两位姐姐,姑娘如今已经回来了,姑娘可有说环佩姐姐要怎么办吗?” “还能怎么办。”秋枝撇了撇嘴,一幅义愤填膺的样子,“咱姑娘可说了,环佩姐姐既然都已经被二少爷收用了,那便是二少爷的丫鬟了,她身边可留不得这身子不干净的人,赶明个就叫人把环佩姐姐的身契给二少爷送去,怎么处置那是二少爷的事。”语气里慢慢的是对白浣茹的不认同。 冬音眼珠转了转,语气惋惜地说道:“姑娘,姑娘怎么这样呢,怎么说环佩姐姐也是从小跟着姑娘的呀。” “可不是,往前可没看出来。好在我到了年纪我娘就要求她把我放出去,倒是不用担心这些。”秋枝低头转着手腕上的镯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好了好了,别再聊这个了。”春庭终止了二人的话题,“冬音来的正巧,我给你们都带来礼物回来,你跟我们回屋里吧,正好就把东西拿回去了,免得到时候再跑一趟。” 冬音便欢天喜地地跟着春庭走了,结果刚一踏进春庭的屋子,身后的门一下子就关上了,任她怎么拍门都没再打开。 第二十三章:腐烂 白浣茹领着夏芸和冬茧一去,就一直到晚间才回来。 秋枝这次倒是沉下了性子,忍了一整日都没出去打探消息,规规矩矩地搬了个杌子坐在房门口跟着春庭做针线,倒引得春庭稀奇了好一阵。 只是秋枝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做出来的针脚也是歪歪扭扭的,最后被春庭劈手夺了下来,“你若是静不下心来便别做了,没得浪费了这料子。” 秋枝一甩手,有些恼怒道:“你便不着急,姑娘都去了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更何况环佩姐姐还在那禽兽院子里呢......” 说着说着自己就红了眼眶,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看的春庭脑仁疼,只得安慰道:“我自然是急的,可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在这等着。你也不是没同夏芸姐姐去要人,可结果呢?你便在这好好待着,看住了屋里这个才是。” 这话说得倒没毛病,冬音是最容易露马脚地那个,当日若不是这丫头说身子不舒服叫环佩替她走那一趟,环佩怎么可能出了这样的事情! 秋枝越想越来气,狠狠地踢了两脚木门,里面的人似乎是靠在门口,被惊得叫出声。春庭拦了秋枝一下,“这可是你自己的屋子,踢坏了你往后还用不用了。” 秋枝只好悻悻地坐下来,针线又做不下去,只能直勾勾地看着春庭做这些,看得春庭心里发毛,指使她去厨房把今个的份例里的点心拿来,秋枝撅着嘴满脸不情愿,“我可不敢出院子了,万一碰见登徒子怎么办。” “往日就属你是最静不下来的,往外跑的比谁都欢,连钱妈妈都拘不住你。若是钱妈妈看尽你今日这副样子不知得多欣慰。”春庭把手里的线剪断,又道:“你只管安生等着就是了,你不是说过我们要相信姑娘地吗?” 好不容易挨到晚间白浣茹回来了,却也是满脸疲态,径直回了屋里就歇下了,连晚膳都没吃。夏芸留在屋里伺候,冬茧则领了两个小的去外院领人,走的时候还带了几个生的粗壮的扫撒婆子,气势汹汹地往白池清的院子去了。 白池清自然是不愿放人的,环佩生的好看,与他院子里旁的丫鬟不同,这丫头性子烈得很,叫白池清食髓知味,若不是安国公亲自发了话,又狠狠罚了白池清一次,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让她们把人领回去。 春庭看见环佩的时候环佩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明明才几日不见,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环佩几乎站立不住,只能靠秋枝和春庭架着才走回沐元居去。 秋枝到半路就没什么力气了,可环佩偏不叫旁的人碰她,那些个婆子倒是有的是力气,但哪个也近不了环佩的身,冬茧倒是替了秋枝下来,只是苦了春庭,一路上咬牙坚持把环佩送回了她的屋子。 回了沐元居却见自己屋子里亮着,春庭原以为是冬音在屋子里点了灯,正有些不愿意,却见门上的锁已经被破开了,春庭心里一惊,难不成是冬音那丫头跑出去了? 慌忙把房门推开,却见白浣茹坐在屋中间,脚边跪着冬音,身后站着的是夏芸。春庭低下头,刚要退出去,却听白浣茹问道:“环佩可接回来了?” “回姑娘的话,已经接回来了,秋枝在那边照看环佩姐姐呢。”春庭恭敬地回了话,便不再言语。 屋里的灯火不算太亮,白浣茹的表情晦暗不明,似乎是在看站在门口的春庭,也似乎是在看跪在地上的冬音,半晌才开口道:“去棠香院找母亲通报一声,叫人去请个医婆来。” 春庭领了命退下了,正要去棠香院寻人,半路就被冬茧拦了下来。 “可是姑娘叫你去请医婆?”冬茧问道,还不等春庭回答,又自顾自说道,“这个时辰二门都落了锁,我记得今个是孙婆子守门的,那婆子不讲理的很,你去了别说通报,怕是在外头站上一夜都未必请的来。你便同秋枝一同照看环佩姐姐就是,棠香院那边我去走一趟。” “那便劳动冬茧姐姐了。”春庭抿了抿嘴,“这天儿都黑了,冬茧姐姐去的时候带个婆子一起吧,我们几个倒也放心些。” 经此一事,沐元居的姑娘们都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便是出门也大多是结伴而行。只是这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了些,搭进去环佩的一辈子才叫姑娘们醒悟了些。 春庭到环佩屋子里的时候秋枝正在给环佩擦身子,见春庭进来了,摆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表情,似乎是想要哭出来,可又怕惊扰到环佩休息强行忍了回去,原本清秀的一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春庭上前几步,看到环佩的身子才明白过来秋枝为何是这副表情。 太过于骇人了,密密麻麻的伤口本就让人心生恐惧,更何况是出现在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身上。春庭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捂住嘴强忍住才没有吐出来。她没有避开,而是上前帮秋枝一起,替环佩将身上擦干净了,免得倒时候医婆来了叫她看到环佩过于狼狈的样子。 冬茧做事是爽利的,也不知她如何说动的守门婆子,竟真叫她出去请了医婆回来。 来的是常来安国公府走动的程医婆,大家都是熟识的,故而程医婆看见环佩的样子也是大吃一惊,急忙上去替她细细诊脉。 春庭看着程医婆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心就跟着越来越凉,直到程医松手了她还没回过神来。 “环佩姑娘是伤了底子的,也没旁的办法,只能好生养着,往后也不可太过于操劳。我这便开几个滋补的方子,且叫环佩姑娘将养着吧。”程医婆叹息了几句,开过药方后便要走了。 到底是比春庭年长两岁,冬茧心思比春庭细腻了不少,趁着程医婆还没走,连忙拦住她,堆了笑脸问道:“不知您可有去疤痕的药膏?您也是知道的,女儿家的身子最是娇气,留不得一点疤痕的。” 冬茧说着,还朝着环佩望了几眼,“您若是有,不论是多少银子,我们都肯买的。” 程医婆与秋枝只是以为冬茧是为了环佩着想,只有春庭心里跟明镜似的,冬茧为环佩着想是不假,可她家姑娘身上的伤可还没好透呢。春庭实在懊恼,竟这般就乱了心神,把这么大的事抛在了脑后。 冬茧似乎是看出了春庭的心思,朝着她点了点头,“今个天色晚了,不若程医婆就在府上歇息一夜,明个叫春庭丫头跟您走一趟,把那药膏取了。” 众人都没有异议,冬茧还记挂着白浣茹那边,嘱咐了春庭和秋枝几句便先离开了。春庭和秋枝商量了一下,左右环晴也不在,两人便干脆住在了环佩这屋子里,免得夜里有什么动静错过了可就不好。 秋枝和春庭背靠背挤在一张床上,秋枝今夜倒是难得的安静,半句话都没多说,只是在床上扭来扭去怎么也睡不着。春庭原本就没多大的睡意,叫秋枝这么一折腾硬是一夜都没睡着,睁着眼睛躺到了天亮。 第二日环佩似乎是没有要清醒过来的迹象,春庭和秋枝如昨日那般替她清理了身子,涂上从程医婆那取回来的药膏。忙活完之后一个去白浣茹那边伺候,一个留下来给环佩煎药,实在是忙的不可开交。 打天亮起春庭就没见着冬音,她自己的屋子早就恢复了往前工工整整的样子。春庭不是个多嘴的,这一日里都老老实实跟在白浣茹身边半句都没有打听冬音的下落。 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有异心的丫鬟,便是白浣茹再大度,怕是也容不下她的存在。 只是如此一来,沐元居的人手就更紧了些,环晴回家去养胎,又少了个利落能干的环佩,夏艾不知过得如何,冬音也下落不明,如此一来白浣茹身边得用的竟只剩下春夏秋冬四个了。 冬茧和夏芸领的是一等丫鬟的份例,自然是忙碌一些,春庭秋枝两个主要是照看环佩,平日里找两个小丫鬟搭把手倒也不算过于劳累。 倒是白浣茹整日恹恹的没有精神,连管家的差事都推脱了大半,只说要修养一阵。 这府里的下人便热闹了起来,有说白浣茹是要专心备嫁的,有说是白浣茹病了的,还有说白浣茹是叫白池清气的,毕竟从小跟在身边的大丫鬟被人糟践了,但凡是有点心的主子,哪个能坐视不管。 下人们嚼舌根叫冬茧碰见了一次,谁想到平日里跟谁都和和气气的冬茧这会发了大怒,罚了那多嘴的婆子跟两个小丫鬟足两个月的月钱,至少叫沐元居里的都闭上了嘴。 又过去半个月不到,环佩修养的比那时好多了,可外头的流言又变了花样。 秋枝早就恢复了老样子,抽空便能拎了点心篮子各个院子打探消息,可这次的事情倒是叫她足足晚了这半个月才知道。 第二十四章:谣言 已是快要初夏的日子了,天也渐渐地热了起来。天一热人便显得愈发的懒怠,白浣茹日日躺在廊下的竹椅上望着院中的花草,便是跟在她身后的春庭都觉得自己疲乏了不少,就连手里的团扇都觉得比往日里沉上了许多。 可还不等春庭这般懒怠多久,秋枝一个消息就把春庭炸的外焦里嫩,再也慵懒不起来。 秋枝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的时候春庭还同一起说秋枝的性子委实太毛躁了些,就连夏芸说那句话时嘴角翘起的弧度春庭都记得,而下一刻夏芸眼里的震惊和不可思议春庭也看的清楚。 看见白浣茹和她身后的夏芸和春庭,秋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若是以往钱妈妈在的时候,秋枝大可跟钱妈妈提起此事,钱妈妈自然有办法与白浣茹不着痕迹地提起;若是环晴环佩还在,她也可以跟她们秉烛夜谈,一同商量此事该如何叫白浣茹不那么发愁。 可此时只有同她年纪差不多的夏芸和春庭在,秋枝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始终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白浣茹伸手从春庭手里接过团扇,干脆自己扇了起来,见秋枝这副模样,不由开口催促道:“你这是又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往日里你不是最积极的,今天怎么不肯开口了?” 秋枝四下环顾了下,见白浣茹选的地方极好,能看的到院中的景致不说,还极为幽静,周围连个扫洒丫鬟都没有,便狠下心开了口:“姑娘,现在满京城都传遍了,说是姑娘不顾婚约与苏阁老的嫡长孙暗中,暗中,互生情愫,姑娘前些日子去寒水寺遇见了歹徒,就是苏公子救下的姑娘。奴婢听说,听说染风阁都把这写成了话本子,如今卖的正好呢......” 白浣茹手里的团扇“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扇面上的山茶花瞬间就沾上了尘埃,秋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站在白浣茹身后的春庭脑袋更是嗡的一声,几乎要炸裂开来。那日在寒水寺遇到了歹徒不假,救下白浣茹的是苏翰然也不假,可是当日的事情还会有谁能知道?还有个罗御......难道是罗御把此事传出去的不成? 要是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春庭哪里还会去招惹罗御,便是叫她跪下磕头认罗御做祖宗她都使得! 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更何况白浣茹还有几个月就要婚嫁了,此去寒水寺更是有韩老夫人在场,此事若是落实在白浣茹头上,那可还了得! 白浣茹倒是想得更深些,这会连话本子都流传开了,那这流言便不可能只传了一两日,怕是从寒水寺回来之后便有人故意散播谣言了。此人不会是苏翰然,若是苏翰然做的这件事,怕是苏阁老能打断他半条腿,也不大可能是罗御,她与罗御无冤无仇,往前更是没有半分交集,更何况虽然这罗小侯爷在外的名声顽劣了些,也没听说过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白浣茹整想着这件事,余光瞥到春庭身上,却见春庭几乎要晕过去了。白浣茹知晓春庭因为什么骇成这般模样,便打发她回去歇着,把秋枝留下想要细细问些旁的事情。 春庭此时哪还敢走,就怕自己前脚走了后脚秋枝就又爆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左右她已受了这一次的惊吓,不妨碍再来第二次了。 风雨欲来,沐元居的姑娘门现如今便是这种感觉了,尤其是春庭跟冬茧两个,心里就像白浣茹脖子上的那道伤一样,微微一动便觉得会撕裂开一般,疼得叫人想要抓狂一般。 外面的谣言传的花样百出,秋枝甚至还高价收了两本话本子回来,看完之后气得把那话本撕得稀碎,恨不得生吃了那写话本的人才好。 “春庭丫头,我们都认识这么些年了,你跟姑娘去寒水寺那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我又哪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与我多说几句便这么困难吗?”秋枝抓着春庭的肩膀,恨不得把她的脑子摇出来看看里面到底装得都有些什么。 自然是困难的,那夜发生的事情莫说秋枝,就连冬茧她都没透露出半个字去,若是能烂在肚子里是最好不过的了,可偏偏这事已经传了出去,虽然已经被 夸大了不少,可到底是有几分事实在里面。 安静了不过三天,便有了旁的消息,白义叫了白浣茹去外书房,而陈氏则叫了春庭和冬茧去了棠香院。 春庭心里是忐忑的,她不知该怎么跟陈氏解释那晚发生的事情,若是陈氏盘问起来,她该如何回答?白浣茹为什么夜半出门?她不知道;那些假冒成僧人的汉子又是从哪来的?她亦不知道。那晚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又一个谜团缠在一起,春庭理不清真相,也许只有在那谜团中间的白浣茹能知晓一二了吧。 才进到花厅里,还未等春庭行礼,就听见陈氏呵道:“还不跪下!” 春庭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冬茧见了有些无奈,但也跟着跪了下来。春庭从未见过陈氏发怒的样子,印象里陈氏对谁都是温和有礼的,从未像今日这般发过火,更何况这火还是朝着她来的,春庭不免觉得更慌了。 冬茧倒是比起春庭来淡定几分,若是在沐元居里她指不定还要揪着这丫头的耳朵骂上几句才解气! 以冬茧对春庭的了解,这件事情若说春庭半分不知那是定然不可能的,可也定然是不知道多少的。但春庭这一跪可是坏了事了,如果她不心虚,她这么急吼吼地跪下做什么? 陈氏看着跪在地上的春庭,她是记得这丫头的,那日跟在白浣茹身边的就是她。若她没记错,茹姐儿还与她说这丫头受了伤,如今看来这丫头是因为什么伤到的倒是有待探究了。 陈氏手里的茶盏还飘着热气,拢在她脸上叫人琢磨不透她的神情。 陈氏不开口,春庭就越来越慌,冷汗顺着脊背淌下来叫她觉得身上粘腻的紧。磕陈氏不曾叫她们起来,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便要跪着,哪个敢反驳当家主母,是疯了不成。 似乎是觉得疲乏了,陈氏眯着眼睛看了春庭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问道:“你来说说看吧,那天晚上都发生什么了。” 春庭低着头,甚至都不敢直视陈氏,“那晚姑娘说她睡不着,奴婢便同姑娘去后院走了走。姑娘见后院的桃花开得好,就多留了一会,没想到回到厢房这边的时候竟都在找姑娘,倒是叫姑娘吃了一惊,不知是因为何事,竟将夫人们都惊动了,姑娘回去还很是过意不去呢。” 一番话说得算是滴水不漏,一时间也叫陈氏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陈氏听了就是气急,手里的茶盏直接摔倒了春庭脚边,“要是什么都没发生,那你告诉我外头的谣言是从哪来的!” 瓷片从地上溅起来又从春庭手边划过,春庭吃痛,却不敢说出真相来,只能梗着脖子回道:“夫人这般问奴婢,奴婢也委实不知该如何回道。外头那起子小人要抹黑姑娘的名声,可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夫人还不清楚吗?难道夫人就这般不信任姑娘,会相信姑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春庭这样说以算得上是以下犯上了,可春庭越说越有底气,这件事情本就不是她家姑娘的错,为何他们都要这般诋毁她家姑娘? 陈氏气得手都在抖,那是她的女儿,她唯一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难道她不心疼? “好啊,好一个忠心护主的丫鬟!给我把她拖下去关起来!” 陈氏发令,便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把春庭架了出去,春庭起初还没有反抗,等出了门便挣脱了那两个婆子的手,“我自己会走,不劳两位妈妈费心。” 春庭就在这两个婆子的看守下走到了柴房里,看着眼前那扇木门缓缓合上,春庭有点控制不住的想要哭出来,可是一想到白浣茹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春庭就得打起精神来。 但是这次怕是白浣茹也保不住她了,主子做错了事情便要做下人的站出来顶罪,况且这次本就是她没能没能护住她家姑娘周全,她受罚也是应该的。 难得春庭肯动脑子往深一点的地方想想,如今白浣茹的名声受损,那与韩家的婚事该怎么算呢? 虽然跟韩家的婚事是早就定下来的,可是毕竟还有几个月才会成婚,谁知道韩家会不会悔婚呢,何况这事说起来本就是白浣茹名声有亏,韩家就是前来退婚也是占理的,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她家姑娘。 春庭急得团团转,没有半分刚才走进柴房的从容,恨不得马上飞回白浣茹身边去。况且还有个不明所以的冬茧被扣在棠香院,也不知冬茧能不能反应过来,要是她们两个的说法有什么出入该怎么办?还有白浣茹,她要怎么跟白义说呢?会不会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的父亲了? 第二十五章:为难 内书房里,白浣茹与白义相对而立,白浣茹脸上赫然有一个掌印,是白义刚才留下的杰作。 白浣茹感觉自己脸颊火辣辣的疼,白义刚才这一下可没手下留情,用了十足的力气,可见是气得狠了。 白浣茹看着自己的父亲,心里却是沁凉一片,目光里多多少少带出了些失望,“女儿方才已经解释过了,不过是夜间睡不着才去院子里走动的。女儿是在寺里遇见了苏公子,可却是在集市上遇见的,那日不论是韩公子还是雅妹妹都是在场的,父亲难道还不信女儿的话吗?” “我信有什么用,你倒是叫韩家人相信啊!” 白浣茹垂眸,她大概是知道了,同韩家的这门亲事,大抵是要黄了。 那天白日时她就收到了那张字条,字迹娟秀,是出自一女子之手。那字条上说韩遂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那字条的主人则是一个被韩遂玩弄过感情又被抛弃的良家女子,她说想要找白浣茹谈一谈,不愿白浣茹步她的后尘。 临近婚期,白浣茹猛然看到这样的消息定然是慌的,可如今细细想来,不过是旁人设下的一个圈套罢了,只不过她当时当局者迷,看不清事实罢了。 身为安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她早就该有觉悟的不是吗,不论她今后的夫君是个怎么样的人,她难道还能拒了这桩婚事不成?就如同她的母亲一般,身份再尊贵又如何,女子讲的是三从四德,出嫁从夫,不论韩遂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之间的婚事已定,她就不该怀疑才是。 此次是她莽撞了。 可在白义面前这些事情一丝一毫都不能透露出来,想来春庭也不会轻易把那晚的事情轻易说出去才是。想到这里白浣茹才略松了口气,只要她们不松口,这件事情还没那么容易落实。 如今最怕的,就是事情是从苏翰然那边传出去的。 人心难测,谁知道看着如同翩翩君子的苏翰然会不会做出这么恶劣的事情来,左右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个风流韵事罢了,可对于白浣茹来说确实要搭上一辈子的事情。 白浣茹后退一步,面上已显现出颓然之态,声音亦不如方才那般刚强,“父亲何须如此动怒,左不过如今韩家还没来人问及此事,不若就此先将外面的流言压下去,等到时韩家来人好也有个交代。” 白义不耐的朝着白浣茹摆了摆手,“这些你不必再管,往后你便老实地呆在你院子里,莫要再出门生事了!” 白浣茹垂下头不再说话,心里对父亲的那份期望彻底破裂了。虽然自小便知道白义疼爱长女更多一些,可她还是对父亲抱有那么一丝丝幻想,也许有那么一天白义会突然醒悟,会看到母亲的温婉贤惠,会看到她的聪慧懂事。 但白浣茹到底是要失望了,如今看来白义不过就是个宠妾灭妻又没什么脑子只能靠祖上恩德庇佑的废物罢了! 而另一边春庭怕是比她家姑娘好不到哪去,这屋子里的光线比起别的地方来都昏暗的多,春庭也不知在这被关了有多久,扒着门缝往外看,门外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还在那守着,似乎是不知疲惫一般。 来硬的,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春庭看着自己这小胳膊小腿,莫说和那两个婆子纠缠,怕是连这扇门都撞不开。 可已经半日过去了,莫说有人来送吃食,便是连口水都没给她送来。这屋子又偏得很,一时半会没人经过。 更何况便是有人来了又如何,门外是夫人亲自下令派来的人,还能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硬闯进来把她救出去不成。 春庭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把自己蜷成一团,努力让自己忽略那种饥渴交加的感觉。可越是想要不在意,这感觉就越是被放大了。 恍惚之间,春庭突然想到了那个把她拦到大殿门外的僧人,那僧人说她无所求,可如今她却想要求一求佛祖,却不知佛祖能否助她圆了这个愿了。 她只盼望她家姑娘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春庭是知道的,若不是白浣茹开口将她留了下来,她今日还不知要落得何等地步。那严嬷嬷可不是什么善心的人,只要给足了银子,什么样的人家她都是乐得做成这笔买卖的。可像白浣茹这样好的主子上哪找去,她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有幸留在她家姑娘身边啊。 只是这样的日子怕是没多久了。 主子出了事情,第一个不能幸免的就是跟在身边的下人。好巧不巧,那日跟在白浣茹身边的只有春庭一个,陈氏不拿她开刀又拿谁来撒气。 春庭干脆把眼睛一闭,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靠着墙就睡过去了,睡过去好歹就感觉不到饿了。 而回到院子的白浣茹也已经发现了不妥,春庭不见踪影,冬茧见她回来便跪下请罪,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同白浣茹讲了一边。 白浣茹跌坐在椅子上,眼前一片发黑,脑袋却转得飞快。 如今她身边得用的丫鬟只剩下冬茧几个,可冬茧是刚从棠香院回来的,自然是不能再把她带回去;环佩身子还没好利索,身边要有人照看,院子里也得留人看着,如今能带出去的只有夏芸和秋枝两个。 左思右想,白浣茹唤了秋枝来,给她抓了一把碎银子,叫她如以往那般去旁的院子打探消息,而她自己则领了夏芸往棠香院去。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春庭从棠香院里带回来,她不能寒了这个一心为了她好的小姑娘的心,也不能寒了沐元居里那些跟了她这些年的丫鬟婆子的心! 春庭是不知道她家姑娘下了多大的决心又做了多少努力,只知道她在那柴房里睡了个昏天暗地。就连外面守门的婆子也都觉得稀奇,这丫头一不哭二不闹,在里面安安静静的就跟没了一样。若不是从那窗户看见春庭蜷缩在角落里的背影,这两个婆子都以为春庭已经跑了呢。 然而当柴房的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春庭马上睁开了眼睛,依旧维持着刚才那个动作,只是从睡眼朦胧换成了一幅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深宅大院,多多少少还是教会了春庭一些东西,比如演技,比如说谎,比如口是心非。 来人是陈氏身边的大丫鬟鸢萍,鸢萍袅袅婷婷地往春庭面前一站,说话也带着一股勾人地媚意,“夫人说了,看在二姑娘给你求情的份上,死罪难免活罪难逃。这事等你出去挨了板子就算了了,可有些事情你既然今个不肯说出来,那就管好你那张嘴,一辈子也别说出来!” 听了这番话春庭算是清醒过来了,把鸢萍的话字字从脑子里过了几遍,听明白了,这是她家姑娘出面保她呢! 春庭瞬间感动的热泪盈眶。 可当板子真打到身上的时候这眼泪可就是真真的掉下来了,疼啊,真的疼啊,拿板子的那两个婆子是真的下了死手,十板子下来春庭站都站不稳,是叫夏芸搀着回的沐元居。 秋枝见了春庭这副模样也哭,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里哪来这么些眼泪,哭得眼睛都肿的跟两个核桃似的。 “你莫要哭了,哭的我头都疼。就你这副模样走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你了呢。”春庭趴在床上,一边叹气一边安慰正在给她上药的秋枝。 秋枝却不领她这个情,上药的手稍一用力,疼得春庭乱叫,“你就是个傻的,这回可好,环佩姐姐还没好全呢,你倒是也倒下了!” 春庭还在叹气,事到如今光是抱怨又能如何,白浣茹的名声有损,外面的谣言越传越难听。她如今已经算是好的了,只受了皮肉之苦,可好歹还保住了一条命,只是这些日子不能跟在她家姑娘身边伺候了。 等待的日子是最难熬的,春庭和环佩还在养伤,沐元居却已经被封了,每日只有陈氏身边的人来送饭菜,院里的人轻易不许放出去。 最难熬的还属秋枝,不叫她出门,她上哪里去打探消息,外面的情况她们半分不知这才是最可怕的。 好在秋枝是个机灵的,又是家生子,府上的人她都认得个七七八八,没用上几日便同送饭菜那婆子混的相熟,不知不觉间从那婆子口中套出不少东西来。 也多亏了有秋枝在,沐元居众人才能在韩家来人的当日就得到了消息。 韩家来人的时候白浣茹正在抄女则,秋枝慌慌忙忙跑进来的时候她刚把手里的笔放下。 听了秋枝说得话,白浣茹却丝毫没有慌忙,而是笑着问道:“环佩和春庭丫头可上了药了?我看春庭恢复的倒比环佩快些。” 秋枝一愣,干巴巴地回了两句,“已经上完药了,春庭还想着要做针线呢。” 环佩不用多说,自然是惧怕别人碰她的,春庭也觉得不好意思,故而上药这些事情就叫秋枝一手包揽了,她们伤恢复成什么样子没有比秋枝再清楚的了。 但如今哪里是关心这些的时候呀,她家姑娘不应该关心的是韩家来的人要做什么吗! 第二十六章:退婚 韩家来的人,既不是韩二夫人,也不是韩家老夫人,来的只是韩老夫人身边的一个老嬷嬷。 陈氏气得险些丢了这些年来的涵养,拿着茶盏的手都在抖,心里恨不得把这茶盏丢到那嬷嬷脸上去。 韩家这会做的确实过了,就派了这么个老货来就想把安国公府打发了?当真是欺人太甚! 白浣茹的名声是毁了没错,可那她也是白家唯一的嫡女,就算白浣华出嫁前已经记在了陈氏名下,那也改变不了她的生母是个妾的事实。 就算白浣茹的名师再不好听,那也有大把的人家等着上门求娶,若不是早早的就定下了韩家这门亲事,安国公府的门槛怕是都要被媒婆塌烂了。 不可否认,白浣茹是优秀的,无论是样貌还是品行又或是家世,就算京中贵女如云,白浣茹在里面也是拔尖的那个。放在以前,谁听了不得赞赏一句韩家三少爷是个好夫妻的,得了这么优秀的姑娘。 到底是生了意外,可韩家好歹也是百年世家,怎么着也不该把事情做绝,这么以来不就等同于跟白家撕破了脸? 无论是韩家哪个主子,都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更何况这嬷嬷上门来就开门见山地说今个就是来退婚的! 这婚哪能是说退就退的,若是一个婆子上门白家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那白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都说为母则刚,这话还真是不假,平日里陈氏是再软弱不过的一个人,这次的事牵扯到白浣茹身上,陈氏的态度就变得从来没有过的强硬起来。 要退婚,那就让你们家夫人又或是老夫人亲自上门来,没有来个下人就想把白家的姑娘打发了的道理,白家的姑娘就是名声再差,也断没有叫旁人这么作践的时候! 韩家那老嬷嬷趾高气昂的来,却是灰溜溜地被陈氏骂了回去。 晚间的时候秋枝就把这事原原本本地打听清楚了,而后就迫不及待地说给白浣茹听。 白浣茹此时倒成了最淡定的那个,从外面谣言四起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如今倒是不似旁人那般惊慌。就算是慌乱,那也是做出样子给旁人看的,哪家的姑娘摊上这样的事情能真正是镇定下来的,若是宛如无事发生那才叫怪胎。 白浣茹挑了一支米粒大小的南珠串成的珠花递给秋枝,“可真是辛苦咱们秋枝姑娘了,赏你朵珠花戴,好叫你那些小姐妹们羡慕羡慕。” 秋枝却没伸手接,气鼓鼓地说道:“如今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打赏奴婢。寒假的人都已经欺负上门了!” “那又能如何?你还能把她打回去不成?”白浣茹不为所动,“你若是不要这珠花,我可就赏给春庭了。” 秋枝一听,连忙接过来,“春庭那丫头如今整日在床上躺着,哪有时间戴这么好看的珠花,姑娘都说了是赏我的,怎么能反悔呢?” 比之沐元居外气氛那般紧张,这院内的氛围倒是轻松许多,可也仅限于白浣茹和春夏秋冬这几个之间罢了,旁人心中怎么想的又有谁能知道。 说起旁的人来,大抵算得上是人心惶惶这几个字了吧。 这府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消息是能瞒得住的,这会白浣茹被韩家退婚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开了。沐元居的下人如今除了春庭几个,其他的人心怕是已经散了。若不是白义下了禁足令,怕是这起子人早就要为自己谋条旁的出路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故而白浣茹就算知道了她们的心早就浮躁了起来,也淡定的很,只冷眼看着这群人如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 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也该仔细考虑考虑,白浣茹就算是毁了名声又被退婚,可安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她活着一日,她便不会那么轻易倒下才是! 如今看来这院子里的明白人怕是也不多,走了也好,免得留在身边闹眼睛还闹心。 旁的人怎么折腾春庭如今是管不着的,她的伤刚好了一些,可还是不能自己下地行走,就是要走上几步,也得是有人搀扶着才行。 说到底春庭也就是个二等丫鬟,就是派了小丫鬟来照看她,想来那小丫鬟也是心中极其不服气的。很多事情还是要秋枝亲力亲为才行,可秋枝还要照看环佩那边,又要去打探消息,整日忙的不可开交,人都瘦了一圈。春庭看了也心疼,能自己做的事情就强撑着自己做了。 好在这几年跟着夏芸旁的不说,好歹是把字认全了。日子虽然无聊了些,好在还能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做针线是不要想的,若是不叫秋枝发现倒还好,要是让秋枝发现了,挨一顿骂那定是没跑的,指不定还要被克扣伙食,吃饱是肯定让吃饱的,就是吃得寡淡些罢了。 就是为了这么口吃的,春庭觉得自己也该老实些才是,真惹了她家秋枝姑娘生气,到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她自己。 可整日这么趴着就不免胡思乱想起来,更何况外面流言纷飞,难免会传过来两句到春庭的耳朵里。如今能穿过来的话,能有几句是好听的,无非就是如何贬低白浣茹就是了。 这样一来就算春庭平日里是个不愿意动脑子的,听多了这些话也不免担忧起来。春庭往日倒是秉承着天塌了还有个子高的顶着的原则,只做些端端茶水做做针线的活计,得了空跟着秋枝出去转一转。白浣茹倒也由着她来,从不找她商量什么糟心的事情,倒是叫春庭就这般那天真烂漫的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里安安稳稳过了这些年。 春庭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就凭自己这脑袋就是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倒不如把伤先养好了,好早些回到她家姑娘身边听候差遣才是。 可是还不等春庭的伤好全,韩家便又来人了,这次来的,是韩老夫人亲自动身,倒叫白家人跳不出旁的毛病来。 韩老夫人亲自出手事情便不一样了,韩家拿出了态度来,那安国公府就该给韩家一个解释才对,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白家理亏,且若是这件事真的落到实处,吃亏的还是白家的姑娘才是。 白义看着端坐在对面的韩老夫人,不由庆幸白家没有旁的未出阁的姑娘了,不然迟早要叫这逆女坏了他这一锅好粥! 韩老夫人是眼神多毒辣的的一个人,只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白义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不由在心里嘲讽了几句,白义觉得错都在白浣茹,可依她来看分明是歹竹出好笋才是! 安国公宠妾灭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白义觉得自己装的是人模狗样,可却不知旁人早就看出了他是个什么德行。端看白浣华未出阁的时候被他宠成了什么样子就知道他这人脑子不清醒,只是白浣华嫁了人之后倒是转了性子,也不知是孟鹤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叫她老实了这么一阵子。 韩老夫人年岁大了,见的事情自然是不少的,开口不提旁的事情,倒是压低了身段先因前几日只叫那婆子上门来商议退婚一事道了歉。 说起这件事来,反倒是一向看着沉稳的韩二夫人沉不住气了,在她看来韩遂是最优秀的,也自然值得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来般配。既然白浣茹身上有污点了,那自然就配不上她宝贝儿子了才是。 可韩老夫人却不这么看,正所谓娶妻娶贤,白浣茹无论是哪方面都符合她心目里的那个孙媳妇的形象。就算是名声不大好听又怎样,这事不正好能当成拿捏白浣茹的一个把柄!偏她那个看似精明实则蠢得可以的二儿媳妇把这事搞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事到如今,这亲事怕是结不成了,今日若不是她老人家亲自来一趟,怕是都要结成仇家了。 这日韩老夫人与白义夫妇具体谈了什么,旁人是不得而知了,但他们只要知道最后的结果就够了。 这场婚事就此决裂,说到底最后吃亏的还是白浣茹。 白浣茹今年已经十六了,就算还能找到旁的人家怕也是只能低嫁了,更何况又莫名被人泼了一身脏水。可经历了这件事,世人反倒会同情起韩遂来了,说不准韩遂还会因为这件事情找到一门更好的亲事。 这世道对女子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一些,男人即想要女人贤惠,又想要女人风趣。可这世上哪有那般完美的女人,故而男人便想要坐享齐人之福起来,这便又要女子有容人之度,到最后男人只一句风流韵事便能事情轻轻揭过,可女子又要落得一个善妒的名声。 世间本就如此艰难,偏她们还要在这苦海里挣扎。 而白义又做了一件叫沐元居人心大乱的事情,他叫白浣茹去庄子上避一避风头。 白浣茹听了之后差点就要大逆不道的指着白义的鼻子骂了,这个时节叫她离京,岂不就是不打自招,承认外面那些流言是真的了! 可父命难违,白浣茹到底是要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了。 第二十七章:离府 还不等白浣茹去庄子上,沐元居的人心就已经乱了,除了白浣茹身边常跟着的这几个,这群丫鬟婆子们竟都开始寻起别的出路来,就连一向性子和善的冬茧见了她们这副模样都气得不行。 “一群没脸皮的东西,姑娘平日里待她们那么好,她们全都瞎了眼不成?”秋枝搬了把椅子坐在春庭床边,忿忿不平地说道。 春庭倒是淡然许多,捏着话本子游哉游哉地翻过一页,“姑娘都没说什么,你倒是先气得不轻。你可别再过两日就气得背过气去,这院子里的人手本就不够了,若是再少个你,可别连姑娘身边伺候的人都没得了。” 秋枝甩了春庭一脸帕子,气鼓鼓地走了。 说是只是去庄子上避一避风头,可这些人那个心里不跟明镜似的,白浣茹这一去怕是要待上个一年半载的。等到白浣茹再回来的时候谁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了,原本急着往白浣茹身边凑的丫头们不过就是看着白浣茹要出嫁了,想要占个陪嫁丫鬟的名额罢了。 春庭瞧不起这些人那点小心思,可又不能说些什么。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不愿做的事情却是旁人趋之若鹜的,多讽刺。 陈氏是心疼白浣茹的,不到两日就差人送来了不少东西,就连白浣茹看了都觉得无奈不已。不过真细细算下来要带走的东西还真的不少,毕竟要在庄子上住的时间也不短,白浣茹用惯了的东西是都要带走的。 佟姨娘把她三个儿子看得倒是严 实,哪个都不许到沐元居这边来。可真论起来,白浣茹对这几个庶弟虽不算亲近,可到底有陈氏在前面起了个好头,陈氏是贤妻良母,自然是不会亏带庶子的,白浣茹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对待几个庶弟也是温和有礼。 佟姨娘打得一手好算盘,白浣茹去了庄子上,府中便只剩下一个陈氏管家,陈氏是性子软弱的,没了白浣茹在一旁掺和,她想要分一份掌家的权利还不是轻而易举。 若是叫白浣茹知道了佟姨娘是怎么想的怕是要笑出声来,陈氏就是再不济,主持中馈这方面好歹她也做了安国公府二十几年的主母,从前白浣茹小的时候她就抢不走的东西,如今她就能抢走了吗? 不自量力! 倒是白朗清来看了白浣茹,白朗清年长了白浣茹四岁,可往年要去书院,与白浣茹相处的时间也不长,兄妹二人反倒是只是熟识而不算亲近了。 白朗清不像别的世家子弟一般,反倒走了科举的路子,可谓是如今京城中的青年俊才了。跟白朗清定了亲的是英国公家的嫡次女,两人的婚期定在六月里,若是白浣茹没有被退婚,两人的婚期也差不了多远。 当时韩二夫人还同陈氏打趣,说是就算嫁出去个女儿怕也是没那么伤感的,好歹还有个儿子帮她拐了个旁人家的闺女来呢。 白浣茹倒是有些吃惊,可到底是惊喜更多一些,连忙使人泡了好茶来,“哥哥今日怎么得空?我这如今忙乱地很,倒是要招待不周了。” 白朗清不甚在意,随意找个地方坐下,“你我兄妹这般客气做什么,今日不过是来看看你,叫你这么一说反倒是好像我是来蹭你的茶水来了。” “我这的茶水哪能有哥哥那里的好,母亲可是一得了好茶就送到哥哥那里去。”白浣茹笑了笑,转头却打发丫鬟都退下了。 今日跟在白浣茹身边的正是秋枝,思来想去都觉得白朗清今日突然造访实在是太奇怪了些,她又惯是个心里憋不住事情的,转过身去就跟春庭讲了自己的疑惑。左右春庭是个嘴严的,他跟春庭见什么春庭都不会同外人讲,更何况春庭这会还瘸着呢。 春庭这些日子对话本子的兴趣高涨,就连那些被秋枝藏起来的写的白浣茹那些话本子都叫春庭翻了出来。看了还生气,生气了就想把那碍眼的玩意撕了,撕了又没得看,就还要求着秋枝再给她买。 秋枝现在看见春庭拿起话本子就头疼,劈手把她手里的书夺了下来,“跟你讲话呢,你怎么都不理我的?” 春庭无奈,“姑娘这么做定然有她的道理,你在这里瞎操心做什么,你就是真猜出来大少爷同姑娘说了什么又能如何,你还想做些什么不成?” “就你说什么都占理,我不过就与你念叨几句罢了,还能真去到处打听不成?你当我像那起子小人似的,听说点谣言就跟那些个露了尾巴的狐狸似的,真当是自己聪明呢,我看她们就是蠢笨如猪!” 春庭看着秋枝越骂越起劲,连忙捂住了她的嘴,“你这话在屋子里说说就是了,你若是出去了还这么口无遮拦,还不得被那些人吃了!” 秋枝扒掉春庭的手,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我岂会那么没有分寸,说到底你就是对我不放心罢了,看我不撕了你这小蹄子的嘴。” 两人说着说着便打闹了起来,最后还是躺在床上的春庭败了下风,被秋枝一记猛虎下山扑倒在了床上,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 可到了临行的那天,白浣茹却发了话,只带了环佩、夏芸和春庭走,倒是要把冬茧和秋枝留下。 冬茧和秋枝自然是不愿意的,,可白浣茹下了狠心,怎么都不肯带她们两个走的。 冬茧她娘是厨房的一个小管事婆子,她爹没得早,冬茧是她娘一手拉扯大的;秋枝更不用说了,她老子就是前院的管事,老子娘又在棠香院里当差,还有个哥哥是跟在白朗清身边当小厮的,与其把她带到庄子上去,倒不如留在府上叫她娘打点打点给她另谋个差事。 秋枝直接哭成了一个泪人,拽着跟在最后面的春庭不肯撒手。春庭本来就走不稳当,叫秋枝这么一拽更是差点就倒下。 “姑娘,你就叫奴婢跟着你吧,奴婢不走!姑娘!”秋枝哭号的宛如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可怜的春庭被她拽的东倒西歪,还是夏芸看不下去了上前扶了她一把。 白浣茹宛如没有看见这么个大活人一样,绕过秋枝径直向门外走去,声音从前方遥遥传来:“哭够了就从地上起来,别在这丢我的脸。一会自己去找夫人领罚,无故喧哗扣三个月月钱。” 白浣茹的话刚说完,秋枝就停止了哭泣,借着春庭的手站起来,胡乱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了,朝着白浣茹的背影深深地行了一礼。 “愿姑娘此去顺利,平安喜乐,” 明明只是去一趟庄子罢了,倒叫秋枝这丫头搞得想要生离死别一样。 虽心里这么想着,可跨出沐元居的那一刻,春庭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白浣茹这次要去的庄子是陈氏的一个陪嫁庄子,去别的地方陈氏到底是放心不下。那庄子虽然地方偏了些,但听说环境很好,山清水秀。 况且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离京城远些也就里那些流言远些,陈氏私心里还是觉得不要叫白浣茹离这些事情越远越好,眼不见为净,就算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总比活在那些流言的阴影下好。 此行白浣茹特地叫人备了两辆马车,夏芸跟在白浣茹那辆车上伺候,春庭则跟环佩在一辆车上,两两相顾无言。 晃晃悠悠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了庄子上,庄子的管事早就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把白浣茹一行人领进了庄子里。 房间都是早就收拾好的,虽然比不上沐元居那般精致,但好在收拾得很干净,就连夏芸这般挑剔的人四下看了一圈下来都还是满意的。 春庭一瘸一拐的扶着环佩去了她们的屋子,离白浣茹那屋子倒是近,想来也是考虑到方便白浣茹使唤她们。 在庄子上自然就不能像在沐元居里那样两个人住一间屋子了,这次只能是她们三个挤在一个屋子里面。好在每天都要有个人去白浣茹那边值夜,倒也不算是太拥挤。 只是则好些日子要辛苦夏芸,春庭的伤虽然轻一些,可如今也是行动不便;环佩如今还是沉默着,平日里也不大愿意搭理人,还好还愿意吃东西的,总不至于像话本子上那样绝食而亡。 也许是因为庄子上的气氛太过于悠闲,,春庭恢复地倒比在府上时快多了,没过几天就又成了往日那般活蹦乱跳的样子。 就连一向没多少话的夏芸看了她都忍不住想要说上一句“好了伤疤忘了疼”。白浣茹倒是乐得看见春庭这副样子,干脆放她去庄子上的林子里肆意地玩上了几日。 可见白浣茹是真的愿意宠着这些个小丫鬟的。 玩了几日春庭就自觉收了心,老老实实跟在白浣茹身边。可闲暇时间又忍不住感慨,若是秋枝在就好了,秋枝定然是会喜欢这里的,这可比府上那种阴沉沉的地方好多了。 谁知,安稳日子还没过上几天,这庄子上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韩雅来了。 第二十八章:真相 韩雅来的突然,就连白浣茹都没有预料到。彼时白浣茹正在院中叫人安置了个竹椅,躺在上头听夏芸念着一本游记。 夏芸的声音清清凌凌的,在这天气愈发热起来的初夏里显得惬意的很。边上还有个春庭给她打扇,白浣茹这小日子过的可要比在府上轻松多了。 只是这样的悠闲日子到底能持续多久谁又能知道呢,白浣茹已经十六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安国公府不可能养她一辈子。更何况白义本就不是什么才华横溢之人,除了学问上有些造诣之外,其他方面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出息了。 正因如此,白义唯一一个嫡女就显得尤为重要起来,白浣茹的婚事更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为的就是能与韩家联姻,好多一份助力。 可惜白浣茹出了这样的事情,安国公夫妇当真是因此伤神了好一阵,只不过白义是因为少了一个助力,而陈氏却是因为担忧白浣茹未来的日子该怎么办而担忧的夜不能寐。 这般算起来白浣茹确实是找不到比韩家再好的亲事了,无论是从家世还是人品上来看,韩遂都算是最合适不过的,若不然陈氏也不能首肯这门亲事,定亲前陈氏可是差人去仔细打听了韩遂的为人处世的。 如今亲事已退,两家虽没结仇,但怎么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走动的那么频繁了就是。 可偏偏今日韩雅来了,且不说韩雅平日里是不怎么出门的,就算是出门也只是去一些推脱不得的宴会罢了,到庄子上来顽耍,还是这么偏僻的庄子,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要是说韩雅是特意来看白浣茹的,这话说出来是谁都不信的,就连春庭都不信。谁都看得出来韩雅同白浣茹是没有那么亲近的,就算每次见面的时候韩雅都会很亲热的凑过来挽住白浣茹的胳膊甜甜地叫上一声“茹姐姐。”,可春庭就是觉得这一幕很别扭,大概是因为韩雅的笑意从来都没有到过眼底吧。 韩雅就像一只蛰伏在甜美的外表下的小兽,随时都有可能脱掉伪装扑上前咬你一口,一击毙命,又或者叫你痛不欲生,一想到在黑暗里还有个人在牢牢地盯着你,只为了把你打入深渊,就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寒。 只是这次众人是都猜错了的,韩雅还真就是特地来找白浣茹的。 韩雅还同往日那般,笑起来就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一样,像往日一样想要凑到白浣茹身边来,可还没等靠近,就被春庭拦了。 “韩姑娘,我家姑娘前些日子刚患了风寒,韩姑娘还是莫要靠那么近才好,若是过了病气给您那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春庭恭恭敬敬地把人请到一边,如今嘴上扯起谎来更是一点草稿都不用打的,就连夏芸都赞许的看了春庭一眼。 就算明知道春庭是在扯谎,韩雅也不恼,面上依旧笑吟吟的,“我可是求了母亲许久母亲才同意让我出来的,茹姐姐见了我就这般冷淡,还真是叫人伤心呢。” 春庭背过头去翻了个白眼,心中暗自腹诽,说得倒比唱的都好听,嘴里说着伤心,脸上还笑得那么欠揍,这人莫不是特意跑来看她家姑娘笑话的吧? 刚这般想着,就听见韩雅又道:“茹姐姐怎么病了?莫不是心里闷着事情吧?前一阵李太医来给祖母请脉的时候说啊,这人若是思虑过重,可也是会得病的,哦,对,这叫心病呢。” 白浣茹示意夏芸去备茶,而后才回道:“不过就是场不打紧的风寒罢了,我倒是无碍,反倒是妹妹这般说起来,倒叫我担忧起来,说起心思重,怕是妹妹的心思要比我重上许多呢。” 韩雅笑得甜美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裂缝,面色有些僵硬的看着白浣茹,“茹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心思?日日不愁吃穿,过得再快活不过了。” “妹妹说的极是。”白浣茹笑得优雅,“我也是个不愁吃穿的,这日子过得自然也快活,能与妹妹有什么差别。” “茹姐姐净会说笑,姐姐过的是闲云野鹤般的日子,那是我能比得了的。”韩雅手中握着一把团扇,半掩住容颜,只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看了站在白浣茹春庭,接着道:“茹姐姐身边的丫鬟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这般目中无人没有规矩,实在是不配站在茹姐姐身侧。” 白浣茹不甚在意,转头朝着春庭吩咐了一句,“去叫个婆子来把屋里那竹椅也抬出来,韩姑娘站了这么半天别是累了。” 春庭却低着头不去看她们,语气恭恭敬敬,只是说出的话不怎么客气:“姑娘怕不是记岔了,这庄子上就只有一张竹椅,跟何况那几个婆子都去田里了,便是有余出来的竹椅也只能请韩姑娘移步了。” 白浣茹露出诧异的神情,“这倒是我的疏忽了,还当是在京中呢,也怪这庄子实在是太过偏僻了些,竟不想连这些物件都不齐全,实在是委屈了妹妹了。我也是没想到妹妹竟然会来这偏僻的地方,虽然这地方是清净,可我记得妹妹是喜欢热闹多些的。” 这边终于有两个小丫鬟搬了个圈椅出来,两个小丫鬟都是从小在庄子上长大的,大抵是因为没见过这种场面,搬东西的手都在颤抖。春庭看着好笑,接了白浣茹一个眼神暗示,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铜钱递给她们两个,笑着示意她们退下。 也不知韩雅是怎么想得,进来的时候竟然把丫鬟留在了外面,只身一人就来见白浣茹。春庭暗自感慨,这韩姑娘还真是大胆,这地方虽说是她家夫人的陪嫁庄子,可她家姑娘可是一来这里就接手了这庄子上大多数事务,这地方说是她家姑娘的地盘也不为过了。 韩姑娘大概不是什么好人,春庭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只是因为什么她却不得而知,只知道她家姑娘不死以前那般待见韩姑娘就是了。 “妹妹是怎么说动伯母的?我倒是好奇,左右闲来无事,妹妹若是愿意说,我便洗耳恭听。”白浣茹身子往后依靠,端的是一幅慵懒美人的样子,可扶在把手上的手却已经握的紧紧的,可见她也是紧张的。 韩雅把玩着手中的团扇,也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来,“茹姐姐急什么,既然你我都有时间,自然是要促膝长谈的。这地方景色也好,也僻静些,我看着是再好不过了。” 见韩雅还不愿说到正题上去,白浣茹似乎是失去了耐心,“妹妹今日来就是想要找我说话不成?我记得韩四姑娘跟妹妹关系也是极好的,你们姐妹之间应该比起跟我来更有话聊才是。” 夏芸这时也端了茶回来,韩雅也是那规矩刻在了骨子里的人,端起茶盏的动作似乎都是已经固定好了的,优雅到无懈可击。 茶盏从拿起到放下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韩雅拿着帕子压了压嘴角,“可见伯母还是偏心的,便是茹姐姐到了这庄子上这茶水也都是上好的。有的茶就像我手中的这盏,入口是苦的,可仔细品一品却是回甘的;可又有的茶啊,入口是甜的,可后来却是苦的叫人忍受不了。茹姐姐说是也不是?” 白浣茹叹了口气,“妹妹说得极是,只是不知妹妹费了这么多口舌是要做什么?你我相知多年,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说,何必要如此费尽心思,你不觉得累吗?” “累?我自然是不觉得。”韩雅一挑眉,原本清秀的面孔一下就狰狞了起来,“只要看见你过成如今这副模样我丝毫不觉得累!” 见韩雅露出了这副模样,白浣茹反倒松了一口气,示意春庭和夏芸走得远些。 春庭有些担忧,要是韩雅像方才那般还愿披着她的美人皮演下去,她自然是没有现在这般放不下心的,可如今看来,这韩姑娘莫不是疯魔了不成?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边往远了走,春庭还竖着耳朵听着,隐隐约约听见白浣茹的声音说道“......当时我是当局者迷,如今我还能......” 还能什么,春庭还想再听,就被夏芸一把拉了过来。夏芸撇了春庭一眼,淡淡道:“不该知道的东西就莫要去打听,别学的跟秋枝那丫头似的。” “秋枝好的很呢......我倒是想跟她一样。”春庭嘟囔了两句,又问道:“姑娘自己和韩小姐在一起不会有什么事吧?我见方才韩小姐......” “慎言。”夏芸又打断了春庭的话,又想了想,似乎是想要安抚春庭的心情,“韩姑娘体弱,不似别的闺秀那般,怕是动不得气。”自然,也是动不了手的,真要打起来,就算她家姑娘是个弱女子,对付一个韩雅,打不过也是跑得过的。 春庭略放心了些,与夏芸静静地站在一处,好在这边还有片树荫,不算是太过难熬。 谁知才过了没多久,就听见韩雅的尖叫,便是离的这么远春庭也听的清楚。 “你也配?你个贱人怎么配嫁给我哥哥!” 第二十九章:反击 春庭向来是动作比脑子快的人,一听见韩雅尖细的嗓音就冲回了白浣茹身边,正巧看见韩雅要扑上来。春庭此时也顾不上什么身份的差别了,想也不想就把韩雅推到在了地上。 这么些年来春庭都是沐元居里面力气大的那个,就算是她长得娇娇弱弱的,可沐元居里哪个都不敢跟她玩闹,生怕春庭一个用力就是误伤。 只是韩雅倒地的时候好巧不巧磕到了身后的椅子上,看得春庭心惊胆颤,一时间手足无措,慌忙回头看向白浣茹。 白浣茹倒是淡定,撇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韩雅,又看了一眼手都在抖的春庭,有些好笑道:“在这愣着做什么,做都做了你还怕什么,去叫人请大夫来,找两个婆子把她抬到屋里去。我记得韩姑娘来的时候不还带了丫鬟来,叫夏芸请他们吃茶,就说她家姑娘中了暑气,今个已经晚了,若是歇上一会在想赶回去怕是来不及,就叫她歇下吧,等她家姑娘醒了自然会知会她。” 一连串的指令说下来听得春庭有些发懵,又被白浣茹奇怪的看了一眼才回过神来,脚步匆忙地跑去叫刚才抬了椅子来的那两个小丫鬟,把韩雅抬到了厢房里去,又顺路与夏芸说了这事,而后又随手拽了一个小厮叫他走得快些去请个大夫来。 做完这一切,春庭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胡乱抹了一把脸,就回去同白浣茹复命了。 可还没走回院子里就觉得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好在手快扶住了手边的墙面,才没失了仪态。 深吸了一口气,可还是觉得心跳如擂鼓,春庭一想到方才韩雅倒在地上的模样就无法平静下来。那一刻春庭真的以为韩雅就这么没了,而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勉强扶着墙走回了院子里,白浣茹看见她这副模样还真是一时无言,想来也是她把这几个孩子护的太好了些,前头还一直有环晴环佩两个挡着,有什么事情她都愿意跟这几个年长的商量的多一些,反倒是疏忽了春庭这个最小的。 深宅大院里,哪块青砖不是浸过血的,就算白家已是比之旁人家来好得太多,那也是因为陈氏的忍让和佟姨娘的不争气罢了,若不然有个糊涂的白义夹在中间,安国公府的后院能安稳到哪里去? 春庭得了白浣茹的特许回屋子里歇着去了,可她哪里还歇得住,急得在屋子里直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不敢放声哭,只能缩在角落里一个人抽抽嗒嗒,以至于夏芸回来的时候还以为她不在屋里。 找了一圈终于见到在角落里的春庭,夏芸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毛病,又没有人责怪你,你倒是先自怨自艾上了。你在这哭有什么用,我看就是姑娘太护着你了,才养出了你这么个脾气。去,上外面瞧瞧大夫来没来。” 春庭顶着两个红眼圈就要往外走,叫夏芸拦了一下,“就这么出去旁人还当是我欺负你了呢,我桌上有脂粉,去敷一些。” 说起来夏芸也只比春庭打了两岁,却已经叫人觉得她是个大姑娘了,反观春庭。明明是个北方的姑娘,可个子始终长不高,叫人瞧上去就觉得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春庭也的确是不谙世事。 还好春庭虽是随手抓了个人,可这小厮还是靠谱的,不过一个时辰出头就请了个老大夫来。看见老大夫气喘吁吁地背个药箱走进来春庭的心就放下了一半,等到那老大夫把完脉说韩雅只是暂时晕了过去,修养几天便好了之后,春庭才算彻底放了心。 夏芸领着春庭恭恭敬敬地把那老大夫送走,走得时候夏芸递了个鼓鼓的荷包过去,话音中含笑,“今日有劳老大夫跑着一趟了,我们这地方偏远,偏我们姑娘又中了暑气,我们倒是都慌了,好在您来得快,这些是我家姑娘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着。” 话是这么说着,可最后夏芸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春庭一眼。 春庭看着那老大夫笑眯眯地接过荷包,又回道:“这位姑娘放心,那位小姐只消好生养着无需几日就会好起来,往后只需注意着,不要在日头下坐太久了就是。” 人明明是被她推到磕了头才晕过去的,可不论是她家姑娘还是夏芸又或是那老大夫都说韩姑娘只是中了暑气。春庭若有所思,又看了看夏芸,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回去的路上夏芸状似无意地提起了一句:“既然姑娘说韩姑娘是中了暑气,那韩姑娘便只能是中了暑气,虽说是我们这些下人没伺候好,可谁叫韩姑娘没带自己地丫鬟进来呢。” 当时院子里可只有白浣茹韩雅和春庭三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不是白浣茹说了算。就像夏芸说得,谁叫是韩雅自己疏忽呢。 韩雅的丫鬟也是蠢的,只夏芸随口胡诌了几句就信了,只当她们姑娘没什么大事,安安心心的留了下来,还求着夏芸到时在韩雅面前替她们美言几句,免得韩雅发起脾气来要怪罪到她们头上来。 那老大夫开药的时候白浣茹就在边上看着,最后还叫那老大夫开了幅安神的方子,并上另外一幅养伤的方子。院子里日日都弥漫着药味,如此过了几日,韩雅还是昏昏沉沉的,只不过不是因为伤还没好全,而是因为那第二幅药起了用处。 这般过了三四天,韩雅的两个丫鬟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对,想要见一见韩雅,却都被夏芸笑着推拒了。韩雅那边则是春庭在守着,春庭看见韩雅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的睡着,就觉得韩雅这事还没从昏迷中醒过来,可今个那老大夫又来了一次说是韩雅只是嗜睡,并无大碍,但春庭日日对着韩雅这副样子,夜里也睡不着,如此熬了几日倒要把自己先熬坏了。 春庭虽不似秋枝那般善谈,可人心地是纯良的,又不似夏芸对外人那般冷傲,也不似环佩那般日日不出门,这庄子上的丫鬟婆子便更愿意与春庭交好。 可这几日春庭日日顶着那张憔悴的脸出来进去,叫这些人实在是不解。原本伺候她家姑娘的时候春庭可是日日挂着笑脸,小姑娘灵动得很,这怎么只跟了这韩姑娘几日,就便成了这副模样?这韩姑娘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这庄子上的日子比起在安国公府可无聊的多,如今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一个耐人寻味的事情,这消息传起来可比在府里快多了。更何况庄子上就这么大的地方,白浣茹又没有要出手把消息压下来的意思,下人们就传的更凶了。 到最后竟然就传成了韩雅性情暴虐,有仗势欺人,见白浣茹到了庄子上就以为她失了势,不仅自己虐待白浣茹的丫鬟,还要把她的丫鬟当成小姐供起来。 所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不是利刃,而是人们那张闲不下来的嘴。 如此过了七日,许是太久没收到韩雅的消息,韩二夫人亲自到庄子上走了一趟,只是去她自己家的庄子连韩雅一根汗毛都没见着,四下打听了才知道韩雅是去找白浣茹了。 韩二夫人倒是觉得奇怪,就是去找白浣茹也不该去了这么多日子才是,只好又到白浣茹这里找人。 只是事情到这里实在是太过奇怪,韩二夫人到底是比韩雅多留了个心眼,留了个丫鬟在外面,自己则领着另一个进去找白浣茹。 白浣茹出来见韩二夫人的时候手里摇着把团扇,正是韩雅那天拿的那把。 韩二夫人眼尖,只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扇子上的花样子还是她教给韩雅的,她怎么会不认得!可偏她也算是看着白浣茹长大的,这孩子品行如何她还是知道的,若不然也不会拿自己的嫡长子去与白家定亲。 白浣茹却是坦荡,坐在韩二夫人对面一派天真地问道:“伯母怎么来了,也不早些知会我一声,这庄子这么偏僻,该我去拜访伯母才是。” 白浣茹不愿捅破这层纸,可韩二夫人却是等不及的,与白浣茹寒暄了两句就问道:“雅姐儿前些日子非要闹着来庄子上,我有好些日子没见她了。她从小也没离我这么久过,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不过一听说那丫头来了你这,我倒是舒了口气。伯母知道你自小就是再明理不过的孩子,雅姐儿在你这我自然是安心的。” “伯母净会打趣我,雅妹妹也是大姑娘了,自己也是能照顾好自己的。”白浣茹笑着回道。 韩二夫人都要急出汗来了,可偏还要做出一副贴心的长辈的样子,脸上的笑僵得厉害,连春庭看了都觉得好笑。 韩二夫人抓着白浣茹的手,掌心却已经被汗浸湿了,“怎么过了这么半天还没见雅姐儿出来?难不成是你对她太好了,乐不思蜀了不成?” 明明是打趣的话,却叫韩二夫人说得无比紧张。 白浣茹却依旧是方才那副一派轻松的样子,“伯母急什么,我还能把雅妹妹吃了不成?” 第三十章:转机 白浣茹虽然话里是推拖着的,可到底也不能把人扣在这庄子上一辈子不是?便转身吩咐春庭去看看韩雅在做什么,好把人请过来。 春庭装模做样的应下,转身的时候朝着离自己不远的一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而后极为淡定的走回了韩雅住的那间厢房里。 韩二夫人来得早,这个时辰还不是韩雅要吃药的时候,若是再拖上半炷香的时间韩雅就该清醒过来了。春庭就在一旁等着,等到韩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扯出一个笑脸来道:“韩姑娘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韩二夫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韩雅已经昏昏沉沉睡了好些日子,这会就是醒了脑子也不大清醒,看着春庭的眼神都不大聚焦了,过了好一会才缓缓问道:“月凌?” 没在意韩雅问的是什么,春庭脆声应了,“姑娘快些起身吧,夫人还在等着呢。” “放肆!”韩雅抬手扇了春庭一巴掌,“哪个叫你敢这般跟我说话的!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春庭被打的一懵,捂着脸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韩雅。她这些日子虽知道韩雅脾气是不大好的,为数不多的清醒日子里见了人也是非打即骂,想来平日里对她自己的丫鬟也是如此。可平日里韩雅多是睡着的,也没那么多时间留给她作妖。 可今日这般委实叫春庭觉得委屈,可一想到白浣茹吩咐过她的话,就生生忍了下来,房柔了声音哄道:“姑娘莫要耍小性子了,夫人可是特地来看您的呢。” “特地来看我?这可真有意思,不过就是走几步路,还叫特地来看我。”韩雅似乎真的把春庭当作了她口中月凌,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眼里只有白家的那个贱人罢了。那贱人到底哪里好,她哪里配得上哥哥!” 听到韩雅说道白浣茹春庭终于要忍不住了,刚要反驳,就听见韩雅又道:“我让你安排的事情你可安排好了?” 春庭不明所以,可转念一想,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恭敬地回道:“自然是安排好了,姑娘让做的事情奴婢哪敢怠慢。” “这还差不多。”韩雅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只要过了今夜那贱人就会身败名裂,她就再也没有资格与我抢哥哥了!” “哗啦”身后传来珠帘碰撞的声音,春庭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直接跌坐在地上低低地啜泣起来。 韩二夫人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看见她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宛如疯魔了一般披头散发地站在地上说着令人胆颤心惊的话。 韩雅却还像没有看见屋子里多了个人一样,只死死地盯着春庭看,“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后院看着,若是这次失败了原本那贱人是什么下场你就是什么下场!” 只是一瞬间韩二夫人就想通了事情的关键,她虽于陈氏一般为人和善,可韩家人口多些,纷争也就多些,就算是面上纯良的一个人在这深宅大院里怕是里子也黑透了。 韩二夫人虽在这勾心斗角里面过了这么多年,可她养出来的儿女都是往着纯良和善养的,韩遂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可以往看来韩雅也是个好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表面功夫做的好罢了,就连她这个当娘的都骗过去了。 韩雅身边的月凌去了寒水寺回来后她老子娘就求了她的身契说是给她许了人家,韩二夫人原本没太注意,也没细想就放了人。现在一想到方才韩雅说的话,又想了想白浣茹这些日子的遭遇,韩二夫人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韩雅那句“她就再也没有资格与我抢哥哥了”! 一想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韩二夫人就觉得脊背发凉,甚至不敢深想韩雅说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论是不是她所理解的,就凭韩雅做出来的这些事情,韩老夫人就绝对不会放过她! 白浣茹却不愿再给韩二夫人思考的时间了,扬声道:“还赖在地上做什么,还不快去扶韩姑娘。” 春庭麻利地摸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起来的时候还特意把自己挂着巴掌印的那半张脸对着韩二夫人,而后才要扶着韩雅坐下休息。 韩雅哪会给春庭面子,反手又是一巴掌,“没眼色的东西,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本姑娘不会自己走吗,还用你来扶?” 这一巴掌打在春庭脸上,却叫韩二夫人心尖尖颤了一下。春庭咬咬牙,硬是没叫自己哭出来,颤着手还要去扶韩雅,嘴里还念叨着,“姑娘快别耍小性子了,有什么事您就同夫人说,夫人定会帮您解决的!” “她能解决什么!”韩雅陡然拔高了音调,“她眼里只有哥哥罢了!哥哥,哥哥,你们全都要与我抢哥哥,哥哥是我的!还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个龌龊的心思,你不就是想要爬上哥哥的床,你也配?” 这次韩二夫人是彻底僵在了原地,若是韩雅没说出后面这些话,她还在想着要怎么把事情压下来,就算是在陈氏的陪嫁庄子上又如何,这里还不是就只有白浣茹一个丫头片子,再怎么稳重端庄大气与事怎么可能不慌。 而被韩二夫人轻视的白浣茹却是稳如泰山,丝毫没有一点意外。 不,还是有意外的,原本她只是想要给韩雅一个教训罢了,这么大的亏,闷声吞下实在是太憋屈,不对始作俑者做点什么还真不是她的行事作风。但是白浣茹没想到春庭能从韩雅嘴里诈出这么劲爆的消息来,这丫头可当真是个宝贝。 白浣茹眼里的宝贝就是韩二夫人眼里的眼中钉,若不是这丫头多嘴,哪会有后面这些麻烦,她可是只有一儿一女啊,如今看来,她怕是要舍弃这个女儿了...... 韩二夫人神情有些恍然,她记得她生下长子的时候也是这般的季节,夏初虽然热得没叫人难以忍受,可产房里却是闷热异常,她怀里是她几乎搭进一条命才换回来的孩子,可大夫却告诉她,她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有另外一个孩子了。 韩二夫人几乎把所有的母爱都倾注在了长子身上,接过才过了三年,她就又有了身孕,她简直欣喜若狂,若是能生下嫡次子,那不仅对她在丈夫心里的地位有所影响,对她长子的未来也极有帮助。 可谁知,生下来是个瘦弱的像只猫儿的女儿。 趁着韩二夫人晃神的时候,春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凑到韩雅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就算没有我家姑娘了又怎样,你不还是要看着另一个女人嫁给三公子,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正大光明的站到三公子身边!” 许是这句话直直地戳进了韩雅最不堪一击的地方,竟直接刺激的她清醒了过来。 见韩雅眼神清明,却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韩二夫人狠了狠心,一巴掌扇了过去,“逆女,还不跪下!” 韩雅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的事情她还不大记得,但见这满屋子的人,又见韩二夫人表情严肃,不需要多思考,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虽然跪着,可韩雅还是尽力做出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只一抬头的功夫眼圈就红了,“女儿实在是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叫母亲这般动怒,还请母亲明示。” 春庭已经站到了白浣茹身后,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冷眼看着韩雅演戏的样子。 这位韩姑娘可能真是药喝多了伤到了脑子,不仅记不得方才的事情,就连那日她发起颠来要跟她家姑娘动手都不记得了,居然还有脸看她家姑娘,想要找她家姑娘求助。 要不是人太多,春庭真想一口痰吐到韩雅脸上,兄妹**的事情她都敢想,便是她一个从乡下出身的丫头都看不起这档子事,伤风败俗! 白浣茹似乎也不大想参与这些事情,朝着韩二夫人点了点头,“既然是伯母的家事,我便不好旁听了,便先走一步,伯母与韩姑娘满满聊。” 谁知正要走,韩二夫人有喊住了她,“茹姐儿,我听说这些日子都是你身边这丫头在照料雅姐儿,不如把她留下我问些事情也方便些。” 白浣茹手里还摇着韩雅的那把团扇,脸上是笑着的,眼底却是冷的,“伯母真是关心则乱,我这丫鬟能知道些什么,这几日韩姑娘都是昏睡着的,今日才醒来,说的那些话做的事伯母也都瞧见了,哪还有什么需要问这丫头的。” 不再等韩二夫人回话,白浣茹便直接领着春庭离开了。走到院子里白浣茹就把春庭撵回了屋里去,“左不过今个就把人领走了,你也不用天天在那伺候着,回去把脸上的伤养好了再出来,姑娘家家的顶这个肿脸像什么样子。” 主仆几个都当这事就这么结束了,只等着韩二夫人把韩雅领走就是了,谁知还不等天黑,秋枝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庄子上来。 春庭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秋枝跑得头发都散了,一把推开春庭直接奔着白浣茹去了,最后扑倒在白浣茹脚下,要不是她开口说的话春庭几个都要以为她才是疯癫了的那个。 可秋枝说的话着实是叫众人大吃一惊。 “姑娘,苏家来提亲了!” 第三十一章:回府 苏家?哪个苏家?哪个苏家能跟安国公府扯上关系?提亲的又是谁?姓苏的,苏大才子苏翰然?反正春庭记得的姓苏的能与她家姑娘有交集的就只有苏翰然一个了。 春庭有些愕然,直愣愣地要扶秋枝起来,“你莫不是真魔怔了不成,都开始说胡话了。快起来,这地上凉的很,你往常就受不得寒,你别是被冻坏了脑子才开始说胡话的吧。我记得柳妈妈看你看得可严了,今天怎么把你这个皮猴放出来祸害人......” “我与你说谎做什么,这种事情是能开玩笑的吗!”秋枝一个打挺从地上站了起来,“若不知因为有了这么大的事,我哪能到庄子上来找你们呀!” 春庭就是这个毛病,一紧张就跟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若不是秋枝打断了她还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去。 秋枝看着同样愣在椅子上的白浣茹,语气坚定地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姑娘,苏家来提亲了,是苏阁老亲自领着苏公子来的,国公爷派奴婢来请您回去呢。” 白浣茹摇着扇子不知道在想写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回去怕也没什么用,更何况庄子上还有客人在。左右天也暗了,今天就留在庄子上住一夜就是了,明天再走也迟。” 秋枝没细想,只觉得白浣茹说的在理,就跟着春庭走了。快走到屋子里才想起问道:“姑娘说有客人在,哪位能这个时候来拜访姑娘?” 春庭沉默片刻,“是韩二夫人和韩姑娘来了,韩姑娘身子不大好,已经在庄子上住了六七日了。” “这么久?”秋枝讶异,“韩夫人这是来接韩姑娘的?倒也是,毕竟住了这么些日子了,韩夫人也是想念的。不过韩姑娘怎么回来看姑娘的?我记得以前韩姑娘和咱们姑娘走动也不多的。” 春庭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该怎么跟秋枝解释这个事情?说实在的春庭也不太能理解韩雅这个时候来是想做什么的,来嘲讽白浣茹吗?来验收自己的成果吗? 春庭猛然想到,如果她是韩雅,做出了这些事情之后,她会怎么做?估计会缩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门吧,等到外面的风声过去了,谁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来。可偏偏韩雅选择了最不该做的事情,在风口浪尖上把自己最隐私的秘密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 使劲摇了摇头,春庭试图把那些杂念从脑子里摇出去,她不是韩雅,没有那样的脑子来谋划这么缺德的事情,就算她是,她也不会喜欢上自己的哥哥...... 太可怕了,春庭一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要是喜欢上了昌言就感到一阵恶寒。 秋枝看着春庭的脸色变化莫测,就跟自己在那里演了一出独角戏一样,不禁问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方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春庭眨了眨眼,“姑娘说今晚上你来值夜,明个一早咱们就回府去,叫我和夏芸姐姐收拾东西。” 答非所问,秋枝一阵无语,知道这丫头又跟以往一样什么都不会跟她讲了,只好歇了这份心思。 “你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你都不觉得难受吗?”秋枝疑惑道。 春庭也疑惑了,转眼却又恢复了常态,“我没有什么是憋在心里的,我可以把它们都忘掉。” 说完,春庭就加快了步伐越过秋枝去,率先回到了她才住了十几日,还没有完全熟悉起来的住所。 夏芸早就在屋里收拾东西了,见春庭回来干脆都没有叫她动手,说是这几日被韩雅折磨的实在是辛苦,反正她们带来的东西也不算太多,一个人也收拾的过来,就叫春庭去休息了,就连晚饭都是夏芸给她端回来的。 春庭的确是累极了,吃过晚饭后沾到枕头就睡着了,可是她睡过去后就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春庭梦见寒山寺的那天晚上,她家姑娘站在那颗桃树下,美得像一幅画一样。可是这幅画很快就被人撕裂了。 不知道为什么,春庭没有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她只能像看戏一样看着白浣茹拼命地逃跑,最后还是落入了那几个假僧人的手中。而后发生了什么,春庭却是模模糊糊地看不大清楚了,直到她看到吊在房梁上的白浣茹。 是吊在房梁上没错,春庭甚至能看到白浣茹脸上细小的绒毛,只是这张漂亮精致的连上不再有生机了。 春庭猛然惊醒。 坐在床上喘了几口粗气,春庭才缓过神来,跌跌撞撞地走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灌了下去。 茶水是冷的,足够让人清醒。春庭握着茶盏赤着脚站在地上,脚下有凉意袭来,顺着脊背直冲头顶,惊得春庭丢了手里的茶盏,瓷器破碎的声音在还未天明的时刻里显得尤为突兀。 这下夏芸和环佩都醒了过来,夏芸过了好一会才适应了黑暗,见到春庭赤足站在地上,一把把人拽回床上,压着嗓子道:“大半夜的你这是做什么?想吓唬人也不是这般做的,哪有不穿鞋就下地的,你这是怎么了?” 春庭咽了咽口水,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没什么,就是方才做了个不大好的梦......” 虽然春庭这么说,可夏芸还是不太放心,心里嘀咕着这丫头莫不是被韩姑娘吓着了,亲自看着春庭躺在床上再次入睡,夏芸才打着哈欠回去睡了。 第二天起来春庭还是觉得疲乏得很,甚至还不如前几日日日睡不好的时候,也不知自己是做了什么孽碰见这档子事。 上了马车后春庭明里暗里地盯着白浣茹的脸盯了一刻钟,直到白浣茹出声才回过神来。 “春庭总瞧着我做什么?你家姑娘今天脸上长花了不成?”白浣茹随口一问。 春庭却是认认真真地回道:“奴婢觉得姑娘比往日好看许多。”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够,就又补了一句,“比奴婢见到过的姑娘的样子都要好看。” 能看到她家姑娘这副鲜活生动的样子春庭简直要感动哭了。倒是白浣茹叫春庭这一番话搞得哭笑不得。 韩雅昨天就被韩二夫人连夜带回了韩家,白浣茹也没使人去拦,由着韩二夫人把相关的人都带走了,只叫人偷偷地藏了个当日在场的小丫鬟,还有春庭也没叫韩二夫人领走。 韩家要怎么处置韩雅那是韩家的事情,但若是扯上她身边的丫鬟那可就不太好了,尤其是这还是个曾与她患难与共的小丫头。 春庭在这件事里已经愈陷愈深了,从她拉着白浣茹跑进后山的那一刻起,她就要做好跟白浣茹一荣俱荣,损的却只有她一个的准备。 很显然,春庭没有这种意识,但是没关系,白浣茹有的,白浣茹护的住她就足够了。 苏家是昨个来提的亲,来得突然,白义应的也突然,毕竟比之韩遂来苏翰然优秀了不止一星半点,不论是家世还是本人。 这门亲事可以说是解了白浣茹的燃眉之急,若说唯一一点不好的,大概就是白浣茹与苏翰然不大熟悉吧。 在陈氏眼里这些都不是问题,这个时代里的女子哪个是能与自己的夫君两情相悦而在一起的,那是话本子上才会有的情节,家世人品才华各个方面的因素交织在一起,谁的婚姻是单纯的为了两**合呢。 春庭认真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认知,觉得自己不应该对未来的姑爷有所偏见,毕竟人家也算是救过自家姑娘一命,太忘恩负义是不好的。更何况那夜若是没有苏翰然和罗御在,春庭也没办法确保自己能把白浣茹完好无损地保下来。 若是不看苏阁老生平功绩,只看他家人的话,那苏阁老算得上是一个可怜的小老头了。苏阁老的妻子离世的早,传闻苏阁老与妻子伉俪情深,故而再未续弦,可偏偏苏阁老的独子也就是苏翰然的父亲英年早逝,儿媳妇悲痛欲绝也更着去了,只留下苏阁老和苏翰然祖孙二人相依为命。 便是不看家世,只看苏家这简单的人口,就有多少姑娘想要挤破了头想要嫁进去。只是苏翰然未参加科举亦未入仕,自然不列在白义的女婿候选名单里。 如今形势不同,苏家已经是白浣茹能找到的最好的选择了,更何况苏翰然本就是谣言中的另一个主角,误打误撞之下竟叫这门亲事变得看起来顺理成章了起来。 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所以为了让这门亲事别的地方也顺理成章一些,陈氏第一时间联系了苏家为数不多的亲戚之一的庆安侯夫人也就是罗御他娘商量了一些事情,比如准备一个小小的宴会,宴请的人里面包括白浣茹和苏翰然的那种。 庆安侯夫人也是个热心肠的,当即就把这件事定了下来,就定在七日后,摆了个赏花宴,宴请的都是亲近些的人家,说是想要热闹热闹。 第三十二章:新人 从庄子上回来,白浣茹反倒是成了最淡然的那个,连带着整个沐元居都淡然了下来。 只有春庭始终提心吊胆的,她到不是怕苏家反悔这门婚事,毕竟苏阁老的人品摆在那里,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没有后悔的时候。春庭怕的是苏翰然是被迫的,等到成了亲之后她家姑娘还不是任人揉搓,要是到时候苏翰然想要报复还不是轻而易举。 揣着这样的心思春庭忐忑不安了好些日子,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直到秋枝看不下去,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若是再这般熬下去可就没法出门见人了,你想想后天姑娘可就要去庆安侯府赴宴了,到时候姑娘要带谁去?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些日子在瞎操什么心,但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能放心别人跟姑娘去庆安侯府吗?不能吧,那你现在这副模样能出门吗?也不能吧。左不过这两天你不用值夜,你就好好休息就是了,这样有什么事你才能顶得住是不是?” 春庭思索片刻觉得秋枝说得对,接下来一反前几日颓废的样子,吃好喝好表现优异,就连白浣茹都觉得稀奇了起来,只当是秋枝给春庭灌了什么迷魂汤下去。 这些日子白浣茹也没闲着,旁的不说,沐元居里的人手就该好好整顿一下了。环晴有孕,环佩又出了那样的事情,这次根本就没有跟着白浣茹回府,而是留在了庄子上,这样一来白浣茹身边直接就少了两个大丫鬟,二等的小丫鬟又直接少了夏艾冬音两个,到最后能用的人就只剩下春夏秋冬四个了。 白浣茹干脆就把这四个都提做了一等丫鬟,四个一等丫鬟全都是年纪不大的小丫头,白浣茹这倒是头一份。好在还有个环晴生育完就能回来了,也算是有个人能压住下面的小丫鬟。 秉承着以往的原则,院里缺四个二等丫鬟,从府上的家生子里挑两个,再从外头买两个回来,正好能凑够一桌马吊了。 从外面买人,自然还是从严嬷嬷那里买来的放心些,毕竟有春庭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这里。 严嬷嬷来的时候,春庭主动请缨去接人,白浣茹没有多想,直接放她去了。 春庭是藏了一点点私心的,她从严嬷嬷手里到沐元居已经过了三年多了,当年小荷没有被留下的事她还记得的。只是身在这深宅大院里她就是想要去打探也不是什么能轻易做到的事情,这次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春庭自然是不愿意错过的。 不等严嬷嬷到,春庭早恋半个多时辰就去偏门那里等着了,如今天气渐热,春庭站了一会就出了一身的汗。好在出门之前冬茧塞给她一把团扇,到也就不那么难捱。 等到严嬷嬷领着一群女孩上门的时候,春庭立刻就展开笑脸迎了上去。 严嬷嬷做出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真是劳动姑娘了,路上遇到点事情耽搁了些时候,姑娘可千万别怪罪我。” “严嬷嬷说的什么话呢,我哪能怪罪您。”春庭笑着回道,“当年若是不是严嬷嬷哪有如今的我,我还得感谢您给我找到像我们姑娘这么好的主子呢。” 严嬷嬷多精明的一个人,只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个她看着极为面生的姑娘是从她手上卖出去的。当年来安国公府她手上一共走出去四个丫头,两个进了夫人院子里,一个进了沐元居,还有一个去了个姨娘那。春庭开口闭口都是我家姑娘,严嬷嬷心里大概就有了数。 “那是姑娘好福气,跟我这老婆子能有什么关系。”严嬷嬷边走边说着,跟在她身后的女孩们神色各异,有四处张望的,有低头不语的,甚至还有几个瑟瑟发抖。 春庭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入府的那日,似乎也是这样的场景。 春庭在沉思的时候,严嬷嬷也在上下打量着她,她虽记得与安国公府有这么笔买卖,确实在是记不起那几个丫头被卖来之前长成什么样子又叫什么名字了。 眼前的这个姑娘脸上还带着些稚气,身形也算不上窈窕,头发挽的一丝不苟,也没多少发饰,只零星簪了几朵珠花,露出来的手腕子白的有些耀眼了,可上头挂着的两个银镯子实在是叫人瞧不上眼。反倒是衣裳的料子虽不算上好的,但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 严嬷嬷咂舌,果真是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瞧瞧着通身的气派,当真是比那小门小户的强上许多。 扯会思绪,春庭开口问道:“不知嬷嬷还记不记得,当时与我一起的有个叫小荷的姑娘,我想与嬷嬷打听一下,不知她最后是去了哪?” 严嬷嬷愣了一下,“姑娘还真是为难老婆子了,这些年从老婆子手上出去的姑娘数不胜数,能有几个像姑娘这般优秀能叫老婆子记住的。如今年岁大了就更记不住事了,姑娘说的这人,我还真不记得。” 听见严嬷嬷这般回答,春庭虽有些失望,但也没太过计较,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至少说明小荷没被买到那种地方去。 “嬷嬷不记得也不打紧,我不过就是随口一问。”春庭没再纠结这件事,“一会嬷嬷是要先去夫人院里一趟的,夫人院里人手也不大够,正巧想要挑两个伶俐的丫鬟,而后我再领嬷嬷去我们姑娘那。” 严嬷嬷笑得脸都堆到了一起,安国公府的主子都是阔气的,出手也大方,这给的银钱也就比旁人家多些,这样的买卖严嬷嬷自然是想要越多越好的。 春庭虽然年岁小,可已经是一等丫鬟了,做起事来不算面面俱到,但也是妥当的。领着严嬷嬷先去了棠香院,等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严嬷嬷就领了人出来。 沐元居里已经都打扫过了,依旧是春庭和秋枝一个屋子,夏芸和冬茧就住在隔壁。从家生子里挑出来的两个是叫琴笛和棋语的,冬茧还感慨了一番,她家姑娘不仅凑了个春夏秋冬,怕是还要凑个琴棋书画的。 白浣茹还当真是这么想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三排小丫头们还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不若就挑两个写字好些和会做画的吧,也算是应了她们的名了。” 可挑人哪能就当玩笑事做呢,白浣茹到底还是打起精神来仔细看了看,最后留了一个长得圆圆的和一个瘦瘦小小长得有些木讷的,赐名叫了书木和画屏。 这般下来,沐元居的人手算是齐了,春夏秋冬四个一人带一个小丫鬟,从规矩到做事一点点教起,倒是没出什么太大的岔子。 春庭带的是那个圆圆的书木,她一瞧见书木就觉得跟秋枝小时候像极了,原本是跟秋枝说叫她带书木的,可秋枝偏就不肯承认自己原本有那么圆圆的时候,硬是堵着一口气挑了身材窈窕的棋语。 可春庭看来棋语是该跟夏芸合得来的,但夏芸年长,虽只有一两岁,但看秋枝也觉得像小妹妹一样,这些事情自然不会跟她计较。 可书木却不像秋枝小的时候那样伶俐,好在听话的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话也不多,倒是叫春庭省心的很。 如若不是实在是缺人手,白浣茹也不能叫这几个自己还算是孩子的丫头们带底下的小丫鬟,这几日事情全都赶到了一起,这边刚把小丫鬟招回来,就到了该去庆安侯府赴宴的日子了。 沐元居里的姑娘都早早的起身准备着,把白浣茹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饰全都备出来,等白浣茹起身就能快速收拾妥当。 白浣茹有些哭笑不得,任由春庭几个摆弄,等到都收拾好了才道:“你们倒是比我还着急,不过就是个赏花宴,以前又不是没去过,都做出这副样子来做什么。” 冬茧正拿着一支赤金襄红宝的步摇在白浣茹头上比划着,一听见白浣茹说的这话,立刻表示了不赞同,“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这苏公子上头没有旁的长辈,苏阁老又是不好进内院来亲自看一看的。庆安侯夫人是苏公子的舅母,自然是对这门亲事格外上心的,您就不能严肃点?” 更别说这亲事来的不明不白,这本就是韩雅的算计,和苏翰然半个铜钱关系都没有的,说实在的苏翰然才是这件事里最吃亏的那个。 众人心里都明白是这么个道理,只有春庭依旧觉得,若不是苏翰然大半夜往后山跑,哪会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他也没亏到哪去,至少还得了她家姑娘这么优秀的女子做夫人呢。 要是让白浣茹知道春庭怎么想得,怕是要把她耳朵都揪下来,好叫她清醒清醒。 不论春庭心中如何做想,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扶着白浣茹上了去庆安侯府的马车。 白浣茹此去带了冬茧和春庭,都是稳重妥贴的,可见白浣茹心里也是紧张的,只是她不愿表达出来罢了,而是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安压抑在心底,展露出的是不属于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的稳重。 第三十三章:闲谈 庆安侯夫人是瞧见谁都能笑脸相迎的人,不论是对她的家人,还是旁的她看着不大顺眼的人,比如安国公的嫡女白浣茹。 在庆安侯夫人眼里,白浣茹就算身世再好也配不上苏翰然的。苏翰然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有多优秀她比谁都清楚,庆安侯夫人对苏翰然说是比对自己的亲儿子好都不为过。 从苏翰然十七那年起庆安侯夫人就四下物色适龄适婚的姑娘家,可苏阁老一直说不急不急,这回倒好,摊上这么个名声败坏的姑娘,若是听她的,早些年就把翰然的婚事定下来,哪还有如今这些糟心的事情。 当日若不是她半分消息都没得到,直接叫苏阁老领了苏翰然去了安国公府,庆安侯夫人怕是说什么都要拦下来的。可庆安侯夫人也确实是好奇,往日里她也没太见过这位白姑娘,对白浣茹的印象也浅,反倒是对安国公那个张扬跋扈的庶女印象深刻。长姐都是那副德行,想来这为白姑娘也好不到哪里去,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能谣言传的满京城都在探讨。 所以大家族里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的就是这个了,不论家里的女儿有多优秀,只要有一个在外人眼里的名声败坏了,剩下的姑娘就算是金子做的在旁人眼里都是一滩烂泥。 更别说白家这两个姑娘在旁人眼里都不算是什么好人。 故而当白浣茹见到庆安侯夫人的时候,庆安侯夫人虽是笑着的,可笑意不达眼底,仿佛白浣茹只是一个不赶紧要的人物,跟苏翰然定亲的也不是白浣茹一样。 这赏花宴确实是没有大办,只是前院里庆安侯还请了几家亲近的青年俊才,这几位里面自然是包括苏翰然的。 陈氏的本意是想要白浣茹与苏翰然见上一面的,虽不能叫彼此熟识,但好歹也要让白浣茹知道自己要嫁的人生的是什么模样。 可庆安侯夫人却不这么想,依她来看,这门亲事能毁掉就会掉才是上上策。但她心里也清楚苏阁老是个多么固执的老爷子,他既然能亲自领着苏翰然上门去提亲,那就说明这件事十成十是毁不掉了。 既然如此,庆安侯夫人就抱着想要看白浣茹出丑的心态办了这么个赏花宴,左右白浣茹的名声已经臭了,再添上一条又能怎么样。 春庭跟了白浣茹这么久,又不是个傻的,虽然是比不上旁人机灵,可庆安侯夫人这种态度,就连春庭都觉得不对劲。 抬头与冬茧默默对视了一眼,又看了前面面不改色的白浣茹,春庭低下头,只能跟在白浣茹身后进了庆安侯府的后院。 庆安侯算得上是京中的新起之秀,到当今庆安侯这才是第二代,眼瞧着第三代是没指望了,在京中根基又不稳,老庆安侯用了最粗暴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联姻。 那女儿的婚事来换家族未来的前程,在老庆安侯眼里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苏翰然的母亲就是这样嫁进苏家的,虽然红颜薄命,可与苏家这门亲戚确实一直没断了来往。 只可惜庆安侯夫人只生了罗御这么个纨绔,文不成武不就,站在表兄苏翰然身边除了那张脸能与苏翰然一决高下,其余的却是谁都看不上眼的。 白浣茹坐在院里的一处凉亭里,笑着与身边的贵女寒暄。站在一旁的春庭略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合,不安的看了看四周,又往冬茧身边蹭了蹭,才算安定了些。 京城里面最不缺的就是权贵,上流的圈子维系关系的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联姻。几家贵女坐在一起总有那么两三个是能攀上亲戚的。按理说白浣茹的家世算是显赫的,也该有人围在她身边巴结才是,可前些日子除了那样的事情,倒叫那些姑娘们离白浣茹离的远远的。 白浣茹只当是落得个清净,以庆安侯夫人的态度来看,今个想见到苏翰然是不要想了,只当是出门散散心罢了。 但是这散心散的也不大舒坦,四周若有若无打探的视线当真是让春庭觉得不舒服极了,可一抬头看,四周的贵女们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根本就没有人看向这边。 冬茧扯了扯她的袖子,压着嗓子说:“你只管管好你自己就是了,莫要理那些人。左不过我们待上三两个时辰就回府了。” 春庭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挨到最后,不生事不惹事,远离是非,修身养性,撑到宴会散了就是。谁知她们安安分分,麻烦却找上门来了。 原是庆安侯夫人说只在这院子里赏花太过枯燥,前头请了戏班子,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到前面去热闹热闹。 白浣茹本就不大愿意听戏,有时刻提防着庆安侯夫人的小动作,干脆就留在原地。 春庭倒是喜欢听的,但她家姑娘既然决定要留下来,她自然是没有异议。听戏嘛,什么时候都能找到时间,不差这一次的,况且庆安侯府也未必请来的是什么好的戏班子。春庭在心里不断地在心里碎碎念,才觉得好受了些。 白浣茹是知道春庭是什么德行的,笑道:“你若是想听戏,只管去前头便是,我这有冬茧在又不会出什么事。” “姑娘净会打趣奴婢。”春庭跺了跺脚,“哪有撇下主子自己出去顽耍的,奴婢哪里是那种人!” “那便在这等着吧。”白浣茹不再似方才那般紧绷着,“别说,这庆安侯夫人伺候花木当真是有些本事,这点心也比旁人家别致些。你们俩不尝一尝?左右这会也没人,等回了府上,可就找不出第二份了。” 庆安侯夫人确实是在点心上下了功夫的,听说还特地从江南那边挖了个厨子来。 点心做的精致,春庭晨间出来的时候没吃多少东西,这回不觉变多吃了几块,惹得冬茧都笑了她几句。 只是过了没多久,春庭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隐隐约约地交谈的声音。春庭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可那声音里似乎有一人是男子,且半晌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就不得不与白浣茹说了此事。 白浣茹也是讶异,此处是庆安侯府的内院,轻易没有男子能进得来,更何况今日庆安侯夫人设宴,该是看守的更严才是,怎么能这么疏忽放了外男进内院来? 白浣茹示意春庭过去看看,但不要打草惊蛇。春庭点了点头,而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声音是从一处假山后面传过来的,春庭没敢走得太近,把自己缩起来躲到了一处茂密的花木后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那边看。 不远处站了一男一女,女子个子不高,一身雨过天晴色的襦裙显得整个人如仙子一般,跟别提美人还是一幅娇娇怯怯的模样,更引得人怜惜。 再看对面的男子......春庭皱了皱眉,觉得这人越看越熟悉,盯着那人的脸瞧了半晌,才恍然大悟。 这人不正是她家的准姑爷苏翰然嘛! 春庭正处于震惊之中,就见那女子脚下一个踉跄,就朝着苏翰然到了过去,而苏翰然......苏翰然往侧面跨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倒在了假山上。 春庭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看得呲牙咧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撞在假山上的那个人是她呢。 而后就听见苏翰然道:“穆姑娘还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想来穆姑娘的丫鬟就在这附近,我就不送姑娘去厢房休息了,姑娘自便。” 春庭离得不近,虽然听的模模糊糊的,但也大致知道苏翰然说了什么,简而言之就是在避嫌。瞧苏翰然这副样子好像那个穆姑娘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虽觉得苏翰然这样做是对的,可春庭还是不免担忧起来,这苏公子的样子和那夜救下她家姑娘的样子可差出了十万八千里去,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这苏公子不能跟她家姑娘成婚之后也是这幅态度吧? 春庭有静悄悄地走回亭子里,把方才见到的都与白浣茹说了。白浣茹虽然诧异这件事,但听见苏翰然地名字的时候就恍然了。 苏翰然是庆安侯的外甥,又深得庆安侯夫人喜爱,能自由进出庆安侯的内院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那位穆姑娘的所作所为就值得让人深究了。 若是没有记错,今日来赴宴的穆姑娘只有一位,是穆将军的嫡次女穆莲安,年芳十四,尚未订婚。 可穆莲安虽然未订婚,苏翰然却是订了婚的,不排除是苏翰然主动找穆莲安的可能性。可若不是这样,穆莲安是想做什么?翘白浣茹的墙角吗? 既然人家都躲在了角落里商谈事情,白浣茹也不想多事,谁知苏翰然回外院的时候为了绕开穆莲安走了另外一条路,正巧据经过白浣茹所在的亭子。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其实苏翰然也是冤的,原本他以为有人领他来内院是他舅母的安排,叫他暗中与白浣茹见上一面,谁知等着他的不是他的未婚妻,而是泫然欲泣的穆莲安,那姑娘哭的苏翰然头都大了,说出来的话更是叫他头要裂开了。 苏翰然自诩是个正人君子,自然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穆莲安,谁知一转头又碰上了白浣茹...... 这都是什么事啊。 第三十四章:琐事 白浣茹不傻,甚至可以说,白浣茹很聪明,聪明到从春天口中听到只言片语就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地步。 所以白浣茹选择了避而不谈。 还不等二人开口,穆莲安就从后面飞快地跟了上来,结果一抬头却看见在亭子里稳坐如山的白浣茹,一张精致的小脸一下就变得煞白,不知道的还以为白浣茹怎么她了呢。 这个不知道且不明所以的人里面就包括了春庭。春庭年纪小,不大懂男女之间的情爱之事,只是单纯的觉得孤男寡女共处是没什么好事就对了,所以她看穆莲安的眼神就不大和善。 春庭可以显得不和善些,反正也没有人注意她。可白浣茹不能,还要装作一幅惊讶的样子问道:“穆姑娘方才不是去前头看戏了?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穆莲安体弱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故而她做出一副娇娇怯怯的样子是再合适不过的,就比如此事她只需要低着头憋红了眼眶,就能叫旁人浮想联翩。 可白浣茹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忽视苏翰然的,连春庭和冬茧要行礼都被白浣茹给拦了,只是盯着穆莲安看,语气轻柔道:“穆姑娘的丫鬟呢?是走丢了吗?你若是不舒服可以先叫我的丫鬟领你去厢房歇息,只是她们怕是也不认路的,穆姑娘?” 穆莲安飞快地看了白浣茹一眼,声音弱弱地说道:“是走丢了,我原本是想自己走回去的,谁知半路上碰见了......” “碰见了我是吗?穆姑娘不必担心,我的丫鬟虽毛燥了一些,可做起事来还是稳妥的,你若是想回前院去听戏,她定能把你安安稳稳地送回去。”不等穆莲安说完白浣茹就打断了她的话,自顾自说道,“穆姑娘还是不要自己乱走的好,再不济也该找一个府上的丫鬟带路才是。” 语气里是一片的语重心长,堵得穆莲安说不出别的话来。 春庭站在白浣茹身后强憋着笑,实在是佩服自家姑娘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硬生生把苏翰然说成了一个透明人。 透明人苏翰然也忍着笑意,做出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趁着白浣茹说话的功夫溜了出去。 穆莲安简直就要真地哭了出来,她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好的机会来表明心意,谁知当事人不领情就算了,还半路杀出来白浣茹这么个劲敌,句句堵得她无法反驳也就算了,偏这人还占着苏翰然未婚妻的名号! 穆莲安捂着脸跑了出去,白浣茹朝着她离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冬茧去跟上,免得穆姑娘出什么事。”免得到最后还要赖到她头上来。 冬茧跟出去之后白浣茹叹了口气,穆将军的长女穆莲昕她是认识的,为人爽朗不做作。可能也有从小随父母驻守边关的缘故在,穆莲昕的性子与京城里的贵女不大一样。可谁知穆莲安却是这样的人,与她长姐大相径庭,实在是叫白浣茹感慨。 白浣茹如何想的春庭不知道,她只知道原本已经走了的苏翰然有折了回来,且大有要跟她家姑娘促膝长谈的意思。 春庭和冬茧都自觉的退到亭子外,两人一人守一边,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一般。 白浣茹见苏翰然去而复返,淡然起身向苏翰然行礼,“多谢苏公子救命之恩,我虽是一介女流......” 还不等白浣茹说完,苏翰然就打断了她的话,“白姑娘,在下,字遥竹。” 苏翰然站在白浣茹面前,看上去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只是嘴唇紧抿着,才显出几分局促来。 白浣茹轻笑,“苏公子莫要玩笑了,我今日是想要与苏公子来道谢的,并非是想......”并非是想跟苏翰然交流感情来了。 可是后半句话白浣茹依旧没有说出来的机会,再一次被苏翰然打断,苏翰然似乎今日把那层君子的伪装撕破了,而隐藏在后面的是一个固执的孩子,固执的想要打破与白浣茹疏离的距离的孩子。 “我知你在顾虑什么。”苏翰然正色道,“你我虽算上此次只见过三面,但我们已经定下婚约了不是吗? 似乎是说到这里有些不太好意思,苏翰然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日之事我也略有耳闻,我知你是遭人陷害,你的人品我是相信的,且祖父也对你极为满意。谣言止于智者,没见过真相却只愿相信流言是愚昧,我断不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苏大才子今天的话似乎有些多,但白浣茹只是安静的听着,并不多言,也并不计较自己的话被打断,就这样静静的等着苏翰然再次开口。 “且若无此事发生,祖父原本并不打算如今就让我成亲的,但因是你,”苏翰然看着白浣茹一字一句说道:“但因是你,我是愿意的。” 白浣茹有些面热,轻咳了一声,“苏公子......” “我字遥竹。” “遥竹。”白浣茹的声音终于染上了一些情绪,“如你所说,我们迄今只见过三面,虽已有婚约在身,但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既不相熟,苏公子在此地怕是有些不妥。” 依白浣茹来看,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才为上策,如陈氏一般一心一意投在白义身上,最后又一次一次的伤神实在是愚蠢,倒不如一开始就把自己护好,自己过的好才是上上策,男人不过是生活的附属品罢了。 “你我既然已有婚约,若不出意外,便是会相伴一生的人,不是吗?” “苏公子也说了是如若不出意外的话。” “不会有意外。” 春庭站在亭子外面假装自己听不见里面的对话,但心里是替白浣茹高兴的,她家姑娘值得配像苏公子这般优秀的人的,因为她家姑娘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姑娘,没有旁人能越过去。 庆安侯夫人本意并非如此,却误打误撞解开了两人的心结,苏翰然合该给他舅母送份大礼才是。 苏家确实本无意叫苏翰然娶亲,故而此事发生之前当真是一点准备都没,如今才开始着手准备,婚期自然早不了,最后两家一合计,定在了东岳里。 毕竟白家前头还有个白朗清还未成亲,怎么也要等白朗清成亲之后再置办白浣茹的婚事。更何况白朗清的婚事就订在六月里,眼看就要到了。 安国公府便忙碌了起来,白浣茹却安心待在院子里备嫁,推了大部分的宴会,不论外面说的有多难听,都稳坐如山。 就当白浣茹还过着安逸日子的时候,韩老天天时隔一月再次亲自上门,只不过这次是带着韩雅来的。 春庭见到韩雅的时候实在是有些意外,离韩雅被韩二夫人带走不过才七八日,如今再见却是叫春庭差点没认出来。 韩老夫人还是往日里严肃的模样,见到白浣茹后,一拐杖敲在了韩雅膝盖处,“逆子,还不跪下!” 春庭站在白浣茹身后看着麻木的跪在地上的韩雅,明明前几日还是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今日一见虽还是印象中的那张脸,可脸色却灰败了许多。春庭突然想起,似乎韩雅与她同年,可她每天只顾想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后要吃什么玩什么,同秋枝八卦些别的院子里的事情。但韩雅已经在算计要怎么毁掉她家姑娘的清白了。 果真,人与人不能比,春庭叹了口气,她觉得韩雅落得如今这副境地实在是活该,她娘说过人不能做亏心事,你做了一件对不起旁人的事就是花十件都补不回来,做人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才是。 春庭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镯子,不再看韩雅,只当自己是个摆设,反正再过一会她就该有眼色的领着呆呆的书木出去守门了。 果然,等白浣茹亲自上前把瘫在地上的韩雅扶起来之后,陈氏身边的人先起了头,退到了花厅的屏风外面,春庭紧随其后,不过离那屏风又远了些。她本就不欲与陈氏身边的丫鬟攀谈,这些个人际往来的事情该是秋枝来做才是。 书木虽不聪明,但胜在听话,春庭站的远了些,她便也跟了上来,站了离春庭不过两步的距离,低着头一声不吭。 春庭凑到书木耳边说道:“里面还不一定要到什么时候,你先去厨房把姑娘今个的午膳领了,想法子温着,好叫姑娘回去就能吃上。” 谁知书木却摇了摇头,“秋枝姐姐说了,不叫我离开你。” 春庭皱眉,“我还能叫人吃了不成?你只管去便是了。” “秋枝姐姐说,叫我仔细看着些,免得,免得,”书木怯怯地看了春庭一眼,“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你又不告诉她。” 秋枝是好意,可到底是要瞒着春庭的,估计也是没想到书木这憨丫头能把她卖的这么彻底,不等旁人问起自己就全招了。 “净会胡扯。”春庭笑骂,“她若是不放心叫她自己来同我说,让你这小墙头草来看着我算什么事。姑娘一会怕是胃口不大好,叫厨房加一道酸辣藕丁,可别忘了!” 第三十五章:喜事 “姑娘想什么呢,这般入神。”春庭把手里的杯盏放到白浣茹的面前,“夫人身边的缘篱姐姐刚送来的,姑娘可要吃一些?” 白浣茹原本坐在窗前发呆,听见春庭说的回过神来,看见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碗糖蒸酥酪,不由笑了笑,“自你提了一等丫鬟后这谎编的还不抵从前了,棠香院里能这会开灶?” 春庭吐了吐舌头,这的确是她去大厨房叫人另做的。韩老夫人待没一个时辰就走了,白浣茹晌间没用多少饭食,春庭跟秋枝一合计,两人掏了腰包去大厨房找了成妈妈,叫她另作了一份吃食,想着给白浣茹垫一垫。 本就是春庭一份好意,白浣茹自然不会回绝了,就算是不饿也吃了一些。 见白浣茹吃得下东西,春庭略放心了一些,为了韩雅那种不相干的人伤神实在是不值得,不值得她家姑娘累坏了身子。 不过听说韩家已为韩雅定下了亲事,只等韩遂成婚后就着手置办韩雅的亲事,说是夫家的高祖母年岁实在是大了,想要看到五世同堂,只能委屈韩雅还未及笄就嫁过去,还是远嫁岭南。 韩遂的婚事也另定了东亭侯家的嫡次女,听说也是个温婉贤惠的女子,知书达理,样貌也不输白浣茹。可春庭听了只觉得是个笑话,韩家毁了这门亲事,就算是错过了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就算那位东亭侯家的姑娘再怎么优秀,也绝对抵不上她家姑娘一根头发丝的。 不过很快就没人能顾得上韩家的事情了,白朗清的婚期将近,整个安国公府都忙碌了起来,准备迎接安国公府头一个少夫人。 白浣茹还算是安稳,左右再过不了几个月她就是要出阁的人了,与这位新嫂嫂也相处不了多少时日,便是有什么矛盾什么摩擦只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白浣茹还是希望这位新嫂嫂是个能持的住家的人,毕竟白朗清是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而他的妻子自然也要是个大气之人,能撑得起安国公府的后院,叫白朗清没有后顾之忧才好。 好在这位新夫人出身将门,听说性格无拘无束,虽然为人跳脱了些,可其已经出嫁了的两个姐姐在外名声都不错,想来这位新夫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六月的天气已经热起来了,白浣茹的嫁衣也是准备了一些的,自然知道女子出嫁的那套行头有多叫人受罪。 白朗清的婚事虽大部分是陈氏在操办,可白浣茹也是跟着帮着处理一些事情的,故而当有婆子来找白浣茹要白朗清院子里的冰的时候,白浣茹想都没有想就批了。 都是身为女子,只有互相体谅,相互扶持,才能走得更长远。 临近婚期,紧张起来的人反而是陈氏了,夜夜睡不好觉不说,嘴上还起了两个大燎泡,搞得众人哭笑不得。 也不怪陈氏如此,旁的人家娶媳妇哪个不是相看许久,看看姑娘家的品貌才能定下来,便是白浣茹也是与苏翰然见过面的。可陈氏却是连自己马上要过门的儿媳妇的面都没有见到过,因为这位姑娘自幼便随父母镇守边关,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听说还是个会武的。 陈氏担忧啊,就连白浣茹亲自去开导都没有用,直到新媳妇进门才算缓解了一些。 白朗清成亲那天,安国公府上热闹极了,最兴奋的莫过于秋枝了,干脆撇下棋语自己先溜到前院去凑热闹,白浣茹也不拦着,这一阵子府上气氛实在是太过于低靡,不适合秋枝这种活跃性选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是要去顽耍一番。 春庭也逐渐有了大丫鬟的气度,领着树木和棋语从晨间起就没有歇下来过,好不容易坐下喝口茶水换换气,却听见院内一阵吵闹。 春庭皱了皱眉,从窗户向外看去,只见几个婆子推搡着进来,有两个婆子手里还押着一个女子。 白浣茹领了夏芸冬茧去棠香院了,秋枝也不在,如今沐元居里倒还只剩下春庭这么一个能管事的,偏她还是往日里最不愿动脑子的那个。 春庭叹了口气,拎着裙子往外走,顺路还把探头探脑的画屏从窗户里面摁回去,才施施然走到院子里。 “原是大少爷院里的周妈妈,这大喜的日子是要做什么呢?”春庭虽是笑着,可看着周妈妈几人的眼神实在是不和善。今个多重要的一个日子,若是因为几个下人毁了大少爷的婚事,她家夫人还不得扒了她们的皮! 周妈妈却是叹了口气,“瞧姑娘说的,老奴哪能不知今个这日子有多重要,就因为这样,才不能叫这小蹄子的奸计得逞才是!” 春庭这才向那被压着的女子看去,待看清她的脸后不由一愣,这人不是冬音又是谁? 自从冬音除了沐元居春庭就没再打听过她的事情,左右往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又何苦费那些心力。春庭原以为冬音是被卖出府去,谁能想到还留在着安国公府上,且听周妈妈的语气,她怕是要闯下大祸的! 春庭强自镇定,问道:“不知这丫鬟是犯了什么错才叫周妈妈如此动怒?想来周妈妈来沐元居也是想要个法子解决了这件事才是,不如就将事情挑开了说,也好叫我们有个准备。” 周妈妈似乎是有些纠结,咬咬牙道:“我都怕说出来脏了姑娘的耳朵,这蹄子,这蹄子竟然私自藏了蒙汗药,想越过新夫人去,和大少爷,和大少爷......” 周妈妈没说下去,春庭却是听懂了,不过就是那些心思,不好好做自己的活计整日就想着怎么爬上爷们的床,指望山鸡变凤凰呢,只不过冬音这把玩了个大的,想要顶替新夫人跟白朗清洞房花烛夜去呢。 春庭在心里啐了一口,打心眼里看不上冬音的行事做派,但也知道这件事她自己是处理不来的,干脆打发了书木去棠香院知会一声,叫夏芸也好冬茧也好回来一个,照着姑娘说的把这事解决了,再不济也要拖到明天去。 书木去的快,可到底也要等上一会,春庭就请了几个婆子去自己屋子里头吃茶,好叫她们歇一歇。 谁知冬音不知哪来了力气,挣脱了几个婆子的禁锢,扑倒在春天的脚底下,哭喊道:“春庭姐姐,春庭姐姐!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我求求你,替我在姑娘面前美言几句,你现在已经是一等大丫鬟了,姑娘定然愿意听你说话的!” 春庭嫌恶地抽开腿,“这位姑娘说什么浑话呢,我是不认识你的。况且我不过是个丫鬟,哪能左右姑娘的决定,你如今这副模样......”不过是你自作自受罢了。 后半句话春庭没有说出来,全当是给冬音留了些颜面。 那两个婆子连忙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把冬音压住,这会无论冬音再怎么挣扎都没叫她挣脱。 冬音却还在哭喊着:“春庭姐姐!不是我!是夏艾,是夏艾唆使我这么做的!” 春庭却像是没有听见冬音的哭喊一般,笑着与周妈妈说话,可冬音却是没完没了,见春庭不理她,哭喊的更加起劲,一力想要把罪名推到夏艾头上去。 “啪” 冬音终于止住了声音,春庭也诧异地看着棋语还没落下的手。这一巴掌打的结实,冬音半张脸上显出了一个小掌印,已经微微肿起来了。 棋语声音清脆,是小姑娘独有的声调,可又带了一些冷清,“你这贱婢莫要与春庭姐姐扯上关系,谁人不知春庭姐姐对姑娘是最忠心不过的,你这般胡乱攀咬谁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看你不过是满口胡言,想要替自己开脱罢了!” 冬音已经失了理智,开口骂道:“你算是哪根葱,我在沐元居伺候姑娘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玩泥巴呢!你......” 不等冬音说完,春庭一个眼色使过去,棋语立刻会意,扯过身边的婆子腰间的汗巾子堵到了冬音嘴里,将她那些污言秽语都堵了回去。 春庭不由感慨,前些日子到没有发现,这棋语还是个泼辣的性子,说话办事也爽利,人也机敏,比之呆呆的书木来真是好上太多了,早知当日该选棋语来带才是。可转念一想,她自己就是个呆的,秋枝几个不也没有嫌弃她,反而把她当亲妹子来看,那她也该这般对待琴棋书画四个才是,不管她们聪慧与否。 原以为回来的会是夏芸或是冬茧,谁知是白浣茹亲自回来了一趟,匆匆看了冬音一眼,叫人把冬音先关起来,有什么事情等到前头的宴席散了再说。 这次白浣茹留了最稳重的冬茧在院里,把春天换到了自己身边,领着春庭和夏芸到前面去招代各家的夫人小姐。 长兄成亲,白浣华自然也是要回来的,今日是孟鹤陪着她一道来的,给她在人前挣够了颜面,故而白浣华此刻的心情很是不错,见到白浣茹的时候还亲切的打了招呼。 “许久不见啊,妹妹。” 第三十六章:新妇 当真是许久不见白浣华,春庭的印象里白浣华都是张扬跋扈、刁钻刻薄的,一下子看到她这般与世无争淡然自若的样子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白浣华今个打扮的不算太出挑,但美人就是美人,就算是不刻意打扮也依旧引人瞩目,更何况白浣华并非是一点都没有装扮自己,樱草色的长衫配了一条海棠红的马面裙,裙摆处绣了大朵的牡丹纹样,绣花里掺了金线,行走之间有光华闪动,不张扬但也不会掉了身价。 可见是悉心打扮过的,只是以前的白浣华张扬是在表面上,叫人觉得没有涵养,而如今却是内敛了许多,也让人瞧着顺眼了许多。 既然白浣华起了头,白浣茹自然也是笑脸回应,“确实是好久不见,姐姐近日过的可好?” “托妹妹的福,自然是好的。”白浣华轻点了点下巴,“只是听说,妹妹似乎过的不是很好,倒是叫我好生担忧。” 白浣茹坐在了白浣华身边,仪态优雅,“姐姐惯会是说笑的,我能有什么是不好的,便是有些不顺心的,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罢了,哪能放到心上去。” 白浣华颔首,“妹妹说的极是,今个是大哥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就是了。” 女宾席里热闹非凡,大多都去恭喜陈氏了,白浣华坐的偏僻了些,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们。春庭缩在白浣茹身后小心打量着白浣华,大姑娘当真是变了许多,也不知故也是怎么做到的,能降的住大姑娘这般的人物。 过了不多一会,便有丫鬟过来说是新妇已经进了新房了,请白浣茹过去。 白浣茹依旧维持着完美的微笑,朝着白浣华道别后才向着白朗清的新院子走去。 清芷院是白浣茹挑的地方,面积虽不算大,但里边的院子收拾得很别致,不论是从院中的花木还是屋里面的摆件都能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将心比心,白浣茹拿出最大的诚意来面对这位新嫂嫂,想来这位新夫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 白浣茹到清芷院的时候见了几个生面孔,想来就是新夫人带来的陪嫁丫鬟了。新夫人闺名叫冯兮兮,依白朗清的话来说,想来他这位老泰山也不是什么文武双全的人物,只是精通兵书罢了,若不然也不能给自己女儿起这么个一言难尽的名字。 走到门前自然有人替白浣茹打帘子,珠帘叮咚作响,自然也就引得了屋内的人的注意。 坐在床铺上的女子化了很浓的妆,但掩盖不住大气的眉眼,见到白浣茹后眉眼弯弯,俏生生地问道:“可是茹姐儿来了?” 白浣茹这回笑得是真心实意的,“是呢,可见嫂嫂是想见我的,不然怎么还没见到人就先嚷起来了呢。” 冯兮兮笑得前仰后合,“往日里没少听我母亲说你是个稳重的,如今一见可见是传言不可信,见你也是个皮猴才是!” 春庭趁机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了桌子上,从里面端出了一碗面并两碟点心,而后恭敬地退后。 “叫厨房做了些吃食,也不知合不合嫂嫂的胃口,想来嫂嫂今日都没怎么用饭食,这会还是先垫一垫才好。”白浣茹朝着冯兮兮眨了眨眼睛,“这可是哥哥吩咐我来的。” 烛火映照之下,冯兮兮红了脸,就是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都笑了起来,冯兮兮的丫鬟服侍着她用了半碗面,又吃了几块点心,就叫小丫鬟上来收拾了。 见白浣茹和冯兮兮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春庭和夏芸对视一眼,自觉地退出去了。 如今已是黄昏了,略有些凉爽,春庭身上穿的是轻薄的纱衫,这会就觉得有些冷了,看了看身边面不改色的夏芸没敢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往屋子门口靠了靠。 站在一旁的冯兮兮的陪嫁大丫鬟见了春庭如此笑道:“这位妹妹可是冷了?我屋里有斗篷的,我拿来借你穿一穿。” 春庭连忙摆手,“不必劳烦这位姐姐,我无碍的。姐姐刚到这府上,怕是还没来得及收拾,便不必废这些力气了。” 那丫鬟见春庭这般推脱便也就算了,“那也多谢妹妹体谅了,我叫若草,不知妹妹怎么称呼?” “若草姐姐叫我春庭便是。”春庭又指了指夏芸,“这是我们院子的夏芸姐姐。” 被点到名的夏芸只好僵硬地朝着若草点了点头。别见夏芸平日里对着春庭几个是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样子,知冷知热,嘘寒问暖,可对着外人恨不得脸上写上生人勿近几个大字。 春庭被夹在中间有些尴尬,不由怀念起秋枝来,也不知为何姑娘怎么不把秋枝带出来,放到这种场面秋枝定然是如鱼得水,可换了她在这里就是不成了。 好在若草并没有要计较下去的意思,只是与春庭闲聊了几句,也并没有问起什么敏感的话题,倒是叫人舒服了不少。 其实若草实在观察着春庭二人的,初见白浣茹身边的大丫鬟年龄都如此之小实在是叫她惊讶了一下。原本是以为这小丫头有什么过人的手段才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上来的,可这般观察下来,不过就是个在单纯不过的小丫头罢了。 春庭却还毫无察觉,与若草聊了几句后只觉得若草人不错,可也还记得秋枝教过她的,与人相交要留三分底线,便也只是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只当是有人陪她解闷了。 白浣茹几乎是掐着时间出来的,前脚刚领着春庭走出清芷院去,后脚就有人扶着浑身酒气的白朗清回来了。白浣茹目不斜视,只当没看见自己的醉鬼哥哥,领着丫鬟就回了自己的沐元居里。 秋枝也已经回了院子里,看向春庭的眼睛亮晶晶的,估计是搜罗不少八卦想要讲给春庭听。春庭不由头大,这般下去今夜她是不用睡上安稳觉了,便扯了扯身边的夏芸,压着嗓子说道:“夏芸姐姐,今个可是你值夜?我们换一下吧。” 夏芸看了看春庭,有些不明所以,但秉承着自己年长要照顾妹妹的原则还是答应了。 几人伺候了白浣茹洗漱,春庭进院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下,没见有人看守在哪间屋子门口,想来冬音已经被送走了,与上次一样不知被送到了何处。 解决了眼下的一件大事,众人都是一夜好眠,只有倾诉对象临阵脱逃了的秋枝憋着一肚子的话,没太睡好,又被白浣茹丢在了院子里。 新妇第二日是要拜见公婆的,冯兮兮起得早来得也早,只是在她来之前几个少爷小姐是已经都到了的,都准备着迎接她呢。 如今是在白日里,又卸去了浓妆,终于是能瞧清楚冯兮兮的样貌了。与白浣茹那钟弯弯的柳叶眉不同,冯兮兮生的浓眉大眼,少了几分温婉多了几分英气,站在白朗清身侧也不输了阵仗。 冯兮兮今日穿了一身银红色的衫裙,头发挽成了妇人的样式,发髻上簪了一支并蒂莲花样的步摇,听说是白朗清亲自画的样式找了金匠打造出来的。 按照惯例给公婆敬了茶,又把三个小叔认了个脸熟,冯兮兮半分没有偏袒,给三个少爷的见面礼都已一样的,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左右只有她嫁的这个才是嫡出的,但面上还是要做的过去的。 白浣华已经出嫁,如今未出阁的姑娘就只剩下白浣茹一个了,没有对比,冯兮兮对着自己嫡亲的小姑子是下了血本的,一套累丝镶红宝的金头面,端在手里都是沉甸甸的,至少端着那个装首饰的红木匣子的春庭是这样觉得的。 如今长子娶了妻,女儿又临近出阁,陈氏见了冯兮兮再满意不过的,当日就将管家的权力交给了冯兮兮大半,自己要颐养天年了起来。 婆母如此重视自己,冯兮兮自然是高兴的,一整个早晨都带着笑容,想到自己的夫君俊朗又上进,婆母慈爱,小姑亲和,虽然公公看上去是个拎不清的,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也不是跟公公过日子,这后宅啊,还是女人的天下。 白朗清的婚事算是圆满完成,虽然中间险些出现一点不愉快的小插曲,但好在众人发现的及时,挽救的也及时,并没有什么大碍。 如此一来,白浣茹就当真是专心备嫁了,她的嫁衣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完成,是要她自己动手绣的。都说女子要自己缝制嫁衣往后的日子才会和和美美,白浣茹虽然不用动手做出全部来,可袖口处的绣花是留给她要她亲自动手的。 冯兮兮来看过几次不由感慨,当初她的嫁衣可是一点都没有经过她手,最后还是她娘摁着她强行在衣摆上绣了朵歪歪扭扭的小花才算是蒙混过关。 谁知安稳日子还没过上几日,庆安侯夫人就又下了帖子,宴请女眷,可偏偏陈氏染了风寒,冯兮兮又是个人生地不熟的。无法,只能叫备嫁的白浣茹劳动一趟,陪着冯兮兮去赴宴。 第三十七章:意外 再次来到庆安侯府,春庭觉得自己稳如泰山,丝毫不惧那些个妖魔鬼怪。更可况此次白浣茹还带了秋枝出来,春庭就更觉得有底气了。 冯兮兮倒是兴致昂扬,她许久不回京城,如今确实要准备长住的,那就该趁早融入到京城的名媛圈子里才是。虽然庆安侯夫人人品并不如何,也不提此举意欲为何,但却是给冯兮兮提供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机会。 冯兮兮自然是同白浣茹一道的,可白浣茹前一阵子的风声不大好,原本与她交好的几个贵女都渐渐地与她断了关系。可冯兮兮今日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多结交些人的,这般来讲倒是有些为难白浣茹了。 但看在长兄的面子上,白浣茹就算是那种闷葫芦的性子也得领着冯兮兮去把人认全了,更别说白浣茹不是。 庆安侯府的花木伺候的好,如今这个时节更是争芳斗艳,就跟在这花丛中的女孩们一样。 白浣茹今日不想出风头,就如旁人一般,衣裳的颜色穿的明艳些,就跟要与那花朵争一争谁更娇艳一般。 大家穿的都这般鲜艳,这般穿着反倒是不显眼了。白浣茹与冯兮兮并肩走了一段,就看见了那日她歇息的那个凉亭。 亭里有三两贵女凑到一起闲聊,白浣茹不知想到了什么,红着脸偏过头去轻咳了两声,而后道:“嫂嫂可乏了?不若我们去前面歇息下。” 冯兮兮从善如流,两人走进亭子的时候有片刻安静,但在座的哪个也不是蠢笨的,立刻就有人问道:“这位姐姐看着面生的很,想来便是白姑娘的新嫂嫂了吧?” 开口的姑娘生得一张团团脸,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说话的时候嘴角是翘起来的,人未语笑意先到,是想让人与她交好的。 白浣茹站在前头不好开口,秋枝便凑到了若草身边悄声道:“这位是巩昌侯的嫡女,家中行五,名叫禾凝的。” 若草听得到,冯兮兮却是听不到的,但她为人爽朗,既然不认得那便多说几句话,多说上一些就认识了,“这位妹妹好生聪慧,比起我家茹姐儿怕是也不逞多让,不知妹妹该怎么称呼?” 唐禾凝还挂着那副讨喜的笑脸,“家父姓唐,冯姐姐叫我禾凝便是。” 唐禾凝看上去是愿意示好的,冯兮兮又有意与这些人交好,白浣茹虽有一阵子不大与旁人交往,但毕为人和善又素有才名,聊起天来也是叫人如沐春风,这般下来,亭中的氛围倒是轻松愉悦了起来。 几人聊了不多时,就有丫鬟端着刚出炉的点心走了过来,与上次的点心样式差不太多,做的精致,花样也多,几个姑娘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 只是这次春庭就没有口福了,这会人太多,小姐丫鬟都挤在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白浣茹就是像赏她一些都寻不到机会。 庆安侯府的丫鬟拿过一碟点心正要放到白浣茹面前,谁知那丫鬟脚下一踉跄,手中的点心就全都洒在了白浣茹的裙摆上,那条百蝶绣花的褶裙一下就脏污了一片。 那丫鬟立时反应了过来,丢下手里的盘子就跪了下来,口中讨饶的话都带了一丝哭腔:“奴婢不是故意的,还请这位姑娘宽恕!” 在那丫鬟跪下的前一刻春庭和秋枝就拦在了白浣茹前面,见她如此反应不由皱起了眉。先开口的是秋枝,“这事虽是你有错在先,但我家姑娘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你何需做出这种姿态来?” 白浣茹也缓缓开口,“说的正是,你快起来罢,你若没有旁的差事,就在前面领路吧。” 那人自然是千恩万谢,领着白浣茹几人去了女宾歇息的厢房那边。 几人本就对庆安侯府不熟悉,拐了几次后就不知道走到那里去了,等到了厢房才发现这丫鬟领她们来的这件厢房不是她们放置衣物的那间。 这些个大家小姐哪个出门不是要带上一套与自己身上穿的颜色花样相近的衣裳的,就是为了以往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可白浣茹的衣裳来的时候被放到了庆安侯府西边的一个厢房里面,一问这领路的丫鬟才知道那厢房离此处甚远,要走上些许时间才能到。 春庭与秋枝商议了一下,决定让春庭跟着那丫鬟去拿衣裳,秋枝则留下来陪着白浣茹,免得白浣茹这边有什么事没人陪着。 春庭跟着那丫鬟走到半路,谁知那丫鬟突然说她有旁的差事在身,怕是不能领着春庭走到那了,便给春庭指了路,告诉她要怎么走才能找到那片厢房,然后便走了。 春庭倒是顺利的找到了那片厢房,拿了白浣茹的衣裳便要往回走,可她本就不是个认路的,来时倒是顺当,可回去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拐的,越往前走身边的景色越陌生了起来。 身侧是一片波光粼粼,湖面上还飘着零星几朵芙蓉,景致瞧着倒是好,只是春庭此刻急得满头大汗,哪还有心思欣赏这景色。 “你是哪个院子的丫鬟,怎么在这里闲逛?” 有少年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春庭回身,只见一翩翩公子逆光而立,阳光晕染在那人身形的轮廓上,倒叫人有些看不清他长得什么模样。 春庭行礼,刚要开口回话,就听见那少年又道:“原来是你这丫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春庭有些诧异,难不成这位还认得自己不成?只好壮着胆子抬头看了看,待到看请来人的长相不由一惊,这人不是旁人,不正是罗御! 罗御饶有兴致的看着春庭,“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我问你为何在这里呢?” 春庭忍气吞声,她不过就是个小丫鬟,更何况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自然不能造次,只好恭敬地回道:“回小侯爷的话,奴婢是随我家姑娘前来赴宴的。” “原来你还认得我。”罗御挑了挑眉,“我还当你忘性这般大,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不记得了呢。” 春庭强挤出一个笑脸,“瞧小侯爷说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奴婢哪来的胆子能把小侯爷忘了啊。” 罗御拿着折扇敲了敲她的头,“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你不打算告诉我?” “奴婢名叫春庭。”春庭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小侯爷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奴婢就先告退了。” 说完春庭转身就要走,但罗御哪是那种能轻易放过她的人,下意识地抓住春庭的手腕,谁知春庭手腕上戴着的那副银镯子宽宽大大的,罗御没抓住人不说,反倒是把那对镯子拽了下来。 罗御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下没收住力气,自己向后踉跄了几步,手不自觉地就松开了。 “噗通”一声,湖面上溅起一澎小水花,春庭和罗御都愣在了原地。 春庭的眼圈渐渐地红了,那对银镯可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如今倒好,直接叫罗御丢到了湖里面去,找不找得到先不说,就以现在的情景,她是着急回去给她家姑娘宋衣裳的,哪里有时间给她下水去找! 见春庭这副模样,罗御也慌了神,他哪遇见过这种阵仗,别说哄姑娘了,他自己就是个要人哄着的任性的主,只能手足无措的看着春庭。 “不就是两个镯子,大不了我陪你个更好的!”罗御道。 可这又哪是两个镯子的问题,春庭吸了吸鼻子,不再看罗御,闷着头往前走,任凭罗御在身后怎么叫嚷都不回头。 就这般乱走,竟真叫她走了出去,兜兜转转走回了白浣茹所在的厢房里。 春庭见秋枝守在门前不由皱眉,快步上前去问道:“你怎么在外面守着?不是叫你陪着姑娘?” 秋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莫要管这个,是姑娘叫我出来的。” 听秋枝这么说,春庭便不做声了,站到秋枝身侧与她一同守着。可秋枝马上就发现了春庭的不对,“你这眼圈怎么红了?对了,给你带路的那个人呢?她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春庭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沙子迷了眼睛,那位姐姐有旁的差事在身,就先走了。” 听她这么说,秋枝自然是不信的,仔细看了看春庭,却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直到眼神落到春庭的手腕子上,见上面有一抹红痕,秋枝有些疑惑,而后惊呼道:“春庭,你那宝贝镯子呢?哪去了?” 春庭不欲多生事端,便道是自己路上不小心遗失了。 