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武魂谭》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一章 现在是晚九点钟,而清县这个小县城已经睡下,至少对大部分人如此。 我叫郭迁,即将十七岁,是一名高中生,也是一名武魂的魂主。 “廉颇。” “在。”我的额中开辟了一处将军府,廉颇正居于此处。 “今天狩猎的目标是一个戾武魂,攻击性很强但是等级比你要低,没问题吧。“ “当然,只是能不能活捉就不好说了。” “我会遵守承诺的。”我说,“攒够了钱,就买一名蔺相如回来。并且终有一天我会集齐所有的廉颇你的和蔺相如的残魂,让你们再次变得独一无二,此世无双。“ 廉颇好像是笑了,我们联通的血脉可以共享高兴的情绪。相信我,廉颇,自从你认我为主的那一天起,我就准备同样把生命送给你了,这点小小的要求,怎么能够不满足呢? 阴气变强了。随着刚才那阵风飘来了猎物的阴气,紧接着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他拖着三米多长的长枪,枪头在地上划出火星子,”铿“”铿“”铿“. “上吧廉颇!” 我从蔽身的地方跳出来,张开将军府,于背后浮现一道黑色的大门。大门“匡”地开启,同样高大的廉颇像只猛虎从里头跃出,手中长柄刀轮舞,映着金色的光芒。 前头的武魂吃了一惊,慌忙举起钢枪抵挡,正刚住廉颇飞落的一劈,脚踩大地崩裂。作为一名列级武将,能够挡住阵级的廉颇一刀,这武将的力气也是够大。可是这才刚刚开始,廉颇铠甲上的铭文剧烈地闪烁起来,如金耀目,燎起一层橘色的魂火来,他的刀刃略略一收,反手又是一斩,割裂了对面武魂的胸甲。 “啊——丈夫一世,战便战过!”面前的武魂到了末路穷途,燃尽所有阴气,幽兰的魂火升腾起来,裹挟全身,要对廉颇发动最后一击。长枪的枪头对上了廉颇的刃,两股阴气魂火碰撞在一起,炸裂数种色彩的流光,能够借助流光辨出气流的轨迹。 “结束了。”廉颇用刀推开长枪,蹬地转身,做一个新月回旋,周身一斩,将他拦腰斩为两段。乌黑的魂血洒了一地,不多久就升起变成黑烟,就这样消散了。 打死一个小将不算什么,但是这笔生意又泡汤了。十天半个月之内又没法给收购武魂的魂商们供货了。好吧,到现在为止一单生意都没有做成。 “廉颇。”我无奈地走过来,把手搭在他肩上,用力拍了几下。 “我我我······我要是不用全力,又是凶多吉少的,下次吧,我不着急。” 也许这也是特性所致吧。我拥有的这一缕廉颇残魂,表征出暮年的廉颇,心已经重稳妥了。 可是每一个魂主都知道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古代将军的残魂。虽然他们拥有相同的性格,而他们大约只是一缕战斗的意志。为此他们所获得的巨大的身躯即是证明。两米半的高度,令我这一米八多的个子搭着他的肩膀都难受,只好拧了他一把,拧了拧他那冰凉的皮肤。 “回家吧,我们要适可而止,一会儿碰上别的鬼主就不好了。你虽然是阵级,也是倒数第二等,现在还是回家吧。” “好。”廉颇傻笑着,“也不是没有收获,长期锻炼战斗也能让我提升能力的。” “可是你太残破了,如果不吞噬别的廉颇残魂,再怎么锻炼也突破不了良将级别的。别让人家吞噬了咱啊,咱们要有危机意识。” 廉颇露出惆怅的神色,确实为现状有所担忧。即使同为廉颇,他的等次要低,表征要更晚期,装备也没有经过灵矿冶炼,这中配置在小县城还能凑合生存,敢跃出雷池一步到大城市就是一个完蛋被吞噬被抢去倒卖的命运,我这无名鬼主也得不到什么好的结局。廉颇属于幽、戾、贤、庸、睿五个品类中的贤,在市面上可是抢手的类型。因此我常常对他开玩笑:廉颇,我是赚不到钱买蔺相如了,不如把你卖给有蔺相如的人家吧。玩笑归玩笑,我和倒卖武魂的商人们可不一样,廉颇也是心知肚明,不甘示弱地回应:要是你敢卖我,我廉颇受人家命令劈你的时候,可不会手下留情呐。 将军府的门户再次打开,廉颇回到了那个建立在我的血脉之上的空间,在那里我们的阴阳二气将会融会贯通,便于他战后的恢复。 “主上有八个将军府,现在开辟出了三个,请尽快招纳天下名将,否则是很难在这个时代生存的。”廉颇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时代,时代,时代,对,都是时代的因,时代的果。我郭迁不幸,生在鬼将涌现,行走于世的时代,生在各地魂主相互征伐,相互欺诈的时代,生在一个百朝万将的故事都融合在一起的杂烩一样的时代。 “这是个好事。我有了你,也将会有很多的将军,也许,也没准儿我就能成山东的鬼王。那时候她可以看得上我了吧。”我一边走着,一边与廉颇神交。 “主上,三句话不离狄语思呢。为什么一定要等变强呢。现在和我们那时候不同,我们战国时候,姻亲都是有等级的。” 等级。 是啊,现在没有等级,可是存在高处。狄语思她,爱上了学校里那一名天之骄子,连我都觉得那么完美的一个男生。所以廉颇,我们之间还是代沟太明显了,毕竟也是两千多年呢。 “最近这附近没有列级武魂了吧。以后我们是不是要走得更远一些?“ “谁知道呢。一步算一步了。我还是个高中生,还不够十七岁呢,也许成长得慢一点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主上困了吗?” “还没呢。” 这是武魂的黄金时代,这是百朝万将又在对峙的乱世,这是魂主争霸的时代。一切好像与我很遥远,又不能说与我无关。我想起了初次遇见廉颇的那个夜晚,跟今天很相似,在那时是他为我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二章 人虽迟暮 半年以前我表白狄语思失败后一个人在学校的天台坐了一宿,凌晨三点钟晃晃悠悠地下来,不知道是该回家还是去干什么,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不,确实是丢了魂。为什么,狄语思爱的是赵煜而不是我。 值班室的老大爷已经伏案而眠,我没那个心情也没那个功夫去叫他,自己就在监控底下爬起了墙。学校的花艺栏杆不高,三手两脚便可翻过,只是我实在恍惚,翻过去就摔趴在地上,下巴重重地着地,险些咬破了舌头。大概内脏有没有摔破,片刻后我爬起来,左手扶着墙一步步地挪动,墙根风使我的伤口隐隐作痛,呜呜声宛如世界的嘲弄。 赵煜又帅有高又富、混得社会进得考场、扳得起非主流讲的起高大上、KTV里的情歌王篮球场上的小詹皇,正合如今所有女生的口味,真个无人能及了。我身边哥们儿都劝我别和他争,争也争不来心,何必苦恼了自己。那么就不苦恼了吧! 街灯都灭了。东方的地平线微微露出曙光,为万事万物镀上薄薄的一层光。我没有了力气,在一个拐角处倒下,沥青路是冰冷的,粗糙的,在这里好像重力都得以增加,缒着我的身子,地狱的手自下方伸探而出攫住我郭迁,狠命的拉我。不知又过了多久,我感到大地在震颤,有什么很重的东西倒在了我身边。应该是个人吧,我听到了他发出的微弱的声音。 “落魄吗?“我咧着嘴问。 身旁的人还在喘息,好像他受了伤,喘息之间他还是吐出了几个字:”落魄啊。当然落魄了。“ “我是为了一个女人,比你要落魄吧。”我说,“老哥,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额,我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咳,总之我的第二次生命也将要完结了。少年你可以离开吧,一会儿那个人追过来,太危险了。” “危险?”我笑了,“能有什么样的危险,一个人如果没有枪,怕他做什么。” “枪?他的确有一柄长枪,刚刚他就是用那柄枪刺伤了我。” “你在开玩笑,唱戏的枪么?”我笑着转过身来。 当我转过身,我看到我身边躺着一个两米多高的人,穿着古代将军的铠甲,搂着一把长柄刀,左肩上和腹上都留着血,血液是乌黑的,落到地上,变作黑烟,随后不见。 他大口地喘着气,双目注视着地面,似乎要把沥青给看穿。不忘了对我说:“他会来的,你走吧,最后能聊聊天,很宽心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郭迁。老哥······不,这位大爷我扶你去医院吧。医院不远的,我想起来这是哪里了,县医院就在北边儿半里地。” “廉颇。” 报完姓名他看向我,隼子似的目光洞穿了我,那目光中有一种坚毅和执着,更有一种豪气,那不是现在的人所能拥有的气息。 “廉颇?”我心头一震,疑心他是否就是最近传言中的阴晦之物,武魂。看他的穿着,武器,言语,似乎有着某种相合。 “他来了!” 自称廉颇的巨人猛然站起,立起怀中的刀来。他的伤口处还在滴血,血落之处,升起黑烟,随后不见。 拐角另一边显出一个同样高大的身影,他从黑暗之中走出,也入了这边已经破晓的世界。对,他们是武魂,是古代将军的亡魂。街坊之中的传言是真的,网络上的谣言也是真的,武魂,在几年前突然出现的概念,他们是真的。 “廉颇。”那将军也这样叫着,“你我一战还没有结束,你不觉得老天给我们第二次生命就是我为了让我们打完吗,没有国力的高下,没有军队的强弱,只有你和我,谁是真正的胜利者?” “王翦,我的对手不是你,应该是白起,武安君白起。我们是一个时代的人,但是,你崛起的时候我已经老了。现在的我是千百缕残魂之一,还是暮年的一个,我不能代表廉颇,我输了,也不代表你赢的了廉颇。” 彻夜不眠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了,饥寒交迫也不能退散我现在的震撼。廉颇,王翦,千万缕残魂,武魂······是梦吗?是梦吧。 王翦爆发的阴气打消了我的想法。他的铠甲上铭文闪烁,紫色的火燎起来,跃动着,燃烧着什么东西。我只感到刺骨的寒冷,更甚过零下十度的沥青路面贴在脸上的感觉。廉颇也一样爆发气势,金色的光火浮现在他身上,稍微弱一点,但也很有一股豪气。他举起长刀,轮舞着,冲向了王翦,虽然受伤速度仍极快,留下一道金色的影子突进至王翦面前,刀锋急停,说劈斩便劈了下去,王翦侧身避过,绰枪的手腕一转,登时就把枪头对准了廉颇的心,长蛇出洞般刺出,所幸廉颇收回了刀,权用刀柄作挡,拨开了枪尖。 两个人打的难解难分,廉颇虽老兼负伤,打得却有气势,更熟路,有几刀叫王翦反应不及挂了彩,当然也是黑色的污血。枪尖与刀刃碰撞,各不退让,紫色的金色的光芒不断地炸裂,很美丽。 廉颇终于还是败下阵来,王翦俯身用腿横扫,扫得廉颇一个踉跄,而后长蛇再次弹出,咬住了廉颇的大腿,廉颇倒下后,长蛇便变成了长钉,将他钉在地上,裂开沥青的路面。 “廉颇。”我因着这光景不由得跪在地上。 “少年,你为什么下跪?“王翦的手还扶在枪身上。 “跪英雄,何不可?人虽迟暮,须有人送。” “英雄么?”王翦仰头望天,竟然一下子就出了神。 过了一段时间他把枪拔出来,转身走了,紫色的火焰熄灭了,盔甲恢复了铁灰色,渐渐没入阴影中。 天,大亮了。 廉颇很虚弱,不停地,身边有黑烟升起。我爬起来,扶起廉颇的背来:“廉颇,跟我走吧。” “医院是治不了我的。”他说。 “那么怎么样,怎样才能救你。” “方法有一个,”廉颇硬撑着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我的面前,“你我就此结下羁绊,让我进入体内的将军府,借你的血脉来滋养我。将军府,你体内是有的,那是一种魂主特有的空间。” “我,做魂主?”我用手指着我自己,“我配吗?” “正如君言,人虽迟暮,须有人送,这个人,是你又有何不可?” 廉颇将刀平放身前,端端正正地跪在已经裂开的沥青的路面上,流着血,但不带一丝的动摇。 “请许我廉颇做您的武将。”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三章 老班又来找我谈话了。 “郭迁,最近,你是不是忙什么别的事情呢?”老班也姓郭,叫郭东山,四十多岁,同时是教育处主任。按理说他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怎么这两天开始关心起我来了,再说我一直是班上中不溜的学生,相当稳定,也没有盯紧的必要。其实我最介意的是,东山老师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不管跟谁,从不说酸溜话也不点化人,这样一旦遇到他不点破的时候,反而很令人不安呢。 “老师,一中就这么大地方就这么点儿人,连南门北门门口的门卫大爷都晓得我郭迁喜欢狄语思,你也早就知道吧,不用为了这事儿······反正我也没戏。”我苦笑着耸了耸肩膀。 “不是,我是问你最近有没有事情。”老郭说,“没事就回去吧,现在学业紧了,加把劲吧。” 明显的欲言又止,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我自己心虚,也就不好再跟他争辩,转身往出走,不小心碰到了正要进来的同学。我扭过头,抱歉地笑着说对不起,笑容却渐渐凝固在脸上。 “没关系啊。没关系啊。”那个男生笑了,大步跨入门中,跋扈无比。 赵煜!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倚在门口,侧身回望老郭,用眼睛质疑他:为什么要找赵煜?既然把我叫过来了,为什么接着要叫他来,恐怕是一齐叫来的吧!老郭朝我挤了挤眼睛,示意我先回去,这我就不高兴了,怎么了跟赵煜有的谈跟我就说不出来是吧,去他的,这赵煜真招人喜欢啊。 我横在门口不想走,而廉颇在我的脑海中掀起了一个小波纹,叫我快走,随后沉默了。见廉颇都不支持我横在这里,我还是识趣点走吧。出了楼廉颇立即开口,说: “那小子,体内也有将军府。” “将军府怎么了,人都有这种潜质吧。”我不屑道。 “武将呢,一个阵魂将可不好招惹,更何况,那武将是我的死敌——白起。” “为什么······他就这么好命?刚一开始就得到了这么有名的将军,还是阵级。” 此时我除了感叹命运不公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本以为有了廉颇我可以胜他一筹,现在看来,输赢还是难定,我仍是弱势的一方。 “主上,不该为这种事情低沉啊。” “是啊,总是想这些没法改变的东西真的太无聊了。多亏廉颇你提醒,我应该让自己变强才是。” “也不一定分得变强。主上,时机对了,比单纯磨砺还有用处。你看看西边站着的是谁。” 西边? 我猛然抬头,看见狄语思正站在那里,一个人,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她今天扎了鞭子,清新风,更凸显了她的淳朴的美,这是那些涂抹廉价化妆品的女生们所不能比拟的。 好样的,廉颇,没想到你还挺心细。 可是每到这个时候就很紧张。我弄了弄头发,心里小鹿乱撞的,扭扭捏捏地走出一步。走出一步就好了,二步要更快,三步便像在小跑,四步不知怎么就飘到了人家跟前。狄语思被我的样子逗乐了,眉毛一弯如月,一展如柳梢,笑走二月春风。 “语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问了一个脑残到极点的问题。 “你们班主任叫他有事,我就跟着来咯,等·······”狄语思作为当局者再清楚不过我和赵煜那点儿渊源,话到一半便红了脸,说完则伤人。 廉颇,这种机会,我怎么把握。 周遭不少同学和老师都笑了,他们已经不是第一回见到我这窘迫的样子,但是他们期待着这次又会有怎样的热闹。我还没想好怎么接下一句,赵煜就打楼里出来了,气氛十分紧张。英俊的男孩旁若无人地走过来,轻拥语思便走,故意说着一些难听的话: “果然我叫你上去等我吧,在下面烂事烂人太多。” “赵煜。”我忍不住了,从后头大吼道,“你说谁是烂人?” “调戏女同学,这不是烂人才干的出来的烂事吗。哈哈真可笑,我都替他丢人。“ 我的不少兄弟也在这里,看我脸色铁青陆陆续续都围了上来,像李浩这样足够铁的,拦在了赵煜面前:“姓赵的,你凭什么说人家调戏女同学了,你这样搂着人家,不算调戏么?” “我赵煜就把话说明白吧,郭迁那帮人和别的人都听好了:狄语思就是我赵煜的女朋友,什么调戏不调戏的!别叫郭迁再给我动手动脚的。”赵煜显然也是怒了,但是不得不说,他就是涨红了脸,还是个小白脸,没什么气势。另外,他实际上是有许多个暧昧的女友的。这话他也说得出来。 “这可不由你说了算,狄语思正在这儿,让她说。”李浩不依不饶,几乎要冲上去揪住赵煜了。 赵煜的兄弟们也都围上来,人数比我们多,没法,人家钱多势众,就是比我们这些纯靠感情交起来的朋友要“声势浩大”。不过我们也不是吃干饭的,李浩的架势比我都厉害,抱着胳膊,冷眼看着赵煜和狄语思。 “你们这是干什么。”狄语思急得不行,甩开赵煜的手,“我走还不行吗!”左冲右突,无奈人实在太多,根本就走不脱。 老郭等领导闻讯即来,我知道他是真生气但是后头的领导们都是等着看笑话,有点哭笑不得的意思。老郭踮了踮脚,好让自己一米六八的身材更具威慑力,自带扩音器一样地大吼:“都给我回去,都给我滚回去!再不走十秒记大过,十五秒劝退,二十秒我郭东山今天就把你办在这里!”按平常来说七八秒之内人就会走完,顶多相互吐几口痰,再大的事在郭爷面前都不了了之。今天不同,赵煜没有走人的意思,我更不肯善罢甘休。许久不发言的我终归是开口: “我郭迁,平常说的都可以不算,什么气都可以咽在肚子里,但今天!”我振臂大呼,身旁的兄弟都退了几步,“我就告诉你赵煜,你说了不算!这口气我不咽。” “郭迁你给我闭嘴!”老郭快步走过来,开头就是一巴掌,从下方狠狠地抡上来,差点没把我下巴打碎。我晃了晃脑袋,脚是丝毫不动,嘴上也不停息:“赵煜,打一架吧,单挑也好,约群架也好,或者把你体内那东西放出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时间另约!” “奉陪!”赵煜也知道我体内将军府中住着一名鬼将,这点心理准备他是有的。 “那现在开始计时。我说,十,九,八,七·······”老郭在人堆中大叫,显然这次管了事,不到十秒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李浩和我和老郭。 “都是自讨苦吃。”老郭甩了甩手,率领各位领导走了,有个领导嘴角还浮着笑劲儿,被老郭瞪了一眼,赶紧打住,作出忧虑的样子。 “迁哥。”李浩拍拍我,“回班里消消气,啥事我们在呢。咱不吃这口气。” 我没有说话,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狄语思气急败坏的模样,那样子,不该属于她。 “回去吧。”我必须打发走李浩,不能让他看见我流泪的模样。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四章 太上不辱先 父亲启开一瓶啤酒,左手扶着瓶身右手端着瓶口,仔细地倒上两杯啤酒,一杯搁在自己跟前,一杯往前推,到我的手边:“说说吧,这次,为什么就忍不住了。” “爸。”我端起酒杯来,“能喝吗?” “等我干杯。” “干杯!” 咕咚咕咚地灌下肚去也不能尝出多少滋味,又因为平常不饮,烧的我喉咙不行。父亲乐了:“喝不了就别喝,你跟我那时候一样,沾点酒就上头。” “这么快吗?”确实,脸上已经热乎乎的发涨了。 “我平常的话,你还是没有听进去。” “爸。我是······” “今天这时候,怎么不接着揍了他!要是我,一个能打十个。” “爸?”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只是告诉你要冷静。面对任何事,都要稳住心神,凡事才能做得合适,即使避免不了吃亏,也总能得到一个不太差的结果。”说完他又倒上两杯啤酒,“你以前听了我的话后能稳住自己,忍住不出手,那是因为那些小事本就不值得怎么怎么样。而今天,这种侮辱是消受不得的,我们郭家,素来以忠义称,哪怕今天落魄了,衰败了,也要始终记着——你背一段吧,报任安书里那一段。”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这段话是从太爷起被引来作家训的,家里每个孩子都会背,所以我很流畅地背完了,也从中得到了一些启发。人,有些事情是退让不得的。 之所以会这样沉重,缘在我即将面对的是一名鬼将,是的,我没有把握战胜的阵鬼将。父亲的样子也不像一无所知,我最近的动作,他怕是有所察觉。在最后他选择了尊重我,尽管他知道,他的儿子可不是单纯的去打一架,有性命之忧。 “有些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父亲将手搭在额上,抚了抚他傲人的清俊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泛着微微的红光,“我······原来一直严格要求你,学好习做好人,这没有错,时候到了稍微变一变,这本来就是没奈何的事情······你理解吗,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爸爸是·······” 这天夜里父亲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话,一边鼓励我既然选择了就不要退缩,一边在向我表达什么很复杂的情感。我觉得是时候还未真的到,有些事情,他说不清楚,也说不出来。 这些年来,我都是在父亲的教诲下,做一个听话的孩子,也很简单,做好该做的事,交好该交的朋友,走好该走的路。在旁人眼中,我是一个学业优异,从不惹事的孩子,比较的讲道义,在圈里有点分量,但是做事比较迂,这也导致了我追不到狄语思。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起码心里很安生。这是赵煜那种人所不齿的,这也是他那种人一辈子也明白不了的,所以他才是条咸鱼。 廉颇今晚异常沉默,可能是想到了明天的对手是白起。武安君白起,廉颇一生的敌手,我们后来人虽然把这二人间的输赢归结为国力,但还是承认白起在谋略更胜一筹,同时,他更狠。 我不知道廉颇听说四十万大军投降被坑杀时会有怎样的感受,也不懂他被赵王换下时内心有怎样的挣扎,我只能带着醉意对他说:“廉颇,在我郭迁眼里,这天下没有能胜过我的魂主,也没有能胜过你的武将。此外就不必多说了,你我今夜便睡,不必背什么包袱,他白起又不是死神。” “我没有在想白起的事情。”廉颇,“主上,睡觉吧。” 那就睡吧。 天刚蒙蒙亮李浩就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很嘈杂,有不少兄弟,都是李浩一晚上约来的:“迁哥,这回老兄弟们都来了。什么地点,一会儿我们就到。” “老兄弟都来了······说什么傻话,杜乡呢,你把杜乡找来啊······乡他已经不在了,现在不是我们的天下了。”自从我们的大哥杜乡两年前不知原因的消失后,我们一帮子人已经落败了,很多人都散了。 “乡哥的事情,你还耿耿于怀啊······今天先过了这事再说,乡哥一定会回来的,只是我们不知道当初他为什么消失,已经两年了。”李浩知道杜乡是我最好的兄弟,也明白在我郭迁心里最重的永远是大哥杜乡。 “今天我和赵煜说好了,没有旁人的事情,我们俩自己解决。总之,你们不用到场,带着兄弟们吃饭唱歌去吧,我办完事情就去找你们。” “这怎么能叫人放心呢。” 是,你们要是出现更不叫我放心啊,武魂之间的战斗,完全就是神仙打架,我总不能直接这么告诉你们吧。 “李浩,你自己接电话,我给你说说吧。”一会儿等他拿着电话到了没人的地方,我接着说,“鬼将知道么。我和他今天请鬼将交手,他那边也不会带人。待会儿你跟大伙好好说,没事,等着我就行了······是,是鬼将······我会赢的·······好·······当然,兄弟吗·······好了·······”具体他编个什么瞎话糊弄大家,我就不操心了。古人出征前有的要祭天,总得沐浴,那我也赶紧洗个澡,拜一下祖宗。里屋爷爷的像,再上一炷香,磕三个头,默默地祈福。 爷爷,孙儿此去,奉了家族教条,不能受辱。 那是一张有些泛黄的黑白照片,清晰无比,却令人恍惚不确。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五章 金狮舞天鸮 我没有想到狄语思也会来。 “你什么意思,赵煜,你为什么带她来?” 赵煜撇了撇嘴:“我想叫她来?她非要来而已,或许是担心你,你高兴吗,郭迁。” “废话少说,让狄语思走,我们打。” “郭迁,你们就非得弄到这个地步吗!我该怎么办,我以后怎么见人,怎么生活,你们自说自话,谁考虑过我了。”狄语思喊着喊着就哭了,不像一般的小女生,只是流下两行清泪,就此沉默,幽怨地看着我。 拜托不要这样看我,我受不了啊。 “放心,我留他不死。”赵煜咧开嘴,邪性地笑着,背后浮现一个黑色的大门,萦绕阴气。 “抱歉,我郭迁不这么想,你和我总得了结!”廉颇从我背后的府门中跃出,金刀搠地,威势如虎。 对面站出来一个白色盔铠的将军,手执巨剑,盔下是一副死鱼一般的,干涸的充满死气的眼睛。他每踏出一步,就扩散出一股戾气,接收到这份戾气的人,耳畔如同响起无数亡魂的咆哮,嘶哑的声音,重叠,交织,周而复始,无息无止。 “稳住心神,主上,你现在面对这种等级的戾武将还有些困难。我廉颇倒无所谓,他活着的时候,起码在战场上总是这样的。白起呃。”廉颇闭着眼睛,回想起了往事。 两军对垒的时候,在长平的城墙上,廉颇忘不了那个男人的眼睛,干涸的湖水,死的鱼,渴望着胜利,也渴望着他人的性命。每一个回来的士兵,都说着同样的话,那家伙,是死神。没错,我的耳畔的声音夹杂着一些无助的呼喊,来自那些在战斗时就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意志的士兵们。 怎么可能赢。他们说。 廉将军啊。他们伸出手在喊。 我看看廉颇,他的眉毛锁死,面部的棱角越发的分明,额上的青筋微微抽动着,他的颚部肌肉也在颤动,很大的力量。他也听到了,更可怕的是他也看到了。两千年,还不足以忘怀,不论是士兵的还是他自己的痛苦。 “主上,把你爱的女人拉开。”廉颇睁开眼睛,利隼似的目光飞出,隼的双爪要刺穿白起的肩膊。白起和他对上眼,那对枯竭的眼睛一下子饱满起来,布满血丝,迸发光彩是飞回的一只天鸮。 “呃啊——”廉颇狂吼着上前,拖刀裂地,金花飞溅。 白起冷笑着,抽出剑来向上一挑,剑刃猛烈地碰撞刀身,金石之音炸裂,把廉颇击退五米远。廉颇顺势蹬地再起,长刀奋力横扫而出一个半周,画出金色的月亮,大气都要被割裂,风声骤响,不待白起站稳,又在原地掀起旋风来,脚作锥心令地面崩坏。我从未见过廉颇拿出这样的实力,从前他都是面对列武将,不论何种类型,皆是三五下便可击败,恐怕眼前的白起是自他败给王翦以来所遇见的最强之敌吧,甚至比王翦更强。 廉颇的气魄很厉害,一时压制住了白起,漫天都是金色的光火,飞溅着,无比灿烂。我极怕二人战斗时伤到语思,拣个空子去拉她,赵煜又与我想到了一处。我拽住狄语思的左手,他就拉住右手,一齐骂着:“给老子滚开。”中间夹着狄语思,她仍在流泪,眼睛哭红了,哭肿了,哭到我心里的痛处去了。我不能扯她,迟疑之间便脱了手,向后坐倒在地,看着她被赵煜拉过去。我伸着手,目将裂,却无法站起,此时一切都像是慢动作,赵煜拉着她离开,她仅仅是幽幽地、悲悯地看了我一眼,就不再回首。廉颇白起打到了我们中间,灰白色的金色的铭文,阴气之火,橘色的刀剑碰撞的火星······我探探颈子,却看不见狄语思,满眼都是光火,光火,这该死的光火。 “我要赢,廉颇。”我郭迁缓缓地站起,捏住了自己的下巴,狠狠地扣住了自己的颚,“让我赢啊,廉颇。” “必效吾主!”廉颇怒吼着,策刀而上,三连回身,一回一劈,力道大到震坏了周围的墙垣。显然这样是很消耗体力的,白起的动作依旧灵活,很少正面去接廉颇的刀,但他从不畏惧这刀。同为阵鬼将,力量又能相差几何?待至廉颇稍稍的停顿,白起终于出击,巨大的灰白剑刃穿心一刺,走如剑鱼,刺破大气的声音粗糙喧嚣无比,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被分开的气流的痕迹。 “你急躁了啊,白起。”廉颇苦笑着,在剑尖刺破腹甲的时候猛地提刀,一只手强将刀举起,单臂发力砍中了白起的颈口,刀刃没入了白起的肩膀与颈子的中间,“你听得到亡魂的声音么?”廉颇颤颤巍巍地说出这些字,右臂再一次发力,切开了白起的半边身子,裂口直至中肋。当然,白起同样是鱼死网破,整把剑七尺剑身包括他的手,已经穿越了廉颇的腹与后背。刚刚打出漫天光火的二位将军,此时都涂满了污血,那乌黑的魂血,若是落到地上,便作黑烟,随后不见。 “两千年时间,你就想出了这样的办法·······”白起笑着,松开了手,但是手仍穿在廉颇的背后。 “或许两千年前我就该和你鱼死网破,总不至于让赵括白白葬送了四十万大军。如果是我的话,即使输了,也能让你们偃旗息鼓吧。” “秦,可不止我一位将军。” “赵国也一样。不过我的死敌是你就是了。” “咳·······”白起的眼睛恢复了神采,那种干涸之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一种洒脱的将军气质,我所感受到的戾气也消弭了。 不久之后白起已经整个地化作黑烟,升腾了片刻便完全消失,仿佛他不曾来过,更不曾战斗过,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廉颇身上的伤口。那把剑同样灰飞烟灭了,廉颇身上留了一个大口子,垂暮的他跪在地上,沉沉地喘息着,手里还握着他的长柄刀。我绕到他的面前,刚好能伸出手摸到他的脸,怜惜地摩挲着他灰白的一圈胡须,摩挲他的鬓角:“颇,辛苦了。” 他笑了,巨大的手攥住我的手,微微地颔首:“让我回到将军府,这会为主上的身体带来很大的负荷,并且要持续很久,月缺到月圆,颇将重新屹立在主上面前。” “好。”我撑开将军府的门户,重新将他吸纳回来。他很虚弱,已经不能主动跳进来,需要我燃烧阴气吸起他。 “再也不会这样狼狈,再也不会这样狼狈,再也不会······” 赵煜仿佛预见了白起的失败,他和狄语思早已不见了踪影。我默默地注视着地上还在升腾的黑烟,那是廉颇洒落的血。 “颇?”我叫他,他不应。 “颇?”我静静地听。 集中精神是可以听见廉颇的微弱的呼吸声的,他隐匿于我的血脉中,战斗的负荷大量转移给我,这损伤,我将代替他修复一部分,而他仍会很累。 廉颇睡着了,我很想站在榻前看他一眼,但是不能,只好携着那份痛苦挪动步子,尽量轻一些,可不要惊扰了他。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六章 河岸观棋 “带兄弟们吃饭去吧,不用管我了,就说我稍微不大得劲儿,不想吃东西。” “等会儿·······好·······迁哥,大伙都说今天不聚了,还是你重要,一会儿没事儿的都回去了,我去找你吧。” 我的嘴角上浮出笑劲儿来,苦笑,欣慰的笑:我还有兄弟啊。我的兄弟和赵煜那伙子人不一样,相互帮助是建立在相互理解的基础上,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利益关系。只可惜这个时候,杜乡他不在,我想要倾诉的人他不在。 “我回家了,你也回去吧。就这样,都懂,不用再说了,我想待一会儿,好。” 可是我最终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在护城河旁踱步,身体受不住负荷了就坐一会儿,把鞋子脱了,袜子扔到后头,一双脚泡到河里,荡漾起涟漪。 对岸有几个下象棋的老大爷,两个人对垒,围着看的有十多人,都是副帅和偏将,都能急死。吵吵嚷嚷的,拉拉扯扯争论不休,一步棋要走很久,最后由主帅定夺,“啪”的一声清脆,象棋打在棋盘上,力道大的像在剁肉。 “将!” 这边的一帮大爷乐开了花,三三两两议论着某步棋的高妙,并不忘记补充那是他画的策,另一边的则开始埋怨,譬如某某人一步咸鱼棋,坑杀了全局,自己是怎么拦都没拦住啊。不过大爷么埋怨归埋怨,彼此还是老交情,并没有争得面红耳赤,棋盘只有一个,棋只有一副,那就一人一局,颠换一下各自的角色,仍旧是乐呵,约定好这回谁也不插嘴,可到时候还是忍不住“相帮”。 “小伙子,看下棋的啊?”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也坐了一个大爷。大爷是够虎的,刚刚入春的天儿,穿着一件挂件背心,更有甚者学我的样,把鞋扒了,脚泡到水里,泛起一股油花还是一层泥? “我也爱坐在这头看棋。那边不清净,呜呜泱泱的,谁都是一份儿,不听谁的也难为,我也不敢说自己就不学他们样儿,所幸坐在这里看。你这个泡脚好,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大爷自说自话,眼睛炯炯有神,白头发也齐整,可以说鹤发童颜,脸还红润,应该不是冻得。 “一盘棋,车马炮士相将,各有各的本事,缺谁也不是无关痛痒,所以我觉得下换棋的都是不会下的,这不和古代打仗一样的,你说让骑兵哗啦啦一队都死了,骑兵能愿意?要是我过了河就反水,是吧。所以下象棋就下精了,步步有用,谁也不轻易抛弃,那才是帅才。所以我不爱和那些小老头儿理论就在这里,坐在这里也不费那个脑子。” 我不知道该和大爷聊什么,本身不懂象棋,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更不敢随便接茬。 “有舍才有得?你信么?”大爷扭头看着我。 舍?有舍才有得? “不信。有些人生来得老天偏爱,得了无数,不曾舍些什么;有些人就不行,什么都舍了,最后却一无所得。” “这还是和象棋是一样的,伙子。每一步都是舍与得并存,只不过有的多舍少得,有的少舍多得,还有的舍是为了以后的得,另外就是得将造成以后的舍。舍得均衡的没有意思,而凡是舍与得不均的总得斟酌。我前头说过,谁也不是无关痛痒,哪一子都不能轻易抛弃,很多时候看着是死棋,那叫舍,积累下来,一步将军为得——所以象棋才会有趣,人生才会有趣。我活了这么多年,才明白,自己年轻的时候舍了太多不该舍的东西,到头来得到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如果能回去,我一定好好掂量,谁也不抛弃,谁也不会放弃。” “大爷?”我惊愕地看着他,他正抱着脸呜呜地哭泣。 “小伙子,大爷看见你在这里,就过来劝劝你,趁年轻,别想啥没用的,可别想不开。年轻多好啊,别在这儿坐着了,回家吧,可别了。”原来大爷以为我要轻生,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过来劝解我。 “大爷,我这就回去。没事儿,谢谢大爷了,真的谢谢······大爷不哭,多少年咱不都过来了。” “将军!”对岸的下棋人唱戏一样地,字正腔圆,发出得意的喊声。旁人纷纷赞叹:“好棋啊,这真没看出来,一步就翻了。”大爷抬起头看向对面,揩去浑浊的老泪,说:“是呢,不到最后,都不叫死棋。” “是呢,大爷,咱爷俩,有点儿像。”我也望着对岸的人群,精神振奋了起来,“我这还不算什么挫折,相信以后一定会慢慢变好吧,日子长着呢,可能也很多,现在断言怎样怎样都太早了。咱爷俩一起努力吧,从此珍惜身边所有,计较一下必要的舍得,下好各自的棋局。” “大爷下的棋比较大,伙子下的比较小了。可终究是一盘棋,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像那边的人们一样,或在一阵,或为对立,下这场武魂世代的天地大棋!” “大爷?!”我如雷击般回头,只见空空的河畔,哪还有大爷的身影。 “大爷!!”方才得到的鼓舞顷刻间崩碎,只剩下一股凉气,于脊梁处倒灌上来,寒凉刺骨,惊心无比。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七章 夏急雨 当一个人脊背发凉想要获得依靠时,最好的选择就是家了。从来没有觉得那张小床可以这样舒适,当我扑倒在上头,就已经消除了一半的疲劳。两天几乎都在睡,醒着的时候就是父亲的故事了,那段尘封多年的故事,无比离奇。 “你的武将还好么?”回到家父亲的第一句话,“他似乎是蛰伏了。伤的很重吗?” 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知子者莫如父,我这半年是在忙什么,他不可能不察觉。再说武魂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存在,出现的频率也是越来越高,私下里谈一谈,没有什么好惊异的。 “廉颇他还好,需要休息很久,我也因此很累。” “那么我给你说一说,我原来的故事吧。其实,你也应该看出来,我和武魂是有所交集的。” “当然,爸爸对我的态度证明了这一切。” 父亲闪烁双眸,双臂倏然抬起,又不知所措地放下。我想他的内心一定埋藏了很多的秘密,他也许不想回忆起某段过往的经历。所以他刚刚要起势口若悬河,而在顷刻之间又被什么捶击了心腑,故事与他的双臂一同被放下。 “爸爸,别讲了,”我说,“就像你教导我的。世上的人事交集大多藉由缘分,倘若命中无有,那么即使千方百计得来的宝藏或秘密,也失去了分量和意义。我现在还没有决定在魂主之路上长久地走下去。” 父亲看我的目光有些惊愕,似乎不太相信他的毛小子已经逐渐成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伸出手,让粗糙的指头的纹路划过我的脸颊,在我的下巴停留片刻,揪下了一根儿最长的胡须。他的手娴熟而迅速,我感到瞬时的刺痛,不过更多的,是流出自他指头的温柔。 “好小子,快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他目放精光,“那爸爸就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在我们老家的祠堂里,守候着一名武魂。你要是能叫得出他来,你再听更多的故事。另外啊,儿子,你真的还没有决定好要走什么路吗?” “我只想借助廉颇的力量守护家人,守护朋友。” “谁最初不是这样想的呢?儿子,做好自己就可以,想要什么东西,也可以试着争取,只要时刻都能摸到自己的脊梁——是直的——人就这样做好了。” “我还有许多疑问,想要见见那位在老家的将军。” “我建议你先养好了身体。今天不早了,困了就去睡吧。”父亲起身走开,摸了摸我的头,顿时让我安下心来。我想也是,高中学业这样重,等下次放假再说吧。想到学校又想到了老班,我是否该向他汇报一下,我打赢了赵煜这件事?他该是早就知道,整个一中也都知道了吧。不知道开学的时候,见到狄语思和赵煜又将是怎样的光景?狄语思,你是怎么想的,让我知道吧。 我都快忘记当初是怎样迷上她的了。那是在一中的头一个夏天,雨很多的一个夏天。阵雨说来从不事先打个招呼,最爱恶作剧的云倾倒了很多的一盆水,将我整个地浇透。我慌慌张张地向教学楼跑去,顶着雨水寸步难行,眼望着能够遮风挡雨的教学楼去不得,相隔不足百米却有雨幕无重数。蜷缩在景观树下并不能改善我的境地,顶多为雨水添一点树叶的芬芳。我刚刚要破口大骂这天气,一把伞忽而罩在了我的上方,“啪嗒啪嗒”地响。伞的紫色是少女的标志,我回过头,便看到一个动人的影子。她晶莹的眼睛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宝石,是这盛夏里最美的一隅。 “······”我局促困窘至极,用手抹抹脸上的水,好使自己显得不那么落魄。女孩儿莞尔一笑,竟然伸出手,替我擦拭颊上的水珠:“同学,我们打着伞进楼里去吧,要感冒啦。” “哦,好。” 不足百米的路程,每一步,都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不知道为什么,她除了美丽大方,还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气质,由骨子里透露出来的,迷人的气质。一中里头美丽的姑娘有很多,我承认有不少单就外貌是可以胜过她的,但是我从未瞧进过眼里。为什么呢,在我开始了解她,疯狂地迷恋她之前,我就仿佛已经属于她了。 “当然是有原因的,主上。”廉颇插嘴道。 “我没有允许你进入我的思想,廉颇,虽然无所谓了······不,这种事情你怎么能偷看。”我在意识中说。 “主上记得我和白起的战斗吗。那天我们实在是太不沉稳了,完全没有武将的风度,仿佛因为什么事情而打红了眼,那种心理比小孩子抢夺玩具好不了多少。” “啊,你们不是渊源很深的吗?想必是为了两千年的旧账吧。” “不!”廉颇斩钉截铁地说,“这正是问题所在。已经两千年了,我们会这样冲动,对自己对自己的主公不负责吗?就为了痛痛快快打一架或者说什么报仇之类的可笑的话吗?主上,要是我们俩是这样的人,是绝无可能成为一朝名将的。” “那是为了什么呢?”我不理解。 “狄语思,我和白起,是在争夺她。” “为什么?为了各自的主公?为她是我所爱?”廉颇在我体内,我没必要使用表情,但我还是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 “狄语思是鬼将时代的钥匙,她是天选的帝子,她是这世上所有武魂和魂主的帝王——主上可以相信吗?” “说什么傻话,当然不信了。帝子什么的······”我喃喃道,心中却明了起来,这一切的一切,似乎的确是这样。 “所有魂主,武魂,一见到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廉颇,“在心里萌发一种情愫,对我来说,仿佛当年我第一次俯身赵王座前,那个时候我暗自发誓要为他戎马余生。” “可是我是爱她的。” “当然。”廉颇说,“你爱的是天选帝子,狄语思。” 真的吗?为什么呢?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主上,你爱她,和她是谁有什么关系吗?” 我咽了咽唾沫,晃晃脑袋,麻一样的思绪啊,乱了,都乱了。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八章 不需要理由 赵煜离开了一中,而狄语思还在。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消息是郭东山老师亲口告诉我的。我像做梦一样,以为自己终于赢了,得了最后的胜利。东山老师叹口气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你们两个都是这所学校的豪杰,非要弄到这种地步。”地步不地步的,谁还去管他,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迅速结束了对话,到语思她们班去了。 今天我再到这里来,不会再有人嘲笑我了,我不再是半年前那个遭遇拒绝的二货——哪怕今天仍会被拒绝,我也不会像那时一样,只能一个人灰溜溜地逃掉,没有尾巴但是比夹着尾巴还要窘迫。今天我来到这里,再无第二个人敢做声,再无第二个人,敢挂着那样不屑的笑容。 “迁哥。”门口正撞上原来赵煜的一个小腿子,李涛,他的故作的笑容堆满了褶子,见我不吭声,苍白的脸朝了下,忙侧身闪开。 “别走。”我说。 李涛定住了身子,怯怯地挪回来:“迁哥。” “你帮我,叫一下狄语思吧,我在门口等着她。” “那······是是是是······好······”李涛得令,推开所有挡在过道上的人,蹦到语思跟前,局促地挠了挠肋骨的部位,说:“姐,迁哥找你,能不能到门口······” 狄语思没有理他,但是很快地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生冷如铁的机器。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使我沉沦的眼睛,我记忆里的夏日的宝石。 “我想问问你,赵煜他,就值得了么?” “是。”她仰起头,捋了捋头发,然后刻意加重了口气,“当然,是的。” “你是他的女朋友吗?他还在等你先说那话,对吧,等你公开追求他,他享受的是你们围着他,他才是月亮,理应受众星追捧,对吗?他的前任们,不都是一样的吗?最后都是怎么被抛弃的,你明明比我更清楚。” “那又怎么了?你以为爱情是什么呢?郭迁,太狂妄了,自以为是,自以为是什么样,就该是什么样子?就算是那样,就算是你说的,对,他就是个光鲜的渣男,对,那又怎么样呢?” “语思。” “对不起,请不要那样叫我。” “你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希望他为你改变,才一直拖到今天。论狂妄他不胜于我郭迁,但是也不输给我。他的叫轻狂,叫桀骜,不论他怎么样完美,他骨子里,那不叫高傲,他只是有副皮囊,有个身份,他有什么气量。” “不不不,郭迁,你比他长得帅多了,你的地位也是这所中学最高的,这都是真话,追求你的小女生也不少,你为什么总是拘泥于我呢,我这样一个喜欢‘渣男’的女人,在你眼里应该很愚蠢才对。之前高我们一级的,文学社的大美女林婕,对你很有意思呢,你却辜负了人家。” “爱与不爱都不需要理由。”我说。 “得了,这不就结了。我和你是一样的,现在明白了吗?回去吧,你现在是学校里名副其实的王,想要什么还得不到吗——当然,我除外。”她向我挤了一下眼睛,转身就走了步伐很矜持优雅,但更有一种魄力,让人无法违抗的魄力。她班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我们,眼睛都不敢眨,尤其是李涛,吓得面如土灰,身体微微地抖动,是一只被虎盯上的羔羊。 “走吧,主上,赵煜的离开对她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而且这是因为你,感觉就像是杀夫之仇。”廉颇。 “你给我闭嘴!”我咆哮出声,一拳打坏了身旁的门。 除了半坠的吱吱呀呀的门框,周围没有一丝的声息,哪怕呼吸声,眨眼的声音,毫无。屋子里头坐着的狄语思,抬起头,冷笑,嘴角微微上扬,眼角轻轻提起,锋利如刀。 “我不是说你们中的谁,没事,李涛,回去坐下。”我的声音柔和下来,说完后匆匆地离开。他的班主任已经在门口侯了一会儿了,也是冷笑着,镜片反着冷光:“郭迁,别以为你把赵煜打跑了,你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这里是学校。” “以前,赵煜来,你管过吗?”我甩脸道,“当然,我不是赵煜那种公子哥,我是学生,规规矩矩的学生,我现在走,以后不回来。” “恬不知耻,别让我看到你,一次也不行。”当我下楼时听到他这样说。 这样的结果,这样的结果。仔细想想也能接受了,大概人都是这个样子,认准了就是认准了,印象是什么样,深入交往的认识是什么样,都是仰赖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绝不为别的人有丝毫的动摇。廉颇的态度也很不好:“你们现在的孩子,十七八岁,都是感情用事的,如果生在我们那个年代,怕不知道要受多少苦,遭多少罪。用你们现在的话来说,太不成熟了,思想太不成熟了。骂一骂我,还要喊出来,打在什么东西上,颇颜面何在。” “有什么关系,谁知到你的存在?他们全当我发疯罢了。” “帝子啊,狄语思是亲眼见过我的,并且我能感觉到,她可以感受到我,自然也知道你吼的是我。” “不要再跟我讲什么帝子帝子帝子了。讲了我也不信,信了也没用。你记住,这话我不说第二遍。” “哼。”廉颇,“赵王从前可以撤我,随便换,但是他从来不敢跟我这样讲话。” “我不是赵王,我是我郭迁,是你的王,你给我记好了。” “这样还算有点出息。回去上课吧,我也得休息。”随后廉颇再次进入了蛰伏,真假不知道,总之不再搭理我这个暴躁的人了。 明明你也知道,语思,赵煜是个怎样的人,只是当你看清楚的时候,已经陷得太深,爱的太苦。 郭东山老师正在班门口,似乎在等我,我微笑着说抱歉,然后迅速回到座位,整理好上课用的材料。老郭意味深长地看了我许久,才开口:“上课。” 我尽心地去听他讲的课,好让自己能暂时的忘记痛苦,暂时的解脱。可是没有用,他讲的东西,对于我所见到的鬼将的存在来说,都可以被打破。廉颇那样强大的力量,将军府这种神奇的存在,怎么可以用现代科学解释的通?我跳出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看这些问题,总觉得很可笑,因此有些问题总是想不通。我意识到我的学业可能要完了,各方面因素都有吧,我的心念,多半是变了。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九章 天选帝子 下课后,老郭又把我拉了出来。正好是大课间,他有时间陪我聊聊。我心里确是烦闷的,不过没想到他把狄语思也叫来就是了。 “狄小姐。”我一本正经地说。 “算了算了,你还是想叫什么叫什么吧。”狄语思把头埋了埋。 “我叫你语思,你还是别扭,我也想清楚了,我这都是自己找事儿,本来嘛······我自己走不出来而已。” 我这样说似乎有了成效,她虽然没接话,但是态度明显好很多。 刚上趟洗手间的老郭回来了,见我们俩这尴尬样,先是一笑。随后他恢复了严肃状,把门插上,坐到凳子上:“今天你们两个最好配合点,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有很多重要的事情。” 这话我信。这两年为了我和狄语思这事他找过我很多次了,也早就不管我了,哪怕我作了这样大的业,他今天是不会谈旧事的。 “赵煜去了别的省。” 语思微微一震,刚刚微埋的头猛然探出。省,省对于我们这样的普通高中生来说可不是个小概念。对语思来说,这就不单单是“别”,而是到了“离”的程度了。我倒是挺有心理准备的,甚至窃喜,这个渣男终于滚远了。 “投奔了某个武王。”老郭说。 “武王······老师你也知道武魂的事情么······”今天的谈话刚一开头就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那老师你也是魂主?” “魂主——是的,可以这么说——我是全国魂主协会清县分会的调查员,一名魂主,我麾下有一名列级武将。郭迁,这你不必吃惊,我可以预先告诉你语文老师范西湖也是协会调查员,我们是两重的同事。” 体内的将军府倏地颤动了一下,廉颇惊醒了。他细细地打量着我的班主任,在我体内调动大量阴气,只为了窥破面前的男人:“主上,我竟然没有发觉。他的体内有两处将军府,两名武将,都是列级!他可以做到隐匿阴气,我是无法直接看出端倪的。” 廉颇开口的时候语思一直在看着我——她盯着我的额头——廉颇的将军府所在处——仿佛她真切地看到了什么,或者说她就是看到了,我自己都不能看到的将军府。廉颇是一个英灵,或许他就像他的魂火一样,在我体内寄宿时便如一团金色的光芒。 “郭迁,狄语思,想必你们已经接触武魂很久了。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们一定要认真记下。这可能不单是你们自己的事情。长话短说,郭迁,你是否也看到了语思的资质?” 我想起廉颇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于是我回答是。 “我作为魂主,也是可以看出来的,我的魂将告诉我,狄语思虽然是一个女孩子,却有着我们这些男人所永远无法企及的潜质——据武将们流传,她这种人,就是天选的帝子,是天生的。” “是。”我点头,“那么我和赵煜的争斗也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对,”老郭说,“只不过这争斗远远没有结束。他一定会回来。” 语思不是魂主,她虽然见过武魂了,可还是无法理解我们所讨论的。我看到她疑惑的眼睛,以及微微阖起的长而弯的睫毛。“我不知道······”她很困惑,但是我能够听出她的苦恼。也许她认为这一切都是该死的武魂和魂主所造成的吧。 “因为狄语思体内具有比将军府更高级的处所。”老郭。 “那是什么?也是用于容纳鬼将的吗?” 当东山老师说完,廉颇就已经在脑海中告诉我了,而我还是难以置信地问了出来。 “将王宫。” 这三个简单的甚至笔画数都不多的汉字实打实地震撼了我,就如当初将军府这三个字震撼我一样,而这一次的感觉更加强烈,因为我单从名字就明白了个大概。 “我们普通的魂主,体内会存在一种容纳武魂的空间,被称为将军府,在将军府中我们可以蓄养武将,把它作为一个与武将缔结羁绊,进行交流与互补的处所——将王宫就是更高一阶的将军府,它所能容纳的不是历朝名将的亡魂,而是我们的将军府所装纳不下的历朝将王。举一些例子,诸如项羽,刘邦,这些一世枭雄,统领兵马无数的王,他们的亡魂可以寄居于语思体内,强度要远超我们的鬼将。因此语思天生就是鬼主之中的最强。”学理科的东山老师说起话来那叫一个严密,他精炼地告诉了我们,将王宫的强大,将王的可怕,或者说,狄语思的······ “这一切,之前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在之前已有过一个天选帝子。武魂行世已经几十年,现在是武魂的第二黄金时代,狄语思是第二代的天选帝子。这些资料在全国协会已经有了备案。” 同父亲所说一致,武魂行世这么多年,无论黑白,都已经形成了完备的体系,表面上看去无事发生,实际上一切都正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我今天告诉你们这些话,正是因为纸已包不住火,各地的鬼王普遍注意到了语思的存在。他们的高阶睿武魂有天演地算之能,大多探明了语思的存在。” 在打败赵煜的那天晚上,廉颇曾经告诉过我,他和白起,其实也是在争夺狄语思。 “那么,语思会,被争夺?”我不由地走上前,捉住了老郭的胳膊。看他的青紫色的脸,就知道我不小心用了很大的力量。 “县里协会实力太弱小,就有那么十几个调查员,根本不是某个鬼王的对手,所以我们已经向上级申报把你们俩送到省里协会处。可能语思还会直接被送到中城,被全国鬼主协会直接保护——郭迁你先别激动。”老郭面上发黑,我忙把手放开,这叫他长舒一口气。 “保护我做什么?语思走了谁又会在意我这样一个只有一员阵武将的无名鬼主呢?”我苦笑着,看看语思,她倒是出奇的从容,抿着嘴似乎在想事情。 东山老师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叹气:“迁,你还是没有认真听我说话。我最开始,说了什么来着?”在这时上课铃响了起来,老郭夹起讲义和教材,拉开门栓阔步走出。 “暂时还没事的,注意一下,我会再找你们。”他恢复了往日的飒爽,作为老师的洒脱,步伐是那样自信,让人很安心。我于是闭上眼睛,回忆他所说过的每一个字,大脑就是一个胶卷,一片一片,向回倒放,还附着基于我的记忆的字幕。 “赵煜去了别的省。”这是他第一句话,而随后他补充道,“投奔了某个武王。” 危险的源头么。我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为了老郭难得的关心或者是对赵煜的不屑吧。我扭头看看语思,她还在思索这一大段对话,想要抗拒却不得不接受现实,由此表现得迷离。迷离也是那样温柔与恬静。 语思,我也一样,我也是一个窥伺着想要得到你的魂主。 我也将会是一个张开双臂想要掳走你的武王。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十章 为我拔城如此 倘若人心也像这办公室的门,一推就开,会多好。 但是今天,也不太容易推开。 我思量了片刻,沉住呼吸,轻拥而入。 “郭迁啊,你上次的那首词,我给你看过了。”西湖老师敲击着笔记本的键盘,可能还在做教案,“语言和深度有了很大的进步,不过情感是很强烈的。不然下次月考我拿过来做题目好么?大词人?” 他今天的笑容略微僵硬些,怕是老郭已经告诉他我知道了他的身份。 “源自生活,当然强烈。”我说,“况且这生活您也是知道的。” “郭迁啊,你困惑吗?” “当然不困惑。但是我这次是真的感到了无能为力,无能为力——自己突然和某些很大的势力站到了对立,在他们面前我郭迁仿佛一只蝼蚁。同时我身边的人,也大多带了二重的面具。” “你曾经说过你想当一名作家。” “我没那么说过,”我,“我说的是我要做一世文豪。” “一世文豪······现在是远远不够的。” “也不想做了。” “不想做文学那么现在呢,想做什么?” “想哭。” “哭吧。” 然而我终究没有哭,他也没有在等我的眼泪。 “老师。”我轻唤。 “老师是一个协会调查员,这事情,此前必须要隐瞒。” “我不在乎那些,老师,既然您也知道了我是个鬼主,请您一定要答应我的请求。” 西湖老师点点头,仿佛预知到什么似的站起来,一手啪嗒合上了笔记本电脑。这个同老郭齐头平肩亦是微胖的老男孩离开座位,五六步走到我面前。他靠近的时候额中的将军府被我所感知到,于中释放出一种温和的气息,借由游丝一般的阴气浸入我的额中,引得廉颇也微微地颤动。主上身边还是有这样温柔的人的。廉颇在额中说。 “我想约您晚上好好地聊聊,我现在,真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等得什么等不得了。” “好。”西湖老师说,“我带着二重的面具,也做你二重的老师。” 此刻我的心里添了无数的怅惘,在一瞬间我想通了许多事情也想不通许多事情,在一瞬间我失去了多年来积攒的文学的蕴底。因为我已做不出诗,填不得词,此刻我只会用最简单的比喻:西湖老师,多么像他的名字一样,一样的温柔,尽管富书生气。 “那么晚上放学,十一点钟,就在南边的工地。”西湖老师,“回去上课吧,少想些别的事情。” 刚从办公室出来我就一头撞到了李涛。这小子倒不像前几日战战兢兢了,不过还很敬畏我,欠欠身子让过我,满脸地堆笑:“迁哥,我晚上有事情给你说,有空吗?” “能有什么事?” “当下不方便说。关于赵煜和狄语思他们,当然还有你。”他耸耸肩膀,示意身后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我没有见过,穿着新的还未展顺的校服,或许是借读生吧,我并不去问。 “我今天有事儿,要不明天。” “一会儿就好了,迁哥,十点放了学,和我在校门口碰个头,我简单告诉你就行。” “行吧,”我说,“可是我真的有事儿,十点十分你不到,我只能先走。” “就说好一定来啊。”李涛的眼睛冒出兴奋的光芒,他身后的两人同时笑了笑。 晚上仍有老郭和西湖老师的课,他们的脸色与平常并没有不同,硬要说有,也是我自己的感情在作怪了。我趴在一边没听他们说什么,在脑子里开了一个新的课题,突发奇想地:要成为武王就要有自己的一伙魂主和武魂,我是否可以找些像两位老师一样的人帮助我呢。李浩,无疑他是很好的选择,而我这样自私地将他牵扯进来是否又太过不义?他已经为我做的足够多了。另外,他成绩很好,能够进入火箭班,是个考大学的好苗子。 好容易挨到了十点放学,我和大家一样收拾收拾书包,胡乱塞了几本书就夺门而出。没有谁会起疑心,因为这段时间我就是这样的状态。没见到李浩我也无法跟他打声招呼,只好赶紧到校门口去找李涛。我真不敢相信这小子敢放我的鸽子。 “见李涛了?”我捉住一个他班的同学就问。他们班的人都怕我,一口一个不知道飞也似地逃。这种犹避恶鬼的态度更令我不耐烦了,未到十分我便大步离开,径向工地。带着红的黄的安全帽的工人们鱼贯而出,这个过程大概持续十五到二十分钟。我给看门的老头子说我爸在里面等我就这么轻松地混了进去,躲着间隔着挂起的弧光灯。 廉颇,我希望,你能满足我这自私的要求。我默念。 “必效吾主。”廉颇,“然而点到为止好些。” “是了,毕竟对手是老师,还是西湖老师。” 我倚在塔吊前,看着近处的工地上的弧光灯一盏盏地熄灭,远处的楼宇渐入睡眠。看门的老头子忘了我,呼啦就把工地的大铁栅门拉上了。这时间,十点三十五分。 “不太对。”廉颇。 “约定十一点到,还早。” “附近有阴气,已经外放了出来。主上现在是感受不到的,希望不是冲我们来的。” 简单的对话后我们还是等着,无聊了就抬头看看这直插云天的塔吊。工业文明刚直冷峻的力量,能否承受住来自武魂的劲弓利刀。几十年间,答案还是未能分解。 廉颇请求提前出来,我准许了。现在我们不再在夜间狩猎游散武魂,他很少落到坚实的地面上。我抬头看着他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感觉很像突然见了一个在外地上学但是每天在通讯工具上聊天的朋友。 “这叫塔吊吗。”廉颇赞叹道,“我们那时候根本无法想象这种东西,更建不了这么高的这么坚固的楼。” “我们各自的时代,都有各自的幸运,我们的人生一样有趣,一样有意义。”我说,“廉颇,你能为我攻下这样的城池吗?” “我不一定能啊,主上,”廉颇狡黠一笑,“但是我非常想。” 星空渐渐地清晰起来,这夜作幕底黑的不见一点斑驳的灰与白,零落有几颗大星永恒地亮着,所以人们常说夜空静谧而美丽。 “主上。”廉颇压低声音,“又是阴气。恐怕不是今天下午我们感受过的那股温柔了。” 这时间,十一点一十五分。 “主上!”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十一章 开城进军 塔吊发出巨大的吱嘎声,高耸的影子当空摇晃起来。隐约间我看到了那只臂上站着一个影子。同廉颇一样,那个影子身上缭绕着微茫的光火。 “主上。”廉颇大吼着,一只胳膊迅速地挟起我,蹬地跃出。几乎是同时,那塔吊臂上的影子发力从上头蹿下,划破了大气。我能够感受到那刀锋,冰冷的,在廉颇带我跳出之前,于我的喉咙一旁探过的刀锋。刀锋裹挟着恶意是无需置疑的,令我疑怪的是扑面而来的贪婪的气息。仿佛是什么大型的兽在奇袭他最渴求的猎物。 那个影子击到地面上的震动竟然震折了塔吊。他怪笑着,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的声响,随机踹了那巨大的柱子,令它向我这里倒下。 “那可不会是范老师的武将。” “当然,他就是刚才那股阴气的主人。”廉颇低沉了声音,提起长刀。盔铠上燃起了久违的符火,我喜欢的温暖的金色。廉颇刚刚赞叹过的塔吊此刻变成了自己的敌人,重新抗起我跳开是来不及的,只好把它斩破。 “做得到吗!”我大叫。 廉颇没有回答我,他捏着刀柄的手忽然抖了起来,抖动开始轻微,在一个瞬间就变得剧烈,并且传到了他的全身。我没想到过他会怕。“当然,无法做到。”廉颇回过神,一把拉过我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别动。别动啊。”他微微俯下身子,以一个近似直角的形状将我罩在身下,我拼了命要推开他,可是做不到。 塔吊落下了。或者说落在廉颇的背上。 那对大如铜铃的刚毅的眼眸微微地阖起,阖起时周遭崩塌着无数钢架。有一条钢筋横贯了我的大腿,它穿过廉颇的腹部将我钉在了地上。该死,是上次白起在他身上留下伤口的地方。廉颇的黑血顺着这条钢筋流下遇到了我的血,我的血是热的,而他的血当然是冷的,比大地,比星空,比那个影子的刀锋还要冷。本来魂血一旦触到大地或是接触到实在的东西就会化作黑烟升起,随后不见,可是这一次没有。是否是我的血液束缚住了廉颇的血,令它无法回到虚无中去呢。 “咳······” “廉颇。”我在这个直角的庇护下仅仅被贯穿了左腿,而廉颇的背上还扛着能吊起一吨重物的巨兽。 “喝······” “啊呀呀,啊呀呀呀,迁儿哥,这不是你么,你叫我找的好苦啊。” 李涛不知从哪里摸了出来,我被钉在地上看不到他,只能推断他正站在掩埋着我和廉颇的废墟之上,同那个影子一起。 “我不是说,要十点十分,在校门口见你吗。”李涛说着猛地跺脚,让堆积着的无数钢架铁块又一次崩塌,相互挤压着碰击着我和罩着我的直角的人形。 “迁儿哥,你不会痛的吗?我知道你被钢筋扎穿了吧,是这一根吗?”声音来到了我的正上方,李涛用手指敲打着粗大的钢筋,发出当当的响声,“叫一声啊,像平常那样威风的。” 他应该是用力掰那钢筋,磨我被扯碎的肌肉组织以及神经。我今天出奇的镇定,并不叫,在大脑爆裂一样的痛苦在肺部疯狂地扩张中我哑了喉头。我若是叫出来,不太过愧对廉颇了吗。 “煜哥特地赠我武魂,还给我找了几个帮手,为的就是你这副惨状啊。郭迁,别狂妄了,说白了就是,你算老几啊。就算你现在被廉颇救下,你们还能战斗吗,还能面对我的武魂吗?” 李涛这样说着,近处又传来了脚步声,有人的,有鬼将的,恐怕就来自于今天下午见到的那两个人了。 “见到西湖老师了吗?”我咬咬牙挤出几个字来。 “范西湖?管闲事的那家伙?早就解决了,不然你以为刚刚我都在干什么?” “靠!你他妈的。”我大喊,“李涛,我郭迁不会放过你,你该死了。” “你能怎么样?二位哥哥,他能怎么样啊?”被李涛称为哥哥的两个人轻笑两声,其中一个人开口道:“李涛,任务完成的差不多了,可这次多牵连了一个魂主,还是县协会的,事情做得不好,你还是想想怎么跟王爷交代。” “啥?那我的钱呢?”李涛。 “有你的命就不错了。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你能借我们的力量闹一闹,就够了吧。” “行吧,起码我也有了武魂,以后不再跟别人当小弟了。” 我想起老郭说的话。赵煜到了外省投奔了某个知名武王,这次恐怕就是赵煜央那边的人回来报复我的。我本来不在乎他这一手,只恨连累了西湖老师。 “主上,三名列武将,或许可以打得赢。”廉颇低语,“忍忍,我拔出钢筋来。” “啊——”利利索索地圆径几公分的钢条就被拔了出来,廉颇是先折断了它,然后拔出,另外的一半还留在廉颇腹上。李涛只道我是忍不住了苦叫,却未料见廉颇绝地起势,顶翻塔吊残块站了起来。李涛与那几人都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叫一两声“妈呀”,从废墟上滚了下去。廉颇站起后猛地拔出插在腹上的钢筋,然后一把捞起我和长刀,爬到空旷些的地方去。 “咳······咳······· “咳······ “呜哇······” 方才力拔山河的老将忽然失了气力,一膝跪倒,大口地吐着污血。那乌黑的魂血落到地上,便化作黑烟,随后不见。 “廉颇,你走吧,李涛要的是我的命。你留在这里若是被掳去该怎么办。”我说。 “二千年前,赵王的使者也是这对我说的。”廉颇,“他说廉颇你走吧,如果输了,一世的英明就这样完了——所有人都知道赵国不会赢,所以大王将希望寄托给了赵括。赵括确实是名将,他的反击虽然全败却也重创了秦国——赵括才是英雄,我廉颇就是老了。” “但是你没有错,廉颇,你的坚守战略实现不了,可事实是你是······” “不!咳······我错了,我应该做赵括所做的事情,是我应该去做。我当时已经没有那种出城一决的心力。可笑!咳咳······我就应该死在长平,而不是后悔到现在,后悔自己选择了长久计。明知那结局,却在期许别的诸侯,却在要求国家源源不断的士兵和粮食,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打开城门,和白起······呜哇······”廉颇不住地吐血,但是他抹了抹被浸黑的嘴唇,还没有说完,“我愧对赵括令他受天下口舌,我愧对赵王亏空了他的国力,我愧对被坑杀的四十万兄弟,所以,主上,我今天不可能再愧对你。” “好,廉颇,如今我就是你的王,你要听我的令。”我几乎要流下泪来,我就是要流下泪来。 “廉颇在!”迟暮的英雄尽力站直身子,借助长刀拄地而立,破碎的铭文的光芒无节律的闪耀起来,凄美的像一只残了翅膀的枯叶蝴蝶。 “开城,进军。”我说。 “开城,进军。”廉颇说。 二千年前有这么一位将军,为了大计,没有打开他的城门,被君王换下;二千年后有这么一位将军,仅仅是为了一个少年的敬意,就敞开了一切的城府,愿为快战至死。 人们常将星空比作幕布,这话得理,因为在这静谧的美丽之下,在这缓缓拉开的幕布背后,仍旧是,一部大剧的伊始。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十二章 掷刀相与拱手 “不好意思,我现在失血有些多,随时可能休克,廉颇也一样随时可能灰飞烟灭。你讲这些没有用的都是浪费时间。所以,赶紧动手吧,谁输谁赢,这可不一定,咳······” “人想死最好成全。” 他该是对面的头目,做一个手势,三名武将提刀向前。廉颇反而闭上了眼睛,在尽力调节着呼吸。他们鬼将与我们常人不同,所赖呼吸者天地阴阳二气,尤以阴气为主。这会儿功夫勉强够他借由阴气封住伤口。 “廉颇啊。”当中一名身披银铠,手提朴刀的武将嘀咕道。 他们都是听过廉颇的,加之我的廉颇为阵级,强于他们任何一个,一时间他们各不敢作首发。李涛又局促地挠了挠肋间,看着三人的头目。 “你们三个,速战速决。他已经垂死了。” 三武将得令,分开步子,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一个径来,将廉颇围在当中。他们看到廉颇猛然睁开的眼睛,竟然倒退了一步。眸中并无燃烧的阴气光火,单单就是靠那股子烈性,那眼神儿和他自家的刀一样锋利。这只是开始,廉颇的铠甲固然破碎,铭文半数尚可辩明,其中才缭绕起廉颇的阴气,随着逐渐炽烈的心意,微微地升起火光,在燃烧。只是任谁都看得出廉颇这盏灯,油将尽,灯将枯。持刀的几名将军一齐作势,他们的符火都是青白色的,剧烈地升腾翻滚着,火星火苗倒飞窜起,白得煞人。 “嚯!”之前欲刺我的那将率先跳起,在空中翻个滚儿,就一颗大火球样砸了下来,探出一角刀锋。廉颇本也想大喝一声,咕噜了一下该被血痰封了喉咙,无奈直接举刀回应。当时疾快,半空中的火球才停止翻转,霜刃被廉颇金刀拨开,后方的人已把刃口抵过来。廉颇借着拨开行刺将的反冲半躺身子,眼盯薄如纸片的钢刀划过鼻尖。左侧的一人那里的攻击却是决计躲不过,切在颇腿上一道十公分的口子。 “郭迁,玩儿完了。”李涛的眼珠子即刻转了半圈,得意至极。 “廉颇。”我自语。 廉颇的一只腿受伤,站不稳当,无法维持刚才躲避的姿势,当即摔在地上。眼见得行刺将的刀又送到颈子前,钢刀将的纸片一样的刀亦迎面而来,廉颇使肘子撑地翻身,另一只手紧捏着刀,在两片刀间立了起来,但他挪动不得。同从前一样,廉颇现在毫无办法,只得倚仗自己力气大,胡乱地劈砍几刀,令三将军退开几步,且打且说。 “主上。”廉颇晃晃身子,侧舞大刀,重重地拄刀于地,直将地面击坏,崩起些许工地上的水泥地块,“主上。” “主上。”廉颇重复着,一面喘着粗气,那形状仿佛弥留之人希望与亲人赠别言。他又想说的话,也觉得刚刚已说得差不多,终于没有说出什么。 “主上。” “廉颇。” 我逐渐朦胧了的双眼再也看不清楚了。现在我只希望廉颇能过来,俯身将他的独有的温柔送给我,我好想他像爷爷一样,能摩挲我的脸,那样我可以在他的怀里安心睡去,就此长眠,不生遗愿,不作悔梦,不再牵绊。可是我说不出来,也不想说这样的话,觉得前世他没有战死沙场,今生应当许他一个机会。人一世证己遂愿的机会不常有,两世也一样。错过即无有。看着四名将军缠斗的身影,我忽发奇想,自己死后,能否也做一名武魂?兴许是不能。 “······” 炸裂漫天的符火,光火光火光火,阴气在缭绕在燃烧在缭绕在燃烧,美丽,静谧,是夜空是最后一点安宁,安宁的念想,意识逐渐迷离,迷离,梦幻,幻觉,数着数着,人数不再对,仿佛是五个,是六个。廉颇,还有两个像他一样高大的影子,在同李涛那边三名将军厮杀着······ “郭迁,清醒些。” “啊,你,能听到我们讲话么?” 大腿处传来剧痛,我知道那是剧痛但是在脑皮层它形成的感觉较为微弱。有什么人在说话,并且在用布条一样的东西缠勒我的大腿,本应该是剧痛但是在脑皮层它形成的感觉较为微弱。 “给他用什么?肾上腺素?不,阳气吧,一支阳气。”那个声音说。随后一个签字笔般粗的柱状的物体埋入了我搅烂了的大腿中,凉凉的像是冰,融化了以后释放的东西很温暖,让我想起了浴室的蒸汽,让我的幻觉迷离到了小时候去过的浴室,那时候,热水微微烫红白肤,正是这样的感觉。 “不够,把剩下都拿来。再配一支阴气调和。我一定要让这个小子活过来。” 现在我分辨出声音的源,正是我的老班郭东山,旁一个人,只知道不是范老师范西湖。 “廉颇。” 大约四五只柱状物化入了我的体内,末一支是阴凉的。我的眼睛一下子清明过来,看清楚扶着我的胳膊来自东山老师,勒着我的大腿的人是一名三十出头的文员模样的人。大腿处传来剧痛,本应该是剧痛,现在就是剧痛,在脑皮层它究竟引起了多强烈的电位变化? “呃啊······”痛感之下是我的生命跃动的感觉,暖意由大腿伤口处扩散至全身,汇聚至心脏,温暖了六腑。 “有人在和廉颇并肩作战。”我咬着牙,抗衡着痛感,扬起头努力地望向廉颇。他的周遭人好多。一位器宇轩昂,绰重枪、挂长弓的将军战得正勇,显示出列将阵将所不能及的力量与气魄。 “那是?”我扭头问老郭,老郭的额上涔涔的汗珠,他并不回答我,只是反常的温和。 “你好,郭迁,我是县魂主协会会长王晨,那是我的鬼将,良·李陵。”文员模样的人说。 我再次望去,被称为李陵的鬼将正意气风发,张功搭箭,射出一支阴气凝成的利矢,追讨对方最后一名武将也就是李涛的武将。箭尾划过夜空拖着长长的金黄色的绸带光芒,雅而不失其劲,箭头没入了行刺将的背,穿过了他的胸膛。行刺将挣扎了一下便整个地崩解,便作黑烟,随后不见,也消逝了金箭的光泽。 “陵有幸同廉将军并力为战,实属快事。” 李陵回头对廉颇作揖,廉颇苦笑一声,掷刀相与拱手,登时便倒下了。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十三章 长冬之忆 “廉颇!” 这震撼远比所谓的阴气阳气或是腿根传来的痛苦更加催动人心。我的感官渐渐地清明,首先感受到的,便是两颊之处,泪水划过的温热。廉颇,廉颇,廉颇。我的双臂突然有了力气,挣开搀扶我的东山老师与王晨,猛地向前探出,猿猴般撑着我的身子向前挪动。 “你疯了吗?”东山老师站稳,一手扼住我的右肩,卸掉我残存的力量,“我们把你抬过去吧。”他同样是一名魂主,或许他以为他能了解我的心情,他以为当下我正式一名即将失去爱将的主公么?虽然是怜悯,我也一样不能受用——廉颇至于我,更胜亲人,在我心里他早就替代了那个已经化入历史的渺茫的影子——廉颇就是我的爷! 李陵扶起廉颇,略显急迫地向我们招招手。王会长想是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多废话,立揽起我的腰,一颠一颠将我挟至垂暮的将军面前。 “廉颇。”我呼唤道,“醒过来吧。”然而这声音就如石入平沙,甚至不曾扩散开什么涟漪。他还是闭着眼,神情同夏日树荫下乘凉打盹的老者没有什么不同。他的胸膛上,肋侧上,腹腰连至腿根的地方都存在着贯穿或割裂的伤口,魂血的流动已经很慢,预示着他的第二次生命即将流尽,不多久他就会同乌黑的魂血一样,化为黑烟,随后消去不见。 我懊恼地摇头,仅仅是为着自己的迷茫,衍生出如此事端,我怎么配做一名主公。我乞者似的目光被王晨的话语斩断:“即使还有阳气阴气也救不了廉颇了。他受的伤太重了,我们来不及······” “求求你,还有什么方法,一切方法!廉颇回到将军府的话·····对,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借助我的血脉······” “一派胡言,你自己也在生死的边缘!”东山老师用力地攥住了我的手,“你不能分摊这份伤害了。” 闻言即笑,我说:“替臣下分摊伤害,古来的君主是做不到;而替爷爷承受伤痛又如何?” 我说:“我今天有资格同他死。” 我说:“廉颇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能为此做到这种地步,那么无论命运做到何种地步,我们受着就是了。” 我说:“更何况你们无法阻拦我。” 将军府,将军路,我为廉颇开。 紫黑色的阴气于我躯体上各处洞府迸发,升腾而出。这份信念化作那道虚空而非虚无的门,飘浮于我的背后,以飘渺构筑着厚重。“廉将军回府!”我大吼着,催动阴气流转,令那门户迅速打开,其中形成一股定向的吸力,一下子攫住日暮的将军,“啊——来——”廉颇和他的刀再一次回到了府中,伴他而来的还有那巨大的痛苦与真实的损伤。我不会在相同的部位呈现出类似的伤口,但我的身体承受着同等的损伤。我立刻就感受到全身的血管都接近爆裂,血液似乎已经在某些脏器流出,使我无法呼吸,无法动作,无法思考。我能够看见我体内燃烧着一团金色的火焰,微茫,孱弱,美丽。我守着它,它便支撑着我。“啊呜······咳······”我拢住双唇,却不能阻止嘴角继续流出未吐尽的血液,“都能活······”一语一笑,干脆就吐个痛快。 “郭迁你这个混账东西。”东山老师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们都是真正的男人。你也去医院,他等着你呢。” “原来······无事啊······”这是我最后的声音与欣慰。 红色的灯光蓝色的灯光昏黄的路灯本是雪白的但是被昏黄的路灯染昏黄了的雪白的车。 急促的笛声有节奏的鸣声嘈杂的手脚忙乱的人群焦急的母亲刚毅的父亲眼光朦胧的人儿。 眼光朦胧的人儿。 人儿眼光朦胧。 “郭迁······ “郭迁······ “好好活着······” 她的眼睛如果用宝石来比,就失去了生气。我记得雾蒙蒙的,是初秋的清晨的湖水;晶莹莹的,是夏日翠叶上的露珠;温暖而忧伤,冬春之间的朦胧,眼光朦胧,人儿眼光朦胧。 在漫长的夜里我忆念起幼年时代的游戏:一二十个孩子在划定的区域内自由的奔跑,挑出一个男孩儿,作冬爷爷,一个女孩儿,当春姑娘。凡孩子被我冬爷爷碰到了,便“冻住”在原地不能动;凡孩子被那春姑娘碰到了,便“解冻”可继续奔跑。 那次我作冬爷爷,发现无论我如何尽力的奔跑,疯狂地追赶,总也冻不住所有的孩子,春姑娘至少能够让一个孩子保持奔跑。于是我蛮横地冻住了春姑娘。当我追上她并将手按在她的肩头时,所有的孩子与老师都震惊了,已经解冻的孩子也停止了奔跑。。老师说:“冬爷爷和春姑娘本事相同,你冻不住她。”我说:“像去年的冬天就特别冷,特别长。”老师有些惊愕,但她自作聪明地引用雪莱的话说:“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于是所有的孩子自觉地解了冻跑起来。我说:“春天不远了,但是她没来。” 孩子很多,有的就哭了,春姑娘也哭了,最后我冬爷爷也哭了,一场游戏不欢而散。 “像去年的冬天就特别冷,特别长。 “春天不远了,但是她没来。 “我冬爷爷也哭了。” 黑夜,白昼,梦境与现实,真实与虚无,突然的一个交替,倏然地轮回,骤然地醒来。 “郭迁,说什么傻话呢。”瞳孔适应了日间的白光后,我循着声音看去,一旁的病床上坐着病号服的范老师,端着个柱形杯子,正享受着某种饮料。 “做梦了我。”我说,“我现在可能明白了些东西。” “不是你现在可能明白了些什么东西,郭迁,你要相信每一次跌倒都是为了让你靠近地面,熟悉自己的根本,看看自己的脚印。”范老师的身体早就痊愈了,但是他为了陪伴我,多申请了半个月的修养期,“你第一回醒来,我就看出你的眼神儿变了,不能说变的澄澈,但总比之前要清明了许多。” “谢谢。” 此后我二人又迎来了多半日的沉默,除去互相打趣吐槽一下各自的饭菜,并无更多的交流。 那个梦境,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段回忆,我哪里没有读懂过? 当我说“春天不远了,但是她没来”让许多孩子害怕而哭泣,让许多老师因为过去的经历而哭泣,让我因为伤害了别人而哭泣的时候,春姑娘留着泪说:“她虽然没来,可是她不远了,她一会儿就来。” 就是在那个时候起,我接受了冬爷爷永远无法彻底地取胜,春姑娘早晚能赢这一理论或事实。 “主上。” “廉颇?” 世界重归意义。 人生再次有趣。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十四章 绕花蜂蝶绮 我和廉颇当真是融为了一体,自打他苏醒,我的精神也越发地饱满起来,不多久便能下地走路了。范老师见我已经好转,也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去坚持授课。县协会的会长王晨也过来看过我两次,首先他就提出我可以加入县魂主协会,一方面保护自己,另一方面也可以壮大县协会的力量。 “现在很多不法分子也成为了魂主,必须要借助我们调查员的力量才能制服他们。可是郭迁你也看到了,”王晨,“我们县协会只有八名调查员,大家都只有一两名列级武魂,最高只有我的良级李陵。而你的阵级廉颇已经构成了强大的战斗力!” 县里协会的情况我已经通过范老师了解了大概,无论是经费还是战力都相当的匮乏。我真的萌生过加入协会的念头,因为我感激他们————那夜若是没有协会的搭救,我与廉颇必然已经一个化骨一个为烟,何谓今生缘分,都将不见。但同时我也明白,加入魂主协会就意味着要持续挑战盘踞各地的强大的武王,不止自我的生命,一切和我有关的人事都将随我卷入这股浩荡的洪流,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守护这一切。 “你的老师也不同意这件事。我明白,你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心智和见识还不够。所以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加入协会当一名通讯员,仍然维持学生的身份,在你成年之后再转为调查员。”他有点自说自话了。一会儿功夫他就将他所描绘的县协会的未来和这个时代的光明前途详细讲演了一遍,包括我个人会得到怎样的培养,获取怎样的资源。无论他说的多么天花乱坠,我仍然面如磐石,不为所动。 “会长。”我说,“难道你们加入协会,也是为了这些东西吗?” 刚刚还上扬着的眉毛立刻锁紧了,王晨什么也没说,扶了扶已经滑落一半的眼镜,起身就要走。 我以为他生气了,于是赶在他踏出病房的时候说:“不好意思啊会长,我不是刁难······” 他的脚在空中定了定,随后重重踏出,干净利索地将身子送了出去。门关上了,交流也被夹断。我知道同时出去的还有宿栖在他体内的李陵,他也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不知道他是否会后悔救下了这个不懂回报的半大小子?“廉颇,我该怎么做。”我呼唤道。 “主上。”那个温厚的声音立刻响起,“莫问旁人。” 出院后的生活大致如旧,因为保密协议,我只能对别人说是李涛勾结社会闲散人员抢劫钱财,我们双方在争执过程中破坏了工地设施,导致塔吊摔下,双方均被砸伤。另外,在事件中没有出现赵煜和语思的名字,也隐去了我的信息,由此就能看出协会对各个武王势力的忌惮。 我还记得我与赵煜决斗的那天,二月和风初上,柳梢才富春意。到今天已经梧桐烂漫,绕花蜂蝶绮。还是在那棵树下,我又一次看到了含羞而立的影子,那影子向我招招手,可我选择不过去。 “郭迁。”我听这声音就像化开几日的小河。 “郭迁。”我听这声音就像樱花瓣落到肩头。 “郭迁。”我听这声音就像半天晴半天微雨。 语思仍然对我存有芥蒂,我知道,她这回叫我恐怕要说一些决别的话至少是各自理清关系减少瓜葛。我知道自打赵煜走的那一天起,她眼中就只剩下那一道完美的影子。其实我早就明白我不该是我该不是。 “郭迁。”我听这声音就像烟轻舞在我身边。 我睁开眼睛发现她真的已经走了过来,我看出她憔悴了许多,发丝不说不整齐,但显然最近没有打理过。她说,我要去中城,保重。我还有点儿恍惚,就这么说了一句,好。她笑了笑,有点局促地转身走开了。她从那颗树那儿来,又向着那棵树走去。 那树让人慕。 “主上。你愿意跪倒在她阶前吗?” “我愿意······等等你是说,你是说阶前。” “是。”廉颇说,“帝王的阶前。” 我不由得再次望向语思,也觉得她的步履她的身影,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郭迁,晚上放学你等等,跟我来。” 东山老师的粗粝的大手按上我的肩头,打破了这一唯美的画面。他出现的如此之快让我疑心他在暗处窥见了这段影片的前后。而我回头时他也已经走开,留给我一个坚实的背影。又是一个背影。凡是和武魂有关的一切,都只留给我一个影子。本来真实的人,那些就在我生活中和我无比贴近的人们,此刻全都到了某段距离的另一端去,反倒没有我额中宿栖的魂灵来的真实。 “主上,你还记得我们刚到一起的时候么?” “记得,那时候我为你许下了承诺。在某一天找到一缕蔺相如的武魂,好让你们能弥补前世的相见恨晚,好让将相和的故事在这个世代也轰轰烈烈地上演。” “颇想请主上再许下一个承诺。” “说吧。”我知道廉颇肯定窥见了我的心思,感受到我强烈的情绪波动后说出了这些话,“你要求的我一定能做。” “变强。”他说得声音洪武,斩钉截铁,“要么成为一方武王,要么就成为全国魂主协会特级调查员,变得无比强大。因为守护所爱之人所惜之物就一定需要力量。否则保全的唯一办法就是距离。就是距离!如果你保护不了,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距离一点点变大,就只能看着一道道背影逐渐远去。就只能遗憾。”说到遗憾的时候,廉颇的语势下去了,听着似乎有点哽咽,“你知道的主上,我遇见你之前漂泊了很多年。在我们武魂时代刚刚开始的时候,我曾经有另一名主公。他就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我瞪大了眼睛。 “当他失去的太多之后他选择了放弃。我被放逐了,或者说,出于好意地被拉开了距离。” 是的,我遇见廉颇的时候他已经磨砺己身成为了阵级武将,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漂泊了多年。 “我明白了,廉颇。”我喃喃道,“洪流已经到来,我不会跳出去也不会沉默,我只会站在潮头,成为洪流之首。 “廉颇,你愿意等我实现承诺,你愿意为我效命鞍前?” “虽死犹荣。” 顶上几片白云飘了过去,日头露出来,和煦的阳光洒落,突然之间仿佛万物都得了某种契机,开始生长并让我听见了它们生长的声音。我听这声音就像是语思的一声保重,被一万次重复着。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十五章 飞霜花 那两辆黑色的轿车开得很稳,悄无声息地就停在了教学楼前。同我的直觉一样,他们是来接语思的。 我倚在走廊向下望去,一会儿就看到郭范二位老师左右相跟着,簇拥着语思出现了。同时黑色的轿车打开了后门,走出来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他们交谈了几句,随后语思与那男人一同上了车,二位老师退到教学楼门口,目送着车辆离去。几分钟后他们上来看到我,冲我笑了笑:“郭迁,不用担心了,全国协会会保护好她的。” 我的视线还凝固在车辆消失的地方,我自语道:“那些武王有多强大,特级调查员有多强大,我又处在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呢。” 东山老师拍拍我的肩膀:“恐怕现在你很难建立起相应的概念。这样吧,我和范老师一直打算送你一样礼物,今天晚上正合适,吃完晚饭来找我们吧。”他这样一说,范老师也嘿嘿一笑,弄得有些神秘。我十分渴望了解更多关于协会与地方武王的事情,当即就应了下来。 百无聊赖地回到座位上,看着面前厚厚的一沓试卷和这时显得尤为笨重的教科书,我不禁一阵头疼。虽然老郭决定帮我办一年休学好让我跟上节奏,可我实在没有信心去掌握这些知识了。我告诉同桌张腾云,晚上自习我请假,帮我给各位盯班老师说一声,得到他的应允后便伏在桌上大睡。昏昏沉沉地一天就在反复的梦与醒中度过,我只觉得越睡越累,仿佛有什么东西揪住我的脖颈,沿着我的脊梁慢慢地爬上来,将重量卸在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周遭的同学老师只当我没有痊愈,很贴心地不来打扰我,而这样更使我感到无力,以及孤独。 约定的时候到了,我正准备敲主任室的门,老郭却先自己走了出来,他挂掉电话,迅速收敛起脸上的凝重说:“郭迁,县协会出任务,我不能陪着你了。你自己去文山,到了山顶上,会有一名武魂等着你。能不能征服他,就看你自己的了。”说完他快步走出,手心里的汗一滴滴甩落到地面上,空留下一个无比诧异的我。而廉颇告诉我,不妨顺势走。 文山不高,只有一两百米,山脚已经开发成了公园,不过在夜里山上就会很僻静,绝对无人涉足。站在山头上,能够俯瞰整个清县城区,还可以看到远处的黄河,回环曲折,走如长蛇。我望见灯火从商业区向四周蔓延开来,整个清县由中心到四隅都流露着温暖,这股温暖一直流淌到脚下的公园,只是没有登上山头来。也许是对比的作用,明明是温暖的季节,我却在这温暖的世界的包围中感到丝丝的凉意,仿佛周身飞舞着霜雪,而顶上的星空,也如无疆之海,点缀着无数冰山。 “敢问将军是?” 不觉间,一名银铠辉烁的将军已经立在我的面前,他比廉颇要高挑修长,容颜俊朗,面净如书生。他的目光不知该说是冰冷还是空洞,总给人一种迷茫不确之感。我想起了北国俏丽的冰雪,也忆念起了南方烟雨,柔的幽与凉。这股寒意遍布其身,在眼眸处最甚,同样冰冷的还有他手提的一柄钢枪。 “难道将军是?” 他将枪立起来,枪尖指着那片无疆之海。而后他的周身释放出阴气,与廉颇的炽烈燃烧不同,他的阴气均匀地环流于体表,也包括那杆枪,逐渐凝结成细小的霜花与雪片,舞动如飞蛾。他一吐气,便可看到些许的白雾,真个就变了这天气!不过这种变化只局限于他的身边,以及他的枪所掠过的区域。 厚重但又虚无的大门于我背后浮起,门上的符文与雕饰流转阴气,噌地一下就燃着了。紫色的气燃着金橘色的火焰,发出簌簌的声音。廉颇从这门户中跳下来,金刀拄地,势如猛虎。 小将见到廉颇,当即揖礼道:“末将生前效命蜀汉,常山赵子龙······是也。还请问将军大名。”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自己是常山赵子龙,似乎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相反廉颇大方回礼答道:“赵之廉颇!” 我知道他们武魂并非真正当初将军们的灵魂,他们是将者战斗的意志所化,拥有部分记忆,而自身破碎至极。譬如一将的武魂,可能存在数百个,只有这百个武魂融合为一,才算完整。看来他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并且不敢以赵云自居,因此他的目光才会略显空洞。 另外有一点令我比较奇怪,即是历史上真正的赵云并不一个英俊的白面小生,而是典型的大汉。然而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将军都同他一样,表征出演绎故事或者民间传说中所描绘的模样来。廉颇告诉我,那是存在于现世的人们的心念带来的影响,人们如何去记忆这些将军,他们的武魂就可表现出怎样的模样来。只是,这种说法,未免有些一厢情愿了。 子龙与廉颇相对着,一个温暖一个寒冷,两种截然相反的颜色,在黑夜中是一样的夺目。我说,子龙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臂膀。子龙笑了笑,那笑容冷峻但含温度:“想必郭公也知道,现在的我虽非配得上子龙之名,也一定要见龙方可卸甲。” 声音犹在,他便已绰枪而出,刺至我面前,裹挟着无数细小的霜花飞雪,扩散着寒冷。我没有动,正如我所相信的,廉颇后撤一步,刀柄抵住枪尖,用金色的光火回应子龙。廉颇力大,猛然一拨击退子龙,跳将上去,二人刀枪缠斗在一起。我看出眼前的子龙等级不高,只有列级,力量与速度都不胜廉颇,然而那些霜雪一会儿就挂满了廉颇的盔甲,甚至将廉颇的肌肤都冻住了少许。年轻的将军越战越勇,枪尖直指喉咙或是心口。廉颇开始招架起来尚容易,片刻之间,盔铠上已经挂满了冰晶,刀也被冻住了刃口,既钝又重。于是廉颇一次次拨开子龙,而后用力震击地面试图震掉冰晶,可是徒劳!子龙已经融入了风雪,终于画出一道银影,寒芒轻点,枪出如龙,这突刺与之前的连续搠击完全不同,力道绝伦,生生贯穿了廉颇的大腿,欲将廉颇钉在地上。 “当————” 穿入地中的枪头碰击到岩石,声如金锣。廉颇魁伟的身体应声倒地,乌黑的魂血不住地喷涌,一及触地,便作黑烟,随后不见。 年轻的将军抽出长枪,复把枪尖对准我,神情冷酷,眼光深邃。他的背后,是一片影绰的山林,是一片无垠的星空,是无边的荣耀。 廉颇拄着长刀站起来,运转阴气封住大腿上的坑洞,急促地喘气。他的盔甲上还结着厚厚的一层冰,决计挣脱不得。我在后面,看到这样的将军为了我一次次地忍受败北之苦、裂身之痛,我觉悟到我始终作为一名看客,在等候着享受战果。 “我们走,廉颇。”我张开将军府,预备让廉颇休息。 “主上不可!”廉颇执拗地向前迈步,竭力举起那刀,“颇将请胜!” “够了廉颇。我现在还不具备为人君主的器量,我和你一样都需要成长。”将军府的大门从虚空之中打开,我燃烧阴气形成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廉颇吸回府中,不顾他的反对关住了门户,然后收纳体内。廉颇还在叫,已是有气无力,不由迅速地蛰伏起来。 银铠辉烁的将军眨了眨眼睛,放松了姿态:“你知道我不会继续为难你————倘若真的有强敌在前,你收回武魂就等于是自尽。那个时候你做得到吗?” “共生同死。” 我不知道我的神情是否坚毅,也不知道我的眼光是否深邃;我只知道我的背后当存在着一片影绰的山林,一片无垠的星空,和无边的荣耀。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十六章 故人敌 子龙轻轻一笑,没有说什么,转身隐没入那片影绰的树林。我瘫坐在地,开始沉重地呼吸。廉颇回来时还挂着几层的冰晶,那股寒意逐渐吞噬了我。我蜷缩起来,肢体末端变得极为僵硬,仿佛所有的关节都已凝固。这时我多么希望身边就有一簇火,最好是曾经的冬天里,炉膛的火焰。那段岁月里我也是蜷缩着自己,注视着那跃动的精灵,保持着最温暖最温柔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身体回暖,意识也清醒了些。廉颇告诉我,我又一次陷入了恍惚不确的状态,期间我的手机响了很多次,我则对此一无所知。 “我不明白,廉颇。”我坐正了,一面拾起手机来,“我有的时候,就会突然地想起很多不相干的事情,并且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未接来电六条,都是郭老师的,响铃27秒、16秒、9秒、6秒、3秒、1秒。从时间上就看出他的耐性失去的极快。我拨了回去,但一直没有办法接通。我尝试给范老师打电话,依旧是忙音。我想他们可能正在出任务,这时候最好不要添乱。 我爬起来,颤颤巍巍地立住,一下一下掸去衣上的土。四下黑透了,山脚下也已经流走了喧嚣,子龙带来的寒意虽是褪去,我却忽而冷。廉颇说我对抗阴寒耗费了大量阳气,亟待补充,否则将断掉阳脉,寸步难行。而此刻夜逐渐深了,我到哪里去补充阳气? “人汲取阳气,一者高天赤阳所赐,二者米谷黍类所养。人之阳脉,乃其立天地之凭依。万物失阳脉而存者,唯武魂也。”廉颇说,“天阳养人最甚,而入夜天阳不可得。” “只能等到明天日出了。” “不可!主上,一旦阳脉断裂,自身无法储存循环阳气,便不能在日下行走,几如鬼物!” “我觉得还好。”我说着就踏上石阶,踉踉跄跄地向山下蹭去,谁知片刻功夫腿脚就罢了工,突然地瘫软如泥,令我整个的人失去平衡,沿着石阶滚了起来。 “主上莫忧,武魂在府中时,会微弱增益魂主的躯体。虽无大用,对付山石足矣。” 跌宕翻滚之中我哪里顾得上回话,不过当真觉得并没有多痛,周身上下也没有流血。然而越往下走灌木杂草细碎的石子便越多,我不得不闭上眼睛盲滚。又不知滚了多远,只听得“哐当”一声,我便背什么坚硬的东西拦腰撞停了。我闭着眼问:“廉颇,到站了没有?”话音刚落,腰间贴着的那坚硬的东西移动了,随后有一只手样的东西捏住了我的脚踝,哗啦一下将我捉了起来。 “廉颇。”我呼唤着睁开了眼睛,但见捉住我的竟是一人。这人物虎背熊腰,通体赤红,高比廉颇赵云,两只眼睛硕大无朋,死死地瞪着我。我不敢接受那锥钉般的目光,眼光向下避让,正瞥见他腰间两支短戟,微微泛着绯红幽光。 “廉颇。”我叫出了声音。 廉颇还是没有应答,他的气息进一步变淡、变弱、变得无法捕捉,反倒是捉住我的一将开了口:“末将典韦。”随后他用那锥子般的目光一寸一寸地钉过我,最终锁在了我的额头处。 “你体内住着的武魂,就是赵家廉颇?” 似乎我是否多嘴叫出廉颇的名字对他自己查探到这一事实并无影响,相反,他对廉颇这一名号十分敬重,当即将我放下摆正,然后冲着我的额头抱拳道:“典韦冒犯。” 廉颇当然没法出来回礼,我慌慌张张也抱拳说久仰典将军大名,他只是冷哼了一声嗯。 “郭迁?哈哈,真是你。” 正当我局促难堪之时,典韦的身后钻出一个娇小的影子。 “你是?”我完全懵了。 “我是?”她走上前来,一把拉过典韦的红戟凑到脸跟前。我借着那微弱的红光看清了她的脸,或者说是认出了那对眼睛。 “林……婕……” “嗯哼?” “你现在变化很大啊,头发留得好长,也化了妆,虽然不浓,但是……你长大了。”我的语言有些苍白。 “你也长大了。” “啊。” 我想要躲闪她的目光,这种心情和避让典韦的凶煞不同,可是我躲不掉。 “你和赵煜、语思他们的事,我都听说了。” “你听说了……当然,现在你也是魂主,典韦是你的……” 话未说完,典韦的一支大戟先横在了我和林婕之间:“郡主,我等尚有要务在身。虽遇故人,不妨择日再叙。”郡主?典韦这样一说我有点儿乐,林婕竟然是郡主? 林婕脸涨红了,轻轻拨开典韦,说:“那真不好意思了,郭迁,我这次回来要待很久,改天叫你出来玩儿。” 我看着如此不搭配的两人相跟而去,林婕乌黑的发丝飘飘绕绕的,典韦泛红的双戟映着星点的月光。我愣了愣,忽然觉悟起子龙还在上头!他和典韦分属蜀魏,一旦相见,少不了一通厮杀。“廉颇,这典韦等级如何?”廉颇待二人再走远一点,方道:“良将巅峰。” 现在的子龙还很残破,只有列级,就算可以压制廉颇,却是绝无可能跨越两个等级战胜典韦的! 我回过神来,鼓动全身的气力,冲二人大喊:“站住!” 二人不停步,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忽略了我,情急之下我又一次开口:“给我下来!” 这一次的效果出奇的好,我还没闭上嘴,就感觉眼前红光一闪,典韦的戟刃便挂在了我的颈间。林婕却是走,她一步一个阶梯地走了多久,我的动脉也就在戟刃之下鼓动了多久。 “郭迁?”她有点儿疑惑。 “林婕,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要去干什么?” “我觉得不能。” 她说这句话时,眼光也有一瞬停在了我的额头处。我知道她在意我的身份,魂主。 “我现在求你一件事,你还能答应么?” “我听着呢。” “山头上有一名武将赵云,是我的朋友,希望你不要为难他。 “好么算我求你不要为难他。 “好么。” 我看到她的眼睛中闪烁起一种奇异的光彩,似乎有阴气结成了环在她的眼中流淌旋转。她走过来,伸出手搂住了我的脖子,接着我的耳朵便感受到她说话时,所吐出的些许热气。 “对不起。” 美丽的姑娘松开我,坐上了将军的肩头。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十七章 卸甲须见龙 我怔了怔,紧接着掉过头,手脚并用地向山上跑去。可是那红色的影子实在太快,一步就是七八个台阶,且每一步都轻盈的可怕,脚尖落于阶面,几乎只是一点。 “林婕!林婕。”我咆哮着,全然不顾身体的虚弱,像条疯狗一样爬着。上头的二人从未回过头,反倒是我越喊他们登的越快,一霎功夫已经脱出我的视野。 “主上欲救那赵云?”廉颇。 “没错。更别说我这等于坑害了他。这种事,非要让我后悔一辈子。” “可那典韦已经良级,纵我与赵云联手也敌不过,主上一样性命堪忧。” 我笑了笑:“如果我真走了,确实能活下来。可是我做不来。”我想到三国演义里,子龙七进七出当阳长坂,保得阿斗归来,而刘备怒摔阿斗以示爱惜子龙一事。这虽然是的情节,可武魂们的记忆包含着那些被多数人记着的片段,所以山上的子龙,必定还保留着这段回忆;所以山上的子龙,就是那个万夫不可当、见龙方卸甲的子龙!他就是无数男儿日思夜想,想要追逐的英雄。 这时间,山头之上突然爆发出一道红光,紧跟着周遭飘起了霜雪,金石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我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扣住最上的石阶,指甲断入泥土,硬将自己上半身探出来。我看到子龙的腰间与股侧,均已被典韦的双戟刺伤,他的四周只有乌黑的魂血与升腾的烟雾,再无一片雪花。十分默契地,在我撑开将军府的同时,廉颇举刀跃出,正对着那典韦的颈子砍去。典韦吃了一惊,然而本身已经向着子龙的方向冲出,一时躲闪不及,叫廉颇劈了个正着。典韦忍痛回转,伸出左手按住已经嵌入他右肩的刀身,猛地一甩,将廉颇甩落于地,夺下了长刀。廉颇负伤重,这时被摔下,崩开了全部伤口,乌黑的魂血涌流如柱,一旦触及地面,便作黑烟,随后不见。 “郭迁?”林婕可以说是大惊失色。 “子龙。”我沙哑了嗓子,“子龙、子龙。” “你先站起来。”说罢林婕走过来,拽住我的胳膊,向上一拉,很轻松地就将我拉到平坦处。她看看我,又转头看了看让我牵念如此的子龙,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悯,并迅速地隐去。典韦读明白了她的意思,收回了双戟,直挺地立住。 “郭迁,你看这样好么?”她说,“你将赵云收服了,然后跟着我。” “难道郡主要带他去见王爷?”典韦双臂一振,两支大戟划破空气,发出簌簌的响声,“他应该和协会有关联。” “这你不用管,典韦。”林婕,“郭迁,也算我求求你了,跟我走好么?”她望着我,眼光里水波四起,化开无数的温柔,不能不让人记起当初那个纯净可爱的女孩。顺着她的目光,典韦、子龙、廉颇一齐望过来,每一对眼睛都有着相似色彩与不同温度,都含着不同的意思。我抬起头,仿佛那星空也在看着我,月亮就是天的眸;我垂下眼,好像大地也在看着我,青岩就是地的瞳;我朝前看,透过林婕的眼睛看见我自己,那个影子,与我相视。 “你和某一个武王有着密切的关系,对吧。”我笑道,“你们和协会是对立的。” “果然你是站在协会那一边的。” “不,林婕,你了解我,你知道我。