秋枝半信半疑,可很快思绪就被扯开了。 苏翰然从白浣茹歇息的厢房里面走了出来。 春庭目瞪口呆,秋枝左顾右盼。 这会春庭才明白过来为何秋枝是守在门外而不是在屋里陪着,敢情是因为苏翰然在,秋枝就主动让位了?春庭恨不得扒开秋枝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些什么,叫她家姑娘跟外男共处一室还替她打掩护,若是叫钱妈妈知道了还不扒了她的皮! 第三十八章:归还 冯兮兮正与身旁的姑娘聊的开心,就见白浣茹已经换了衣裳领着丫鬟回来了,便拉了白浣茹的手坐下,“怎得换个衣裳换了这么久?” 白浣茹声音轻轻柔柔地回道:“见厢房那边的海棠开得不错,就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倒是叫嫂嫂久等了。” “我能有什么等的。”冯兮兮摇着团扇,朝着桌上扬了扬下巴,“喏,特地给你留的点心,你若再晚来一会可都叫禾凝那丫头给吃光了。” 几人相互打趣着,一片轻松。可站在白浣茹身后的秋枝就不那么轻松了,方才回来的路上春庭一直冷着脸,比生气起来的夏芸还要可怕几分。秋枝也自知是自己做错了事,只敢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却是不敢再同春庭讲话了的。 也不知怎么,原本春庭是年纪最小的,也是她们四个大丫鬟里待人最和善的那个,但如今春庭发起火来却是叫她觉得可怕极了。 其实春庭也没有说过她有生气,也没指责过秋枝一句,但秋枝就是怕啊,比起怕钱妈妈生气来更甚,一直到回府,偏偏她们两个还是住在一间屋子里的。 秋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春庭的脸色,见她神色恢复了常态,便问道:“你那镯子我是记得长什么样的,要不我描了那个花样子找个银匠再给你打一副?”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春庭已经洗漱妥当,就当是没听见秋枝问的蠢话,自顾自吹了灯上床休息了。 “你怎么把灯吹了,我还没洗漱完呢!” 只过了这一夜,春庭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从她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她就该做好准备的,就当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更何况她如今的日子过得这么好,是她在那小山沟里面想都不敢想的生活,这就已经足够了。 前尘往事,就该如过眼云烟一般,消散了才是最好的。 原本春庭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那镯子是在庆安侯府丢了的,便是想找回来也是有心无力。谁知从庆安侯府回来后不过七八日,苏家倒是来人送了东西来,说是苏翰然差人来送给白浣茹的。 苏翰然对亲事是上心的,这一点沐元居的几个都是知道的,见苏家送了东西来也见怪不怪,只当是苏翰然寻到了什么稀罕的玩意来讨个趣,甚至还有心思与白浣茹调笑了几句,又被冬茧斥了几句没大没小便都散了。 只是没想到午后白浣茹把春庭叫了去,递给了她一方锦帕。 春庭疑惑,拿着那方锦帕瞧了瞧,晓得里面是包了东西的,在白浣茹的示意下打开来看了看,待看清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时不由愣了愣。那方锦帕里包的不是旁的东西,正是她前些日子在庆安侯府丢了的那副镯子。 只是这里面只剩下一个,,但也够叫春庭欣喜若狂了。 春庭把那镯子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确定就是她丢的那个之后,不由疑惑道:“姑娘是从哪里找到这镯子的?”更何况她也没同旁人提起这件事来,也就只有个多管闲事的秋枝知道罢了。 白浣茹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神色如常,“这几日庆安侯府清理荷塘的时候瞧见的,正巧苏公子那日也在,便夹在旁的东西里一同拿回来了。” 这话原本说的好没道理,便是庆安侯府清理荷塘寻出来的,又有哪个能知道这东西时春庭的? 可偏生春庭是个憨的,白浣茹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既然白浣茹说是这般,那定然就是这样没错。便欢欢喜喜地拿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下去了。 十月初的时候环晴生下来个大胖儿子,乐的林管事见了人就想拉着人家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 只是环晴还没出月子,怕是要好生养上一阵,等她出月子的时候正巧是白浣茹出嫁的前几天。白浣茹是点了环晴一家做陪房的,环晴自然是要跟着去苏家的。 白浣茹听说了之后叫春庭和秋枝拿了赏银探望环晴去,秋枝自然是乐意的,春庭原本想要留下,白浣茹的婚期临近,沐元居最近忙乱的很,可奈不住秋枝死缠烂打,又想着许久不见环晴,便也跟着走了一遭。 环晴精神头不错,见了春庭和秋枝拽着她们好一顿问,她这几个月没跟在白浣茹身边实在是消息闭塞的很,只能偶尔听说些只言片语,可也是不晓得事情的全貌的,如今好不容易有明白事的人来了,岂能放过她们。 如此一来倒是对了秋枝的胃口,春庭的性子也不知是怎么,越来越闷,与她说上十句能回上一句已经是很不错了,偏秋枝还是个极有倾诉欲的人,日日和春庭这样的闷葫芦处在一起怎能觉得开怀起来。 秋枝便与环晴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林管事亲自将她请了出去才算是停下。 晚间秋枝还觉得意犹未尽,就算春庭已经吹了灯可她还是想要说上几句,干脆就借着月色爬进了春庭的被窝里,倒是叫春庭一惊。 “你这是要做什么?”春庭虽然嘴上这样说,可还是往旁边挪了挪,免得叫秋枝掉下去。 秋枝占了半张床躺安稳后,便缓缓道:“你今日也瞧见环晴姐姐了,林管事待她也是极好的,想来到时候等我们到了年纪也就如环晴姐姐一般了。” 春庭打了个哈欠,“不然你还想怎样,我倒是觉得如环晴姐姐一般就很不错了,我若是能被小姐许给像林管事那样的人我都要偷着乐一辈子的。” 秋枝戳了戳她的脑袋,“谁像你一样,我可是要留在姑娘身边一辈子的,我才不嫁人呢。” “这话叫柳妈妈听了还不得揍你一顿才能解气......” 两个女孩聊着以后的事情,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这时的她们谁都没想到,她们哪个也没能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可见这世间的事情大多是叫人事与愿违罢了。 白浣茹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婚期将至,沐元居的姑娘们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来,一时间忙碌非常,可收拾过后,却又显得空旷了起来。 冯兮兮已经接管了大部分中馈,白浣茹的婚事也是她接手操办的。这是她嫁进白家后接手的第一件大事,又是白朗清的嫡亲妹子的婚事,自然是重中之重,冯兮兮每日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这般下来不到一个月冯兮兮就瘦了一圈,不等白朗清发表什么异议,陈氏却是心疼了起来。人家好好的闺女嫁到她家里来,没道理是来受罪的。便出面揽回来了大部分差事,只叫冯兮兮打打下手就是了。 整个安国公府都在为着白浣茹的婚事忙碌着,唯独这个当事人稳妥地很,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意,每日喝喝茶下下棋,实在是闲来无事做便是摇着扇子坐在窗前发呆都能坐一天。 除了白浣茹哪个拎出来都要比她紧张许多,就连冯兮兮这个只与白浣茹相处了不到五个月的嫂嫂都很是舍不得白浣茹,甚至比自己出嫁的时候还要紧张。 若非要说还能有谁没那么紧张的,大概也就只有春庭了。 春庭在这安国公府上生活不过三年,虽然这三年对于她来说比之前的十年都要幸福得多,但只要是跟在她家姑娘身边,是在安国公府也好,又或是在苏家也好,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几日春庭也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仔细翻找下来,这三年她也没攒下什么东西,只有一个装着首饰的小匣子,还有几套四季衣裳。 被借着苏翰然的手送回来的那个镯子春庭没再敢戴在手上,而是缝了个素面的荷包挂在了腰间。其他的首饰大多是白浣茹赏下来的,还有一些是与秋枝一同买的,。那匣子有两层,上面装的是首饰,下面还有个小夹层装的是春庭这些年来的积蓄,有百十来两银子。春庭平日里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发下来的月钱大多都攒下来了,不像冬茧那般家里有个带病的老娘,需要补贴家用,也不像秋枝那般发的月钱都用来买零嘴了,这样下来,这沐元居里她倒是成了手头最阔绰的那个。 白浣茹出嫁定下的陪嫁丫鬟就是春夏秋冬并琴棋书画八个,再加上环佩一家当做陪房,人员都定了下来,嫁衣嫁妆也都准备齐全了,这会就只等着出嫁便是了。 细数下来,白浣茹的家底也不少,陈氏私下里给她的补贴是不少,还有白朗清背着旁人掏给自己妹子的私房。冯兮兮更甚,原本只是说要给白浣茹添妆的,结果连白朗清都瞒了过去,给白浣茹掏了一沓银票出来。 冯兮兮是真的喜欢白浣茹的,原本刚进京的时候听了些有关白浣茹的传言还有些担忧,可与白浣茹相处些时日后就发现传言都是放屁,这姑娘简直比她嫡亲妹妹都好上许多,性子温柔待人和善,明事理有涵养,当真是便宜了苏家那小子。 第三十九章:婚嫁 白浣茹出嫁的那日是个晴天,所有人都夸这是个好日子,安国公府上装扮的喜气洋洋,下人们也是喜气洋洋的,因为主子们出手阔绰,给的赏银都够好几个月的月钱了。 苏家来迎亲的阵仗不小,只可惜春庭没能亲眼出去看一看。据说苏翰然一身红衣打马从街上走过,引得无数大姑娘小媳妇为之神魂颠倒。 虽然这据说里面有夸张的成分,但不可否认的是,苏翰然这一日确实是丰神俊朗,至少在春庭看来,是堪配她家姑娘的。 白浣茹上了浓妆,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都要认不出来那是谁,原本对这桩婚事只有感激之心,如今坐在这梳妆台前,换好了嫁衣,化上了新嫁娘的妆容,才觉出一丝不真实感来。 可白浣茹还来不及惆怅,就被盖上了大红的盖头,隔绝了视线,而后就听到秋枝的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姑爷已经过了二门了!” 来的倒是快,想来白朗清丝毫没有什么身为大舅哥的自觉,轻而易举地就将人放了进来。然后便有人牵着白浣茹走了出去,拜别父母,听着白义在上头念叨了一堆文邹邹的话,无非就是叫白浣茹贤良淑德,莫要像未出阁之时闹出那种满城风雨的笑话来。 陈氏却是哭成了个泪人,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宝贝到大,可一晃神的工夫她的女儿就要出嫁了,要嫁与他人做妇人,生育持家,她哪里能舍得。 可白义见陈氏如此却是有些不悦,当初白浣华出阁的时候陈氏可是镇定地很,哪像今日这般哭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亏她平日还端出一幅慈母的做派。 白义倒是想当然,也可见得男人怕都是想当然的生物,这世上哪有真正贤惠的女子,哪个不都是被逼出来的,看着自己的丈夫纳了一房又一房美妾,自己还要装出大度的样子。若是妾室生了孩子更是要做出欣喜的样子来,更有甚者还要把那孩子接到自己身边来抚养。但那妾室生下来的孩子哪能和自己十月怀胎受了那么多苦造了那么多罪才生下的孩子相比呢。 所以啊,这世道,苦的只有女子罢了,女子把一颗真心托付出去,却被人反复蹂躏。可那些男人也不想想,若不是真的在乎,哪个会愿意为他劳心劳神?可男人要女子贤良,又要女子娇媚,便是有了和他胃口的,相处一阵后又觉得腻了,便留下女子在这深宅大院中苦苦挣扎。 陈氏是经历过这些的,她自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再受这些苦,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家又出了那样不堪的事情,叫她的女儿白白遭受了那些苦难,她只盼望苏翰然是个好的,是能不负了她的女儿的。 隔着盖头白浣茹是看不到陈氏的神情的,可却能听见陈氏低低的呜咽声,只觉得眼圈一热,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白朗清背着白浣茹上了花轿,临行前朝着白浣茹说了一句:“不论如何,还有哥哥给你撑腰。” 这般,白浣茹便坐上了那晃晃悠悠地花轿前往了苏府。 盖头下的流苏一晃一晃的,白浣茹的思绪也跟着一晃一晃的,比起世间大多数女子,她是幸运的,出身富裕,母兄疼爱,她即将要见面的夫君虽了解不深,但她知道他是个好人,是位君子,这些就足够了。 到了苏府,苏翰然牵着白浣茹下轿,跨火盆,拜堂,而后行入洞房。 苏府人丁稀少,但此次为了苏翰然大婚可谓是下足了功夫。原本苏翰然的院子并不大,苏翰然也是不拘小节之人,一直没有在意,直到改造新房的时候才察觉出来。听说女儿家的物件一向多的很,干脆就把左右两个小院子都并了过来,里面的东西都翻新了一遍。 新房里闹哄哄的,但在苏翰然去前面宴席上招代宾客后众人便都散了,春庭几个趁机进了屋子,守在白浣茹跟前。 春庭今个特意穿了见琵琶袖的小袄,袖子里揣了不少东西,见这会屋里只有秋枝几个,便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拆开,取了里面一块点心递到白浣茹嘴边,“姑娘快吃,好垫垫肚子。” 白浣茹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她又不是什么亏带自己的人,便就着春庭的手吃了起来。 白朗清成亲的时候有白浣茹这个做小姑的替他照顾媳妇,可这回轮到白浣茹自己可就没这么幸运了。苏翰然没有兄弟姐妹,整个苏府就只有苏阁老和苏翰然两位主子,哪有女主人能来给白浣茹送些吃食来,只能靠她机智的丫鬟们了。 白浣茹吃上没几口,就听见外面有声音,是冬茧在发问:“你是哪个院子的下人?来这里做什么?” 春庭一听见外面的动静,急忙把点心收起来,还不忘把白浣茹嘴角的碎屑擦干净。 等门外的人进来的时候,屋里的几人就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来人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吃力地拎着一个大食盒,冬茧想要帮她拿一下她还不让,晃晃悠悠地走到白浣茹面前行礼。 “奴婢柠七,见过少夫人。” 小姑娘行礼行的歪歪扭扭的,看得众人发笑。白浣茹便逗趣道:“你叫柠七?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柠七歪了歪头,脆声说道:“是少爷叫奴婢来的,少爷说怕少夫人挨饿,便让奴婢送些吃食来。” 跟着白浣茹陪嫁来的几个倒是好奇,苏翰然怎么指派了个这么年幼的小姑娘做差事。 柠七似乎是知道她们在疑惑什么,便又道:“府上比我大的都是大哥哥和老婆婆,没有姐姐。我哥哥说他们不能进内院来,只有柠七可以。” 说完,柠七还骄傲地挺了挺自己的小身板,似乎是想要验证自己说的话。 春庭几个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就是这苏府上连个正经的丫鬟都没有,跟在主子身边的怕是都是小厮,只有柠七勉强算是个丫鬟,才派她来的。 接过柠七手里的食盒,打开一看,里面的花样倒是不少,菜品数量多,但每种分量都不多。春庭几个便伺候着白浣茹略用了一些,就收拾起来的。 柠七拎着食盒又要晃晃悠悠地回去,秋枝见状看向白浣茹,见白浣茹准许,便跟了上去,接过柠七手里的食盒,要将她送回去。 柠七走了没一会,苏翰然就叫人搀着回来了,满身酒气,可进了院子就一反方才醉醺醺地样子,走路也不飘了,也不用人扶了。 环晴见状,便领了几个小的服侍白浣茹梳洗,而后悄声吩咐道:“今个不用你们值夜,都回去睡吧,我留着就行了。” 若是春庭几个再大些,哪怕是及了笄都好,环晴也不至于不敢叫她们留下守夜,可就是最大的冬茧才不过十四岁,环晴哪还好意思叫这些小姑娘留下,只好都撵回自己的房里去,留她一个嫁了人的独子守夜。 苏府这边院子虽大,但房间却不像沐元居那般富余,四个大丫鬟倒是可以两人一间住着,琴棋书画四个小的只能挤在一起了。好在那屋子春庭去看过了,虽然是一间,但面积不小,足够四个小的住了。 秋枝回来的也快,听说不用守夜还欣喜了下,她们今日也忙碌了一天,自然是累了,能不值夜那自然是最好的。还是秋枝与春庭一个屋子,两人只略收拾了一下便睡了。 可正房里却是没这么早就歇下了的,屋里的红烛是要烧彻夜的,屋里的动静也是直到亥时末才消停。 春庭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动静,可实在是困得不行,明日还要起早服侍,愣是没彻底清醒过来。好在外面的声音没持续多久便没有了,春庭便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春庭就起身了,见秋枝还没有动静便把人摇起来,自己把门扒开一条缝往外瞧了瞧,果然冬茧那屋里也有动静了,便穿上衣裳准备洗漱了。 如今天已经彻底凉了下来,晨间起的这么早简直就是要人命,秋枝裹着被子爬起来,摸摸索索拽过来一件夹袄套上,被冰凉的面料激的一激灵,终于是清醒过来了。 春庭动作麻利地收拾好自己,方回头对秋枝说道:“我先去姑娘那边守着,你动作快些。” 秋枝正系着裙子上的系带,闻言手上的速度加快,跳下地蹬上鞋子,“你且等等我,我马上就好。” 秋枝动作终于加快了些,三五下就将头发挽了起来,随手拿了几朵珠花簪到头上,走到春庭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你方才叫错了,该叫夫人了才是。” 春庭的手一僵,“我知道了,快走吧。” 正房里还没有动静,环佩倒是已经起来了,见春庭和秋枝过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们去把晨间洗漱的东西准备出来。 这院子是叫逸竹园,琴棋书画四个是住在西边的那个厢房里面,这会只起了棋语一个,反倒是柠七晃晃悠悠地过来帮忙了。 第四十章:新婚 逸竹园的人手实在是少的可怜,除了白浣茹带来的这八个,竟就只剩下柠七一个得用的,原本连扫洒这些活计都是小厮在做,可如今白浣茹嫁过来了便不好如此了,可这般下来院子里堪用的人手便更少了。 春庭备好热水,便于秋枝闲聊了几句,“怕是用不了多少时日就又要见到严嬷嬷了。” “严嬷嬷?就那个老人牙子?”秋枝回道,“这倒也是,这也太缺人手了些,若不然这些活计哪还用得着我们来做。” 正说着,便听见屋里传来了些许动静,想来是白浣茹起身了。虽白浣茹上头没有公婆,但苏家还有个苏阁老做祖父的在,自然是要去请安的,白浣茹便也没太贪睡。 听见白浣茹唤人了,环晴和冬茧打头进了屋子,两人去收拾床铺,春庭几个则围着白浣茹伺候她梳洗。 苏翰然是一个人习惯了的,突然看见白浣茹这般群星环绕的场面倒觉得有趣,自己梳洗后面支在窗边的小塌上看着自己的夫人被人摆布。 白浣茹已嫁做人妇,自然是要将发髻挽起来的,几个大丫鬟里唯一会梳妇人发髻的就只有冬茧。刚收拾过床铺的冬茧红着脸接过梳子,熟练的给白浣茹挽了个随云髻,拿了白浣茹指的那支金海棠珠花步摇替她插在了鬓间。 春庭看着却是有些不解,不知冬茧为何会脸红成这个样子,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事情吸引了—苏翰然拿了白浣茹的螺子黛要为她画眉。 只可惜苏大才子虽为丹青妙手,但对女子的妆容却是了解甚少,为妻画眉固然是出自好心,可惜效果不佳,只得作罢。 这般折腾下来,白浣茹出门的时间硬生生叫他拖延了小半个时辰,偏某些人丝毫不觉得羞愧,“祖父为人和善,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为人和善的苏阁老填海未亮便激动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直等到早点都凉了才见他那不孝子孙带了他期盼许久的宝贝孙媳过来。 白浣茹只带了环晴和冬茧出去,留下春庭三个在院子里将东西收拾了。 昨日,忙成一团,许多物件都没来得及整理,正好就趁这当口将东西理顺了。 没有小丫鬟打下手,许多事情就只能亲力亲为,总不能叫柠七那小豆丁来干活。春庭去箱笼里寻了白浣茹平日常用的物件来摆放整齐,只一上午的时间就将这屋子收拾的与沐元居的正房没什么两样。 苏阁老留了二人到午膳过后,便自顾自地去歇晌了。苏翰然见状,便问道:“夫人是想回逸竹院歇晌,还是想在府上四处逛逛?” 一声夫人硬生生叫的白浣茹耳根子都红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白浣茹强自镇定道:“那边逛逛吧。” 苏翰然便笑,只是笑得不那么正经就是了,“我原以为夫人昨夜歇的晚这会该会想要回去歇晌才是。” 这话说得白浣茹恨不得上去把他的嘴拧下来才是,只是碍着下人面前不好发作,只能红着脸自顾自地往前走。 等了许久不见白浣茹回来,秋枝是个闲不住的,拿了一把窝丝糖便贿赂了柠七,两人一人一个杌子坐在花厅里围着火炉聊的欢畅。 春庭算了算时辰,想来今日是没时间唤严嬷嬷来挑人了,便支使秋枝和琴笛两个去把去厨房的路摸清了。虽逸竹院里也有小厨房,可那小厨房一看便是许久没有开过伙的,便是要收拾出来用也要些时日,不如趁这时候把跟厨房的关系先打好了。 秋枝的月钱都用来买零嘴了,原本柳妈妈来之前倒是塞给了她些私房,可大多都是整数的银票,这会又没法去白浣茹那支银钱,春庭便拿了几个素面的荷包并一把碎银子出来。 冬茧是教过她们的,与人相交不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是下人,便没有不爱银钱的,只要银钱打点的到位,便没什么关系是交不出来的。 果真,等到白浣茹回来后听了夏芸把事情汇报了一遍后便决定明日唤了严嬷嬷来。原本白浣茹作为苏家唯一一个女主人今日是该见见府上的下人的,可如今看来实在是没什么好见的,便连这一步都省了,左右她身边伺候的还是这些人。 左右苏翰然也是个闲人,有些事情便不必着急。苏翰然虽才名在外,但既未参加科举亦为入仕,苏家如今还是靠苏阁老一人支撑着。这般作为亦是苏阁老的意愿。 倒不是说苏阁老想要断了苏家的仕途,实在是当今圣上并非明君。今上不过弱冠之年,却是已经在那张龙椅上坐了有一十五年了,自他不过垂髫小儿时便被扶上了帝位,可即便时隔这么多年,今上依旧没能亲政,而是沉迷女色,叫郭丞相把持朝政。 听闻前些日**中选秀,但凡是进了宫里的姑娘便没有能再走出那扇宫门的。皇帝昏庸,形同虚设,朝纲混乱,不只是京中,就连各地的官员百姓也是哀声一片。 如此下去,国将不国。 这虽是苏阁老的原话,可也没哪个蠢的讲这话透露出去,只是大家心里都像明镜似的,都情愿粉饰太平罢了。 这些事情春庭是不大了解的,身为女子,又是个下人,并没有人会刻意教导她这些。她原本不过就是个山沟沟里的野丫头,莫说国事,便是家事她都理不清的;而后到了安国公府,学的也都是些伺候主子的本事,哪有心思放到这些事情上面。 等到第二日严嬷嬷上门时,依旧是春庭去接的人,只是这次还带上了个柠七,因为春庭原是不识路的。 严嬷嬷依旧是那副做派,见了春庭先是客套了几句,而后便领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逸竹院。 只是这次严嬷嬷带来的人远不如上次那般好,好在这次只是选些扫洒丫鬟守门婆子一类的,也不需要有多机灵的。 春庭站在白浣茹身后,看着面前一排排神态各异的姑娘,好奇的,紧张的,淡定自若的,可大多数的姑娘脸上都带着同一种表情,那是麻木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莫名其妙的,春庭就想到了这句诗。当初跟着夏芸识字时念到这句时还没有如今这么大的触动,可如今回想起来当初在那山沟沟里面每日跟着孙氏辛辛苦苦做上许久的绣活只是为了能换个白面的馍馍的日子,竟觉得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可细细算起来,也不过才过了三年多罢了。 白浣茹点了人,便叫夏芸领严嬷嬷去交接了,自己却靠在软垫上昏昏欲睡。春庭瞧着距午膳还有些时候,便没去叫醒白浣茹,领着屋里的两个小的悄声退下了。 苏翰然这会在书房不知在做什么,白浣茹又是不愿多事的人,既然苏翰然不说,那她也不愿多问,左右在白浣茹眼里相敬如宾才是夫妻最好的相处方式。 可白浣茹到底是没能如愿以偿,除了那日苏翰然去书房待了半日之外,恨不能时时刻刻都与白浣茹待在一处,便是白浣茹坐在窗边看书苏翰然也能过去凑个热闹。偏他还是个博学的,不论白浣茹说些什么他都接的住话。 这般下来,白浣茹倒也生出了这桩亲事很是不错的感觉来。待到白浣茹回门的那一日,她也总算是习惯了有苏翰然这么大个人时时刻刻在身边。 回门这日逸竹院里的人也是早早就起了,冬茧拿了一件海棠红的妆花上袄来问白浣茹,见她准许,便替她换了衣裳。 白浣茹抱着手炉,外面披了件大红缎面绣百蝶的斗篷,整个人暖洋洋的,靠在马车里面眯着眼睛愣神。 冬茧和夏芸被留在院子里**小丫鬟们。从外面买来的丫鬟就是这点不好,规矩需要一点点传下去,但总比家生子盘根交错的关系来的好些。 秋枝带出来是要叫她回去同柳妈妈说说话的,其实往日在沐元居时母女二人也不过是三四日能见上一面,可如今秋枝做陪嫁跟着白浣茹去了苏家不过三日,柳妈妈竟莫名的念起她来。 春庭和秋枝缩在马车的角落里装鹌鹑,看着她家姑娘头一点一点的,最后靠在了她家姑爷肩上睡了过去。 好在这马车里面足够宽敞,便是两个大活人缩在一旁也不会绕了这夫妻俩这般恩爱。若不是如今外面的天气实在是太冷,这会春庭和秋枝怕是要坐到外面去了。 春庭倒是疑惑为何白浣茹这两日总是瞧着疲乏的紧,可这几日也没轮到她值夜,都是环晴在正房守着,她倒是不知道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在深更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能听见外面有人走动。 难不成姑娘和姑爷每日都要秉烛夜谈不成? 不用值夜的春庭这些日子精力格外的旺盛,偏她的活还是大丫鬟里面最轻松的,只做做针线,理一理笔墨便是了,箱笼和钥匙账本都是另外三个管着,她只消日日看着她们忙的焦头烂额便是了。 第四十一章:回门 白浣茹回门,最高兴的就是陈氏莫属了。 一行人才过了二门就见陈氏身边的大丫鬟在那守着,恭恭敬敬地把他们请回了棠香院。 陈氏见了女儿,那姿态说是热泪盈眶也不为过。但苏翰然在场,她总不好做出太过激动的样子来,只好别过头去拿着帕子压了压眼角,好叫自己端肃起来。 倒是冯兮兮见了白浣茹高兴的不得了,也不顾旁人在不在,抓着白浣茹的手便不愿放开。 冯兮兮自嫁入白家以来,几乎是日日都与白浣茹待在一处的,甚至于与白浣茹相处的时间都要比与白朗清的长些。冯兮兮生在边关,唯一的姐姐年长她八岁,早就嫁为人妇了,身边只有糙的不能再糙的哥哥们。活了近二十年冯兮兮还算是第一次同白浣茹这种温温柔柔的姑娘相处,倒是叫她真喜欢上了这个相处不久的小姑。 冯兮兮打量了苏翰然一番,只觉得愈看愈不顺眼。这男人除了空有一张面皮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听说都已经弱冠了也未提起过入仕的念头,可见不过是个吃着祖宗留下的家底的小白脸罢了。 边关也有不少像这样的人,且越是没有用的男人,便越想在家里耍威风。妻子,妾室与他们来说不过是发泄自己的工具,想要以此来证明自己并不是那么无能罢了。听闻还有不少人在家里动手打自己的妻子的…… 冯兮兮神色一凛,看向苏翰然的眼神便更奇怪了些。自家小姑这种娇娇弱弱的美人,哪里能打得过苏翰然这般人高马大的男人? 好在苏翰然很快就被白朗清几个给架走了,说是成亲那日帮他挡了酒,今日非要灌回去才是。 男人们都走了,便只剩下她们娘仨留下说些私房话。左右这会也不用丫鬟伺候,干脆就将下人们都遣出去了。 女人之间的谈话不过就是在夫家过得好不好,丈夫对她上不上心罢了。至少如今看来,苏翰然对白浣茹是上心的,所以几人聊的还算是愉快。 春庭就站在门外的廊下,呆呆的看着外面的天。明明都是一样的晴空万里,可春庭就觉得安国公府与苏府是不一样的。 往日在安国公府常住时不觉得,日日看着这方天空便觉得这天就该是这样的。可跟着她家姑娘到了苏府后,虽日日过得忙碌了许多,可每当抬头看见的那片天空都是澄清的,不似安国公府这般好似蒙了一层雾气一样。 春庭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反正只是待上半日罢了,过了晌午便能回去了,冬茧今个可是答应了她要给她蒸米糕的。 缘篱在一旁瞧着,只觉得有些好笑。二姑娘为出嫁前她身边名叫春庭的这个丫鬟便看着不大聪明的样子,可偏偏这不大聪明的丫头领着和她一样的月钱,占着与她同样的名分。今日再见,更是十足十的小儿模样,哪有半分大丫鬟的气度。 缘篱今年已经十九了,原本早两年陈氏就想将她陪人了,可她却说想要再留在陈氏身边伺候些时日,便留了下来。 陈氏不疑有它,可实则缘篱却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若是叫陈氏将她陪了人,就算是最得脸的大丫鬟也不过就是配个管事就罢了;可若是她留在陈氏身边,那旁的机会就多了起来。 旁人不说,就说白义,虽年过不惑,但单看外表也依旧是风度翩翩,更别说白义本就自诩是个风流才子。若是能攀上白义,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缘篱虽在陈氏的大丫鬟里不是最出众的那个,但好在她身姿曼妙,掩在衣衫下的身段凹凸有致,别有一番韵味。 这般下来一来二去,原本这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但佟姨娘却先发现了不对。她本就是靠这些手段上位的,缘篱想要如何,她一眼看过去便知。佟姨娘便用尽了法子,将白义拴在了身边好一段时间。 这府上的小妖精已经够多了,可别再多这一个。 白义这条路子被断了,缘篱也不气馁,府上的少爷多的是,尤其是白朗清,比白义年轻,也比白义瞧着体贴许多。 可白朗清却是忙着娶妻,哪会正眼看她?剩下的几个少爷就更不必说,二少爷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三少爷身边倒是干净,只可惜是个傻的。四少爷又被沐元居出去的那个小浪蹄子勾了魂去,哪里轮得到她。 等到白浣茹出了那样的事情,身边的丫鬟换了一批,却全是豆丁大的黄毛丫头,哪有她这般叫人欢喜,只消她争取一番,那白浣茹的陪嫁丫鬟还不是有个她的位置? 谁人不知陪嫁丫鬟就是为了给自己家夫人用来固宠的,,可白浣茹偏不,她竟真就将沐元居的人手囫囵带了去! 缘篱气得牙痒痒,越想越气,看着春庭的眼神也就渐渐不满了起来。 若是没有这个憨丫头,保不齐她已经跟着二姑娘嫁到韩家去了! 正巧这时秋枝与柳妈妈说完了话,母女二人相携向院子里走,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一幕。 春庭还毫无察觉,见秋枝出来便喜笑颜开,方才的那点愁绪全都散尽了。 秋枝走到春庭旁边,打量了缘篱几眼,“缘篱姐姐这身衣裳可真漂亮,看着不像府上下人的衣服呢。” 缘篱穿了一件鹅黄洒金的立领短袄,若是不说她是个下人,便是说她是哪个小户人家的小姐怕也是有人信的,若不然怎会有人说宁去大家婢,不娶小户女呢。 可这身衣裳穿在缘篱身上,就是逾矩了。 安国公府上的丫鬟都是统一配置衣裳的,一等丫鬟的冬服是两套颜色不一样的交领素面短袄。若是有爱美的丫鬟自己拿回去在前襟袖口绣了花纹也是使得的。 缘篱面上似乎有些得意,“这可是夫人前些日子赏给我的,自然旁人的不一样。” 秋枝暗中瞟了一眼柳妈妈,见她轻轻颔首,便知道这事怕是真的。要不是陈氏赏的,想来缘篱也没那么大的胆子,若不然怎会拖到快双十年华还未得手。 “想来也是因为缘篱姐姐是个能干的,夫人才乐得赏你。”秋枝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而后拉着春庭站到了另一边。 缘篱自讨没趣,撇了撇嘴,只当是秋枝羡慕她在夫人面前得脸罢了。 等近午时,陈氏见时候差不多,便使人传了午膳来。 前头的爷们也都聊的差不多了,原本就没有多少人,便没有分桌坐,一家人吃的这顿饭也算是其乐融融。 这其乐融融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白浣华没有回来,听说是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正是惊险的时候,还是在家养胎稳妥一些。 这般看来,白浣华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来的倒蛮是时候,且她嫁入韩家已有大半年了,也该有些消息了。 白朗清几个果真是没有想要放过苏翰然的意思,一杯一杯灌下去,苏翰然又不是什么千杯不醉的人,只过了不大会功夫就叫人灌的趴倒在桌子上起不来了。 这样一来,想要午膳后就回苏府怕是不太可能了,白浣茹便差了人把苏翰然送到沐元居去,等到歇息一会醒了酒再回苏府去。 沐元居里的摆设一点都没有动,安国公府占地不小,院子也不少,给出嫁了的姑娘留个院子还是使得的。主要是下头的几个少爷还没都成婚,成了婚的也没什么动静,便是有了孩子也要带在母亲身边几年才会有自己的小院子,这般看来,安国公府的院子还算是宽裕。 苏翰然醉的不省人事,白浣茹也是困倦了,可苏翰然一身酒气,白浣茹最闻不得这个味道,便去了旁边的耳室小憩。春庭和秋枝见状,便退到外间去候着了。 屋里烧了足足四个炭盆子,用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碳。原本白义对此事颇有微词,可陈氏置办这些东西都是自掏腰包,做母亲的拿自己的体己银子照看已出嫁的女儿,白义也不好说什么,更别说陈氏又不是直接把这银子给了白浣茹,不过是置办些物件,也就随她去了。 屋里头烧的暖和,春庭也有些昏昏欲睡,只能强打起精神来。 春庭坐在那里摇摇晃晃,就连外面有人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倒是秋枝这会精神的很,听见有人走过来便警惕了起来。 厚实的棉布帘子被人掀开,露出缘篱那张宜喜宜嗔脸蛋来。缘篱见了秋枝瞧她,便扯出一个笑容来,“夫人叫小厨房熬了醒酒汤来,叫我端来给姑爷喝了。” 秋枝见她手中果真拿了一个食盒,思考片刻道:“辛苦缘篱姐姐了,把汤放这便行了,等姑爷醒了我们自然会端给他喝。” 缘篱的脸僵了僵,“等姑爷醒了这汤怕是要凉了的,不若我现在就送进去给姑爷喂了吧。” 缘篱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春庭本就迷迷糊糊,叫她这么一激,便清醒了些许,半睁着眼睛看着缘篱,觉得缘篱的表情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句:“缘篱姐姐,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缘篱本没有注意角落里的春庭,春庭突然说话倒把她吓了一跳。 第四十一章:新年 白浣茹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她本就没有睡实,便穿了鞋子下地出来看了看,见缘篱拎着食盒,便出声道:“放那吧,这就不用你伺候了。” 缘篱又受到了二次惊吓。 缘篱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将手里的食盒放到一旁的小几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就准备退下了。 若是白浣茹这会没出来,她还能争辩上几句;可白浣茹却醒了,这醒的委实不是时候,她不过是个下人,哪能同主子争辩? 缘篱刚要退出去,门帘子就又被人掀开了。 春庭被这冷风又是一激,这下是彻底清醒过来了。见屋子里多出来的两个人,不由皱了皱眉。她便是半梦半醒,也讲几人的话听了个大概,说了这么半天,春庭也没听见有小丫鬟来通传。 她家姑娘出嫁不过三日,这院子里留下的人就已经疏忽到这种地步了?连守门的婆子都已经这般懒怠了? 春庭都能意识到的问题,白浣茹自然也是能思考到的。只不过她这时没有时间去顾虑这些,后面来的这个,正是早先从她院子里出去的夏艾。 夏艾见了白浣茹,一句话都没说上就先给白浣茹跪下了。 娇娇弱弱的美人跪在地上梨花带雨,若是个男人见了定是心生怜惜。只可惜,今日在场的没有一个是男子,她这副样子做出来自然是没人捧场的。 白浣茹寻了把椅子坐下,淡淡的看了夏艾一眼,“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夏艾抹了抹眼角,凄声道:“奴婢求姑娘救奴婢一命吧!” 口口声声说的是姑娘而不是二姑娘,只怕是还想念着旧日的情分想叫白浣茹拉她一把。只是夏艾怕是忘了,她早些日子坐下的那些个事情,早就将她们的主仆情分耗尽了。 白浣茹轻笑了一声:“地上凉,起来吧。” 夏艾眼睛一亮,原以为白浣茹愿意帮她,可就听白浣茹又道:“夏艾姑娘如今是四弟院里的人 第四十四章:探亲 白浣茹原本挑拣发饰的手顿了顿,才轻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上次去庆安侯府的时候春庭倒是不小心招了那小侯爷的不快,我想着这次就干脆将她留在府上就是了。” 环晴了然,接过白浣茹手中的宝蓝点翠珠钗,替她仔细的插入发中。白浣茹的鬓发浓密,珠钗插入发中就只余下钗头那只翩翩欲飞的点翠蝴蝶,随着白浣茹的步履翻飞,遥遥望去就像是真有只蝴蝶落在了白浣茹的发髻上一般。 白浣茹已经收拾妥当,饶是环晴几个手脚再利落,每日白浣茹花在梳妆打扮的时候也不断,怎么也要小半个时辰。苏翰然却像是丝毫不觉得着急一样,白浣茹打扮多长时间他都等得起。 见白浣茹出来,苏翰然展颜,亲自上前去扶白浣茹的手,两人说说笑笑地向外走去。 逸竹院没了上头的两位主子便冷清了许多,新招来的小丫鬟大多都是木讷的,偶尔有几个愿意嚼舌根的也都叫环晴训斥了去。 秋枝昨个是陪着春庭一道守夜的,正屋里头折腾到三更天去,两人便睡得也晚了些。这会看着秋枝精神的很,春庭倒是一幅萎靡不振的样子。 环晴想着这会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就把春庭撵去休息。春庭打着哈欠也不推脱,昨夜她瞪着眼睛在秋枝身边躺了一夜,实在是困得不行,回自己屋子里倒头就睡了。 春庭这一觉睡得很沉,只一阖眼便陷入了梦境里面。 梦里的场景也是年关的时候,春庭低头看着身上的粗布小袄,有些愕然。她已经有好些年不穿这样粗糙的衣裳了,不论是在安国公府还是在苏家,白浣茹是个大方的主子,给身边丫鬟的四季衣裳每年都是不差的,有时还会开了自己的小库房拿出几匹好料子来赏给春庭几个。 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破墙烂瓦,才敢确定自己是在梦里,这大概是她还是春丫时候的事情,也不知为何在梦里急得这般清楚。 窗户上糊的剪纸是孙氏的手艺,春丫低头看着手上的绣棚,上头绣的是孙氏教她画的平安符,绣线已经有些褪色了,绣出来的花样子并不怎么好看。 春丫摸了摸炕头,没人烧火,手下的触感都是冰凉的。春丫跳下炕,跑到堂厅去,踮起脚来掀开米缸,里面空空如也。 屋子里头一个人都没有,春丫觉得奇怪的很,往日里这会大哥家的蒙哥儿该哭闹起来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无? 春丫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去,一打眼就看见了院子里头磕着瓜子的燕妮。 燕妮吐了嘴里的瓜子皮,见春丫出来就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高高的扬着下巴。小姑娘的脑袋一动,便有清凌凌的铃铛声传了过来,春丫嫌吵,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燕妮却不肯放过她,跳过来扯她的手,特地将脑袋上的铃铛晃得“哗哗”作响,还要凑到春丫耳边去。 “这可是爹爹特地去集市上给我带回来的头绳,整个村子里可就只有我有这个。”燕妮笑嘻嘻地说着,语气里是难掩的骄傲和炫耀。 春庭终于想起来这是哪一年的事情,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该是她六岁那年的时候,大雪封山,村里头家家户户的粮食都不够了,林家也是一样。 赵氏老早就带着儿子回娘家过年去了,给老林头气了个半死。可家里实在是掀不开锅了,老林头咬咬牙,领着两个儿子冒雪去了县城,才带了些吃食回来。 就算是如此,老林头依旧没忘了给燕妮带了新头绳回来。 春庭记得清楚,那头绳编的仔细,上头不仅挂了个雕工精致的木珠,还有两三个铃铛,只要戴在头上,那铃声就能清凌凌传出可远去。 那时还是春丫的春庭,因为这根头绳嫉妒了燕妮很久。小小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同样都是父亲的女儿可老林头只喜欢燕妮,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有姐姐有好看的衣裳和好看的头绳,为什么她只能穿着姐姐穿过的袖口都已经起了毛边的旧衣裳。她不懂变通不懂服软只知道一位地哭闹,这样一来老林头只会更加的厌恶她,厌恶她为什么不是个儿子,为什么不像燕妮那样会天天地叫他“爹爹”。 这时春庭大概是明白了的,人心本就是偏的,就算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肉也是分薄厚的。 春丫定定地看着燕妮,并不接她得话。燕妮便恼了,伸手要来抓春丫的脸,两人转瞬间便扭打在一起。 燕妮不知跟谁学来的泼妇样子,伸手就要扯春丫的头发。春丫哪能叫她得逞,先她一步扯下了她的发绳用力丢到了远处。 这下可把燕妮惹怒了,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刺得春丫耳朵生疼。 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春庭大口喘着粗气,这才发现那刺耳的叫声是从窗外传来的。 伸手打开窗子,带着凌冽意味的风迎面吹过来,春庭顿时就清醒了大半。拽过旁边的小袄披在身上,从窗户探身去看,才发现外头竟然落雪了。 雪还未停,地上只积了薄薄的一层。院子里头是没人的,外头的长廊下却是热闹极了。 春庭循声望去,只见廊下站着秋枝和几个小丫鬟,那尖叫声就是其中一个小丫鬟喊出来的。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秋枝在小丫鬟里的人缘一向很好,谁见了她都愿意叫声秋枝姐姐。秋枝手头也大方,时常买些点心玩物给下面的小丫鬟分了去,逸竹院里那个说起秋枝来不说上她一句好。 春庭原是要出去看看的,可头发这会全睡散了,只能重新梳洗后再去看看外头都发生什么了。 打开桌子上的红木小盒,最上面那一层有几朵做工精致的绢花并几根珠钗,是年前秋枝张罗着去外面找了银楼一起做的,款式都是时下流行的。春庭随手捡了两朵别在鬓间,整了整身上的衣物就出门了。 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春庭快步走过去才发现秋枝脸都被气紫了。 “这是怎么了?叫你发这么大的火气?”春庭瞧着秋枝鬓边的那只珠花都要叫她晃掉了,就抬手替她扶了扶,语气里半分不见旁的意思,就好像她在与秋枝聊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秋枝一甩手,怒道:“你问问这小蹄子她做了什么?!” 眼前的姑娘瘦瘦小小的,春庭仔细思索了一下,想起来这是守着库房那边的白秋。 春庭皱着眉想着,难不成是白秋这丫头偷了库房里的东西不成。 还不等春庭发问,就听见秋枝吼道:“当初夫人把你招进府里来是看你敦厚老实,谁知你竟是这般手脚不干净的!” 春庭被赫了一跳,她还真猜对了不成? 紧接着秋枝便递了个东西到春庭眼前,“属你是个蠢的,连自己丢了东西都不知道!” 被递到春庭眼下的那个物件,正是春庭装在了荷包里日日贴身带着的那个银镯子。 春庭连忙将腰间的荷包摘下来打开看了看,果真里面的东西被掉了包,如今静悄悄的躺在荷包里的,赫然是几粒石子。 见人证物证都在,白秋实在是不知如何狡辩,只能梗着脖子说道:“不过就是个破镯子,又值不了几个钱。春庭姐姐平日里最是和善不过的人,难道还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我不成?” 春庭目瞪口呆,怎么会有人这般不要脸? 将镯子收好,春庭正色道:“便是如你所说我是个好相与的,你也不该偷了我的东西。今日你敢摸到我的屋子里去,明日你是不是就敢摸到夫人屋子里去,偷夫人的东西了?” 白秋不说话,春庭却不能放过她的,且不说这镯子对她意义非凡,就算是偷了旁的东西去,那也是偷窃,该严惩才是! 春庭便招呼了几个粗使婆子过来将白秋关了起来,等到白浣茹回来再做定夺。 秋枝这会倒是没有再插嘴,等到人都散了才凑上来拧秋枝的耳朵,“就你是个心善的,要我说这会就该打了她板子才是,没得惯的她们这些毛病。” 春庭不再说话,只等着白浣茹回来处理这件事。 可左等又等也不见白浣茹回来,冬日里天本就黑的早,等到天都黑透了白浣茹和苏翰然才回来。 白浣茹满脸疲态,苏翰然也是不大高兴的样子。春庭接过白浣茹褪下来的斗篷,唤了小丫鬟来叫她们拿到火盆子那边去将上面的雪水仔细烤干了,莫要沾上火星子,这可是陈氏花了大力气找来的一整块的白狐的皮子,娇贵的很。 晚膳是在安国公府那边用的,白浣茹回了屋子就说乏了,换了舒适的中衣上床歇息去了。 苏翰然直接去了书房,道不必用人伺候,就把身边的人都打发了。 春庭觉得奇怪,可她不是什么多嘴的人,就将心里的疑惑全压了下去。秋枝是个憋不住的,当下就去寻了冬茧问道:“冬茧姐姐,夫人今个这是怎么了?” 第四十五章:意外 冬茧撂了手上的活计,见四下没有旁人,只有个春庭坐在那无所事事,便放心了下来,干脆就拿了个杌子过来坐,把春庭也招呼过来,同她们讲了起来。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姑娘上午不是先去了庆安侯府,我瞧着啊,那庆安侯夫人根本就是不盼着咱们姑娘去的,姑娘好心好意地同她讲话,她却是爱理不理的,半分不把姑娘放在眼里。”冬茧显然是气狠了,说话的语气都忿忿的。 秋枝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我记得姑娘没出阁那会儿她就是那幅模样,总不至于因为这么点事姑娘就气成这样吧。” “哪能啊。”冬茧白了秋枝一眼,“还不是因为大姑奶奶。” 大姑奶奶指的就该是白浣华了,春庭一惊,好些日子不曾听到白浣华的消息,本以为这位祖宗嫁了人就消停了许多,上次见着这位祖宗还是在寒水寺,时间久了不走动春庭都要忘了这号人了。 冬茧没注意春庭的表情,接着说道:“大姑奶奶不是有了身孕,原本都使人给她递了信去说是若是她身子不舒坦就不必去了。都是双身子的人了她自己不注意着难道谁还能时时刻刻盯着她不成。等到几个爷们都去前头吃酒了,她便说要找姑娘说些私房话,把我们全都遣了出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便喊腹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姑娘对她做了什么呢!” 春庭皱眉,“大姑奶奶好歹与咱们姑娘也是姐妹,这般撕破脸了对她有什么好处,能叫她用自己的孩子做伐。” “你今日倒是出息了,都肯动脑子想事情了。”秋枝奇道,“这事确实不大对劲,不过谁有没有证据能说这事是姑娘做下的。” 只可惜,白浣华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又怎会没有后招。等到大夫走了之后,她便低低地啜泣起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她本就有了身子,嫁人之后又不像未出阁时那般张扬,众人就更信她了几分。 白浣华说:“妹妹不是故意的,莫要责怪她。” 白浣华还说:“想来妹妹也是求子心切,不然她不会这样的。” 白浣华又说:“左右孩子也没什么大碍,没什么事的。” 白义震怒,原本他就更偏心大女儿多些,如今白浣华做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给旁人看,白义是第一个信了白浣华的话的。 他的二女儿不过比长女小了不到一岁,且自幼便是性子沉稳的,待到长至豆蔻年华便能帮陈氏管家了,想来也是个心思深沉的。依白浣华的话说,白浣茹是嫉妒她有孕而自己却迟迟没有动静才下了毒手。 这理由找的蹩脚的很,想必白浣华就算是嫁了人也没多大长进,她怎么也不想想,白浣茹不过嫁入韩家一月有余,再着急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但耐不住白义信了她的说辞,不顾白浣茹的脸面当众怒斥。在白义眼里,白浣茹就是因为先前的谣言心虚不已,想要急于生个儿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罢了! 春庭听了只抚额,她家姑娘哪里需要巩固地位,苏翰然身边莫说别的女人,就是只母苍蝇见了他都要绕路走的。府上又只有白浣茹一个女主人,没有婆母没有妯娌,日子过得在轻松不过。外头瞧着说是白浣茹嫁进苏家是无奈之举,可在春庭看来,她家姑娘如今是再好不过了。 “年岁渐长我瞧着你们本事也渐长,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如今都敢在背后妄议主子了!” 三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环晴肃着脸看着她们。 春庭几个自知理亏,见环晴出声呵斥了,就灰溜溜地散了。 苏翰然在书房待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回了正房。原以为他今夜是要歇在书房那边的,白浣茹早早的就叫人把灯都熄了,谁知苏翰然这会又折了回来。 白浣茹虽然对外说是自己乏了要歇息,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还哪里睡得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回身就对上了苏翰然的脸。 白浣茹自然是被吓了一跳的,抚着心口问道:“既回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好把灯点上,这黑灯瞎火的,没得磕着碰着了。” 苏翰然不接她的话,神色认真道:“为夫方才仔细想了想,觉得夫人急于子嗣是对的,错在为夫不够努力,没能叫夫人如愿以偿才是。” 听了苏翰然这番话白浣茹反应了好半天才听懂其中的日子,脸色直接红到了耳根子,好在屋里没有电灯旁人瞧不见罢了。 这人怎么就能一本正经的耍流氓!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第二日便有人传信来,说是白浣华小产了。 彼时白浣茹正摆弄着晨间叫小丫环折回的梅枝,听了消息失手将那粉彩蟠桃纹的花瓶推到了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实在是叫人心惊。 白浣茹的心都要跟着这花瓶一道碎了。 春庭连忙招呼人进来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怕一个不慎就将白浣茹划伤。 白浣茹恍若未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吩咐道:“伺候我更衣,叫人去库房取两只百年老参出来,我要出门一趟。” “夫人,这事原不是你的错......”春庭低声道。 白浣茹却笑了,“且不论她小产是不是与我有关,就是看在姐妹情份上,我也该走这一趟的。况且这便是我做下的,我也断不会认的。” 外头还落着雪,春庭便让人取了伞来,给白浣茹披上了厚实的斗篷,又将烧的热热的紫铜手炉塞到白浣茹怀里,才撑了伞跟白浣茹一道往二门去。 “今年的雪倒是大。”边走着白浣茹边感慨,丝毫不见方才慌张的样子。 雪再大,于白浣茹来说也是无碍的。早早就有下人在落雪的时候变出来将地上的雪清扫干净,地上是一点积雪也无,便是穿了缎面的鞋子走在路上,连鞋子都不会湿的。 下雪天路上便没有多少行人,白浣茹叫车夫把马车往快了赶,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孟府。细说起来,这倒是白浣华出家后白浣茹第一次来孟府探望她,还是迫不得已。 进了孟府自有下人领路,一路上曲曲折折,才被领到了一处花厅。 春庭四处看了看,不禁冷了脸。这孟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不领着她们去见大姑奶奶也就算了,还把人待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偏这屋子里连个炭盆子都不点,冷的要死。 等了好半天,才等到孟老太太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过来。 孟老太太也不过刚过五十岁,她又是个农妇出身,身子硬朗着,也不知拄个拐杖是要给谁看。 但她是长辈,就算是让白浣茹等得久一些也无妨,白浣茹却是半分怨言都不能有的。 孟老太太落座后操着那粗嗓子喊道:“呀,实在是不知苏夫人上门,竟叫苏夫人等了这么久。这是哪个没长眼的领的路,怎么不把苏夫人领到正院去,这怎么连个炭盆子也不点,哎呦,这屋里凉的,哪里还是人待的地方呦。” 大概孟老太太也不是特意要喊得这么大声,只是她本身就是个大嗓门罢了。旁人都不用开口,只她一人坐在这堂中,就能营造出七嘴八舌的阵仗来,春庭这个日日被秋枝念叨惯了的都嫌她太过聒噪。 谁也没接孟老太太的话,只等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完了,才问道:“不知孟夫人今日登门,是为了何事啊?” 白浣茹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我听闻家姐身体不适,特来探望的。” “哎呦,我苦命的孙孙呦!”孟老太太听她一提起白浣华就哭喊了起来,“我可怜的孙孙,连到这世上见一见的机会都没有,也不知是造了哪门子孽,竟就这般丢下我老婆子走了!” 白浣茹何曾见过这种市井泼妇的作态,只能好言相劝,柔声安慰着。 春庭倒是见过的,她以前可是干过当街何人对骂的事情来的,她家附近的那几户人家哪个没跟她吵过架,最后不还是怕了她。可她如今只是个丫鬟,哪有资格开口说话。 她家姑娘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别说跟人对骂,怕是脏字都没说过一个。可面对这样的泼妇,就该以暴制暴才对。 正当春庭思索着该如何帮她家夫人解困,孟老太太已经从她那还没出世就没了的孙子哭诉道她是如何一把屎一把尿把孟鹤拉扯大的了。 农家供出个进士来的确不容易,可那和白浣茹有什么关系,实在是忍无可忍白浣茹才开口问道:“不知家姐情况如何了?可否让我见她一面?” 孟老太太就像是变脸一样,一张老脸上的褶子马上就耷拉了下来,“哎,我那儿媳身子太过娇弱,苏夫人没生育过怕是不知道的,这女人落了胎,就跟坐月子一样,该把身子养好了,要不然落了病根,可就再难生育了。” 这话说的,好像女人就是个生育的机器一般。 第四十六章:污水 白浣茹此时已是极为不耐,自她进了孟家起,孟家做的事情便没有一件是让人舒心的。孟老太太只知顾左右而言他,没有一个字是落到重点上。 这般想着,白浣茹手上的力气未免就大了一些,手中的茶盏落到桌面上的声音也就大了一些。这声音落在一心向白浣茹哭诉的孟老太太耳里就宛如一道惊雷一般,震得她连接下来要说什么都忘了,只知呆呆地看着白浣茹。 花厅里一时间就静了下来,白浣茹沉着脸并不说话,低头看着茶盏里那片茶叶在里面打了几个转,最后无力地沉到了茶盏底部。 孟老太太终于不再发呆,一回过神来就觉得懊恼无比,自己竟被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给唬住了,实在是丢了面子。可她方才说的话已经被打断,自然是不好继续说下去,只能道:“想来这会华姐儿也该醒了,苏夫人可要去见见她?” 白浣茹的脸色这才缓和过来,面上带上了再和善不过的微笑,“既然来了,不见上姐姐一面怎能心安。” 孟老太太便僵着一张老脸使人给白浣茹领路,把人带到白浣华那里去。 不得不说,孟府的景致打理的是真不错,三进的宅子,地方算不得大,比起安国公府更是差远了,里头的院落倒是收拾的养眼的很。 一路走过来,春庭不由感慨,这大姑奶奶的生存环境可比自家姑娘的好多了。苏府地方倒是大,可长时间疏于打理,如今又正值隆冬,便是白浣茹有心想要收拾院落种些花木也是没有法子的。 白浣华的院子最是精致的,明眼人看过去都晓得孟家对白浣华是用了心的。 白浣华的婚事论起来是低嫁了,即便她是个庶女,但安国公在那摆着,又是得宠的庶女,出嫁前也是记到了嫡母名下的,配个世家子弟也是够了的。孟鹤不过就只是农户出身,虽说靠着科举这条路算是翻了身,但一个人的出身是变不了的。 白义为了给白浣华挑这门亲事可谓是费劲了心机,才定下了孟鹤。白浣华的身世就算是嫁个门当户对的也只能是嫁个庶子又或是门户低一点的嫡次子,想要嫁进去就做当家主母何其之难。 孟家则不同,孟鹤是个肯上进的,家里人口又简单,除了老母便没有旁人了。且孟家家世低,便是白浣华惹出了什么事情来,还能仗着安国公府把事情压下来。依白浣华出嫁前的性子来看,在婆家作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为了庶长女的婚事处心积虑,轮到嫡女的时候却是敷衍了事,白义也算是这京都里面头一份了。 白浣茹早就对这个父亲失望透顶,与白义而言,她不过就是个他手中能为他换来更大权益的筹码罢了,他全部的父爱,都投到了了自幼便会撒娇打诨的白浣华身上。 见白浣茹过来,门口的丫鬟早就进去通了信,没人能拦着白浣茹进去。 有丫鬟替她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白浣茹领着春庭进去后,那帘子便重重的落下来,一丝冷风都透不进来。 屋里少了四五个火盆子,将屋子烧的热热的,甚至都给人一种闷得慌的感觉。 白浣茹看了看,轻声问道:“怎么不让人开了窗子透气?” 里间的白浣茹早就听见了她的声音,便回道:“是我不叫她们开窗的,我这身子虚的很,一点凉风都沾不得。” 白浣茹做到了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白浣华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心中一时百感交加。 昨日白浣华才诬陷她说是她害她动了胎气,今日便传来小产的消息,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巧的让白浣茹都忍不住想,是不是白浣华知道这孩子保不住了,才故意赖到她身上来的。 但白浣茹怎么也想不通,白浣华费了这么大力气往她身上泼脏水是为了什么。 白浣华依旧是一幅柔弱的样子,同白浣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道自己乏了,只字不提那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水的孩子。 白浣茹只当她这会还为出世的孩子伤神,没有精力来找她的麻烦,便先行离去了。 等到白浣茹走后,白浣华才落出一幅狰狞的表情来。 谁都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身孕! 自加入孟家后,孟老太太便没有一日不是在她耳边念叨要她赶快生个儿子出来,孟家可只有孟鹤一颗独苗苗,她这个做儿媳的合该生出四五个大胖小子来才是。 在白浣华看来,孟老太太就是个从乡下来的无知妇人,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甚至有时被说烦了,还要顶撞孟老太太几句,她未出阁时便是个张扬的性子,那能受得住这种委屈。 可孟老太太到底是她的婆母,不知从哪里听说,别人家的媳妇都是要到婆母面前立规矩的。她便端起了老夫人的款,日日让白浣华在身边伺候。白浣华是被人从小伺候到大的主,哪会伺候别人。 更何况,白浣华也不愿伺候这个粗鄙的老妇人。 她的夫君是通情达理的,自她嫁进来便没有一件事是不顺着她的,唯独在孟老太太身上叫她一再容忍。白浣华耐不住性子,扬言要收拾东西会娘家住去,孟鹤这才好言相劝,让孟老太太消停了下来。 孟老太太便整日哭号,说是孟鹤有了媳妇忘了娘,娶到了高门贵女便瞧不上她这个乡下来的娘了,她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不过就是个白眼狼罢了。 每日都是如此,白浣华烦的不得了,干脆就放出风去说自己有孕了。 这下孟老太太立刻喜笑颜开,她盼了这么久的金孙孙终于来了,哪还管白浣华的冷言冷语,恨不得把她当成祖宗供起来才好。 可假的就是假的,如今说是月份小自然是看不出什么,越往后月份越大,哪里还能瞒得住,就算是瞒住了,她到最后又上哪变出个孩子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浣华就急了起来,吃不好也睡不好,旁人只当她是有了身子不舒坦,谁都没放在心上。 白浣华实在是想不出办法,就借着思念生母的由头给佟姨娘送了信去。 不过几个时辰,佟姨娘的回信就送了回来。信里毫不避讳地骂白浣华糊涂,她如今还年轻,怀上孩子不过是早晚的事,何苦做这么一出戏来混弄那乡下来的老婆子。 信的末尾,佟姨娘道,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计就计,等到过年回家省亲的时候,把这件事推到白浣茹头上。 佟姨娘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德行,信里面连白浣华该何时做出什么姿态都提到了,只要将这出戏完美的演下去,谁也怀疑不到她头上去。 毕竟,谁能怀疑一个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呢? 在这件事里,白浣华只要从头至尾做出受害者的姿态来就够了。 而事情,就这么顺利地办成了。孟老太太如今一腔怨气全都撒到了白浣茹头上,觉得都是白浣茹害了她的孙子。 孟老太太听说,这位苏夫人,出嫁前名声就不太好,定是她带来的晦气,才叫她的孙孙没了的。况且白浣华小产的前一日,可是回了娘家且动了胎气的,听说就是这个小蹄子做出的腌臜事! 于是一向抠门的孟老太太花了大把的银钱出去,叫人在外面散步白浣茹因为嫉妒向庶出的姐姐下了毒手的消息。 外面的消息愈演愈烈,很快就又有人扒出来,说安国公府的两位姑娘未出阁前就关系不和,安国公更是喜欢庶长女多一些,身为嫡女的白浣茹未免就会心生怨恨,嫉妒长姐就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这般传下去,白浣茹就成了人们口中的毒妇,认认都为苏翰然惋惜了起来,这般好的儿郎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妻子。 甚至还有人说,白浣茹出家前的那些谣言,就是她自己故意放出来的,她不满家里为她定下的亲事,又倾心苏翰然,便想出了这样阴狠的招数。知道苏家家风高洁,既然毁了人家姑娘清白就定然会负责到底,逼着苏家上门提了亲。 等这谣言传到春庭耳朵里面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白浣茹心狠手辣,连苏翰然身边的通房都不放过,嫁进苏家不过两个月,便将苏翰然身边的通房全都打发走了,有个通房有了身孕,她非但不给人家抬了妾室,还一碗药下去把那孩子给打没了。 然而事实却是逸竹院里的丫鬟是从白浣茹嫁进来之后才开始有的,往前只有个柠七罢了,偏柠七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谣言里的丫鬟总不会是柠七吧,苏翰然好歹也是个正人君子,也不是畜生...... 听了外头的谣言,春庭目瞪口呆,秋枝咬牙切齿。 “果真,流言不可信啊......”春庭小声嘟囔着。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寻思这个?”秋枝的声音拔得老,“照如今外头的传言,夫人在他们口中都要成了妖怪了!” 第四十七章:前兆 春庭几个急得够呛,可白浣茹还是那副稳坐如山的样子。 谣言依旧在发酵,人们口口相传,丝毫不在乎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子,他们只知道,这不靠谱的传言,能够在茶余饭后捡个乐子罢了。 越是出身低微的人,便越是想要看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出丑,似乎这样,那些人就能被拉到和他们同一水平上。 而高门贵女闹出这样的笑话,更是他们最爱的谈资了。茶楼里话本子上写的不都是官家小姐跟了落魄的书生,不过是些没用的男人胡思乱想,想要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罢了。 但要是说这些谣言一点影响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至少白浣茹整个冬日,都没收到别的人家下的帖子。 时下正是流行风雅的时候,当今圣上最好这些。冬日里赏梅赏雪的宴席不该少了才是,往年白浣茹都是挑拣着,挑了亲近的人家去了,其余一概全推了。 安国公的嫡长女,该是旁人都巴结着才是。 天子脚下的人家,见风使舵都是本能,趋利避害的本事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当然,仅仅是流言不足以叫京城的贵妇圈子将白浣茹排挤在外,这只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年后,苏阁老请辞的折子批下来了。 苏阁老,不,该叫苏老太公了,苏老太公彻底过上了养花逗鸟的逍遥日子,日日端着他那把紫砂壶满院子逛,一会嫌弃院子里太萧条,一会又嫌弃湖边那座凉亭不够破败,没有诗意。 苏老太公致仕后苏家便没有在朝中任职的人了,苏家的独苗苗苏翰然丝毫没有想要入仕的意思,在旁人看来,苏家的风光,到此为止了。 春庭听着秋枝讲话,手上的活一点都没耽误,针线分飞,手里是件已经差不多要做成了的褙子,是做给白浣茹的。 手下的料子摸着一片沁凉,若是夏日穿上定是清凉极了,可如今外面的雪都还没化,也不知白浣茹叫她们此时就将春衫夏衫做出来是为什么。 今年的雪,下的格外的大。起初春庭还能同旁人说上几句瑞雪兆丰年,可接连几日雪都没挺,更有越下越大的势头。 院子里管扫洒的小丫鬟手中的扫帚就没离过手,身上头顶落了白白的一层雪花,手指都冻得通红,可这雪就像无休止一般,刚扫过的地方马上就又落一层。 白浣茹见了,就叫她们不必忙了,左右也不出门走动,等到雪停了一起扫就是了。 这雪便足足下了三日才停下,屋檐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环晴怕雪落下来砸到人,每日盯着这些小丫鬟生怕她们一个不留神就被雪埋上了。 雪下的太大,清扫起来也麻烦,白浣茹便让人直把路上清理出来便是了,剩下的留在院子里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般再过几日外面怕是要封路,白浣茹与苏翰然商量了一下,先使人出去采买,不论是果蔬还是米面都要屯一些才是。 春庭几个还在担忧流言的事情,白浣茹知道后就笑了,“等过些日子这些人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哪还有心思在传这些。” 秋枝不明所以,春庭却是隐隐约约间有些明白了。 春庭想起了那日她梦里的情景,都是这样大的雪,梦里面是大雪封山,只怕这次却是要大雪封城了。 若真如白浣茹所说,流言的事情的确不必再担忧了,只消等到京中雪落的再大一些,粮食的来源怕是要断了一大半,京中粮价必涨,倒是连生存都是问题,谁还有心思管这些莫须有的东西。 可这却不是什么好事。 情况太过糟糕,可朝廷却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白浣茹叫人去屯粮,全都是私下里进行的。京中人多口杂,难免会有些愿意嚼舌根的把事情张扬出去,那就不用等到真正封城的那一天到了,眼下物价就会飞涨,再想屯下粮食是不可能的了。 只能叫人分批次出去采买,一次也不敢买的过多,寻了不同的由头出去,不过四五日的时间,苏府就成了一个小小的粮仓了。 苏老太公知道此事后,还让人牵了几头羊几只猪回来。他人越老便越贪嘴起来,顿顿都是无肉不欢的,若是到时连米面都稀缺的时候,肉食的物价只会更高,他自然是要为以后做准备的。 还是自家养上一些好,到时吃着还新鲜,还不必同别人抢破了头去。 白浣茹也给安国公府递了信去,信自然是传到陈氏手上。白义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向来不拿这些事情放在眼里,要是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怕是还要嫌弃谈论这些事情有失风骨。 白浣茹向来瞧不上自己这个父亲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还要谈论风骨,真是天大的笑话。 况且安国公府比不得苏府人口少,苏府可谓是地广人稀,统共三个主子,下人自然也多不到哪去。 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白浣茹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情终于松懈了下来。 苏翰然在家里终日无事可做,便和苏老太公日日对弈打发时间,两人能从晨间厮杀到天色漆黑。往往早上还是端坐着的,等到下人们晚上唤他们用晚膳时,爷俩便已经是东倒西歪,茶壶也见了底。 好在苏家家底殷实,即便两个男主人如今不务正业起来,各处的商铺田庄也够苏家三代吃穿不愁了。 这个冬天,愈发冷了起来。 雪依旧在下,果然,没过几日,城中的物价已经开始呈现了上浮的趋势。白浣茹听着负责采买的婆子回禀,若有所思。 “夫人,我们也有米粮铺子,您看可要趁着如今粮价还未长起来......”那婆子欲言又止,可后面要说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趁着粮价还没涨起来大肆屯粮,等到再过些时日,粮价只会一涨再涨,一路飙高,等到这时再放粮出来,只需把粮价压得比那时的市价底上一点点,定会引得众人来强够。 要是白浣茹真的出手,定能从中牟取暴利。 谁知白浣茹却摇了摇头,“这事不必再提了,府中的米粮已经足够过冬的了,没必要这么做。” 趁着国难发财,白浣茹自认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若她真的做了,只怕离苏翰然一纸休书写下来也不远了。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白浣茹自然是摸清了苏翰然是个怎样的人,他肯真心待她,她自然以真心回报。有些事情是底线,是绝对不能犯的禁忌。 听过这婆子的回禀,白浣茹便接了春庭手中的大氅披上,准备回正房去了。 即便是走在廊下身上沾不到雪,可风还是凛冽的,白浣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回头跟春庭说道:“下次出来你也给自己备个手炉才是,这天委实太冷了些。” “夫人不必担忧,奴婢比这更冷的天都经历过的,这样的天气已经不算什么了。”春庭笑着回道。 白浣茹吃惊,“我倒是不知,我记得的,这便是京城最冷的日子了。” 春庭出身的那个山沟沟,比京城还要往北,每到冬天都是最难熬的日子。那样贫瘠的地方唯一的取暖方式就是烧火,可到了冬日,大雪封山,家里存下来的柴火根本挺不过去,想要进山砍柴都是奢望,一家人便只能精打细算着用。 为了取暖,冬天最冷的时候都是要睡一间屋子里头的,几个爷们占一头,孙氏躺在当中,另一边是闺女和媳妇。等到天稍好点了,老林头就要领着儿子上山去砍柴,顺便打些野味回来。便是真打回了什么,肉也是可着几个爷们先吃,剩下的不多都叫赵氏和燕妮抢去了,春庭那时就只有喝汤的份。 这般想来,经由许多年没经历过这样冷的时候了。,春庭边想着,边替白浣茹打帘子。 一进屋便觉得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屋里烧了地龙,春庭刚才外面走了一阵,进屋叫热气一熏,脸蛋就变的通红。 冬茧端了热茶来递给白浣茹让她驱驱寒,白浣茹指了指春庭,“给这丫头也倒一杯,仗着自己年纪小火力盛便不爱惜身子,到老了有她受的。” 春庭今日穿的的确不多,厚实的缎面小袄外头只套了个带毛领的比甲,本想着白浣茹议事的那个花厅离正房也不算远,不过就是几步道,穿的厚实了反倒累赘。 春庭谢了上,接过滚烫的姜茶,扶着碗的手指头都要烫麻了。 歇了片刻白浣茹就叫人去把库房里那两只铜锅子搬出来,又从后院选了只羊宰了,晚膳便围着锅子涮羊肉就是了。 都准备好了就派人去把苏翰然和苏老太公请来,这般冷的天吃上这一口热乎的锅子直叫人浑身舒畅。苏老太公都忍不住感慨苏翰然娶到这样的媳妇,当真是捡到宝了。 苏翰然深以为然,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到白浣茹碗里,“夫人辛苦了,多吃些。” 白浣茹早就用的差不多了,留在桌上不过是陪着苏翰然罢了,但苏翰然夹给她的又不能不吃,不知不觉间,就吃的多了些。 世人大多还是以瘦为美,纤纤细腰那是姑娘们的毕生追求。白浣茹到不追求这个,但她食量本身就小,便是吃多了也没见长胖过,身材一向纤细苗条,玲珑有致。 第四十八章:天灾 果真没过几日,京中的局势就像白浣茹和苏翰然预料的那样,大雪封城,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城中的物资有限,运送物资的路已经被断了,这样一日日消耗下去,迟早有耗尽的一天。 若是寻常的雪灾也就算了,今年的雪却是前所未有的大,哪怕京中已经动用了御林军,也就仅仅是开辟出了一条小路能让人出入罢了。 补给的速度远不如消耗来的快,京中物价一路飞涨,不过四五日的时间就高出原本的市价三倍有余,即便是这样,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白浣茹如今掌家,苏家财力几何她再清楚不过,如今人人自危,各家都争先恐后地抢购米粮,若是苏家此时稳坐如山才会惹人耳目。白浣茹亦派人去置购了一些回来,只是买回来的东西太贵不说,质量也没见太好。 这冤枉钱,该花还是要花,不论怎样,面子上的功夫要做的过去。 春庭看着那少的可怜的一点米面,随口问了那管采买的孔妈妈一句价钱,被吓了一跳。 “如今粮价已经涨到这么高了吗?这也太快了些吧,我记得前些日子这些银子买回这些珍珠米也是够了的。”春庭不由感慨了一句。 孔妈妈像看什么稀罕物件一样看着春庭,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不都是像个小姐似的养尊处优,眼前这位怎么连粮价都知道的这么清楚。春庭这一句话倒是叫孔妈妈另眼相看起来,自然也就愿意多同她说上两句。 “现在可别说珍珠米了,就是这普通的米面都是各家挣着买还不够呢,为了抢这么点东西,差点没把我这老腰闪了。”孔妈妈扶着腰抱怨了几句,“还是咱们夫人有远见,早早的就将这些东西备好了,叫咱们不用为了这两口吃的愁的头发都掉光。” 春庭捂着嘴乐,“哪能把头发掉光呢,我瞧着妈妈这头发密着呢,像匹缎子似的,莫说掉头发,我这连丝白发都没瞧见呢!” 奉承的好话谁不愿意听,孔妈妈当即就乐的眉开眼笑,“春庭姑娘可真会打趣我,我都是老婆子一个了,哪像你说的那般。” “怎么会是打趣您呢,妈妈去打听一圈,谁不知道我是最实在不过的人,从不说谎话的。”春庭又顺着孔妈妈的话说了两句,语气一转,“不过妈妈也是知道的,夫人先前叫您去采买那些东西都是私下里做的,您是时常在外走动的,要是有人问起,您可别炫耀说是咱们家有这些东西的。”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定然不会四处宣扬,春庭姑娘放心就是。”孔妈妈拍着胸脯保证,丝毫不见有不愿意的样子。 见任务顺利完成,春庭又随口扯了两句旁的事情,就回逸竹院去了。 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看见秋枝站在廊下耳提面命的给小丫鬟们灌输规矩,一扭头见春庭回来,秋枝才挥挥手让几个被她说的跟鹌鹑似的小丫鬟散了。 “可是都打点妥当了?”秋枝伸手去摸春庭抱着的手炉,见果真是冷了的,就接了过来,“平日里也不见你对着我有多少话要说,这会倒是一去就聊了这么久,手炉都凉了才回来。” “自然是妥当,你什么时候见过有春庭姑娘出面做不妥当的事情。”春庭笑嘻嘻地将手插进秋枝的衣领里,冷的秋枝一哆嗦。 秋枝差点将手里的手炉丢到春庭身上去,“好你个春庭,我好心待你你就这般回报我的,看我不拧掉你的耳朵!” 两人笑闹着进了屋子,春庭做到床上摸了摸自己瘪了下去的荷包,不由叹了口气。 有的时候,还是银子管用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情况却丝毫不见好,只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若是平常的雪灾,这会早该有勋贵人家摆了粥棚施粥好为自己搏个好名声来,但眼下自家都快要食不果腹的时候,谁能有心思做这些。 苏家倒是有余粮,但苏老太公一向主张低调行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是有人起了头,众人都在做这些事情,苏家不介意做这样的善举。 即便是这样,龙椅上的那位依旧是只顾逍遥自在,半分不理朝政。 君王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他的臣子了。 京城里乱做了一团,苏府却依旧是以往的样子。苏府的三个主子原本就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今府上什么都不缺只要闭紧了大门该如何还是如何。 白浣茹甚至想要在后院辟出一块地来种些蔬菜,米粮都是存的住的东西,可果蔬就不同,时间久了就会腐败,便是府中也没有多少,外面的价格又太高,自己种上一些倒是方便许多。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白浣茹又不是性子拖沓的人,当下就决定要在后院搭个暖棚出来,现在着手准备,等到开春就能吃上了。 苏府的众人终于又忙碌了起来,有几个婆子是在庄子上待过的,对这些颇有些心得,白浣茹就叫她们几个做了管事,要做就要做好才行。 春庭倒是想要去凑热闹,被秋枝拦了拘在逸竹院里不叫她出去。 “你见哪家的大丫鬟是去种院子的,你不留在夫人身边伺候反倒跑出去,我看就是夫人太纵着你了。” 可是春庭哪里是那种恃宠而骄的人,白浣茹是不拘着手底下的这几个,但这些年来谁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叫白浣茹操心。秋枝也不过是担忧春庭的身子,如今外头天寒地冻的,那些粗使婆子身强体壮自然是不怕冻的,可春庭这样的小身板哪里经得住。更别说那边还有几个小厮在,这就更不成了。 春庭便收了心思,实在闲的没事做就拉几个小丫鬟来说说话,她本不是话多的人,大多是时候都是别人讲她在听就是了。 秋枝就打趣她,说春庭不愿意听她说话却乐得跟几个小丫鬟混在一起,可见春庭是个喜新厌旧的。偏春庭还说不过她,自己也不恼,依旧拿了干果找小丫鬟解闷去。 等到大雪封城的第十四日,已经有忍受不住饥饿的平民想要出城去,但却被强制性拦下了。 这些春庭都是不知的,彼时她正磕着瓜子听小丫鬟讲的尽兴,秋枝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冬茧夏芸也日日忙的脚不沾地,只剩下个春庭成了个闲人。 小丫鬟声音清脆,讲起话来也是抑扬顿挫,叫人听着极为舒坦。原本几个人聊着东城的点心铺子,又扯到了今年的四季衣裳上头,最后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当今圣上。 小丫鬟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春庭姐姐知道吗,听说今上独宠地婉妃娘娘原是恭王府的一个小妾呢!” 恭王如今以年近花甲,论起辈分来还是今上的叔叔,亦不是什么正经人,甚至可以说是极为不堪。 恭王年轻的时候便能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情来,到老了也不肯服输,听闻恭王府上的婢女无一幸免,但凡有些姿色都被恭王拉到了床上去,而那没有姿色的,怕是连进恭王府的资格都没有。 苏府的下人都能知道的事情,那想来京城里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谣言有几分真没法确定,但若那婉妃当真原本是恭王的妾室,那这件事情但真就是有意思了。 能在恭王府捞到个妾室的身份,想来也是个得宠的,保不齐还是个生育过的妇人,毕竟恭王府的婢女那么多,要是叫恭王糟蹋了一个就抬一个妾室,那恭王府这会怕是已经养不起了。故而只有得宠又或是有孩子傍身的女子才能叫恭王抬了妾室。 皇上如今已经到了连叔叔的女人都要下手,昏庸到了这种地步...... 春庭想得没有那么深,但也知道这些事情岂是她们能私下谈论的,便敲打了那小丫鬟几句,也没了再聊下去的心情,就叫她们都散了。 正巧到了午膳的时候,白浣茹身边有环晴伺候着,便打发了春庭去给苏翰然送午膳。 苏翰然这几日都没回来陪白浣茹用午膳,俱是留在苏老太公那边,晚膳的时候倒是会回逸竹园来,谁也不知这爷孙俩每日都在谈论些什么。 春庭拎了食盒往苏老太公的院子去,这几天几乎都是春庭来跑的腿,守门的小厮早就认得她了,见她过来,还未等看请人就先摆出一幅笑脸来。夫人身边得宠的大丫鬟,有谁不想巴结呢。 那小厮笑眯眯地说道:“劳烦春庭姑娘这么冷的天跑这一趟,只是不巧了,老爷这会正在前头待客呢,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春庭姑娘要是信得过小的,小的就把这饭食拿到小厨房去温上就是,省的姑娘你白折腾这一趟。” 苏翰然他爹没得早,苏老太公又是个不管事的,往前没有白浣茹的时候身边的下人主子主子的叫惯了,可白浣茹嫁进来,身边的丫鬟起初却对怎么称呼苏翰然犯了难,总不能像未成亲时那般叫公子吧? 年不过弱冠的苏翰然就顺利的进阶成了老爷,苏翰然还笑了几日,说硬生生把他叫老了十岁。 春庭这会好奇的是,眼下这个时节,竟还有客登门拜访? 第四十九章:来客 春庭也不推脱,将手里的食盒递了出去,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也不知这个时候是哪位登门拜访,叫老爷亲自接待了去?” 那小厮接过食盒,也不隐瞒,又或是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就道:“是庆安侯府的小侯爷。” 春庭暗自吃惊,她自然是知道这位小侯爷的,不仅知道,她对这位小侯爷可没什么好感。春庭可还没忘了集会上与她抢花灯,庆安侯府上害她丢了一只镯子的事情。 不过就是个张扬跋扈的纨绔子弟罢了,京中最不缺的就是青年俊才,像罗御这样的人,除了能仗着家世胡作非为,还能成什么事? 但是听说苏翰然与罗御表兄弟俩的交情倒是不错。庆安侯夫人虽人品不怎么样,但对苏翰然这个外甥却是喜欢的不得了,难为罗御被苏翰然这么个正面教材比对着还能与苏翰然交好。 东西已经送到了,春庭也不多留,转身回了逸竹院。 白浣茹正守着个红泥小炉,上头温了一盏果酒,端的是悠闲自在。见春庭回来,悠哉游哉地问道:“今个怎么回来的这般快,别是祖父给你撵出来了。” 都知这是说笑,春庭也不恼,“是庆安侯府的小侯爷来了,老爷正在前头待客呢。” 白浣茹一愣,“怎得这个时节来了,可知道是因为何事?” 春庭摇了摇头,“奴婢不知,老太爷那边的小厮连门都没叫奴婢进去。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若不然拦着奴婢的该是老爷贴身伺候的那几个才是。” 这般想来的确是这样,白浣茹又靠回椅背上去,眼下这个时节人人自危,莫说各家的夫人小姐,便是家里的爷们都恨不得闭紧了大门,更有甚者都已经递了称病的折子上去,连早朝都不上了。 罗御向来是个闲人,苏翰然亦是个闲人,若说罗御是在家待不住想要找个人陪他解闷,也不该来找苏翰然才是,这两个人凑到一起能聊什么,聊诗词歌赋?那还不如直接要了罗御的命。 白浣茹眯着眼睛躺在廊下,她穿的厚实,倒不觉得十分冷。罗御的来意,只消想想当下的处境,就能再到个七七八八了。 罗御此次到访,只怕是来借粮的。 外头的雪还未化,京中的局势一日比一日严重,只怕在这样下去,便没有好的时候了。要想眼下的困境有所转变,就要等到雪化后,但依目前的状况来看,少说也要大半个月,这样一来,有的人家就要撑不住了。 庆安侯府大概就是其中一员,现下莫要说买粮,只怕是有银子都买不到的。 京中人心惶惶的时候,苏府就显得格外镇定了起来,既没有花大价钱大肆够粮,也没看出有多慌乱,似乎外头发生的事情都与他们无关一样。 白浣茹早就知道眼下这个局面,也没叫人刻意隐瞒,庆安侯府又是和苏家走的比较亲近的,只要略打听一下,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庆安侯夫人愁的头发都白了半边,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想着罗御和苏翰然从小交情就是不错的,便打发了儿子上门来借粮。 然而罗御内心是拒绝的,苏家便是有多余的米粮,难道人家自己就不用吃饭了?城中物价刚开始上浮的时候罗御就曾提醒过庆安侯夫人,奈何罗御不着调惯了,庆安侯夫人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倒是刺了他几句每日只知出去浪荡,眼瞧着就要弱冠了也没个正型。 罗御哪里是能忍得了这种气的人,当即就摔了门离去,再也不插手这件事。 可现在庆安侯夫人却叫他来苏府借粮?罗御简直要被自己的亲娘气笑了,哪能乖乖就范,脾气一上来嘴里说的话也就没那么好听,听的庆安侯夫人捂着胸口连连后退,最后竟晕了过去。 庆安侯对自己的独子更是失望透顶,请了宫里的御医来,只说是怒击攻心,需要静养。 庆安侯和夫人关系想来不错,就算是庆安侯夫人嫁入庆安侯府五年只生下两个女儿,庆安侯也顶住了老庆安侯夫人的压力,硬是没叫家里的妾室生下庶长子出来。 庆安侯夫人自然是极为感动的,可她注入了全部的期望生下来的儿子,却是这般不争气的样子,她怎能不痛心,怎能不失望? 事情闹到最后,庆安侯甚至请了家法出来,才把罗御逼到了苏家来。 罗御一路黑着脸,直到见到了苏翰然脸色才缓合了一些。 两人坐在待客的厅堂里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罗御不愿提起米粮的事情,苏翰然却是猜到了,笑着问道:“可是舅母叫你来借粮的?” 罗御撇了撇嘴,往椅背上一倒,丝毫不注意形象,“我早便提醒过她,她只当我是胡闹,这会却要我舍了脸面来,真是不知道这是哪来的道理。” 原以为这事是不好开口的,但苏翰然先起了话头,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罗御挥了挥手,“这事本就是为难,若是府上没有余粮就罢了,总归还有别的法子,还能饿死不成?” 苏翰然无奈,“你这性子也该收一收了,也难怪舅舅见了你就头痛。既然知道了,就没有不帮的道理。左右你表嫂早有准备,家中余粮是够的,你只管拿去就是了,也好和舅母交差。” “表兄倒是娶了一位好妻子。”罗御语气里带了些揶揄的意味,“娶妻娶贤,古人诚不欺我也。” “书没读上多少,倒跟我扯起这些来。”苏翰然笑骂了两句,“不过这里面,倒是有你一份功劳。” 那日若不是罗御临时起意想要去后山转转,他也碰不上白浣茹遇害的那一幕,自然也就没有之后的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他也就娶不到这般优秀的媳妇。 可见世人大多是有眼无珠的,众人口口相传,谁不当白浣茹是个毒妇?先前的那些才名,只不过几日就叫他们忘的干干净净。不过那都不是问题,只要他知道他媳妇是个多好的姑娘就够了。 罗御不置可否,又聊了几句,苏翰然便派人去给白浣茹传话了。 白浣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差了夏芸去领人取东西,顺道问问罗御可是要留下用午膳。 但罗御却没有要继续留的意思了,谢过苏翰然之后就离开了。 春庭听了之后腹诽了几句,这小侯爷当真是无理取闹惯了,都这种时候了,他竟还上门来找苏家借粮。这是苏家有余粮,若是没有呢?他都找上门来难道还能不给他?那苏家岂不是就是雪上加霜了? 这般下来,春庭对这位小侯爷的印象就更差了些,只差将他看作这世间头等的恶人了。 但就这般看来,勋贵人家都沦落到这等地步,那就更不要提平民百姓的日子了,只会比这更糟糕。京城中也的确是一片哀声怨道,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哪里给人留下喘息的余地了? 况且各地官员也都递了折子上来,雪灾并不只发生在京都一片地带,其他的地方甚至还要更为严重。 折子递到皇帝面前的书案上,却被他随手挥到地上,拽了那个近来极为得宠的美人过来压在案上胡闹,散落了一地的折子他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不过是一堆废纸罢了,哪有眼前的美人叫人心神畅快。 还年轻的皇帝一点都没有身为帝王的样子,不过弱冠之年身上就带着一股颓丧的气息,日日沉迷酒色,只怕早就被掏空了身子,可偏生他子嗣不丰,后宫里的美人一天天的多了起来,莫说诞下皇子,连公主也不过才三个。 历来自幼被扶上皇位的皇帝不在少数,性子懦弱的也有,但像今上这般自暴自弃半分不管国事的还真是头一个。 也难怪苏老太公宁愿致仕回家,闲的要长毛了也不愿继续留在朝中。 眼下这般情景,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举。 等到好不容易熬到了开春,逸竹院里的姑娘们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叫人安心了下来。 天气渐暖,各家的帖子也跟雪花似的满城飞了起来,赏花的,品茗的,应有尽有,只要是想得到的由头,都叫这些憋了一整个冬天的夫人小姐活络了起来。 说是宴会,不过就是借着这些个理由凑到一块说说话罢了,妇人只见最乐意的就是嚼舌根,谁家的姑娘嫁人了,谁家的妾室生儿子了,谁家的爷们又升迁了,都能作为妇人们的谈资。 冬日过去,关于白浣茹的那些谣言便也随着那些积雪一并化开了,谁又不是瞎子,但凡跟白浣茹接触过的都是不大相信那谣言的,但也还是有几个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此断了和白浣茹的联系的。 白浣茹就是日日闲在家中,也是有不少人递了帖子过来,都叫白浣茹一一婉拒了。 谁知过了几日,冯兮兮亦递了帖子过来。旁人家不去就罢了,自己的娘家嫂子宴请宾客哪还有推拒了的道理? 第五十章:荒唐 白浣茹惦念着这是冯兮兮头一次在京中设宴,赴宴那日便早早收拾好出发了,想着遭到些好帮冯兮兮照看一二。 冯兮兮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白浣茹了,见她来的这般早也是高兴的很,拽着白浣茹的手不肯放开,直到来了宾客才依依不舍地去前头待客。 安国公府是白浣茹自小长大的地方,自然是熟得很,也不必留人在身边,左右春庭和秋枝对这地方也是清楚的很,去哪也不必用人领路,到安国公府来做客,还真是自在的多。 院子里的女宾渐渐的多了起来,都在家闷了一个冬天,这会叽叽喳喳地聊起来,听了都叫人脑子嗡嗡的。至少春庭是这么觉得,每次跟着白浣茹出来赴宴最烦的就是各家地夫人小姐在那闲聊扯八卦。 个个都穿的光鲜亮丽,锦衣玉带,华冠丽服,可这些行径同乡野里的农妇在旁人背后嚼舌根有何区别?可见有些人不过是披着华丽的外壳,内里早就如同烂泥一般腐败了。 人一多,自然就有人扯了白浣茹聊天,白浣茹便都笑着回应了,半点看不出不耐来,但跟在白浣茹身边久了的都知道,这不过都是表象,白浣茹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些表面上的客套话,可又不得不说。 名门贵女,不过就是名头听着好听些,实际就是权贵之间交易的筹码罢了,锦衣玉食养了十五六年,连决定自己后半生的婚姻都是父母之言,指不定还要拿婚事给自己的兄弟换个锦绣前程。嫁了人还要想着法子生下儿子,还要斗得过后院里头妖妖娆娆的妾室,想着怎么拉拢丈夫的心。等到孩子大了更是要操心婚事,没有一刻是能闲下来的时候。 说得难听些就是脸上贴着一层笑着的面皮的精致的人偶,扯着线的是身后的家族,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哪有自由可言? 春庭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悲哀起来,身为女子,在这世间活着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就像白浣茹的亲事,起初白义是满意的,姑爷才高八斗一表人才,还有个身为阁老的祖父,这亲事原本不在他的打算里面,但他不排斥,甚至这比韩家的婚事还要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谁不想要,谁知苏老太公突然致仕,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这才发现,原来这饼里是带毒的,只不过这毒一时半会毒不死他就是了。 好好的嫡长女就这般白瞎了,白义自然是懊恼不已,那可是他唯一的嫡出的女儿! 白义如何懊恼,此刻白浣茹是不知道的,她只知眼前的这位夫人实在是叫人烦得很。 面前的夫人穿了一件宝蓝提花圈金的长衫,下头是黛紫色的织金马面,还能隐隐约约瞧见绣鞋上头浑圆的南珠,配上她白净圆润的面盘,合该叫人觉得亲切才是,可这位夫人实在是太过聒噪,就连白浣茹这样好的耐性都叫她磨得要挂不住笑脸了。 春庭苦思冥想,实在是想不起这位夫人是哪家的,瞧着眼生的很。给一旁的秋枝使了个眼神,秋枝却也轻轻摇了摇头,显然也是不知的。 听这位夫人说了一阵,春庭听着她一口一个“我家安姐儿”,想来就是她的女儿了,只听她把自家闺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听的春庭都觉得太过了些。 真当她家闺女是仙女了不成? 更何况就算真是仙女下凡,那跟白浣茹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位夫人还想让白浣茹给她做媒不成? 白浣茹笑着敷衍,春庭站在一旁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她记得的一个人来。 头一次去庆安侯府赴宴的那回,叫她们撞破跟苏翰然表白的那位小姐名字里不就带个安字! 春庭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趁这旁人不注意给秋枝比了个口型,秋枝立刻会意,面色也变得不大好看了起来。 若那位安姐儿当真是穆莲安的话,那这位夫人想来就是穆将军的夫人了,穆夫人对白浣茹这般热情又是为了何事? 眼看着宾客来的都差不多了,冯兮兮便回了院子里头,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做在白浣茹身边的穆夫人。 冯兮兮摇着扇子,面色不变,她为人爽朗,招呼起旁人来也不过分热切,带着一份恰到好处的亲切,叫人舒服的很。 冯兮兮没刻意往白浣茹这边来,白浣茹是无所谓的,若是冯兮兮想要找她说话何必急于这一时? 果然不出所料,等到宾客都散了,冯兮兮便留了白浣茹,说是晚膳都叫厨房备下了,都是白浣茹喜欢的菜色。 白浣茹被冯兮兮拉着进了屋子里头,就见冯兮兮打发了丫鬟出去,白浣茹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也叫春庭和秋枝出去候着了。 见人都出去了,冯兮兮便抓了白浣茹的手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会和穆夫人坐到一起去?你以前可是认识穆家的人?” 白浣茹一愣,摇了摇头,“不曾见过,何谈认识。” 穆家是近几年才回京的,白浣茹不认得也是正常的,但同为将门出身,冯兮兮却是八成认得穆家人的。 冯兮兮似乎是松了口气,转眼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问道:“那你见过穆家的姑娘不曾?” 白浣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见过自然是见过的,只是见面的时机太过尴尬,且她也没有向穆莲安自报家门,穆莲安认不认得她还两说。 况且认不认得又有什么要紧的,左右她也不打算与穆莲安交好,一个能舍了脸面同男子独处的姑娘,人品能好到哪里去。 白浣茹一迟疑,就叫冯兮兮看出了些端倪来,紧忙问:“可是穆家那位叫莲安的姑娘?” “嫂嫂这是神算不成,这都叫你猜到。”白浣茹轻笑,“不过是一面之交,不打紧的。” 冯兮兮叹了口气,“你可知穆家想要叫们家这位四姑娘,嫁给妹夫?” 白浣茹被这话吓了一跳,穆莲安对苏翰然有意她是知道的,可她这个正妻还在呢,穆莲安要以什么身份进门? 不知该说些什么,白浣茹干笑了两声,“穆家的姑娘,总不能给旁人做小吧……” “自然是不能做小的。”冯兮兮接过话去,“但平妻也是妻,那可跟做小不一样。” 这边是相当不要脸的做法了,京城里头多少眼睛盯着,有点权势的人家那个不要脸面,便是私底下腐败的不像样子明面上端出来的也得堵住这悠悠众口,若不然光是口水就能叫人淹死。 “这简直就是荒唐……”白浣茹喃喃道,“便是穆家有此意,我家老太公怕是也不会答应。” “穆家若不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哪能叫人听到风声呢。”冯兮兮看着白浣茹,难得露出了哀戚的模样,“你可别忘了,穆家的嫡长女,如今可是宫里头的贵妃娘娘呢。” 若是冯兮兮不提,白浣茹还真要忘了穆家的这位贵妃娘娘了。实在是今上惠帝后宫里的女人太多了,他又不是什么专情的性子,得宠的美人就像那田地里的稻子似的,一茬接一茬,哪能叫人记得过来。 要是连穆贵妃都叫人说动了,那这事保不齐真能成。 穆贵妃就算是没有旁的千娇百媚的美人得宠,但她好歹也占了个贵妃的名号,手掌孔雀印。她若是想在惠帝面前吹吹枕边风,还不是易如反掌。 可莫要小瞧了这枕边风的威力,惠帝就算是被人架空了,但他依旧是帝王,朝堂上的大事他掌控不了,给一个臣子的家眷指个婚他还是说的算的。况且圣旨一下,哪还有回寰的余地?苏家还能抗旨不尊不成? 说这事荒唐,惠帝做的荒唐事情难道还少了,不差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更别说平妻这事虽说是丢人,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怕在惠帝眼里,这事苏翰然还要感激他才是,平白多得了个美娇妻,又多了个强大的岳家助力,哪还有比这再好的事情? 至于苏翰然愿不愿意,惠帝哪里会管这个。哪个男人不风流,送到嘴边的美人还不要,这是个傻子不成。 白浣茹越想越心惊,“嫂嫂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却是半点不知的。” “是我长姐告诉我的。”冯兮兮毫不避讳,“我长姐未出阁时与穆贵妃交好,前些日子贵妃娘娘传她进宫去说话,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我长姐想着这事怕是同你有大关系,又想着我既已嫁给你哥哥,就该为白家多考虑写才是。你是白家的姑娘,哪怕已经嫁了人,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白浣茹有些感动,“这次幸亏是有嫂嫂在,若不然我只怕是被打个措手不及才是。” “你跟我客气什么。”冯兮兮挥了挥手,“我虽传了消息给你,但解决的法子是半分都没有的,剩下的还要靠你自己才是。” “这便足够了。”白浣茹道,“剩下的事情哪还敢劳烦嫂嫂,这本就该是我自己解决的事情。” 第五十一章:惊雷 从安国公府回来的时候,外头落了雨,原想着雨落的不大,白浣茹想直接回府去就是了,却被冯兮兮拦了下来,硬是让人取了伞来叫白浣茹带着。 这雨果真就是越下越大,到了苏府的时候外头都已经是瓢泼大雨了,春庭将门帘掀起一道小缝向外看去,这么大的雨,若是直接出去只怕是连鞋袜都要打湿了。 正纠结着,就见一道纤长的身影穿过雨幕而来,是苏翰然举了伞迎了出来,大抵是想着她们出门没有备伞,冒雨回来别是着了凉,特地出来接白浣茹的。 春庭回头看了秋枝一眼,两人拿了伞跳下车,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给苏翰然让出路来。 然白浣茹从安国公府回来后就一直兴致不高,春庭几个私下猜测着,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只能是冯兮兮与白浣茹私下说的那些话出了问题。 主子的事情她们做下人的也不好过多议论,只能把自己本分的事情做好了不再给她家夫人添乱就是了。 等到晚上吹了灯歇下的时候,苏翰然像往常一般凑过来想要揽着白浣茹入睡,却被白浣茹推拒了。 苏翰然正要开口,就听白浣茹道:“夫君日日见着只有我一人,可是要厌烦了?” “夫人莫不是今日午间没有歇晌开始说胡话了?”苏翰然轻笑,“又或是,今日回去听见了什么闲话?” 白浣茹摇了摇头,又想到如今熄了灯,想来苏翰然是看不见她的动作的,便轻声道:“我只是想着,若你觉得腻烦了,那便趁早抬了几个你看着顺眼的......” 不等她说完,苏翰然的手指就抵在了她的唇边,“胡说什么呢,若是乏了就早些睡吧。” 都这个时候了,哪能那么轻易睡着呢,白浣茹轻叹了一声,叹息的声音夹杂在外面传来的落雨声里,显得有些萧瑟。 “遥竹,若是那日不是我,你可还会做出和今日一样的决定?” 白浣茹甚少喊苏翰然的字,这般倒叫苏翰然愣了一下。蓦的,苏翰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白浣茹恼了,锤了他几下才渐渐平息下来。 白浣茹一个闺阁女子,能有多大力气,苏翰然挨了几下便是知趣,搂过白浣茹,还觉得笑意压制不住。 平辈里面喊他字的自然不少,但不知为何,这两个字从白浣茹嘴里说出来,仿佛就是比旁人说的好听了许多。 又过了良久,白浣茹都以为苏翰然要睡着了,才听到苏翰然的回复,“若是那日不是你,我自然是不会沾上这些事情。” 因为是你,所以才愿意陷进来啊。 白浣茹整张脸都埋在苏翰然怀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却忍不住的扬起,但一想到今日冯兮兮同她说过的话,便渐渐冷静下来了。 “这事怕是由不得我们了......”白浣茹把冯兮兮同她说的那些话与苏翰然说了一遍,两人俱是沉默了一阵。 苏翰然略思考了片刻,道:“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这事穆将军怕是不知道的,要是他知道的话,由不得她们这般胡来。莫慌,先睡吧,这事有我呢。” 听苏翰然这么说,白浣茹便莫名安心了下来,一觉睡得极为踏实。 第二日久不出门的苏翰然果真就收拾整齐,向穆府去了。 真论起来,苏家和穆家还有些亲戚关系,若不然穆莲安也见不到苏翰然,更没有之后这些破事。 春庭几个自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只知白浣茹心情比昨日好上了许多,那便足够了。 等到苏翰然回来的时候,事情便基本已经尘埃落定了。 没过几日,穆家便传出了要为穆莲安挑选亲事的消息来。 听闻穆家这位四姑娘誓死不嫁,甚至还拿了剪刀来说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要不是穆夫人死命拦着,依穆将军的性子只怕是真要将穆莲安送走的。 穆家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都与苏家无关了。但即便是如此相与穆家结亲的人家依旧是一大把,不论穆将军的军功和兵权,便是只看如今宫里那位贵妃娘娘,上门提亲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至于穆家这位姑娘的品性如何,那重要吗? 冯兮兮亦给白浣茹送了心信来,说是穆家甚至有意于她娘家的两个哥哥。然穆莲安是什么德行,冯兮兮早就看的透透的,哪能叫穆家如愿。 随口扯了谎说是早就有亲事在身,左右人在边关,谁还能因为这事查到那狼烟四起的地方去不成? 谁能想到穆将军当真是盯上冯家了,当即就派了人去查,但边关遥远,此去一来一回说不定要花上多少时间,穆将军就是再着急,那也得耐着性子等着。 这些事情春庭只当是乐子听,穆莲安的亲事如何和她有什么干系,只要她家夫人好好的,就是说穆莲安去了宫里做皇后娘娘都和她半文钱都沾不上边。 彼时春庭正犯愁这屋子里湿气太重,北地原本是干燥的,但这接连几日的大雨叫春庭几个烦不胜烦,头一日才拿香薰熏好蓬松的被子,不过一两日潮的让人受不了。 “先是雪又是雨,这都是什么鬼天气。”秋枝嘟囔着,语气里是满满的不耐烦。 春庭也不大能受得住这种天气,往年的春日该是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时候,但今年的天气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原本想要举办宴会的夫人们,都只能歇了心思,想要等到雨停了再活跃起来。 这雨便断断续续的下着,便是有时只是绵绵细雨,也不曾有停下来的时候,实在是让人见了都心烦。 雨幕隔断了众人浮躁的心思,再带着雨滴里的湿气,春庭觉得自己都要在屋子里发霉了,再这么待下去只怕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打破眼下的平静的除了传到穆将军手里冯家的男儿尚未婚配的消息之外,还有一个叫人为之担忧的消息传开。 继雪灾之后,南唐再次迎来了沉重的打击,各地官员再次上书,涝灾爆发,各地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百姓的日子更难过了,哀声怨道。 惠帝依旧置之不理,可如今把持朝政的郭丞相却不能装作看不见,他不仅得看见,且还要有所做为,怎么也要叫民心安定下来才是。 郭丞相急得焦头烂额,谁知有言官趁这惠帝难得上朝的时候,上书弹劾郭丞相,而后一头撞死在了殿上。 鲜血将那盘龙的柱子染红了一片,惠帝懦弱,当时就被吓得晕了过去,接连几日高烧不退,宫里头的各位娘娘恨不得守在惠帝的床前寸步不离,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就当所有人都当惠帝熬不过去的时候,他自己又奇迹般的好转了,连太医都觉得不可思议了起来。 然而好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如同往日一样昏庸无能,鬼门关里走一遭半分不见长进,惠帝也委实是个人才。 京中便逐渐有流言说南唐连降两场灾祸,就是因为老天实在是看不下去惠帝的所作所为,降下天灾来惩罚他呢。 春庭听了这些个流言便觉得好笑,这哪里是惩罚惠帝,这分明就是折磨百姓呢! 没经历过最底层的生活的人永远无法想象在天灾面前日子过的会有多么的苦难,而恰巧,春庭是经历过的。 只不过她现在比大多数人要幸运,吃穿不愁,生活无忧,一时间春庭倒是不知道当年她娘把她从家里撵出来是好是坏了。 应当是好的罢,孙氏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春庭着想,她甚至位春庭留好了退路,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春庭走上了另一条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路。如若不然她会怎样?会因为接连不断的灾难而吃不上饭,会为了半个馍馍同燕妮打的不可开交,更有可能会因为家里没有口粮被老林头提早卖给村头的那个傻子。 眼下她拥有的,便已经足够了,既已有了安定的生活就不该再去奢望更多的了。 但春庭还是忍不住的想,她娘现在怎么样了?她二哥现在又如何了?二嫂呢?是不是已经给二哥生下个大胖小子了?可就算是这样她那小侄子也要被饿瘦了吧。还有蒙哥儿,蒙哥儿可比他爹他娘强多了,见了她这个小姑姑笑得可开心,但依大嫂那样的性子,怕是好好的孩子都要叫她教坏了。 心里惦念着事情,夜里睡得就不大好,就连做梦都能梦见孙氏饿的面黄肌瘦,伸着皮包骨头的手抓住她的衣摆,一遍又一遍地问她为何她过上了好日子却不管家人的死活了? 春庭夜夜都要惊醒几次,喘着粗气像是离了水的鱼,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春庭手里的积蓄是不少的,她也没有想要嫁人的打算,等到到了年纪,她便拿着这些钱,不论路有多远,都要回家去,把她娘接到县城里去,买座小房子,再开间铺子,足够她们娘俩嚼用的就行了。 这厢春庭还在幻想着以后的美好日子,那厢就传来消息,常山王起兵谋反了。 第五十二章:南下 春庭低头看着手里的绣棚,上面绣的是一枝桃花,用的绣线是浅浅的粉色,因为白浣茹说这样娇嫩的颜色合该趁着如今年纪轻多穿些才是,等到嫁了人做了妇人,穿的就都是些沉稳端庄的颜色了。 再年轻的女子深陷在内宅之中容颜也早早地消耗了去,空有一副皮囊又有什么用。 白浣茹说这话时是半开玩笑的语气,她自己也是被苏翰然捧在心尖尖上的,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原没有什么说服力的。但春庭是见过陈氏的憔悴,见过她娘深夜里独自垂泪的,深知这世上深情的男人能有几个,能叫自己碰上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 “这花绣的可真好看,不愧是春庭姑娘啊,绣工可真是没得说。” 耳边突然传来秋枝的感慨,春庭吓了一跳,嗔了秋枝一眼,把手里的衣裳从绣棚上卸下来,“自个拿去熨了,穿上我瞧瞧。” 衣裳是秋枝的,往年的四季衣裳也都是春庭帮着秋枝改的,今年亦是如此,秋枝便高高兴兴地拿了衣裳,见春庭还坐在原处发呆,便问道:“你这些日子总是瞧着闷闷不乐的,可是心里有什么事憋着?同我说说?” 春庭蹙眉,“你可是听说常山王起兵的事情了?” 听春庭提起这事,秋枝忙四下看了看,见门外没人过来,仔细地关了门,才回道:“怎么说起这个?你可真是,平时见你不声不响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开口就要吓死个人,这哪是咱们能谈论的事情?” 常山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起兵,锋芒直指郭丞相,半分不提惠帝的荒唐行径,且来势汹汹,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行至袁州一带。郭丞相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命穆将军领兵去拦截常山王。 也是难为穆将军一把年纪了,旁人都在颐养天年,他却要披上盔甲出征,偏这次还不是因为边关战乱,是南唐自己内斗了起来...... 但另外几位有资历的将军早早地就各自散开,唯有穆将军留在了京中,剩下的又都是资历尚浅的小将,又或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草包,郭丞相如何能放心叫他们领兵出征? 穆将军一走,穆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哪还有心思去理会穆莲安的婚事,女儿就算是再受喜爱,也不敌丈夫在她心里的位置。 毕竟女儿没了就没了,她又不止一个女儿,但丈夫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她还能依靠什么?儿子?只怕那几个小子的心早早的就长到媳妇身上去了,哪还顾得上她这个当娘的。 秋枝敲了敲春庭的脑袋,“莫要再提这个了,便是起了战乱也暂时与我们没什么干系,过你的安稳日子就是。” 春庭却不这么觉得,若是真的起了战乱,那是掩耳盗铃就能混弄过去的呢,没见如今京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当今这个时节,谁敢做出头鸟? 可她又只是个见识短浅的女子,先是困于深山,后又是困于内宅,对这天下局面了解甚少,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其中关键,只能把所有思绪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这一片春色之中了。 待到逸竹院里的木槿开的正好的时候,穆将军班师回朝,常山王于战乱之中被刺,战乱平息,南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然这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常山王只是个引子,各方势力如今都开始蠢蠢欲动,都在盯着如今惠帝屁股下面坐着的那把椅子。 苏老太公看得门清,手中棋子落下,伴着一句:“叫你媳妇收拾东西吧,该离开这糟心的地方了。” 因为苏老太公这一句话,苏家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准备收拾行囊南下。 苏家发源于江南一带,祖宅在淮阳,在京中到苏翰然这才算是第四代,故而此次苏老太公干脆就下了决定,回淮阳老宅去,免得来趟京中这一滩浑水。 只是淮阳离京都甚远,此去少说也要三四个月的路程,带上哪些仆从物件,都要白浣茹仔细打点挑选,京中的宅子留哪些人镇守也要早些定下来。这般下来逸竹园里的几个姑娘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了,全都在为南下做准备。 好在苏家就只有三个主子,倒也是少了许多麻烦。 最后定了依旧是春夏秋冬琴棋书画八个随行,另带了环晴一家并三个婆子,苏翰然和苏老太公那边的人手是他们自己定的,白浣茹只等他们把人报上来便没说什么。 白浣茹是动作利落的,不过半个月就将这些事情都理顺了出来,苏翰然也定下了随行的护卫。既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一行人也不拖沓,即日便启程了。 苏家的马车还算宽敞,坐下四五个人绰绰有余了,春庭几个便两两一班,轮换着在白浣茹身边伺候着。 苏老太公年纪大了自然是不能骑马的,便自己占了一辆马车,他还不乐意叫人在身边伺候着,身边那个小厮叫他赶到了外头跟车夫一并坐着。苏翰然却是没这么好的待遇,他也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便是日日纵马虽是略显疲态,但也没什么大问题。 马车里东西备的齐全,角落里头还设了小几摆了个哥窑铁胎的祥云纹香炉。秋枝原是想带了白浣茹用惯了的那只青瓷的三足小香炉出来,但冬茧听了,想着马车上未免会有些颠簸,便换了这个来。 虽说并不急着赶路,但日日待在马车上,便是物件备的再齐全,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适应,白浣茹更甚,出来不过五日,就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 苏翰然见了便起了想要就近找一处休息几日的心思,白浣茹知道后自然是阻了他,只说是略有些不适,没什么大碍,若她真坚持不住,自然回提出来,如今才出来这几日,这就停下休息,那往后只会更难走。 见她这样讲,苏翰然也不再坚持,只是略放慢了行进的速度。 苏家此时南下的确没赶上什么好季节,如今是初夏,路上三四个月的行程,一年里头最热的时候全都在路上了。况且冰又不似炭那般容易储存,便是热得受不了也只能硬挺过去,车上倒是有放冰盆子的地方,但到时候上哪找冰去? 春庭坐在车上看着白浣茹捧着一卷书,又看了看身边昏昏欲睡的秋枝,再想一想如今才刚刚启程,往后还有不少日子要这么熬下去,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听说北边已经骚动了起来,北地大多荒凉,南唐的藩王的封地在北地的少之又少,众人如今的目光都盯着几个藩王的动作,倒是疏忽了北边,这般下来便叫有些东西在暗地里酝酿起来了。 但眼下春庭只是犯愁该如何打发这路上的无聊的时光,针线活她都要做腻了,且如今也没什么需要她做的,坐在车上盯着从香炉里冒出来的氤氲的香气都能看上半晌,偶尔掀开帘子向外头看看,看着路旁的书木向身后移去也能叫她看上半天。 秋枝更是坐不住的,她是个爱打听消息说闲话的,但如今人在路上,她上哪找人同她扯闲的?日日能做的事就只剩下个睡字,也就在白浣茹身边伺候的时候能略清醒些。 又过了几日,白浣茹却是精神越来越不济,前几日还能看看书卷,如今整日吐得昏天暗地,春庭几个原只当她是坐不惯马车的。虽白浣茹往日里出行没有这般过的,但她一个闺阁女子何时走过这么远的路? 倒是环晴看着白浣茹这般若有所思,提议等到到了下个城池还是找个大夫来给白浣茹瞧瞧才是,若不然这般下去总不是办法。 白浣茹也是实在是撑不下去,就应了环晴的话,等到他们一行人找到落脚的地方后,第二日没有急着上路,而是派人去城里寻了个大夫来为白浣茹把脉。 老大夫背了个箱子步履蹒跚的爬到客栈的二楼,给白浣茹请脉的时候也是一幅慢悠悠的样子,看得连苏翰然这种沉稳的性子都忍不住极了起来。 老大夫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朝着苏翰然说了句:“恭喜恭喜,夫人这是喜脉啊。” 苏翰然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老大夫说的是什么,脸上的笑意逐渐收不住,连叫了几声好,又让人包了厚厚的红封给那老大夫。 白浣茹亦是十分震惊,她怎么也没往这上面想,要不是环晴提起她只怕是还蒙在鼓里。白浣茹抚着小腹,心下一片柔软,这是她和他的孩子,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给了众人这般大的惊喜。 这些日子众人都在忙着南下的事情,白浣茹的小日子没来竟也没人太过关注,若不是有个生育过的环晴在身边跟着,这事还不一定要什么时候被众人发觉。 只是白浣茹如今有孕在身,行程便显得更加艰辛了起来。苏翰然本就有想要停下休整的心思,这般一来,就叫他直接下了决定,先休息几日,等到白浣茹好些了在启程。 第五十三章:路程 自白浣茹有孕后,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就比往日更谨慎了起来,就连马车里都多添了几个软垫,尽力叫白浣茹能觉得舒坦些。 行程已经到了不能再耽搁下去的时候了,他们在城中停留了不过三日有余,城中的流民就比他们入城时多了一倍还要多。 这些流民大多是从北边来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从客栈的窗子往外看就能看见街上有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流民聚在一起,甚至连暂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露宿街头。 春庭往往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她也曾像这些流民一样狼狈过,从深山里步履蹒跚地走出来,身上只有几个干馍,身处寒冬,想要找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待到好不容易走到能看到希望的地方,现实又给了她当头一棒。 街边被母亲牵着的孩童正看着对面的面摊流口水,街上有人纵马而过,那位母亲连忙将孩子揽在怀里,就连扬起的尘烟都被挡在背后。 春庭别开视线,不再看街上的光景,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马上就要启程了,她没那么多时间在这感慨世事无常。 夏芸和冬茧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掺了已经带上了帷帽的白浣茹下楼,马车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白浣茹踩着小凳上了车,夏芸和冬茧也跟了上去,春庭和秋枝是早就上了后面的马车的。 苏家的马车外面看着极为简朴,从外面看与寻常人家的马车没什么两样,只是里面布置的精细罢了,且白浣茹如今有身孕在身,苏翰然更是下了大手笔,单看内箱说是奢华也不为过了。 春庭想着几个小丫鬟挤在后面的马车里头实在是憋屈,若是她没跟在白浣茹身边的时候就招了两个来到自己的马车上,往前在苏府时都是自己身边带着的,难得有比春庭年纪小的,自然是会多照看些。 秋枝是没什么意见的,她若是醒着的时候还能拽了几个小的说说话,权当是解闷了,何乐而不为。 书木动作慢了些,才一只脚搭到马车上,车队就已经缓缓前进起来了。春庭连忙伸手去拉书木,见小姑娘稳稳当当地站到了车上才舒了一口气。 扬起的车帘再度落下,趁着这个间隙春庭匆匆地向外瞥了一眼,那对母子还站在原地,小孩子指着对面的面摊哭闹着,母亲低下头轻声哄着,抬手将被风吹乱的乌发别在耳后,抚摸着孩童的动作也是极为轻柔,想来是位温婉妇人。 视线被阻,春庭回过头,看着刚刚坐好的书木,笑着问了几句可是磕到碰到没。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秋枝很快就睡了过去,书木和画屏倒还算是清醒,但也是沉默不言。这一路上委实没什么好谈论的,不过就是前面是哪座城池,还有几日能到罢了。 春庭也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还回放着方才看到的那一幕,离的太远她听不到,但妇人的神态渐渐地与她记忆深处孙氏同她讲话的样子重叠,母亲轻柔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 “五丫头,你少去听你张婶子她们嚼舌根啊,娘给你留了一块米糕,别叫你三姐瞧见了,快去吃。” 恍然间,就过去了四年,四年来陪着她的除了她娘临行前塞给她的这对镯子竟连个能叫她寄托挂念的物件都没有。 有得必有失,这世上能有谁的人生是绝对圆满的,现下这般已经足够好了,至少她不必像街上的流民一样为了生存而逃亡,为了填饱肚子而殚精竭虑。 趁着旁人没注意的时候,春庭悄悄地抬手将眼角的泪抹掉,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白浣茹这几日除了精神有些不济,其余的到都还好,饶是路上饭食算不上太好,也依旧没叫自己再瘦下来。 苏翰然吩咐把行程放缓,一直没有再停留在某一处过久的时候,这般下来行进的速度虽算不上快,但等到将将要入冬的时候也该到淮阳了。 路上的日子到底是苦造无趣的,虽如今战乱尚未摆到台面上来,但各方势力早就蠢蠢欲动,如今还在按捺不动,只不过是还没人做这个出头鸟罢了。 且,除了几位藩王之外,其余都是野路子,只有两三个刺史圈地为王勉强算的上是个人物,其他若是真叫他坐上那个位置,怕是连如今的惠帝都比不上。 朝代更迭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南唐至今已延续近二百年,至惠帝这一代已是第八代,杜家的皇帝算不上长命,但也算不得短命就是了,活上四五十年不是问题,靠着祖上打下来的江山,只要不出什么大错,安安稳稳在那椅子上坐个十几二十几年没什么太大问题。 许是南唐安稳太久了,盛极必衰大抵就是这个道理,这世间有太久没经历过动荡,如今便到了南唐该大伤筋骨的时候了。 又向前行进了几日,春庭隐约发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路上的流民且不论,如苏家这般整齐的车队也多出来不少。直到在驿站里见到了巩昌侯夫人,春庭才隐约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京城里的人家,如今南迁的亦不在少数,只是苏家走的早些,其余都有哪家也离开了京城,春庭便是不大清楚了的。 至少安国公府是没有动的,安国公府在京中的根基太深,此番若有大动必定要伤筋动骨,这般来看还不如留在京中稳妥一些。便是改朝换代了又如何,百年世家依旧是百年世家,那把椅子上坐的是谁对世家来说倒显得没那么重要。 如今虽说是白义依旧坐在安国公的位置上,但白朗清已经成年亦已成家,白家大多数的事务都是白朗清在打理。白义其余的几个儿子都拿不上台面,最后还是要靠白朗清撑起白家。 佟姨娘倒是想要她的儿子继承家业,但也不看看她这几个儿子都是什么德行。她辛辛苦苦跟陈氏斗了大半辈子,倒是抓住了男人的心,却忽略了几个儿子,经营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白费功夫。 白家如今是白朗清掌家,中馈也全交到了冯兮兮手里,夫妻同心,白家如今就像个铁桶一般,就算有一日京城沦陷,想来也没有哪个想不开的硬是要将白家攻下来。 既碰见了巩昌侯一家,难免就要寒暄一阵,男人只见无非就是把酒言欢,女眷们聊些家常也就罢了。 唐禾凝见了白浣茹格外的兴奋,拉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唐禾凝本就是巩昌侯的独女,上头又有哥哥宠着,小姑娘娇气些也正常。一路上又没有玩伴,难得见了与她年岁相仿的白浣茹,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 春庭记得,这位唐姑娘虽娇气些,但为人还是很和善的,算得上是好相处的主,且白浣茹愿意与她交好。 论其辈分来,巩昌侯算的上是苏翰然的长辈,但总不好叫苏老太公出来待客,眼下这个时节又与以往不同,谁还能顾得上这些虚礼。 巩昌侯离京的日子比苏家晚些,对京中如今的局势也就了解的更多一些。如今除了白家和几个在京中根基较深的老牌世家,剩下的人家基本都已离京,或是南下,或是北迁,京中早已不复往日繁华了。 听闻惠帝的身体也大不如往日,自从那次他晕厥后,身子便一日日衰败了下去,本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如今看来,怕是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然惠帝的长子如今才不过三岁,便是来日即位也不过就是另一个惠帝罢了。 翌日,苏家众人照常启程,巩昌侯却是决定留下修正几日,唐禾凝依依不舍的同白浣茹告了别,目送着苏家的车队走远才回道驿站去。 春庭今日不必跟在白浣茹身边,窝在后面的马车上昏昏欲睡,才睡实便觉得马车猛然一顿,春庭没有防备又坐的离车门近了些,险些被甩出去。好在秋枝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春庭。 春庭撩开门帘向外看了看,扬声问赶车的车夫:“这是怎么了?怎么停了下来?” 车夫也是一脸为难,“我也不知道前头出了什么事,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下,不得已才停的这样急,姑娘可是有事?” 春庭在的这辆马车坠在车队后面,便是伸长了脖子也瞧不见前头发生什么了。秋枝向来是好奇心重的,这样一来哪还坐的住,不等春庭反应过来就跳下了马车,一边跑一边回头道:“我去前头看看夫人如何了,顺便瞧瞧发生了什么事情!” 春庭想要去拦,可秋枝跑的快,一眨眼就跑出两辆车的距离去,春庭心急,可车上还有两个小的,她自然是不好离开跟上去的,只能坐在车上等秋枝回来。 可等到车队已经前进了也不见秋枝的身影,春庭心急如焚,在车厢里也坐不住,便站到了车夫身后,想要看看秋枝跑到哪里去了。 春庭正急着,就听见秋枝的声音遥遥地传来:“春庭,拉我一把!” 第五十四章:落马 春庭伸长了手,才勉强握住秋枝的手,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拉到车上来。好在车夫见秋枝没有上来没把车赶得太快,秋枝上来的还算轻松。 秋枝气喘吁吁地坐下,春庭锤了她几下,“你疯了不成?也不说一声就往下跳,若是真赶不回来怎么办?” “我算好了时间的,哪会回不来。”秋枝无所谓的挥了挥手,“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去前面瞧见了什么?” 春庭无奈,“那你瞧见了什么啊?” 秋枝喘匀了气,渐渐严肃了下来,“前面有几辆破败的马车,瞧着应该是遭人劫了留下的。这一带怕是不大太平,这几日是要加快速度赶路了。” 如今这个世道,落草为寇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人要是想要活命,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眼下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的时候,若是在这样僵持下去,怕是连史书上易子而食的事情都有人做得出来。 好在苏家的护卫虽算不得的多,但护住苏家这几个人也是够了的,大不了破财消灾也是种法子,只要人还活着,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没了便没了。 春庭略有些担忧,仔细看了看秋枝身上可有擦伤的地方,见人是完好无损的回来的才略放下心,“以后可莫要这般冲动了,你若真出了什么事,你叫柳妈妈怎么办?” “哪能呢,我心里自然有数的。”秋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娘现在怎么样了,现在也送不出信去,等到了淮阳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呢。” 前头留下的马车从外头瞧不出什么,里面虽被洗劫一空,但瞧着门帘的料子做工想来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大抵就是普通的商户罢了。依现在这些流寇的实力,想来手还伸不到世家身上来。 能叫人担忧的大概就是沾在车上的血迹了,但四周却没看见尸体,倒是让人没办法判断这帮流寇是不是要赶尽杀绝的。 既然没必要正面对上,那就加快行程走过这一段就是了,若是真拼起来,苏家未必会输,但苏家拖家带口,老人孕妇占了个全,自然是要稳妥为上。 原以为越往南走状况会更好才是,但一路上所见却并非如此。饶是南地比之北边较为富庶,但内里早就腐败不堪。况且几位藩王都在筹谋“大事”,哪有心思关心庶民过的如何。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连民生都不曾关注的君王,到头来能有什么好下场。南唐延续二百余年,惠帝之前的帝王虽算不上千古明君,好歹也是中规中矩做个合格的君王,至少在此之前南唐算得上是国泰民安。 春庭不懂这些,她怜悯那些遭受苦难的流民,但她也不是普渡众生的菩萨,她如今的确不用担心温饱,那不代表她有能力去救济别人。 她只能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留在夫人身边尽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秋枝经此之后老实了不少,又恢复了往日昏昏欲睡的状态。倒是环晴日日跟在白浣茹身边,终于是撑不住倒下了。 环晴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操劳过度,路上歇息的又不好,一时间病倒了。 环晴的孩子原是从随行的婆子里面挑了一个出来帮她带着的,她哪里有时间照看孩子,如今病了就更不能够了。白浣茹干脆就吩咐拨了几个小的轮番去帮着那婆子带孩子,空出来的地方叫春夏秋冬不当值的去委屈一下,春庭她们原本住的那辆马车空出来叫环晴去写歇着,车里留一个照看环晴。 路上也不好找大夫,走的又急,环晴好起来的就慢了些,每日都昏昏沉沉的。春庭几个轮番在车上熬了药给她灌下去,车里弥漫着草药的味道,环晴的身子总算是有了些起色。 环晴怕春庭几个也跟着熬坏了身子,硬是强撑着一口气让自己好了起来。但白浣茹依旧是担心她,便叫她多休息几日也无妨。 若是春庭和秋枝不当值,多是秋枝留在环晴那边,春庭去和几个小的挤在一起。春庭往前在家的时候一家人挤在一张炕上的时候都有,更何况如今的状况都已经好很多了。春庭惦念着秋枝虽是家生子,那也是柳妈妈家里捧在手心上长大的,怕是受不得这般的,环晴那边怎么说也宽敞些。 又这般行进了几日,春庭正教琴笛几个打络子,却听见外面传来兵戈相见的声音。 春庭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马车上,而后隐约听见了男人的闷哼声。马车还在行进,外面的车夫扬声道:“几位姑娘坐稳了!” 马车突然加速,春庭几人不可抑制的向后倒去,春庭扒住车壁,才没叫自己摔倒。 春庭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总归不是什么会叫人觉得愉快的事情就是了。此番情景八成是遇见山贼了,且不是普通的流寇。 春庭不大确定方才听见的那声闷哼是苏家的护卫还是来劫路的贼人,思绪纷乱,也理不出个尽头来。 身后的几个小姑娘瑟瑟发抖,春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亦克制住了想要撩开帘子向外看的冲动。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外面的打斗声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春庭看到了身后几个小姑娘眼里的疑惑,这里面她最年长,即便她自己还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春庭安抚了她们几句,鼓起勇气掀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然,春庭一抬头便对上了车夫死不瞑目的样子,一双眼睛正对着春庭,春庭猛然将帘子放下,退到车厢里大口喘着粗气。 棋语凑了过来扶住春庭,关切的问道:“春庭姐姐,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春庭稳住自己还在颤抖的手,想要扯出一个笑容来,可一想到车夫的样子,脸上的笑意便僵到一半,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挂在脸上。 “没事,你们在车厢里,不要向外看,我去夫人那瞧瞧。”春庭抹了把脸,飞快地撩起帘子闪身出去,不想叫车里的姑娘看见外面的景象。 小心翼翼地绕过车夫的身体,这才看清外面如今是什么景象。 车队已经停住了,地上有尸体叠在一起,春庭强忍着胃里的翻涌,沿着车队内侧想要走到白浣茹在的那辆车上去。 春庭有些腿软,地上又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只能一点点向前挪动。可才走过一辆马车,车队就毫无征兆地前进了起来,春庭连忙回头看自己原本待的那辆马车,纠结了不过片刻,咬咬牙转身向马车跑去。 车夫已经没了,要是想赶上前面的车队,总不能靠车里那几个小姑娘。春庭也顾不上地上有多污秽,一路跑过去,谁知还没碰到马车,那匹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嘶鸣一声自己向前奔去。 春庭愣在原地,不过片刻马车就从她面前呼啸而过,扬起的尘烟扑了她一脸。 车队转眼就走出去好远,春庭正要去追,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车队已经看不到了,这声音自然不是车队传过来的,那会是什么人? 春庭偏过头,来不及多想,路边就是树林,只要跑进去,被人发现的几率就大大减少,不论来的是敌是友,此时先藏起来才是上上策。 脚下一空,春庭觉得脚腕处传来一阵剧痛,身体不稳,便倒在地上。春庭咬咬牙滚到了身侧低矮的灌木丛里,伏在地上将自己的身形掩藏起来。 马蹄声渐进,春庭连抬头都不敢,听见那队人马停在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他娘的,连个士族小白脸都解决不了,老子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不是苏家的人,八成便是山贼了...... 