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我中意那个人——子龙,真一世丈夫。” 林婕双手攥住我为子龙抱起的拳头,她在微微地发抖,随后又添了力,手上攥的更紧:“你怎么也和武魂牵扯上了,怎么就非得是你。” “我觉得非得是我,林婕。我没有武王的器量,也没有武魂的本事,更没有帝子的天赋。可是我有意!我是个极度偏私的人,我喜欢的我爱的我留恋的我崇敬的,我非得要护着,我非得要走在一排里,我非得。我之前不懂但是正好我刚刚就懂了,所以我愿意逞一时之勇,且死不回头。” 典韦重新拉开架势,双戟中的一支对着子龙,另一支就对着我。林婕再次摆手,让他放下,这次他不肯。 林婕跳起来,扯住典韦的戟,用力地拉他。我看典韦虽然可以不遵从她的命令,但对她充满了尊重,直接收回了双戟,让她坐在肩上,径向山下走去。走出几步后他停住了,可是看见林婕坚决的表情,只得叹口气继续向下走。这时林婕回过头,眼神再次悲悯:“郭迁,我可以走,但是小组里的其他人马上就会到。他们是绝对服从武王的命令,一定得把赵云俘去或杀死的。” “谢郡主。”我微瞑目颔首。 “郭迁,我不想要你这样的人情。那时我想要的情你没有给我,现在我们之间不应该有更多的瓜葛。果然啊,郭迁,能被你中意的女人,竟然是帝子。” 典韦载着她渐渐走远,倒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廉颇惨淡一笑:“主上。”随后他转头看向子龙,“如何,这样的人,算不算得龙?” 子龙没有答应,不过他的眼睛,总归是温暖了些,嘴角也浮现笑意。我说两位还需要暂时联手,应对好后面来的人,二人都点头允诺。我们三个就这样一面流着血,一面坐在呼呼的山风中,意境却也有,倘若再有一壶美酒,更能消化这月色。 “不知主上与郡主有何恩怨。”廉颇突然笑。 “哈哈,廉颇。那就相当于有一个姑娘爱上了你,你非得爱别人,两个人都不能偿愿。然后过去几年,一切都淡了,再见依旧可以谈笑风生,只是笑里含殇、风中携愁。哈哈哈,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颇见主上词情佳美,应该也是风情之种。” “这就错了,廉颇。我只是敏感且偏执,我能够轻易地获得大量浓厚而强烈的感情,无可止抑地喷发而出。我喜欢人们的眼睛,它们都是一样的美丽,都是心灵的窗户,都是感情的潮头。” “如今主上已经有了为王侯的器量。少年不可轻,所言当如公。” 阴风猎猎,月影斑斓。周遭原是静,此刻陆续燃起星星点点,或蓝或白的符火,晃出数个高大的影子。我站起来,在两位将军的簇拥下环顾周身,耳边响起兵戈相交,人马相嘶之声。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十八章 上将长枪微举 面对着四名魂主和他们的九名武将,我毫无惧色,视界格外的清晰,仿佛他们的命运已经被我掌握。廉颇也没有表现出工地一战初期时的无力与挣扎,反倒始终流露着笑意。 “廉颇,能做到吗?”我问道。 “必效吾主。” 老将金刀一振,板正了身子,周身燃起灿烂美丽的符火,金色橘色,绞缠炽烈。一旁的子龙也受着这鼓舞,眼神凌厉起来,于中射出冰蓝色的光芒。 来人也不废话,只讲是速战速决,九名武魂一齐上前,刀枪剑戟,皆反映着惨淡的月光。当中有两将盔铠符文闪烁,与廉颇同为阵级,率先跃上,一刀一斧,相互策应。持刀将先遇着了廉颇,稍用力竖直着一劈,欲骗廉颇躲闪。不料廉颇倚仗力大,举刀以刀柄相持,脚一蹬地便起势压过那将,复以刀撑地,飞踢他胸口。持刀将趔趄后退之时,搬斧将弓身运斧,斧刃一个回环,直扫廉颇腰股。廉颇还未着地,当然闪不及,于是子龙抽枪刚住搬斧将,硬是逼停了长斧。搬斧将向上一拨,挑开子龙,仍向廉颇处去,同时其余的武将也围上来,五色的符火炸裂,漫天飞舞。 “廉颇。” 子龙大喝一声,猛踏出一大步,气劲当时足,一柄生长出巨大冰棱的重枪便被擎起。这枪原就巨大,再坠上十余公分厚的冰棱,更是硕大无朋。子龙屈伸蓄力,一瞬冰龙出!谁也没有料到子龙在如此逆境下会掷出兵器,背对着他的那将直接被击穿,瞬间解散成浓密的黑烟。层层的冰棱借由冲击炸裂开来,四下崩解,射出百道冰刺。廉颇在内的所有武将都吃受了这一片冰雨,盔甲与肌肤都出现了轻微的破损。子龙哪里松懈,一个箭步跟上来,抄起长枪侧身一刺,立刻结果了一名燃着墨绿色符火的将军。 后头站着的几名魂主之中传来轻微的骚动声,不过很快他们就镇定下来。当中一个穿着灰色的T恤,身材高大健壮,留着重鬓角,似乎是头目。这大鬓角眨了眨眼睛,而后抬起手大笑道:“不要慌张,他们也没什么招数了。按照演练重新变阵,分开二人逐个斩杀。”众魂主点点头,各自吩咐自己的武将,口中叫出一串我完全没有印象的名字。 “子龙廉颇,不要被拆散。”我叫道。 “你小子,对啊,应该先控制你!”大鬓角的目光恶狠狠地扫过来,他用力一拧脖子,向周围几人使了个颜色,随后就引着他们走向我,“武王说的是,打斗中魂主容易被忽略,但是他们常常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 我想避一下这几个人,免得一会儿成了子龙廉颇的累赘,可是我的腿脚已动弹不得,方才顶天立地的气劲下去,身体早就超越了极限。焦急之间,大鬓角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我的跟前,迎面就是一脚,直接将我踹飞三四米。我的背磕到了一块条状的石头,胳膊也嚓啦一声被划破,大脑一片混乱,来自各个部位的神经信号疯狂地涌入中枢,造成了大堵车。大鬓角不饶,快步走过来,一只手捏住我的脖子将我吊了起来,另一只手则变化出许多奇怪的拳法,轰击我的腹部。 “要不是郡主特地交代留你一条命,你以为你真的能撑这么久?”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穿着卫衣的小个子嘟囔道:“唐哥,我的武魂被打没了,您可得再拨给我一个呀。” 大鬓角不屑地努了努嘴:“你小子也不是带武魂的料,上次武王的脸色就很不好,你给我注意点儿。” 话说到他脸上,这些小个子有些挂不住:“唐哥,我对王爷也算是忠心吧。” “行啦行啦,一边儿待着去。你就到山口放哨,别让协会的人上来了,快去。”小个子得令,欠了欠腰,一步两步地向山口挪腾去了。这边大鬓角的眼光仍旧极恶,不过他最终扔下了我,也许是因为小个子提到郡主的缘故。 我躺在凹凹凸凸崎崎岖岖的山地上,歪过头望着山顶中心的战场。二位将军果然为我分了心,廉颇力战五将,金刀一次次划破夜空,可是光彩越发地暗淡。我这时看到他的两条腿均已经被敌将的长枪刺穿过,被鬼血染黑了一大片。他咆哮着,眼光锋利如刀,眼角淌着火。他的盔甲,他的每一寸肌肤都融入了符文之火,金光烂漫,璀璨夺目。他是一头金色的狮子,他应该是这方武魂的草原上,最大的领主。他是我爱的爷爷。 工地之战时,我就把廉颇当成了自己的爷爷。虽然在表面上我是他的主公,或是他的挚友,可是在我内心的最深处,我是他的孙子。似乎这样我就可以骄傲与自豪,似乎这样我就可以分享千年的荣光,似乎这样我就可以磨去现实里那个虚幻的已故的影子,就可以得到那种慈祥与温柔······ “廉颇——” 我呐喊着,迫切地希望得到他的回应。泪水已经决堤,由他的泛滥我无法看清任何的东西。我只看到一个金色的影子在一片斑斓中高傲地起舞。 “颇在。” “云亦在!” 冰蓝的影子跨越了无数阻隔,终于与那金影靠在了一起,我想他们的背或者肩膀,应该有一瞬相贴过。 “真是可惜了两位上将。”大鬓角搓了搓那双粗粝的打手,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犹豫。一会儿他终于将气沉沉地吐尽,铜铃般的双眼圆睁着,鼻头猛地一抽,这就吸入了大量新鲜的空气。他顿了顿,左拳高举,紧接着狮口洞张,叫出了我与廉颇、子龙的绝笔! “将军府——” 紫黑色的烟雾弥漫,他的背后浮现出一道巨大粗犷的门户。这门户上雕琢气派,一看就是大将府邸。大鬓角攥紧了拳头,调动全身力气,复惊雷一吼: “开!” 大门吱嘎一声,露出一道缝,这缝隙随着大鬓角的阴气牵引,一点点扩大着。然而里头宿栖的将军已经失去了耐性,只听得“咣当”一声,门户被他踹开,便见一名英武威严的上将大步地踏出。大鬓角受不住这一踢,门户被震,等于有人在他心口踢了一脚,活令他咳出一口血。上将环顾四周,随后看回大鬓角这里:“唐公,为何又叫出了我。” 我笑道:“我廉颇与子龙为天下大将。” “难道我就不是?”上将长枪微举。 “那你是谁?”我说。 大鬓角笑了,伸手弹了一下上将的钢枪:“这一位比廉颇赵云都晚一些,但是并不比他们逊色。” “我,来护儿。”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十九章 金箭破绝语 那来护儿隋朝名将,谁人不知。再看大鬓角,一脸的满足与得意:“我麾下来护儿神级。你不知道,我是大东武王林天手下第一魂侯唐尧。我让你看看来护儿,就为了告诉你不要再抵抗,这样廉颇赵云都能留下来。” “不可能。”我有气无力地质问道,“你们上来就是为了捉走子龙。” 唐尧冷哼一声,说:“本来我们得到可靠情报,确实是来收服赵云的,因为还有一位魂侯麾下有阵级赵云武魂,他希望能得到这里的一个。”相同的武魂融合在一起,就可以打破桎梏,进一步提升等级,这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个很充分的理由。 “但是郡主交代我们给个面子,我也不打算难为你,本来我也没有功夫帮那姓徐的。我可以做主的就是——你跟着我,我把廉颇和赵云都放了,还归你,怎么样?” 听见他这么说,那六七名武将都向后猛跳,与廉颇子龙拉开了距离,暂时收手,但还是紧密地包围着二人。我的心真的震颤了一下,亲眼看见一名神将,这份震撼足以击破我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和骄傲。廉颇和子龙各自举着兵器,定住了身形,似乎在等着我的回答。 月色溶溶,夜已经走入最深,天穹似乎张大了许多尺,空洞无比。唯一盛烈的,是来护儿的盔甲熠熠地闪着光,那七名武将,亦皆燃着各色的明亮的符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撕裂他们用阴气符火织成的网络。我出不去,廉颇出不去,子龙也出不去。 “我看你和郡主关系也不一般,得到武王的赏识,对你这样的男人也不是多难的事。我反正觉得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唐尧脸部的肌肉机械地抽动着,毫无感情地制造着言语,“我尚无心杀你。” 好一个,我尚无心杀你。 我笑道:“来护儿乃隋朝名将贤臣,刚才却做出了那么粗鲁的举动,我看是你唐尧器量不够,还收服不了神将。” “你来评价我,毫无意义。”他的肌肉机械地拧出一个笑,“事到如今你激我也没有用。选择早就摆好了。” “所以看到这里我就明白了。即使当上了魂主,不能够让自己的武将心悦诚服也是毫无意义毫无意思的。所以我不能弯这个腰,对吧,廉颇,我不能让你受了侮辱。” “好!”唐尧大叫着鼓掌,“各位都别动,让来护儿去!” 一众魂主武魂听了,都恭恭敬敬地散开,为这位神将让开了道路。廉颇和子龙对视一眼,默契地举起了刀枪。廉颇偷瞄了我一眼,眼神很没有底气。我记得他说过,武魂之间可以感觉到对方阴气的质与量,由此一眼便知双方的实力差距。唐尧为主显然不能发挥一名神将的真正力量,然而对他们来说,阵级的廉颇与列级的子龙,弱小无异蝼蚁。 来护儿敛起方才的倨傲,瞑目片刻,再睁眼时,满目的精光漫射出去,接连天地,烧灼四野,锋利如刀。这一刻我们才见识到神将的伟大。唐尧似乎不死心,对来护儿说:“崇善,叫他们看一看你的武相!” 来护儿点点头,钢枪撼地,在大地上扩散起红墨水般颜色的阴气涟漪。来护儿褐色的皮肤表层浮现出奇异的纹路,那纹路一条一条逐渐爬遍了他的全身,由内向外迸发出黑红的光芒,仿佛有股巨大的能量要透过皮肉整个地爆裂开来!来护儿的眼睛愈发灿烂明耀,随着他的动作,留下黑红色的一抹残影。此时的来护儿,全身透露着萦绕着迸发着美丽又邪魅的光芒,如涟漪般一层层不断地扩散着阴气,神圣而恐怖,神魔只在一念。我听见大气被撕裂的声音,眼睛不待眨,就见到黑红的魔神到了廉颇子龙之间,左手扼住廉颇的喉咙,右手捏紧了子龙的面门,二将皆动不得。在场所有人,甚至唐尧本身,也都倒吸一口冷气,长久地屏住了呼吸。 “郭迁,你跟着我跟着林家,也有机会成为这样。”唐尧说着,冷汗涔涔地流,“凭我和郡主的面子,可以直接去岳城的拍卖会买一个廉颇给你,让你的廉颇直接突破为良级。” “廉颇。”我的心绞痛如疾。 “郭迁,你好好的,跟我回去,我看你和林婕郡主关系不一般,就算想退出,以后也有的是机会。你知道我家王爷仁义,这事说得。”唐尧弯腰扶起我的半身,附耳道。 “廉颇。”我的心狂乱如织。 “现在我们的损失也不小,我觉得把你带回去是最好的选择。” “廉颇······廉颇······” “郭迁!” “你放开我。”我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一把推开唐尧,噌地一下真站了起来,几步就冲到了三将的跟前。 来护儿捉着二将转过身,面对着我,那泉涌一般的眼眸望着我,无限的光芒投下来。如果光是粒子,那每一粒粒子都在诉说着绝望,如梵音魔咒;如果光是波动,则这美丽的光带,正是那绝望的乐谱,乃恶魔手书!我怒睁双眼,伸出手,欲要锁死他的喉咙。 当然这一切都是徒劳,来护儿张开口,就有一道黑红色的光柱迸发而出,这光柱竟有实体,哨棒一样击中我的胸口。我只感到喉头一卡心口一紧,便坠地几乎晕厥。廉颇扳着来护儿的手松开了一只,无力地向我伸了伸。 “主上。” 难道真是绝语? “廉颇。” 也许真是绝语。 我向他伸出手,希望能够再次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指尖,可是我不能。 来护儿周遭的阴气发生了异变,聚合升腾,在半空中绽放出无数的或小或大的莲花。仿佛要给两位将军,准备一场美丽些的葬礼。也许葬礼的主角包括一个我。 我听见莲花爆碎,飘落无数的花瓣;还听见唐尧的一声叹息,其他几名魂主的唏嘘或嘲讽;还有某种东西,划破了空气······ 划破了空气。 “呃啊。”来护儿低吼一声,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巨大物体倒塌的声音,唐尧等人慌乱的喧嚣。 “可恶。”倒下的似乎是来护儿,他低吼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差点死掉。” 我睁开了双眼,看见廉颇和子龙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另一旁,唐尧等人搀扶着来护儿,来护儿的手中握着一支金色的巨大箭矢,箭矢滴着乌黑的鬼血,似乎就是在他胸口的大洞里带出来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唐尧带着哭腔,语气就像一个为了孩子焦头烂额的母亲。 “我不知道。” 来护儿受了较重的伤,不过他以阴气封住了伤口,立刻就回到将军府中休息。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一众魂主和等级较低的武魂。唐尧拾起那箭矢,放到鼻前嗅了嗅,眉头当时紧。他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廉颇子龙,无奈地叹息。 夜色变得淡了,天上的星辰也倦了,一颗一颗隐没下去。我满是疑惑,疑惑唐尧等人沉重地离去的背影,当然,更多的是庆幸。虽不知该感谢谁,总归是这金箭的主人帮助了我。这样的恩情,早晚得报吧。我依次张开将军府,将廉颇与子龙都吸了回去。一切妥当后,我静静地躺好,抱住那支神秘梦幻的金箭,当时就睡着了。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二十章 老板,酒 畏寒怕冷,四肢不温,完谷不化,精神不振,小伙子其他还好,就是阳气极为虚弱。 面前的老中医一面掐着我的手腕,一面捋着自己的胡子。 开两副药调补一下就行。老中医飞速手书两行字,熟练地帮我刷卡开单,而后声音沙哑地大喊下一位。 “郭迁,这次廉颇与赵云受的伤这么重,你本人也被打伤,为什么最后只是阳气虚弱呢?”出来诊室老郭偷偷问我。 “我也奇怪。”虽是这样说,可我已经意识到这也许与那支金色的箭有所关联。我被发现的时候,金箭已经消失了,它实在太过神秘奇妙,所以我也没有对协会的人提起过这件事。 “哦。”老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一个字也不再说。 沉默了片刻,我想我总要说一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毕竟老师亲自带我看病,我不能显得冷漠,于是我问他昨天晚上去了哪里。 “不。”老郭猛地绷住了全身,死死地定在地上,险些向后倾倒。我拽住他的手,竟摸到了一片汗珠。 这样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昨天晚上他明明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况且,以他一个最初级调查员的身份,不可能持有什么保密情报。所以,他应该只是想瞒着我。 瞒着我。 我。 于是我转过身正对着他,让他看到我的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刚毅的眼睛,我说:“老师,我已经不是一个十六岁的男孩而已了。世界在我的眼睛里,已经不那么辽远广袤了。”我所讲的并非数次濒死绝境为我带来的成长,我所强调的在于思考。我现在多了几位时刻顾念的对象,他们此刻正蛰伏在我的将军府内,沉浸于我的血脉之中。 “郭迁,你要给我一个承诺。”老郭定了定神,舒缓一笑,快步引着我走出。看他恢复了往日的精干,我连忙点头说好。片刻之后我们走到了医院的底下停车场,确认周遭无人后,他用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膀: “昨天专车被劫,语思被掳走了。 “这是全国协会,最高机密之一。就在出县城上高速的卡口,出现了那么强的一个人和那么强的一个将。车上的两名高级调查员和四名中级调查员全部战死。我们立刻组织人手追击,可你也知道,临近几个县能凑出来的,就只有初级和中级调查员······我们赶到的时候,人早就不在了。” 我傻了。 “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很重要。我也向你承诺过会保护好她。昨天晚上,我们到了市里开会,组成了夺还部队,后天就会出击。” 其实经过昨天的战斗,我已经忘记了这件事,现在的我听着他悲愤地讲述,感到虚幻飘渺,无法捕捉到真实。 “我们的部队,会有两百人和三百武魂。市协会会长是高级调查员,他也会去。中城派来的专员是上级调查员。一定可以夺回来的。” “为什么一开始不派出上级调查员甚至特级调查员来。”我逐渐地回神,“语思是天选帝子,她会决定未来的局势。”其实我想的是如果掳走她的人是赵煜投靠的那一方的怎么办。 老郭摇头不语。 此时春意太盛,当过度温暖而慵懒地微风吹过我的鼻梁时,我突然明白,我已经错过了最美好的年华,我和那个姑娘的生命的交集,本来就太窄。我竟然也找不到立刻动身去夺回她的冲动,哪怕只一缕!我猛然觉得我只是为了拥有她而追逐,我觉得凭我,不够说爱的资格。难道真的像廉颇说的一样吗?我作为一名魂主,我的情愫,自然无奇? 家里的气氛有些冷。母亲盘腿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眼眶红红的,似乎哭过。父亲倒是像平常一样,在研究他的课文讲义,把自己关在小小的书房里。 我进门时刚听见书房里响起“啪嗒”的点烟的声音,暗自估量了时间,待他将烟抽完了且烟气已经散去后,我推门走进去。父亲抬起头,笑道:“不要太惊讶。作为一名魂主,身首异处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一个晚上没回来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妈却还是哭。” “爸爸。”我轻声说,“你到底知道多少关于武魂的事情。” “太多了。”他答道,“不过我知道的多、愿意讲的少。你最好还是回到老家,去问问祠堂里的将军。” “我能把他带走吗?” “错了!”他说。 错了,什么错了?正疑惑间,家里的门铃响了,我急忙过去开门,只见是楼下饭馆的老板和服务员。大包小包连屉带碗送上来十几个菜。父亲乐呵呵地出来,给老板点了一支烟,说:“老板辛苦了,酒呢?” 肥头大耳满脸油光的老板揩了揩头,那盘子一样的脸更油了:“这个,你要的那种酒得去村里买,我这会儿太忙。”随后他从包中掏出一个大塑料瓶来,“你看,这个我自己家酿的,也差不多。” “好好好,主要是量大度数低,就要散酒。不过这一瓶可不够。” “那你是要多少?”老板的眼睛放出了光。 “十五斤。”父亲左手伸一右手伸五,一比划差点没惊掉老板的下巴。老板问你们家中午来多少人啊,喝的了吗?父亲说就是十五斤,不过他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又改口道:“算了,我看你也没有那么多存货,别再给我兑了水。你就拿上七八斤,再给我几瓶白酒吧。” 老板板正脸色道:“大哥,这个就笑话咱了。谁家酿酒的,还没有个一百八十斤的。放心,这个兑不了水,十五斤,一会儿就到。” 我俩目送老板和服务员坐上电梯后回到了屋里。我问父亲为啥突然买这么多酒,还是自酿的散酒,家里平常又不来人,再说来了人喝散酒合适吗?我看看摆满了餐桌的十几道菜,疑惑不已。 “就是今天,我要请客。”父亲豪爽一笑。 “谁?” “廉颇和子龙,你一会儿把他们都叫出来,请他们在家吃顿饭。” “爸?” 同样诧异的还有我体内的二位将军,他们在我的意识中留下了惊叹。突然间我的额头与左肩迅速地发热,那是两个灵魂在激烈地震荡,兴奋地跃动着。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二十一章 君与父 不多久功夫,老板和服务员再度登门。二人麻利地卸酒,顷刻间酒香就溢满了屋子。互相吹捧一番后,老板乐呵呵地被父亲送进电梯。我看着显示电梯的楼层的屏幕上那个鲜红的数字跳转成一后,才进屋锁紧了门,放出两名武将。一百平的屋子此时显得有些狭小局促,好在将军府亦实亦虚,占不得许多地界。廉颇赵云的状况跟我一样,昨夜的伤痕已经不见,痊愈的速度是往常的百倍,如有神助。 一说上座,三人就起了争执。父亲以廉颇年纪最长要他上座,而廉颇以父亲为人君之父,于忠于孝今天都是第一等席位。赵云帮廉颇的腔,一面劝着父亲,一面又自己站到了最下的位子跟前。我实在不懂,干站在一旁等父亲告诉我坐哪里。不过廉颇不这么想,在他眼里我早不是一个懵懂的少年,而是堂堂正正的君主。 “主上快请君父上座。” 看到廉颇涨红了脸,非此不可的样子,我和父亲都乐了。我说我不懂啊,不行廉颇你就上座呗。廉颇着急,正待开口,却听见一旁子龙正拉着母亲的胳膊: “太后快坐了,子龙侍候即可。” 最终没奈何,父亲坐了最上,其次母亲,然后就是我。廉赵二将军分长幼坐了,都挺满意。于是“宴席”开始,子龙夺过酒坛,给每个人碗里斟满,刚刚齐平碗沿,且一滴不漏。更令我吃惊的是父亲、廉颇、子龙三人端起碗来,亦不曾洒落一滴。“你怎么这么慢。散酒不醉人。”父亲努努嘴,“当魂主的,这点儿酒量都没有?” “这碗也太大了。”我说,“以前哪这么喝过。” 三人都是笑,父亲先端正了敬过廉颇:“咱不等他了,这就是我请个客,没这么多礼节——所以啊廉将军,这第一碗我得先敬你。犬子顽劣,如果没有廉将军照顾,也不会有今天。”说完,两人手中的酒碗轻轻击了一下,里头的绵柔,立尽于双方的喉咙。那“咕咚”“咕咚”的美酒滑过喉咙的声音,既诱人又有些怕人。 “赵将军,这第二碗敬你。将军和犬子相处时间不长,不过将军为他做的,已经够他一辈子来报了。今后的路长,希望将军不辞劳苦,再照顾着他。” 赵云豪爽不逊色廉颇,更何况他们现在所拥战斗之躯格外高大,在我手中硕大的酒碗,对他如酒盅。 “孩儿他娘·······” “行啦,我不喝。” 母亲嗔怪父亲一句,随后朝我使了个颜色。我还没反应过来,父亲的身子已经对正了我。 “郭迁。” “嗯。” “至于你,我不打算以父子身份相敬。” “是。” “你意识到了吗?” “啥?” “爸爸我······” “是一名魂主!”我和父亲异口同声。我本来希望,他能说出点不一样的答案,可是看着他的纯黑的美丽的天下无朋的眼眸,我猛然醒悟,察觉到一个被我忽略了很久的事实。 父亲的眼睛出名的美丽。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拥有世界上最完美的眼窝与最大最明亮最澄澈的眼睛。我以此为豪,可是我从没有注意过在他的眼角,红色的血丝之间,夹杂着重紫色。 “等上几十年,你的眼睛也会和我一样。阴脉枯竭,阴气散去之时,眼睛的边角就会留下这些纹路。至于象征着荣耀或是伤痛,就取决于你自己了。” “那就是说,爸爸你现在已经不再是魂主?” “如果我还是,你会察觉不到吗。哈哈哈小傻瓜,连朝夕相处的父亲都不够了解,出去还不是老被骗。”父亲的笑有些干,我明白他不想继续探讨他为什么不再是魂主了这个既简单又复杂的话题。 父亲轻轻晃了晃碗,仍然不使酒洒落一滴。他仰起头,一饮而尽,似乎是强压着,将某个已经钻上喉头的故事灌回了胃肠。 见状我也将碗中的酒饮尽,说是饮尽,最少有三分之一顺着嘴角溜走了。其实到这里,酒已经不在重要。我看见父亲的眼睛,如薄雾覆盖般朦胧而凄美起来,于是我知道,那个故事,他到底咽不下去。 他说,他的武将只有一个,因为他的将军府就只有那么一个。 他说,二十岁那年,他见到了他——就那么自然地虔诚地那名将军跪在了他面前。他告诉那名武将,他生来没有父亲的天赋,他只有一个将军府,他走不通武魂争霸的道路,他请将军好生别过。可是将军说,忠孝仁义,忠字比天大。将军说作为武魂的第二次生命,就此托付给父亲。那将军身姿挺拔峻峭,眼睛清白如许,让他看醉了。他说从小他就听着他的故事长大,他为了他的命运而哭泣,他曾在无数个夜晚想象过这卓越的将军的模样。 “我那时也奇怪,怎么会这么巧合,真的跟我想象的一样。你能说,这不是命吗?” 父亲带着他,走南闯北,所向披靡。父亲说那时候神将他也不放在眼里,只要有将军在,没有什么是征服不了的。父亲说那些岁月里,他第一次感到没有辱没了爷爷的名声,甚至他觉得他能够超越我爷爷,成为百朝万代的武魂,唯一的君主。终结武魂时代。父亲说那是爷爷的意志,被他传承着,他非得要实现它。于是有一件事,变得十分的迫切与紧要。 “武王。” 父亲告诉自己,一定要尽快地成为武王,进而成为魂帝,那样终结武魂时代,倒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可是我太嫩。 父亲说,他太嫩。 接下来的故事,我已经听不明白了。酒乘了一碗又一碗,我早就不再跟,只有廉颇子龙默默地同举相随。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进了卧室,仿佛在逃避父亲接下来的故事。我想这故事也差不多到了时候:该母亲出场了。 “九万里风鹏正举!” 父亲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当即醉伏在桌上。他手中才举着的碗倾倒了,酒水流到地上,像祭奠时特意倾洒的一样。廉颇和子龙面色沉重,端正敬过父亲,立将酒饮尽。 “廉颇,你要是听清楚了,给我说说后来又如何。” “主上,我也没听清楚。”廉颇说,“不过我遇见主上之前,在中原漂泊数十载——方才所言事,廉颇听见过。不过是今天才发觉,那主人竟是主上之父!” “所以到底是如何?”我问道,“发生了什么?” 廉颇还没回答,父亲先起来了。他摇晃了几下身体,眼睛扫过我们几个,流露出无尽的遗憾。 “九万里风鹏正举!”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二十二章 将夜清秋 我不知道父亲背出李清照的“九万里风鹏正举”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我单知道他喊完便斜靠在桌上睡着了。我把父亲架回卧室,帮他盖好被子,随后出来同廉颇子龙一起收拾碗筷。一会儿都整理妥当,我召回廉颇子龙,在精神中与他们交流。 “廉颇,如果你知道更多的事情,快点告诉我。” “主上,你当真对此一无所知?” “我一直以为父亲和武魂没有任何关联,后来觉得他肯定接触过魂主,知道一些关于武魂的事情。但是现在他给我的答案让我匪夷所思。我不是质疑这些故事,我只是觉得我太迟钝了,迟钝的让人匪夷所思。” “所以主上,你告诉我你的爷爷,大名是什么。” “爷爷?” “对。现在我大概确定了主上父亲的身份,而这个身份指向一个更辉煌的名字。” “我爷爷?”我还是难以相信,“他只是一个小文员,生下我父亲后不久就去世了。” “主上。”廉颇的语气严肃至极,“很多时候我都能倾听你的思想,所以我很清楚你父亲的名字——可我怀疑这是个假名——如果他的真名不是郭天岳——难以想象。” “我的爷爷······” 爷爷,那是一个虚幻飘渺的影子,甚至可以说,除了我的血脉,我这一生都与他没有丝毫的交集。我敬重他,因为他为公清廉,为私道义,可是我对他没有祖孙之间的眷恋,更不可能有温暖的回忆。我的印象中只有那一张黑白的照片,如他的为人黑白分明。 我的心脏和廉颇的心脏子龙的心脏,一齐鼓动起来,随着我的回忆越发地深入,这鼓动就越强烈,越强烈又使我越难以发掘出那个名字。我听见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我的脑子里满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我的思绪和记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郭清秋。” 一瞬间,所有纷杂与跃动之声都消失了,虽然心脏鼓动犹快,但声音已不再使我慌乱。这时侯最为清晰的是廉颇和子龙长长的叹息声。 “主上。” “啊。” “你的忠义与铁血,和你的血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相信你的名字将会和你祖父你父亲一样的伟大甚至更加光彩夺目。”廉颇。 “我在郭东山麾下时,接触过全国魂主协会的资料,我也明白这个名字的意义。”子龙。 我静静地等候着两位将军平复下心情,好好跟我讲。 “主上知道的是,第二代天选帝子,也就是体内拥有将王宫,能够寄宿古代将王的魂主已经出现,正是狄语思。那么,在此之前,必然出现过第一代天选帝子,那个人,就是你的爷爷!” “你说啥,廉颇?”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我爷爷是天选帝子?” “他不只是天选帝子,他真的拿到了帝玺,他是第一任全国魂主协会会长,那时候天下的武王,没有一个不服的。武魂时代差一点便终结在他的手中。”廉颇说,“这时候他死了,全天下的魂主都不知道,到底是谁能够把他给打垮!要知道协会建立之初居无定所,全靠他一个人面对中城五大武王,麾下三大绝世将王,斩杀了十六名神级武将,夺下了中城!” 那个年代,廉颇还跟随着自己第一任魂主,在北疆漂泊着。郭清秋这个名字,就像一颗不朽的在夜晚也会炽烈燃烧的太阳,高悬在首都中城之上。南来北往的魂主,无论是抱着集富天下的意念的魂商,还是怀揣征服四海的野心的武王,都抬起头仰望着他。他的光芒,照亮了每一寸国土;他的热烈,灼伤了武魂的时代。 许多魂主就说,原来天真的会偏爱那么一两个人。这句话成了百十个武王的噩梦,在他们的枕边耳边回荡不去,一点一寸,消磨着他们的愿望,直到太阳陨落的那天。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战死的,全国魂主协会将此事定为死密,没有留下分毫资料。只是人们还在传说,三名绝世的将王并没有战败,而是在君主死后就分道扬镳,各自离去了。郭清秋。廉颇说,我们把武魂的时代分成三段,三十年前到我爷爷死去的二十六年前是一个时代,这个时代叫郭清秋;二十六年前到不久之前语思被发现是一个时代,这个时代叫做王不复;语思横空出世,于是今天时代叫做狄语思。 “那王不复,是现任全国魂主协会会长,据传是初代魂帝的义兄。他本人很有能力,但是武魂时代正朝着繁荣发展,他抑不住。但是在他手里全国魂主协会的确更加强大,形成了严格的等级与管理制度,大大提高了打击武王势力的力度。” 最后他们讲到了我的父亲,这一块,子龙就没有听说过了。廉颇说,那是他的第一任魂主死后,距今大约二十年。一个叫做郭将夜的男人,带着自己的武魂,打败了渠城武王。“那双眼睛,那时候的人,但凡见过不可能忘记的。我只是听说过,郭将夜的眼睛里,全是王侯的颜色。” “郭将夜······”我说,“可是我的父亲,所有的身份信息,都明明白白地写着郭天岳啊!” “全国魂主协会拥有的权力非常大,为初任会长的儿子改改身份信息从而帮助他隐姓埋名,本来就不难吧。” 曾经有无数游散的武魂想要跟着郭将夜,但是都被郭将夜回绝了。传说和父亲的讲述在这个时候吻合了:郭将夜或是我的父亲,只有一个将军府。真是造物弄人,我的爷爷天选武帝,体内有数个将王宫,而他的儿子却只有一所将军府!尽管如此,这对父子还是站上了时代的顶点。到我这一代,则是平庸的八个将军府。 “主上,我们存在的年代太久远,我们不了解追随你父亲的武将——他生在我们之后的千年。但是你,你一定听过他的故事,你一定可以认的出来。”廉颇。 “九万里风鹏正举······郭天岳······” 我的思绪渐渐明朗起来,恍惚中我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我看到那将军身姿挺拔峻峭,我看到他的眼睛,清白如许。在一片恍惚不确的虚妄中,我看到他慢慢地转过了他的身子。他的背影是那样的坚决与刚直,而他的衣服和铠甲正在迅速地崩解脱落,露出他的脊梁来。 “我想我看到他了,廉颇。”我说,“我也知道他是谁了。” “好。”廉颇说。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字鹏举。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二十三章 加入县协会 县协会位于城郊的一家废旧工厂内,会长王晨亲自开车把我接了过来。路上他一直在跟我讲协会未来的光明前途,并提到郭范二位老师年富力强,正是协会的中坚力量。我觉得他未免有些过于理想主义,不说别的,郭范二位老师诚然有志之士,但是实力不过列级,又谈何中坚?如果协会真的以两位老师作为中坚力量,那协会的落魄也就不必言说了。刚刚得到郭老师的部将的我,不应该这样去想,但是面对强大的武王势力,我觉得还是保持清醒为好。 这家厂房的外墙已经经过了简单的粉刷,院内也被平整过,不见一棵草,只是厂房本身墙体发黄开裂,生出破败之气。看到这里王晨稍稍低头:“市协会最近经费比较紧张,我们部主动放弃了场所经费,所以修缮工程只做了一半。”他领着我往里头走,一楼大厅里正有两个人在交谈。左边的一个又高又胖,看起来得有二百多斤,挺着一个大肚腩。右边的是个漂亮女人,二十五六的样子,本身身段保养还好,可惜穿着不太合身的正装,显得局促。二人看见会长,都道早,随后便问我。大肚腩说道:“这就是郭迁吧!我是赵嘉豪,久仰久仰。” 女人也笑:“我是协会调查员宫雨。你要么就叫我宫姐。” 我说我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加入协会也只是通讯员,并不是正式参战的调查员,当然成年以后或许会转。王晨微笑着摆摆手道:“行啦,你们两个有空的话,带郭迁了解一下协会。我还要和市里联系,你们知道那件事的紧迫性。”我想他指的应该是语思夺回作战。赵嘉豪摇头:“我还得出任务,那边王盛和盯梢呢,发现了一伙魂商,我过去看看。” “魂商现,城池乱。”王晨点头,“肯定是陆为先与林天的争斗招来的。这些家伙最近在我们清县太活跃了。总之先观察魂商。”王晨和赵嘉豪分头走了,只剩下宫雨。宫雨打量了我一眼,说:“你这样的人,不做调查员还真可惜了。听说你已经拥有了廉颇和赵云,廉颇还是列级的。”她也不等我回答,继续问我为什么要加入协会,并且很坦然地告诉我,她是为了钱。 “我必须挣点儿外快,我爸绝症两年,家里已经没钱了。正好这时候我男朋友就不要我了,我只好打两份工。不够,现在加上协会的奖金,勉强能维持下去。”她的眼睛里有一丝苦楚流过,阴气的流转一瞬间起了波澜。 “我是为大义。” “大义?”宫雨眨巴了几下眼睛,“你自己逛吧,我可不想陪你聊了。男人都是一样的无趣。” 很快一楼大厅里就只剩下孤零零的我一个,我左走也不是,右走也不是,于是掏出手机拨弄起来。李浩等人最近给我发了许多消息,我一条也没有回复。同样地我还在试图给语思发消息,也已经许久没有得到回复,看日期,正好是我和赵煜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们的联系中断了。突然发现以前我也是有那么几次机会得到她的,可是赵煜总对她若即若离,时不时地就令她改变了于我处的温度,把我也吊的难受。很多人都劝我放弃,可是我就是着了魔,我心想着这个女孩儿,非娶不可。 “廉颇我觉得我现在蛮可以配狄语思的。我爷爷是武帝,我爸爸是一代豪杰,语思虽然也是武帝,嫁给我也不算多委屈。” “主上,我也不知道你和她从前的故事,所以我无法作出评判。” “没有什么好讲的,廉颇。她长得很美,对不对,但是我唯爱她的眼睛。她的眼睛。” “主上似乎非常喜欢人的眼睛,对眼睛有特别的情愫。” “她和别人不一样,廉颇,别人看得到我,她能识得我。我以前志向是做一代文豪,我觉得我当然地有这样的潜质。廉颇,我喜欢古典诗词,我天天在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写出一两首。你知道现在没有人看得上那些东西,但是她不一样。那天她读我的词的时候,睫毛黑而温润,眼眸清澈,温柔沉静到了极点,从中间泛出点朦胧。在朦胧的年纪里,这样的朦胧是很醉人的。她抬起头来就那么望着我,她不说话可是她的眼睛会表达,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我的词里想表达的所有感情。这时候我俩已经比较熟了,我有点沾沾自喜,觉得我的文采能够征服她,可是远远不够廉颇。她的眼睛里,虽也是起了粼粼的水波,但没有反映出我。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世界但是看不见我。后来的时光我会和她一起去上学,我是说有时候,我会和她聊各种各样的事,她懂得好多,而且每当她在讲,我就看见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思想之火。她听的时候,眼睛里就是那种湖泊的温柔。 “传闻很快就起来了,我记在心里,不愿意去相信也无法去疑虑。赵煜,他的身上的光华,在他出现在我们之间时,竟然更加地夺目。他们走得越来越近我知道我不能拖下去了。于是我鼓起勇气去找她表白了,廉颇,就是我遇见你的那一天。结果你也知道了,全部的人也都知道了,后来的人也都知道了。廉颇,我看着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有一个美丽缤纷的世界,虽也是飞舞着漫天的蝴蝶,但没有反映出我。 “每天晚上我闭上眼睛,会有二分之一的概率看到那双眼睛。如果是中午,就一定会看见,于是我不能午睡。但是廉颇,你知道那天她被全国协会接上车去的时候,我在楼上望着她。她的眼睛里铺天盖地的阴霾,这才反映出我的影子。我把她美丽的世界打破了,但同时我也渐渐地觉悟到,我的出现,对她来说太错!” “今天又如何?主上,难道你放弃了?” 廉颇,你到底是真不了解我,还是故意这么说?我相信一定是后者。 “我这一辈子,都醉在朦胧里。”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二十四章 调查员,通讯员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我和廉颇的交流。先是东侧的楼梯处响起凌乱的哒哒声,随后就可看到五六个身着黑色制服的男性调查员冲了出来,当中有一个就是会长。会长转头看向我,说:“郭迁,我们立刻要出任务,你现在已经是通讯员,从东侧楼梯上去,找到通讯室参与战斗指挥!” “我不知道怎么做!” “去了就知道,这边有设备和我们领口处的微型对讲机联网,你负责传递信息。”说着他揪起领口给我看,但是脚下步子不停,“今天的频道是三,备用频道是五。” 我目送一群人匆匆走出,接着按照指示跑上了二楼。第一个就是会长办公室,门还开着,桌上的资料散乱地摆放着。我迟疑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关上了门。旁边就是指挥室,里头正坐着宫雨。她取下耳机问我干什么,我说会长的命令,让我来指挥作战,没想到这话让她很不舒服。 “怎么,会长真想让你一个孩子取代老娘的位置?用这种手段,装模作样的。” “你说话要经过考虑。”我说,“会长的确不是个多精明的男人,但是他和你不一样,他是为了协会为了清县。” “去你的吧。”宫雨狠狠地摔下耳机,给我一个“别管闲事”的眼神,扬长离去。 “你要走?”我几乎在吼。 “老娘不干了。” “县协会有你这样的东西。”我再也克制不住,指着宫雨尖瘦冷酷的鼻梁,“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男人,都是一样的狗东西。” 我的阴气爆发迸出体表,在脚下扩散蔓延,爬如藤蔓,没过了宫雨的脚。这是我根据来护儿的武相领悟到的招式。作为拥有两名武魂的魂主,我的阴气总量一定是比她多的,应该能起到威吓的作用。果然,宫雨开始慌了,似乎以为我要动真格的,不自觉地向后退,踩到了门框,竟然紧张地一跳,仿佛真被我的阴气抓住了脚。 “你不敢杀人的。” “我当然不杀人,我还想救人。现在会长和一众调查员都在前线,等着我们的通信!”我咆哮道,“你给我乖乖坐回去,戴上耳机,立刻调试装置!” 宫雨抽噎起来,算是服了软,可是被地上翻滚腾跃的阴气吓住,不敢向前迈步。我散去阴气,语气缓和下来:“宫雨,靠你了。” 她这才战战兢兢地走回座位,弯腰捡起地上的耳机,随后开始拨弄面前的电脑来。我接着问联系上会长了没,她尝试着呼叫了几下,而后摇摇头道:“不清楚怎么了,可能······可能耳机摔坏了。” “我······行吧,必须用耳机?” “嗯,通讯有加密,不允许非配套设备接入使用。直接外放更不可能······”宫雨憋红了脸,“我马上去地下拿备用的,不会耽误的!”说完宫雨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我无奈地叹口气,坐到了她的位子上,看见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清县街道网与几个绿色的光点,估计是会长他们。键盘的旁边有一个本子,似乎记载着一些代码。 “我看宫雨可以放心了,廉颇。”我说,“会长打一开始就想让我当一线参战的调查员——他该知道我搞不懂这些东西。”正说着话,宫雨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一手拎着一个耳机:“我戴一个,你戴一个吧。你战斗经验丰富,你来和会长直接交流,我负责程序给你们保证通话。” 原来宫雨也不是一点也不上心,对于性命攸关的事情,她怕是不敢再造次。我让宫雨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注视着显示屏,等待着会长的声音。 “啊,是郭迁啊。”会长带着几分宽慰,“我还以为协会出了什么变故,这么晚才接上。” “没事会长,设备临时出故障,宫雨去拿了新的。现在是我们在后台。”我看到宫雨给我一个感激的表情。 “我们即将到达小杨庄,可靠情报这边有魂商进行交易。一会儿王盛和与赵家豪会与我们汇合,完成包抄。他们二人使用黄色和蓝色标记。” 双方交火之前,这边就没有事情做了,只是确认了王赵二人的位置,手工更新了标记。赵家豪就是刚才出去的大肚腩,王盛和的声音听起来是个老人,估计有六十岁。 “宫雨,你不用担心,我看不懂那些代码。会长一定是想让我当调查员,我不会抢你饭碗的。”我说。 “啊,你看了······代码?” “反正我也看不懂。” “啊,这样。” “你说会长装模作样的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真的刁难协会会员?”我一面将自己静音一面说。 “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对我们的要求太高了。明明知道我们大多是兼职来做这个。”宫雨终于放松了一些,“为了安定,对抗武王势力的确是很伟大很光荣的事情。可是我们这些小角色又能干什么。开局抓了一手烂牌,怎么打,都是输。” 她的比喻就手法来说,是不错的,但是意思却过分的消极。 “听好了,宫雨。抓烂牌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上这牌桌。一代又一代的人,坐到了那些武王的对面。烂牌,我也要打得漂亮,也要让他难受。就是一代一代的人不停地坐到他们的对面,输了无数次,也总会有哪一天抓到手好的牌,把他们给打翻。” “你怎么这么确信,难道你去过中城,你知道全国的协会?别开玩笑了,你才多大,根本不了解武王的可怕。” 武王的可怕。的确可怕,连一个较为平庸的林天手下的魂侯唐尧,都拥有神级武将,武王的力量可见一斑。但是可怕又如何?一代又一代的魂主,天赋异禀如我的爷爷,资质低劣如我的父亲,平平无奇如一个我,都坐上了牌桌。好牌烂牌,我郭家的男人都打过,天下的魂主当然也都打过。这场浩大的武魂战争还将持续多久,谁也说不出定数,但我始终坚信拥有传承的一方,一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总会有一个男人再次站上了百朝万代的顶点,笑傲四方、睥睨天下王侯!然而鹿死谁手,一切或未可量。 “你的眼睛······”宫雨惊惶地说。 我转头看向她,看到她的眼睛上反映着腥红的微光。 “怎么了?” 宫雨没有说话,而是打开抽屉拿出一面小方镜来,颤颤巍巍地捧着。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二十五章 奸计 通过镜子的反射,我看到我的眼眸中燃烧起一小撮腥红色的火焰,随着我的注视,这撮细小的火焰迅速地熄灭了。廉颇和子龙也在我的头脑中发出惊骇之声。 “宫雨,什么时候,开始燃起的?”我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不知道,我一直看着电脑屏幕,突然就被红光闪了一下。然后我就看见你在出神,眼睛中就是那样的。” “算了,已经灭了,我们现在不要讨论这些,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我仍旧抱有疑虑,但我认为那是神秘的金箭带了的效果。我猜测那金箭为阴气所化,那日不仅重创了来护儿,也一并修复了我和廉颇、赵云的身体。在武魂最繁盛的时代,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我现在既然无法理解,就不应该妄加揣测。只是,那箭矢是金色的,阴气应也为金色,绝无可能转变为其他色彩。 “会长,抱歉刚才暂时断开了,现在请继续行进。”我接通了信号。 “不要紧,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透过冰冷的设备,会长的声音显得机械僵硬。隔着屏幕,我只感受到无尽的压力与令人烦躁的变数。变数太多了。我甚至觉得随同会长出征的人,怕都没有我的战斗经验丰富。我自得到廉颇,狩猎武魂也有十余战,此后大战各路魂主也有恶战三场,每次都是绝处逢生,也见识到神将的强大。即使如此我也不敢说自己了解武王势力,他们底蕴实在太雄厚。现在要我隔空协战,有用吗? 一旁的宫雨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搭话道:“其实我们坐在这里,就是个后台的作用。让大家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支持,有人来收拾残局,这样就够了。”她并没有断开连接,所说的话清清楚楚地落入会长一行人的耳朵。 “没错。”会长发出铁片摩擦一样的声音,“郭迁,我们都知道这一点并托付了希望······” 信号突然不好了,我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脚步声凌乱起来,会长的声音几乎不可辨。 “我们的觉悟······不必中城的人差······” 他们到了。 画面切换到现场,看角度镜头在会长的胸口处。画面只有标清级别,勉强可以看清人脸。会长的前头是一个二层的水泥房屋,这种范式的房屋在清县的各个乡镇很常见。如果不是得到可靠的情报,谁会注意到这里呢?然而,真就是这些灰白的略有不平的墙壁,遮住了黑暗。 “会长部从大门突入。另赵家豪在村南口守候,断绝敌人退路,王盛和继续驾车负责后续跟踪。”宫雨指挥起来还是像模像样的,“根据情报目前屋内存在良将级别战斗力,魂主三到四名。” 这时我只能作为一个看客,紧张地看着十几寸的矩形平面中,跃动不息的光影。 “我部并没有感受到阴气。”会长,“请拉高视角侦察,无人机已放出。” 宫雨迅捷地敲击了几个键,会长处的画面便缩小移至左上角,屏幕中弹出一个新的画面,是上升的无人机所提供的。它垂直上升了几十米,大概将整个小杨庄都纳入了视野范围。我和宫雨仔细地搜索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细节,像鹰一样俯瞰着大地。会长派两个人绕后,自己则是一脚踹向了那个红漆的大门。门是从里头栓住的,会长血肉之躯怎么踹得开,只激起“当”“当”的振动之声。门内还是没有动静,会长后退两步站稳脚跟,随即大喝一声洞张将军府。在日头之下紫色的阴气显得薄弱稀疏,仅能变化出一半的大门,勉强够他的武将李陵侧身踏出。李陵顶着日头出来,神色有些疲惫,不过他神力犹在,轻松一刀,便把红漆的大门削为两片。三人并李陵一同突入,只见院落之内板凳方桌等日常之物摆放有序,旁边有辆机动三轮车,可是这一切物品的表面,都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浮土。 “大门是新漆的,二层楼应该也是新盖的,怎么就会没人住······我看有段日子了······”会长转过身,我们的视野也跟着他一起调转,“不,这门的里面是积了灰的!只有大门外面才擦过!”惊呼之时,我们只听见屋门“咔”一下被打开,从里面探出来的正是刚才去后面包抄的二人。 “会长,屋里没人啊!” “给我接通王盛和!” 王晨暴跳如雷,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杀气。平常温文尔雅的斯文书生此刻倒成了最狂暴的斗士,恨不得一下子就跳到敌人的跟前,扼住他们的喉咙。 我知道了。他大叫。 “砰——” 剧烈地爆炸掀起了巨大的风浪,屋内积聚已久的浮土和滚烫的硝烟混合在一起,完全封锁住这边的视野。从无人机那一边,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会长等人进入的屋子已经被轰塌,浓烟与沙尘就如两只妖,在激烈地翻滚舞动,扭捏着邪魅的身姿。当我的耳鼓从轰鸣中恢复过来,我立刻重新带上耳机,道:“本部呼叫会长,呼叫会长,现在情况如何?我们失去了视野。” 耳机里只传来沙尘翻滚、水泥块不断地从墙上剥落的声音。这炸药的威力极大,竟然把良将李陵都炸死了?我不敢相信,问廉颇,而廉颇说隔着电子屏谁也感受不到那里的阴气分布,确定不了谁人的生死,只有等。他说虽然不知道让我们看到画面的东西是什么,但起码这东西还没被炸坏,人可能也不致死。只有等。我转身去摇宫雨,抓住她的肩膀,前后地晃动了五六下,才令她回过神来:“还有赵家豪王盛和,把他们调过去救人啊!” 宫雨惊慌地点点头,急忙呼叫王盛和和赵家豪,均没有得到回应。我问她协会本部还有没有人,她说除了我们,都在外面出任务,郭范二位老师去市里了,另外几名文员还在各自的地方上班,不会过来。 “好好想想会长说的是什么意思,宫雨!”我扣住她的肩膀,“他说他知道了,他要王盛和调车,这说明一件事——他要集合所有的力量去一个地方。” “啊。你是说······” “我只能这样想。你知道我前天遇见的那伙魂主,他们是林天的人,之前不在这里活动。包括林天的女儿林婕,也回来了。” “武王林天······” “武王盘踞之地,起码是他的本部。”我松开了宫雨,“不会有协会存在。” 宫雨绝望了,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神情呆滞,说不出话,只是一味流泪。 “他们早晚会来,这是不能阻挡的。”我试图去安慰她,“他们用这样的手段,说明还有所顾忌不敢强攻,既然这样我们······” “不!你不懂!我们全国魂主协会也只是民间组织,更别说县协会。他们充其量就是嫁祸给魂商,他们不敢招惹,也是不敢招惹全国协会。我真倒霉,为了几个钱趟这儿的浑水。我真倒霉,我真倒霉。” “你别这么想,也许会长他们还活着,只是还没回过神来呢。也许这就是魂商使的奸计。你看屏幕上烟散去了······散了······” 硝烟、浮尘确乎是散去了。在会长胸口处的镜头那儿,我们看到了蔚蓝的天空与洁白不染的云彩。天空是如此的高远辽阔,圣洁不可侵犯,仿佛从未有浓烟染过它。这个镜头,并没有出现希望当中的起伏,它在我们最希望它晃动的时候,做到了纹丝不动。 我把无人机关掉了。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二十六章 你是叛徒 武魂时代的斗争是残酷的。此前无论我陷于如何的境地,我都从未曾萌生过这样的念头,反倒是一些还不熟悉的人的离去,让我感受到无可擎起的压力。我的手臂在不自主地抖,拳头扣紧了,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子龙以前在协会工作过,凭着经验给出了合适的建议。 “主公,现在首先联系市协会,请求增援。” 我把他的话复述出来,可是宫雨愣愣地,只是双手颤抖着取下耳机。 “会长办公室里有电话表吗?有没有?”我蹦起来,三五步冲到隔壁,才想起来把会长办公室的门合上的正是我自己,“廉颇,出来拆门!子龙,你也出来。”两座门户依次升起,二位将军得令依次跳出。那廉颇尚不使刀,只消一脚便踹碎了这防盗门。我三人暴力地破拆屋子内一切设施,把所有的文件都找了出来,竟然没有找到一张电话表。“我那两位老师现在编入了语思夺还部队,手机都被没收,更联系不上了。我们怎么才能让市协会知道这个消息。”说着我烦躁地扔下最后一摞文件,“硬碰硬根本不可能。就算唐尧不在,他们的人数也能吊打我和宫雨。” “主公莫慌,现在不如撤退,直接去市里。”子龙向前道,“我追随郭东山时,同他去过市协会分部,因此认得路。” “可是主公,现在情况尚不明了,我们要先想好敌军为什么会采用这种手段。方才主上所言不无道理,可从逻辑上来说,一举突破协会本部才是他们最快最稳之策。他们怕是别有所图。” “子龙你说说看,我虽也觉得蹊跷,但是我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想不出!” “对方顾忌的,也许是那支黄金箭矢。” 这一语石破天惊,明雷一般炸醒了我和廉颇。 “前夜之战,主公得高人相助,一支黄金箭从极远处射来,轻而易举地重创了神将来护儿。他们或许认为如果直接攻击协会,就会与主公再次交战。一旦神将参战,金箭必定千里驰援重创神将;而神将若不参战,列阵良之将再多也无法迅速拿下协会,市里的支援一个小时就足以到达战场,势必会阻止他们拿下协会。对方只需打掉协会核心力量即可,至于主公,则非重要之点。” “可是子龙,就算神将被创,对他们又会有什么妨害呢,休息十天半月不就好了吗?即使列阵良级武魂不顶用,他派两个名级武魂不也能起到一样的效果?” “非也。”子龙斩钉截铁地答道,“林天自称大东武王,可是我们都知道大东还有一个武王刘鸿坚。双方的主力部队一直在大东中线相互倾轧,战况火热。林天应该分不出那么多力量来扫荡这边的协会。再说,名将怕是根本扛不住黄金箭的威力。来护儿尚且如此,他者当如何?前夜唐尧只是看过那金箭便选择退兵,应该是怕了。” “要这样做,首先要知道我今天决定加入县协会并且会待在县里。另外,他们确信我会被金箭所助。这一点我都不能相信。” “两军互派细作,是常有的事。倘若县协会有一二内奸,此事不易?主公家世已明,在武魂世界里显赫至极!对方可能也查明了。” 子龙这一串,倒是真把逻辑勉强串了起来。现在县协会已经名存实亡,即使郭范二位老师回来也没有多大的作用。语思夺还部队那边也纠集了巨大战斗力,即将陷入苦战,对林天等人来说,扫荡各县协会扩大地盘是最好的时机。他们也许认为有金箭相助的我可能会是一颗硬钉子,强按我会扎破手,因此设计将我晾在一边,打掉县协会。我能够感受到强烈的恶意。他们似乎在炫耀,告诉我们不需要武魂出战就能轻易击败我们,他们认真起来,可以做到零损失。 “奸细······对啊,魂商交易多在都市城区,因为双方都不敢在市区闹事,故也安全。特地跑到乡镇去既费时费力又容易招引怀疑,对交易中弱势的一方也很有威胁。我以前尝试做过魂商,虽然没成过生意,但那位魂商把行里规矩切实地告诉我了。你记得吗,廉颇。” “记得,他似乎有些看重主上,因此没有夺取我而是发展主上作为供货商。后来因为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放弃了我们,除了头一个月问过我们,以后再没有过联系。” “那么,言归正传,谁会是奸细。”我话是这样说,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所谓奸细,必然是出卖集体能够为她带来可观的利益时,才会不惜名裂叛变。宫雨看见我带着廉颇子龙气呼呼地回到通讯室的时候,吓得缩成一团。我亲自走过去,一把揪住她的后颈皮,十分粗暴地把她从椅子上拎起来。她大叫着疼疼疼你要杀人吗,一会儿又不敢再说话,只好忍着疼眼泪都止不住。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为了钱才来的协会吧。出卖会长肯定能得到不少好处对吗?”说到这里我手上力气更大,几乎把她的皮肉拽开,她疼得死去活来根本说不了话,于是我一把将她甩回座位。 “宫雨啊宫雨,你的态度一直很可疑。先是发脾气摔耳机,给自己制造离开的机会——那时候你就给那帮人发出了信号吧。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宫雨嚎啕大哭只是叫饶命,她跪倒在地上,哽咽着说父亲还卧病在床不能窗前无人请饶命。我说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是有五个人已经确定被炸死,我不杀你也要将你送到市协会。协会虽然是民间组织但是在惩处犯罪魂主这件事上有惩戒权。 宫雨撕心裂肺地哭喊说我给你磕头了然后上身就向前倾倒。那时疾快,她的背后立刻阴气缭绕化现出将军府,一名银白铠甲的小将空翻一圈出来,双脚合力将我踹飞,他顺势倒下身子之时正好出手拖住了宫雨的脸。 “人君不致如此。有末将在更不致如此!”这小将翻身一跃站起,接着扶住宫雨,小心翼翼地将宫雨安顿回座位,威风凛凛地对着我们。另一边,一伸手便将我稳稳地接住,安放在地,廉颇举起长刀向前一步,大骂道:“哪里来的杂兵,敢伤吾主!” 小将也不示弱:“一概丈夫欺凌女子,笑话!就是作为事外人也看不下去,何况宫雨是我家主!” “笑话谁?” 噌地一声,廉颇的金刀已经抵住了小将的脖子,而小将的银枪也顶住了廉颇的心口,谁也让不得谁。 “我没有叛变,我没有······”宫雨抱着头大叫,随后痛苦地把脸埋下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听见一个女人呜呜地哭泣,我这才清醒过来,主动上前拨开了廉颇的刀。小将见我停止逼迫,也很识相地收起了枪。这样倒好,不然刚才一动,两名将军都要受伤,对谁都没好处。我想走到宫雨身边,小将把枪一震,不许我过。已经没有意义再让冲突升级了,我想。 “宫雨,你好自为之吧,我还是怀疑你。如果最后我发现真是你做的,饶不了的。”撂下话,我便在廉颇与子龙的簇拥下离去。廉颇的火气似乎比我还大,出了协会大楼,廉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捧刀,对着一望无际的天空。 “颇必为李将军陵报仇雪恨!公明天地所鉴!” 黄金的狮子无法抑制内心的怒火,目尽苍天,咆哮当时无我。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二十七章 联盟局与武王势力 自工地一战后,廉颇一直想找机会与会长麾下的李陵道谢。他说那日实在仓促无奈,仅仅一个拱手,糊弄不过人家相助之义。我加入协会,这机会本近了,却在同时永远地破碎了。 “那些武王手下都是不忠不义蝇营狗苟之人,使出这种手段,不懂怎么还会有那么多武魂跟着他们!” 廉颇愤愤不平,脸憋得通红,这时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我于是宽慰他道,武魂一旦和魂主联系在一起,一定会为魂主尽忠吧。听说那些搞武魂拍卖会的就掌握了这种切断和再塑联系的手段,才能顺利转交武魂的。不过这样的联系肯定缺乏感情基础和武魂道义上的支持,作战时肯定无法发挥出武魂的潜能。 他点头表示同意:“不止武王那里的魂主,我看大小协会里滥竽充数的人也很多。真正有器量收服天下名将的都是那些高级上级调查员和武王武侯。不过,魂主的门槛比二十年前低多了,武魂时代说是兴盛,我看已经衰弱。” “我们走,廉颇,我们去小杨庄。” 回到大路上我打了一辆出租直奔小杨庄。司机师傅有事没事地闲聊,又说起他有几个哥们儿也是小杨庄的,问我是哪一家的。我只搪塞他去找朋友,对小杨庄也不熟。到庄外一里处,路边停了不少警车,唯一的大路被封锁了,司机挠挠脖子说:“走不通了。这条路只能到小杨庄,看来是那里面出事了。你给你朋友打个电话问问?” “不用了,我能过去。”我扔下二十块钱,“别找了。你就当没来过小杨庄。”司机多收了钱,一句话也不说,比了一个OK的手势扬长而去。我刚刚下车,便冲上来一个年轻警察拦住我,说:“你是小杨庄的?” “不是。我有线索提供。” “你知道庄里的事?”年轻警察的目光细细地扫过我,他有些疑惑,同时十分兴奋,“我带你去见队长。” 队长是个面相冷峻的中年男人,不等年轻警察叫他,他已经注意到我并带了助手过来。年轻警察上去试图陈述情况,队长并不听,直接大手一挥吼道:“先带回所里 !有什么话回局里说。” “队长,他是提供线索的。” “他提供线索,他怎么提供线索?他是庄里的人吗?就算是也要回所里说,现场已经封锁了。”队长的态度十分坚决。 “您好,队长。”我说,“我认识遇害人。” 遇害人三个字有如平地惊雷,在场的三名警察一齐打了个激灵。他们终于肯定了我和事件的关联。随后我补充说现场的无人机也是我们的,我持有一段完整的录像。 “你说的这些,我们还无法相信。你立刻跟我们回所里。”队长朝助手使了个眼色,助手立刻就跑去开车,小警察也急忙退开,随后这名队长观望了一下四周,确认周遭果没有了人,才道:“你说的意思,大概是你是魂主协会的人。你来的正好,现在我们根本联系不上县协会有关人员,等会儿我假装送你上车,车子开出去到下个路口,你绕回来,走东边儿大麦子地。” 说话间队长还不时观望着附近,眼睛像只隼子,锐利无比。他脸上的轮廓像是用刀割出来的,既冷峻又含威严,可是他的声音极具磁性,听了使人安心:“我们的干事里,也有魂主。有的是我们的人,有的可能已经变节暗中给武王卖命。你不该这么唐突地出现。你当心。但是我保着你。你无事。”助手正好把车开来,队长附耳吩咐他几句,当即让我上了车,小警察欲要随我同去所里立刻开始问询,被队长打发去做别的事了。 “小兄弟,你叫什么啊,是哪儿的呀。”助手和那司机一样,打着方向盘,就先唠起了嗑。 “郭迁,老县城的。大哥你呢。” “我啊,我不是本地的。之前毕了业考了过来,在这儿刚待了三四年。”助手说,“清县这边一向治安都好,最近却不行。好多事情吧,现在都不归我们管,我们就是出来收拾现场的。你不就是协会的,也知道吧。” “其实我才进来,还是通讯员,不是正式的调查员。” “都一样都一样。对付那些人,靠你们就对了。队长处理这些事情比较有经验,一会儿你听他的,在麦地里绕回去,单独去找他。”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只是乡镇的公路还有些窄,一个方向一个车道。还有许多大型渣土车重型货车也在这条路上川流不息,几乎是一辆接着一辆,会车之时风声霹雳瘆人。助手便骂:“真是,一个个的,可劲儿地装吧。刚才那辆绝对超载了,开得还和个疯子一样!” “咱不用和他们计较。”助手说,“前面正好都拉封锁堵住了,让他们难受去吧。哎哎哎你看前面这个车怎么突然变道了。” 正前方,一辆跟我们对向行驶的大车突然变到了我们这个车道上,并且丝毫没有超完车变回去的意思。它就直冲着我们过来,也不理会助手拼命摁起的喇叭,蛮牛一样奔驰而来。助手说这是疯了都疯了,想要向左拐出可是对向车流太大进不去,只好狠心咬牙右打方向盘,油门一脚到底,带着我冲进了路右边的麦地。 我和助手正要长舒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出来,我俩立刻推开门没命地跑—眼见这大车跟我们一样拐弯冲了下来,庞大又沉重的车身无法完成这么极限的操作,呜呀呀地卸侧翻下来。车体一路平推推着我们的车过来,上面搭载的圆木一根一根骨碌碌滚出,那气势如固态的山洪,非要吞没沿路的一切。我和助手脚力有限,不待出去几步,便先后被千斤之重击中掀翻,倒在地上听受巨木碾过。 大车车体此时也推了过来,我强忍疼痛撑开将军府呼出二位将军。廉颇子龙马步扎开擎臂去顶那数吨的货车。我们三人被推出七八米远,尤其躺着的一个我,衣物皮肉都磨个破烂。至于廉颇子龙,二人已经成了赤脚,魂骨发出咔咔的爆响声。 “主上无恙?”廉颇子龙终于降伏了钢铁的巨兽,待稳住了,立刻抄起我后跳数米,当即化现出各自的兵器。我说让廉颇护着我,子龙去看看警队的助手有没有事。子龙跳上车,眼神立刻冰冷起来,冷得周遭晴日竟飘雪。我认出那是他驱动阴气溢出体表,凝结成的绝对冷意。 “为了协会。”我说,“廉颇我们上车去。” 在那倒下的钢铁巨兽的脊背上,我们看到了同子龙的眼中一样的景色。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二十八章 尖嘴猴 我站在车厢上头,望见五六名魂主各自引领着自己的武将缓步而来。他们衣着各异,神情冷酷,微微散露着杀气。他们踏过一地已经被刨起的秧子,有秩序地向我逼近,武魂渐次散开,包围了车厢。当中有一个头破了,脸上混杂着泥土和血,正是刚才从大车上跳下去的“发疯”的司机。 “郭迁,到这地步了,你就乖乖跟着我们走。” 定睛一看,说话的这个瘦小的男人正是我前夜才遇见的尖嘴猴,唐尧的跟班。 “郭迁,必要时候,我们得用点儿特殊手段。”尖嘴猴说,“郡主不在,唐尧侯爷也不在,你最好老实点儿。”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何必牵连协会!难道我郭迁不敢当?” “这倒不是。”尖嘴猴,“我们和清县协会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不知道牵连协会是什么意思。之前我们去捉赵云武魂,也是有消息说他已经不属于协会的郭东山了。” “别给我装蒜。离这里只有一二里,王会长他们中了你们的奸计!” 尖嘴猴显然不认可我这说法,他也有些不快,叫道:“郭迁你怎么侮辱我倒不要紧,可是我们大东林家从来不稀罕干这种事!难道对付你们需要耍手段吗?我们随随便便就能端掉县协会,需要耍心眼儿?” 在场的所有魂主也是面面相觑,似乎并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想完了,肯定是第三股势力又冒了出来。尖嘴猴往前走了几步,又道:“协会我不管,今天武王林天请你,你去不去吧。” “不去。” “你说了也不算。” 尖嘴猴一挥手,六名武魂一齐向前三步,缩小了包围圈。 “你和郡主关系看来不错,以前郡主在这边上过一段时间学,你是她同学的话,应该好说话。” “好说话?”我冷笑道,“好说话还要撞我,甚至不惜自己也侧翻,这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也不懂,王爷说撞死了就不用带过来了。有本事跑出来,再把他带来。” 敢情林天是这样的人物。如果我自己窝囊死掉了就不必理会,而我活了下来就证明我有点东西,他才有兴趣见我?我怒不可遏,告诉廉颇子龙不要让任何一名武将站上我所站立的车身,无论谁要上来,都给我击退!廉颇请出战,纵身一跃舞刀直上;子龙则留守车厢,跟我一块儿站着,他护着我。 下头六名都是列级武魂,不足为惧。廉颇周身燃起金色的符火,符脉络熠熠生辉。他刚遇上第一个重铁盔铠的将军,便果断出刀横斩,同时以左脚为轴迅速倾斜旋转身体,既加重了力道,又刚好避开了另一人的长枪突刺。重铁将以刀柄抵住廉颇的横斩,被推出四五步,突刺将一个趔趄,收枪正身时,被廉颇刀的末端击了胸口,哇地吐出一口黑血。廉颇不留空隙,立刻拖刀疾走,赶到一银色轻甲的仗剑将军面前,和那将斗了一招,立即后跳再与那重铁将会兵刃。本身廉颇是被包围的一个,竟自发地追着这三人打,此时的廉颇能力远出一般阵级武将至上!重铁将爆发阴气,铠甲与长刀皆凝成纯黑之色,这会儿他再出手,力量就极大,廉颇举刀格挡,生生被重铁之刀压跪了身体。 “嚓”。 廉颇的腹部探出一个银色的枪头,滴滴答答,乌黑的魂血落到地上,袅袅地升腾起淡薄的黑烟。廉颇痛苦地震颤,这一时失力,就抵挡不了重铁将的黑刀。廉颇手中的刀咣当一声摔落在地,应声没入廉颇肩颈的是重铁将的利刃。紧接着,廉颇的脖颈处升腾起大量的黑烟,金色的符文之火一丝一丝地被黑烟卷集吞噬,一并运输向上。 “你的膝盖,刚刚裂开了。大概是推车时裂开的吧。” 重铁将说着拔起了刀,因着冲力廉颇的身子便如朽坏颓圮的砖墙塌向地面。 “如果不是这样,我劈不倒你。” 原来是这样,刚刚我呼唤出廉颇子龙为我阻挡货车,所受之力千八百斤有余,二位将军应都受到强烈的冲击,尤其各处关节创伤较大。子龙见廉颇倒下,焦急欲去救,然而自身也被三将团团围困,左右冲杀不出。这头冰雪麒麟最自赖的寒气又过于分散,冻不住三将不说,更伤不了他们几分。我跳下车,朝尖嘴猴举起了右手:“我认输了。别再为难我们。” 尖嘴猴歪嘴一笑:“这就是了。总之你跟我们去见武王,也不会对你怎么样。至于协会的人,放心我们没兴趣。” 我撑开将军府门户吸回廉颇子龙,一边承受着蚀骨的痛苦,一边故作从容样子道:“前面派出所的队长还等着我回去提供消息。他的助手也被你们害死了,你们怎么解决?” “一个小小的助手,有什么大不了的。派出所现在已经不行了。我们魂主之间的斗争,只能说谁卷进来谁倒霉。” “早晚轮到你。” “哎哎哎……你说什么?”尖嘴猴溜到我的跟前,死死地等着我,而我根本不去理他,径直走向助手那里。我记得他是一个新毕业来工作的,刚刚待了几年,本来还有大好的前程。 现在权宜之计,总会有你的公道。 我默念着,为他合上了眼睛。 “你他么……不是,郭迁。”尖嘴猴正要骂,突然愣了一下,立刻满脸又堆上了笑,“这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也是完全按照武王的意思……” “协会到底是被谁设计的,除了你们还有谁?” “我……我真不知道啊。郭迁你见到王爷问王爷就好了。” 尖嘴猴突然改变了态度,让人有些起鸡皮疙瘩。我说那就立刻启程让我见他,反正我也没有实力对抗他。尖嘴猴说好来,立刻领着我上了路边停好的小轿车。两名魂主左右架住我 “你小子给我站住!” 刚坐上车,便听见后面不远处一声咆哮—派出所的队长坐在飞驰的警车的副驾驶处,伸出了半个身子:“好你个狗东西,竟然敢碰小刘!我们竟然相信了你!我要把你就地正法!” 尖嘴猴看见了,连忙催促司机开车:“快走,这家伙是警局的胡子贤。他有良将,我们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警笛的刺耳的鸣声撕碎了这片乡间公路原本安宁的空气,警匪即始相逐。我仰起头靠住冰冷的车窗,想到自己的清白,终究是不见。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二十九章 婚 警车追得急,尖嘴猴无奈下令让另一辆车截住他们,保证我能到达武王处。他拨通了电话,对着另一辆车上的两人说:“兄弟,任务当先,辛苦了。”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听见一个人说好,立即挂断了电话。我看到原本在我们前面行驶的黑色轿车突然变道减速落到后方,生生停在那儿。两秒钟后便传来紧促的刹车声与钢铁碰撞之声,那声音震耳欲聋,既震痛了我的耳鼓,也震乱了我的心神。 原来武王的部下,可以尽忠到这样的程度吗? 尖嘴猴抹了一把汗道:“希望哥几个还能活下来。这情况,警察也追不上来了。” 我身旁的两名魂主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睛中阴气纹路剧烈流转,激荡回旋,涌动不止。他们的思绪一定还停留在后方燃起火焰的车上,也意识到下次这样的事应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的肌肉绷的更紧了,坚硬乃如真铁。我的两只胳膊仿佛被巨大的钳子咬住,钳口一点点地收紧,痛苦一点点地增加。我说别那么紧地抓着我,于是两位魂主回过神来,这才恢复了冷漠的神色端正坐着,把力量卸开了。 一个半小时车程后,我们便来到了林天的宅邸——它坐落于县城东侧的旧别墅区,与其他的房子隔开相当大的距离,外表上与其他别墅没有任何不同。尖嘴猴拉着我下了车,吩咐其他几名魂主开着这辆车回去探听一下殿后的两人的消息,也一并看看县协会到底出了什么岔子。尖嘴猴说,这次任务发生了没预想到的事情,武王后续会给大家一些补偿。说完,几人按照吩咐迅速开车离去,尖嘴猴朝我使了个颜色,示意我跟上去。 “你以后,叫我阿超就可以。这里的人不分大小都是这么叫的。”尖嘴猴说。 “以后什么以后?” “对了你还不知道。”阿超露出邪性的笑容,“进去吧,一会儿你就明白一切了。” 别墅的大门有专人负责看守,阿超和他打个手势,就带着我进来了。我一抬头,目光正对上了站在二楼的窗口观望的林婕。她冲我笑了笑,眼光有些迷离,随后便隐去不可见。阿超拍拍我的肩膀说:“进去就能见到她。” 淡黄色的墙壁,褐红色的屋顶,这别墅本身可爱,就不知道里头的王侯,到底是怎样的面貌了。我想能够生出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儿,林天的模样应该不太凶煞。 刚进门,我便感受到屋内散布的庞大阴气。一种十分纯净清澈的阴气附着在屋内每一件物品上,爬满了墙壁,虽只有薄薄的一层且凡人肉眼不可见,但使整个屋子的格调变得恢弘许多。屋内没有我想象中的一列魂侯武将,只有一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白净男人坐在沙发上。男人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眼睛笑得温柔而不失大气,倘比成初春化开的河水,水里也浮着白亮的冰棱。我认出他就是这阴气的主人,这别墅的主人。 “郭迁?”男人起身道,“我是林天。” 我酝酿许久的反抗意志在这瞬间崩解,竟自然地跟他搭起话来:“我是。” “哈哈哈······果然是我看中的人——阿超,你上去把林婕叫下来,然后你出去工作吧。” “是。”阿超神情严肃地点头,当即转身上楼去。 林天坐回主位,邀我坐在客位上。我什么也没说,廉颇子龙什么也没说,等于是我们三个,“妥协”地就了座。林天的容貌着实超过我的想象,他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上下,美得出众,丝毫不比平面模特差。他的睫毛和她的女儿相似,又长又弯,纯黑而温润。我突然萌生了在他面前赵煜只是一角碎玉一样的可怜。 林婕下来了,她穿着白底碎色布裙,抱着一个半身大小的泰迪熊,脸红红的,一直看着地。阿超过来向林天复命,又朝我赔礼似的笑了笑,快步离开了。林婕坐在林天一侧,手一直在摩梭小熊的头,不时捏它的耳朵,总之不看我。林天摸了摸女儿的头,笑道:“郭迁,你和林婕以前是关系不错的同学。” “这没问题。”我说。 “有的人说,我女儿一直很中意你,你却不大领情啊。” “那时候的事,现在我想用我们还小来解释。” “现在呢?你们十六岁马上就要十七岁了对吧。这次的重逢,也许就是命中注定。” “不知道武王什么意思。” “还叫武王······其实郭迁,我知道你是郭清秋的孙子,郭将夜的儿子。” “是。” “一方面,看重你的身份家世这我承认;另一方面,有点感情基础还是最好。” 我似乎预见到他要说什么,紧张感一瞬抬升至极点,我感到心脏骤然加速,血液冲顶流。 “你娶林婕吧。” 这话他说的平稳,毫无波澜,林婕也只是把头埋得更深,轻咳了一下。这对父女恐怕已经经过了商议,林婕这种顺从的态度证明了一切。这点从先前阿超对我的态度转变中可见一斑——当我选择跟他回来的时候,他的语气好了很多,几乎有些套近乎的意思了。我一脸茫然且带着些许惶恐地看着林天,随后再看林婕,难以平复我的震惊。 “如果你和你父亲能够帮助我,我马上就能成为大东真正的武王。”林天的眼睛闪闪地发着光,“我相信这是一个好提议。全国的每一个魂主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现在看来回到清县实在是太正确了。” “恕我无礼,武王。”我站起来向后退了半步,“首先这是男不情女不愿的,说好听点叫秦晋之好,说不好听就是赤裸裸的交易。其次我觉得我和我父亲没有什么能够帮助你的。最后,我是协会的人,你们是地方武王,我们是敌人啊。” “说的真好听,郭迁。”林天,“谈话结束前,坐下。” 他的声音还是让人难以抗拒,我鬼使神差地坐回了沙发,只是同他的距离再远了一点点而已。 “我林天,和协会的关系算是不错了。目前我对全国协会还有些价值:我以我的力量吞并刘鸿坚,再接受全国协会的改编——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也是板上钉钉的约定。他们对付其他武王已经精疲力尽,我也苦于行动的各方阻力——这协约达成很合理。所以我想说的是,郭迁,这是个好机会。你同意了,大东的局势就会改变,进而全国的局势也会改变。” “恕难从命。” 林天朝林婕眨了眨眼睛,笑了:“你看吧,林婕,人家还不同意呢。算了,这件事往后再提,不过我真觉得不坏。你们以后总会明白我看到了多远的未来。”随后他站起来,转向我,“你可以回去,郭迁。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了,你不接受我也没有办法。我只希望你回了协会不要找我们的麻烦。听说县协会刚刚出了件大事,我向你保证这和我们无关。我希望你如果再来,就算是做客,也不要带着协会的军队,好么?”说完他径直走向楼梯,自顾上楼去了。 林婕终于抬起了头,眼睛汪汪地看着我。我说你生在王侯之家,也许命里躲不过这样的事,可是希望你能幸福。她把头一摆,发着狠说,你也是一样的,你爷爷是一代武帝,你爸爸也是武王级的,你不也和我一样。那只泰迪熊玩偶的耳朵都快被林婕掐断了,我想我还是别在这里继续刺激她了,于是我走。林婕的声音再度响起,她说她已经尽力了,下次再发生冲突,我兴许会没命。她还说,虽然今天不是他们设计的县协会,但是早晚县协会也要毁在这儿。她说,武魂时代的光明还早着呢,还早着呢。最后她咬了咬牙,含着泪说:“你就是不娶我,也可以待在这儿,别回协会了行吗。” 我听出了她的无奈与辛酸,我知道她害怕,害怕别人总是把他父亲摆出来,以此评判她决定她。我听出她有些难过,对于将要不得不跟我成为敌人这件事。那么,我应该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吗? “林婕。” “嗯。” “我们不一样。”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三十章 武王一箭试 当我走出别墅时,廉颇子龙才开口说话。二人的伤势大致稳定住了,分担给我的负荷也有所减轻。廉颇说:“主上,刚刚你的心里是产生过动摇的。我不知道你会把这动摇归结于内心的变化还是简单的仁心不忍。在我的眼光中,林婕是个非常不错非常合适的姑娘。主上要否定这桩婚事,提出的理由是立场不同,可是主上的内心确实的动摇了。” “我不知道,廉颇,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动摇。我只是觉得林婕这样的命运太悲惨了。真难想象武王们被权利与名望冲昏了头脑,真舍得做这样的事。我当时想天下武王多了,林天大可以再找一个武王和他联姻,把林婕嫁给某个威震一方的武王的儿子或是直接许配给某个年轻的武王。他物色的第一个对象是我,我拒绝了这没什么——我担心他会逐渐失去耐性,此后再有类似的事情,他不会和任何人谈妥。他放过我只是因为他刚刚开始盘算这件事,他自己本就不够坚定。” “主上不必解释。我的意思是,既然我都能察觉到,那林天必定也察觉的到。这才是他爽快地放走主上的真正原因啊。” “没错。”子龙接话道,“林天的势力迁至本县时间不长,的确没有和协会发生冲突,但那也仅限于我们还没有和他们正式宣战。主上不要忘了,天选帝子狄语思刚刚被发现身份,他就迁移本部势力至此,作为一个有雄心的武王他的意思还不明了吗?” “子龙说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说,“他们对协会下手是早晚的事。现在他们和刘鸿坚的摩擦逐渐升温升级,现在摧毁他们是最容易的。我们回到协会,召集一切战斗力,自己筹划这件事。” 行进间,我们三人的交谈还未结束,却见阿超突然出现,冷冷地横在我们面前。他不停地摩挲着胡茬凌乱的下巴,眼睛眯成一道缝,似乎窥见了我们的心思。 “郭迁你出来这么快,怕是没谈妥。”认真起来的阿超一扫颓唐之气,眼睛生光,锋利如刀。 “不用你管。林天贵为武王,他要我走,我当然走得。”我也不客气。 “当你出来时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你是县协会的人,我警告你不要打什么歪主意。我们是大东武王,是大东的主人!我们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谁也赶不走我们。” 看来阿超还遵循着协会与林家暂不对立的游戏规则,并没有当场对我发难,但这份警告也不是说说而已。阿超的本事不高,但对林天可谓忠心耿耿,大概他就是因此才受到林天唐尧的青睐。 “大东武王······”回想起林天的手段,我只能嗤之以鼻,“成为武帝必须要纯粹的强大,牺牲别人的甚至是亲人的幸福,做这种事折他的气运!你觉得呢?” “你等着看吧,郭迁。”阿超猛瞪起双眼,“总有一天两江武王成无府也会拜倒在王爷的跟前!就算是王不复也不行,全国协会也奈何不了王爷!” “两江武王么?我记得就算是我的爷爷,也不曾击败过他。”我与阿超擦身而过,当我与他的耳朵平行时,我平静地说,“不过我大概可以等着看。” “等着吧。” 我渐行渐远,走出大概五百米,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可爱而可怖的红顶的房屋。即使在这个距离,它看起来也一样的恢弘大气。二楼的阳台立着一名拥有盛世美颜的男子,和一个比他稍矮小些,但实际上十分高挑美丽的姑娘。隐约间我看到男人的背后浮现出三四个高大并富有尊威的影子,我看不清楚,但我能够感受到由那个阳台扩散出来的无边的高傲。他们每一个,都有着前夜来护儿一样的气魄,凡俗不侵。相比之下,我的身形就有些孤单与渺小,现在还不足以与他们相提并论,哪怕是与他们的一只手,都不够。 “廉颇,子龙,有一天为我攻破这样的城楼。” “当然。”廉颇心领神会。工地一战之前,我就曾经问过廉颇,问他能否为我攻下现代的美丽的高大的城池,那时候我们对未来充满了希冀——这份希冀保存到今天,我们觉悟出它过分的理想,但也必定能够实现。 当此时,站在美丽的楼宇的阳台上的男人笑了,他背后的某一个影子突然凝聚实了,向前迈出一步,当即将玄铁色的长弓拉满,且令阴气结成一支利箭,正对准一里外的我。这距离对神将太短,对他们来说,还未能借着利箭划破空气的清脆鸣声好好消遣一番,敌人的心口便被箭穿过这件事,属实的无趣。 男人笑着,抱起了胳膊,似乎在说:郭迁你要怎么解。 廉颇和子龙请求出战,挡住这一箭,我没有应允。我知道我们三个都没有本事接住这样一箭,也没有机会脱身,所以无论选择谁,对我都是死局我选不起我不想后悔我不想遗憾我不想对不起。 “主上,颇非抗命不可!”廉颇爆发阴气燃着符火,在我的体内掀起了巨大的能量波动。他话音刚落,我便如置身火海,精神受到千度火焰的炮烙。我的意志一旦松懈,就为廉颇一脚踹开将军府提供了可能。那道紫金色的大门扭曲着坍缩着但是不可阻挡地浮现起来。门中关着高温火焰和金色的雄狮,狮王不停地咆哮,一脚一脚地学着来护儿踹击着大门。他不惜把我震得内脏出血,也要从里头闯出来,替我接那箭:“主上,就算这只是林天的又一次考验,我也必须这样选。什么都不做只靠主上一个人逞强决计过不得这关!” “你也是······在逞强而已······”我顶着痛苦拼命击中意志,非要关死这大门。 “还是由我来!”子龙大喝一声,随即我的背后又升腾阴气,撑起一道蓝黑色的挂满冰棱的门户,里头同样拘束着一头不安分的巨兽,“见龙卸甲,就是我的武魂!” 真是,一个个的,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都不从君命!都是我的武将都是我的将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呢! 我站直了仰天长啸,自身的阴气也燃至了极点,还有阳气,阳气也尽数离脉而行,汇于体表,翻滚起灿烂的火焰。 都给我回去! 砰地一声,紫金色的大门瞬间崩塌坍缩散成一团阴气没入我的脊背。 轰地一声,蓝黑色的大门顷刻冻结封阻华为一股阴气渗入我的肌肤。 我若死于此处,二位将军可自行离去,然而秉持大义,肝胆相照,绝对马虎不得! 而非死则复生。 玄黑的利箭撕裂大气飞袭而来,高速旋转,走如苍狼。当它穿过我的左肋边缘时,我才捕捉到它的光影。那一瞬间我看到黑色的阴气随着它洞穿了我的肋骨,似乎还有一点腥红的光火划过。劫后余生的震惊完全压制住骨裂的痛苦,我被这箭冲倒在地,一面捂着整个破碎的左肋边缘,一面大口地喘气。廉颇和子龙也一样的震惊,难道一名神将会在这种状态下射偏?距离只有一里,作为目标的我也没有动过。我觉得林天不会是心慈手软的人只是考验我什么的,他的神将也绝无可能特意为我放水。 “好郭迁,你这个金龟婿,我林天招定了!” 耳边无端响起林天狂喜的声音,他应该是利用阴气传音至此。 “你们一家三代,皆是帝王之资。你们讲的大义还不完善,但是能把它践行到这种地步,足够征服国中了。我现在亲自去接你好么?” 我想既然他说话我能听见,那么我发出的任何声音也能传入他的耳朵吧。我放出廉颇子龙,让他们搀着我,慢慢地站起来。 “林天,要真如你说的······我若是加入你,不正和我的大义······矛盾了吗······哈哈哈我们走。 “廉颇子龙,我们走。” 这次我再不回头。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三十一章 输魂血 哈哈哈我们走。 拒绝一名王侯主动献上女儿这样的“美意”然后站在“大义”的制高点上蔑视他真的好爽。廉颇你之前也受了伤现在勉强封住了伤口还是回去吧回去吧子龙扶着我就可以了。没事,这点伤有工地一战重吗,这境地有前天晚上文山顶要困难吗? 哈哈哈我们走。 廉颇执意不肯,搭上一只手架着我的肩膀,同我一样的步履蹒跚。走了不知多久,我已经感受到失血带来的眩晕无力。我们在十字路口边停住,子龙说无论如何找辆车,到城区就医。廉颇说我们俩身为武魂各具鬼相,哪里会有车敢停下来帮我们。可是我的状态已经不允许他们踌躇。子龙叫廉颇护着我,翻身一跃到了大路中央,摁住了一辆正想疾驰离去的面包车。幸好车速不快,子龙一拳击碎车窗,握住司机的膀子,叫道:“我主垂危,借先生车一用,多谢!” 面包车的司机没有预料中的惊慌,他不紧不慢地拿开子龙的手,伸出头望了路边的我一眼道:“那小子,是今天新来协会的吧。唉,跟我走吧。” 子龙冻住了他的轮胎,立刻跑回来抱起我,急忙上了车。二人庞大的身体放入这样的车很是局促,可是为了我他们不得不忍着。司机看了我一眼,再度摇头:“完了都完了,协会全完了。” “快开车去医院。”子龙怒喝。 “放心。老头子我也是协会的人。”司机说着发动了汽车,“我是王盛和。” 这个名字使我们忆起县协会的惨败仅是两三个小时之前的事。负责盯梢的正是王盛和!我清楚地记得,在后台通讯时,王盛和与赵家豪一同失去了联系,现在他开着车在路上走,看来是没事,这算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不必说。保留点儿力气去医院吧。以后你好了,怎么收拾老头子我都没关系,我活到这儿,也不亏了。”王盛和的语气很从容,就像一个有十几年经验的出租车司机,随便找了个话题和你闲聊的样子。 “现在还有谁活着,谁就是叛徒对么?我追查那组魂商也有好几天了,我以为我没有被发现,于是叫了赵家豪过来,然后又叫了协会主力,准备抓现行的。他们是小魂商,没有多大的本事,但是手段太毒,竟然特地设计我们。我从村子外面的省道口截住了他们,赵家豪也在,但是赵家豪死了。老头子我的命,是他的命换出来的。我一看见他们准备上省道,就知道会长他们危险了。唉。小伙计难为你了。” “别说那些没用的。快去医院找大夫!”子龙眼睛发红,瞪得比方向盘都圆,“我们一路战武王,不仅屡次受创,还背上了不清不白的罪名,这不是你说这些话能弥补的。” “我当时太怕,我听见你们的呼叫,但是我不敢去捡地上的对讲机,我当时怕······” “滚!”子龙看见了医院的影子,便不想再听王盛和讲这些废话,一拳击碎一侧车门抱着我跳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七八九十圈,噌地就站起来,无缝衔接变成奔跑的动作,跨越医院的横杆闯了进去。我被子龙抱着,看见后头的廉颇一拳击碎另一侧车门跳了下来,稍显跌撞但也过渡地顺畅。偌大的医院人流量很大,大厅拥塞无比,子龙当机立断撞破墙壁进了骨科门诊,出门拐弯赶到了急救室——之前工地一战后,随东山老师送我来抢救时,他已默默记下了路线。 “大夫,急救!” 急救室里的人吃了一大惊,他们的大脑飞速运转了片刻即得出了这是传闻中的武魂而武魂的要求乃凡人不可抗。索性当下并没有抢救的病人,没有太难为人家。五分钟后,两名专家带着助手到场了,看过我的伤势说:这伤得部分不大,但是碎的很彻底,估计落残疾。另外就是失血多了,需要立刻止血输血。 “血型呢?”年纪较长的专家颤颤巍巍地看着子龙,“我们输血······得先知道血型啊。” 子龙不含糊,直接说我不知道,一并取下臂上铠甲,露出粗壮的胳膊来:“子龙与主上相聚很晚,只得三天。然而三天变数无穷,历经数战,云与主上血脉早已相通——要血此处来,是同型的。” 廉颇此时也赶到,应声说:“没错。我也觉察到赵云兄弟的血与主上同型,相融更快。而我的不是。这一点我们感受的到。” 专家不敢违抗,虽然带着极大的不信任,也只能依了两位将军。他的助手准备好一切仪器用具,准备为我打麻药,取出碎在肉间的骨头,然后大致收拾一下创口,缝上皮肉。我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很快地朦胧下来,光很强但我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觉得臂弯处有什么冰凉的但是温柔的东西一点点地流了进来。 “这血是黑的!”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魂血啊魂血,真是种奇妙的东西啊。它好似无根无源之水,我们不能确定它是否即为阴气所化,我们只知道它支撑起武魂们庞大的强大的用于战斗的身躯;我们只知道它能够剧烈燃烧让高级武魂飞升武相一往直前无往不利;我们只知道它一旦触及地面,便作黑烟,随后不见。 子龙,当你的血液融入我的血液,我们的羁绊便再无可能斩断。 子龙,你的血液很凉,像你的漫天霜雪,像你的北国冰封像你的南方烟雨像你的千年亡骨。 可它让我的生命取得了热,让我们的故事继续地燃着。 所以子龙,这一刻我想知道,我是否成为了你所值得卸甲的龙。 “主公。” 后来的事情,我已经不知道了。不难想象这一次的急救将会为多少医护人员心里种下阴影,只听说这次急救后那位年长的专家选择了辞职回学校再造,试图弄明白黑色血液的本质。子龙是笑着告诉我这一切的,他说顺带着让医护人员为廉颇也包扎了一下,用了一些刀伤的药,感觉效果并不大。我说当然,你们本质上是魂体,能够偶尔吃饭喝酒,就已经不错了。子龙说那就等好了再回郭府,再喝一顿酒。 “郭府?我还没到那种程度呢。我反而不太有脸面回家呢。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在外面摔倒了,身上破了好几处,害怕爸爸妈妈凶于是在外面徘徊了许久不敢进门呢。现在长这么大还弄成这样,我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也一样不让云与廉将军省心——当时让我俩出来不也接住了吗。云和廉将军当然比主公身体坚硬。” “这倒未必。” 廉颇突然插嘴。 “当时如果是我们,那箭一定会正中心口,谁也挡不住。” “是吗?”我的看法同子龙相同。 “主上不记得当时自己燃烧阴阳二气、通体萦绕腥红之火了吗?”廉颇说,“之前在协会主上的眼睛中也有过类似的变化。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走中原这些年也没有见到过听说过。颇能确定的是,那是主上器量的体现,是这番气魄让那箭歪了的。” “有那么玄?”我笑道,觉得很不可思议。 “当然。”廉颇表情严肃,“我要是一支箭,肯定也是不敢射进霸王的胸膛。” “霸王?”我说,“与帝王相对的霸王吗?你想这样定义?” “嗯,霸王。”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三十二章 上门提亲 多亏宫雨王盛和等人的帮助,我的嫌疑大致是洗清了。警队队长胡成由此契机加入了县协会,成为了新一任会长,县协会的工作得以重新展开。我的肋骨从此丢了不大不小的几片,用某种合金接上了。也就是那一天起,我的名头在整个清县乃至泉都露了出来。一个多月时间我就出院了,这天正好是我的生日,父亲用一辆轮椅推着我,不紧不慢地碾过医院前的水泥路面,就这样一直平稳地推着,他说我们今天不用车,我推着你回去。 我抬起头,看到万里的晴空,初夏的太阳,看到父亲温柔的眼眸。 “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说,“你在想刚刚十七岁的自己,就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 “是。”我再度低下头,“我已经,再不能和人比。我已经到了自己的顶点。” “这不坏。”父亲笑道,“走到一个顶点总会瞧见另一个,就像我们现在走的路——我们现在想要回到家,家就是目的地;你将来要走出去,走到那座宏伟的城池里,城池就是目的地;走到了城池,你照样眼里有其他的东西,你照样还有目的地。” “中城······我去不了了。” “谁都能去。” 我没有接,父亲也不再说话。父子二人默默地前进着,无论路如何变化,轮椅却总是平稳的。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始终保持着均匀的速度毫无震荡颠簸地坐着等候着,我仿佛一滴酒,融入那日的瓷碗,被父亲端着,决计无可能洒落。我微醺于这平静与温暖柔和的日光中,在车水马龙世俗的大街在世俗喧嚣中聆听着有灵之物,慢慢地那些杂音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流水的声音。声音有两种。一种激流勇进击石叮咚而响,一种缓和寂寞诉苦糙砺而鸣。前者像溪泉,后者如沙河。 我听见两条河流在我的心腑间流淌涌动,它们似乎依附于我的血脉,无形无实,但回环往复,各成一线。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我努力地去听,可我的探索戛然而止,尘世的喧嚣瞬间占满了我的耳鼓,轻微的刺痛后我恢复如常,再也听不到它了。我定了定神,发现这会儿功夫我已经被父亲推出一千多米,眼下就要回到小区了。 “廉颇,我刚刚听到的是什么?” “什么?”廉颇的声音充满了不解。 “溪泉与沙河。你没有听到吗?” “主上又走神了。”廉颇一笑,“颇的确没听到。” “廉颇,我觉得我的身体发生了好几种变化,先是之前眼睛里的红光,然后是刚刚的声音。我能够明白我已经不是我了。” “也许是赵将军的血的效果。”廉颇,“我在将军府内也可以感受到这一个月来,主上的体内阴气繁盛,周身血脉属性转阴。如此或许可听凡人不听之音、见凡人不见之景。比竟凡人阳盛,阳气居主流。” 或许吧。 我再看父亲,看他仍是一脸幸福的浅笑,一对眼眸光亮,而底色黑如星夜。眼角的重紫色的纹路仿佛浩瀚星空深处的亮丽星云,蕴含着神奇,记忆着故事。 “爸爸,我听见奇怪的声音了。”我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他可以听见或是他听见过,“我即将看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就听不见了。” “那不是当然的吗。”父亲爽利地答道,“当你在山川野地里迷走,想要找到一条河时,首先就得听见一条河。” “然后呢,为什么我找不到它我看不见它。” “傻瓜。树也好沙也好,挡你眼的东西多着呢。” 果然父亲对我的疑惑心知肚明,并说禅一样讲了许多,直到我们走入电梯,父亲还在讲。他说知晓也是一种能力。并非是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类的战法,而是实实在在的知晓。认识并了解。 电梯门哗地一下打开,父亲顺势推出的车轮轧到了一只鞋。那人啊地一声转过头,给我们一张鬓角齐整的脸。 “唐尧!” 唐尧也吃了一惊,当即后退两步,让出我的轮椅来。出来电梯,我赫然发现门前还站着两个人,正是林天和林婕。 “我是林天,今天登门造访,来的正巧了。”林天预备同我父亲握手,向前一步,“武豪,郭将夜。” 父亲顿了顿,双眼深邃如宇,眼角的纹路轻轻地抽动。面前的唐尧林婕都被父亲的眼光骇住,尽管那并不是可怕的神色。只有林天依旧保持着从容:“或者说我应该称呼你郭天岳。” 两人的右手握在了一起。林天白净细嫩的手与我父亲暗淡粗糙的手轻轻一握,真的是纯粹的握手。林天并没有展现出那日的气魄,反倒是父亲异常的严肃。我看出他有些生气的。 “进来坐。”父亲取出钥匙,像平常一样开门,“不过内人加班,我就不留吃饭。” 不知道这伙住惯了别墅的人坐进我们家拥挤局促的客厅时有什么感受。沙发自然不如他们家的柔软舒适,茶也是普通货色。林天和父亲是同一时代的人,对父亲很是尊敬,然而也仅限于此。父亲失去了唯一的武将,是天下皆知的事。 唐尧的态度更是客气了,他看起来老相但是只有三十岁,属实年轻,一听父亲与林天说起当年,支楞起耳朵兴奋的就像个十岁孩子。林天讲到渠城武王,这个名字一出口,两人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只露出一点瞳仁儿,透射出狡黠的光彩。紧接着,我住了十余年的屋子迸发出奇异的气流,黑紫两色的阴气迅速膨胀充斥整个客厅,于茶几的中心分开,对撞磨蚀,发出星星点点的电光,不断迸溅至茶几上,烫坏了好几个杯子。不过这异象只在一瞬,随着两人眼睛再度睁开,绞缠倾轧的两片阴气自然地飘散消逝,除却茶几上的些许狼藉,一切仍如故。 “旧时不再提。”父亲冷语。 “好。”林天,“然而人不会变。我这次回到清县,一是探听到天选帝子出世的消息,这个我已经来晚了就不再说;二是大东局势紧张,刘鸿坚的拳头太硬,我接不住了;三是传闻令尊的大将回到故里,我希望能借助他的力量征服整个大东。” “你叫不走他。” “没试过怎么知道。” “因为我郭将夜也叫不走。” 在我有印象以来,这还是父亲第一次以郭将夜自称,他叫起自己的名字豪气非常、天下无双。我郭将夜叫不走,所以你一定叫不走。父亲的话里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你林天不如我。 “绝世之将。他一出山,天下将为之颤动!