春庭摒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听见他们在附近走了走,脚步声马蹄声杂乱的混在一起,春庭也不知这些人会不会发现自己,更不敢想被发现后她会是什么下场。 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身着锦罗绸缎,落到了山贼手里...... 春庭打了个寒颤,静静等着这群人离去。如今已是傍晚,有凉风习习吹过,若是放在平日是该叫人觉得舒适才是,可春庭半分不觉得,甚至都害怕这风将自己身上的香粉的味道传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平息了下来,想来是那群山匪已经离开了。春庭却依旧不敢动,生怕那些人走的不够远,若是她此时冒然出去,就会被人发现。 也不知道夫人他们如今怎么样了,哦对,还有画屏那几个小丫头,那马发了疯,想来在马车上继续待下去也不会安全到哪里去,要是撞上前面的马车那就更糟了。 春庭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装着那只银镯子的荷包还在,春庭略松了口气。她身上还带了些碎银,现在想要去追车队已经不现实了,那她就只能靠自己走到淮阳去。 一个小姑娘,在这乱世中独自一人走到淮阳,太难了些。 春庭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就又听见有马蹄声靠近,心上一紧,手上一下失了力气又跌回了地上。 马蹄声逐渐靠近,停在了春庭身侧,而后春庭就被人拽着衣领从地上拽了起来。 不等春庭回头看来人是谁,就听见少年清越的声音传来:“我还当是哪来的野兔子,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 第五十五章:巧遇 春庭僵硬地回过头,看见了罗御脸上戏谑的神色,蓦的就送了一口气。 罗御把人拽到路上松手,“你不会自己走路的?还要小爷拽着你走。” 春庭被拽的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稳后又听见罗御这样说,但碍于身份,也只好扯出一个笑脸来,“见过小侯爷,劳烦小侯爷出手相帮......” 还不等春庭的话说完,罗御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你怎么没在你家夫人身边,在这路边草丛里躲着做什么?” 春庭尴尬地笑了笑,“回小侯爷的话,奴婢今日不在夫人身边当值,方才车队遭山寇拦截,奴婢不慎落下马车,怕山寇再回来,便先躲在这灌木丛里藏身。” “都遭了贼了你还笑得出来。”罗御翻身上马,“这山寇是打哪来的,共有多少人?” 春庭低下头弱弱地回了一句:“奴婢不知......” 罗御嗤笑了一声,打马向罗家的车队走去,“一问三不知,也不知要你有何用,还不跟上!” 被罗御一吼,春庭撇了撇嘴,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罗御后面。但她这两条小短腿哪里能跟得上四条腿的马,更何况罗御丝毫没有要等等她的意思,自顾自地往前走,春庭一路小跑过去才勉强跟上。饶是如此,依旧被罗御嫌弃了一番磨磨蹭蹭。 罗御停到了一辆马车前面,扬了扬下巴,“诺,上去吧。” 春庭愣在原地,手里攥着衣摆有些不知所措,这罗小侯爷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把她卖了吧...... “还愣着做什么呢,你傻了不成!”罗御有些不耐烦地吼道。 春庭一激灵,有些为难的看着罗御,“小侯爷,这不大好吧,奴婢,奴婢是苏家的下人......” 听了春庭的话罗御当真是被气的没了脾气,“小爷好心好意带你一程,不然你要靠你这两条短腿走到淮阳去吗?当真是不时好人心。” 春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还真是这么想的。 “不上就算了,当自己是什么宝贝疙瘩不成。”罗御扬鞭离去,留给春庭一个挺拔的背影。 春庭不知所措,春庭受宠若惊,春庭手脚麻利地爬上了马车。 马车里面还有三个姑娘在,见春庭上来离春庭近些的那个拿着帕子掩了口鼻,娇声道:“这位姑娘莫不是进山打猎了不成?怎么......”脏成这副样子。 春庭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眼下这副模样确实不大规整,裙摆处破了几个口子,身上又蹭了一身灰,头发也散了,不知道的还当这姑娘别是个疯子。 春庭没往里面去,就搭在马车的边上坐下了,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好在帕子还是干净的,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又伸手把头发拆下来,。春庭晨间的时候在鬓间插了几朵珠花,如今头发一乱,珠花都勾在了头发上,怎么拽都拽不下来,春庭疼的呲牙咧嘴,头发都拽选来一把,也就摘下来两朵。 终于有个姑娘看不下去春庭这般摧残自己,走到春庭身边坐下,将勾在春庭发间的另外几朵珠花摘了下来。 “这会车上没有热水,等晚上到了驿站再好好梳洗一下吧。”那位姑娘从车上的小柜中拿出一把梳子,将春庭打了结的头发梳顺,又飞快地把春庭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 春庭红着脸想要拦,“劳烦这位姐姐了,我自己来就行。” “车上没有镜子,你自己挽发也挽不好,不过就是顺手,没什么的。”姑娘笑了笑,“你是哪家的下人?瞧着是眼生的,往前没见过你。” “我是苏家的下人,我叫春庭,姐姐该怎么称呼?”春庭也笑着问了一句。 “叫我迎香就是了。”迎香又端出一盒点心来,“这都过了晚膳的时间了,你怕是没用晚膳吧?吃些垫一垫肚子。” 春庭感激涕零,不过萍水相逢,或许到下一个驿站就能见到苏家的车队了,迎香却对她这般细致,当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下去的时候,罗家的车队加快了速度进了城。此地已是三川地界,从京城到淮阳的路程到此地算是过了十之三四,三川也算的上是南唐较大的一座城池,若是苏家路经此地,八成是要在此驻足的。 罗家亦然,罗御进了三川后便直奔驿站而去,果不其然,在驿站碰见了苏家的人。 苏翰然见到罗御后也是惊讶了片刻,庆安侯府动身本就比苏家晚上许多,却不想能在这里遇上。 “舅舅没同你们一起走?”苏翰然见只有罗御在,便问道。 罗御拍了拍苏翰然的肩,“我们进去说。” “哦,对了。”罗御走到一半,“我在路上捡到个丫鬟,我瞧着像是表嫂身边的人,就顺手带回来了。” 苏翰然自然是记得春庭长成什么模样的,白浣茹方才还因春庭没跟在车队里哭了一场,他原是想派人回去寻一寻的,谁知竟是叫罗御带了过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此时的春庭正被秋枝抱在怀里动弹不得,秋枝在她耳边嚎啕大哭,宛如一个没长大的孩童一样,哭得春庭觉得耳边除了秋枝的哭声便没有旁的声音了。 春庭抚了抚秋枝的背,安慰道:“你快莫要哭了,哭的我耳朵都疼了,我还要去夫人那报平安,你这般拦着我我还怎么动弹了。” 秋枝这才抽抽嗒嗒地放开春庭,“夫人好生担心你,你快去吧,莫要叫夫人再担忧了,大夫说了夫人如今不好思虑过多的。” 春庭胡乱点了点头,走到白浣茹的房间前轻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环晴,见到春庭后瞪大眼睛,也顾不上规矩如何了,回身颤声喊道:“夫人,是春庭,春庭丫头回来了!” 环晴把春庭拉进屋子,绕着她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见小姑娘只是身上的衣裳破了些,连头发都梳的整整齐齐,一颗心便放下了一半。 那帮山寇可不管你这个姑娘家有多大,便是七八岁的**那群没有礼仪道德的东西都下得去手,更何况是春庭这般娇滴滴的小姑娘,环晴根本不敢想要是春庭落到那群人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这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 好在小姑娘现在俏生生站在她面前,一双杏眼还想以前那样亮亮的,笑起来的时候都叫人心情跟着舒畅了起来。 白浣茹方才哭了一场,早就乏了,这会原本都已经想要歇下了,听见春庭回来的消息哪还有半分睡意,披了衣裳坐起来,叫冬茧去唤春庭进来。 虽说知道春庭已经回来了,但不亲眼看见白浣茹哪里放得下心,见春庭完完整整地站到自己面前,没缺胳膊没少腿,精神也尚可,便叫她过来问了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春庭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同白浣茹讲了,听到罗御的时候白浣茹的表情变了变,但也没打断春庭的话,静静地听她讲完,而后问道:“你可知道小侯爷是怎么发现你的?” 白浣茹这便把春庭问住了,春庭面露疑惑,“奴婢也不知小侯爷是怎么发现奴婢的。” 她当时藏在那个灌木丛里,连山匪都不曾发现她,怎么罗御就见到她藏在那里呢。 春庭百思不得其解,白浣茹也不再这个问题上过多追问,“回去歇着吧,今天你也累到了,记得明个给小侯爷道谢去。” 便是白浣茹再怎样不想春庭和罗御有过多的接触,这次都算的上是救命之恩摆在这里,于情于理春庭都该去给罗御道谢。 春庭应下后便退了出去,她如今这副模样是不好再留在白浣茹身边伺候的,且她这一日里担惊受怕,的确是累极,直接就去了秋枝在的那间房间里。 刚进屋就见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秋枝坐在那等着她,见春庭进来指了指桌上的面,“我方才去后厨叫人做的,你快吃吧,一会该凉了。” 春庭连午膳都没吃,被罗御好心带回来的时候只吃了几块点心,偏那点心还是旁人的,春庭也没好意思多吃,这会确实是饿的不行,跟秋枝也没什么好推拖的,直接坐下就开始吃了起来。 “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秋枝道,“你今天可都要吓死我了,画屏那丫头哭哭啼啼地来找夫人说你丢了,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春庭将嘴里的面咽下去,“方才急着去夫人那边没问你,画屏那几个小丫头怎么样了?我记得她们车上那匹马是受了惊的,可有伤到的?” 提起这个秋枝便来了兴致,“都没什么事,说起来倒是棋语那丫头,另外两个腿都吓软了,她倒是出来把那马控住了,若是她不出来,那几个丫头这会怕是都要伤到。” “没事便好。”春庭将最后一口面吃完,去几个小丫鬟的屋子里看了一眼,而后打了水梳洗,又与秋枝说了几句话,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修整 时已入夏,天亮的也比往日早了许多,外头天才蒙蒙亮秋枝就醒了过来,往日她哪有起的这般早的时候,但今日自然是不一样的。 春庭昨日担惊受怕,在荒郊野外独自强撑了一下午,早已是筋疲力尽,昨个沾到枕头就睡过去了,这会还未醒,只怕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夫人那边今日轮到她们两个当值,好在夫人是和气的主子,应当是能体谅春庭的。 今日只有秋枝去当值,小姑娘轻手轻脚地把房门关好,然后朝着白浣茹的房间走去。 环晴见只有秋枝来,心下释然,把人拉进拉进外厢,压低了声音道:“夫人还没起,到这边来说话,外头没放冰盆子,在这待会。” 秋枝也不推脱,坐在一旁的杌子上,四下看了看,“怎么不见冬茧姐姐和夏芸姐姐?” “我叫她们回去歇着了。”环晴倒了杯茶给秋枝,“在这边歇着也不舒坦,左右我也睡不着了,干脆就叫她们回去歇着,也安稳些。” 茶是浓茶,喝了能提神,秋枝谢过就听环晴又问道:“春庭可是还没醒?昨个她是真被吓到了,跟夫人说话的时候都是磕巴的。那丫头往常也是个不愿意寻思事的,瞧着心大的很,什么时候见她这般过。” “是还未醒。”秋枝回道,“夜里睡得也不安稳,我瞧着像是魇着了。今个也不急着动身,便让她睡一会吧。环晴姐姐不去看看康哥儿?” 康哥儿便是环晴的儿子,环晴自启程南下大多数时间都跟在白浣茹身边,得知白浣茹有孕后更是离不得。白浣茹身边一水全是青涩的小姑娘,哪里懂妇人有身孕该注意些什么。 林管事也是忙的脚不沾地,腾不出时间来管儿子,帮忙看着康哥儿的嬷嬷打趣说要是再见不到爹娘怕是都不记得爹娘长成什么样了。 “哪里有时间。”环晴叹了口气,“等到了淮阳便好了,这些日子就辛苦些吧。你若是撑不住就点个小的跟在身边帮衬着就是了,我看除了棋语旁的也都没什么大事。” 秋枝和环晴闲聊着,听见屋里有动静,便都收了声进去服侍了。 白浣茹醒的早,春庭却不然,一直到天色都暗了下来都还没醒。 春庭迷迷糊糊的,刚微微一动,身边就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在一片暮色中显得格外清脆。 春庭睁开眼,看见的却是一片尘土,视线上移,是交错在一起的树枝,上面还有新长出来的嫩绿的叶片,有风吹过来,抚在脸上痒痒的,却叫春庭心头一惊。 突然有人从身后伸过手来,一把抓住了春庭的衣领,春庭吓得惊叫了起来。 “你这是又魇着了不成?” 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春庭眼前的景象渐渐消散,重新映入眼帘的是一顶青布的帐幔,一侧头,就见秋枝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我这是睡了多久了......”春庭一开口,嗓子便嘶哑的不行,说话宛如老妪一般。 秋枝倒了盏茶递给春庭,“喝盏茶润润嗓子,您可是睡了一整日了,原想着叫你起来吃点东西,刚碰到你你就叫嚷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春庭一口气喝了三盏茶才觉得好了些,愣愣地坐了一会,才说道:“今日不是我当值?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还当值呢,您瞧瞧外头,天都黑透了。”秋枝无奈,“厨房给你温了粥,我去给你取来,外头有热水,你自个先梳洗着。“ 春庭愣愣地点了点头,僵着手脚下地,拧了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这才觉得清醒了些。屋里头有铜镜,照出来不抵原先在府里那柄水银镜照的清楚,春庭随意把头发扎了起来。 睡了一天出了一身的汗,春庭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觉得身上清爽了些,安安稳稳做在凳子上终于觉出饿来。 好在秋枝回来的快,春庭喝了三碗粥才算是饱了,看的秋枝目瞪口呆,怕她积食,硬是拽着她在屋里走了好几圈才放了她。 秋枝一个人当了一天的值,虽说白浣茹不是什么刁钻刻薄的主子,但有孕在身难免还是有些难伺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又要把春庭从床上拉起来,此时已是累的不行。可春庭睡了一日,这会再让她睡哪还睡得着,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秋枝聊天。 苏家经此一遭自然是需要修整一番,又恰巧遇见了罗家的人,具体要停留几日便说不定了。 “夫人叫你明个拎了礼盒去给罗小侯爷道谢,不管让人家见不见你,面子上的礼数不能差。”秋枝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却还强撑着跟春庭说话。 春庭轻声应了,再偏头看秋枝,就见她已经睡熟了。 春庭蹑手蹑脚地起身,往白浣茹的房间走去,敲门的时候也不敢下重手,木门被推开一条缝,琴笛揉着眼睛探出个脑袋来,嘴里说的话也是含含糊糊的:“春庭姐姐,你怎么来了......” 春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闪身进屋,见外厢就琴笛一个人,轻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 琴笛这会也清醒了些,“环晴姐姐太累了,夫人叫她回去歇着了。” 春庭点了点头,“你也回去歇着吧,今个我在这守着,回去睡个安稳觉。” 琴笛一愣,而后便乖巧的收拾了东西,悄悄地退出去了。 等琴笛出去后,春庭也没去榻上歇着,找了张椅子坐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夜里白浣茹起了几回身,苏翰然这两日没在白浣茹这边守着,苏家的车队受伏,苏翰然有不少事情要处理。白浣茹身边是不缺丫鬟婆子的,她自己又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纠结。 见是春庭在守夜,白浣茹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了两句晚上多多少少睡一会,要不然第二日还是没精神。 翌日,春庭刚服侍白浣茹用完早膳,就见环晴拎了个四色的点心礼盒走了过来,白浣茹示意春庭跟着,春庭便知道这是要去罗御那边走走面子上的礼数去了。 但罗御能带她一程,春庭心里自是感激不尽,这事往小了说,是罗御举手之劳,但往大了说,便是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一个小姑娘,在乱世里独子存活下来的几率能有多大,只怕是走不到三川路上的那些流民都能把她吃了。 春庭的确是该好好的给罗御道个谢才是。 甚至怕春庭说错什么话,白浣茹还派了环晴跟着,环晴最是稳妥不过的,且罗御本身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春庭性子直又不愿意动脑子,怎么着也得放个人看着她。 谁知此去连罗御的面都没见着,是迎香出来接待的。 “我家夫人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春庭姑娘不用太放在身上,便是路边捡到个阿猫阿狗我们少爷也是乐意带上一程的。” “我家夫人还说,少爷心善,又年纪小,有时候难免糊涂些,该和什么样的人亲近,不该和什么样的人亲近未免分不清。” “不过没关系,少爷分不清的东西,我家夫人看的门清。这礼盒我就代少爷收下了,二位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没得又被车队落下,到时候可就不一定这般走运了。” 此次南下庆安侯府是罗御带队先行,庆安侯留在京中善后,庆安侯夫人跟着罗御这队先行南下,那日春庭在车上碰见的都是庆安侯夫人身边的丫鬟。 但迎香这番话说得委实有些过了,不论是庆安侯夫人的原话也好,还是迎香自己添油加醋也好,把白浣茹身边的大丫鬟贬的一文不值,实在是不知道庆安侯夫人是怎么想的。 只有一点,庆安侯夫人不乐意叫罗御和春庭搭上什么干系,白浣茹亦然,这般看来二人倒是难得想到了一块去。 环晴脸色未变,将手里的礼盒递出去,“那便劳烦这位......” “迎香姑娘。”春庭难得适时地接上话。 “劳烦迎香姑娘将这礼盒送到小侯爷那去,我们也多不叨扰了,迎香姑娘也莫忘了替这丫头给小侯爷道声谢。”环晴笑着说完这些话,就领着春庭离去了。 等到了迎香看不到的地方,环晴才露出愤懑不平的模样出来,“当真是欺人太甚!” 春庭的确只是个丫鬟没错,怎么到了庆安侯夫人嘴里就成了那阿猫阿狗了?在她眼里下人就是个玩意不成? 环晴深吸了口气,“这事该回去禀了夫人才是。” 春庭拽了拽环晴的袖子,“环晴姐姐莫气了,同夫人讲这些做什么,夫人有着身孕正是劳心劳神的时候呢。况且人家说的也没错,没准就是举手之劳呢?这点事情人家都不放在眼里的,更何况人家小侯爷还能就差了那一盒点心不成?” “小爷我还真就差这一盒点心怎么了?” 春庭一回头,就看见身材修长的少年斜斜地倚在柱子上,见她望过来,还挑了挑眉头。 第五十七章:道谢 春庭怯生生地看了看罗御,又看了看环晴,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罗家的小侯爷缺那几块点心?说出去谁信,他想要什么样的点心没有,偏要这驿站里的厨子做出来的粗制滥造的点心?京中最好的七品斋的点心摆到他面前他都不稀罕瞧一眼,这会子发什么疯。 环晴笑了笑,领着春庭给罗御行礼,“小侯爷说笑了,若是小侯爷没有旁的事情,奴婢们就退下了。” “小爷什么时候跟你说话了?”罗御走到路中间,指了指春庭,“爷问你呢,点心呢?” 春庭无意识地往环晴身边靠了靠,“回小侯爷的话,点心,点心交给夫人身边的迎香姐姐了。” 春庭说的这个夫人自然指的是庆安侯夫人,罗御听后不知自己嘟囔了句什么,复又扬声道:“爷没收到便不算数,明个再拎了点心来,小爷等着你来道谢。” 说完,罗御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春庭和环晴在原地面面相觑。 “小侯爷这是,什么意思?”春庭迟疑着问了一句。 环晴努力摆出一幅处变不惊的样子,“小侯爷叫你明个拎了礼盒亲自去给他道谢。” 春庭深觉不可思议,若是罗御想要她道谢,方才说也无妨,若是想要那几枚点心,回去同迎香要就是了,何苦来为难她。 点心不要钱的吗?! 环晴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什么时候碰见过罗御这般难缠的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还在这愣着做什么,回去禀了夫人啊。” 白浣茹听了罗御的反应后若有所思,待到用过了午膳后才说道:“既然小侯爷都这般说了,我们也不好做那忘恩负义的人。明个我领着春庭走一趟,免得又遭人拦下来。” 春庭皱眉,“夫人还有孕在身,何必为了这一点小事劳动......” 白浣茹挥了挥手,“并非小事,她今日能下你的面子,来日就能下我的面子。况且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此次叫环晴与你一道去的确有些不妥,合该是我亲自出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春庭也不好再推脱,只能轻声应了, 第五十八章:重临 春庭还跪在地上,虽说现在已是夏日,但春庭依旧能感受到有丝丝凉意顺着膝盖的地方传了上来。春庭低着头不说话,但她依然能感觉到罗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无端就让她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罗御沉默了好半晌,才轻声道:“起来吧。” 春庭抬头去看白浣茹,见白浣茹轻轻点头,这才起身,又朝着罗御行了一礼,退到白浣茹身后去了。 白浣茹不再多做停留,扶着环晴的走便离开了,春庭自然紧随其后。 与罗御擦肩而过的时候,春庭不经意间瞥到了少年紧抿的嘴角,眼神还落在方才春庭跪在的那块地砖上。 来不及多想,白浣茹已经脚步飞快地走了出去,春庭也连忙跟上,将旁的事情抛在脑后。 庆安侯夫人走到罗御身边,看着罗御有些阴沉的神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实在的,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打量过自己的儿子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母子二人之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争吵,不知不觉间,那个梗着脖子同她顶嘴的孩子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半个头了。 “这驿站的点心做的还不如带来的厨子做的,你若是不想吃就给下人们分了吧。”庆安侯夫人淡淡的说了一句,便回到内厢去了。 罗御却还站在原地不曾动过,少年的身形挺得笔直,逆着光的表情晦暗不清。 罗御满足了吗?应当是满足了的,他想听那丫头同他说一句感谢,那丫头也说了,只不过是跪在地上同府上那些丫鬟们一般像念出固定好的台词一般说出来的。 他那知书达理的表嫂说得没错,他是主子,而她只是个下人,他做的是恩赐,无论如何她只有受着的道理,就像那日在湖边他明明看见小姑娘都要哭出来了,却还是抱着那个包袱跑远了。 罗御别过头去,瞧见了放在小几上的那盒点心,打开瞧了瞧,确实做的不怎么样。罗御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只觉得甜的发腻,梗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春庭却是如释重负,了了这么桩事情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环晴见了点了点她的额头,“莫要得意忘形了,没事做就回去做针线去,别学的秋枝丫头四处乱窜。” 秋枝恰巧从一旁经过,听了便颇不服气地嚷道:“我那怎么能叫四处乱窜呢,昨个我还叫厨房拿了牛乳给康哥儿做了糊糊吃,谁知道环晴姐姐今个就翻脸不认人了。” “小妮子嘴巴最不饶人。”环晴笑骂了句,“都别在这聚着了,夫人都嫌你们闹腾。” 两个女孩便笑嘻嘻地走了,谁都没注意拐角的黑暗处有一个少年静静看着她们不曾言语。 苏家在三川修整了三日,罗家亦然,等到第四日的时候两家结伴而行,罗御一行人亦是要往江南一带去的,只不过罗家的目的地是在绍陵,距淮阳不过两日的路程,怎么算起来都是顺路。 两家统共才两个女主人,却还是一人一辆马车互补干预,就连路上这般无趣也不曾说要到一辆车上来聊聊天。 倒是罗御时常被苏老太公拉去下棋,说是日日对着苏翰然那张脸早就看腻了,罗御生的好看,脑子也聪明,拉过来下棋最好。 第五十九章:遇难 春庭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阵剧痛从背部传了过来,春庭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没时间给她检查一下自己的伤势,忍着痛翻滚到一边的草丛里面去,才勉强没被马车从山上碾压过去。 耳畔有马蹄声呼啸而过,春庭甚至都能感受到马蹄扬起的尘烟扑面而来,被呛得咳了几声。春庭往路边爬了爬,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蒙在脸上,离的近了,春庭连地上青草的清香都闻得到。 透过草丛的缝隙望过去,两家的车队已经停下了一大半,另有一队骑着马的蒙面的汉子冲了进来,与车队的护卫厮杀了起来。 春庭看得胆战心惊,看着这群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小姑娘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最血腥的也不过是那日不小心见到的车夫的尸体罢了,屠杀的场面实在是太过刺激人的神经,即便是鼻腔里充斥着青草的清香,春庭还是觉得自己闻得到那种浓郁的血腥气。 春庭努力的伏在地上,唯恐有人发现自己,好在今日她穿的一件豆绿色的短衫,伏在草丛里也显得没那么扎眼,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都没人注意到她。 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刻着苏字的马车渐行渐远,春庭却没办法站起来跑过去追,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路上有人纠缠在一起,春庭没办法正大光明地站起来跑过去。 罗家的车队离的远,春庭看不大清楚,但苏家那几辆载着白浣茹和苏老太公的马车已经脱离了战圈,春庭略放心了些。 现在只要想想她自己该怎么脱身就好了。 春庭不敢站起来,怕一站起来就会有人发现她,只能一点点挪动。夏日的衣衫本就轻薄,春庭能清晰地感受到地上粗粝的石子划在胳膊上的感觉。 这个时候春庭未免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不是那种自小在深宅大院中长大的孩子,若是当时被甩出来的是秋枝,只怕连马车要压过去的那刻都躲不过去。 这些人离春庭都不算太远,春庭移动的速度堪称缓慢,不过动了一段距离,春庭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溅到了她脸上,抬手一抹,一抹猩红就映入了眼帘。 春庭实在是忍不住了,手撑在地上干呕了起来。场面太血腥,不适合她这个乖巧的孩子观看。 晌午没吃多少东西,只用了两三块点心,就连罗御送来的果子还不等吃到嘴里,人就被甩出了车外。春庭强忍住想要接着呕吐的欲望,把脸上的帕子扯下来胡乱擦了擦嘴,接着往原理战场的地方挪动。 厮杀的声音似乎离她越来越远,春庭仿佛看到了希望,更加用力地向前挪动。衣裳已经被磨破了,完全是靠血肉支撑在地上,除了背部方才砸到地上的时候的擦伤,只怕手肘的磨出来的伤比那个还要严重。 就在春庭以为自己能瞒过众人的眼睛逃出去的时候,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正巧是朝着春庭所在的地方冲过来的! 春庭停下了动作,一动不动,但来人似乎并不准备放过她一般,马蹄声越来越近,春庭以为那人要从她身上踏过去的时候,一阵大力落在了腰间,将她整个人都拎起来了。 春庭没忍住尖叫了一声,身后的人将她甩在马背上,春庭趴在那人前方,马背上颠簸,颠得她原本忍住了要吐出来的东西直接吐了出来。 “你能不能安分点!”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春庭听着这耳熟的声音莫名的就安定了下来。她身后的这个人,是罗御。 春庭不再尖叫,也不再乱动,老老实实地趴在马背上。这马一路狂奔,春庭被颠得头晕,但眼睛却还没花,罗御刚把她拎上马的时候,身后可是有七八个人追赶的。这马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跑的这般快,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将身后的人甩开了。 罗御没再说话,只是纵马狂奔,春庭却渐渐觉得有些不对了,四周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可罗御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春庭努力别过手去扒拉罗御,“小侯爷,后面已经没有追兵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停下来了?” 过了半晌,也不见身后的人回话,春庭便扯着嗓子又喊了几声“小侯爷”。可罗御就像是听不见一样,无论春庭怎么叫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春庭莫名的有种不祥的预感,伸手抓住马鞍,借力直起身子来,回过头去看罗御,却见身后的少年双目紧闭,显然已经昏迷多时了。 身下的马还在向前跑,春庭咬咬牙,她不会骑马,也不知道该怎么叫这马停下来,只好伸手揽住罗御的腰身,向外一侧身,两人便双双落下马去。 落地的时候春庭将自己垫在了罗御身下,罗御本就身量比她高上不少,这会压在她身上说是泰山压顶也不为过了,春庭险些没吐出一口血来。 那马似乎是感受到了背上的人已经不在了,又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甩着尾巴在草地上吃草,甚是游哉。 春庭用力将身上的人推开,手上却是一片粘腻。春庭一愣,这血自然不会是她自己的,那便是小侯爷的了! 春庭连忙起身想要去看罗御身上的伤,可手刚碰到罗御的衣裳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罗御可是男子,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扒男人的衣裳实在是不大好...... 又一想眼下不是顾及那么多的时候,春庭狠了狠心,挑开了罗御的衣裳查看伤势。 少年身上穿着玄色的长袍,便是被血殷湿了衣裳也看不出来,可罗御腰间的伤口实在是触目惊心,斜斜的一道伤口从后腰延伸到后背上,皮肉外翻,血还没止住,春庭看得手都在抖。 但是这荒郊野岭的,一没大夫二没药材,她该怎么办才好?总不能放任罗御在这里不管吧? 春庭从地上爬起来,两手穿过罗御的腋下,将人拖了一小段距离,自己累的不行,罗御也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瘫坐在地上,春庭近乎绝望了,四下看了看,眼神便落在了正在吃草的那匹马身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那匹马终于抬起头来,正好和走过来的春庭对视上。 春庭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友善一些,虽然她也不清楚这马能不能看懂她脸上的表情,“你也瞧见了,你家主子受伤了,这荒郊野岭的我一个弱女子也带不动他,不如您帮个忙?” 那匹马没有丝毫反应,春庭试探性地去牵缰绳,见它乖乖的跟了上来,不由松了口气。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罗御重新扶到马背上去,春庭扶着马鞍大口地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才牵着马向前走去。 天色还未黑下去,春庭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亦不知自己现在身处何处。想着既然是南下,那往南面走肯定是没错的,大致辨别了下方向,春庭就牵着马动了身。 然,走到天色已经 昏暗了下来也没见到村庄的影子,春庭便有些急了。罗御身上的伤拖不得,她方才虽然拿帕子又从裙摆撕了布料下来勉强将伤口绑住了,可把罗御扶上马的时候伤口就崩开了。更何况罗御到现在都没醒,身上滚烫一片,怎么也不想能好的样子。 可别就这么给烧傻了...... 寻不到村落,落脚的地方还是要找的,正巧路过一片林子,春庭干脆就停了下来,牵着马进了林子里去。 好在这会春庭总不算太过倒霉,进了林子才走了几步便瞧见了一个树洞,刚好能容纳下两个人。春庭朝哪出走去,将罗御安置在树洞里,便出去寻水源了。 她方才听见了水流的声音,应当就在这附近。 穿过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的树枝,一条小溪呈现在春庭面前。春庭拿着原本挂在马鞍上的水囊灌满,就按照原路回到那处树洞去。 有了水源便好,饥饿尚且能忍,可没有水叫他们怎么活下去。不仅人要水,马也是要喝水的。 春庭扶住罗御,强行掰开他的嘴给他喂了几口水进去,又把方才从溪边胡乱摘下的草药糊在罗御的伤口处。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药草,以前村里面有以采药为生的人家,进山回来带回来的东西里面便有和拿溪边的长得相似的,春庭干脆死马当活马医,有总比没有的强。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春庭将罗御身上翻了个遍,只寻到两块火石,半截摔碎了的玉佩,再就是头上束发的小冠是金子打的,再便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好在春庭身上还带着一些碎银,只是如今这个世道,有两串铜钱都是富裕的了,他们手上这些贵重的东西,怕是根本就没有能花出去的地方...... 春庭叹了口气,将马拴好,又把凉水浸湿了的帕子敷在罗御额头上,如此反复几次,次次都要跑到溪边去取水,来来回回,最后实在是累的不行,春庭便倚在罗御身边睡了过去 第六十章:农户 林间的清晨带着一股朦胧的水汽,在空中绕了几圈结成了露珠落在了草叶上,坠的叶片一颤一颤的。 春庭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手边触到了一片软乎乎的东西,春庭猛然清醒,偏过头看见了上在昏迷中的罗御。 伸手摸了摸罗御的额头,虽还在发热,可没有昨夜那般烫了。那匹白马还在附近,昨夜春庭没有那么多精力管它,它竟也没有乱走。 从昨个晌午到现在,大半天的时间没吃东西,春庭都觉得自己饿的没有力气,扶着树干站起来,四周环顾了一圈,这林子不大,有什么东西都给人一种能一眼望穿的感觉。 反正没什么能吃得就是了。 想要找吃的,就得到有人烟的地方去,春庭记得秋枝说过离三川最近的一座城是临安,他们乘车马不过一日的路程,但若换成脚程的话,大抵要六七日。虽然他们有一匹马,但也不是什么令人值得振奋的消息。 春庭又不是无知幼童,自然是知道这乱世里马匹有多值钱,两个衣着锦缎的人放在哪里都是惹人注目的,可若换成两个平民结伴而行,又或是,一对贫苦的夫妻结伴而行,自然就不同了。 但贫苦人家哪家买得起马匹啊! 春庭目光哀怨的看着白马,恨不得现在就将它宰了炖肉吃...... 检查了罗御身上的伤口,看着实在是不大乐观。眼下正是炎热的时候,伤口变更不见好转的样子,只怕在这么耽搁下去就要开始腐烂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春庭拎着水囊到了小溪边,狠狠地灌了几口水,喝的肚子觉得涨了才停下来。低头看着水面映出自己的样子,春庭想了想,将散乱的头发解开,重新为自己盘了个妇人的发髻。 草尖上的露珠还没消散,春庭的裙摆被打湿了一片,鹅黄色的褶裙托在地上,时不时还要被路过的树枝勾住,实在是不方便行动。春庭干脆就将裙摆挽了起来别在腰间,看着的确不雅观,可是这荒郊野岭也没有旁的人能瞧见,哪还顾及的了那么多。 跑回那树洞旁,春庭咬咬牙,将半袋水都浇到了罗御脸上。尚在昏迷中的少年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迷茫的看着春庭。 春庭连忙凑过去,“小侯爷,您能自己动一动吗?我扶你上马,咱们该走了。” 罗御估计是被烧糊涂了,春庭说什么就是什么,扶着春庭的手站了起来,不小心扯到了腰间的伤口,疼的五官都纠在了一起,但好歹也算是清醒了些。 “这是哪啊?”罗御声音嘶哑,盯着春庭的脸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扶着他的这个小姑娘是谁。 昨日混乱之中被人追杀,刚要走出战圈就见这丫头趴在地上像条小蛇似的一点一点往前挪动,许是腰间的伤太疼了,疼的他神志不清了,伸手就将小丫头从地上拎上了马,再之后的事情,他就记不大清楚了。 春庭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罗御倚在她身上,她也不大撑得住,听见罗御问话,便答道:“奴婢也不知这是何处......” 好不容易将罗御掺上马,这会罗御还清醒着,比起昨晚已经是轻松很多了。春庭牵着马向前走,边走边四处瞧着,想着若是这林子里要是能有什么野果子,好歹垫垫肚子也好,便是青青涩涩的她也不挑剔。 罗御清醒的时候不多,春庭觉得自己也要饿昏过去了,可此时她若也倒下了,罗御又该怎么办?人家几次三番救她于水火之中,她又不是那没心肝的人,此时丢下罗御不管,那她一辈子都会良心难安。 只是眼下看来,她这一辈子大概也不会有太长了。 天气渐热,头上顶着一轮烈日,身边却只带了半袋水,实在是撑不住的时候,才抿上一小口,再给罗御喂一口,直到约摸午时过后才看见前面有三两人家。春庭看着那几户人家感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将罗御从马背上扶下来,春庭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白马,“你就留在这吧,我先带着你家主子走了,你自己小心些。” 饶是直到一匹马大抵是听不懂人话的,春庭还是忍不住多嘱咐了几句,才拖着罗御朝那几户人家走去。 走进了才看清,这一片统共不过七八户人家,家家都是茅草房子,白日里也没人走动,连村落都算不上。春庭扶着罗御,叩响了其中一家的门。 “谁啊,敲起没完了,催命啊!”门里传来妇人尖锐的声音,而后那扇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露出门后那个膀大腰圆的农妇来。 看见有人在,春庭立马瘫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这位婶婶,您行行好吧,救救我们!” 见春庭这般说,那农妇抬手就要关门,春庭哪里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上前两步抱住那农夫的腿,“婶婶,婶婶!我们不白住您的屋子,我给您钱!” 农妇终于止住了关门的动作,狐疑地打量着春庭,似乎是大量春庭能掏出多少银钱来。 春庭麻利地从袖中摸出一枝银钗递给农妇,“婶婶,我也不晓得这够不够,我身上没有银钱,拿这个来抵成不成?” 银钗被打成了莲花的样式,花瓣层层叠叠,插在发间好看的紧。便是拿在手里也觉得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这钗子还是前些年过年的时候秋枝拉着春庭去翠祥楼打的,把过年白浣茹给的赏钱都搭了进去。翠祥楼是老字号,一分钱一分货,这钗子做的分量足足的,秋枝有时都簪不住,她又是好动的性子,在院子里还丢过一次,再就没带过了。 春庭头发生的密,倒是蛮喜爱这钗的,当时一共打了两支,可春庭没敢全给了这农妇,她还得留着点东西给罗御看伤呢! 农妇侧了侧身子,示意春庭可以进来了,春庭如蒙大赦,扶着罗御进了屋子。 “俺瞧着你也不像是穷苦样,咋还到这鬼地方来?”农妇手里还拿着那支钗,上下打量了春庭一番,怪模怪样地问道。 春庭先是将罗御安顿好,朝着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掐的自己眼泪都要出来了才回农夫的话,“奴家,奴家本是我家少爷的妾室,我家少爷自幼就跟着老爷行商。原本是在北边过的安稳,谁料老爷非要居家南迁,路上遇上了山匪,奴家好不容易和少爷逃了出来......” 说到最后,春庭已经泣不成声。这段说辞她在路上就已经打好了腹稿,任谁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如今时局动荡,商人最是敏感,举家南迁的也不在少数。而普通的山匪少有去触犯世家的车队的,但劫一个普通的商户还不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春庭原是想唤罗御为老爷来着,可罗御生的实在是太年轻,一看便是少年郎的模样,便只能安了个少爷的名头。 那农妇显然是信了春庭的说辞,但看了看春庭的脸,又问道:“俺瞧着你也不过十二三的模样,咋就给人做小了呢?” 坐在地上哭泣的小姑娘生的俏丽,便是哭着也不难看,身上的料子不是粗布的,反正这农妇是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的,衣裳的颜色也娇嫩,更显得小姑娘年纪小了些,可偏她还盘了妇人头,倒显得有些诡异了起来。 春庭抹泪的手一僵,抽泣着说道:“奴家不过是生的面嫩些罢了,其实奴家已经十六了......”春庭顿了顿,又道:“婶婶怕是不知道的,我家少爷就喜欢生的嫩的......” 农妇立刻做出一幅了然的姿态,那些富家老爷喜欢什么样的都有,有了银钱想要什么样子的美人没有啊,听说城里的那些富家老爷还有养了面白红唇的小郎君在身边的呢。 见农妇已经对她编造出来的身份深信不疑,春庭便趁热打铁,“不知这附近有没有郎中在?我家少爷受了伤......” “有,对面那家就是郎中。”农妇回答的利落,“你在这等着吧,俺去帮你请过来。” 春庭自然是做出感激不尽的样子,却对农妇这般殷勤地态度不觉得稀奇。 她方才给的那支钗子,若是省这些用,都够这普通的农户两个月衣食无忧了! 说是郎中,其实不过是乡野间的赤脚大夫,春庭原都没指望这种地方能有会医术的,但是有,那自然是最好的。 郎中来给罗御看了伤,又留下了几副药,春庭也不知道那药能不能起作用,只能陪着笑将郎中送走了。 屋里留下了几副药,春庭另外一支钗却没了。 身上只剩下碎银子和罗御的发冠了,哪样都不是春庭能拿出来的。商户的妾室,身上带些首饰很正常,可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身上带着银子本就很奇怪了,更何况春庭一个铜板没有,全是银子,根本拿不出手。 农妇家里没有旁的人,春庭略打听了几句,这农妇的丈夫早些年病死了,唯一的儿子跟另外一户人家的姑娘跑了,只留下她一个寡妇在这。 第六十一章:好转 独身一人住在这穷乡僻壤里的寡妇,按理来说合该叫人放宽了心才是。可春庭对这农妇却是半分信任也无,往前村子里头也有寡妇,春庭印象里的寡妇都是瘦瘦小小的,哪个能像这个农妇这般五大三粗? 更何况乱世之中想要吃得饱,本身就是一件不大容易的事情。 所以饶是这农妇把自己说得凄苦不堪,春庭也是信不得的,瞧着这农妇见财眼开的样子,只怕平日里没少搜刮过路前来借宿的过客。 罗御尚还不算清醒,好在灌水灌药还是灌的下去的。然如今是夏日,伤口本就不易愈合,又没及时就医,罗御的伤口敷了药之后仍旧不见好,反倒有要腐烂下去的架势。 春庭急得嘴上起了个大燎泡,恨不能时时刻刻守在罗御身边。农妇瞧见春庭这般焦急的样子,原本对春庭的说辞存的三分疑虑也全都打消了。 看在那银钗的份上,农妇拿了两块干馍馍给春庭,“小娘子,俺瞧着你家少爷少了半个月也好不了,你给俺的那点东西,只能够你们在这住的。”将馍馍丢给春庭,“俺瞧你领个大男人也怪可怜,这馍馍就当俺送你了。” 馍馍硬的能打人,春庭听了却险些将手里的馍馍掐碎了。一支银钗只能在这住半个月,还不给吃的?呸!黑了心肝的婆娘! 春庭知道自己这时跟她对上不会有好果子吃,垂下眼眸,看了看身侧的罗御,硬生生把这口气憋了下去,扬起一个笑脸出来,“婶婶说的是,如今形势这般吃紧,谁家过的都不容易,我晓得婶婶的难处的。” 见春庭这般上道,农妇也跟着笑,“那小娘子你看......” 从袖中摸出一只耳坠子,上头的浑圆的南珠泛出好看的光泽,看得农妇眼睛都直了。 这耳坠子还是白浣茹赏下来的,那颗南珠足有小拇指指甲那么大,做成耳坠子样式好看,戴上后又不显得突兀。这都不是主要的,单是这一幅耳坠子就值好几十两银子呢! 所以春庭只拿出了一只,而不是将一幅全递出去,“婶婶,我身上也没有旁的东西了,只剩下这只耳坠子。这耳坠子还是我前年过生辰的时候我家少爷找人打的,路上甩丢了一只,只剩下这一个原本是想留作念想的,现在,就送给婶婶吧。” 农妇颇为满意,飞快地接了过来,唯恐春庭反悔一般,“后院里有口井,想喝热水就劳小娘子自己动动手吧。” 热水还要自己烧!那南珠的耳坠子她当是能从大地里随意能捡到的不成?!黑心肝的东西!太黑了! 见罗御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春庭起身到后院去,走到井边上,往里瞧了瞧,见井里面没什么奇怪的东西,才打了水上来。 拎着水桶到了屋里头,春庭险些被气笑了,连柴火都是没劈好的,要想烧水还要先劈柴,当真是一点便宜都不给他们占啊。 劈柴烧水,将农妇方才给的馍馍掰开泡在热水里,等到馍馍泡开了在碗里变成糊糊,春庭就硬给罗御喂了大半进去,剩下的自己喝了。另外一张馍馍春庭没敢动,将帕子洗干净后把馍馍包起来,藏在了罗御里侧的地方。 一天两张馍馍,大概是那农妇能给的极限了,能省一点就省一点,他们又不是要在这村子里扎根了,他们还要往南走,还要去淮阳,去绍陵,路途遥遥,没有干粮傍身怎么能坚持下去? 接下来等着他们的只会更难,白日里春庭问过农妇,如今他们在天虞山脚下,从南边绕一下,用不上三日就能走到临安。 春庭牵着马胡乱走了一通,反倒走出了一条近路来,这也勉强能算的上是一条好消息吧。 晚间睡觉的时候却犯了难,春庭说她是罗御的妾室,农妇自然只会匀出一间屋子来给他们,虽然就算春庭不这么说那农妇大概也只会给他们一间屋子...... 跟一个男子独处在一间屋子里头,不仅白日要看着,晚上还要睡在一张炕上,这样的情况还要坚持十来日...... 罗御躺在里侧,人又长手长脚,占了炕上一大半的地方。春庭和衣躺下,小心翼翼地搭了个边强迫自己入睡,睡着了才能有精力做别的事情,吃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若还不能睡饱的话,那实在是太艰难了些。 不用窝在树洞里憋屈地过夜,春庭已经很是满足了,能踏踏实实地睡到炕上,那便更是令人极其欣慰的事情了。 至于会不会有追兵什么的,那不是春庭能想明白的事情。这地方偏的很,便是有追兵在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里来。剩下的事情,就等到罗御醒了之后再说吧。 没有别的事情忧心,春庭睡得还算踏实,还梦见有次她逞能帮小丫鬟搬布料,到了夜里两只胳膊连着后背都是酸痛的,秋枝骂了她几句打肿脸充胖子,却还是替她按揉起来,叫她没那么乏。 只是秋枝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粗大了呢...... 春庭微微睁开眼,瞧见自己身上笼着一片黑影,原以为是秋枝,刚要开口,却突然反应过来,如今她又不是在苏府! 话被憋了回去,春庭感觉的到这人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只消动动脑子就知道来人是谁。春庭被恶心的想要打掉那只手,可她现在不能动,谁知道打草惊蛇之后会不会是鱼死网破啊。 摸索了好半天,那农妇才直起身子来,嘴里发出嗤嗤的声音。 还当这小娘子身上还能有什么好货呢,连根毛都没搜出来,浪费时间。 春庭听着农妇走远,抬手将身上被摸皱的衣裳抹平。其实她现在很想去洗个澡,奈何条件不允许。方才被农妇摸过的地方像是粘了厚厚的污垢一般,就像那日有鲜血溅到身上的感觉是一样的。 一样的让人作呕。 春庭越想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蹑手蹑脚地从炕上爬起来,摸着黑走了出去。农妇已经走远,这会估计已经睡下了。春庭摸索着走到院里,绕到后院去,在贴着房根的地方摸到一个圆环,用力一提,便有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被拎了起来。 白天到后院打水的时候春庭就发现了,但别人家的事情她不愿意多管,只当作没看见就是了。可是农妇不该欺人太甚,不该贪得无厌。 农妇想在晚上偷偷地从春庭身上捞点油水,自然是什么都找不到的,春庭身上值钱的东西就只有两根银钗,并那副耳坠子罢了,剩下的她都放到罗御身上去了,农妇哪里能想到去搜一个瞧着命不久矣的少年郎身上去。 农户大多都会有地窖,春庭以前还在地窖里头藏过糖块,只不过都被燕妮找到就是了。 接着月色往地窖里面瞧了瞧,里面不过就是些米粮一类的东西。春庭伸手扒了扒,果然从里面找到了一个小布包,摸着里面的东西是硬的,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散碎的银子并一些首饰之类的,春庭的那支银钗赫然在列。 掂了掂手里的包裹,春庭又把它原模原样的放回去。罗御的伤还未好,还要在这住上一段时间,现在就撕破脸不利的只有他们。 回到屋里重新躺下,后半夜无人打扰,春庭自然好眠。 等到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春庭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而后就是罗御那张五味杂陈的脸。 春庭吓得直接从炕上滚了下去,背上还青紫着的摔伤如今再一摔,疼的春庭险些叫了出来。 扶着炕沿站起来,春庭勉强笑了笑,“小侯爷您醒了啊.?” 罗御对春庭的明知故问置之不理,反问道:“这是哪?” 这个问题昨个罗御尚不清醒的时候就问过,可那时春庭自己都不知道自然无从回答。眼下已经打探过了,春庭便回道:“是天虞山脚下,离临安不过两三日脚程。” 罗御看了春庭一眼,总算是没蠢到家。猛然醒来瞧见这丫头就躺在自己身侧罗御自然也是惊到了的,只是见春庭睡得安稳,便有些不忍心将人叫醒就是了。 腰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这屋子里什么摆设都没有,空间逼窘,身子地下的炕还没他屋子里的小塌宽。那丫头不过就是搭着个边就睡得这么香,他是该感慨她心大吗? 罗御正想着忽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额头上,小姑娘的手软软的,但手指上有茧,手心不是温热的,反而有些凉,贴在额头上还蛮舒服的...... “不发热了!”春庭的声音里有小小的雀跃,“郎中说了,只要不发热了好了大半了,只要等着伤口愈合就行了!” 罗御有些别扭的别过脸去,轻咳了一声,“我们是怎么到这的?这又是谁家里?有追兵追上来没?” 一连串抛出三个问题,春庭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您脸怎么这样红啊,不会是又要发热了吧?” 现在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吗! 第六十二章:琐碎 春庭探身向前,又要伸手去试罗御额头的温度,被罗御伸手拦了。 “没烧起来,不必担忧。”少年撑起身子向后挪了挪,拉开了和春庭的距离,“你方才说这是天虞山,怎么没沿着官道到临安......”话还没说完,罗御自己都觉得说的这话有多蠢。 两人身上都没有户籍,沿着官道走到临安之后呢?去临安的大牢里面参观吗? 春庭丝毫没觉出罗御的尴尬来,神色认真地答道:“事发突然,身上没带户籍,到了临安也进不了内城的,我们只能在外城走。” 罗御胡乱点了点头,而后就听见春庭将昨日同农妇编造的那套说辞说给了他听,从如何找到这村落,到隐瞒身份同农妇打交道,再到住在对面的郎中替罗御诊断,连那农妇拿了她的银钗是什么表情都说的仔细。 春庭自知不够聪慧,唯恐落下什么没说的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宜,往日白浣茹派她做什么差事回来后她亦是这般回禀的,说的细致些,总能从细枝末节的地方发现些不一样的东西。 春庭说的仔细,罗御却颇有也心不在焉,尤其是听到春庭自称是他的妾室时,不由晃了晃神。 为什么不说是妻室偏要说是妾室呢...... “您切记莫要说漏嘴了,咱在这怎么也要住上半个月呢,得等到您的伤好了才能走啊。”春庭说完紧要的就细细叮嘱道,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那就不要落出破绽来,尽量把话圆回来。 话音刚落,这屋子的那扇破门就被人粗暴地踹开了,那膀大腰圆的农妇端了个瓷碗站在门口,一脸横肉,见罗御半躺在炕上,嘴里发出一声嗤笑,“呦,你这宝贝疙瘩可算醒了,俺还寻思这是什么金子打成的人物呢,叫你这小娘子护的这么严实。” 春庭心里门清,知道这是昨个夜里没从她身上捞到油水在这泄愤呢。也罢,让她刺上两句又掉不了块肉,让她把气都撒出来,总好过背地里耍阴招的强。 扯出个笑脸迎过去,接过农妇手里的瓷碗,春庭往里瞟了一眼,四个瘦瘦小小的窝窝头,可怜的春庭都要看不下去眼,且极大可能这是他们这一天的伙食了。 春庭想要骂人,奈何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劳烦婶婶走这一趟了,婶婶真是大方,晨食都送了这么多来。” 农妇拿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春庭,“你搁那做什么白日梦呢,这是你们一天的吃食!俺一天才吃两个窝窝头,给你们这些尽够了!” 放屁!她咋就不信一天吃两个窝窝头能长胖呢! 春庭险些没忍住啐到农妇脸上,端着瓷碗的手差点拿不住,要不是心疼那几个窝窝头,春庭都想把碗扣到农妇脸上去叫她清醒清醒。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这碗碎了不还是要他们赔钱。 见农妇走后,春庭将门掩好,才端着瓷碗坐到炕沿上,“眼下就这个条件,您将就些。我去外头烧些热水回来,就着热水您也能吃着舒坦些。哦,若是不想吃这个,您里头还有一张干馍馍。” 罗御看着碗里的窝窝头陷入了沉思,这东西放在以前怕是连禇白都不吃,现在却是他们拿来续命的东西。 罗御猛然抬头,“禇白现在在哪?” 春庭愣了愣,“您说的可是那匹白马?” 罗御使劲点点头,春庭有些为难,“牵着马实在是太扎眼了,奴,我进村前将它留在后山上了。” 千金难求的宝马,就留在这荒山野岭里头了......罗御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当初为了跟潘家那小子争禇白,他可是把整整一年的积蓄都压了出去,回府后老爷子气的都要掏了家法出来。现在这丫头告诉他禇白就这么被丢到后山了? “那,那你把它拴上了吗?”罗御抱着一丝希冀问道。 春庭摇了摇头。 甚好,甚好,就当他把禇白放生了就是。 春庭烧了热水回来,见碗里的窝窝头少了一个,抿了抿嘴,“您多吃些,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如今条件已经这么差了,您还不多吃些,伤怎么好啊。” 看着碗里头的窝窝头,罗御有些诧异,“统共就四个,我若现在吃了,晚上吃什么啊?” “您甭管这个。”春庭将瓷碗向前推了推,“眼下山上是没什么吃的,各家农户里头却是该有屯粮的。那妇人来来往往不知搜刮了多少银钱,能拿出来的定然不止是这些。我可是给了她一只南珠的耳坠子呢......”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弱,可罗御还是听的清楚。若是她没给过那农妇银钱也就罢了,偏她还没少给,便是如今世道艰难,也没有这般克扣的道理。 将手里的热水放下,春庭先是到对面请了郎中来给罗御看伤,听见郎中说只要好生养着就行了之后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回来的路上趁着农妇不注意从厨房溜了一圈,悄咪咪地摸回了一个巴掌大的红薯回来。 饶是如此,春庭依旧掰了一半递给罗御,“现在也不能生火,这东西生吃也是能吃的,您委屈些。” 罗御拿着那半个红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明他才是男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他该挡在这丫头前面的,可迄今为止都是这丫头在照顾他,无论是住处还是吃食,都是有好的东西先可着他来。 是因为他身上有伤吗?还是因为他是主子?不论是哪一种答案似乎都不能让罗御开怀。 伤口尚未愈合,甚至疼的罗御想要丝毫不顾形象的哼唧出声来。伤口延伸到背上,罗御现如今连坐起来都困难,更不要说赶路了。 想要接着上路,就得等到伤口好全了再说,就如春庭今日同他讲的那般,少说也要在这破房子里头住上半个月。半个月,足够捋顺很多事情了,也足以让他们做好充分的准备上路了。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把伤养好,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事事都依靠女人,那还不如直接让他死了算了。 罗御如何做想春庭猜不到,也没什么时间去猜,春庭满心都系挂在这厨房里头。方才她能顺利地摸出一个小小的红薯来是因为这农妇存下的红薯不算少,就算拿了一个也不打眼。可半个红薯哪能吃饱啊,春庭揉着肚子甚至都打起了后院那只鸡的主意。 罗御身上带着伤呢,要是能喝鸡汤补一补那是再好不过了。 抬头看着天空飞过的鸟雀,春庭愣神了好半晌,猛地一拍头,对啊,鸟雀也可以啊! 等到晚上的时候罗御就瞧见春庭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然后像做贼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三个鸟蛋来。 “你还会上树?”罗御诧异,他印象里的小丫鬟都是娇滴滴的,上树掏鸟蛋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在深宅大院里头。 “奴,咳,我不是白家的家生子,我原本也是在山里头长大的,后来我爹要把我卖给傻子做媳妇,我就跑出来了,后来就做了白家的丫鬟,跟在我们夫人身边了。”怕暴露身份,春庭尽量纠正自称,又怕隔墙有耳,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不少,自然也就离罗御近了些。 “您快吃吧,现在也找不到什么好东西来给您补身子,这已经是我能找到最好的了。”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罗御心头一颤。 记得最初见到这丫头的时候,那做工粗糙的花灯也是映的小姑娘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他便起了捉弄的心思。似乎这个叫春庭的小丫头同他见到的丫鬟都是不同的,他见过他娘为了不落下一个善妒的名号抬给他爹的那几个木讷的妾室,也见过身段妖娆挣破了头皮想要进他的院子的大丫鬟,亦见过自持本分端庄最后被随意配了人的。他说不上来春庭哪里不太一样,大概是因为蠢得可以吧? 罗御接过春庭递过来的鸟蛋,剥开一个之后飞快地塞进春庭的嘴里。 春庭一噎,勉强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去,“我在外头吃过了的,您不用......” “别您您的了,现下这个情况分什么尊卑啊。”罗御语气颇有些无所谓,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再剥开想要故技重施,春庭哪能再给他机会,身子一侧就躲过去了。 “都说了这是给你补身子的!”春庭有些恼怒,“这点东西你同我推让什么!” 这点东西......罗御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鸟蛋,搁在以前他自然不会退让,不,这东西连入他的眼都没可能,形势所迫,形势所迫啊。 往后的日子农妇到没再想那日一般克扣春庭他们的伙食,农家做出来的东西虽然糙,可好歹能填饱肚子。春庭省吃俭用,半个月硬生生攒下五张干馍馍并七八个窝窝头来。 罗御的伤已经好的差不离了,至少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两人商议着这便收拾东西启程了,他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个小村落里面过一辈子。无论是身份还是境遇使然,他们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第六十二章:琐碎 春庭探身向前,又要伸手去试罗御额头的温度,被罗御伸手拦了。 “没烧起来,不必担忧。”少年撑起身子向后挪了挪,拉开了和春庭的距离,“你方才说这是天虞山,怎么没沿着官道到临安......”话还没说完,罗御自己都觉得说的这话有多蠢。 两人身上都没有户籍,沿着官道走到临安之后呢?去临安的大牢里面参观吗? 春庭丝毫没觉出罗御的尴尬来,神色认真地答道:“事发突然,身上没带户籍,到了临安也进不了内城的,我们只能在外城走。” 罗御胡乱点了点头,而后就听见春庭将昨日同农妇编造的那套说辞说给了他听,从如何找到这村落,到隐瞒身份同农妇打交道,再到住在对面的郎中替罗御诊断,连那农妇拿了她的银钗是什么表情都说的仔细。 春庭自知不够聪慧,唯恐落下什么没说的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宜,往日白浣茹派她做什么差事回来后她亦是这般回禀的,说的细致些,总能从细枝末节的地方发现些不一样的东西。 春庭说的仔细,罗御却颇有也心不在焉,尤其是听到春庭自称是他的妾室时,不由晃了晃神。 为什么不说是妻室偏要说是妾室呢...... “您切记莫要说漏嘴了,咱在这怎么也要住上半个月呢,得等到您的伤好了才能走啊。”春庭说完紧要的就细细叮嘱道,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那就不要落出破绽来,尽量把话圆回来。 话音刚落,这屋子的那扇破门就被人粗暴地踹开了,那膀大腰圆的农妇端了个瓷碗站在门口,一脸横肉,见罗御半躺在炕上,嘴里发出一声嗤笑,“呦,你这宝贝疙瘩可算醒了,俺还寻思这是什么金子打成的人物呢,叫你这小娘子护的这么严实。” 春庭心里门清,知道这是昨个夜里没从她身上捞到油水在这泄愤呢。也罢,让她刺上两句又掉不了块肉,让她把气都撒出来,总好过背地里耍阴招的强。 扯出个笑脸迎过去,接过农妇手里的瓷碗,春庭往里瞟了一眼,四个瘦瘦小小的窝窝头,可怜的春庭都要看不下去眼,且极大可能这是他们这一天的伙食了。 春庭想要骂人,奈何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劳烦婶婶走这一趟了,婶婶真是大方,晨食都送了这么多来。” 农妇拿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春庭,“你搁那做什么白日梦呢,这是你们一天的吃食!俺一天才吃两个窝窝头,给你们这些尽够了!” 放屁!她咋就不信一天吃两个窝窝头能长胖呢! 春庭险些没忍住啐到农妇脸上,端着瓷碗的手差点拿不住,要不是心疼那几个窝窝头,春庭都想把碗扣到农妇脸上去叫她清醒清醒。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这碗碎了不还是要他们赔钱。 见农妇走后,春庭将门掩好,才端着瓷碗坐到炕沿上,“眼下就这个条件,您将就些。我去外头烧些热水回来,就着热水您也能吃着舒坦些。哦,若是不想吃这个,您里头还有一张干馍馍。” 罗御看着碗里的窝窝头陷入了沉思,这东西放在以前怕是连禇白都不吃,现在却是他们拿来续命的东西。 罗御猛然抬头,“禇白现在在哪?” 春庭愣了愣,“您说的可是那匹白马?” 罗御使劲点点头,春庭有些为难,“牵着马实在是太扎眼了,奴,我进村前将它留在后山上了。” 千金难求的宝马,就留在这荒山野岭里头了......罗御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当初为了跟潘家那小子争禇白,他可是把整整一年的积蓄都压了出去,回府后老爷子气的都要掏了家法出来。现在这丫头告诉他禇白就这么被丢到后山了? “那,那你把它拴上了吗?”罗御抱着一丝希冀问道。 春庭摇了摇头。 甚好,甚好,就当他把禇白放生了就是。 春庭烧了热水回来,见碗里的窝窝头少了一个,抿了抿嘴,“您多吃些,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如今条件已经这么差了,您还不多吃些,伤怎么好啊。” 看着碗里头的窝窝头,罗御有些诧异,“统共就四个,我若现在吃了,晚上吃什么啊?” “您甭管这个。”春庭将瓷碗向前推了推,“眼下山上是没什么吃的,各家农户里头却是该有屯粮的。那妇人来来往往不知搜刮了多少银钱,能拿出来的定然不止是这些。我可是给了她一只南珠的耳坠子呢......”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弱,可罗御还是听的清楚。若是她没给过那农妇银钱也就罢了,偏她还没少给,便是如今世道艰难,也没有这般克扣的道理。 将手里的热水放下,春庭先是到对面请了郎中来给罗御看伤,听见郎中说只要好生养着就行了之后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回来的路上趁着农妇不注意从厨房溜了一圈,悄咪咪地摸回了一个巴掌大的红薯回来。 饶是如此,春庭依旧掰了一半递给罗御,“现在也不能生火,这东西生吃也是能吃的,您委屈些。” 罗御拿着那半个红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明他才是男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他该挡在这丫头前面的,可迄今为止都是这丫头在照顾他,无论是住处还是吃食,都是有好的东西先可着他来。 是因为他身上有伤吗?还是因为他是主子?不论是哪一种答案似乎都不能让罗御开怀。 伤口尚未愈合,甚至疼的罗御想要丝毫不顾形象的哼唧出声来。伤口延伸到背上,罗御现如今连坐起来都困难,更不要说赶路了。 想要接着上路,就得等到伤口好全了再说,就如春庭今日同他讲的那般,少说也要在这破房子里头住上半个月。半个月,足够捋顺很多事情了,也足以让他们做好充分的准备上路了。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把伤养好,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事事都依靠女人,那还不如直接让他死了算了。 罗御如何做想春庭猜不到,也没什么时间去猜,春庭满心都系挂在这厨房里头。方才她能顺利地摸出一个小小的红薯来是因为这农妇存下的红薯不算少,就算拿了一个也不打眼。可半个红薯哪能吃饱啊,春庭揉着肚子甚至都打起了后院那只鸡的主意。 罗御身上带着伤呢,要是能喝鸡汤补一补那是再好不过了。 抬头看着天空飞过的鸟雀,春庭愣神了好半晌,猛地一拍头,对啊,鸟雀也可以啊! 等到晚上的时候罗御就瞧见春庭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然后像做贼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三个鸟蛋来。 “你还会上树?”罗御诧异,他印象里的小丫鬟都是娇滴滴的,上树掏鸟蛋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在深宅大院里头。 “奴,咳,我不是白家的家生子,我原本也是在山里头长大的,后来我爹要把我卖给傻子做媳妇,我就跑出来了,后来就做了白家的丫鬟,跟在我们夫人身边了。”怕暴露身份,春庭尽量纠正自称,又怕隔墙有耳,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不少,自然也就离罗御近了些。 “您快吃吧,现在也找不到什么好东西来给您补身子,这已经是我能找到最好的了。”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罗御心头一颤。 记得最初见到这丫头的时候,那做工粗糙的花灯也是映的小姑娘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他便起了捉弄的心思。似乎这个叫春庭的小丫头同他见到的丫鬟都是不同的,他见过他娘为了不落下一个善妒的名号抬给他爹的那几个木讷的妾室,也见过身段妖娆挣破了头皮想要进他的院子的大丫鬟,亦见过自持本分端庄最后被随意配了人的。他说不上来春庭哪里不太一样,大概是因为蠢得可以吧? 罗御接过春庭递过来的鸟蛋,剥开一个之后飞快地塞进春庭的嘴里。 春庭一噎,勉强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去,“我在外头吃过了的,您不用......” “别您您的了,现下这个情况分什么尊卑啊。”罗御语气颇有些无所谓,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再剥开想要故技重施,春庭哪能再给他机会,身子一侧就躲过去了。 “都说了这是给你补身子的!”春庭有些恼怒,“这点东西你同我推让什么!” 这点东西......罗御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鸟蛋,搁在以前他自然不会退让,不,这东西连入他的眼都没可能,形势所迫,形势所迫啊。 往后的日子农妇到没再想那日一般克扣春庭他们的伙食,农家做出来的东西虽然糙,可好歹能填饱肚子。春庭省吃俭用,半个月硬生生攒下五张干馍馍并七八个窝窝头来。 罗御的伤已经好的差不离了,至少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两人商议着这便收拾东西启程了,他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个小村落里面过一辈子。无论是身份还是境遇使然,他们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第六十三章:动身 既然已经决定启程,路上该有的准备自然不能少了。可最后细细整理下来也只有一个装了干粮的小包裹,钱财全都贴身带着,换洗的衣裳也是没有的,当真是身无旁物。 春庭用自己身上的衣裳并一条绣花发带给自己个罗御换了两身粗布衣裳,若不不注意两人容貌但看穿着打扮的话,说是一对平民夫妻也是有人信的。 只是罗御的样貌实在是太打眼了些,容貌佚丽的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平民百姓家出身的。更何况罗御往那一站都不必开口便有一种世家公子的贵气,饶是粗布麻衣也挡不住一个人周身的气势。 要是这样直接走出去,活脱脱就是旁人眼里的一块肥肉,就差在脸上写上“老子有钱快来劫老子啊”这几个字了。 哦,流民和山匪大多是不识字的,他们只认钱。 春庭口中道“得罪了”,从灶台上蹭了一把黑灰抹到罗御脸上,又把罗御的头发抓乱。两人都是大半个月都没怎么好好梳洗过,头发已经打了结,凌乱的将面孔遮住一半,这般下来便是天上的仙子也瞧不出来能有多好看了。 罗御略低下头好叫春庭方便些,小姑娘矮了他足有大半个头,饶是他已经低下头了小姑娘还是要微微踮起脚来。手边没有镜子一类的物件,罗御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何模样,既然春庭说可以了那应当就是没什么问题。 他可以是翩翩贵公子,也可以是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平民百姓是什么样子该是什么样子,他半分不知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罗御恍然间就明白了这句话其中内含的心酸和无奈。 趁着天还没亮,那农妇还在屋里头鼾声如雷,春庭摸到后院去将自己的银钗和耳坠子找了出来,又将身上带着的大半的银钱留在了地窖里的那个布包里头。 白拿人家东西的事情春庭做不出来,可她也不愿意让人占了她的便宜去。罗御见她这般,从身上摸出来那半块碎了的玉佩丢了进去,而后把这些日子他们当被子盖的那块毡布塞进了包裹里面。 外头月色皎洁,早几日春庭就跟邻近的几户人家打听好了去临安该怎么走,回身看了看这个住了好些日子的小院,将院门关好,才与罗御一同上路了。 “咱们是先要往临安去的,虽进不去内城,可临近城池,外城的村落也不少的,只要银钱使够了,总有人家愿意叫咱们落脚的。”春庭边走边说,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包裹是罗御在背着。 原本春庭哪敢叫罗御做这些事情,可罗御却一再坚持,叫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做粗活,前些日子他是身上有伤故而行动不便。既然他现在已经能自由走动了,那就没有再劳烦一个小姑娘的道理。 依春庭的想法,既然进不去内城那就沿着外城走,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就能有粮食,银钱不够那就帮人家做活来抵,只要还有吃的,总有一日能走到淮阳去。 小姑娘的思维方式简单,总的来说没毛病,罗御也没出言反驳。但罗御想得却是苏家和罗家派出来搜救的人手能有多少。时隔半个月,要是按照正常的行程,两家的车队前往淮阳的路程怕是已经过半了,但依苏翰然的行事作风,绝无可能坐视不理,定然回分出一部分人手来沿着来路仔细搜索。 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一个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公子哥,搁在谁眼中都不觉得他们能走远吧,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三川到临安的这段路之间徘徊。 “也不知道夫人他们走到哪里了......”春庭小声嘟囔着,夜里的风将细碎的话语吹散,叫罗御听不大清楚春庭都说了些什么。 而此刻春庭口中的夫人正躺在驿站的床上,身边是一位长须飘飘的老大夫正给她诊脉。 环晴紧张地看着那老大夫,白浣茹这几日食欲不振,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夜间睡得也不踏实,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下去。苏翰然这些日子又为了寻罗御心力交瘁,能管事的主子都累成这副模样,最后不得已请了苏老太公出面来处理车队日常的事务。 若说罗家应还有个庆安侯夫人出来掌事,奈何庆安侯夫人自罗御走失后神智就一直不大清醒,听说这些日子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苏翰然没办法,只能苏家罗家两手抓,行程一再放缓,半个月才走过两座城池。 那大夫诊完脉后说了一串令人不明所以的话,环晴总结了一下约摸着也就是些郁结于心,心事过重,没有旁的办法,只能好生养着,最后也只是留下两张药方叫白浣茹先吃着看看。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白浣茹如今还有身孕,从启程到如今白浣茹的汤药几乎就没断过,环晴看着白浣茹如今这副模样也觉得揪心。 苏翰然也是尽量抽出时间来陪白浣茹,可也未曾见白浣茹因此开颜。身边的人都知道白浣茹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副模样,但谁也不敢上千劝慰。 春庭与罗御是同一日失踪不见,苏翰然能尽全力去搜寻,是因为走丢的人里面有庆安侯的独子,而不是因为白浣茹身边的一个丫鬟。 白浣茹这些日子没有不做梦的时候,有时是梦见春庭被甩下马车的那一刻,有时是梦见在寒水寺后山那一日春庭一把将她推出去的那次,又或是春庭衣衫褴褛的朝着她伸手,哀戚道:“夫人,您为何不来寻奴婢,为何不来寻奴婢啊!” 一声声如杜鹃泣血,歇斯底里,惊得白浣茹一次次从梦中醒来。 这是心结,任旁人怎么劝都没有用的,还是要白浣茹自己想开才行。 “秋枝那头怎么样了?劳烦大夫再走一趟,去给秋枝瞧瞧。”白浣茹偏头吩咐道,“叫画屏领路吧,免得你不放心。” 两句都是对着环晴说的,环晴轻声回道:“秋枝这几日倒是缓过来些了,昨个还同我说要回您身边伺候呢。” 秋枝知道春庭丢了之后骇得晕过去两次,醒了便哭,说她不该躲懒贪睡,都是她害了春庭。 白浣茹挥了挥手,“叫她再歇几日吧,她跟春庭关系最是要好......”后面的话却再说不下去了。 苏翰然抽时间来看白浣茹,仔细问过后哄着白浣茹睡下了,才转身离开。 夜已深,苏老太公的房间却还亮着,苏翰然推门而入,果然见昏黄的灯火下苏老太公手握棋子同自己对弈。 苏翰然撩袍入座,接过白子和苏老太公将残局下完。祖孙二人谁都没开口,静静对坐,最后还是苏翰然先开口:“祖父还是坚持要像您说得那般?” 苏老太公先是没有接话,拿过茶盏抿了一口,但看他的表情好像这茶盏里面装的不是驿站里最常见的茶水而是琼浆玉露一般。 茶盏落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苏老太公看了看苏翰然,“翰然啊,你自小就跟在我老头子身边,我已经老了,有些事情你应当看的比我还清楚才是” “孙儿看得很清楚,所以此次才不能让如您所说的那般单独行事。”苏翰然面色严肃,“不论这些人是谁派出来的,经此一役护卫的数量锐减,虽有罗家的护卫尚能支撑一阵,但若是再分出来一部分同您单独从东边绕一圈的话,只怕会......” 不等苏翰然的话说完,苏老太公便打断了他不叫他继续往下说,“年纪越大就越能磨叨,茹姐儿也没像你这般唠叨过。” 苏翰然一噎,“祖父......” “莫要说了,我心意已决。”苏老太公一锤定音,“你带着茹姐儿和罗家那小子他娘先走,我再找找罗家那小子就是了。那小子机灵的很,还不至于折在这地方。等到了淮阳之后你再派人来接我就是了。” 苏老太公看得开,他纵横朝堂四十余年,皇帝都见过了三任,什么手段没见过,不过就是趁着如今天下大乱想要他老头子的命就是了,也不知道他这一把老骨头能值多少钱...... 同样心宽的还有个春庭,见天色微微亮了便回头问道:“您累不累?要不咱在这先歇歇?走出这么远了想来也不会有人追上来了。” 两人连夜赶路,一是怕那农妇发现地窖里的东西遭人换了,二是夜间路上的人少些,左右白日都已经歇够了,况且便是再着急也没用,禇白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他们自己一步步走出来。 罗御想了想,“那便歇一歇吧,等到天亮了继续赶路。” 春庭便指了一处,“那处避风,咱去那歇着。虽然如今天儿热了起来,但夜里还是凉的,若是吹风收了凉就不好了。” 罗御不置可否,因为他也不大清楚这些事情就是了...... 第六十四章:机遇 天色尚才蒙蒙亮,这会便是不用举着火把也能勉强看清前面的道了。两人走的不是官路,乡野小路不是那么好走,但好在如今不是冬天,地上没有积雪还能好走些。 两人朝着那处土坡走去,谁知才走到顶端就瞧见那土坡下面窝着七八个人横在下面。春庭被吓了一跳,还当下面那几个是死尸,仔细一瞧却发现那几人胸膛还有起伏,应当只是睡着了。 当今这世道就算路边上出现几个死人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看着下面这几个人的衣着打扮大概也是流民一类,歇在这地方也不知道是要往南走还是要往北去。 罗御把春庭往后拉了拉,好在小姑娘方才没有惊得叫出来,两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未曾惊动下面熟睡的人。不知道这帮人是敌是友,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万一这些人起了歹心呢?春庭只是个弱女子,罗御如今虽已经能自由走动,但腰上的伤也只是结了痂而已,硬拼起来定是他们吃亏。 选好的歇脚的地方已经被人占了,二人只好暂时放弃休息的想法,踏着逐渐明亮的晨光继续前行。 天色愈亮,路上的人便愈多了起来,大多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只偶尔能看见走在一起的车队。春庭和罗御混在流民之中,身上穿着的是粗布衣裳,倒也不打眼。 身边的人熙熙攘攘,有领着孩子的母亲,有身上还冒着热气的汉子,还有几个瘦的都能看见骨头的少年,看着身边人的眼神好像是野兽看着猎物一般。 春庭扯了扯罗御的衣角,用眼神瞟了那几个少年一眼,悄声道:“我们走那边一点,那几个孩子怕是一会要生事端。” 罗御顺着春庭的眼神望去,而后问道:“虽说他们看着面黄肌瘦,但不过是几个瘦弱少年,能挑起什么事端来?”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春庭目不斜视,不再往那边看,“人被逼到份上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您当史书上的易子而食都是先人胡诌的不成?他们一瞧就是饿了许久的,这路上人这么多,能劫到是他们赚了,抢不到他们也不亏。左右都是身无分文,便是不被旁人打死也会被饿死,那为何不拼一把?” 这样的说法罗御到是头一回听到,他自幼是生在富贵里面的,世间疾苦他没受过几样,最难挨的日子大概就是庆安侯请了家法出来打完他还叫他去跪祠堂了。 流离失所,四处奔波的日子这才开始,罗御得先认清现实才行,这些流民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小侯爷,扎到人堆里面谁管你曾经是什么身份啊?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凭什么要让着你? 罗御和春庭不着痕迹地向远离那几个少年的地方走去,随着人流尽量叫自己不那么显眼。 一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那几个少年都没有什么动作,只不过是安安分分地走在道路的一侧,若不是春庭特意提醒,只怕罗御都注意不到这几个少年。 接连走了大半日,春庭是觉得有些累了,罗御难得敏感了一会,主动提出休息一下。 路上的流民也都停了一大半,罗御找了一处树荫,将包袱里的毡布拿出来铺在地上,两人并肩坐下,谁也没提要把包袱里的干粮拿出来,只是拿着水囊狠狠地灌了几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虽说几块干粮算不得什么金贵的东西,但现如今放在这些流民眼中只怕比金子还要珍贵。 春庭仰头看着书上茂密的枝叶,“若是再早两个月,这榆树上还有榆树钱尚能充饥,如今就剩下叶子了......”她总不能带着人家小侯爷啃树皮吧? 树下还算凉爽,总比旁人在日头下暴晒的强。午后的风吹得还算舒适,春庭靠在树干上昏昏欲睡,脑子里想着或许睡了就能扛得住饿了,饿过劲了就还能再撑一段时候,好歹等到夜半没人注意的时候再偷偷地掏出个窝头来啃了,不拘什么时候,能不饿死就成了。 才眯了不到半柱香的时候,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春庭睁眼一瞧,离他们不过十几步远的地方有几个人扭打在一起,其中有几人赫然便是方才那几个少年。 春庭和罗御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了然。罗御攥紧了身上的包裹,和春庭往树后面移了移,树干还算粗壮,勉强能挡住两个人的身形。 树干后面一左一右探出两颗脑袋,那片打起来的地方已经没有旁的人在了,周围的人都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也是,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谁愿意伸手想帮啊。 那几个少年近乎疯癫的去撕扯压在身下的人的包袱,一旦翻出来能吃的东西就塞进嘴里,嘴巴里面塞的慢慢的,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见收敛。 被他们欺压的是一对青年夫妇,春庭看的心惊,她与罗御如今就是以夫妻的样子出行的,若是方才她没注意到这几个少年,与他们离得那样近,只怕现在遭殃的就是她和罗御了。 罗御也是一阵后怕,被几个少年围住的那个男子为了护住自己的妻子,身上已经负伤好几处,甚至头上都挨了好几下,有殷红的血顺着脸颊留下来。被他护在怀里的女子尖叫着,“你们放过我们吧!放过我们吧!我把干粮都给你们!都给你们!” 女子尖锐的嗓音仿佛能将这朗朗晴日划出一道阴暗来,春庭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往树后面缩了缩,不再忍心去看那边的场景。 现在还是白日,春庭原以为那几个少年怎么也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动手,谁知他们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公然行凶,当今这世道,真的是变了。 罗御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突然觉得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把小匕首。匕首不大,刚好能收进袖间。罗御轻笑,“你还有这个?” “上回没跟上车队之后夫人给我们打的。”春庭不敢大声讲话,说出来的话近乎气声,很轻易就被那女子的尖叫声盖过去了。罗御看着她的口型勉强理解了个大概,心道他这位表嫂倒真是有趣。 眼前马上有人要被活活打死了,他却还能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莫不是同这丫头待的时间久了被她传染的一样蠢了吧...... 的确是要被活活打死了,那男子已经渐渐没了声息,女人的尖叫声也越来越弱,直到地上的人半分生息也无的时候,那几个少年才收了手。 罗御握着匕首的手心全是汗,眼神死死盯着那几个少年接下来的动作,只怕他们还不知满足要接着抢起别人来。 离那些少年最近的人除了几个汉子,就是他和春庭了,若是那些少年还要有行动,只怕就要冲着他们来了,可罗御没有十分的把握能领着春庭全身而退。 几个少年直起身子,脸上还沾着那对夫妻身上溅出来的血液,那血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出的光辉叫人胆战心惊。 领头的少年随意抹了把脸,摇摇晃晃地走远,走到没有血迹的地方,几个少年团在一起沉沉睡去。 罗御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树下,看见还在发抖的春庭。明明是炎炎夏日,可春庭抖得却像是在三九寒冬里没有厚厚的袄子一般。春庭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可人在眼前被活活打死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场面一度十分血腥,看得春庭心惊不以,让小姑娘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但他们都知道,眼下只是个开始,往后的行程里他们只会遇见更多这样的事情,且他们只能冷眼旁观,连出手想帮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们在这里,也是弱者。 等到日头没有那么晒了,歇着的流民都陆陆续续地动身了,罗御却没有提起要走的意思。 春庭这会已经缓过来了,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便问道:“我们不走吗?” “再等等。”罗御沉声道。 春庭有些好奇,可习惯使然,主子不愿意讲的事情她也不去多问,便老老实实地缩在树后面不再吭声。 周围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只有横在路上的两具尸体昭示着方才发生过的一切。罗御却起身朝着路中间走去,春庭刚要跟过去,就见罗御停在了尸体旁边,刚迈出去的脚就僵在了半空中。 “您这是做什么呢......”春庭弱弱地问道。 罗御没理会春庭的问话,伸手从浸了血的包裹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春庭壮着胆子走过去,总算是瞧清楚了罗御翻找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是户籍! 春庭眼睛一亮,顾不上脚边还有两具尸体,兴奋道:“您怎么知道会有户籍的?” 罗御将手里的户籍收好,“因为他们不是流民。”两人衣着整齐,虽是粗布麻衣,但都浆洗的很干净,衣着整洁,虽与流民混在一起,但处处都与流民保持距离,包袱也是沉甸甸的,应当是要去城中投奔亲属的一对夫妇,迫不得已走了外城,谁料遭此大难。 可他们身上的户籍却是帮了罗御和春庭一个大忙,有了户籍,就意味着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从内城走,安安稳稳地走到淮阳去了! 第六十五章:进城 正值晌午,日头顶在头上晒得人叫自己觉得快要晒成干了。城门前熙熙攘攘,有走南闯北的商贩,有拖家带口的老少爷们。天儿这么热,人又都挤在一起,凑得近了男人身上的汗味能把人熏得背过气去。 春庭和罗御混在人堆里面,昨个夜里头他们就已经到了临安城外面,一直排到今个晌午,总算是能瞧见前面正在挨个查户籍的兵头。 那日从那对倒霉的夫妇身上摸出来两本户籍之后,春庭和罗御就没再走外城的乡间小路,沿着官路日夜兼程地走了四日总算是走到了临安城。 临安不算是什么大城池,但只要进了城,总要比在外城风餐露宿,还要提防着流民上来打劫的强。他们进的了临安城,就能顺顺当当地进到下一座城里面去。不管临安如何贫瘠,至少在这乱世里面,内城就算得上是一片桃源了。 春庭人长得小,踮起脚来才能勉强看见前面的景象。罗御看着踮起脚来才到他鼻尖下面的小姑娘不由好笑,“前面都是人,没什么好看的。今个怎么都能进城去,你甭担心了。” 饶是如此,春庭还是止不住有些担忧,他们拿的是旁人的户籍,虽说上面的年龄略大他们一些,也不过就是大了两三岁去,脸抹黑点,头发散下来些,总能混过去。 拿了人家的户籍,顶着旁人的身份进城去,往后他们就能安安稳稳的,春庭总觉得亏欠了那对夫妇什么,虽然人不是他们伤的,可袖手旁观本就是一件让人揪心的事情,想帮,却还没有实力;不帮,自己良心又过不去。 身后突然嘈杂起来,春庭回首望去,是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被几个汉子围在中间。妇人衣着整齐,头发拿一块布巾一丝不苟盘了起来,背上背了个藕荷色的小包袱,怀里抱着这瞧着像是不足周岁的孩子,身边除了那几个形容凶悍的汉子没有旁的男人,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妪。 妇人面貌秀美,只是现在全被惊恐占据了,抱着孩子往后退了几步,却撞到了另一个汉子身上。 罗御看了看那妇人,又低头看了看春庭,只觉那夫人的衣着打扮简直就是再年长几岁的春庭,不由心下大惊,不着痕迹地向春庭靠了靠。若不是顾及男女有别,罗御甚至都想将春庭圈在怀里才能放心些。 可若春庭是个小郎君的话......罗御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样貌秀气的小郎君在乱世里面一样不好过。原先在京城的时候那些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乐意玩小倌的也不在少数,左右都是个玩意,想要什么模样的没有啊。 眼瞧着领头那汉子的手都要挨到妇人的脸上去了,老妪一时心急,想要伸手去拦,却被人一把推翻在地上,老妪“哎呦”一声,却不肯放弃,还要伸手去抓那汉子的裤脚。妇人见老妪倒地,想要去扶,被那汉子一把揽在怀里,妇人便尖叫了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世间当真没有王法了不成? 春庭觉得一阵心惊,不自觉地摸了摸袖间的匕首。自那日后罗御就将这匕首还了回来,虽说在罗御手里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来,可罗御怕啊,就怕出现想眼前的这种情况。若是现在被人围住的人是春庭呢?至少她还能掏出匕首来给那人一刀。 哦,要是春庭真的陷到这种境地,打不过对方的情况下,她大概会把那把匕首抹到自己脖子上去。 这里不是荒郊野岭,甚至围观的人比起那日不知多了多少倍,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不言,仿佛这只是一场闹剧,而他们只是看客,看着戏幕起戏幕落,台上的人悲欢离合同他们半分关系都没有。 这若真是场戏就好了,话本子里头不常有英雄救美的桥段吗?为何到了现实里头就全都变成了怂包呢? 虽然她自己也是个怂包,可,可她是个女孩子啊,夫人说过有危险的时候她们缩在男人后面就可以了。春庭原不是这么认为的,可真到了危机时刻她才发现她就是个累赘,半分作用起不到,还只会拖旁人后退,还不如躲在安全的地方老老实实地呆着。 正感慨着世态炎凉,就听那汉子哀嚎一声,转眼间就被人撂倒在地,如此反转,看得春庭一愣。 眼神一偏,只见来人剑眉虎目,身材魁梧,一脸正气,脚下踩着方才意欲不轨的汉子,周围人声嘈杂,春庭听不大清那人嘴巴张张合合是在讲什么,大抵就是斥责那汉子手脚不规矩,对着老弱妇孺都能起歪心思。 春庭看的入神,眼前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在她眼前挥了挥,春庭回过神,见是罗御,便问道:“您有什么事?” 罗御有些无语,指了指前面,“马上就要到咱们了,你在那想什么呢?” 朝前一看,果真只有两个人就到他们了。想着方才罗御的问话,春庭鬼使神差地嘟囔了一句:“原来这世上真有英雄救美的事啊......” 罗御和春庭挨得近,将小姑娘的嘟囔声听得一清二楚,蓦地想起自己也算是救过这丫头两次,偏这会她才感慨道原来英雄救美不止是话本子上写来糊弄人的,难道自己在她眼里算不得英雄? 不过想来也是,谁家英雄能弱到连个小姑娘都险些护不住啊。 到了他们进城,守城的兵头照例检查了户籍,春庭低着头不敢看那兵头,生怕有半分意外他们就要被拦在临安城外头,哦不,就要被抓到临安城的大牢里去了。 过了半晌,那兵头才开口问道:“荥阳人氏,到这来做什么啊?” “是是。”罗御点头哈腰,妥妥的一副谄媚模样,“还能是来做什么啊,眼下这世道,在荥阳连口饭都混不下去了,这不带着婆娘到这来投奔亲戚,总不能饿死在外头啊。” “投奔亲戚?什么亲戚啊?在城里做什么的啊?”兵头漫不经心地问道。 罗御笑道,“凌香斋的三掌柜的,那是小的的远房表舅。” “原来是老薛头的外甥。”兵头了然,“老薛头的日子也不好过,连饭都吃不起,谁还有心思买他的糕点吃!” “您说的是,你说的是。但小的原本就是靠着主家赏饭吃的,如今原本的主家都养活不起自己了,哪还能留着我们这些下人啊!都是讨口饭吃,实在是没办法来了才来投奔亲戚的。”罗御道。 兵头突然看了看春庭,“呦,你这婆娘颜色到时不错,你小子可以啊。”说着便伸手去挑春庭的下巴。 小姑娘白净的脸就这么展现了出来,兵头轻浮地吹了声口哨,“这嫩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没经过人事的小丫头片子呢。” 春庭的样貌放在京城里,不,就算是放在白浣茹身边的丫鬟里头都不算是出众的,可扔到这流民堆里面自然就是个美人了。小姑娘爱干净,日日都拿洗净了的帕子将脸擦净,平时低着头不觉得什么,现在被人挑了下巴,样貌自然就清清楚楚地展露了出来。 罗御心头一阵火大,想要伸手将兵头的爪子打下来,到底是生生忍住了。忍一忍就能进城了,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把一切的准备毁于一旦......去他妈的吧! 罗御刚要有动作,就见春庭泪水盈盈地缩到他身后,端的是一副娇娇怯怯的样子,只消说句重话就能落下泪来。 兵头被春庭退缩地动作一激,似要开口大骂,却被罗御抢了先,“您消消气,女人吗,头发长见识短,没见过什么世面,您甭跟她一般见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一颗指甲大小的红宝石--原本是镶在罗御那个金冠上的,让春庭拿匕首给撬下来了。 “这还是家里头高祖给留下来的,小的带在身上也没什么用,不如就献给军爷。”罗御一改方才愤懑的形象,脸上堆着笑脸,谄媚地将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 兵头接过,仔细瞧了瞧,大概也瞧不出什么名头来,冷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识相,过去吧。” 罗御一脸的感激不尽,领着春庭忙不迭地进了城。 春庭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擦干净,罗御方才的表现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活脱脱就是一个市井小民,若非如此,只怕他们也不会这般轻易地进城来。 无论是与兵头之间的交谈,还是最后将那块红宝石拿出来贿赂兵头,若不是期间罗御差点忍不住和那兵头动手,那简直就是完美了。 拽着袖子擦了擦方才被兵头摸过的地方,衣裳的料子有些粗糙,将脸上磨红了一片。罗御瞧见了她的动作,伸手拦了拦,“别蹭了,都蹭红了,一会到了驿站拿水好好洗一洗。” 春庭就乖乖地将手放下,过了一会又忍不住问道:“您是怎么知道临安城里有凌香斋的?您当真认得凌香斋的三掌柜的?” 第六十六章:旧忆 罗御盯着春庭下巴上的那一块红,小姑娘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方才她用力擦拭的表情有多么厌恶,可在城门的时候她不仅没表现出来,还极力忍下了,甚至拦下了他想要冲动的意图,才得以让他们成功进城。 罗御不由去想,如果当时春庭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忍下来,现在会怎样?大概就是会被那兵头随口安一个罪名抓起来吧,至于春庭,大概就会变成那兵头的玩物吧...... 他还是太过于冲动,若是当时就想到这些后果,自然会避开许多没必要的麻烦。冲动不可取,不可取啊。 “我并不认得凌香斋的三掌柜的。”罗御轻笑,“我甚至连临安城里有没有凌香斋都不确定。” 方才罗御一直没有接话,春庭当是他不想同她说,这会听罗御这么一说,不由一愣,“那您也敢这般说?要是临安城里没有凌香斋怎么办?要是凌香斋没有三掌柜的又怎么办呀?” 为了隐瞒身份,春庭在外自然不能叫罗御小侯爷的,但一开口就是您啊您的,听得罗御怪不舒服的。他们是扮作夫妻,可他们的行为举止里面哪有半分像是夫妻?倒是更像一个平民偏要逞强带了个丫鬟出来。 “凌香斋是老字号,南唐大半的城镇里面都有。”罗御耐心解释道,“凌香斋有三个掌柜的这是传统,这么说定然不会错就是了。” 可春庭还是觉得好险,既然是大半的城镇里面都有,那肯定还是有没有的地方啊,要是临安城里面没有那可怎么办...... 不过好在,他们有惊无险的进来了。 两人并肩走在临安的街道上,临安的治理还算是不错,城里城外俨然是两种景象。城外的人苦苦挣扎想要进到城里来,城里的人安居乐业却总嫌现如今的生活不够好,想要到别的城池去。 人啊,总是这般贪得无厌,也不想想现在出城去会不会被路上的流民吃了,罗御和春庭手上拿着的户籍就证明了这些事。 进了城似乎就卸下了一个重担,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开端了。春庭甚至觉得走在路上的风吹过来都是轻飘飘的,头上的太阳也没那样晒了,进了城这些普通的事物便美好了起来。 “你没吃过凌香斋的糕点?”罗御问道,“我记得京城里头凌香斋的点心也算是小有名气,我娘就喜欢他家的糖蒸酥酪,回回都指使我去买,明明家里头丫鬟小厮都不缺,就好像我买回来的能好吃点似的。”语气里带着三分不屑三分怅然还有四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春庭对罗御和庆安侯夫人不和略有所耳闻,便扯开些话题,“我连凌香斋都不怎么听说过的,在京里的时候吃的都是七味斋的点心。大多都是秋枝出去买的,她乐意吃七味斋的点心,我也不怎么出门,到现在连去七味斋的路都记不得,更别说凌香斋了。” “七味斋也不过是近七八年才起来的,比之凌香斋到底还差了些基底。”罗御道。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连饭都要吃不上的人,在这里议论这些昂贵的点心做什么。 确实是昂贵,一块凌香斋的点心,都能换二十几张干馍馍了...... 奢侈,实在是奢侈,春庭想着以前秋枝月月都去买七品斋的点心吃,当时觉得怎样,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一阵肉疼。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往前得了一块麦芽糖都能高兴半天的小姑娘,现在拿了窝丝糖给她都嫌太甜腻了些。 寻了一处驿站,春庭身上只剩下两三块碎银了,只开了一间最普通的房间住一夜就要五百文,春庭掏钱的时候都觉得心在滴血。这才只是开始,他们又不能一直住在临安城里面,到别的城池里面依旧要住驿站的,可手上的银钱就这么多,这般下来虽然说不上是花钱如流水吧,但想要撑到淮阳还是有些困难的。 罗御原想再要一床被褥,谁想前台那小二低头打着算盘,都不曾看罗御一眼,“一床被褥一百文,您还要什么一起说了吧,把钱也一块交了。” 春庭听得额角青筋暴起,一床被褥就要一百文,他们咋不去抢劫啊!山匪都没有像他们这般明目张胆地抢钱的! “那便不要了。”罗御神色镇定,丝毫不觉得尴尬,“跟您打听一句,这临安城里头的当铺都在何处?” 小二勉强抬了抬眼皮,“出门左拐,见着凌香居往西走,就能瞧见当铺。” 罗御应了一声,先是跟春庭到房间里头看了看,屋子小的可怜,好再收拾的干净,里面东西也还算是齐全。罗御先是帮春庭打了水,小姑娘仔仔细细净了面,方才被擦红的那块刚消下去,被春庭用力洗了洗,就又红了起来。 “别擦了,已经干净了,你再这么擦下去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动手打你了呢。”罗御半开玩笑道,递了块干净的帕子出去,见春庭不接,就伸手将春庭脸上的水珠抹净。 春庭没想到罗御会这般,脸一点点的红了起来,手足无措地向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道:“没,没事了,该去,该去当铺了......” 不等话说完小姑娘就如同落荒而逃一般冲了出去,而后还不忘“嘭”地一声将门关严。罗御看着面前关紧的门,又摸了摸怀里的银钗金冠一类的东西,一头雾水,这丫头难不成想自己去当铺不成?去当什么?难不成还要把她自己当了? 推开门跟了上去,春庭人小腿短,走不出去多远,罗御轻轻松松就跟了上去。照着店小二指的路走过去,果真就瞧见了一个当铺。 一个金冠,两只银钗,一副南珠耳坠子,春庭想了想从怀里将她娘留给她的那个银镯子也掏了出来,同那一小堆东西放在一起,想叫罗御一起当了就是了。 其实春庭是舍不得的,原本这镯子是一对的,在庆安侯府里头丢了一次,说起来还是因为面前这位。原本以为全都找不回来了,却不想上天眷顾,叫她找回来一个,这般下来这可就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这次当了出去,可就真找不回来了。 谁知罗御看春庭拿出这只镯子想要当了就一阵火大,“小爷好不容易给你找回来的,你不好好收着你还要当出去?” “啊?”春庭愣在原处,这不是庆安侯府的下人清理荷塘的时候找到的吗?怎么就变成了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呢? 见春庭是这般反应,罗御一下就想到了其中关窍,多半就是白浣茹不想叫这丫头同他有过多牵连,胡诌一个理由应付过去,左右这丫头傻,白浣茹说什么她都会信。 至于白浣茹为何不想让他二人有过多的接触罗御也能猜到一二,不过就是因为春庭是个下人,两人身份有别,深交下去最后吃亏的还是春庭。白浣茹是何其护短,罗御大概了解,她手下的丫鬟怎能牵扯到这样的事情里面,韩家远嫁出去的那个女儿是因为什么外人不知道,可偏他就是那种好奇心强的人,更何况寒水寺后山发生过什么他可还没忘呢。 要说韩雅远嫁同白浣茹半分关系都没有,罗御是坚决不信的,大家都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在这吃人的世道里面,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况且庆安侯夫人也没消停过,她瞧不上这个外甥媳妇,明里暗里不知道使了多少绊子。 罗御当是大张旗鼓地给春庭寻镯子,庆安侯夫人怎能不知道,这是一次;罗御在路上将春庭带到三川,庆安侯夫人也是知道的。两件事情串到一起,妇人心思细腻,难免就想到旁的地方去。 年少慕艾,谁不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但春庭只是个丫鬟,还是白浣茹身边的丫鬟,庆安侯夫人可以允许罗御身边有开了脸的丫鬟在,等到将来娶了妻是抬了做姨娘还是做通房她都可以不插手,但如果这人是白浣茹身边的丫鬟坚决不行! 况且白浣茹身边的丫鬟将来不会有太差的前途,端看她身边的环晴就能知晓一二。白浣茹不想让自己的丫鬟做妾,庆安侯夫人不想让白浣茹的丫鬟给自己的儿子做妾,两人的心思异曲同工,左右不是一家人,将两个人隔开就是了。 而春庭本身也没有这样的心思,罗御也不见得是这样想,偏旁人旁观者迷了起来。 不得不说造化弄人,白浣茹和庆安侯夫人极力不想让这两个人不再有交集,他们倒是阴差阳错的凑到了一起,从三川到临安,从天虞山脚下到从流民手里逃生,一路相伴而行,也不知若是此时若是白浣茹和庆安侯夫人知道后回是什么心情? 罗御将镯子塞到春庭手里,“好好收着吧,这东西也当不了几个钱。”当了怕是这丫头有免不了要哭上一场。 春庭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攥紧了镯子狠狠地点了点头。 第六十七章:再遇 眼下这种时节想要活下去得要有什么?一是干粮二是银钱,干粮是能拿银钱买到的,而现在,春庭和罗御有了银钱了。 春庭原本用来装那只银镯子的荷包现如今被碎银子装满了大半,并三串铜钱,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感动的春庭都要哭出来了。 这些钱,足够支撑他们两个一路到淮阳的花销了。放在以前不过是罗小侯爷一顿饭的花销,现在却变成了他们活命的本钱,可见世事变迁,而这天下,也当真是要乱起来了。 南唐延续至今二百余年,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天下乱不乱春庭不大清楚,反正想着怀里头沉甸甸的钱袋子她就不由眉开眼笑起来,这可比她发月钱的时候叫人高兴多了。春庭在那农妇手里头辛辛苦苦攒下的干粮几乎已经告罄,好在他们现在进了城。 有了钱,他们就能买足够的干粮,春庭掰着手指算了算,若是节省些,他们还能买辆车!一想到车,春庭就不由想到了罗御的那匹白马身上去,那匹马叫什么来着?禇白?要是禇白还在的话他们还能省下一笔钱,毕竟这样就不用再掏钱买马或者牛了...... 罗御对于春庭这个想法表示非常赞同,这般下来他们赶路的效率就会大大提高,能尽早到淮阳一日便早一日,南边这几个藩王都蠢蠢欲动,谁知道哪日他们便忍不住有所动作。但凡有一个藩王沉不住气,牵一发而动全身,战乱四起,他们想要安稳地走到淮阳便更难了。 将钱袋揣好,两人沿着原路走回驿站去,路上看见一个小面瘫,算了算时辰也该用膳了,就停了下来叫了两碗面,一碗多放些面,小摊的老板朗声应了,不过片刻就将面端了上来。 刚出锅的面还冒着氤氲的热气,面汤清亮,上头撒了几颗翠绿的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面还是烫的,春庭小口小口地吸着面,她已经好久都没吃到这样热腾腾的东西了,一口面再喝一口汤,整个人都妥帖了起来。外头的阳光依旧旺盛,斜斜地照到摊位上,热汤面下肚,直叫人起了一身汗出来。 真是太好了,他们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警惕着身边的流民,不用再啃吃着硌牙的干馕,不用再睡在野地里面当下起雨来的时候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现在的日子比起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不值一提,但比起他们刚刚经历过的那些却是好上千百倍了。 春庭是容易知足的人,现在看来罗御也是,他虽也曾一掷千金,也曾风流年少,但现在他也只是个捧着粗瓷的海碗满足地吃着几文钱一碗的阳春面的少年罢了。 相对而坐的少年少女吃面的仪态算不上优雅,但比之周围的百姓来说已是端正许多,身上背负的教养让他们做不出狼吞虎咽的姿态来。 春庭碗里的面才吃了一半,罗御碗里的面却是已经见底了。罗御也不催促,就静静地坐在那看着小姑娘小口小口吃着面。春庭和他见过的闺秀自然是不同的,那些闺秀自然是吃不下这些东西的,也或许她们吃得下,只是为了维持她们的纤纤细腰不愿多吃罢了,就连庆安侯夫人身边的那几个丫鬟也是如此。 面瘫上突然喧闹了起来,罗御抬起头,见有八九个人结伴进来,男女都有,原本还算是宽敞的面瘫一下就有些拥挤了起来。 罗御没正大光明地观察那帮人,只是用余光瞟了几眼,来人衣着整齐,身上干干净净,男人们穿着款式一样的短打,女子们都挽着妇人的发髻,未像春庭那般用粗布包着头发,发髻间能看见零星珠花点缀,有的甚至还带了款式不算太复杂的耳坠子。 现下这种情况能带的起首饰的人家,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该是有些闲钱在手的,不至于混到到这路边的小面摊来吃面的地步。 那伙人离他们不算近,又没有高声喧哗,罗御听不大清他们说了些什么。春庭尚不知情,吃完面后数了铜钱递给老板,一回头瞥见罗御若有所思的表情,那伙人坐在春庭后面,罗御看的清,春庭却是要回头才能看得到。 见春庭起身,罗御也不再纠结,也起身跟上,脑子里却还想着方才那伙人,也不知到底是在纠结些什么,明明这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才是。 “您可是在想方才我身后的那些人?”春庭突然开口问道,“我猜他们是从京城来的。” 罗御略显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春庭低头踢着石子,明明就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却做妇人的装扮,本该是违和的,放在春庭身上却有些奇异的和谐的感觉。 “方才出来的时候我瞧见了他们之间有个婶婶头上的发饰。”春庭在头上比划了一下,“就插在这里的,露出来的那段看着就像半截琵琶一样的,那叫琵琶梳,是今年年前才在京里面时兴起来的样式,我家夫人的妆奁里头也就只有一把罢了。” 罗御对女子的首饰自然是了解不多的,饶是春庭这么说依旧是一头雾水,“这怎么就能确定这些人就是从京里来的?” “因为这样式是从翠香楼兴起的呀。”春庭依旧细声细语地解释道,“这东西在京里兴起的时间都没多长,我家夫人最是喜好收藏这些,连她的妆奁里都只有一把的首饰,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穿到南边来的。” 春庭是管着白浣茹的首饰和胭脂水粉的,自然是对白浣茹有什么首饰了如指掌的。白浣茹的那柄琵琶梳是纯金打的,上头雕了山茶的花纹,最上端挂了一束流苏,稍一动便会叮叮当当的响,但白浣茹走起路来的时候头上的流苏连动都不动。 春庭私心里是觉得若是用玉做了琵琶梳会更好些,底下的流苏也用玉珠子缀上,玉珠碰撞起来声音清脆,比金珠好听多了。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了?”罗御伸手在春庭眼前晃了晃,不晓得为何这丫头说说话都能想到别的上头去。 “在想玉石雕的琵琶梳会更好看些......”春庭下意识接了一句,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捂住嘴。 见春庭这副样子,罗御没忍住笑了起来。其实就算是春庭不再说下去罗御也能知道原因了。 一行人从京城而来,家境不差,不去临安那几个酒楼而是选择路边的小摊,是想隐瞒行踪。从京城南迁的人家不少,罗御和春庭就是,可他们两个隐瞒身份是因为路上遭人截杀,如今虽没有追兵在后,但现在就算是他们把身份说出去又有谁会信? 那这一伙人隐姓埋名又是为了什么呢? 京城......罗御沉思,京里如今怕是已经乱得不像样子了,庆安侯留在京城而让他带领家眷南迁一是为守住庆安侯府在京城的根基命脉,二是如果京中当真打乱庆安侯不幸遇难,好在罗家还有罗御这个继承人在外,罗家还不至于直接垮掉。 只可惜如今庆安侯还好端端的在京城坐镇,而罗御却是在路上颠沛流离,没捞着什么好日子过。 好在有苏翰然在总能护住庆安侯夫人周全,不至于罗御不在罗家家眷却无人看顾,等等,家眷!那伙人一共九人,里面有三个是妇人,其余全是壮汉,且看上去都是练家子,若另外几人只是为了护送那三名妇人呢? 可仔细一想又有些想不通,如若是护送,那三名妇人的身份该是极为尊贵才是,怎么可能在路边一个小面摊上用膳呢?何况越往南走民风便不如北地那般开放,有些身份的妇人出行皆是头戴帷帽,那三名妇人亦没有戴帷帽来遮挡容颜。 罗御回忆了一下那三名妇人的样貌,因不能正大光明的看,罗御也记不大清楚。更何况盯着妇人的样貌看也不是什么君子所为,只记得那几名妇人的样貌不算是太过于出众就是了。 真是奇怪啊......罗御还在纠结这件事,到了驿站的时候却被大堂里的嘈杂声给打断了。 “五百文一宿?你咋不去抢钱啊!” 汉子粗犷的嗓音很有穿透性,几乎整个大堂的人都听见了他说话。春庭听了之后不由感慨,这位壮士当真是讲出了她心里想说的话。虽然如今物价飞张,但五百文一夜却也还是太贵了。 眼见着那汉子就要同小二争执起来,春庭却认出了那人是谁,“那不是晌午在城门前帮那位婶婶出头的人吗?” 春庭认出来了,罗御自然也认得出来,静静地围观了一会后,走上前去,拍了拍那汉字的肩膀,“这位兄弟的钱我出了,丫头,掏钱。” 饶是春庭也没想到罗御弄了这么一出,但话已说出口,自然就没有反悔的可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春庭只是一个小女子,可说出这话的却是罗御啊,只好极不情愿地将铜钱递出去。 拎着骤然间轻了不少的钱袋,春庭简直欲哭无泪。 第六十八章:结伴 叫春庭代付了钱,那汉子落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堂堂八尺男儿做出难为情的样子来也实在算得上是一种奇观,半分不见晌午时站出来为那妇人出头时的英勇。 汉子腼腆地挠了挠头,“真是谢谢你们了,俺,俺身上没带够钱,等到俺有了钱就还给你们!” “无妨。”罗御笑道,“我与这位兄弟一见如故,不必拘泥与这些小事。” 听罗御这般说,春庭下意识就攥紧了钱袋,话本子里面这么说的接下来就要结拜了不是?结拜之后就要喝酒吃肉,他们哪里有闲钱买酒买肉啊! 罗御自然是看见了春庭的小动作的,不由笑得更大声了些,春庭不知他为何发笑,但对罗御回到驿站之后的这些行为表示非常不满,总之只要是叫她往外掏本来没必要花出去的银钱她就非常不满! 小姑娘气鼓鼓的,罗御别过头去,忍住想要戳一戳她的脸的冲动,“今晚我想与这位兄弟聊一聊,想来这位兄弟不会介意吧?” 房钱都是人家掏的,那汉子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俺叫庄路,您甭这么客气。” “那今晚就只有......”罗御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只有夫人一人留在屋子,夫人可会害怕?” 不知是不是罗御故意的,两声夫人声音压的很低,莫名地就让人从里面听出了几分缠绵的意思。春庭红着脸,“您,您不必担忧......” “那我就放心了。”罗御转头看向庄路,“那庄兄,请。” 庄路大大咧咧地就跟着罗御走了,丝毫没有怀疑为何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缘何会愿意帮他,他能想到的大概就只有为何同样是粗布麻衣穿到罗御身上看着就比他身上这件贵些。 春庭也回了他们原本开的那间屋子里,这些日子大多是和罗御依偎在一起,在那农户家借住时是挤在一张炕上,前往临安赶路的时候两人亦是找一处避风的地方挤在一块,那毡布就那么大,万一睡在外头着了凉怎么办。 难得独自一人霸占一整张床,春庭搂着松软的被子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这一夜睡得实在是太舒服,春庭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尚未清醒,甚至生出了一种她还在苏府时的错觉。 房间里有扇小窗,推开后能看见外面街上一片喧闹,人们来来往往,这是他们曾经不常见的生机,充斥着浓浓的烟火气,把人一下就从云端拉到了现实里面。 春庭穿好衣裳,推门出去,站在二楼的栏杆旁边往下看,罗御和庄路已经坐在了大堂里面,两人面前的桌上摆了三碗粥几个包子并两碟小菜,已经算得上是极为丰盛了。 罗御抬头看见了春庭,笑着跟她招了招手,春庭便走下楼去。木质的楼梯踩在脚下发出咚咚的声音,可以听得出小姑娘脚步很轻快,想来是心情不错的。 等到春庭走到身边,罗御率先开口道:“夫人若是再不下来,我和庄兄只怕是要因为赊账被掌柜的扣下了。” 他们的银钱大多都在春庭身上,罗御身上只有两三块碎银,的确是要等到春庭来了才能付这顿早饭钱。 春庭先是去将早饭的钱结了,认认真真地数了铜板出来递给那小二,而后才拿起筷子吃起早饭来。春庭吃起东西来算不上慢,她也没有细嚼慢咽的这个习惯,但春庭的吃相并不难看,再加上旁边有个如饿狼扑食一般的庄路衬托,就更显得春庭仪态优雅了起来。 桌上大多数的东西都进了庄路的肚子里去,也难怪他生的这般壮实。见庄路这般,春庭未免有些发愁了起来,看罗御的意思只怕接下来的路上都要带着庄路的,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花销,况且看庄路这样只怕这份花销还不会少,而他连住宿的钱都拿不出来...... 春庭想要叹气,但又顾忌这庄路还坐在旁边,她连在背后说旁人几句都觉得心虚,更别说当着旁人的面了。 罗御的确是有带上庄路的心思,但他也知道他与春庭身上的银钱有限,带上一个庄路只会让他们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 当然,罗御要是硬是要带上庄路也不是没有办法,既然手里的银钱只够两个人,那就除去一个人好了。两个男人制伏一个小姑娘还不容易,但凡罗御起了这样的心思,行动起来再方便不过。 可罗御会这样做吗?自然不会,他救了春庭两次又不是为了随时能够将她抛弃的,人的生命太过脆弱了,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有资格去掌控旁人的死活。他们都在奋力的活着,在泥潭里面挣扎着,挣扎着想要爬上岸去,凭什么那些没有经历过他们的苦难的人要拿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他们呢? 罗御的确是很欣赏庄路,但这份欣赏还抵不上他和春庭一路相依为命的情分,虽然这情分等到到了淮阳,大概也就散了。 正想着要怎么同庄路道别,庄路一抹嘴巴,把手伸到怀里掏了掏,掏出一颗浑圆的南珠来拍到桌上,“俺身上没什么银钱,就只有俺爷留给俺的这个,俺之前没舍得当了,但又不能欠你们的,这珠子就给弟妹拿去做簪子!” 庄路说的豪放,把罗御和春庭都震了一震,庄路拿出来的南珠两人不是没见过这般大的,只是听说是庄路的长辈留给他的,想来定是对他有非同一般的意义才是。就像春庭一直留着的那只镯子才是,就算它的款式已经过时了,但春庭依旧舍不得将它送到银楼去打成新的款式。 罗御将南珠推了回去,“不过是举手之劳,庄兄太客气了。你我二人投缘,不过是一顿饭食,哪里就值得庄兄如此。” 看着两人来回推辞,春庭淡然地端起茶杯,杯里的茶水已经凉了,但春庭丝毫不介意,小口小口地喝完,见两人还没谈论出什么结果来,春庭开口道:“既然是庄大哥的祖父留下来的,庄大哥更应该收好的呀,若不然不是辜负了您祖父的一份心意啊。” 小姑娘的声音脆脆甜甜的,罗御和庄路停了下来,罗御先开口,“夫人说的是,庄兄别在推辞了。” 这声夫人罗御当真是说的越来越顺嘴,春庭几次想反驳都没能找到机会。她倒是想要把跟农妇说的那套说辞说出来,只是罗御不等她开口就将身份坐实了。谁家称呼妾室为夫人啊,可在外面走动成了婚的妇人行事总要比尚未出阁的小姑娘方便些,况且等到到了淮阳他们各回各家,谁还能认得他们呀? 哦,现在有个庄路是认得的了,春庭看向罗御,他们当真要带着庄路啊? 罗御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昨夜里同庄路聊了不少。庄路是临安周边一个小山村里面的人,父亲出去闯荡,留下他们母子在家伺候瘫痪在床的老爷子,老爷子年前没撑过去,紧接着就是他娘也跟着走了。庄路就照着他娘说的,南下去找他爹去。 奈何出师不利,直接折在了没有银钱这上头。 而罗家此次受伏,不止折损了护卫,原本跟在庆安侯身边的几个心腹亦是在此次丧命了三位。这般下来,等到罗御回到绍陵之后手边也没有太过得用的人手,可他偏偏又遇上了庄路。 家世清白,人品正直,庄路此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罗御不想错过良才,但这不该建立在牺牲他和春庭之后的生活保障上。 春庭却是看开了些,“既然您和庄大哥投缘,那便请庄大哥同行便是了。银钱没了总有办法挣回来,人生难得一知己,您说是不是?” 罗御亦是释然,“那便看庄兄肯不肯同行了!” 庄路自然是愿意的,他与罗御二人的目的地相近,此地里淮阳更近些,故而罗御与春庭是打算先去淮阳。庄路是要去金川,刚好在淮阳与绍陵两地之间,三人结伴而行,也算得上是顺路。 春庭只交了一晚上的钱,三人便抓紧行动,想要尽量在天黑之前出城。 女孩子到底是心细些,春庭列了要买的东西出来,细声细气的同罗御商议过后敲定了下来,便领着两人往集市上去。 先是代步工具,春庭对这个不大在行,看着罗御和庄路在一群牲口里面挑了好几个来回,总算是挑了一头看上去老实憨厚地黄牛出来。 而后是干粮,罗御原以为春庭就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就算有的时候有些小脾气,也不过就是那样而已,但当他看着春庭叉着腰跟卖米面的妇人砍价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小姑娘从来都没有把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过,哪怕他们已经经历过这么多。 春庭硬是用一样的价钱从那妇人手里多要出五张干馕来,连庄路看了都喃喃道:“弟妹真是一鸣惊人啊!” 将买来的干粮收好,春庭全当是没听见庄路说了什么。当年她跟村头的张婶子讨价还价地时候这娘们还不知道在哪待着呢,还想从她手里扣出钱去,呸!做梦去吧! 第六十九章:告罄 拉车的老黄牛走的四平八稳,赶车的是庄路,罗御就坐在他身侧,身后的车板上拿木棍勉强支起了一个车棚,上头搭着那块毡布,身为唯一一位女性的春庭坐在里面,甚至还被安排了一个软垫。 收拾好这些也才午正,时间还算宽裕,至少原本打算的天黑前出城是能做到了。出城前罗御特意点了从东门出去,其实要是按他们的行程来算的话,当然是从南门走更近一些,但罗御这般说,庄路自然照做。 春庭难得聪明一回,稍加思索便抿出了罗御的意思。他们昨日进城时算不得顺利,里面多多少少有些小插曲在,不过一天的时间,守城的兵头能认出他们的几率不小,虽说有些话不是圆不回去,但总要多费些口舌。从东门走也不过就是多绕半天路,两相比较还是从东门走更稳妥些。 当然也不排除士兵轮值昨天那个兵头今天就在东门当值,那只能是他们自认倒霉,但春庭觉得他们总不至于运气差成这种样子。 果然,出城就是顺顺利利的,春庭坐在车里听着罗御同兵头周旋,小姑娘跪坐在车上垂着头,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有在兵头撩起那个算不上帘子的毡布时才露出了些许怯懦的神情。 罗御身上依旧只有两三块碎银,大多的钱财还是在春庭身上,但兵头会想到会有人将大多的银钱放在一个弱女子身上吗?夫妻出行,自然是丈夫掌管钱财,更何况此行三人里面有两个男人,怎么都轮不到春庭才是。 故而罗御没有多余的银钱来像进城那般贿赂兵头,想要出城去,只能靠他那一张嘴说动兵头。庄路是指望不上的,春庭虽说比起庄路是能强上一些,可以她现在的身份自然是不好开口,只能期盼着这个兵头不要太过于咄咄逼人。 好在罗御处变不惊,把自己和户籍上的身份融合的非常完美,那兵头也没有过多为难他们,照例盘问了几个问题后就放行了。 放在一个月以前谁又能相信外面这个说话张弛有度,能对着一个守城的兵头点头哈腰的人是张狂不可一世的罗小侯爷呢?就连春庭,只怕也是不会信的。 可春庭眼睁睁地看见了罗御的转变,为了能够活下去而做出的转变。不过才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却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春庭坐在车上回想起在京城苏府时的时光,如今想来当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既然选择了在天黑前出城,夜里自然就是要歇在外面的。两个男人都很照顾春庭,自然是让春庭睡在车上的,以罗御和春庭对外声称的关系,罗御自然也可以跟春庭一道睡在车上的,可罗御还是选择了和庄路在外面找一处睡下。 庄路看了看罗御,又看了看牛车,凑过去问道:“方兄弟,你不用去车上配配弟妹吗?这不是在驿站里头,荒郊野岭的,万一弟妹害怕咋办?” 黑暗里面庄路看不大清罗御的表情,只知道罗御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开口道:“没有叫庄兄独自在外面的道理,无妨,她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庄兄不必担忧。” 春庭在车里面也隐约听见了罗御和庄路的对话,听见庄路喊“方兄弟”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罗御拿的户籍上的名字是叫方大山的,罗御又没有在庄路面前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庄路自然是要称罗御为方兄弟的。 春庭手上的那户籍上的名字也是姓方的,罗御在路上不曾直呼春庭的名字,连这个假身份都没有称呼过。而罗御隐藏身份也情有可原,毕竟他与庄路才认识不足两日,远没有到能够知根知底的地步。 夜里睡得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差,比不上在驿站里的时候,但总要比在外露宿要好。春庭醒的早,提前将干粮分配了出来,等到罗御和庄路醒了就能直接上路。 多了一个人,干粮分配起来就愈发的紧俏,春庭秉承着自己能少吃些就少吃些的原则,在能力范围内尽量让两个男人吃饱。她日日坐在车上,自然消耗不了什么体力,更何况罗御实际的年龄不过才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记得昌言这个年纪的时候吃的比牛都多...... 有了户籍,有了代步的车,他们自然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官道,不必同那些流民争执。况且有了车之后他们行进的速度也会加快些,这样一来便能早些到淮阳,这对他们来说才算得上是最好的消息。 路途就变得枯燥了起来,白日赶路,夜里休息,遇见小城就直接绕过去,碰见大城镇再进去补给,驿站都是开两间房,庄路与罗御一间,春庭自己一间。这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情,总不能叫三个人挤在一间房间里面吧,别说罗御和春庭根本就不是一对真正的夫妻,就算是,哪个男人还能让自己的妻子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啊。 跟何况罗御想要极力护住春庭的清白,之前共处一室是无奈之局,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自然是能多护住春庭一些就更多一些,在罗御眼里春庭不过就是个看上去不太聪明但脾气又不大好的小姑娘,即便春庭如今对他说什么都百依百顺,但那不过是出于对他曾经的身份尊重罢了。 有时候罗御甚至回想,要是走不到淮阳去,就这么随便找一处偏僻的小村庄住下,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朝代更迭,世事变迁,同他有什么关系? 可偏偏啊,他是庆安侯的独子,别说兄弟了,他连个姐妹都没有。庆安侯在京中情况不明,他就是罗家最后的退路,他身上担着的,不止是他自己的命运啊。 春庭同驿站的小二商量好了价钱,现在各家都满天要价,若是没有春庭在,只怕以他们手里的银钱,连驿站都要住不起了。 对于砍价这样的事情,春庭当真是极度热衷,银钱是能省出来的,春庭更是坚信这一点,他们现在半分收入都没有,两个男人又都是花钱大手大脚的,跟勤俭持家搭不上半分。 结果钥匙,春庭满意的回身,就瞧见庄路一脸呆滞,罗御若有所思。春庭顺着罗御的目光看过去,是桌子上装筷子的竹筒。 莫不是饿了?可现在才过了未时,不应该的啊。春庭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围在一桌吃饭的一群人,其中一个妇人头上的琵琶梳看着格外眼熟。 怎么又是这伙人?春庭皱眉,大半个月过去她都要忘了曾经遇到过的这伙人了,当时不过是同罗御随口探讨了几句,萍水相逢都算不上的人,怎么又在这遇上了。 因为罗御对这几个人关注过多了些,要不然春庭都不大能记住这几个人,更大的原因是因为春庭对那把琵琶梳印象太过于深刻。 小姑娘哪有不爱漂亮的啊,好看的首饰春庭自然是喜欢的,当然,现在的条件不足以支持她去买好看的首饰回来,只有一块灰扑扑的粗布能给她用来把头发包住。 大概是感受到了春庭看了过来,罗御也不再看着那可怜的筷筒,抬起头来朝着春庭笑了笑,走过来轻声道:“怎么?可是银钱不够了?” 春庭摇了摇头,“还能撑一阵的,不过我看干粮还是够的,这次就不要买了吧?” 罗御看着春庭的表情,小姑娘故作轻松的样子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识破了,干粮银钱都是在春庭手里,她说有多少那自然就是多少。罗御却是不大相信春庭说的这话的,小姑娘瘦的下巴都是尖尖的,罗御一说这事春庭就用女子以纤弱为美的理由回绝过去,几番下来,罗御也歇了劝说的心思。 唯一一件收获大概就是再几次拌嘴中春庭终于舍得不再用敬称来称呼他了,罗御叹了口气,他大概也知道他们手里的银钱不算太多了。 “别多想了。”罗御出声安慰道,“总会有办法的,一会还是去把干粮补上,咱不能在这上头亏待了自己。”只怕他要是点头答应了下来,春庭一天就不用吃什么东西了。 春庭只好应了,但到了交钱的时候,差点忍不住要骂出脏话来。 他们从上一个城池过来不过八日的时间,可这粮价涨了可是两倍不止!就算春庭说干了口舌也没讲下一个铜板来。 老板娘嗑着瓜子,吐出来的瓜子皮差点甩到春庭身上,语气里颇有不屑,“小娘子年纪不大嘴巴倒是能说,没有钱就别来揽这活,你就是说破了天去我还能白给你不成!” 春庭把铜钱甩的七零八落,真当她拿不出这个钱不成!可心里头还是憋着一口气,气的晚上都没吃的下去饭。 等到晚上回了自己的屋子,春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想到白天逃出去的钱她心尖尖都在疼。 春庭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一抬眼,却对上了一双藏匿在黑暗里的眼睛。 第七十章:捉贼 春庭与那人对视了片刻,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为何自己的房间里面会出现旁人,张了张嘴,刚要尖叫出来,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捂住了嘴巴。 “不准叫!不然我宰了你!”那人低声威胁道。 春庭便配合那人不再动了,只是小声的啜泣着,声音不大,却将小姑娘害怕的神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钱和干粮都在哪?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春庭感觉到自己的颈侧架了什么东西,触在皮肤上一片冰凉,大概是刀剑一类的东西。听见来人是为了劫财来的,春庭心里一紧,故作害怕道:“奴家身上哪里有什么银钱,钱财都在奴家的夫君手上,奴家身无分文……” “你胡说!”那人打断了春庭的话,“下午的时候我明明看见是你掏的钱!” 下午?那便是买干粮的时候就盯上她了,一直忍到夜里才动手。只是春庭想不通,这人是怎么进来的?她明明从里面将门挂上了呀,方才她也一直醒着没听到什么动静。 难不成,这人一直就是在房里守株待兔的? 春庭打了个寒颤,那这人谋划的也太细密了些,一想到自己的房间里一直有个男人在暗中观察,春庭整个人都不好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将这人糊弄过去。钱,她是不想交出去的,可因此把命也搭出去了,那才是真的不值得。 “您也瞧见了呀。”春庭将声音放缓和,“如今这世道黑的很,我们是从北边过来的,一路上不知花费了多少银钱。我们是要到鸿昌去的,还有三四日就到了,所以我才下定了心思买了那么贵的干粮啊。要不然路途遥遥,没有银钱怎么能行呢,我身上的银钱,可是都用来买干粮了呀。” 急中生智,说得大概就是春庭了。 但那人显然是不相信春庭说的话的,可又不敢燃灯,生怕有一点亮光就能引来旁人的注意,他制的住一个春庭,但不代表他能制伏住在隔壁的罗御和庄路啊! “您若是不信,只管去找就是了,我现在骗您有什么用啊?”春庭接着说道,“我肯定不会跑的,您放心就是了。” 那人将信将疑,但想着春庭不过一个弱女子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便开始在房间里翻找了起来。 