郭大哥,当年你单枪匹马击败渠城武王,威震天下,我当然不如你,不过我自信我也不是渠城武王能比的。只要我们两家联手,别说征服大东,就是中城,就是整个国中······咳,先不说这个,不如谈谈两个孩子的事情。这事儿总可以谈吧。” 林婕和我面面相觑,陷入了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 “这可以。”父亲竟然开心地笑了起来,“要是真能取上你家的孩子,还真是我们郭迁的福气。”听到这,林天唐尧也都笑,满意的不得了。 “爸?”我强忍痛苦,扶着轮椅的扶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们有家族教条!” “坐下听我说完。” “可是······” “坐下。” 父亲的话拥有不可抗拒的威严。他的眼睛仿若星河,既深远如万古之宇而不测,又沉静如杯盘之水而不漾。那么黑,你往里看看不见寸许;那么亮,他往外看看得到无穷。 他的眼睛,配他的名字是一样的夜色。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三十三章 拘魂决 林婕看出神了,突然有种嫉妒感在我心头升起。为什么我就不能拥有这样的眼睛呢。我继承的,怕只有十分之一。 “武王见笑。不过事实严峻,郭迁肋骨被武王打碎,现在接上了合金,以后或许会落毛病。就算这样也行?” “都是小事。再说身为一名魂主,断掉骨头是常有的事,除非碎成沫,一般都无碍。” “但是另一条,郭迁说的就是我们的家训:忠孝仁义。武王没有遵守的了。” 忠孝仁义也是林天那些手下天天挂在嘴里的东西,阿超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你们的忠义不是对国家忠义。成为武王,无非就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前几天商业街上新开的几家店铺,我知道都是你们的。城北关了三年的写字楼也开始装修,应该是你们的总部。做生意不要紧,出卖的东西心里可得有个数。 “所以,你们办的事处处不对我们的胃口。 “所以,我家郭迁没有能娶林婕的福气。 “所以送客。” 父亲的阴气再度溢出体表,为周身笼起一层薄薄的黑光。 “你不领王爷的美意还恶语相加,我忍不了了!”唐尧拍桌即碎,腾身怒喝。 “没你的事。”林天急语,“不成器!” 说完,林天的眼睛斜睨着父亲,似乎觉得唐尧这一闹刚好,他正可以看看父亲还有没有当年的本事。 “茶几两千五,茶杯八十一只,一共六只。两千九百八十元,既然你拍桌子,那就不算客,我再收你二十元茶钱,一共三千可以了事。” 在座的在站的都没有想到父亲竟会索赔!林天有些失望,眉毛往下掉了掉,唐尧傻站着无话可说,林婕却和我一样笑出了声。父亲索赔时神色严肃庄重,与在商场里和人砍价时如出一辙,且这番索赔的话一气呵成,语势不容抗拒。 “这套房子里的东西加上这套房子对你们来说不值一提,我肯定心疼但是哪能比得上心疼我儿子。你今天来嫁闺女,无非想要我的拘魂诀和离魂咒作为彩礼。但是我连我儿子都不传,你觉得我会交出去?” “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郭将夜。”唐尧火上心头却发泄不出,干在一旁着急,“怎么听这都是两全其美的事。你们嫌我们不是正道,我们也没嫌你们落魄啊。” 然而父亲一直就没有理会过唐尧,所有的话和眼光,都留给了林天:“你身上有罪。我是大东人,你的事我会不知道?你做生意起家,走了歪路,借助武魂的力量争夺市场,从事多少种非法买卖,也让很多个家庭破碎。你身上有大罪。 “如果换了别的人,也许能同意你的意见。但是别人不是我郭将夜更不是我郭天岳!我叫这个名字我不能侮辱了他,我郭天岳,清白如许。我的儿子也是一样,郭迁的心性不如我,但他总会站得比我高、比我直。 “他爷爷和我没有做到的,他会做到。” “这都是空话。郭将夜,你已经不复当年,将军战死,你的阴脉几近枯竭。而郭迁天资不过如此,失去我他再无翻身的机会!你听听我说的啊——我只有林婕一个女儿,将来还不是郭迁接替我的位置。他要什么我就给他。我当这个武王我要拿帝玺,除了一件事不求别的。” “拘魂诀!” 父亲捏指结印,便有无数黑色符文现于肤上,绕着胳膊旋集而来,汇于指尖。林天立刻后跃,撑开将军府预备请神将抵挡,可是终究慢了一步——父亲向前一指,黑光闪过,那不可一世的武王便动弹不得,尽失傲色。林天定在原处,表情狰狞痛苦,身体剧烈抖动。淡紫色的纯净阴气不受王侯的控制,或快或慢或多或少地从身体各处流出散失。唐尧看得惊了,问道:“你做了什么?” “让你不要多说话唐尧······”林天已是满头的大汗,眼睛中、血丝遍布。 “林天,我的将军死了,我没有和你一战的本事。我趁你不注意让你吃一亏,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你好好听我说。 “你拘不住我多久。三十秒就能破!” 挣扎间,林天的精神稳定了下来,似乎也能主动抑制住阴气的流失。果然是武王,话音才落,他便挣脱了拘魂诀的束缚,真魂复位,再次完美地支配起整个身体。唐尧欣喜道:“王爷胆识过人,是我多虑了。” 林天刚要接着唐尧的奉承,对父亲显摆一下,只看见父亲掌结之印变化一通,黑光再次一闪,骇坏了林天。 “这是离魂咒?”唐尧吃惊间,林天如遭当头一棒,生生向后躺倒,还是林婕赶上接住了他。当然这个效果虽然明显但不持久,缓了一小会儿,林天方才站起,面色惨白。 “我为活人,阳脉阳气可不是摆设······这两咒都控的住我,要是对付武魂,可没这么简单了。我太希望能学会了。” “如果现在你能接受全国协会改编并且把闺女嫁到我家来,我可以教你。” 父亲露出狡黠的笑容。 “你······” “当年击败渠城武王的时候,他不是没说过要招我为金刀快婿的话,我还不是一个人破了他的城楼。我的将军死了我的心也死了。可你该知道我死的是雄心野心,不是忠心正心善心仁心。” 武王终于明白自己抛出的一切好处都是徒劳的。郭迁不吃这一套,郭将夜更不会吃,他早就该料到。然而今天的情形全被女儿林婕看在了眼里。我想,这样也许会逼他做出些极端的事情,倘他真的放出麾下神将,我和父亲又怎么躲得过?莫说他和唐尧,就是林婕此时叫出良将典韦来,我廉颇子龙也担不得。 盛世美颜的男人收拾神色,转身欲走,突然回头说:“对了,那天的金箭,真是他射的?” “也许吧,我也只是听说。” “我觉得是他。三大绝世将果然还活着,我只能去他们那里试试了。郭将夜,你要是改变主意随时都欢迎你。小女现在除了郭迁,怕也是看不见别的人了。你们别以为她就是被我逼着来的。”林天朝林婕嘿嘿一笑,林婕白净的脸蛋儿唰地一下红了,“郭迁的器量是自己闯出来的,这不是玩笑。”林天的意思大概是那天如果不是我自己爆发气势偏了那箭,早被射死了。 “开玩笑,他除了迂腐莽撞死板哪还有什么特别的,他只是赶上时候好。” 父亲真当玩笑一笑而过。 “正道该赢了。”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三十四章 协会练武场 狄语思成功夺还的消息像一场大风暴席卷整个国中,武魂时代的格局一下子发生了转变,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也许正如上周我父亲说的:正道该赢了。 很幸运地郭东山范西湖老师两人都生还回来,并且是以中级调查员的身份。东山老师说在战场上不断地有调查员倒下,他们的武魂就会选择追随其余的调查员,继续与陈城武王的部队战斗。西湖老师得到了良将柴绍,另外还有一名未在史上留名的阵将张举。东山老师麾下纳入二将皆无名气,但已经锻炼到了良级。协会的势头一下子猛了起来,虽说仍是无法与林天部相抗衡,也算具有了相当的战力。 “二百魂主回来的只有三十多,三百武魂也只剩下六七十名。如果不是协会后期增派了特级调查员,这仗还真不一定打得赢。”老郭说,“我见到狄语思了。以她的身份来说,敌人不可能对她有任何的无礼举动,相反语思从他们那儿学到了不少关于武魂的事,变得成熟多了。” “她现在被接回中城了吗?” “没错。她上直升飞机前,对我说给你捎个好,让你别念着,她说不知道那个傻瓜在清县能惹出多大的事来——真让她说中了呢。” “老师,协会里发生的事情,我无能为力。”讲到这里我又想起不幸身陨的王晨会长与一众调查员,“武王太强了,不是我们能对抗的了的。” 老郭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地按了按。他说尽人事,听天命,我们输的再多再惨,协会也会在。而林天一旦输了,也就没有了。最后他说我手上的语思的联系方式全部被抹去了,现在想要联系她必须通过全国协会申请,如果我愿意,可以往中城写信,会有人收取。我说我不会采取他提供的两种方式。 “你可不要小看了中城。千万不要想别的办法,否则会被认定为间谍的。她现在是······” “你误会了老师。我打算成为特级调查员,我要成为中城的最后之盾,那样这些阻隔都不再适用于我。另外,我已经重新审视了我的这份感情,我仍然会追逐,不过我觉得有很多事情更加紧要,都等着我做。” “那就做好吧,郭迁。”东山老师会心一笑,“陈成武王被破,天下惊动,各地武王趁机打压地方分会,我们现在局势仍然不容乐观。上级已经批准你加入协会成为正式调查员,等你伤好全了,就要跟着我出战了。你还是正常上学,我给你办理了一年休学,你可以随时回去。” 我和东山老师相跟着到了大楼后新设置的练武场:在这里各个调查员们可以相互切磋,排练战法。这都是老师在陈城向其他地方协会取经的结果。来的时候巧,我们正看见宫雨与范老师各站方形场地一侧,双方的武将各站一端,预备切磋。 宫雨的武将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毕竟,他可是真敢拿枪刺我,并实实在在踹飞过我的人。这小将面容白净,英气非常,和我家子龙一样属于模样长得俊的,只是气势不尽相同。子龙更多些冷酷傲气,这小将则更活跃,枪花耍的漂亮,嘴上也会说。 范老师的阵将张举虽则名气不振,但等级在这儿摆着,多少得压小将一头吧。廉颇子龙吃了上次一气,如今还不痛快,非要出来看。廉颇说:“让颇出来看个清楚。这小将自恃勇力敢在我面前出手,今天他不拿出点本事来,颇还真不认了。” 子龙帮腔道:“如果他侥幸赢了,就让末将与他过两招,比试比试枪法。” 我哭笑不得,终于许他两个出来。这二人各自拿着兵器,威风凛凛地站着,分列于我左右。那边宫雨与她小将看见了这整装待发的驾驶,噗哧笑出了声。廉颇面带愠色,看一眼子龙,子龙没说话,但同样的不悦。 切磋开始,张举舞刀向前,径取小将。看起来,张举步子细碎,只图速度,实际上他每一步落脚都很扎实,以便他随时借力出手。小将十分从容,绰枪而立,并不着急应对张举的冲击,甚至没有燃起符文火焰。眼看张举就要踏到面门上来,小将这才撤步,侧身回枪正欲刺张举。持刀的将军冷哼一声,果然猛蹬地面踏空而起,一跃便是八尺余高,当空如轮旋转,落时刀快,正压住小将匆忙举起相抵的长枪。一名列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力量上胜过阵将,更何况张举在空中落下,有体重的加持,如何接得住。砰地一声,小将连人带枪被张举压倒,胜负已然分出。这状况廉颇和子龙也看得呆了——那天这小将展现出来的气魄,分明是大家派头,怎么今天会犯下这样的错误?我心中疑惑,但当我看到一旁不知所措的宫雨时,便明白了个中缘由。 “宫雨的器量不够,根本降不住这小将,因此小将的实力发挥不出来,不然总不会被一击打翻在地。”我与老师附耳道。 “看来是。我听说宫雨得到这名将军是机缘巧合。她没上过战场,其实不懂武魂之间的战斗,提供不了有益的反馈,所以才会输。” 没想到这话被宫雨他们完整地听见了。小将当即爬起,拿枪指着我道:“又是你!只懂恃强凌弱,张口就污蔑我家君主,不如下来战过!” 廉颇、子龙、我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各自看明白小将的反应。二人朝我点点头,于是我进一步激怒他道:“怎么,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即使是切磋也好,你都不肯全力以赴,这不就证明宫雨根本降不住你么?”我朝子龙挥挥手,示意他走进练武场,替我会一会这小将。 宫雨被我当众奚落,面子肯定挂不住,可她本人还是十分怕我,慌忙去拉自己的武将,不想和我硬碰硬。小将握住宫雨的手说:“今时不同往日,我罗成不会让你再次受辱。”说话间,银白的火光终于附上他的铠甲,衬得他勇武如神。我方子龙一样聚合阴气,降低周遭的温度,立即起飞雪。两位将军对上了眼,便不在把视线移开,他们当中的空气,布满了杀意。 “罗成?他是说他叫罗成?”我一脸惊愕看向东山老师,“罗成是演义里的人物,他的存在现在还没有确论,一般认为他是以罗士信加工出来的形象——难道我们现世之人的意识真的能够影响武魂的形态甚至是存在本身吗!” “不知道。可是你的赵云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历史上真正的赵云,可不是一副白净模样。”老郭说,“我们的心里赵云一世英雄、武功谋略容颜,皆天下无双,现在赵云的武魂就是我们理想的模样。” “不可思议。” 我深吸一口气,突然感觉到有一点的后悔。 这人,我怕是惹错了。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三十五章 雪间风 罗成与子龙各自绰枪而立,两道目光在空中相碰,隐约生出火花。二人围着练武场的中心,徐步转了半圈,其间通过相互打量,对对方的实力也有了确数。 “你就是那赵云?”银白盔铠的小将微挑枪尖。 “正是。”子龙也不致礼,手中钢枪一震,枪尾击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罗成明显认真了起来。与对战张举时不同,这一回罗成拖枪疾走,直冲子龙面门。银枪在水泥的地面上划出一道深而直的明印,枪尖带着火星,一路蓄力,威力不可小视。子龙并不躲闪,似乎要和他较力似的,端端正正地立在原处,只待罗成袭面刺出,把钢枪撑在前头,一碰就歪了罗成的枪路。罗成眼见自己的枪尖不偏不倚地刺中了子龙的枪柄,清秀的眉毛立刻锁紧了,显得色泽稍重。 二将在垓心斗了四五合,都是罗成先发,快枪重枪并举,动作精炼、势头迅猛,可未曾刺中子龙一次。我看出子龙在磨罗成的气性。人初发怒时,力量也大勇气也盛,我和他去硬碰,多少会难受;而这人发泄完心里的火且尚未恢复冷静之时,正是他破绽最多之时。果然,子龙一面从容地拨挡着锋利的银铁,一面留意着罗成的脚步与呼吸。罗成一步步陷入子龙的圈套,刚才的虎扑狼突之式也渐渐使不出来,临场变作鹿跃马奔之态。小将不断接力地面,一跃四五尺扑至子龙跟前,顺势轻挑一枪,被子龙挡住即向斜侧后退,依靠强大的臂力生将自己的枪拐了个直角,于侧面再击出来。子龙拿枪当不得,便微跨一步,打开身体向前一迎,让枪穿过自己腋间,随即收臂夹住。那罗成本想趁子龙回身时再刺他得手,没想到手中兵刃被缚住,不但抽不出枪,反被子龙挑了起来。 “不过如此。”子龙大喝一声,原地旋转把罗成甩了下来,“还有什么本事尽管拿出来!” “当—” 银枪坠地,子龙站着,自高处睥睨这小将。小将如何甘心,咬了咬牙,一手捉住枪柄,另一手扣紧冷硬的地面。“嗬——”罗成陡然发力,扣紧地面的手屈伸如虎,竟崩坏了水泥浇筑的地表,噌地推他起来。小将晃晃身子,抖落一身的尘土,叫道:“现在才开始。” “让我看看你的阴气属性。”子龙再震手中之枪,卷起一小阵风雪,“看看我能不能冻住你的骄傲。” “真巧!”罗成笑了,银灰色的符文随着这笑容如涟漪般泛开,游走至他的每一寸肌肤,烙印上他的每一片铠甲。我看这符文流动时轻盈无比,纹路也像祥云,正像有龙腾云驾雾、拨云见日一般。罗成的符火既薄又轻,简直不像火苗而像一团氤氲的雾气。这时候在看他,才配的上俏罗成的名号,人如神子。 子龙两眼发光,用同样明亮的符文回应他,周遭飘起雪。我和宫雨四目相对,淡淡一笑,心里应该是较上了劲。列将对列将,这里的输赢纯靠实力战法,可容不得任何理由反驳。 “你变化气,驱使风,与我倒是相似。” 二将军不再多说,奔袭至一处缠斗起来。子龙不敢大意,连搠三枪,每一枪都裹挟着冰花霜雪,降低所过之处的温度。然而对付罗成这寒气并不顶用,霜雪碎片过于细小,还没靠近罗成的身子,就被小股的旋风吹开。当初子龙能够压制廉颇,正是靠着这霜雪封锁了廉颇的行动,才给予廉颇重创。 罗成嘴角一样,拄枪飞踢子龙,一脚踹中子龙的胸口。二人藉此分开,各自又停住,绕着中心慢慢旋走,眼睛一刻不离对方,似乎在思索对策。我低声问廉颇子龙依赖的寒气发挥不出来,会不会有闪失。廉颇摇摇头,笑着说看下去就知道了。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应该是看透了局势。再看宫雨,这会儿已经有些得意,一双黑亮的高跟鞋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发出嗒嗒的声响,只是一身黑色工服略显局促,仍是那套不太合身的。 练武场边缘已经三三两两站上了不少人:我认识的有方才的范西湖老师与他的武将张举、新任会长胡成、老调查员王盛和、这边我与郭老师和廉颇。众人议论纷纷,对着两名武将指指点点,都争先陈述自己的看法,预测一些结果。子龙和罗成都不大满意,分别望向自己的魂主。这意思我当然领会,于是高声说:“各位,两将演武,不分胜负,还希望大家能安静一些。”原以为比我年长的调查员们会不屑地发出嘘声,但实际上他们每一个人都朝我点头,并从此噤声。一道道投来的目光让我不太舒服,我虽然知道这里面并无恶意,但他们的好奇与窥探实在锋利——他们多盯着我的腹部与肋骨,似乎只要用力去看,便能看得到我衣服下面数条深长的伤疤,或者能看到接了外物的肋骨? 一帮看客。 子龙与罗成兵刃相交,清脆的钢铁碰击之声拉回了众人的注意。战况有些焦灼,子龙的寒气起不到作用,只得仰仗武艺周旋他,若不是对方也擅长使枪,能破子龙的大部分招式,本不该这么困难。冰雪的麒麟烦躁起来,眼神波动不定、寒气散开了。见到子龙这样变化,罗成的符火反倒燃烧的更加剧烈明亮:“赵子龙,你和我仍是列级,阴气的量是有限的。看来你已经燃不着火焰。” “你也差不多了。” “不。你凝结实体的冰雪,自然耗费巨大;而我只是维持清风环流,基本没有付出。” “那又如何?” 冰雪麒麟怒喝一声,绰枪向前,上刺门面、中刺心口、下刺腰股,一息之间刺出五六枪,冲得罗成连连后退。无论哪一枪刺中,都会让罗成瞬间失去战斗力,但罗成乘风疾走,闪动如灵,简直随心所欲。只消一击。子龙蹬地猛跃,丝毫不给罗成动作的空当,要于空中落下奉上最后一击。腾跃间,子龙迸发最后的阴气结成大冰壳,附着在枪头上,半径及一尺!枪头下的罗成,当如面临一座冰山。 “吹走吧!”罗成眼光闪烁,举枪跃起,扇动旋风高高迎上。巨大的冰锥与携着旋风的银枪尖刃得相对,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在半空中扩散开来,石入平湖、当时涟漪起!冰麒麟重压而下,风间龙扶摇直上。两头巨兽在角力,在撕咬。劲风割裂了冰壳,吹开满天的冰棱,也划开了子龙与罗成英俊的脸。然而终究是上者占据了优势——二者相持数秒,罗成开始下落,子龙则加重力道下压,使得对在一起的枪尖错开,刺破了罗成的背。幸而只是沿着表面划破了一层铠甲与少许的皮肉,要不了他的命。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三十六章 将军府 子龙落地稳住了,高举重枪,仰天长啸,一腔豪情无可止抑直上九霄。练武场周围的魂主与武将,都为这场战斗振臂欢呼。子龙挑着枪转了一圈,尽情享受着为胜者送上的欢呼与赞美之声,然后他走过来,笑着对我说:“末将子龙,不辱使命。” 我说,好。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紫色的阴气从我的身体内源源不断地流出,飘飘袅袅地逸散到空气中,走如游丝蛛网,漫无目的。可是子龙一动作,那些浮动的阴气便向他那儿飘去,当有第一缕阴气触及了他的身体,其余的便仿佛得了指令一齐流去。丝丝缕缕的阴气最终汇成了小股的河流,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虽然这些阴气都来自于我本身,但我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反而在这种奇妙的氛围中,我与子龙的联系更加的紧密清晰起来,我们的血脉更加相合。收到这份阴气滋养的子龙更是如此,他微瞑双眼,血脉全开,接受着消化着我的赠礼,陷入空灵之境。 片刻后,最后一点阴气闪烁着腥红色的光芒汇入子龙体内,一瞬间点亮了子龙身上的所有符文、点燃了他的阴气之火。子龙睁开双眼,于眸中迸发精光,整个人都变得灿烂非常。我看到他的每一寸肌肤都焕发出清亮的光泽,这光泽尽情地释放尽情地烂漫而后安静地熄了。全场的人都静静地看着子龙抖落一身光华走出,竟如洗骨锻髓,被那威风羡煞了。 真大丈夫也。 廉颇笑道:“子龙终于也飞升成为了阵级,这都是追随主上一路战斗的成果。” “没错。虽然子龙拜入主公阵中时日不多,但主公给我的感动与力量,实实在在地重塑了我。如今我已经不再纠结我是否为赵云本人,因为我知道他的故事已经完结了,而我的还将继续,定不比他逊色。” 武魂通过持续战斗锻炼,积累了大量经验后,是可以提升一级的。不过想要进一步突破限制的话,非得吞噬同魂武将不可,也就是打散另一名同魂武将的魂核,夺取他的那一部分碎片。回望武魂时代的三十几年,凑出绝世之将的例子少之又少,迄今为止,不过一二十位罢了。子龙廉颇二人进阶之路还长着呢。 有喜就有愁。宫雨过去扶住受伤的罗成,颤颤巍巍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罗成的表情有些痛苦,他运转阴气封住伤口,闭着眼躺在宫雨的臂弯里,想要借力起来却苦于腰部负伤一时成不得,于是嘴里念念有词:“大丈夫一世英豪,罗成不可如此,王亦不可如此。”他要求宫雨将他放下,但宫雨死活不同意,将他搂得更紧了,看来是很心疼。 “宫雨,让罗成回到将军府,这是最快的治疗方法。” “回······回到将军府?”宫雨十分讶异。 罗成瞪了我一眼,说:“为人臣子已然败绩,还能让君主分担痛楚吗?” “嗯?这不该是惯例么?对吧东山老师,西湖老师。”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场的所有魂主都目光游移看向别处,不外乎我最敬爱的两位老师。 “那就等着武将自行恢复吗?”这次轮到我讶异了,“像罗成这伤虽然不重,至少也要三四天功夫才能大致恢复啊。可是要是让他回到将军府里······一天都用不了······” “其实······”东山老师说,“自从协会发明了储存阳气与阴气的方法,我们就不必使用这种方式了。你记得上次我为你注射的,外用型阳气与阴气——能起到与魂主血脉滋养相同的效果。” “怎么可能呢?”我十分不解,“武魂战斗消耗阴气,而骨架躯壳为阳气聚合,补充阴阳二气固然有用——可是武魂本身没有我们现世之人的阳脉,阴脉也不如我们发达,直接注射阴气阳气的效果能有多好呢?这就像人失血后输血,你能说注射进皮肤慢慢渗和注射进静脉效果相同?” “这个比喻不恰当。” “不恰当可是我是对的!”我说,“各位,你们总会有打开将军府的吧!总会有的对吧。” 我孤独地呼喊,而周遭围起的魂主们竟然装作没有听见,四散走开了。当中有一两个露出愧疚的神色,但也仅限于此。 “你们根本不懂!”我对着这些麻木不仁的人的背影怒喝道,“武魂不是工具道具玩具!他们不是白刃不是枪炮,他们是你们的臣子!打开将军府这是责任!” “算了······郭迁。”老郭来掣我的肩膀,要把我劝回去,“你这样想,他们格调······不是,我和他们的格调······低了······”在学校里一言九鼎的主任此刻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祈求着。我记得他以前捉住我,总是要摆出铁腕要让我知道他的厉害与规则的厉害,现在他的厉害去哪里了? “老师。”我叹道,“清县也好泉都也好大东也罢,我们都是全国魂主协会的根本!要想赢过四处起势的武王和武侯,不付出更多怎么能赢!如果和自己的武将共患难都做不到,只是帮他分担一点痛苦都做不到,那武将们凭什么为你打赢啊!很多的可能性,根本就不会出现了。” “你先别激动。”他说,“大家也不是没有觉悟,像王晨会长他们你也看到了······只是······你理解成外用阴气与阳气算是一种,比较经济的做法······” “经济的做法,就成不了大气。我就这么说吧,罗成不是本事不到家,他只是没有突破自我。他没有战斗的意义,所以一开始对上比他高级的张举,他直接选择了自保,防水,以一种比较安全的姿态结束了战斗。胜败根本无所谓,练武也好什么也练不到!我们必须要改呀。” “你不要唱高调,郭迁。”现任会长胡成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那天我的助手不也被你抛弃了。你还不是怕死,走到了林天那里,你也没有资格说别人吧。” “我没有资格说别人,但我有资格说正确的话。会长,你要不让大家都改变观念,协会必将再次濒临灭绝!如果你执意不肯,还是换个人当这个会长吧!我有合适的人推荐给你。” “你能决定的了?笑话。”胡成大笑道,“我在联盟局做了那么久的探长,现在到你们协会里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已经是很对得起各位了。我来这里不过是想要给我那助手讨一个公道,用协会的身份和资源会比较的方便——你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的。” “还不明显吗?胡成会长,你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武魂时代最终的和平,你目光短浅。” “我目光短浅,那就请你另谋高就吧,郭迁。我不追究你的叛逃行为,不追究你害死我的助手,因为你是个孩子啊,刚刚十七岁我的天,你真的适合待在这里吗?有两名阵将就很了不起可以说大话教训长辈了对吧。” “你什么意思?”廉颇。 “我赵子龙不惧任何挑战。”子龙。 “好哇!”胡成向后一跳跳进练武场,“一个个的都长了本事了!来吧,谁输了,谁就给我走!我上良将与列将各一个,算是平等。” 我三人刚要慨然进场,一只有力的大手便摁住了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正是我的亲班主任郭东山。 “别冲动,郭迁。”他严厉地像老师说教学生一样地说,“给胡会长道歉!” 道歉?道歉?道歉! “廉颇子龙,我这次,希望再为了自己的意志战斗一次,就算我错了也要打。”我咆哮着冲进场去,“二将出列!” 宫雨扶着罗成回到场地的边缘坐了,竟如看戏一般;老郭无奈地摇摇头,推着范老师大步地走回大楼去;刚刚因为窘迫散去的魂主们听说了这战,一霎都回来了。 第一卷 姓甚名谁 请假条 今天我在学校体测完还要做一些工作,现在非常累了没有感觉还是不写了,明天补上请。 感谢支持谅解,感谢支持! 《武魂谭》第一卷 姓甚名谁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三十七章 百事难急 胡成对我有气我可以理解,但是他在这时故意拿这事来说,不是公报私仇又是什么。最重要的是从他的话中我听出了他对所有的调查员甚至这份差事的不屑。 “我赢了,你就离开这里,你赢了我就回我的联盟局去。反正有你没我,小东西。”胡成爆撑将军府,召唤出两名将军来,其中的一位符火盛烈,气势夺人,估计就是他口中的良将了。至于另一个就是平平无奇的样子,看来是某个无名将领的武魂。 “如果我把你当作嫌疑人直接抓起来或者当作无关人员赶走的话,我的助手不会死。” “不。”我说,“害死他的是黑暗。想要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必须尽早地打败所有的武王。” “哈哈哈哈你在说笑话吗郭迁······正是因为武魂的时代越来越繁盛,联盟局才会建立······这种趋势是必然的,想要打败所有的武王,这种事情说说也觉得害臊——你真的是个孩子呀哈哈哈哈。” 多说无益,子龙廉颇分列两侧,向前几步与胡成的武将对上了。我看他们二人生龙活虎的,问题应该不大。这种自信很大的部分就来自于我刚刚才得知的事实,即协会与联盟局的魂主都使用外用型阴气和阳气来帮助自己的武魂恢复身体这件事。迄今为止我所取得的胜利,并非没有道理。 胡成的良将手执大剑,力道迫人,一劈下去,就能撼动水泥地面,立刻崩出许多碎块来。廉颇固然力大,此刻也要让他,便赖着手中长刀攻击半径大,多退半步化解开他的力量。 “当——” 巨剑的刚硬锋刃与长刀的金色刀身击在一起,超凡的能量无处释放,下传至二将的脚底,震坏了地面,二将都是趔趄。良将站稳了,双目炯明如雷,进一步踩坏脚下的水泥地,嗖地跃起来,直扑廉颇面门。原先以为这良将只是力气大速度慢,没料到他的爆发力也居一流,当他双手紧握剑柄斩下来时,旁人竟可听到喳喳的破风声。更绝在后,廉颇燃烧阴气聚集力量,双手举起长刀相抵当,同时良将的盔甲上也反映出紫光青雷之形影,周身皆带电。廉颇为金,擅长摧城攻坚,无物不破,可遇见电火却要受挫。当那紫光青雷顺着刀柄透过脊梁流过全身血脉时,廉颇的眼睛一瞬就空洞了,金色的火焰顷刻熄灭,老将的威风尽失。 “吒——” 良将一剑只算是削弱了廉颇,并未达成真正意义上的破防,于是立刻接着廉颇的推力轻盈后跳,重新抓地蓄力,如虎再扑起。天虎自上而下屡次冲击,廉颇这金狮也难以抵挡。他晃晃脑袋,努力集中注意力,直接出刀要空斩那良将。良将本是来攻,自然有所准备,从容探出巨剑撞上了廉颇的刀刃。力量的差异在连续的交锋中毕露无遗,廉颇手上虎口噌地裂开流血,手背处也出现明显的裂纹。我等都心知肚明,廉颇若是再如此伤下去,早晚连刀也抓不住了。 “当——当——” 我们的耳鼓以难以置信的频率轰鸣着。刀剑相击的声音、盔甲震荡的声音、地面崩坏的声音——三种声音随着良将有节奏的冲击落斩,一齐在这片空旷的平地上炸裂开来。这声音让人联想到一场劲爆的乐队演出,想到锣想到鼓想到一切能够发出声音的器物,只是这音色与响度同时地失调,不偏不倚地爆破着人类的感官。 仿佛工地上的打桩机在不间断地击打着钢板桩一样,廉颇的身体被良将一点点地楔进越积越高的水泥块中,这些水泥块上头点点的落着乌黑的魂血,触地即作黑烟,短暂地升腾飘摇过后便不可见。形式过于艰难,廉颇根本没有机会抽身离开当下这个越来越深的坑洞,只能用尽全力一次次地抵挡良将的冲击。良将很聪明,他发觉廉颇已然困兽,明白持续的重压正式摧毁他的身形与意志的最好的手段,故而不作变化,一步一步地将廉颇逼入绝境。连续不断地腾跃,同样破坏了良将落脚处的地面,他的每次后跃都刚好回到原处,脚边也层层堆起了砾块。他的战靴都已被数十次冲击震坏磨破,可他还是以脚蹬地、以脚落地,任由自己血流不止,也要保持着压制。 我们都没想到这场战斗竟然演化成了拉锯战,双方互有损伤,但显然廉颇的赢面太小。不说对方的损伤是他自己的任性造成的,单看廉颇已经陷入地里一尺有余,再不出来,只能含恨跪地!子龙一面和那列将周旋,一面向廉颇靠拢,伺机拉他出来或者替他刚住一两波冲击;晴空变色,子龙枪尖落处飞霜飘雪齐现,形成一股气旋遮蔽了列将的视野。列将啊呀大叫一声,当即持刀跃起,强突过气旋来,拼死往前出刀,勾住子龙的枪头偏下处,生生将子龙拨回来寸许。两边都陷入苦战,对方二将之间的默契丝毫不比我们差。我站在边上越看越着急,偷偷瞄见现任会长胡成,还是一副苛刻冷峻的态度。 “郭迁,你的那点儿力量,根本就不叫力量。”胡成摇摇头,“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后来呢?和我一同进入联盟局的人,有的飞黄腾达、有的尸骨未寒、有的默默无闻!武王也好,魂商也罢,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游散魂主······凭你的力量打不倒的人太多了,比这片练武场上的石头都多。 “你已经亲身尝过武王的本事了。我的助手自从参加联盟局就跟着我,三四年了,说没就能没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是我求你能消停一点儿。这世上的事,有一百件的话,九十九件都急不得。” 比这片练武长上的石头都多。 有一百件的话,九十九件都急不得。 突然之间某种东西击穿了我,我的思绪一瞬分离成两段:一段注意着当前的战局与形形色色的魂主武魂;另一段则回放着某种想象的或者尘封的画面:我看到爷爷的照片黑白分明的照片在空气中飘摇不定,越飞越低,眼看就要落到地上,从边角处一点一点一块一块地崩开,天昏地暗、万死无生;我看到父亲的背影,像是二十年前的影集中某张照片上的背影,立在古老的城墙上,毫不在意脚下的城墙一片一片一段一段地颓圮崩塌,遍地尘土、漫天微雨;最后一段是我的记念,我看到赵煜狄语思李浩郭东山范西湖李涛不知名的魂主会长王晨通讯员宫雨调查员赵家豪王盛和现任会长胡成他的助手小刘林天林婕唐尧阿超廉颇王翦白起子龙典韦不知名的一干列将不知名的一干阵将不知名的一干良将神将来护儿神秘的金箭张举罗成不知名的列将不知名的良将练武场上的石头。两段思绪,合二为一。 爷爷急于终结武魂时代于是他败了,父亲急于成为武王继承爷爷的遗志于是他败了,第三代的我到底在执着于什么追逐着什么我心急了吗还是说正如父亲所说? 正道该赢了。 有一百件,这就是那一件急得!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三十八章 让步 胡成的意思我大概懂了,他是在教导我行事稳重照顾大局。本意上,他并不想我离开协会,我也不想让他离开,只是话已经说在前头,我们二人总该有个了断。起码魂主要不要为武魂分担伤害这件事,我还是坚持! “会长,我希望改一改条件。” “什么条件?”胡成终于露出了微笑,于是他的威严冷峻的脸,也变得十分舒缓。 “如果我赢了,就修改规则,让武魂进入魂主体内休息恢复,非特殊情况不得使用外用剂。” “我明白了,可以接受。”胡成长舒一口气,“看来你还是不按我的意思来,倒是冷静了些。但是你的想法还不够完善,比如奖惩措施,武魂修养时的轮班制度,等等等等,需要考虑很多。但是结局还不一定呢,郭迁,胜负还不是个定数。” 我和他一齐转过头看回练武场。廉颇还是老样子,虽然抽出空隙变换了位置离开了坑洞,仍是在不停地招架着对方,毫无还手之力。良将的脚也没法看了,他用阴气结成几条带子缠在脚上,权当布鞋撑着。不远处,列将与子龙的缠斗还在继续,他们边战边走,子龙追着他,钢枪起落之间无数细小的冰凌倾泻而出,仿佛一根根透骨的尖钉。列将知道打不过子龙,一招半式,满是牵制。子龙要拨退他去助廉颇,他就追上来,用刀的弧背勾拉子龙的枪杆或两股;子龙要先胜他,他又后退连连,灵巧地使用刀身接挡飞来的冰棱,至于子龙的枪,他却不接,只是依仗拉开距离卸掉子龙的力量,看子龙喘息之时,立刻上去压子龙的枪。人说枪出如龙,一旦这枪头被压住,那就好像龙抬不起头来,威力减半。 “你叫什么名字!”子龙怒喝,“报上姓名,我与你专心战过,绝不思量去助廉颇!” 列将挪一步站得直了,收刀抱拳道:“赵子龙赵大将军果然勇武非常。小将乃汉朝校尉江前,并不曾留名青史。” “百朝的事,何必再提。今赵云出阵,单搦江前!” “将军既如此,前又有何不战之礼!” 子龙与江前同时跳起,刀枪同舞,这就酣战起来,全无外事。 那边我并不担心,子龙毕竟是阵级武将,赢过江前是早晚的事情,可早晚之间,廉颇这里又不知会生出多少的变数。 “停战吧。” 胶着之时,那个干练的人的声音打破了所有的平衡。 “没有意义。” 沉默许久的老郭终于爆发,向着我向着胡成,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咆哮。 “都回去做自己的事!林天已经逐步控制了清县。失寸土之薄,辱万年之久。无意义的自相消耗!” 现任会长是胡成,可是东山老师算是县协会的大元老级别的人物,新调来和新招募的这些魂主,肯定得给他个脸面。众人纷纷退场,这一幕让我想起了以前在学校,老郭作为教导主任处理学生争端的情形,且相当的吻合。记忆犹新的正是我和赵煜冲突的那一次,那时候李浩也在,场面一度失控,不过我们还是听了他的话。 良将瞥了老郭一眼,随后望向自家魂主胡成,安安静静地等着。胡成轻轻耸肩,引着良将的目光落在我这儿:“看他的。” 看我的么。好。我苦笑一声说好吧,我们今天到此为止。廉颇子龙,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我们不需要在这里耗费体力。 胡成看起来挺满意,点点头道:“郭迁,通过战斗你确实让我进一步了解了你,也稍微懂了点儿你的想法。但是你要知道,改变一个人尚且不容易,更别说改变一群人改变全天下的人了。但是我愿意让你看看我的诚意。”胡成蹦下练武场,径直向良将走去,“辛苦了,回到将军府里来吧。”说完,良将便被胡成张开的门户吸入,大门缓缓地合起,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的波澜。 “果然,只是些疲劳与集中在脚上的伤害就这么厉害。”胡成走着,踉跄几步差点摔倒。他稳住步子,缓缓地走到列将的跟前,于背后撑开那道若隐若现亦虚亦实的门户。 “大将军已经承载了一将,再追加上去恐怕过于痛苦。江前尚未负伤,不必进去。”江前一开口就叫胡成大将军,这不同的武魂对魂主的称呼还真的千变万化,少见重样的。 “嘿嘿,江前你要是没有负伤,进来也不会对我造成损害对吧。你要是不肯进来,那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你真的负伤了啊。” 江前只得遵从胡成的命令,依他的愿望跃入了将军府。这一步如同踏在胡成的背上一样,将他的人整个地压趴在地。 “哈哈哈,果然很疲劳,毕竟是和赵云打。”胡会长停了一刻,双手撑地猛地推起身体,“现在我也不大相信一支阴气或阳气能起多大的作用了。” 练武场上突然起了一阵风。当然,这是盛夏的暖融的过分的风。我们立在风中,一身的疲惫都被这风洗去了,廉颇抬头看着天,不知道看见的了什么,只知道是盛夏明日与干净的天穹之外的东西。我走过去,叫两位将军依次回到将军府里。 “真亏你的身体能抗住。还能是因为习惯了吗?哈哈哈。” “不瞒你说会长,我觉得真是习惯了。” 胡成这番请入武魂的举动确实地打动了我,我们立刻聊了起来,就像熟络的朋友。他坐在大楼的台阶上,一肘撑着石阶斜仰着,扭头问我:“你也对我拿出点儿诚意吧。” “我知道,为你的助手报仇吧。”我坐在他的旁边,托着腮看他。 “是啊,总觉得对不起他——你和我都有些对不起他,实际上我更多点儿。等哪一天我们收拾了林天,你当我的助手吧。” “等我收拾了林天,我不得是上级调查员的水平甚至特级调查员的水平了。”我笑道,“武魂协会不看年龄与辈分,只看实绩。你当我的助手也不是没可能吧。” “真是笑话······不看年龄辈分,不代表年龄和辈分没有用。在有的人那儿,这就是财富。” “财富?” “我现在,非常富。”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三十九章 糖葫芦 身体算是好了,那块金属与我的肋骨接合得完美,不留一丝的后遗症。我回到县医院复查的时候,所坐的凳子旁层层叠叠围了数十位大夫,一齐指着被主治大夫挂起的那张片子,一齐地目瞪口呆。 “郭迁,你真是铁打的!”老大夫说,“我行医四十年,没有见过这么结实的身体。” “不不不,他是恢复力惊人,本来不该长好的,全都好了。”一个稍微年轻点儿的大夫凑过来,对老大夫的话不甚同意,“你看他的骨头,比原来要密了;还有他的肌肉组织,听报告说变得更粗更有弹性了。” “他的视力也比之前好了——当然不排除此前视觉疲劳的缓解导致的。” 大夫们七嘴八舌,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我是超人。结果主治大夫取下片子,要为我装起来时发现我已经溜到了门口。 “等等。”主治医师说。 “等等。”数十个大夫说。 许多的白大褂一齐地舞动起来,所有的大夫都争先恐后地向那狭小的木框的门处挤,谁也挤不出来。我朝他们招招手说谢谢大家了便一溜烟儿地跑开。 “他已经能跑得这么利索了!”一位大夫大叫道。 “等等等等······” 我再也不管他们,甚至一辈子都不想再跨进县医院的大门。我已经待够了待的够久了。想想这小半年功夫,一半多都在这里读过了,还有半数是昏迷不醒的。当然,我还是最感谢这些可爱的大夫,毕竟他们一次次地将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于是我才能够继续成长,继续强大。 “主上不可过度喜悦。”廉颇的声音忽而响起,“子龙的魂血与主上的阳血完全融合,现在已经改变了主上的体质。一方面,主上的筋骨脏腑都将更加强韧,也许会逐渐拥有低级武魂的强度;另一方面,主上的阳脉日渐枯竭,目前还没有减慢的迹象。” “阳脉枯竭······会怎样······我记得之前在文山,我的阳脉也差点枯竭过。” “这次会更加严重。”他说,“上次主上只是阳气耗尽,然而根本未动,那脉在那里,轻易断不得。而今主上融合武魂之血,阴盛阳衰,终有转为纯阴之日。主上看我与子龙如何?” “你和子龙,大概就是······白天出来会虚弱些,还有什么吗。” “我与子龙所居将军府,乃主上血脉所生。我二人虽是出战,仍同主上有着强烈的联系,因此能够立于白日之下。可一旦主上转为纯阴之体,将军府必会颓圮,我与子龙只好时刻在外。” “将军府颓圮!那我还是你们的主公吗?” “当然。”我听出廉颇在笑,“颇说这些,只是提醒主上注意阳气损耗。我们无法修复它,只能推迟那天的到来。” 我也笑了:“早晚要来,早来了,早点适应。” 廉颇沉默了,不再说话。我想他应该不太希望那天真的到来,其实我也是,在那之前我们根本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 医院外面有一些小摊,紧靠着医院前的人行道,叫卖着各种充饥的食物。当中的小贩多卖些矿泉水和面包,顺带着出几份报纸,以及各式各样的杂志。我走进了,发现还有一个老大爷在裹糖葫芦。这大爷手法极为娴熟,糖浆裹得漂亮,吸引了不少小孩,卖的也便宜。我心说廉颇子龙应该也没有吃过糖葫芦,不如我买上三串回家,一人一串吃了,那该多痛快! 大爷周转地极快,一手递糖葫芦一手收钱找零,除非碰上非要细细地数钱的老奶奶或者喋喋不休给孩子讲着吃糖坏处的大姨,每单生意都结算地奇快。终于轮到我,我伸出三根指头说,三根去核的糖葫芦,多裹糖。大爷看看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道: “小伙子挺能吃啊,可是我这冰糖葫芦开胃不填肚,你吃三根不但不饱,还把胃口开了,一会儿又酸又饿。” “我不是自己吃。”一面说着,我一面觉得这大爷有点儿眼熟,另他的声音,我好像也听过。 “不是自己吃,就是三个人吃呗。那样的话肯定不够,塞牙缝都不够。”大爷熟练地为刚刚串好的串裹着糖浆,一层又一层,裹得那叫一个均匀,粘稠的糖结成了衣,晶莹剔透,浑圆亮丽,真漂亮。 “这么大个的糖葫芦,它怎么能连塞牙缝都不·····不够。”我突然想到,以廉颇和子龙的巨大躯体,这一串糖葫芦确乎是不够。 “大鱼不上小钩。”大爷将三支糖葫芦分三个纸袋装了,一并递给我,“不够再来。” 我接过纸袋,双脚却钉在了地上。我的眼睛,想来闪过奇异的光芒。 “大爷——我记得你了,那天在河边,象棋!对没错,你是······你是······” “记得我了?嘿嘿。”大爷扣上锅,把装零钱的抽屉锁了,“走吧,小鱼儿。我跟你讲点儿事儿。”他熟练地收起摊车,自顾推起来,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并不看我。 我当然记得他。我还记得他临走前留给我的一句话,这句话像道双生雷,那天炸过我,今天又炸过我。那天他在河边和我谈论人生哲理,明面上说棋,实际上说的是这个瑰丽的时代,说的是你我的人生。走的时候,他说他,在下这盘武魂世代的天地大棋! 廉颇、子龙,我该怎么做。 他一定知道的更多,他是个强者。 我该怎么做。 大爷推着车,步履稳重可是走得并不慢,一会儿功夫已经走到了邻近的路口,静静地等着信号灯由红专绿。在这里看他的背影,与一个普通的摆摊的老爷爷没有什么不同,可就是这份朴素,更让人相信他一定埋藏着许多的故事,多少能够为年轻人的疑惑摸出一两把的解谜用的钥匙。 灯已经绿了。 我们还是走吧廉颇。对吧,谁知道他突然蹦出来,到底要干什么,我们还是走吧。走吧,回去吃糖葫芦了。 不然糖衣就化了。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四十章 乘公车 我不相信里的情节。无论这个老人会为我带来怎样的福缘或是灾厄,我都不回头。我已经看明白了,路只能是自己的,谁也无法依靠。我能够改变的只有自己,所以我能够相信的也只有自己。 “这个老人不一定是隐世高人。”廉颇说,“也有可能是魂商、武侯之类的,还有可能是已经被拉下位的老武王。” “他当然不是世外高人。他亲口说的就是他在下一盘大棋,我们以后再见他一定要躲着,不然就沦为了他的棋子!”我在心中咆哮着,加快了脚步,“老武王也好什么我都没兴趣,我现在不想牵扯进任何的战斗了。” “清县不该是一个能聚集这么多大主的地方。” 子龙插的一句话减慢了我的脚步。 “武王级的人太多了,如果说以前是为了狄语思,现在呢?”我说,“我的父亲,武王林天,还有卖冰糖葫芦的老头,起码他们三个已经站到了明处。我隐约觉得这里头还有我没看到的东西,想想吧,此前从未在清县有动作的魂商,现在竟然敢出手袭杀协会的主要人物了。在我几次的休养中,清县一定发生了更深的变化。” 我随便站到了最近的公交车站上,跟着人群挤上了一辆公交车,并不关心它的路线如何。公交车徐徐地发动了,我便把头贴近又大又厚的车窗,睁大了双眼看着这些我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街道。车子有一点颠簸,玻璃在微微地晃动,一并晃动着的还有窗外的世界。天峰路,这儿聚集了城区最气派的建筑,虽然只是一片稍小号的写字楼与酒店,但不妨碍它们挂上大厦的标牌,得到数星的级位。林兴大厦,真是讽刺。我知道最北端的那个新翻修过的写字大楼已经变成了林天名下的产业,林兴集团已经正式迁于此处,或许此刻那位不可一世的武王正舒服地坐在最顶楼的落地窗前,交叉着五指,俯瞰着这座小小的城池,满心要把它纳入自己的版图。或许林婕也在那儿。迄今为止,我都不清楚林婕在这一切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绝不会是逆来顺受的姑娘——她曾经向我靠拢过,可是她很清楚我的心她触碰不到——她已经离开了,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背道而驰,如今最多有一点同学的情谊,再多一份难以忘却的情愫。她这次的出现,冰冷无比,就像我手中这支已经凉掉的糖葫芦,触之寒唇齿。 得不到拘魂诀与离魂咒,应当在林天的预料之内。至于为了传闻中的绝世将,更不像他这种一举一动牵动大局的武王会做的事,如果真的只是一个传闻,他该怎么收场?这里一定存在着重要的东西。 车子经过一片林荫,有了底那玻璃就变得如镜子。我看到我的眼睛,又大又空洞,全是焦虑和紧张,仿佛在盯着什么恐怖的东西。我越是看,这影像就越狰狞,倒映的影子就越大越空洞。枯竭了。我知道我的灵魂出了问题,如今的我,眼睛里竟没有了一丝的神采,垂垂皆死气,哪像个活生生的人。 驶过林荫道,镜子又变回了玻璃,我扭正了身子,一闭眼,又看到了那张无神的面皮。 “廉颇,我怎么了。刚刚我的感觉还很好。我在医院里出来,是那么的高兴快乐。我应该痊愈了的,我是健康的,我是从死亡线上会过来的,我只应该变得更强。” “这没有问题。”廉颇的声音温和厚重,能抚平一切的创口,“其实从头到尾,主上的身体都在逐渐地残破下去,主上的生命之火却燃烧地越发炽烈,在将军府的一隅,我能够感受到这温度。只要主上不再费心力去思索那些事情,神态自然就会好起来。” “但愿如此。” 我融入沉默。车内本就一片死寂,老人都在闭目养神或是漠然地注视着车行的方向,年轻的人大多在摆弄手机,累了的戴上耳机睡觉,再不然就是假寐。这里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更不会有认识我的,这是一个陌生的但是狭小的世界,我看着他们,融入了无边的沉默。 “大学城站到了······” 十五分钟后,报站的声音响起,一半多的人都站起来,拎着背着各色的包拿着各样的手机纷纷攘攘地排队下车。我本不想同他们下去,但继续在车上与这些准备去近外环的公园的老人待在一起,更不合我的胃口。于是我摸出手机混在他们的队伍里,毫无目的可言地下去——突然觉得人生又有点无趣,卷入纷争是如此,远离它们又不过如此,本质上有多少区别,怕谁也讲不出来。 “主上,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廉颇,“我们快点找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 “哈哈哈廉颇,阳光。”我笑道,“阳光。” “主上,让颇出来,让颇出来,让我和子龙出来。” “不行啊,廉颇,这里人多着。” “主上已经精神错乱了。” “哈哈哈我们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头重脚轻,似醉非醉一样。啪的一声,手中的纸袋掉到了地上,糖葫芦溜溜地滚出来一个,已然碎了。 “哎呀廉颇廉颇你的糖葫芦。” 我伸手欲捡那纸袋,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周围的人来扶我,而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颗摔裂的山楂。 一缕紫色的烟气徐徐地由那裂缝处升起,在空气中翻了个滚儿,无声地弥散消逝。我想爬起来或是接受周围人的帮扶立起来,可是做不到。我的身体如一滩烂泥涂在地上,渐渐同大地的温度一致。除了那颗山楂还是红色,我的视界一片的灰色,仅可以凭借光度的深浅判断事物的轮廓。 是那个老大爷的手法么,在糖葫芦里下了术吧。那一定是他的阴气,这就是我没有跟他走的惩罚。 我失去了呼吸,可是还能思考,身体除了无法动作再没有其他的不适。身旁的人已经强行搬起了我,将我送上某一路人的汽车,准备送进大学城医院里。我知道这病他们治不得。 “主上。”廉颇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的阳脉断掉了。”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四十一章 门户不通 你的阳脉断掉了。 廉颇的声音不停地在我的脑海中回荡,梵音魔咒,让我头痛欲裂。我不知挣扎了多久,周遭的一切渐渐地恢复了色泽,然而它们毕竟是反射着日光,灼伤了我的眼睛和露出的皮肤。 “廉颇,子龙,你们还好么······” 我最担心的还是他们,因为我记得,一旦阳脉断掉我体内的将军府也会崩解,二位将军就无法在我体内宿栖。 “将军府开始崩塌了——幸好还能支持一段时间,主上不要动,先照顾好自己。”廉颇的声音很轻,很温和,同时带着些许的忧虑。 不行,我不能这个样子被送到医院里,廉颇和子龙也不能被困在里面。我要找个机会下车,把他们放出来。 “停车······我要呼吸······”我尽自己所能地演绎一点窒息的样子,“快停车······”我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我确信我能够在下车的一瞬跑出去,然后放出廉颇子龙,让他们带着我走。只让这车上的人看见他们还好,如果到了医院,廉颇子龙的出现一定会引发混乱,如果再引起魂主纷争所造成的影响就太大了。作为魂主协会的正式调查员,我必须尽到保护民众的义务——保护他们小心翼翼呵护着的和平与安定。 司机和陪同的好人被我骗了,他们停下车,立马打开车门把我架了出来,撑着我的身体给我一个宽阔的空间呼吸。司机说小伙子坚持一会儿,还有几百米就倒了,去了就好了。我很感激他们可是对不住了。 “将军府······开!” 真亏我还记得怎么燃烧阴气。 两个人架着我的手臂被灼痛了,但他们还是不肯松手,直到我的背后升腾起那两扇硕大的正在颓圮的大门。将军府是亦虚亦实的,在浮起时穿过了他们的手,将他们吓坏了。我的阴气不同以往,尽数转化为腥红之色,一边升腾翻滚、一边燃烧爆破。空气中弥漫着腥味,劈里啪啦的燃爆声不绝于耳。失去搀扶的我低头跪在沥青的路面上,只能看到炫目的红光,却看不到后面的将军府。阴气溢出体表,散失的越多,我的内里负荷就越轻。我微微回头,看到那两座大门燃着炽烈无比的金红色火焰,火苗飘上天际,在当空炸裂出无数细碎美丽的金色花火。原本一金一银白的两座大门都被映成了黑红,原有的浮雕纹饰一块块地剥落融化,而两座大门还是紧紧地扣着,没有一丝的震荡。 司机和路人目睹异象,惊慌地上了车,飞快地离去了。这倒是好事,希望不要有更多的人看到这一切了。好人一生平安。我扭过身子,看着已经完全化现的大门,茫然失措。你们在里面,为什么还不出来。火烟无止尽地喷薄而出,仿佛已经不再需要我的阴气,而是将空气点着了,到这时已经绚烂到无可比拟的程度。我已经看不到日光看不到楼宇街道,眼前只有一道滔天的火墙,它没有温度只有明度,扭曲的火蛇游弋不止,妖颠魔狂。大门还是紧闭着,里面没有一丝的声响。 “廉颇——” 这大门如地狱。 “廉颇——” 将军府已经化现投射出门户,二位将军应该已经到了门前,只消轻推门就会打开的。他们不是畏惧一点火焰的人,他们可是百朝万代里,最为著名的天下武将啊。毫无征兆地,越来越好的我们突然遇见这样的异事,简直就是老天在刻意作弄我。 金红色的火焰开始收缩,门上的浮雕停止了融化,仿佛一切都要归于寂静。盘踞在门上的火焰魔神兴许是倦了兴许是死了,总之一切火焰都枯竭了,都暗淡了,都熄灭了。两座大门静静地矗立在原地,以一种被烧裂枯干的形态勉勉强强地支持着。我跪在原地,看着白得如落满石灰的两座大门,呆住了。 “咔······” 不待我缓过神,这两座大门一齐开始崩塌,这次迅速,崩去一角便是一角,立刻化为红色的阴气四散消退。 “咔咔咔哒咔咔······” 门柱拦腰折断,摇摇欲坠。 我猛然想起将军府乃人体内阳气所生,由阴阳二脉与人连通,其中阴脉为水阳脉作陆,于是成就了我体内的小世界,可供廉颇休息居住。我阳脉既断,则陆路不通,因此子龙廉颇才到不了门口? 刚刚倒下时,廉颇说让他出去,叫的是那么紧迫,就是为了晚一步则出不去了吧。如果旁边没有人而他和子龙还没出来,那我只能伏在地上绝无获救的可能。想到这儿,我的心口一阵阵地绞痛,为什么没能让他们出来呢。我感受到外界外物的阴气朝着我疯狂涌流,山洪暴发般冲向我,填补了我的消耗,那种寒冷一下子将我拖入了深渊,人在其中,只知万劫不复。我的身体无法承受纯阴之荷,整个人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摁倒在地,手上有百万刺,刺上有千万勾,勾上连亿万针,针口有无数虫。 快把我扯坏了吧,快把我撕碎了吧。 平生从未尝过如此痛苦,此刻我只想脱离这副躯体,让灵魂自由! 噌地一声,两座大门上又燃着了冲天之火,金红之光黑红之火绞缠纠集,爆响声此起彼伏,两座大门不朽的门板终于也被爆碎——可它们还是浮空阻塞着通路。大门燃烧地越灿烂越剧烈,我的痛苦就减轻的越快,不难想象,当我解脱的时候,那两座大门便会完全地坍塌变成齑粉,永远地闭上了。 “廉颇。” 这是我无法熄灭的火。 别再烧了,别再烧了,别再烧了。 摁住我的无形的大手越来越轻,带给我的无尽痛苦也减轻了大半,同时两座将军府已经燃到了尽头,只消轻轻一碰,便会立刻崩塌。 摁住我吧,摁住我吧,别再烧了摁住我吧。 身外万事万物的阴气还在不断向我身上汇集,预备成为这场无根之火的燃油,成为这个无本魔神的食量。 大门上的火焰扭动着,妖娆无比,呼啦的火声好像在嘲笑着屈膝跪地的少年,嘲笑着我们脆弱的羁绊。 我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心魔幻障,我所见的是真实的,我必须做点什么,我必须独自应对。 斩断阴脉,阻隔火焰。 别无他法。 别无他求。 当我斩断阴阳二脉,我将非世物。可这是唯一的终止阴气交换的方法。我不知道究竟是何外力导致我陷入这种境地,我现在也不关心,我只知道我必须做出抉择。斩断阴脉对魂主来说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尤其对于没有了阳脉的我。 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存在着,廉颇。 不断汇集的阴气不再汇入燃烧的大门,而是因着我的封闭,聚集在我的脏腑。断吧断吧,隐匿于体内的阴脉全部断掉吧。 “轰” 两座将军府的大门彻底地倒塌了,幸而火已灭。我伏在地上,只感到万般皆虚无,天混沌地飘渺。远处的树枝上的麻雀什么的大小的鸟都在看着我,它们偏着头用一侧的眼睛看着我,似乎看到了什么奇异的东西。 将军府又收回了我的体内,但是这感觉不再是血肉的融合,更像简单地放在哪里,没有任何的联系。 “廉颇廉颇,子龙,你们在吗。” 我在精神中呼唤。这呼唤如石沉大海,再无回应。 武魂的时代究竟是怎样的时代,武魂与魂主又是怎样的存在。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一定要走上顶点,这种绝境我历够了,我这次真的失去了,我这次真的一无所有了。我舍弃了一切可是我能留住什么呢! “我。”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四十二章 时运不济 我追寻着那个声音,惊奇地发现它不是来自于我的意识,而是来自于我身后的某个位置。 “子龙?” 如果不是确定了他独有的声线,我真不敢相信在我身后立着的这个焦炭一般的人儿就是子龙。先前他不但面色白净,盔铠也是银白的,站在一处就让一处飘白雪落白霜,与现在的一团焦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深吸一口气上挺身子,搂住了子龙的双腿,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的心马上就要死了,这时候还能触碰到他,就明白一切都是值得的。 “承蒙主公厚爱,子龙而今重立于世。”子龙轻轻弯下腰,扶住我的两条胳膊,“承蒙主公厚爱!承蒙主公厚爱!” 我在子龙的搀扶下慢慢地站起,靠着他的肋间有气无力地立住了。他的铠甲已经烧脆了,收到极轻的震动就会一片片地剥落。我二人相扶着走出十余步,那铠甲的焦铁就铺满了我们经过的路面,在地上滞留了片刻,便作黑烟,袅袅地升腾到尺许高处,随后不见。子龙寻到一个花坛,扶着我坐在花坛的边缘,自己拄枪而立。他的脸皮已经坏掉了,嘴唇烧化了,眼角有些凝固,眼睛自然干涸。我觉得这是世上最可爱的容颜,也觉出此刻的子龙,焦黑的脸上尽是笑意,纯洁的灵魂一尘不染,乃做到真正的洒脱。 高洁傲岸,如此不为凡尘沾染,一世丈夫,百世亦丈夫。 “子龙,你到底看到了怎样的景色······你见到廉颇了吗······” 那头金色的狮子,在我去向成谜。 “景色并不可怕。”子龙昂首微视天空,“不过就是些烟火,火蔓延进来,我脚踩的陆块被烧着了,掉下去大半。 “我迸发寒气创造一座小冰山,刚好能装起我。我呆在里面,几乎就要睡着了。外面的火熄灭了一次,不久又燃着了,我的府邸前满是金红色的光芒和黑红色的火。这回我的冰化掉了,火爬上了我的身子,可是熄灭的也快——这时将军府的大门崩塌了,我感到剧烈的晃动,随后像是回到了主公体内,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我无法再停留在那儿,回过神来就在主上的后头了。 “廉颇住在另一所将军府内,我和他相互看不到,脚下踩着的陆块也是不相通的。我们可以借由主公的思想相互联系,此外却不能直接交流。在主公体内时我没有感受到他的阴气,现在倒好可以察觉到一点,就在主上的肋间。” 子龙说着指向我的左肋,正对着先前破碎的地方。 “那里不是我在医院接断骨时,补合金的地方么。” “就是那儿。”他双眼熠熠生辉,“廉将军蜷进了那里头,似乎陷入了昏迷。无论如何,他还活在主公体内。” “我的阴阳二脉已经断干净了,将军府不可能存在,他是怎么留住的?” “子龙如何知道。”他又笑了,我望着他的眼,一眼就望见了他灵魂的最深处,一团冰蓝色的温柔的火焰,“武魂时代波诡云谲,今日之事,子龙未曾听说过。子龙只知道人事既尽,则天命复归无定——我主就不觉得是因为你自己?” “我自己?” “这无穷业火来自于阴阳失衡,主公本是现世凡人,阳脉尽断、阳气尽失,身体承受不住阴气的侵蚀,只好发动全身各处燃烧掉多余的阴气。但主公自断阴脉,平息业火,此举前代千余年未有,后世百余世应也无效仿。既然是骇世无双之举,也许就会带来无可估量的结局。” “你指的是我的举动导致了这样一个谁也没预见的结果?” “不,我指的是世界也许就会为此而改变。”子龙的目光接连天地,“除了你,我再也看不见更加高远的所在。” 既然廉颇还活着,那让他多睡一会儿甚至永远睡在我的身体里也无所谓,只要他活着。我获得了新生也获得了新的意义,身体拜托了阴阳二脉的束缚,反倒有些轻松起来。回顾刚刚的地面,自然是完好如初,仿佛漫天的烈火就未曾燃起过。原来一切都只是我体内世界的投影,将军府大门化现,正是两个世界的勾连之时,武魂一旦踏出,便化虚为实,踏不出来,其实仍在体内。头绪渐渐理清,我大致记起来压翻我的最后一缕阴气来自于老大爷的糖葫芦。我便姑且称他为糖葫芦。他认定我将跟他走,所以在糖葫芦中注入了阴气,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我径直离去,逃避了他。 剧本应该是这样:山楂里的阴气怕是他埋伏好的小招数,想以此作为价码预备同我谈条件,可是他不知道我阳脉枯竭,仅仅中了这一个小伎俩便支持不住,险些丢掉三人性命。 “我觉得并非如此。”子龙说,“如此老练的人不会失算,看刚才的阴气法术本身无害,可能是刻下记号,用于日后追踪主公。协会里的文件中提到过这种法术,与主公家系所持法术不同吧。” “无论如何,那个家伙惹怒了我。无论他抱着什么态度接触我想得到什么,我都要他付出代价。” 歇息片刻,我二人再次上路,穿过大学城边缘层叠的碧海林荫,我和子龙搀扶着到了附近最繁华的商业街。走进去前,就是一个露天大停车场,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型号的轿车,不乏高档的品牌。我们两个走过这些车时,里面的人会投来或畏惧或厌恶的目光。我身上也沾满了盔甲的碎屑与焦灰,别问,问就是失火的下水道爬上来的。那些在白天也闪耀的霓虹灯组成笑脸的形状,告诉我们这里是商娱之地。 “我得找个医院。”我无奈地摇摇头,“刚刚才出来没多久,真是不容易。” “子龙在外面等着。” “不,主要是治你。”我揪一揪子龙粗壮的胳膊,“我除了断掉二脉,其他不受影响。” “还是看看大夫为好。” 我拗不过子龙,本身又无法行动,当然只能被他挟着走,偌大的商业区,医院还真不好找,估计要穿过这整个的区域,到最北端。 刚好是中午,沿路的门店正忙着招呼顾客,多半是来自周边学校的学生和本县的居民。现在是夏天,做烧烤的是主流。前面不远处一个醉汉晃晃荡荡地从烧烤店里走了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门里面的人也不出来拉他,任由他在街上叫骂。这醉汉骂了一阵,自度左右是找不回面子,于是路边摆手叫车走了,看来还不是真醉。车子一发动,里面喝酒的人才出来,正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对着车尾灯叫道:“什么都不懂!” 青年看见了我,也看见了子龙。我祈祷着他能够就这么转身回去继续吃他的饭喝他的酒,可是他没有。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伸出左手,朝店内的同伴摆了摆。 “阿超。”我央求道,“你让我走。”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四十三章 赵子龙一身是胆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意识到清县不过一县之地实在渺小狭窄,无论我走到哪里都免不了跟他们接触。现在我没有和他们一战之力,就算付出宝贵的东西我也断然逃脱不出。林天那日在我家受了制,回去后怎么交代的部下,我不清楚,可以猜到的是阿超他们不会太客气。那里头吃饭喝酒的五六人都跑了出来,有几个我确实见过。 阿超冷冷一笑:“郭迁,今天你可威风不了了吧。” 就算我想要硬气一些,这窘迫的外表可骗不过他的眼。阿超一个手势,身旁的魂主们便一齐撑开将军府,唤出各自的武将来。刚刚追出来的烧烤店老板一看这架势,咽了口唾沫把话压回肚子里,灰溜溜地进屋了。子龙从虚空中拿出长枪,万夫不当地站在我的前头,我用手碰了碰他的背,他一句话也不说,我于是知道他意在死战。 “你们几个围住他,我给王爷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超哥,你现在都能直接给王爷打电话了?厉害啊。” “那是你超哥办事得力——刚刚这王翔虎来了这二三年,什么也没办成,还跟我讲资格——好了我去那边打电话。” 阿超得意洋洋地将手机放在耳旁,像后走出六七步远,眼睛还紧紧地盯着我。子龙阴气枯竭,制造不出一点的霜雪,眼看着六名武将一拥而上将我们团团围住。他的眼神很阴冷,带着死气,扫过这六名列将,随后落在了远处的阿超身上。 “子龙,你不会是要突围出去再取他······”我低声说。 “我的力量,只够一次的突刺。” 话音未落,子龙蹬地而起,虚晃一枪,化成一道白影。正对面的武将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躲避侧让过子龙,没想到为子龙打开了缺口。 枪出如龙。 刚刚接通电话的阿超分了神,反应过来时子龙已经到了跟前,那点锋芒与他的喉头连成一线,即将汇成一点!疾走之中,子龙上身的铠甲碎片崩解开来,再也附不上去,随着迎面的风剥落飞洒,铺陈途径。阿超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头颈紧张到极点,丝毫不敢动。面对着赤膊的子龙,阿超的神气再也不见,他的眼角是恐惧,眼底也是恐惧。 子龙停住了,那点寒芒也停在了阿超的喉前,反照着烧烤店亮丽的灯色。我听得明白,银影闪跃之时,电话那头的林天竟比现场的阿超反应地更快,他轻咳一声,随机电话的扩音器中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 “赦!” 就是这个声音阻挡了子龙。 年少冷峻的将军立在原处,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却失去了原来的眼光。他的一对寒眸顷刻化开,先前在瞳子处旋转激荡的冰山,尽数没入深海。这种神情我从未见过,即使是他认可我的那一天,他的眼光也没有这么的温柔过。现在的我和子龙失去了灵魂深处的联系,我只能凭依他的神色判断他的态度,可至少眼下我没有判断错。 “哈哈哈······” 电话的那头,一个男人爽朗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这头亦如是。 阿超双眼滴溜溜地一转,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轻轻地缩回颈子,蹑手蹑脚地走开。子龙并不去理会他,只是捉下他的电话,自顾放到耳边,这就同那个男人攀谈了起来。 “今我为郭迁部下大将。”子龙说,“公为林天席上之人?” “是。”那人说,“我只拦兄长三次,算是为林王效忠尽力。这第一次便是方才请赦林王部下何超;第二次应在兄长打上郡主面前之时;第三次为兄长兵临林王城下之时。” “为兄今日尚不得脱。”子龙惨淡一笑。 “好说好说,我已在武王面前请命,非超不可与兄战。” “不必。”子龙道,“请公守信,为林王拦云三次!” 子龙越说越激动,眼睛里的大海也蒸发干净,迸发火色。他猛地发力,捏爆了阿超的名牌手机。电池发生了爆炸将子龙的手炸成黑色,碎片划过子龙的脸又添上一道血痕,子龙自语道:“前世兄弟,今世为敌。” 我的身边还围着六名武将,他们看得目瞪口呆,完全顾不上管我,大喝一声朝子龙扑去。当中就有曾经战败廉颇的黑斧大将,一身玄黑重铠,膀如狮虎,腰背如熊。黑斧将奋然一劈,将水泥砖砌的步行街道劈陷,形成一个圆径半米的大坑。子龙身轻如燕,连连撤步,躲过黑斧将的重斩后回身出枪,刺中黑斧将的手背。黑斧将忍着剧痛,单手举起大斧,独臂挥将而来,再与子龙相抵。有过上次交战的经历,我和子龙都知道黑斧将并不笨重,相反在近程他的爆发力惊人,速度丝毫不逊色于手持短兵身披轻甲的快将。廉颇当时以一敌数,本以为能借等级与力量的差异逐个击破对方,就没料到这黑斧将力量速度皆不逊色,叫廉颇陷入苦战。 “喝——” 黑斧将在前,其余武将一齐出刃探向子龙,好像莲花的花瓣一瞬间拢向花心。子龙微微掣枪,复抵在黑斧将刃上,接下压的力量腾飞起来,扶摇之上。黑斧将等变阵,刀斧剑刃朝向天空,候着银龙降世,众手降活龙!子龙在空中已经失去了移动能力,脱水之龙,只能是泥鳅?银白盔铠的将领先是出枪,力压交叉在一处的六道刃,而后身子轻盈落下,点水一般踩了踩某刀的刃身,空翻得出。刚刚的电话对子龙产生了极大的刺激,他虽然身披焚伤,仍能做出如此的动作,大大地超过了阵级武将的极限。六将都被他的气势震住了一瞬,重新变换了阵法,再度包围过来。黑斧将有些暴躁了,一马当先冲杀过来,其余的几人作为辅助,从两方追击截断子龙的退路。这组魂主以阿超为首,麾下的武将也早磨合出不错的阵法,战斗之中随机应变,整体上表现出过分的沉着。一个手执大刀的武将开口道:“赵子龙一身是胆,天下皆知。原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果有它的道理。大将切莫急躁,不要叫他杀死我阵之中一人。” 黑斧将点点头,不再冒进力劈,却改为了用斧背的弯弧来勾子龙的枪头。这一勾住,必定要子龙三两下掣不出来,给其他几名武将可乘之机。子龙腹背受敌,再也应付不来,突然就叫从斜后方踹了一脚,手中枪立掉,魁伟的身躯屈辱地摔倒。这头冰麒麟怒喝着奋起,无奈早被一刀一斧架锁了脖子,双手更被两人分别拽到后面,摁得死死的。大刀将过来,拾起了子龙的钢枪,笑道:“将军天下豪杰,切记不可逞匹夫之勇啊。” 子龙怒目圆睁,眼睛里全是火:“我的荣光,你一辈子都拥有不了!” “时势造英雄。” 大刀将抱着一副时代更迭,世事无常的态度让我很是恼火,我自己跑过来,对着他说:“你这样的器量,活该当不了名将。” 他也不生气,只是捋了捋胡茬,笑眯眯地说道:“什么名将,都是替王侯家做了嫁衣裳。总之我是不懂,自己深陷敌阵还不能就得所侍奉的主公,有什么意义。”话音方落,我便被空着手的武将扣住了,押到了阿超的跟前。 尖嘴猴腮的阿超正郁闷着,捧着被子龙捏成废铁的手机,心里窝着许多的火。待我过来,只是没好气地瞄了我一眼: “妈的,带你回去找王爷换手机了。”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四十四章 再入王府 押送我成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我体内已经没有将军府,子龙无法进入我的体内,于是如何运送子龙又成了个问题。阿超叫人看着我们,回到烧烤店,对老板说:“叔,我们车不够了,借借你那辆面包。” 店老板是个比阿超还瘦的中年男人,不说懦弱,是真的没有底气拒绝阿超一行。阿超还算讲一点道义,把饭钱按数结清,至于还车的细节,却一个也没讲清。老板眼巴巴地看着他将那崭新的车钥匙随手丢给了一名魂主,咽了一大口唾沫。 “总之,赵云坐一趟车,俩武魂看住了他。我亲自押送郭迁,坐我们原来的那趟车。” “把郭迁的手机下了。直接砸掉?”一名魂主问。 “给我看看先。” 阿超接过刚被他从我口袋中翻出来的手机,皱了皱眉,大概是在嫌弃我的手机没有他的好。可是扭头一看我,阿超的心情立刻就恢复了:“王爷不是一般地看得起你们父子。就算是决裂了,也舍得开价。你的手机必须破坏了,别怪我啊兄弟。” “你敢!” “我敢?我有什么不敢的?我马上也是魂侯的人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小阿超了。兄弟,你这睡过去一个月,可真是错过了不少事啊。” “别跟我兄弟兄弟的。”我一口唾沫直淬到阿超的鼻尖儿上,“你也配。尖嘴猴腮的,照照自己什么样!” 既然你都说你要给我送到林天府上领赏,自然是不敢动我吧。我就利用这一点,尽量地羞辱你一下! 阿超那张脸涨得通红,一下子由红脸儿转变成了猴屁股,不止我,旁边几个魂主也轻轻地扬起了嘴角,甚至子龙和押着子龙的武将。即将成为魂侯的男人勃然大怒,抬手就给了笑他的年轻魂主一个巴掌:“妈的,老子最恨别人笑我是个猴子。”他的拳头攥的那叫一个死,放在我头前比量了三下,终究没有打过来,“弄不好你这家伙还是投了王爷,再步步高升了——别误会,我只是得给王爷证明我的本事,我能不动你分毫地生擒你!” 车子终是发动,我和子龙隔窗相望,他用脑门轻轻叩击玻璃,向我传达讯息:放心。我被两个人夹在中间,够不到玻璃,于是高伸脖子向上撞了撞车顶,告诉他我明白了。押着我的魂主注意到我们之间的小动作,轻蔑地努努嘴道:“矫情什么矫情,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打感情牌。” “你以为我沦为阶下囚了是么?”我不甘示弱,“你知道只要我一松口我就能当上林天的女婿,金刀快婿,他的江山和人包括你都是我的。我不需要和打什么感情牌。” “你······你真以为你个穷酸小子能配的上我家郡主,不过是王爷有用的到你的地方罢了。” “哈哈。”我刻意地大笑,“你是不知道我的世家——是世家不是家世——我的爷爷就是初代武帝郭清秋,我爸就是武豪郭将夜。难道我需要攀他而不是他来攀我?” 这个长得斯斯文文看起来读过许多书的魂主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前面副驾驶上坐着的阿超也笑了:“老张,你可别跟他斗嘴,郡主说过这小子原先是吟诗填词的文学社出身,不光会写还会说······不过郭迁,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怎么没听武王提起过?” “就算是让他宝贝闺女委身下嫁,也不可能随便找个大路边子货色。他有用我的地方,我就能说话,所以不要老是以一种胜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对我说三道四。说别的无所谓,但真要是说我的部下武将种种,我也许就做出了相应的牺牲。” “啥牺牲?” “娶你家郡主。然后把你们这些人都整一遍。” “你在开玩笑。”阿超回身扒住椅背看着我,“你小子不是挺刚的么。王爷射你一箭你都不回头,现在倒想那事儿了?” “我没开玩笑,我是在放屁。娶你家的郡主,掉我的格调辱没我的家族。你们是武王一派,做好觉悟。” “妈的。” 阿超和斯文魂主都没了话说,把头摆正了看着前面的车道,再也不刁难我。 车子走了一会儿,已经拐到了去山庄的道路上,阿超习惯性地去摸手机,却摸出了我的。他举在手里朝我晃了晃,说:“忘了销毁它,你说我是把它扔出车窗,还是一会儿砸烂了?” “随便,一会儿我让武王给我买个新的,就不用给你买了。” “好哇,斗嘴皮子有一套,我让你看看实际的。”阿超摁亮了我的手机屏幕,他解不开锁,但是可以看到显示在桌面上的消息弹窗,“让我们看看郭迁这个小家伙有什么小秘密。 “你看这第一条消息就是个女孩儿的。小情人吗?狄语思······原来是有个小情人儿你才扭扭捏捏地不肯答应王爷呀······狄语思······” 一车的人,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圆溜溜瞪大了双眼。 “狄语思!”斯文魂主一点儿也不斯文地叫道,“现在传的最疯的二代帝子!就是那个女人,在陈城那一场战役就是为了抢夺这么一个女人!全国协会下了血本死了那么多人把陈城武王一派剿灭完了!没有哪一家敢插手的!” “这得呈给王爷!”阿超也高声叫了出来,“你小子本事也是可以,竟然同时勾搭着二代帝子和我家郡主!” “我勾搭你家郡主了?我充其量和狄语思有感觉。现在也不行啦,现在异地啦。”我发现这是个通过吹牛迅速唬住阿超等小角色的好时机。 “算你走运,手机留住了。” 阿超并不给我看到语思的消息到底是什么,咔哒一下摁灭了屏幕,把我的手机塞进了裤兜。他开始想事了,终于明白我为什么在林天眼中比他更加重要,我的被俘为什么能为他带来加官进爵的好处。 那栋可爱的别墅容颜如旧,与上次不同的是院里的花坛开了好多的花,有一种紫色花瓣黄蕊的开得最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斯文魂主附耳提醒我,那本是普通野花,因着屋子丰厚的阴气滋养,慢慢就开成了和阴气一样的紫色。郡主觉得好,王爷就要人时刻照顾着。二楼那个阳台上摆了许多绿色的植株,我唯一认得的就是一盆吊兰,已经垂垂如荫,耷拉到了一楼的门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儿正小心翼翼地修剪着它,多余的枝条啪嗒一声落到地上,也落到了正要进门的我的肩膀上。女孩儿看了我一眼,水汪汪的眼睛流淌着神秘与梦幻,然后这个可爱的影子便无声地隐去,退回了屋里。林天竟然不在家,阿超自作主张让我做到了沙发上,他自己则坐在了填充的柱形凳上:“王爷说他很忙,让你自己先待着,可以上楼找郡主聊一聊。” “我不大相信其实。”我说,“在车上我纯粹是说些气话要气你们而已,当不得真。林天与我父亲决裂起了冲突,这事你们不可能不知道。我觉得他不可能再留我。我是无法给他拘魂诀离魂咒的,真正有价值的是我父亲,不是我。” “你不要老是揣测王爷的想法。”阿超一讲起林天就严肃非常,“王爷是一个十分具有眼界的男人,他的每一步行动在我们下人看来都是豪赌,可是事实证明他总会是对的。他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开口王爷下人这样的称呼,不觉得很悲哀吗?这种阶级你们也甘心么?” “叫什么都一样。称呼大名肯定是不行,叫声王爷怎么了。心里崇拜,说起来也挺自然的啊。我们都喜欢王爷。” 话是认真的。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四十五章 词歌罪 阿超和我对坐着许久,我们两个人当然没有再多的话说。我说要不你先回去吧,阿超苦笑着晃晃我的手机道:“你的手机得我亲手拿给王爷,然后我得找王爷报销一个手机啊。”阿超也意识到了尴尬,又说,“郭迁你自己上去找郡主吧,不管怎么样,你都得给她说清楚了。其实郡主吧······” 话说到一半,阿超的嘴一下子闭上,眼睛盯着楼梯的顶端,飘飘长发的姑娘方探出身子来。阿超走过去,把手机交给林婕,说:“郡主,这事郭迁的手机,一会儿你亲自交给王爷吧,我觉得我还是到大门候着王爷。” 林婕接过手机,摁亮屏幕,那条未读的消息赫然在目。林婕微微皱眉,走到茶几前,旁若无人地倒水喝水,就那么端起大大的玻璃杯,一饮而尽。阿超已经退出去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婕。林婕走过来坐在我身旁一尺处,颇有礼貌地说:“郭迁,我想知道你真实的看法。” “你是指什么。” “有很多。对于我爸爸,对于协会,对于语思,对于我。”林婕的语气十分平和,但她的眼睛却咄咄逼人。这目光让我回到了一年多前的某一个夜晚。她的头发还没有那么长,她还是一个青春迫人,无忧无虑的女孩。可我知道她新添的一点愁苦就是我。那个夜晚我毕生不忘。 “郭迁,我读了你的词,已经好几个晚上睡不着了。”她说,“你相信吗,我辗转反侧。” 我笑道:“辗转反侧应该是男人的矫情。我的什么词,有这样的本事?” “渔家傲也好,调笑令也好,你把自己的感情融入进词的格律与韵脚,真的好美,好豪气。” 街边的路灯越发地昏黄了,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和女孩攀谈许久的时候,于是我说,你先回家吧,晚自习已经下了二十分钟,你该到家了。 “真的,我能读懂······”姑娘眼中噙着泪,“真的我能······” 能与不能,这真是一个没有好的答案的问题。一般像这种问题,撒不撒谎,都做不到一丁点的双方均满意,更做不到所谓的皆大欢喜。 “语思她说,不喜欢这些······” “你是说语思?” 林婕与语思的关系相当不错,恐怕这些词也是语思抄给她看的,或许是直接把原份送给了她。我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朝着我害怕的方向发展了。这种变化使我异常地警觉。 “她不喜欢啊。” “她不喜欢。郭迁你知道么,那个赵煜,他······总之现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是你的。” 我怔在原地。 “我给你念你的词。”她说。 我无心听取。 黄金难换书生气,酹酒谁煨儿郎意,笑来人不识郭子。同俊赏,恨与谪仙非一世。 常幸束发得知己,雾里探花消迷离,破人间浮名虚利。身易逝,文章代我千秋里。 这是我的一首渔家傲。现在看来,无非就是少年狂气太盛,自以为文采无可受制,豪言身死文留后世。 林婕背得满腔豪情,我无心听取。 浮生苍茫无处恨,往昔谁负青春。徒见前君犹相问,推来把盏,强作欢颜顺。 男儿杯筹有时尽,女儿或可倾心。肠柔不计须眉韧,佳人留笑,回魂却牵魂。 这是我的临江仙。当时是写给杜乡的,他遇到一点迷茫,我以这样的方式提醒了他。 她背得清愁淡虑,我无心听取。 烟茫,烟茫,烟茫浇磨心房。江南江北婉平,天上天下豪情。情豪,情豪,无名皆是萧条。 这一首调笑令,是我文路不开,受到众人排挤时所作。现在看来也是无病呻吟而已。 她背得凄婉迷茫,我无心听取。 虎鼓鸾回车无数。梦星落,青莲语。彩舟华盖云曳树。竞豪分炙,剑词煨酒,折扇开阖舞。 恍然青陌残落处,宿醉未省来时路。江船狂叟人不渡。倦然拂手,从容却问,名启文章著? 这个我化用多种意象讲了一个梦遇谪仙的故事,无非也是说自己怀才不遇,徒具古之风。 她背得悲哀苍凉,我无心听取。 林婕梦也似地背完了。她背得那么认真,几可以说是虔诚,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在日常的自习时她大大方方地拿出这几页小纸,大大方方地一遍一遍地读着。她眼巴巴地望着我,准备好了一万种说辞,要接住我的每一种回答。可是我只是说:“林婕,你告诉我,她亲口告诉的你她不喜欢?” “啊。” 她无法回答,她不敢回答。 “已经十点半了,你快回家吧。” “不。”她冲上来握住我的手。 “我和她那么好,我当然知道你喜欢她。可是她的心一定是赵煜的,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装过你。”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说。”我反握住她的手,“我不能相信,我不相信一个这么能懂我的人,对我表现的一切都只是敷衍。”可是我已经察觉到她近日的变化,我已经察觉了端倪的所在。 “她说她不懂你。” “那么就是她很聪明咯,难道仅凭聪明就可以洞彻另一个人的心境了吗?就可以了解文字里面复杂的情感了吗?难道她只是敷衍搪塞,就能够比你要说的更好更明白了么?” “我不知道,可是确实如此。” 林婕突然变成了一个被质询的对象,完全忘记了自己拦住我是为了做什么。她支支吾吾语无伦次,真的找不到任何的话来反驳。于是在昏黄的街灯下,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化成了水,沾湿了她的脸。 “你现在到家要十一点了,我送你回去吧,你家人会担心的。太晚了,路上已经没有人了。” “我哪里有家!我的父亲走出去那么多年还没回来,我妈也离开了。我哪里有家!难道你以为那个所谓的叔叔可以让我觉得那是我的小窝吗?我不要你送!” 她用力甩掉我的手,悲怆地叫着。 “我必须得确保你的安全。跟我走。”我一把拉住她,强行拽着她往她那时候住的小区走。太晚了,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孩儿,走无人的夜路,怎么可能让人放心。网络上流传着武魂出世,传得越来越厉害了,我不能置若罔闻。 起初她反抗了几下,随后便默默地跟着我走了,一会儿我松开了手,她也不去逃。我给她讲了几个小笑话,先把她逗得开心了一点,然后我给她讲百朝万代王侯将相的故事,没想到她很爱听,不时插嘴反驳我两句,讲得更加地合乎逻辑,仿佛她真的见过那些武将似的。到了那个灰白楼墙的小区,我看到有一个高挑的男人在等着她。当时我没有看清楚,以为还是她的叔叔,现在回想起来,那正是一年前的林天本人!另外我印象中她的“叔叔”,就是还没有蓄起这么浓密的鬓角的唐尧! “拜拜!”她已经笑得很开心,颊边尚有泪痕,可是只会让她显得更美。借着月色尤为如是。 黑暗中的男人冲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拥着林婕回到了屋里。我本想着明天见到她,好好和她说一说,然后再问一下语思与赵煜的事情,可是自从这晚上起直到上个月的文山,我都没有再见过她。现在我知道武王林天武侯唐尧,一切都可以说通了,然而当时没能和她好好地告别,为我留下了偌大的遗憾。于是那一夜,我终生再无忘记的可能。 到今天我仍觉得我犯下了罪过。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四十六章 刑 “其实少年时候的事情,我们都不成熟,什么也看不清却什么都敢说敢做。我知道你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你也知道我是。”我深吸一口气后徐徐地吐出这些话,好像精心筹划过的表演,“我的价值就是为了大义,大义是什么我当然说不清楚,我更不能说自己懂得它——只是我知道大义存在于哪里——它在全国协会,由每一个人的心汇聚而成,很抽象但是它就在那儿,我一眼就知道它就是大义。 “至于你们,林婕。你们的义是私义。我以前也是个过度偏私的人,我偏爱的我要袒护着甚至包庇着,我憎恶地我要远离他并尽可能地冲击他。武魂的时代,武王就是一方王侯,是一方的主人么?我不能认同,这是赤裸裸的私欲与利益砌成的高塔,再漂亮也丑陋。这栋房子是可爱的,里面住着可爱的姑娘,那又能怎么样呢?那天你父亲离开我家,我看着破碎的茶几与瓷杯瓷碗,夜里就梦见我亲手拆了这座房子。 “今天我又一次作为俘虏回来,这是为了保存我挚爱的将领,也是为了回来做一点决断。我突然发现我好懦弱,眼前明明有挑战武王的机会,我却屡次地放弃了——这不是自大,而是觉悟。为什么非得等有了和林天一战的力量我才要出手挑战?为什么非得有了资本才敢端正地坐在这里和他对等地讲话?我本站在大义的一方里,我本应该高他一等的,而不是像之前一样的逆来顺受。 “所以今天,我准备死在这里。” 说着说着,我就慷慨激昂了起来。我讲话的时候抑制不住地喷唾沫星子,身体向前倾斜,浑身晃动不止。尤其讲到最后,我的掌心已经被四指扣出了血。不必怀疑,我当真是这样想的,我当真要等林天回来和他决一死战。从古到今能够杀身成仁的志士那么多,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早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从才是!今天死在这里,我不求别人知道我记住我,我只求他们能替我赢。 “说完了吗?”林婕把脑袋一斜,长发立垂下来。她伸出手,若无其事地理着发丝,“那么说,你要正式开战了?” “是。”我站了起来。 “那你先过了我这一关。”林婕仍在打理头发,“这不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叫好成全。” 那支闪着褐红的微光的大戟瞬间架到了我的脖子上。我还没有看清林婕怎样撑开的将军府,典韦高大健硕的身躯就横在了我这儿。虎将气盛,眼睛里发着饥饿的光芒,他必定是听到了我的讲演,他必定是憎恶我到了极点一如我憎恶他。典韦可是忠名扬天下的豪杰,今世认了林天做主,断不可让我这样的杂兵人物侮辱了他。 “我无将可战,典将军已经压制了我本人,横着劈开我即可。” “你家赵云何在?廉颇何在?”典韦的眼睛中窜出火,周身暗红色的符文闪烁流淌,宛如一尊魔神。 “我已非他们主公。我郭迁阴阳二脉尽断,体内将军府已经崩塌,所以他们不再是我的臣子!子龙被阿超他们押着,廉颇沉睡在我的左肋,他们也无力出战。” “笑话。”典韦将另一支大戟架上我的脖子,两刃扣起,枷锁一样封住了我的全颈,“凭凡人血肉之躯要挑战王,你也不够那个资格。” “典韦别和他废话,他就是擅长废话连篇才一直活了下来。”林婕潇洒地将一头秀发甩到后面,高傲地昂首,“把他带到院子外面斩了。” “韦得令。” 他用那两支红色的戟挑着我,力道拿捏地恰到好处,戟刃微微嵌入我的皮肤,只是令我渗出丝丝缕缕的黑血。就像用钳子夹着我的脖子,他本人平移到院子后面,再把我放下,踢成跪姿。 我说让我站着死,随后站了起来,再度被他蛮横地踢倒。 我说,现在我任你宰割,唯独就要站着死。典韦生性豪气,似乎挺满意我的骨气,主动出手拉起了我,让我站得笔直。 “我典韦本不杀无寸铁在手之士,只是今日特殊,你本来也是带将之人,我不杀你,必成后患。” 他是良级武将,本就力量冠绝群雄,这一戟利落干净,应该无痛楚,我死相可以好看。 我本以为我会想起过往想起家人或者说想想忠孝仁义之类的我所坚定的东西,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想,我的思绪飘不走离不去,静如平湖,冷若山端雪。我甚至想笑,于是我就笑了,我想起我的词,我说文章代我千秋里,然而我还没有留下什么文章,这千秋如何代!我说无名皆是萧条,在文路上走不通,戎马是一样的无名。 “当——” 强烈的震击感从我的后颈发出传遍全身,一块铁似的东西碰到了我的脖子但是仿佛碰到了一块铁。铁和铁,一般不能立下胜负。典韦很奇怪,他晃了晃膀子抡起大戟道:“我刚才,砍到了你?” “我觉得是。”处刑犯对刽子手说。 “硬。” 典韦运斤成风,双手握住一戟,贯注全身之力。我连忙回过头把后颈露给他,好歹显得我不那么怕死。 “当————” 这次力道极大,大戟一落,将我整个人都拍翻在地,可是我摸摸后颈,竟然光滑的没有一道印子。典韦险些失去平衡摔倒,大口地喘着气。他大叫道:“你到底是何方妖物。” “我不知道。” 典韦眯起双眼,围着我走了一圈,他用目光将我一点点地解开,分析着我的构造。期间他不时地燃起阴气,在额心窜起几次火苗,那时竟像只眼睛一样亮。 “是廉颇的阴气。”典韦笑道,“我往哪里砍,他就移到哪里,凭他来挡住我的戟。能挡住两次已经是极限了!” “他醒了?” “他还睡着,所以阴气很微弱,我一开始没有察觉到他。他是无意识地为你挡住了攻击。” “那你杀了我,把他放了吧。”我低下头,此时心情才开始低落,“他做的太多了。” “我不杀了你也放不走他,我放他就无法杀你。他一定会出来承受最后一次攻击,我把他斩落,才能伤到你。” “没有别的办法?” 典韦当然也是不想杀廉颇的,他似乎起了一点惺惺相惜之意,也许觉得廉颇舍命救主的义气一如当年被偷走大戟的他自己。他用戟柄敲了敲头道:“这样,毒死你。” 典韦再度用两支戟挑起我,让我随着他平移到了屋子里。不难想象林婕该是有多么的吃惊。她这样的姑娘下定决心处死一个人也是不容易的,也许她刚刚排解开罪恶感,立刻发现这人没有死行刑官带着人今来请求她再下令杀一次,还要换成有痛苦的毒法。林婕长大了嘴,许久都说不出话。 “没有毒药的话就等王回来想办法。典韦答应郭迁让廉颇活下来,这点韦会亲自向王请命。” “爸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林婕的语气就像在等一个道士回来驱鬼,我就是那个准阴魂,“不行我才说了不能废话,果然还是让他凭借废话活了下来。” “郡主有何高见。” “不需要高见!”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传来。男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掸开典韦的大戟,将我擒在手中。 “爸爸。” “我都听阿超他们说了。”林天的语速很快,“郭迁有了新的用处。我要让他去中城,给我把狄语思接回来。他和狄语思还保持着联系,这是全国的武王都不曾得到的资源!” “啊。”林婕,“我才说了要杀了······爸爸你就不怕他······他跑了······” “没有时间了。”林天,“林婕你来看着他!”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四十七章 我欲挟天子 典韦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收起大戟肃立着。林婕和我都大吃一惊,看着激动的林天一时语塞。被称作大东左王的男人大笑道:“郭迁,你把帝子接回来,我一定能成为武帝。” “既然狄语思是帝子,那为什么你要成为武帝?” “这你还不懂,郭迁。所以你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林天摇着指头,狂喜导致的笑容十分滑稽,全无王侯的做派,“哈哈哈。做事不过名正言顺,只要帝子在我这里,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全国的武王都承认了帝子的存在,只要我假天子诏要求周边武王起兵征讨刘鸿坚,哪有他不倒的可能?而我将收敛所有战力,成为大东唯一的武王,那时我的力量就不逊色任何人!” “是吗?有那么顺利?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乖乖按你说的去做。你们还是砍了我免得节外生枝。” “不用激我郭迁,你不想死,也没有人会想死。你还等着见到狄语思呢,你还有自己的野心去征服呢,你还有自己的大义不是吗?现在我已经给了你机会,再让你站在典韦的戟下你还能不动摇吗?我活了四十多年,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哈哈哈······” 此时的林天一点风度都没有,颇有点放浪形骸的意味,这应该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与情感。他过于兴奋,以致于他根本没有发现林婕的窘态。好一会儿后,他才扭头看向他的宝贝女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爸爸有点太高兴了······” “没事,你从来都是这样子。” 林婕的话里显然有两重的意思。 “宝贝儿,爸爸当上了武帝,你就是国中的公主啊。这是每一个女孩的梦想对不对?” “不是。”林婕推开一脸讨好的父亲,嫌弃地扬起了头,“你到底卖不卖我了,我亲爱的大东武王未来的武帝大人。” “随便你咯。”林天古怪一笑,附身去倒茶水。 “我说,你们两个自说自话——我誓死不从。” 林婕白了我一眼道:“我还不愿意跟着你去呢。这真是我听说过的最恶劣的任务。” “没有办法,宝贝儿。”林天笑道,“唐尧他们往返前线抽不出身,其他的人像阿超一样实力又不够。你的身份还是清白的,出入中城很方便。最重要的是你能看住这个小子。”林天说着将手按上了我的肩膀,不轻不重却压得我动弹不得。 “典韦是爸爸派来守护我的,他又进不了我的将军府。我自己的武魂只有列级。” “没有关系。我会安排你们先去岳城参加大拍卖会,买下我预订的武将。另外我还会派出一名神将同你前往。一定要成功。我相信你们。” 好一个我相信你们。 我奋力打掉林天的手,双臂反转勾住他的脖子,拼命地将指甲扣入他的皮。人的指尖有巨量的神经,感觉绝不会错—我的手向内嵌时,仿佛有一层薄膜包裹,如何也刺不透。那是林天的阴气形成的外甲,也可能是强大的血脉重铸了他的躯壳让他得到常人数倍的坚韧。武王怪笑着,绷紧脖子上的肌肉,一下子就把我的手震开。我尚未站稳,脸侧便飞来一个巴掌,“啪”地抽翻了我。 “郭迁,你干什么!”林婕保持着扇我的姿势,牙齿震颤。 “我不会放弃任何的机会,现在我就我是我的刀。” 我跳起来,行动如那恶犬饿狼,疯狂地扑向林天。高傲的武王抱起胳膊,一丝不动,平视着在空中压下的我,视线竟还在微微地下移! “嗬—” 在我的爪即将扼住武王的喉咙时,空中突然落下什么东西将我拦腰击落。林婕这一招腾跃下劈竟能比我的位置还高,力道丝毫不逊色一个训练有素的男人。我如断缆的电梯垂直下坠,指尖擦过武王的喉咙后越发远离,直至随着我的身子触及地面。我不甘地昂着头,正对上林天微微下移的视线。 “郭迁你还不老实。”林婕的功夫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这一年多不见,她成长了不少。可是凭这几下是不能战胜我的!我发动全身想要站起,却发现自己的八尺之躯仿佛棉花填充的一般,又软又塌,无一处能寻得力气。 林天笑眯着,俯身托起我的脸:“年轻的汉子,怎么就断掉了阴阳二脉。现在你受一次伤是一次伤,再也好不了了。” “阴阳二脉?”林婕。 “郭迁的潜力已经到头了。”武王故作的惋惜,“啧啧……我本来看到了你已经将阴气部分锻炼成红色,看到了你的无边未来、无极之限。你毁掉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我不可能再把女儿嫁给你了。 “知道吗,郭迁。以前的你不是帝王之资,凭那份意志也能成一方霸王。我真的很中意你,我竟然傻到相信可以通过你说动你那个国中第一迂腐的父亲,我们早晚取得天下。 “你们父子太傻。难道这个时代还是不可上进的人能够生存的吗?你不改变,就会一次次地跪倒在别人的跟前!他们可不会像我一样给你一点的尊严。” 我说,我父亲已经是国中第一迂腐了,我比他还要固执,我死亦不去。林天放下我,大笑着站起:“子龙在我手,你不去也得去。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我都能掌握他们的命运。” “哈哈哈哈林天你作为一个武王竟然还看不透。这世上谁也没有权利决定谁的命,说白了谁了也没有那个本事。我郭迁已经废了?那不过就是你的一句话,不是我的命。” “阴气阳气都没了,你还想如何?”林天的笑容已经带上了嘲讽的意味,盛世的容颜此刻我看来丑陋无比。 武王也,不过如此。 “骨气。”我说,“还有正气。” “随你的便。” 这对父女交流了几句,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总之腰间的痛楚逐渐地增强放大,我于是被额间渗出的冷汗打湿了睫毛迷蒙了双眼,极不争气地昏迷了。 无尽的黑暗。 黑暗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裹住了我的头、四肢、本躯。我可以在黑暗中游弋,比在实在的海里还轻盈自由。黑暗构成了我的掌蹼与翅鳍,我渐渐感觉到我是这黑暗中唯一的猛兽,我是这片黑暗的王者。那就游吧。那就忘我地游弋。 这世界是黑暗的我也是黑暗。我为什么看到了不该存在于此的光亮?是的,我肯定远处存在着微光,它或许是我遗落的宝藏。混沌太深广,即使是我偶尔掉下一颗宝石也可以原谅。我这样告诉着自己,可我无法理解黑暗的主人为何要佩戴光。我游过去,想要将它拾起。 我靠近了光,大约距离它已不足一百尺。我猛地发现我本不是黑暗。那些掌蹼与翅鳍不属于我,它们不是我。我靠近那光,想起了一种颜色叫做金色,于是又猜测出它的内核燃烧着的火是红的。在它的周围已经没有了黑暗。我知道我不是黑暗,于是我很自然地靠近。我给它迷住了被它吸引了,我不再怀恋我的掌蹼与翅鳍,我无所谓我能否继续地游弋。光是自由而黑暗不是。它太明亮了,我一面惊叹一面想到明亮本就是用来形容它的美丽的词语。它在跃动燃烧。我想要拥抱它我知道我不该遗落它。或者说,是我自己遗落了。总之我回来了,让我拥抱你。 我拼命地游过去,游过去就落在了坚实的地上。我明白自己原本是生活在陆上的了。光变成了一头猛兽,我记得它叫狮子,它正睡着。那么我是否应该叫醒他呢。 “廉颇?”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四十八章 醉花阴?求佛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睡在了哪里。 墙壁都被粉刷成了淡粉色,挂着泰迪熊和兔子。我竟然看到一面梳妆镜,桌上有整套的化妆品,尽管当中我只认识口红。衣橱半开着,里面有白色的黑色的裙子。 等等,这是…… 我慌忙坐起来,腰间还传来阵阵剧痛,可我顾不了这么多,一下子掀开被子跳下床来。我的脚踩到了一双卡通兔头的小巧的拖鞋。 “你醒啦?” 林婕刚好推门进来,平稳地端着一碗混浊的东西。 “不!”我绝望地呼喊,“我睡在了敌营里。我成俘虏了。” “尽好意思地说。”林婕轻轻一点我的胸口,我立刻无力地瘫倒在床上看,“你不算算,都俘虏了你多少次了。难道真要七擒你郭迁你才肯老实?” “孟获小贼!