春庭坐在床上,黑暗里看不大清楚那人的动作,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期盼着他动作大些,弄出些动静来,好叫住在隔壁的罗御和庄路能听得到。这驿站的墙不过薄薄一层,临近的屋子里头有什么动静都能隐隐约约听到。 许是春庭祈祷的太过虔诚,门外真就亮起一片来,屋内的两个人俱是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外面的人轻轻敲了敲门,“丫头你可是在里面?我方才听见有些动静,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是罗御的声音。 春庭再一次感受到了颈侧被架上了刀,那人怕罗御在外面能听得到他说话,几乎是要凑到春庭耳边说:“你知道该怎么说!” 气息喷在耳后,春庭几乎作呕,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扬声道:“夫君不必担忧,奴家没事的,夫君快回去歇下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门外沉默了好一阵,才听到罗御再次说道:“如此便好,你也早些睡下吧。” 外面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想来是罗御已经走远了。贼人松了口气,春庭却是忍不住失望了一下,她以为罗御会坚持要进来的...... 贼人再一次去翻找钱财,只接着月色却不点灯,找起东西来就更加吃力。就连春庭都不确定自己在看不清的情况下能不能把钱袋摸出来。 门口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春庭被吓得一哆嗦,然后手腕就被人攥住,一用力就把她拉了出去。 春庭惊魂未定,眼前一盏灯火摇来摇去,晃的春庭眯了眯眼,这才看清是罗御攥着她的手腕,表情严肃,灯光晃动,连带着罗御的脸色也忽明忽暗,叫人心里忐忑极了。 罗御看着小姑娘身上只穿着里衣,光着脚站在地上,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到了春庭身上。罗御高出春庭大半个头去,衣衫搭在春庭身上将小姑娘裹得严严实实的。 刚才撞开门的是庄路,冲进去的也是庄路。庄路生的壮实,跟个小山似的,春庭这些日子有没饿着他,反倒看着比刚见到时更敦实了些,冲进去后和那贼人扭打在一起,几下就制伏了那人。 罗御侧了侧头,示意庄路将人押到他们的屋子里去。他们闹出来的动静不小,一会定会有人来围观,来人身份不明,罗御不欲把事情闹大,拎着灯进去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危险后把依旧把春庭留在了这间屋子里。 既然贼人已经带走,春庭就将灯点了起来,而后小心地举起烛台,将烛台的底座卸了下来,轻轻一晃,几块碎银就从里面掉了出来,春庭数了数,确定没有少之后才把银子都装回钱袋里面。 借着灯火将衣物穿戴整齐,又将头发挽起,把自己收拾利落之后春庭推开门向外看了看,见外面没人,才把房门锁好,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开门的是庄路,见门外是春庭,有些错愕,“弟妹怎么过来了,你回去好好歇着吧,这我和方兄弟处理就是了。” 春庭摇了摇头,“哪里还睡得着,倒不如过来看看。” 庄路测了测身,给春庭让出一条路来,春庭走进去,就看见罗御沉着脸看着地上捆成了粽子的的人,见春庭进来却依旧如往日一般笑得温润如玉。 “怎么过来了?一个人在隔壁害怕?”罗御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春庭和地上那人之间,“一会怕是要来人,乱的很,还是别在这了。那屋子我都查过了,没有旁人了,你放心就是。” 春庭也笑,“不是因为害怕,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心里总放心不下,既然睡不着,过来看着总会安心些。” 罗御便把椅子让出来让春庭坐下。既然春庭已经过来了,罗御就把方才的事情问了一遍,春庭也细致地回了,从来人是怎么被发现的,再到春庭的猜测,一一说给罗御听。 听着春庭细声细气地同他分析,罗御莫名感到一种欣慰,一种对于这姑娘终于肯动脑子思考了的欣慰。难得春庭肯想这么多,罗御没打断她,听她说完才接上话。 “你说这人是从下午就跟着我们了,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缘何会跟着我们?”罗御顺着春庭的话说道,“既然他能藏进你的屋子,那就说明他也是住在这间驿站里面的。他敢如此行事,那必然外面有接应他的人,他不是一个人住在驿站里的,至少是两人,且要是两个男人,不然他不会这般有底气。” “我们是晌午过后才到驿站的,晚间吃饭的时候大堂里有什么人大多你都是看见了的。既然驿站没有被包下来,那就说明在此入住的人并没有大富大贵之人,至少没有富到一定程度。他们想要打劫你,就说明他们也并不富裕,这般算下来,你觉得来人会是谁?” 罗御循循善诱,春庭若有所思,只有庄路一脸不知所以,呆立在旁边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春庭绞尽脑汁,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是我们在临安就见到过的那几个人!” 听见春庭的话,地上那人疯狂地扭动起来,似乎是想要挣脱,但也不知道庄路是怎么捆得,那人扭动的像个蛆一样,也没见半分成果。 罗御理了理衣衫上不存在的褶皱,仿佛他身上穿的还是以往的锦罗绸缎一般,硬是将身上的短打穿出了一种风流公子的气场来。 果然等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房门就再一次被敲响了。 去开门的依旧是庄路,春庭已经站了起来,换成罗御坐下,春庭站在罗御身侧,袖中揣着那把小巧的匕首,紧张的手心里面全都是汗。 罗御偏了偏头,“没事,大不了我们跑就是了。”语气轻松,显然是在安慰春庭。 门被打开,令三人比较意外的是,来人领头的竟然是那三位妇人里面的一位。 妇人身量纤长,比起她身边的汉子来也矮不了多少,五官清秀,头上半点首饰也无,衣着朴素,前两次见到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这会却是将浑身的气势都拿了出来。 罗御稳坐如山,春庭和庄路也不曾开口,两方人就这般无声地对峙了起来,场面一度显得十分古怪了起来。 至少庄路是这么觉得,这伙人都已经臭不要脸的自投罗网了,为何不动手?难道现在的场面不应该是两方混战吗?他都准备好了,现在却硬生生憋回去,实在是让他手痒得很。 最后还是那妇人没有沉住气,率先开了口,只是他一开口,就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不知这位兄弟私自扣下在下的人,是什么意思?” 令人震惊的不是他说的这句话,而是这人一开口竟是男人的嗓音! 第七十一章:邀请 事情发展到这里陡然就变得有趣了起来,罗御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来人,抬手隔空点了点地上那人,“缘何如此,想来您心里比我更清楚才是。” 那人却笑,“我还当真不清楚,还请......这位公子帮我解惑才是。” 不知为何,在称呼罗御的时候,那人顿了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公子”二字说的含糊不清,嚼碎在昏黄的灯火里,有些叫人看不清他的态度。依罗御现在的穿着打扮,怎么也不像是能担得起公子二字的人。 春庭站在罗御身后,大半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听着二人一来一回,壮着胆子抬起头来偷偷打量起那人来。 那人虽做妇人打扮,哦,瞧着也同妇人无异,至少春庭远远地瞧见过两次都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来,可这嗓音可是实打实地男子,这是骗不了人的。单看外表,那人样貌清秀,挽起来的发髻有几缕碎发落下来,垂在脸颊旁边,在不算明亮的房间里无端多出了几分秀美来。 真是让人想不到这人是个男子啊,春庭暗自想到。 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人在打量自己,那人猛然抬头看向春庭这边,春庭连忙低下头,不再往门口看了。 “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将客人冷落在门口,这就是罗家的待客之道?”那人冷不丁道,旁人不知他在说什么,可罗御和春庭心里却是门清。 这人知道罗御的真实身份! 罗御坐直了身子,表情严肃了起来。他大概猜测出来这人是从京城南迁来的,既然是京城中人,且还是认得他的,想来身份也不会太低。 身份不低,且忍得住男扮女装的耻辱,说明此人身份无法公布于众,只能用这种方式从京城暗中离开。罗御不由有些头疼,既然这人已经点出了他的身份,只怕接下来就要提到他自己的身份了。只消想一想都知道这人的身份是个秘密,而罗御丝毫没有兴趣想要知道这个秘密。 “我并未看出阁下有做客之意。”罗御冷着脸,沉声道,“迎香,带庄公子去隔壁。” 春庭眨了眨眼,迎香?庆安侯夫人身边的那个迎香?迎香自然是不在这的,可罗御能这样吩咐的只有她一个人,春庭不知罗御是何以,却还是应了下来。 春庭走到庄路面前,行了个再标准不过的礼,口中道:“庄公子请跟奴走一趟吧。” 庄路还没反应过来,见春庭朝他行礼顿时就手足无措了起来,可到底是知道不能拆罗御二人的台,只好同手同脚地跟春庭走了。 路过门口的那几人时,春庭拼命地低着头,不欲叫人看见自己的样貌,小心翼翼地绕过去,领着庄路到了隔壁的房间去。 庄路依旧在状态外,不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春庭大概能理解一些,但也有想不通的地方,关好门之后就坐在床上不再言语。 春庭不想说话,不代表庄路不想说话,顾念着男女有别,不敢离春庭太近,只能扬声道:“弟妹,你真叫迎香啊?”他咋记得方家弟妹不叫这个呢? 庄路的嗓音洪亮,震得春庭心头发慌,连忙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墙,示意隔壁能听得见他们讲话。 这回庄路看懂了,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不再说话。 春庭见庄路安静了下来,才小声解释道:“奴婢不叫迎香,但奴婢确实是我家少爷的丫鬟。” 庄路显然还有疑问,“那方兄弟咋说你们是夫妻俩呢?”八尺大汉捏着嗓子说话,实在不是什么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 庄路这样问,春庭也有些为难,只好解释道:“奴婢,奴婢是少爷的侍妾......” 春庭这样说,庄路瞬间就懂了,一脸了然还有些同情的看着春庭。 可隔壁的气氛就不像这样轻松了,门已经被关上,罗御自然是听见了庄路方才那一声,不由有些无语起来。 当然,造成眼下这种局面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对面那人的身份。 谁能想到原本应该在身在京城的成王会乔装打扮成妇人私自出京啊?这可是大罪! 罗御干笑了两声,“不知王爷深夜造访,寓意为何?” 成王神态自然无比,哪怕是一身女装也盖不住周身的气度,举手投足之间颇有王室风范,“今夜是本王手下的人唐突了,还望罗公子不要怪罪。”成王顿了顿,“不过想来罗公子是胸怀宽广之人,不过是个下人造人劫了,罗公子应当不会计较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罗御还能计较什么?来的人是成王!稍有不慎最后倒霉的只会是他! 而且对方人多势众,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只有罗御,他不欲叫庄路牵扯到这间事里来,先叫春庭将人领走,现在想来是对的。成王出现在这里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但他罗御在这里也不正常啊! 庆安侯世子带领家眷南迁不是什么不好打听的事情,既然已经南迁,那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成王能忍辱负重装成一个妇人只为了出城,怎么可能是个蠢货,只消动动脑子都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成王语气里都带着笑意,“本王听说,前一阵子罗家的车队在三川附近遭了伏击,想来罗公子也是知道的吧?” 来了,罗御靠在椅背上,成王笑,他也笑,“王爷还真是消息灵通,在下自叹弗如。” 成王一路过来只会比他们走过的路更为凶险,最重要的是,到现在为止,罗御没有听见半分有关成王擅自离京的消息! 罗御为何在此处,成王能抿出大半,成王为何在此,罗御也能猜到大部分。 成王今年刚好弱冠,成年藩王大多都已经到自己的封地去了,偏成王被扣在了京城里。这样的想法自然不是惠帝所能想出来的,虽然面上是惠帝想要留皇弟在京陪伴他左右。可成王又不是他后宫里那些美人,能陪他什么啊? 留成王在京,不过是为了牵制已经有了自己的封地的梁王罢了。 梁王与成王一母同胞,年岁上却相差十三岁,梁王有了自己的封地,可成王没有,无论梁王想要有什么动作,都要顾忌在京城里的成王。 往日天下太平的时候自然无事,成王做他的闲散王爷,梁王在自己的封地上有何动作都无所谓;可如今天下已经乱了,谁不想在这趟浑水中摸出条大鱼来?梁王自然也想,所以成王不能再留在京中,无论用什么手段,成王都要被带出来。 但是很不幸,成王此行被罗御撞见了。不,不幸的应该是罗御,成王亦不是被罗御撞见,而是主动暴露身份给罗御。 罗御很头疼,他现在猜不透成王想要做什么,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没有退路,只能迎面而上。 “今夜之事,在下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不知王爷意下如何?”罗御淡淡开口,语气里没有半分畏惧,甚至是将自己与成王放在了同等的地位上来进行谈判。 不过也是,现在大家都混的不怎么样,谁又能比谁高贵啊? “本王觉得不如何。”成王果断的拒绝,让罗御的脸色更阴沉了一些。 “那王爷想要如何?” “本王想与罗公子结伴而行。”成王很坦诚,可他身上穿着女子的衣衫,这格外真诚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含情脉脉了起来。 罗御感到一阵恶寒,一想到眼前这个女子模样的人裙子下面多了个东西,还随时有可能把他就地解决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双方俱是沉默,罗御突然开口,“成王殿下手下都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又如何能与在下同行?” 话说的隐晦,翻译过来就是,你自己穷的都要让你手底下的人出来偷钱了,我也没钱,两个穷鬼怎么一起走? 成王对罗御的问题毫不在意,“只要再有三日的行程,就到王兄封地的边界了,到时自有人接应,罗公子不必担忧这一点。” 这是连老底都托出来了,成王对罗御表现了最大的诚意,只看罗御要怎么选择了。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罗御会答应下来的时候,罗御却是一口回绝了成王的提议。 成王错愕,他原本胜券在握,他把自己的底牌都露了出来,难道还打动不了罗御? 罗御却想的更多,他现在不是在京城里能胡作非为的公子哥,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罗家,他现在承了成王的情,那他要怎么还?要罗家怎么还? 罗御不觉得自己能还的起,所以他选择拒绝。 场面再度陷入僵局,成王也不再是方才那副轻松的模样了,沉着脸看着罗御。 “罗公子当真是,让本王惊讶。”成王缓缓开口,“既然罗公子不愿,本王自然不愿强求,那就祝罗公子,路途平顺。” 语罢,成王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转折来的太突然,罗御骤然间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成王就算刚才将他杀了都不算什么,对外也只会以为他是在那次伏击中丧命,谁会怀疑到成王头上去? 第七十二章:兴庆 成王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罗御得心情也是跌宕起伏,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才起身,敲响了隔壁的门。 是春庭开的门,然后在罗御的注视下,春庭给他行了个礼。 罗御想现在过去掐死成王,然而他能做的只是把春庭扶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礼不可废。”春庭恭敬道,“庄公子已经睡了,您是睡在隔壁还是在这歇下?” 罗御觉得嘴里发苦,往屋里看了一眼,见庄路已经睡熟了,便闪身进屋,“我今夜在这睡,你去隔壁吧,早点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春庭轻声应下,便往隔壁去了,走之前还不忘贴心地将门带上,一举一动都极合规矩。如果放在以前,身边的丫鬟像春庭这般规矩本分,罗御定当是乐意看到的,可现在不是在庆安侯府的时候,他宁可春庭逾矩一些。 身份,门第,经历,很多东西,不是靠患难与共的情谊就能抵消过去的。这一点,不算聪明的春庭拎得清,偏罗御看得清天下局面,却被这点东西蒙了眼。 小姑娘的脚步声轻,门一关上就听不大清了,罗御站在门边听着隔壁的门开了又关,直至一点声息都没有的时候才回到床上和衣睡下。 饶是昨夜闹了这样一出,第二日照样还是要早起,春庭前半夜就没睡,早晨起来眼下挂着浓浓的黛色。春庭晨间对镜梳理发髻的时候都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她肤色偏白,眼下这一片青就显得格外明显。 搁在以前秋枝见了她这副模样定然要先数落她一番,然后取了剥了壳的鸡蛋来给她敷上。现在鸡蛋都是奢侈的东西,吃都吃不起了,更别说用来敷脸了。 手边也没有胭脂水粉能盖一盖,春庭就只能顶着这两个大黑眼圈出了门,就连向来秉承着朋友妻不可欺平日都不愿看春庭一眼的庄路都没忍住多看了春庭几次。 罗御自然也是看见了的,却觉得有些稀奇,这丫头最是心大,在哪都能睡得着,连住在外面的草甸子上时都能睡得沉。可一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情,罗御就觉得释然了,连庄路半夜都醒了几回起来确认情况,春庭虽说心思不重,但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没有,哪里能睡的踏实。 当然,不排除春庭是因为他们马上就要没钱了而失眠。 其实以他们现在的处境,昨夜答应与成王同行才是最好的决定,更何况罗家如何与春庭和庄路何干,不同意不过是罗御的私心罢了,这回确实是罗御拖累了他们。 可罗御又没办法告诉他们实情,有些事情他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比如春庭,比如庄路。 但没钱真的是一个硬伤,就连他们的晨食都已经尽量减少了,若不是两个爷们还要赶路,只怕春庭都能一人一碗稀饭糊弄过去。罗御咬着硬邦邦的馍馍,只觉得平时嫌弃它实在是不该。 眼瞧着就要入秋,再过些日子天气就要凉了,庄路的行囊里面倒是有厚实的衣裳,可罗御和春庭没有,到时候买衣裳又是一笔花销,罗御能算的明白这笔账,手里拿着银钱的春庭更能算的明白。 春庭靠在车里昏昏欲睡,可依旧盘算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手里的钱不够,能在城里停留的日子就要相应的缩短。如果不进城也就算了,进了城却还露宿街头,春庭能接受,可罗御呢? 最重要的还是干粮,没有钱买干粮,他们赶路赶得再快也没有用,这些日子他们受过的苦,遭过的磨难,为了生活而做出的挣扎都会付诸一空。 可是现在就连平民百姓都能看得出来,这世道已经乱了。粮价一涨再涨,他们手里的存粮也没剩多少了,她自己可以少吃一些,左右也累不到她什么,可罗御和庄路不行。 太难了,活着太难了。春庭越想越头疼,最后急得拿头咣咣撞车板,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当时是她信誓旦旦地说要带上庄路的,现在场面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犯愁的也是她。 罗御在外面听到了动静,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里面的场景,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敲了敲车板,“做什么呢?这么想不开?” 春庭停了下来,有些尴尬的伏在车版上,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没什么,劳您惦记。” 罗御沉默,很好,太好了,近三个月生死与共,不过因为一个成王的出现,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丫头就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回像以往那般,甚至比之前还要恪守礼节。 罗御简直要开心死了呢。 如成王所说,再往南走不过三日就到了梁王的封地,因为那晚的事情,罗御原本不想从兴庆走,可要想绕过去,以现在他们的速度至少要多走一个半月,所以就算是冒着成王在此设卡想要拦截他们的可能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然而一路极为顺利,就连城门的兵头都比旁的城池和蔼些。对,是和蔼,进城的时候只是照例检查了户籍,盘问了两句就放三人同行了。 太过轻松,连春庭都诧异了一下,他们一路经过十几个城池,没有一次是能不打点守城的兵头就能安稳进城的,可以说到现在的花销里面有一半是要花在这上面的。 罗御坐在外面显得极为淡定,显然对方才发生过的事情并不惊讶。成王既然能替梁王向他这个代表着罗家的继承人表现出招揽之意,那就说明梁王有足够的底气,来做罗家的后盾,有足够的底气给罗家一个保障。 很可惜,罗家需要的不是庇佑,而是盟友。罗家到罗御这一代不过才是第三代,根基太浅,搁在那些有雄心的人眼里罗家是再好不过的争取对象,依他们来这样这样的勋贵人家是最合适不过得。又或许对于罗家来说走这样的路子也是最合适的,可不论是庆安侯,还是罗御,都不想这样做。 如果罗家选择了这条路,先不说罗家跟随的这位是否能笑到最后,就算最后他们没有站错队,也不过是成为一条看着君主的心情赏饭吃的狗。 罗御很清楚罗家想要的是什么,也很清楚他那个留在京城的爹想要的是什么。他们想让罗家成为像苏家像白家那般的根基深固的大士族,所以世道越是乱,罗家越应该稳下来,坐收渔翁之利他们做不到,但浑水摸鱼,谁不想从这天下咬下一块肉来。 但想要浑水摸鱼总要有能浑水摸鱼的本钱,比如,活下去,活着走到绍陵去,他死了,罗家曾经做过的一切全都白费,一个连继承人都没有的家族,又如何能够延绵百年? 进城之后,兴庆再一次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春庭再三确认,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高兴的快要跳起来。兴庆的粮价,竟同世态安稳的时候一般,甚至还要低上一些! 春庭心里的算盘打的劈啪作响,按照兴庆的粮价来算,他们手里的银钱足够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庄路看着眼前堆的像小山一样的干粮,震惊地合不上嘴。 “弟......方姑娘,这买的也太多了些吧?”庄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春庭极为豪迈地挥了挥手,“不多,这些就是咱们往后所有的干粮了。”意思就是以后就算再入城,也不会再有补给,眼前的这些,是要支撑他们走完剩下的路的。 春庭很清楚,出了兴庆,再也不会有比这再低的价格了,眼下不抓紧时机,难道要等到错过之后再追悔莫及吗? 反正他们有车,带上这些走的也算轻松。 既然干粮是够数的,那往后的行程能进城休息的时候就要大大减少,只是天气愈发凉,歇在外面难免会着凉,如此一来,还要分出些银钱来买用来保暖的东西。 眼下才十月初,庄路觉得现在买太过早了些,可春庭不这么认为,既然知道兴庆的物价如常,春庭定然不会放过,能在兴庆购置的东西就一并购置完,手里的余钱不多,那就更该最大限度的利用起来。 罗御自然是对春庭的决定没有异议,他从前没经历过的,春庭经历过,有些事情,春庭比他更在行,这也是为什么他能放心将所有的银钱交给春庭的原因。 考虑到御寒这方面,春庭甚至连布料和棉花都买好了,冬天穿的袄子一类的东西她要自己做,成衣铺不是没有卖的,只是价格定然会高一些,且穿着合不合身还是两说。 难得罗御想要反驳一次,说她做针线伤眼睛,却被春庭和和气气地劝了回去。 她本就是个丫鬟,便是没发生过这些事情,她给主子做针线活也是份内的事情。而且她日日在车上也没有旁的事情做,做些针线就当是打发时间了,现在离寒冬腊月还远着,每日做一些就能赶出来,哪里就会伤眼睛了? 罗御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去。仔细想想,似乎这丫头看着恭敬和气,可其实她想做的想要的哪样都是顺了她的心意。 所以啊,有些东西还是改变了的,哪怕拿温顺的表象掩盖住了,底下的东西却不是同一个了。 罗御想通了,就开心了,是真的开心了。 第七十三章:生辰 似乎有了事情做时间过得就会快一些,春庭终于不用日日坐在车上发呆,拿着针线莫名有一种感动。但只要天色开始暗下来的时候罗御定然就不再让她碰了,春庭顺其自然,反正时间还算宽裕。 春庭手脚麻利,便是一天做不上几个时辰,不到半个月也将罗御的那件袄子做好了,便招呼罗御来试。 少年郎身形修长,虽然几个月的奔波晒黑了也瘦了些许,依旧不减风姿,穿着臃肿的夹袄也挡不住那张脸散发出的魅力来。 既然是自己做的,没道理还要偷工减料,春庭续的棉花厚实,罗御不过穿了片刻就觉得捂出一身汗来,连忙脱了下来,将袄子叠好,“很合身,辛苦了。” “都是奴婢该做的。”春庭道,“您不用道谢。” 罗御已经习惯了春庭如此,听她这么说也不似以前那样会恼,只笑道:“便是分内的事情也有做的好坏之分,依我看,你做的就很好,该赏。” 赏?春庭挑眉,这人还真当自己是在京城里还是那个一掷千金的公子哥不成?他们现在连吃饭都勉强,哪来的闲钱打赏下人? 罗御自然不会错过春庭的小动作,见她表面恭敬,只怕内心不知怎么腹诽他,不由有些无奈。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件递出去,罗御故作轻松,“拿去,小爷赏你的!” 只见一柄琵琶梳静静地躺在少年的掌心,梳子是木头雕的,上头雕了海棠样式的花纹,甚至还用磨圆了的石子做了坠子,做工不算精细,但看得出用心。 春庭自然是惊喜的,自他们出事独自前往淮阳一来,她身上的首饰全都当了出去,平日里只能拿一块帕子将头发包住,哪里有什么精美可言。更何况过了这么长时间,春庭竟是习惯了这般,同行的都是男人,哪里会懂女孩子的这些用在装扮上的心思,春庭也觉得这样简单的发髻盘起来更快更方便,便一直这样下去了。 但不在这些事情上面上心了,不代表春庭不喜欢这些了。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流行什么样的衣裳配饰,春庭全都了如指掌,便是她自己身为下人不能打扮的逾矩,可白浣茹能啊。现在叫春庭再说穿搭配饰,她也能说的头头是道。 这琵琶梳是春庭一直想要的,只是当时觉得太贵,打上最普通的一把都要好些钱,她不是掏不出钱来,只是舍不得,舍不得花钱在这上面。 可罗御今天拿了一把琵琶梳放在了春庭面前,虽然它不贵重,可它是罗御亲手做的。不是罗御亲手做的还能是谁?首饰铺子?谁家首饰铺子做成这样那不得倒闭呀;庄路?你叫他把这车举起来他都能,叫他做雕工这样的精细活,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春庭很感动,也很感激,结果琵琶梳的手都是颤的。 “我……我很喜欢,谢谢您……” 小姑娘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看的罗御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别哭啊。”罗御想要帮春庭擦眼泪,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僵硬的缩回来拿了一张帕子递过去,“你不是喜欢吗?喜欢你哭什么啊?不知道的还当你厌恶它呢。” 春庭使劲摇了摇头,胡乱将脸擦干净,说话还带着鼻音,“您怎么突然想起来赏奴婢东西了呢……” 罗御挠了挠头,“今个,今个不是你生辰吗?我就想着送你一份生辰礼,现在我也买不起什么,我记得你是喜欢这个的……” 春庭攥着帕子的手顿了顿,生辰?今个是她生辰?日日都在路上,外面的景不是草就是山,春庭过得浑浑噩噩的,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仔细一算,今个可不就是她的生辰! 她自己都忘了的事情,罗御竟然还记得。生辰的事是仲秋的时候,春庭想着过节破例给两个爷们买了酒,结果罗御喝的醉醺醺,不去睡觉偏要缠着她说话,,春庭也不过是顺嘴一提。琵琶梳也是在临安的时候瞧见成王一行人里的女眷戴了这东西,春庭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罗御全都记着。 车上没有镜子,春庭每日梳发都是凭着手感挽起来,梳成什么样全凭天意,好在往日没少帮白浣茹挽发,就算没有镜子也梳的像模像样,至少罗御和庄路都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来…… 罗御举着那柄琵琶梳,有些迟疑道:“我,我帮你戴上?” 春庭有些面热,但没有镜子她自己也戴不好,便红着脸应了。 琵琶梳插在鬓间,只露出颈和头那一段,挂了圆润的石子的坠子正好垂在耳边,一晃头就能听见石子碰撞的轻微响声,倒是和女子的步摇有异曲同工之妙。 也不知罗御是从哪训来的这些石子,颜色好看极了,至少春庭是这么觉得。 正巧出去拾柴打水的庄路回来,一掀帘子看见的就是罗御收手,而春庭却眼圈红红的样子。 这一看就是这混小子欺负了人家姑娘啊! 自从知道了春庭的“真实身份”,庄路非但没有看轻春庭,反而还因为同情更对小姑娘多了几分尊敬。 侍妾嘛,庄路自然是知道什么意思的,不就是给人做小。也就是那些有钱人家闲的非要起这么个名,而且这给人做小也就算了,还不能被扶正……那个女子愿意做小啊?庄路就算是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都明白这个道理,也因此对罗御的“所作所为”不屑起来。 他连婆娘都讨不到,这小子倒是三妻四妾起来,这也就罢了,还叫人家姑娘跟他吃苦,一路上风尘仆仆搁在哪个娇滴滴的姑娘身上能忍受下来啊?春庭不但忍下来了,还半句怨言没有,多好的姑娘! 可毕竟罗御对他有恩,他也不好掺和别人家的家务事。但现在这场面一看就是罗御欺负了人家姑娘了啊,这咋还能忍! 罗御正要离远些看看春庭戴上这琵琶梳好不好看,就觉得背后一阵大力过来,拍的他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罗御缓缓回身,对上的就是庄路怒目圆瞪的那张大脸。 “庄兄这是做什么……”罗御咳了两声,弱弱道。 “别叫俺庄兄,俺没你这样的兄弟!”庄路声音洪亮,凑到人耳边说话震得旁人头都疼,“欺负女人,你算什么好汉!” 这下不止是罗御,连春庭都懵了,呐呐地张了张嘴,“庄大哥,你误会了……” 将方才的事情解释清楚,庄路才知是自己误会了罗御,略有些尴尬地问道:“方兄弟,是俺对不住你,要不俺给你揉揉?” 罗御连忙摆手,“不必不必,庄兄客气。”庄路那般大的力气,刚才挨那一下就够他受的了,还揉,别把他骨头都揉碎了…… 庄路确实突然来了兴致,“方姑娘今个过生辰?还真是巧了,俺刚才打到一只兔子,正好给妹子庆贺!” 三人笑着把方才的事揭过,开始商量要烤兔子起来。 “要是这世道不这样,该给妹子下碗长寿面才对!”庄路一边转着插着兔子的木枝,一边感慨道。 春庭坐在一旁双臂环着双膝,歪着头看着两个男人越扯越远,思绪也飘忽了起来。 往年过生辰的时候,孙氏都会给她煮上一碗长寿面,无论家里头过得好不好,没到孩子过生辰的时候,孙氏都不会少了这碗面,然后看着他们吃完才算。燕妮跟春庭生辰差不上几天,索性就一起过了,两个小姑娘凑到一起,连谁的碗里面面汤多一些都要争上几句。 想到燕妮,春庭就觉得有些好笑,小时候看不到别的事情,只知道同自家姐妹争吵,吵吵闹闹也过了这么多年,如果知道她们大概再也见不到了,春庭还会同她吵吗?不会吧,出春庭也羡慕旁人的姐姐都是温柔和善的,可燕妮不是那样的姐姐,她便渐渐习惯了。 燕妮也过了生辰吧?春庭看着眼前跳跃的火苗,映的小姑娘眼睛里面也一亮一亮的。难得开荤,三人都吃的满足,罗御偏头去看春庭,却见小姑娘已经把自己抱成一团睡着了。 罗御无奈的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将小姑娘抱到车上。车上还有棉絮布料一类的东西,垫在身子下面睡得还能舒服些,怀里的小姑娘轻飘飘的,罗御皱了皱眉,这丫头是不是太瘦了点? 夜深人静,春庭在车上睡的沉,罗御和庄路靠在车外,亦睡在了满天繁星之下。 路程还要继续,趁着天气还没那么冷,三人露宿野外的时候越来越多,春庭算了算行程,这样走下去,他们还能赶在年前到淮阳,不用在外面过年了。 天气转凉,春庭做的袄子都派上了用场,车上搭着的毡布也换成了厚实的熊皮子,挡风又暖和。 赶在初雪的那一天,三人进了燕州城,行至燕州,距淮阳只剩不到一个月的行程,他们很快就能回归到以往的安稳生活了。 第七十四章:惊喜 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街道上奔跑的孩童在雪地上留下第一串脚印,原本平整的雪地霎时就被踩得凌乱不堪。 春庭一手抱着手炉,一手扶着车壁跳下来,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 手炉这么奢侈的多东西自然不是买来的,而是罗御捡来的。手炉表面凹凸不平,许是因为如此才被丢弃的。春庭拿碎布头拼了个套子出来,套到外面就看不清手炉长成什么样子了。炭是自己烧出来的,有些呛人,但抱在手里整个人都是暖和的。 罗御捡到这手炉的时候春庭并没有想要,身上的衣裳够厚,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罗御也顺着春庭的话想要就此作罢,这手炉还放在车上闲置了一阵,直到有一日春庭下车时没站稳,罗御去扶,碰到小姑娘的手都是冰的,便坚持叫春庭日日抱着这手炉。 三人先后进了驿站,正巧赶上饭店,就要了三碗汤面,坐在大堂里吃了。一口热汤下肚,才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庄路吃相最是彪悍,碰着瓷碗三两口就将一碗面连汤带面吞下了肚;罗御吃的也不慢,只是看着比庄路文雅些;春庭一手拿筷子,一手拿着木勺,小口小口吸着面,算是三人里面吃相最好的那个。 两个男人吃完一碗后便扬声唤来小二又叫了两碗面,春庭正认真的将勺子里的汤吹凉,听见他们说话也没拦着。不过两碗面,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叫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才是最好的。 最值得他们开心的理由,就是即将要到达的淮阳。 庄路第二碗面都吃完了,春庭面前的那碗才下去一半,罗御紧随其后。二人都没有催促,就静静地坐在那等春庭吃完。 刚开始的时候春庭还会不好意思,后来便习惯了。她吃饭本就习惯细嚼慢咽,叫她吃的快了肠胃也会不舒坦,反正晚上是要住在驿站里的也不着急,就叫他们等着好了。 春庭捧起那个比她脸还要大上一圈的瓷碗,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完,满足的数了铜板出来递给小二。 吃饱了心情才会好,当真是这个道理。 正要回房休息,驿站门口的帘子就被掀起,带进了一股风雪。春庭回身看着呼啦啦进来的一群人,应当是哪户有钱的人家,春庭皱眉,拽了拽罗御的袖子,小声道:“他们会不会把驿站包下来啊?”这可是燕州最便宜的驿站了。 罗御也看了几眼,“应当不会,若是想要把驿站包下来,早该使人来的,掌柜的就不会收咱们的钱了。” 没与车队走散的时候住宿这些事情都是罗御在打理,他在清楚不过。况且看这群人人数不多,不像是大家族的车队,应当也没有能将驿站包下来的财力。 既然与他们无关,那就不必理会了,转过身接着往自己的房间去,却听见身后有一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前面这位小兄弟留步啊。” 声音听着颇为耳熟,春庭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回身一看,一位老者身披狐皮大氅站在大堂里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待看清老者的面容,春庭渐渐瞪大了眼睛。 这人不是苏老太公又是谁?! 罗御自然也是看见了的,心中亦是惊喜异常。快步上前,罗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晚辈见过伯祖父。” 苏老太公笑眯眯地,“当真是逸安,我只瞧着背影有些相似,还想着是我老眼昏花了,没想到真是你小子!” “伯祖父怎么在这,您没同表哥他们一起?”罗御飞快的看了看跟在苏老太公身边人,不见有苏翰然和白浣茹在,不由疑惑道。 且,就算是算算行程,苏翰然他们早就该到淮阳了才是,至少要比他们早上两个月,怎么苏老太公却是才到燕州? 苏老太公摆了摆手,“那小子心疼媳妇,怕他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出事,赶路赶得那叫一个急呦。我这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不愿意那么颠簸,一路看看山看看水多好,没得跟他们在一起还受累,干脆就叫他们先走了。” 边说着,苏老太公边往前走,见着一把椅子就坐了下来,继续道:“倒是你小子,叫我们好找,半年过去,在外头玩的好不好哇?” 罗御苦笑,“您就甭打趣我了,能活着走到这就不错了,哪里有您这样的闲情逸致游山玩水。” 苏老太公偏偏头,看向了站在罗御身后低着头的春庭和还没搞清楚情况的庄路,“怎么,不打算给老头子介绍介绍?” 罗御闻言先是指了指庄路,“这位是庄路兄弟,是半路上遇见的。” 庄路嘿嘿笑了几声,看着眼前这位看着富态的老爷子。跟着罗御和春庭混了这些日子,他算是明白了个道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现不要说话,到时候总会有人给他解释的。 下一个就该是春庭了,罗御看着低着头的小姑娘,一时失言,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苏老太公也不催促,等到罗御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才道:“您应当是认识的,这是表嫂身边的大丫鬟。” “怪不得瞧着眼熟。”苏老太公顺着罗御的话说道。 春庭屈膝行礼,方才与罗御和庄路说话时那一派轻松的样子已不再,换上的是一副恭谨的表情,全然就是个恪守本分的小丫鬟。 庄路却再一次在状态外,表嫂身边的大丫鬟?不是说方姑娘是他的侍妾?哎呦这不要脸的,手伸的这么长,连表嫂身边的丫鬟都要染指,败类! 罗御只要看一眼庄路的表情就能大致才出来他在想什么,但现在苏老太公在看着,他自然不好解释什么,只能期盼着庄路管好嘴,不要再苏老太公面前瞎说就是了。 好在还不等庄路说什么,苏老太公就道:“好了,一路过来你们也乏了,反正老头子我是撑不住了,都回去歇着吧,人找到了就成,有什么事情明个再说。” 众人便散去,春庭几人自然也不用住在方才开的房间里面,苏老太公使人开了几间上房,罗御不必与庄路再挤在一间屋子里头。随行的里面有两三个婆子,春庭就被分配到和其中一个婆子同住。 事情至此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们不必再颠沛流离,不必露宿荒野,日日都有随行的厨子备下吃食,马车里面的炭盆子烧的是上好的银骨碳,不必为了生计担忧,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至少泡在浴桶里的春庭是这样想的。 身子浸没在水温刚好的热水里面,春庭舒服的发出了一声喟叹,她都好久好久没这样放松过了。一路上没有多余的时间和条件给她好好泡个澡,最多也就是在驿站里面打一盆热水擦擦身子,说实话,她的头发都已经有些打结了,方才费了好些力气才梳通的。 车队的行程不见得会比他们日夜兼程赶路来的快,但胜在安稳,年前怎么也能赶到淮阳了,一想到能见到白浣茹,见到秋枝几个,春庭就觉得开心了起来。 苏老太公带在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手脚麻利办事妥贴的,等到春庭出来的时候同她住在一间屋子里的那个婆子已经备好了一套衣裳。春庭展开一看,是一套新的月白色的夹袄,穿上有些宽松,想来是临时去成衣铺子买的。 那婆子见春庭穿戴好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笑着同她搭话,“姑娘是叫春庭吧?早就听说夫人身边的几个姑娘都生的俏丽,今日一见果然是呢。” 奉承话谁都爱听,春庭许久不同这样的人打交道,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起来。但有些习惯是没法改变的,听见婆子张口,春庭就习惯性地笑脸迎人。 “这位妈妈过奖了,不知您怎么称呼?”春庭问道。 “哎呦,姑娘不用对我这般,老婆子姓王,姑娘叫我王婆子就行了。”王婆子语气轻松,叫人听了也乐意同这样的人交好。 王婆子拿过一摞衣物,是春庭方才换下来的,指着那厚实的袄子问道:“这是姑娘自己做的吧?这针脚可真密实,姑娘的针线活还真是了的。” “王妈妈过奖了。”春庭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王婆子说话,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忽然视线里出现了一件颇为眼熟的东西,春庭看着王婆子手里的那把琵琶梳,心中懊恼,方才只顾着放松,竟把身上带的东西忘了! 王婆子晃了晃手里的琵琶梳,底下坠着的石子碰撞起来,发出的声音并不算动听,但也足够让春庭警醒。 现在已经不是只有她和罗御庄路三人一路好似逃亡一般的赶路的时候了,她马上就要回到白浣茹身边去了,谨言慎行是她们做丫鬟的最基本的要领,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 在深宅大院里面都有可能是要命的事情,更别说苏家老宅的人脉关系错综复杂,比在京城的时候还要繁琐一些。她却因苏老太公找到了他们而疏忽大意起来,实在是不该! 第七十五章:谈话 春庭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点,不叫自己一直盯着王婆子手里的那把琵琶梳看,“是路上买的小玩意,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丢了怪可惜的,还是留着吧,往后瞧一瞧还能做个念想。” 一番话说的算是妥帖,春庭又不是傻的,难道会对一个才见过一面的婆子说这东西是罗家的小侯爷亲手做了送给她的生辰礼?别开玩笑了,罗御是什么样的身份,她又是什么样的身份,这话说出去有谁能信 或许也是有人信的,毕竟在外人看来春庭与罗御算得上是患难与共,到时候罗御能开口把春庭要到身边去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这么长时间过去,谁知道路上都发生了什么呢。 见春庭不似十分重视的样子,王婆子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春庭与她闲扯了几句,便各自歇下了。 仰面躺在床上,春庭在本应该放松下来的时候却有些失眠了。一旦回到苏家,回到白浣茹身边,她就依旧是那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本本分分跟在白浣茹身边到十七八岁,叫白浣茹做主配了人就是。 春庭从前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好,因为旁人也是这般的。但当她经历了一些旁人没经历过的事情之后她会想,那真的是她想要的人生吗?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安稳的人生,衣食不愁,子孙绕膝,最后化作一柸黄土,了无牵挂。 似乎大多世人的选择都是如此,名垂青史的能有几人?更何况是个女子,春庭不指望自己能有多大的出息,安定的过完一辈子没什么不好的,选择平凡不是什么可耻的行为。 又或者说,春庭其实是一个骨子里很懦弱的人,有很多事情她宁愿选择逃避而不是正面迎上去,就比如说眼下一个很需要她去解决的问题,她和罗御的关系要怎么处理呢?春庭不大想面对这个问题,换做一个有些“上进心”的姑娘,像是夏艾那般的,都能抓住这个机会不放,凭着这份患难与共的情谊,便是给自己换个姨娘的位置依罗御的性子怕是也使得。可是罗御还没娶妻,如果春庭这样做了,因为这份情谊在,罗御定会待她与旁人不同,那这对他未来的妻子公平吗?显然是不公平的,谁愿意自己的丈夫身边有一个情谊深厚的妾室在啊。 如果春庭本就是罗御身边的丫鬟那就更不好办了些,不过好在,她是白浣茹身边的大丫鬟,淮阳与绍陵虽相距不远,但怎么也有些距离,等到尘埃落定,分开一段时间,两人心里都会有最正确的那个答案的。 春庭脑子里面胡思乱想,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第二日天还不亮春庭就被王婆子晃醒,半宿没睡,春庭猛地起身觉得头痛欲裂,却听王婆子的话硬生生将她炸清醒了。 “姑娘快些起来吧,老太公要见你呢!” 老太公?哪个老太公?苏老太公! 春庭手脚慌乱的掀开被子,穿衣裳的时候险些将带子系错,王婆子见她实在是忙乱,便伸手帮春庭将头发挽了起来。 春庭一边将一支珠钗插进鬓间一边给王婆子陪了个笑脸,“真是多谢妈妈了,不知妈妈可是知道老太公传奴婢过去有何事?” “主子想做什么,那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能随意打听的,姑娘去了不就知道了?”王婆子随口敷衍了几句,就跟赶鸭子一样将春庭赶了出去。 外头没有屋子里头那么暖和,春庭打了个寒战,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脚步飞快的往苏老太公的房间去。 春庭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今日这般转的这般快过,不过短短的路程里头春庭已经从苏老太公为什么要找她想到苏老太公见到她在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现了。 越想越头痛,春庭此刻无比怀念起秋枝夏芸环晴来,往前身边都是聪明人,便不需要她动什么脑子。现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有些事情不想也得想,这可真是赶鸭子上架了。 春庭抬手敲了敲门,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门里面是个笑眯眯的老爷子,春庭认得他,是常年跟在苏老爷子身边的常管事。 正要行礼,常管事就伸手拦了,引着春庭往里走,口中还念叨着:“现在外头天冷,小姑娘最容易受寒,可别在外头待时间久了。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吃过晨食没啊?老太公都不乐意这时候起来,你个小姑娘到时勤快的多,还是年轻人有干劲。” 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抛开常管事的身份,不相识的人只怕当真会把他认成是哪家富裕人家的老爷子,神态和蔼,是叫人见了就难免会放松些警惕的。 春庭便是,脆声将常管事问的问题一一答了,见到苏老太公的时候两人恰好说完。 苏老太公盘着腿坐在窗边的小榻上,见他们过来,指着常管事笑骂了一句,“你个老不要脸的,净会缠着人家小姑娘说话,怎么不见你去跟那几个皮小子念叨念叨?” 转过头去看春庭,小姑娘低着头行礼,苏老太公将人招呼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才朝着常管事道:“往日里听那几个小子说他们夫人跟前的几个姑娘都生的好看,我还只当他们几个轻浮,今个仔细瞧瞧还真是这般。这样的姑娘放在外头说是哪家富家小姐都使得,怪不得那几个小子日日惦记着!” 这话当真是抬举春庭了,但往里深究,还是能品出些旁的意思来。先是说春庭像是富家小姐,这是在明面上夸春庭,又接着说有人惦记着春庭。苏老太公平日里能接触到的都是什么人啊,大多都是他身边或是苏翰然身边的管事小厮,同春庭身份差不多,是下人。虽然算不上明提暗贬,但也是提醒春庭把自己放在自己该有的位置上。 难得春庭会意了苏老太公话里的意思,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只能低着头装作害羞的样子说了一句“您过奖了”。 苏老太公多精明的人,自然是看得出春庭的不知所措,不再说这个,东扯西扯聊了几句,突然说道:“我昨个夜里跟罗家那小子也聊了两句,我听他说这一路上自作主张不少次当真是连累了你不少,也叫你受了好些委屈。他爹娘不在,身边也没有正经长辈,老头子便替他跟你道声谢。” 明明苏老太公说的诚恳,春庭却莫名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听清苏老太公说的是什么之后,春庭险些腿一软给他老人家跪下去。 “您,您说笑了。奴婢并没有委,也没有被拖累。反而是小侯爷照顾奴婢良多,是奴婢拖累小侯爷才是。”春庭连忙解释道。 站在面前的小姑娘身材窈窕,甚至可以说太瘦了些,身上的夹袄有些空荡荡的,撑不起这件衣服来。小姑娘肤色白皙,一双杏眼水灵灵的,就算是在外面风餐露宿了这么久,皮肤也依旧好的跟能掐出水来一般。应当是听了他的话之后有些心急,小姑娘的脸红红的,额角甚至还出了汗。 苏老太公在心里叹了口气,春庭的样貌当真算不上是上乘,比她漂亮的姑娘一抓一大把,尤其是去了江南水乡,江南女子大多柔弱,一双眼眸里面似乎都蓄着水汽,街上随手抓一个同龄的女子只怕都能在姿色上胜过春庭三分。 但有些事情啊,它不是能只由容貌决定的,就像他的老妻,初见时还觉得此女实在是张扬跋扈,哪家贵女似她这般?后来还不是被吃的死死的...... 扯远了,苏老太公正了正神,几番问答,他大概也清楚春庭是个怎样的人,在本分不过的姑娘,没有恃宠而骄,也没有挟恩图报,但凡身份高一些也不止于此。所以说啊,世事弄人,有些事情,你越想让它成真,它就偏要给你些阻碍。 还要在说些什么,门口有些动静,常管事去瞧,回来便通报道:“是罗家的表少爷来了。” “他倒是来的快。”苏老太公嗤笑了一声,“把人请进来吧,没得没在荒郊野岭里冻坏,倒在我门前冻出什么毛病来。” 罗御进来,还没等站稳就先给苏老太公行了个礼,“见过伯祖父,您昨个睡得可好?” “睡得好,自然是好。”苏老太公哼唧出两句。 听了苏老太公回了话,罗御才状似不经意地瞥了春庭一眼,奇道:“这丫头怎么在这?伯祖父您找她有什么事啊?” 苏老太公眯着眼睛看着这两个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啊!这般想来,苏老太公就舒坦了许多,连带着看罗御也算是顺眼了几分,“还能做什么?老头子以为你小子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我一个人没有意思还不许我传个招人稀罕的小丫鬟来陪我说说话啊?” 看什么玩笑,他要是真睡到日上三竿,依这丫头的憨样,还不得叫老爷子连老底都套出去! 第七十六章:不平 虽然罗御自诩君子,一路上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请来,但面对苏老太公的时候不知为何就是有点心虚。这种心虚和他以前逃了夫子的课跟那些狐朋狗友们去京郊打马被发现了的心虚还不同,具体是怎样,罗御也说不上来。 “您就甭开玩笑了,您老人家身边还能少了给您逗趣儿的人?”话已经说出去了,罗御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再说了,一个小丫鬟能陪您说什么啊,您想知道什么同我说不就完了。您不是乐意下棋?我陪您下两盘?” 苏老太公眯着眼睛看罗御,盯得罗御心里发毛才缓缓开口:“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下两盘吧。”语气里带着点勉为其难,好似曾经撵着罗御要陪自己下棋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常管事去拿棋盘,苏老太公见春庭还站着,语气和善道:“不是说还没用晨食,去吧去吧,小姑娘家家的可不能饿到。”好似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不是一个下人,而是个讨人喜爱的晚辈。 春庭轻声应是,不敢再叨扰,放轻了脚步退下了。 然而春庭成功逃脱,罗御就没那么容易了,既然答应了苏老太公下棋,那这一上午就不用想要做别的事情了。只是罗御满脑子都是春庭方才那副模样,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裙衫,衬的露出来的那一截脖颈显得更白皙了一些。 赶路的时候春庭不曾穿过这样的裙衫,衣裳都是灰扑扑的颜色,有时还不是那么合身,突然换了这样娇嫩的颜色,倒叫罗御觉得眼前一亮。可以想到春庭本就应该穿着这样好看的衣裳同她的小姐妹们在烧了炭火的屋子里面说笑,是因为他才叫她过了那么久的贫寒的日子,罗御心里就觉得揪揪的疼了起来。 方才碍着老爷子的面没敢仔细瞧,罗御这会拼命地回忆,他记得她穿那套衣裳是有些不合身的吧?似乎是衣裳有些大,不,应当是她太瘦了才是。这一路上无论是钱财还是干粮都是春庭在打理,每日两餐给他和庄路的分量定然是够的,春庭都是躲在车上吃,他们也瞧不见她到底吃了多少。有一日罗御不小心撞见春庭吃饭的时候,一张干馕分成四块,一次只吃那一小块,怎么可能吃饱? 罗御自然是劝过的,但他一说春庭就装作一副娇气的样子,说是那馕饼太干,她吃不下。罗御自然不信,假装训斥了她几句,可春庭又说现下女子最流行的就是纤纤细腰,这样穿衣裳才美,不少吃些哪来的细腰?罗御根本就不懂这些贵女圈子里头时兴的东西,就不要说话。 可罗御是知道的,春庭就是想省些干粮,每次在驿站里面点的吃食她还不是吃的一干二净?只是越往后他们进城的次数就越少,春庭能吃饱饭的时候也就越少,这样想来,罗御就更觉得心疼了起来,只觉是自己亏待了春庭。 苏老太公捏着棋子看着罗御思绪不知道飘到哪去了,落子的时候故意加重了力气,棋子坐在棋盘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终于将罗御的思绪拉了回来。 罗御轻咳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方才根本就没注意,连苏老太公落子在了何处都不知道,却又不能展露出来,只好耐着性子认真了起来。 苏老太公却忽然开口,“真论起来,你在外头可是走了有五个月的时候,将近半年啊,受了不少苦吧?” 猛然被问到,罗御不知该怎么回答,细细想起来,在外的这五个月,除了在那黑心的农户养伤的那一个月还算是安稳,剩下的时间都在奔波赶路,累定然是累的,不只是身体上的累,心理上也觉得疲乏,每日一睁眼便要上路,见到的场景不是树林就是草,同行的庄路和春庭都是不善言辞的,无趣是定然的。 但要说受苦,罗御倒没觉得,他受了什么苦了?腰上挨得那一刀?那是他自己的问题造成的。且养伤的时候一直都是春庭悉心照顾,请大夫上药换药寻吃食,全是春庭在做,他只能跟个废人一样躺在炕上看着春庭忙前忙后,他受苦了吗?没有,每天睁开眼睛就有饭食在身边,他受什么苦了? 就算到了后期他们有了车,有了钱买干粮,依旧是春庭在默默付出。是,在旁人看来春庭每日只需坐在车里面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可要是没有春庭,罗御能独自一个人走到淮阳吗?不能,没有春庭,他们去当铺的那日就少了春庭那一对银钗和那一副南珠的耳坠子,单凭罗御手里的东西根本就换不来那些银钱。他和庄路两个爷们一路上考虑过银钱还剩多少,能买多少干粮,粮价是多少,住一晚驿站要多少钱吗?统统没有!全是春庭在算计这些,背着他们偷偷地减少自己的饭食,同乡野泼妇讨价还价只为了能多买到一张干馕,每日笑眯眯地把干馕给他们还叮嘱他们慢些吃记得多喝水。没有春庭他们哪能这么顺利的走到现在被苏老太公发现?不对,没有春庭,他现在都可能都已经因为那道伤丧命了! 所以他受什么苦了?受苦的是春庭! 只是在旁人看来,春庭什么都没有做,她运气极好只是在罗御的庇护下一路被安稳的送到了淮阳,不仅没受苦,还平白得了罗御的青睐,实在是太叫人嫉妒! 然罗御很清楚,与其说是他庇护春庭或是春庭在帮助他,倒不如说是他们一路相互扶持走到了现在。没有春庭,罗御撑不过伤重的那道坎;而没有罗御,春庭也未必能在流民手下逃生。 所以说啊,他们谁缺了谁都走不到今天,他们或许天生就应该站在一起,不论家世,不论身份,不论旁人怎么看,他们就该站在一起度过那些难关才是。 连这么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罗御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处境是能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了。 但显然有人不这样想,比如茫然无措的春庭。 罗御尚在为她抱不平,春庭却是当真不知如何是好,苏老太公叫她说了这番话是为了什么呢?自然不是单纯的为了找她说话,警告她?好像也不是,老爷子一句重话都没说,只是暗里提点了几句,应当算不得威胁。 春庭糊涂了,深宅里面的勾勾当当,她从来都没能真的看透过,在安国公府时是这样,在苏府时也是这样,如今在外漂泊了近半年,只怕是更不适应那样的日子。春庭懊恼,只怪自己太笨了些,又不曾好好地跟着钱妈妈学上几分,只当自己能在自家夫人身边待一辈子,丝毫不曾考虑过会有意外发生。 除却十岁那年的出走,罗御可以说算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意外了。可春庭不想有这样的意外发生,她宁愿待在夫人身边一辈子都平平无奇。算算日子,白浣茹早该生产了才是,这会怕是连孩子的满月酒都办完了才是。春庭未免觉得遗憾,都说女子生产时最难熬的,月子里头也不好受,这样要紧的时候,她却没能跟在夫人身边伺候。 想着想着,思路就跑偏了,春庭仰倒在床上,想着白浣茹生下来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呢?还是男孩比较好吧,毕竟苏家就苏翰然这么一根独苗苗,白浣茹年纪不大,往后还会有生育的机会的。不过都说头胎都会困难些,夫人想来遭了不少罪吧?还有孩子,会起个什么名呢?长得是像白浣茹多一些还是像苏翰然多一些? 胡思乱想着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吃完了午膳春庭有些困倦,昨夜没睡好,听王婆子说要等到明个才启程呢,今天可要好好歇一歇,接下来就是同几个婆子挤在一辆马车里面的日子了。罗御被找到,苏老太公自然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游山玩水了,定然会加快行程赶往淮阳,毕竟在路上耽搁的时间这么多,难免会发生什么意外。 况且庆安侯独子携其家眷南迁绍陵,绍陵那边亦有不少烂摊子等着罗御这个能代表罗家的继承人出面处理,他们的确是耽搁不起了。 正要躺下歇个晌,就听见有人敲门,春庭正疑惑这会是谁能来,一开门却见是罗御和庄路。 罗御看见春庭是眼睛亮了亮,晨间的时候没有仔细瞧,这会却是看清楚了,小姑娘就像是一朵娇嫩的花一样,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绽放。 罗御正色,认真且诚挚地发出邀请,“我听说这附近有市集,要一起去逛逛吗?” 春庭咬着下唇,不敢看罗御的眼睛,“谢过小侯爷好意,奴婢,奴婢心领了,依奴婢的身份,哪能同小侯爷同道而行,还望小侯爷见谅。” 被拒绝的罗御僵在原地,脸上的错愕是遮挡不住的。 他终于知道比在外颠沛流离更令人绝望的事情是什么了,是他还在想该要如何拉近和对方的距离,而对方却不肯再进一步,甚至企图退回原处。 第七十七章:落定 罗御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 他记得在别的城镇的时候也是有市集的,春庭知道的时候分明就是一脸向往。小姑娘日日待在深宅大院里面什么时候见过那么热闹的场面,只可惜那时候他们身上没有钱,便是逛了也买不了什么东西。庄路有对这些小玩意不屑一顾,春庭便每次都将自己想要去逛集市的欲望掩盖下去了。 但小姑娘还不知道要怎样完美地掩盖情绪,那份失望罗御便看在眼里。当得知这附近有集市的时候罗御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带春庭去逛一逛,怕只有他们两个人春庭会不肯,他还特意拽上了庄路一起。 曾经目中无人的罗小侯爷什么时候如此体谅过一个人的心情?春庭是第一个,偏她还拒绝了罗御的好意。 “......也好。”罗御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那你好好休息,我与庄兄一道就是了。” 春庭刚要屈膝行礼,罗御就已经转身离去了。庄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朝春庭点点头就跟着罗御走了,留春庭一个人站在那里好久,直到看不到二人的背影为止。 春庭不是瞎的,也不是木头做的,从开门的那一刻起,罗御看她的眼神从欣喜到诧异到失望,她都看见了啊,可是那又能怎样呢?她能因为罗御对此感到失望而一口答应下来同他一起去逛集市吗? 春庭很清楚那不可能,她是笨了点,可她脑子还清醒,既然一定没可能的事情那不如从一开始就把它扼杀在萌芽里。 罗御几番出手救她,她与罗御一路相依为命是因,但不是所有的起因都能有一个圆满的结果。世人常说的有缘无分,便是如此吧。 可是为什么,她会失落,会想哭呢? 自此之后,罗御再没有来找过春庭,仿佛春庭与他之间不存在过任何交集。一路平安无事,一行人很顺利地到达了淮阳。 春庭不曾到过淮阳,一路上对江南风光也算有所见闻,但到了罗家老宅时还是震惊了一下,第一是奢侈,第二是精致。 苏老太公回来,自然是苏翰然亲自来迎,身边还有几位苏家的族老。罗御先下马,而后扶着苏老太公下了马车,苏翰然亦是上前几步,走到了苏老太公的另一侧。 “祖父一路可好?”苏翰然道,“许久不见逸安,倒是比之前沉稳许多。” 罗御莫名失踪,对外自然不能宣称是因为被山匪袭击与自家车队走散,只能说是苏老太公想要游山玩水,苏翰然放心不下有孕在身的媳妇,有担心老人家没人照顾,故而托付了罗御与苏老太公同行。 当然,如果罗御没有碰巧遇见苏老太公,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几个爷们在前面说话,春庭则跟着随行的仆从去了后院。才到二门,就见一道纤细的人影朝着她飞奔而来,却在距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 春庭看清来人,极为开心的喊了一句,“秋枝!” 秋枝比往日清瘦了些,个子高了些,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瞧着也比以往沉稳了些。看着春庭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秋枝原本只是红了眼圈,听见春庭喊出她的名字的时候,终是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秋枝一把抱住春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要吓死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身边还有别人,春庭手臂有些僵硬的抚了抚秋枝的后背,口中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秋枝哭了好一会才勉强收住,那这帕子擦了擦脸,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拉起春庭的手,“走吧,夫人在等着呢。” 一路上秋枝的手紧紧握着春庭的手,似乎只要她一松手,春庭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秋枝指了指前头的院子,声音里还有些沙哑,“前头就是咱夫人的院子,这一片只有咱们这一房,照爷的意思,就将这院子扩了些,偏厢住着小少爷,等到小少爷再大些,就从后面几个院子里头挑一个叫小少爷单独搬出去住。” “夫人生的是个小少爷?那可真是太好了。”春庭真心替白浣茹感到开心,“夫人是何时生的?我都没能跟在夫人身边,实在是遗憾。” “是十月中旬生的。”秋枝想了想,“说起来,小少爷的生辰跟你的生辰也没差几天。你今年的生辰都是在外头过的吧?吃了长寿面没?” 提起生辰,春庭就觉得袖中那柄琵琶梳莫名地发烫了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没吃,路上哪有那个条件啊,等过几日你可要给我补上。” 春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秋枝自然也感受到了,将眼里的泪光隐去,“走吧,晚上给你办接风宴,也叫那几个小的一起热闹热闹。” 白浣茹是早就在花厅里等着了的,春庭到的时候她正拿着手里的香囊逗躺在摇篮里的胖娃娃,见秋枝领着春庭过来,回头对身后的圆脸的妇人吩咐了两句。那妇人恭敬地应了,俯身抱起摇篮中的婴儿退下了。 春庭走到白浣茹面前,跪到地上给白浣茹行了个大礼。白浣茹看了看身边的环晴,环晴会意,上前把春庭扶起来,“南边可不像京城里头有地龙,这地上凉着呢,快起来,别着凉了。” 搭着环晴的手,春庭顺势站起来,就听白浣茹道:“瘦了些,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只要能回到夫人身边,奴婢吃多少苦都使得。”春庭回道,“且能活着回来就是极好的了,受些苦又算什么。” 话说的在礼,白浣茹却知道这一路上觉没有春庭的语气这般轻松。春庭十岁起就跟在她身边,至今已经四年了,这姑娘是什么样的人白浣茹再清楚不过,可有些话她不得不说,哪怕她知道有些话是诛心之言,但有些事情怎样都该有个说法才是。 “我听说,你是与罗家的小侯爷一道回来的?” 春庭攥紧了手,她便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她与罗御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为什么旁人看来他们一定要发生什么才是正常的呢? 虽然,春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但理智告诉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奴婢一路的确受小侯爷照顾良多。”春庭顿了顿,“奴婢知道夫人想问什么,一路走来路上的苦难奴婢不欲多说,但有些事情奴婢晓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奴婢心里都清清楚楚。奴婢觉得,今日奴婢能回到夫人身边已经能证明很多事情了不是吗?” 小姑娘脊背挺得笔直,抿起的嘴角带着倔强,白浣茹叹了口气,“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但春庭,你应该知道,有的时候人们并不在乎事情的真相如何,他们只相信他们想知道的,只能听到他们想听到的。” “流言能毁了一个人,甚至能毁了一个宗族。”白浣茹语气有些低沉,“罗御是罗家的继承人,庆安侯夫人自你们走失的时候就有些疯魔了,虽前些日子好了些,但谁知道今后她会做出什么事呢?” 春庭和罗御在外漂泊近半载,期间可以发生太多事情,饶是苏家已经尽力将这个谎圆的完美些,但只要有心人深究,总能找出些东西来。谁知道外面的流言会传成什么样子,罗家能容忍继承人身上有这样一个污点吗?庆安侯夫人能容忍吗? 罗御是主子,谁能拿他怎样,最后被连累的是谁?还不是春庭! 白浣茹指了指春庭边上的杌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清楚,出了事我也尽力会保你。你先坐下将事情同我说清楚。” 环晴领着秋枝退了出去,春庭坐下,从她拖着受伤昏迷的罗御到农户养伤,到与庄路结伴而行,再到偶遇成王,最后碰巧遇上苏老太公。春庭娓娓道来,屋里只有她与白浣茹二人,此时也没那么大的规矩,说的口干春庭就给自己添一杯茶,足足说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堪堪说完。 白浣茹靠在红木的圈椅上,听着春庭说着这些时日的经历,不由有些感慨造化弄人。 春庭没在罗御送她琵琶梳这样的事情上多说,甚至是有意掩盖过去了。不是她存了什么心思,只是这样的事情说出来难免会让人误会,与其这样,还不如就此遗忘,只当没有发生过就是了。 “虽一路上如你所说,他的确照顾你良多,但你也并非是那等娇怯的女子,真论起来,你们谁也不欠谁的,便是到时真出了什么事端,罗家也拿捏不住你什么错处。”白浣茹轻声道,“莫要再想这些事了,既然已经过去了,你如今是我身边的丫鬟,出了事我自然会保你。去同那几个小的见见吧,从明个起,你就到宴哥儿那边去伺候。” 第七十八章:醉酒 宴哥儿就是白浣茹的长子,如今才刚满月不久,就住在东厢。白浣茹在宴哥儿出生前就备了三个乳娘,如今全在东厢伺候着,白浣茹便没再派丫鬟过去。如今春庭回来,白浣茹因为挂念儿子指派身边的大丫鬟过去再合情合理不过。 而这个人选,春庭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苏家在淮阳算得上是大族,不论跟旁人家的交集,便是苏家的这些旁支都有不少需要人情往来。白浣茹身为这一房的当家主母,她身边的大丫鬟有时难免要代表她出面做一些事情,而以春庭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适合来做这些。 白浣茹这番安排算的上是煞费苦心了,春庭自然没有异议,恭声应下。 “去吧,秋枝她们还在外头等着你呢。”白浣茹摆了摆手,“好好歇上两天,旁的不用你挂念。” 春庭退下,撩了帘子出去,果真看见秋枝在门口焦急的踱步,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尾巴。春庭失笑,“这是做什么呢?都聚在这干什么,差事都做完了?” “夫人特地允了几个小的来瞧瞧你,你倒是还是那副模样,半分不见长进。”秋枝回身招呼了几个小的过来,“到屋子里说去,外头冷着呢。琴笛,叫你穿比甲你又不穿,非要等到受了风寒才长记性是不是?” 看着秋枝一如既往的泼辣,春庭看着眼前这一幕鼻子有些酸涩,她已经太久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了,突如其来的热闹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应。 春庭往身后扫了一眼,见跟在身后的三个小姑娘,拽了拽秋枝,小声道:“怎么不见画屏?” 提到画屏,秋枝的表情有一刻差点绷不住,秋枝不回话,春庭去看其他三个小的,谁知棋语几个也是眼神飘忽,连直视她都不敢。 春庭不语,来回扫视了几番,最后还是将视线落在了秋枝身上。秋枝最是乐意打听消息的,少了一个小丫鬟这样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此刻不开口,只是她不愿意开口罢了。 如此一来,春庭就更好奇了些。 秋枝别过头去,“前几日夫人收到信知道你要回来的时候,画屏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正巧让夫人听见了,就把她调到浣洗坊那边去了。你也是知道的,夫人最不喜的就是在背后嚼舌根。” “不大好听的话是什么?”春庭并不打算就此揭过,“话不说清楚,这可不是你秋枝姑娘的风格呀。” “刨根问底,也不是你春庭姑娘的风格。”秋枝接道。 两人相视一笑,秋枝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轻飘飘的揭过了,谁知春庭回手指了棋语道,“棋语最是诚实的孩子,定然不会说谎。棋语说,画屏都说什么了。” 猛然被牵扯进来,棋语有些为难的看了看秋枝。春庭一挑眉,“瞧她做什么,难不成画屏说过什么都写在她脸上了不成?” 秋枝一噎,却难得有了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心态,春庭以前何时说话这般锋利过?小姑娘说起话来都是细声细语的,虽只大了春庭九个月,秋枝就是有一种年长春庭许多的错觉。从前春庭只道和平处事,宁事息人,秋枝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如今难得春庭肯开口呛人,虽然呛得是自己,秋枝依旧振奋不已,就连棋语说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画屏听见春庭姐姐要回来的消息,又听说是和罗家的小侯爷一道,就说,就说您定然不会回夫人身边当差了,要跟着小侯爷去绍陵,给小侯爷做侍妾。我们也拦着她了,可她还说这么长时间过去,小侯爷乐意带着您,谁知道您是耍了什么手段......” “行了,挺高兴的日子提这个做什么。”不等棋语说完,秋枝就打断了她的话,“我叫厨房备了铜锅子,今儿新宰的羊肉,你路上都吃不到这么好的吧?” 春庭只道定会有流言四起,只是没想到是自己家里面先传了出来。画屏是从严嬷嬷那买回来的,春庭原本对书木和画屏比其他两个照顾的都多一些,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后还要擦亮了眼睛才是。 不再提及此事,几个小姑娘聚到一起,在秋枝的屋子里。春庭一进去就瞧见里面有两张床,上头都是雪青色的被褥,一套绣了丹桂,另一套绣的海棠,除了底子的颜色不同,上头的花样子都和她们在京城里用的是一样的。 春庭本来没就没多少东西,东西放下就该去外头的花厅里面的。秋枝等了半天不见她出来便进来寻她,见春庭站在床边愣神,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在这瞧什么呢,再不过去一会可就没的吃了。” 春庭指了指床,秋枝会意,“我找了绣娘照着以前的花样子绣的,这边的绣娘都精细得很,我瞧着比之前那套上面的好看许多。” “怎么是你一个人住的?棋语她们不是还挤在一起,怎么没叫她们过来一个啊。”春庭俯身将床上的褶子抚平,低声问道。 秋枝指了指靠着窗的妆台,“你的首饰我都放到那里面去了,那扇窗采光好,晨间起来都不用点灯,借着外头的光梳洗就成。” “我若是让她们来一个跟我一起住,那你回来住哪啊,总不能去跟那几个小的挤到一起吧?才叫人家住在这好不容易宽敞了一阵,就又叫人回去,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叫她们过来好了。” 明明那个时候秋枝还没收到消息,在她眼里,春庭应该是生死未卜才是,却还是固执的相信春庭一定会回来,甚至把房间都装扮的同以往一样,满怀期待的,相信春庭会回来。 春庭莫名有些感动,秋枝握了握她的手,“都过去了,你回来就成,回来就好了。” 难得热闹一场,白浣茹干脆连环晴都放了过来,连带着夏芸冬茧,八个姑娘凑到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秋枝还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壶果酒来,今个春庭是主角,几个人轮番灌了春庭几杯。春庭往前没沾过酒,饶是这果酒清甜,春庭还是觉得头晕脑胀,一顿饭下来走路都要走不稳了。 见她们还闹着,春庭勉强支着桌子站起来,扒拉了秋枝两下,指了指外头,“我去外头吹吹风,一会再回来......” 秋枝也喝了不少,靠在椅子上胡乱应了两声,“......那你早点回来,披着斗篷出去别着凉了.....” 春庭晃晃悠悠地扶着墙走了出去,平日里不觉得这会差点连那棉布的门帘子都掀不开。好不容易走到廊下,长廊的栏杆上头没有积雪,春庭就坐了下去。 耳边似乎还有秋枝她们的说话声,春庭晃了晃脑袋,那声音却挥之不去,仔细分辨了一遭,却发现这声音不是从屋里传来的。 春庭眯着眼睛瞧了瞧,也没看清楚到底是两个还是三个小丫鬟提着灯在斜前方的长廊上走动。 “......听说罗家......今夜就要走了......你见到没......咱们院里的春庭姐姐......” 离得太远,春庭本就头脑不清醒,这会更是听不太清楚她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零星几个词倒是也能勉强拼凑出来点东西,大概就是罗御今天就要走了吧...... 春庭仰头,这天都黑了怎么赶路啊?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连这一夜都等不得了... 坐在栏杆上晃啊晃,突然头磕到了旁边的柱子上,春庭总算是清醒了些,睁眼就见一团明亮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那盏灯都要戳到脸上了,春庭才抬眼看了看那后头的人。 是个身形纤细,个头不高的小丫鬟,春庭对她没印象,又或者是这会喝多了想不起来这是谁,总之来人是朝着她来的就是了。 “春庭姑娘?”小丫鬟试探着开了口,“春庭姑娘?是您吗?” 春庭乖巧的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自己就是春庭。 “那就好,主子叫您过去呢,您虽我走一趟吧?”小丫鬟问道。 主子?哪个主子?出现在这院子里头,应当就是夫人了吧?这时候夫人有什么事呀?春庭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起身的时候没站稳,那小丫鬟还伸手扶了她一把。 “春庭姑娘小心些,地上滑,您跟紧我。”小丫鬟贴心地嘱咐道。 春庭跟在后头,走啊走,走了半天才觉得不对,不是去夫人那吗?怎么走了这么久,这都要到二门了... 小丫鬟突然停下,春庭差点没刹住撞到她身上,再抬头那小丫鬟就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少年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罗御走到春庭面前,低着头看她。小姑娘的脸红扑扑的,身上还带着酒气,眼神也迷茫的很,显然是喝多了的样子。罗御吞了吞口水,伸手扶住春庭,他不得不走,可又觉得就这样走了实在是不甘心,他想见上她一面,有些事情不说清楚迟早有一天他会憋疯的。 谁知还不等他开口,春庭就伸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真是喝多了不成...都出现幻觉了...” 第七十九章:苦恼 春庭睁眼,先瞧见的是青碧色绣了海棠纹的帐子。外头的天大亮了,帐子虽遮住了一部分光线,但春庭刚一睁眼还是被晃了一下。 还没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就觉得一阵头痛欲裂,捂着脑袋做起来,撩起帐子往外瞧了瞧 ,这才想起来这是在哪。 她已经到了淮阳了,不用再在路上颠沛流离,这不是驿站也不是马车,是她和秋枝的屋子,昨个她是舒舒服服地睡在自个的床上,要是不是因为宿醉导致头疼,只怕这个清晨会更美好些。 记忆逐渐回笼,春庭在心里暗骂了几声,这几个当真是下了狠手,一点都不留情面。只是春庭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般不胜酒力,不过几杯果酒就倒下了,看来往后真是不好再沾酒了才是。 踩着鞋子下地,屋里有点凉,春庭随手扯了件衣裳披上,走到小几旁边伸手摸了摸茶壶,见里面的水还是温的,就倒了一杯喝了下去,口中总算没有那么干了,可头痛却是半分没能好转。 在小杌子上头坐了半天,秋枝打了帘子进来,见春庭已经起来了,不由松了口气,“我的小姑奶奶啊,你可算是起来了,你要是再睡下去我可就要找郎中来给你瞧瞧了。” 春庭胡乱应了两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还好意思问呢,这会都快到未时了。”秋枝摸了摸春庭的额头,不见她发热,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你来了这么一遭当真是吓到我了,上午环晴姐姐来瞧了你一次,夫人说差事你先不用管,左右小少爷也有人看顾,不缺你一个。” 几千里的路都走过来了,哪能折到这几杯酒上头。示意秋枝自己除了头痛没什么问题,秋枝点了点头,“我去小厨房给你端碗面来,你等一会吧。晌午本来想叫你起来吃饭的,环晴姐姐说叫你再睡一会,我就没叫你。小厨房的宁妈妈给你备了面,等你醒了下锅里就成,快得很。” 听秋枝这么一说春庭才觉得饿,大半天没吃东西,等秋枝回来的时候春庭盯着她手里那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眼睛里都要冒出绿光来。 几个月下来春庭几乎养成了习惯,吃饭的时候虽然算不得不雅,但吃饭的速度已经大大提高,看的秋枝一愣,“又没有人跟你抢,你吃这么快做什么?” 春庭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跟罗御和庄路相处的时间久了,有些习惯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大多数的时候他们都急着赶路,两个爷们吃饭才叫生怕被人抢走一样,春庭都不大记得她以前跟一群小姑娘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秋枝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胳膊拄在桌子上托着脸,看着春庭吃面,忍不住抱怨了几句,“你说你,喝不了多少也就算了,偏你喝多了还乱跑,要不是有小丫鬟在二门那瞧见了你,只怕你都要睡在外头一宿!本就喝了不少,要是再在外头着了凉,你今儿甭下床了,等着郎中来收拾你吧!” 乱跑?还跑到二门去了?春庭正喝着汤,听了秋枝的话便呛到了,秋枝连忙过来帮她顺气,“你说你急什么,觉得好些没?” 春庭呛得说不出来话,只能摆了摆手,脑子里却还想着秋枝说的话。 一番苦思冥想,春庭终于记起了零星事情。似乎是她喝的头晕出去透气,然后,然后有个小丫鬟来找她,说什么,什么来着?哦,她家主子要见春庭。再然后,春庭嘴里含着一口面,都忘了咀嚼,她好像是,瞧见了,罗御? 一时间春庭终于有了些记忆,她随着那小丫鬟一路走到二门,就见是罗御在那等着,她原只当是自己瞧错了,刚要回去,就被罗御拦住了前头的路。 春庭当时喝的醉醺醺的,仰着头看向罗御的眼神都不大能聚焦了起来。两人相对而立,夜里的风凉,却没能吹醒春庭半分。 春庭依稀记得,好像罗御对她说了很多,可她有没有回,却是半分都没有印象了。 罗御说,他不甘心,他小心翼翼地向春庭靠近,可春庭却不肯给他半分回应。 罗御说,他马上就要走了,他觉得走之前应该见上春庭一面,有些话要当着她的面说清楚。 罗御说,就算这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可也有太多的情不知所起。 罗御说,他们已经走过这么多艰险,只要她肯向前一步,他不怕走到她身边之前会经历什么。 春庭低下头,眼里再也包不住泪,眼泪掉在碗里面,春庭哽咽着伸手擦脸,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他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啊,把自己说的情深义重的样子,不过就是和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小玩意的孩童一般的不满罢了。是,她只是个下人,就该任由他摆布吗?他当她是什么呀?一个玩意吗? 越想越觉得委屈,春庭哭的抽抽搭搭的。秋枝见她哭了起来,慌忙掏出帕子来给她擦脸,“你别哭啊,你哭什么,我不说你了还不成吗我的小姑奶奶!” 可春庭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一碗面才吃了几口,落了一层眼泪鼻涕。这面是不能再吃了,秋枝好不容易将春庭哄好,秋枝又去小厨房又端了一碗面回来,见春庭心情平复下来将一碗面吃干净了才放心去做自己的差事。 春庭在屋子里待了一整天,晚间依旧是秋枝拎了晚膳回来,昨个只顾着热闹也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正好这会秋枝趁机将苏家几个旁支 一一给春庭理顺了。 虽然春庭日后与这些人打交道的可能性不大,但秋枝依旧说的仔细。末了,秋枝顺带提了一嘴今个出去打听到的事,“听说绍陵有一批流民造反了,罗小侯爷昨夜急着赶回去就是因为这事呢。” 春庭“哦”了一声,拎起一件衣裳给秋枝看,“我明个穿这件怎么样?另外那套要配绦子,小少爷瞧见了伸手来抓就不好了。” 秋枝盯着春庭的脸,看她在自己说了罗家的事情之后没有露出一点异样来,不知怎么就舒了一口气。 说到底,秋枝还是不放心的,十三四岁,正是少年慕艾的时候,就连外院那个壮的像头牛一样的淮生都日日跑到她跟前晃荡,朝夕相处近半年之久,秋枝生怕春庭一个不慎就陷进去了。如今看来,应当是她想多了才是。 秋枝哪知道,春庭如今听见落雨的名字都来气,别说有什么旖旎心思,她现在撕了落雨的心都有了。 抛开这事不提,白浣茹虽然说了叫春庭多休整些时日,等到第二天春庭还是早早地起来就去东厢那边了。做人不能恃宠而骄,做下人的更是,主子愿意给你做脸那是抬举你,但你不能蹬鼻子上脸啊。 小姑娘一身湘色短袄,头上没什么首饰,待了一副铃兰样式的耳坠子,因为太瘦了些,下颌尖尖的,一双杏眼明亮清澈,看着就是极好相处的。如今伺候宴哥儿的三个乳娘却不是是这样想的,这位春庭姑娘虽然以前没见过,但能从流民手里摸爬滚打出来,还能攀上罗家的小侯爷,定然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三个乳娘最后是只能留下一个的,原本白浣茹没指派大丫鬟过来,一切都没有定数。如今春庭来了,她往前又是一直在白浣茹身边伺候的,到时候白浣茹想要留谁,春庭在她面前说上几句,定然是管用的。 所以一听说春庭要来东厢,三个乳娘的心思就都活络了起来,见春庭过来了,都带着笑脸应了过来。 春庭看着守在门口的这三人,不由皱了皱眉,“几位姐姐都在这做什么呢?怎么都没人去看顾小少爷?” 此话一出,三人面上都僵了僵,的确,照顾宴哥儿才是他们现在的职责所在,虽然屋里有几个小丫鬟在,但都是没经过事的,哪里能靠得住。 站在中间那个长脸的妇人最先反应过来,笑道:“瞧姑娘说的,咱几个这不是没见过姑娘,就想着来瞧一瞧。不过是走几步路的工夫,那就能冷落了小少爷呢。” 春庭瞧向这人,心中有些不满。她长嫂生蒙哥儿的时候她是记得的,小孩子出生皱皱巴巴的,一看就脆弱的不行。就算他们家是个农户,那也是时时刻刻都有人看着孩子的,春庭当时还是半大的小丫头,孙氏都不叫她靠近蒙哥儿,每次只远远地瞧上一眼就是了。 “这位姐姐不必如此,往后都是要一同伺候小少爷的,姐姐也不必称我为姑娘,叫我一声春庭就是了。”春庭淡声道,“况且我就算长得再稀罕,也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姐姐们也都瞧见了。” 初一见面就这般**味十足,春庭实在是不想这样,她一向都是和和气气的,什么时候跟旁人红过脸,原本白浣茹院子里的小丫鬟哪个不说她好? 第八十章:名声 如今白浣茹院子里的小丫鬟大多都是不认得春庭的,东厢里这几个更是怕得很。也不知谣言里都说了些什么,只怕都要把春庭传成蛊惑人心,能吃人的妖精了。 有些话说过了,春庭便不会再说第二回了,接下来对着三个乳娘都是客客气气的,同她们说了几句话,问过怎么称呼之后就不再多嘴。 方才开口的那个姓方,是三人里面最年长的那个。另外两个一个神色倨傲,看着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是姓朱的,还有一个瞧着倒是老实本分的,是姓马的。方氏会说话,屋里头的几个小丫鬟都乐意同她亲近,马氏人缘也还算不错,唯独那朱氏,除了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半分也不和旁人交集。 春庭在旁边冷眼看着,需要她帮忙的她就去支个手,用不上她的时候她也不多事,就静静地往旁边一坐,有时候盯着宴哥儿瞧瞧,大多数时候就坐在窗前那小榻上发呆。 三人见春庭如此,也就渐渐放下了防备,该说说该笑笑,只当春庭是个透明人罢了。 不得不说,宴哥儿当真是春庭见过的最漂亮的娃娃了,刚出生时是什么样子春庭不知道,但小娃娃现在已经是白白胖胖的,平日也不哭不闹,饿了不舒服了也只是哼唧几声,看的春庭心都要化了。 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三日,等到第四日,春庭拎了一盒子点心招呼几个小丫鬟分了。 此番南下白浣茹身边没带几个丫鬟,除了贴身伺候的,剩下的有一部分是淮阳老宅的家生子,还有一部分是从外面买过来的。苏家在淮阳盘踞了百年有余,家生子里面鱼龙混杂,到了白浣茹院子里头的谁知道是哪房派来的,白浣茹怎么可能把这样的人安心放在儿子身边? 故而东厢这几个伺候的全都是从外面买回来的,都是身世清白老实本分的,只是这老实本分,是用聪明换来的...... 只一盒子点心,春庭就成了她们口中顶好的人,一口一个“春庭姐姐”叫的亲热。春庭觉得有些好笑,“可看出来你们几个馋猫,今个儿是我拿了点心来,赶明个要是别人拿了点心来,你们也是这般啊?” 其中一个丹凤眼的小丫鬟笑吟吟道:“哪能呢,春庭姐姐又不是别人,换了旁人来啊,这点心我们可不敢收。” 春庭不由多打量了这小丫鬟几眼,问道:“说的就是这个理,你是叫什么名?” 小丫鬟眼睛一亮,声音脆脆甜甜的,“劳春庭姐姐惦记,我叫梓文。” “这名起的倒是好听。”春庭笑道,“今年几岁了?秋枝认得不,她最喜欢你这样伶俐的小丫头,赶明个儿你叫她领你去宁妈妈那讨点心吃,她定然是乐意的” 梓文笑得眼睛弯弯的,“我可是记住春庭姐姐这话了,等我晌午就去找秋枝姐姐讨点心去,不给我的话我定是不依的!” 春庭看着这几个小丫鬟,莫名就想到了自己还是个二等丫鬟的时候,秋枝去柳妈妈那拿了点心过来,两人猫在屋子里头吃了,不叫旁人看见,生怕被分走一块去,然后秋枝在捡了偏僻的小路把食盒给柳妈妈送回去。饶是柳妈妈每回都给秋枝多带一些,最后还是她们两个分了,有一次秋枝甚至吃的积食,半夜难受的不行,春庭急的找了钱妈妈来,最后才知道是两个小姑娘贪嘴,自然免不了一顿训斥。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好像才过去不久,可她们分明已经经历了那么多。 几个小丫鬟凑到一起叽叽喳喳的,闹腾了好半天才消停下来,春庭见时辰差不多了,就撵她们去做差事。 春庭也是从小丫鬟做起的,这些个小姑娘怎么想的春庭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到现在那三个乳娘还都防备着她,虽然面上不显,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编排她呢。可春庭和这三人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短,单看表面她也不好断言一个人是好是坏。但这些小丫鬟就不一样了,小丫鬟心思相较旁人心思单纯些,又和这几个乳娘相处的时间比春庭长,同她们打好关系,倒是更容易套出些话来。 这主意还是秋枝给春庭出的,许是因为柳妈妈就是陈氏身边管小厨房的,秋枝同小厨房的宁妈妈处的好,这点心还是秋枝从宁妈妈那顺出来的。 从春庭回来起,秋枝就一直对春庭照顾有加,虽然以前也是这样,可春庭知道还是有些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改变了。秋枝对她心怀愧疚,春庭是知道的,可春庭不觉得秋枝应该这样。那日换做是秋枝,也会像她这样做,更何况,她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她没缺胳膊少腿,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这不就可以了吗。 下午秋枝手头没有差事,就过来找春庭说些闲话。春庭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坐下,一边做针线一边听秋枝说。秋枝看着她手里的东西,“你这是做给小少爷的?你之前不是做了些,可拿出来一比量却是做大了些,夫人说你针线做得好,小孩子长得快,就等小少爷再大些拿出来给他穿。” 说的是春庭没走散之前做的那几件小衣裳,春庭笑着接话,“你就只管浑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什么样的绣娘找不到,怎么就差我做的那两件衣裳了啊。再说了,就是环晴姐姐的针线做的都比我好,也就你个不务正业的连针都握不好。” 两人说笑了几句,就听见外间有动静,对视了一眼,齐齐禁了声,缓缓起身靠在屏风后面透过缝隙往外看。 这几乎都是春庭跟着秋枝养成的习惯了,秋枝四处打听消息,可有的事情未必就是别人乐意告诉你的,偷听是个必备项目。春庭跟秋枝相处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第一反应就是屏气吞声,靠在屏风后面听外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春庭和秋枝一左一右,春庭眯着眼睛,勉强看清外头是什么人。是东厢的那几个小丫鬟,这会宴哥儿还睡着,用不上她们什么,几个小丫鬟聚到一起,前头的小几上还放了一盘干果,端的是悠闲自在。 秋枝给春庭使了个眼色,现在的小丫鬟都这般随意的吗?小主子在里面歇晌,她们就这般肆无忌惮的聚众玩乐?她们两个说话的时候都是找了僻静的地方压低了声音说上几句,瞧这几个不像是第一次这般了。 外间的几个小丫鬟显然是没意识到屏风后面藏着两个人的,嗑着瓜子聊了起来。起初不过是说说衣裳首饰一类的,春庭却觉得越听越不对劲。 “......梓文那蹄子真当攀上什么高枝儿不成,平日里就她会谄媚献好,也不瞧瞧那是什么东西,也值当她舔着脸巴巴地凑上去。” “可不是,那要真是在夫人面前得脸的,怎么没见夫人派了夏芸冬茧这几位姐姐过来啊,偏她一回来就叫她来了东厢,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谁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啊。” “那罗家的小侯爷回了绍陵没带上她,指不定在被窝里面怎么哭呢。要不是她有几分姿色,真当那罗小侯爷乐意带上这么个累赘啊。这下好了,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带上她一起走,只怕有人啊,要空欢喜一场了!” 后面的话越说越过分,秋枝咬着牙,差点就要冲出去。春庭见状不好,一把扯住秋枝,摇了摇头,指了指外面,然后摆了摆手。外面正说到兴头上,这会出去不是最好的,稍安勿躁,听他们说完再做决定。 几个小丫鬟说的显然就是春庭,白浣茹就是怕春庭总跟着她在外走动会惹来什么谣言,才叫她来宴哥儿这边照顾着,分明就是偏向着春庭,落到这些人眼里就成了春庭在白浣茹跟前不得脸了? 真是笑话! 几个小丫鬟说的尽兴了,还知道将果壳都收拾好,理理衣摆施施然起身要走,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她们。几人只当是哪个乳娘见了她们想要跟她们说说话,一回头却见春庭和秋枝两人笑吟吟的看着她们,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在这的?那岂不是方才说的那些话都叫人听去了! 小丫鬟们要被吓哭了,春庭和秋枝却是老神在在。秋枝拽了个杌子过来坐下,皮笑肉不笑道:“几位妹妹聊什么呢?带上我们可好?” 聊什么呀?在别人背后聊得能使是什么好话啊?这人分明都听到了还要问! 不过几日,白浣茹身边的春庭姑娘手段了得,先是靠着罗家的小侯爷一路安安稳稳的回了淮阳,回来后直接被调到了白浣茹的长子身边伺候着,接着又是发落了身边的小丫鬟,当真是威风的不得了呢! 春庭在京城的时候是逸竹院的老好人,见人面上带着三分笑,底下的小丫鬟都乐意跟她亲近;到了淮阳却是妥妥地坐实了这恶人的名号,除了之前就认得她的,现在白浣茹院子里的小丫鬟见了她都恨不得绕路走,就怕下一个被拉去掌手板的人就是她们了。 对此春庭当真是哭笑不得,明明她做事有理有据,怎么到最后还落得个蛮不讲理的名号呢? 第八十一章:年节 春庭倒是不太在意这些,旁人说几句又如何,她家夫人又不会因此扣了她的月钱,嚼舌根的反而要受罚,只当自个听不见,又不损失什么。 只是春庭在院子里的人缘就渐渐差了起来,平日里跟她走的近的也就只有之前认识的那几个并一个梓文罢了。秋枝有些不平,都叫春庭细声细气的劝了回来。 这一路上春庭倒是学会了不少东西,比如有的时候冲动不可取,有些事情忍下一时,只会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吃些亏,真较起真来,吃亏的又不是她自个,旁人自作自受同她有什么干系? 不过春庭虽然在这些小事上忍得,脾气却是大不如从前,连秋枝都察觉到了。春庭能忍得旁人说三道四,但不是在她面前胡诌。背地里有多少小动作春庭不管,可要是当着她的面说了她的闲话,那可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不过三四日的时间,原本东厢的小丫鬟只留下两个,剩下的不是发卖出去,就是分配到浆洗房去,东厢算得上是大换血。一时间,春庭在院子里头成了比环晴还叫小丫鬟们畏惧的角色,连白浣茹都调侃她当时不该叫她去东厢伺候宴哥儿,该叫她管教小丫鬟才是。 三个乳娘倒是都瞧着本分的很,春庭虽然看着漫不经心,可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这三人,见她们将宴哥儿伺候的妥帖,也就不说什么,有什么小动作春庭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就是了。 这样的日子太过平顺,有时候春庭都觉得那半年的时光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她不曾坠下马车,不曾与罗御和庄路相交,她只是一路平安的跟在白浣茹身边,半分波折都没有的到了淮阳。 可无论是外面纷飞的流言还是小丫鬟们畏惧的眼神,都能瞬间将春庭拉回现实,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那些时日都是真实存在的。 一晃眼就过年了,这是头一回在淮阳过年,白浣茹初来乍到,又是刚生育完没多久,虽是宗妇,可到底是年轻了些,中馈暂时还没交到她手上管着,而是四房的夫人贺氏掌权。 苏家如今在老宅里面住着的统共是五房住在一起,苏翰然这一支是长房,二房五房是三太公的两个儿子,三房四房的爷们是四太公的一对双生子。 三太公是庶出,他的儿媳自然是不能掌管中馈的,三房的媳妇又是个性子软弱的,故而这么多年来都是四房的贺氏管着中馈。 苏翰然带着家眷南迁,白浣茹挺个肚子初来乍到,自然是压不住贺氏这个地头蛇,但她那会就快要生产了,哪还有功夫去管这档子事。这会她月子也做完了,身子也养好了,有些事情,就该细细盘算盘算了。 打春庭跟在白浣茹身边起,不论是在安国公府还是在苏府,这么多年来今年还是头一回过了这么清闲的年,事事都有旁人操心,白浣茹院子里这些人只管等着过年时热闹一番就是了。 从苏翰然一行人到了淮阳之后,贺氏算得上是对这一房尽心尽力,无论是白浣茹生产的时候还是过年备下的东西,送来白浣茹这边的都是上好的,就连春庭几个过年的新衣裳都在往年的份例上多出了一套。 秋枝拿着几件橘红色的小袄,在身上比量了一番,“这颜色倒是鲜亮,料子也好,就是样子太素了些。” “这便是顶好的了,就是夫人平时太纵着你了些,才叫你挑三拣四的。”春庭将自己的衣裳叠好放回柜子里头,回头道,“你下午出门之前把衣裳放那吧,我这两日有空给你在袖口和前襟上绣些东西,保准让秋枝姑娘啊,穿的漂漂亮亮的。” 秋枝眉开眼笑,“那便劳烦春庭姑娘了,今儿去取那套簪子的时候,我多给你带几朵绢花回来。” 春庭戳了戳秋枝的额头,“别在这忽悠我,快去快回,还有不少事等着你做呢。” 秋枝走了,春庭就拿着花样子在她那件袄子上比量了一番,定了绣什么花样子之后就收拾东西往东厢那边去了。 见春庭过来,三个乳娘都还算热络,都不是蠢得,年前白浣茹将她们几个都留下来了,过年的时候还给了厚厚的封红,那等到过了年定然就要定下来留的是谁走的是谁了。 贺氏笑道:“还得是春庭姑娘这样娇嫩的年纪才撑得起这样鲜亮的颜色,我这把年岁的人穿就是老黄瓜刷绿漆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春庭也笑着回道,“这是秋枝的衣裳,她说这样子太素了些,自己针线又不好,我拿来给她绣几朵花。” “春庭姑娘和秋枝姑娘的感情还真是好,是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呢。”马氏笑着接了一句。 朱氏还是老样子,倒是不像前几天还要接一声冷哼,但也是冷淡的很。春庭见怪不怪,坐到自己平时坐的地方,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用余光瞄着三个人。 东厢里表面依旧平静,实际上却是暗潮涌动。三个乳娘明里暗里较着劲,小丫鬟们噤若寒蝉,唯有春庭还悠哉悠哉的。东厢里看不出半分有马上就要过年了的氛围,反倒有种风欲来山满楼的气势...... 大年三十那天几房都凑到一起,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宴哥儿今个也要跟着去的,白浣茹逗弄了摇篮里的娃娃好半天,才直起身来,指了朱氏道:“今个儿人多,几个小丫头都没经过事,难免伺候不周,你便带着宴哥儿,别叫宴哥儿着凉受惊了。” 白浣茹没明说,但大伙心里都清楚,这就是要定下来朱氏的意思了。 贺氏和马氏脸色大变,朱氏往常惯来是沉稳的人,这会也忍不住面露喜色,扬声道:“奴婢定当将小少爷伺候的妥帖,请夫人放心!” 春庭自然也是要跟着的,说起来这还是她到了淮阳之后头一次出院子。自家院子里流言都传的满天飞,外头还指不定把她说成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呢。有些麻烦不是解决不了,但是能避就避,省的每天劳神劳心,日过的悠闲自在就是了。 白浣茹领着人到的时候,其他几房的人都到了。五房的高氏端着茶盏瞟了白浣茹一眼,嗤笑了一声,“翰哥儿媳妇怎么来的这么晚,可别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还是回去修养修养吧。” “五婶婶说笑了。”白浣茹落座,“宴哥儿到底还小,小孩子难免娇气些,便耽搁了些时候。” 高氏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她长子的媳妇进门三年了肚子还没一点音讯,白浣茹刚到淮阳没多久就生下了个大胖小子,她如何不眼红?况且白浣茹月子里的时候苏翰然巴不得日日守在她身边,叫其他几房的媳妇全都沉不住气。 跟着白浣茹来的是环晴和秋枝,白浣茹身后面有环晴站着就成,秋枝在旁人没注意的时候悄悄地蹭到了春庭身边,见高氏开口了,悄声道:“说话的这是五房的老夫人,她身边那个是五房的九爷的太太。那边穿红衣裳的夫人是五房的七夫人。” 春庭望过去,既然都是五房的夫人,那就该都是高氏的儿媳妇才是,可一个坐在高氏身边,另一个却坐的那样远。五房的七爷才是高氏的嫡长子才对,酒业不过是个庶出的,怎么论都应该是同七夫人更亲近些才是啊。 见春庭面露疑惑,秋枝憋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等回去了我在跟你说。” 贺氏那帕子掩着嘴笑,“原来是宴哥儿来了,快叫我瞧瞧,翰哥儿把儿子当宝贝似的,我倒要看看这娃娃难道是金子做的不成?” 几句调笑,场面便轻松了下来。方才高氏的发难就此揭过不提,众人都围着宴哥儿看了起来,必然是赞不绝口,不过还是个三个月大的娃娃,就差让这帮女眷们说成了个文韬武略的英才了。 贺氏乐意给白浣茹台阶下,白浣茹虽说不上感激,但也友善的朝着贺氏笑了笑。刚才发话的都是长辈,偏他们大房只有白浣茹这个做媳妇的小辈在,虽说占了嫡长二字,提起白浣茹来也只当她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家,饶是挽了夫人髻那也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哪能掌什么大事啊。 要不然,梁氏怎么还把持着中馈不肯放手呢? 单是辈分,白浣茹就矮上其他几房一截,可论起手段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春庭最厌烦这些人说话说一半藏一半,次次都要去猜那话里有话是什么意思。秋枝是听惯了这些人说话的,可春庭习惯了说话直来直去,这会听几个夫人言语机锋听的头疼。 低头看宴哥儿,小娃娃安安静静的躺着,来之前吃饱了没哭也没闹,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就睡着了。 白浣茹见状就让朱氏和春庭领着宴哥儿去后面,前头女眷闹哄哄的难免吵到孩子睡觉。 春庭应了,跟在朱氏身后,转身的时候却听见不知从哪飘来一句,“瞧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也没见有什么姿色,还当自己是个金贵的人呢。” 第八十二章:玉簪 那人没刻意压低声音,春庭站的这地方偏僻,这话刚好能叫春庭听见,又惊动不了前头的主子。 春庭回头瞥了一眼,说话那人身着妃色长袄,外头套了件带毛领的比甲,身段玲珑,面容姣好,梳了妇人髻可脸蛋还是年轻的,站的离几个主子都远得很,看不出来是哪房的下人。 见她的梳妆打扮,衣裳的料子头上的首饰,怎么也该是嫁了个得脸的管事才是,那就该是哪位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出去配了人,怎么非要到这偏僻的地方专门来说一个小姑娘的闲话,也不怕堕了身份。 春庭不欲多事,只当是没听见一般进了偏厢。估计梁氏是考录到白浣茹会带宴哥儿来,偏厢里头摆了四个炭盆子,屋子里也是暖烘烘的。朱氏把宴哥儿放到摇篮里头,嘴里哼着春庭听不懂的江南小调,气氛祥和,莫名地让春庭想起了她二嫂秦氏。 秦氏虽生在北地,可性子却宛如江南女子这般,说话做事都温温柔柔的。春庭喜欢秦氏多过刻薄的赵氏,秦氏会给她连燕妮都没有的好看的头绳,会耐心地教她习字,会偷偷的给她留好吃的,对于春庭来说,秦氏不像是嫂嫂,反而更像是她第二个娘亲。 只是再也见不到了。 “春庭姑娘。” 春庭抬头,见朱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朱姐姐有什么话说就是了,咱们都相处这么久了,没那么多顾及。” 朱氏一改往日高傲的神色,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凑到春庭身边悄声道:“我认得方才说话的那人,她是七爷房里的香姨娘。” 是五房的人,还是个姨娘?春庭有些吃惊,可细细想来可不就是,姨娘算不得正经主子,自然是不能同几个夫人同坐的,可受宠的姨娘手头总是不缺银钱的,穿着打扮比大丫鬟好些自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有一点让春庭很不解。 “她不老实待在自己院子里头,跑到这来寻我的晦气做什么?”春庭问道。 朱氏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你也知道的,我平日连屋子都不怎么出,认得她还是那天我会家去瞧我家哥儿偶然碰见她了,大冷天的在外头赏花,见了我非要拽着我说话。我统共才放了半天假,哪有时间和她闲扯,只敷衍了几句就走了。” 真是奇怪......春庭支在摇篮边看宴哥儿睡觉,她之前见都没见过这位香姨娘,怎么就惹来她这么大的敌意呢? 外头热闹着,春庭和朱氏闲聊起来,不过一会,就见秋枝偷偷摸摸地进来了。 “不在夫人身边伺候着,你来这做什么?”春庭皱眉问道,“快回前头去,今儿前头多少人,夫人都应付不过来的,你偏还要胡闹!” 秋枝咂舌,“哪就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将手里的东西撂下,“您说的是,小的给姑娘送些点心还要被训斥,小的这就走,不在这碍姑娘的眼。” “你就同我耍嘴皮子,说你几句你反倒有理了。”春庭笑骂,“既然有自知之明就莫在这碍眼,快走!” 秋枝做了个鬼脸,探身出去瞧了瞧,见外面没人注意她,脚步轻快地跑回了白浣茹身边。 “您二位的感情可真好,旁人轻易比不得呢。”朱氏看见刚才那一幕感慨道。 春庭打开食盒,见里面果真是几块点心,想来是秋枝想着她晨间没吃多少东西特地跑一趟给她垫垫肚子。春庭拿了一块递给朱氏,“哪里就比不得。朱姐姐也吃一些,今个外头不消停,就咱们两个在这伺候着,难免比平日要劳累几分。” 朱氏乐意跟春庭处好关系,春庭便顺水推舟,都是日日见得到面的,交好总比交恶强。 “我有一事不明白,想要请教姑娘。”朱氏突然道。 春庭倒了盏茶递给朱氏,“您问就是,何来请教不请教之说。” “我这人没什么能耐,好在也有些自知之明。这些日子下来我和东厢这几位姑娘处的并不好,贺氏巧言,马氏沉稳,夫人怎么就定了要留下我呢?” 这个春庭大概能猜出一二,便给朱氏分析道:“夫人给小少爷寻乳娘的时候定然是要挑选家世清白的,您和另外两位姐姐都是好的,只是适不适合的问题了。小少爷是夫人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夫人过些时日也定然是要当家的,与小少爷相处的时间就会少些,乳娘却是要时时刻刻跟着小少爷的。说句不敬的,这乳娘对小少爷的影响啊,只怕比夫人还要大呢。” 春庭顿了顿,接着道:“贺氏的确能言善辩,可她小心思多,小少爷需得是位正人君子才是,跟着贺氏,难免就会沾染几分市侩。马氏也是老实本分,但为人太怯懦了些,若是小少爷跟着她学成了一副畏手畏脚的样子岂不糟糕?夫人思来想去,还是您最合适。” 听春庭这样一说,朱氏也就放心了起来,“还是姑娘见解得道,要是我自己想,只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些。” “哪里就像姐姐说的这般了,我本是个蠢得,可跟在夫人身边这么些年再没些长进,那我也不用回来,直接叫那山匪砍死算了。” 不知不觉间,春庭也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女孩变成如今这幅能够和旁人谈笑风生的姑娘家了。 宴哥儿醒了一次,朱氏抱着他去前头了一次,而后又回了这偏厢。外头天色快黑了的时候秋枝又来了一趟,叫春庭和朱氏先回院子里去,小厨房给做了饭食。 谁也不能难为一三个月大的娃娃守岁,这会叫春庭她们带着宴哥儿回去也正常。秋枝走在前头,将春庭他们送回了东厢才折回去。 宴哥儿身边离不得人,院子里的小丫鬟都叫白浣茹放回家去过年了,只剩下五六个不是家生子的,一时间竟有些冷清。春庭去小厨房拎了晚饭回来和朱氏一同吃了,想着这边缺人手伺候,白浣茹今天又不会回来的早,春庭干脆就打算住在东厢了。 春庭跟朱氏说了一声,就打算去自己屋子里取些东西,刚出门就叫一个小丫鬟给拦住了。 小丫鬟脸圆圆的,因为过年的缘故穿的也喜庆,活像个从年画里走出的娃娃。春庭觉得这小丫鬟有些面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问道:“你是哪个院子里的?来找我什么事?”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想的是难道守门的婆子都是死的不成?不是自己院子里的人还往里放,等夫人回来合该好好说道说道这事。 小丫鬟笑得眉眼弯弯,“姑娘,我是咱院子里小厨房打下手的,前些日子生了病回家修养了一段时间,您不认得我也是正常的。” 春庭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反正要真是像她说的这般,等明个一打听就知道真假了。 小丫鬟从袖里面掏出一支锦盒,“这是一位公子托我交给姑娘的。” 锦盒瞧着更眼熟,春庭突然想起前几日秋枝去取过年她们一起打的首饰用的就是这样的盒子装的,只不过眼前的这个盒子瞧着比那个做工更好一点,想来里面的东西也不会太差。 春庭打开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支玉簪,雕工精细,只怕放到白浣茹的妆奁里面也是上等的,这样的簪子,就叫一个小丫鬟随随便便交给她,春庭冷哼一声,她大概知道这小丫鬟口中的公子是何人了。 小丫鬟见春庭打开盒子了,接着说道:“那位公子还托我给姑娘带句话......” “新春快乐,岁岁安康。” 谁知春庭“啪”的一声盖上那锦盒,然后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啊,捉贼啊!” 还没等小丫鬟反应过来,不远处的两个婆子听见春庭的喊话,飞快的跑过来,一人一边将那小丫鬟制住,压在春庭面前。 春庭晃了晃手里的锦盒,扬声道:“我方才瞧见这人鬼鬼祟祟,手上还拿着这东西。这里头是支玉簪,想来是夫人的首饰。这人定是趁着今夜院子里人少,夫人屋子里缺人看守,趁机偷出来的。先把她绑起来,等到夫人回来再做定夺吧。” 春庭在院子里是什么名声,两个婆子连声应是,压着那小丫鬟去了旁的地方。那小丫鬟还要开口狡辩,春庭一个眼神过去,其中一个婆子立刻会意,掏出一方帕子来塞进那小丫鬟嘴里。 见人走远了,春庭再次打开那锦盒,拿出那支玉簪来细细看。上头雕的是海棠花,是她最喜欢的,这样一支簪子,她赞上一辈子的月钱都未必能买的上一支,可有些人随手就能送给一个丫鬟一支,不,应当说是赏的才对。 春庭将这簪子收好,既然说了是那小丫鬟偷的,那就不能让这簪子出了什么闪失才是。 将锦盒揣入袖中,春庭突然想起那小丫鬟最后说的那句话。 还岁岁安康,只要某些人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打扰她的生活,她日日都安康! 第八十三章:心意 此刻身在绍陵如同少女怀春一般的罗小侯爷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而满心期待的等着人来回禀春庭见到那簪子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欢喜。 然而回来传信的人不仅没有说出他想要的答案反倒让罗御吃了一惊。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又或是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下的人嘴没瓢的话,他听见的是那丫头不但没有收下他送的簪子反倒诬陷他费尽力气买通的那个烧火的小丫鬟偷窃? 罗御冷着脸让人退下了,他心情很不好,甚至可以说,他现在有点慌。 那丫头是没有那么聪明,但绝对笨不到连送给她簪子的人是谁都猜不到。她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的,可她却不肯收他送给他的簪子。 罗御绞尽脑汁的想,他有哪里得罪了这个小丫头吗?有吗?分明前些日子他还同她袒露了心意。那天晚上她脸蛋红红的,看着就想让人咬一口,罗御连哄带骗,把自己想说的该说的都说给她听,只是也不知道醉酒了的小丫头能记住几分。 罗御猛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她醉了酒,所以根本就不记得那天他说过什么了?那晚到最后小丫头醉的倒在他怀里睡了,还是他悄悄地将人送回去的,险些就要被人发现了。 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她不记得了! 书房的门被推开,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走进来,脸上带着三分笑意,见到罗御后立马就变得谄媚了起来。 “爷,您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啊?”小厮凑到罗御身边,殷切地给罗御端了盏茶。 来人是一直跟在罗御身边的清竹,脑子好用,人机灵办事还牢靠,罗御一向乐意带着他。清竹视线往后一扫,看清来人是谁,心下三分了然,开口问道:“爷可是因为春庭姑娘的事才这般?” 罗御一脸“明知故问”地看着清竹,清竹依旧嬉皮笑脸,“爷您也真是的,您说说您,流民叛贼您都平定的了,怎么就在这事上不开窍呢?” 罗御委屈,罗御不说。 怎么就是他不开窍呢?明明就是那丫头不开窍啊,他都把他的心意清清楚楚的说给她听,就差把自个的心都剖给她看了,怎么就成了他不开窍呢? 清竹一看罗御的表情就能猜出他想的是什么,挥了挥手叫那人退下去,转身对着罗御道:“我的爷哎,您说您之前不同我商量商量就把这事办了就不说了,现在您不会还当是春庭姑娘不领情吧?” “我跟你商量有什么用......”罗御嘟囔道。 清竹暗中翻了个白眼,“小的好歹也是马上就要凭自己本事娶到媳妇了,您不同我商量,自个想得想到什么时候去才能把春庭姑娘忽悠到手啊?” 这话说的没毛病。清竹无父无母,前些日子同罗御乳娘木嬷嬷的小女儿定了亲,哄得木嬷嬷把他当亲儿子看待。罗御想了想,把事情都与清竹说了。 清竹听了,沉默了一阵,然后道:“您要能不打断小的的话,小的就斗胆给您分析分析。” 罗御点了点头,示意清竹说下去。 “依小的看啊,这是错还是在您。” 罗御想反驳,但一想方才答应了清竹的,只好耐着性子,听听清竹接下来会如何说。 “这情情爱爱的事啊,您不能想当然,您得从姑娘家的角度想想。”清竹丝毫不见外的拽了把椅子坐下,“小的说句不中听的,春庭姑娘是什么身份啊?那就是苏家的一个下人,卖身契还攥在苏家夫人的手里呢!” 罗御的眼神暗了暗,他知道,他也意识到了,这就是她与春庭之间几乎不可跨越的那条鸿沟。 见罗御不吭声,清竹放心道:“您从春庭姑娘的角度想想,要是您是个下人,春庭姑娘是个千金小姐,您二位是两情相悦,但您会娶春庭姑娘吗?” 罗御想了想,摇了摇头。且不提身份,若他真的只是个下人,而春庭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就算他再喜欢她,也不会求娶。因为如果真的这样的话,他没有能力,没有能给春庭和她以往一样的生活的能力。 一瞬间,罗御似乎明白了什么。 “您再想想您说的那叫什么话做的那叫什么事啊?这话您说给一个姑娘家,那是表明心意吗?您那是**裸地戳人家心窝子呢!人家本身就够自卑的了,您倒好,直接说了这么一番话,小的看啊,春庭姑娘不是醉酒了什么都记不得,反倒是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愿意搭理您罢了。” “还有您送年礼,您要么就亲自去送,要么您就甭送!您说您这是算什么呢?您是赏人家的啊?是不是人家姑娘收了您的簪子那都是天大的恩德了?您怎么就不能考虑考虑春庭姑娘的感受呢?这是您的心意,您不自己传达到,反而经了这么多人的手,您怎么就能保证传到春庭姑娘那就还是这份心意呢?” “这样的姑娘您更改小心翼翼的呵护才是,您只有把她捧在手心里头,把她的心捂热了,她才能安安心心的待在您身边啊。” 不得不说,清竹竟将春庭的心理分析了个七七八八,反倒是罗御当局者迷了起来。 罗御垂头丧气,“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罗御这厢还在唉声叹气,春庭这边白浣茹已经被这几人搞得哭笑不得。 白浣茹心里门清,这事就是罗御做下的,也知道那小丫鬟是造了春庭的诬陷,可她能怎么办?说春庭错了?显然没有,人家都没收这簪子,反倒显出几分决绝来;警告罗御离她的丫鬟远点?这个可以有,但只怕是没什么用处就是了。 春庭这般做,白浣茹有些心疼小姑娘的,情窦初开的年纪,哪个小姑娘没有过啊?可这情谊就生生掐灭在摇篮里了。白浣茹惋惜,但她不能成全。 而且春庭已经尽她所能地在与罗御划清界限了,连春庭这样傻傻的小丫头都能看清楚的事情,罗御怎么就不明白你?白浣茹百思不得其解,无论是春庭的身份还是春庭的性子,她绝对不是适合罗御的那个人,罗御需要的是一个贤淑大方的大家闺秀,是一个能撑起罗家的宗妇,绝对不是像春庭这样像张白纸一样的懵懂的小姑娘。 情爱是什么滋味,白浣茹知道,苏翰然待她便极好,就算是成亲前没什么感情在,两人现在不依旧亲亲热热的?如果可以,白浣茹也很想成全他们。 但现实是不可以。 那烧火的小丫鬟被吓得不轻,白浣茹干脆就把罗御拿来送给春庭的那支玉簪赏给这小丫鬟了,只当是给她压压惊了。 至于春庭,白浣茹没有多说,只道叫她好好休息就是了。 夜里春庭仰面躺在床上,帐子上的花纹看不清,只能看出黑乎乎的一团。她想着那支簪子,心里就痒痒的不行, 那簪子可真好看啊,春庭喜欢极了,可春庭也清醒极了。那簪子就像罗御一样,她欢喜,却是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春庭喜欢罗御吗?喜欢的啊,罗御那么好,罗御对她那么好,有的时候春庭甚至会想,要是他们不会到淮阳就好了,这样他们就能像一对普通的夫妻那样,找一个安稳的地方,安稳的生活一辈子。 尽管知道这样想太自私了,可春庭止不住啊。罗御同她表明心意的那晚,其实她可高兴了,可是她醉了,根本控制不住醉意,最后睡了过去。 现在想想,好在当时睡过去了啊,要不然她醉着酒,没准就要答应下来了。 春庭知道,她要是想站在罗御身边,就只能做罗御的妾室,但她不想给别人做妾,所以她只能把这一点点可怜的少女心事藏起来,藏到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夫人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其实春庭想不明白她舍弃了罗御能得到什么,可是她知道这样做没有错,这样做对大家都好。 有一滴泪从少女的脸颊划过,落到了带着悲戚的无边夜色里。 第二日春庭还像往常一样,脸上的笑甜甜的,就连同她最亲近的秋枝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还兴致勃勃地拉着春庭挑配衣裳的首饰。 时间过得快,才过完年三十,一晃眼就是上元节。听说上元节有灯会,一群小姑娘兴致勃勃地商议着要去玩耍 春庭自然是要被秋枝拉着去的,只是这样下来就要留朱氏一个人照顾宴哥儿,春庭有些不好意思,朱氏却丝毫不在意。 “去吧去吧,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没准还能遇见意中人呢!”朱氏捂着嘴调笑道。 朱氏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这几日相处下来春庭得出了一个结论。 可是她是不会在灯会上遇见意中人啦,她的意中人是不会出现在灯会上的,不过她可以帮秋枝找一找意中人啊。 春庭对灯会充满了期待,她可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活动了。上回在客栈的时候罗御来邀请她去逛市集,春庭就很想去,但是她不能和罗御一起去逛市集,所以她只能拒绝。 只能这样,也只有这样,多么悲哀啊。 第八十四章:灯会 灯会上很是热闹,多是结伴而行的少年少女们。一年里难得有这样一天,久居深闺的姑娘们都欢喜极了,瞧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又或是瞧见哪家的儿郎生的好看,羞红了脸。 秋枝一手拉着春庭,一手提着花灯,看见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想指给春庭看,可又没有多余的手,只能努了努下巴,拼命地示意春庭。 春庭往那边一瞧,是个猜灯谜的摊子,不由有些无奈,“小姑奶奶您可放过我吧,字我都认不全呢怎么帮你猜灯谜啊!” 周围的人太多,人声嘈杂,秋枝根本就听不清春庭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春庭的嘴巴开开合合,便扯着嗓子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们去猜灯谜吧,我瞧见那摊子上有盏灯可好看了!” 不等春庭回应,秋枝拽着她就往那摊子走去。摊子前面围了不少人,秋枝带着春庭挤来挤去终于挤到了最前面。秋枝兴致勃勃,指着挂在上面的那盏灯问摊主:“那个要怎么卖?” 摊主是个神态和蔼的老爷子,听见秋枝问话,笑眯眯地回道:“一个灯谜两文钱,一个灯谜两文钱那盏灯只要姑娘才对十个灯谜就成。” 秋枝便欢快地掏了钱出来,谁知拆开第一个灯谜的字条就泄了气。 完全看不懂啊...... 春庭就在一旁看笑话,觉得秋枝垂头丧气的样子好玩极了。谁知秋枝一拍手,“我记得夏芸姐姐和冬茧姐姐去了那边的馄饨摊子,夏芸姐姐那样有才华,这灯谜定然难不倒她。” 春庭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秋枝就拽着她的袖子央求道:“好春庭,你最好了,你帮我去找夏芸姐姐来好不好?你看我钱都交完了,不猜多可惜啊,你就帮帮我吧。” 秋枝可怜巴巴地看着春庭,春庭最受不住她这幅样子,只好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我去找夏芸姐姐,你可不要乱走,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听春庭这样说,秋枝立马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就在这里乖乖等着,哪也不去!” 说着,秋枝就放开了春庭的手,春庭无奈,从拥挤的人群里好不容易挤出去,好在她身形娇小,动作又灵活,不一会就挤到了秋枝说的那个小馄饨摊子。 抬眼望去,果真看见夏芸和冬茧坐在一张小圆桌旁边,一人捧了一碗热汤馄饨,在那里说笑。 见春庭过来,冬茧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待到春庭走进,便问道:“你不是和秋枝在一起,怎么只有你一个过来了呢?” 春庭便将猜灯谜的事情同冬茧二人讲了,就连夏芸都笑了起来,“既然这样,我就同你走一趟就是了,免得咱们秋枝姑娘这二十个铜板打了水漂!” 两个摊位离得不远,只是春庭来的时候是顺着人流,回去就要逆着人流回去了。春庭和夏芸两个小姑娘走的有些吃力,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流冲散了。 春庭眼睁睁的看着夏芸被挤到路的另一边,想要喊夏芸,可小姑娘的声音一下就被淹没了,几个眨眼的功夫,春庭就看不到夏芸在哪了。 想着自己已经告知了夏芸那猜灯谜的摊子在哪,就算现在一时间走失了也没什么太大关系,只要到时候到那猜灯谜的摊位上集合就是了,春庭就放下心来,跟着拥挤的人流向前走了一段。 好不容易脱身出来,春庭扶着一个树站稳,大口的喘了几口气。四处看了看,见身后是河水,河边还有放河灯的姑娘们。春庭往前走了走,却看见不远处有一双男女举止亲密,不由红着脸别过头去。 这人怎么都这样呀,都不知道站到偏僻的地方躲一躲...... 春庭是个好姑娘,红着脸的好姑娘小步小步的挪走,尽量离那两人远一些,心里想着等到人流过去不那样拥挤了就去找秋枝她们。 河水上飘着盏盏河灯,河灯里的烛火映的河面上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春庭看的入神,有些惋惜起来,来的路上怎么就没买上一盏河灯呢,要是买了的话就不必像现在这般烟艳慕别人了,不过就是几文钱的东西...... 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手上托着一盏小巧精致的河灯,春庭一愣,连忙抬头,却见风姿绰越的少年正笑眯眯的看着她,见她不反应,还将手里的河灯递得更近了些。 春庭微张着嘴巴,觉得自己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又或者是这周围太吵了些吵的她头晕目眩出现幻觉了。 要不然她怎么就看见罗御了呢?! 罗御似乎是被春庭呆愣的模样取悦到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不是想放河灯,怎么不接呢?” 春庭捂着被揉乱的头发,眼睛瞪得圆圆的。现在是谈论河灯的事情吗?难道应该关心的不是罗家的小侯爷为什么不老实待在绍陵过节反倒是跑到淮阳来逛灯会吗? 小侯爷......春庭猛然清醒,屈膝行礼,“春庭见过小侯爷。” 罗御丝毫不恼,手里把玩这那河灯,“可不是见过,不只是见过啊,我们还......”同床共枕过。 后面四个字罗御生生咽了下去,还是算了吧,玩意说出来真惹恼了这丫头一气之下跑了怎么办,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人。 “小侯爷可是有什么事?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就告退了。”春庭低下头,恭声道。 怎么没事?他费了好大力气瞒了他娘跑到淮阳来就是为了见她一面,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放她溜走,怎么可能? “自然有事。”罗御勾唇一笑,“我要放河灯,你陪我去。” 清竹站在不远处看着河边一排放河灯的姑娘们,咽了咽口水,他家爷的喜好可真是独特啊...... 春庭咬着嘴唇,有些不太想应下来。罗御自然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一把握住春庭的手,拉着她往河边走去。 手突然被罗御握住春庭险些要惊叫出声来,她从来都没有跟一个异性做过这般亲密的举动,便是迫不得已跟罗御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两人之间都隔了一丈的距离。 罗御心情甚好,小姑娘的手小小软软的,握在手心里感觉好极了。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外面站的时间久了些,春庭的手有些凉。罗御皱眉,便是南边没有北地的冬日那样冷,可南边的冷是阴冷,这丫头出门怎么不带个手炉出来,再不济也要带个手捂才是啊。 想到这,罗御不由有些懊恼了起来,他怎么就没想着带个手炉出来呢,平日里他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几个爷们混在一起过的能精细到哪去,却忘了春庭是要仔细呵护的小姑娘了。 罗御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停下,把手里的河灯递给春庭。春庭原本好大的不情愿,现在在能放河灯面前都烟消云散了,欢欢喜喜地捧着河灯走到河边蹲下,小心翼翼地将那盏精致的莲花灯放到水里,还像模像样的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明明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还偏要装作沉稳的样子。罗御眼里满是笑意,蹲到春庭身边,“你许了什么愿?” 春庭眨了眨眼睛,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娇憨,“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河灯是我买的,自然有我一份,你告诉我,还是灵的。”罗御面不改色地胡扯道。 春庭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人怎么这样没脸没皮? 罗御被她的反应逗笑,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他们还没有回到淮阳的时候,那时候小丫头就像现在这样灵动,笑一笑就能直接撞进他心坎里面去。 罗御想看见春庭的时候她都是这样灵动有神的,而不是被那死板的规矩禁锢住。罗御问过清竹像春庭这样的大丫鬟最后会怎样,清竹告诉她像春庭这样的人,又有白浣茹这样开明的主子,等到了年纪,就挑一个的得脸的管事嫁了,然后接着在白浣茹身边做管事娘子。 一想到春庭会嫁给一个管事,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还要为这个男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罗御就觉得有一口气堵在心里难受的紧。 春庭必须站在他的身边,作为他的妻子,也只有春庭,才能够站在他的身边。 清竹说姑娘家心思细腻,有些话必须要面对面的说,有些东西也一定要亲手交到她手里才算数。所以罗御来了,他来见春庭,他想亲口跟她认认真真的说一次他欢喜她,他想让她做他的妻子,不是妾室,是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身侧。 罗御从袖中拿出一个小木盒,在春庭面前打开,里面是一副耳铛,每个上面都坠了一颗南珠,南珠上面是君子木雕成的铃兰花,包住半颗南珠,款式是哪间首饰铺子都没有的。 “我知那日是我冒犯了你,不该叫人冒冒然送了那玉簪给你,所以今天我是来赔罪的。”罗御声音轻轻的,可春庭却听得一清二楚,“这是我做的,样子不大好看,但我觉得比之那支玉簪,这个才应该是我真正想要送给你的。春庭我知你心中有顾虑,但只要你肯点头,无论有多少人阻碍,我都会去解决。” “春庭,我心悦你。” 第八十五章:挟持 春庭捧着一碗热汤馄饨坐在小摊的木桌旁边愣神,身边是如愿以偿得了那盏花灯的秋枝,对面坐着夏芸和冬茧其余三个姑娘叽叽喳喳的谈论着在等会上瞧见的新奇事,唯有春庭愣愣地吃着馄饨,一口接一口。 秋枝瞧了奇怪,“你这是逛灯会还逛饿着了不成?我记得你出门前还吃了一整碗元宵,你可别吃积食了。” 春庭看了看碗里的馄饨,比她脸大的瓷碗,里面的馄饨叫她吃的只剩了三四个,这才回过神来,强扯出一个笑容,“这馄饨做的同小厨房做的不一样呢,也不知是怎么做的,这汤还真是鲜。” “这话可别叫宁妈妈听去,不然以后你可别想找她给你开小灶去!”冬茧调笑了一句,“再好吃也没有这般吃下去的道理,秋枝说的是,在这般下去可就真积食了,一会再去走走,免得夜里难受。” 冬茧向来是大姐姐一般的人物,春庭知道这是在关心她,便点头应了,实则满脑子都是方才发生的事情。 罗御同她表明心意了啊,不是在她醉酒的时候,是在上元这样的节日里真真切切的说出了那句“我心悦你”。 春庭觉得自己耳垂上的那对耳铛仿佛有千斤重,罗御说完那番话就亲手将这幅耳铛给她戴上了。春庭甚至还能想起少年靠近时落在她颈侧急促的呼吸,一切都太过美好,美好的让春庭觉得有些不真实。 然后,然后春庭就落荒而逃。 就像是脆弱的梦境突然被打破一般,春庭猛然意识到了身边的少年是何等身份,她不该也不配在罗御身边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 春庭甚至不自觉的会想,要是,要是罗御不是罗小侯爷该多好啊,如果罗御只是一个普通人,是一个商贩,又或是一个农户,他们之间都会有可能。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她只能做一个逃犯一样,逃到离罗御远远的地方,自欺欺人一般地想着只要不再见面终归有一日会彼此忘却。 但春庭知道,无论再过去十年,二十年,她都会对此难以忘怀,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唾弃如此懦弱的自己。或许她以后的丈夫会是个很温柔的人,会对她好到让她把这份少女时萌动的情感深深地埋藏起来。但当她回想起这段时光的时候还是会感觉到悸动。 因为罗御真的太好了啊,哪怕他曾经顽劣过,可是面对春庭的时候他把他最柔软的一面都留给了她,他想拼劲全力地对她好,想要靠近她,他会为自己的过错而道歉,会亲手为她准备礼物。春庭知道啊,她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这样好的少年了。 这时秋枝才看见春庭的耳坠子,奇道:“我记得你来时候没带耳坠子呀?我也不记得你有过这个样式的。” 春庭忙解释道:“是方才在一个小摊子上瞧见的,觉得新奇就买了一副。” 这解释也说得通,秋枝就不再问了,正巧那边来了一群杂耍的,秋枝立刻被吸引了注意,想要过去看看。 春庭却是没了再逛下去的心情,夏芸也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四人便兵分两路,秋枝和冬茧去看杂耍,春庭和夏芸则回了府。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夏芸是因为有些乏了,春庭则是被罗御这一出闹得,满脑子都是在河边发生的事,哪还有心思同夏芸闲聊。 春庭手里还提着秋枝最开始买的那盏花灯,秋枝有了夏芸帮她猜灯谜的那盏之后哪还管的上这个,春庭提在手里,权当是照明的灯使了。 夏芸在前面走着,春庭颇有些心不在焉,连夏芸什么时候停下的都不知道,一头撞在了夏芸的后背上。 刚要开口问发生了何事,就被夏芸一把捂住了嘴,带着她往旁边的梅树后面躲,顺手还将春庭手里的灯熄了。 春庭靠在树干上,才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看着身边的夏芸,莫名地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眼熟。仔细想想,当年她刚入安国公府的时候,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 前面那两人听声音依旧是一男一女,似乎也是在争吵,春庭咂了咂嘴,这可真有意思,不能又叫她们碰见哪位爷和谁家的丫鬟调情呢吧?要真是这般,那可真是太巧合了些。 只听那男子突然扬声道:“......不是说好做完这事你就帮我走的!” 女子的声音虽然尖锐,但到底声音小了些,春庭听不大清楚,只能听见“蠢货”“傻”一类的字眼。春庭暗想,难不成是哪个小厮和丫鬟再商议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也不像,那男子说他想走,攒够钱赎了身就是,苏家还没有不让赎身的规矩,这里面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远处传来的打斗声突然打断了春庭的思路,春庭和夏芸对视一眼,这怎么还打起来了? 春庭心中顿觉不妙,拉着夏芸就要远离这是非之地,谁知刚一转弯就遇上一人,春庭定睛一看,这人看着还颇为眼熟,不就是那日对她出言嘲讽的香姨娘! 香姨娘现在浑身是血,看见春庭和夏芸二人立刻露出凶狠的表情来,不等春庭反应过来,一把将春庭拽到身边,用一支簪子抵住了春庭的喉咙。 春庭感受到那簪子搭在皮肤上的触感,上面似乎还沾了一些液体,想着香姨娘浑身是血,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香姨娘挟持着春庭,恶狠狠地看着夏芸,“带我出去,不然我就杀了她!” 这一开口可不得了,长得娇媚的香姨娘一开口竟是男子的声音! 春庭疑惑,那日她听见的香姨娘的声音明明不是这样的,可仔细想一想,方才听见的那女子的声音同她听过的香姨娘的声音也不一样,这香姨娘还真是个男子不成? 夏芸冷眼看着香姨娘的这番举动,见春庭被挟持了,她自然也是的,可她现在可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冷声道:“带你出去?你要我怎么带你出去?” “那是你该考虑的事情。”香姨娘哼了一声,“你要是想让她活命,就照我说的去做。我想你也听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不会猜不到,你要是干耍什么聪明,我就让她和那贱人的下场一模一样。” 春庭的心又凉了半截,刚才那女子果真是糟了香姨娘的毒手,这人心狠手辣,若是逆着他的意思,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香姨娘足足高了春庭半个头,她和夏芸两个弱女子加起来都未必能制服的了这男人。 “只要将你送出去就可以?”夏芸问道。 “我还要钱,将你们身上的钱都给我!” “好。”夏芸答应的爽快,“不过你身上这衣裳沾了些,就这样直接出去的话只怕会造人怀疑,我去取一套衣裳来给你换上。” 香姨娘看着夏芸,“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说着,手里的簪子压得更用力了些。 这便是默许了,夏芸看了春庭一眼,飞快的往院子走去。春庭从未见夏芸这幅模样,走路快的裙摆翻飞。 春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夏芸不会不回来了吧?若是夏芸就这样一去不回,那她该怎么办?她能将香姨娘顺利地领出去吗?要是夏芸不回来,香姨娘定然将她看的更紧,只怕直接动手解决了她都有可能...... 等待的时间是格外漫长的,不过好在,小路的尽头出现了夏芸的身影。夏芸拿了一套衣裙过来,春庭瞧着不像是夏芸自己的,反倒是像她们院子里头烧火的丫头穿的...... 夏芸将手里的衣裳丢过去,“换上吧。” 香姨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估计是怕春庭和夏芸跑了,都没找个地方避一避,直接就在原地换起了衣裳。 春庭眼睁睁地看着香姨娘胸前调出两个圆圆的棉布包,眨了眨眼睛,原来是这样来的啊...... 香姨娘换好了衣裳,夏芸又让他将头发散了重新梳成未出阁的姑娘的发髻,拽过春庭将她皱了的衣裳抚平,这才带着香姨娘往外走。 二门处守门的婆子瞧见了夏芸她们觉得有些惊奇,“夏芸姑娘,您不是刚回去,这是?” 夏芸是什么性子,哪会搭理这守门的婆子。那婆子也知趣,虽然问的是夏芸,眼睛瞧的却是春庭。 春庭强作镇定,笑道:“倒是叫妈妈见笑了,我是头一回瞧见这南边的灯会,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什么都想买上一些,谁知身上没带够钱,我便央了夏芸姐姐回来陪我取钱袋子。要不然啊,我哪舍得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姑娘声音脆脆的,没有半分传言里的那般作态。那婆子信了八分,眼神往香姨娘身上一扫,又问道:“这位是......” 春庭只觉得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她要怎么说?夏芸姐姐没有告诉她呀!现在可怎么办? “是我们院子里那烧火的丫头。”夏芸突然开口,“春庭买了不少东西,我们拎不回来,想着这丫头力气大,就带上她帮我们把东西拿回来。” 第八十六章:逃离 站在二门里面,隐约还能听见前面的热闹,一道垂花门,似乎就将这夜色分成了两个世界。夜里风凉,一道冷风吹过来吹得春庭浑身发颤,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真真是为难她了。 好在那婆子笑了笑,信了夏芸的说法,侧过身给她们放行。 春庭和夏芸齐齐松了一口气,领着香姨娘快步走出去。春庭瞥了香姨娘一眼,黑暗里看不清楚,跟在身后的人五官艳丽,当真是分不清这人是男子还是女子。 哦,就是在白日里面,这位瞧着也是花容月貌,丝毫看不出破绽来。说话的时候也是掐着嗓子,声音柔媚,若不是这人还拿性命威胁着她们,春庭都想感慨一句她竟然还不如一个男人有女人味...... 一路有惊无险地将人送出府,夏芸回头冷眼看着香姨娘,虽然没说话,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还不快走”。 香姨娘一笑,朝着春庭和夏芸伸出了手,意思在明显不过,是要叫她们将身上的银钱交出来。 无奈,两人将身上的钱袋子拿了出来,夏芸甚至将头上的发饰都拆了下来,春庭也有样学样,把东西交到香姨娘手里。 香姨娘突然偏了偏头,指了指春庭的耳垂,“小丫头,你这东西交的不彻底啊。” 春庭疑惑地摸了摸耳朵,这才意识到香姨娘说的是罗御方才送给她的那副耳坠子。春庭的手僵了僵,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太得寸进尺!”说完,一转身往门口跑去,半分不给香姨娘反应的时间。 等到夏芸和香姨娘回过神来,春庭已经进了府了。夏芸警惕地看了香姨娘一眼,却换来香姨娘不屑的一瞥。 这人果真信守承诺,出了府得了钱财便不再耽搁,也不再纠结于春庭那点小事,转身淹没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夏芸绕道一处偏僻的围墙根上等了一会,听见上面传来动静,一抬头,果然看见一个小丫鬟从墙上跳了下来。 说是小丫鬟也不太贴切,这姑娘身量赶得上香姨娘了,手脚利落,相貌也不甚精致,若不是夏芸知道这是个姑娘只怕都要以为是哪家的少年郎有这般怪癖非要穿着女装了。 来人站在夏芸身侧,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夏芸姐姐,你找我什么事啊,还非要我翻墙出来。” 夏芸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解释,只说了一句“带你去逛灯会”就领着人走了。 春庭红着眼睛冲进府,守门的见了她这幅样子只当她是和夏芸起了什么口角,一气之下才刚出府就跑了回来,拦都没拦一下,直接就把人放进去了。 一路狂奔,知道跑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径上春庭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靠在假山上大口的喘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香姨娘想要打这耳坠子的主意时一下就慌乱了起来,半分也不想将这东西交出去。 春庭抬手将耳坠子摘下来,她手里没有灯,这地方也僻静,只能接着月色看向手里的东西,珠子不大,哪怕做成了饰品也依旧是小巧玲珑,便是春庭日日戴着也不算逾矩。春庭仔细回想起来,好像装着这耳坠子的盒子上的雕花也不是很精致,说不准也是罗御自己做的,当时她怎么就没顺手把那盒子也拿回来呢...... 使劲晃了晃头,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摇出脑子去。春庭瞧了瞧四周,确定了一下方位。她现在还在前院的地界,现在肯定不能回去,现在回去,那守门的婆子定然会起疑心。春庭想了想,决定去夏芸她们回来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等到她们回来了再和她们一起回去。 才走到那条道上,春庭正想再往前走一走,到快要到二门那里等着,谁知刚走了几步,迎面走来一大群人声势浩荡,似乎是在寻什么东西。 打头的婆子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春庭,立刻快步走过来,看清春庭的面容后似乎是有些失望,但还是一脸谄媚的地走了过来,问道:“原来是春庭姑娘,不知这么晚了,春庭姑娘在这做什么呢?” 春庭打量了来人几眼,认出此人是五房的人,但似乎不是七夫人又或是九夫人身边的人,不由觉得有些奇怪,但既然人家问话了,春庭也不好不答,“说出来也不怕妈妈笑话,原本约了几个小姐妹出去逛灯会的,结果半路上生了些口角,我一气之下就回来了。但仔细想想我也有错,可又舍不下脸去给人赔礼道歉,只好在这等她们回来。” 这会春庭眼圈开始红的,那婆子自然就信了她的话,又问道:“那春庭姑娘回来的路上可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人物?” 听了这婆子的话春庭做出吃惊的样子来,“我怎么听不懂妈妈在说什么?这天儿这么冷您还领着人出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婆子故作神秘,凑到春庭耳边说道:“是我们七爷身边的香姨娘和七夫人身边那个叫灯岚的丫头,趁着今个夜里看守疏忽了些,竟然卷了钱财跑了!” 春庭一听就知道这人门口胡言,她说这些话春庭是半分不信的,但春庭还是后退了两小步,似乎是被惊到了,“这可真是......那这两人抓到没有?” “要是抓到了,哪还用我老婆子这深更半夜的出来找人啊。”那婆子摆了摆手,“春庭姑娘自己也小心些,要是想要等人也到那亮堂的地方去。” 一听见香姨娘春庭就头大,怎么就这么倒霉惹上了这么个祸星!早知道就该跟秋枝去看杂耍才对。 想着她们遇见香姨娘时已经快到长房的边界了,似乎是离三房的几位太太的院子更近些,怎么也怀疑不到她头上来。她们听见的那个女声应该就是这婆子说的灯岚了,只不过这人此刻怕是凶多吉少。这帮人应该是想着暂时不要招惹三房才没找到人,宁可在前院大张旗鼓的找人,也故意疏忽了后院。 春庭略放心了下,笑着同那婆子道了谢,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才寻了处避风的地方躲起来。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可夜里本来就冷,春庭站在假山后面跺脚取暖,听见秋枝的声音传过来,谢天谢地了一番然后迎了出去。 秋枝见了春庭难得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倒是说起五房的人来,想来也是遇见了那伙人。 春庭想着这事不好告诉秋枝知道,可又不能不让夏芸知道,斟酌了词句道:“我也遇见了那伙人,我听领头的那婆子说,是香姨娘和七夫人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卷了银钱跑了。” 秋枝不明所以,夏芸却是一下就听出了其中的猫腻,给了春庭一个安抚的眼神,不过片刻就相通了,这事她们做的干净,怎么也牵扯不到她们身上,她甚至让厨房烧火的这丫头翻墙出去,只为了圆这个谎,若是再查到她们身上,那可真是老天也不想给她们一条出路了。 不再说这件事,几个姑娘结伴回了院子里头。刚回屋子秋枝就拽着春庭想要将事情问个明白,可见春庭脸色实在是不好,又有些不忍心了起来,只好撵着春庭去休息。 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春庭确实是有些缓不过来,倒在床上将自己用被子裹起来,昏昏沉沉地就睡过去了。 饶是睡梦里春庭也睡得不安生,一会梦见罗御站在她面前一脸伤神,手里拿着那把琵琶梳和那副耳坠子,一甩手将手里的东西丢到了河里,春庭想要跳下河去捞,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一抬头,就看见满身是血的香姨娘伸手要来掐她的脖子,吓得一激灵,直接从床上做了起来。 醒来就觉得浑身都不舒坦,秋枝也被春庭这动静惊醒了,一掀开帐子却见春庭面色潮红,心道不好,伸手去摸春庭的额头,果然触手一片滚烫,竟然真是发热了。 秋枝有些急了,喂了春庭几口水,匆匆忙忙地披上衣裳出去请大夫。 春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累的连眼皮都睁不开,等到再睁开眼睛已经是足足睡了一天了。 身上哪里都乏的厉害,一张嘴嗓子都是哑的,灌了三杯水才觉得好了些。 秋枝嘴上埋怨着春庭,却是把春庭照顾的无微不至。到底是闲不住的,趁着春庭生病无力反抗,将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的说给春庭听。 五房最近闹得大,说是香姨娘与灯岚合谋,最后将灯岚杀害了之后独自一人卷了银钱跑了。这事说大不大,可说小,偏他还闹出了人命来,但是这深宅大院的那块地界上没有过几条人命啊。 五房的七爷不肯善了,这事都闹到官府去了,听说现在外面都在通缉香姨娘呢。 春庭捧着那碗苦药直皱眉,听见秋枝说起这事勉强打起些精神来,听到没查到她和夏芸身上来,就不再关注这事了。至于香姨娘,能把人送出府去已经是她们仁至义尽了,官府通缉他同她们有什么干系。 第八十七章:及笄 日子过得快,春庭前些日子还同旁人念叨南边的冬天也要冻死个人,转眼就换上了轻薄的衣衫,日日摇着轻罗小扇,饶是进了十月也不见温度降下来。 宴哥儿眼瞧着就要满周岁了,这些日子院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宴哥儿的抓周礼,这可是大事,哪个都不敢耽搁了。 倒是都忘了春庭的生辰也是在十月里头,今年过了生辰春庭就十五了。虽然春庭是个下人,可正月里头秋枝的及笄礼也是好一番热闹,轮到春庭倒是变得无人问津起来。 就连春庭自己都没大注意,还是临到生辰的前两天秋枝突然想起来,连忙去银楼买了一对小钗给春庭赔礼。 春庭的生辰在十月初九,宴哥儿的抓周礼在十月十二,日子离的太近,春庭自己又没太在意这个,便说到时大伙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就是了。如今也只能如此,秋枝还颇为愧疚,及笄是多么重要的事啊,就这么给糊弄过去了。 及笄之后就是大姑娘了,可春庭还是一副小儿模样,一双杏眼望着你就能叫人心里都软了。白浣茹听了这事,赏了一支玉簪并两只玉镯,权当是补偿春庭了。 初九那天一大早春庭就被秋枝从床上拽起来,往日都是春庭比秋枝起的早,今儿难得秋枝起早一会,拽着还迷糊着的春庭梳妆洗漱。 一碰凉水泼到脸上,春庭一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愣愣地看着秋枝拿了块帕子把她脸上的水珠擦干净,然后把她摁在了妆台前。 秋枝在几个大丫鬟里头手不算灵巧,但好歹也贴身伺候了白浣茹这么多年,梳个头还不算费力。几下就把春庭的头发挽起来,发髻精致漂亮,发间插上白浣茹赏的那支玉簪,挑了一副琉璃花的耳坠子。秋枝甚至都把自己珍藏的胭脂水粉拿了出来,给春庭敷了粉之后又觉得刻意,干脆全擦了只点了点口脂。 看着镜中映出的小姑娘柳眉弯弯,眼中水光艳艳,秋枝得意极了。春庭却觉得颇有些不适应,她不曾这样庄重的打扮过,只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春庭为难的看着秋枝,秋枝一看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这样多好看啊,今儿可是你及笄礼,礼数省了就算了,难道还不许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你就这样开开心心地出去,叫她们都好好看看,我们春庭姑娘有多好看!” 虽说是生辰,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春庭原还觉得这一身太过招摇了,但扶着宴哥儿走路的朱氏也说这样好,白浣茹见了也说姑娘家就该打扮成这样,平日春庭就是太不注重这些了,春庭才放下心来。 一上午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吃午饭的时候琴笛凑了过来,半开玩笑道:“你们是都没瞧见,春庭姐姐去找大厨房的李妈妈的时候她那小儿子也在,一看见春庭姐姐眼睛都直了!” 几个小姑娘哄笑了起来,春庭红着脸锤了琴笛一下,“就你惯会胡诌,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琴笛笑着躲开,“春庭姐姐这是害羞了,不肯承认呢!” 秋枝敲了敲桌子,“行了行了,适可而止,下午还有不少活要做呢,等到晚上你们愿意闹到什么时候都成,吃完饭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琴笛吐了吐舌头,绕到一边去了,不再说这件事,但时不时看向春庭的眼神里面还带着艳慕。 吃过午饭,春庭正要往东厢去,就被秋枝叫住了,秋枝塞了张单子到春庭手里,“我要去后头库房里头,那几个小丫头毛手毛脚的我不放心,得去盯着。你帮我去厨房将这单子上的菜品再核对一遍,就找李妈妈就成!” 春庭扫了一眼单子,应下来,“成,你快去吧,我这就去大厨房。” 上午去大厨房是新做了点心是小厨房里没有的,春庭领着琴笛去取。没成想下午还要跑着一趟,见几个小的也都忙着,春庭就自己往大厨房去了。 春庭对外头的路算不上熟悉,她也不怎么出门,就沿着平时走的那条路,路上低头看着单子也没注意,结果一头撞到了旁人身上。 这一下撞得不轻,春庭捂着额头正要道歉,一抬头就见罗御站在前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春庭懵了一下,罗御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大半年未见,罗御的身量又长了些,站在春庭面前落下一片阴影,刚好将小姑娘罩在里面,低下头刚好能看见小姑娘错愕的表情。小姑娘精心打扮过,连头发丝里都透着精致,可真好看啊。 不亏是他看上的姑娘,罗御这样想。 罗御伸手戳了戳春庭的手背,“走的这么匆忙,是要去做什么啊?” 春庭像是被火烧了一下一样,一下往后跳出一步,然后给罗御行礼,还不等蹲下去,就被罗御扶了起来。 “这毛病怎么就改不好了呢......”罗御嘟囔着,把自己方才抓皱了的衣袖帮春庭抚平,“下次见我不要再行礼了,大家都不自在的事情做它干什么。” 春庭飞快的环顾四周,不见有旁人在,略送了口气,又往后退了一步,与罗御保持距离。这些日子她早就想明白了,既然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倒不如趁早断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大半年来罗御不是没有试图找过春庭,可都被春庭用各种理推拒了。淮阳绍陵两地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个四五日,罗御还要打理罗家的事物,不可能花费大把的时间在这上面,也不可能常住淮阳,春庭原以为罗御也该死了心才是,可今日一见,只怕不是这样。 罗御丝毫没有察觉春庭的异样,掏出了一个锦盒递到春庭面前,“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我的小姑娘。 但春庭并没有像罗御预料的那般惊喜,反而脸色越来越苍白,握着单子的手都在抖,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听的罗御也渐渐收了笑容。 “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小侯爷,奴婢还有差事在身,就先告退了。”春庭不等罗御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罗御一把拉住了。 “春庭!”罗御第一次这样大声对春庭说话,把人拉到面前,“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是你怎样想的不是吗?!”春庭甩开罗御的手,声音里透出几分歇斯底里,“罗御,你怎么还看不清楚?你还想怎样啊?要我做你的妾室吗?我不想!我宁可嫁给一个管事一个庄户,我不想给别人做妾!” “我说过你会是我的妻子!”罗御扶着春庭的肩膀,眼里颇为震惊,“我说过我会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的身边,我会娶你为妻。” “你现实一点不好吗?我只是个丫鬟,是个下人!” 春庭用力挣脱开罗御的手,无意间将罗御手里的锦盒打到了地上,里面传来玉器碎裂的声音,两人都挺住,齐齐看向那锦盒。 春庭抽了抽鼻子,动作僵硬地行了个礼,声音还有些哽咽,“还望小侯爷自重,奴婢还有差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罗御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等到春庭走远后,才将那锦盒捡起,打开之后里面躺着一柄已经摔成好几段的琵琶梳。 这是他亲自画的样子,从库房里挑了一块他娘都舍不得用的玉料,请了邵阳手艺最好的师傅做出来的。他记得春庭喜欢这个样式的,在路上的时候哪怕是收到罗御自己做的时候那么粗糙的琵琶梳都开心极了,若是见到这个,应该会很开心吧? 可春庭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这把琵琶梳就已经断了。 罗御借着要参加宴哥儿的抓周礼的由头提前来了几日,因为他想赶在春庭的生辰这日来给她一个惊喜,谁知,会是这般。 春庭一路快步走,走到看不到罗御的地方才停下来,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这地方也没有能用来照的东西,也不知发髻乱没乱,只能凭着手感将头发理了理,强作镇定地往大厨房走去。 罗御的出现将她的一切淡然全都打乱了,她就像是一个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物件的小孩子一样,明明那么想要,偏要装出一副不喜欢的样子。小时候燕妮有糖吃而她没有的时候,她就会装作不喜欢吃甜食的样子,现在长大了,她只会演的更像,似乎这样就能维护住那岌岌可危的自尊。 这一年的生辰,有长寿面,有与她亲近的姐妹的祝福,可春庭感觉不到一点开心,哪怕她是笑着的,但心里有个地方在悄悄地流着眼泪,就像有小刀一点一点插在那上面疼的她已经麻木了。 但是夜里谁都看不到的时候,春庭把那把木头的琵琶梳压在心口,像一个偶人一样躺在床上,眼泪顺着瓷白的脸颊留到枕头上,打湿了一大片布料。 谁都不知道啊,有一个姑娘,将自己的少女心事掰碎了留在这夜色里,等到夜色消退了,心就不会再悸动了。 第八十八章:真言 宴哥儿的抓周礼办的热闹,足以看出苏翰然与苏老爷子对这个孩子的重视。虽然如今还是梁氏管家,可此次宴哥儿的抓周礼却是白浣茹自个包办了下来。 苏翰然是长房长孙,他的妻子来管家是理所应当的,白浣茹接管中馈是迟早的事情。如今外面还乱着,苏家镇守淮阳不拉帮结派,靠的是上百年来沉淀下来的根基。苏家亦需要一个年轻的明智的掌舵人,苏老太公已经老了,苏翰然是苏家最好的选择。 但是苏家不可能墨守成规,明哲保身的确是明智之举,可若是现在不做些什么,苏家虽然还是苏家,却绝不可能再复以往的风光。 罗御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春庭的生辰,而是为了宴哥儿的抓周礼,三是为了与苏翰然商议对策。 罗家的处境与苏家相似,却又有所不同。苏家有罗家没有的底蕴,但罗家却有庆安侯驻守京城,有些情报,都是靠庆安侯在京中递出来的,两家合作,是在好不过的选择。 两家都有长辈在,苏翰然与罗御虽说名义上是少爷,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如今统领两家的都是这两位少爷,只是对他们都有些轻视罢了。两个毛头小子,一个是书呆子,一个是纨绔子弟,能有什么大作为? 如今已经不止是各地藩王蠢蠢欲动,还有民兵起义,到时候这江山还能不能接着姓万还两说,苏翰然与罗御都不愿早早站队。在能自保的前提下多观望一阵不是坏事,他们身后是两个家族,任何一个决定都能影响上千人的性命。这个时代逼着这些少年人不得不成长,背负起那些沉重的负担。 春庭尚未察觉出这隐藏在多方势力粉饰太平下的波涛暗涌,做奴才的,主子吩咐下来的事才是头等大事,天下形势如何春庭不需要了解也没能力去了解。困在内宅里的女子每日抬头只能看见这四四方方的天,眼界仅限于后宅里的家长里短。如白浣茹那般看事通透,行事自有一派作风的女子极少,就是现如今管家的五太夫人梁氏每日担忧的也不过是白浣茹这个侄孙媳妇什么时候会出手刁难。 春庭才刚满十五岁,她不曾受过如白浣茹那般的教育,在家里时她要担心的是柴米油盐,做了白浣茹的丫鬟学的是如何伺候主子,没有人教过她如何把目光放到天下上面去。更何况少女的心事蒙了眼睛,春庭看不到旁的事情,她只知自己是伤心的,她亦伤了罗御的心。 罗御过了宴哥儿的抓周礼便要起身回绍陵了,这次不似刚与苏老太公回合那会,不必急匆匆赶路,左右都已经在苏家住了这么些日子,也就不差这一天,干脆就多休整一夜再起身。 这天夜里秋枝鬼鬼祟祟地把春庭拽到房间里,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壶酒来,伸到春庭面前晃了晃,“喝几杯?” 春庭有些诧异,“你那酒来做什么?明个不当差了?”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沾酒就倒啊?”秋枝白了她一眼,“还不是看你最近愁眉不展,帮你排解排解罢了。你放心,这是果酒,味道清淡的很,我看着你喝两杯不碍事的。” 古人说借酒消愁果真是有道理的,至少对于春庭来说的确如此,两杯酒下肚,春庭就有些迷糊了,靠在秋枝肩上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默默流泪。 秋枝见她这幅模样,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你同我说说,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这么郁闷啊?咱们都这么多年来,你也是知道我的,不该说的我定然不会说出去的。” 春庭却摇了摇头,不肯说话,又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仰头全喝了下去。 秋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拿出来的那一小壶酒已经被春庭喝下去了一半,小姑娘明显已经醉了,秋枝戳她的脸都没什么反应,便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我猜,你是因为罗小侯爷才这般的对不对?” 靠在肩上的小姑娘明显僵了僵,秋枝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你是嫌他烦吗?我记得罗小侯爷托下厨房烧火的一个小丫鬟来找了你好几次,宁妈妈同我提了几句,我便猜出来了。” 春庭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你不喜欢他?” 春庭眯着眼睛看向秋枝,不喜欢?她当然是喜欢的啊,可是光喜欢有什么用,她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那般看不清现实,喜欢能当饭吃吗?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就是喜欢,喜欢她就能嫁给罗御吗?怎么可能。 想到这春庭瘪瘪嘴,又哭了起来。 见春庭又哭了秋枝也头疼,为了撬开这丫头的嘴她特意拿了这壶果酒来,谁知这丫头就知道哭,嘴就跟被浆糊黏住了一样,一个字都不肯说。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秋枝愿意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同春庭说,可春庭遇事向来都是憋在心里,有什么委屈都自己忍受下来,无论秋枝怎么劝怎么求她都不肯多说一个字。 正当秋枝以为今晚上没希望了的时候,就听见春庭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我当然喜欢的啊,他那样好,可是我不配啊......” “傻丫头。”秋枝扶着春庭在床上躺下,拿了提前备好的醒酒汤给春庭灌了进去。 想着某些人求她打听的事情已经打听明白了,原本想写了字条交给小丫鬟传出去就算了,可思来想去,有些话怕是不亲口说就变了味道,最后还是亲自走了一遭。 第二天春庭起来的时候虽然没觉得神清气爽,但也没像上回宿醉之后头疼的那样严重。坐在床上抱着被子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昨夜只是搂着秋枝哭了一场,并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便放下心来,下床去慌秋枝起床。 似乎哭过这一场后心情都舒畅了许多,春庭丝毫不记得自己无意识的呢喃说过了什么,只当秋枝什么都不知道。 可秋枝日日夜夜都与春庭相处,便是没有昨天那么一遭也依旧能察觉出春庭的不对劲来,若不然她也不会答应某人来探春庭的口风。 秋枝没什么事情,拎着从宁妈妈那顺来的点心去和别的院子的丫鬟扯皮去了。春庭依旧不怎么出门,在东厢里拿了色彩鲜艳的拨浪鼓逗宴哥儿玩,朱氏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调笑了几句,“春庭姑娘这般喜欢孩子,以后定然是个贤妻良母。” 春庭笑了笑,不知这话该怎么接,就又听朱氏说道:“我听说冬茧姑娘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我还当夫人会多留几位姑娘几年呢。” 冬茧的婚事春庭也略有耳闻,就同朱氏说了一些,“原本夫人是想要多留几年的,冬茧姐姐那样能干,夫人哪舍得她呀。是前院的宝生,都求到夫人面前去了,冬茧姐姐自然只能答应他了。” “那想来那个宝生应该对冬茧姑娘很好才是。”朱氏擦了擦宴哥儿流出来的口水,“几位姑娘都是顶好的,想来将来都能有个好归宿。” 好归宿?春庭苦笑了一下,她不会再有好归宿了呀,她已经错过她的少年了,往后的日子只要留在夫人身边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就是了。 因为错过了他,所遇皆非良人。 可是春庭不知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人依旧努力着。 庆安侯夫人靠在锦垫上,听见罗御回来的消息立刻直起身子来,整了整自己的仪容,扶着丫鬟的手迎了出去。 她已经许多年不曾这般关心过自己的儿子了,自从罗御走失之后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她不可能再有一个孩子了,罗御就是她下班被子的额依靠,但凡罗御出了什么事,她这个当娘的也不会好过! “路上可是累了?”庆安侯夫人轻声细语道,“都说了不用这么急着赶回来,便是在淮阳多待几日也没什么。” 罗御应了一声,把披风递给一旁的清竹,“天已经晚了,母亲怎么还未歇息?” 庆安侯夫人笑了笑,“既然知道你回来,不亲自瞧上一眼我怎能放心。我叫小厨房备了吃食,马上就叫她们端上来。” 罗御看着庆安侯夫人的作态觉得有些好笑,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这时候又做出这幅体贴关怀的样子出来,她怎么也不想想,他们之间还有几分母子情谊? “不必了。”罗御道,“路上已经吃过了,劳母亲费心了。” 庆安侯夫人的表情僵了僵,但还是笑着,“也好,天都黑了,这会吃了难免会积食。” 罗御不再耐烦同庆安侯夫人扯这些有的没的,干脆就开门见山,“母亲,我今日是来同你说一件事的。” “什么事?”庆安侯夫人的声音依旧轻柔,她就知道,这些日子对他的体贴照顾不是没有成效的,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都有血脉亲情在里面,这孩子定会理解她的。 可下一刻庆安侯夫人就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似乎那句话不应该是从罗御口中说出来的。 罗御说:“我要娶春庭为妻。” 第八十九章:谈判 “啪嗒”一声,一只汝窑莲纹青瓷的茶盏就被宽大的衣袖扫到了地上,罗御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单着一套茶具便要近几十两银子,不可谓不奢侈。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这么轻易的被庆安侯夫人摔了,罗御未免觉得有些可惜。 这上好的瓷器碎裂的声音似乎都比那粗瓷的茶碗摔到地上的声音好听的多,但显然庆安侯夫人此时没有心情考虑什么样的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好听,她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你刚才说什么?” 罗御歪头看了看庆安侯夫人,而后一字一句道:“儿子方才说我要娶春庭为妻。” 跟在庆安侯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这会恨不得把自己耳朵都割下来,这些话哪是她们能听的? 庆安侯夫人靠在锦垫上,手紧紧握成拳,强作镇定道:“春庭?这名字倒是耳熟,是哪家的贵女啊?” 罗御觉得有些好笑 ,他都说的这样清楚了他那令人敬爱的母亲依旧在跟他装糊涂,有什么意义吗?难道她这样说他就会改变主意吗? “就是母亲知道的那个春庭。”罗御渐渐地也失去了耐心,“还需要儿子说的更明白些吗,就是表嫂身边......” “够了!”庆安侯夫人彻底失态,“你这是在胡闹!” “我如何胡闹了?”罗御挑眉,似乎并没有看到庆安侯夫人歇斯底里的样子,“母亲前些日子不还催着我成婚?怎么今日我如了母亲的意,母亲反而不得欢颜?” 这如何叫合了她的意?!庆安侯夫人险些气背过去,指着罗御的手指颤个不停,“你难道心里不清楚吗?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那贱婢哪里配得上你?” “我觉得她配的上。”罗御依旧笑着,“母亲不必说春庭是贱婢,若她是,到时她做了您的儿媳妇您又是什么?” “啪”的一声,这次不再是瓷器碎裂的声音,而是庆安侯夫人的巴掌落在罗御脸上的声音。这一下打的不轻,打得罗御都偏过头去,罗御用手指点了点红肿的嘴角,终于敛了笑容,“母亲,如今世道已经变了,你还看不清楚吗?” 庆安侯夫人冷哼了一声,“这世道再如何变,也变不了她就是个奴才的事实!此事你不用再提,我绝不会答应,便是你说服了我,你父亲那里不可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前几年你胡闹也就算了,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也该收收心了!” “母亲若是担忧父亲不准便不必了,儿子前些日子已经给京中去了信,昨个刚好收到父亲的回信,父亲已经允了这桩婚事,不若我将信拿来给母亲瞧瞧?”罗御丝毫不在乎,现在无论庆安侯夫人说什么都对他构不成威胁,他今日是来通知她的,可不是来同她商议的。 不等庆安侯夫人作何反应,罗御就继续说道:“说起父亲来,我记得父亲来信里提起,家中没有女眷,许多事情他都不方便出面,母亲可是思念父亲了?不如儿子派人护送母亲回京?” 听罗御说出这样的话庆安侯夫人刷的出了一身冷汗,颇为震惊的看向罗御,他在威胁她?现在外面形势如何罗御不会不清楚,他们一路南下的时候时局尚还不似今日这般,也依旧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要是现在回到京城去,不提路上的颠簸,一路上山匪起义的民兵众多,有没有命在都不好说! 庆安侯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罗御,自从南下起,她就察觉出罗御变了,但这个从小就被她疏忽的孩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成了她陌生的样子。在庆安侯夫人看来,罗御一直都是不听管教一事无成的,可从南下的起这个孩子所作所为同她印象里的那个顽劣的少年大相径庭。 一种深深地无力感包围着庆安侯夫人,她知道,这场博弈她已经输了,罗御是有备而来,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路途奔波,我也不想母亲在路上受苦。母亲能留下是最好的,这样一来,来日去淮阳提亲时还有人替儿子操办。”罗御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了,留下庆安侯夫人在原地咬牙切齿。 进了冬月天就愈发的冷了,春庭向来是个怕冷的,天气凉了下来之后就不大出门了,每天自己的屋子到东厢两点一线,连朱氏都说她没有小姑娘的朝气。 春庭就像要冬眠的小动物一样,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要不是宴哥儿开始好动了起来,只怕她都要窝在屋子里面一动不动了。 临近腊月的时候,白浣茹终于接手中馈,今年过年就要她着手操办起来了。过年是头等大事,白浣茹以往不是没操办过,可到了淮阳老宅操办这么大一家人还是头一次,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每日连陪宴哥儿的时间都少了一些。 冬茧的婚事本来是想定在年前,可白浣茹身边实在是缺了些人手,不得已只能等到年后再说。 白浣茹原本以为这就够受了,可看着坐在面前的罗御还是觉得一阵头痛。 苏翰然坐在白浣茹身边,看着对面的罗御也是有些诧异,“逸安此次前来有何事?”什么事还非要找他媳妇谈? 苏翰然不知所以,白浣茹却是将罗御的来意猜了个大概,却是半分不想搭话。只要她开口,罗御就能顺杆往上爬,先开口的是傻子! 罗御笑的人畜无害,“这可是件大事,我这不亲自来一趟想请表嫂帮个忙,不知表嫂能不能成全。” 白浣茹优雅的抿了一口茶,罗御不提她也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我不过一介女流,能帮的上逸安什么。” “这事还非得表嫂这种女中豪杰来帮我不可。”白浣茹不肯上钩,罗御也不恼,“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是想请表嫂帮我做个媒。” 此话一出,苏翰然是诧异,白浣茹却是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权当是听不懂罗御在说什么,白浣茹低头看着茶盏里面茶叶浮浮沉沉,故作讶异道:“逸安这是相中了哪家的姑娘?怎么不找舅母商议,反而找到我这个做表嫂的身上来了?” “我看中的是表嫂身边的春庭姑娘,这事自然是要来找表嫂商议的。”罗御道。 苏翰然更诧异了,春庭?白浣茹身边的丫鬟?哦,就是那个跟罗御一道走失又一起被苏老太公找回来的那个丫头。 等等,苏翰然恍然大悟,他是不是,明白了什么? 白浣茹眼睛一眯,“你今日来舅母可知道?春庭可知道?怎么不等到年后再来偏要赶到这个时候?” 一连几个问题抛出来也不见罗御自乱阵脚,反而一个一个回答起来井井有条,“我今日来母亲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春庭是不知,只怕她知道后不会让我来的;我听说表嫂身边有个跟春庭年岁差不多的额丫鬟已经配人了,春庭也已经及笄了,我怕我来晚了人就叫表嫂许给别人了啊。” 白浣茹对罗御说的话不以为然,“春庭是奴籍,身份低微,只怕是配不上世子你,我也没有让我的丫鬟给旁人做妾的打算。世子纳了表嫂的丫鬟做妾,这事说出去怕是世子面上也不好过。” 称呼从逸安到世子,白浣茹说的直白,权衡利弊明明白白地摆在罗御面前。这些罗御自然都清楚,也听出了白浣茹的话里有话,“表嫂说笑了,我既说了求娶,自然是明媒正娶请春庭做我的妻子。表嫂说的事情我心里有数,所以才说,这事非得表嫂出面不可。” “侯爷和夫人都同意了?” “当然是同意了,若是父母不允,那边不叫明媒正娶了。”他不能让他的小丫头受这个委屈,所以这些事情他都会摆平。 白浣茹直视了罗御半晌,见他没有半分心虚,便道:“你二人一路相互扶持走来我是都看在眼里的,你我虽年岁相近,可既然你叫我一声表嫂,我便托大些。往前你做的那些小动作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警告过你,既然你今日能坐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我也相信你的真心。” “但春庭是个下人这是个不可改变的事实,就算我为她脱了奴籍,亦会有旁人嚼舌。且春庭性子并非是一个做当家主母的料子,你将来定然是要继承家业的,侯夫人,只怕春庭做不来。” “况且,你有问过春庭的意思吗?” 罗御一脸坦然,“春庭才十五岁,表嫂如何就能断言她做不来这些呢?便是她做不来,只要有我在,我可以一点一点教给她,便是不会这些又如何?我心悦她,她亦不是对我毫无感情,我虽未曾问过她的意思可我也多次向她表明过心意,我不觉得这世上除了我,还有什么是春庭更好的选择。” 的确,若是没有罗御,春庭最多只能嫁给一个管事,无论是样貌身世人品罗御都是上上选,不要说春庭一个丫鬟,便是王公贵女罗御也配得上。 第九十章:回应 “姻缘这种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罗御靠在椅背上,少年的姿态带这些散漫,可神色却是极其认真,语气诚恳,不似有半分作伪。 说着,罗御突然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表嫂不也是被表兄截了胡?可见有些事情还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白浣茹听的有些糊涂,一旁的苏翰然却是轻咳了两声,道:“逸安说得对,不争取的一番怎知能不能成功。” 白浣茹诧异地看了苏翰然一眼,觉得这话不应该是从苏翰然嘴里说出来的。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白浣茹抿了抿鬓角的碎发,笑道:“说的也是,世事无常,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呢。就像世子现在说的好听,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呢?” 气氛陡然僵硬了起来,白浣茹但笑不语,罗御思考了片刻,“表嫂说的是,我也不能保证将来我会不会变心。” “但从最坏的方面想,我既然为了娶春庭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为了面子我也不会休妻,若是真有一日我变了心,至少春庭后半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是不缺的,这可不是表嫂把春庭指给一个管事能做到的。” “说句自大的话,我也不认为我会有一日背弃了自己的誓言,我不觉得错过了春庭我还能找到比她更好的姑娘。” 白浣茹偏头看了看苏翰然,见苏翰然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大概已经有了定数。 苏翰然与罗御从小一同长大,罗御人品如何苏翰然再了解不过,这一番话里几分真几分假苏翰然能断出个大概来。既然苏翰然点头,那就说明罗御这话至少八成是出自真心的。 而且罗御说的没错,便是他变了心,至少春庭往后的日子还有荣华伴身。可白浣茹知道啊,对一个女子来说最可怕的不是贫贱夫妻百事哀,而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身边多了一个又一个的娇媚的美人,自己却渐渐年老色衰,困在深宅里面消磨着时光。 白浣茹自小便于庶姐姨娘斗智斗勇,内宅里面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可太多了,陈氏多少次夜里独自垂泪,若不是有一双儿女撑着,只怕她就早早地去了。 陈氏出身高门亦是如此,那春庭呢?要是有朝一日罗御变了心,侧室身份又比春庭高,那春庭的日子怎么过? 白浣茹自己是个幸运的,她的丈夫对她一心一意,她也不愿让自己身边的丫鬟有一个不好的归宿,环佩的事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她心口。都是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不可能一点没有,白浣茹愿意在能力范围内给她们最好的。 许久没有人说话,罗御在一旁极有耐心地等着,他有信心白浣茹会给他肯定的答案。 白浣茹低头轻笑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在罗御眼前晃了晃,递给身后的环晴,环晴把那张纸丢到了角落处的炭盆子里。 火花很快卷上来,薄薄的一张纸很快就化为灰烬。罗御方才虽没有看清那纸上面写的是什么,但也能猜出个大概来。那是春庭的身契。 白浣茹这一关,算是过了。 “表嫂这是有备而来啊,反倒显得我唐突了。”罗御瞬间放松了下来,终于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算不上,只不过是你司马昭之心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全都说开了,白浣茹毫不客气的讽刺了回去,“不过这事还是要你亲自与春庭说才是,我答应下来算不得什么,春庭不应,这一趟你也是白搭。” 罗御眨了眨眼睛,“那就劳烦表嫂帮我与春庭见上一面了。” 白浣茹一咽,按理来说的确是该她出手安排,可罗御以往哪次来见春庭是经过她的准许了?现在在这跟她装模作样。白浣茹咬牙切齿,“那便请世子稍等片刻吧。” 去找春庭的环晴没直接找春庭将这事说明,而是叫了秋枝来只说是夫人找春庭有事,她现在腾不出时间来,叫秋枝去知会春庭一声,而后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秋枝也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可罗御此次前来并未大张旗鼓,便是秋枝也打听不出来什么消息,只好去找了春庭告诉她去后院一趟。 春庭正拿着镂空的雕花香囊逗宴哥儿玩,听了秋枝的话随口问了一句夫人找她何事,谁知秋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就有些奇怪了,春庭只好套了件比甲往后花园去了。 到了后院,春庭非但没看见白浣茹,反而瞧见了令她心慌意乱的某人,想都不想,掉头就走。还没走几步,就被身后追上来的罗御抓住。 罗御拦在春庭身前,“你跑什么,难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春庭垂眸,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小侯爷。” 这场面瞧着实在是眼熟,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这丫头非要做这种煞风景的事情。罗御叹了口气,将春庭扶起来,“我说过没必要这样的......” “小侯爷觉得没必要,可奴婢却觉得有必要极了。”春庭别过头去,“若是小侯爷没什么事......” “我来找你,自然是有事的。”不等春庭的话说完,罗御就打断了她,“就算我没有什么事情,来看一看你不行吗?” 春庭还是那副面若冰霜的样子,“小侯爷,奴婢是苏家的下人,您来找奴婢,自然是不妥的。” “所以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吗?”罗御平静道,“春庭,我说的那样明白,你不会不明白我的心意的。” 春庭抬头看着罗御,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有什么破绽,“小侯爷说笑了,奴婢不过是个下人,哪里担得起小侯爷情深义重。” “如果你不是呢?”罗御一字一顿问道。 一时间,春庭突然不明白罗御在想什么,就算她不是个下人,那她也只会是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女孩,亦是配不上罗御的。况且,若她不是白浣茹的丫鬟,只怕她连遇见罗御的机会都没有,她现在已经很知足了,不论今后的日子如何,只要能守着那段回忆,再苦的日子她也能熬得过去。 且,她已经很清楚地拒绝过了罗御,依罗御的性子不该是这样死缠烂打下去才对,他们日后各奔东西,难道不是对罗御来说最好的选择吗? “如果我不是,我们也没有可能。”春庭不再看罗御,“您也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我救你,是因为你身份高贵,且你是个男子。若是没有你,我也回不到淮阳,我们之间 已经两清了。”所以那些情谊啊,只不过是你臆想出来的罢了。 罗御却笑了,“你在骗我。”话说的斩钉截铁,罗御又道:“你分明说过你喜欢我的。” 春庭瞪大了眼睛,她何时说过?她是喜欢罗御,可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啊?!罗御莫不是在诓她? 罗御被春庭这幅震惊的模样取悦到了,于是决定主动给春庭解惑,“我知你不会同我说出这样的话,所以我托了秋枝姑娘帮我打探口风。” 秋枝?春庭一下就想到那晚秋枝莫名其妙的那出的酒,她是沾酒就醉的,难不成那天晚上她真说了什么不成?可为何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等春庭反应过来,罗御接着说道:“我方才已经同表嫂说过此事了,她说......” 连夫人都知道了?春庭的心提了起来,夫人说什了?他怎么不说了啊! “......她说只要你肯答应,她就同意这门亲事。”罗御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贴到春庭的脸上,“傻丫头,你已经不再是奴籍了,只要你点头,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 无论路上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他知道他不是在一厢情愿,只要她对他有一点点欢喜,他都不惜跋山涉水向她而来。而他的傻丫头啊,只要向前一步,扑到他的怀里就可以了。 春庭还是懵的,一时间没有消化这么多信息,也没有反应过来为何罗御靠的这样近,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似乎有什么东西是她没有抓住的。 “可是......” “我父亲母亲都同意了,只要你肯,我明天就去请媒人上门。”罗御说话带出来的气息喷在春庭脸上,小姑娘满脸呆滞,显然还没有接受这个现实。罗御丝毫不慌,干脆解开大氅将春庭整个人都揽近怀里。 说了多少遍都不听,只穿这么点就出来,没得把他的傻丫头冻得更傻了。 春庭挣扎着露出一个脑袋,瓮声瓮气道:“要是,要是我不同意呢?” 罗御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不同意?要是不同意哪能让他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来?但罗御还是顺着春庭的话说了下去,“要是不同意,那我只能学着那山匪把你抢回去做压寨夫人了。” 语气里带着笑意,春庭将脸埋在罗御胸口,眼眶渐渐地湿了。她还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吗?这个少年已经那样努力的靠近她,就算没有亲自经历过春庭也想象得到说服这些人的困难,可罗御还是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还这样堂堂正正的来征求她的意见。 如果,如果罗御没有坚持下去,是不是他们就要错过了? 软香温玉在怀,罗御正胡思乱想着,就察觉到了怀里的小姑娘狠狠地点了点头。 第九十一章:义妹 亲事总算是尘埃落定,媳妇终于拐到手,罗御做梦都要笑醒,可有些事情可不是两厢情愿就能万事大吉的。 春庭虽脱了奴籍,可到底还是身份低微,两人的身份差出一大截来。几人一商议,干脆就让白浣茹认了春庭做义妹。至于为何不是苏翰然,倒不是有什么顾虑,但是苏家那几个老顽固要是真闹起来也实在是烦人,实在是没必要跟他们对上。 事情刚商议好,就被苏老太公听到了风声,同苏翰然下棋的时候笑眯眯地打听了几句,而后却是开口要认春庭做孙女。 老爷子几乎不掺和小辈们的事情,一开口将几个小的吓了一跳。苏老太公和白浣茹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苏老太公可是两朝元老,苏家上一代的掌舵人,他要是能认春庭做孙女,那春庭的身份可谓是水涨船高。 苏翰然想了想,将他们的顾虑说了出来,苏老太公却不以为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又不是要丫头入苏家的族谱,他们有什么好说道的?” 苏翰然竟然不知说些什么来反驳的好,老爷子说一不二,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如此一来,春庭便从下人变成了主子,好在长房人口少,空出来的院子也不少,白浣茹把离她的采意院最近的玲香馆拨给了春庭。 本就临近年关,事情忙乱,罗御可当真是会挑时候。冬茧在备嫁,最小的春庭也被罗御拐跑了,且春庭身边还要拨人伺候,白浣茹身边得力的人手一下就少了一半,原本想等到年后再整顿一番院子里的人手,如今看来却是逼得她不得不找牙婆来买些新人了。 环晴向来是白浣茹身边得力的,这次人手调动白浣茹也同环晴商量了几句。依环晴的意思,秋枝向来是跟春庭关系好的,不如就让秋枝跟在春庭身边去,再把二等的几个提上来补了空缺就是了。 白浣茹却摇了摇头,“叫谁跟在春庭身边都成,秋枝几个不行。从小的里面挑两个出来到春庭那边去提了做一等,这两天你同五房的人打听打听,有没有靠谱的牙婆找一个来,好把春庭那边的人补全了。” 环晴不知白浣茹为何要这般决定,按理来说,还是秋枝更了解也更亲近春庭一些,再不济也该是夏芸或是叫冬茧成了亲后到春庭身边做个管事娘子,可白浣茹却将这几个人都否了。 见环晴不解,白浣茹就解释了两句,“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你还没出嫁的时候环佩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心里可能平衡?” 环晴了然,夫人这是怕秋枝几个同春庭情谊深厚的心中不平衡生了旁的心思出来,说些不好听的,谁能当春庭是个正经主子?春庭这样的出身,搁在谁眼里不会轻视她几分。旁人这样想也就算了,要是秋枝几个也这样想呢?明明都是一起长大的,为什么春庭就可以做主子她们却不能? 人心隔肚皮,谁能说得准这人什么时候会变心啊,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掉以轻心。 最后定了把棋语和书木调到玲香馆去,琴笛提了做一等,剩下的等到牙婆来了再说。 冷不丁做了主子,还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原本的小姐妹现在恭恭敬敬叫自己“姑娘”,春庭当真是颇为不适应。她原本是伺候旁人的,早就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动手做,让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真是难为她了。 玲香馆院子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的摆件都是白浣茹亲自挑好送来的,院子里的丫鬟除了棋语和书木就只有几个扫撒丫鬟,人不多,春庭反而觉得更自在一些。 棋语是个聪慧的,看事做事向来通透的很,书木又是个憨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春庭醒来看着头顶上眼熟的帐子总觉得自己好像好像还是在以前的那个时候。这帐子是白浣茹从库房里翻出来的料子照着她原本的那顶帐子的花样子找了上好的绣娘赶出来的。春庭愣愣地躺了一会,听见外面棋语问话才木木地应了一声。 帐子被掀开,外头的阳光倾撒进来,春庭眯了眯眼睛,刚要下地就见棋语蹲下身来给她讲做工精致的绣鞋提上。 春庭被吓了一跳,刚想拒绝,突然想起来棋语现在是她的丫鬟,做这些事情是分内的,话卡在喉咙里面不上不下憋得慌。 棋语却是极其自然地将春庭扶起来,另一边书木拎了两套衣裳过来,问春庭穿哪件好。 “姑娘,今儿夫人帮您请的教养嬷嬷到了,不如穿的庄重些。”棋语一边帮春庭梳头一边说道。 春庭自然是没有异议,便指了那件月白色的长袄叫棋语和书木帮着换了。 衣裳是去外面成衣铺子买来的,做工比不得府上的绣娘,时间紧急,总不能让春庭还穿着往前做丫鬟时的衣裳,按照府上的惯例,过年的四套新衣裳已经在给春庭赶制了,白浣茹又自掏腰包给春庭填了三套。 这事白浣茹没瞒着,旁人随便打听打听都能知道,春庭一个半路出家的主子,其他几房自然是颇有微词。三房四房有贺氏坐镇自然是沉得住气,五房却是动了心思,高氏舍不下脸来同小辈议论这些事,就指使儿媳妇去白浣茹那打探。 两位堂嫂来,白浣茹自然是要接待的,七太太到还好,是个性格和善又不愿与旁人争辩的,若不然也不能这么多年都不得高氏欢心。九太太却是和高氏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开口刁钻,扫视了花厅里一圈便问道:“怎么不见那位林姑娘?弟妹回来的就听说这位林姑娘走失了,人找回来后也只是在这采意院里不怎么出门,也不见弟妹把人带在身边,我倒是到现在都不知道林姑娘长什么样呢。莫不是个天仙似的人物,弟妹舍不得叫人出来不成?” 白浣茹倒是蛮淡然,有一说一,“堂嫂说笑了,那丫头没什么规矩,我今个儿刚请了个教养嬷嬷管教管教她,不叫她出来是怕冲撞了堂嫂。” “也是,不过是个耍手段......” “你九堂嫂心直口快,你莫与她计较。”七夫人柔柔地开口道,“弟妹这茶倒是好的,尝着不像是南边产的。” 话题被岔开,白浣茹就顺着七夫人的话说了几句,而玲香馆的春庭却是轻松许多。 白浣茹请来的这位教养嬷嬷姓丁,丁嬷嬷不像钱妈妈那般严厉,反而笑眯眯的,看着就和善极了。 春庭悄悄松了口气,她已经许久不跟这样的老嬷嬷打交道了,钱妈妈早就回家养老去了,院子里头这个年岁的婆子都和她交集不大。这位丁嬷嬷可是不同的,虽说是教养嬷嬷,可以后却是要在春庭身边管事的。 春庭身边没有管事娘子,连丫鬟都不全,听说丁嬷嬷是个厉害的角色,白浣茹寻她来一来是为了教春庭礼仪规矩,二来就是留在春庭身边做个得力的助手。 玲香馆的花厅里头,春庭坐在首位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丁嬷嬷却是先开口了,“姑娘生的标志,正是活泼的年纪,老奴家里的孙女最是好动的,老奴便想着姑娘也该是如此的,谁料见了姑娘却是个沉稳的。” “嬷嬷过奖了......”春庭腼腆的笑了笑,“嬷嬷是夫,是姐姐请来的,我本是做下人的,礼仪规矩我都不大懂,还请嬷嬷多加指教才是。” “那老奴就斗胆说上几句。”常嬷嬷指了指春庭身上的衣裳,“眼瞧着就过年了,姑娘穿的喜气些也衬的面色好看些。小姑娘多穿些鲜艳的颜色好,等到想老奴这个年岁,想要穿那些娇艳的颜色都不能喽!” 这话白浣茹也说过类似的,做姑娘的时候不好好打扮些,等到嫁了人生了孩子就该沉稳端庄下来了,那还有那么多精力将自己收拾的精致?高门贵女,都是娇养出来的女孩,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是精心打理过的。 春庭往前受过不少苦,对衣着打扮不算是注重,向来是随遇而安,但依丁嬷嬷看来,这女人家身上哪里都是讲究,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哪怕你头上的簪子比旁人精致些那都能压倒别人一筹。 内宅既是战场,更别说春庭要嫁的罗御,庆安侯府的水可不浅,春庭这跟白纸似的小姑娘到里面就能被人扯碎了。礼仪规矩都是次要的,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只要面上过的去就行,娇贵的小姑娘凭什么嫁到了你们家就要受气啊?况且春庭是罗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求来的,自然会加倍珍惜。 丁嬷嬷主要交给春庭的,该是如何管家如何应酬,庆安侯世子的夫人必须是个能撑起大局的人,可春庭不是,那至少丁嬷嬷要让春庭看起来是。 看着眼前一脸懵懂的小姑娘,丁嬷嬷暗地里叹了口气,谁不想纯良一辈子啊,可这吃人的世道里头纯良的人能走多远,只但愿这位姑娘是个明事理的,好叫她老婆子省心些。 第九十二章:选人 春庭是个让人省心且听话的好姑娘,同春庭相处了几日丁嬷嬷总结出了这个结论,若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待下人太过和善了些。 尤其是对棋语和书木两个,在春庭这几乎要赶上那当姑娘的了,好在棋语是个明事理的,书木又是唯命是从的,眼下还没出什么大乱子。丁嬷嬷却是觉得这般下去不妥,主子就该有主子的风范,若是在这玲香馆里面春庭都不能立威,那以后嫁近罗家该如何? 春庭和罗御的事丁嬷嬷也有所耳闻,未来的姑爷对自家姑娘喜爱是好事,可谁家也不能靠喜爱过日子,总归是要姑娘自己撑起门面来的。 白浣茹办事向来是有效率的,春庭搬到玲香馆第三日就请了牙婆来,采意院里留够了人手,白浣茹就让环晴亲自领了人去玲香馆,让春庭挑人。 玲香馆的院子本就不大,这会又密密麻麻地站了好几排莺莺燕燕,看的春庭眼睛发花,不由求助地看向身边的环晴。 环晴见春庭看过来,笑道:“姑娘可要瞧仔细了,姑娘今日挑出来的这些人可是要跟您一同到罗家去的,夫人说了,您慢慢挑,咱不着急。”左右这些人都是白浣茹先挑过一遍才敢领到春庭跟前的,边上又有环晴和丁嬷嬷把关,总不会出错。 见环晴没什么反应,春庭又去看丁嬷嬷,丁嬷嬷笑得慈祥,“林管事家的娘子说的是,姑娘慢慢挑,老奴瞧着这下面的小丫头长得都水灵,总会有姑娘瞧着顺眼的。” 这便是也不肯帮春庭参谋参谋的意思了,无奈,春庭只好把目光放回面前这一群丫鬟身上。一排五人,院子里足足站了八排,春庭强打起精神来,扫视了站在头一排的这几个。 这场景春庭也不觉得陌生,她自己就曾是这些人里的一员,底下的姑娘们是什么心境她也能猜出一二来,瞧着这下头的姑娘,最左边那个腿抖得跟筛糠似的,中间站着的那个出的汗都把脸上的脂粉糊了,春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便没有放才那般紧张了。 底下的姑娘大多都是十七八岁的,春庭自己就是个小姑娘,棋语和书木的年纪更小些,便是再沉稳也没经过多少事的,虽说外面买来的到底不如家生子得用,可眼下实在是没办法,无论是采意院还是玲香馆都缺人手的紧。 春庭一排一排的看过去,瞧到第三排的时候目光顿了顿,环晴察觉到了春庭的目光,刚要上前去问,就见棋语已经抢先一步走到了那人跟前,道:“抬起头来,叫姑娘瞧瞧。” 那女孩瞧着不大,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嘴角上翘,就算不笑也能看出三分笑模样来,生的倒是讨喜的。环晴瞧了瞧书木,又想了想秋枝,都是这样的长相,似乎春庭格外中意这种脸圆圆的长得讨喜的姑娘。 “你叫什么名?今年几岁了?以前可在哪里当过差?”棋语问了几个问题,余光瞥了一眼春庭,见春庭没什么异议就放下心来。 “奴叫团姑,今年十九了,没在旁的地方当过差。如今外头世道乱,奴家里头有三个弟弟妹妹吃不上饭,实在没有办法了,奴就自个签了卖身契换了银钱好养活弟妹。”女孩声音蛮好听的,可她说自己已经十九了实在是让春庭有些意外,单看长相实在是不像已经十九岁了的姑娘。 春庭蛮喜欢这个叫团姑的姑娘,看了看丁嬷嬷,示意把团姑留下来。 春庭原本是家里头最小的,下头没有弟妹,虽然理解不了团姑这样的做法,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姑娘心地总不会太坏就是了。 见春庭有要把人留下来的意思,团姑突然抬头道:“奴有一个不情之请,站在奴后头的这个名叫华裳,是和奴从小一起长大的,奴能担保她人品是极好的,若是姑娘想留奴,奴想请姑娘将华裳也留下来。” 团姑这样说,所有人便不自觉的将目光都落在了她身后的那个女孩身上。女孩瘦瘦高高的,面上有些震惊,似乎是没想到团姑会这样说。春庭看着她,莫名地就想到了当年被白浣茹选中的时候站在她身侧的小荷。 她当时就没有这样的勇气说出像团姑这样的话,若是当时她这样说了,是不是就不必同小荷分开了?她和小荷虽没有像团姑与华裳这样深厚的情谊,可那个时候小荷也助她良多,现在却是下落不明。 春庭笑弯了眼睛,“那便都留下吧。” 这还是春庭见到这群女孩后说的头一句话,坐在首位的小姑娘甚至都没有下头有些女孩的眉眼生的好看,但小姑娘眉眼弯起来的样子似乎能感染到周围的人。环晴原本想要制止,可见小姑娘这副模样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总归是她家姑娘开心更重要些,夫人筛过一遍的人总不会差,丁嬷嬷也没有说话,那便是认同姑娘的做法了。 春庭又挑了几个顺眼的留下,眼瞧着就要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今儿是小厨房备的饭菜,都是挑了春庭爱吃的做的,既然人手已经定下来了,有些话晚点再问也不迟,再大的事都不能耽误了饭食,这是丁嬷嬷定下的规矩。 午饭还是棋语和书木在跟前伺候,两个小丫头就算年岁小了些也是在白浣茹跟前待了好几年了的,怎么都要比刚从外头买来的强。 春庭用过膳就觉得有些困倦了,可还是撑着见了几个刚买回来的丫鬟。 团姑和华裳自然是提做一等的,丁嬷嬷对此很是不满,哪有让没再旁的地方当过差的就来姑娘身边伺候的,但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挑了府上的家生子放到春庭身边吧?苏家在淮阳盘踞了上百年,家生子的关系错综复杂,谁知道调到春庭身边的人背后是哪房派来的。 几个丫鬟给春庭磕了头,丁嬷嬷说团姑几个名字听着不文雅,还得春庭再赐个名才是。 春庭有些犯难,她本身连字都认不全的,认得的字都是后来跟夏芸学的,现在让她给团姑几个赐名,这便是有些为难她了...... 看了看棋语和书木,春庭咽了咽口水,总去叫白浣茹来给她的大丫鬟赐名啊...... 最后春庭狠了狠心,指了团姑改做青团,华裳改了名字叫碧梗,四个二等的取了酒酿、香茗、酥雀、盏燕做名。 书木是个心大的,听了之后便嘟囔道:“得亏我和棋语不是姑娘赐的名,要不然就都变成吃的了......” 春庭有些汗颜,她手边就是一碟糕点,余光瞄过去就能瞧到,下意识就想了和吃的有关的,总不能现在叫她那本诗集过来边翻诗集边给丫鬟取名吧? 住进玲香馆三日,春庭的新生活算是走上了正轨。罗御亦在淮阳耽搁了三日,也该动身启程了。 依罗御的性子,走之前若是不瞧上春庭一眼只怕他这一路上都不会安心,左右事情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便厚着脸皮去求了白浣茹,要见面就见得正大光明些。 白浣茹倒是想晾着罗御些,可派人去问了春庭的意思,却说春庭是愿意见罗御的...... 恨铁不成钢,说的就是白浣茹现在这般心情了。 怕别的房的人来搅局,白浣茹一大清早就去喊了罗御进来,打算着让罗御见过春庭就启程回绍陵去,免得在这碍她的眼。 春庭尚还在迷糊着就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没人提前告诉她要做什么,难得睡个安稳觉却还被人打搅了,连早饭都没吃就被撵着去了后院。 身后跟着丁嬷嬷和棋语,春庭怀里抱着热乎乎的暖炉,憋了一肚子的气,见到罗御半分惊喜都没有,甚至还想咬罗御一口。 罗御有些好笑,小姑娘整个人都埋在狐皮斗篷里头,毛绒绒的领子挡住了小姑娘半张脸去。几日不见小丫头的脸色好了几分,身上衣裳的料子也都是上好的,想来这几日过的不错,罗御略放下心来。伸手戳了戳春庭的脸,半开玩笑道:“你这是不愿意见到我不成?怎么满脸不情愿的。” 春庭噘着嘴,“又没人告诉我是来见你的,谁知道是哪个登徒子在这守株待兔呢......” 胡乱揉了揉春庭的脑袋,罗御故意压低了声音在春庭耳边说道:“等你成了罗夫人,想睡到日上三竿都没人敢说你半句不是。” 春庭白了他一眼,“你便是满口胡言,你当伯母是不管事的不成?嬷嬷说的是,男人的话最多只能信三分,剩下的还得靠自己才是。” 春庭口中的额伯母指的自然是庆安侯夫人,罗御无法反驳,好声哄了春庭几句,见小姑娘开颜了正想亲近一番,就听见不远处有一老妪的声音飘了过来。 “姑娘还未用早膳,时候不早了,罗世子也该启程了吧?” 罗御一回头,就瞧见丁嬷嬷一脸和蔼的看着他,不由一阵无奈。他在这连半盏茶的时候都没待上呢...... 丁嬷嬷又道:“晨间寒凉,姑娘家的身子最是受不得凉的。姑娘在这已经吹了一阵风,回去该喝碗姜汤才是。” 罗御无法,留下一句“等到上元的时候我再来看你”,就转身离去了。走到半路的时候没忍住回头,却见那处早就没有春庭的身影了,只余寒风萧瑟,吹得罗御心头凉的很。 真是没良心的小丫头! 第九十三章:情谊 罗御一走,春庭的悠闲日子也就到头了。白浣茹刚接手中馈,身边又是缺人的时候,左右春庭迟早要学如何掌家,与其纸上谈兵,倒不如趁着春庭还没出阁的时候把她带在身边手把手教。 这样一来,春庭每日用过早膳后就要到采意院去,跟着白浣茹对账本,见管事,空闲下来的时候还要听丁嬷嬷讲些内宅里面的弯弯绕绕。虽说春庭才及笄,便是现在就定下亲事等到成亲也要再过个一两年,足够白浣茹教她很多东西了。可依罗御那个急切的样子,只怕是心里期待着这婚事办的越早越好。 春庭如今得势,自然有不少眼红的,院子里的流言刚平息下来些,就又传出一波,甚至有那耍小聪明的嚼舌根的时候特意挑了秋枝几个能听见的地方,明面上说的是春庭飞上枝头做凤凰,这运道真是羡煞旁人,暗里却是想要挑拨。 春夏秋冬都是同一年到白浣茹身边的,凭什么她春庭就能做了主子另外几个就不能啊?最年长的冬茧马上要出嫁了,平日里窝在屋子里头绣嫁衣,对外头的事不多打听,可秋枝和夏芸却是常在外头走动的。夏芸平日里就性子冷,见谁都没个好脸色,听过这话面上也没什么变化,秋枝却是听一次就要骂回去一次的。秋枝从小就乐意出去打听消息,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损人的话张口就来,直把那几个在背后嚼舌根的长舌妇说的面红耳赤。 饶是如此,流言还是再一次传开了,这苏家除了采意院和玲香馆里的人,哪个能真的认同这个从半路杀出来的林姑娘啊? 流言刚一传开,春庭就知道了。这次可不像以前她在采意院东厢的时候那般了,那时候春庭日日窝在东厢里头看着宴哥儿,也不出院子,消息都是从秋枝那听来的。现在玲香馆里头有年少老成的棋语,有唯命是从的书木,新来的青团是个八面玲珑的,碧梗虽话不多,可眼下瞧着办事也是个靠谱的,更别提还有个丁嬷嬷在后头坐镇呢。 最先是棋语先听见的信,去采意院找琴笛的时候琴笛提了一嘴说是秋枝最近心情不大好,原本逢人就带着笑脸,现在却是都快成第二个夏芸了。 棋语留了个心,那几日流言还没传开,知道现在去找秋枝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转念想了想,没做什么表示,回到玲香馆去就直接找了青团。 青团才到苏家没几日,到哪都是生面孔,她又是那样善于和人打交道的人。况且棋语和书木同春庭是什么样的交情,青团不过是取了个巧才能让她和碧梗都留下来,现在正该是她做些什么表忠心的时候。 棋语不过提了几句,青团就明白过来,下午春庭的点心原本吩咐小厨房一声就成,青团却是特地绕到大厨房去领了点心回来。 不过一来一回的功夫,青团就将事情打探明白了,这本事都比得上秋枝了。秋枝是在这深宅大院里面过了十几年才练就这么一身打探消息的本事,青团以往却是没有机会遇见这样的事情的,不由让棋语对她刮目相看了几分。 话是丁嬷嬷说给春庭听的,流言什么的春庭都已经习惯了,说的再难听也不过就是说她不要脸靠卖身子来换荣华富贵罢了,这话早就听过的,连嚼舌根都不知道说点新鲜的。 春庭担忧的是秋枝几个会不会信了这流言?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在里面,春庭不能不担忧。 丁嬷嬷见春庭这幅样子不由叹了口气,朝正在给春庭梳头的书木摆了摆手,接过书木手中的梳子,站到春庭身后替她梳起头来。 小姑娘的头发保养的蛮好,攥在手里乌黑顺滑的一把,象牙的梳子从头输到尾,丁嬷嬷抬头看着铜镜里映出小姑娘的面孔,小姑娘蹙着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难为的事情。 “姑娘已经及笄了,再过些日子只怕就要嫁做人妇了。”丁嬷嬷的声音缓缓的,听起来很让人舒心,若是忽略她知晓的那些内宅里的腌臜事,说她是个寻常人家的老妪也使得。 春庭便莫名地放松了些,虽不知道丁嬷嬷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春庭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嗫喏道:“还要好些时日呢,嬷嬷说的太夸张写了......” “最多不过两年了。”丁嬷嬷笑呵呵说道,“我们姑娘是有福气的人,将来定是要享尽荣华富贵的。老奴颠沛流离了大半辈子,服侍过三个主子,苏少夫人派人找到老奴的时候老奴都要到乡下随处找个乡下的院子养老了,苏少夫人来请老奴还不愿意出来呢。谁能想到姑娘是这般和善的人,若是当时就知道老奴定然就收拾行囊二话不说就来了!” 春庭被丁嬷嬷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丁嬷嬷看着小姑娘红红的脸蛋,又道:“可姑娘也得清楚啊,现在姑娘是主子,等到嫁给了罗小侯爷那就是庆安侯府的世子夫人,将来同您打交道的是那些高门贵女,是同苏少夫人一般的人物。” 丁嬷嬷的话还没说完,可春庭已经懂了丁嬷嬷说这番话的用意。 春庭微微仰起头看着丁嬷嬷,“嬷嬷是想说,我不该与秋枝她们走的太近是吗?” 小姑娘眼神清亮,丁嬷嬷内心蓦的有些愧疚,但这话却是不得不说,“姑娘心思通透,反倒是老奴狭隘了。” 春庭不似丁嬷嬷以前打过交道的那些女子,她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心思转过最多的时候是想着要怎样躲着罗御,可她不蠢,有些事情她都明白,只是有的时候不愿意做罢了。 丁嬷嬷喜欢这样性子的姑娘,说话做事都直来直去的,老人家勾心斗角了大半辈子,终于瞧见了个还跟张白纸似的姑娘。有时候丁嬷嬷都不由感慨,也难怪罗家的那位小侯爷会动心,这样的一个姑娘跟在身边那么久,同甘苦共患难,一路千辛万苦才守得云开见月明。依丁嬷嬷看来,如今春庭的这些都是她应得的,没经历过那些苦难,她们有什么资格酸别人过得比自己好? “想来姑娘心中已经有断决了才是,是老奴多嘴了。”说话间丁嬷嬷将春庭的头发挽起,从妆奁中拿出一支玉簪来插入春庭的发间,“老奴听闻苏少夫人今儿特意给您备了桔红糕,最近天气干,前两日您不是嗓子不舒坦,偏您还乐意吃甜的,苏少夫人对您可当真是用了心的,将您当亲妹子看待呢。” 春庭自然是晓得的,朝丁嬷嬷笑了笑,披上碧梗递过来的斗篷披上,外头落了雪,春庭不乐意打伞,想着不过就这几步路,沿着长廊走过去就是了。 谁知半路上就瞧见了九夫人,春庭一愣,眼下时辰还早着,白浣茹说了给她留了早膳她才这般早就往采意院去,可现在这个时候遇见九夫人,瞧着九夫人也是要往采意院去,春庭下意识地就扣了扣怀中抱着的手炉上的花纹。 哪有一大早上就来做客的呀......九夫人也太奇怪了些,可春庭还是扯出一个笑脸来同九夫人见礼。 九夫人想过来假装亲热的挽住春庭的手臂,谁知春庭整个人都裹在那狐皮斗篷里头,只露了个脑袋出来,九夫人讪讪地缩回手,总不能让她想江湖草莽那般去揽春庭的脖子吧? 九夫人捏着嗓子调笑道,“我来这采意院十回,得有九回是见不着林姑娘的,今儿好不容易见到,可要和林姑娘好好聊聊。” 能见得到就怪了,这一阵子也不知道九夫人抽的什么风,三天两头往采意院跑,白浣茹这样好性的人都被她磨得不耐烦起来,每次九夫人还不等进采意院白浣茹就把春庭打发走,也亏得九夫人来的这样勤,春庭有时候还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夫人说笑了,我见识浅薄,夫人却是知书达理的,我哪里同夫人说的上话。” 春庭侧了侧身,想让九夫人先走,可九夫人却好像没瞧见一般,“林姑娘可是要去采意院的?那可巧了,我也要去的,咱们正好顺路不是?” 还真是要去采意院啊,春庭把头往毛领里缩了缩,好不叫九夫人瞧见她撇嘴,眼睛一转,道:“那我还真不同夫人一路了,我前几日看了几本杂书,见书上说赏雪品酒乃是别有一番风味,想着左右今日得闲,昨个有下了雪,这不领了人要到后院去赏雪呢。” 往春庭身后瞧了瞧,九夫人道:“既然说是要品酒,怎么不见林姑娘的人带了东西出来?” “我那院子里头哪来的酒。”春庭眨了眨眼睛,开始随口编胡话,“且姐姐也不让我沾酒的,就叫人去厨房端了甜汤也就是了,这会人还没回来呢。” 九夫人将信将疑,站在路口看着春庭的确是往后花园去了才起身。只可怜了春庭,连早膳都没吃就要去花园里头吹冷风。 第九十五章:信件 吹了一早上的冷风,春庭果真不负众望的着了凉,当天晚上就发起热来,玲香馆里折腾到半夜才消停下来。 眼瞧着要过年了春庭却病了起来,白浣茹听了之后来瞧了她一次,用手指点着春庭的额头笑骂道:“你便是不想干活特意这般的吧?哪有像你这般躲懒的,难不成你还想年三十的时候也这般病恹恹的不成?” 春庭撇了撇嘴,“谁能想到九夫人能一大早就去采意院啊......” “那下回叫她来给你赔罪!”白浣茹拧了一把春庭的脸,“这几日就别出门吹风了,好好在屋子里把身子养好了,到时候可别叫人笑话去了。” 白浣茹只说了几句便走了,她这几日是忙的很,不能常来看春庭,春庭也只能窝在屋子里头,身边连个解闷的人都没有,不由怀念起秋枝来。 那日丁嬷嬷没跟着春庭,听了这事大为不赞同春庭的做法,哪有因为逼着别人把自己身子冻坏了的。况且九夫人那是五房的人,不过一个庶子媳妇,避着她做什么?她还能吃人不成? 春庭生了病,身边跟着的几个丫鬟全叫丁嬷嬷罚了一遍,主子犯了糊涂做下人的却不拦着,没有错也是错了。这事总不能赖到九夫人头上去,就只能棋语几个认罚。 春庭病着的时候九夫人倒是来了两次,都叫丁嬷嬷寻了借口给挡回去了,既然春庭不愿意见,丁嬷嬷自然要顺着她的意思来,有什么责任她这个做下人的担着。 如今玲香馆里除了春庭就是丁嬷嬷说话最有力度,春庭乐意敬着丁嬷嬷,是因为丁嬷嬷为人懂事故知进退,这样的人放到春庭身边是正合适的,白浣茹能找到丁嬷嬷,也算是费了一番苦心。 自然,白浣茹对春庭的好不只是因为春庭曾是她身边的丫鬟,苏家与罗家本就是姻亲,罗御又与苏翰然交好,能巩固两家的关系最好的方式就是联姻。可无论是苏家还是罗家都没有合适的人选,半路插进来个春庭,恰好弥补了这个空缺。 既然罗御喜欢,苏翰然和白浣茹也乐得成全他,如此一来罗御定然会心存感激,罗御是罗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若是把这看成一笔买卖,苏家绝对不亏就是了。 眼瞧着就要年三十了,春庭这些日子灌了不少药下去,只觉得一张嘴里面都有一股苦味,恨不得时时抱着个装蜜饯的罐子才是。 年三十那日几房凑到了一块好不热闹,如今苏家里面倒是没有跟春庭同龄的姑娘,便是有,大抵对春庭也不会太友好。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与春庭交好同她们有什么坏处吗?自然是没有的,反而与春庭交恶的话也不想想将来春庭嫁到罗家去之后会怎样? 哦,她们大概是认为春庭不会真的嫁给罗御,这事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罗家的小侯爷那会真的娶一个丫鬟出身的姑娘啊? 春庭坐在白浣茹身边不做声,有人问她话她就答,没人问就当自己是个透明人。好在这群人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宴哥儿吸引去了,才学会走路的小娃娃摇摇晃晃的,逗得众人笑了起来。 白浣茹同几个同辈的夫人交谈着,如今才刚过年,几位夫人却下点就连开春之后的赏花宴都要定下来了。春庭听着觉得好笑,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况?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可这些人却还在探讨赏花作乐,当真是没见过世间疾苦。 有时候春庭不由在想,若是淮阳没有苏家会如何?只怕会与他们一路上看过的城镇没什么区别吧。这便是世家的力量,无论朝代如何更替,世家的底蕴是无法被撼动的。苏家已经是这样的家族,罗家却还在奋力成为这样的世家。 世家有世家的好处,新秀也有新秀的优势,最后不过是看这个家族的掌舵人如何抉择就是。好在,无论是苏翰然还是罗御,在这乱世之中都算的上是脑子清明的人,总不会让自己的家族没落了就是。 春庭盯着茶杯里的茶叶起起伏伏,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自己的家乡来。那地方比京城还要往北,再往北边去就是边疆一代了,只不过是地处偏僻,才常年没被战火波及到。如今南唐内部就已经乱了起来,北边几个小国也蠢蠢欲动,也不知道那小山沟沟会不会被牵连。 都说祸害遗千年,春庭可不觉得自己那个爹会那么轻易就折了,只怕要是那边真乱起乱来,老林头就是抛妻弃子也会跑的比谁都快。 离家将近六年,春庭都要忘了自己的家人长成什么模样了。不过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她现在走的路与她过去的生活大相径庭,今后的生活也不会再有交集,她只需要经营好眼下就是了。 那个叫春丫的小姑娘早就在因为不想嫁给傻子做媳妇而出逃的时候就死了,掉进井里的是春丫,重获自由的是春庭。她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就像丁嬷嬷说的,这些都是她应得的!没经历过她所经历过的人没有资格评判她的人生,她从来都不是有野心的人,走到今天又不是她步步为营算计来的,是她的她收下,不是她的她也没有不择手段的想要得到过,她问心无愧。 以往她不争,现在她不得不争,就如丁嬷嬷说的,她应当变成一个合格的上位者,而不永远是一个娇娇怯怯地小姑娘。 春庭是姑娘家,也不是苏家正经的姑娘,守不守岁都一样,白浣茹见她困得不行就直接让她回去歇着了。春庭也不推脱,扶着棋语的手就往玲香馆去了。 南边不似北边的冬天那般有很大的雪,便是下了也只是薄薄的一层。饶是已经在淮阳待了一年多了,春庭还是不大适应这边的气候,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快步往玲香馆走去,左右四周也没有旁人看着,便没有那般顾着仪态。 走在长廊下面,拐过一个弯去,就瞧见前头有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春庭瞧着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才想起来是采意院里面的小丫鬟,就是被罗御买通用来传消息的那个。 小丫鬟见春庭一行人过来,连忙笑着迎了过来,给春庭行了个礼,然后站在春庭面前,眼神时不时的看向春庭身后的丁嬷嬷。 春庭只当没看见那小丫鬟的眼神,同那群夫人虚与委蛇了大半天,她现在真是乏的不行,直接问道:“你来这是有什么事?” 小丫鬟似乎还是有些顾忌,想了想,最后还是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春庭,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匆匆忙忙地就跑了。 春庭捏着那封信有些无奈,信封上没有落款,可既然是这小丫鬟递过来的,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将信件收好,春庭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接着往前走,可身后几个丫鬟压抑的笑声,不知怎么春庭就红了脸。 当然试着外面的风太凌冽了些,吹的,嗯,吹的。 进了玲香馆,似乎外面的尘嚣似乎全被隔绝在院门外,卸掉头上有些沉重的首饰,换了常服,见着那封被棋语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的信,春庭轻咳了一声,见几个丫鬟都在忙着手头的事,故作镇定的拆来了那封信。 里面厚厚的一沓信纸,春庭拿出来,她是不认得笔迹的,但这信的确是罗御写来的,若不是罗御,春庭也实在是想不出谁还能写出这般......孟浪的话来了。 一张张看过去,发现这信是从罗御回到绍陵之后就开始写了的,写的都是些琐碎的事情,大概是每天遇到什么就记下来,不知不觉间就写了这么多,全都给春庭寄了过来。 看着罗御跟她分享这些,春庭有些压抑不住脸上的笑意,心里也觉得甜甜的。这样多好呀,哪怕不在同一个地方,她也能知道他每日都做了些什么。最后那页说的就是罗御要在上元的时候来淮阳一趟,虽然不过是十几日,但要是春庭太过想念他了呢,就把写好的信给那个小丫鬟就行,那小丫鬟自然就有办法将信递出去了。 心里暗骂了几句登徒子,最后还是叫书木拿了纸笔来,字字斟酌地写好了一封回信,打算等到明天去找那小丫鬟把信递给罗御。 似乎没有哪一年春庭想这般期待过上元节,小时候期待是因为到了上元家里会加一个肉菜,虽然她吃不上多少,可至少还有甜腻腻的元宵可以解馋;到了白家之后似乎这些她原本认为稀奇的事情一下就变得疏松平常了起来,上元节有灯会,可每年的灯会都大同小异,看过一次之后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但是今年不一样了呀,今年的上元节灯会上会有一个人在灯火阑珊处等着她,会准备让人开心的小惊喜。这样多好呀,生活不就是要有一个盼头才过得下去嘛,以前的春庭没有,但是现在她是盼着能见到那个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少年郎的呀。 第九十六章:突变 转眼就到了上元节这日,饶是外面战乱四起,淮阳城内却还是一片祥和,灯会如期举行,就连素来不爱热闹的白浣茹都被苏翰然请去了外头走一走。 玲香馆里面春庭正对着两件衣裳犹豫不决,穿那件妃色的是不是太艳丽了些?可艾绿的这件会不会衬的脸色不好? 书木看着自家姑娘纠结了半晌都没有定下来穿哪个,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您里头穿的再好看罗小侯爷也瞧不见呀,您是去逛灯会,外头还要批斗篷的,要不您挑挑这两件斗篷您想穿哪个?” 春庭突然就郁闷了下来,那两件斗篷长得都差不多,有什么可挑的呀。只能闷闷不乐的指了那件只穿过两次的斗篷,闷声道:“那就穿这个吧。” 见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开心,丁嬷嬷走过来拿过那艾绿色的长袄,笑道:“这颜色虽然素净了些,可这样的日子人人都穿的喜庆,姑娘若是穿上这件定能让小侯爷眼前一亮。” “穿在里头又看不见,有什么用啊。”春庭噘着嘴扒拉着眼前的几支簪子,她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这般在意起穿着来,难不成这就是夏芸说过的“女为悦己者容”? 在春庭看不见的时候丁嬷嬷瞪了书木一眼,这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才将姑娘养成这般娇俏的性子,偏这憨丫头这个时候还给姑娘泼冷水,便是知道也不该说出来败了姑娘的兴致! 书木往棋语身后躲了躲,丁嬷嬷这眼神实在是有些吓人。可丁嬷嬷再看向春庭的时候便又如以往那般和善了起来,“怎么就瞧不见?姑娘没见苏少爷在邀月楼里定了位置领着苏少夫人去赏灯,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小侯爷定然也是心疼您的,要是也在邀月楼里定了位置,不就能瞧见姑娘这身衣裳了?” 春庭偏着头思索了一番,觉得丁嬷嬷说的有道理,便又眉开眼笑了起来,欢欢喜喜的叫青团把那件艾绿色的长袄换上了。 从妆奁里面挑出一支蝴蝶状的点翠发簪,蝴蝶的两根触角上头挂着两颗浑圆的南珠,随着人走动时的步履一颤一颤的。挑耳铛的时候春庭没戴丁嬷嬷拿出来的那副珊瑚花的耳坠,反而从妆奁最下面那层拿出了一副南珠的耳铛。 丁嬷嬷看着那副做工算不得精细的耳铛,上头雕出来的铃兰的料子倒是上乘的,只是雕工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但见春庭欢欢喜喜地将那副耳铛带上,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女儿家再怎么精心打扮,男人也是瞧不见的,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女儿家头上的发簪是哪家珠宝阁有名的师傅打造的,从来都不知道女儿家脸上的脂粉是怎么挑选出来的,亦不知道为了同他们见一次面要试多少衣裳,要搭配多少次首饰。 等到把人娶到手那便更不知道珍惜了,家里的夫人再漂亮也抵不过外头一根野草。丁嬷嬷只盼着罗家的这位小侯爷是真的有心的,可莫要负了她家姑娘这满腔欢喜。 出门前原本是要棋语和书木跟着的,丁嬷嬷却指了指青团和碧梗,“拿两个丫头都是去过灯会的,姑娘不若带着青团和碧梗去,也好叫她们见识见识。” 书木呆愣愣的没反应过来,棋语却是听出来丁嬷嬷的弦外之音,这是在责怪书木方才扰了姑娘的兴致。玲香馆的四个大丫鬟至今还没磨合的太好,书木自然是会听棋语的话的,青团和碧梗也是多年的交情,四个人分成两派,丁嬷嬷冷眼看了这么些时日,只怕是要接着今日这个由头发作了。 书木以前是春庭一手带出来的,书木憨,春庭也没好到哪里去,丝毫没有感觉出来有哪里不对,欢欢喜喜地领着青团和碧梗出了门。 丁嬷嬷想着有护卫跟着,且白浣茹也去了灯会,总不会出什么问题,便笑着将春庭送了出去。 灯会上的喧嚣好像把人拉进了另一个世界,到了邀月楼白浣茹就与春庭分开了,分开之前白浣茹拽着春庭的手嘱咐了好几句,才放春庭离去。 春庭走在前面,被街上的节日氛围所感染,手里提着刚买来的花灯,往跟罗御约好的地方走去。路上还瞧见了去年秋枝非要猜灯谜的那个摊子,想着时候还早,就拿了十几个铜板去猜灯谜,绞尽脑汁也只猜出了一个,只能换了一个粗糙的木簪过来。 将手里的木簪甩了甩,看见上头的穗子缠在一起,由伸手把它解开。一会把这送给罗御好了,虽然这东西实在是太过廉价了些,可这好歹也是她很卖力气猜出来的,嗯......罗御应当不会嫌弃吧? 许是这街上太热闹了些,就连平日冷冷清清的碧梗面上都带了些笑容,青团更是见什么都好奇。可这两人到底都是十八九的大姑娘了,若是换做秋枝在这,只怕都瞧不见人在哪了。 春庭不拘着她们,看中什么就去买,过年给的赏钱不少,她们手头不会太紧,买些小玩意的钱肯定是有的。 眼瞧着要走到那河边了,罗御信里头说的地方就是那。青团看中了一盏灯,春庭便放她去买了,领着碧梗往那边走过去。 罗御站在河滩上,身后的清竹手里拿着几盏河灯,是早就备下的,比外面的摊位上卖的精致了不少。隔的很远罗御就瞧见了春庭,哪怕那边人群拥挤,罗御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春庭。小姑娘裹在厚实的斗篷里面,只露了一个小脑袋出来,远远看过去煞是可爱。 罗御伸手朝春庭挥了挥,想让小姑娘注意到这边。春庭果然看了过来,小姑娘眼睛一亮,就要往这边走过来,谁知春庭向前走一步,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春庭的口鼻。 变故来的太突然,罗御只觉得春庭人影一闪,就不见了踪影。罗御又往那边看了几眼,确实是不见了春庭,心中突然升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往方才看见春庭的地方跑过去。 短短的一段路,因为路上的行人太多,罗御挤到那处时只见有几个身穿侍卫服装的人倒在地上,来往的行人有驻足观看的,大多却是视而不见,绕过那几人去。 是苏家的侍卫,罗御又往四周找了找,的确是没见到春庭的身影。身后的清竹追了上来,扶起地上的一个侍卫,掐着那人的人中,硬是将人弄醒了。 见那侍卫行了,罗御急忙问道:“你家姑娘呢?!” 那侍卫面上带着茫然,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姑娘......姑娘在前面,不是,我不知道,方才有人,有人从后面袭击了我......” 罗御面色铁青,撒开那人朝着清竹吩咐了一句让清竹带着他此行带来的三个侍卫先去寻人,自己则急急忙忙地向邀月楼走去。 这上元灯会人太多了些,单凭他带来的那几个人想要找到春庭几乎不可能。眼下这个情形八成是春庭遭了什么不测,若是春庭自己离去的,那几个侍卫是谁打晕的,春庭和她那几个没用的丫鬟? 苏翰然难得摆脱了苏家的那几个老顽固能和自己媳妇花前月下一会,却被突然冲进来的罗御给打断了。 听说春庭人不见了,白浣茹也有些急了,“不是带了护卫在身边,怎么还会出事?” 罗御没有回话,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见的,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显然是预谋已久,若不是他看见了春庭,只怕要等到这灯会都散了他们才能发觉人不见了。时机抓的太巧,春庭难得出门一次,又是这样人多眼杂的时候,找起人来更是吃力。 出了这样的事情这灯会也是逛不下去了,苏翰然亲自护送白浣茹回府,又派了人手去寻找春庭。 原本是欢欢喜喜的上元节,却出了这样的事情。罗御想要亲自去找,却被苏翰然拦下了,“如今形势未明,我已派了许多人手去找,你莫要再出去添乱。我知你心急,可眼下这种情况你又能做什么?” 罗御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苏翰然说的没错,外面的灯会鱼龙混杂,他现在出去也没什么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这里等消息。 先找回来的不是春庭,反而是出去买花灯的青团。青团当时没和春庭在一处,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大清楚。 白浣茹听了青团的话不由沉了脸,灯会上什么人没有?身为贴身大丫鬟不跟在主子身边反而跑去买花灯,主子出了这样的事情却半分不知道,若不是把人带到玲香馆之前白浣茹把她的底细都摸清楚了,现在她都要怀疑青团是不是被人指使了! 罗御现在没心情计较这些,春庭不见了,她身边跟着的那个叫碧梗的丫鬟也不见了,到现在都过了大半个时辰,可还是没有音讯。这事要是放在旁人身上,罗御定然会认为这人凶多吉少了,可现在丢了的人是春庭,罗御怎么能相信前一刻还朝着他笑的小姑娘一眨眼就不见了? 第九十七章:绝境 春庭吃力的睁开眼睛,周围一片灰暗,脑袋里面混混僵僵的,一时间竟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记忆逐渐回归,春庭一点点想起自己精心打扮后去了灯会,之后前往和罗御约定的地点,罗御就站在那河边等着她,她还看见罗御朝她招手来着,她正要过去的时候就有人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口鼻,再之后,再之后......春庭丝毫记不起来从那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春庭小心翼翼地撩开帐子,探头向外看,屋里面没有点灯,春庭只能借着一扇小窗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打量了屋里面的摆设。屋子不大,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小桌之外就没有旁的摆设了。 手里面捏着的帐子是粗纱的,盖在身上的被也不是缎面的,且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霉味,小桌上倒是有一个烛台,但春庭没有能用来点灯的东西。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还是上元节出门换的那套,只是衣裳下摆已经皱了起来,春庭伸手将那褶皱抹平,坐在床上思考了起来。 身上的首饰全都不见了,春庭遗憾的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垂,她还特意戴了罗御给她做的那副耳铛呢,现在也不知被谁顺走了。眼下这个情况八成是遭人劫了,还是连人带财一起劫的那种。 屋子里面就春庭一个人,春庭略有些不安,想要去打开那扇窗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形,谁知那窗子居然是焊死的,春庭不由泄了气。 这到底是哪啊,春庭揉着肚子,忍受着腹中饥饿,饿成现在这个样子少说也要过去一两天了,还觉得口渴的紧,偏那小桌上连个茶盏都没有。 也不知道碧梗会不会出事......春庭胡思乱想着,当时青团不在身边,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是碧梗却是一直跟在自己身侧的,不只是这样,她身边还有苏家的几名护卫在,一般人轻易靠近不得才是,可她现在不但没有顺利的见到罗御然后欢欢喜喜地回家去反而还被拐到了这个不知道在哪的破屋子里面。 春庭深深地为自己赶到担忧,既然是拐卖那自然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才是,可到现在为止还算的上是风平浪静,实在是不该。 刚这样想,就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的动静传了进来,春庭暗骂了一声自己乌鸦嘴,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身上没有利器,春庭把那烛台拿在了手里退到了那扇小窗下面蹲下来,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有人在说话,听着是两个男人,操着很浓重的南地口音,春庭听不大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心却是提了起来,硬着头皮听了下去,过了片刻就听见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后来那人声如洪钟,说的也是官话,春庭总算是听懂了这人在说什么。 “......听说里面那娘们还是个富家小姐?他娘的这些日子都不给老子碰娘们,东边养的那几个娘们是摆设不成......” “......将军说的是......” 春庭抓着烛台的手都在抖,外面那人被称作将军,那此地八成是在军营里面,不对,若是在军营里面那她现在应该在营帐里面才是,这地方显然不是营地。现在各地战乱四起,春庭脑子不够用,实在是想不出外头的这位将军是隶属哪方阵营的。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个被称作将军的男人,八成是要拿她来泻/欲的...... 春庭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她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如何拼得过常年习武身强体壮的男人?春庭当真是心都凉透了,已经没有多余的脑子来思考别的事情了。 不能叫这人得逞,得想个办法逃出去才行...... 怎么办,该怎么办?!春庭手心里面全是汗,差一点将手里的烛台滑了出去,听着外面几人朗声大笑,春庭越来越慌。 “你们两个该干嘛干嘛去,老子办事不兴有人守着!” 渐远的脚步声和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一同响起,春庭又缩了缩,想尽量让这人注意不到自己,虽然知道是徒劳,但似乎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能给她带来安全感和勇气。 屋里的光线很暗,春庭看不清来人的样貌,但看着那高大的影子春庭就开始发憷。那人在屋里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缩在角落里的春庭身上。 “咋还醒了,妈的,又他娘的骗老子,还说雷劈身上都不带醒的......”那人骂骂咧咧的,看他的动作貌似是在......解腰带? 春庭看着那人走的越来越近,心里渐渐地被巨大的绝望淹没,她现在已经陷入绝路里面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身边也没有能帮她的人,面前还是企图玷污她清白的人...... 春庭突然想起了从三川到淮阳的那段路途,那个时候再苦再难都没有现在这般绝望过,哪怕她挨过饿,经历过流民的暴乱,都没有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已经身处深渊,却无能为力,只能等着任人宰割。 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有罗御在身边吧。 罗御......春庭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看着已经走到面前想要伸手来抓她的男人,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勇气。 不能让他得逞,春庭默默在想,她已经不是那个只能跟在罗御身后默默压抑着自己的感情的小丫鬟了,她现在是玲香馆的林姑娘,她和罗御已经定下了亲事,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她就要嫁给罗御做妻子了,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她心心念念的少年身边,她不能让罗御拼尽全力换来的机会毁于一旦! 男人身上的汗臭味春庭都闻得到,接着昏暗的光线,春庭看见这人已经将衣裳脱得差不多了,要伸手来脱她的衣裳。 就是现在! 春庭猛然起身,将烛台尖锐的那一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插向了面前的人身上。许是想不到春庭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那人丝毫没有防备,春庭也不知道这烛台到底插到了哪里,只能感觉到昏暗之中有温热的血液喷到了自己的脸上。 那人发出“嗬嗬”的怪声,春庭浑身都在抖,她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 靠近窗边,春庭勉强能看清那烛台斜斜的插在那人的喉咙上,春庭用上了全身的力气,那烛台**进去好大一截,几乎要将那人的脖子戳穿。 春庭捂着嘴,想要哭,可却又哭不出来,事情发生的太快,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天知道,她以前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却下了死手想要将一个人处于死地...... 春庭呆了片刻,脑子突然清醒过来,身上终于有了些力气,扶着窗沿站起来,绕过地上进气少出气多的人,推开门跑了出去。 外面没有人看守,春庭抬头看了看天,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红霞,端的是好看的景色,可春庭却是半点观景的心情都没有,那人还躺在她身后屋中生死不明,她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那人会不会突然醒过来...... 春庭看了看外面,似乎是个小院子,小桥流水,典型的江南人家。春庭略松了口气,还在南边,那应当离淮阳也算不上远。 小心翼翼地沿着长廊走了一段,似乎只有别逼到绝经了时候人的脑子才会被开发出来,春庭现在就是脑子转的飞快,这地方应当是方才想要强/暴她的那个将军的私宅,她在这里似乎是因为那人从旁人手里买了她过来作为发泄的玩意。 也不知是运气太好了些,又或是旁的原因,春庭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人,甚至还顺利的找到了一处角门,但角门处有人看守,春庭没办法出去。 看了看周围的院墙,虽然不高,但没有能借力的地方,而且以她现在的情况也未必能翻得过这堵墙去。 既然此处有人看守,那别的地方也该有人看守才是,便是她找到了别的门路,也依旧出不去。 春庭将自己的身形掩在一处巨石后面,思考着怎么才能不惊动外面这些守卫出去。 正想着,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春庭宛如惊弓之鸟一般跳了起来,差点就叫出声,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来人是个身量不高的女子,面容姣好,身材玲珑有致,只是不知为何身上有一股风尘气息。那女子打量了春庭几眼,春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身上沾着的血迹,暗道一声不好。 这么快就暴露了......春庭轻叹了一声,她还真是没用啊。 女子将春庭往里推了推,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做了什么?” 春庭哪里会告诉她,抿着嘴唇不肯开口。 女子轻笑了一声,“小丫头片子嘴巴还挺硬,你是温连费了力气搞到手的,今日他就是奔着你来的,可偏偏你出现在了此处,若我没猜错,你身上这血就是他的吧?” 春庭不知道温连是谁,但听这人这样说,也大概知道就是那个被她一烛台刺过去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人了。 见春庭是这幅反应,女子似乎了然,面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春庭看着她,莫名地觉得,若不是怕惊动了旁人,这女子可能已经仰天大笑了起来。 第九十八章:小荷 春庭低着头跟在那女子身后,眼神却四下飘忽,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只看了几眼,春庭便能察觉出此地与淮阳的不同,淮阳街道上虽然说不上热闹,但无论是街边的铺子还是挑着扁担走街串巷货郎,都充斥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可此地不同,除了门店较大的铺子之外,基本都没什么铺子是开着的,街上也没什么行人,街巷里大多都是大门紧闭的人家。 春庭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女子,饶是冬装厚重,依旧能看出隐藏在那棉布袄子下面好看的身形,走起路来腰肢摆动,煞是好看。可春庭觉得她们这般大摇大摆地走在这空荡荡的街道上,不妥。 不到一刻钟之前,这女子发现了浑身是血的她,猜出他做了什么之后非但没有将她供出去,反而将她带出了那座小院子。 当然,无论是从正门出来还是从角门出来都是不可能的,她们是从一个狗洞里面爬出来的。也得亏春庭身形纤细,要不然还出不来。 那女子揉乱了她的头发,见那血迹在袄子上实在是太过显眼,将自己身上那个灰扑扑的斗篷解下来套到了春庭身上,这才领着春庭偷偷地从哪宅邸走了出来。 春庭驻足,前面那女子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亦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春庭。 女子挑眉,“怎么?” “我们这是要去哪?”春庭问的中规中矩,不问过女子为何出手相助,亦不问这女子到底是何人,只问此行至何处。 女子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让春庭觉得有些不舒服。此人出手相助,春庭本该心生感激才是,可不知是这人身上带着的风尘气,还是有些轻浮的神态举止,都叫春庭觉得不安。跟着这人走,一是因为她走投无路,二是因为不知为何此人的眉眼甚是熟悉,虽心中不安,但还是按照这人所说出了宅邸。 “你可知此地是何处?”女子突然发问。 春庭道:“我不知。” 她的确不知,甚至连现在是什么时日都不知,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女子轻笑,“这里是易城,我要领你去的地方,是军营。” 易城,春庭略思索了一下,易城离淮阳,与绍陵离淮阳的距离相近,两三日的路程,可这两三日春庭毫无知觉,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一点印象都没有。 而且这女子说,她们要去的是军营,俊英宗怎么会有女子?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这人是军中的军/妓。一个军妓把她带到军营里去,能做什么? 春庭觉得手脚冰冷,才脱狼爪又入虎口,说的便是她眼下的处境了。 “你在想什么呢?”女子突然凑了过来,眯着眼睛,“你不会以为我要把你拐到军营里做军/妓吧?” 春庭没否认,她就是这样想的。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那女子突然大笑了起来,“我说小丫头,我若是想把你拉做和我一般处境,只要将你扔在那宅子里面不闻不问就是了,何必将你废了这么大力气从那龙潭虎穴里面带出来?” 春庭的脑子逐渐归位,这人说的没错,只要这人装作没有看见她,她出不去那宅子,而那个被称作温连的将军生死不明,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她很大可能被带到军营里的那顶红帐里面。 这么想来,这人对她没有恶意才是。 “想明白了就赶快跟上,若是再耽搁下去,有人发现了温连被你戳成那副样子,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女子冷哼了一声,转身接着往前走。 春庭不再说话,默默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却又想起一事,快走了两步与那女子并肩,“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瞥了春庭一眼,“姑娘二字担不上,叫我纤娘就是。” 纤娘,春庭默念了两遍这名字,觉得这名字起的妙极了,走在身侧的女子身量纤细,合得上名字里的这个纤字。 春庭突然愣了片刻,她方才还将烛台戳到了一个人的喉咙里面,她手上身上都沾了鲜血,她身上已经背上了一条人命,可她现在却神态从容的想着旁人的名字起的好不好听,不该是这样的。 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春庭没觉得惶恐,反而有一种奇怪的释然之感,春庭终于有些后怕了起来。 可这后怕却不是因为她杀了人,而是因为她没有因为杀了人感到惶恐而惶恐了起来。 纤娘突然抓住了春庭的手,手指在春庭的手上摩挲了几下,“人常说肤如凝脂,手若柔夷,我原以为不过是世人痴妄罢了,今日见了姑娘才知道这话原是真的。” 春庭没有说话,纤娘也没指望她能回什么,接着说道:“姑娘是金银堆里面长大的,自然没见过这世间疾苦,姑娘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活下来罢了,若不是温连起了歹心在先,姑娘也不会动手不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姑娘且记住这句话才是。” 说这话的时候,纤娘的表情显得格外的严肃,可说完之后就恢复了春庭见惯了的妖娆的样子,走起路来腰肢扭的轻浮又好看,春庭从未见过有人这般走路的,脑袋里面浑浑噩噩的,想着的却是纤娘可真好看啊。 纤娘同春庭见过好看的女子都大一样,依纤娘的容貌,在春庭见过的女子里面足以跻身前三甲了,头一个自然是白浣茹,白浣茹的美是端庄大气的;第二位当数身在京中的白家少夫人冯兮兮,冯兮兮却是眉宇间自带一种英气,又与纤娘不同。 若是用妖娆来形容纤娘,春庭觉得太过了些,可要是用什么别的词汇来说,春庭有说不上来那种感觉。纤娘举手投足之间确实有一种勾人心魄的媚态,可要是看纤娘的五官又端正的很,实在是矛盾。 都说相由心生,春庭是信这话的,纤娘肯出手助她,想来也不是什么恶人。 两人走的都算不得快,好在那宅子离军营算不得远,春庭瞧见营帐的时候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易城离淮阳不远,易城中是何局势春庭略有耳闻。这地方不是哪位藩王的封地,算不得什么大城池,可到底是地处江南,都说江南富庶,自然是名不虚传。易城太守见世道已经被搅成了一滩浑水,当然也想摸出一条大鱼来,明面上是效忠朝廷,背地里却是小动作不断。 只是易城到底还是底子单薄了些,成不了什么大事业。 但易城的兵力却是不弱的,只能说易城太守也算得上是深谋远虑了,这么多兵马只怕早三四年就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如今才能有数目如此可观的军队,说不准还真能有一争之力。 春庭有些麻木地看着纤娘熟稔的同站岗的兵头讲话,两条胳膊搭在那兵头的肩膀上,宛整个人都宛若没有骨头一般贴了上去。 两人说着些闲话,从新来的兵蛋子怂的不敢靠近红帐说到那兵头的衣裳破了纤娘叫他到自己住的帐子去给他补衣裳,最后又提了两句温连,那兵头才注意到了春庭。 “这是......”兵头看着春庭语气有些迟疑。 纤娘轻推了春庭一把,“刚才在街上瞧见的,可怜见的连口饭都吃不上,饿了三四天了,我想着前两天带回来那几个叫将军顺走了一个,不若就带回来补上那个空缺。” 说完,纤娘还凑到那兵头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那兵头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放她们进去了。 进了军营纤娘就收了那样的神态,领着春庭快步走到了一个帐子里面。 一进帐子,春庭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上的那些惶恐都被冲淡了几分。 “碧梗!” 碧梗转过身,瞧见是春庭,也是惊喜了起来,“姑娘,你没事吧?” 春庭摇了摇头,“我没事的,是纤娘姐姐帮了我。” 帐子小的很,除了她们三个就没有旁人了,纤娘也不再避讳,丢给春庭和碧梗一人一个小包袱,“拿上东西我们走,动作都快点,要叙旧出去再说。” 春庭接过那包袱,觉得有点懵,“既然要走,为何还要回来?” 纤娘看了春庭一眼,“我本不打算今日走,可谁叫你造了这么好的机会出来,什么都没准备,不回来一趟我领着你们喝西北风去不成?” 机会?春庭一瞬间就想到了生死不明的温连身上去,纤娘说的应该是这事吧? “趁着现在没人发现你跑了出来,他们只当温连在和你快活呢。天马上要黑了,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出去。”纤娘探出身去看了看,见四周没人,朝春庭和碧梗挥了挥手,叫她们跟上。 春庭还是不懂,“为何要在天黑之前?天黑之后不是更容易隐藏行踪?” 这次纤娘看向春庭的眼神就有些复杂了,看的春庭有些发毛,纤娘终于开了口,“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脏了你的耳朵,你若实在想知道,等出去之后问你身边那位就成了。” 第一百零五章: 坦诚 昌言走上前,揉了揉春庭的脑袋,惹得小姑娘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不由大笑起来,“外面冷,怎么到这来等着了?” “想早些见到哥哥罢了。”春庭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左右我不过闲人一个,在屋里面也是闲着,出来吹吹风也觉得舒坦些。” 昌言撵着春庭进屋里面去,“可别刚把你寻回来你便受了风寒,回头你嫂子还不得跟我动手。” 春庭看了眼昌言,“哥哥已经给嫂嫂送了信了?” “自然。”昌言点了点头,“把你寻回来这么大的是总要知会娘一声,原想着也叫你写上几句的,可见你睡得踏实,就没叫醒你。” 提起孙氏,春庭也觉得有些心酸,家里面她娘是最偏疼她的那个人,家里几个兄弟姐妹都道是老林头偏心燕妮,可孙氏也不是一碗水端平的啊,春庭是她最小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险些养不活,她自然会多放些心思在春庭身上。 孙氏一共育有五个子女,可春庭对她来说一直都是很特别的那个,她不像几个儿子那样皮实的很,也不想燕妮那样会讨巧。春庭就好像是天生骨子里就带着一股倔强,哪怕她知道只要稍微服个软,身为家里最小的女孩子没有人会不疼她,可她偏不,她乐意跟孙氏学针线补贴家用,乐意缠着秦氏教她识字,但要她在老林头赶集回来的时候甜甜地叫上一声“爹爹”去换老林头带回来的糖块和头绳就像是能要了她的命一样。 所以当老林头要把春庭卖给李家那傻子的时候孙氏同意了秦氏的计策,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啊,春庭宁可真的投井去都不会委身于一个傻子。 兄妹俩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晚膳都已经备好了,食不言寝不语,有再多的问题都要等到吃完饭再说。 一顿饭下来春庭吃的满足,想着没有丁嬷嬷在身边看管着,甚至还很没有形象的和昌言一样摊在宽大的椅背上。 昌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春庭小的时候他还领着她上后山爬树掏鸟下河摸鱼,小丫头什么狼狈样他没见过啊?若是昌言知道春庭曾经历过的事情,有过更狼狈的样子,定然会后悔自己这样想。 春庭碰着小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橙汁,待到妙华领着下人们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才将小瓷碗放下看向昌言。 “五年未见,丫头长大了,若是娘瞧见了,定然是高兴的。”昌言笑道,“早间听见丫头说定了亲,不打算和哥哥说说?” “这亲事便说来话长了,还是从我当年离家开始说吧。”春庭道。 昌言是她的兄长,没与昌言重逢之前,她是依靠白浣茹才能和罗御顺利结亲,白浣茹便是她的后盾,但现在有了昌言,那林家才是她正经的娘家才是。 故而春庭丝毫没有想要隐瞒昌言的意思,从她假死离家出走被人牙子卖到白家去,到随白浣茹出嫁到苏家,再到天下大乱随苏家南迁路上却意外坠下马车与罗御一路同行,相扶相伴走到淮阳,一点点掰碎了讲给昌言听。 说起来也不过是才过了五年,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件一件说起来却发觉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昌言神色有些动容,他的妹妹才十五岁,却承受了这么多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该承受的事情。昌言想伸手抱抱春庭,可以想到妹妹已经及笄了,且已经定了亲,不再是那个能够抱在怀里小小软软的小丫头了,刚要伸出去的手拐了个弯,落在了春庭的头上揉了揉。 “五丫头,受苦了,现在有哥哥在,定然不会再叫你受委屈了。”昌言语气很坚定地说到。 春庭眨了眨眼睛,“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哥哥不必介怀这个。不若哥哥同我说说,这些年哥哥都发生了什么事?” 昌言摸了摸鼻子,大概是不知道要怎么跟春庭开口,思索片刻,开口却是先问道:“五丫头可是知道梁王殿下?” 梁王?春庭觉得这名有点耳熟,可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了,只好摇了摇头。 见春庭疑惑,昌言便解释道:“梁王殿下是先帝第三子,为人正直,心怀天下。你走之后不到一年,家中余粮不足,实在是生活不下去了,我和大哥就决定从那山里面迁出来,谁知半路却遇见了山匪截路。我原本是打算和那几个畜生拼个鱼死网破的,好在殿下出手相助。不但如此,还收留我们一家老小,让我在他手下做事。” 春庭听懂了,就是梁王碰巧出手相助,还顺手收了昌言到麾下,然后她的傻哥哥就死心塌地地给这位梁王殿下卖命了。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只是昌言在说到“心怀天下”的时候春庭的额角突了一下。眼下这个时节,心怀天下就等同于想要乱世争雄,抛开昌言对梁王的过度赞美,这位梁王殿下想来是有实力有野心的。 托白浣茹和丁嬷嬷的福,这些日子在春庭耳边日日念总算见了些成效,春庭如今也肯动脑子思考思考天下格局了。虽然春庭了解的不多,但耳濡目染,白浣茹平日里想的多,连带着春庭也知道了些以往不甚在意的事情。 虽然春庭并不觉得绞进争雄的这摊混水里是什么好事,但梁王于林家有恩,昌言又是重情重义的人,林家彻头彻尾算是上了梁王的贼船。 不欲在此事上与昌言产生分歧,春庭问起了旁的事情,“哥哥怎么会在易城?”就算是不知道梁王的封地在哪,总归不会在易城就是了,昌言不在梁王身边跟着,跑到易城来做什么? 这回昌言没怎么思索,回道:“殿下派我来打探温连和程墨的消息,不过现在温连已死,程墨此人捉摸不透,城中的戒备也提升了,我们明日就必须出城了。” 温连和程墨乃是易城之中两员大将,巧的是,这两人都和春庭或多或少有过接触,尤其是温连,都是直接死在春庭手里的…… 一想到温连,春庭头皮都要炸开了,但还是强做镇定的将她在上元节被拐后买到红帐里,半途被温连劫下,为了保住清白和性命将温连杀害的事说给了昌言听。 昌言目瞪口呆,他妹妹看起来就是娇娇软软的,却是那个把温连杀了的人?他原以为杀了温连的定会是个奇女子,如今看来他妹妹也算得上是个奇女子了,淌雪地,顶骄阳,受苦受难不说,现在连易城的大将也折在了她手里…… 自然,昌言更多的是心疼,燕妮比春庭还大一些,现在只会在家里研究穿衣打扮,日日和别家的姑娘小姐争芳斗艳,这一阵在为自己的嫁妆发愁呢,哪里像春庭这般受了这么多委屈还面上云淡风轻的坐在这里把那些她本不该经历的事情淡然地说出来? “那五丫头算是立了大功了,丫头想要什么?只要丫头开口,就是天上的星星哥哥都给你摘下来!”昌言不像让春庭看出自己的伤感,只能豪迈地说出这番话来,也算是补偿春庭。 春庭忍俊不禁,摇了摇头,“哥哥方才说给娘送了信去,那想来是有法子往外递信的。自上元节至今日已经过去四日了,白姐姐那边定然还不知我的下落,我想给淮阳送封信,也算是报个平安,免得他们再惦念着。” “合该如此。”昌言没有异议,“那我们明日便往淮阳走,苏家少夫人于你有恩,我身为兄长,该当面道谢才是。” 说完,便叫妙华拿了纸笔来给春庭。春庭将这几日的事尽量简洁的写了下来,并说了若是不出意外,再有三四日的时间她就能回到淮阳去,叫白浣茹不必担忧。 春庭的字不算漂亮,但好在写的工整,字字斟酌,写好后装进了信封里,交给昌言,派人一路安稳的送到了白浣茹手上。 白浣茹收到这信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了,从易城到淮阳,最快也要走两日的时间。捏着手里这封信,反复确认是春庭的字迹后,白浣茹才略松了口气。 这六天来苏家和罗家一直没能停下派人找春庭,可除了春庭随身携带的那个镯子,这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罗御更是像疯了一般,连着三日不休不眠,最后是苏翰然将人摁在了床上才勉强休息了一阵,醒来之后接着去寻春庭的踪迹,甚至自己亲自去寻,生怕落下了什么蛛丝马迹。 现在春庭亲自写了信来报平安,信中还提到遇见了自己的兄长,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白浣茹将薄薄的一张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去,将信递给身后的环晴,“去,把这信拿去给小侯爷瞧瞧,免得他再像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白浣茹轻易不会这般说一个人,可见这几日是被罗御给逼得。身子松了劲,靠在软垫上,白浣茹疲惫地阖了阖眼。 总算是有着落了,再这么下去,她可是撑不住了…… 第一百零六章: 重逢 春庭靠在马车上的软垫上昏昏欲睡,有了昌言在她便万事不用愁,只消按照昌言说的做就是了。 昌言办事很是利落,既然说了第二日启程就丝毫没有拖沓。春庭不知道昌言使了什么手段,总之他们很顺利的出了易城,启程往淮阳去了。 纤娘被留在了易城,又或许,她这辈子都只能留在易城里面了,一个出逃的军/妓,如果她安安分分地躲在昌言的那座宅子里面,或许能够逃过一劫,但只要她被抓到,只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甚至,还有可能把温连的死也算在她头上。 昌言给春庭备的马车虽从外面看上去再普通不过,可里面布置的很是奢华,就说春庭身下的那块毯子,就是一整块熊皮子做的,前头小几上的茶具,是汝窑白瓷的,三层的食盒里面装的都是凌香斋的点心。 可见,昌言对这个妹妹很是疼爱的。 妙华还跟在春庭身边,碧梗也恢复了往前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只有在春庭面前才能露出些笑模样来。 在春庭面前伺候了几日,妙华算是知道了的,这位春庭姑娘好相处是真的,可嘴挑也是真的。 要是搁在和罗御逃亡的那段日子里头,又或是前几天和纤娘东躲西藏的时候,就是那发了霉的馍馍春庭也咽的下去。可现在有昌言疼着宠着,春庭就挑剔了起来,不乐意喝茶,乐意喝蜜水和果汁,要不就喝白水;点心只乐意吃那种软软糯糯的,凌香斋的荷花酥做的再精致她都不愿意碰一口;吃不得辣的,但凡菜式里面放了一点辣子,就算摆在她面前她都不会动一筷子,可碍于规矩又不能伸长了筷子去夹旁的,那就只碰着碗里的白饭吃。 可除了在易城那次为了给纤娘一个警醒,春庭又不说自己不乐意吃什么,只是喜欢吃的多吃些,不喜欢的就少吃或是不吃。往日有老道的丁嬷嬷和聪慧又跟了春庭很长时间的棋语在,春庭一个眼神过去这二位都知道她想吃什么,自然不用春庭操心。现在却只有一个才见过的妙华和比不得棋语灵光的碧梗在身边,饶是昌言送了路上能买到的最好的吃食到春庭面前,春庭也难免没什么胃口。 昌言没急着赶路,从易城到淮阳的这段路硬生生叫他拖了快六天才到。前两日妙华还对春庭不算熟悉,仔细观察了两日总算是摸出些门道来才没叫她家姑娘继续萎靡不振下去。 一想到回到玲香馆就有丁嬷嬷做的乳酪,还能在自己软软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春庭总算是打起了些精神。仔细算下来,近两年她有一半的时间都用在了赶路上,春庭现在真的是对马车深恶痛绝,要不是走的太慢她都想靠两条腿走回淮阳去。 好不容易挨到了淮阳,春庭从马车的窗子探出头去往外看,却被昌言无情地摁了回去。 “小姑娘家家的探头探脑地做什么,外头都是男人,被人看去了多不好。”昌言坐在马背上,低头朝着春庭念叨,“一会把慕离戴好了再下车,南边比不得北边那样开放,我瞧着那些小姐出门都要戴着的,你也别嫌麻烦。” 这些日子昌言没少在春庭耳边念叨,春庭起初还会应和两句,现在干脆就当做耳旁风,不接昌言的话,反而问道:“我给白姐姐去了信的,该有人出来接咱们,哥哥可瞧见了来的是谁?” 昌言自然是瞧见了的,来人生的壮实,骑在马上简直就像是个活的指路标。昌言向来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算不得聪明,留在梁王身边靠的就是忠心二字,可他瞧着来迎他们的这个人看上去就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春庭向来对昌言是没在怕的,小时候在家里她就没怕过她二哥,更别说她现在已经是个及了笄有主见的姑娘了。 偏着头往外瞧,春庭看着不远处那人高马大的汉子很是眼熟,待到又走进了些春庭才将人认出来。 这不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庄路嘛! 自从春庭回到淮阳之后就没见过庄路了,算起来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只听说庄路跟着罗御去了绍陵,春庭就再没打探过有关庄路的消息了。 现在显然不是什么叙旧的好时机,在昌言不断地眼神暗示下,春庭很不情愿的将挡着车窗的帘子放了下来。再不放下来,只怕旁人都以为她二哥眼睛抽了呢…… 一行人顺利进了城,马车停下来,春庭乖乖地带了慕离扶着碧梗的手跳下了马车。 苏翰然亲自出来见了昌言,两人说了几句场面话,苏翰然就领着昌言一行人入内。 进了苏家的宅邸春庭就安下心来好好这地方才是她熟悉的。春庭跟在昌言后面慢吞吞地往前走,照理说,他们爷们到前院去说话就行了,她领着妙华和碧梗到采意院去寻白浣茹就是,可昌言是春庭的哥哥,这么多年没见,白浣茹一直以为春庭是个孤女来着,有些放心不下,想要亲自见见昌言。 这般下来,干脆就全都去采意院就是了,等见过了面,爷们就到苏翰然的书房去,白浣茹爱留春庭多久就留多久。 才踏上大房的地界,还没等看见采意院呢,不知从哪窜出来个人影到了春庭面前,将人死死箍在怀里。 春庭穿的厚实,袄子外面还套了抗风的斗篷,可还是觉得双臂被这人勒的生疼。勉强抬起头,只能看见少年带着胡茬的下巴。 是罗御,抱住她的是罗御。 春庭就没有开口,甚至还想把头靠在罗御的肩膀上,可显然昌言并不想给春庭这个机会。 因为昌言一拳打在了罗御的眼眶上。 难得找到未婚妻风尘仆仆赶路来到淮阳的罗小侯爷在挨了未来的二舅哥一拳之后痛苦地捂住了眼睛蹲在了地上。 变故来的太突然以至于春庭都没反应过来,直到罗御松开她蹲了下去春庭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二哥你做什么呀,这是罗御!”春庭一跺脚,连忙蹲下身去看罗御,她二哥一身蛮力,这一拳下去还不知道给罗御打成了什么样呢。 昌言摸了摸鼻子,春庭说这人是罗御,那就是那个和他妹妹订了亲的人喽。他又不知道这人是他未来的妹夫,突然窜出来非礼他妹妹他自然是没忍住动了手的,那也不能全怪他啊,这么多人看着呢,这小子一点也不知羞…… 春庭想拿开罗御的手看看他的眼睛,指尖刚碰到罗御的手就被罗御反手握住。少年温暖的掌心,让春庭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昌言看着这一幕,咬牙切齿地想上去再补一拳。 罗御原本是要会绍陵一趟的,可才行至半路就收到了白浣茹派人送来的信,又忙不迭往淮阳赶,总算是在他的小姑娘回来的那一刻赶到了她面前。 只是现在他这幅模样显然不是很英俊潇洒,更何况昌言还给他来了一拳,眼眶现在大概已经青了,可以算得上是形容狼狈了。 转念一想自己更狼狈的时候春庭也是见过的,心里还是有些别扭,握着春庭的手却是一直没放开。 眼看着昌言就要到忍耐的极限了,苏翰然轻咳了一声,“逸安,你可需要叫大夫来瞧瞧?” “无妨。”罗御嘴角抽了抽,他大概已经能猜到昌言的身份了,很规矩地给昌言行了个礼。 昌言侧过身去避开了,他们本就是同辈的人,没有让罗御给他行礼的道理,这礼他受不得,就算是他看罗御很是不顺眼,可春庭和昌言订了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算是为了妹妹,他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失态。 误解解除了,剩下的事情就发展的很是顺利。白浣茹见过昌言后,就和春庭到了后面去说话,足足六日没得到春庭的音讯,白浣茹急得几夜没睡好,就算是收到了春庭的信,也还是放心不下,只有见到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白浣茹才觉得自己这一颗心落到了实处。 说起来白浣茹也不过是大了春庭三岁,可在春庭面前就像是足足高出一个辈分去。 白浣茹看过春庭的信是知道了这几日发生了什么的,不愿让春庭再把那时的恐惧揭露出来,就只问了昌言的事情还有春庭接下来如何打算的。 “我是想和哥哥回去的。”春庭这话说出来有些底气不足,毕竟她现在的一切都是白浣茹给的,现在她找到了亲人却就要这么离开,确实是有些不道德。 白浣茹没表示什么异议,“我这几日耶思考了许多,甚至还派人去打听了关于你哥哥的事情,只是此处离梁王的封地到底是有些距离的,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两个月。我想着,要是你哥哥是个靠谱的,我自然是乐意看着你寻到家人的,便是清贫些也无妨,我为你准备的那些嫁妆,等到你出嫁的时候一件不落的给你填妆填进去,这事也不急,不如等到开春了之后再走吧,也好有些时间收拾收拾,你觉得如何?” 第一百零七章: 坦白 白浣茹是为了春庭着想的,春庭自然是应下来,更何况她二哥本就为人正直,就是真查,也查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东西来。 “人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成,我也不多留你了,会玲香馆去瞧瞧吧,你院子那几个都要哭成泪人了。”