我郭迁就是擒一百……”话未说完,一勺混浊的东西便被林婕推入我长正张大的嘴。这东西看着就苦,入了口更是害人。我突发奇想苦口婆心是不是能这么解读:苦口的是这碗汤,婆是恶毒的容嬷嬷。 “你别以为你这样又躲过一劫。这是为了帮你恢复身体,方便你去中城活动。”林婕将第二匙推过来,顶住我咬死的唇间,“喝不喝?” 一听说是药我觉得喝了也没啥不好的,如果要毒我肯定也不能把我毒死在她自己的床上不是?二勺、三勺……偌大的碗终于空了,我的精神却被苦涩所填满。 喝完药我又困了,但是为了尊严我得下去。林婕把碗搁下,朝着我的胸口就是一拳,把我打倒了,差点没让我吐在她床上。她取下一只一尺高的泰迪熊塞给了我:“哎,给你一只小熊,给我好好地躺着。晚上再喝药,但是可能没有饭。” “你爸呢?” “回公司了。”她说,“我要自己学习,你不要打扰我,无聊就睡觉。” “每天都封闭在这座城堡里,城堡就是牢笼。” “又说废话了。难道我是在这里待了一年多吗?我才刚刚回来多久。而且只是你被俘虏的时候我都刚好在家而已。” 门关上了,我陷入了沉思。其实一切还是我自己贪生怕死。是的一定是我贪生怕死。我自己结果了自己,那是相当的容易。我说了那么多的话,听起来高尚高调,实则下贱低劣—空口无凭依。林天不杀我并不是因为我有用,而是他看到了我的软弱吧。现在我只要站起来,我就可以以头抢壁而死,可是我做不到。我躺在这儿僵直了身子。我有力气却不想动。我一直都在编造借口,一直以为许多事等着我去做所以无论我怎么说说得多么漂亮我都不想死我在逃避死亡。经历了许多次绝境我已经怕了。我和我自己的臣子比,渣滓都不是。 我躲开了糖葫芦大爷,我睡在了林天家:里,我躺在林婕的床上。 可是我再怎么痛恨自己,我也不能改变我悲哀的偷生的想法。我眷恋家人朋友,我希望再一次见到语思然后抱住她守护她,我希望我能和李浩杜乡他们再坐到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我希望父亲还能特地请假,用轮椅推着我,走过清县的大街小巷。 我还希望,我能站在廉颇子龙的前头,向着某个光亮的地方,不住地走,无人拦得住。 廉颇仍在沉睡,往事已成追忆,而来事不可期。 我盯着天花板到了黄昏,落照透过窗帘的缝隙打到了我的脸上。林婕推门而入,汗涔涔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手中的药端得摇摇晃晃,看上去总是要洒。 “爸爸说,这些药只能治你的标,治不了你的根。想要恢复二脉,必须要两样东西。” 我没有搭话,只是扭过头,避开刺眼的落照。 林婕放下药碗,探身拉紧了窗帘,随后轻轻地做到了我的旁边。她把我扶起来,给我垫上枕头让我半坐着,说:“兄弟之血与情人之泪。”接着补充道,“缺一不可。” “兄弟之血……” “这是字面的意思。具体怎么做,他没告诉我。他说他会帮你接上二脉。” “可那是兄弟之血。”我说,“我没有资格。” “并不一定是血。我说了是字面的意思。可是也许是比流血更可怕的东西。这都说不准。” “是吗?”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喝药。明天公司的人会把中城方面的详尽资料传过来,你和我一起研究,商量出接语思的方案。” “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 林婕的语声异常的温柔,温柔到我身心舒软,没有注意到已经送到我嘴边的汤匙。我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很快地将一碗药喝了个干净。林婕也如一个听话的孩子的母亲,满心欢喜。 “郭迁,你可以等以后成熟了强大了再回来挑战我爸爸。挑战全天下的武王,到了你打败两江武王成无府的时候,你就成为了武帝。”林婕没有立刻收拾东西走掉,而是坐在床边轻轻翘起二郎腿,陷入了神往。 “唐尧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比不出谁更加的忠心。但是他们缺了点儿东西,缺了野心缺了视野。有了这些他们就可以成为爸爸这样的武王。可是爸爸他缺的是本事,所以他比不了两江武王,比不了那些时代的凯歌传奇。我一直以为人的境界大抵如此,直到我认识了你,郭迁,你有独一无二的东西。 “我说不出。” 聚精会神听她说了半天,没想到是一个说不出。 “也许是迂腐。”我苦笑说,“你爸爸才说过。” “那种话你也听。”林婕的笑容与今天中午在她父亲面前时截然不同。我感到很舒服,甚至有点希望她一直这么微笑着,保持着这淡淡的忧伤与清愁。 “爸爸的梦想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他自己也知道,但是他那么尊重这个梦想,他无比崇拜实现梦想后的自己。我想他成。” 林婕流泪了。 “郭迁,我们一起去把语思接回来,然后你要怎么做,我保证,都可以。这次你就听爸爸的话吧。” 难道是打苦情牌吗? “不说这些了。”林婕莞尔一笑,只是眼睛还晶莹,“你为语思填的那首醉花阴?求佛,念一遍吧,我想听。” “这你也知道?这个我是不会告诉语思的。”我瞪大了双眼,“这是绝词,没有给任何人看过。” “是啊,绝词啊。” 她托腮望着我,眼睛里含情脉脉。我不懂是该念还是不该念。既然她都看过了,念念就念念吧。 “醉花阴?求佛。” “嗯。” 赤霞一缎抹情仇,拜佛合十手。绞红烛烟火,烧身供佛,佛说来世求。 长恨今生缘到头,寂寥残心忧。对飞禽走兽,唱月哀喉,于路当中走。 “那一年你独自上了武宁寺,央求过住持,点起大殿千盏灯火,一人跪蒲团,一心身供佛。”林婕说,“佛不回应你,你自己用这首词回应了自己。那住持对我说起这事,我就知道那人只能是你。 “住持说,我的心与那少年一样,他愿意同样为深夜来访的我,点起千灯火。” 是么。他也为你打开了山门,为你祈福过。 “佛回应你了么。”我问道。 “当然,佛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 “佛?” “你就是我的佛。” 林婕伸出双臂搂住了我,把她的头贴到我的心口。与她相贴的一分钟里,我的心跳了将近一百三十次。她就像那只不说话的泰迪熊玩偶伏在我的胸口,安然地听着我心脏的鼓动。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四十九章 大变局 在林家已经度过了一日一夜,我在中间屋子里往复踱步,夜里则在铺盖粉嫩的床上辗转反侧。这期间除去林婕按时来送药外我没有办法和任何人接触。她的话渐渐地少了,每次过来眼神都很飘摇,可是她就是她,那天靠在我的胸膛上的只有她一个。 我什么也没做,依然被罪恶感压得喘不过气,在一间的屋子里尤为如是。有时我在屋里听见外面传来皮鞋哒哒的声音,我就会恐惧。 我开始怕他了。 当我迷茫的时候我就会摸摸我的肋骨。合金的温度与我的其他肋骨没有什么不同,可质感总归有差异。它更加坚固更加刚硬,我的指尖感受到这种变化,向神经中枢传递着这样一条讯息。 他还在。 相比之下,我更加担心协会的人的安全。林天一步步向协会迈进着,他的足印终会烙上那块已经崩坏的练武场。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凭县协会的力量断无法阻挡一名武王,可是我们一定会站在他的面前挡着他。他们一定会这样做。我只希望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哪怕是以为我死了,也千万不要知道我在林家苟活。 “林婕。” “什么?” “语思她到底发了什么消息,你能告诉我吗?” “反正不会是我爱你。”林婕把药端到书桌上。这时我已经可以自己喝药,再不用她喂了。 “我得知道,我得知道她发了什么,然后你的父亲看到了,会怎么做。” “又在自欺欺人了。”林婕笑道,“你就是想她。” “这不一样。”我咽下一口苦汤,“她是天选帝子,她是武魂时代的钥匙。你的父亲会拿她开怎样的门,我得知道。” “前提是你把她接回来。” “什么时候动身。” “你想通啦?” “这是个逃走的好机会。” “我亲自看着你。” 迄今为止我也不能理解林天为什么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出这趟任务。看管我,不如说是把他的宝贝女儿交给我。作为一个男人我能体会到林天的忧虑。如果是我,我不会把女儿交给一个随时可能反水的家伙远行千里,我只会让她安安稳稳地呆在我的大本营。前提是大本营绝对的安全。所以林天,你也看见了清县的风云暗变了吧。 今天的药剂量更大,喝起来异常的苦难。林婕确不饶我,看准机会一手捏住我的鼻子,另一只手捉住碗沿,将碗倾斜到七八十度角。我还没反应过来,又烫又苦的汤药灌满了我的喉咙,气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你要杀了我。” “杀了你正好,你知道每天熬药有多累。药罐子那么重。” “重么。”我冷笑一声,“那天你飞踢我的时候,不是很有力气的吗。” 安逸真是人类最大的敌人。仅一个日夜的功夫,我和林婕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熟络。我知道她曾为我苦,可这不应该是我对她温和的理由。也许在那块隐秘的田地,有颗不该发芽的种子已经撑破了坚韧种皮。这是可怕的。 “那天我是个战士,今天是什么呢······嗯,保姆吧······不不不,我应该是个狱卒。” “典狱长回来了。” 房间的门被啪地一下推开,武王巍然而立。他的嘴角微微地一扬,像刀子一样割破了我的脸面。那表情好像在说:郭迁你还自称正人君子,还不是在我家里勾搭我闺女。 “典狱长大人好,今天人犯很乖。”林婕像只小兔子一样蹦到了林天身边。 “现在没有时间开玩笑了。你们两个即刻出发。郭迁,你还能动吧。” “把子龙还给我,我就走。” “不行。你没有将军府无法收留他,你总不可能带着他到处跑——太招人注目了。”林天说着转向林婕,“县协会与一个大魂商打了起来,刘鸿坚的部队也来了,已经和唐尧交手。还有一个不知名的老家伙在各处捣乱。我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整个清县已经乱套了,周边五省的武王都来了人,天南海北的魂商也都来了。清县不久血流成河,烟凝成云。”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林天露出这么阴暗的表情,即使上次被我父亲拘住了魂魄,也只是满头流汗,有些慌张而已。我坐着看他,看着他背光的身形,状如魂鬼。 “我没有时间和你们解释!车票已经买好了,郭迁的假身份也办好了。你现在叫周全。拿着这张证和这部手机,快走。” “你得解释清楚!我的老师他们在哪里?我的父母呢?” “我想你保证我会护着他等你完成任务回来。但是现在我们非走不可。我也要马上回到战场,我也有自己不能舍弃的手下!我把女儿交给了你,你相信我。” 我刚想再说点儿什么,却看见林天气势暴涨,周身环绕数条淡紫色的阴气之龙,在他的腰间股间翻飞,在他的颈间肋间腾跃。随着这七八条紫龙的飞舞,林天的背后浮起一座巨大的门来。一切都是如此之快,那盔铠雕饰祥云猛虎的英武将军大步流星,瞬间闪至我的跟前。他俯身望着我,让我看到他眼睛里的万马奔腾,阻断了江河。 “孟起,你现在跟着林婕。帮他们完成任务。要和典韦精诚合作,现在你们都是我的将,不要被过去束缚了。”林天走过来,把手搭上将军的肩膀。 “知道。”被称作孟起的将军目不转睛,只是看着我,手中的钢枪轻轻震地,“郭迁?你就是赵云的现主?” “我是。” “哈哈哈哈哈······”他双手扶住枪大笑,“见龙卸甲······他是真的看不出来吗······哈哈哈哈哈······” “你是什么意思?” “当年我守西凉,独战曹操六将,也算是英雄。而那时天下,唯一能收服我的就只有蜀汉天子——子龙也应如是!” “马超!”我终于知道那天是谁在电话中叫停了子龙。 “你,不是龙。”马超自顾说道,“你看看你的样子,阴阳二脉尽断,连当人主的资格都没有。更是选择躺在这温柔乡里,让女子照顾!” “好了,孟起,要做成大业我们还需要郭迁。他在某些地方还是极为卓越的。”真没想到林天会帮我说好话,“你们现在就出发,一定要完成任务。” 走之前我对林天说,你现在手上有子龙与我父母为质,我一定回来,但若是见不着其中的任何一个,我都要鱼死网破。林天很爽快地点头说,就算局势再乱,清县的主子也只能有他一个。他说这话时大气,不辱王侯。 阿超开着车送我和林婕。他把新买的高档手机搁在架上,打开了导航,一面发动车子一面问我喜欢听什么音乐。我说什么都不要放,只管告诉我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外面发生了什么。阿超摸了摸尖利如猴的下巴,将那些不甚整齐的胡茬摩挲了两个来回,一句话也不说。我不依不饶,整个身体倾斜靠向他,问道:“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阿超笑了,脑袋一晃眼睛一飘,摆出一副不屑的神态:“有啥好惊讶的,王爷给了我八千块,我买了部新手机。” 车子走得飞快,即使是在城区中心,也看不到一人一车的影子。我扒着车窗,努力地望向那些或奢华或朴素的门店,所望见的只有一扇扇落地的卷帘门和重锁。 “人呢!人呢!人呢!” “别嚷嚷。”阿超有点不耐烦了,“你哥哥我,就不是个人了么?”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五十章 三兄弟 清县虽然是个极小的县城,经济也不发达,人总是有不少的。阿超也越发的焦躁,按动电钮,那车窗便不发出一点声响地下降收起。脸型瘦削的男人点起了烟,大口大口地吸着。 “咳。” “阿超,你该把烟掐了,车里抽烟让人不舒服。” “你也会向着郡主说话啦。”阿超的笑容十分古怪。 “不用他给我说话——阿超你随便抽。” “得令。” 于是车里的烟更浓了,他单开着一侧的窗户,一点儿用也没有。 林婕的咳嗦声多少添了点儿生气,我稍微宽下心静静地坐着。红绿灯对我们来说形同虚设,阿超将油门踩到最底,风驰电掣地开着。抽烟加快车,看他的表情似乎很快活,已经和我们失去了感官间的交互。我打开林天给我的手机,这部手机与市面上的手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一个叫做武魂谭的应用。我刚要点下去,手指便被林婕紧紧地握住。 “不要打开,郭迁,这个不要随便打开。” “这是什么。” “你最讨厌的黑暗世界。” 阿超终于听见了我们的声音,眼睛斜睨过来。 “早晚你也会用。协会的人又不是不用这个。”阿超呸的一声把烟头吐到车窗外,“这趟浑水你得趟啊,这个应用你得刷呀。” “别有的没的阿超,你敢不听我的。”林婕第一次拿出郡主的气派,就像真的在训斥下人一样。 “得令。”阿超一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出第二根烟来,自个儿快活着。 我隐约记起当年和我认识的那个魂商的手机上似乎也有这么一个应用来着。他说过交货的话可以走私也可以走正式的流程,给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应用。我当时只当他讲笑话:武魂的交易还能有正当的不成。现在回过头,才知道屏幕上那个金光闪闪的漂亮的方格,就是武魂谭。 阿超猛地刹车,一百多公里的速度在几秒内归为零,我和林婕没有反应过来,身体依着惯性向前飞出。她的头我的头,分别碰上了套着真皮套的座椅,依然将里面的骨架撞碎了。 “阿超你不要命,你郡主的命呢!” 林婕已经被撞昏了,我揽住她的肩膀,扶着她靠在后面的靠背上。 阿超系着安全带,没有碰什么,但也是被扯得不轻。男人颤颤巍巍地,将手从方向盘上撤下来,随后干举着抖动不停,同样发抖的还有他的嘴唇他的头,以及他的腿。 “林婕晕倒了。医院里肯定还有人,先去医院吧。” “郭……郭迁郭……郭迁……迁……”阿超的声音也抖起来,“你你……看自己……看你……自己看……” 他这时真是个受惊的小猴。 我探出头,向阿超抖动的食指所指向的方向看去,立刻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要性命地刹车,随后不住地抖动。 “我们走阿超快开车我们走!”我把头收回来,迅速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然后抱紧了林婕,“走我们走!” 阿超还是有一定的判断和行动能力,咬了咬牙立刻踩油门发动车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些家伙已经冲到了前挡风玻璃处,再也无法挡住。 “啊啊啊啊……”阿超的精神崩溃了,他解开安全带手脚并用地冲下车,向着那些高大的人扑通一声跪的板正,眼睛禁闭,口中求饶。 “嚓—” 阿超不出所料地被砍了。燃着符火的将军从他的尸体上踏过,靴底黑红一片。 我坐在车里,视线受阻,根本数不出这些武将到底有一百还是五十个。总之他们的实力压倒性的强大,且必不可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数十名将军的中心站着三个中年男人,就那么三个。他们怪笑着走过来,左眼里是饥饿,右眼则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这个时候还上街的,不是县协会的就是林天的人,杀了总没错。”最瘦小的魂主说道。 “不像是协会的,这个人尖嘴猴腮的,浑身烟气,一看就是混混儿,投了武王的。”身材较为高大的一人说。 体型中等不胖也不瘦的那个男人显然器量最足城府最深,他盯着我,从一开始就盯着我,他看穿了我但他的目光我根本无法回溯。 “下来。”他说。 “让你下来。”瘦弱者叫道。 我抱着林婕,无法作出决断,于是高大者擅自帮我决定了,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凭腕力卸掉了车门,硬将我和林婕一把拖出来。 他们只有三人,却聚敛起如此多的武魂,应该就是林天口中的魂商了。在全国协会与武王势力的争斗中,魂商一直被视作第三方势力,做着武魂的买卖交易,两头地挣钱,两头地得罪,大多行事低调隐秘。面前的这三人显然不同,瘦弱者与高大者都是不折不扣的痞子,他们不停地骂着,实际上并没有明确的要辱骂的对象以及对应的理由。体型适中的男人阴森的可怕,自始至终只说过“下来”两个字。 我抱着林婕,对体型适中者颔首致礼道:“不知有何得罪,现在小弟只想走,为女人找医生。” “兄弟是干什么的。”他开口说话。 “我知道瞒不了你们,我们是魂主。我们这些游散魂主正要避难,到外面去。” “你们早就该撤了。现在已经打了起来,整个清县都变成战场了。” “你们和协会的人打吗?”我试探道。 “打。”瘦弱者叫道,“前不久他们要查我们的货,被我们炸死了一批,一直怀恨在心,这次又让他们撞见了,没办法,只好拿出真本事和他们打。” “不要多说话,老二。”体型适中的男人训斥道,“你做的那些损阴德的事情,从来就没得到过我的允许。” “嘿嘿,反正协会也就那样儿了,要不是赶上这么多人来这里,我们早晚不得把清县的生意做全了。” “以后会更多的。各省都来了人,要抢那件东西。我们安心发财本来是最好的。如果不是你惹出这么写事端,协会根本查不到我们头上。” “可是大哥,我们发展到现在实力已经够了哇,难道要我们一直畏畏缩缩听一个小小的县协会摆威风吗?我是用了炸药,可这不是为了让他们长点儿记性吗。” “闭上你的嘴,大哥又要生气了。”高个子说。 “老三,你也别说我,刚刚打协会,谁最有劲儿?还不是你。” “你们两个别吵吵。”老大抱起胳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晕倒的林婕,“现在全乱了,各处都在打。我们发财梦灭了,只能加入寻宝对决了。” “嘿嘿,寻宝对决就寻宝对决呗。”老二狂笑道,“我们手下四十二武魂,谁能挡的了咱兄弟!要我说,咱们收拾人马,在这里扎根当个武王也不错了。谁能不服。”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遇上什么。”老大伸手指着我,“就像这个阴阳二脉尽断失去将军府的人和他怀里有着神将的女人。我们是惹不起的。” “神将!”老二老三的眼睛里一齐放光,“哎呀大哥,这不是咱们得到神将最好的时机?” “你放屁。”二人的大哥怒了,照着他们的脸一人一个大嘴巴子,抽得他们嘴角流血,“我说了我们惹不起。” 他手一挥,密匝匝围起的武魂的城墙便散开,为我们开辟出一条道路来。他抱拳道:“小弟无理误杀二位的司机,还请二位高抬贵手,不再难为我们。” 我抱着昏睡的林婕,并不理解如何是难为。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五十一章 重瞳曦光 阿超确乎是死了。 三名魂商放开了道路,老大黝黑而健壮的胳膊挡住了两名兄弟,不让他们做出任何的事。我不敢走,我看得出他的两名兄弟丝毫不比他弱,尤其那高大者,一袭黑色短衫下隐约起伏着山脉沟壑,也不枉他能徒手卸掉车门。 “两位。”老大开口道,“我们是过路魂商,你们是本地的豪强,本来是不该发生冲突的。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走了就可了事,不要回头回路。要是还想问我两个兄弟讨说法,我也只能护短。” 武魂商人中有名的,一般被称为武太尉。眼前这人龙眉狮目,鼻梁高挺,一脸的狠劲儿,遇事又这么冷静,可能就是某个有些积累的武太尉本人了。 “大哥,这可是神将。”老三果然出手去推他大哥的臂膀,“我们哥仨虽然手下四十二将,但是都是列级阵级,只有大哥有一个良级。错过这次机会,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凑出神将。” “你们只能看到表象。” 不知为何,一说表象二字,身后的两个兄弟都闭了嘴,把胳膊夹紧了安静地站好。他们突然有点害怕,这点害怕清清楚楚地写在他们的脸上。中间的男人向后微微转身,瞥了两兄弟一眼,就把两兄弟吓得冷汗直流。他转回身来,重新换成和气的样子,似笑而非笑:“小伙子,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我这么说你总得相信我了吧。你走就是。” 他瞥过两兄弟回过头来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一点金色的曦光从他的眼角消逝。金色的曦光着实让人在意。一般武魂之中拥有金色符文火焰的本就不多,在魂主中除去天选帝子更找不出一个。所以这样的特征出现在他的身上,本就是特异。 “你没告诉我的,我看的出来。”他眨了眨眼睛道,“这两个人实际上是我的部下,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干什么不道义的事。” “我知道了,我走就是了。” 我抱着林婕,一步三晃地经过他为我放开的道路。那个身材高大的人看着我,脖子上沟壑无数。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随时都可以扑上来,唯一的阻碍就是已经散去的那一点曦光。我看出他极怕那点光,比怕他大哥本人要厉害的多。那点曦光,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四十二名武魂排成两列,正好为我留出一人半宽的间距。我在其中穿过,刚好不碰到他们青白五色的铠甲与兵刃。我走过对立着的两名武将,他们肩头盔顶的符火就会熄灭,眼神随之暗淡,垂垂无丝毫生气。这感觉就像走在一座隔步明灯的桥上,身前是光亮,身后永堕黑暗。是的,仿佛通往冥府的阴桥。 他们与廉颇子龙这样的武魂不同,没有自己的精气神,不是说不说话,而是你走过他们的跟前,只能看见形色,感受不到灵魂。 我走过赤甲的骁将,他非但没有睥睨四方的王朝霸气,反而像只巨大的龙虾,脱水等死。即使我这样蔑视的目光,也无法在他干枯的脸上激起一丝的涟漪。 戟。 当我走到和他的戟持平的地方,那支巨大的红色的长戟猛然抖动了一下,发散红色的光芒。赤甲将扭头看向自己的长戟,用力握住其柄,那戟这才稳定下来。将军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自己的戟,脸上尽是疑惑。他扼制不住地举起兵刃,晃晃荡荡地朝我的头顶上劈来。他原先是不会违抗主人的命令的。随着他的异动,其余四十一名武将纷纷机械地偏过了头,嘴里发出“嚯”的声音。 “停下。” 魂商的头目叫道。 “停下。” 可是赤甲将再也无法控制手中的兵刃,并演化为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他的一对豹眼整个地翻成了血红色。精疲力竭的我抱着昏死的林婕,根本没有办法躲开。那支血染的长戟落下之前,我迅速地扭转身体将林婕护在身下,而我的脊背,在利刃之下暴露无遗。 “当—” 金属相切之声炸裂。一名黑色盔甲的武将拔出配剑向上拨停了红戟。可是它的刃尖还是越过剑神的平面,勾破了我的肩膀。我的身体不胜当年,膝盖承受这点冲击便开裂似的剧痛,屈辱地弯曲下来,咔地一声磕倒在地。我怀里的林婕顺势飞出,向前摔出尺许,毫无保护的碰到了另一位站立的将军的胫甲上,发出一声轻咳。 “林婕……” 我向前伸手想要把她抱回来,但是勾住我的刃尖还没拔出来,一下子划开一道口子,几如狼牙。 我和林天是有协议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无论如何我不能让林婕死。真的,林天,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对这些事情没有丝毫的准备,不然这任务不会刚开头便接近失败。你的部下阿超也不会死。林天,既然你把任务交给了我,可别再把我当成一个废人啊。何况人家一杆兵器,都抗命来杀我。 魂商头目指示其他武将卸掉赤甲将的兵刃,将他的四肢扣住,然后拔出那支戟。我抱住林婕,发觉她嘴角有血迹,在那张白如素玉的脸蛋儿上是那么醒目碍眼。一种难以言说的悸动划过我的心头,我意识到某些事情终究躲不过它必然要发生。 我的心痛了一下。不可形容程度,痛了就是痛了,都一样。 其实林婕是无罪的。她没有错。起码她不该昏死在大道上,嘴角渗出血! “郭迁······咳咳······” 姑娘醒了,轻轻呼唤出我的名字后开始咳血。一个十七岁的姑娘怎么可以受到这样的委屈。我仰天长啸,向着上苍发出嘶吼,我不理解为什么要弄成这样,所谓天有好生之德,就是这么好生法么。 赤甲将和红戟被分开,挣扎了一会儿也就恢复了冷静。他的喉咙鼓动着,似乎要说些什么,可是发不出字音。魂商头目走过来,瞪了他一眼道:“说吧。你为什么被兵器控制我不在意,我只在意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这样的问题十分独断专制,既然被控制了,当然不能执行主人的命令。赤甲将听的一愣一愣的,眼睛里满是恐惧。老大见他不回话,便叹口气道:“唉,唉。可惜你身份特殊,宁可占一个将军府我也不能让你死或是走。这次就算了。” 赤甲将得了宽恕,喜形于色,立刻跪拜起魂商头目来。其余的武将在一侧看见了,不忍地回过头,可又不敢让老大发现自己的不快,还是强忍着看完了。我捉起那支红戟,它不住地抖动自震想要把我震开,可是它做不到。我用未受伤的一臂举起它,对准了地面垂直地扎下。当时只见火星爆破似的炸开,那戟刃便被我生生折断了一截。它不再发抖,恢复了本来的玄铁之色,如木杆般躺倒下去。 “你的力气也这么大。”身材高大的老三发出啧啧的称奇声。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叫道,“原来都是骗人的,你们只是为了好下死手!” “你误会了。”老大训斥完赤甲将,便把脸朝向这一边,眼皮微微地翻起,将眼白露出得极大,“我说过我能看到深处,我不会自找没趣。但是我总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笑话,看到深处?你就是凭这一套说辞来恐吓束缚这么多武将吗!” “其实成败不就是如此。”他笑道,“看得多远走得就多远,而我能看无穷之境,无极之维,能走八方世界。” 我刚想反驳一点什么,但我的喉舌开始拒绝我。这都赖我的眼睛。 男人的瞳仁深处流淌出一点金色的光芒,正是先前所见的曦光。那又圆又黑的瞳仁旋转着游移着,于是藏在后头的那一个小圆片也显现人间。曦光就是在两瞳的边缘投射出来的。单这一对无底无边的眼睛,就能推翻你对于上古神仙的一切幻想,就能重新建立起你对人的恐惧。 “我江群乃是重瞳子。”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五十二章 景色 很多人包括以前的我都以为重瞳只是里的概念,实践上,这是一种常见的虹膜变异。至于关于“天生重瞳,不世之功”的一些言论,大多只是民间传说加工的产物。虽然史上重瞳的人果有不少奇伟丈夫,譬如舜、仓颉、重耳、项羽,但重瞳就只是重瞳而已,至少应该如此。 自称江群的男人笑道:“那支戟都不肯让你过去,我江群又有什么理由再让你过去。即使你流着那个人的血,长着一样的眼睛。” “怎么又不让过了。” 怀里的姑娘已经清醒过来,伸出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碰到一点血:“你,流血了。” “没事。我会带着你过去。”我抱着她走回车那儿,把她放回到座上,让她靠着靠背坐了,为她拭去唇角的血迹,“等着我。” 重瞳子一直在看着,很合时宜地保持了片刻的沉默。待我同他相对站好了,他才说:“姑娘体内有一神一良二将,如果放出来和我麾下四十二将作战,不能说毫无赢面。但是我提醒你神将也是将,挂着神的名号也不能以一敌百数。当然,我赢也没好处,毕竟是商人,武魂死得太多了也不行啊对吧。我和你比一场,你赢了,我放你走。你输了,还是死在这儿。” “我无将可战。” “不需要。那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想要比的,是眼睛。”江群的双目流淌着金沙,“其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这么做了。我和协会交过手退了出来,我本不知道清县的道路,可我还是看到了无数个细小的地标,它们指示着我一步步地走到这里来。你不觉得正好吗,这附近就是商铺,高楼大厦,而且没有人,多么好的景图,多么完美的决斗。” 真是个疯子。我不懂他想干什么,不过凭借这些支离破碎的语言,我能够拼凑出个大概。大致就是他见过我父亲,他引以为傲的重瞳在我父亲星河宇宙的眼睛前败北过。这还用说,就算他的眼睛是黄金钻石铸成的,也不及我父亲的百万分之一。 “你没有了阴阳二脉,恐怕眼睛里也变化不出瑰奇的景色。那怎么比呢,那怎么比呢······” 这大概就是人有了桎梏的模样。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们两个,连通视野,到时候胜负自然可以分辨。” “等等,你是说······” 不待我说完,黄金的光芒便幕墙一样推压过来,填满了我的视界。我想要闭上眼睛可是那光芒之中仿佛含有千手万指,将我的眼皮拨开汇入我的眼底。 “来吧郭迁,让我看看你能看到什么,你能看到你父亲眼里的国度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光。 “郭迁,我先让你看看你父亲。这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忘怀的画面。” 雨。 这儿不是清县,这儿是哪处的大厦的顶层么。雨夜是黑的。那个年代的夜还没有如此之多的灯光,何谓霓虹,真正闪耀的就是对面的男人的眸子。好黑,好深。我的感受和江群的连在了一起。为什么,他明明不是重瞳子,他只有凡夫之眼,他是个凡人啊。 此刻我和男人对立着,他在天台的边缘,背后是百米之渊。雨凝了他的发,从他峻峭的脸的棱角处滑过,最后灌入他的脖子,或者汇聚到下巴处。雨迹条条络络,一如他身旁站立着的英武刚毅的将军身上的符文脉络。将军的背那么直那么挺,我一眼看去,就知道今夜摔下天台的不会是他。这不会错,我是重瞳子,我看得到。 仅存在视界的相连,我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我只看到对面的男人豪放地笑着,双臂张开,人成一个十字型,一袭黑色风衣那么厚被雨浸湿了那么重,要遮蔽整个天幕。 视野里明亮了起来,我知道江群爆发气势,开启了重瞳之光,妄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金光冲击无边的黑夜。难道一束两束的光,就能束缚无边的自由么?我不会输,我是重瞳子,不论谁都要仰望我,都不应该有能力直视我的眼睛。上吧,上吧刘前,为我斩落他。只要斩落了他我就是唯一。 两位将军缠斗在一起,那边的岳飞抽出长剑,升如扶摇之龙,落如翻山之虎。可是他低一个等级,他只有良级,一定无法打赢我的名级刘前。我看得到,我是重瞳子,我看的不会错。让雨水全部流进我的眼睛,我依然可以看清。这漫天的水滴连珠成串,是一万张晶莹美丽的帘子,可是我能看到雨滴的停流,我还有什么无法看到呢。我眼里的光芒,可以照亮一切的黑暗,他也不例外! 长剑与弯刀,岳飞与刘前,他们的动作因着雨水的沾湿有些缓慢,金属相碰的声音也有点闷,无法回荡穿破整个的夜空,可是我能看见每一毫米的振动,我能看到刘前的刀在岳飞的剑上留下的痕迹,也能看见岳飞的剑所刻印的东西。当岳飞转过身背对着我的时候,我可以看穿那青铜的铠甲,可以看到那四个铮铮的大字。 精忠报国。 郭将夜,我看见了,这四个字同样刻在你的心里。这是你的母亲在你年轻时,为你的心刻上的字么,真羡慕啊······ 好吧我输了,郭将夜我输了。刘前死了,他的魂核已经破碎,我能看到每一缕阴气的流失,有的飘向了天空,有的沉入了大地,哦不对,是沉入了我们脚下站着的屋顶。还有的就在空气中弥漫着逐渐的稀释了。 你看不见,但是你不在意。 好吧,郭将夜,我现在认输了,我只想确认一件事,就是你的眼睛。 让我用重瞳看到它的美丽。 雨。 光。 黑夜。 “怎么了,江群。”我捂紧了自己的眼睛,只有无尽的痛楚,眼球似乎被火烧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们的连系都断开了。我明明都已经连接了你的主观感受,已经超脱了视界!” “我还在看啊。”江群说着叹了口气,“你没有重瞳,根本看不到那景色。不过这正体现了上苍有好生之德。” “什么意思?”我的眼睛要烧焦了,“什么好生之德!” “哈哈哈哈,我江群乃是重瞳子。自幼能视人所不能视,知人所不能知,悟人之所不能悟,为人之所不能为——可是这天爷真特么残忍,我从那天晚上就知道了,我存在的意义,不过是替世人看一看那儿的景色,让我一人承担痛苦,让你们都解脱!” 连系断开了,我的痛感在一瞬间消失,眼前渐渐清晰了起来,还是只有江群和一干武将,两端是空荡的大楼与商铺。 “你输了,郭迁,你没有看见那景色。我没必要杀了你,因为你就是不如我哈哈哈哈哈哈······能看到那美丽的,只有重瞳子——我江群乃是重瞳子······” “可那都过去了,江群,你的重瞳子还在,还能让我看到曦光。我的父亲的眼睛早就不胜当年,任谁都可以直视他,甚至可以和他吹胡子瞪眼儿。” “他还活着?” “对啊,他改名郭天岳他······”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不可能,我的重瞳看不错。”江群的眼睛里又开始闪烁光华,“看世界看国中我做不到,看透这个清县我还是看得准。” 黄金的光芒再度铺天盖地推压而来,穿过我的眼睛直达我的眼底。那一千万只手化成一千万只眼睛,整个清县的人物尽收于我的视界之中。我如天仙上圣佛,突然被拉高到某处,下面即是无数个鲜活的影子。我看到县协会的同事们,看到我的同学看到我的老师,看到了林天唐尧,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看到了盔铠精良的武魂们,甚至居于将军府中的存在,我都能看见。我看见母亲,她坐在家里,安静地织着毛衣。 他在哪里。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五十三章 遥望见者,以为美人醉红酒 清县,毫无疑问正在发生着剧变,一场能够影响整个武魂时代的走势的剧变。 “我看不到。”江群撤回重瞳分享时我告诉他。 “我的印象里,郭将夜在他正辉煌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很多人都说他死了,有的人说他藏了起来。”江群收敛曦光,颜色恢复正常,那副面容平平无奇,“我即使恨,也渴望着能够再度见到那里的景色,所以我才活到今天……咳咳……” 旁边的两兄弟见江群咳嗽,慌忙上来扶他。二人一左一右架好了他,极富默契又十分熟练,似乎已经演练过多遍。高大的老三心直口快,拧着眉头道:“大哥,你不能再使用重瞳了。” “哈哈哈,是值的。”江群大笑,“见到了郭将夜的儿子,知道他还活着就够了—重瞳看不到他的踪迹,不代表他死了或者怎么了,但是可以肯定他眼里的景色消去了——我活着够了。” 江群说一段话就要喘一阵气,正如弥留之人,气力皆无。他对两个兄弟说:“我们做魂商的,既然已经背了血债,就得遭报应。你们害死了协会那么多人,跟着我也不能长久了。” “大哥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别找我的麻烦。谁知道加了阴气的土雷威力能那么大。我原本只是想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让他们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是啊大哥,这帮家伙追得太紧,我们不这样根本脱不了身呀。”老三帮腔道。 “刚刚我们不问身份就杀了那个人,这也是罪孽。我想要包庇你们,可是我时候不多了。”江群的眼神迅速地暗淡下来,“离开清县吧,我还能活一段时间,你俩要听我的话。以后做事多加考虑,不要迷信力量,像我一样失去了一切自尊。” 两个人都用力点头说好,回到阿超开来的车处,要带着江群走。我跑过去先他们一步抱下了林婕。 “郭……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江群歪着头靠在后座上,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郭迁。” “替我向你父亲,致敬。”他说,“你要相信,无论看不看的到,有些人有些东西,他会一直在那里。” 被卸掉车门的车兜着风摇摇晃晃地开走了,我又得重新想办法把林婕带到医院去。真该死,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如果他们是畏惧战争而避在家里就有点难办了,毕竟我们在的地方是小商业区,这样的地方很少有住人。 “郭迁,我们继续走。”林婕扯着我的领子,“我们继续走。” “你要去医院。” “不。我们离开这儿。” “任务什么时候开始不行,现在走不通了,到岳城去还远着呢,百公里的路,怎么赶的去。” 我抱着她向县医院的方向走去,告诉她即使协会的人出现了,我也会叛逃出来跟着她完成任务,我会完成约定。林婕摇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已经不能开口,她的眼睛里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氤氲着,令原本的温润消去。她指着我的肩膀上的红色,意思是,你流血了。 武魂时代反复无常,繁杂无解。阿超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在了我的面前,还记得那天他们开车来捉我时,联盟局的探长助手也是一样的遭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天意便是让我周遭的人事,都戛然而止?一个尚未解开,另一个谜团接踵而至,总有变故在阻碍着我。我心里那条不断的线也变得越发的细,我想要追逐的影子也越来越模糊。 终于,在江群等人离去许久后,一些懦弱的市民才从大楼里走出来。街道上立刻奔驰起车辆,没有来得及回家的人发疯似地向家中赶去。 “救命救命——” 我对着每一辆路过的车大喊,得不到一个回应。司机们满面恐怖之色,看见林婕受了伤,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他们当中有一些应该是躲在楼里看见了江群一行人与我的遭遇,怕江群的武魂大军自然也怕我。 “让我打开将军府,让马超典韦出来。” “不行,你现在肯定有内伤,再引动气血会裂开脏腑出血而死的。” “还是,清县的天好看。”林婕说着闭上了眼睛,“这一年里我和爸爸,在金城和荣城,到处奔波,那边的天已经变了颜色——你知道吗,郭迁,成百上千的武魂,每天都在战斗,他们进退不定的那条线,把天空分开了。” 她笑了,唇边鲜艳,如不知者遥望见,当以为美人醉于红酒。我尽力走得又快又平稳,好让她不至过于颠簸。她好轻,即使我的肩膀撕裂了,我依然觉得她好轻。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抱着一个女孩儿。胳膊像是烧起来火,蚀骨钻心的疼痛,可是随它烧去吧,毕竟我抱着的女儿,同玉石一样的温润。 “天是紫色的,中间裂开了一道缝,只要体内有将军府的人儿,都能望得见。”林婕如梦呓语,“郭迁,原谅我。自从那天晚上我走了,就再没有遇见一个能称作男人的人。我的印象里记忆里全都是你,我看着天上那道缝,就会不自觉地想到你。我总觉得那异象不为了别人只为了你。我不能再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儿一样生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杀伐与争斗。我讨厌那些为了我的身份谄媚不已的男人,也不能忍受刘鸿坚那边的人对我的谩骂侮辱。我唯一的念想就只能是你,可是我知道这不会是爱情,这只是一点可怜可悲的寄托。所以我很抱歉,原谅我,原谅我,我还是想着能把你卷入我的世界。” “哈哈,别想那么多了。”我笑着哭了,“真的别想那么多真的,真的别想那么多。” “我让典韦杀了你,这话我刚说出来就后悔了。我真的,对不起为了解脱我还是杀了你,爸爸是不可能实现野心的,那个让他看到光的人却偏偏是你。我以为你死了就会回到从前我再不是郡主我可以到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我从来都是想不敢说,可是这一次我刚刚想到就开了口。但是你没死你为什么不死呢。” 我不知道林婕到底会有多痛苦,但我能够感受到她语中的遗恨不甘。曾经那个文学社的女孩,终于被血缘洗炼成了偏离的模样。我单知道在那里,在血雨腥风的地方,无人能解意唱清词。 我是她彼方的牵念,是她痛苦的本源。当她离开当我离开的那一刻起,我们都已成了彼此挥之不去的梦魇。只是这梦我自今日开始做,于她已经年。 “我爱你又恨你。你要是还是那个飘忽的影子,多好。那样你是地狱里的一束不熄的光。”林婕又哭又笑,睫毛被泪水微微地黏连,弯长入人心,“可是我们成了敌人。你是天使手执正义之刺,我是魔鬼蜷缩在可笑的别墅里。满目都是光我这里一点儿都不亮。” “也好,少听我的废话,也好。” 林婕说了这么多,终于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她半阖不阖双眼,轻柔地呼气吸气,好像睡得不太稳的孩子。离医院不太远了,再转过三个路口,马上就到了,不就是几条街吗!这么多难都走过来了,让我再赢一次。 转过小商业街的最后一个街口。 令人烦乱的笛声。 联盟局。 “探长探长!”我喜出望外,向着那一排侦查车大叫,“帮帮我,我认识你们原来探长胡成!” 正停在这条街中间的是四辆联盟局的侦查车。看来清县已经被联盟局出人封锁,刚才无人的地带都是被圈定的战场。 第三辆探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佩着探长的徽章,制服笔挺,手中握着一只对讲机。他看见了我,并认出了我。 “帮帮我,她受了伤,送她去医院。” 昔日跟在胡成身边的年轻探员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探长,眼睛里全是神气的光。与初见时不同,他的脸上已经不再有当初的兴奋与活力,只剩下冷酷。 “我认识胡成。”我说,“你原来的探长。” 他不屑地一笑,朝我摆了摆大手,说你就是认识天王老子也没用。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五十四章 眼睛里,水波四起 “不是我说,这也就是我看在胡成探长的面子上才给你说话。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街上乱跑。” “清县到底发生了什么?” 年轻探长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在打仗,县协会和县联盟局全军出动,在县城各个地方布防,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上级的命令。”他说,“实际上我们也不知道敌人是谁,总之我们的任务是疏散居民,然后当作眼。就是看到敌人立刻上报的那种。上级并不指望我们活下来,局长说这次的敌人很多很杂,当中更有一些武王级别的存在。” “我报告,刚才我在小封路和一伙魂商冲突过,他们开着一辆没有车门的车走掉了,向东。”我急忙说道,“所以探长请帮我把她送到医院去。” “我说了,就是你认识天王老子也没用。”他吼道,“你给我滚开!我们接到的任务就是死守这段路。” 联盟局本身是维持平衡的机构,负责处理民间事务,难道见死不救就是你们的态度? 按照我以前的性格,我非要和他争一个对错,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怀里抱着的姑娘的呼吸越来越轻,轻地让人感觉不到。我没有时间和心情了。 “咚” 探长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对讲机“咔哒”一声摔到地上,崩成了三块,电池咕噜噜地滚出来,滚到我的膝盖旁边。 “我这辈子,不是没跪过,但是我本愿的就只有这一次。”我央求道,“探长,我的血流的太多,我已经走不动了。” 男人的眼中起了一阵涟漪,但这动摇仅是轻轻地滑过,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我的膝盖,只换来了一句稍微温和的话。 “我无能为力。” 联盟局的规矩我有所耳闻,但绝对不会到这么不通情理的地步。他的上级到底下了怎样的命令,硬的过男儿的膝盖。 “你起来。” “求探长成全!” 我跪在原处,看到男人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了。其余车上的探长与探员看到有人下跪了,也都围了过来,眼睛里有着不同的意味,有的把这意味挂在了嘴角,有的则没有。 “你快走吧。”探长转过身走向同事,神情严肃地解释着什么。他提了提胡成的名字,这帮人便会意散开,重新坐回车里或是斜靠在车门的边缘。他们的冷眼,就同联盟局肥大的工装裤一样,万不合这时节。 我站起来,继续抱着林婕孤独地前进着。一点温热的泪水滴落到我抱着她的胳膊上,她的唇微微地开阖,若有若无地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你别跪。 你是郭迁。 “哈哈哈······我郭迁被打倒了那么多次,很多回都是跪着倒的。我的膝盖早就不值了,连一辆车都借不来。”我把她抱得更紧了,让她的头埋进我的怀里,让她的泪水能够直接浸湿我滚烫的胸膛。原来郭迁这个名字,在她的那儿会这么重。 天风归于止,道旁所有的树都停止了无意义的摆拂。无数片狭小的绿荫一旦连起来,就成了足人的阔海。我们的呼吸随着树叶逐渐减弱的摆动也变慢了,似乎时间在这一刻也来到亘古未有的静止。如果她的唇边没有那一抹红色,我的肩膀皮肉犹完整,该是一幅好画,一两辈子难求。什么任务,什么立场,什么尊严,都被题在这画的背面,甚至不要题,好让我们能够更加自如,更加地从容。刚好,四下里一个人也没有。 “林婕,马上就要到了。” “嗯。” 她乖巧的回答让我想起从前抱过的一只猫。那猫是纯白如雪,但也只比林婕白一点。现在感觉,不过是那只记忆中的猫长大了,还是一样安然地蜷缩在我的臂弯里。 自从王晨会长死去,清县就已经变成了是非之地。自从父亲对林天掐指念出拘魂诀,清县就烧起火。自从我抱起了林婕,清县就轻了就在我的心头飞走了。 语思在时,我竟没有过这样的情愫。 我的力量却渐渐不足。 “郭迁。” 那对鲛珠不换的美丽的眼睛徐徐睁开,女人的眼睛里水波四起。我不知道我的眼睛里是否有着一样的温存,借着反映在她眸中的影像,我大致有了个确数。 “看来你好点儿了,只要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但是现在任务做不了。” 女人笑了笑,这一笑不倾城也倾县。 “我有力量了。真的。”我说,“林婕我突然发现我从前没有好好地认识过你,只以为你是一个花瓶,虽然在文学社里但是没有真正的才情。可是今天我看到了你的美丽。” 所以我抱着你。我告诉她。 “跟着我爸颠沛流离,我看着他一步步成为武王,才长大了,才能够读明白你的词。我现在知道你的词里为什么有那么绝的字,正是因为你对你自己是绝情的是毫无牵念的。我说的对了么。” “也许吧。” “什么也许。”女人撅了撅嘴,本身要撒娇,可是又忍受不住喉咙的涌动,咳出一丝血。 “等你好了我们慢慢聊。” 说来也奇怪,我本来应该因为失血越来越累,走得越来越慢才对,可此刻的我比刚才精神不止一倍,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仿佛获得新生一般。肩上的伤口也不知何时封住了,而依我的断脉之体,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想要重新接续二脉,必须要两样的东西。 兄弟之血。 情人之泪。 不。 我低头看到自己沾湿的胸膛,忽而就发现了问题的答案。这答案再度击垮了我引以为傲的信诺,再度让我怀疑自己的秉性。 如果,我已经把林婕看作是,情人。 阴脉恢复了。 一股阴凉而温柔的气息从我的胸腔扩散开来,顺着我的血脉,悄悄连接着什么东西。