白浣茹拍了拍春庭的手,“你也好好歇着,这两年你就没有几日是安稳的时候,既然已经找到你家里头的人了,等到你临走前就把婚事准确的日子就给定下来,罗逸安虽说年少轻狂,但他护得住你。” 春庭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就听白浣茹又道:“女子活在这世道里都不大容易,可你过得也太难了些。往前我只觉得对你们只消一碗水端平就是,可那日在寒水寺后山的时候,我当真是怕了的,那时候你才这么高。” 白浣茹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眼神颇为怀念,“自己都怕的直发抖,还要挡在我前头,偏我当时还觉得只要跟着你跑出去就定然无事了。” “说起来,那时候你就见过罗逸安了的,现在想想,莫不是那个时候他就盯上你了吧?”白浣茹轻笑,“你不是有个镯子丢在庆安侯府过?当时我还诓你说是人家清荷塘的时候寻出来的,其实是罗逸安那小子特地派了人去下荷塘摸出来的。那时候他就动了心思,可我不能由着他,没有叫好好的姑娘去给人做妾的道理。” 白浣茹说的是实话,要是那个时候她没有出手制止,或许春庭现在只能是罗御身边的一个侍妾,甚至还可能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通房,也不会经历后来发生过的那么多事情。那时候的罗御,对春庭只是抱有新鲜感,一旦那种感觉过去了,春庭在他眼里大概和世间其他的女子没什么两样。 有的感情,得在这世间磨炼过了才显得珍贵起来,就像罗御如今视春庭如珍宝一般。 春庭回到玲香馆的时候就瞧见哭的稀里哗啦的棋语和书木,春庭还觉得蛮稀奇的,她一直记得棋语是个稳重的,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她这幅样子。 青团是快二十的大姑娘了,自然不能和这几个小丫头一样哭出来,声音却是嗡嗡的,见到春庭就跪了下来,“是奴婢失职才叫姑娘早了这样的罪,还请姑娘责罚!” 春庭连忙将人扶起来,这哪能赖到青团头上去,就算当日青团跟在她身边也不过是第二个碧梗罢了。 大的小的都哭做一团,总算有个丁嬷嬷还算镇定,一记眼神下去院子里的哭声渐弱,丁嬷嬷上前扶住春庭,“姑娘受苦了,老奴叫小厨房熬了补汤,姑娘一会用些便好好歇着,什么事都比不得姑娘的身子要紧。” “叫嬷嬷费心了。”春庭点了点头,“嬷嬷也不比太过担忧,我这些日子都好,没受苦的,哥哥很照看我。” 丁嬷嬷打定了注意叫春庭好好休息,这些事情一概不接话。听说春庭在路上没什么胃口,晚饭没用多少,干脆就让小厨房拿那汤下了碗面端过来,盯着春庭吃完,又看着她绕着玲香馆走上一圈当是消食,就把人撵到床上去了。 春庭躺在自己的床上,盯着帐子顶上绣的海棠纹,鼻尖是她屋子里惯用的熏香的味道,好闻得紧,不过片刻,春庭就觉得意识有些飘忽了,陷在松软的被子里面睡得很是香甜。 难得第二日不必早起,春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迷迷糊糊地由着青团和棋语为自己更衣洗漱,直到早膳端上桌来才彻底清醒过来。 说是早膳也不见得,要是春庭在晚起一会这饭就和别的院子里头午膳的时候重了。春庭搅着碗里的粥,听丁嬷嬷说她不在这几天府里发生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各房听见她走失之后的反应罢了。不过这些于春庭来说都不算太重要了,毕竟再过些日子她就要跟着昌言去兴庆了,苏家的事情和她本就像是隔了一层,现在更是不需要她操心这些。 丁嬷嬷看了眼恭恭敬敬站在春庭身后的妙华,问道:“这位娘子是昨个跟姑娘一道回来的,可是以后都要在姑娘身边伺候着?” “不是,妙华是嫂嫂身边的管事娘子,哥哥惦记着我,就把她先搁到我身边伺候,等回了兴庆她就回嫂嫂身边去了。”春庭解释了一句,“况且我身边也不缺人手,我有嬷嬷不就够了。” 丁嬷嬷的确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她从来都没有因为春庭的身份轻视过这个小主子,反而是尽心尽力的引导春庭一步步变成一个名门贵女。 见春庭撂了筷子,棋语就招呼小丫鬟来收拾东西,回头的时候用打趣的语气说了句:“小侯爷已经派了好几波人来寻姑娘了,可姑娘一直没起,姑娘可要派人去给小侯爷回个话?只怕是不见到姑娘一面,小侯爷就不能放心地回绍陵去了。” 听见罗御来找过自己很多次,春庭未免觉得有些尴尬,只能掩饰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支支吾吾道:“那就叫人知会他一声就是了……” “姑娘想要知会小侯爷什么?”青团笑了一声,“小侯爷给您留了口信的,说是在二门那边等您呢,您用过膳去找他就是了。” 在二门等着?现在外头多冷啊,既然说派人来问了很多次,那就是在外面等了很久吧?春庭连忙叫人取了衣裳来,惹得身边的几个丫鬟都笑了起来。 春庭红着脸,捧着手炉往二门走,果然瞧见罗御带着青竹等在那里。 快走了两步,罗御也瞧见了她,少年眼眶还青着,但一瞧见春庭就露出一个自以为很俊郎的笑容来,叫一旁的青竹瞧见了捂着脸别过头去。 春庭看着罗御一脸傻笑,也觉得有些不忍直视,将怀里抱着的手炉塞给罗御,“你在这等了多久啊?冷不冷呀?” 罗御在外面等了近一个时辰,冷是自然冷的,可小姑娘的话就像是春风拂面,一下就不觉得冷了。 “没等多久,这地方避风,也不觉得冷。”罗御语气轻柔,就好像春庭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他稍不注意就会碎掉一样。 小姑娘低着头,罗御只能看见一个发旋,然后罗御就听见小姑娘小声问道:“你眼睛,还疼不疼啊?” “疼,可疼了。”罗御想都不想就把话说了出来,“要不你给我揉揉?你给我揉揉就不疼了。” 登徒子,春庭暗骂了一句,这人怎么就这么不知羞! 春庭没接话,一时间两人都没什么可说的,还是罗御先打破了沉默,“我……今天就要回绍陵去了,我昨日与你哥哥聊了一些,我听他的意思是不会再让你留在淮阳了,你自己,多加小心,要是不想跟你哥哥走,留在这也无妨,大不了我给你置办个宅子你自己住的自在……” 春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怎么像样子,我是要跟哥哥走的,只是不现在走。白姐姐放心不下,派了人去打探,等到三月初我才会跟哥哥去兴庆呢。” “这样也好,好叫我们都放心些。”罗御应了一声,觉得白浣茹的做法没什么不妥。 见罗御是这般反应,春庭犹豫了一下,可还是想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经历过的事情告诉过春庭,有些误解解不开,并不会随着时间而消散,反而会像一把刀子那样插在那里,只要动一动想一想就会觉得痛不欲生。 “罗逸安。”春庭抬起头来直视着罗御的眼睛,“我找到哥哥之前,不过是丫鬟出身,就算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我们之间算是两清了的。我几次走失,名声已经败坏的不成样子,外面怎么说我你也听见过的,就算我找到了哥哥有了后盾,可我哥哥是梁王的手下,必然会参与到纷争之中,你一旦娶了我,就难免会淌一遭浑水,甚至会平白无故惹了一身腥。你的母亲也并不看好我做你们罗家的儿媳妇,我,我也配不得你,你真的还想要娶我吗?” 罗御好半晌没有说话,春庭觉得心里慌乱极了,生怕罗御一开口就是反悔了的。 “你一直都是这般想的吗?”罗御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无奈,“傻丫头,你搞错了的,无论你找没找到你哥哥,无论你是从林家出嫁还是从苏家出嫁,这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啊,只要嫁给我的那个人是你,我就会是你最牢靠的后盾,我会护着你一辈子的啊。” “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做的决定,娶你是我的事,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就敢娶。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你不用操心这些,你只要关心你自己就好了,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其余的事都与你无关,我就欢喜极了。” “至于母亲你也不必担忧,她从来不曾关注过我,我的妻子是谁,那是我自己决定的,与她没有干系。你若是怕与她不好相处,我们就搬出老宅去住,我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了,所以,照顾好自己,好不好?” 第一百零八章: 嫂嫂 时值三月,天气已经回暖了,姑娘们都换上了轻薄些的春衫,花花绿绿的凑到一起好不热闹。各家的夫人小姐也都开始活络起来,递到白浣茹面前来的帖子跟暮春里头的落英似的。 春庭自然也是收到了几家夫人下的请帖,只是她向来都不适应这样的场面,就都婉拒了,日日缩在自己的玲香馆里面躲清静。 最重要的还是昌言马上就要来接她了,玲香馆里面最近也忙乱的很,收拾物件还有人员的调配,都足够春庭忙活的了。 昌言当时并没有在淮阳多做停留,在罗御走后没两日他就起身了,他本就有差事在身,绕路到淮阳一趟已经耽搁了些时间。既然春庭不会马上跟他回兴庆去,他便先回去复命,等到春庭准备好了再回来接她就是了。 原本来信里说好是三月初就会来了的,结果现在都已经三月中旬了,还不见昌言来淮阳,玲香馆里的箱笼都已经打理好了,只要昌言来,春庭马上就能拎着东西跟他走。 眼瞧着自己身边长大的姑娘就要走了,白浣茹也有些舍不得,更何况如今宴哥儿也认得人了,春庭往前在东厢待过一段时日,宴哥儿很乐意同她亲近,见到春庭就咧开嘴笑的开心,伸着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想要春庭抱。 春庭一向不大有孩子缘,往前在家跟蒙哥儿相处的时候赵氏防着她跟防贼似的,生怕她的宝贝儿子出了半点闪失,宴哥儿还是头一个乐意同她这么亲近的小娃娃。 一个自以为长大了的小姑娘和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娃娃整日黏在一起,白浣茹这个作娘的都忍不住醋上几句。 等到玲香馆外头的桃花开的正艳的时候,昌言总算是递了信件过来,说是这两日就要到淮阳了。 这一日春庭早早地就穿戴好衣裳,到采意院里去侯着。白浣茹见了她就点着她的额头笑骂了两句小没良心的,自己却也是收拾的比往日庄重些。 有小丫鬟来报说是人马上就到了之后,春庭眼巴巴地瞧着白浣茹,白浣茹无奈,挥了挥手放她去二门那等着,省的她心急。 今个儿跟着春庭出来的是棋语和青团,这些日子两人磨合的很是不错,青团比书木机灵,年纪稍大些,行事也沉稳,和棋语搭到一起就是丁嬷嬷也放心她们随春庭出去。 棋语寻了去阴凉的地方想请春庭过去,春庭却嫌那地方偏僻,要是昌言来了怕他瞧不到。青团就在一旁接话道:“现下虽是三月里头,可这日头也是晒人的,要是姑娘在这站着晒黑了些,到时候罗家的小侯爷没得要笑话您呢!” 春庭嘟囔了一句“才不会呢”,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到那边去。 不一会就听见有人过来,春庭踮起脚去看,却见打头的不是昌言和苏翰然,而是个瞧着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妇人。 妇人穿着一件杏色的长衫,下身是烟棕色的织金马面裙,外头搭了件萱草色的长比甲,发髻松馆,鬓间只插了一支乌木簪,簪头坠了颗浑圆的南珠,在乌黑的发间遥遥望去只能桥见那南珠折射出浅浅的光辉,和耳朵上那幅南珠的耳坠子显然是一套的。 春庭眼睛一亮,提着裙子迎了上去,口中唤道:“二嫂!” 来人正是秦氏,秦氏瞧见春庭朝她跑过来,不由嗔了一句,“都多大的姑娘了,还这般毛毛躁躁!” 春庭挽住秦氏的胳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二嫂,你怎么过来了呀?” 秦氏这才细细打量了春庭一番,只见小姑娘身上的衣裳首饰都是顶好的,神态落落大方,举止只见尽是小女儿家的娇俏,和她见过的那些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女没什么两样,秦氏就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哥那人粗心的很,我就是在他耳边念叨几百遍他转头都能忘掉。这么大的事情,还是我亲自来一趟比较妥当,更何况,嫂子也想我们五丫头了呀。” “那家里的事嫂嫂不用管了吗?这一来一回可就是要花上三个月的时候呢。”春庭有些疑惑,如今在梁王面前得脸的是她二哥,甚至可以说如今的林家就是靠昌言撑起来的,那昌言的妻子秦氏理所当然的应该管家才是,但当家主母离开这么久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秦氏显然不想深究这个问题,淡淡道:“这有什么关系,咱们家又不止你二哥一个爷们,自然也就不止我一个夫人,都是林家的媳妇,谁管家不都是一样的。” 秦氏说的轻松,可春庭还是听出来其中的一些不寻常。以前春庭还在家里的时候,大嫂赵氏和二嫂秦氏就颇有些不对付,赵氏嫌秦氏装腔作势,秦氏嫌赵氏粗鲁无礼,只不过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人不得不维持表面上的和谐罢了。但听秦氏这么一说,只怕这两人的矛盾非但没有解决,还愈演愈烈了。 见春庭一副皱着眉头的模样,秦氏点了点她,“你甭担心这个,说起来老四也娶了媳妇,你四嫂可是个鬼机灵,到时候你瞧见了定会喜欢。” 果然,秦氏这样一说,春庭的注意力一下就转移了,噘着嘴不满道:“二哥给我送了这么多次信,怎么一点都没有提到过,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的。”然后就缠着秦氏给她讲讲这位新嫂嫂。 两人一路说这话,还没等走到采意院就见环晴出来迎。环晴如今是白浣茹身边最得脸的管事娘子,环晴出来迎,很是给秦氏面子了。 “实在是不知林夫人亲自前来,我们夫人也没得信,准备的仓促了些,只怕怠慢了夫人了。”环晴行过礼后在前面领路,很是恭敬的同秦氏说话。 秦氏轻笑,“有什么打紧的,我不过就是个粗人,倒是要劳烦夫人几日了。” “林夫人可别这么说。”环晴道,“咱们林姑娘性子最是烂漫的,那可是金枝玉叶一般的人,姑娘同林夫人亲近,那您就是我们的贵客。” 秦氏但笑不语,跟着环晴到了采意院,见到白浣茹后又是一阵寒暄。 两个年轻的妇人家做到一起聊的也就是些内宅里的东西,说了几句,秦氏突然道:“我听说五丫头定了门亲事,我家那个实在是不聪明,说来说去也只知道定的是庆安侯府的世子,其余的一概不知道。我听说这亲事是夫人给把关的,夫人的眼光我自然是放心的。虽说我是个做嫂子的,但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难免就多关心些,便想来问问夫人,这位小侯爷人品如何?我们家丫头最是憨厚的,没那么多心眼子,没经历过深宅大院里那档子事,也不知小侯爷是怎么瞧上她的。” 有些话秦氏不好明着说,昌言一个大老粗又想不到那上面去,就只能话里有话的问上几句,我们家妹子人傻,还是个做过丫鬟的,这罗小侯爷身份高贵,咋就能看上我们家这傻丫头还要她做正室啊? 白浣茹看了眼正在摆弄瓷盘里的点心的春庭,道:“春庭是个好姑娘,我日日和内宅里这些妇人周旋,每天同她说上几句话我都觉得轻松许多。林姐姐也是晓得的,从三川到淮阳几千里的路都是靠小姑娘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都说少年的情谊最是珍贵,那这患难与共的情谊就是这世间的无价之宝了。同甘共苦,小姑娘还没及笄就遭了这么多苦难,这日子怎么也该给点甜头了。” 话说的明白,春庭这门亲事是因为她吃了苦受了难心思纯正,叫人家小侯爷倾心与她,这才结下了这门亲事,换做旁人能做到春庭这份上吗?谁家姑娘不是跌进蜜罐子里头长大的呀,偏春庭受了这么多苦,罗御就是她苦尽甘来的标志啊。 正说着,外头就有丫鬟进来传话,白浣茹听了,免不住笑道:“我便是把庆安侯世子说的天花乱坠只怕林夫人也是不大相信的,眼见为实,不如夫人亲自瞧瞧,也好叫夫人安心。” 在一旁置身事外的春庭终于有了反应,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眼见为实?难道罗御来淮阳了不成?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白浣茹说完便领着秦氏移步花厅去,花厅里架了座屏风,能隐隐绰绰瞧见外头的人影,春庭才坐下就盯着映在屏风上那道纤长的人影上挪不开眼睛了。 还真是罗御来了啊,他怎么没提前写信告诉她啊?要是知道罗御今日过来,她定会好好打扮一番,上次在上元节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结果罗御却没瞧见。春庭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这衣裳会不会显得有些老气了,她以为只见哥哥的,衣裳就准备的随意了些,谁知道今日不仅见了秦氏,罗御也来了。 春庭丝毫没意识到隔着屏风罗御根本就瞧不见她身上的衣裳是什么样子,少女的心思摇啊摇,随着一缕香气荡到了对面的少年的心事里。 第一百零九章:为难 春庭靠在椅背上心不在焉的听着秦氏同站在屏风外的罗御一问一答,少年清朗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萦绕,春庭的眼神不自主的往屏风上面飘过去。 之前都没有收到消息,那罗御应当是才到淮阳的吧,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听少年的声音里都带着一丝喑哑,从绍陵到淮阳最快也要两天两夜的路,还得是白天黑夜不停歇的赶过来,这傻子不能连休息都没有,知道她二嫂要来淮阳就赶过来了吧? 秦氏问的无非就是些零碎的问题,从罗御年岁几何问到庆安侯夫人喜好什么,秦氏问的轻巧,罗御回答的也算是轻松,看秦氏的神色应当是满意的,不过秦氏对谁都是这副模样,平日里脸上都挂着笑,也看不出她对谁有什么不满的样子。 春庭听了几句就觉得没意思,专心致志地研究映在屏风上的那道身影。他们有多久没见了?上次见还是昌言在淮阳的时候,难得春庭愿意坦白了心思,最后小姑娘哭的稀里哗啦的,什么形象顾不上了,罗御耐着性子哄了好些时候才哄好。 说起来也奇怪,平日里对着院子里那些丫鬟罗御向来不假辞色,但只要在和春庭在一起的时候,不论是春庭还是个小丫鬟的时候还是春庭成为玲香馆的林姑娘之后,罗御都有无限的耐心,小姑娘哭了笑了他都不觉得烦,反而觉得只有这样他才觉得是真实的,要是像以前那样距他十万八千里以外的样子,罗御才会觉得难受,会觉得不舒坦。 春庭这副样子白浣茹全都看在眼底,不过秦氏在场她就算是作为主人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春庭不断地给站在她身侧的环晴使眼色,只可惜环晴也爱莫能助。 罗御身为外男,不好在内宅多待,只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离去了。春庭在心里面暗叹了一口气,这次有她二嫂在这里,只怕想要见上罗御一面就很困难了。 林姑娘很苦恼,苦恼的林姑娘在中午用膳的时候多吃了一碗饭。 春庭没有歇晌的习惯,毕竟这两年来颠沛流离,哪还有多余的时间给她用来歇晌,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春庭就已经很满足了。只不过这些日子就算是春庭精神得很丁嬷嬷也要劝着她睡上一会,但今个儿有秦氏在,春庭想和秦氏说会话,丁嬷嬷也不好说些什么,就派了两个小丫鬟在门口守着,自个到小厨房去研究吃食去了。 玲香馆里面的摆设都是从白浣茹的库房里挑出来的,春庭刚搬到玲香馆的时候九夫人几个还颇有微词,说又不是苏家的姑娘凭什么要苏家养着。那会白浣茹刚接手中馈,九夫人自然要抓住这件事不放,想叫白浣茹放权。 虽说当时是九夫人出头,可背后是谁撺掇的还说不准,九夫人只不过是旁人手里的一杆枪罢了。白浣茹虽然年轻,可这些年下来什么手段没见过啊,直接撂了账本子到这些人面前,玲香馆里的吃穿用度,全都是从白浣茹的嫁妆里面走的账,就算是给春庭置办嫁妆,那也都是白浣茹的私产,没用苏家半个铜板。她乐意花自己的钱养着春庭,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氏就静静地听着春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不打断她,只在必要的时候说上两句,等到春庭说的差不多的时候,秦氏才开口道:“我知道这些年丫头受苦了的,既然苏夫人于你有恩,我们来日慢慢还就是了,只是现在,嫂子有件事想同你说。” 春庭有些疑惑地看着秦氏,问道:“嫂嫂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难不成是有什么为难的?莫不是二哥在外面养了外室吧?!” 秦氏哭笑不得,“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事确实是叫我为难了些。”秦氏正色道,“你也是知道的,你二哥如今在梁王手下当差,如今咱们林家可以说全是靠殿下才发迹起来的。梁王是君,你哥哥是臣,有些事便是我们不愿意做,可也要想想家里头其他的人。” 听见秦氏这话,春庭心里头有种不好的预感,秦氏话里已经牵扯到了梁王,那就不是她一个深闺女子能左右的事情了,可秦氏同她说了,那就说明这事还能同她扯上关系。不知怎么,春庭一下就想到了如今同样身在淮阳的罗御身上去。 秦氏接着说道:“我来淮阳之前,梁王妃寻过我一次。往日里王妃也会传我过去说话,我原不觉得有什么,可王妃这次一开口,就说到了绍陵罗氏和淮阳苏氏。我这才知道,你哥哥当日送来的信不止是给我的,还给了王爷一份,将你们在易城的事说了。” 说完这话,秦氏观察了下春庭的神色,见小姑娘若有所思,抓住了小姑娘的手轻抚了两下,“我知这事你哥哥做的有些过了,他不该把你扯到这些事里来。可你哥哥是个死心眼的,既然认了梁王殿下为主为君,那便事事为君主考虑,我当日若是在他身侧,定会拦着他些。我们丫头已经受了太多苦了,本来只要嫁了人平安喜乐的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偏你哥哥多此一举,反倒叫你又掺和到这里来。” 春庭默默地抽回了手,“嫂嫂今日说这番话,可是要我去劝罗逸安?” 秦氏不敢去看春庭,“确实如此。但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你和罗家小侯爷的亲事和林家没有任何关系,若你不愿又或是小侯爷不愿,嫂嫂不会强求于你。苏夫人是个好人,就算没有林家你也能顺顺当当的出嫁。这些年嫂嫂攒了些家底,此番来淮阳都带来了,若是你不愿,就对外宣称你与林家决裂,这些东西就当是嫂嫂给你添妆了。” 说到最后,秦氏的眼眶都红了,“我们春庭还是个小姑娘的,不该忧心这些事的,是我想要再见你一面,如今见你各处都安好,我便放心了,你只当没见过我和你哥哥就是了。罗家小侯爷是个靠谱的,你往后安安心心过日子,我们就都放心了的。” 春庭抿着唇,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嫂嫂说的这是什么话,哪能就当做没见过呢,可别是嫂嫂嫌我烦不想带我回去给母亲尽孝吧。” 小姑娘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着话,“我能理解哥哥的,罗逸安那边,我也回去说,嫂嫂不用担忧,我还想回去看看承哥儿和莹姐儿呢,他们可是从来都没见过我这个小姑姑。” 承哥儿和莹姐儿是春庭走后第二年秦氏生下的一对龙凤胎,孩子还小,秦氏此番前来就没有带着他们来。 秦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该歇晌了不是?我便不在这惹人烦了。” 送走秦氏后,春庭似乎一下就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挥了挥手叫屋里的丫鬟们都推下去,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面胡思乱想。 刚才那般就算是应下秦氏的请求了,春庭没法拒绝,也不知该怎么拒绝秦氏。昌言和秦氏有错吗?没有,那错在梁王?似乎也不是。一边是养育了自己十年的家人,一边是自己心仪的少年,春庭盯着帐子上的花纹,觉得自己实在是不适合思考这些事。 其实春庭心里很清楚,一旦她跟罗御开了口,就再没有可以回旋的余地。梁王此番无非是想要拉拢罗家和苏家,巧就巧在春庭不但和这两家都牵扯的上关系,还是昌言的妹妹。 要是罗御应下来还好,若是罗御不肯接受梁王的招揽,春庭和罗御的婚事基本就可以告吹了,一个心爱的姑娘和整个家族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便是春庭就此和林家决裂,罗御也不计较此事,但这件事还是存在的,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两个人中间,越扎越深,直至最后伤口溃烂了,只会让两个人都痛不欲生。 丁嬷嬷回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几个大丫鬟都守在门口,上前一问才知道自秦氏走后春庭就闷闷不乐起来,只说自己乏了,而后就歇下了。 丁嬷嬷听后没做什么反应,只是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面去,坐在了春庭的床边。 春庭一开始只当不知道丁嬷嬷进来了,但憋了一会实在是憋不住,就悄悄地掀开一点被子从缝隙里看丁嬷嬷。 “姑娘过会是想吃桂花糖糕还是云片糕啊?”丁嬷嬷轻声问道,只字不提方才秦氏来过的事情。 春庭瓮声瓮气道:“我不想吃,没有胃口。” “那便拿些果脯和梅子过来罢。老奴瞧见晌午采意院送来的那罐腌好的梅子不错,正好开胃,姑娘会喜欢的。”丁嬷嬷继续说道。 这回春庭没有回话,丁嬷嬷便伸手去掀她的被子,“姑娘出来透透气,没得憋坏了。姑娘有什么糟心的事就同老奴讲讲,老奴虽没什么见识,可到底年岁摆在这里,也能同姑娘说道两句。” 春庭看了看丁嬷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嬷嬷,若是桂花糖糕和云片糕我都喜欢,可我只能选一样,那该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章: 招揽 桂花糖糕和云片糕就好比是林家和罗御,可这糕点春庭有的选,甚至不喜欢了换掉就是了。但春庭面对的是有血有肉的人啊,又不是能够给她随意挑选的货物。 丁嬷嬷没有直接回答春庭的问题,反而说道:“姑娘在问老奴这个问题之前,其实心中早就有了决断不是?” 春庭不再说话,丁嬷嬷说的没错啊,她其实已经做出选择了,只不过是这么多年养成的性子使然,叫她想要找个人再确认一番罢了。丁嬷嬷眼光何其狠辣,不过是听春庭随口问了一个问题就能猜出春庭如今在纠结什么罢了。 “可是方才林夫人同姑娘说了什么叫姑娘为难的事情?姑娘今年已经及笄了,离家的时候尚还年幼无知,姑娘如今的一切都是您自己应得的,同林家没有半分关系,就算没有林家,姑娘难道就能同罗家的小侯爷定亲了不成?”丁嬷嬷安慰道,“林家的事情,姑娘乐意搭理,那也无妨,要是实在是叫姑娘为难,姑娘也该看明白,姑娘如今身后真正依靠的苏家,嫁了人之后依靠的是罗家,林家如今不过是您可有可无的一个联系罢了。” 丁嬷嬷说的轻松,可其实血缘亲情哪里又是那么容易割舍的呢,春庭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依旧没接丁嬷嬷的话。 “姑娘若是实在放不下,老奴就派人去前院请小侯爷走一趟,有些事还是得当面说清楚了不是?”丁嬷嬷轻声问道。 春庭偏了偏头,而后轻轻地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那老奴叫棋语和书木进来伺候姑娘梳洗,姑娘可要打扮的漂亮些,不管今个儿发生了什么,咱们姑娘不该失了仪态去,没了小侯爷,您还是林姑娘,大不了咱就到那林家去,林家如今有权有势,还愁找不到好郎君不成?”丁嬷嬷抚慰道,旋即出去派了个小丫鬟到前院去请罗御。 罗小侯爷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家小丫头难得主动请他一次,他自然是要去赴约,检查了自己穿戴是否整齐后就领着清竹跟着那领路的小丫鬟去了。 原本秦氏还在淮阳,罗御还想装上几日正人君子,还遗憾了一下不能和春庭单独见面,如今春庭自投罗网,罗御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开开心心地去见他的小姑娘了。 但见到他的小姑娘的时候,罗御才发现他的小姑娘不是那么开心。 春庭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衣裳是时下江南这边最时兴的,首饰是过年的时候打的首饰,春庭没怎么出席宴会这样的正式的场合,首饰也就没怎么穿戴过,还都是簇新的。春庭甚至还敷了粉,点了口脂,可以说是装扮的非常郑重了。 罗御站在春庭面前,先是比量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发现春庭似乎没怎么长个子,还是娇小的样子,明明是在北地长大的,偏生的如江南女子一般娇俏,一张小脸也是白白净净的,和淮阳的小姐夫人们站到一起一点都不突兀。 “怎么不说话呢?我以为你是有什么不好意思写在信上的话要说给我听的呢。”周围都有人守着,罗御嘴上就没有把门起来,刮了刮春庭的鼻子,笑眯眯地说道。 春庭实在是开心不起来,秦氏的话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一样,沉重的快让她喘不上气来。 “我......我确实有话要对你说。”春庭低着头,颤着声音开了口。 罗御弯下腰来,把自己放到能和春庭平视的地方,脸上的笑容不减,“我们不是已经说过了的吗?这么多磨难我们都一起走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和我说的?” 罗御越是这般,春庭心中的愧疚就越深,眼前这个少年把一颗心都捧到了她面前,可她马上就要把这颗心弄丢了,而且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呀。 春庭张了张嘴,好像一个失声的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样,“你觉得,梁王此人,如何?” 听了春庭这话,罗御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些,轻声问道:“是林夫人叫你来问我的是吗?” 春庭突然觉得委屈极了,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明明没有人逼着她来做这件事,可这话说与不说都叫她觉得亏心,和罗御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就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若是觉得不妥,那便当我今日这话没说过就是了。” “那你觉得呢?”罗御不会到,反而问春庭,“你觉得梁王此人如何?” 春庭愣了一下,然后磕磕巴巴道:“哥哥,哥哥说,梁王深得民心,还,还有治国之才,比之其他几位藩王,兵力,兵力也算得上是强盛......” “你不要只说你哥哥口中的梁王,梁王于林家有恩,你哥哥看梁王自然是觉得如救世明星一般。若是你不曾听到过你哥哥说的这些话,你又会觉得梁王此人如何?”罗御很耐心的引导着,并不急于让春庭得出结论。 春庭渐渐静下心来,她未曾亲眼见过梁王如何,她认知当中的梁王,全都来自于旁人口中的形象,就像罗御所说的,个人立场不同,看待事物与人的眼光自然就不同,旁人口中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她能分辨出来吗? “我们去过兴庆一次。”春庭缓缓开口道,“那时候我们手中的银钱不多,到了兴庆后却发现物价如常,若不是进了兴庆,只怕我们当时不会那么容易回到淮阳,只怕走到半路就会没有干粮,也没有多余的银钱添置衣物了。不论梁王品行如何,至少在他的封地上百姓是安居乐业的。” 罗御点了点头,对春庭的话表示赞同,示意她接着说下去,春庭便继续道:“虽然不能通过这个说明梁王为人,但至少哥哥口中的有治国之才是有几分可信的,至少比之其他人,梁王算得上是很靠谱的了。” “梁王不缺兵力,不缺身份,缺的只是需要和世家搭上线,在他背后做支撑罢了。”罗御接道,“罗家算不得世家,但也算得上是新秀,若是想有立足之地,定然要在这浑水中趟一遭,而梁王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有恰巧有你二哥在,所以才动了招揽罗家的心思。” 春庭又不敢去直视罗御了,梁王想要招揽罗家,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但通过昌言是最便捷也是最有效的,对于罗家的继承人罗御来说,他的未婚妻实在是在合适不过的说客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答应梁王吗?”罗御问道,“你该知道的,只要你开口,我从不会拒绝你。” 讲到这,春庭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春庭一哭,罗御就慌了神,想要哄,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手足无措地站在春庭身侧看着小姑娘哭得泣不成声。 “我,我不想,不想这样的……”春庭抽抽搭搭地说道,“我不想,不想逼你,逼你做这个决定,可……可我又放不下我的家人,要是你实在……实在是为难的话,就,就把婚约……”断了吧…… 罗御突然伸手捂住了春庭的嘴,把小姑娘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春庭瞪大了眼睛看着罗御,眼泪还没收住,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砸在罗御手上,顺着掌心流了下去。 罗御突然有些哭笑不得,掏出帕子将春庭脸上都糊了的脂粉一点点擦干净,柔声道:“并不是逼迫,方才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说的。你分析的没错,梁王是个明君,便是没有你二哥在,权衡利弊之下,我也会选择梁王。” 春庭终于止住了哭,眨了眨眼睛问道:“真的吗?你莫不是在哄我吧?” 小姑娘的嗓音有些哑,还带了些委屈,听得罗御心都要化了,恨不得把人揉进怀里才好,可又怕吓到她,只能牵着小姑娘的手,有些心不在焉道:“我哄你做什么,自然是真的。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在客栈的时候遭了贼?那几名妇人里面,就有一个是成王假扮的,成王是梁王的亲弟,那时成王便欲招揽我,只是情形特殊,我不便应下。如今罗家在南边的布置已经很充分了,京中有我父亲照应,自然是有底气了的。” 春庭呆愣了一会,“真的没关系吗?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在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罗御掐了掐春庭的脸蛋,“小没良心的,你方才想说什么?解除婚约?你现在当真是能耐大了,你难道觉得跟你哥哥回兴庆去就能找到比我还好的如意郎君了不成?你也不想想,这世上还能寻到第二个罗逸安对你这般好了吗?” 春庭红着脸轻声道了一句“不知羞”,心里面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嬷嬷说的果然不错呀,还是要说出来才好,她是个蠢笨的,很多事情想着想着就想到死胡同里去了,但是罗御聪明呀,她看不懂的事情罗御看得懂,所以罗御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一百一十一章:归家 玲香馆里面近些日子忙乱的很,收拾行囊的收拾行囊,打点前程的打点前程,唯独春庭一个闲人抱着个装了蜜饯的罐子坐在长廊下头看着一群小丫鬟忙来忙去。 闲人一个的林姑娘心情非常好,连平日里用的点心都要多吃两块,还很和善的分享给自己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们,试图把自己的喜悦分享给她们。但显然,这些人并不能理解春庭的喜悦,甚至还觉得春庭吵闹。 春庭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好心情,一直到启程去兴庆的那日,春庭才生出些临别的伤感来。 玲香馆里下人不少,可能跟着春庭走的,除了身边四个大丫鬟,就连二等里面也只挑了两个出来跟着春庭。此去兴庆路程一月有余,又多是女眷,四月初出发,只怕要走到六月末才能到兴庆。 其实春庭的东西也没有多少,她住进玲香馆还不到半年,衣裳没有几套,常用的物件首饰也没有多少,很多东西到兴庆再置办就可以。现在外面局势并不乐观,盯着林家的人也不在少数,还是一切从简的比较好。 趁着昌言和秦氏还在淮阳,罗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婚期给敲定了下来。虽说婚姻之事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老林头向来是个拎不清的,孙氏又是个性子软弱的,春庭的婚事,还是要昌言夫妇来操办。 昌言原本倒是不急,他妹妹可才及笄不久,这婚事又跑不了,自然是想多留春庭些时日,好把这些年亏欠她的补上,却被秦氏给否了。现在外面虽然乱了起来,但还勉强维持得了表面上的太平,要是再拖上个一两年,只怕外面就要开始打起仗来了,到时候再送春庭出嫁更是难上加难。倒不如就把婚期定的近一些,把春庭嫁到罗家去有罗御护着,他们也好放心。 秦氏的话正中罗御下怀,且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昌言也算是勉强同意了,把婚期就定在了年底。 春庭知晓后没什么旁的反应,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其实等到半夜里头兴奋的睡不着觉,楼这被子笑了小半宿。 临行前白浣茹唤了春庭过去,禀退了下人,单留了春庭在屋里面,拿出一盒三层的红木匣子出来递给春庭。 匣子头两层装的是两套头面,样式不是现下时兴的,应当是白浣茹库房里面压箱底的东西。这匣子的最下面一层,里头却是装了厚厚的一沓银票! 春庭连忙摆了摆手,“夫人,这可使不得!” 情急之下连旧日里的称呼都喊了出来,可见春庭是惊讶极了。白浣茹合上匣子,把它塞到春庭手里,温声道:“这毛病到现在还改不过来,你如今是我的妹妹,更是林家的二姑娘,便是到了兴庆那些个自持清高的贵女也只有巴结你的份,往后可记得这称呼不能再叫错了。这东西就当是我给你添妆的了,淮阳离兴庆远了些,你出嫁时我没法去看,只好趁着现在先把这东西给你了。” “白姐姐,这我不能收,实在是太贵重了,你若是把这给了我,没得有惹拿几房的闲话。”春庭急急忙忙道,“我如今已经要回家了,嫁妆自然有我兄嫂为我置办,这匣子你还是留下吧。” 白浣茹点了点春庭的额头,“这钱是从我自己的私库里面出的,她们有什么好说道的?况且这本就是要给你置办的嫁妆,迟早都是你的东西。” 见春庭还想推脱,白浣茹又道:“我派人去兴庆打听,听说你上头还有个长姐在,且还未定亲,你便是林家头一个出嫁的姑娘。林家是新贵,又在梁王面前得脸,你的嫁妆也算是林家的脸面。说句不中听的,林家如今风光是风光,可家底实在太过薄弱,你嫁的又是公侯家,想掏出这份嫁妆来,对你二哥来说算不上难事,可也称不得容易。” 所以林家能拿给春庭准备的嫁妆,大多都是空有其表罢了,内里能有多少落到实处的东西还真不一定。就算昌言有心补偿春庭,那也得他拿的出来算啊。 白浣茹把春庭的手掰开,把匣子放到她手里,“有些事还是要嫁了人才知道,你看,就算你姐夫再如何偏疼我,可苏家的其他人却不这么想,我如今一举一动有多少人瞧着等着抓我的把柄?她们还是隔着房呢,等你嫁到了罗家,你上头那个婆婆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手里要是没些银钱怎么行?罗逸安他是男人,哪有叫爷们插手内宅的事的,你说是不是?” 春庭犹豫了,白浣茹说的没错,罗御愿意疼她宠她,可庆安侯夫人不见得,甚至还极有可能是个恶婆婆。到时候一头是母亲,一头是妻子,罗御只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所以有些事还是得靠她自己解决才行。 趁着春庭犹豫的时候,白浣茹扬声唤了环晴进来,然后转头对春庭说:“我过会还要见庄子上的管事娘子,就不多留你了。玲香馆里头不是还没收拾好?你也快回去吧。” 春庭无奈,捧着那红木匣子一路走回了玲香馆。 丁嬷嬷见春庭从白浣茹那回来,怀里还捧着东西,大概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接过那匣子也没问过里面是什么东西,就把它妥帖的收到装着春庭常用的物件的箱笼里面去了。 眼瞧着就四月初了,玲香馆也已经变得空荡了起来,春庭也就要跟着昌言到兴庆去了。 认真算起来,春庭在淮阳也不过住了两年的时间,可这地方似乎比京城还要叫她留恋。这两年实在是发生过了太多的事情,把春庭从一个懦弱的女孩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小姑娘回头看了眼苏家老宅的大门,一时间百感交集。 扶着棋语的手上了马车,春庭不再往外看,生怕自己再看上几眼就要哭出来。白浣茹没来送,春庭要是瞧见她只怕是能一时冲动留在淮阳不跟昌言走了。 车里面布置的舒适,春庭抱着一个软垫就不想动弹了。秦氏坐在前头那个马车上,故而这车里头的地方还算得上是宽敞。车里留了丁嬷嬷和碧梗伺候,春庭不觉得不自在,只觉得自己再坐马车就要吐了。 春庭靠着窗,听见外头有人敲了敲车壁,原以为是昌言有什么事,一掀开帘子却瞧见罗御骑在马上弯下腰凑过来看她。 春庭讶异,“你怎么不回绍陵去,还跟着我做什么?” 罗御笑道:“怎么,你不想看见我呀,你要是不想瞧见我,我这就走了。” “你当我同你开玩笑不成?”春庭蹙着眉,“我又没说不想瞧见你,只不过是此去兴庆时日不少,你若是再折回绍陵,耽搁的时间就更久了些。绍陵那边没有你可行?”要是可行的话,她自然是乐意罗御跟着的...... 当然是不可行的,罗御隔着窗子揉了揉春庭的脑袋,“我送出城,之后我便会绍陵去。” 春庭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就听罗御道:“你在兴庆好好备嫁,只等着小爷到时候娶你就是了!” 一番话说的春庭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不再看外头骑着马风姿绰越的少年,猛地把手里攥着的帘子撂了下来。 登徒子,浪荡! 可春庭还是不收控制地开始想着到了兴庆之后的事情了,嫁衣的料子是白浣茹给她备好的,白浣茹怕林家拿不出什么好料子来,就把原本就要给春庭用来做嫁衣的那匹料子给春庭带了过来。到了兴庆之后春庭就要备嫁,也没什么时间和兴庆的那些贵女打交道,唯一要打交道的大概只有她多年未见不知道脾气改没改的姐姐了。 还有她娘和未曾谋面的三嫂...... 似乎这样一想,未来的日子也叫春庭生出些期待来。 路途遥遥,又没有罗御在身边陪着,春庭一路上都兴致缺缺。顾念着车队里的女眷,昌言并没有疾行,遇到能歇脚的地方便停下,好叫春庭和秦氏好好休整一番。 春庭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在路上颠簸,虽然早就坐腻了马车,可一路上倒也是相安无事。倒是秦氏基本没怎么出过远门,行至半路就精神萎靡了下去,前头那辆马车上便日日熬着汤药,春庭坐在车里撩开帘子通风的时候都能闻到那股汤药的味道。 昌言便担心起秦氏的身子来,和春庭商量了一番,就加快了行程往兴庆赶去,竟然在六月中旬就到了地方。 一行人马算得上是惹眼了,一路上虽然没招来什么麻烦,但进了城却难免被议论了一番。兴庆进出盘查的都很严格,况且现在外面不太平,既然知道在城里能安生过日子干嘛还要出去找不痛快? 春庭看着面前高大的城门,这场景未免有些眼熟,上一次来还是跟罗御和庄路一起,坐在那个用破布撑起棚子的牛车上,晃晃悠悠地进了城,虽然狼狈,但那时候是叫春庭觉得最轻松的时候。 而如今,春庭叹了口气,不知是近乡情更怯又或是别的,她却是有些心虚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家人 林家在兴庆的宅子地段不错,听秦氏说,这宅子还是梁王赐下来的。林家初到兴庆的时候说是一无所有也不为过,若不是梁王赏识,只怕也没有如今这般风光。 只是现如今林家的家底还都是靠昌言夫妇打拼下来的,这些年来昌言东奔西走,家里面都是靠秦氏在打点,这次来接春庭归家还是秦氏这些年来头一回放权给两个妯娌,也不知道现在家里面成了什么样子。 昌言一行人停在林府前头,秦氏和春庭坐在一辆马车里面,见车停了下来,秦氏先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车,春庭紧随其后。 抬眼望去,林府前面站了不少人来迎,为首的自然就是春庭的长兄昌鸿。几年不见,昌鸿和春庭记忆里面大不一样了,身着锦罗绸缎,也没见出有什么矜贵气势来,倒像是家里祖坟冒青烟发了横财的土财主。 听说昌鸿这几年行事放肆的很,酗酒押/妓样样在行,家里面赵氏因为这些个糟心事三日一小闹五日一大闹,大房里面乌烟瘴气,却也丝毫不见昌鸿有所收敛。昌言在梁王面前越得脸,大房就闹得越凶,到最后秦干脆就不插手大房的事情了。 昌鸿身侧是赵氏,还是那副尖酸刻薄的样子,春庭都不想多瞧她一眼。再后面是一脸憨厚的老三昌吉,身边的妇人春庭瞧着眼生,想来就是她三嫂了,照秦氏说的,这位嫂嫂应当是好相处的。 春庭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以为锦衣少女身上,少女身量高挑,五官精致,只是身上的衣裳首饰实在是太过花哨,反倒将她本身的那份清丽给压下去了。少女见春庭看过来,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颇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 春庭别过头,看这幅样子,是她长姐燕妮没错了,不过她现在不叫燕妮了,林家到了兴庆之后燕妮就改了名字,现在人家叫燕暖。 燕暖这身打扮大概是特意穿出来给春庭看的,然而春庭丝毫没有按照她的预料的那样露出嫉妒或是别的表情来,小姑娘面上挂着的是叫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来,见到兄嫂礼数有加,和她见过的那些故作清高的贵女一模一样! 燕暖如何作想,春庭不知道也不在意,小姑娘面上平静其实心里急切的很,可也只能规矩地跟在兄嫂后面。她想快点见到她娘,她娘才是她在林家最大的牵挂,可孙氏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法给春庭写信,春庭只能从别人口中打探几分有关孙氏的消息。 但是燕暖显然不想这般轻易放过春庭,特地落后了几步跟在春庭身侧,挤开春庭身边的棋语挽住了春庭的手臂。 棋语想要拦,奈何力气太小,比不得燕暖那般,一下就被撞开好几步,跟在燕暖身边的丫鬟轻蔑地看了棋语一眼,“没眼色的小蹄子,没见我家姑娘过来了吗?” 春庭皱了皱眉,如今天气已经炎热了起来,身上的衣衫也很是轻薄,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搭在她胳膊上的那只手用了多大的力度。再看被气得磨牙的棋语,终于再次把目光落在了燕暖身上。 “姐姐身边这位姑娘是叫什么的?瞧着是鲁直可爱,很是有姐姐的风范。”春庭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是自然。”燕暖扬了扬下巴,丝毫没有察觉出春庭的弦外之音,“纯丝可是我身边最漂亮的丫鬟,哪像你身边这几个。” 春庭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燕暖不解,推了春庭一把,“你笑什么?” 也不知怎么,燕暖的力气实在是不小,退的春庭一个踉跄,若不是燕暖的手还搭在春庭的胳膊上只怕这一下就能把她推倒了。春庭站稳身形,“没什么,纯丝姑娘果然人如其名。”蠢死了。 燕暖上上下下打量了春庭一番,见她身上没什么瞧着贵重的穿戴首饰,就更忍不住得意起来。这些年林家发迹了,在兴庆也渐渐站稳了脚跟,家里面又有老林头这个偏心的在,燕暖自然是过的很滋润。一听说春庭不但没死,还定了门顶好的亲事,燕暖就忍不住恨得牙痒痒。 她可是比春庭那死丫头还年长两岁呢,她娘是个没用的,婚事上指望不上,可她那个二嫂也不知心偏到了哪里去,迟迟不肯把她引荐给那些有权有势的夫人,她的婚事一拖再拖,再拖下去,她就要成老姑娘了!春庭那丫头到底哪里好,生的没有她好看,嘴巴也没有她甜,偏她那个没用的娘和二嫂都偏心这丫头,一听说这丫头要到兴庆来,二嫂连家里的事都放下了,跑到淮阳去接她! 这般想着,燕暖手下的力气便又加了三分,看着春庭的目光也没有那么友善了起来。春庭吃痛,闷哼了一声,身边几个丫鬟都注意到了,可碍于身份都没办法开口。 跟在昌吉身边的妇人脚步突然一顿,回过头来朝春庭招了招手,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容,“这便是春庭丫头吧,到三嫂这来,我还没瞧见过我这位小姑长成什么样能叫二嫂这般惦记,这下可得瞧仔细了!” 嫂子开口,燕暖自然不好在拦着春庭,只能很不情愿地放开了春庭的手臂,看着她走到齐氏身边去。 老三昌吉的媳妇齐氏是三个妯娌里面出身最高的,嫁进林家还不足一年,听秦氏说齐氏是个有趣的人,春庭还未见识过。 “三嫂。”春庭甜甜地叫了一声,齐氏肯帮她解围,那便是想与她交好的意思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燕暖同春庭不对付,齐氏要是和一个小姑处的好,必然会疏远另一个。 按理来说齐氏和燕暖相处的时间更久一些才是,况且之前春庭对于林家来说不过是个死人,快一年的时间齐氏还没同燕暖打好关系,不是齐氏实在是不会与人相处就是真的不想和燕暖交好就是了。 春庭看了一眼燕暖,想来应该是后者了。 不过也是,两个小姑一个骄横一个温和,一个亲事未定一个还有不到半年就要嫁入侯门了,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给怎么做选择。 “往前没怎么听你三哥提起过你,二月里头二哥来了信还当他是诓咱们的呢,母亲激动地都要说不出话来了。你三哥便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原本是想跟着二哥二嫂去淮阳接你的,可嫂嫂说家里面不能没有爷们守着,就叫他留了下来。”齐氏声音还带着些少女的娇俏,说起来齐氏和燕暖同岁,却瞧着比燕暖沉稳多了,难道真是嫁了人的缘故? 春庭笑了笑,没接齐氏的话。齐氏方才说若是昌吉走了家里边没了爷们,那她当昌鸿是什么?林家不过三房,三个儿子都是从孙氏的肚子里面爬出来的,都能生出好几种花样来,也许回林家真的算不得是春庭最好的选择。 跟在齐氏身边,燕暖总算是没有再过来闹春庭。不过春庭如今也不怕燕暖,要是在以前依她的性子只怕说不上三句话就要同燕暖吵起来,可现在她是春庭又不是春丫,早就学会了耐着性子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周旋,言语机锋对于她来说虽然不能算是信手拈来,但对付对付燕暖这样的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丁嬷嬷这些日子的教导又不是教给了个傻子。 也当真是奇怪,看秦氏的做派已经和那些个夫人太太没什么两样,可燕暖还是这幅粗鲁的模样,难道林家没给燕暖请教养嬷嬷吗? 春庭有些疑惑,但到底没好意思问出来,燕暖也是林家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春庭是懂的。自家姐妹有了什么隔阂自己解决,传出去就不好了,燕暖不在乎这些春庭却是在意的,就是装,也得装出来和燕暖姐妹情深的样子来。 一路上春庭也没大注意周围的景致,左右不过是江南这边最普遍的院落布局罢了。相安无事地走到了正堂,林老爷子和孙氏都在里面等着,春庭才见到孙氏眼眶就红了。 不等旁人反应过来,春庭已经“咚”的一声跪在了孙氏面前,规规矩矩地给孙氏行了个大礼。 “女儿不孝,叫父亲母亲忧心了!” 孙氏颤着手把春庭扶了起来,口中道:“回来就好,回力就好。”除了这句话再也说不出旁的来,母女俩相拥而泣,似乎是要把这些年的思念和担忧全都发泄出来。 林老爷子坐在旁边冷哼了一声,春庭掏出帕子来给孙氏擦了擦眼泪,又整理了下自己的仪态,退到了燕暖下首。 她的父亲,除了生育了她之外,从来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春庭对这个家里的留恋从来都不包括林老爷子,她没奢求过林老爷子能一碗水端平,但他给春庭留下的印象里面没有一次是能够公正的,为他的小女儿着想过得。 既然早就不抱有希望,见到林老爷子如今这幅模样,春庭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以值得失望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三章: 喧哗 春庭整顿好心情,这才有心思去看这正堂里的人。林老爷子和孙氏坐在上首,孙氏身侧站了个其貌不扬的丫鬟,这一侧从头是长媳赵氏,三个儿媳两个姑娘按照年岁站好,林老爷子那头...... 春庭皱了皱眉,站在林老爷子下首的不是昌鸿,而是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是矜贵的妇人。妇人瞧着年岁并不大,大概二十五六的样子,偏身上穿着很是老气,绛紫色的立领圈金长衫,棕绿的织金马面裙,硬生生将她显得老了几岁。 这妇人五官并不如何精致,但拼凑到一起就叫人觉得舒服,瞧着身上的衣裳首饰也不像是丫鬟,也不是什么管事娘子,要是她和孙氏换个地方,只怕说她是这府上的夫人旁人也是信的。 春庭没见过这人,只觉得这妇人站在林老爷子下首很是不妥罢了。她身边是燕妮,自然是不会为她解惑,隔着人也不好去问她二嫂和三嫂,春庭只好先将这疑惑压了下来。 今日春庭身边跟着的,一个是棋语,一个是尚还未回到秦氏身边的妙华。妙华早在秦氏到了淮阳的时候就该回去的,可秦氏想着初到兴庆,春庭难免会有些地方不熟悉,身边除了一个丁嬷嬷又都是没经过事的小姑娘家,就暂时把妙华留在了春庭身边。 妙华是何等精明的人,见春庭的样子便知她在思虑什么,便凑到春庭耳边悄声道:“老爷子下首那位是杜老姨娘,前年被老爷子收到了房中,原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娘子。” 杜老姨娘?春庭再次看向那妇人,才多大的年纪,同秦氏是一样的年岁,被旁人的称呼里面就带了一个老字。况且林老爷子今年都多大了?年近六十了,他的长子都已经年过而立了,长孙都已经启蒙进学堂了,怎么还有心思干这些事情?他还想再要个儿子不成? 不得不说,林老爷子总是能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他在春庭心中的下限,不过长辈的事情春庭这个做女儿的也不好多做评价。她不过是个女儿,再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要出嫁了,林家就算是乱做一团,只要二房的昌言在梁王面前依旧顺风顺水,她都无所谓。 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娘家罢了,从她和罗御定下婚约的那一刻起,春庭就很清楚的意识到,无论嫁到罗家去面临的是怎样的处境,她都没资格回头。别人家的姑娘出嫁在婆家受了委屈还能回娘家倾诉,但她不能,无论她是以白浣茹的义妹的身份还是以林家二姑娘的身份嫁到罗家,她都不能。 不过好在,罗御是个很好的少年郎,春庭不觉得她会受到什么委屈。 杜老姨娘的事情春庭不打算去打听,也不可能去插手,只当是老爷子心血来潮收了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罢了。林家有昌鸿这个搅屎棍在,就算昌言在如何努力也难免会有污点,不差林老爷子这一桩。 春庭也曾好奇过,为何昌言会放任昌鸿如此,昌鸿这人是个典型的欺软怕硬的,但凡昌言态度强硬一点,昌鸿都不会如此放肆,最多是在家里面胡闹几次就算了,可昌言没有,任由昌鸿出入烟花之地,甚至是置办私宅包养外室,让赵氏闹得整个长房乌烟瘴气的。 故而春庭去问了丁嬷嬷,丁嬷嬷却道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林家可以说是宛如一根缠在梁王身上的藤蔓,一旦梁王厌弃了林家,林家就会就此没落。昌鸿这些事情都是在兴庆所为,便是昌言想要极力压下来梁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收不到。倒不如就这么揭开来把事情正大光明的摆在台面上,叫梁王瞧好了,林家算不得好,但有昌言这么跟顶梁柱在,昌言除了一心臣服于梁王没有别的选择,他身后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是一把年岁还荒唐无理的父亲,是骄横无知的妹妹,林家只能死死地缠住梁王才能在兴庆这块地上博得一线生机。 但昌言并不是什么通透的人,有些事情他想不到那么深,可他有个贤内助秦氏。女人家的心思细腻,秦氏向来是个聪慧的人,从她能压住蛮横的长嫂,与身份高贵的弟媳和睦相处还能把林家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上就能看出来。 昌言想不到的地方,有秦氏帮他想到,只要梁王不倒,林家二房前途不可限量。 听着他们说着些场面话,春庭觉得无趣,又觉得很是乏累。近两个月的路程熬得她实在是快要受不住了,春庭如今万分想念玲香馆那张舒适的床铺,要是可以,春庭这辈子都不想再坐马车了。 好不容易熬到他们说完了话,可后头还有个洗尘宴,说是洗尘宴,不过是一家人坐在一块吃个饭罢了。春庭没什么胃口,又不能推脱,只能食如嚼蜡的吃了一顿饭。 唯一能叫春庭提起些兴致的是秦氏叫人领了一对儿女来给春庭请安,春庭拽着两个小娃娃很是欢喜,一人一个金镶玉的璎珞圈也没觉得心疼。 承哥儿嘴巴甜,一口一个小姑姑哄得春庭眉开眼笑,才四岁大点的娃娃生的圆润,眉眼像极了昌言,只是比他爹那个榆木疙瘩强得多了。 长房的蒙哥儿自然也出来见了春庭的,春庭也没厚此薄彼,和承哥儿莹姐儿一样的璎珞圈给了蒙哥儿。她离家的时候蒙哥儿尚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孩,自然是不记得这个小姑姑的,可也不知赵氏是怎么养孩子的,又或是跟蒙哥儿说了什么话,小孩子见到春庭怯怯的,都不敢直视春庭的眼睛。 见过小辈之后春庭终于能被带路的丫鬟领着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头。四四方方的一个小院,地方不算偏僻,离燕暖的院子也挺远的,春庭瞧着匾上的“玲香馆”三个大字,不由暗叹了一句三嫂有心了。 秦氏去了淮阳接春庭,家里的事物自然要交接一番,长嫂赵氏同个村妇没什么差别,把中馈交到这人手上秦氏自然是放心不下,可要是半点权利不给赵氏定然又要有所不满,就只能挑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交到赵氏手上,剩下的全靠齐氏在打点,连带着还没定亲的燕暖一道学着如何管家。 这兴庆林府的玲香馆是齐氏亲自派人收拾出来的,小院收拾的干净利落,春庭粗略的瞧了瞧就到卧房去歇着了。 柔软的床铺就是对春庭最好的救赎,盖上锦被春庭很是放心地就睡了过去。 春庭睡了旁人却不能歇着,初来乍到丁嬷嬷瞧谁都不放心,叫书木和碧梗两个在房门口守着,给青团抓了一把碎银子叫她去外头找人闲聊几句,自个领着棋语把院子里里外外摸了个遍。 可春庭刚睡下没多久玲香馆就来了位不速之客,燕暖领着丫鬟浩浩荡荡地往玲香馆来了,守门的婆子知道这位大姑娘是不好惹得,自然不敢拦着她,就把人给放了进来。 丁嬷嬷年岁大了有些受不住,正交代着棋语几句就要去歇着了,就听见院中一片喧闹,冷着脸走出去一瞧,就见白日里那位大姑娘正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这院子不大,燕暖的声势又不小,在这么任由她闹下去屋里头歇着的春庭定然就让她给吵醒了。春庭这两个月来都没怎么好好睡过,人都瘦了一圈,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膘全没了,丁嬷嬷看着心疼的不行,哪能让这没眼色的扰了她家姑娘清静。 燕暖正往里走,就见一个眼生的嬷嬷拦在了她前头,后头还有白日里见过的跟在春庭身边的那个丫鬟。那嬷嬷给她行了礼,便道:“还请大姑娘见谅,我家姑娘身子疲乏,已经歇下了,大姑娘若是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来吧。” 来都来了,燕暖又哪是那么好打发的,根本没把丁嬷嬷放在眼里,冷哼了一声道:“这才什么时辰她就歇下了?你这老婆子莫不是在诳我吧,还不快闪开!” 丁嬷嬷纹丝不动,口中还是那句话,“我家姑娘已经歇下了,大姑娘请回吧。” 燕暖刚要发作,就被身边一个小丫鬟扯了扯袖子,强行忍了下去,硬扯出一个笑容来,“许多年未见,我很是想念妹妹,原想着是要和妹妹秉烛夜谈的,好说一说这些年的事情……” 燕暖突然放低了姿态,看的棋语一阵错愕,丁嬷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刚要回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姐姐既然来了,没有不招待的道理,棋语,还不请大姑娘进来。” 丁嬷嬷一回头,就瞧见春庭随意披了件衣裳站在门口,头发还是散着的,快步走过去想要将春庭赶到屋子里去。 “姑娘就这般出来了着了凉怎么办?今日姑娘本就疲乏,不见客也没人说什么,还是身子要紧,姑娘快去歇着。” 丁嬷嬷说道了几句就要撩帘子,春庭侧了侧身,退了半步到屋子里,道:“她便是这幅性子,不闹上一场不会罢休,倒不如早早叫她满意了,免得再来扰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争锋 玲香馆里还不算太工整,从淮阳带回来的东西还都在收拾着,好在春庭屋里面是早就收拾好了的,除了平日常用的物件还没摆上其余的也算是看得过去。 春庭和燕暖相对而坐,面前的红木小圆桌上摆着的是丁嬷嬷备下的果茶,春庭泰然自若,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喝着,她方才起的急,现在还有些不舒服,况且她和燕暖也没什么好说的,留她下来一是客气二是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 燕暖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四周,看春庭屋里面的摆件,看春庭身上的装扮,越看越觉得她三嫂齐氏实在是偏心的很,她怎么看都觉得春庭屋里的东西要比她屋里的好的多,就连春庭的丫鬟都比她的好看一些…… 棋语端了一碟子点心果子过来,放在桌子上后没有出去,只是退到了春庭身后站好,半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姐姐尝尝这点心,是丁嬷嬷做的,旁人学不来这手艺。”春庭放下茶盏,笑着说道,“许多年未见了,也不知姐姐如今喜好什么口味,准备的也仓促了些,姐姐莫怪。” 燕暖轻哼了一声,捏起一块点心送入嘴里,动作算不得优雅,但好在看不到以往粗鲁的样子了。 春庭垂眸,燕暖今儿要做什么她不知道,但无非就是在她面前炫耀一次就是了,只要顺着她的意思跟着演出戏,大概就能挣得一段时日清净。 “也不怎么样。”燕暖吹了吹手指上沾着的碎屑,眼珠一转,手肘支到桌子上,身子向前倾了倾,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听说,你起初是给人做丫鬟的?” 这就算**裸地揭春庭的伤疤了,但春庭毫不在意,这是不可掩盖的事实,她的确是丫鬟出身的,旁人随便一打听都能知道的事情,越是想要极力掩盖,就越是会显出丑态来,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能显出几分光明磊落出来。 春庭笑意不减,“可不就是吗,白家姐姐对我是极好的,若是姐姐见到了也定会这样想的。” “那你是怎么同那位罗家的小侯爷定好上的?”燕暖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紧紧盯着春庭的脸,想要从这张白净的小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好上的?这说的是什么话,好像春庭是那个不要脸皮去勾引主子的人一般,虽然外头都是这么传的,但外面说什么,难道燕暖就信什么吗?若春庭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人,那身为春庭长姐的燕暖算什么? 怎么说也是和燕暖斗智斗勇过十年的,且瞧着燕暖这些年也不想有什么长进的样子,燕暖嘴皮子一磕春庭都知道她想说什么。燕暖如今不过是想看她的笑话罢了,但这不长脑子的也不想想,败坏春庭的名声除了能图一时爽快之外对她还有什么好处?想来燕暖身边的丫鬟也都是同她一般愚蠢的,不然怎么没人出来拦着她犯蠢? “姐姐尽会说笑,我与小侯爷是明媒正娶,六礼过了五个的,哪里像姐姐说的那般不堪。”春庭终于敛了笑意,冷着脸看了燕暖一眼,“姐姐若是来找我叙旧的,我自然是欢迎,但若只是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那恕我不能奉陪了。” 叙旧?她们之间有什么旧可叙的,是谈论以前怎么为了一根红头绳挣得脸红脖子粗,还是趁着半夜对方睡着的时候把糖块埋到树下面去啊?那些个鸡飞狗跳的日子有什么值得叙旧的...... 燕暖却是特意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平日里跟林老爷子告状告的多了,这幅嘴脸说来就来,就连声音都是娇娇软软的,“妹妹莫不是不想同我讲话吧?我知妹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只怕我如今已经是入不得妹妹的眼的,那妹妹直说就是了,何苦还用言语机锋来刺我。我是个蠢得,听不大懂妹妹话里是什么意思......” 燕暖这话里面只说对了两点,一是春庭不想同她讲话,二是她蠢。春庭实在是不明白,这地方除了她们两个之外就只有丫鬟在,燕暖做出这番做派来是给谁看?给春庭看?都是女子春庭难道还会吃她这套? 既然知道自己蠢那就不该开口才是,可显然燕暖是没意识到的,反而觉得自己很是聪慧,这一番做派下来定然逼得春庭下不来台了才是。 春庭觉得自己的额角突突直跳,可又觉得同燕暖动气实在是不值得,还是尽早将人打发了才是,便面露难色,似乎是被人戳到了痛处尴尬至极,“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 燕暖险些就没绷住笑出声来,她就知道,春庭这丫头肯定是使了什么手段,还要在她面前装贞洁,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于是在春庭回来的第二日,整个林府就传遍了二姑娘张扬跋扈,才回来不到一日就把大姑娘气的哭着出了玲香馆。 春庭从孙氏那回来,被林老爷子痛骂了一顿,说的无非就是她不尊长姐、胡作非为、不懂礼数一类的话,听的春庭昏昏欲睡,偏还被林老爷子喷了一脸口水,恶心的不行。 书木绞了干净的帕子来给春庭净面,春庭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一大早就起来去给孙氏和林老爷子请安,这样的日子她都很久没过过了,现在还觉得困倦,温热的帕子在脸上轻柔的擦拭,春庭险些舒服的睡过去了。 但丁嬷嬷哪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方才在正院那边用早膳,春庭被那对父女恶心了一通,自然提不起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点东西就撂了筷子。丁嬷嬷早就料到会是这般,备了些春庭喜爱的糕点等春庭回来用一些。 春庭如今一心只想回到床上去睡一觉,也不觉得有多饿,棋语几个只能在边上好声劝着,“姑娘还是要以身体为重,早膳怎么能不吃呢?您多多少少吃一些,这可是丁嬷嬷特意为您备下的,您就舍得这么浪费了?再过些时辰就歇晌了,您这会睡算什么啊?” “那你们就拿下去分了就是了。”春庭懒洋洋道,“你不也说了,再过会就用午膳了,这会吃了一会吃不下了该怎么办?” 棋语咬了咬牙,无奈只好说道:“您不是答应了小侯爷说到了兴庆就给他写信的?您昨个没写,今日还不快写了?” 春庭终于清醒了些,可不就是棋语说的那样,走之前罗御千叮咛万嘱咐说要她到了兴庆给他送封信去,昨日只顾着和燕暖斗智斗勇,全然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叫棋语备了笔墨过来,春庭端坐在书桌前给罗御写信,春庭的字算不得漂亮,但好在工整,一笔一划写的很是认真。信里自然不会只说了林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只是一笔带过罢了,写了昨日青团出去打探回来的消息,昌言何时出府,去了何处,何时回府,回府后又是何情形,写的一本正经,只有在最后几句才问候了罗御几句。 既然给罗御写了信,自然也不会少了白浣茹的,两封信放到一起寄了出去,如今已是六月,等到信送到罗御手上只怕是已经八月了,再过段时间罗御就该动身迎亲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偏要折腾这一趟。 春庭原以为能消停一阵,谁知隔日燕暖就派人来请春庭一同去赴宴,说是想领着春庭认识认识兴庆的贵女们。 燕暖哪会有这样的好心,春庭听信后只是撇了撇嘴,叫人扯了她要专心备嫁的由头给回绝了,除了绣嫁衣的时候能起身认认真真的做上一会针线,就只躺在窗下那张舒适的小榻上打瞌睡。 春庭的日子过得还算是悠闲,燕暖却依旧锲而不舍的想要邀春庭出门,甚至还自己举办了个小宴想请春庭过去,春庭实在推不了的时候就把丁嬷嬷搬出来,自己往玲香馆一躲,只当自己是只鹌鹑。 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多宴会,兴庆的夫人小姐都是闲的不成?国难当头还有心思玩乐,当真以为梁王是个眼聋耳瞎的不成,况且能和燕暖混迹在一起的能有什么好人,不去也罢。 几个嫂子只当瞧不见两个姑娘之间的明争暗斗,只在瞧着春庭实在要吃亏的时候出手帮一帮,至于春庭有什么小动作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叫燕暖吃了几个暗亏。 原以为这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安安稳稳拖到出嫁就是了,可是春庭这日子哪有平静无波的时候,总是要掀起些浪花来才是常态。 春庭捏着梁王妃递来的帖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旁人邀她她拒绝的了,可梁王妃不同,哪有臣子忤逆主上的,人家肯给她下帖子那是给她面子,根本就没有她拒绝的份。该来的总归是回来的,春庭讲帖子丢到一边,仰面躺在床上闭了闭眼,梁王妃相邀,就意味着她这即将要生锈的脑子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就不能让她安安稳稳的出嫁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赏菊 春庭坐在妆台前,面前的铜镜映出一张少女的面孔,端庄又不失娇俏,衣着打扮皆是最寻常的,虽是贵重,但扔到一堆夫人小姐里面绝对算不得出挑的。 世间女子大多希望自己能更美些,娇艳动人,一出场就能抓住所有人的的目光是最好的,可春庭觉得自己这副皮相就很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说不上有多好看,但一张小脸很是清丽,干干净净,一瞧就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姑娘。 但春庭不是好姑娘,她曾在泥潭里面挣扎过,苦过累过甚至手上沾过鲜血,她不是一尘不染的,可反观这世人又能有几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便是起初都是干干净净的到最后也都被拖下泥沼,从里到外染了个遍。 青团捡了一支杯口大的绒花制的秋菊别在春庭鬓间,“姑娘这身打扮太素了些,簪朵花刚好,今儿王妃不是请您赏菊,这花正好应景。” 春庭偏过头透过铜镜瞧了瞧,似乎也不是很抢眼,便也默许了,挑了对白玉的耳铛挂上就算是收拾妥当了,理了理衣襟就准备到二门去等着秦氏几个一道走。 因为是去赴梁王妃的宴,春庭还是头一次应付这样的场面,就算有嫂子在身边跟着也难免心慌,干脆就劳烦了丁嬷嬷一趟,叫她老人家跟在身边春庭才会觉得安心。 林家这次收到帖子的也只有梁氏齐氏并两位姑娘罢了,长房的赵氏前些日子被昌鸿气得瘫在床上起不来了,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春庭想要是赵氏知道梁王妃会突然举办这么一个赏菊宴,就算她大哥把那窑姐儿接进家里来做妾室她也得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把这事轻飘飘地掀过去。 春庭到的不算早的,燕暖是早就到二门那等着了的,瞧见春庭时不满地哼了一声,“你这丫头也太磨蹭了,我都在这等了你快一炷香的时候了,你怎么才到!” 春庭瞥了燕暖一眼,燕暖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的,和春庭刚到兴庆那日不同,这次没一味地追求奢华,杏黄色的长衫配了松柏绿的褶裙,外头搭了件霜色的长比甲,衣摆上绣的花样子是两朵碗大的绿菊,绣工很是精致,就连胸前那对镶了猫眼石的字母扣都是一朵盛开的菊花,一身打扮衬的燕暖样貌更加出挑。 有些事不得不承认,林家的两位姑娘,的确是大姑娘燕暖生的更美些,若是不开口,那张脸蛋瞧着便是有韵味的美人,就连春庭见了燕暖这身打扮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嫂嫂们还没来,姐姐急什么。”春庭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根本就没怎么在意燕暖因为什么朝她发脾气。 不过燕暖瞧清楚了她身上的打扮大概就会消停一会了,春庭打扮的平平无奇,长得又没她好看,能有什么资格同她争? 春庭是定了亲的人,如今已经是九月了,当真是再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该嫁人了,要不是梁王妃相邀,便是秦氏设宴她都不会去瞧上一眼。 说起来燕暖的亲事还没着落,听秦氏说燕暖之前很是着急了一段时间,不过春庭回来之后却是没见燕暖提起这事的,最多也只是酸一酸她和罗御之间的事情,就好像真的一点都不着急一般。 燕暖想朝春庭发脾气,但想着自己为了身上这身打扮早起了一个时辰,不就是为了能在这赏菊宴上在梁王妃面前留个好印象?断不能因为这丫头刺了几句就发了脾气。 “我有什么可急的,左不过都等了这么些时候了,况且两位嫂嫂事务繁忙,我们多等一等也是应该的。”燕暖撅了噘嘴撇下这么一句就不再看春庭了。 春庭讶异,燕暖何时有这么好的脾气了?平日里多说几句都能被激的口不择言,今日怎么敛了性子不与她争辩上几句? 燕暖肯心平气和地同自己相处,自然是春庭乐意见到的场面,尤其是知道她和燕暖需要 乘同一架马车去赴宴时,春庭真是喜欢死了今天这个不发脾气的燕暖,甚至还一路笑脸相伴跟着燕暖去了梁王府。 春庭搭着棋语的手下了马车,一抬头就瞧见了秦氏朝她们招手,示意她们跟在自己身边莫要走散了。 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春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丁嬷嬷,得了丁嬷嬷一个安抚的笑容之后端正了姿态,规规矩矩地跟在秦氏后面进了梁王府,一路上不左顾右盼,不轻易搭话,就好像一个乖巧的摆件一样向前走。 秦氏和齐氏一人带了一个姑娘入席,都是林家的姑娘,在外面没有偏心谁一说,一个嫂嫂领一个,任谁也看不出偏袒来。 齐氏的父亲是梁王手下一员家将,也算是颇得梁王看重,饶是如此,齐氏也只是嫁给了林家老三昌吉,虽说都是林家的嫡子,可孰轻孰重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有时候春庭都忍不住想要感慨如今林家实在是风头过剩,梁王如今需要林家做他手下的一个打手,可要是到了最后梁王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呢,林家会是什么下场? 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了,春庭低头摆弄着团扇上流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林家如今除了继续做梁王的走狗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了,就算知道这可能是条绝路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齐氏不知春庭在想些什么,她自幼在兴庆长大,对这些夫人贵女都了解得很,捡了几个身份高些的给春庭讲了几句,说完之后又觉得有些好笑,“你听听就是了,左右过了今日往后能不能见到还两说,等再过些日子你就嫁到绍陵去了,记得了也没什么用。” 春庭被齐氏说的红了脸,“三嫂莫不是嫌我烦了吧,这么迫不及待就像把我撵出去了。” “可不是。”齐氏调笑了一句,“你和大姑娘隔几日就要打官司,把我和二嫂烦的不行呢,快嫁出去去祸害别人家去!” 两人说笑间,梁王妃便入了场,坐在首位上说了几句客套话,给几位亲近的夫人赏了花,就不再多留,朝各位点头示意,便仪态万千地离场了。 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春庭都没瞧清楚梁王妃长成什么样呢,人家就先走了,只能拿了一个做的精致的点心咬了一小口,觉得味道不怎么样,但出于礼节不能把自己吃过的点心放回去,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口吞了,只好强忍着吃完,连喝了两盏茶才把那味道冲淡。 刚把手上的茶盏放下,春庭就瞧见秦氏身边多了个眼生的婆子,那婆子正恭敬地弯下腰朝秦氏说着什么,然后秦氏就朝她招了招手,春庭只好施施然起身走了过去。 “这位是王妃身边的骆妈妈。”秦氏笑着介绍了一句,春庭朝骆妈妈点了点头,算是尽了礼数了。 骆妈妈侧了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口中道:“王妃想要请林夫人和两位姑娘说说话,还请几位跟着奴来吧。” 在场有两位林夫人,但骆妈妈口中的这个林夫人自然不会指的是齐氏,春庭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秦氏,还有压抑不住兴奋地燕暖,深深地觉得疲惫。 该来的总会来,想躲都躲不开的。 跟着骆妈妈一路七拐八拐总算是到了地方,挺僻静的一个小凉亭,梁王妃坐在里面,前头摆了茶,当真是特意在这等着她们来了。 春庭跟在秦氏后面行了礼,看着梁王妃很是熟稔地拉着秦氏的手说话,想来往日里秦氏与梁王妃的私交也是不错的。两人说了几句承哥儿和莹姐儿,梁王妃终于把目光落在了站在下首的两个姑娘身上。 “这边是你那两个妹子吧?当真是天仙般的人物,怪不得你平日里藏着掖着不肯带出来给我们瞧瞧,我看你是怕带出来就叫旁人家给抢走了去吧!” 梁王妃夸赞了春庭和燕暖几句,秦氏不卑不亢,回道:“能得王妃夸赞是她们的福分,您别瞧着现在都是大家闺秀,平日里在家里头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梁王妃便笑,从手上褪下两个镯子来递给两个姑娘,“时候有些仓促,我也没备什么物件,这镯子就叫姑娘们拿回去玩儿。” 春庭和燕暖自然是谢过梁王妃,燕暖拿着镯子很是高兴,只是懊恼为何王妃没有高看她一眼,给了她和那丫头一样的东西,她今日这么精心打扮,不就是为了叫梁王妃能多瞧上几眼,好记住她,她才能为自己搏上一门好亲事呀,春庭那丫头可是都要出嫁了! 春庭却是多想了几分,她前些日子便打听过了,这赏菊宴是梁王妃年年都要办的,既然如此又何来时候仓促一说?这镯子不算什么过于贵重的东西,那便是说梁王妃并不重视林家的两个姑娘吗?但她还特地私下见了她们两个,要说是看在秦氏的面子上也说得过去,可还是有些不妥。 春庭很头疼,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没叫罗御把婚期定的早些,省的她如今在这费脑子猜旁人的心思…… 第一百一十六章:试探 梁王妃与秦氏相谈甚欢,春庭和燕暖两看相厌。 两个姑娘坐在凉亭的一侧宛如两幅美人图一般挂在那,梁王妃不提她们,秦氏也只当两个姑娘是个陪衬,只说些趣事与梁王妃听。 秦氏并不是那种擅长社交的人,但她性子温和,看事通透,说起话来声音也很是好听,行事做派落落大方,丝毫看不出她其实只是一个举人的女儿,梁王妃乐意抬举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春庭坐在垫了软垫的石凳上有些心不在焉,面前的茶水和点心她都没碰,乖巧的跟个瓷人一般,只是眼神时不时的飘到梁王妃身上去,见梁王妃丝毫不关注她和燕暖两个,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是疑惑了起来。 平心而论,梁王妃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听说今年已经二十又八了,但瞧着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保养的很是得当。梁王妃的美和春庭见过的美人都不相似,因为梁王妃生的太端正了些,五官很端正,行事也很端正,整个人身上好像就写着端庄二字,很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春庭垂眸,无论是林家还是罗家,都已经上了梁王这条贼船了,现在想要下船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去路就是协助梁王坐上那个位子,到那个时候,梁王妃自然是手持凤印的那一个。 于春庭而言,梁王妃是个不得不去示好的对象,但若是抛开身份来看,春庭并不会想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这样实在是太累了,梁王妃就连嘴角勾起的弧度似乎都是特定的,她很美丽很端庄很聪慧,她是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一个好王妃,未来还会是一个好皇后,可这些全部都放到一个人身上就显得不真实了起来。 不真实的像个假人。 春庭自认做不到这个地步,她单是瞧着都觉得累,还是靠在玲香馆的小榻上听碧梗念话本子来的快活。 “......听说你们家二姑娘就快要出阁了?日子定在了什么时候?” 梁王妃突然问起春庭的亲事,当事人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这话不是问自己的,余光瞥向秦氏,见秦氏面上还带着方才那般的笑意,口中道:“定在十月二十三,若是王妃得空,还要来喝杯喜酒才是。” “可不是就要出阁了,也没几日能在家清闲的时候了。”梁王妃感叹了一句,“只可惜我怕是不得空的,倒是老七每日闲得很,到时候他定然是要去凑个热闹的。说起来,兴庆也是许久都没办过喜事了。” 梁王妃口中的老七,指的是成王,太久没人提起这个人,春庭都快要忘了成王如今也在兴庆了,不过在或不在与春庭没有多大关系,成王如今就如梁王妃所说很是清闲,就算来凑热闹也该是昌言该去头疼的事情。 说过了春庭,梁王妃又把话题扯到燕暖身上去了,“大姑娘可是还未定亲?别是你这个做嫂嫂的舍不得这么漂亮的小姑,想要再留两年吧?” 燕暖马上就要十七了,再留两年那可真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梁王妃这话听着像是打趣,若是燕暖真听进心里去了呢?燕暖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听了这话真的以为是秦氏故意不为她定亲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可燕暖的亲事拖到现在还不是因为她自己心气高,秦氏自然是为了她的亲事奔波过,奈何燕暖都没有看上她挑出来的人家,还跑到林老爷子那哭了一场说是秦氏有意作践她。亲事被拖到现在这能怪谁? 秦氏看了燕暖一眼,回道:“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家中父亲母亲都健在,大姑娘的亲事哪里轮得到我这个作嫂嫂的插手呢。” 林老爷子和孙氏?那可还是算了吧,要真是指望他们二老,燕暖只怕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说起来老七如今也还是光棍一个,兴庆里头品貌端庄的姑娘也不少,偏他一个都看不上眼,再过了年就二十三了,旁人这年岁的时候儿子都能满地跑了,只他像个倔驴似的!”梁王妃抱怨了两句,却是听的春庭心里直突突。 她怎么就忘了成王如今也还未娶妻的事情了! “成王殿下青年俊才,自然是有更好的在后面等着,王妃不必着急,迟早会有位贤惠大方的成王妃来为您分忧呢。”秦氏顺着梁王妃的话说了一句,面上依旧平静,心里却也像春庭那般担忧了起来。 春庭看着燕暖突然亮起来的眼睛,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今兴庆还未婚的青年俊才谁的身份能高出成王去?那可是梁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冒着被京中发现的风险也要把人接到兴庆来,这样的人,不就是燕暖想要的良婿吗? 最重要的是,经梁王妃这么一说,燕暖显然是心动了的,只怕心动的下一步就是行动了,春庭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梁王妃这是要做什么?要燕暖做她的弟媳? 要是燕暖真的嫁给了成王,不不不,燕暖不可能嫁给成王,如今除了几位藩王就只有各大世家才有立足的资本,梁王要是真的想坐上那个位置背后不可能只有兴庆的这些世家与罗家,他还要拉拢其他的世家,而成王就是一步好棋。 眼下这种时候,没有什么是比联姻更快更牢固的关系了。而林家早就被打上了梁王的标签,若是成王娶了燕暖,只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春庭只怕燕暖看不明白,还要不知轻重的贴上去,到时候真叫她做出什么事来再出手可真是来不及了。 可转念一想,家里面还有秦氏在,秦氏就算再不待见燕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做蠢事,春庭就又放下心来。 “咱们两个说话只怕小姑娘都要听腻了,这年纪正是好热闹的时候,叫人领两位姑娘去前头吧。”梁王妃吩咐了一句,方才领路的骆妈妈便笑着走了过来,朝春庭和燕暖比了个请的手势。 春庭哪还有心思赏菊,回到齐氏身边后也颇有些兴致缺缺,眼神一直落在燕暖身上,生怕燕暖一离开自己的视线就要出去搞事情了。 好在燕暖老实的很,只是在和平日里玩的好的几个小姐说说话,虽然言语里对春庭很是不满,甚至还贬低春庭几句,但春庭不在意,她马上就要嫁到绍陵去了,燕暖想怎么往她身上泼脏水都无所谓了。 回到玲香馆之后春庭干脆就瘫在了床上,连丁嬷嬷来唤她用晚膳都不想动弹,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了。 能叫起林二姑娘的不是晚膳,而是罗小侯爷的回信。 春庭捏着两封信,一封是罗御的,另一封是白浣茹的回信,春庭想了想先拆开了白浣茹的那封。 信里没说什么多要紧的事情,只是说了不能亲自送春庭出嫁,白浣茹颇感遗憾,提了几句宴哥儿如今已经会唤人了,几个月没见春庭,早就把这个小姨给抛到脑后去了。信的最末尾,白浣茹提了几句有关秋枝的事情。 秋枝定亲了,定的是苏翰然身边的一个小厮,人蛮不错的,等到过完年就要嫁过去了。念着春庭和秋枝这么多年的情分,白浣茹说等到她出嫁的时候多添一百两银子,权当是春庭给她添妆了。 时日过的可真快,一转眼秋枝也要嫁人了,春庭当时还很是不解为何白浣茹不把与她亲近的秋枝拨到她身边来,可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还是叫秋枝留在白浣茹身边的好,比起自己,白浣茹才是一个好主子。 不过这还真是提醒了春庭,自己身边的丫鬟也有到了该配人的年纪了的,青团碧梗年岁都不小了,棋语和书木翻过年去也该及笄了。春庭琢磨了一下,打算等到到了绍陵再说,一来要是现在把丫鬟嫁出去很有可能要留在兴庆不说,再者她也没有什么人选能拿出来给青团几个。 一边想一边拆了罗御来的信,出乎春庭意料的,这人写的信很是正经,简单提了几句自己的行程,春庭算了算,罗御这会大概是已经起身来兴庆了的,便不由高兴了起来。 其实罗御的字很好看,都说字如其人,罗御这么一个放荡不羁的人写出来的字居然意外的工整。春庭又想了想自己的字,不由有些羞愧。 短短几句话,薄薄的一张纸,春庭反复看了几遍,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给罗御写的信可是足足写满了三张纸,这人叫她写信的时候要多写一些,怎么到自己的时候就只写这么几句话? 跟着信一道来的还有一个锦盒,春庭打开盒子看着里面静静躺着的一对耳铛,瞬间原谅了罗御。 上次罗御送的那对耳铛早就在易城不知道丢在哪去了,春庭还很是惋惜了一阵。眼前这幅显然也是罗御自己琢磨出来的,同之前那副不大一样,春庭很是欢喜,戴上之后在铜镜前面照了好一阵才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去。 不知怎么,春庭突然就期待起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替嫁 燕暖是个很喜欢交际的姑娘,虽然她的脾气不怎么样,但碍于身份,兴庆大多数的夫人小姐还是乐意同她交好的,所以燕暖其实很忙,或是去旁人家做客或是在自己的院子里面招待别人,真正能来招惹春庭的时间很少。 春庭自然乐得清闲,婚期将近,正主没觉得有什么,日子该怎样过还怎样过,反倒是身边的棋语几个紧张了起来,好像要出嫁的是她们一样。 十月初的时候燕暖兴致勃勃地出门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眼圈都红了。春庭觉得有意思,叫青团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燕暖到成王常去的茶楼蹲人,反倒叫人给当中嘲讽了一番。 其实就算是春庭不去刻意打听也会知道的,兴庆里林家大姑娘不自重想要攀上成王这个高枝的谣言已经传开了,这次就连秦氏都动了气,派了四五个婆子去燕暖的院子那边守着,只要燕暖出门就把她身边的丫鬟压出去打。燕暖倒是想去林老爷子那头告状,奈何秦氏动作更快,事发那天夜里就到正院里去跪倒二老面前哭诉,林老爷子就是再有脾气也不能往这个能干的儿媳妇身上发。 春庭权当是看笑话了,念在仅剩的那点姐妹情分上她早就提醒过燕暖,可人家非但不听,出了事之后还要来找她发一通脾气,春庭干脆就闭门谢客了,左右她要出嫁了,这帮人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就算燕暖成了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和她没关系。 眼瞧着婚期快到了的时候就连丁嬷嬷也谨慎了起来,春庭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全都要亲自检查一遍,春庭觉得没必要,丁嬷嬷却道:“姑娘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的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到最后有的姑娘后悔的时候。” 春庭一想好想也是这个理,不由也紧张了起来,紧张的每天用膳的时候都要多吃半碗饭,原本挺纤细的一个姑娘眼见着就丰腴了起来。丁嬷嬷很是欢喜,她一向觉得春庭生的太瘦弱了些,养了将近一年也没养出多少肉来,一小半的时间都在路上消磨过去了,哪里还能胖的起来。 罗御很快就到了兴庆,车队到的那日青团还领了小丫鬟去瞧,回来说给春庭听,说是成王亲自出去迎的,很是有排面。 临出阁的前一日,春庭正倚在小榻上发呆,就听棋语过来说大姑娘来了,想要见她。春庭撇了撇嘴,这人当真是有意思,她马上就要出嫁了还偏要来给她添堵不成,但还是懒散的点了点头,叫棋语把人迎进来。 下午的时候秦氏和齐氏过来了一趟,春庭没瞧见燕暖,原以为这人不打算来了的,谁知道这会天都黑了她偏过来了一趟,再晚一会只怕春庭都要上床歇着去了。 燕暖进来就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抓着春庭的手,面上做出不舍的样子来,“不过一转眼的时间妹妹就要出阁了,我原是个蠢得,竟没能同妹妹好好相处,我知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的,只想着能趁这最后一夜同妹妹说说话,不知道妹妹可愿意?” 春庭眨了眨眼睛,她挺不愿意的,听丁嬷嬷说明个儿一天有她累的,照燕暖这说法她今儿是要在玲香馆睡下的,大概还想跟她同床共枕,那她今晚上还用不用睡了?她可不想顶着两个黑眼圈嫁人,她不要面子的吗? 于是要面子的春庭姑娘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燕暖住下了。 春庭今晚上估计是睡不了多少时辰,躺在驿站床上的罗小侯爷也睡不了多少时辰,只是一个是被吵的,一个是兴奋的睡不着觉。 一想到还有几个时辰春庭就会变成自己媳妇了罗御就格外的激动,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就连做梦他都想把小姑娘抱回家去,从绍陵到兴庆这段路罗御不是第一次走,但似乎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次更值得让人期待。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第二日林府上很是热闹,昌言如今是梁王面前的红人,他的嫡亲妹子出嫁怎么可能会没人来捧场,况且春庭要嫁的人可是庆安侯府的小侯爷,哪个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罗御今天算的上是意气风发,昌言见了罗御这幅模样冷哼了一声,但想着秦氏的千叮咛万嘱咐,总算是没有太过为难罗御,不情不愿地将人放了进去。 罗御见到盖着红盖头的小姑娘的时候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看着小姑娘被人扶出来,同他一道拜别父母,心里头就像是掉到了蜜缸子里一样,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他这般欢喜的时候了。 昌言暗自嫌弃了一番罗御这幅蠢样子,却不想想自己娶媳妇的时候也是这般傻乐,没比罗御强到哪里去。 想到秦氏,昌言不自觉看向人群里面去,却是没看到秦氏的身影,不由皱了皱眉,难不成是去女宾那边招待了?可春庭出阁这样重要的事情依秦氏的性子不可能不陪在身边才是,可他的确是只瞧见了长嫂赵氏站在那边,连弟媳齐氏都不见了身影。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起身时罗御虚扶了小姑娘一把,暗中却是比量了一番两人的身高,惊讶地发现小姑娘似乎长高了许多,难不成是因为换了地方吃了不同的水就会长个子不成?似乎确实是有这样的说法,但前两年他们一路奔波从三川走过来的时候却不见春庭有长多高,难道当时是给饿的? 一抬头,却见坐在上首的孙氏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惊疑之色,不是不舍,也不是难过,罗御疑惑了一下,难不成自己这位丈母娘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不成? 但是好像现在后悔是来不及了的,罗御挠了挠头,看着昌言上前要背新娘子上花轿,余光瞟见跟在喜婆后面的那个丫鬟看着很是面生,似乎不是春庭身边的大丫鬟里的,罗御不由迟疑了一下,往那边多看了几眼,春庭身边的几个大丫鬟他多多少少有点印象,可是那边跟过来的没有一个是让他觉得眼熟的。 事情好像变得奇怪了起来,罗御的脚步顿了顿,他似乎也没有见到昌言的夫人,站在孙氏下首的那位贼眉鼠眼的显然不可能是春庭的二嫂,小姑娘说过她二嫂对她极好,那这样的场合秦氏怎么可能不出席? 罗御的面色沉了沉,快步上前走到了昌言的身后,一把将昌言背上的小姑娘头上的盖头给掀了下来。 小姑娘似乎是不适应突然来的光线,一手勾着昌言的脖子,一手抬起来挡了挡光,可还是足以叫众人瞧见她的脸了。 就算是糊了厚厚的一层粉,罗御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娶的春庭,至于这人是谁,那就得问问旁人才知道了。 昌言察觉有异,一回头就瞧见了罗御手里攥着的盖头,还有黑如锅底一般的脸色。昌言刚想发怒,就听见背在背上的小姑娘尖叫了起来,昌言脸色一变,忙把人放了下来,定睛一看,穿着大红嫁衣的不是本该在此的春庭,而是燕暖! 昌言的脸色变得和罗御一样黑,甚至是带上了几分愤怒,若不是罗御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只怕把人都送到花轿上去了他都不知道嫁出去的到底是哪个妹妹! 真是......放肆,无耻! “怎么是你在这,五丫头呢?!”昌言厉声问道,要不是这么多人瞧着,燕暖又是个姑娘,他都想动手叫这丫头知道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 平日里两姐妹多有不和昌言是知道的,但他以为不过是玩闹罢了,谁知燕暖连这样的事情都做的出来,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妹妹的亲事上去,她不要脸面,林家还要! 燕暖被昌言吼得一哆嗦,心道不好,明明一切都准备的妥当,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到底是哪没准备好叫罗家的小侯爷瞧出了破绽?! 燕暖不回话,只是一味哭,仿佛她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那个。昌言正要说话,就被罗御开口打断了,“如今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还是先派人将春庭找到才是。” 少年郎面沉如水,一身红袍都没能把脸色衬的好看一些,昌言瞧见了心里也是一哆嗦,转而就是羞愧,这样的事情在他眼皮底下都能发生,当真是他这个做兄长的疏忽,罗御说的没错,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五丫头找到才是! 正堂乱做了一团,其他人是什么反应罗御不想去关心,他如今关心的只有春庭身在何处,是否有危险罢了。 罗御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人扯住了衣摆,回头一看,却是妆容已经糊做了一团的燕暖。燕暖仰头看着罗御,凄声问道:“我与那蠢丫头都是林家的女儿,我哪点比不得她,便是娶了我又怎么了?!” 罗御把自己的衣摆从燕暖手里扯出来,头也不回的留下一句话:“我想娶的,从来都不是兴庆林家的女儿。” 只是春庭罢了,也只有春庭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鬼怪 春庭觉得有人在喊她,可又好像不是在喊她,总之是吵得很,吵得她都想像街上的泼妇一样骂人。春庭蓦的睁开了眼睛,对上的是棋语那张焦急的脸。 记忆渐渐回笼,春庭眨了眨眼睛,头很疼,身子很乏,可是她觉得她应该是能克服,因为她该起来去成亲了。 春庭很是奇怪的看了棋语一眼,这丫头怎么急成这样,难道是因为她起晚了怕她误了吉时?她好像的确是睡了很久,但也不至于连这么重要的时辰都给错过去了吧? 见春庭醒了,棋语似乎是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也没说出来,反倒是“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棋语直接把春庭给哭懵了,大喜的日子哭成这样不好吧?吉不吉利的先不说,棋语是她的大丫鬟,她就算是嫁到绍陵去也会带上她的呀,怎么还哭成这样,这丫头不能是脑子磕到哪里给磕傻了吧? “哭什么,我不还好好的吗......”整的跟哭丧似的,不好不好。 棋语难得如此失态,拽着春庭身上盖着的锦被不放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春庭伸手去帮她顺气,被棋语惊恐地避过去了。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棋语低着头抽泣了几声,轻声道:“都是奴婢的疏忽,才叫大姑娘得逞,才让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什么委屈?春庭看了看周围,的确没看见燕暖的影子,昨个夜里燕暖还非要搂着她的胳膊睡来着,她还想着要是就这么睡一夜胳膊会不会麻了,怎么今儿燕暖没来凑热闹,也不知道人哪去了。 还有什么叫得逞呢?难道燕暖又出去作妖了不成?春庭很迷惑啊很迷惑。 胳膊撑在床上支起身子,春庭伸手给棋语抹了抹脸,不甚在意道:“没事没事,你别哭了,青团她们呢?怎么就你在这守着啊,太欺负人了不是。” 春庭掀开被子下地,随意踩了双鞋子,一抬头却见挂在屋里的那套大红的喜服不见了,那衣裳可是她绣了好些时候的,今日还要穿的呢,收起来做什么呢? 春庭指了指空荡荡的衣架子问道:“衣裳呢?一会不还要穿的,怎么给收起来了?” 棋语呆愣愣的看着春庭,半晌才回道:“丁嬷嬷她们还没醒呢,衣裳,衣裳让大姑娘给穿走了.......” 春庭真的很迷惑,她怎么觉得只是睡了一觉起来就听不懂人话了呢,棋语这是在说什么呢,丁嬷嬷天天起的比鸡早如今外头天都大亮了棋语却说她还没醒?她辛辛苦苦备的嫁衣叫燕暖穿走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门口的珠帘被人撩起来,发出很清脆的响声,这帘子还是春庭自个去库房里挑的,样式不算是最好看的但春庭很是喜欢上头的珠子碰撞起来发出的声音。春庭朝门口望去,见进来的不是丁嬷嬷亦不是书木几个,反倒是梁氏身边的大丫鬟豆蔻。 豆蔻进门见春庭站在地上,不由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来,上前几步扶着春庭坐下,“姑娘是什么时候醒的?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春庭随手捞了一盏茶喝,却是凉的,就又放了回去,这些日子被丁嬷嬷养的都挑了起来,往日里这茶都是温着的,春庭都习惯了。装作不经意地抬手拢了拢头发,问道:“嫂嫂呢?怎么就你一个来了?” 一旁的棋语总算是回过神来了,端了茶壶出去换了热茶进来给春庭倒上,然后默默地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姑娘可是刚醒?这些事说出来都怕脏了姑娘的耳朵,我们夫人还没醒呢,三夫人怕您这边乱了阵脚,就叫奴婢过来瞧瞧。”豆蔻说话的时候颇有些愤懑不平的意味,没等春庭回话,就接着说道:“大姑娘如今是能耐了的,竟然给您和我们夫人那边都下了蒙汗药,自个披了嫁衣替您去拜堂去了!” 春庭听着豆蔻说燕暖做的那些事,心里居然意外的很是平静,捧着茶盏喝净了一盏茶,转头吩咐道:“叫人去请大夫来给嬷嬷瞧瞧,嬷嬷年纪大了,经不得这么折腾。” 话是朝棋语说的,豆蔻小心打量着春庭的脸色,发现这位二姑娘似乎没有想要发怒的意思,反倒是镇静的很,而后她就听春庭道:“既然二嫂没醒,我身边如今又没什么得用的人,就劳豆蔻姐姐走一趟,去知会三嫂一声把荣溪园给封了,要是三嫂已经派人去了,就说我想见大姑娘一面。” 豆蔻为难了一下,“那姑娘身边岂不是没人伺候,怕是不妥......” 春庭很是疲惫的摆了摆手,“无妨,我这身上乏得很,还想再回去躺着,不用什么人伺候,你们只管去就是了。” 两人拗不过春庭,只好按着春庭的意思去了。春庭原本还疲惫地靠在塌上闭目养神,见屋里面没人了就精神了起来,将窗户打开,果然看见了缩在窗下的红衣少年。 罗御抬头,见春庭支在窗框上低头看着他,罗御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站起身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猜的。”小姑娘笑眯眯地说道,“现在外头可还亮着呢,你不怕我二哥拿了大刀撵你出去啊?” “不怕。”罗御揉了揉春庭的头,小姑娘的头发本就没扎起来,叫他一揉之后就更乱了一些,配着一双很是无辜的眼睛,显得可怜极了。 春庭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伸手扯了扯罗御的衣裳,“我还没见过你穿这个颜色的衣裳呢,怪好看的。” “你要是喜欢,我以后每天都穿。”罗御轻笑了一声回道。 “那可不行啊。”春庭晃了晃脑袋,“那岂不是你每天都是新郎官了?这么算的话,你要娶多少个娘子呀?” “只娶你一个。” 两人谁也没提刚发生的事,春庭沉默了一会,声音闷闷地说道:“你到时候不要再穿这件衣裳了,都叫他们看过了,你换一件好不好?” 罗御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春庭说的大概是他们成亲的时候他身上不要再穿这件喜袍了。 “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罗御也有些闷闷的,伸手隔着窗子揽住了小姑娘,似乎是想确认什么,又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保证。” 春庭把头搭在罗御的肩膀上,觉得很舒服,甚至有点不想起来了,就这样靠在少年的怀里面睡一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小姑娘先红了脸,忙伸手把罗御推开,用手给自己扇风,想要把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一时间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了,罗御挠了挠头,“那我先去前面了,你二哥挺生气的,别一会出了什么岔子。” 春庭还晕乎乎的,点了点头,就看见少年一下子就窜出去了,好像踩了炮仗一样...... 棋语回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家姑娘一脸呆愣坐在窗户前面,窗户还是开着的。棋语赶忙上去关了窗户,“我的好姑娘,您不是说要去歇着吗,在这吹什么风呢,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好!” 春庭抬头看着棋语,然后傻乎乎的笑了一下,“没事啊,在这挺舒服的。” 棋语觉得大姑娘这一剂蒙汗药不只是把她家姑娘迷晕过去了,还给她家姑娘脑子迷傻了,明明她出去之前她家姑娘还神态平和条例清晰的同豆蔻讲话,怎么她就出去了一炷香的时候她家姑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呢? 春庭一直傻到丁嬷嬷醒过来瞧她才正常起来。 齐氏来了玲香馆一趟,见春庭没什么事,扯着她的手絮叨了一会,说是荣溪园那边已经封了,燕暖也叫人制住了,前头收拾出来了个小院给罗御住,要是春庭想要见燕暖什么时候都能去,只一条要先将自己的身子养好了,免得到时候又被气出个好歹来。 齐氏说了不少,春庭却只听见了罗御住在了前院的那一句。 怎么没住在驿站里呀?住在前头的哪个院子,离玲香馆近不近啊?怪不得白日里他那么轻易就跑到玲香馆来了,原来二哥真的没撵他走啊。不过也是,这事说起来是林家对不起罗御,好像也没有把人撵走的底气...... 眼瞧着自家姑娘又要傻了起来,棋语把茶盏往春庭面前一撩,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来,春庭回神,轻咳了一声,试图掩饰刚才的失神。 怎么今日总想偏了呢,不会是那蒙汗药的问题吧? “.......年纪长了几岁就真当自己有能耐了,也不想想这个家要是没有二哥二嫂撑着他们哪能有今天的富贵?老爷子也是,平日里就是太娇惯燕姐儿,若不然她今日哪来的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齐氏还在说,她是从小就娇生惯养长大的,性子急,脾气也爆,平日里跟春庭秦氏这些她瞧着顺眼的相处还看不出来,如今骂起别人来嘴下自然是不留情了。 齐氏说的是昌鸿夫妇,有些事,只凭燕暖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能应付的过来。 春庭晃神,多有意思啊,在自己家里头都有这么多牛鬼蛇神,更惘论旁的地方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疯癫 林家如今算是乱了套,都快成了整个兴庆的笑柄了,茶楼里头说书的先生说的都不是什么才子佳人什么乱世英杰,全都改成林家大姑娘胆大妄为想要替妹出嫁了。 只是这传言里的林家大姑娘尚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在瞧见春庭的时候二话没说丢了一个茶盏过去。 茶盏落在地上碎开,里头的茶水溅了出来,春庭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低头看着地上的那滩水迹,摇了摇手里的团扇,说:“姐姐不用这么盛情款待,越窑青瓷的茶盏摔了给我听个响,这迎接方式还真是够别致的。” 春庭的语气很真诚,说的就好像燕暖当真是与她姐妹情深一般,只是这话落在燕暖耳朵里就有说不出的嘲讽的意味。 现如今这小贱人来做什么?来看她的笑话的吗! 见燕暖没说话,春庭也不恼,摇着扇子随处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没看燕暖,反倒是打量起这屋里的摆设来。春庭不怎么识得物件,有些本事都是靠丁嬷嬷临阵磨枪给教出来的,饶是如此,她也瞧得出燕暖这屋子里的摆件都是上好的,甚至是要比老林头住的正院还要好上一些。 到兴庆之后她还真么来过燕暖的院子,都是燕暖去玲香馆找她麻烦,春庭越看越不明白,燕暖有皮相有身份,只要她肯,兴庆大把的好儿郎由着她挑选,怎么她就非要走这么极端的一条路呢? 春庭觉得有些闷,拿扇子指了指窗户叫书木去开窗,如今外头天都转凉了,一开窗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吹得燕暖打了个激灵,脑子也清醒了些。 “娘病了,姐姐可知道?”春庭的声音悠悠的传过来,燕暖嗤笑了一声,“我知道?我上哪里知道去?你们把我关在这院子里面,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孙氏在瞧见盖头下的那张脸是燕暖的时候就昏了过去,春庭去瞧她,她也只知一味地哭,拽着春庭的手不停的说“是娘对不住你”,哭的有背过去两回,秦氏实在是没法子,干脆叫大夫给开了安神的药喝下去,如今整日昏昏沉沉的,但好在是不再日日哭泣了。 “况且她病了干我什么事。”燕暖不甚在意的坐下,“她不是日日惦记着你吗,你这个孝顺的闺女怎么不去她身边侍疾,到我这来做什么?看看我现在有多狼狈?” 春庭盯着燕暖的脸看了一会,缓缓说道:“姐姐是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狼狈?姐姐这连茶盏都是越窑青瓷的,炭盆子里烧的是银丝碳,身上穿的是妆花缎的袄子,就连这碟子里的点心都是素芳斋的,我没看出来姐姐哪里狼狈。” “被你们像监下囚一样困在这里还不算狼狈吗?!”燕暖陡然拔高了声音,“都是你,都是你!你怎么不去死!你不是投井了吗?你怎么就没死!现在看着我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你觉得快活了是吗!” “笑柄?那姐姐当时把我当做笑柄同旁人说笑的时候怎么没觉得像如今这般委屈?”春庭冷声道,“你觉得狼狈,觉得不甘,都是因为你尝到甜头了,若是你还是在山里的那个燕妮,你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你闭嘴!”燕暖突然扑上来,却被书木一把拦住,春庭毫发无伤,反倒更衬得她像个疯婆子一般。 风似乎吹得更大了些,春庭手里的扇子却还在摇着,好像不怕冷一般,由着外面吹进来的风驱散了屋子里的暖气。 这人心啊,就是这样一点点被风吹凉的,一旦心里那点火被熄灭了,再怎么都燃不起来了。 “你大概不知道吧,二嫂本来都已经给你看好了人家了。”春庭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是齐将军的次子,三嫂的兄长,今年二十又二,殿下很是赏识他,爹也已经点了头,但凡你安分些,这会大概庚帖都已经过了。” 燕暖神色没变,还是那副疯癫的样子,春庭就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成王是何许人,他的妻子只能从根基牢固的世家里挑一个出来,就算是苏家的一个旁支里的庶女在成王眼里也比你强上万分。” 而林家,不过是梁王手下的一条狗罢了,只是这条狗凶悍了些,会咬人。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燕暖突然颓唐了下来,跌坐在地上不再说话,好像失了魂一般。 春庭起身,将手里的扇子随手扔进将息未息的炭盆子里,看着原本虚弱的火苗一下暴涨,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岐山寺还是家庙,姐姐选一个吧。” 就在春庭要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听见燕暖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本没想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成王,他告诉我罗小侯爷想要的不过是林家的女儿,既如此,谁嫁过去都是一样的......” 春庭的脚步顿了顿,还是快步离开了燕暖的院子,这是她第一次踏步这里,也只会有这一次,她不同情燕暖,仅有的那些姐妹情谊早就在那些点滴里面磨尽了,如今燕暖这般下场,不过就是她自作自受罢了。 连这么简单的谎言都分辨不出来,还一头撞进了人家的陷阱里面,除了怪自己蠢,还能怪谁? 只是有一点春庭想不通,成王为何要这么做?林家有哪里得罪他老人家了不成?春庭想不明白,所以她的找个能想的明白的人来商量一下。 原本是要回玲香馆的,春庭脚步一拐,往另一条路上走去。今个儿丁嬷嬷没跟在她身边,书木碧梗两个又是唯命是从的,连春庭要去哪都没问,跟着春庭就拐到了前院去。 秦氏这些日子忙乱的很,连带着齐氏也没歇下来,没人看着春庭,春庭很是顺利的就找到了罗御住的小院子。 罗御来找春庭翻墙爬窗,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好不叫人瞧见,春庭却是大摇大摆明目张胆的从正门走了进去,看的清竹差点闪了腰。 罗御没在院子里,人到前头去和昌言商议事情了,春庭就坐在小花厅里等着,清竹忙不迭的给这位姑娘上了茶和点心,还叫春庭给嫌弃了一番。 清竹上的是罗御平日里喝的茶,春庭不爱喝这个,只尝了一口就摆在手边不再动了,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等罗御回来。 眼瞧着都要到晌午了,春庭都觉得有些饿了,很是勉强地捏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发现味道还不错,不过片刻那装了四色点心的碟子就缺了一个角。 罗御回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小丫头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碟子里的点心,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他,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你回来啦。” 罗御突然间就生出了一种春庭已经嫁给他做媳妇每天在家就这么乖巧地等他回来的错觉。 然而事实是他们还没正式成亲,罗御磨了磨后槽牙,要不是出了这样的岔子,这就已经是他媳妇了!好几天了! “怎么过来了?有话叫人来传一声就是了,外头怪冷的,你跑这一趟做什么。”罗御做到春庭对面,柔声说道。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声音也是甜甜的,“我想你了呀,就过来看你啊。” 罗御刚递到嘴边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看着小姑娘有些促狭的笑容,不由有些无奈,“那我过去就是了,你来这叫你二哥知道了,不怕他说你?” “他才不会呢。”春庭嘀咕了一句,然后把在燕暖那听到的话跟罗御说了一遍,表示自己是有很正经的事情要和罗御这个脑子很发达的人商量的。 罗御的表情严肃了一瞬间,然后就又笑了起来,“担心这个做什么,大概是成王闲的没事做,想给自己找个乐子吧。” 无论成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最后都只能坐在“找个乐子”这几个字上面,不然呢?还能怎样,去找成王要个说法吗?肯定是不行的,最重要的是,燕暖空口无凭,她说是成王教她这样做的那就是真的吗?要是她污蔑成王呢?给春庭下药的人是燕暖,帮忙制服秦氏和齐氏的人是昌鸿和赵氏,完完全全就是林家人自己内讧,和人家成王有什么关系。 “不用想这些了,我方才和你二哥商议了一下,他说想让你去绍陵备嫁,叫三房跟着你一起,去绍陵那边置办套宅子,记到你名下就是了。”罗御岔开了话题,“正想去跟你说这事呢,你自己就过来找我了。” 春庭瞬间就被带偏了,“去绍陵?那岂不是要在路上过年?” “怎么都要在路上过年的,没什么两样。”罗御接了一句,想的却是昌言同他说这话时候的场面。 昌言说,是他护不住她,以前是,现在也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都能发生这样的是,他大概是这世上最没用的哥哥了,他没什么期望的,只求罗御能不要计较这次的事情,燕暖如何与春庭五官,他的妹妹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他希望她能过得好一些。 罗御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想,他会对她好的,因为,她是他的珍宝。 第一百二十章:故地 时隔五个月,春庭再次踏上了从兴庆去绍陵的路途,算上这次,她已经是第三次走这条路了,但似乎这是最值得她期待的一次,其实路途是很枯燥的,尤其是在经历了一堆糟心事之后。 林老爷子听说昌言要将春庭送到绍陵去出嫁死活不同意,说什么林家的姑娘怎么也该在林家出阁,春庭听了这话就觉得很好笑,林老爷子什么时候关心过她,如今跳出来不过是因为她挡了燕暖的路罢了。 春庭还记得那日她去探望孙氏时碰见林老爷子她那位好父亲说的话,林老爷子问她都是林家的女儿为什么她就不能把亲事让给燕暖,燕暖年长,合该比她早些出嫁,既然如此,那就让燕暖嫁过去又能怎样,依林家如今的权势,难道还不能给她找个如意郎君? 春庭当真是想把他们脑瓜子扒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同罗御一路共患难的是她,在流民堆里面跌怕滚打出来的人是她,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半分是靠林家走出来的,凭什么要让她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婚事让出去啊?况且燕暖被发现也是她自己的问题,若不是她自己布置不周,罗御没能发现破绽,不就真让她瞒天过海了? 说到底,就是他们自己蠢,还要叫春庭来背这个锅,他们是哪来的脸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呢? 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春庭往锦垫围起来的一圈里面缩了缩,尽管车厢里烧着炭盆子,可春庭还是觉得冷,简直和那日在燕暖面前的样子判若两人。春庭本来就怕冷,大概是她最艰难的时候全都是在最难熬的冬天,无论是从山里走出来的时节,还是和罗御逃亡的时节,外面的天气都是冷的,冷的透到了骨子里去。 出发几日,春庭神色都是恹恹的,就连罗御来敲车壁找她说话都懒得起来掀帘子,靠在车里懒洋洋地回几句就算了。一直到丁嬷嬷拿了新裁好的嫁衣料子来给她才打起些精神来,上次那套衣裳叫燕暖穿过了,春庭自然不会再穿了,路上也不算是难熬,只这嫁衣就够她忙活一阵的了。 春庭挑着花样子,突然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那套衣裳了,那料子还是白浣茹特意从库房里给她翻出来的,只叫燕暖穿过一次就再不能穿了。 想起燕暖,春庭撇了撇嘴,依她的意思自然是把燕暖送的越远越好,留在林家有林老爷子和大房在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但燕暖想要留下,那日也是她自己嘴欠给了燕暖选择的,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她不是君子,可却是不能食言的...... 罗御没着急赶路,左右年前也赶不回去,干脆就走的安稳些,有能落脚的地方就停下,叫女眷们好好歇一歇。 然而女眷也就只有春庭和齐氏两个人而已,罗小侯爷的目的不言而喻。 昌吉看了都在心里犯嘀咕,这罗家小子也太猖狂了些,仗着二哥不在此处日日去寻他妹妹说话,好在在他的监视下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只是越看越憋气,只能等空闲的时候去找齐氏发牢骚。 齐氏瞥了他一眼,手里的绣活没停,淡声道:“不是你去齐府爬墙头被我爹拎着棍子打出去的时候了?你倒也好意思说人家。” 昌吉干咳了两声,不再提这事,只当自己是个瞎子,瞧不见罗御靠在后头那辆马车旁边的时候脸上跟开了花一样。 眼瞧着就要过年了,罗御干脆就挑了离得最近的一座城打算进去住几天,等过完年了再继续启程,几人都没人么异议,就收拾收拾进了城。 进城之后包下了一座驿站,其实不包下来也没什么,现在这个时节能有几个人出来走动啊,就连城里都冷清的很,几乎看不到有要过年了的样子。 这可以说是春庭过的最冷清的一个年了,以往家里就算穷,孙氏也会领着孩子们把家里布置一番,然后拿攒了很久的铜板去买一小块肉回来,燕暖和昌鸿还能有新衣裳穿,昌言会拿自己偷偷攒下来的钱给秦氏和春庭买首饰,总之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很开心。 所以是什么让这些发生了改变呢?大概是见过了更好的生活,就开始摒弃之前的自己,被荣华富贵蒙蔽了双眼,就再也见不到那些时光里的快乐了吧。 一行人到了淮阳的时候已经是正月了,白浣茹早得了信,给他们备了院子歇着,春庭还住在以前的玲香馆里,进了玲香馆,春庭突然觉得一阵鼻酸。 她在淮阳的时候,身份尴尬,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可白浣茹没有让她收到一点委屈;偏到了兴庆,身边都是她的血脉至亲,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多讽刺啊。 白浣茹一时间脱不开身,就叫环晴去给春庭捎个话,环晴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见了春庭先是行礼,而后把白浣茹的话给春庭说了一遍。 “夫人说这次是叫姑娘受委屈了,不管林家如何,姑娘都是夫人的妹妹,是咱们老太公认得孙女,就算是不在林家出嫁,也没有去绍陵现置办宅子的道理,姑娘就安安心心地在这住下,咱另挑了日子,就从苏家发嫁,也叫他们瞧瞧,咱么姑娘也是娇生惯养的人儿,没得他们那些没眼色的轻贱了姑娘!” 春庭听完就笑,叫人给环晴搬了个杌子过来,把人拉着坐下,春庭笑眯眯地说:“没人轻贱我,我好着呢,我都给姐姐添了这么些麻烦了,可不能再叨扰姐姐了。那几房全都盯着呢,我又不是没找到家里的人,这次我三哥三嫂都跟来了,你回去告诉姐姐不用她担忧的。” 环晴摇了摇头,“姑娘不用担忧这个,夫人就知道您会这样说,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头去,在这安生住着,旁的事情有夫人打点。再说了,出了什么事情叫爷们出去扛着就是了,罗家的小侯爷又不是什么孬货,您担心什么?” 春庭竟然觉得环晴说的有几分道理,心思不定的时候环晴便起身告退了,“路途劳累,姑娘好生歇着,有什么事等姑娘歇好了再说。” 环晴走后春庭就颓了下来,四下打量了一番,玲香馆里的摆件几乎都没动,还是她走的时候那副样子,就好像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一样。春庭沐浴之后倒在床上,突然生出了一种终于活过来了的感觉,拥着松软的被子打了几个滚,躺在有着熟悉的味道的床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春庭脑子昏昏沉沉的,身上也很是乏力,一碰就像有针在扎一般疼,请了大夫来一瞧只说是普通风寒,开了两个方子叫人抓了药给春庭喝,注意点好生养着就是了。 罗御被破天荒的准许正大光明的到玲香馆里来探望春庭,自己还觉得很稀罕,到了春庭这又长吁短叹了一番,最后感慨道:“原本还想拖到上元之后再走,上次都没领你逛成灯会,本来想这次补上,瞧你现在这样只怕是不成了。” 站在春庭身后的丁嬷嬷抬了抬眼皮,语调不变的说道:“小侯爷要是当真有心,往后有的是时候能领姑娘做这些事情。” “嬷嬷说的是。”罗御一点也不恼,“那就等到去了绍陵我带你去逛一逛,那边同淮阳不大一样。” 等到了绍陵,他们就是夫妻了,有些事情做起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了,罗御一想到这点就开心的不行,在春庭的注视下笑得很诡异。 春庭抿了口茶,她觉得自己很干,饶是南边的气候比北边强一些,她现在还病着,也觉得不舒坦,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罗御这幅样子,春庭干脆开始撵人了,“你快回去吧,也早点回绍陵去,你也有好些时候没回去,侯夫人就不担心你?你也别在我这待太久,没得过了病气给你。” “我不嫌弃。”罗御很大度的说道。 春庭翻了个白眼,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罗御的嫌弃,表示自己乏了,劳烦罗小侯爷挪步到旁的地方去。 罗御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翌日就启程回绍陵去了。 齐氏和昌吉留在淮阳准备春庭的亲事,齐氏深思熟虑之后同意了白浣茹的计划,她并不能给昌言夫妇递信去,一来一回就要四个月,要是昌言不想让春庭从苏家发嫁还要再加上去绍陵准备的时间,粗略算下来就要拖了半年出去,不论是春庭还是罗御都等不得。 眼下这样的情形,自然是留在苏家是最好的,有白浣茹在,也没人敢提出什么异议来,干脆就留在淮阳,况且要是昌吉夫妇为春庭置办这些事物,旁人只会想到春庭是林家的姑娘,可要是从苏家出嫁,他们才能想起来,春庭不仅仅是林家的二姑娘,还是苏老太公认得孙女,是白浣茹的义妹啊。 有些东西不摆到明面上来,别人还真当她没有一样。 第一百二十一章:出阁 南边的天儿比北边暖的早一点,罗御从绍陵递过来第十二封信的时候,春庭已经能瞧见玲香馆里年岁小的丫鬟们在院子里头玩闹了。 绍陵离淮阳不远,往返都算上最多 也就是四五日的时间,仗着两地相隔不远,罗御隔三差五就要给春庭递来一封信,信里的内容多是些琐碎的日常,没什么重要的事,这人似乎就是闲不住,信里面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就好像是因为春庭没在他身边想要把这些事都一点一点填补上来才是。 亲事最后定在三月里头,眼瞧着没两天就要到日子了,这人还偏要来封信,春庭腹诽了几句,窝在竹椅里面把信拆开瞧了。 罗御当真是什么都要往信里写一写,连哪天他多吃了两碗饭都写了进去,春庭看的觉得既好笑又无奈,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指尖才顿了顿,抿了抿唇不知在想什么。 罗御说大概在春庭收到信的时候他就要启程去淮阳了,再过两三日他们就又能见面了,信写到这里都算得上是轻松愉快的,只是在信的最末尾,罗御提了一笔说是庆安侯夫人拨了两个丫鬟到他院子里来,他并不喜欢,可庆安侯夫人把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都拿出来了,实在是没办法,就让那两个丫鬟去做些扫洒的事情了。 眼见着春庭和罗御就要成亲了,庆安侯夫人却在这个时候往罗御院子里拨人,其目的不言而喻,奈何长者赐不可辞,这两个人就算是看着膈应也不能赶出去,而且遭膈应也就只有春庭一个人..... 往前罗御身边没有通房,庆安侯夫人不乐意管他也就无所谓他怎样,但那到底是罗御的生母,她要真想做什么事谁也不能拦着,能叫她应下这门亲事已经是够勉强的了,难道还不许人从别的地方撒撒气? 可这世上哪个姑娘没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们之间不是没有情谊,甚至比被人都要深厚一些,春庭自然不希望罗御身边有别的女人,况且罗御说过只会娶她一个人的。 自然,通房妾室在这些个权贵眼里不过是个玩意,配不得“娶”这个字,只是没有那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罢了,嗯,未婚夫也不行。 罗御能在春庭嫁到绍陵去之前把这事跟她说了,那也算的上是有心了的,至少没叫春庭被搞得措手不及。 丁嬷嬷在一边瞧着春庭的脸色,见她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觉得有些稀奇,哪回她家姑娘看完罗小侯爷寄过来的信之后不笑得满面春风啊,这般严肃还真是头一回。丁嬷嬷又看了一会,才开口道:“可是小侯爷说了什么惹得姑娘不高兴了?” 春庭把信撇到一边,把这事跟丁嬷嬷说了,丁嬷嬷伸手给春庭添了杯茶,“您担心什么呢,罗世子既然能知会您一声,就说明心里头还是有您的,姑娘和罗世子都经了那么些风浪了,还能叫两个丫鬟给拌了个跟头不成。就算是世子当真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姑娘的事情,您有钱财嫁妆傍身,身后有苏家和林家给您坐镇呢,区区两个丫头还能翻到您头上去?” 丁嬷嬷说的很有道理,春庭觉得她说的对,所以春庭就又安安心心地备嫁了。 要是这世上连罗御对她来说都是个靠不住的男人,那还有谁是能靠得住的呢?那还不如就此把这些情情爱爱都收起来,自己过得逍遥自在些。 在兴庆的时候就经历过这么一遭了,再准备起来春庭可真是没有要出嫁的紧张和伤感了,就连出嫁的前一天晚上都很平静,直到,白浣茹来寻她,在屋里只留了一个丁嬷嬷在的时候。 其实有些东西秦氏都已经告诉过她一次,但再听白浣茹说起一次春庭还是忍不住红了脸,终于有了一些待嫁的小姑娘的样子了。 交代完之后白浣茹就赶着春庭去休息了,明个儿有她折腾的,哪有新娘子起来盯着两个大黑眼圈的。 春庭这一觉睡得很好,一直到棋语伸手捏她鼻子憋的喘不上来气了才醒过来,迷茫的被扶起来,架到妆台之前开始梳妆打扮。 之前在兴庆的时候她房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春庭不知道,但大概是蛮冷清的,来瞧她的秦氏和齐氏都被燕暖一剂药给迷晕了,只有一个赵氏还清醒着,作为同谋难免会紧张。但今日是不一样的了,有白浣茹和齐氏在她身边,还有几个别的房过来凑热闹的夫人,春庭规规矩矩地坐在铜镜前让人在脸上糊了厚厚的一层粉,突然间有一种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身上是自己绣的喜服,头上是昌言出钱给她重新打的凤冠,沉甸甸的压得她脖子疼,周围是真心祝福她的亲人们,春庭觉得这次大概真的是没什么遗憾了。 面前的铜镜映出来的女孩挽做了妇人髻,面上带着浓妆,春庭一时间看的有些慌神,这是她啊,是要嫁给罗家小侯爷的林家二姑娘啊,这是她梦寐以求了好久才看到的样子啊。 外面有小丫鬟叽叽喳喳的说话,直到青团撩了帘子进来笑眯眯说道:“姑爷已经进门了,姑娘快些准备着吧!” 屋里的人好像一下就慌乱了起来,七手八脚的把盖头落到春庭头上,春庭看不见眼前的样子,只能看到一片红色,被人牵着小步小步挪到了外头,林老爷子和孙氏都不在淮阳这边,该是拜别父母的时候上首做的是苏老太公,老爷子极为淡定的受了春庭这一礼。 昌吉走过来背着春庭上了花轿,春庭伏在昌吉背上,听着昌吉说:“三哥没什么能耐,不能像二哥那样处处为你出头,咱们丫头是天底下顶好的姑娘,配谁都是配的上的,要是有人欺负你了,三哥别的不能给丫头做些什么,但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得给咱丫头涛哥公道。” 春庭低了低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外面吹吹打打的,春庭听着觉得有些闹耳朵,可想到别人出嫁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就找了个舒适些的姿势靠在了花轿里头,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点心来送到了嘴里。 丁嬷嬷说她一天都吃不上饭的,特意给她备了几块点心,都是春庭平日里爱吃的,也没有什么酥点,小小的一个放到嘴里头也不会花了口脂,趁着在花轿里这一会没有人瞧着,吃了刚刚好。 春庭一路都蒙着盖头不曾瞧见罗御是什么神色,要是瞧见了少不得要说上罗御两句。罗小侯爷在旁人眼里或风流或不羁或有勇有谋,只是娶媳妇这天全程乐得跟个傻子似的,清竹在边上给罗御使眼色眼睛都要抽了也没见罗御有半分收敛。 奈何跟在罗御身边的庄某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觉得罗御表现得很是正常,娶媳妇不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以前赶路的时候庄路就觉得春庭和罗御当真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结果春庭说她只是罗御的一个侍妾,再然后罗御又告诉他他们两个之间清清白白的,叫他别乱说,没得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结果现在不还是兴高采烈的把人给娶回家了? 庄路咂了咂嘴,他还没娶上媳妇呢,罗御待他不赖,他也乐得给罗御做事,只是这位小侯爷只管负责生计不管负责发媳妇呀,这会罗御自己取了媳妇,是不是能给他也安排一个了?他不挑,只要有姑娘乐意嫁给他就行! 好不容易熬到从淮阳出来,春庭卸了一身沉重的装扮,换了舒适的衣裳倒在车厢里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凤冠是真的沉啊,也不知道旁人都是怎么撑过来的,她只带了这么两三个时辰就觉得自己半条命都要搭到这上头去了。 书木给春庭轻轻揉捏着肩膀,春庭姑娘一脸享受,倒在姑娘家特有的软软香香的怀里舒服的差点睡过去,直到丁嬷嬷端来的饭菜的香气才把她叫起来。 可怜的书木胳膊都麻了,才得以逃脱她家姑娘的魔爪。 昌吉和齐氏自然是要送春庭去绍陵的,都已经在淮阳耽搁了这么久了,自然是要瞧着春庭进了罗家的门他们才能放心的回兴庆去,只是可怜了终于能够娶到媳妇的罗小侯爷,不但没能在去绍陵的路上和自己的小媳妇说说话还要每天面对来自三舅哥的冷言冷语。 “等到了绍陵成了礼小侯爷想怎么同家妹说话都成,但现在只怕是不妥吧?您这几年都忍过来了,还差这两三日了不成?”昌吉拦在罗御和春庭的马车之间,淡声说了一句。 罗御能怎么办?罗御只能摸着鼻子尴尬地回了一句“您说的对”。 春庭在车里面听见了就觉得好笑,搂着书木的胳膊差点没笑的背过去。书木看着被自家姑娘禁锢的胳膊,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快点到绍陵吧,她家姑娘现在一上马车就要疯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洞房 一路上顺顺利利的,春庭总算是踏上了绍陵这片土地,她十二岁与罗御相识,如今她已经十六岁了,四年之间从京都一路到淮阳再到绍陵,他们共患难同甘苦,经历过那些如同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般的王公贵族不曾经历过的事情,至此,很多事情也都算得上是圆满。 春庭坐在被抬得稳稳的花轿,听着外面的吹吹打打,总算是生出了一种陌生的情绪来,等到这轿子停下来,就是在绍陵罗府门前了,她马上就要嫁做人妇,要相夫教子,要端庄大度,要...... 轿身一颤,春庭的思路被打断了,视线被遮挡,春庭扶着不知是谁的手下轿,可在握住那只手的时候春庭突然就觉得,这人一定是罗御。 跨火盆,拜堂,入新房,春庭耳边缠绕着的是周围众人的说话的声音,只在即将进新房的时候听见了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声低笑,这笑声来自春风得意的某人,春庭藏在盖头下的连莫名地有些热,不过就算没有盖头遮着,脸上的粉也足够厚,能把脸上那片红晕给压下去。 坐到床上,春庭觉得自己坐在了一个圆圆的小东西上面,应当是洒在床上的桂圆花生一类的,蛮不舒服的,可听声音这屋里面的人似乎是不少,春庭也不好乱动,只能规矩地坐好想着等到人散了在把那小东西拿出来。 视线突然开阔了起来,不再是面前单调的红色,春庭微微抬起头,看见站在前面手里拿着喜称的少年,罗御一身红袍,衬的面冠如玉,亦低着头笑着看向春庭。 明明喜袍长得都差不多,可春庭就是觉得罗御今天穿的这件比那天在兴庆的时候她瞧见的那一身好看的多,这世上再没有别的儿郎能生的比罗御好看了,所以她瞧见罗御就觉得欢喜,又或是因为瞧见罗御觉得欢喜,才认为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儿郎罢。 情人眼里出西施,说的大概就是春庭如今这般。 “这新娘子生的可当真是标志,一瞧就是有福气的!”边上的一名妇人突然出声,春庭循声望去,只见是个容长脸的妇人,穿着打扮不算是多贵重,但好在干净利落,春庭不认得她,不过这屋里的人春庭大多都不认得,谁开口说话都是一样的人,只能做出新妇的羞涩来,低着头却怎么也憋不红脸。 不过就算是脸红了大概也是看不出来的…… 有人起了头,接下来屋里头的妇人就都夸赞起春庭来。春庭听的都直想撇嘴,她自己又不是没瞧见过自己现在这张脸,这妆容艳丽厚重,她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哪里撑得起来,这帮人当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没听见最开始那人都只夸她是个生的有福气的嘛,那便是实在没什么好夸得了,总不能说新娘子这脸生的可真圆吧...... 一群人吵吵嚷嚷,春庭觉得自己这一天耳边就没有安静下来的时候,等罗御去前面应酬之后就麻木的看着这些妇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欢畅,这里头她一个认识的都没有,只能目光空洞地盯着站在一旁的棋语的袖口,那里头装了好些块点心,虽然她现在没什么胃口,但也实在是不知该看向什么地方好。 许是这些人感受到了从春庭身上散发出来的尴尬气息,过了一会就都各自散了,留下春庭她的陪嫁丫鬟在这新房里面,春庭这才略松了口气,被一圈人盯着还不能呢乱动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人都走了,春庭转头看了看棋语,又看了看桌上的茶壶,她方才吃了几口半生不熟的东西,又喝了一盏合卺酒,也不知那吃食是怎么做的,春庭咬的那口饺子咸的很,酒又是烈酒,她一天没喝上水,这会当真是口渴的很。 棋语会意,给春庭添了一盏茶递到嘴边,这茶应当是罗御提前嘱咐过的,是春庭常喝的那种花茶,春庭就这棋语的 手连喝了三盏,突然想起了什么,贴到棋语耳边很是认真地问道:“我喝了这么多茶,,要是一会想如厕怎么办?”这喜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实在是不方便,春庭在穿上这衣裳的时候就想问这个问题,如今总算是问了出来。 棋语嘴角抽了抽,“您甭担心这个,一会奴婢就去唤了书木几个来伺候您换了衣裳就是。”说完想了想,又接了一句:“您这会饿不饿,要先吃两块点心垫一垫?嬷嬷说今晚有得您累的。” “不想吃......”春庭嘟囔了一声,她现在被方才那齁咸的饺子搞得没什么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见状棋语也不强求她,等到春庭饿了自然会开口,就叫了人进来给春庭更衣。春庭卸了那沉重的凤冠终于觉得自己的头属于自己了,换上舒适的常服,狠狠地洗了好几次脸才把面上的脂粉洗干净。 丁嬷嬷算了算时辰,又想了想春庭今儿个只吃了那点东西,正想开口劝一劝,就见屋里头进来个丫鬟,丁嬷嬷立马就警惕了起来。 春庭拿着帕子擦脸,她总觉得那些脂粉洗不干净,拿着帕子使劲蹭了蹭,把白净的脸皮都搓红了一块,见有人进来自然是望了过去,待看清来人是谁不由愣了愣。 “奴婢迎香,见过夫人。”迎香给春庭行了个礼,然后微微抬起头,怯怯地看向春庭。 “起来吧。”春庭摆了摆手,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来这做什么?是老夫人叫你过来的?” 迎香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弱弱地回到:“奴,奴已经被老夫人拨到爷的院子里伺候了,如今夫人进门,奴就是侍奉夫人的。奴婢是奉了爷的令来给夫人送些吃食来的。” 春庭想起罗御在心中提到的两个丫鬟,实在是没想到这二人里面有个是同她有过交集的迎香,说起来她还借过迎香的名号,如今再见迎香,心情未免就有些复杂了起来。庆安侯夫人是故意的吧?她不喜欢春庭做她的儿媳妇就想尽办法来膈应春庭,做婆婆的想要刁难媳妇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这不,不等成亲的时候庆安侯夫人不就给了春庭一个大惊喜? 但是迎香拎了吃的来,春庭决定暂时先不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眼前的事情比较重要,于是春庭朝着丁嬷嬷眨了眨眼睛,表达了一下自己对迎香手里的那个食盒的渴望。 丁嬷嬷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方才怎么劝都不吃点心,如今来了个底细不明的丫鬟端了吃的来她家姑娘倒是很开心,依丁嬷嬷看比起吃迎香食盒里那些吃食还不如吃早就备下的点心,虽然可能的确是不那么可口。 春庭只是觉得既然是罗御派来的人,那定然是她喜欢的东西才是,果然瞧着迎香端出来的几碟小菜,还有一碗鸡茸粥,春庭笑得蛮开心。 填饱肚子春庭被棋语拽着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消食,顺便看看这屋里的布置。 于是等罗御回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春庭正弯着腰研究摆在地上的一株半人高的珊瑚摆件,听见他回来的声音回头看他,然后蹦蹦跳跳的走过来。 “可吃过了?”罗御拉着春庭坐下,看着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不由笑了起来。 “吃过了,我喜欢那个龙井虾仁。”春庭往后坐了坐,这床挺高的,春庭坐在上头还能晃荡腿,很是随意的回了一句。 罗御说:“那成,等明儿个早膳就叫厨房备那个。” 春庭看了看罗御,抽了抽鼻子,满脸嫌弃的说:“你这是喝了多少酒,一身味,快去洗洗去!” 春庭越是嫌弃他,罗御就越要往春庭身边凑,大脑袋在春庭怀里拱了好几下才起身去沐浴。 等到罗御出来春庭就拿了巾子跪在床上帮罗御擦头发,小姑娘手也是小小的,罗御眯着眼睛感觉到身后的小姑娘在动,时不时的还会有一片柔软贴在背上,罗御强行克制着不回头,怕吓到自己好不容易娶到的媳妇。 屋里头不知什么时候就剩罗御和春庭两个人了,春庭把手里的巾子放下的时候看向无礼有些迷惑,明明刚才抬头看的时候丁嬷嬷还站在屋里面,棋语还在那边挑灯来着,怎么一晃神的功夫人就都没有了呢? 突然觉得脖颈间有热气吹过来,一低头却发现是罗御凑了过来,罗御伸手松松揽着春庭的腰,稍一用力,小姑娘的身子就往下沉了几分,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碰到春庭柔软的唇瓣,那是他渴望了许久的触感。 和过去他想象的无数次一样美好。 罗御看着面前羞得脸都红透了的小姑娘,伸手把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一手撑床,一手揽着春庭的腰,把小姑娘拉的近一些,再近一些,直到两个人贴到一起才堪堪满意。 春宵一刻值千金,小侯爷大概是连一个铜板都不想浪费掉。 第一百一十三章:新婚 棋语坐在长廊的栏杆上望天,从她这个角度瞧过去这天蓝的像一块完整的蓝宝石一般,晨间的阳光还不算刺眼,这样望过去刚刚好。 书木正好端了盆水走过来,瞧见棋语坐在那就空出一只手来推她,“你在这做什么呢,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去叫姑娘起来?” 棋语缓缓地转过头看着书木,“该改口叫夫人了,在院子里也就罢了,出去可别再叫错了。” “我记得了......”书木刚应下一句,突然回过神来,一跺脚,手里的水险些撒出去,“夫人一会儿还得去正堂那边敬茶呢,去晚了没得又遭人诟病!” “那你进去试试?”棋语木着脸,抬手指了指屋里头,“我都在这坐了半个时辰了,但凡能将人喊起来我也不至于在这坐了这么长时间啊。” 书木一脸茫然,而在屋里面还躺在床上的春庭一脸绝望,旁边某个睡得像死狗一样的男人一手搭在她腰间一手枕在她脖子下面,明明昨儿个被折腾到半夜的人是她,偏罪魁祸首还在这睡得香,她都在这睁着眼睛躺了大半天了这人还呼吸均匀,半分没有要醒的念头。 她还得去敬茶呢,庆安侯夫人原本就对她很是不满,要是一会再去晚了还指不定要怎么埋汰她,眼瞧着外头天都亮了,春庭狠了狠心,伸手在罗御腰间的软肉上狠狠地拧了一把,直到听见身边的人闷哼了一声才松手。 罗御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春庭,显然刚醒过来还没反应过来刚发生了什么,待看清自己怀里躺的是谁之后脸上马上扯出一个巨大的微笑,凑到春庭脸上亲了一口,言语间满是笑意:“早啊。” 春庭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推他,“快点起来,一会还要去敬茶呢,快起来快起来。” 罗御回手将帐子撩起来一点,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春庭眯了眯眼睛,趁着罗御这个动作利落地把这人还搭在她身上的胳膊掀下去,翻身到外侧,扬声将在外面候着的几个丫鬟唤了进来。 棋语和书木打头,端了一众洗漱用的物件走了进来,春庭撩开帐子走出来,一落地就觉得自己浑身都乏得很,暗骂了罗御几句,手上的动作却是飞快,上次这般着急还是在她做丫鬟的时候呢! 书木拎了两套衣裳来给春庭看,春庭原是想穿那套秋香色的长衫来着,话都要说出口了硬生生转了个弯,“就那套桃红的吧。”新嫁娘,得穿的喜庆些才行。 罗御靠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春庭穿衣打扮,他不用人伺候,自己洗漱过后套了件衣裳在一旁等着春庭,小姑娘挽了妇人髻,平添几分妩媚出来,和以往他见过的春庭都不大一样,可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几个丫鬟在一旁帮着梳妆,敷粉描眉,罗御并不觉得很好,比起今日春庭的装扮他更喜欢去年上元节那日他瞧见的,那日春庭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只是妆容没这样艳丽,但只要是春庭,他瞧着都觉得欢喜就是了。 这个姑娘是因为他才将发髻挽了起来,是因为他才做出端庄的模样来,罗御走上前两步接过棋语手里的发簪帮春庭簪在鬓间,趁着春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将她的口脂抹下来一些,“这样就很好了,你要不要吃些点心垫一垫?可能还要等上一会才能吃早膳。” 春庭嗔了他一眼,接过书木递过来的披风套上,“走吧,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由于罗御的恶劣行为他们的确是时间不多了,一路上罗御拉着春庭的手步履匆匆地赶到庆安侯夫人住的瑶恩院,谁知他们到的不算早,庆安侯夫人比他们还要晚一些,他们到瑶恩院的时候除了有丫鬟在里面一个主子都没瞧见。 罗御瞧了瞧正堂里,随手抓了个丫鬟问道:“老夫人可是还没起身?” 那丫鬟红着脸回道:“老夫人早就起身了,如今在东边的小佛堂诵经呢。” 诵经?罗御活了十九年都没瞧见过他娘去寺庙几回,如今在这样的日子里头告诉他他亲爱的母亲在诵经礼佛?真有意思。 既然庆安侯夫人不出面,两个小辈也只能在正堂等着。罗御靠在椅子上喝了一盏茶,看着空荡荡的正堂皱了皱眉,按理说今儿个应当是叫春庭认人的,罗家虽然比不得旁的世家,但在绍陵也有几房留在这守着老宅,现在却是一个都没见着,这是什么意思? 近一年里头他留在绍陵的时间却是是不多,大多时间都在东奔西走为了忙着娶媳妇和别的事情,的确是有些忽略了老宅这边,罗御转了转手中的茶盏,随手指了个站在春庭身后的丫鬟,“去,上厨房端两碟子点心过来,捡了夫人喜欢的挑。” 被点到的青团应了一声,不等春庭发话就退了出去。 春庭有些责怪地轻推了罗御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还在诵经,只怕还要再等一会才能来,我听丁嬷嬷说这早膳最是省不得的,你先吃一些免得过会难受。”罗御安抚了春庭几句,然后没再说话,只静静地等着去取点心的青团回来。 青团是动作麻利的,又向来乐得跟旁人打交道,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拎了个小食盒回来,将里面的点心取出来摆到春庭手边的小几上,刚退到春庭身后站好,就见庆安侯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来。 罗御:…… 春庭:…… 她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吧! 春庭和罗御起身给庆安侯夫人行礼,庆安侯夫人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就连春庭给她敬茶都没做什么反应,甚至还给了春庭一对缠连理枝的碧玉镯子。 春庭受宠若惊,她还以为庆安侯夫人会难为她一下,谁知这般顺利,有些无措的看向罗御。 罗御也很疑惑,但他不能慌,朝着春庭笑了笑,示意她稍安勿躁,有什么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母子能做到这个份上,庆安侯夫人也当真算得上是人才了。似乎是连见都不想见到春庭,庆安侯摆了摆手,道:“昨夜不知怎么想到你父亲了,一夜都没睡好,这会还是乏得很,我就不留你们了。”连早膳都没用就把人撵走了,春庭出瑶恩院的时候还是蒙的。 刻意拖延时间,其他几房没有来只怕也和庆安侯夫人脱不了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庆安侯夫人对春庭不喜,可到了改动真章的时候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庆安侯夫人这是想做什么? “就,就这样?”春庭突然停下,满脸疑惑地问罗御。 “就这样。”罗御拉着春庭的手,领着她慢慢往前走,“这边是长房的地界,再往东走一点就是三房了,我没回来的时候都是三房在帮着打理老宅的,老爷子脾气不怎么样,你没事别去招惹他。” 春庭顺着罗御的手望了过去,随口回了一句:“我没事去招惹他做什么?” “我怕他来招惹你。”罗御轻笑,“今日这几房全都装聋作哑,日后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你提防着些,别旁人说什么你就傻傻的信了。” “你才傻傻的!”春庭气鼓鼓的争辩了一句,甩开罗御的手自顾自的往前走了几步,又被罗御快步追了上来。 两人笑闹着回了如今住的玉清院,丁嬷嬷早就备好了早膳等着他们回来,食不言寝不语,两人收声坐在桌边用膳,春庭夹起一块虾仁送进口中,目光却是落在一旁的罗御身上,突然有一种很是奇妙的感觉从心里生出来,无论是在淮阳还是在兴庆,春庭都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心安过。 能和罗御这般生活在一起,真是太棒了,春庭这样想。 用过早膳后两个人一人一把竹椅躺在长廊里面,新婚头一天硬生生叫他们过出了一副老夫老妻的样子。按理说这会应该叫春庭见见玉清院的下人们,奈何罗御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有点敷衍,院里头能见的下人也就是迎香和松楚两个,晨间的时候都见过了的,春庭靠在这蛮舒服的,一时间提不起兴致来。 春庭不提,罗御也就由着她去,偏头见春庭懒洋洋靠着,连手指头都不愿意动一下,一旁的书木把切了小块的梨递到春庭嘴边,罗御很自觉的接手了这份工作,端着果盘投喂自己的小媳妇。 然而春庭没能清闲多久,午后的时候正想拉着罗御去歇晌,就听有人来通报说是三房的五夫人来了,春庭转头去看罗御,就见罗御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几个大字。 这可才用完午膳,要是这位五夫人再来早一些只怕他们连饭都没吃完呢。可人都到了没有把人撵走的道理,春庭朝青团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把人迎进来,自己则慢悠悠地往待客的花厅走去。 嫁了人的日子,还真是精彩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道理 春庭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五夫人,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罗御,再看了看身后的丁嬷嬷,在一片略微诡异的气氛中尴尬地笑了笑。 五夫人生的高挑,整个人都是细细长长的,春庭对这位五夫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方才听罗御提了几句,这位表嫂出身绍陵最大的商户刘家,旁的没有,银钱倒是一大把一大把。三房的五爷挥霍无度,文玩古董不要钱一般的往家搬,却从来不敢在外面押妓酗酒,还不是因为三房全都指望五夫人的嫁妆活着,五爷旁的本事没有,倒是给自己娶了棵摇钱树回来。 但五夫人瞧着并不精明,反倒是很和气,春庭想了想,倒是觉得她和苏家五房那位七夫人的气质很相似,待人都是温温和和的,样貌不算出众,但瞧着很舒服,至少让春庭觉得很舒服。 五夫人先开了口,“逸安这里的茶果真是好的,我这一趟算是没白走。” “堂嫂要是觉得好,过会叫下人给您包一些回去。”罗御很是淡然,不等春庭开口就先接过了五夫人的话。 “那我就先谢过了。”五夫人眼角抽了抽,她是来找春庭的,又不是来找罗御的,内宅妇人之间聊聊家常,他一个爷们儿参与进来做什么?怎么就还赖到这不走了呢?他罗逸安不是很忙吗,平日里连个人影都抓不着,今儿个怎么一反常态,在这做个闲人了。 罗御粲然一笑,“都是自家亲戚,堂嫂客气什么。” 自家亲戚的五夫人被罗御气的翻了个白眼,终于不再试图把罗御撵走,把话题扯到了自己的来意上,“今儿晨间原本是要去瑶恩院凑个热闹的,谁知道老爷子年岁大了,气性又足,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他头上去了,气的差点没背过去。你也知道你那堂兄就是个不中用的,我从晨间忙到现在这才空出来,便来寻你们说说话。” 还热闹,瑶恩院冷清的鸟都不乐意在那待,五夫人就算去了能凑什么热闹?这话就是想说,今天没能去叫春庭认人,实在是她迫不得已,不是故意为之,不管是真是因为三老爷子病了还是得了庆安侯夫人的意思,他们三房都是被迫的,这不,五夫人这就来表态了。 春庭听了个大概,勉强算是懂了五夫人的意思。原本罗御没回来的时候,三房是绍陵老宅这里的地头蛇,如今罗御回来铁血手腕把几个老家伙制服了,之前掌家的五夫人见好就收,奈何庆安侯夫人与罗御母子不和,她那个都不敢得罪,只能想如今这般,两头都讨好就是了。 所以这位看着和善的五夫人其实内里精着呢,只可惜春庭不乐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太费脑子,但春庭也只能这样想想就算了,打起精神来朝五夫人笑了笑,“自然是要以老爷子的身体为重的,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堂嫂不用放在心上。” 春庭整个就一羞涩的小媳妇,好说话,一打趣就脸红,五夫人说什么她应和什么,聊了能有半柱香的时候,五夫人终于走了,春庭跟着过去把人送到院子外头,长舒了一口气。 这才新婚头一天啊,就这么费心费力,等到再过些日子还指不定有什么事在后面等着折磨她呢。 和罗御抱怨了几句,春庭总算是能一头栽在床上睡个午觉,昨儿个夜里被罗御折腾了半宿,今天又起了个大早,还要应付庆安侯夫人和五夫人,春庭当真是累的狠了,抱着罗御的胳膊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晚膳前春庭才醒过来,一睁眼瞧见的不是罗御,也不是自己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反倒是松楚那张俏丽的脸蛋。 春庭猛然清醒了些,用手臂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些,瞥了松楚一眼,松楚忙端来一杯温水递给春庭,春庭润了润嗓子,问道:“怎么不见棋语她们几个?” 松楚轻声回道:“棋语妹妹她们去厨房领夫人的晚膳了,过会就回来了,夫人可是找她们有事?不若奴婢叫小丫鬟去厨房催一催?” “不用了。”春庭转身下地,朝松楚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给自己更衣。 松楚和迎香不同,春庭往前没见过她,晨间粗略的瞧了一眼,除了觉得这丫鬟生的好看了些也没什么旁的特殊的地方,现在瞧着身后这个生的好看的姑娘,再看看这空荡荡的屋子里,终于开始认真地审视起这个姑娘来。 “你原先是在老夫人身边当差的?”春庭突然问道。 松楚一愣,然后回答道:“奴婢是几个月前老夫人从牙婆手里买回来的,在老夫人身边当差的时间不长。” 几个月,那时候罗御和春庭已经定亲了,庆安侯夫人买了个容貌靓丽的丫鬟回来自然是不可能给庆安侯准备的,庆安侯如今人在京城,什么时候再能见着还指不定呢。 春庭往软垫上靠了靠,“既然能留在老夫人身边的,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你可会些什么?与我说说罢。” 松楚冷汗都冒出来了,她会些什么?会的都是勾搭男人的本事,难道还要说出来与这位新夫人听吗?她早听迎香说这位新夫人是个丫鬟出身的,性子软弱可欺,又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嫁入罗家靠的不过是她与爷那点微不足道的情谊和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娘家罢了,假以时日爷定然会瞧见她们的好,这位新夫人要样貌没样貌,要身段没身段,拿什么与她们比? 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位新夫人和迎香说的不太一样呢,和晨间她瞧见的也不大一样...... “奴婢,奴婢没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靠老夫人怜惜罢了......”松楚低着头不敢看向春庭,弱弱地说道。 “怎么没有?”春庭伸手挑起松楚的下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的脸,“生的好看也算是过人之处,若不是你生的好看,老夫人又怎会怜惜你?” 这招是出嫁之前白浣茹教她的,在下人面前就该摆出一副诸事皆在掌控之中的姿态来,别管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本事,总之不能像以前那样,把下人当自己的姐妹来看,规矩要立起来。春庭听见这话的时候还问了一句“那姐姐怎么就待我这般好?”,白浣茹没被问道,反而很现实地回了一句:“要不是罗逸安非要娶你的话我也不会对你这般好。” 但不可否认白浣茹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虽然这么说,为春庭操办婚事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含糊。 春庭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成不了白浣茹那样的人,她没什么出息,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但是显然,有人现在在觊觎她这块地上最宝贵的那颗白菜。 松楚不知道春庭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但显然不是于她有利就是了,只能硬着头皮恭维道:“奴婢哪比得上夫人半分,夫人国色天香,还是莫要再打趣奴婢了。” 春庭觉得很新奇,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毕竟她生的确实不算是有多漂亮,所以松楚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春庭突然有点感慨,摊上她这样的主子还真是不容易啊,当年她在白浣茹身边当差的时候哪有这么如履薄冰,现在的丫鬟真是越来越不好当了。 刚要开口,就瞧见罗御走了进来,春庭一下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只能看着罗御很是自然地坐到自己身边,说道:“我还以为你还要睡一会呢,刚想回来叫你起来,怕你晚上睡不着。” 春庭顺势往罗御怀里靠了靠,“往常这时辰嬷嬷早唤我起来了,说起来怎么没瞧见嬷嬷?” “去大厨房了,是我疏忽,早该把小厨房给你收拾出来的。” 听罗御这样说春庭就不再问了,也没提松楚的事情,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不急于这一时。 晚膳过后罗御领着春庭去消食,在老宅里面边走边说话,就当是领着春庭认认路了。春庭兴致蛮高的,罗御也乐意陪她,两人走到天都见黑了,罗御怕春庭着了凉,就把人领回了玉清院。 一连几日都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是罗御忙了些,没有呢那么多的空闲时间来陪春庭了,昌吉夫妇又早回了兴庆去,春庭倒觉得有些无趣了起来。 丁嬷嬷瞧见春庭这幅样子终于提起了中馈的事情,前几日叫春庭放松了些,左右正是新婚蜜里调油的时候,这事提起来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瞧见春庭闲了下来丁嬷嬷才把这事放在了日程上。 春庭听了思索了片刻,问道:“如今不是母亲在掌管中馈?母亲身体尚还康健,我做媳妇的不好要接管过来吧?” 丁嬷嬷……丁嬷嬷想掐着春庭的脖子晃一晃她脑子里到底有多少水。 她每天辛辛苦苦把自己那点经验念叨给春庭听全都白教了!白教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结盟 庆安侯夫人并不算得上是一个好婆婆,但打春庭和罗御成亲以来,她又没做出什么什么实质性的动作来给春庭使绊子,除了敬茶那日没叫各房的人过来下了春庭的脸面之外就好像春庭与她无关一样。 当然也不排除春庭作为一个好儿媳妇没有叫她抓住把柄,日日晨昏定省一样不省,春庭做姑娘的时候对孙氏都没这么殷勤过。不管背地里怎么想至少在庆安侯夫人面前春庭都表现得恭恭敬敬,庆安侯夫人连句重话都不敢在春庭面前说,但凡她挑春庭些毛病,春庭就红着眼圈瞧着她,好似在她这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这些日子下来,两人算不上两看相厌,但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丁嬷嬷却是要春庭主动挑起矛盾来,春庭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春庭是个不愿意挑事的好孩子,一向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小到大没主动出击过,头一回要做这样的事,难免有些心虚,所以好孩子春庭决定和罗御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这日罗御正躺在床上要歇息了,一转头就见春庭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便伸手把人揽进怀里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春庭思索片刻,把丁嬷嬷同她说的事情与罗御一五一十的全说了,而后心情忐忑的看向罗御。 “嬷嬷说的也没错。”罗御轻笑道,“你瞧罗家与白家,不都是长媳进门之后就把中馈交出来了?咱家也没什么区别,你只管放手去做就是了。” “但是母亲......” 春庭刚犹豫着开口,就被罗御打断了,“你不必在意母亲,我们又不会和母亲一起过一辈子,况且你迟早是要掌家的,早些接手过来也好早些适应。” 得了罗御的准话,春庭就安安心心地睡了,她怕的是罗御为难,一面是母亲,一面是妻子,这世上有多少男人因为愚孝二字而耽误了女子的大把年华,要是谁家老夫人活的久一些,做一辈子媳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好在罗御还是站在她这边的,春庭往罗御怀里凑了凑,拽着罗御的衣襟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春庭照常起的很早,伸手把搂着她不放的罗御推醒,才整理好仪容去瑶恩院给庆安侯夫人请安。 大概是今儿个她这位婆母心情不好,春庭连庆安侯夫人的面都没见着,坐在正堂里面吃了一肚子的茶,庆安侯夫人才差了丫鬟过来告诉她说自个身子不舒坦叫她不必再等了。 春庭一如既往的好脾气,不但没露出什么不满地表情来,反倒是随手赏了那丫鬟一条小银鱼,叫她等到庆安侯夫人身子舒坦了差个小丫鬟去玉清院知会她一声,也不多留,领着棋语就走了。 走到半路春庭突然停了脚步,还不等棋语问她出了什么事,春庭就又走了起来,只是这路不是回玉清院的,反倒是往三房去的。 棋语算是春庭身边最是聪慧的,见春庭这般,也不再问春庭要去做什么,就默默地在后面跟着,眼瞧着她家夫人淡定地去了五夫人的院子里头。 五夫人见春庭过来很是惊讶,但到底是做了这些年当家夫人的,马上就换了脸色,热情的招呼春庭坐下,端了几碟子点心瓜果上来,春庭扫了一眼,全是她乐意吃的,估计是没找到花茶,茶盏里盛的是蜂蜜水,是用了心准备的。 看来五夫人这些日子也没闲着,这些琐碎的事情都打听了出来,还能记得牢,不愧是做了这么多年掌家夫人的人,这点细节都要做到尽善尽美,春庭自叹弗如。 春庭捏起一块点心优雅地放入口中,仪态上挑不出半分差错来。早上起的急,都没来得及吃上几口东西,如今五夫人这般布置刚好合了她的心意。 “都没怎么见弟妹出来走动,我还当你是不乐意同我这个堂嫂打交道呢,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了?”五夫人打趣了一句,饶有兴致的看着春庭。 春庭腼腆一笑,“堂嫂净会说笑,我不过是初来乍到不想给堂嫂招什么麻烦罢了。我年岁轻,许多事情都不懂的,我们房里还不都是靠着母亲在指点一二,我不过是闲人一个罢了,可又总不能去插手他们爷们的事情,日日在院子里实在是无趣,这不就来找堂嫂说说话,堂嫂莫不是嫌我烦了吧?还是我耽误了堂嫂做事?” 春庭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五夫人也没表现出什么不耐烦来,笑着听完面不改色地叫人给春庭添了一盏茶,叫她润润嗓子。 看着眼前这脸上还带着些稚气的小姑娘,五夫人心里面嗤笑了一声,原只当这位还是个不谙世事的,现在看来也不尽然,这一番话里面给她设了多少个坑?不过想来也是,从丫鬟出身混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人还能没点心机手段?从这世间里摸爬滚打走一遭,谁还能是清清白白的走出来的啊,天真烂漫都是装出来给男人看的罢了。 “哪里就嫌你烦了,你不来寻我都要去找你的。”五夫人一派云淡风轻,“老夫人确实是忙了些许,原想着你能给她老人家分忧,你倒是个图清闲的,跑到这来跟我说闲话。” 两人对视一眼, 眼神里多多少少带上了些心照不宣,春庭心下稍定,她就知道到三房这来一趟不会错,她如今缺的是一个得力的帮手,她想要从庆安侯夫人手里分权,总要有点什么由头才行,光靠她自己定然是不可能的,而五夫人,实在是个在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五夫人在绍陵老宅掌家多年,庆安侯夫人一来就夺了她掌家的权利,奈何庆安侯夫人是长辈,五夫人又不好说些什么。但好在五夫人也算是个地头蛇,在绍陵老宅这么多年要说五夫人一点布置都没有春庭是决计不信的,所以她今日来找五夫人,目的很明确,五夫人也是个聪明人,不用过多交谈,五夫人就能明白春庭的意思,就算是隔墙有耳也不怕,这般下来一个暂时的,也许牢靠的结盟就敲定了。 春庭心满意足的回了玉清院,不论五夫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应下了她的请求,总之这是个好的开端,先不管到最后五夫人是不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至少她不会在绍陵住上一辈子吧?若是梁王事成,他们自然是要回到京城去的,五夫人留守老宅又不能同他们上京去;若是梁王败了,到时候命都未必能保得住,哪还有心思纠结在谁掌家这件事上面啊。 所以这笔买卖,怎么算下来春庭都不亏。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背地里谁家波涛汹涌就指不定了,春庭依旧做她的好媳妇乖宝宝,见人面带三分笑,任谁也挑不出这位新夫人的差错来。 然而还不等春庭有什么行动,罗御却是要离开绍陵了。不因有他,因为梁王要有所行动了,梁王欲意攻打易城,想要寻苏家借道。 前些日子北地的几个藩王闹得欢畅,就算战火马上就要波及到京城了梁王都没有什么动作,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般瞧着他们打打杀杀,甚至还联络了几个以前有过交情的假惺惺地派兵增援,趁其不备收下北地三座城池,直接被京都里的郭丞相打上了谋逆的标签。 但人家说的也没错,梁王此举不就是与谋逆无异,趁其不备坐收渔翁之利的是梁王才对,用最少的兵攻最多的地盘,只是能不能守得住还要两说。 梁王派了封地上近三分之一的兵力去北地浑水摸鱼,还摸了条大的,只怕这条鱼人人都在觊觎,然,北地离此处路途遥遥,很多事情是梁王鞭长莫及的,若是将兵力移到北地兴庆却难免会空了下来,梁王不想放弃刚到手的这条鱼,又不想叫人偷了老巢,就得有更多的兵力才行。 而易城恰好就是送到梁王嘴边的一块肥肉,易城地广人稀,兵力却是充足,若是易城太守是梁王麾下的人还好说,但若是他甘做人臣,还聚集这么多的兵力做什么?梁王几次派人谈判不成,如今终于忍不住要来硬的了。 况且攻打易城,不止能收获兵力和地盘,最重要的是,梁王想看到苏家的态度。苏家与罗家是姻亲,但苏家百年世家,底蕴是罗家比不得的,罗御因为种种原因肯与梁王合作,苏翰然却不一定会,不论最后坐到那把椅子上的人是谁,苏家依旧是苏家,乱世不倒盛世招摇,这就是大士族的资本。 罗御此去,就是要去淮阳和苏翰然商议此事,梁王大军很快就要到了,苏翰然需尽早做出决定才行。 很有意思的是,梁王此次派来攻打易城的主将,不是昌言也不是齐氏一族,而是派了他的亲弟弟成王来。一方面是为了向苏家展示自己的诚心,另一方面大概是梁王如今最信得过的,也只有成王一人了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侍疾 春庭躺在竹椅上望天,这天气倒是蛮好的,只是身边那把竹椅上是空的,原本应该躺在上面的人已经走了三日了,日子越过越无趣,春庭咂了咂嘴,很没形象地翻了个身。 自打罗御走了之后庆安侯夫人大概是绷不住了,春庭照例去给她请安的时候没有一天给春庭好脸色看,不过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春庭没怎么放在心上。罗御一走,她做什么事情都不太能打起精神来,也就没什么精力陪庆安侯夫人玩婆媳相争这样的故事。 罗御此去怎么也要八九日才能回来,现在外面不太平,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罗御身边只带了庄路并几个护卫,虽然从绍陵到淮阳的路途也算不上遥远,但世事难料,万一呢,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在兴庆的时候同齐氏说话,齐氏跟她讲早些年齐家老爷子带着她兄长出征的时候她与母亲在家里等着,谁知道外头会发生什么事啊,战场上刀剑无眼的,家里头的爷们都在外面拼命,留在家里的自然不能自己乱了阵脚。都说武将的家眷不好做,罗御不是武将,但大概也是不会让春庭少担心了的。 然而春庭除了白日打不起精神来瞧着还算是正常,倒是庆安侯夫人在罗御离家之后的第五日病倒了,据说是因为太过于担忧罗御,忧思成疾,瑶恩院里面成日熬起汤药来,出来进去身上都能沾染上一股中药的清苦味。 婆母病了,春庭这个做儿媳妇的自然要到瑶恩院去侍疾,说是侍疾,其实就是春庭坐在边上看着躺在床上的庆安侯夫人,时不时地递递药,庆安侯夫人口渴的时候给端杯茶就是了。庆安侯夫人自然是不会这么轻易地叫春庭糊弄过去的,但凡她要是能叫春庭有半分空闲的时候坐下来歇歇脚,她都白当了这么多年的侯夫人! 春庭很憔悴,憔悴的春庭被庆安侯夫人折腾的没有半分心思去想中馈的事情,看的丁嬷嬷心疼不已,可是这事旁人又没办法插手去管,谁家媳妇没被婆母磨过几年啊,更别说如今罗御没在绍陵,春庭一个娇娇弱弱地小姑娘,娘家又离得远,她找谁去撑腰啊? 所以说世人不乐意叫自家的姑娘远嫁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春庭把手里的茶端给庆安侯夫人,心里默默念叨着往后若是生了女儿定要嫁到她随时都能瞧的见得的地方去。 庆安侯夫人抿了一口茶就嫌弃的把茶盏推开,口中道:“这茶是去年的陈茶吧?快拿去换了!” 春庭皱了皱鼻子,她哪里知道这茶是什么时候的,要不是庆安侯夫人口挑,她都想把自己平日喝的蜜水端过来给庆安侯夫人喝,也不知道看着这么虚弱的庆安侯夫人是怎么每天神采奕奕地从床上爬起来去看账本见管事的。 旁观了几日,春庭不得不承认她这位婆母的确是管家的一把好手,至少她是望尘莫及的,别说是不是装病,这本事是春庭学不来的,看的春庭都有点想要歇了这份心思老老实实做她的小媳妇就是了。 嘱咐书木去换了茶回来,春庭还不等回到里间去,就听见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尖叫,春庭忙快步绕过屏风,就见庆安侯夫人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被一个丫鬟抱在怀里。春庭一惊,刚要上前去看庆安侯夫人,就被那丫鬟狠劲一推,撞到了身后的大理石屏风上,疼的春庭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离老夫人远一些!若不是你老夫人怎会如此?!”那丫鬟朝着春庭吼道。 春庭:? 她做什么了?为什么这个人要这样说她呢?春庭很委屈,春庭想哭,但是现在她得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才行。 瑶恩院里瞬间乱做了一团,春庭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棋语见状不妙,拽了一个小丫鬟塞了一条小银鱼叫她去玉清院找丁嬷嬷,回身倒了一盏茶给春庭灌下去,见春庭总算是镇静了下来,才问春庭如今该如何是好。 眼下这形势,这事八成是要赖到春庭身上的,庆安侯夫人方才还好好地,还能中气十足地嫌弃春庭给她端上来的茶,不过是春庭转身吩咐丫鬟去换盏茶的功夫,这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春庭直觉这事不对头,就算是丁嬷嬷来了也没有用,她敬重丁嬷嬷,不代表旁人也敬重丁嬷嬷,说白了,就算丁嬷嬷再有能耐也不过就是个下人罢了,主子之间的纠纷她能干预什么? 也不知为什么,春庭突然就稳了下来,拽过棋语低声说道:“你亲自去,去三房请五夫人来,快去!” 棋语自然是不肯的,“夫人,要是我也走了,您身边可就没有人了,奴婢叫个小丫鬟去不就成了?” “那你就动作麻利点!”春庭把棋语往外推了推,“这事就得你亲自跑一趟,若不然五夫人不会来,你只管去就是了,她们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 棋语咬咬牙,把春庭留在瑶恩院,头也不回地往三房跑去了。 春庭心中也是忐忑的,不论这事到底是谁做的,这个时候发难实在是对她太过不利了,罗御人远在淮阳,她除了能找一个并不如何牢靠的五夫人来做援手,孤军奋战的话,只怕是要栽在这上头。 五夫人来的倒快,一见到是春庭身边的大丫鬟亲自来的就知道这事不简单,来的飞快,连春庭见到她的时候都愣了一下。 五夫人扫了一眼屋里的众人,“都在这做什么呢?堵在屋子里头就能解决问题了?没瞧见老夫人还病着呢,还不快去请大夫!” 众人好像这才回过神来,好在这些日子大夫是住在府里面的,不过一会就拎着药箱赶了过来。那老大夫气都没喘匀就坐下为庆安侯夫人请脉,一屋子的人全都盯着他看,看的老大夫额头上的汗就没停过。 五夫人上前些许,关切地问道:“大夫,老太太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只是忧思成疾,养着就好了,这怎么一下就成了这样呢?”说完还拿眼神瞟向了春庭。 春庭眼圈都是红的,但也没哭出来,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五夫人莫名的就想到了自己才五岁的小女儿,要是她的女儿到时候嫁了人,是不是也会受这般委屈…… 五夫人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她考虑这个做什么,她家丫头离嫁人还远呢,这么多年还不够她给自己的女儿挑个好婆家?如今她只要冷艳看着就就是了,春庭和庆安侯夫人斗得越凶她便越开心,不论是哪个斗倒了对她都有利不是? 那老大夫欲言又止,五夫人语气便急切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了?您倒是说句话呀!” 老大夫犹豫了片刻,吞吞吐吐地说道:“老夫人,老夫人这是,这是,是中毒了!” 春庭耳边好像有什么“嘭”的一声炸开了,庆安侯夫人今日晨间只用了一块米糕并一碗清粥,上午连块点心都没吃,就连她和的茶和药,都是春庭端给她的! 春庭差点没当场背过去,虽然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事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可顶不住旁人怎么想啊。春庭和庆安侯夫人婆媳不和也不是什么不好打听的事,别的不说,就从五夫人口中传出的就不少,如今庆安侯夫人出了事,春庭又是一直跟在她身边侍疾的,罗御又不在家中,旁人自然会认为这是春庭心存不满想要趁着罗御不在除掉庆安侯夫人呢…… 要不是身边没人扶着,春庭都想直接闭眼睛晕过去,这下她可真是百口莫辩,到底是哪个缺德玩意想要陷害她?! 大夫要为庆安侯夫人施针,众人就都避到了外面去,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另外几房的人就陆陆续续的来了,甚至连长房的老夫人都亲自来了一趟,不等旁人说什么,指着春庭的鼻子就开始破口大骂。 “……你就是个丧门星,当初就不该叫老二家答应让你进门!要不是你,老二家的至于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书木端着茶壶回来正好就听到这句,低着头溜到她家夫人身边,没搞懂发生了什么能叫这位老夫人气这幅德行。瞧了一圈没看见棋语,见自家夫人脸色也不太好的样子,默不作声的从袖中摸出一块糖来丢到茶盏里面递给春庭。 这糖块是丁嬷嬷做的,怕的就是春庭去别的地方做客喝不惯别人家的茶水,春庭身边的丫鬟人手都备上一小袋以防万一。熟悉的清甜流入口中,春庭终于静下心来,朝长房老夫人笑了笑,“伯母这是在说什么呢,这些日子我尽心尽力地在母亲身边侍疾,这是我该做的,我自然是要做好的,如今母亲病了,我这做儿女的自然也是担忧的。可母亲是因为担忧逸安才病了的,您要非这么说,逸安是我丈夫,那母亲病了,也算是与我有关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对峙 瑶恩院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长房老夫人差点没被气背过去,任谁也没想到平日看着柔柔弱弱对谁都和气的春庭能这般出言反驳长辈,就连五夫人都忍不住对春庭刮目相看了起来。 十几岁的小姑娘离了父母远嫁,再怎么有心计也难免叫人轻视,况且春庭嫁过来这些日子不争不抢,除了守着罗御过自己的小日子外,旁人说什么她都笑着应下,谁能把她和现在这个脸不红气不喘地跟长房老夫人顶嘴的人重叠到一块去啊。 长房老夫人先发制人,为的是叫春庭先自乱了阵脚,只要春庭慌了,这谋害婆母的罪名就能扣到春庭头上去,趁着罗御不在把这事赶紧敲定了,便是等到罗御回来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可叫春庭这么一说,反倒显得是她这个做长辈的倚老卖老,无理取闹起来了。 春庭没去看众人的脸色,不过想来也一定很精彩,这么多人等着看这一场好戏,但凡春庭稍有示弱只会输的一败涂地,没人能依靠,只能指望她自己,可惜她还是个不中用的,她哪怕有白浣茹的三分本事,今日也不至于被动到这种地步。 早该发觉这事有不对的......春庭很想不顾形象的瘫在椅子上,就像在玉清院那样毫无顾忌的倒在罗御怀里一样,跟这些人打交道实在是太累人了,要是在绍陵老宅多生活几年只怕她都要夭寿的,这些人就没有一个不是心怀鬼胎的,大家都活的简单点不好吗? 长房老夫人指着春庭的手指头都在颤抖,“妖妇!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个意图弑母的妖妇给压下去!” 春庭淡然一笑,“伯母尽会说笑,我听说前些日子伯母身子不大舒坦,平日里还是多歇息的好。我未出阁的时候听说有一家的老夫人就是因为每天和小辈置气,还不等抱上孙子就中风了,给她瞧病的那大夫说呀,这老人家还是得心态平和些要好。” 长房那点心思,春庭用脚趾头都想得出,不过就是看二房与三房之间有点矛盾就以为谁都能来分一杯羹罢了,可她也不想想,长房的老爷子没的早,又是个庶出的,就是轮到三房那个才十五岁的八爷身上去也轮不到他们长房啊。 五夫人轻笑了一声,终于开口说话了,“伯母也别动气,气坏了身子倒叫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挂念。眼下这事情还没查清楚,哪就能说是六弟妹做的呢。” 有人愿意来当这个和事佬,长房老太太就顺着这台阶下了台,冷哼了一声道:“那便查,我倒要看看是不是老身冤枉了咱家的世子夫人!” 趁着大夫还在,干脆就劳烦他老人家检查一下庆安侯夫人入口的东西。春庭看着那老大夫一脸认真地检查着那些吃食,心里面忐忑不已,就算是知道这事不是自己做的,但要是真查出什么东西来,她还不是脱不了关系。 果然不出所料,那毒就是在那茶盏里面查出来的。春庭觉得有点好笑,这幕后主使怕是还得感谢庆安侯夫人没有一生气就往人身上泼茶水的毛病,若不然这般岂不是功亏一篑? 长房老夫人略带讽刺的看着春庭,“老六家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茶不是你备下的?” “这茶的确是晚辈为母亲备下的。”春庭大大方方地认下了,这时候否认也没有用,就算她慌得很,也得做出坦荡的样子来,况且这事本来就不是她做的,心虚就输了三分,她输不起。 春庭抬头直视着长房老夫人的眼睛,“不过这茶又不止经了晚辈一个人的手,您又怎么能说这毒就是晚辈下的呢?更何况母亲待我视若亲子,我又有什么动机要下次毒手?” 众人具是一阵无语,春庭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什么?庆安侯夫人对她好?那这世上当真是再没有恶婆婆了的,可谁又能反驳她,说庆安侯夫人不好?只怕是出门没带脑子吧。 一阵沉默后,还是五夫人先开了口:“既然六弟妹问心无愧,那便查一查就是了。” 春庭听这话就有一种 不好的预感,皱眉看向五夫人,问道:“五堂嫂想怎么查?” 五夫人一笑,“去六弟妹院子里搜一搜就是了,这种事情做出来,还能半点痕迹不留不成?” 五夫人说的轻描淡写,春庭却从中听出了阴谋的味道来,坐在五夫人旁边的五爷拉了拉她的衣袖,有些为难的看着她,暗搓搓地说道:“这不好吧?” 只可惜五夫人只当没听见他说什么,依旧笑吟吟的看着春庭,春庭见状便知自己要是不应下来只怕是不行了,只得点了点头,“请便。” 见春庭应了下来,五夫人就点了三个婆子往玉清院去,春庭端坐在椅子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至少面上是把这份镇定给维持住了,不管五夫人手里有什么把柄在,她就只当自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招数她接着就是了。 前去搜院子的婆子还没回来,三老爷子倒是先一步到了这瑶恩院,五爷夫妇连忙起身来迎,其余几个小辈也是纷纷起身行礼。春庭还真没见过几次这位叔父,老爷子身量不高,可身边自带一种锐气,就算是上了年纪也丝毫不减,春庭垂眸,不知三老爷子这时候来是什么意思,他是来给五夫人撑腰的吗?虽然这事未必是五夫人做的,但春庭总觉得和她脱不了关系,那赶在这个时间点前来的三老爷子又对此事知晓多少? 等待往往是这个世界上最漫长的事情,无论是等游人归家,还是等待事情的结果。春庭揉了揉额角,以往的日子有人挡在她前面为她遮风挡雨,日子过得当真是**逸了些,现在叫她自己直面这些妖魔鬼怪,才真觉出以往过得有多安逸了。 这三个婆子去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回来,春庭心中冷笑,别是把她的玉清院翻了个底朝天罢,不由出言嘲讽道:“几位妈妈去了这么久,可是找出什么了?莫不是我院子里有哪个不长眼的碍了几位妈妈的路,才耽搁了几位的时间?” 那三个婆子脸都是绿的,不等她们回话,就见又进来一人,正是丁嬷嬷没错,春庭的心蓦的就放下一半,既然丁嬷嬷跟来了,那就说明事情还没有失控,至少还有还有回还余地。 又有人押着一个丫鬟进来,春庭看了看,正是庆安侯夫人拨到玉清院的迎香。 春庭诧异了一番,她还以为会是松楚,结果反倒是同她有过交集的迎香反水了?这事该怎么解释,既然被带过来的是迎香,那就说明问题出来迎香身上,难不成还能是庆安侯夫人自己指使迎香给自己下毒故意做的一出苦肉计不成? 瞧庆安侯夫人如今那副样子,只怕是有些说不通,就算是苦肉计,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成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吧。自然也不排除是庆安侯夫人自己做下这样的事情的可能,只不过是半途中被人掉了包,反倒是叫自己遭了殃。 三老爷子看着来人,问道:“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婆子开口道:“奴婢们搜出了这个。”说着拿出了一个纸包,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老大夫上前检查了一番,回道:“老夫人中的便是这种毒没错。” 这下众人似乎就有了定论,长房老夫人哼唧了几声问道:“老六媳妇,这东西可是在你院子里面搜出来的,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春庭原本看着迎香,听见这话别过头去,“伯母这话问的早了些,几位妈妈的确是去了我那院子不错,可您怎么也不问问是从哪搜出来的?这么着急就给晚辈定罪,莫不是……” 春庭的话没说完,反倒是带偏了旁人的思路,对啊,一直都是长房老夫人在急着想要给春庭定罪,难不成长房老夫人真做了什么不成? 三老爷子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来,指了那个刚才开口说话婆子问道:“这东西是从哪搜出来的?” “是从这位叫迎香的丫鬟房里搜出来的。”那婆子回道。 春庭飞快的瞟了一眼迎香,低声说:“迎香是在母亲身边伺候了许久的,前些日子才播到了玉清院……” 所有人又把目光投向迎香,春庭此时已经做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颤声问道:“迎香,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母亲与我都待你不薄,你何苦这样呢?” 跪在地上的迎香咬着牙,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压的动弹不得,听见春庭的问话身子僵硬了一下,而后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哭喊道:“我就是心中不平!我本已经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了,在老夫人身边规规矩矩伺候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却让我去做妾!我恨她!她叫我生不如死,那她也别想好过!” 第一百二十八章:险胜 “贱婢!”三老爷子把手边的茶盏扔出去,胸膛起伏的厉害,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一副被气到了的样子,也不知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 罗御说三老爷子脾气大不好惹,春庭前些日子没觉出什么,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那茶盏砸的又狠又准,迎香的额角被砸破了一块,血顺着脸颊流下来,叫原本瞧着清丽的脸蛋瞬间就变得诡异阴险了起来。 春庭微微别过脸去,觉得有些不忍直视,顺势靠到书木肩上,再抬头的时候又是一副收了惊吓泪水盈盈的样子,语气里颇有些不可置信,“你若是不肯为妾,只管知会我一句便是,我自会择了那好人家给你,母亲素日待你不薄,你又何苦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迎香梗着脖子,咬牙道:“事情是奴婢做下的,有什么责罚奴婢认了就是!” “叫你给老六做小是你的福气,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反倒是理直气壮起来了,谁给你的胆子?”五夫人朝身边的两个婆子招了招手,“先把这贱婢压下去,等到老夫人醒了再处置。” 春庭尚还被书木搀着,听见这话搭在书木手臂上的手不由收紧了几分。迎香现在是玉清院的丫鬟,就算以前是在庆安侯夫人身边伺候的,现在也该是由她来处置才是,再不济也是趁着现在各房的人都在一起做个见证好叫事情尘埃落定了才是。 五夫人可当真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哦,落井下石玩的也不错,春庭暗地里拧了自己一把,叫自己哭的更真切点,心里却是在唾弃五夫人这般行径,也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要与五夫人结盟。 当然,要是知道庆安侯夫人会倒台倒得这么快,春庭也不用费尽心力和五夫人与虎谋皮,直接想了法子叫庆安侯夫人和五夫人斗起来就是了,不过庆安侯夫人如今这幅模样大抵也是有五夫人的手笔在里面的。 这番你争我斗下来,庆安侯夫人完败,春庭吃了个小亏,但无伤大雅,五夫人算得上是大获全胜,只是瞧这位似乎也不是那么太高兴? 春庭看了看角落里的沙漏,眼瞧着就要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这些人还在这里吵吵嚷嚷没完,可她现在也不能脱身,且不说庆安侯夫人还未醒,就是在屋里面的两个长辈都没提起要走,她这个做晚辈的也不好因为一口吃食就将一众人都抛下自己走。 迎香被人拖了下去,春庭瞧了一眼她跪着的那块地方,绛紫色的五福同心纹的厚地毯上暗下去了一块,应当是迎香的血在那上面留下的印子,春庭不再想迎香的事情,竖起耳朵来听三老爷子说话。 做下人的不就是这般,签下那一纸身契的时候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在这大宅院里面就是个玩意,甚至还不及主子屋里面的一个摆件值钱,一如迎香,一如,以前的春庭。 到底是上了年岁的人了,又动了这么大的气,三老爷子不过坐了一个多时辰就露出疲态来,五爷夫妇连忙上去扶,三房就先走了一步。长房老夫人瞧见自己捞不到什么好处了,也哼哼唧唧地叫儿媳妇扶着回了长房。 一屋子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就剩下春庭领着丫鬟在花厅里面,春庭叫书木给丁嬷嬷搬了个杌子坐下,方才人多口杂有些事情不好问,现在算是落得了个清静,棋语和书木守门,春庭才问起丁嬷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丁嬷嬷也不推脱,坐下便与春庭娓娓道来,“老奴见棋语那丫头派了人回来传信就觉得这事不妙,原本是要直接来这瑶恩院寻夫人的,可老奴转念一想,只怕这些人还有后手,不然不会这般放肆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事情抖出来。” “老奴想着,夫人身边几个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想来也做不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就直接压了迎香和松楚两个,果然就在夫人的妆奁里面找到了那包药。”丁嬷嬷喝了口茶润润嗓,接着道:“是迎香自己漏了陷,我想着不如将计就计,就把那药藏到她的屋子里去,左右她是老夫人派到玉清院去的,到时候也好推脱,谁知那丫头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招了,我还当她要反咬夫人一口。” 春庭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迎香怎么就这么轻易把这罪认下来了呢,既然东西是从她妆奁里面搜到的,那就说明迎香是想要诬陷她的才是,怎么到了最后一刻改了口。 “迎香可有父母亲人在绍陵?”春庭思索了片刻问道。 “没有,老奴早就打探过了的,迎香不是家生子,是老夫人在京城的时候从牙婆手上买回来的,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十一年了,就算是家生子,老子娘也都留在京城,应当不是这个把柄落在了旁人手上。”丁嬷嬷知春庭心中所想,就顺着春庭的思路回道。 这就有些奇怪了,春庭揉了揉额角,彻底放弃了思考,这般勾心斗角一上午就够她受的了,也不知道那些家里面人多口杂的夫人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其他人都走了,春庭却是走不得的,里面躺着的那个可是她的婆母,是罗御的生母,罗御不在,她这个做妻子的就该担起这份责任来。在瑶恩院随意糊弄了一口吃食,春庭便守在庆安侯夫人床前等着,棋语想劝她去休息,被丁嬷嬷给拦了。 “叫夫人守着罢,这点苦夫人还受得,没得因为这档子事情又落了旁人口舌。”丁嬷嬷轻声道。 既然丁嬷嬷都这般说了,棋语也只好作罢,看着春庭在庆安侯夫人身边熬得这几日都瘦了些许的脸颊,小声嘟囔:“要是累到了夫人等到爷回来了没得又怪我们没伺候好......” 丁嬷嬷目不斜视,“叫夫人受累本就是咱们做下人的没伺候好,这是本分,往后别在叫我听见你说这样的话。” 春庭没注意丁嬷嬷和棋语之间的对话,她有点累,往日里这个时辰正是她去歇晌的时候,一直这般早已习惯了,现在只能强撑着精神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庆安侯夫人,稍一动弹就觉得头痛欲裂,最后还是没撑住,靠在一边小憩了一会。 再一睁眼就瞧见庆安侯夫人瞪着眼睛看自己,春庭被吓了一跳,刚想问问庆安侯夫人觉得如何,要不要请大夫再来瞧瞧,就听庆安侯夫人骂道:“你这毒妇!你都做了什么?!谋害婆母,等到御哥儿回来我定叫他休了你!” 春庭便冷下脸来看着庆安侯夫人,半晌才扬声道:“棋语,去清了大夫来,就说老夫人只怕是被这毒伤了脑子,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庆安侯夫人还想再骂,就听见春庭接着说:“母亲怕是有什么误会,这毒可不是儿媳下的,是母亲拨到玉清院的迎香姑娘做下的好事,母亲若是不信,儿媳过会就叫人把迎香领过来同母亲好好说道说道。” “想来我在这也是碍母亲的眼,儿媳就不多留了,母亲好好养病,儿媳告退。” 说完,春庭就领着人回了玉清院,庆安侯夫人身边有的是丫鬟婆子伺候着,她也乐得担上这不孝子的称号,叫她的好婆母自己折腾去吧。 春庭说叫庆安侯夫人自己问迎香去,自然不是说着玩的,转头就让人把迎香带到了庆安侯夫人面前去。迎香先是被三老爷子的茶盏砸破了头,又叫人拖出去打了板子,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整个一血人带到庆安侯夫人面前去,吓得庆安侯夫人又晕了过去。 长房老夫人听说了这事自然又是想要揪住春庭不放,几次上门来想要为庆安侯夫人“讨个说法”,都被春庭一脸无辜地用“是母亲自己想见迎香姑娘的,我拦也拦不住”给挡了回去。 经此一遭,庆安侯夫人的身子算是彻底败了下来,日日需要卧床静养,人好像一下老了有十几岁去,与春庭印象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庆安侯夫人大相径庭。 庆安侯夫人病了,管家的事情自然就要有别人来接手,也不知怎么,五夫人这些日子突然收敛了许多,只在三房里面把三房打理的井井有条,听说庆安侯夫人卧床不起,除了叫人开了库房送了几颗老参来就再无动静。 这管家的担子,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春庭身上。 春庭刚接手这么多事情,难免会有些手忙脚乱,好在有丁嬷嬷在一旁帮衬着,总算是没出了大差错,只是春庭觉得一日比一日累,眼瞧着都半个月过去了,也不见罗御回来,不由有些心急起来。 最后还是没忍住给淮阳送了两封信去,一封是给罗御的,一封是给白浣茹的,说了这些时日绍陵发生的事情,对春庭来说也算的上是大起大落了,一个人在心里憋的太久,难免就想找人倾诉。不过那些糟心的事情都只写与了白浣茹看,顺便问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写给罗御的信里面只报喜不报忧,好叫他安心在外面做事。 谁知传信回来的人却说,梁王已于易城开战,易城太守声东击西,分出了半数的兵力去攻打淮阳! 第一百二十九章:惶恐 这一次无论是梁王又或是苏家罗家,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便要看梁王如何抉择,易城兵力五五分,若此时一举攻下易城,自然可以,但淮阳必定失守,苏家在淮阳盘踞近百年,根基虽稳,可兵力并不如何,若淮阳城破,便是能向南遁走至绍陵。 虽说这是个办法,但苏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可不只是说说这么轻松的事情。自然,这亦是收拢苏家的最好时机,苏家态度不明,可梁王若此刻撤兵助苏家脱困,苏家自然会站在梁王这一侧,这般下来梁王就至少收拢了苏罗两大世家。 如今只看梁王是想要底盘多一些,还是想要人心多一些了。 罗御和白浣茹给春庭的回信里面只字未提淮阳被困一事,俱是只同春庭说些琐事,想来是不想叫春庭担忧罢了。只是既然罗御和白浣茹都有心瞒着春庭,这消息是从何处传来的就些耐人寻味了。 春庭将手里的信放下,一旁的几个大丫鬟都担忧的看着她,旁人不知信里面写了什么,却是知道淮阳被困一事,她家夫人原是万事不操心的,现在管着绍陵老宅这么一大家子的事情本就是有些为难,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叫青团去问问,淮阳的消息是从哪传出来的。”春庭满脸疲态,跟棋语说道,“叫她往长房三房走一走,别问的那么刻意,晚间回来同我讲就成。” 棋语应了一声,出去找青团说这事去了。等到棋语出去,丁嬷嬷就叫屋里头的人都散了,自己走到塌前把春庭揽到怀里。 “好姑娘,会没事的,想哭就哭出来吧。”丁嬷嬷抚着春庭的背,轻声安慰道。 在旁人面前春庭得撑着,如今她是主子,是庆安侯世子夫人,她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做姑娘时候那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日子早就离她而去了,尤其是现在罗御不在身边,甚至还身处险境,娘家又离得远,春庭除了撑着不叫人看出来还能怎么样?总不能学那西子捧心黛玉葬花的样子出来,别的姑娘能做出那样柔弱的样子来,可春庭不能啊,她是罗御的妻子,既然选了这条路,她就注定要坚强起来的。 靠在丁嬷嬷怀里,原本春庭觉得自己能挺过去的事一下就被放大了,要是梁王真的选择抛弃苏家呢,要是淮阳城破罗御没能逃出来呢,又或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呢?无论是哪一件,后果都不是他们能承担的起的。他们成亲还不到半年,却分离了有近半数的时间,春庭一点也不想当寡妇,她只想罗御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就算是淮阳失守了也无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番若是能撑过去,不是能得到梁王的看重,就是能看清梁王的为人。 小姑娘的眼圈渐渐红了,最后终是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似乎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顺着泪水留了出去,只剩下一个惶恐的小姑娘在担忧着自己的丈夫,在担忧着自己家人,可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这样的方式来稍缓自己心中的惶恐不安。 春庭哭了一会就渐渐收了声,终于不似方才那般太过失态了,好像有些东西一旦发泄出来就好了。丁嬷嬷替她擦净了脸,又拿脂粉把春庭哭红的眼圈遮了遮,柔声道:“姑娘不用担心,小侯爷吉人自有天相,您想啊,从三川到绍陵这么远的路您和小侯爷都走过来了,更何况从淮阳到绍陵不过区区三日路途,能出什么事?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安安心心等着小侯爷回来。再说了,就算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定然不会有事的。” 明知丁嬷嬷这话是哄自己的,可春庭还是忍不住去想,不会有事的,就像丁嬷嬷说的那样不会有事的,再过几日她就能见到罗御回来了。 “姑娘可觉得好些了?今日说好了要见庄子上的几个管事娘子的,人都已经到了,您是想过会儿见还是等到下午再见?”丁嬷嬷见春庭好了些,便提起旁的事情来转移她的注意。 春庭这才想起有这档子事来,抽了抽鼻子说:“等到下午再见吧,我这副模样如今也不好见人。还多亏了嬷嬷在,我都忘了这事了。” “夫人说什么呢,这都是老奴该做的。”丁嬷嬷的称呼又从姑娘换回了夫人,方才春庭可以难过,可以发泄,那便是还未出阁的小姑娘,现在已经缓过神来了,就又是他们的夫人了才是。 可春庭还是没见上那庄子的管事娘子,因为五夫人又赶在她刚用完午膳的时候来探望她了。 春庭揉着额角看着对面一脸悲痛的五夫人,她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是好好睡上一觉然后再精神抖擞地去应对这些妖魔鬼怪,而不是叫旁人趁着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倒打一耙。罗御在前面冲锋陷阵,作为他的妻子,春庭觉得自己有义务断了他的后顾之忧,至少她要把这个家打理好,罗御走的时候这家里面是清净的,没有男人在前面拼死拼活回来却瞧见家里面乌烟瘴气的道理。 别人家的夫人能做到的,春庭自然也会做到,甚至还要做的更好,毕竟别人家的夫君也没有她的夫君对她这般好呀。 “弟妹可千万别太难过了,事情总会过去的,谁又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没得太过伤心在累坏了自己的身子。”五夫人说的情真意切,语气关怀,可春庭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总觉得五夫人这话里面好像是罗御已经死了一般。 呸呸呸,想什么呢。 春庭想挤出些眼泪来,可对着五夫人这张宜喜宜嗔的脸蛋实在是哭不出来,只能掐了自己一把逼出些泪花来,“我前些日子给他去信,他也只是个报喜不报忧的,竟然在信里面半分没提这事,怕是只当我是个蠢的,都已经是夫妻了,他却还这般瞒着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还叫我怎么活!” 五夫人瞧着眼前的小姑娘泪水涟涟,一副很是受了委屈的模样,言语里竟是对罗御颇有埋怨,只把目光落在了那儿女情长上去了。不过想来也是,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能想到哪里去,出了这样的事情定然是自乱阵脚,慌都慌得不像样子,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旁的事情。 春庭哭了一会就觉得哭累了,五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听的春庭一个头两个大。这五夫人不会指望她和自己一块抱头痛哭吧?这会只怕是巴不得罗御死在淮阳里面呢,可她也不想想,要是罗御死了,罗家这个烂摊子谁来接?指望她家只会养花逗鸟的那个五爷吗?可别开玩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都只想着自己那点小心思,罗家就是落在这样的人手里面也迟早会败下去。春庭应和了五夫人几声,哭的更卖力了些,等到五夫人再低头抹眼泪的时候干脆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玉清院里瞬间乱做一团,请大夫的请大夫,送客的送客,别管春庭是真晕还是假晕,做戏就要做全套,忙不迭地派人把那老大夫请过来之后,也只说是六夫人是受了刺激,如今只是脱力了,好生养着就是。 春庭受了什么刺激?自然是因为罗御被困淮阳,可这消息是晨间就已经传开了的,怎么春庭早不晕偏要等到午后才晕?定然是有人又跟她说了什么呀! 于是当时在场的五夫人就成了众矢之的,几房的人都纷纷责备起五夫人来,三老爷子知道这事之后更是直接关了五夫人的禁闭,叫她严禁再出现在春庭面前。 春庭总算是得了个清静,晕了两三个时辰之后就醒了过来,人前依旧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可又为了顾及大局,不得不拖着病体打点事务,硬是在各家心里落了个美名下来。 反观庆安侯夫人那边就没有春庭这么好了,她本就刚大病一场,如今又听闻独子身处险境,病情就更重了一番,春庭不仅的管家还得时刻注意着庆安侯夫人如何,就算精神头还不错,一日日这么折腾下来人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来。 那日叫青团出去打探,那传信回来的人果真是受了五夫人的收买,若不然罗御被困淮阳这事传不了这么快,春庭听完过后暗骂了几声蠢妇,罗御这两年来为了罗家东奔西走,要不是有罗御在安有罗家如今这般安定?五夫人不但不感激就罢了反倒还做起落井下石的把戏来,真真是叫人不齿。 恼怒的春庭一气之下克扣了三房五成的支出,无论是五爷来支银子买花草还是三老爷子想要买古籍通通不予批准,明晃晃地当着众人的面撂了三房的面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熬过去,又过了七日,淮阳总算是来了消息,春庭捏着从淮阳送来的那封信险些真的晕过去。 成王已经撤兵,要转头为淮阳解困了! 第一百三十章:归来 在淮阳东城门上往下看,往常能瞧见远处汀江为一线,映着后面的山峦很是好看,初来淮阳的时候,罗御跟着苏翰然来到这地方,还很是惊叹了一番。 如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将士们盔甲上的银灰色,他到淮阳第七日易城的军队就已经到了城门前,苏家以诗书传家,淮阳的兵力自然是比不过易城的,饶是易城并不能全力出兵进攻淮阳,苦守近十日已经是极限了。 好在成王决定撤兵增援淮阳,淮阳此劫因梁王所起,又因梁王而解困,却无端承了梁王一个情。苏翰然与罗御提及此事的时候很是哭笑不得,但此刻苏罗两家算是彻底上了梁王的贼船,为今之计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这几日苏翰然在内城安定城内百姓及苏家各个旁支,罗御则跟着将士们一同守城,两人分工明确,总算是在成王领军返还之前守住了淮阳。 罗御抬头瞟了一眼城外,他已经五日没有回过城里了,这些日子跟将士们同吃同住,虽说没出上什么力,但好在罗御如今也算的上是罗家的掌舵人,旁的他做不到,稳定军心还是可以的。 以往罗御向来将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除了与春庭逃亡的那些日子以外,出现在外人面前一向都是贵公子的形象,衣着打扮皆有讲究,现在却是一副邋遢像,尤其是与身着白袍一尘不染的苏翰然相比,更显得不修边幅了一些。 苏翰然来时罗御正在吃午饭,两个拳头大的馒头并一碟小菜,还有一碗肉汤,伙食算是不错,罗御拿了个馒头塞进嘴里,又顺手拿起一个递给苏翰然,“吃了没?一起?” 苏翰然也不推脱,接过罗御递来的馒头坐下,笑道:“刚好饿了,看来我来的很巧。” “跟我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罗御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今儿怎么来了?城里无事?” “本来就没什么事情,不过是那些老顽固无事生非罢了。”苏翰然用很是平和的语气说着这话,好似并不是他嫌弃那些日日缠着他的老爷子,而是与那些人相处的很愉快,现在只是同罗御在聊家常罢了。 罗御撇了撇嘴,“也就是你,要是我哪能忍到这时候,最不乐意就是听这些个老爷子默默叨叨,还什么事都做不成。” “不怪你堂嫂说你们夫妻都是一副模样。”苏翰然轻笑,“我记得弟妹尚在苏家时便最不耐听老嬷嬷将管家一事,你堂嫂还与我抱怨过这事,于你如今这般当真是如出一辙。” 罗御挑眉,语气里竟有些自鸣得意,“那是自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就说明我们是天生一对。” 苏翰然白了他一眼,正色道:“今日来不是于你扯皮的,你方才派人来说成王要到淮阳来小住?” 一提这事罗御就老大不乐意,“外头马上要撤兵了,他又不能就这么回兴庆去,不然怎么跟梁王交代?只怕不止是他要在淮阳落脚,就连他带来那八万兵马也要在此处驻扎一段时日。”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此处只有罗御和苏翰然两人在,也就没在意那些规矩,边吃边聊,期间还叫一个小士兵给又送了几个馒头来。 “成王想留在淮阳我没有意见。”苏翰然用手指敲了敲木桌的桌面,发出令人有些不悦的响声,“但他那八万兵马粮草从何处来?若我没猜错,成王此行带来的粮草只怕撑不到他收到兴庆的回信,苏家养得起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可淮阳是供不起他那八万兵马的。” 苏家就算是想表示诚意,也犯不上举全城之力来做到这个份上,成王若是想要等兴庆回信,少说也要等上四个月,要真是这样,淮阳可当真是撑不到那个时候。 苏翰然很是优雅地擦了擦手,说道:“你也在淮阳待了太久了,既然成王要在城中落脚,我也没空再招待你,你便收拾收拾回绍陵去吧。” 罗御知晓苏翰然这是不想让他再插手这事,在拖下去对他与罗家并没好处,却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我成亲不到三个月就来帮你守城,在家陪媳妇的时间都拿来陪你了,如今苏公子便要卸磨杀驴了?” 苏翰然朗声大笑,“可不是,你这驴快些走吧,免得弟妹在家心急!” 如此一来,罗御在淮阳滞留近一月,终于能够回到绍陵,远离这个硝烟弥漫的地方了。 春庭只提前一日得了消息,这些日子连各房的刁难春庭都能应付的井井有条,一听说罗御要回来却是突然慌了手脚,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小姑娘捧着铜镜担忧了安好半晌,而后问站在一边的书木,“我是不是变丑了?逸安回来不会嫌弃我吧?” 书木看着自家夫人的脸蛋,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夫人变成什么模样爷都不嫌弃......” 青团白了她一眼,走到春庭身后将那铜镜摆正,很是认真地说道:“夫人莫听那憨丫头说的话,您自己瞧,您不过是清减了些许,还是同往常那样漂亮,爷要是瞧见了,心疼您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嫌弃您啊。况且您和爷情谊深厚,哪里就是分开月余就会省份了的呢。您呐,就安心等着爷回来,等明儿就能见到了不是?您今儿可得好好歇息,要不然等明儿见了爷面色不好,最后心疼的不还是爷?” 青团的话总算是将春庭抚慰了下来,终于不再揪着这点事闹心,收拾好心情高高兴兴地去睡觉了。 见春庭被哄好,青团把书木拉到一边,见棋语在外面守着,就半开玩笑的说了几句:“你们俩不是一同到夫人身边的?怎么人家棋语就样样在行,偏你是个嘴笨的,下回可莫要再同夫人那般讲话了。” 书木红了脸,却也知道青团说的没错,且青团向来是能说会道的,且看她今日劝说春庭那一番就知道了。棋语也知书木平日是个什么样子,就顺着青团的话帮她解围,“青团姐姐既知道了便少叫她在夫人面前说道就是,她是个只知闷头做事的,但旁人说什么他也是听得,青团姐姐今次说过了,她下次定会记得了。” 青团便捂着嘴笑,“虽说我年纪比你们大些,可论起资历来,倒是你们伺候夫人的是时候更长一些,你这般一说,倒像是我训斥这丫头了,不过是提点几句,哪里就要这般严肃了呢。” 三人相视一笑,这事就算是就此揭过,只如以往那般和睦相处就是了。 难得睡上一次好觉,踏踏实实地夜里都没醒过,春庭第二日晨起时觉得浑身舒畅,又一想到今日便能见到罗御了,难免面上便带了几分笑容,青团见了便打趣道:“可见爷才是夫人的那副良药,若是前些日子夫人连夜里都睡不安生,今日却这般容光焕发,可见爷的功劳有多大,人都还没到呢就叫夫人这般愉悦了,若不然我们几个怎么哄都哄不成这个样子的!” 春庭锤了她一下,“就你嘴巴最能说道的,看我不叫丁嬷嬷找个糟老头子把你嫁出去!” “夫人可舍不得的,我还要留下来给夫人逗趣呢!” 一屋子的姑娘笑笑闹闹,这些日子难得有这样的氛围,丁嬷嬷便也不拦着,由着她们去了。 春庭很认真地装扮了自己,姜黄色的补服搭了宝蓝色的织金马面,衬得小姑娘的脸色好像一掐就能出水一般,若不是挽了妇人髻,只怕旁人还要以为这是哪家没出阁的姑娘呢。 今日罗御归家,也算得上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了,除了几个长辈拿乔托大,庆安侯夫人卧床不起之外,几房的爷们都出来迎了迎。 五夫人站在人堆里面一打眼就瞧见了春庭,二八少女的活力和水嫩是她已经没有了的,比知春庭,她已经老了,她已经二十又七了,春庭脸上的笑容更是深深地扎到了她的心里面去。想着五爷房里新收的那个美妾,也是这般青葱水嫩,虽然并不生的如何出色,但就是胜在了年轻上面!说不得就是老五瞧见老六媳妇才动了这样的心思收了这样一个妾室,五夫人不由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这老六家的媳妇,怕是天生来克她的吧! 别人如何作想春庭现在并不关心,她现在满心只想着罗御怎么还没回来,说好的能赶在午时之前回来的,还能一块吃上午膳呢,这会太阳都到头顶上了,怎么还没见人影? 春庭抬手遮了遮阳光,偏了偏头悄悄问书木,“我好像听见马蹄声了,你听见了没?” 书木很诚实地摇了摇头,“奴婢没听到马蹄声,奴婢只听见有人磨牙的声音了。” 春庭有些丧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恍然间,似乎又听见了马蹄声,春庭暗道自己怎么这般心急,都已经出了幻听了不成?却感受到一旁的书木拉了拉她的袖子。春庭猛然抬头,逆着光看不清马背上那人的脸,但春庭脸上的笑容已经绽开了。 她的少年,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母子 罗御翻身下马,满心满眼都是不远处盛装打扮的小姑娘,正要上前走到春庭身边去,就被人拦了路,抬头一看一个是长房的老二一个是三方的老五,都不是他乐意深交的人物,但好歹也是自家亲戚,又不好做出不耐烦地样子来。 且不说这些人是不是真心实意地来迎接罗御,至少人家把样子做了出来,罗御又不再是那样冲动不知的性子了,媳妇是自己的,往后日日都能见到,先把这些人打发走,就能多些时间来陪媳妇,这事得这么算,不能发脾气,要心平气和地处理事情......可去他奶奶个腿的吧! 每回外出都把庄路待在身边,罗御也难免会沾染上一点世俗气息,更何况在淮阳与将士们相处了这么久,罗御如今遇见什么事情张口就想骂娘,可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是没有道理的,好在罗御还维持的住自己的形象,和这几人勉强算的上是做出相谈甚欢的样子来,边说边往里面走。 府上早就给罗御备下了接风宴,几个爷们在前面走,夫人们就跟在后面。经了庆安侯夫人一事之后,五夫人就不大于春庭走得近了,如今正和三夫人走到一起,三夫人向来孤僻些,现在五夫人冷不丁地与她亲近了些,难免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来,其他几位夫人也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与春庭也不过是不远不近,碍于春庭如今是当家夫人的面子上,又不敢和她太过疏远,如今罗御回来了,就更尴尬了些,哪有人家爷们不在家给撑腰就踩,爷们回来了就巴结的事情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做出这事来也不嫌说出去叫人磕碜。 爷们一桌,女眷们一桌,春庭叫厨房列单子的时候多加了几道罗御爱吃的菜进去,摆桌的时候叫丫鬟把那几道菜摆到离罗御近的地方去。罗御看着这一桌菜色,脸上的表情险些绷不住,要不是身边还有别人在,罗御只怕都要笑成一朵花了。 一段饭吃下来也算是主宾尽欢,只是几个爷们都喝了些酒,到最后都是叫丫鬟给扶回去的,罗御倒是没喝多少,却沾染了一身酒气,回到玉清院之后就装出醉酒了的模样把春庭压在塌上,大脑袋在春庭的颈窝蹭来蹭去,屋里头还有丫鬟在,春庭红着脸把这人推开,勉强腾出手来理了理衣襟,好不容易将面上的潮红压下去一些,才正色道:“别闹了,你都没去给母亲请安,这会儿该去了的。” 罗御便沉默了下来,趴在春庭身上一动不动。 按理说,罗御一回来就该去给庆安侯夫人请安的,可罗御没主动提起这事,旁人也就不去触那个霉头。那到底是罗御的生身母亲,孝字当头,罗御若不想被唾沫星子淹没,表面功夫就得做好了才行。 春庭不知罗御为何这般,她不想逼罗御,但这件事没得商量,把人推到一边,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裳,果不其然也沾上了些酒气,就叫人拿了两套干净衣裳来,拖着罗御去换上,整理好后就往瑶恩院去。 一路上罗御都没怎么说话,春庭见他如此有些忐忑,莫不是罗御怪她自作主张了?罗御一偏头,就见自己的小妻子揪着帕子一脸纠结,春庭在罗御面前时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思,罗御连猜都不用就能知道春庭的心思。 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罗御道:“与你无关,只是我与母亲一向算不上是太过亲近罢了。” 春庭狐疑地看着罗御,见他似乎确实没有太过勉强的样子才略放下心来,其实她也不大愿意去见庆安侯夫人,只是她还是要脸面的,至少做不到完全不顾旁人是怎么议论的我行我素,她也不大愿意叫旁人议论罗御,无论说的是什么,都叫她不大高兴。 罗御早先也听说了庆安侯夫人的事情,见到靠在床榻上面色苍白,一脸虚弱的庆安侯夫人也不算是太过惊讶,面色平静地给庆安侯夫人行了礼,便与春庭站到一边等着庆安侯夫人说话。 庆安侯夫人似乎也不大想见到罗御,又不得不指望着自己这独子,目光始终落在离罗御不远不近的地方,听见罗御开口请安,才打量了罗御一番,缓缓开口道:“有些日子没见,你倒是清减了不少,想来这些日子是辛苦了的。” 罗御面不改色地回道:“儿子算不得辛苦,若说辛苦,还是春庭劳累了些才是。若不是有春庭持家有方,叫儿子没有后顾之忧,儿子也不能安心地在外奔波。” 庆安侯夫人冷哼了一声,春庭暗道不好,拽了拽罗御的袖子叫他别这般说了,罗御却是理直气壮地很,他又没说错什么,春庭这些日子的确是辛苦,没见他小媳妇都比以前瘦了一大圈,自己不心疼,难道指望旁人来疼自己媳妇吗? “我嫁与你父亲近三十载,持家这么多年,也不曾听过你们爷俩夸赞过我一句。如今你媳妇不过是掌了不到一月的家,你便心疼成这幅模样,若论疼媳妇,还真没人比得过你去。”庆安侯夫人讽了几句,就不再看向罗御夫妇,似乎是多看一眼都让她觉得不舒坦一分。 “母亲谬赞了。”罗御依旧气定神闲,“父亲只不过是不愿表达罢了,其实是感激母亲这么多年的操劳的,不信母亲可以亲自问父亲。” “你!”庆安侯夫人好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扑腾了一下就再没力气,刚想骂罗御两句就咳得上不来气,一旁的丫鬟连忙上前为她顺气,过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罗御无动于衷,很是恭敬地又行了一礼,“想来是我与春庭在此处扰了母亲的清静,既如此,儿子便不多叨扰了,母亲保重,儿子告退。” 春庭看了看要厥过去的庆安侯夫人,又看了看罗御,思来想去,还是跟在了罗御身后。 “母亲本就病着,你还同她这般讲话......”春庭拉着罗御的袖子,有些为难的说道。 罗御握住春庭的手,拉着她慢悠悠地往回走,“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没什么的,她身子还算的上是硬朗,没你想象的那么虚弱。” 罗御这般说,春庭就更好奇为何这二人之间的关系这般僵硬了,就算她在林家的时候,孙氏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但都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就算是偏心哪个,对另外几个也不算不得差,只不过是对春庭更好些罢了。 一直忍到回了玉清院春庭才问了出来,罗御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春庭会问起这个,想了想说道:“她生我的时候难产,并不顺利,那一回就要了她半条命去,正巧有个算命的瞎子给她算了一卦,说是我六岁之前不能养在她身边,不若会影响她往后的子嗣。” 春庭疑惑,“难道母亲这便信了?” “自然是信了的。”罗御揽着春庭往后一靠,“我六岁之前都是养在姑姑家的,就是苏家,两家其实离得也不远,可我也不曾见过她来瞧我几次,那时年幼,日日便盼着她。我五岁那年她又怀了一胎,我有一次没忍住偷偷跑了回去,谁知她见到我便如见了鬼魅一般。” 庆安侯夫人还育有一子,这事春庭半分都不知晓,可如今罗御是庆安侯独子,那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没能保住。”罗御似乎是有些疲惫,往春庭身上靠了靠,“是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她总觉得若是那个孩子长大了才是她理想中的孩子,而之所以那孩子没保住,都是因为我不等到六岁的时候私自就跑回了府,她便一直不待见我,对我颇为严苛。” 春庭便不由心疼起罗御来,那时候罗御才多大呀,五岁大点的孩子能懂什么,还从小寄人篱下,心里渴望母亲能多来看看自己,却是什么都没能盼到。春庭脑中莫名就出现了小小的罗御一个人偷偷地哭的样子,一下就难受的不行,便把罗御抱的紧了些。 罗御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心里一片柔软,轻声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什么,我都与你说了我幼时的事,你不与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吗?” 春庭在罗御胸前蹭了蹭,瓮声瓮气的说:“我小时候我爹不喜欢我,他现在也不喜欢,去集市的时候只给燕暖买红头绳,糖块也没有我的份,他只喜欢大哥和燕暖,我娘更喜欢我一些,我二哥也是,他都趁着燕暖不在的时候领我偷偷上山打兔子吃,嫂嫂对我也很好的。” 春庭说的轻描淡写,但罗御只知道没那么简单的,若是只是这般的话,春庭为何 会给人做丫鬟?昌言前途无量,留在林家做她的姑娘不好吗? 两人抱在一起一时见相顾无言,最后不知是谁没绷住先笑了起来,在塌上闹作了一团。 无论曾经经历过什么,至少现在他们可以相互扶持相互依偎,这便足够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孩童 罗御回到绍陵第十四日收到淮阳的来信,易城的军队已经全部撤离,折损近半数,易城太守此次算是亏大了,折了兵将还没攻下淮阳,只为自己争取到了数月的喘息时间, 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淮阳之困暂解,白浣茹亦给春庭送来了信,信里说了宴哥儿如今已经要被送去启蒙了,这事是苏翰然提出来的,可苏老太公觉得太早了些,才多大点的小娃娃就开始读书习字,长大之后就和他爹是一个样子,无趣得很,苏翰然干脆就把宴哥儿送到苏老太公那去,毕竟比起学问来,又有哪个能比得上苏老太公呢。 春庭倚在罗御怀里边看边笑,看到最后的时候拍了罗御两下惊叹道:“白姐姐又有身孕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如今已经三个月了,想来是等到坐稳了胎才决定把这件事告诉亲近的几个,白浣茹信里说苏翰然想要个女儿,毕竟已经有了宴哥儿,现在又正是孩子活泼的年纪,每日将苏翰然烦的不行,便日日趴在白浣茹身边念叨还是女儿好,女儿乖巧;白浣茹却是更想再要个儿子的,到时候兄弟二人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罗御闻言也凑过来瞧了两眼,然后伸手抚了抚春庭平坦的小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春庭打掉他的手,“你叹气做什么?难不成你还对我有什么不满?” “自然是没有的,为夫哪敢对娘子有不满啊。”罗御轻笑道,“只是为夫在想,如今咱们成亲也有近半年的时间了,难道是为夫不够努力?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好看的小姑娘啊?” “你当生育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春庭嘟囔了几句,“白姐姐那般坚强的人听说在生宴哥儿的时候都疼的哭喊了近一个时辰,更别说怀着宴哥儿的时候了,你们男人不用生育自然说的一派轻松......” 罗御觉得有些好笑,小姑娘这是怕疼呢,不过也没关系,他的春庭还小,他们可以不急着要孩子,至少在春庭没有做好成为一个母亲的准备之前他都可以不再提起这件事。 “不过白姐姐这胎的时候也太不赶巧了,前些日子淮阳那么乱,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春庭打了个寒战,有些不敢想象,白浣茹这么细心的一个人,又是生养过孩子的,不可能拖到三个多月了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定然是早就发现了瞒着不敢叫旁人知道了,大概是怕叫他们空欢喜一场罢了。 罗御揉了揉春庭的脑袋,“无妨,堂兄是个有本事的人,旁的不说护住他们母子是够了的。” 春庭叹了口气,“要是没有战乱该多好啊。” 二人俱是一阵沉默,半晌,罗御才幽幽说道:“总会过去的,这天下迟早有一日会太平起来的。” 而他们只盼望着,能叫天下太平起来的那个人,最终会是梁王。 正说着话,松楚进来恭敬地说:“夫人,五房的三姑娘跑院子里来了 ,可是要奴婢叫人领她回去?” 罗御尚还未反应过来这三姑娘是谁,春庭却是比他反应还快些,毕竟日日同这些后宅女子打交道的人是她,这三姑娘正是五夫人的幺女,今年才五岁,三房里玉清院离得就算不远,也不是小姑娘自己能跑来的,况且依五夫人的性子,怎么可能任由自己的女儿跑到春庭的地界来? 春庭想了想,说:“先把三姑娘领进来吧,叫人去三房给五夫人送个信去,让她来领人。” 春庭刚说完,罗御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春庭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笑什么?” “你这般说,好似是咱们绑了人家小姑娘叫五堂嫂拿了赎金来换一样。”罗御笑着解释道。 春庭想了想,也笑了起来,从罗御怀里坐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自己好歹也算的上是个长辈,不能再小辈面前失了仪态。伸手推了罗御几把叫他坐到对面去,罗御很是不情愿地起身,但好在是在三姑娘进来的时候坐端正了。 三姑娘生的不大像五夫人,倒是更像五爷多一点,生的很是秀美,春庭瞥了一眼罗御,似乎罗家的儿郎生的都不算赖,就连长房的大爷都快要抱孙子了也依旧能瞧出年轻时的风采,反倒是罗家的夫人都没有长相太过出挑的,比如她自己...... 三姑娘对这个没见过几次的婶婶半点也不认生,甜甜地喊了人之后就连罗御面色都缓和了些,叫丫鬟拿了果子来给三姑娘吃,小姑娘吃相也很文雅,看得出来五夫人是悉心管教过她的,应当是对这个小女儿很是重视。 果然,没过一会五夫人就领着丫鬟过来了,见三姑娘完好无损的坐在那吃茶,连忙上前去瞧她,春庭见了五夫人这幅样子实在没忍住出言嘲讽道:“瞧五堂嫂这幅紧张的样子,我和逸安这作叔婶的,难道还能把姐儿给吃了不成?” 五夫人尴尬地笑了笑,手上却是揽着三姑娘没放手,“这孩子实在是顽皮,倒是给你们添乱了,也不知怎么自己就跑到这里来了,就连院里的丫鬟都没看住她,跟个皮猴似的。” 春庭扬了扬下巴,示意松楚把东西拿出来,“喏,姐儿是跟着丫鬟放纸鸢呢吧,这是丫鬟在院里捡到的,应当是追着这东西跑到我这里来的。” “小孩子贪玩,也亏得是六弟妹,若是旁人谁还容得这皮猴在这蹭吃蹭喝。”五夫人恢复了惯来八面玲珑的样子,指着三姑娘说笑了一句。 事情说开了,五夫人就领着孩子回了三房,罗御见五夫人这幅做派,半开玩笑地同春庭说:“要不叫人把那丫头方才吃的点心果子都留着好了,免得回去出了什么事,五堂嫂还要赖到咱们头上来。” 春庭白了她一眼,叫了松楚去外面花厅见管事。松楚经了迎香的事情之后老实了许多,丁嬷嬷那日就告诫过她,瞧清了迎香是什么下场,但凡她要是有半点异心,不会比迎香好半分,若是老实在春庭前面伺候着,到了年岁自然会给她寻个好人家。 说起配人来,春庭身边的青团和碧梗都到了年岁,青团倒还好说,人长得好看,嘴巴也利落,只是碧梗倒叫春庭为难起来。真论起来,还要多亏了碧梗才有春庭的今日,当时在易城要不是碧梗春庭早就失了清白,春庭对碧梗心中有愧,自然是想为她寻个好人家的,可时下对女子的清白看的何其重要,提起碧梗的亲事来春庭就觉得头疼。 晚间说话的时候春庭就把这事同罗御提了一嘴,叫他留心些身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要不是清竹早就娶了亲,只怕春庭都要把他揪过来问上一问。 罗御听了之后突然道:“庄路如今还是光棍一个,你倒不如给他配个媳妇先,前些日子他还与我念叨来着。” “庄大哥?”春庭惊讶了一下,仔细一想可不是这样,从三川到淮阳庄路就是一个人,这两年也没听说过庄路定亲的消息,春庭犹豫了一下,问道:“若是庄大哥的话,青团几个会不会身份太低了些?况且你怎么就知道庄大哥没有中意的人选啊。” 春庭要嫁出去的都是身边的丫鬟,庄路又不是罗家的奴仆,只是跟在罗御身边帮罗御做事罢了,要是娶了春庭身边的大丫鬟,的确是庄路吃亏些。 “他日日都与那些不修边幅的汉子混在一起,能有什么中意的人选。”罗御把小妻子往怀里揽了揽,“你若是不放心,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我帮你问问就是了,又不是强求他做什么。快点睡吧,莫要再想这些事了。” 庄路被罗御留在淮阳帮衬着些,也好往绍陵传递消息,如今还没回来,的确是要再等等,春庭想通之后就窝在罗御怀里安心地睡了。 谁知没过几日庄路就回了绍陵来,还带回来一个叫众人很是震惊的消息,成王并未等兴庆的回信,而是在整顿半月之后再次向易城发起了进攻,并且这回封死了易城的退路,围攻淮阳一事再不可能发生。 原以为成王只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如今看来也不尽然,也许是当日见到成王时这人一身妇人装扮实在是太过让人印象深刻,在兴庆时又一直无所作为,这才叫众人都疏忽了他。但成王此次所为,连罗御也忍不住称赞,若是等到兴庆回信,易城早就整顿好兵马蓄势待发了,如今成王果断出击,定会打易城一个措手不及,这一役,只要成王不作死,有八成的可能性能将易城一举拿下。 这都不算是叫众人最震惊的事情,就算成王此次时机选的巧妙,易城的兵力也不算弱,虽折损了一部分,但也算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谁知成王不过用了三日,仅仅三日,就将易城攻下了! 就连春庭这个内宅女子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城收的,也未免太过儿戏了些! 第一百三十三章:探望 易城城破,两名主将温连程墨当即处决,成王火速带人占领了易城,整顿城中事物,梁王此战算是告捷,至此算得上是一战成名。 自然经此一役,再也没人敢说成王是个草包王爷,梁王也算得上是多了个得力干将,往后的日子只会越走越顺些罢了。 春庭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尚还在与罗御讨论该何时去淮阳一次,依罗御的意思自然是不要去的为好,春庭却是想要去淮阳看看白浣茹如何了的,如今白浣茹有了身孕,淮阳又出了乱子,她哪里能放心地下,况且淮阳距绍陵也没多远的路程,大概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罗御劝了春庭好些时日,见春庭似乎是没有想要动摇的迹象,只好先去了一封信到淮阳,商议过后才决定亲自带着春庭往淮阳走一趟。 春庭如今是当家主母,此去怎么也要些时日,走之前还是要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才行,与丁嬷嬷商议了一下,嬷嬷年纪大了不便行动,干脆就留在绍陵老宅看家,有丁嬷嬷在,至少绍陵这些人还不能太过张狂。 许久不曾外出,春庭竟有些激动了起来,对这次的行程难免有些期待,收拾东西的时候都多了几分雀跃,罗御见她这般开心心情也好上了几分,夫妻二人并没有拖沓很久,既然定下决定上路,收拾好后便启程,倒叫旁人好生羡慕了一番。 如今外面算不得太平,罗御自然也就准备的更充分了些,虽说只有他们二人出行,但光是护卫就带了有足足二百人,由庄路领着,一路护送他们到淮阳。 一路上走的还算是太平,大抵是这一带路上大多只是小股流寇,见罗御这般架势并不敢来招惹,许是私心作祟,春庭这次带的丫鬟是到了该要出阁的青团和碧梗,她还记得罗御与她说的庄路的亲事,自然是多留心了几分,要是能成是最好的,就算不能成,嗯,那就算领着两个丫鬟当时添几分资历了。 马车里面照顾春庭的都是漂亮的姑娘,庄路干脆就不往马车这边靠拢,有什么事情也只等到罗御出去的时候同罗御说道。春庭觉得有点好笑,不过想当初在三川遇见庄路的时候他也是这般,虽对姑娘会多有照顾,但从来不逾矩了就是,就连罗御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庄路的确是个正人君子,就是憨了些。 到了苏家的时候白浣茹竟然亲自前来相迎,看的春庭胆战心惊,甚至过去顶了环晴的活计一路扶着白浣茹回了院子。 环晴在一旁哭笑不得,跟在后面同白浣茹说:“罗夫人只怕是这几年还改不来这习惯呢,生怕夫人有什么闪失!” 白浣茹笑道:“哪就有那么金贵了,当时怀宴哥儿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这都已经快四个月了,大夫都说要多出来走动走动的才好。” 春庭扶着白浣茹慢慢往里走,“我这次是来看姐姐的,偏还叫你劳动了一回,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你呀。”白浣茹丰腴了些,笑起来的时候似乎也比往日和善了些,“都叫你不要来了,偏要折腾这一趟做什么,我身边又不缺了丫鬟婆子伺候,也不是没生养过孩子,就你乐意操心。” “要是旁人叫我操心我还不干呢!”春庭扬了扬头,“我与姐姐相识了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不成?但凡是见不到面的,你便只管报喜不报忧,我要是不亲自来瞧一瞧,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唬我。” 两人相携走到采意院,罗御和苏翰然在前头说事,左右白浣茹和春庭也用不到她们,两个小姐妹关起门来说些悄悄话不必和他们爷们在一起的强。 白浣茹拉着春庭坐下,招呼丫鬟端了点心来,回头对春庭说:“早就让人把点心茶水备下了,只等着你来呢,这会离用膳的时候还远着,你先吃点垫一垫,等到他们前面说完话了咱们再一块用膳。” 春庭应了一声,她的确是有些饿了,路上都没什么胃口,更何况白浣茹这备下的点心都是她素来喜欢的,都是自家人,也没那么多规矩,便一边吃一边说着。 “玲香馆里的东西我又给你置办了些,直接就能住的,既然来都来了,就多住几日。”白浣茹说道,“前几次见你来信里面提起你们家那位五夫人,我瞧着倒是有趣,笔下写的总归是和实际有些出入,你与我细说说。” 春庭就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与白浣茹说了一遍,白浣茹听了之后就差没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傻了,“当初得亏是把丁嬷嬷搁在你身边,要是跟着你的是个资历浅的,就逸安在淮阳这些日子都够他们把你骨头都啃干净了!” “哪就有这么严重,这不都过来了吗。”春庭噘着嘴嘟囔了几句,“姐姐还说我,你如今有了身孕不还是不能管家了,那边还有好几个在那等着从你这咬块肉下来呢。” “你当我同你一搬半点不知布置的吗?”白浣茹毫不客气的出言嘲讽道,“一早就安排好了,再生八个也不怕他们作妖。” 春庭奇怪的看了白浣茹一眼,“我怎么觉得姐姐脾气暴躁了些许,我听丁嬷嬷说有的女子有了身孕之后就性情大变,姐姐你不会就是如此吧?”想当初白浣茹多温婉的一个人,那会像现在这般刺起人来都不过脑子的。 “唔......好像是这般,前些日子你姐夫还同我说这事来着。”白浣茹思索片刻道。 两人许久没见,说了好一会的话,要不是春庭车马劳顿,白浣茹又有了身孕,只怕两人都要凑到一起聊上一整夜的。 春庭也有许久没有回到玲香馆了,罗御更是从未来过这里,见到什么都觉得好奇,指着一座屏风问道:“我记得你向来都不乐意放这个样式的,怎么这里却摆了一座这样的?” 春庭正坐在那叫丫鬟帮着擦头发,听见罗御说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一晚上净听罗御问这些没用的东西,她这会正是犯困的时候,实在是懒得回罗御的话,擦干了头发之后就自顾自的爬上床睡觉去了。罗御见了也识趣地闭嘴,跟在春庭后面上了床。春庭的确是累了的,靠在罗御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 夜半的时候春庭不知怎么就醒了,闭着眼睛躺在罗御怀里怎么都再睡不着了的,干脆就睁着眼睛看罗御,罗御睡得很是安稳。春庭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罗御这次答应她也答应的太轻易了些,就这么随意地与她一道来了淮阳,其中定然有什么猫腻。 越想越睡不着,春庭觉得自己不能再这般纠结下去,直接伸手将罗御推醒了。 罗御眼睛都要粘到一块去了,被春庭推醒后下意识将人往怀里揽了揽,嘴里嘀咕着:“做噩梦了不成?没事,再睡会......” 春庭一阵无奈,拍了两下把人拍清醒,罗御睡得正香被中途叫醒,偏这人还是自己媳妇,也不能发脾气,只能委屈的看着春庭,“这是怎么了?这个时候把我叫起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春庭看着罗御,两人离得近,面对面几乎要贴到一起。问这话的时候吐出来的气息全都喷到罗御脸上。 罗御依旧茫然,“什么事?我有什么事要做?我要睡觉啊!” “你莫唬我。”春庭又伸手拍了罗御两下,“你来淮阳,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 这会罗御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猜的。”春庭在罗御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往日我连出门逛个脂粉店你都老大不放心,这次就算你亲自跟着来了淮阳,也定是别有用心。” 罗御沉默了半晌,“我的确是有些事要做,我明日就要启程去趟易城,很快就会回来。” 春庭也不说话了,过来一会撑起身子来越过罗御去撩起半边帐子叫外面的光透进来些,然后又缩回罗御怀里,声音闷闷的,“你下回有什么事提前同我说一声。” “好,我记得了,这是最后一次。”罗御用下巴蹭了蹭春庭的头顶,很是郑重地说道。 大概只是想听到罗御这句话罢了,春庭打了个哈欠,“那你明日自己注意些……” 等到春庭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不见了罗御的身影,春庭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呆愣了半晌,这才扬声唤青团和碧梗进来伺候自己梳洗。 “爷今儿是起了大早走的,走的时候外头天儿还没亮透呢。爷给您留了话,说您就当是来散心的,这几日同苏夫人好好说说话,往后只怕是想见一面是真的难了。爷说他把庄统领留在淮阳了,您有什么事吩咐他去做就成。”青团边给春庭梳头边说着,手上的活却是半点都没耽误。 春庭指了根簪子示意青团她要戴那个,口中说的话语气颇有些无耐烦,“他便跟那老妈子似的,日日都要念叨我几回,人都走了也不消停。”心里面却是根抹了蜜一样。 夫妻就该是这样嘛,互相体谅日子过得才长长久久呀。 第一百三十四章:配人 白浣茹见了春庭来自然是高兴的,日日都拽着春庭谈天说地,恨不得把自己管家那一套在这几日里全都叫春庭学了去。苏家几位夫人也没几个是好惹的,白浣茹平日里就是想找人说话也是费劲,春庭来的算是巧了的。 罗御一去就是五日,走的时候没惊动旁人,别人也只当罗御还留在淮阳,殊不知人已经跑到易城去了。 春庭这些日子颇有些心不在焉,白浣茹瞧见她这幅样子便笑骂道:“前些日子来信里还说要自个一个人过来瞧我,这人如今才走了几日便日日茶不思饭不想的,连魂都跟着人家去了,瞧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 “那留在老宅里和去了旁的地方哪里能一样。”春庭噘着嘴抱怨了几句,接过环晴递来的杏仁乳酪,却也只端在手里没动。 白浣茹扬了扬下巴,“多多少少吃一些,瞧你吃的跟猫食儿似的,本来就没瞧见你身上有二两肉,这会再瘦了没得你家那个又买怨我虐待你。” “哪里就有姐姐说的那般严重,我分明是胖了些的。”春庭嘴上是这么说的,却是有些心虚,丁嬷嬷把她拘在院子里日日调着花样给她准备吃食,这次往淮阳走了一遭,虽与白浣茹在一块心情算得上是舒畅,可路途劳顿,又惦记这罗御,难免就又瘦了些。 如今外头天已经转凉了,还没到烧炭的季节,可白浣茹有了身孕,屋里面炭盆子早早地就烧了起来,现在春庭也在,干脆也往玲香馆拨了炭火,屋子里面烧的热热的,连碧梗这样沉默寡言的性子在服侍春庭沐浴的时候都忍不住感叹了几句,“苏夫人对咱们夫人当真是好的,在绍陵的时候哪敢这么用炭火啊,还不得造那几房的唾沫星子淹死,就连夫人自己掏腰包置办点什么都要说道上好一阵。” 春庭趴在浴桶边上昏昏欲睡,她昨个没休息好,晌午又叫九夫人给搅了午睡,这会困倦得很,强撑着沐浴之后朝碧梗嘱咐了一句,“赶明儿去前面找庄统领打听打听,怎么逸安还没回来。” 碧梗应了一声,春庭不再强撑着,收拾收拾就上床歇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半梦半醒间春庭觉得身边似乎挤了一些,想要翻个身却觉得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就瞧见某人把自己揽在怀里睡得安详。 春庭愣了半晌,帐子里面瞧不清东西,但她知到这人就是罗御,稍活动了下把胳膊抽出来换了个舒坦些的姿势,春庭这次总算没半夜把人拍醒,老老实实地接着睡了。 许是身边的人给自己的感觉太过安稳,春庭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一抬头就瞧见罗御还躺在自己身侧,只是瞧着大概是已经醒来多时了。 罗御低头看她,笑了笑问道:“醒了?可是饿了,早膳都还温着,起来就能吃。” 春庭沉默了一会没说话,罗御觉得有些奇怪,伸手把人往上提了提,疑惑道:“这都已经快要巳时了,你难道没觉得饿。” “……你先放开我。”春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放开做什么,难道你不想我吗?”罗御干脆死皮不要脸,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春庭身上去,“我可是听说你这些日子想念为夫都瘦了,怎么见到为夫还这般冷淡?” 春庭终于忍不住在罗御腰间拧了一把,“你快放开我,我要如厕!” 守在外间的青团和碧梗只听见屋里面罗御像疯了一般笑了起来,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迷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她们夫人一整日都没给她家爷好脸色看,实在是不想小别胜新婚的模样。 罗御已经从易城回来,春庭也在淮阳逗留了有些时日了,自然是不能再留,第二日便启程回了绍陵。 春庭颇有些恋恋不舍,在淮阳的日子自然是轻松的,回了绍陵就不一样了,处处都有人盯着,半点自由都没得,靠在车厢里面不由叹了口气。 “叹气做什么?有什么事叫夫人发愁,不如说与我听听?”罗御放下手里的书卷,凑到春庭身边问道。 “没什么。”春庭回过神来,“你与庄大哥说过没有,他是怎么回你的?” 这说的是之前提到要给庄路说亲的事情,罗御道:“自然是说过了的,庄路是乐意的,只是只遥遥见过她们几面,连句话都没说上过,单凭旁人说道,他也不知该如何,就一直没有答复。” 似乎也没什么毛病,不过这事好办,春庭扬声唤了青团和碧梗进来,把小几上的点心匣子往前推了推,“我是没什么胃口的,这点心不吃却是浪费了的,你们把这匣子点心送到庄统领拿去叫他们几个分了吧,结伴去,莫走散了。” 青团和碧梗不疑有他,抱着那匣子点心就往前头去了。 春庭只吩咐了这一件事之后就没在过问,一路平顺的回了绍陵,等到安顿下来之后才与罗御商议一番之后不,把庄路叫到了离二门不远的一个长廊里面。 罗御也是在场的,不过他就是来充当个摆设。许久没这般面对面的交谈,春庭和庄路一时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春庭先打破了沉默,“当年一路走来还是多亏了庄大哥照顾,虽现在我与逸安二人都已经成家了,庄大哥也不必有什么顾虑,只像以往一般便好了。” 庄路憨厚一笑,“夫人说笑了,我是没做什么,还是依仗您二位念着以往的情分才有现在这等风光的,当日便觉得你们二人般配的很,听夫人解释的时候还很是可惜了一下,现在一看,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提起这些往日来,难免就有些感慨,三人叙了会旧,春庭便提起今日的来意,“我听逸安说,前些日子同庄大哥说起亲事来,您对我身边那两个姑娘是有一个中意的,今日就是想问问,您中意的是哪一个?姑娘们年岁也不小了,本就在我这耽误了几年,总不好再耽搁下去的。” 庄路面上难得带出几分不好意思来,“俺,俺是想斗胆求娶夫人身边的碧梗姑娘的。” 春庭一愣,她以为庄路会是看中了青团的,没想到却是碧梗,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不知逸安与你是如何说的,只是碧梗她,嗯,碧梗她……” “我都知道的。”庄路挠了挠头,“我知道夫人想说什么,我不介意这个的,况且那又不是人家姑娘自愿的。碧梗是个好姑娘,这就够了。青团姑娘是很好,人生的漂亮,嘴巴也巧,可我觉得还是碧梗姑娘更适合我些,我,我更乐意根这样的姑娘过日子。” 听庄路这么说,春庭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原以为碧梗的亲事会坎坷些,没想到这般顺利的就说定了,只是碧梗那边恐怕还要请丁嬷嬷去说说,若是人家姑娘不乐意那也没辙。 回了院子春庭就把这事同丁嬷嬷讲了,上了年纪的人难免都可以给人说亲,丁嬷嬷也不例外,乐呵呵的保证这事包在她身上,就去找碧梗说话了。 也不知丁嬷嬷是怎么说的,碧梗那边极好说话,当即就应了下来,春庭便开始兴致昂扬得为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筹备婚事,这还是她头一回往外嫁丫鬟,难免有点小激动。 青团的亲事也定了下来,是个偏的不能再偏得罗家的旁支,家里面算不得富裕,但一家子很是和谐,春庭直接给这两人脱了奴籍,嫁妆每人备了三百两银子并一套头面,可谓是很是体面了。 一下子放出去两个大丫鬟,春庭身边就空了些许,两个姑娘出嫁的时候春庭还同棋语和书木打趣道:“你们俩瞧好了,到时候你们出嫁也是这般,要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就同我说,赶明儿我就给你们嫁出去。” 书木是个憨的,棋语也是不怕春庭这般打趣的,“夫人便这么说,要是把我们都放了出去,谁在您身边伺候啊,难不成指望丁嬷嬷一个人呀,那嬷嬷定然是不干的。” 身边就剩这么两个大丫鬟,可也都到了能出嫁的岁数了,春庭也不急,两个就两个,她也不是什么一碰就碎的人儿,难不成还要一群人围着伺候啊. 丁嬷嬷倒是提议从二等里面提两个上来先练着,要不然真等到棋语和书木都嫁了再说只怕是晚了的,春庭却是不急,连叫牙婆来再买些丫鬟的心思都没有。 转眼就入了冬,外面天冷春庭就愈发懒散了起来,偏她还是要管家的,庆安侯夫人那边的请安也不能省了,日日叫苦连天,只在听说碧梗有了身孕的时候活泛了些。 眼瞧着就又要过年了,春庭忙的脚不沾地,每日沾床就睡,罗御也是忙得很,只是不知在忙些什么。 听闻易城如今已经稳定了下来,成王此番就留守易城,八万人马留了四万在这边,另外四万与昌言带领的人马汇合,一举将易城与兴庆之间的一座城池寿春给攻了下来。 梁王自此,算得上是江南一霸,只怕往后的动作只会越来越大,这日子,便再没太平的时候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搬迁 刚过完年,还没出正月,绍陵里面还残留着些许年节时的喜悦,只是外头的天儿还是冷的,这冷还同北边不同,春庭倒是更怀念起在京城时的日子来,几个小姐妹围在一起那炭盆子烤红薯吃,比之现在身边冷冷清清的要好得多了。 哦,如今她身边有罗御在,也算不得冷清,罗御一人便抵得上秋枝冬茧几个了,加起来都没他一人吵闹。 今儿罗御出去办事,春庭不大乐意出门,在屋里面抱着汤婆子听酒酿念话本,正听的昏昏欲睡之际,就听书木打了帘进来说道:“夫人,碧梗姐姐来看您了。” 书木后头还跟了个棋语,回身压好帘子不叫风透进来,这才朝着书木说:“是该叫庄夫人的,莫要失了规矩。” 春庭调笑道:“今日是你们叫她庄夫人的,等再过两年也有人叫你们某夫人的。” “那夫人可得给我寻个好人家才行。”书木笑呵呵的接了一句,被棋语戳了下脑袋,“就你是个人面皮厚的,谁家愿意要你这样的姑娘!” 说笑归说笑,出去迎人的时候却还是要规规矩矩的。春庭乐意给碧梗做脸,都是叫身边的大丫鬟出去迎,可春庭身边的大丫鬟如今统共只剩下书木和棋语两个,这般看来人手当真是拮据了些。 碧梗比前些日子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身上的衣裳首饰算不得华贵,但搭配的很用心。春庭没动,招呼碧梗坐下,“天儿冷了我就不大乐意动弹,比不得姐姐这般勤快的。” “不过就是隔了两条街,又不是自己走过来的,哪里就叫勤快的。”碧梗话多了些,与春庭说起话来却还颇有些不自在,“夫人身子弱,外面到底寒凉些,等到开春了再出去走动也不迟。” 春庭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左右碧梗也不是外人,这几年她什么模样碧梗没瞧见过啊,这时候装相也没用,还是舒舒服服地坐到一块说说话多好。 “叫什么夫人啊,合该叫嬷嬷再与你说道说道才行,都已经嫁过去有一阵了怎么还没改过来呢。”春庭打了个哈欠,“今儿个怎么来了呢,我瞧今儿外头比昨儿还要冷呢,莫不是庄路欺负你了吧?受了欺负你可一定要同我说,可别憋在心里头,我听嬷嬷说这人心里老憋着事容易憋出毛病来。” “夫人这事说什么呢。”碧梗有些哭笑不得,“夫君人很好,对我也很是用心,夫人莫要担忧这个。” “那便成。”春庭嘟囔了几句,又说道,“那便留下来用晚膳吧,我叫人烫锅子,不带他们爷们儿,就咱们一块吃。” 碧梗摆了摆手,“走之前还被念叨了好一阵,我今日来同夫人说说话就走了。是昨晚上听我家那个说,成王似乎是不想再留守易城了,怕是要领兵出征,到别的地方去,如此一来,易城便要另派人镇守,听说梁王有意叫林家过来。” 春庭瞪圆了眼睛,这个不是个小事,“此话当真?我怎么没听逸安提起过呢。” 碧梗一听春庭这么说,只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这消息也是刚得来的,昨日夜深了想着也不好叨扰你们,今日才要告诉爷呢,夫人今日只怕还没同爷好好说上话呢吧,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我这不就来告诉夫人了。” “还多亏了你。”春庭很是高兴,若这消息是真的,那她便离自己的家人近了些,从绍陵到易城,走得稳妥些也不过是五六日的行程,要是真思念家人了,想回去一趟也不是不可以。 晚间罗御回来的时候春庭就很是殷勤地凑了过去,罗御颇为稀奇,把小妻子抱在怀里,蹭了蹭她的鼻尖,“今日怎么这么热情,莫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吧?” 春庭揽着罗御的脖子,“哪能啊,夫君今日在外面忙了一整日,我乖顺些不是正好吗?” “说吧,什么事啊?”罗御没忍住笑,“别拐弯抹角的了,当我不知道你。” “我听闻梁王有意叫林家驻守易城,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春庭眼巴巴地看着罗御,生怕他说出一个“不”字。 罗御饶有兴趣的看着春庭,“谁告诉你的?今儿都有谁来了?”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到底是不是真的?!” 看着眼前的小人儿急得直跺脚,罗御终于不再逗她,“是真的,不过举家搬迁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只怕要等到六月里才能到易城。” “举家?”春庭惊讶了一下,“我还当只有二哥二嫂回过来呢,要是都搬过来……这边离京城不更远了些?梁王这是何意?” “给林家长脸呢。”罗御干脆把人抱到床上去,“这般下来,林家就算是有自己的地盘了,只要把易城守好,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更别说临近还有淮阳和绍陵。 春庭想了想,又问道:“可就算是如此,为何不是寿春?如果叫二哥到了易城,定然是要和你还有苏家联系的,到时候三家联合到一起,难免会引起梁王猜忌吧?” “长进了,想的倒不少。”罗御一笑,“梁王自有他自己的打算,或许这般……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吧。” 春庭依旧疑惑,但也没再问下去,只是美滋滋地揽着罗御睡了,开始期盼着林家到来。 果然如罗御所说,林家到了六月中旬才算是彻底在易城整顿完毕,春庭兴致勃勃地想要去易城一趟,罗御这次也不拦着,直接就应了下来,陪着春庭走了一趟。 不得不说秦氏的确是管家的一把好手,林家到易城不过四五日的时候,就已经收拾的井井有条,春庭看了难免感叹一下自己实在是比不得秦氏。 春庭到易城,秦氏亲自出来迎,姑嫂俩欢欢喜喜地挽着走进了林府。春庭四下看了看,称赞道:“果真还是要嫂嫂出手,要是换做我,定然是要手忙脚乱的。” “不过就是吩咐下人去做事罢了,我听闻你如今掌家不也做得很好?”秦氏带着春庭往前走,“先去见过父亲母亲,到时候咱们再说说话。” 这是自然的,许久未见孙氏,今日一见却发觉她气色好上很多,这些日子没什么叫孙氏操劳的事情,全都是秦氏一手揽下,为了叫孙氏清净些,干脆就在院子里分了两面,叫孙氏和林老爷子分居,谁都见不到谁,自然就安稳了些。 “怎么不见姐姐?”春庭与孙氏说了会话,而后问道。 秦氏毫不在意地喝了口茶,“大姑娘身子不舒坦,走到半路的时候就是了,如今在屋里歇着呢。” 孙氏拉着春庭的手,“你莫要管她,她不愁吃不愁穿,只是你,都已经嫁过去快两年了,怎么还没有动静啊?” 春庭反应了好一会才知道孙氏说的是什么,脸渐渐的红了,嗔道“娘!” “人家姑爷都没急,娘你急什么。”秦氏出来打圆场,“再说了,我听大夫说,女子太早生育也不好,容易伤了身子,您也不想叫丫头伤了身子吧。” 秦氏这样说,孙氏也不好再说下去,春庭只好转移话题,“我听说姐姐的亲事还没有着落?再翻过年去可就要十九岁了,到时候再想找好人家就真不容易了。” 孙氏叹了一口气,显然也是发愁的,“你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你嫁到了罗家这样的人家里去,你姐姐定然是眼酸的。这两年你二嫂也没少给她说人家,可她都看不上,偏要嫁的比你高,可那高门大户的人家哪里看得上她呀。” “娘说什么呢。”春庭拍了拍孙氏的手背,“咱家现在也算是高门大户了,并不比别人家差什么,只是姐姐那还是要劝一劝的,若不然,这几日我去劝劝她。” “你哪里劝得动她。”孙氏有些疲惫,“她是怕还是要以为你是去她那炫耀的,你就当来散心的,别自个往那糟心事上撞。” 秦氏见差不多了,就插了句话,“丫头这次不如多住些时日吧?也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了,娘天天都念叨着你呢。” 春庭摇了摇头,“最多也只能住上两三日了,路上还要耽搁些时间呢,绍陵那边也离不得人,我与逸安都来了,那头还指不定怎么折腾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娘几个说了些话,孙氏就撵着春庭回去歇息了。院子是特意给春庭留出来的,就算人不回来,也时常派人去打扫着,在兴庆那边就是这样,到了易城也依旧,直接就能住。 春庭也有些疲累,等到罗御回来便歇下了,只是大概是太过兴奋,瞪着眼镜到了半夜还是睡不着,罗御就陪着她熬,好不容易有些睡意了,眼睛还没闭严实呢,就听外头又闹了起来。 喊了棋语进来问歪头发生了什么事,棋语正巧刚听完小丫鬟回来报信,便回道:“是大姑娘那边出了事,听说是大姑娘身子不舒服,连夜请了大夫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有孕 春庭和罗御对视了一眼,罗御无奈道:“你家这位大姑娘可当真是有意思,这都已经什么时辰了。” 春庭拍了他一下,不悦道:“生病难道还要分时辰不成?难道这个时辰就不准生病了?这个时候派人来说,那定然是很严重的,你若是不想去,我自己去就是了。” 罗御伸手扶着春庭下床,“夫人都发话了,我哪敢不从,不过是怕你明日起来没精神罢了。过去瞧一眼,要是没什么大事就赶快回来。” 春庭点了点头,叫棋语来服侍自己更衣,夫妻俩匆匆收拾了一番就往燕暖住的院子去了。原以为他们到的算是晚的,可到了地方才瞧见只有秦氏还有昌吉夫妇在,春庭皱眉,坐到齐氏身边,见秦氏面色凝重,就扯了扯齐氏的袖子悄声问道:“三嫂,这是怎么了?我瞧二嫂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且看着吧,大夫还在里面,这事还没定论呢。”齐氏也小声回道。 秦氏瞥了眼这姑嫂二人,“要说话就大大方方地说,别学那起子小人在那嚼舌根。” 齐氏和春庭俱是一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秦氏的脸色,又低下头来不语,就又听秦氏说道:“大姐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你们两个爷们儿就别在这凑热闹了,有我在这还能亏了你们媳妇不成?都回去吧,在这还碍眼。” 罗御看向春庭,春庭连忙摆手示意他照秦氏说的做,昌吉见状,也跟在罗御后面告退,这般一来,屋子里就剩下姑嫂三个面面相觑。 春庭和齐氏都不敢吭声,秦氏是来的最早的那个,大夫也是秦氏叫来的,如今里面是什么情况也只有秦氏知道的清楚些,可见秦氏似乎是并不想说出来的样子,春庭也不好多问,只好在这静静地等着。 就这么干坐了快半个时辰,大夫终于一脸忐忑地走了出来,朝着秦氏行了一礼说道:“夫人,胎已经保住了,只消好生养着便无大碍。” 秦氏微微一笑,朝身边的丫鬟招了招手,那丫鬟便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那大夫手里,秦氏声音温和,“这么晚实在是劳烦您了,这点东西就当是给您些补偿。我家大姑娘素来体弱,今日也实在是没办法......” “夫人放心,夫人放心,大姑娘只是受了风寒,只消养上几日就好了,身体并无大碍,并无大碍。”那大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眼前这位夫人一个不开心就将自己留在这林府里面了。 不过无论这大夫说什么秦氏都是开心不起来的,但这大夫很是识趣,总比那没有眼色的强,她还是更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一旁的春庭已经呆住了,她方才听见什么了?保胎?给谁保胎?燕暖?燕暖连亲都没定呢,保什么胎?! 齐氏只略比春庭强一些,怎么说也维持住了面部表情,见那大夫走了之后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既然大姐儿没事,我和丫头就不在这待了,这深更半夜的,困得都听不进旁人说话去......” “都是自己家人,你慌什么。”秦氏端了盏浓茶,“不过也是,你们也甭在这耗着了,都回去歇着吧,娘那边先瞒着,也别总惦记这事,回去吧,院里都还有人等着呢。” 春庭麻木地被齐氏带了起来,出了门,齐氏瞧了棋语一眼,见她还算是镇定,不由感慨了一句好在春庭身边还有得用的人,把人交到棋语手里嘱咐道:“扶你家夫人回去吧,只当今夜的是没发生就是了,嘴巴管严实些,咱二夫人可不是吃素的。” 棋语点了点头,扶着春庭往回走,快到院子的时候就见罗御提着灯站在路口等着,看见她们回来,连忙迎了上去。 春庭看了看罗御,没说话,罗御直觉出不对来,把灯递给棋语, 干脆把人饱了起来,春庭往罗御怀里缩了缩,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罗御把她抱回院子换了衣裳塞回被窝里面去。 罗御连被带人抱在怀里,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了?不能与我说说吗?” 春庭摇了摇头,开口的时候嗓子都是哑的,“我有点累了,我们先睡觉吧。” “好,你睡吧。”罗御不再问话,只是静静地抱着春庭,看着她说是累了,却是瞪着眼睛快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春庭好歹还睡上一会,秦氏却是坐在燕暖的床边一夜未眠。大夫开的药里面有助眠的成分,燕暖睡得很沉,和之前捂着肚子痛的脸都扭曲了的姑娘好像不是一个人。 平心而论,燕暖生的很好看,好看的都不像是林家的姑娘,秦氏自嫁入林家起就这么觉得,如今美人睡着,就更添了几分风韵,也难怪老爷子会偏疼燕暖一些,谁不喜欢漂亮的女儿呢? 秦氏就这么枯坐着,瞧了燕暖足足四个时辰,才见这姑娘睁开了眼。燕暖似乎很是诧异,迷惑地问道:“二嫂?你怎么在这?” 秦氏笑得和往常一样温婉,伸手轻抚了抚燕暖的头发,柔声道:“你觉得好些了吗?昨儿夜里可把我们都吓坏了,要是哪里不舒坦可要说出来,咱好请大夫来,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记忆逐渐回笼,燕暖想起了昨天晚上她突然觉得腹痛,身下还出了很多血...... “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我不会是要死了吧?”燕暖突然慌乱起来,无意识地抓住了秦氏的手。 “没事的,没事的。”秦氏安抚了燕暖几句,“你只要告诉嫂子,你腹中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就什么事都没有的,有嫂子在呢。” 燕暖的语气里带着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孩子?什么孩子?我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嫂子知道的,你是个好姑娘,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定然是被人骗了对不对?”秦氏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说着,“告诉我,那人是谁?这孩子才两个月,定然是路上有的,是哪个护卫吗?你们若真是两清相悦,嫂子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谁没有过少女怀春的时候呢,没事的,嫂子理解你,要真是这样,就叫你二哥提拔了那人,低嫁也有低嫁的好处,无论如何,你身后还有嫂子和哥哥呢。” 燕暖却像突然发疯了一样,猛然推开秦氏,吼道:“不可能!你在骗我,你在骗我!你滚!” 秦氏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冷眼看着燕暖发了一阵疯,对身边的丫鬟说道:“大姑娘病了,需要静养,这些日子谁来都不给见,知道了吗?” 说完,秦氏不再看燕暖一眼,满身疲惫的离开了燕暖的院子。 春庭也是醒了的,躺在罗御的怀里面不说话,也没人来催,春庭就这么一直躺着,直到罗御觉得不能再这样了才轻声问道:“眼瞧着要晌午了,不如先起来吃点东西?” 春庭想了想,觉得罗御说的有道理,这事又不是出在她身上,她在这神神叨叨的做什么呢,还不如打起精神来把自己打点好,没准还能给秦氏打打下手。 想开就是一瞬间的事,春庭从罗御怀里爬出来,叫书木来给自己洗漱,见棋语还忙活着,摆了摆手叫她下去歇着去,昨儿个她也受惊了,年纪比自个还小呢,难为她有这么一副沉稳的性子。 饭菜都是早就备好了的,就怕春庭突然起来还没到饭点,都在厨房里温着呢。春庭用完饭之后捧着一小盏花生酪用小银勺搅着,罗御见她这幅模样知晓这是缓过神来了,便问:“昨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叫你跟丢了魂似的。” 春庭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告诉罗御,毕竟燕暖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可转念一想,告诉罗御好像也没什么,自己不同罗御说还能同谁去说?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但好像有的时候罗御也不只是什么事情都告诉她的...... 纠结了好一会,罗御便耐心地等着,也不催促,春庭愿不愿意告诉他都无所谓,其实对林家的是他也不是很感兴趣,主要是春庭昨夜那副样子实在是吓到他了。 春庭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昨晚上,姐姐好像是,是差点滑胎了......” 罗御尽量让自己很镇定,他娶媳妇快两年了,但凡有时间就辛勤劳作,就这样春庭还没有半点动静,这个未出阁的大姨子反倒是比自个媳妇先有了?这可真是稀奇。 但还是要例行公事的问上一句:“她不是还没出阁?” “是啊......” “况且上次在兴庆的时候她不是被关到家庙里面去了?” “是啊......”春庭回过神,“那都是多久的事情了,依老爷子的性子,哪能舍得叫他的宝贝女儿受那个罪啊,趁着过年的时候早就把人接出来了。” 私相授受,还真是有胆量,罗御心里暗讽了几句,突然想到,要是认真论起来的话,他与春庭不也算得上是私相授受?还同床共枕过一段日子,那时候春庭才多大啊,还没及笄呢...... 林家的姑娘,果真都不同凡响。 第一百三十七章:病逝 正堂里面一家人都凑到一块,端的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春庭坐在一边有些心不在焉,这已经是第三日了,也不知燕暖那边是什么样了…… 孙氏突然说道:“这几日都没见大姐儿,只说是病了,没说是什么病,怎么还不让见人?” 春庭一僵,偷偷看了眼齐氏,见齐氏摇了摇头,便沉默不语,并不去接孙氏的话,最后还是秦氏挑起这个担子来,回道:“母亲莫要担忧,这都是大夫说的,咱们得为了大姐儿好不是?您在等些时日,大姐儿便好了。” 孙氏又不是三岁孩童,自然不会相信秦氏这番话,“你便只知瞒着我,难不成你瞒着我我便不担心大姐儿了不成?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三媳妇你说!” 赵氏见了便在一旁添油加醋,“可不是,这大姐儿可是咱爹的宝贝疙瘩,那晚上只有你们三个在场,谁不知到你们三个向来是一条心的,万一使了什么手段满了我们,到时候大姐儿真出了事我们还不知道呢。” 春庭暗骂了赵氏几句搅屎棍,佯装委屈地说:“大嫂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和姐姐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二嫂也是瞧着姐姐长大的,三嫂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我们就算是害了姐姐又能有什么好处?” 赵氏嗤笑了一声,“这谁又知道呢……” 秦氏刚想说什么,就听林老爷子吼了一句:“都闭嘴!” 几个媳妇便都不再多言,林老爷子指了指秦氏,“老二媳妇不是向来是个能干的?难不成大姐儿到底得了什么病都这些日子了你都不知道?那还要你何用,不如早早叫你大嫂管家得了!” 林老爷子这话说的连春庭都听不下去,秦氏为林家尽心尽力,这般说话岂不是戳她的心窝子?奈何林老爷子是长辈,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好出言反驳,要是换做旁人,春庭可真恨不得去撕烂了他的嘴。 秦氏委实是被气到了,冷声道:“我哪敢对大姐儿做什么,爹怎么不问问大姐儿都做了什么?” 春庭心里一惊,难不成秦氏这就要把燕暖的事给说出来了?却听秦氏又道:“大姐儿可当真是个不安分的,上次替了丫头要嫁到罗家去且不说,这次又不知是什么时候偷溜出去的,染了一身天花回来,这病可是会过人的,大姐儿身边那几个丫鬟里都有两个染上了,儿媳怎敢叫父亲母亲去看大姐儿?” 天花?这说法似乎是要比有了身孕好些,恶疾与私相授受比起来还是恶疾好解释一点,不亏是秦氏,这般解释倒是说得通。春庭刚松了口气,就听有丫鬟惊呼一声,一抬头就见孙氏已经昏了过去,忙派人去寻了大夫来。 孙氏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受了些刺激,只消静养些时日便好了。大夫给开了些安神的汤药,春庭亲自将大夫送走,送至院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棋语,棋语会意,走至几步开外垂下头静静地守着。 大夫还是那天给燕暖瞧病的那个,春庭理了理鬓角,略有些伤感地说道:“这几日当真是麻烦大夫了,前几日家姐有了那样的病症,要不是您,只怕旁人都不肯给她瞧病的,今日家母又受不住这般打击,实在是太劳烦您了。” “不劳烦不劳烦,这是我应当的,应当的。”那大夫连忙摆手,冷汗却是顺着脊背流了下来,这位姑奶奶把他叫住又有什么事?早知道林家这浑水他就不该来趟,如今惹了一身骚,这可如何是好? 春庭点了点头,“您不必这般紧张,我不过是想问问您,姐姐的病何时能好?母亲就是因为这事才病倒的,我私心想着,若是姐姐的病好的快些,那母亲自然郁结消除,也就好起来了。” 虽然春庭是这般说,可两人心里都门清儿似的,燕暖哪里是病了,春庭这般问,不过是想知道,燕暖肚子里那坨肉何时能拿掉罢了。 大夫张了张嘴,半晌才开口:“方才二夫人已经找我又开了一副方子,想来大姑娘的病很快就好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春庭笑了笑,朝棋语招了招手,拿过一个荷包递给那大夫,“您收着吧,这般劳苦,这是您应得的。” 秦氏已经找大夫另开了方子,只怕是没撬开燕暖的嘴,实在是问不出那人是谁,打算要把这孩子打掉了。春庭的脚步有些沉重,回了院子之后埋在罗御的怀里轻声说了句:“很快就要结束了。” 的确是要结束了,秦氏撩开了帐子,看着床上睡得很沉的少女,声音柔和地唤道:“大姐儿,该起来吃药了。” 燕暖迷茫地睁开眼,看见秦氏的时候慌了一下,连忙往床里面缩了缩。秦氏似乎是没看到一般,端起丫鬟手里的托盘上的瓷碗,亲自舀起一勺药递到燕暖嘴边,“听话,大姐儿把这药喝了,喝了病就好了。” “我没病,我没病!”燕暖突然伸手把那药打翻在地上,“我不会喝的,谁知道你这是不是拿来毒害我的。” 秦氏依旧心平气和,朝身后的丫鬟吩咐道:“去,再熬一副药来。” 燕暖警惕地看着秦氏,秦氏在椅子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住,声音缥缈的像那烟炉里飘出来的烟气一般,“今日这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大姐儿放心便是,喝了这药,你依旧是林家的大姑娘,旁人谁都不会知道你做过那档子龌龊事,我身为嫂嫂,自然会为你说一家好人家,只要喝了那药,这些事,便权当没发生过就是了……” 似乎是被秦氏这番话蛊惑了,再秦氏第二次将那药递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燕暖犹豫着将那药喝了下去。 不过燕暖很快就后悔了,疼啊,太疼了,就好像有人拿着刀子在她的腹部挂一样,疼得她连喊出来的力气都没有,看向秦氏的视线都是模糊的。 “大姐儿啊,你看你,何必呢,为了这样一个不值当的男人遭了这么多罪。”秦氏凑到燕暖耳边轻声说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将那人是谁说出来吗?” 燕暖好一会才消化完秦氏话里的意思,正当秦氏遗憾就连这般都没能把人逼问出来的时候,就听见燕暖哭喊了一句:“是爹,是爹啊!” 秦氏险些跌坐在地上,好在扶住了一旁的圆桌,震惊地看向燕暖,可燕暖只哭着说疼,再也没提起刚才说的那句话。 秦氏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是十恶不赦造了孽,否则她怎么就摊上这样的小姑和公爹?!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林老爷子身上去,他们这是做什么?还要脸不要?! 勉强支撑着走出门去,外面的丫鬟一头雾水,她们只知二夫人与大姑娘似乎是争吵了起来,却不知到底因为什么。秦氏的大丫鬟上来扶她,秦氏觉得头晕目眩,随手指了一个丫鬟让她去喊大夫来,自己就由着丫鬟扶着她回了院子。 林府继大姑娘和老夫人病倒了之后,二夫人也成功的倒在床上静养了起来。春庭一个外嫁女不好干预这些事,齐氏身上的担子便一下子重了起来,忙的脚不沾地。 原定的只住上两三日便会绍陵去的计划已经被打乱了,孙氏还病着,春庭也不好这般就走了,便打算再多留几日看看。 如今秦氏也病了,春庭自然是要去探望的,可真见到人的时候不由惊讶了一番,不过短短一日的功夫,秦氏却像是老了好几岁一样。见春庭过来,秦氏勉强打起些精神,春庭担忧地问道:“嫂嫂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病倒呢?大夫说怎么说?” 秦氏沉默了一会,并没有直接回答春庭的问题,而是说:“这些事情你便不用管了,明儿个你就同姑爷收拾收拾回绍陵去吧。” “那怎么行!”春庭有些焦急,“如今你病着,母亲也病着,姐姐又出了那样的事,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怎么不能?你如今已经嫁到罗家去了,那就是罗家的人,林家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秦氏突然厉声道,“家里面有你三嫂管着,再不济还有你大嫂,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出了嫁的姑娘回来指手画脚,明儿你就走,莫要留了。” 之后无论春庭再怎么问秦氏都不再说话了,春庭无奈,她知道秦氏这么做定然有其中缘由,只是她不知道罢了,可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照秦氏说的和罗御回了绍陵。 就算是回了绍陵,春庭也依旧放心不下,每隔几日便写了信送到易城去,可也不知怎么,易城一直都没有回信。春庭心急如焚,却又不能再往易城走一趟,急得每日头发都要掉一大把,却也没有半分办法。 直到七月底的时候,易城才回了信,信是齐氏写的,春庭连忙拆开看,只看到前几句的时候便觉得好似有一道雷劈到了身上。 林家大姑娘于启元二十一年七月,病逝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取乐 秦氏病的很重,可旁人却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病了,便也只当她是因为燕暖的事受了打击一病不起。昌言很是心疼,在秦氏床边受了三日,最后还是被秦氏给赶走了。 “我没事的。”秦氏很虚弱地笑了笑,“你不也听见了,大夫也是这样说的,只要静养着就行了,你在这守着有什么用,难不成你多守几日我的病就能好全了不成?” 昌言一时无话,他与秦氏少年夫妻,一起走过了这么多风雨,无论是他落魄也好发达也好,秦氏一直是他最坚实的后盾,她可以将家里面打理的井井有条,无论是面对性子古怪的公爹也好,脾气刁蛮的小姑也好,秦氏好似什么都能一手搞定,他这些年在外打拼从来都没有担忧过家里的事情。 可秦氏就这么突然倒下了,这病来的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昌言问道:“大姐儿并不是因为得了天花没的吧,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才把你气成这样?” 秦氏沉默了半晌,无奈道:“总归是瞒不过你的,我还当这次能不叫你知道呢。” “她做了什么?”昌言握着秦氏的手,却觉得秦氏手心一片冰凉,好似已经没有了体温一般。 秦氏却不知该怎么说起,她要怎么说?说他的妹妹和自己的父亲做出了那样叫人不齿的事情来?况且林老爷子只怕是至今都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他悲痛惋惜,大概只是因为少了一个脔宠罢了,可那是他的亲骨肉,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啊,现如今看来,这份疼爱里面又有几分真几分假。秦氏不由打了个寒战,她从前还未春庭觉得不平,现在却觉得还好不是春庭,那样善良的姑娘不应该看见这样肮脏龌龊的事情。 “大姐儿和旁人珠胎暗结。”秦氏的声音幽幽的,“丫头刚回来那晚大姐儿差点滑了胎,这才大半夜的惊动了众人,我原想着问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可大姐儿死活不肯说,没办法我便只好叫大夫开了打胎的药,我私心里想着将这事瞒下来,也免得爹娘听了受不住,咱家如今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姑娘,大不了就养她一辈子就是了。谁知大姐儿命不好,那碗药喝下去,孩子没了,她也跟着去了。” “这事怪我,是我害了大姐儿。”秦氏说到最后不去看昌言,偏过头去有泪水从眼角滑了下来。 她最终也没有把事情的真相说出口,她不想打破昌言对这个家仅存的幻想,所以她宁可一人把这罪名承担下来,就算是今后昌言对她有怨言也好,会厌弃她也罢,这事就烂在肚子里,除了死去的燕暖还有猪狗不如的林老爷子,没人会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昌言亦是沉默,就算他更偏疼春庭一些,可燕暖也是他的妹妹,依秦氏说的,这事的确与她脱不了关系,但昌言并不想这样,“这怎么能怪你,是她自己不自重,有了这般下场该是她自己受着的。你好好养病,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就算是昌言这样说,秦氏的心结依旧解不开,她每夜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梦见燕暖死不瞑目的样子。 她没同昌言扯谎,的确是她害死了燕暖,那碗堕胎药根本就没能要了燕暖的命,甚至只要燕暖好生养着,还能同从前那般活蹦乱跳。是她亲手喂了那碗下了毒的白粥给燕暖,燕暖大概真的没料到自己的死期,她甚至不明白为何秦氏要要了她的命。 秦氏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未出阁的姑娘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是不知廉耻又是什么?就算是林老爷子逼迫她的,母亲兄嫂俱在身边,无论朝谁开口都不至于叫她走到最后那一步,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才对...... 林家的事务,渐渐交手到齐氏手上,秦氏就当真安安稳稳地养起病来,无论谁劝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连旁人给她下帖子她也不去走动。 快要重阳的时候,林老爷子身边的杜老姨娘没了,旁人只听闻是急病,不过一个没有生育过的姨娘,谁都没在意这件事,备了一副薄棺就算是了当了。 听闻这件事的时候,秦氏正在考察长子的课业,她如今不必管家,便有更多的时间来管教自己的两个孩子。丫鬟来报的时候,秦氏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是并没有放在心上,还叫丫鬟重沏一壶茶来给承哥儿备着。 可秦氏心里差点没冷笑出声来,林老爷子能和燕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不信没有人在一旁打掩护,她是在养病,可不代表她什么都做不了了,这林府是她一手打理出来的,真想知道什么事情,只不过是时间关系罢了。 有些人啊,做了亏心事,就得做好虽是被阎王收走的准备,秦氏自认不是那阎王,可真到了时候,她却从来没心慈手软过。 死了个老姨娘这样连事都算不上的,自然是不会告诉春庭这个外嫁女的,况且绍陵和易城还隔着些距离,就算春庭给易城写信写的频繁了些,这样的事情无论是在谁的回信里面都不曾提到过半个字。 叫春庭觉得有意思的是承哥儿来的信,春庭指给罗御看,笑道:“你瞧承哥儿的字,同哥哥半分都不像,看着就是下了功夫的,想来嫂嫂管的也是严厉了些。” 罗御也笑,说:“若将来我们得了个儿子,我定然不会强迫他去做什么。” 春庭锤了他一下,“你便是不正经的,说什么你都能扯到别的地方去。” “我还不正经?这世上再没比我更正经的人了。”罗御嬉皮笑脸,扯着扯着就将话题扯远了,春庭也就不再纠结于此事。 这些日子春庭也渐渐忙了起来,三房的老七相中了一家姑娘,春庭已经开始着手筹备婚事了,这大概是这乱世里面为数不多的喜事,平日里面净听着哪家又打起来了,谁又争了谁的地盘,不是打仗就是死人,就好像这日子要过不下去去了似的。 这个时候,也只能靠这些并不多得的事情来维持人们生活的信念了吧。春庭合上册子,看了看一旁的棋语,突然说道:“你和书木年岁也不小了,有没有什么心仪的人选不成,要是有可要与我说,我可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棋语处变不惊,自从碧梗青团嫁了人之后春庭没少这样打趣她和书木,一次两次尚还有回应,听多了脸皮也就厚了起来,干脆就当春庭的话是耳旁风。 春庭便觉得无趣,感慨了一番不知最后是谁会娶了这般无趣的姑娘,便开始写给白浣茹的信。 白浣茹回信很快,春庭兴致勃勃地拆开,与白浣茹和秦氏齐氏互相来信,大概是她在这样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乐趣了。春庭捏着手上的信先是感慨了一番白浣茹为何用这般贵的信纸与她来信,又是感叹了白浣茹的字当真好看,不想自己的字只是勉强入眼,这才看起信中的内容来。 信里提了宴哥儿最近的课业很是不错,白浣茹的女儿钰姐儿也很是健康,苏翰然很喜欢女儿,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小娃娃揣在身上。白浣茹说可惜钰姐儿百天的时候春庭没能去一次,等到姐儿抓周礼的时候春庭这个做小姨的可不能再缺席了。 看到最后的时候春庭愣了愣,信上说冯兮兮年后的时候得了次子,理应是令人欢喜的事情,可也不知是巧合又或是其他,这孩子同哀帝的长子是同一天出生。哀帝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大喜之下听闻此事,竟要将白家这孩子召进宫去。 这显然不是哀帝这个被酒色塞满了脑子的昏君能想到的,多半是郭丞相为了制约白家想出来的损招。白家自然不可能把孩子送进宫去,冯兮兮给白浣茹来信的时候还在为这事发愁,只是不知现在如何了。 春庭靠在小塌上久久不语,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京城里与她有关的人的消息了,京城里的时光离她太过遥远了,远到春庭都快忘了那时候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那时候是快乐美好的吧,那时她尚不知世事,外面也是一片祥和太平,没有战乱,没有勾心斗角,春庭闭了闭眼,她突然间有些怀念那样的日子了,可她很清楚,若是一直生活在那样的日子里,就不会有今日的春庭,庆安侯府的世子夫人也不会是她,她会过得很安稳,但绝不会过得像如今这般舒畅。 罗御回来的时候春庭还躺在那小塌上闭目养神,听见声音睁开了眼,朝罗御伸了伸手,罗御便顺势躺在她身边。 “跟你说件有意思的事。”罗御抱着春庭说道,“成王定亲了,定的是王家的嫡次女。” 王家也算得上是百年世族,王家的嫡次女配成王,也不算辱没了成王,况且还会得到王家这么大一个助力,无论是成王还是梁王,这门亲事都不算是亏。 第一百三十九章:美人 好像就突然之间很多事都赶到一起了,春庭莫名其妙地就忙活了起来,罗御被冷落了几日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老七娶媳妇那是三房的事,叫五堂嫂来管就是了,怎么是你整日跑前跑后的忙活呢?” 春庭听了之后愣了片刻,竟然觉得罗御说的有些道理,可转念一想如今她才是绍陵老宅的当家夫人,就算老七的婚事叫五夫人接手过去也难免要有劳动她的地方,况且一旦给五夫人放了权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还不如自己累一点,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还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老七成亲的时候外头的天都已经开始暖了起来,春庭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长衫外头随意搭了件褙子就成了,因为是给老七筹办婚事,难免会打些交道。三房的五爷是个不学无术只知道养花逗鸟的,可七爷却是个知上进的,就连罗御也乐意同老七说事,就算他年纪小些。 认真算起来,这还是春庭头一回正儿八经的参加旁人的婚礼,也是头一回筹备这样的婚事,好在这两年下来春庭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这点事还没能难倒她。 正日子那天春庭很是仔细地打扮了一番,不能穿的太过随意,身为嫂子怎么也得穿的庄重些,也不能穿的太过招摇,若不然就是抢了新娘子的风头。春庭收拾了好半晌才收拾妥当,罗御看着眼前的少女分明还是一副娇娇悄悄地模样,却偏要做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来,未免觉得有些好笑。 春庭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整个人都有些局促,出门之前特意对着镜子确认了好些遍自己的衣着打扮是否妥当。 “你今儿少喝些酒,前头那么多人顶着呢不差你一个,大不了就把庄大哥拉出来给老七挡酒。”春庭朝着罗御声音温温和和地嘱咐道,“要是你回来的时候醉的不成样子那你今儿就去书房睡吧。” “夫人说的话不敢不从。”罗御轻笑,“你便是不这般打扮也好看的很,并不用这么庄肃。” 春庭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领着丫鬟出门了。 老七媳妇是个生的很漂亮的姑娘,一瞧便是江南水乡出来的,五官很是精致,身量瞧着也不是很高的样子,就算是脸上带着浓妆也掩盖不住那份清丽,旁人说话打趣的时候也只是抿着嘴笑,很是羞涩地模样,但新嫁妇都是这幅模样,就连春庭成亲那日也硬生生装出了娇羞来,不日后相处谁知道这人会是什么样的。春庭只盼着可千万别再来个五夫人那样的了,只一个都叫她焦头烂额了一阵,再来一个她干脆收拾行囊去易城去算了。 三房的媳妇不用春庭多管,留下来陪新妇的也是五夫人,春庭吃过宴席之后就回玉清院了,硬撑着等到罗御回来,就去休息了。 第二日还得早起去三房走一趟,新妇是要见见他们这些亲戚的。春庭成亲的时候被庆安侯夫人搅了这事,自然之道个中滋味,也不想难为七夫人这个新媳妇,早早地就把罗御从床上拽下来往三房去了。 今日算是见到了七夫人的真容,说是花容月貌也不为过,就算出身不是很高,就冲着七夫人这张脸蛋,再看看老七傻乐成那副模样,便也能知道七夫人往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三房老夫人没的早,上头没有婆母在也算是一件蛮好的事情,春庭暗自感慨了一番,但凡庆安侯夫人不是那副样子她今日都不会有这么多的感触。 对这位七夫人春庭很是和善,也但愿七夫人能对她和善些,一清早就这么过去,罗御在外面装的人模人样,回了玉清院就拉着春庭去补了个回笼觉,两人这几日都没落得过清闲,如今总算是了解了一件事,休息一下也无妨。 一段日子下来春庭和七夫人还当真是没有什么交集,顶多就是碰面的时候说上几句话,可碰面的时候也不多,春庭不大出二房的地界去,七夫人也是在三房的时候多些,顶多也就是和其他妯娌那般相交不深罢了。 可谁知道七夫人实在是太过争气,嫁进来才不到三个月就有了身子,春庭听闻这消息的时候手里的团扇都惊掉了。 这可真是......春庭咂了咂舌,这老七的效率也忒高了些,边感慨着边叫丫鬟去开了库房,从里面挑了些温和的补品送到三房去,想着等哪日得了空还得去三房瞧上一瞧才行。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七夫人的消息来得这般快,就衬的春庭有些不妥了起来。细算起来春庭嫁到罗家也快三年了,却是一直都没有消息,春庭再过个生辰就满打满算二十岁了,且这几年来罗御身边也没有通房妾室,未免就惹了些闲话出来。 春庭和罗御倒是都没有刻意想要孩子,也没有刻意地避开这件事,就是既来之则安之,谁知这小东西一直不来,就算罗御不急,如今听说了七夫人这个消息春庭也有些急了起来。 去瞧七夫人的那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长房老夫人和五夫人都在,要不是已经进了屋子春庭都想转身就走,她这是什么运气啊,连出个门都得触个霉头,今儿出门前该看看黄历的。 七夫人看起来状态很好,春庭坐到她身边问了几句,七夫人都声音软软地回答了,听的春庭这个女子都忍不住想要怜惜起来。 “六堂嫂前些日子送来的燕窝太贵重了些,我原是不懂得,吃了几日觉得好,还是五嫂身边的嬷嬷瞧出些名堂来的,若不然这好东西就叫我这不识货的给糟践了。”七夫人笑眯眯地说道。 春庭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左右不过是些物件,不拿出来给人吃难道还要堆到库房里面发霉不成?你如今正是该补身子的时候,若是吃没了就叫人去同我说一声,我再给你送来就是了。” 长房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平日里也没瞧见老六家的对她婆母有多亲近,如今倒是跑到隔房的妯娌这来献殷勤来了,不知道的还当这是你亲妹子呢。” 春庭恨不得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去,面上却还要维持一副自己很端庄很稳重的样子出来,回长房老夫人的话的时候还是笑着的,“瞧伯母这话说得,母亲那我可是从来都没有断了过好东西,就是您前些日子身子有恙的时候这些物件我也是没送的比七弟妹这里少,难不成您还要同一个小辈吃醋不成?弟妹是双身子的人,自然要多照顾着些,您就体谅些罢。” 这番话说的好像是长房老夫人因为春庭缺了她的东西在置气一般,长房老夫人的手指头差点就要贴到春庭的鼻尖上去,“你也是该朝老七媳妇学一学,人家可是嫁进来不到三个月就有了身子,你嫁进罗家快三年我也没见你有动静!偏还霸着老六不放手,叫老六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您可真是说笑了。”春庭摇着团扇不紧不慢的说着,“老六身边怎么就没有知冷知热的人了?难道晚辈不是吗?您若这么说可真是冤枉我了,难不成我还叫老六受寒挨饿了不成?” 七夫人面有为难之色,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这有些紧张的氛围,却听长房老夫人说道:“也不用你油嘴滑舌,老六年纪也不小了,你若是不能生,那就叫旁人生!我今儿来也带了几个丫头过来,你便直接领回去放到老六身边伺候吧。对了,老七媳妇如今也不好再近身伺候着,就分两个留下好了。” 赶情儿是在这等着她呢,春庭冷哼了一声,没直言反驳,反倒是去看七夫人的神色。七夫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抬起头的时候还是一副娇弱的模样,却是向春庭投来了求助地目光。 春庭可当真是爱莫能助,就算这回她想了法子推拒往后长房老夫人有的是时候会想尽办法达成目的,七夫人得先适应适应这般才行,要不然以后旁人出了什么幺蛾子还都要她上前去给她摆平不成? “大伯母一番好意,我这做媳妇的怎好推辞。”春庭不屑地笑了笑,“您说的人在哪呢,既然是要伺候老六的,媳妇怎么也得瞧上一瞧才行,要不然怎么放心呢。” 长房老夫人似乎是很满意春庭的答复,转头去看七夫人,七夫人似乎是有些震惊,但春庭已经这般说了,她也只好跟着说道:“我自然是不会有异议的,只是媳妇也想瞧瞧伯母领来的是什么样的姑娘呢。” 不过一会就有人领了四个丫鬟站在几位夫人面前站成一排,春庭打眼看过去,好家伙,一个比一个生的水灵,一个比一个身段妖娆,就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说是做丫鬟,实际上真到了爷们身边那不就是半个主子?况且这里面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从姿色上压下春庭一头去,长房老夫人可真是打的一番好算盘啊。 第一百四十章:乐子 春庭靠在小榻上看着眼前两个娇娇弱弱的美人,捧着手里的蜜水觉得有些无趣。也不知是怎么,许是这类型的美人看的实在是多了,春庭倒也没觉得这两个姑娘有多好看,虽然确实是比自己好看就是了。 当然,也不排除因为这两个是来同她抢男人的所以她看起来才觉得不顺眼了的原因。 “松楚呢?我今儿想听曲儿,去把人叫来。”春庭偏了偏头朝书木吩咐道,就叫那两个姑娘在那站着,权当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松楚会唱曲儿,且唱的好极了,一口江南女子的软糯嗓音听的春庭很是舒坦。这办事本来是要用来伺候爷们的,只可惜落到了春庭这个妒妇手上,这般才艺全然都展现不出来,只能留着给春庭享用了。 松楚是早就歇了那心思的,老老实实待在春庭身边,只要安分些,春庭一向都是个很好的主子,月钱发的比旁的院子多些,就连四季衣裳的料子都要好些,又不用勾心斗角,傻子才非要去作死。 外头天热,松楚便拎了把团扇给春庭扇风,身边有美人哼着江南小调,还有徐徐微风,春庭当真是觉得舒畅极了,眼瞧着就要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她却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 “夫人,方才清竹家的来说今儿晌午爷同庄统领出去了,这会还没回呢,午膳只怕是回不来了的,叫夫人不必等了。”棋语叫盏燕来顶了松楚的活计,边同春庭说道。 春庭懒洋洋地从塌上起身,“那就叫人摆膳吧。对了,我记得盏燕她们那边不还有间空着的屋子,你带两位姑娘去安置了,甭在这站在了,免得连午膳都耽搁了。” 两个美人走了一遭,只在这干站了半个多时辰,连罗御的面都没见着,只瞧见这位六夫人在这听曲儿了,平日里都是娇滴滴的姑娘家,旁人都乐意捧着她们,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啊。 转身出去的时候有一个在小声抽泣,春庭往那边瞟了一眼,问道:“我瞧着有那么凶吗?” “夫人是在和善不过的人了。”书木接道,“是她们自己不识好歹。” 春庭诧异地看了书木一眼,“你今日怎么这般会说话,莫不是棋语给你灌了什么药吧?” 书木一阵无语,“平日里奴婢不会说话讨巧的时候您说我木讷,今日奴婢好不容易说了句您爱听的您反倒来怀疑奴婢,可见奴婢是不该开口的。” 春庭被她逗笑,“这下可好,连书木都学得油嘴滑舌了起来,我是说不过你们了的。” 棋语刚送了那两个出去,回来就听见春庭这话,便接道:“会说话还不好,丁嬷嬷恨不得我们都长了八张嘴去,便是牙尖嘴利些也好过倒是说说不过那起子小人去。” “咱们这院里哪有什么小人,可都是好姑娘,只怕棋语姑娘这张巧嘴是要没有用武之地了。”春庭说笑道。 “怎么就没有用武之地,这不刚就来了两个给我们练手的。”棋语招呼小丫鬟去厨房取了午膳来,“您便向来是个心大的,这次若还不注意些,您就等着嬷嬷怎么念叨您吧。” 春庭不以为意,那不成罗御还能真收了那两个丫鬟做妾不成?要真是这样那她干脆就收拾东西揍人就是了,这罗夫人不做也罢,生死相依的情谊难道还比不得一副皮囊不成? 若是丁嬷嬷知道春庭是这般想的定然要先骂一句蠢货,她便没见过这般蠢得丫头!男人哪有不好色的,便是像罗御这般忠贞不一的也该有些防备之心才是。况且但凡春庭的肚子没有消息,这事就不会消停,便是春庭马上就有了身子那也是近一年不能同罗御行房的,要是真想往罗御身边安插人手,这帮人能找到好些借口。 晚膳罗御倒是回来同春庭一起的,春庭一天也不大走动,这会也没什么胃口,没吃多少便撂了筷子,原想着看看书做做针线权当消磨时间了,可瞧见罗御很是英俊的侧脸的时候心中一动,轻推了罗御一把,“走,到院子里面走走去,权当消食了。” 罗御觉得有些奇怪,“你今晚才吃了多少,才半碗粳米饭,那几道菜你动了几口?有什么食可消的。” 春庭把手里的绣棚子往小几上一摔,“你走不走?” 罗御立马认怂,“走,夫人想走,为夫自然是要奉陪的。” 同春庭想的差不多,顺着长廊才走了几步,就瞧见前面拐角处多出来道人影,身形娇弱瞧着很是眼熟。春庭手里握着团扇遮住了半张脸去,表情全都藏在扇子后面,但罗御还是本能的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一声惊呼,然后那人影就往罗御这边倒了过来。春庭稳如泰山,连逼都没逼,眼瞧着那人就要倒在罗御怀里了,罗御却往后一闪,眼睁睁看着那美人直挺挺地倒在了青砖上。 春庭听着声音,这一下摔得可是够结实的,也不知道这娇弱的美人受不受得住这么一下。不过这手段计俩也太浅薄了些,这都是多少人玩剩下的了,就连春庭在京城做丫鬟的时候安国公府上的那位佟姨娘都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不,这连手段都算不上。 春庭往地上瞧了瞧,记得躺在地上的这个是叫百橙的,就是站了一会就哭哭啼啼的那个,消息倒是灵通,只可惜脑子是不大好使。 百橙抬起头,美人梨花带雨的看着罗御,发髻有些许凌乱但不影响美感,罗御只瞧了一眼便回头问道:“这是哪个院子的丫鬟,为何跑到玉清院来。” 春庭露出来的半张脸是笑着的模样,语气也是温和的很,“是长房伯母今日赏下来的丫鬟,你今日晌午没回来,自然是没瞧见的。哦,老七那也是有的,长房伯母也是费了心的。” “既是赏下来的丫鬟不回去做自己的活计跑来这里做什么?”罗御皱着眉问道。 人是来做什么的罗御又不是傻的,哪里会不懂?只不过是在这装相罢了。春庭白了他一眼,“谁知道呢,还不把百橙姑娘扶起来?” 口上是这么说着,可身后的丫鬟却是没有一个上前的,春庭佯怒道:“怎么,如今我还使唤不得你们了不成?” 棋语恭敬道:“奴婢自然是听夫人使唤的,只是这位百橙姑娘却是不成,姑娘领的是二等丫鬟的份例,若是想使唤,这院子里头也就是有下头扫洒的丫头能供她使唤了。” “你!”百橙急红了脸,看向罗御的时候很是委屈,“奴婢是老夫人赏给六爷在身边伺候的,怎么到了姑娘口中就是个二等丫鬟了呢?” “呀,难道不是吗?”棋语故作惊讶,“那可当真是不好意思,老夫人当时也没说姑娘是来做什么的,我还当是体谅我们夫人身边缺了伺候的人才赏了姑娘下来的呢,原是伺候爷的,那姑娘晌午的时候怎么不说呀。” 百橙当真是要咬碎了一口银牙,“夫人并未问过奴婢,奴婢只当夫人是知晓的......” “百橙姑娘聪慧,我却是个愚笨的,会意不得老夫人的意思。”春庭幽幽道,“既然如此,我瞧着东边的莲鹤轩就不错,就叫两位姑娘收拾收拾搬到那去吧。” 百橙刚要喜笑颜开,却听罗御说:“我身边并不缺人伺候,你若是想留在二房,那就在夫人身边伺候着,若是不想留,那就哪来的回哪去。” 春庭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头的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颇为得意地看了百橙一眼,“那便要看姑娘自己的意思了。” 变故来的有点快,百橙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只剩下棋语留在原地笑盈盈地瞧着她,“姑娘是去是留不妨给个准话,我还要回夫人身边伺候着,只怕是没有多少时间能陪姑娘在这耗着。” 很是轻易地就解决了个麻烦,春庭心情不错,罗御却是有些哭笑不得,“下次若是再有人这般你直接拒了就是,何苦还要麻烦这么一遭?” “不给自己找点乐子,这日子委实也是无趣了些。”春庭走了一圈觉得有些饿了,便叫书木去取些点心来,边吃边说,“就是不知道老七那边是什么样的,老七媳妇瞧着就是个面团儿似的人,也不知道应不应付的过来。” 真论起来,七夫人才刚成亲三个月,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呢,哪像罗御与春庭这般老夫老妻知根知底的。 罗御看着春庭很是不顾形象,嘴里塞得鼓鼓的,沉默了半晌说道:“你若是觉得无趣,不如去淮阳住上一段时日,你不是还没瞧见过钰姐儿?正好去看一看。要是不想去淮阳,去易城回去看看岳母也是可以的。” 这下春庭也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问道:“你又要做什么去啊?” 罗御默默地将人揽进怀里,“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我这阵子得去兴庆一趟,老宅这边管不管都无所谓的,我怕你独自在家无趣,你去和堂嫂或是和岳母她们待在一处我也放心些。” 第一百四十一章:委屈 春庭坐在车里头晃着手里的团扇,对面坐着碧梗,正撩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瞧。有从窗户吹进来,但也依旧是闷热的很,春庭心情无端就有些烦躁了起来。 为了叫罗御安心,春庭收拾收拾就往淮阳去了,罗御没陪着,只是把庄路留在了春庭身边,庄路在,碧梗自然就也得跟着,一行人走的低调,路上走的也急,再加上外面天儿也热,春庭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碧梗放下帘子,笑道:“再过两条街就到府上了,夫人且忍着些。” 春庭从鼻子里面哼出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碧梗也不恼,她在春庭身边伺候了这么几年,春庭就是一抬眼她大概都能猜出来她想的是什么,知道这会春庭正烦闷这,便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那处。 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碧梗先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车,春庭在后面,一下车先是被外面的日头晃了眼睛,抬起手里的扇子挡了挡,过会才适应过来。 出来迎的还是环晴,春庭摇着扇子走在前头,漫不经心地说道:“也不是不识得路,还要次次都劳烦环晴姐姐做什么,派个小丫鬟来也使得。” “哪能怠慢了夫人呢。”环晴笑道,“您一来了,我们夫人高兴地不得了,恨不得要亲自出来迎您呢,要不是少爷和姑娘实在是太缠人,这会夫人定然亲自出来了。” 春庭终于打起些精神来,“我还没瞧见过钰姐儿呢,只可惜钰姐儿出声那日我没能过来。” “您这不就马上要瞧见了?不是说还得住上些时日,有的是时候同大姑娘亲近呢。”环晴说道。 走到采意院去,屋里面隔了冰盆子,一进屋就觉得清凉不少,白浣茹正等着她,见她来了就拽着春庭坐下,“你来的倒是快,我还当你得晚间才能到呢。” “我这不是急着瞧瞧我宝贝外甥女。”春庭挽着白浣茹的手笑了笑,“快带我去瞧瞧,我可是等不急了的。” 白浣茹嗔了她一眼,“你便是个越大越没正形的。”又朝碧梗笑了笑,“庄夫人不如也一道去吧。” 钰姐儿生的粉雕玉琢的,给春庭稀罕个不行,小娃娃也不认生,眼睛只盯着春庭手里的七彩香囊瞧,伸着肉肉的小手想去抓,春庭恨不得把这娃娃抱回自己家去。 白浣茹在一旁看着好笑,“你若是真稀罕就自个儿生一个去,没得日日眼馋旁人家的娃娃。” 春庭撅了噘嘴,“我倒是想了,那也得能怀上算呀。” “我听说你们家的七夫人都已经有了身子了?”白浣茹捏了捏女儿的小手,问道,“你家那几个就没拿这事做文章?” “哪能不啊,转天就塞了两个妖妖娆娆的玩意过来,我瞧着都犯膈应。”春庭如今就是活脱脱一副小儿脾气,左右这地方也没外人,同白浣茹有什么好遮拦的。 白浣茹皱眉,“你也不能光靠着逸安在前面撑着,抓紧怀上个孩子才是正经的,你这都快三年了,请过大夫来看看没。” “请过了啊。”春庭有些沮丧,“什么毛病都没有,连逸安都叫那老头拉着瞧了个遍,只说这事随缘,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旁人家夫妻恩爱成亲三年都能抱上两个胖娃娃了,偏到了春庭这就是不好使,白浣茹也很是疑惑,看了春庭几眼问道:“你莫不是总和逸安耍小脾气叫他睡书房吧?” “白姐姐!”春庭一跺脚,“我是那样的人吗?” “瞧你这幅踩了猫尾巴的样子,可还真说不准。”白浣茹讽了春庭两句,但到底还是替她操心的,“今儿你刚到,定然是累了的,回去歇着吧,等哪日外面天儿好了我领你去月陨庵瞧瞧,那的木源居士医术是很好的,到时候叫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庭还是住在玲香馆里面,碧梗被另安排了个院子,离得也不远,随时都能找到。 往玲香馆走的时候春庭总觉得哪里不对,指了指挨着玲香馆的那个院子问跟在身边的小丫鬟,“我记得那院子不是空着的?这怎么瞧着像是住了人呢?” 小丫鬟顺着春庭的手往那边瞧了瞧,恭敬地回道:“那边住的是华表姑娘。” “华表姑娘?”春庭疑惑,“我怎么没听说过,是哪家的表姑娘?”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春庭的神色,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位华表姑娘是咱苏家一位远方的额表姑娘,奴婢也不知这辈分是怎么论的,总之说是咱们长房的亲戚。前些日子来投奔的,原是五房的九夫人接待的,说是父母都已经病故了,实在是走投无路,华表姑娘一个弱女子才来投奔的。” 听着似乎是没什么毛病,但和九夫人沾上边就没什么好事,尤其是这位表姑娘家境凄惨,如今还借住在长房,话本子里不都是那么写的,娇娇弱弱的表姑娘舍了尊严寄人篱下,和表哥暗生情愫,只可惜这表哥有个恶毒的原配,两人历经千难万险最后终成眷属。 “那这位表姑娘是不是还身娇体弱啊?”春庭随口问了一句。 “您怎么知道?”小丫鬟一脸惊讶,“夫人您可真是料事如神!” 春庭的嘴角抽了抽,就听那小丫鬟接着说道:“华表姑娘本来是想住在玲香馆的,可夫人不让,说是旁的院子都使得,玲香馆是要留给罗夫人的,华表姑娘无法,才退而求其次选了旁边那座院子。” 玲香馆算的上是长房里面的好地段了,院子里面收拾的精致不说,这院子离采意院离得也近,出了门拐两个弯就能到。春庭在心里面冷哼了一声,这位表姑娘还当真是会挑地方,她当时选了玲香馆是为了能去寻白浣茹说话的时候方便些,还真是没想到有人能看中她的地方。 “夫人可是要见表姑娘?”那小丫鬟体贴的问道。 “不用了,我乏了,回去歇着吧。”春庭收回视线,她急什么,左右要在淮阳住上好些日子,总有一天能碰上的。 晚膳的时候春庭就瞧见了这位华表姑娘,小姑娘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如花一般娇艳的时候,春庭偷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感慨了一句自己已经老了,也就不再看那华表姑娘了。 看多了闹心,还是这点心瞧着顺眼些。 吃到一半春庭才发现有哪里不对,偏过头问白浣茹,“怎么没瞧见姐夫?” 白浣茹一愣,而后有些无奈道:“你还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成?差不多是你动身来淮阳那日他就走了,如今应是已经同逸安碰面了。” 春庭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突然觉得这顿饭就索然无味了起来。 白浣茹刚要说什么,余光瞟见了坐在那边的华表姑娘,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给春庭夹了一筷子鱼片,“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多吃些。” 饭后几人坐在一起说话,春庭有些心不在焉,那位华表姑娘话也不多,只是静静地坐着。碧梗看了一圈,开口道:“我倒是有许久都没在这边走动过了,许多地方如今瞧着都有些生疏,我听说表姑娘已经住了一段时日,想必是比我熟悉的,我瞧着表姑娘面善,不如您就赏个脸带我出去走走?” 华表姑娘面露为难之色,可见春庭和白浣茹都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便只好勉为其难的应下了。 看着两人出去,春庭扬了扬下巴,语气叫人有些琢磨不透,“这又哪来的妖精,叫姐姐给摊上了。” 白浣茹白了她一眼,“你便是口无遮拦,人家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以前也是闺秀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了味。” “谁家闺秀能恬不知耻的赖在旁人家不走啊。”春庭抓了把瓜子剥了起来,满脸不忿地说道。 “你不就是赖在这不走的那个。”白浣茹戳了春庭一下,“你瞧瞧你自己这幅模样,还好意思说人家。” “我可不是什么闺秀。”春庭往嘴里丢了个果仁,“我就一市井泼妇,怨妇,想打人的那个。” 白浣茹叹了口气,“你若有什么不满地地方说出来就是了,何必到我这来撒气。逸安当年为了娶你做了多少努力你难道看不见?他什么时候能害你啊,有些事瞒着你是怕你多心,他不过是想你过的无忧无虑的,你若是不想这般,直接同他说就是了。” 春庭听了这话就红了眼眶,“谁稀罕他这样不成?权当我是个傻子,他便是哪日死在外面了我也是蒙在鼓里最后知道的那个!” “胡说什么呢!”白浣茹拍了拍春庭的手背,“可不兴这么说,多少风浪都走过来了,你偏在这个时候钻牛角尖,你都依了他的意思到我这来了,便再忍一忍又能怎样,逸安又不是别人,他是你的丈夫,你改相信他才是。” 春庭别过脸去,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可我只是担心他呀......” 第一百四十二章:落水 “你担心他,难不成他就不担心你了?”白浣茹叹了口气,“他若是不担心你,叫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春庭拿着帕子摁了摁眼角,哽咽道:“我都晓得的,只是觉得这般显得我很无用罢了。” “你便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还巴不得无用一些,省的操心这档子事。”白浣茹拍了拍春庭的手背,“你就知足些吧,逸安本就够受累了的,你当罗家与苏家一般?苏家能在淮阳一家独大,可罗家呢?难道绍陵只有一个罗家不成?” 春庭沉默不语,白浣茹接着说道:“这世道谁都不容易,爷们在前头打拼,咱做不了旁的事情,至少不能叫他们有后顾之忧才行。于逸安来说,绍陵老宅没了就没了,可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他要悔一辈子。” “我晓得的......”春庭轻声嘟囔了一句。 白浣茹无奈,“你便只知说这一句来敷衍我,叫丫鬟进来给你补些脂粉,脸都哭花了,一会那两个回来没得又笑话你。” 春庭心情早已好了许多,闻言突然问道:“姐姐还没说,那位华表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奇和八卦是女人的本质,一想到这个春庭眼睛都亮了起来,白浣茹见了她这幅样子简直就是哭笑不得,“旁的不见你上心,说起这个来你倒是来劲了。” “姐姐莫不是不想告诉我吧?难不成有什么说不得的?”春庭揶揄道。 “能有什么说不得的。”白浣茹嗤笑了一声,“就是你想的那般,只可惜还没得手,你姐夫就同逸安一道走了。” 春庭拿着个巴掌大的铜镜照着补妆,听了白浣茹这么说不赞同的啧了一声,“就是姐夫没走她也得不了手的,还真当自己是话本子里那惹人怜爱的表妹呢?姐姐与姐夫这般恩爱,哪能是这样的人能插足的。” 白浣茹并不在意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恩爱也只是成亲后的,你当天下夫妻都如你与逸安一般。你姐夫能这么多年始终这般那是因为他是君子,他自己不允许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罢了,换做是旁人成了苏夫人,他也能做到这般。” 春庭想了想,她并不知晓白浣茹和苏翰然之间更细节的事情,但有一点她是确定的。 “可姐姐值得他这样做。” 像白浣茹这般好的女子,值得苏翰然这样做,她温和知礼,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无论是样貌还是人品都是一等一的,这样好的女子怎么就不能让她的丈夫对她一心一意呢? 白浣茹愣了愣,突然笑了,“你也值得逸安为你如此。” 有些话不必多说,但就已经抵过千言万语去了,春庭当真是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在这一生短短几十年里面遇见白浣茹这样的人。 “行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后日早些起身去敬香,就当是给逸安他们祈福了。”白浣茹摆了摆手叫春庭回去歇着,又吩咐丫鬟去知会碧梗一声,叫她们也都回去歇着了。 在淮阳不必春庭亲自出面管事,她便是无事一身轻,便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来说道她些什么。哦,至于隔壁的那位华表姑娘会不会在背地里腹诽些什么春庭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据说这位表姑娘深居简出,那大概是同她没什么交集的。 所以在马车前面看见这位华表姑娘的时候春庭略微有一丝丝的诧异以及不爽,但还是做出一副很惊喜的样子问道:“表姑娘也要去敬香吗?” “是呢。”华表姑娘面露羞涩,“我想着表哥已经离家有些时日了,便想去为表哥祈福,保佑他路上平安。” 春庭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华表姑娘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春庭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还当表姑娘是要去给故去的父母祈福,原来是给表哥,倒是我猜错了。” 华表姑娘涨红了脸,春庭不再看她,扶着棋语的手淡定地上了车。 春庭与白浣茹一辆车,碧梗便只能同华表姑娘一辆,春庭把帘子撩开一条缝看着碧梗上了车,不由感慨了一句,“倒是为难庄夫人了,竟然要受这般罪。” 白浣茹伸手将帘子放下来,“你若是真可怜庄夫人,那便到后面那辆车上去,叫庄夫人来同我一道。” “您可饶了我吧。”春庭往身后的软垫上一靠,“我可受不了那娇弱的表姑娘,万一磕了碰了最后没得赖到我身上来。” “这些日子旁的没见你长进,就这张嘴倒是能说了不少。”白浣茹刺了她一句,却也就是说说罢了。 到了月陨庵,春庭四下瞧了瞧,人倒是不少,扶着丫鬟的手往里走了走,有小尼姑在前面引路,春庭见她脸圆圆的很是可爱,就叫棋语递了块糖给她,小尼姑脸红红的接下了,双手合十向春庭道了声谢。 这边景色不错,白浣茹不知与何人交谈了一番,回头和春庭说道:“木源居士此刻有事,还得稍等片刻,你若是觉得无趣就去殿上进香,后面的景致也好,去后面走走也行,我去和那边那位夫人说说话,一会去寻你。” 春庭点了点头,前头人太多,她不乐意凑这个热闹,就到后面去想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待一会。月陨庵后面有一片池子,这会里面的莲花开的正好,春庭就搭在池边的栏杆上瞧了一会。 身后似乎有人过来,春庭回身,原以为是碧梗,却没想是华表姑娘走了过来。 春庭挑眉,转了转手里的团扇问道:“还真是瞧了,表姑娘也来这里看景?” “是呢。”华表姑娘笑得很是温和,“没想到在这遇见了夫人,我还当夫人是去前面进香了呢。” “原是要去的。”春庭移开了视线,“可前头人多了些,我觉得有些吵闹,这后面景色也不错,何必要这个时候去前面同她们推搡。” “夫人说的是。”华表姑娘走到春庭身边,如春庭一般靠在栏杆上去瞧池子里的花,“还是这的景色好些,夫人果真是会选地方的。” 春庭觉得她说这话有些奇怪,可却是不知道到底哪里奇怪,只好笑了笑掩饰一下尴尬,正想转身离去,就被华表姑娘叫住了,“夫人肩上停了只蜻蜓,我帮夫人赶走罢。” “无妨,叫丫鬟来就是……”春庭正拒绝,华表姑娘已经上前几步凑到春庭身边,伸手向她肩上抚去。 春庭一时间没有防备,刚要多开华表姑娘的手,却只觉华表姑娘一用力,她便不受控制的顺着这个力道向后倒去。身后的栏杆才只到春庭的腰间,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春庭直接便大头朝下地栽进了池子里面。 掉进去的一瞬间,春庭突然明白了那句话,这地方的确是好,好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便是这为表姑娘做了这样的事情也没有旁人瞧见。 只是,这位表姑娘的胆子可真大啊,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对她下手了,瞧着娇弱的一个姑娘,怎么有那样大的力气?而且这姑娘是怎么想的,不去找白浣茹的茬,偏要来和她死磕,就因为今晨临行前她嘲讽了她一句?不至于吧。 往后可真得管管自己的嘴了…… 落水的滋味不好受,春庭朦胧的听见有女人的尖叫声应当是棋语或是书木吧?那位表姑娘应当是得意的,发不出来这样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才对。 春庭奋力地扑腾着,她水性并不好,小时候她二哥领她去那条水深还不到膝盖的水边去她都不敢下水的,可如今她却整个人都浸没在水里面,春庭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一个想法便是,她还不想死这么早,她答应了罗御要平平安安的…… 书木把人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棋语都快要崩溃了,一向稳重的姑娘此刻已经顾不上旁的了,她甚至不敢想象,要不是书木水性好,今日又会是怎样的场面。 棋语伸手帮书木扶着已经晕了过去的春庭,华表姑娘早就退到了远处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们。棋语此刻顾不得她,把自己身上的褙子脱下来搭到春庭身上,手抽出来的时候是潮湿的,棋语只当是春庭身上的水,可书木却颤着声音说道:“你手上,怎么有血啊……” 棋语低头看,果真手上带着一抹猩红,目光移到春庭身上,却见春庭的裙子上渗出了一片血迹。今日才月初,春庭的小日子是在月末的,棋语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抓住书木的手哭喊道:“快去,快去找苏夫人,去找木源居士,快去啊!” 书木撒腿就跑,棋语抱着春庭的手都在颤抖,只恨春庭身边如今只有她和书木二人,有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瓣使,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守着春庭寸步不离,好在书木回来的快,身后还跟着白浣茹领来的一群人。 白浣茹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春庭差点没也晕过去,罗御走之前为何要将春庭送到淮阳来,还不是怕她出了什么意外,可春庭到了淮阳才三日,才三日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罗御?! 第一百四十三章:无险 白浣茹在门外心急如焚,自春庭进去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形,天知道她看见春庭双目紧闭躺在池边的时候心都要跳出来了。 尤其是在棋语告诉她春庭见了红的时候白浣茹恨不得摁着华表姑娘的头把她摁倒池子里面去,春庭八成是已经怀上了,只是月份太浅没注意罢了,她盼这个孩子盼了那么久,要是这次这孩子没了,白浣茹真是生吃了华表姑娘的心都有了。 碧梗得了消息赶过来时也是一阵心悸,见白浣茹如此,思索片刻说道:“苏夫人,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在这干守着也没什么用,不是说木源居士医术高明?夫人定然不会有什么事的,不如我在这守着,您去料理那些个不长眼的东西。” 白浣茹担忧地看了眼屋子,碧梗又说道:“您难道还不放心我吗?这边有了消息我就叫丫鬟去知会您一声,这般死守着只会是耽搁时间,您说是不是?” 似乎是被碧梗说动了,白浣茹指了环晴留下,自己领着丫鬟往关着华表姑娘的那见厢房去了。 说是关着,其实也不过就是叫两个婆子守着门,白浣茹深吸了口气,叫自己尽量平静下来,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面华表姑娘正端坐在小桌前,见白浣茹进来,眼圈渐渐地红了,颤着声音问道:“表嫂,这是要做什么呀,为什么要将我关起来......” 真是好一出恶人先告状啊,白浣茹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丫鬟把门关上,走到华表姑娘对面坐下,柔声道:“妹妹何苦做出这般样子来呢,如今这地方就只有你我二人,便也不用这般劳苦,只管放松些就是了。” 华表姑娘好像一个受了惊的兔子,抽泣了几声之后说:“我不知表嫂在说什么,表嫂,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呀,这屋子好黑啊。” “妹妹急什么啊。”白浣茹脸上还挂着笑容,“你知道罗夫人有了身孕吗?要是今日这个孩子保不住,不若表妹就委屈一下,等到下辈子投到罗夫人的肚子里去给她做女儿谢罪怎么样?” “我何罪之有?”华表姑娘瞪圆了眼睛,“表嫂,你不要血口喷人,罗夫人是自己不小心摔进池子里去的,同我有什么干系?” 同她有什么干系?干系可大了! 白浣茹冷哼了一声,“那么多双眼睛在旁边瞧着,妹妹就不必再狡辩了吧?” “那都是罗夫人身边的丫鬟,是她们没能照看好罗夫人,自然是想要污蔑我来推卸责任!”华表姑娘厉声道,可其实她心里面也慌得很。她自然是不知道春庭有了身孕的,月陨庵她来过几次,后面那池子水不深,就算是不会水性的人掉进去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她不过是想给那人一个小教训罢了,谁知,谁知...... 华表姑娘咬了咬牙,这事她决计不能认下来,不过就是个不知廉耻的丫鬟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贵夫人呢,她的名声才是最要紧的,左右当时没有旁人瞧见,春庭身边那几个丫鬟说的话根本就算不得数,只要她咬死了不承认,他们又能拿她有什么办法? 白浣茹正要发作,却听外面有丫鬟在敲门,“夫人,罗夫人醒了!” 白浣茹当即起身离去,走之前随口吩咐了一句:“看好表姑娘。”便步履匆匆地往春庭所在的厢房去了。 白浣茹到时春庭正躺在床上愣神,身上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物,瞧见白浣茹过来,朝她笑了笑。 “叫白姐姐担心啦。”春庭说道。 白浣茹听见她这般说却是险些哭了出来,“你这丫头,你就不知自己小心些,你可吓死我了!” 春庭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我和他都很好的,木源居士说只要好生养着就是了,没什么大碍的。” 可其实在有一瞬间,春庭差一点就觉得自己要失去这个孩子了,木源居士说她运气好,要不是如今是夏日,池水没有那么寒凉,又医治的及时,只怕她真的就会因为今日而后悔一辈子了。 这可是她和罗御的孩子啊...... 白浣茹攥着春庭的手,缓了好一会才问道:“是她把你推下去的对吧?” 春庭的手一僵,似乎被池水包围的那种窒息感又回来了,春庭愣愣地看着白浣茹,半晌才回过神来,“是啊......” “你安心养胎,剩下的事交给我去做。”白浣茹抚了抚春庭的头发,“你要不要给逸安写封信告诉他这个消息?他若是知道了,定然会乐得合不拢嘴呢。” “才不要告诉他.....”春庭嘟囔了一句,“也要叫他知道知道被人瞒着是什么滋味。” 白浣茹轻笑,“你啊,那好,我们不告诉他,到时候吓他一跳去。” 月陨庵虽有木源居士在,可到底不是能长久居住的地方,木源居士给开了方子,一群人便小心翼翼地围着春庭回了苏府。 春庭初为人母,一切都觉得新鲜,甚至连看钰姐儿的时候都没觉得有那么稀罕了,因为她也快要有一个生的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啊。 “那万一是个儿子怎么办?”白浣茹抱着钰姐儿来看春庭,听春庭这么说后打趣道,“旁人家都想着早些生出个哥儿来才好,你倒是盼起女儿来了。” 春庭使劲摇着扇子,这天儿正是热的时候,偏她有了身子还不让在屋里面摆冰盆子,她又嫌弃几个丫鬟打扇打的太慢,就只好自己摇着扇子解暑。 “女儿多好呀,女儿乖巧。”春庭伸手戳了戳钰姐儿的脸,“便是宴哥儿那般懂事的孩子还有顽皮的时候呢,我可不信我的儿子能有宴哥儿那般听话,到时候还不得像他爹似的作翻了天去。” “你若是想要女儿,那便再生一个就是了,若是先生个姑娘,那便是长姐,比起做姐姐还是做妹妹来的好,你瞧瞧你自己便知道了,上头有兄嫂,你便是万事不用愁的那个。”白浣茹笑道。 提起兄嫂,难免就想到林家上面去,春庭默了默,听白浣茹说道:“等再过些日子胎做稳了,你若是想去易城便去一次,我陪你去,那到底是你血脉相连的亲人,有些时候总是逃避是没有用的。” “可我若是回去,我娘瞧见我,就会想起燕暖,她甚至连燕暖是因为什么没的都不知道......” 孙氏不知,但事情的真相,到最后又有几个人能知道呢? 白浣茹叹了口气,“你若是不想去,也没人会逼你,正巧你就留在这给我做个伴,你想留到什么时候就留到什么时候,甭管他们别人说什么,你现在身子最重要。” 春庭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那位表姑娘如何了?” 白浣茹面不改色,“她年岁到了,早就该出阁了,既然没有旁的家人在,我这做表嫂的自然是该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已经定了人家了,年前就能嫁出去。” 春庭觉得有些奇怪,无论是她还是白浣茹,经过这样的事情之后都不会轻易放过那位华表姑娘才是,可白浣茹这次却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实在是出乎春庭的意料。 主要是,春庭并不想让这位表姑娘好过。她是性子良善了些,可她以善意对待他人的时候可不是能叫人在她头上随意踩踏的,更何况这一次她差点就失去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大概是猜到春庭在想什么,白浣茹拍了拍她的手背,“就当是给孩子积德了,你放心便是,我为她寻了户好人家。”说到好字的时候,白浣茹仿佛是把这个字嚼碎了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一样,春庭从未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由打了个寒战。 就像寻常人家嫁女儿那般,白浣茹给华表姑娘的亲事备的很是周全,样样都挑不出毛病来,至于表姑娘自己愿不愿意嫁那都不重要。 春庭倒是想要帮忙,却被众人给劝了回来,日日不是吃就是睡,春庭捏了捏肚子上的肉,她倒是还没到显怀的时候,可这腰已经粗了一圈了。 白浣茹要管家,平日里就只有碧梗这个闲人能来与春庭说说话,白浣茹见春庭这幅样子,干脆把已经嫁了人的秋枝从庄子上调了回来,来陪春庭说话。 许多年未见秋枝,秋枝清减了些,可精神很好,还像以往那般,春庭见了秋枝很是惊喜,见秋枝行礼连忙将人扶起来,“你我二人何须这般生疏?” “夫人,礼不可废。”秋枝笑着说道。 春庭真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秋枝,拽着秋枝的手说了好些话,正问道秋枝的儿子几岁了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丫鬟进来说表姑娘又孕了。 春庭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她如今穿着宽松些的衣裳都看不出来她有了身孕,这才过了多久?华表姑娘出嫁有两个月不曾?就有了身孕了?那这位姑爷的效率未免也太高了些。 第一百四十四章:易主 春庭面露疑惑,秋枝摆了摆手叫那小丫鬟退下了,笑着说道:“咱们这位表姑娘是有福气的,在家中做姑娘的时候便不愁吃不愁穿,父母没了还有表兄表嫂替她操着心,如今嫁了人,这般快就有了好消息,想来在夫家也是受宠的。” 春庭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华表姑娘嫁的低,想来夫家的确是对她要小心些,不过想起华表姑娘做的那些事春庭撇了撇嘴,她就是见不得这人好,要不是她如今身子日渐笨重,她都想亲自到华表姑娘那去膈应她一番。 秋枝捏起一颗葡萄递给春庭,“夫人多吃些葡萄,奴听说,这怀着身子的时候多吃些,生出来的孩子眼睛就会又黑又亮。” 春庭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真的吗?” “许是真的呢。”秋枝道,“我家哥儿那双眼睛便随了他爹,离远了瞧只怕都看不见,后来听说这说法的时候我才后悔了起来。夫人是想要个姐儿还是要个哥儿?” 把葡萄籽吐到一旁的小碟里面去,春庭刚想说想要个姐儿,可以想到那日白浣茹说的话,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头胎还是要个哥儿好些。” “是呢,都说有了长子女人才能过的有底气些,不过夫人和罗世子那般恩爱,无论是哥儿是姐儿世子定然都喜欢。” 春庭便笑,“你便是个嘴上会讨巧的,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变一变。”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消磨过去,春庭倒是没什么难受的地方,想起之前白浣茹有宴哥儿的时候每日连吃饭都是难事,吃进去多少吐出来多少,可春庭倒是胃口蛮好,除了头几个月偶尔泛些恶心,该吃吃该睡睡,要不是日渐隆起的肚子都不像个孕妇。 起初些时日春庭还担心绍陵那边来着,白浣茹听了之后只道无妨,春庭觉得有些奇怪,但她哪是白浣茹的对手,随便叫白浣茹糊弄了几句就放下心来,在淮阳住的安稳。 临近年关的时候春庭提出来要回绍陵过年去,被白浣茹和碧梗给劝住了,“逸安又不在绍陵,你回去做什么?挺着肚子走那么远的路,谁能放心你?等到回去没得又遭人算计,你就好好地在这养着,稳婆我都给你备好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是母亲还在绍陵那边......”春庭为难道。 “那便劳烦庄统领一趟把老夫人也接过来。”白浣茹三两句就把事情定了下来,“庄夫人不会介意吧?” 碧梗连忙道:“自然不会介意的,这本就是他该做的,哪能叫夫人劳动呢。” 这下连后路都给堵死了,春庭只好接着留了下来,顶着圆滚滚的肚子往小榻上一靠,捏起小几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白浣茹见状皱了皱眉,抬手把那碟点心抽了过来,“你一日要吃多少东西,虽然外头现在落雪了,廊下都是叫丫鬟打扫干净的,你平日里也出去走走,可不能总躺在这不动弹。” 春庭噘了噘嘴,“我上午还出去走了一圈的,况且我也没吃多少东西,这才是第二碟点心。” 白浣茹无语,“你瞧瞧你,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自个还跟个孩子似的。人都说酸儿辣女,我瞧着你倒是来者不拒,你这莫不是一次就来个儿女双全吧?” 春庭把那碟点心扯回来,说道:“才不是,上次木源居士来瞧的时候说了只有一个的。” 不用操心中馈,吃穿用度都有人打理,春庭愈发是不如以往了,往常哪怕有罗御在身边,好在还知道动动脑子,现在抬下眼皮春庭都觉得累,恨不得日日除了吃就是睡。 眼瞧着要年三十了,春庭突然想起华表姑娘来,就拉着秋枝问东问西。秋枝还是同以往那般消息灵通,春庭问,她便答道:“表姑娘上个月的时候小产了,这会还在坐小月子呢,应当是怕伤了身子。” 春庭惊讶,“怎么这般不小心?” 说完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出有些不对来,这也太快了些,这表姑娘成亲才多少时日,又是怀孕又是小产,日子过得可当真是丰富。 但春庭是半点不同情她的,当时她可是差点就因为这位表姑娘失去了这个孩子,这会正巧,也叫她知道知道失去孩子是什么样的滋味。 不是什么大事,自然也就掀不起什么波澜,只是在春庭不知道的地方,白浣茹捏了两千两银票递给环晴,说话的语气颇为漫不经心:“去告诉张家,这次的日子太短了些,下次等到六七个月的时候再动手。” 张家便是华表姑娘嫁的哪户人家,春庭心软,做不来手上沾血的那些事情,没关系,有人替她做就是了。白浣茹吹了灯,并不觉得有什么负担,早在她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就做过这些事情,不然安国公府里那位佟姨娘只怕都能生出个十个八个来。 日子还是照常进行着,春庭捧着肚子看着院中的小丫鬟们忙忙碌碌,却是半点没有要过年了的喜悦。 这还是成亲之后罗御头一次不在她身边过年,春庭有些失落,还很没出息的大哭了一场,害的旁人都以为她不舒服了起来。 白浣茹抱着春庭安慰着,春庭还啜泣着,白浣茹抚了抚她的头发,“你若是实在是难过,不若我叫人去易城请老夫人过来?或是林二夫人?” 春庭红着眼眶摇了摇头,“折腾这一趟做什么,况且这是苏家又不是罗家,本就是麻烦姐姐好些时日了的,哪里又能做的这般出格了。” “你要是这么说,不就是于我生分了?”白浣茹捏了捏春庭的脸颊,“莫要再多心了,总是哭对孩子可不好。” 春庭便收了眼泪,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与春庭说完话,白浣茹就回了采意院,很是疲惫的靠在了椅背上。有时候白浣茹也说不好,为何她要对春庭这般上心,明明只是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把人嫁出去之后便与她无关了,顶多看在罗家和苏家是姻亲的份上把春庭当做一个普通的亲戚看待罢了。 可这丫头好像给她施了什么迷魂汤似的,白浣茹一瞧见她那副样子就忍不住对她好一点。无奈的笑了笑,白浣茹饮了半杯热茶,恍然间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 春庭就好比这盏热茶一般,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来的实在是及时,白浣茹至今还记得在寒水寺那一晚那个瘦弱的身影挡在自己前面的样子。 于她是这般,于罗御也是这般,这姑娘没什么本事,但她偏要掏出一颗真心来待别人,叫人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呵护起这份真心来。 这个年虽然没有罗御在,好在还是有白浣茹和碧梗陪着她的,白浣茹照例把年关的事情布置下去,年夜饭的时候却是没和其他几房的人一块吃,而是留在了长房陪着春庭。 没有外人,就春庭白浣茹还有碧梗几个凑到一块吃个饭,备的都是春庭爱吃的菜色,虽然并不热闹,但春庭觉得这个年过的也很好,不用像往年那般和各房的夫人小姐虚与委蛇,不用特意做出一副八面玲珑的样子来,只是几个和她的亲人无异的人坐在一起吃着年夜饭,不谈论那些糟心事这样的年过得多好啊 要是有罗御在就再好不过了,春庭做梦都想和罗御就这样岁月静好的待在一起,可惜世事并不如意,春庭一边叹气一边夹了一筷子肉丝送入口中。 外面有人在放烟花,白浣茹见春庭想要出去,就叫人拿了大氅来给春庭披上,又往春庭怀里塞了个手炉,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地才肯放她出去。 春庭就好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指着天上的烟火叽叽喳喳地说着,眼睛亮晶晶的,白浣茹见了便不由笑得温柔了些。 拉过春庭的手,把她有些凉的指尖捂热,白浣茹轻声道:“看见烟花便这般开心?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在京城放烟花,你还不是要乐晕过去。” 春庭不可思议地看着白浣茹,“姐姐说什么?京城?我们要回京城吗?” 白浣茹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烟花,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憧憬,“是啊,我们就快要回到京城去了。” 哀帝在位第二十三年,梁王举兵进京,清君侧,扶正统,天下易主,改年号为仁德,集兴庆、易城、绍陵等地兵力,令其弟成王为帅,平天下战乱。 而罗御和苏翰然,此次便是跟随梁王一路直攻京城,趁着另外几位藩王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于京城中的白朗清和庆安侯里应外合,一举将京城拿下,顺利扶持梁王登基。 事情做的雷厉风行,还不等天下百姓反应过来,南唐的皇帝已经换了人当了,而一直在背后支持梁王的苏家和罗家,自然便是头灯功臣。 这一次,罗御赌对了,而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赶回去,接他的妻子回家。 第一百四十五章:归来 怀孕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快,只一转眼的工夫春庭的肚子就已经鼓得老高,身边的人恨不得把她像个祖宗一样供起来,春庭自己倒觉得没什么。 自打年三十那天白浣茹告诉了春庭梁王已经成功进京登基,不,现在该叫怀文帝了,罗御和苏翰然很快就会回到南边来接家眷入京了,春庭便不再期盼肚子里这个孩子,反倒天天念叨起孩子他爹来。 但细算下来,罗御会到淮阳的时候春庭都已经生了,洗三赶不上,满月赶不上,好在这孩子抓周的时候他爹应当是能赶得上的。 罗御约莫着要五月才能回来,春庭却是三月里就要生了,一想到自己生孩子的时候罗御不在身边,就连自己怀着孩子的时候罗御也没在身边陪过一日,春庭就忍不住觉得委屈极了。 “......我要和他和离!”春庭趴在白浣茹怀里哭喊着说了一句。 白浣茹替她顺气,“乖啊,咱得体谅体谅他是不是?逸安也不是故意要这般的,况且你不也使了小性子不肯在信里面提起这事来?” “那也都是他的错。”春庭抽抽搭搭地说道,“姐姐,我听说生孩子的时候可疼了,我能不能不生了啊?” 白浣茹习以为常,淡定地说道:“你若是想这时候拿掉这孩子,受的苦头可比生下来还多。” 春庭吓得打了个嗝,“那,那我还是生下来吧。” “这便是了。”白浣茹笑道,“你便安安心心把这孩子生下来,莫要总听旁人瞎说道,生孩子没有那么疼,忍一忍就过去了,我都生过两个孩子了,姐姐还能骗你不成?” 春庭就这么轻易地被白浣茹三言两语哄好了,该吃吃该喝喝,恢复了常态。 眼瞧着就要生了,春庭便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一会说不生了一会说要整死罗御,身边的人从一开始的紧张到最后就见怪不怪了,就连书木见了春庭闹起来都能上去哄上两句叫她消停下来。 虽然白浣茹每次都安慰春庭说生孩子并没有那么疼,可真到了生产的时候春庭还是疼的想骂娘。 稳婆都是老早就备下了的,用的都是白浣茹信得过的人,几个婆子围着春庭团团转,屋里面的氛围一时间有些紧张。 汗水从额头上留下来滴进了眼睛里面,春庭觉得眼睛有些疼,可这疼跟生孩子的疼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视线有些模糊,春庭随手抓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婆子哑着嗓子问道:“我能不能不生了啊,太疼了,你把我的肚子割开把孩子拿出来不成吗......” 那婆子被唬了一跳,连忙道:“我的好夫人,这可不成啊!您忍一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其实春庭生产的算是顺利的,只是这些日子被养的实在是太过娇气,可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从鬼门关里面走一遭,产房里面的人受罪,产房外面的人也跟着揪心。 春庭实在是疼的不行,忍不住的时候就开始骂罗御,从乡野里面走出来的姑娘从来都不会在骂人上面缺乏词汇量,要不是自己肚子里面怀的是罗御的种,春庭都想骂罗御生孩子没py...... 白浣茹在外面听着春庭在里面破口大骂,见一旁的碧梗焦急的很,便出声安抚,“无妨,这会还能骂人,那就是还有力气的,应当不会有什么事。前些日子不还特意叫木源居士来瞧了一次,说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咱们就安心等着就是了。” 只可惜,原本坐在这里等着春庭的应当是罗御,偏罗御还在路上,想到这白浣茹叹了口气,罗御这个丈夫做的确实是不算称职,在春庭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偏偏不在,就算春庭身边不缺人照料着,可来自丈夫的陪伴怎么能和别人是一样的呢。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稳婆就抱着一个小娃娃走了出来,满脸笑容地说道:“恭喜夫人,是位小少爷!” 白浣茹一挥手,“赏!” 刚生出来的小孩皱皱巴巴的,春庭瞧见了便一脸嫌弃,“这当真是我儿子?莫不是被人给换了吧?” 白浣茹拍掉春庭要戳到孩子脸上的手,“莫胡闹,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可娇气着呢,等再过些时日长开了就好了,说的好像你没瞧见过宴哥儿小时候似的。” “宴哥儿都多大了,我只记得丑,可谁知道能丑成这样啊。”春庭撇了撇嘴,很是不爽的说,自己费劲巴力生下来的孩子,却长得像个猴似的,这谁能接受得了啊?! “哥儿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当娘的。”白浣茹轻笑,“原是该叫你休息的,可你到如今也没给哥儿起个名儿,总不能就这么叫着,便是先起个乳名也好。” 春庭仰着头想了想,趁着白浣茹不注意伸手勾了勾自己儿子的下巴,“就叫盘哥儿吧。” 白浣茹抱着盘哥儿,随口问了一句:“这名也成,可是有什么说道?” “没什么,随口起的。”春庭打了个哈欠,白浣茹见她这般就抱着孩子走了,左右乳娘也是先前就挑好了的,叫丫鬟进去伺候着,把春庭打点好就成。 家里面本就有两个娃娃,宴哥儿倒是还好些,如今已经很是懂事了,也见过钰姐儿出生的时候的样子,对盘哥儿也就不那么好奇,钰姐儿却是刚学会走路满院子乱窜的时候,见到什么都觉得稀奇,见到摇篮里面皱皱巴巴的盘哥儿更甚,几次想要伸手去摸盘哥儿的脸都被身边的丫鬟给拦了,偏这小丫头平日里被惯得无法无天,要什么有什么,这还是头一回有人不顺着她的心意来,小人儿记不得多少事,却是记得日日都跑到盘哥儿那去瞧一瞧。 白浣茹知道后就同春庭打趣,“不若就给这两个娃娃订了亲事算了,钰姐儿也没大盘哥儿多少,我瞧着这两个娃娃就很好。” 春庭瞧了瞧自己的儿子,“姐姐就不怕他长大之后长裂了?”毕竟小时候长得就不好看。 “你和逸安那个是丑的?这孩子长大之后定然生的俊俏。”白浣茹嗔道。 春庭沉默了一会,语气很是坚定地说:“我现在就是丑的,所以这孩子长大也不会好看。” 白浣茹哭笑不得,“人家都盼着自己家孩子长得好看些,你倒好,偏要盼着自己儿子长得丑!” 春庭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不想去看盘哥儿。她原本以为生孩子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了,谁知道坐月子更痛苦,不能吹风不能洗澡,春庭觉得自己身上很快就要长蘑菇了。 盘哥儿蛮叫人省心的,每日也不怎么哭闹,能吃能睡,和他娘一个德行,娘俩就这么耗日子,春庭每天左瞧右瞧,也没觉得盘哥儿有好看那么一点点。 春庭还没出月子,罗御便已经到了淮阳。白浣茹得到消息的时候委实是愣了很久,然后便手忙脚乱地叫人去布置准备给罗御和苏翰然接风。 不只是春庭,白浣茹也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了啊,春庭孕期没有罗御在身边陪着很是辛苦,可白浣茹既要打理苏家老宅的事物,又要看顾着春庭,哪里就不辛苦了呢? 罗御和苏翰然提前回来了半个月,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可两人到苏府门前的时候白浣茹还是妆容得体地候在了门前等着他们。 罗御扫视了一圈,门前的女子不少,有白浣茹有碧梗,还有一群丫鬟婆子,就是没有春庭,罗御看着苏翰然欢喜地都要藏不住,半点也没有往日里翩翩君子的模样,要不是碍于这么多人,只怕都要扑到白浣茹身上去了。 他不酸,他一点都不酸,真的。 白浣茹站在苏翰然身侧,一侧头就瞧见罗御神色不对,轻咳了一声说道:“春庭这些日子身子不大舒服,不方便出来接你们,我就叫她在屋里面歇着了。” 罗御一下就把那点小委屈抛到脑后去了,连声问道:“不舒服?病了?怎么病的?”病的都出不了门了,那应当是很严重吧?罗御马上就自责了起来,要不是他一直没能在春庭身边陪着,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 “你自个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没准见着你春庭这病就好全了呢。”白浣茹随口回了一句,今日罗御回来,她可半点都没给春庭说,也不知道一会春庭瞧见罗御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应该会很好玩吧?一个不知道对方回来,一个不知道自己已经当爹了,这样的日子多有意思啊。 白浣茹藏在团扇后面的嘴角勾起,跟在她身边的苏翰然莫名地就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书木跌跌撞撞跑回玲香馆报信的时候棋语还说了她一句都多大人了还不稳重些,可听了书木说什么的时候手里的东西险些丢出去,刚要进屋去告诉春庭,就见罗御已经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棋语连忙侧身行礼,罗御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进了屋子。 春庭正抱着盘哥儿瞧,觉得没准多看几眼就顺眼些了,听见响动抬起头来看差点没把孩子丢出去。 这才四月中旬呢,罗御怎么就,回来了呢?他怎么,才回来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红杏 屋里面没人说话,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了起来,只有春庭怀里尚不知事故的盘哥儿还没心没肺地吮吸着他娘的手指头。 春庭抱着盘哥儿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已经哽咽,“棋语,把哥儿先抱出去。” 棋语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刚要伸手去接盘哥儿,就被罗御伸手拦了。 “你出去吧。”罗御虽是对棋语说的这话,眼神却一直落在春庭母子身上不曾离开。 棋语没立刻离开,反倒是偏过头去看春庭,见春庭颔首后才默默离开。 罗御为了早些回来一路上几乎没有歇着的时候,这会衣着瞧着并不怎么整洁,但春庭一个还没出月子的妇人比起罗御来也没好到哪去,时隔大半年未见,两人再看到彼此的时候形容都有些狼狈。 罗御做到春庭床边,似乎是怕惊扰了盘哥儿,轻声问道:“哥儿叫什么名儿?” “我随口起了个乳名,叫盘哥儿。”春庭低下头捏了捏盘哥儿的手,不想叫罗御瞧见自己已经红了的眼眶。 “辛苦我家丫头了。”罗御伸手将春庭拥入怀里,碍于中间还有个盘哥儿隔着,只能以一种很憋屈地姿态环住了春庭,“怎么不在信里面告诉我呢?要是知道有了盘哥儿,我该早些回来的。” 怀着盘哥儿的时候罗御没在身边陪着,生下盘哥儿的时候罗御没在身边陪着,春庭这都觉得没什么,偏罗御一回来,她一瞧见罗御这个人,就觉得委屈地不行,就像扑到罗御怀里面大哭一场。 罗御伸手替春庭抹掉眼泪,柔声哄道:“好了好了,我回来了,别哭了,叫儿子看见了不好。我方才听表嫂说你身子不舒服不能出门,是哪里不舒服?请了大夫没?” 春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狠狠地推了罗御一把,“我,我还在月子里面,肯定是,是不能,不能出门的啊!” 春庭怀里面还抱着盘哥儿,越想越觉得委屈,伸手就要把盘哥儿塞到罗御怀里面去,罗御哪抱过孩子,一时间就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春庭抽抽搭搭地指使着罗御教他怎么抱孩子,罗御手忙脚乱了一阵终于把盘哥儿稳稳当当地抱住了。 多神奇,就这么小小软软的一团儿,就能慢慢长大成人,最后成家立业,罗御低头看着盘哥儿,盘哥儿也很是给面子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自然,罗御是不能忘了孩子他娘的,还是叫人进来把盘哥儿抱了出去,自己留下来和春庭说话。 白浣茹特意拍了丫鬟来嘱咐了一句春庭还在月子里面不能掉眼泪,罗御一听就觉得头大,方才春庭还哭了一场,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春庭眼圈还红着呢,瞧着可怜极了,有太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哪说起,两人就静静地靠在一起沉默了一阵,还是罗御先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发现有了盘哥儿的呢?怎么不在信里面告诉我?”这段日子来往的书信有两三封,无论是春庭还是白浣茹都没有半个字提到春庭有孕这件事。 春庭撇了撇嘴,“才不告诉你,左右你也是能知道的,还差这点日子不成?” 若是搁以前罗御定然要说上一句“莫耍小脾气”,可现在罗御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春庭得受了多少苦啊,自己一个人怀着孩子,丈夫却没在身边陪伴过一日,就连生产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挺过来的,他的小姑娘明明很娇气的,可生孩子这么疼的事情都叫她忍了过来。春庭为什么不告诉罗御啊,因为春庭知道,哪怕自己提到了只言片语,罗御都会放下手边的一切事务赶回来陪在她身边,春庭想叫罗御陪着自己,可也不想乱了罗御的计划,她便只能一个人撑过了这十个月。有那么一瞬间,罗御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想到这差点都要哭出来。 春庭这会却不觉得委屈了,只要罗御回来了,那便一切都好说了,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开阔了起来。 “母亲也在淮阳呢,你不去看看母亲?”春庭问道。 罗御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我去瞧一眼便回来。” 春庭就笑,“你说得好像我是那个恶毒的媳妇一样,都不叫你这个做儿子的去探望母亲。” “我倒希望你是那恶毒的媳妇。”罗御蹭了蹭春庭的额头,“省得我不在的时候你又叫人欺负去了。” “我在哪都有人罩着,谁敢欺负我呀。”春庭微微仰着头看罗御,“你快去吧,过会母亲该歇晌了,你可就要白跑一趟了。” 罗御这一趟去看了庆安侯夫人,但也不只是去看了庆安侯夫人,他还知道了他的小姑娘受了多少委屈糟了多少罪。 他们差一点就要失去盘哥儿了...... “也得亏春庭身子好。”白浣茹抿了一口茶,“你们倒都是心大的,两个多月的身子了谁都没发现,还从绍陵跑过来,也亏得没出什么事,要是真出了事我现在给你跪下都没有用。” “怎么能怪到表嫂身上去。”罗御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多亏了表嫂照看春庭,要是叫春庭留在绍陵,只会有更多的麻烦。” 白浣茹笑了笑,“你跟我客气这个做什么,春庭就是我亲妹妹,我对我妹子好还不是应该的吗。” 罗御转了这么一圈,耗去了不少时辰,等到他会玲香馆的时候春庭和盘哥儿都已经歇下了,罗御叫人备了热水洗漱了一番,就准备躺到春庭身边去同她一块歇晌。 棋语好歹还是个好脸面的犹豫了片刻没好开口,可书木向来是个莽的,见罗御要进去,一个侧步拦在了罗御身前,耿直道:“爷,夫人还没出月子呢,苏夫人说了,您最好跟夫人分房睡。” 罗御盯着书木看了好半晌,书木却像快木头疙瘩一样站在那里不动,罗御一阵无语,他大半年没瞧见媳妇,就想搂着媳妇睡会觉都不行?这都要管? 最后还是棋语看不下去把书木拉到了一边,红着脸嘱咐了罗御一句不能行房,便飞也似的跑掉了。 果然,这未出阁的姑娘就是面皮薄,除了那个叫书木的,罗御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进去,搂着春庭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一连几个月不是在路上就是在路上,人到京城只歇了两日,与庆安侯商议好对策后罗御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就是为了能早上几日见到春庭,如今怀里的小妻子身上还带着奶香味,罗御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这几个月的奔波,在这一瞬间都觉得,值了。 孩子有乳娘带着,春庭平日里很是清闲,况且罗御回来的时候她只差几天就要出月子了,罗御一回来就觉得这日子没那么难熬了,欢欢喜喜地挺过了最后这几天,然后心满意足地洗了个澡。 春庭从来都没觉得原来洗澡是件这么让人幸福的事情,甚至泡在浴桶里的幸福感都要超过见到罗御的那一刻了,终于能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要不是水都凉了,春庭觉得自己都能在浴桶里面泡上一整天。 罗御拿着巾子替她擦头发,春庭舒服的闭着眼睛,罗御想了想,然后问道:“咱们已经拖了些时日了,虽然这几日也在准备着,但有些东西还得是你亲自过目才行,你是想和表兄他们一起走,还是在过几日再走?” 春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罗御说的是什么,想了好一会才知道罗御说的是回京的事情,便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要和白姐姐他们一起走的,要是单走的话多没意思啊,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我可是受够了这般了。”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着,其实两人心里都有数,只怕是路上的这几个月,会是他们接下来最轻松的时日了,真回了京城,那可真是有一堆麻烦等着他们去解决呢。 怀文帝刚登基不久,百废待兴,还有好几个藩王蠢蠢欲动,罗御苏翰然两个心腹皆不在京中,便是回京的路上,只怕都会有不少麻烦。 春庭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回京的事务了,她不打算再回绍陵一趟,一来绍陵那边留了丁嬷嬷在,只消写封信去那边的事便能交代清楚,而来盘哥儿还太小,就是这一路上京都免不了颠簸,春庭自然不能离了盘哥儿的,叫她带着盘哥儿再到绍陵走一趟,自然是不可能的。 最后算起来也没多少东西要带走,春庭列了个单子叫棋语给白浣茹送过去,棋语应了一声,将东西揣在袖子里面就走了。 玲香馆到采意院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棋语演着长廊走的快,将要拐弯的时候却听见前头有人在说话,本能的往旁边一闪,靠在柱子后面挡住了自己的身影。 “......你说这罗小侯爷也真是可怜,走了这么久,谁知道那位小少爷到底是谁的种啊,可别最后自己头上带着绿都不自知。”一个娇俏的女声毫不顾忌地说道。 “慎言!主子的事情,岂是我们能这般议论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迎香 棋语躲在柱子后面暗自磨牙,什么东西,也敢在背后议论她家夫人? 听着声音这两人到不是和棋语一路的,过了这道长廊就要往另一个方向拐过去,棋语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头,去瞧那两人是要往哪里去的。 其实棋语知道,这时候去纠结谣言是从何而起的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是该想要怎么解决这件事才对,就连底下的小丫鬟都敢这么正大光明地议论这件事,可见这事只怕都已经传有一段时日了,甚至还可能是在罗御回来之前就已经传开了! 待到听不到那两人的声音之后,棋语才走出来,强作淡定地走到采意院去,还和环晴说了几句话这才回到玲香馆去。 春庭身边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要是放在以前青团在的时候,这样的消息定然不会到现在才传到棋语的耳朵里面,棋语不禁觉得自己是在是无用,合该同青团学一学才是。 春庭正和盘哥儿的乳娘说话,见棋语回来笑着招呼她过来吃果子,棋语摇了摇头,皱着眉将方才听到的话同春庭讲了。 原以为棋语这般严肃是出了什么大事,听棋语说完之后却是笑了起来,“我还当是什么事,不过就是些流言罢了,不用去理会它,回去收拾东西去吧,再没几日就要走了。” 棋语愕然,“夫人,这就不管了?” “管他做什么。”春庭很是无所谓地说道,“早就料到会有人这么传了,不过是叫他们说道几句,左右咱再过几日就要走了,那就让他们说去吧。” “那要是爷听了同您生了隔阂可就不好了。”棋语很是担忧,谁家夫人听见这样的传言不得急着去跟自己的丈夫解释一番,偏她家夫人这般淡定,就跟旁人口中说的那个不是她一样。 “他难道是个傻的不成?”春庭奇怪地看了棋语一眼,“若这样的话他都信,那这日子也不用过了,直接和离就是了。” 春庭一派云淡风轻,她现在可没空去琢磨那些人传出来的闲话,春庭如今整日只想着为何盘哥儿不似旁的孩子那般哭闹?她记得就连宴哥儿小的时候也都是蛮不讲理的,张嘴就要哭个昏天暗地,偏盘哥儿只在饿了不舒服的时候哼唧两声,实在是**静了。 春庭这个当娘的不正经,罗御这个当爹的也没强到哪去,听春庭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甚至还想上去掐盘哥儿两下试试。 此去上京,庆安侯夫人自然也是要跟着的,也不知是过了这么些日子自个想通了又或是旁的,庆安侯夫人为人和气了很多,就连见到春庭也不像往日那般刁钻刻薄,只是身子还是一向地不大好,毕竟是伤了底子的,也只能靠静养着。 两家两个奶娃娃,白浣茹和春庭一合计,索性就把两个娃娃放到一辆车上去,叫乳娘丫鬟一块看着,也免得日日来烦扰她们两个,这般也能轻松一些。 一行人说走就是要走的,春庭和罗御两个在淮阳这边没多少东西,很多物件京城里的庆安侯府都是一应俱全的,干脆就不带着了,收拾起来倒是快,反倒是等了白浣茹他们几日。 外头的天气渐热,越往北走便越显得干燥起来,春庭已经有六七年没有到北边去了,早就适应了南边的气候,突然要回到京城,就觉得浑身都不舒坦起来。 这次回京的只有苏罗两家,林家却是依旧留在南边的,也不知怀文帝到底是何意,昌吉才是从头至尾跟在他身侧的那个,偏按怀文帝如今的作为来看,怀文帝却是有意提拔罗、苏、白三家,只看重世家,却要忽略那些寒门子弟,这番作为岂不是要让人寒心? 梁王曾经许下的豪言壮语,如今的怀文帝可能一一实现? 不过春庭如今已经许久都没有思考过这些事情了,她如今只想着搂着儿子过日子,罗御都要往后靠一靠,毕竟是自己费了好大力气生下来的,该疼还是要疼的。 细算下来,春庭已经很久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了,最多也就是从绍陵跑到易城去,那才是几日的路程,就连走到兴庆都叫春庭稀奇了好一会。 兴庆是怀文帝的老地盘,如今是成王接管着,怀文帝登基,却不叫成王进京,这便很令人深思。一行人到了兴庆,自然是要去拜会成王的。 成王娶亲也有些时候了,春庭还未曾见过这位成王妃是什么模样,不由有些好奇,到兴庆落脚之后成王妃便派人递了帖子来,设宴邀春庭与白浣茹,这样的场面不好推脱,春庭也只得打气精神来应付着。 自打怀了盘哥儿之后春庭就没怎么认真梳妆打扮过,就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要去赴成王妃的宴却不能不收拾打扮一番。 芽绿色的圆领大襟衫,配了灰紫色的洒金马面裙,发髻上连着插了三支镶了红宝的簪子,脑后别了一朵碗口大的菊花绒花,耳坠子做的是点翠的银杏叶的样式,藏在两缕头发后面,显得富贵又别致,就连藏在袖间的腕子上都套了两只玉镯,伸手的时候不经意间就能瞧见。 春庭这一身足足耗费了大半个时辰去,老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也亏得脸上的脂粉糊的厚一些,若不然都遮不住这两个青黑的眼圈。 白浣茹见了春庭赞了两句,“今儿这一身总算是叫人能瞧出来些富贵模样了,往前你怀着盘哥儿的时候我都不愿意说你,你瞧你那一身打扮的,不认得的谁能识得你是庆安侯世子的夫人。都说人靠衣装,今日总算是瞧见你拿出些气场来了。” 春庭暗自叹气,最麻烦地就是去赴这些个王公贵族家的宴席,打扮的太张扬不行,太低调也不成,便是为了身上这一套行头她都换了多少次衣裳才敲定下来。 成王妃是出身世家,便是看如今成王住的这座宅邸便能看出些名堂来,春庭边看边感慨着,不愧是王妃,就连那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要精心修饰一番,原以为她过的已经算的上是精细了,如今这么一对比反倒是显得她和罗御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粗糙了。 春庭开始认真反思,这几年来,她应当也不算是亏待了罗御吧? 前头带路的婆子春庭不认得,只说是成王妃身边的人,可和她所知道的成王妃身边得脸的婆子哪个都对不上号,白浣茹自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两人谁也提这事,也就有人当她们是傻子一样。 白浣茹突然轻笑了两声,凑到春庭耳边问道:“你可知成王妃的闺名叫什么?” 春庭疑惑,这时候白浣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诚实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白浣茹没拿东西,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便只好拿手扯着另外一只手的袖子,语气颇有些嘲讽,“成王妃闺名叫做迎香。” 春庭一愣,迎香?庆安侯夫人身边那个丫鬟?成王妃竟然和一个丫鬟撞了名字?若是白浣茹不提,春庭还真是不知道,谁家没事闲的去打探别人家夫人闺名是什么啊,只是一提到这个名字春庭难免心里就有些别扭,迎香都已经死了有两年了,这会再提及这个名字,春庭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我听说当日成王与成王妃定亲的时候,王妃上头还有两个姐姐,都是待嫁的年纪。”白浣茹瞥了一眼前面领路的婆子,确定她就算听得到也听不清之后才接着小声说,“可成王就指名道姓要了成王妃,我记得你原先身边是有个丫鬟叫这个的?” 春庭颔首,可还是想不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也许只是凑巧罢了? 白浣茹见她疑惑,便说道:“我不过是偶然间知道这个,想着要与你说却是总也想不起来,今儿也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了,说了之后我也不用在惦记着。你也不必多心,也许只是巧合呢。” 可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之后春庭怎么能不去想这件事,一直到见到成王妃才回过神来。 成王妃自然不是只请了白浣茹和春庭的,还有兴庆的几位贵妇,春庭看了一圈,只大概识得,却是哪个都没有深交过,她在兴庆的时候都不怎么出门交际,过了这么两三年还嫩记得这些人已经是很不错了的。 指了几个印象里人品算是不错的给白浣茹认,白浣茹向来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只春庭这么说了几句,便都能将人对上号了,春庭不由自叹弗如起来。 无论是样貌出身还是管家交际,白浣茹都要比自己强上一大截,这才是典型的世家女子。不过这也怨不得春庭,白浣茹是自小便接受这样的教育的,春庭一个半路出家的野孩子,能做到今日这个地步已经很是不错了。 正与白浣茹低声交谈着,春庭不知怎么灵光一闪,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当年她和罗御逃亡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成王,那时成王还做得是妇人装扮,春庭就是借了迎香的名字自称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皮囊 春庭抬眼去看上首的成王妃,成王妃生的很美,是那种一看就像让人保护的美感,只那一双眼睛瞧过来的时候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只是这双眼睛看向春庭的时候春庭却微微别过头去不与成王妃对视,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巧合罢了,不过就是一面之交,连她自己都不大记得的事情,难不成成王还能一直记得? 更何况成王妃国色天姿,春庭本就生了一张平庸的脸蛋,除了比旁人白皙些,能有什么叫人记得住的地方? “想什么呢,这般入神。”白浣茹拍了拍春庭,“那是哪家的小姐,瞧着怪有意思的。” 春庭回神,并没有把方才想的告诉白浣茹,顺着白浣茹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一个坐在成王妃下首的姑娘,小姑娘瞧着顶多二八年华,坐在那脑袋一点一点的,被身边的丫鬟轻轻一推,猛然惊醒,然后坐的端正,好像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看着眼生,我也不认得。”春庭摇了摇头说道,“以前在兴庆的时候也没见过,许是哪家姑娘深居简出,今日成王妃相邀才不得不出来应付吧。” 白浣茹饶有兴趣,“我瞧着可不像,要真是寻常勋贵家的姑娘能做到成王妃身边去?” 听白浣茹这么一说,春庭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多看了那姑娘几眼,和白浣茹说道:“你不觉得那姑娘的眉眼生的有些像王妃吗?” 白浣茹也仔细看了看,的确是如此,“难不成是王妃家里的姑娘?没听说陈家有把姑娘送到王妃身边来啊。” 两人说到了几句,就有旁的夫人过来同她们说话,不过是些场面话,春庭这几年练下来还是信手拈来的,与这帮妇人谈笑风生还是很轻松的。 一场宴席下来没什么波澜,瞧着有人起身告退了的时候春庭和白浣茹也就跟着走了,成王妃也没有多留她们,甚至可以说,整场宴席下来,成王妃都没有对春庭和白浣茹有什么热情一些的举动,就好像她们二人于那些兴庆的贵妇们是一样的一般。 出府的时候春庭和白浣茹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刚在车上坐稳,春庭就听见外面有些响动,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往外看去,看见外面有一人翻身下马,看不清面容,但看穿着打扮,应当就是成王了。 成王这时候才回府?春庭疑惑了一下,就不再纠结这个事情,撂下帘子偏头去和白浣茹说话。 可成王却是站在门前往春庭坐的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方才那辆车上坐的是谁?” 身边的小厮恭敬地回道:“是苏夫人和罗夫人。” 如今能被称作苏夫人和罗夫人的只有白浣茹和春庭二人,成王点了点头,转身进府,脑中想的确实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候他刚从京城里面逃出来,为了离开那个地方,他甚至要扮作妇人的模样,也好在成王生的清秀,穿上女子的服饰,只需要稍作打扮就没人认得出来。可旁人认不出来,难道成王自己就不清楚了吗?他是个男人,他是南唐的王爷,却要在被守城的兵头揩油的时候默默咬牙忍着,要和那些贱民一般啃着干硬的馍馍。 屈辱,那段日子对成王来说就是屈辱的。 饶是如此,见到罗御的时候成王依旧起了招罗御入麾下的心思,甚至不惜暴露自己隐藏的极好的身份,他还记得见到罗御的那一晚,他身边有个小丫鬟,低着头怯怯诺诺的样子,那一身皮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却好像白的要透光,低着头的侧脸,和方才马车上坐着的妇人不小心露出的半张脸渐渐重叠起来。 那日那丫头说自己叫迎香,只不过是一个照面,却也不知怎么就叫成王记住了,要与陈家联姻的时候他只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名字,迎香,多有意思啊。 好在他的王妃和他想象的出入并不大,皮肤白皙,嫩的好像能掐出水来一般,在那样的皮子上留下印子,成王乐此不疲,甚至连成王妃的长相如何都不重要了。 进了院子,成王妃正候着他,桌上备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成王却觉得没有半分胃口,胡乱夹了几筷子,突然问道:“今日见到苏罗两位夫人了?如何?” 成王妃正要给成王夹菜的手一僵,却还是面带笑意地说道:“两位夫人都是极好相处的,很好。” 成王沉默了片刻,又问道:“我听说,罗夫人是丫鬟出身?” “王爷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成王妃脸上的笑意依旧温润,“都说英雄不问出处,罗夫人的确是出身不高,但我瞧着言谈举止也很是大气,并不见半分怯缩。” 成王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他总揪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做什么,那人到底是谁有什么重要的,再漂亮的女人到了身边也不过就是个玩物,既然都是玩物,为何不挑个贵重的?也就只有罗御那个傻子才能做出那所谓的痴情的事情来。 如此念念不忘,大抵是因为,当年拼尽全力逃出来的地方,如今他却是怎么也回不去了吧。 春庭他们只在兴庆停留了三日,这已经是很久的了,此番上京路途是蛮着急的,要不是顾念着有妇人和孩童,依罗御和苏翰然的速度,这会再走大半个月就要到京城了,可他们还要再走上足足两个月才行。 春庭坐在车厢里面抱着儿子,听着对面宴哥儿在那念书,春庭听的一知半解,她自个就是个能把字认全就不错的人了,偏白浣茹叫她看着宴哥儿念书,这有什么好看管的,宴哥儿那般听话,要是春庭不喊他吃饭他都不会停下来的。 低头看了看怀里睡得正香的盘哥儿,春庭叹了口气,只怕怀里这个长大之后是随了娘的,到时候可别大字不识一个才好。 听见有人敲窗,春庭掀开帘子一看,果真是罗御,罗御顺着这缝隙往里看,见宴哥儿还捧着书本,便笑道:“这天马上就要暗了,怎么也不点灯,再说了,哥儿才多大,就日日捧着书看,那多无趣。” 春庭白了他一眼,“你当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啊,看书多好,多看些书才有学问,我们宴哥儿将来可是要有大出息的人,不读书难不成出去跟你一道骑马去啊。” “骑马有什么不好的。”罗御一挑眉,“骑马还能强身健体呢,日日都坐在马车里面舒服不成?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不想出来玩,就是你们拘着不叫人家出来,才只好做出懂事的样子来了。” “你自己家的哥儿都不管,反倒说起旁人家的了,你若是太空闲,就来哄盘哥儿。”春庭一摔帘子,“你要是没事就走远点,别在这耽误宴哥儿念书。” 罗御只好连声讨饶,正色道:“这一片不算太平,今晚就不停下来歇着了,路上还有些颠簸,你们若是有些不舒坦便也只能先忍一忍了,等到前面进了城再歇。” 春庭不是什么娇气的人,不过是一晚上而已,只是担心道:“那你岂不是要一夜都没的睡?” “无妨,我与表哥轮值,我值前半夜。”罗御说。 马车里实在是地方不够大,若不然春庭都想和白浣茹并几个孩子到一辆马车上才好,如今只好是白浣茹领着两个孩子一辆车,自己抱着盘哥儿在一辆车上。 白浣茹见她担忧,便打趣道:“你想啊,分开有分开的好出,万一有人夜袭,咱们总不至于被一网打尽了啊。” 谁知道白浣茹一语成谶,夜里春庭刚迷迷糊糊地睡着,就听见外面传来兵戈相见的声音,转头去看盘哥儿,正在乳娘怀里面睡得香,丝毫没被外面的响动打扰,乳娘却是一脸惊慌,不知所措地看着春庭。 春庭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没看见罗御的身影,只好先回来安抚道:“没事的,咱们这次带的护卫是够的,寻常的山匪奈何不了咱们。” 虽是这么说着,春庭信里面也还是慌的,只听那些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春庭也不敢再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生怕就因为这么一个小细节就暴露了自己,到时候丢了命不说,还要拖罗御他们的后腿。 马车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一个人影钻了进来,乳娘见了险些叫出来,春庭却是先她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定睛一看,来人白浣茹身边的丫鬟。 小丫鬟凑到春庭身边低声说道:“罗夫人,我家夫人说了,这伙人不像是寻常的流寇,只怕是冲着咱们来的,且看着样子怕是要向家眷下手。这地方离水路近,世子拨了一百护卫出来护送,您快跟奴婢下车,咱们要换水路走了。” 春庭将信将疑,正犹豫着帘子又被人掀开,这次来的是秋枝,秋枝焦急道:“夫人,快些,一会前面那些护卫要挡不住了!” 见了秋枝春庭便不再犹豫,从乳娘怀里结果盘哥儿,跳下车去跟着秋枝一路狂奔! 第一百四十九章:上京 春庭抱着盘哥儿一路疾行,跟在秋枝后面也不知是走到了哪里去,打斗的声音渐行渐远,春庭却还忍不住回头去看。 “夫人,快走吧,前面马车已经备好了的,您还在担忧什么呢?!”秋枝焦急道。 春庭抿着唇,又走了几步,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我们就这般走了,那逸安他们呢?他们怎么走?” 秋枝咬咬牙,伸手去拉春庭,“苏夫人说了,爷们在前面给咱们守着,咱就不能拖他们后腿,既然后路都已经给您备好了,那爷自然是有脱身的办法,您在这待的越久爷便越担心您和少爷,您不想到时候因为您一时犹豫,坏了爷的打算吧?!” 春庭觉得秋枝说的对,抱紧了怀里的盘哥儿,加快了速度朝秋枝带领的方向走去。 白浣茹等人果然在等着春庭,见春庭过来了才松了一口气,“我便怕你信不过旁人,特意叫秋枝跑了一趟,快上车,再过会只怕他们都要追过来了!” 马车里算不得宽敞,为了掩人耳目,这马车外面看着很是朴素,就连车厢里面的摆设也是寻常。两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坐在车里面很是勉强,白浣茹就带了环晴秋枝两个娘子在身边,春庭更连个丫鬟都没带着。进了车厢白浣茹拿出两套衣裳来,叫宴哥儿先到外面去避一避,自己个春庭换了那粗布的衣裳,卸了头上的首饰,随意挽了个发髻,这会天已经暗了下来,便是有人来搜车也看不出什么太大的破绽。 春庭撩起帘子往外看,担忧地说:“我们已经逃了出来,那逸安他们呢?” 白浣茹正哄着钰姐儿睡觉,听春庭这么说,便回道:“这还不算逃出来呢,得上了船才能勉强算得上是安全了些。你甭担心他们,大不了就做一回逃兵,怎么说命也是能保住的,说话且都小心这些,后面还有百十来号人跟着呢,一不小心就要露馅了。” 说的是轻松,可依罗御和苏翰然的性子,那个是能做出临阵脱逃这样的事情来的人?怕就是怕他们要硬碰硬,最后得了个两败俱伤。 马车向前走了一段路,就到了码头,春庭和白浣茹都抱着孩子,宴哥儿很懂事地拽着白浣茹的衣袖不乱走,秋枝理了理仪容走上前去和船夫交易,包下了一搜不大的船,招呼春庭他们上船。 船夫看着是很朴素老实的人,他家的娘子为人也很是和善,见他们是几个妇人带着孩子,主动替她们收拾了房间,还端了几碗热茶来。 茶不是什么好茶,春庭却喝了一大口,热茶入腹,人总算是镇定下来些了,一抬眼看见宴哥儿已经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便招呼秋枝去带宴哥儿先睡下,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今夜强撑着到这个时辰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招也不能亏了孩子们,要不然她们先逃出来有什么意义啊。 船夫娘子看着几个娃娃感慨道:“这娃儿长得可真好看,几位夫人生的也漂亮,只是不知道几位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去啊?大半夜的这样着急,还带着娃娃,怎么不等到明儿再走?” 春庭和白浣茹对视了一眼,白浣茹眨了眨眼睛,示意春庭开口,她自幼是在深宅大院里面长大的,对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并不大熟悉,还是春庭对这些熟悉些。 “我们本也不想的。”春庭幽幽的叹了一声,“要能在家安稳过日子,谁乐意出来奔波啊。我家男人是行商的,现在这外头多乱啊,我就劝他在家歇着,他偏不干,非要四处走动,说什么富贵险中求,咱是不懂那个的,就想在家安生过日子。可我家那个婆婆实在太能折腾,见家里没有爷们在,三天两头变着法儿的折磨我们两个,我家那死狗还把大伯也给带走了,这下谁给我们撑腰啊,这不今天直接被赶出来了,没法子,我和嫂嫂就只能去找我家男人了。” “哎呀,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啊!”那船夫娘子惊讶,“我若是得了像夫人这般如花似玉的儿媳妇,那都要当亲闺女来看待的,夫人放心,我去催催我家老头子,定然让夫人早日和你家老爷团员。” 春庭弯了弯眉眼,“那就谢谢大娘了。” 走的时候走得急,乳娘没跟着一起,春庭怕盘哥儿半夜起来哭闹,就朝船夫娘子要了些牛乳来,自己抱着盘哥儿一直睁着眼睛到天明。 白浣茹睡了约摸能有两个时辰,精神也不大好,可见春庭这般还是说:“你去歇一歇,别还没等到逸安他们先把自己身子熬坏了,你要是不放心别人,我给你看着盘哥儿。”说完,就不由分说地把盘哥儿接了过来,撵着春庭到床榻上去。 春庭勉强睡了一会,就是睡不踏实,只有守着盘哥儿她才觉得心安一些。 这日子已经比六年前那样好多了,那时候风餐露宿都走过来了,眼下她们不缺银钱,能包下一艘船不紧不慢地前行,身边还有丫鬟伺候着,春庭本该放心才是,可只要一日见不到罗御,春庭一日就不得心安。 水路足足走了四日,春庭的脚落到地上的时候恍惚了一下,秋枝在一旁扶着她,春庭笑了笑,上了早在码头边等着的马车。 还没收到罗御他们的消息,只怕还要在此地等上几日,白浣茹领着他们在客栈开了三间房,自己带着钰姐儿一间,春庭和盘哥儿一间,秋枝领着宴哥儿一间,环晴在春庭那间打了地铺,春庭没怎么亲自带过孩子,白浣茹不大放心,叫环晴在那边照看着些。 这几日下来春庭颇有些心力交瘁,盘哥儿就算是再乖巧,这么大点的孩子也难免有哭闹的时候,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可时时刻刻都要看顾着,春庭就有些吃不消了。 春庭看着怀里的小娃娃叹了口气,她现在当真是佩服盘哥儿的乳娘,就算是盘哥儿那边春春庭拨了两个二等丫鬟和几个小丫鬟过去,日日这般,乳娘竟然还那般有耐心,当真是太厉害了。 厢房都在二楼,挨着的三个屋子,春庭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出房间,只偶尔到隔壁去和白浣茹说说话,聊的也大多数是有关罗御他们的事情。 这日春庭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盘哥儿正要去找白浣茹,走过去的时候无意间朝楼下看了一眼。楼下的厅堂里面坐着三三两两的食客,只是一瞥,春庭却觉得其中一人有些眼熟,脚步顿了顿,又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楼下坐着的那人,春庭看不清全貌,只能看见小半个侧颜,越看越觉得像程墨,可程墨早就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春庭摇了摇头,说不准是自己眼花了,且只不过是生的有些相似,她与程墨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并不记得太清楚程墨长成什么样子,定然是看错了的。 在客栈住了近七日,春庭正给盘哥儿喂牛乳的时候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便叫环晴出去看看,谁知一向稳重的环晴回来之后却是激动万分。 “夫人,是爷他们到了!” 春庭一愣,然后是一阵狂喜,只是怀里面还抱着孩子不好走动。果然,不过片刻,房间的门就被推开,罗御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见到春庭之后展颜笑道:“辛苦夫人了,我来迟了。” 那一瞬间,春庭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当着儿子和丫鬟的面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棋语和书木自然也是跟了过来的,见到春庭后抱着春庭哭的稀里哗啦的,棋语一边抽搭着一边说:“您就不能叫奴婢省点心,您怎么也等等奴婢啊,这些日子没都没人在您身边伺候着!您自个算算,这几年来您哪年有个消停时候!” 春庭觉得有些好笑,“十八九的大姑娘了还哭成这样也不嫌害臊,快去擦一擦,你看看人家书木都比你稳重多了。” 说完才回味起棋语的话来,不由失笑,可不就是,她这几年就没有能安生待着的时候,也就怀着盘哥儿的时候歇了一阵,偏罗御还不在身边,可真是造化弄人。 春庭也没问那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罗御既然已经平安回来了,就说明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好了,有爷们在前头遮风挡雨,她还做什么动那个多余的脑筋啊?就在后头安安生生的守着孩子,也甭想那么多,天塌了还有高个儿的顶着呢,有什么事叫罗御解决去,她一个妇人家参和什么啊。 既然已经和罗御汇合了,上京的行程就不能耽搁了,整顿了两日便继续赶路,总算是在重阳之前到了京城。 时隔七年,春庭再度看见这座城池,不由感慨万千,离开这地方的时候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如今都是孩子娘了。七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多的足以叫这座城里面的主换了个人,一切早就物是人非,该来的总会来。 第一百五十章:抢手 马车直接停到庆安侯府门前,罗御撩起车帘,亲自扶春庭下车。春庭搭着罗御的手站定,不由紧张的抿着唇看了罗御一眼。 罗御失笑,牵着春庭的手收紧了一些,“你怕什么,这是回自己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春庭的情绪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这庆安侯府她也不过只是来过一次而已,那时候她和罗御的身份天壤之别,便是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忍着。但其实细细想来,罗御并没有让她受过多大的委屈,春庭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她习惯性的带着那支镯子,哪怕已经与家人团聚,但这东西已经被身边的这人赋予了新的含义。 这个地方,以后就是她要度过余生的住所了,她对这里并不熟悉,不过没关系,有人会带着她去认识这里面的一草一木。 庆安侯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过来,春庭和罗御侧身,让庆安侯夫人走在前面,这两年庆安侯夫人的脾气平和了许多,一路上走着,见到旧景还与春庭说上几句,春庭也很是恭敬地应着,半分也看不出婆媳二人之前那副针锋相对的样子。 所以说女人始终很神奇的生物,哪怕有天大的过节,也能在同一屋檐下谈笑风生。 庆安侯在正堂等着他们,多年未见,庆安侯夫人竟然也在小辈面前红了眼眶,要不是碍于面子只怕都要扑到庆安侯身上去。春庭微微别过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说起来着海水春庭第一次见庆安侯,她与罗御成亲的时候庆安侯被困在京城并没能亲眼见证,这么多年来这位公爹只是在罗御口中的一个捉摸不定的形象。罗御很敬佩父亲,和他对待庆安侯夫人的态度截然不同,罗御的童年是靠父亲撑起来的,如果没有庆安侯,只凭庆安侯夫人那副模样,罗御说不定真的会长成一个纨绔子弟。 春庭站在罗御身侧悄悄地打量庆安侯,庆安侯年近五十,并不像别的世家老爷那般看上去很是年轻,反倒是看着有些苍老,大概是这几年为了京中的这些个烂摊子操劳的。都是庆安侯和庆安侯夫人很是恩爱,依春庭来看,应当是庆安侯包容庆安侯夫人多一些,若不然依庆安侯夫人的性子,能和谁真正恩爱起来。 庆安侯是君子,所以他教导出来的儿子亦是君子。罗御拉着春庭的手还没放开,春庭挣了几下,罗御反倒抓的更紧了些,春庭暗中发力,修剪的圆润的指甲陷进罗御掌心的肉里面去,罗御“嘶”了一声,只好松开了手。 一行人路途劳顿,庆安侯并没有与他们多说,倒是亲自抱了盘哥儿一会,问了盘哥儿的名字,罗御不说话,春庭只好答道:“生哥儿的时候逸安不在,儿媳就随口给哥儿起了个乳名,是叫盘哥儿的,本想着是想叫逸安给取个名的,逸安却说马上就要回京了,便等着您给取一个呢。” 庆安侯大笑了几声,连道了几声好,继而说道:“那便叫舟帆!” 于是懵懂无知的盘哥儿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大名,罗舟帆。 念着他们刚回来,庆安侯也不多留,抱着孙子亲近了一会就叫他们回自个的院子里头去了。春庭本想自己抱着盘哥儿,罗御转手就把盘哥儿递给了乳娘,“盘哥儿最近长了不少斤两,可别把夫人累着了。” “哥儿才多大,就是长了又能沉到哪去。”春庭有些无奈,手被罗御牵着动弹不得,只好放弃了抱着盘哥儿的想法,“当年拎着包袱赶路也走过来了,哪里就有那么娇气。” 罗御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那可不一样,那时候是我年少不懂事,不懂得体谅夫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自然是有长进了的。” 两人并肩往前走着,路过荷塘的时候罗御还指着那边的一片树木说道:“当年便是在那便,你那时候才及我肩膀高,我还想不过是个不值钱的首饰,什么样的爷赔不起啊,谁知道你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向来最是看不得女孩子落泪的,脑子一热就叫了一群人去把那镯子给你捞上来。” 春庭挑眉,“难不成是个姑娘在你面前哭上一哭你就看不得,有什么要求你都答应了不成?” “那可不是。”罗御轻笑,“夫人可莫要误会了我,我如今可是只见不得夫人落泪的,便是来个天仙在我面前哭的肝肠寸断我也是不为所动的。” “油嘴滑舌。”春庭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还是高兴的,这样腻歪的话就是罗御说上多少遍她都听不腻,就算她现在也是孩子她娘了,但在罗御面前她还是那个可以放肆哭放肆笑的小姑娘呀。 白浣茹说的没错,罗御就是把所有事都一个人担下来的那个,导致春庭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长进,生了盘哥儿之后反倒还退步了些,越来越像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罗御给春庭围起来的保护圈并不是毫无破绽的,但春庭心甘情愿的待在圈子里面不乱动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它不香吗? 院子是以前罗御住的院子,回来之前就已经全都收拾妥当了,春庭对这院子还蛮好奇的,罗御就领着她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这才叫她心满意足地回去歇着了。 盘哥儿对于这个新的小窝没有半分的不适应,准确的说是盘哥儿对哪里都没有不适应的时候,就算是他娘抱着他一路惊险万分的逃命的时候他都能在那艘晃晃悠悠的小船上睡得很香。 罗御领着家眷南下的时候,京城里面庆安侯府都是庆安侯一个人在打理,可怜庆安侯都上了年纪了还要内外一把抓,夫人儿子全都不在身边,一边处理外面的烂摊子还得一边打理内宅,也好在庆安侯没有妾室通房,若不然主母不在这么多年,只怕早就要上天去了。 念在罗御夫妻俩赶路不容易的份上庆安侯这个当爹的给儿媳妇宽限了几天,直到春庭回来第七日才把中馈转交到春庭手上。 比之春庭这边的轻松不同,白浣茹那边就忙得很多,苏家上头可是没有长辈在,这次回京苏老太公干脆就留在了淮阳,只说自己一把老骨头了不好在折腾,淮阳的气候养人,自个就在淮阳把剩下那几年过完得了。 便是苏老太公回京了也并没有什么区别,白浣茹依旧还是要整顿内宅,还要抽出时间来去安国公府一趟,被自家嫂子拉着好一顿念叨,说起梁王逼宫那一日,更是惊险万分,好在当时找了别的由头没把哥儿送进宫里面去,听说哀帝那个孩子早就被人送出宫去了,怀文帝如今正派人去搜查,打着的是不能叫皇家血脉流落人间的名头,其实他是怎么想的,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依春庭来看,这个孩子还是不要被怀文帝找回来的好,最好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就隐姓埋名,在民间安稳的度过一生。这人啊,但凡身上背负了点什么,就注定一生过得不得安稳,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少一点为好,最好什么都不知道,哪怕是装作不知道也好啊。 这次回京之后,苏罗两家就离得并没有那么远了,就隔了几道街,坐马车不一会就到了,白浣茹定是没时间的,就只能是春庭这个闲人抱着儿子往苏府走了几趟。 钰姐儿很是喜欢和盘哥儿玩,小娃娃还不会说话呢,自个走路都走不稳当,还想伸手去抱盘哥儿,就连春庭在旁边看着都忍不住动了想给这两个娃娃定亲的心思。 白浣茹难得能在春庭来的时候忙里偷闲,还要应付各家夫人递过来的帖子。怀文帝如今登基已经大半年了,外地的藩王平定了多少且不说,至少京城里面是一派祥和的样子,各家的心思也都活络了起来。 如今苏、罗、白三家势头正好,各家夫人没见过春庭,难道还没见过这自小在京城里面长大的白浣茹?那帖子就跟雪花一般飞过来,冯兮兮那边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还有人想接着白浣茹的路子去请春庭,白浣茹捏着帖子都觉得好笑,“如今你也算是金贵人儿了,这么多名门贵妇来都请不动呢。” “姐姐净说笑。”春庭捧着茶盏懒洋洋地靠在红木的圈椅上,“姐姐才是真正的金贵,就连我想见姐姐一面都是难得得空呢。” 嘴上打趣归打趣,可无论是谁递帖子过来都是一律不接的,外面局势尚不明确,爷们都还没表态呢,她们这些妇人急什么,总不能擅自做决定,毁了正事那才是要紧的。 只是旁人的帖子退得,从宫里面递来的帖子是真推不得,才悠闲了不到半月,从前的梁王妃如今的皇后娘娘就要宴请京里面的夫人入宫赴宴。春庭得了消息之后一阵哀嚎,恨不得叫罗御替她进宫去。 皇后的宴是那么简单的吗?难不成皇后就是单纯觉得深宫寂寞叫她们去聊聊天?春庭才不信! 第一百五十一章:进宫 春庭都受了邀,白浣茹自然也是受了的,送走宫里头来传信的人,春庭转头就抱着盘哥儿去了苏府。 白浣茹也刚把人送走,就瞧见春庭过来了,无奈道:“你这三天两头的往我这跑,旁人家嫁出去的姑娘就算是回娘家也没你这般勤快的。” “我若是不多走动走动,姐姐还不得无聊死。”春庭驳了一句,很是理直气壮,把盘哥儿交给丫鬟叫人抱着他去找钰姐儿玩,这才和白浣茹说起赴宴的事情来。 白浣茹盯着丫鬟把孩子们带下去,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你也甭走动的太勤快,倒不是我厌烦你,家里面公婆都在,偏你跟个泼猴似的,没出阁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这般呢。旁的不说,总不好在长辈眼里落了个不好的印象,你当如今是你掌家家里头那两个祖宗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啊。” 春庭知晓白浣茹这是为她着想,吐了吐舌头,不甚在意,“姐姐说这些我都晓得的,我不过就是来坐坐,又不是日日不归家,没什么大碍的。” “胡闹。”白浣茹斥了一句,“你可真是越长越回去了,没生盘哥儿的时候性子多沉稳,如今做了孩子娘了反倒是轻佻起来了。” “姐姐在这念我这些,倒不如与我说说这次皇后娘娘又是什么意思。”春庭叹了口气,“刚回京的时候没有动静,如今倒是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可真是要打个措手不及啊。” 白浣茹沉默了一会,这才说:“皇后娘娘还是梁王妃的时候就是识大体的,当今圣上能走到这个地步少不了皇后娘娘这个贤内助的功劳,你没瞧见如今宫里头分位最高的也不过就是个嫔,先帝那会可是连皇贵妃都封了的。皇后娘娘是什么心思,哪是我们能猜得透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就是了。” 一番话说的颇有些感慨,春庭也觉得白浣茹说的没错,她只见过皇后一面的,只知皇后性子和善,但能陪着怀文帝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女人,性子又能真正的和善到哪里去? 怀文帝是登基不就就封了太子的,怀文帝膝下没几个子女,大多都是皇后所出,太子自然是嫡长。且不论怀文帝打的是什么样的旗号登的基,只要哀帝的那个孩子回来了,那他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若不然怀文帝不紧着平定几个藩王,反倒是派了那么多人手去寻一个娃娃做什么? 罗御、苏翰然还有白朗清皆已入朝为官,看怀文帝的意思,苏翰然的爵位只怕是不远了。怀文帝还有意让安国公退位,直接叫白朗清顶上,只是白家如今还没有动作,也不知白朗清到底是如何作想的。 几年未回京城,京城中的夫人们原本春庭是认识大半的,当年跟着白浣茹参加各家的宴席,大多春庭都见过的,且还要记下来,免得到时候主子记不得人的时候好提醒一番。只是如今朝中已经大换血,圈子里的夫人小姐还剩下那几位,又多出了哪些,春庭就不得而知了。 眼瞧着就是要进宫赴宴的日子了,春庭日日都趁着罗御在家的时候缠着罗御与她说说如今京城里的局势。难得春庭这般积极上进,罗御自然不会打击她,得了空就给春庭细细分析,春庭记得头都大了,自己记不住的还要拉上棋语一块记,硬是在赴宴之前把京里面各家夫人的关系给捋明白了。 进宫那一日是和白浣茹还有冯兮兮约好了一块走的,不管这三人私交如何,在外人眼里这三家已经是绑到一块密不可分了,况且冯兮兮本就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 三位夫人都很有默契的把自家的娃娃留在了家里面,自个领了贴身丫鬟凑到一辆车上往宫里面去了。 许久没见冯兮兮,冯兮兮也与春庭记忆中有些出入,似乎是瞧着没有往日那般明媚了,倒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见了春庭之后便笑,“当年的小丫头如今也长大来了,倒是和往前瞧着不同了。” 白浣茹轻笑,“她也就是面上功夫做得到位,我瞧她就没长大过,被逸安惯得像个孩子似的。” “那还不好?”冯兮兮道,“我还巴不得你哥哥把我宠的像个孩子似的呢,这家里面上有老下有小的,就连那边的那位一把年纪了还不消停呢,隔几日就要闹一番,还真当自己有原来那副姿色呢。” 春庭只一听就知道冯兮兮说的是那位佟姨娘,当年在春庭眼中那可真是头号大敌,如今看起来都是些不入流的计俩,平日里留着当个消遣还成,但要是次次都这般,那可真是叫人厌烦了。 马车里面的三个人里就属冯兮兮最不得清闲,苏家罗家这一辈都是只有苏翰然和罗御这一个,家里面没那么多人也没那么多事情,安国公府就不一样了,那可真是人多热闹,光那几个庶弟庶妹就够冯兮兮头疼的。 “我听说府上的二公子前些日子闹着要把养在外面那个接进门来?”春庭很是好奇地问道。 白浣茹给春庭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那般口无遮拦,冯兮兮却是无所谓的,“害,可不是吗,都闹到老爷子那去了。你也甭给人小丫头使眼色,这又不是什么私密事,满京城都知道了,这消息可比以前在边关的时候传的都快,这帮人可真是闲的。” 春庭很是同情冯兮兮,突然又想到,“我记得冯姐姐家的二哥儿和钰姐儿是差不多大的?等到哪日我带了盘哥儿去府上拜访,我家就盘哥儿一个,平日里没意思的很呢。” 白浣茹简直哭笑不得,“盘哥儿才多大点个娃娃,哪就知道有没有意思了,便是你这个作娘的在家闲不住,偏要赖到人家娃娃身上去。” “怎么就不知道。”春庭回道,“你没瞧见盘哥儿和钰姐儿玩的时候多开心,可我想着总不能一直和钰姐儿玩下去啊,倒不是怕盘哥儿如何,可别到时候钰姐儿好好一个斯斯文文的姐儿被我家的皮小子带的跟个皮猴儿似的,姐姐没得又要赖到我身上。” “你这作娘的就跟皮猴儿似的,我瞧着盘哥儿都比你沉稳许多!”白浣茹点了点春庭的额头说。 冯兮兮也跟着一块儿乐,“也别你到我这来了,这天都转凉了,你家哥儿才多大,总出来走动玩意着了凉怎么办,我带着我家小子去找你就是了,到时候你可别嫌我家那个烦!” 路上的氛围还算是轻松,可马上快要到了宫门口的时候三人就立马收了脸上的笑容,做出端肃的模样出来。都是盛装打扮,头上的发冠都要比脑袋沉,一严肃起来身边的气场立刻就起来了,更何况是三个人站在一块。 刚下马车就瞧见不远处也有一辆马车停下,从上头下来为年纪不大的夫人。春庭见着眼生不认得,白浣茹也不轻易开口说话,冯兮兮往那头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跟她们说:“那是贾御史家的夫人,平日最爱嚼舌根,待会你们可离她远一些,别到时候又叫她沾上说道些什么。” 见冯兮兮没有上去打招呼的意思,春庭也不动,今日她可不是来出风头的,前头两个姐姐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坚决不做出头鸟,左右白浣茹和冯兮兮脑袋都比她好使,出了什么事情不等她反应过来呢,人家已经都想好对策了。 进了宫就有人来接,是个身量不高的小内侍,瞧着也就是十二三的模样,春庭觉得有些可惜,这样年岁的少年郎放在宫外面可是有大好的前程在,可这一道宫墙就把他们隔绝在了这无尽的深宫里面,靠着主子的脸色赏饭吃,半步踏错就容易丢了性命去。 可这个地方能带给人的东西也是让宫外的人垂涎的,有所失不一定有所得,但总有些人能得到什么是让旁人分外眼红的,不论是这宫里面的主子也好,是内侍也好,还是宫女也罢,谁能保证谁下一刻不会飞黄腾达啊?谁又能保证谁不是一脚踏进了深渊里面去呢。 这小内侍是皇后派来给她们三个带路的,冯兮兮边走边犯嘀咕,但碍于前头还有一个不好多说,这宫里的人可都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说错半个字都能让人抓住把柄,冯兮兮可不敢张嘴就说。 三人里面只有冯兮兮是在怀文帝登基之后进过宫的,春庭边走边看冯兮兮的脸色,冯兮兮瞧见春庭望过来也是回了个眼神,春庭便知今日这事情绝对简单不了了。 走了有好些时候才走到皇后宫里面去,今日身上的行头不轻,春庭当真是累的不行,然这又不是在家里,就算是已经汗流浃背疲惫不堪面上也得顶着得体的笑容出来。 春庭在心里面暗自庆幸今天脸上的脂粉糊的不厚,若不然这会可真是成了花脸了,都已经是深秋了,这段路硬生生给春庭这个体力向来不错的走出了一身汗来,更别说白浣茹和冯兮兮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