我又听见了那日父亲用轮椅推着我走时溪泉的流动。溪能生万物。它流过我的每一寸肌肤,滑过我的每一寸骨头,它让本来枯萎的地方恢复了生机。我的额中,我的脏腑,我的百穴,都在回应着溪泉,每一处都在引导着它的分流。它形成一张网,但最终汇于一处。在某些部分它异常地磅礴浩瀚,于是建成了八座恢弘的将军府。我停了一步。 溪流还有一处未过。 有一头狮子,他很渴,渴得早就睡着了蛰伏了许久。 刹那间,周身百穴的阴泉分支一齐倒流,攀登溯上,汇聚于我的心口。当时悬如高瀑,飞泻而下,直激肋骨!一瞬间,那合金接铸的左肋如沐春风细雨,又如没入山道温泉,再经雷霆的霹雳大地的崩开,仿佛石猴出世,一语曾惊天。于是在那儿蛰伏的狮子终于眠不住,一声低吼,告诉我他已经醒来。 如果让现在的我问联盟局的探长求车,我必定是不跪的。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五十五章 大卖八小卖五 将林婕在医院里安顿好了,自己只是用碘酒抹了抹肩上的伤口。我谢过医生的好意走了出来。他知道我是非常人的人,尴尬地一笑,也就不再说什么。 “廉颇,我想你了。” 老将闻言则笑,熟悉的温厚的声音再度响起:“颇与主上始终在一道。” 至于廉颇沉睡的这段时间里我经历了什么,不必再与他详提,我相信他能够理解我。现在我没有阳脉,将军府的大门还是无法打开,廉颇依旧不可战。但是这样就足够了,我一直渴望的是廉颇耐心的指引,有了他我就永沐光明。 “廉颇,世事纷纭繁复,一切都可见,而一切都不可期。我应该怎么做。我的心恐怕已经装了另外一个女人,我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坚定。” “颇如今只知道主上越来越强大。尊严可以放弃,而大道能不移。做出为臣卖主这样的事情,主上觉得还有谁能够做到么。” “廉颇,我是说真的。好吧,现在我们是参战还是怎么样。我看还是去一趟县协会调查清楚清县发生了什么。” “不可。”廉颇斩钉截铁地答道,“主上一旦回了协会,就不可能再脱离他们的视线。主上与林天的约定又如何?林婕又如何?我看还是先回家,与君父作商议。” 父亲么。也许找他商量确实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是分享重瞳之能时,我并没有看到过他的身影。我找不到他。 “你说得对,廉颇,子龙还在林天手上。我不能直接回协会。” 消毒水的味道蔓延到医院大厅之外,这味道有点儿刺鼻,可是某种更浓郁的气味接着冲上来,完全地掩住了它。这气味与上次的浑然不同,在盛夏温热沉重的空气中显得是那么臃肿。前次走出来,我闻见的是冰糖葫芦的丝丝甜甜的香气,正迎合夏时人的胃口。车子还是那辆车子,人也还是那个人,不过是换了个密闭的炉膛,拉开一看,是炙烤的焦而无黑的红薯。 “烤地瓜。” 大爷并不吆喝,只是像读报一样平静地说出了这么几个字。如果他是个大东的人,他应该清楚这是秋冬的美物。不,夏日里卖烤红薯的,国中应无一处! “不论斤卖,大的八块,小的五块。” 我不会再逃避了。这件事过去并没有多久,像我一样的人,怎可能不记仇。我越过院前的横杆飞奔下去,冲到他的摊车前,徒手捉起一个刚刚烤好的红薯,摆在炉膛的顶部。 “这个不大也不小,你怎么卖。” “八块。”他说。 “可是他不如那八块的大。” “那就五块。” 老人说着,伸出那双粗糙的大手包起那红薯来。他拿出一个塑料袋,先将那红薯罩住,然后轻轻拨了一下那红薯,并顺势转过袋子,让那红薯利落地落入袋中。他的左右两手各出拇指食指中指三个指头,捏住塑料袋的两只耳,飞快地打好了结。 “可是它比五块的大得多了。”我捉住他的手腕,“它也不能卖五块。” 大爷这才抬抬眼皮,混浊的眼仁中终于有了我的影子。他不紧不慢地用另一只手扣开我的手指,缓缓地将拎着红薯袋的手收了回来。那袋红薯被重新搁在炉膛的顶部,徐徐吐出一口老气,笑道:“这会认出我了。” “我的阴阳二脉断了,拜你所赐。” “怎么还断了。没听说过。”他的手还在炉膛的各个膛口间摆弄,不断地往上置换生红薯。而那些已经烤熟了的,歪歪挤挤地堆在一旁的大筐中,静静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我上次给你的糖葫芦,是帮你滋补阴脉的。你可不能好心当成驴肝肺,咬我这一口。” “那就对了。我的阳脉已经极度脆弱,根本承受不住你的阴气,直接就断掉了。我的将军府开始崩塌焚毁,外界的阴气不断地涌入我的体内——如果不是我主动斩断阴脉,我的两位爱将都被阴火烧死了。” 老人的眼里泛起了微光。他皱了皱眉头,露出五道的浅褶。也许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我的选择。“砰”地一声,上中下九个膛中的最后一个也被埋进了火炉。他抓起毡布擦了擦手,说: “你真做了这样的事?” “对。我的阴脉刚刚才接上,这点我不想多说了。我想知道,大爷,你到底是谁。”我苦笑道,“那天我们在河边一起观棋,交流得也不错,你还教给我舍得之道。那你又为什么这么狠心害我。你知道么,如果不是我失去战斗的能力,我就不会背离我的道了。虽然,哪怕只有那么一会儿那么一点儿,我也已经和武王脱不开干系。” 我不知道到底该称他为泡脚大爷象棋大爷糖葫芦大爷还是烤地瓜大爷,我真觉得他是个大爷。 他扭头向医院的大门望了一眼,做贼一样地回过头来,说:“伙子。要接上阴阳二脉,非得要兄弟之血与情人之泪。兄弟之血代表阳上,情人之泪代表阴上,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非命换不来的情义。别的不说,就你刚才抱过来的那个姑娘,你得让她死心塌地地爱上你——如果就是她的眼泪为你洗炼了阴脉的话。” “也许吧。我自以为我爱着一个女人,到今天竟然发现她的位置,她的存在。” “这不重要,伙子。大爷和你拉过舍得的道理,这个不重要。”他的眼里闪烁着古怪的光,“重要的是你怎么对人家。对魂主来说接上阴脉的恩惠,不次于再给你一条命。人家为你流了情人之泪,你呢,你给人家什么。” 我发觉这不是个舍得能讲清楚的事,利益交换在我们间当然不可能起作用。按着他的意思,我明白我应该承担起一些责任。 “伙子,你是个讲大道讲大义的人。但是你说得再多再漂亮也不会有人信。你懂吧,就像这烤地瓜的价钱,五块八块太死,很难一口叫价合适。你懂我的意思?” “大爷真是神人啊。原来你特地摆一个烤地瓜的摊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样一个道理。”我顿悟一般,先前的不快一扫而净,对大爷充满了感激,“你竟然能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抱着林婕来医院!” “不是!”他的脸色比我还吃惊,耷拉一半再也抬不起的眼皮也尽可能地张到了最大,“我卖烤地瓜,是想给你说另一个事儿。今天算到你之后时间太急,糖葫芦那一套家伙借给别人了,我一看卖烤地瓜的这一套还能用,就赶紧过来了。正好看着你走医院去,我就开始烤。” “啊。” 大爷尬笑着为我重新递上烤地瓜,说:“这次这个就是普通烤地瓜了。伙子,我确实是受人所托来给你稍微说点儿道理的。但是不要把大爷想的太神了。你记住吧,大爷叫侯留。” 侯留,还真是个奇怪如他为人的名字。 我接过那个塑料袋,摸着热乎乎的烤地瓜,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大爷继续解释道:“你也该对自己的家世有了个了解了。记住,伙子,别在意你爸爸和你爷爷的事儿,他们再辉煌那也不是你。时候到了,我会告诉你是谁派我来的,会告诉你别人都不知道的事。当然,你要是自己查了出来,那就更好不过了。” “可是侯爷,你今天的烤地瓜,是想说哪个事儿啊。” “嘿嘿。”侯爷狡黠一笑,颇有点顽童的意思,“那你听着,我的烤地瓜不论具体斤两,大卖八小卖五,不接受谁的打价,可是就算这样,我稳赚不赔。不管今天卖糖葫芦还是卖烤地瓜问题差不多就是这样,你能明白的话,就离那个人更近了一步。” 说完,侯爷推着他的百用的小三轮车悠悠地离开了。我则捧着那个裹着一层塑料袋的烤地瓜怔怔地立着,直到它凉透了,也没想出这是为什么。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五十六章 家 廉颇一直作为旁听,没有参言过,这时候我问他,他只是笑着说,不如先吃了它。 说实话,侯爷烤的这地瓜不算好吃,有点涩涩的苦苦的,可能是凉了。 下一步,我就要走入清县的变局,不过是以我的方式。我要站在所有的阵营之外,搞清楚一切。就像侯爷说的,或许一切只是个时候到不到的问题,我无需顾虑纷纭。 我用林天给我的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当时仅经过一秒的响铃,这个方形的盒子中便传出了他的声音。 “郭迁,怎么样了。”他说,“你们应该已经快进岳城了才对,为什么来电显示还是泉都?”作为一个武王,他异常敏锐。我听见他那边有风声,也判断出他必定站在高处。是公司大楼的顶层么。听到阿超死亡的经过,他的声音明显地颤抖,尤其是他听到重瞳子江群的时候,嘴里像含了沙子。 “是吗,这样啊······果然都来了······不过我不会让给他们的······果然啊,拘魂诀什么的就是个幌子······” “你说什么。”我问道,“为什么又牵扯到我父亲的拘魂诀?” “你别管了。林婕只能在医院住一天,一天之后你带着她直接去岳城,坐大巴去。”他到底是严酷无情的,“你小子还插不起这手。趁着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没来,你赶紧带着林婕走!记住郭迁,你是郭将夜的儿子,是郭清秋的孙子——自从你知道这一点起,你就已经不能预测自己会怎么死。” 林天挂断了电话。 原来一切矛头都指向了父亲,指向了拘魂诀? 父亲对林天使出拘魂诀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二三天时间,目睹此事的只有我、林婕、唐尧,怎么会传出去呢。我突然想起老郭告诉我的一句话:纸已包不住火,各地的武王普遍注意到了帝子的出世。他们的高阶睿武魂有天演地算之能,大多探明了语思的存在。 “对了,主上。”廉颇说,“当君父使出拘魂诀,那些分散国中的高阶睿武魂应该立即认识到了这一点,于是禀报武王,前来夺取。” “可是拘魂诀是抢不走的。”我说,“人会的技艺本事,不是人有的东西,人是抢不走人的本事的。” “断言不得。又或者如武王林天所言,拘魂诀只是一个幌子,那日君父所用的,本是具体的东西。” 多说无益。 我必须走出去。 我没有沿着父亲推着我回家的那条路走,而是选择了最短的路径一路向家飞奔而去。街上无人无车,故此可以暂时忽略信号灯,就这样一路无阻。然而联盟局的探车还会不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纠纷,我还是选择找个掩体躲过去。我的身体虽则只有一条阴脉,但没有出现那日的暴涨,而是非常柔和地在我的脏腑间流动着。仿佛林婕身为女儿流下的清泪自我沾湿的胸膛渗入了我的骨血,汇成我的阴河,那是一种女子家的温柔。 从县医院到我家的小区,大概三十分钟脚程,我却只用了半数的时间。真难想象如果我接上新的阳脉,肉体会强悍到什么程度,即使不如林天的不老容颜、不裂肌肤,也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能力。可是兄弟之血,到底是怎么个算法。杜乡、李浩······难道非要他们流的血? 抛开一切杂绪,我叩开了家门。母亲从猫眼里确认是我了,才小心翼翼地开锁将我接了进去。刚一坐下,她就端上一碗米糊,说:“儿子,你怎么回来了。” “妈,你这问的。我失踪了两天,还怕你们着急呢。以后我可能经常不在家了。”我接过碗道,“还有就是明天吧,我得去岳城。” “去那里干啥?”母亲突然紧张,“现在外面这么乱,还是别出去了。” “爸呢。”我问道。 “他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 这个答案让我很是意外,但却也很令我惊喜:印象中我分享重瞳的时候,只扫过了清县县城及周边,似乎的确忘记向老家看一眼。 “我没记错的话,主上的故里还住着一位将军,君父想必是去见他。” “哎呀,我还想去看看他呢,接过一直到今天也没能见成。”我在意识中与廉颇交流完,又转向母亲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这段时间不回来。”母亲的话语里带着歉意,“你爸不让我告诉你,但是你也猜出来了吧,他现在正在被很多人追杀。” 还真是意外。一向勤劳本分守礼奉法的父亲也会落到被人追杀的地步。但是一切也很合理,既然我们父子站在大义的一边,就必定会永远地与黑暗的势力对峙着,无时不准备为大义死。我所担心的只是父亲没有了武将,仅凭拘魂诀离魂咒一类的咒法,办不到许多事。 咚咚咚—— 怎么会有敲门声,父亲不是不回来的吗。 咚咚咚—— 妈,别去开门,过来,我们往后躲起来。 我意识到情况不对,拉着母亲躲进了我的房间。几乎是在同时,我家的大门便被什么东西打穿,从破裂的中心开始,碎成了五六块。能把这样厚重的防盗门卸成这样,肯定是武将!果然,兵戈勾连甲片相碰之声一时响起,约有四五名武将和几个脚蹬皮鞋的人走进了客厅。我听见一个人说:“看来他不在。按我对他的了解么······额,他应该出去躲了。” “那他就没有妻儿?”另一个男人说。 “我们在这里等总会有所收获。”又一个声音沙哑的人。 “不。”最先开口的男人指示道,“我们除了要做之事,什么都不要牵扯,更不能打扰他的老婆孩子。我能够感受到一股阴气的存在,实在太孱弱了。对这样的孩子,你们还好意思难为人家啊。” 其余的几人不敢有不同的意见,良久那男人才说:“注意了,各位,我们这次行动的本质是撞大运。如果撞不见那就回。现在已经放走了郭将夜,我们可以就地设伏,阻击一些同样来找他的魂主。相信我,来的都不会是很小的角色,我们如果能从这儿杀掉一部分,也不虚此行了。王爷本身不是很在意郭将夜的,我也不在意。毕竟都是上个时代的人了,我告诉你们吧,王爷的心情其实就是看见人家都来赶集,他不过来掺和掺和,还不够那个意思。” “还有消息称,当年郭清秋的绝世将就在这清县。”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果郭将夜能使唤他,还是很有威胁性的。” “那我们正好收拾残局。”领头的男人说,“这话我就在这里透露给郭将夜的儿子了。虽然说不为难他,可是必要的压力还是要给的。” “说得好,章侯爷的意思是我们这次赶集可以瞎买点儿东西,但是一旦有了机会还是要掀摊子对吧。” “这是一个。不过我们总得报点儿期望。毕竟那东西要是让王爷得到了,也许就有办法对付两江武王成无府了。” 一行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乱七八糟地聊了些东西,无非就是些人情世故,他们真的随意到像在自己家里坐着的地步。终于他们休息够了,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我的家,皮鞋在破碎的门板上碾过,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折腾了好一会儿,我才搜寻不到他们的阴气,确定他们真的走远了。 “真是。看看这一地的门板吧。”母亲开门走出去,“昨天才新买了茶几。”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五十七章 镌刻 我和母亲收拾着家里的碎片,一边打理着,一边上了火。该死,欺负人怎么能欺负到这种地步。那几个人太狂妄了,林天家的那些杂鱼们和他们一比,是真的老实。听他们的口气,他们的武王也是一个在国中有些威望的存在,甚至离两江武王成无府只有不远的距离。 “廉颇,两江武王成无府究竟有多强大,为什么我所认识的每一个魂主,都喜欢把他拿出来作为某种标杆或尺度。”我一面清扫着门板的碎块一边问。 “颇遇到主上之前在北方漂泊了许多年,从一开始两江武王的名号就已经很响亮了。隐约记得他是君父隐退之后声名鹊起的,刚刚成为武王,就坐拥二神一绝世。大概五六年前他完全控制了兰江与青江两省,由此获得了两江武王的名头。” “嗯,老郭告诉过我那些大武王的现状,成无府的确是实力最强的一个,全国协会将他视为心腹大患,四分之一的骨干都被派往了两江地区与他对峙,连年损失严重。那你说成无府势力这么强,会不会也来清县插一脚。” “有可能。”廉颇说,“主上找一个地方安顿好母亲,我们接着林婕离开清县去往岳城吧。即使放心不下,也只能如此。” 收拾完这一片狼藉,我便打发母亲去姥爷家住,毕竟家里也没有了大门,晚上怎么敢睡。到了晚上阴气大盛,白日里潜伏的魂主与武将不得倾巢而出,满布城区的街道!办好这些事情,我就给林婕打过去电话,姑娘说她身体还好,能走就早点走。她说她不想待在医院里了,那儿的环境也很紧张,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硝烟的味道,她能感觉到,在医院错综复杂如迷宫回廊般的走道里走过的人,掺杂着不少魂主。神将马超无时不在提醒她,哪个人体内将军府数目很多,哪个人装着品阶较高的武将,哪个人的本事够得上武侯。我在电话的这头默默地听着,只在最后给出了一个“好”。母亲察觉到了,于是笑道:“终于跟女孩儿打电话了?” “嗯······这个,反正不会是给你领儿媳妇儿。”我竟被她说得有点害羞脸红。 “都十七岁的人了,还不好意思说。有照片儿吗,长得肯定很漂亮吧。” “妈。”我突然有点无语,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她还是这么不当回事。 “小家伙终于长大了。” 母亲的头发已经不如往年那样的亮丽,皮肤也出现了许多暗淡的斑与皱纹。我两年以来第一次注意到母亲的变化。岁月,不是刀子,也是剪子。女人的美丽早已被一片一片剪得局促起来,她的生活重心是丈夫和儿子,那些被岁月剪下的碎片被她做进菜里,变化着十八种花样,让她的儿子慢慢地茁壮。我已经高出母亲二十多公分,我看着她还需要低着头。可是究竟是什么让她能够忍受这一切,并让她始终以此为乐?我觉得不能用她对父亲的爱对我的爱来解释这一切,因若是只把我们两人视作最亲密的丈夫与继承她血脉的儿子来看,这种付出显然是不够的。 顿悟,往往来自于琐屑,来自于某处不经意的一瞥一念。 “妈。” “咋了,终于要坦白从宽了是吧,说吧,看上哪家小姑娘了。”母亲靠在沙发上说,“还是有小姑娘追你。” 其实她不可能不知道,我作为一个魂主,一个协会调查员,早就跟正常社交关系里的女孩子失去了交集。她这样问,其实是故作轻松。 “我今天见到了一个重瞳子。那个人的眼角里有金色的光华,但是他还是输给了我爸,是因为他穷其一生都不能看到爸爸眼里的景色。”我说,“可是爸爸到底能看到什么呢?说是大义什么的,我觉得不尽然,毕竟二十年前他也是个血气方刚只会一头向前撞的年轻人。谁能在那个时候真懂所谓大义呢。妈,爸当年到底是怎么输的,我不用问也能猜的出来,他说他太嫩,而你就哭了。我知道爸是为了你才输的,他是为了你才没有成为一方的武王乃至武帝,他是为了你而不是为了大义——至少他输的时候如此。 “有句话叫‘春风十里不如你’,我想这就是景色的含意。一般来说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于世界来说只是一种很渺小的感情,影响再大也因为它的本来属性,壮美凄美,都会有个界。可一旦这男人的选择关系到天下的走向,可一旦这男人心里的秤就那么歪了偏了,那这份感情就会背负极大的罪恶。 “我想说的是,爸爸之所以隐姓埋名,一方面是将已亡心已死他不再问江湖事,一方面是他输了,他代表的正道输了而且他是为了你。爸爸之所以叫不走守候在老家的爷爷的武将,可能就是武将一开始就看出了他的弱点。 “爸这二十年活得很卑微很渺小,许多事情都在忍让,他不是圣人他境界不够圣贤,他只是觉着自己有罪,所以才从不与人争。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负过了天下人。 “爸和你对我的教育,其实一直以来都在说一件事:公道义理。爸爸没能继承爷爷的遗志终结武魂时代还天下一个太平,所以这任务必须交给我。所以你们一直表现得这么自然随意,给我一个好的导向,让我确实的明白了懂了一部分。可是妈,你们还是没有告诉我一切,你们一直以来都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可是妈,这样已经不行了,我被驱动着我的脚步早就停不下来了。妈。 “所以妈你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这些话都是我凭着直觉,在一瞬串连起过往的种种脱口而出的。我知道这样有点逼问的色彩,可是我太茫然了,我好苦恼。我希望在我离开前,能够对家里对他们感到安心。我是你们的孩子,凭这一点,我就知道我感觉的都是对的。 母亲仍是笑,她说,你爸从来都没有错过,只错在二十年前的那天,为了救出我来到那个人的面前,让岳飞去挑战他的神将。一辈子都没输过的你爸傻了眼,如果对方不是个武王言出必行履行了诺言,那你爸可能已经崩溃了。 “我的分量是比岳飞要重的。”母亲说,“可是我永远也填补不了他内心的遗憾。他唯一的将军府空了二十年。” “所以,我就是那个成为岳飞的孩子。”我接道。 “我们不能否认对你有过潜移默化的影响。可是儿子,我们还是希望你在能够不违背自己本心的前提下,能够为国家做一点事,能够完成你爷爷那代传承下来的鸿图壮志。那里还有一桩冤案,等着你来了结。你爸的事情,已经要有结果了。他终于能够良心安稳地······” “妈?” “他终于能够良心安稳地打开那个东西,把属于他的时代了结了。那样我们娘儿俩就都是清白的不欠天下的了。” 母亲的眼眶湿润了,她拉开茶几的抽屉取出一张纸轻轻地擦了擦眼角。我仍是凭着我是他们的儿子这一个简单的事实,就断言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拘魂诀—— 恢弘而苍凉的声音响彻清县的上空,以无上天神犹难以企及的恐怖威压一瞬荡平了1209平方公里的土地。那声音像洪钟嘹亮又如桩机沉闷,既如雷霆霹雳也似地裂崩环。我相信整个清县的魂主都听到了这声音并屈倒匍匐于地,所有的将军府都在震颤,所有的魂灵都在叹息与悲哀。我只有阴脉,仍然感受到灵魂被死死地扼住抽动挣扎,体内的血液阻塞凝固一般,马上要爆开但是又爆不开来到了极限。父亲的声音在这片大地上散开涟漪,不是洪水海啸式的轰击,但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徐徐地展开了清白的花瓣吐出芯蕊。这不得不让人想起神话里那些来自天上神明的天劫: 用最美的图景,镌刻最多的生灵。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五十八章 盖世英雄 拘魂诀,无论它是幌子还是真实存在的什么,它已经展示了十足的威力。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听见廉颇的话,只能听到廉颇挣扎的喘息。那句话是无差别地攻击了整个清县所有的魂主与武魂。那个瞬间,我只觉得头脑中的意识坍缩成一个点,那个点呈现一种奇异的状态,它归于虚无,它归于恒静,它是一个奇点是一个桥梁,也许那股压塌我的情感,正来自于我父亲本人。 是的,我懂了,压过来的是如山如海的情感,这才是拘魂诀的本质。 感情。一切力量都来自于感情。 奇点爆炸了。 我难以想象,父亲啊,究竟在哪里在做什么。 “主上。”廉颇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告诉我,“君父要把这咒术传遍清县,一定得站在高处。城区就是清县的中心,所以······” “所以他应该站在那里。” 我想起和林天通话时,手机里传来的呼呼的风声。 林兴大厦。清县目前最高的建筑,也是和魂主武魂具有最多关联的地方。 起风了。没有大门的屋子立刻被莫名其妙的风灌满,吹的窗户呜呜地响。我找出已经很久没骑的爱车的钥匙来,默默地走下了电梯。 “哟。”刚一走出楼,我便看见了四五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听声音我判断出他们就是刚刚闯入我家中的人,“郭将夜的独子,你出来了——你这是要找你那不负责任的老爸去么?” “不关你们的事。”我说着径直走向小区的车篷,推出我上学骑的的电动车来。 “跟我们一块儿去吧,我们有车。”领头的男人笑道,“我们也要去找他。看来他已经陷入了困境,我们要过去收拾残局。” 我自顾跨上车去,拧开钥匙将速度加到最大,直冲着他们几个过去。首领摆摆手,让身边的人向两边退开,把我放了过去。这几个男人的眼睛中有些火气,我想是因为刚刚吃了我父亲的大拘魂诀的缘故,正因痛苦而怀恨在心。于是我笑了,笑这些杂鱼一样的角色都是一样的器量,都是一样的悲哀,如果没有我迄今为止遇见的几个还算大气的头目,我真不敢相信就凭这样一群头脑简单做事冲动的家伙能撑起武王的势力。 我的黑底红纹相间的爱车状态不错,像从前一样驮着我驶上了那条无比熟悉的街道。刚一转过路口,我便看见高耸的林兴大厦,以及高高地立在上面的许多人。还有那肉眼可见的巨大的紫色云气。好似梦幻泡影。 林兴大厦的保安和工作人员一个也见不到,我一脚踹碎大玻璃门,火急火燎地冲到楼梯口,一步一个台阶地跑上去。每升高一层,我就能多感受到一份来自顶层的压力,到第三层的时候,这感觉就已经五个林天不止。我问廉颇究竟如何,他只告诉我上去下去,都已经深陷泥潭,必定堕地狱。 郭将夜—— 石破天惊的吼叫声拍翻了我,我的双脚一下子脱离了地面,整个身子猛地向后仰倒。失去平衡的我看到楼道间的楼层指示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8”。 “廉颇,这是一个魂主的吼声啊。”我晃晃脑袋,捉着楼梯扶手爬了起来,“他们这样还算是人类吗?还有二十五层楼啊!” “主上,他们的武将,只会更强大。”廉颇的语气也变得很不乐观,“也许这次,我们就能见到绝世将。” 轰—— 楼梯中央的缝隙处开始滑落沙土石子,顶楼上传来水泥崩裂钢筋扭断之声,我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扒住窗台把自己吊在了楼外,紧接着,刚刚还在我头顶的好好的一块楼梯便随着更上层的楼梯的碎块崩塌下来,将我面前的空间填满。我在外面,死死地扣住窗台,身体同整个大厦一同向下沉降。期间有许多碎片砸中了我的手指,脆弱的关节或碎或裂,甚至指骨也变了形,可是我还是扣着它,我知道现在松开手就再也见不到我的父亲,或者说,我得活下去,可能从此替他······ 砰—— 大厦在崩塌,顶楼上的战斗还在继续,撼山动地的力道当时遒劲,这大厦乃是几块积木的堆叠体,一推就肢解散落。我终于不能再扣住窗台,像一块砖坠落到地上。啪的一声我只觉得自己有一半化成了肉饼。 “哎?廉颇我怎么,还能动?” 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后迅速爬起掉头就跑,躲过了大楼倾倒的身子。 “我却够呛。”廉颇答道,“难道主上忘了典韦砍你那两戟,都是颇为你挡住的。” 此刻讨论这样的问题没有意义,也没有闲暇或是空余。三十七层的大楼轰然坍塌,那些强大的存在与我的距离一下子减少了二十余层。我的眼前一黑,脑仁里嗡嗡作响,差一点就昏过去。如果不是这坠落的痛苦,如果不是父亲,我应该会被这些人的恐怖推向漆黑之地,在未来的三十分钟里错过一切。 “郭将夜!” 一名金甲红袍的武将高举长枪向父亲刺去,那金枪一震,便有旌旗锣鼓之声响起,竟如一刺间,带着万马与千军。我以为金红将的盔甲上没有符文光火,仔细看去才发现,何止光火,他的一副盔铠都是自发闪耀的而非映着太阳的光泽显得明亮耀目。笼罩在枪身的不止金色的阴气,枪头击出所带着的气流明然可见,更有一种连通天地的霸道之感,不用廉颇解释,我也明白那是至纯的阳气。 虽说是没见过也没听过,但没有人会质疑阳气的力量。毕竟天地之间以阳为正统,我人类万物灵长,得益于自身阳气最正,故能驭其他而居于首。金红将的招式根本不及宫雨家罗成的一半花哨,一招一式都追求极简,刺便是一刺,拨便是一拨,扫的角度也很小,几乎都不用。可是他每一式都打得那么霸道,好像兵车突击,与步兵有着本质的差别。可他就是步战于此。即使他是我的敌人我仍然觉得他高傲伟大,他是天仙下凡他是太阳意志,他人如神子。 父亲则更加令我意外。此时的他竟与金甲将一般的高大,足有二米半,且肩头股侧都燃着黑色的符文烈火。父亲握着一柄长剑,丝毫不逊色金红将地,反转剑身抵住他的突刺与连搠。父亲的眼睛已经看不见眼白,黑得纯粹,带着一种漠然与冷酷,对那黄金的战将,丝毫不待见。原先可见瞳子的位置流淌着星河的实影,与天文望远镜所拍摄的银河外景轮廓相似,让人看到亘古,看到天地混沌,虽自初开又历千百万年,但星光渐淡若有无。那不是宇宙,宇宙太渺小,不过存在于我父亲的眼底。 “我如今姓郭名天岳!”父亲向后一跃,与金红神将拉开了距离,豪气又威风凛,“那夜将死,我替天上岳!” 一剑吞天没日,去除金红将的盔铠,这一方已无明。 “前代属我虽去,而事在人为,非我而谁为!” 接着,父亲长啸收剑,那一气长吁千里。 我盖世英雄!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五十九章 天上神宫千阙 废墟之上立着五个正常尺寸的人类。其中一个是林天,另外的四个看上去也都有一些年纪了。第一个穿着件灰色长袖衫,身材有些矮小瘦弱,再加上鼻梁之上的那副眼镜,让人很难联想到他是一个大能。第二个鬓角斑白,眉成勾,颚下有几道细而狭的疤,嘴唇如酱紫色的石头雕出来似的,颇有点邪气性。第三个也戴眼睛,不过属于那种斯斯文文绅士模样的,戴的是金边圆镜。气温这么高,他还是穿着白衬衫,虽不合时宜,可他本人成熟温敛,不会让人看得扎眼。最后一个穿着夏季工装,人长得黑黑壮壮,额头亮亮的,还有点儿那种武道宗师的气魄。他们五个人都毫无保留地释放了阴气,于是有了上空那朵硕大的紫色云团,五种阴气恰到好处地契合相融,每一种所占的比例均相同,难以置信的精确。 这五个人各怀迥异,看样子只是为了某种共同的目的暂时站到一块儿,相互制约着罢了。鬓角斑白的人是金红将的主人,他的嘴角当然是微微地向上扬起,带着骄傲的意思的。在其余四人都不肯出力攻打我父亲的情况下,他竟让自己的大将冲锋陷阵,不得不说他的胆量极大,或者是说在他眼里身边的四个人根本构不成威胁。 “郭将夜,这样打下去你必败无疑。”我听出他就是刚刚吼如惊雷的那人。 “我就是败了又如何,赢了又如何?我们早就成了过去,我已经成为了过去。只是劳烦各位高抬贵手,放过犬子郭迁。”父亲剑气如龙,这一式恢弘磅礴,推出风卷沙砾土,剑气宽十尺,扫颓厦之顶楼。 金红将的枪尖如锥分开了这道剑气,恰好替身后的五人割开一方静隅。风压该使声音都吹散,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父亲豪迈的声音。 “不过还是提醒各位,我这独子将来,气候比我和他爷爷都要大得多,你们今日不连带着灭了他,恐怕没有后悔的余地。” 其实父亲和对面的五个人一早就注意到了我,这时候除去林天他们都瞥了我一眼,再度确认了我只是个阳脉断掉的低级魂主,露出不同状貌,但都是在笑。金红将划开剑气傲然跃起,至一丈高处,向父亲推还一道枪风。这方的大气立刻调转方向,作虎齿狼牙之状向父亲压去,同样为剑身所阻,当空爆发,散开一大片涟漪。 “林天,你不想说点儿什么吗?”父亲笑道。 “我?”林天摆出一副很无奈的表情,“我让他带着我的女儿走,可他倒好把我女儿扔进医院就跑到这里来了。看起来他的阴脉已经接上了,我之前跟你提的那件事情,你不答应也不行吧。” 宗师气派的人转过头来:“怎么,你大东左武王的女儿,为他流了泪?这小子真的断掉了阴阳二脉才接上一条阴脉?” “我说你李林虎怎么这层话都听不出来。”灰色长衫的人撇了撇嘴,“看来大东武王已经和郭将夜私下见过了,甚至都谈过子女婚嫁的事,你真当他说笑话了!” “咋,他和郭将夜一伙的?”宗师气派的人瞪大了双眼。 林天无奈地摆摆手,说:“各位别误会了。我只是想要得到他的拘魂诀才想和他结秦晋之好,现在你们也看到了,他一句话不说地闯进我新接盘的大厦,念了那么大一个咒,我还能和他一路吗?” “也是也是。”李林虎笑道,“正好借贵地一用,我们才能把他围困于此。至于损失么,我得到拘魂诀后赠武王一名良将如何?” “良将?”林天极为不耻。“先不说我在武魂谭上预定一个良将都花不上千万比起大厦九牛一毛——那拘魂诀在我的地盘上打下来,怎么就成了你的?” “你们都别说话。我的爱将和郭将夜厮杀这一番,如果赢了当然得是我的。”金红将的主人说。 “我又觉得我们不如早点开始打。”绅士样的男人终于忍不住插嘴。 我在废墟的边缘,一身都落满了耻辱。看着自己的父亲还没定胜负便被一伙邪魔外道之人预定瓜分,我怎么能坐视不救。可是,我不是对手。 父亲是怎么化为武魂模样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无将可战,我没有作为一名魂主向他们喊话宣战的资格。 当—— 父亲反转剑身,一手微捏剑尖,先挡住金枪的一刺,随即将它弹了回去。金红将以为只是被弹掉一式,方才站稳欲突出时,发现肩胸腰腹之处的铠甲都染上了黑色的墨点似的东西。这令他一骇,慌忙倒退十步以枪拄地,低头查看那些黑点子。父亲不去追,只是剑身一震,其上的黑光跳跃了一下,他说:“不要紧张,只是我这阴气过多了,附在剑上也要溢,于是就沾到了你。” 金红将双目慢慢阖起,周身的符文火焰剧烈燃烧,黄金的光芒从铠甲的接缝处一道一道迸射而出,直达天际,穿透了那团紫色的阴云。父亲的黑色阴气污点被尽数涤荡干净,将军满脸傲气,对父亲喊道:“郭将夜不过如此,只是使用卑劣手段的小人。” 他将长枪对准天空,自枪尖生出一点光来,这一点精光竟然能吸引上方的阴云流动,立刻变幻出奇象,波诡云谲。林天等人面面相觑,才发现刚刚金红将迸发的阴气光柱不止用于洗涤铠甲,更在入天后织罗了阴云,将五位王级人物的阴气牵连了起来。金红将看时候已到,乃蹬地腾空扶摇直上,高飞至阴云下不远处,让那点光完全地吸收这如大海般浩瀚深广的力量。这力量的外形由天上彩云变成了枪尖一点光。 “借他人力胜之不武,可是这样一举两得,既能保存我的力量,又可以消耗不出力的那几人许多。” 他的主公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郭将夜,你做到这个地步,在下佩服。舍弃生死,嗬,我以前以为你只是说说,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那时候你为了女人输给他,我还对你有所不耻,不过现在我可以收回那时候的话。”他朝金红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斩杀我的父亲了,然后左瞟右睨地看了看身边的几位王级人物。 高下立现。 这里站着的似乎只有林天有武王的地盘和尊贵的名头,被金红将的主公惊吓得最厉害的却也是他。金红将虽为神将,此刻吸纳了五人的阴气,势威不输绝世。阴云褪去,天空再度放晴,盛夏的高阳毫不吝惜它的光芒,打照在半空中昂首而立的金红将身上,霎时间天地一片烂漫,满目皆华彩。我为芸芸众生之一子,徒自暗淡。 金红将长枪微举,随着他的动作,枪尖拖着光焰,缓缓地划过天空,直至对准父亲,已画出一道精小的金色的虹桥。他太夺目了,我隐约望见远处的大楼那儿的天台上乌压压堆满了人,每一扇窗户也都打开着,先前躲避事件的居民们丢下事不关己的畏缩态度,纷纷而出来,只为上将观。刚刚呼啸而来的联盟局与协会的车辆也都默默地打开了车门,无论探员还是调查员,皆朝圣之徒一般,为他取了双眼。 金乌。 上将的红色翎袍在高风的吹拂下向上翻腾着,逆光望去的人们见了,真如对巨翼在扇动着。那枪尖要么比作金乌之喙,要么看成它的爪。懂行的魂主则会在一片茫然与崇敬中回过神来,想起一个被称作“神”的分级。 天上神宫千阙。 上将狂傲一吼,将那金色的虹桥猛地画开,沿着头顶抹了一着,即便显出万马千军,人马皆披黄金甲胄,飘渺腾仙云,虚实塌金路。那一方不缺虎鼓亦不缺鸾回,在天空展开的如梦画卷奢丽无极,这些天兵天将幻影衬着当中的上将,仿佛他真为天上金銮里住着的一帝之子。他睥睨天下。 他看见此刻众生目中皆神宫仙府,天军出征金砖砌成天路,天中是金乌,金乌无人能阻。他笑了,笑得比这满天光华还灿烂,那时颜色,平压天日。他趋于完美,只是缺乏那么一点点的深邃。这漫天的繁华盛景都将化为他的力量,凝聚在他的枪尖让他刺穿一切,可是一切不过繁华,所缺乏的,即是深邃。他吸收再多的阴气画出的图景总也是有限的无论它多么美多么壮烈多么醉人心腑,无论他是否让人们重新忆念起天道轮回,再度对帝乡有所期颐——这图景总还是有界的。那么,什么是无界的呢。也许无界之物本就不存于世,我为界最大者,器量最大者,我便是无界。也许,他正这样想着。或者说是我为他的力量折服,竟然代入了他的角色,悠悠然然飘忽地想着。 上将再震长枪,于是那神宫仙府天军天路顷刻崩碎,洒下亿万光屑,碎金流沙,顺流而下。那些翼虎与白鹤,也都被卷入这折起的画卷,归于他的枪头上来。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住一片两片的光屑,任它穿过我的掌心,没入地里,从此不见。而后我仰起头,看他的红袍轻轻落下,当时一抹—— 赤色里一万道血河。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六十章 星河夜永 老郭突然冲上来,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将我抗在肩膀上拖了下去。被扔到地下后,我惊奇地发现李浩也穿着县协会的制服,混迹在高低参差不平的调查员当中。 “李浩,你怎么在这里。”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李浩从容一笑,说道:“你那刚和赵煜起冲突的时候,就告诉了我武魂的事情。现在我站在这儿不就是来帮你了。” “开什么玩笑!”我叫道,“这不是你能插足的地方,像你这样的人会死的,你现在给我滚出去,滚回家里越远越好。” 我蹦上去揪住李浩的制服衣领,不由分说撕开了一道大口子,我把扯下的布条扔到他的脸上,吼道:“我让你走。你什么时候不听我的了。” 李浩不做声,只是弯下腰拾起那两段边缘粗糙的黑色布条来,将它们折叠好收进了上衣的口袋。 “杜乡不在我就是大哥,你给我走。” “行啦行啦。”老郭架住暴跳的我,“现在情况这么差,你还有心情和自己人打架。” “可是······” 可是······ 我明白李浩的心意。他这个人从来就是这样,做什么事情总先为我们考虑而把自己看得很轻。我已经那么久都没有跟他联系过,手机上的来电与短信我从来没有回过他——他大概是不想我变成第二个杜乡就这么销声匿迹杳无音讯。他一定是为了找到我才加入的协会,这些我都懂可是—— 我没有保护任何人的能力。这里谁都可以死去,为事业献出生命,无论谁化作夜空的流行都可以对我的心没有任何的触动,我都可以选择闭上眼睛选择无视。但你不行。你如果变成一颗流星,必定会将我的世界撞个粉碎,激起遮天蔽日能灭绝一切生灵的尘埃。 “嗬——” 金红将攒足了气势,携枪俯冲而下,将我们的注意力又拉回了战场。父亲反倒比之前还要从容,岿然不动,他的眼睛里除去淡淡的星光就只有深不可测的黑暗,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相比于金红将所勾勒的景色,父亲附在剑上的与铠甲上的的黑色阴气似乎有点单薄。可那又如何?父亲还是在金乌袭至面前是,探出那普普通通的一剑式。 平斩。 那剑仅是横向一斩,不偏不倚不慢不快地打到了枪头。短暂的一次交锋,黑暗与光明利索地斗了一个回合,没有发生想象中的爆破与一分的相抵当,剑与枪极富默契地错开了对方。如突然地慢放。 喳—— 黄金的长枪贯穿了父亲的胸口,而父亲的尖刃也没入了金红将的同一处。两个人看到这结果,会心一笑,笑而不语。金枪所蕴含的神能灵威瞬间炸裂,一切雄奇,一概瑰丽,皆由父亲背后的洞口喷薄而出,那时有一千万亿条黄金的绸缎飘摆着飞舞着从那里面抽出。这些镌刻着神宫天府绣纫着虎鼓鸾回的飘带炸裂出时如莲花开落,金芯吐蕊,接连不断的爆破将父亲与金红将炸飞到空中百米高处,其下喧嚣美丽,一幕幕展演着凡间没有的故事。废墟被崩成粉末,纷纷扬扬升了起来,它们飘摇着纷飞着,组成了巨大的蝴蝶或飞蛾的阵列,簇拥着二位将军。金红将将枪拔了出来,于是父亲的前胸也开始喷涌起来,一朵朵金红色的莲花欢迎开败激烈迅速,一如父亲骨血里的热诚。 “郭将夜,我敬佩你。”金红将腾出一只手握住父亲的手腕,微微皱眉,用足力气将父亲的手拔开,连带着那柄通体漆黑的巨剑,“郭将夜,郭将夜,郭将夜。” 尖刃被彻底拔出的一瞬,时空仿佛打了个哈欠,这半空中的一切随之凝滞。最先跳出凝滞的是父亲上扬的嘴角与金红将阖落的眼皮。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父亲狂笑着,胸前背后再度炸裂起黄金之风,看上去,仍是一千万道细密精致的锦带,上面的符文炽烈燃烧,将身披玄黑盔铠的大将笼罩在火焰之中,将天空映得金红一片,白云变彩霞,硕日成余晖。我们注视着枭雄的陨落,斜照落在他身上,有一点凄凉,更多的是壮烈。父亲大笑着,两端嘴角皆画了一道黑红的线:“鹏举,我来也!” 父亲凝望着太阳,掷掉阴气凝聚成的长剑,高举双手,一边坠落着,一边流泪;一边从嘴角洇出血,一边笑。父亲的眼笑弯了,又长又黑的睫毛温润如玉,眉毛清俊,颇有留人意。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壮怀激烈—— 我郭将夜,壮怀激烈—— 万民百魂主,都静静地聆听着父亲的慷慨高歌。尤其最后,父亲平天的豪气,让每一个人都瑟缩起脖子,不敢直着脊梁站在这儿,羞为看客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郭天岳,没有丢他的脸。 至于这个他指的是我爷爷还是岳飞已经无可考证,因为没有回答,谁也无法确认父亲的意志。当他坠落到千疮百孔之中的一个狭小但平坦些的坑洞里时,这一切就被带入了土中。我想,还是后者多有之。 金红将闭着眼睛,预先就知道了,那黑色的大鹏鸟撕碎他的身体展翼而出,踏落他振翼高飞时,他的表情平静,仿佛西伯利亚的万年冻土,冻结着他的温柔。他摔到地上,仰面朝天地看着那一翼长一百米的大鸟,极为快乐地笑了。他的主公瞄了他一眼,要把他收回将军府,却被他拒绝了。金红将无力地举着一只手,指着黑鹏,露齿而笑:“郭天岳飞走了······” “那郭将夜是······” “是郭天岳!”金红将苛刻地纠正他的主公,“最后他可以接住的,就凭这一招,他本来可以接住的······但是他选择了让我刺中他他也刺中我······他要做一个豪杰。” “二十年前他本就是武豪。”男人俯下身,看着金红将的眼睛,“你也是武豪。” 金红将没有说话,只是沉静地呼吸着,盯着在九天之上翱翔的黑色大鹏鸟。这一翼展开上百米,高飞自可遮天日。黑色的羽翼洒落了淡淡的紫色银白的星光,正好冲淡了那漫天的黄金色调,让世界重归于宁静。鹏向上飞着,没人知道他要飞多高,因为我们这些人,都是斥鴳,都是蜩,都是学鸠,我们根本不能明白鹏鸟的伟大。 星河夜永。父亲一定飞往了无边的星河,在那里他终于可以看到自己眼中绝美无双的景色。 所以啊,高高地飞吧,快飞啊,乘着风飞吧。 云端之上,乃是极乐净土,有往南冥路。 那上面,有你的九万里长风。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六十一章 谁人能质吾主 黑色的鹏鸟逐渐不可见,在地上仰望着他的人们放平了视角,看着仍然立在废墟上的几人。 “那么各位。”金红将的主人说,“我拿走拘魂决,没有问题吧。” 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我知道他至少还有一名状态良好的神将。他左右分列着的四人看到金红将的本事后,已经不敢再同他叫板。他将金红将收回将军府后,嘴唇的酱紫色立刻淡红如常人,脸色也红润起来。原来他是阴气过剩才导致形貌邪性,此时因为金红将的恢复需要大量阴气,他体内的阴阳才平衡了下来。 “那边的,郭将夜的儿子,我能拿走吗?” 他望向我,眼睛里似笑非笑。 “不。”我低吼一声,握紧双拳就要冲出去。老郭李浩等人比我反应的还快,提前卡好位置抱住我,不让我出去。 “不!”我愤怒地回应着他。 “哈哈哈哈,别紧张,我只要一样东西。孩子你别误会,我不打扰你父亲的长眠。”男人邪笑着走向那个狭小但平坦的坑洞。 我挣开老郭他们的束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与那男人同时来到了父亲沉睡的所在。他微微抬头看了看我的眼睛,摇了摇头,颇有些失望地说,这孩子一点儿也比不上他父亲。 “你给我让开。”我说,“你在这儿家属不同意,这理由可以吗。”我更进一步,横在了他和父亲之间。 滚。 他只是一吼,就令我的骨头从上到下的打颤,我的皮肤不争气地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不管我的表情如何的狰狞,他也能知道我从本质上显露出害怕。 林天偷偷地偏头瞟我,似乎挺关心。 “我说啊兄弟。”终于,宗师气派的人近前二三步,“我们要的只是拘魂诀。不如我们当众展演一下这咒术,都明白了,不就好了。我和郭将夜无仇,本来也不打算做到这个地步。而且我这人有些怪,遇见不平之事也爱插手管两管——随孩子的意吧。” 宗师气派的人,摆明了说可怜我。 “你们懂个屁,拘魂诀就是个幌子。”金红将的主人不耐烦地说道,“郭将夜用的是一样魂器。全凭这魂器他才能化为武魂。都说你李林虎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我原来听了不信。现在来看还真是如此。李傻子别碍事儿!” “得了我也明说了吧,我就是不想让你独占,我也要插一手来!”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你们这几个人,来多少我杀多少。” 金红将的主人虽然比我矮些,却十分随意地拎起我,大臂一挥将我扔到了十米开外。他站稳了身子,运转阴气汇聚府中,乃自背后投出一座黄金的门户。雕梁画栋,黄金洒洒的巨柱与门板上都刻着神话幻想中的景色,看上去有点儿像金红将画出的神宫仙府。这道大门中央盘踞着一条黄龙,顺着阴气的流动在门上盘旋飞舞,蠢蠢欲动,随时都可冲到门外,上高天云深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那黄龙预先避让开门缝,盘踞到门的顶部,吐出一个拳头大的珍珠含在口里,发出皎白的光照耀着大门前的路。先是一点枪尖探出,随后身披金甲的神将徐徐踏出,仍是一顶赤红的战袍,翎羽高而翘。 他连战出同将! 金红将的铠甲完整如初,精神也异常饱满,丝毫看不出他刚刚还被父亲的阴气大鹏撕开了腰背,竟给人以涅槃重生之感,傲气自不必说。金红将踏实了地面,昂首便长啸: 谁人能质吾主—— 这一语霸气,吼完了,便从远处传来惊讶赞叹之声。那些毫不相干的看客们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好像在期待他能幻化出什么别样的神奇来。金红将想要的并不是他们的一点可怜的崇拜,他想要的,只是他主公的绝对强大,绝对权威,以及这样为他和他的主公带来的无上荣光。 “好家伙,你还让伤者再度出战,看来关于你的传闻也不是毫无依据的——童丰,你看看我李林虎的大将!” 李林虎金鸡独立,另一只脚举过头顶正对天空,还真有些武林高手一代宗师的感觉。他的背后升腾起一个幽蓝的带着水纹波动的大门,上头游弋着一条阴龙,晶莹碧透,似水如晶。大门开得也很快,一名手持长柄刀的武将大步流星,抚须而出。这老将须发皆白,面容红润精神矍铄,有仙家天将的意思。 看着幽兰的符文,童丰十分疑惑地摩了摩下巴,问道:“你这将军有点像传说中的一个大将啊。不会吧,我没听说过有人有他。” 独立的金鸡将另一只脚爪放了下来,笑道:“你说的可是武圣关羽?哈哈哈,当然不可能有关老爷的武魂出世······就是有,我们之中也没人能驾驭的了他。你以为千古第一忠义是白说的?” “那你的武魂是?” “我这位,是宋时候的徐卿,也是史上没有过记载的普通校尉人物。不过他已是神级,不逊色你们这些名将的武魂。” 架势已经摆开,两位将军不多说话,单注意到主公的一个眼神变换,立如利箭脱弓弦,流星幻影一般斗到了一处。金红将气势如虹,枪起枪落,都是万马千军随,间夹金锣鼙鼓。被称作徐卿的老将经验丰富,舞刀回旋新月,竟能与金红将打得有来回,甚至在速度上更胜他一筹。二将都还未出全力,金红将单手持枪,从容拨退徐卿,说:“老将军,还挺有余力的。” “阁下是说自己,还是指徐卿。”老将也换作单手,接连落斩,阴气洋洋洒洒破碎飘落,也能比作满月的新潮。 且看新潮能否拍碎这一块金石。 如不然,便是水流粉身碎骨,裂成雨花无数。 “嗬——” 金红将没有五位王级人物的阴气加持,兼之才受过伤,根本发挥不出上一战的力量。所有人都看出,他已经不能再跃百尺之高,在空中幻化出神宫仙府,更不必说虎鼓鸾回,兵车无穷数。他只能像现在这样轻跃,好像蜻蜓点水,寻找着击倒老将的机会。 老将当然明白金红将的路数,丝毫不懈怠,你跃我也跃。徐卿双手执刀,阴气符文炸裂,当空起了无数的硕大的水珠。每一颗水珠团子都有男人拳头大小,不坠不落,被徐卿踩过才碎开。正巧的是这些水团将金红将铠甲的金色光河折射开去,二人颤抖之处,乃如金菊起。 我站在长眠的父亲身边,脚死死地楔进了土里,一动也动不得。我想回头看看他,却也扭不得脖子。眼前绚丽的战斗在我这儿模糊起来,我的感情再也压抑不住,何必想起从前的种种,仅为了父亲一世的豪情,方才一刻的豪情,我泪不住流!可是这些无能的眼泪颗颗地滴下来,滴到沙尘之上,却根本无法渗入下面的水泥钢筋。那父亲呢,父亲不也正躺在一片水泥钢筋之中,试问这样的地方,能供谁睡啊! 我扑到在地,爬进了父亲所在的狭小但平坦的空洞,抱住他的身体,隔着冰冷的铠甲。父亲的眼睛闭上了,是那么的安详,此刻美丽,不输他睁着眼时,里头的星光万丈燧宇玄芒。我的泪滴到他的脸上,顺着他的颊边无声地滑过。我想起以前我哭了,寻到他后,便会有一双粗粝的但温柔的手帮我拭去那些滚烫的细小的珠子。 “爸。” 我伏在他的胸口。 “我也去南冥。”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六十二章 我至功成,必踏枯一万骨 那面还在混战,不知怎的穿灰色长袖衬衫的人与绅士模样的人也打了起来,他们各自召唤出最得意最强的神将,一个青甲紫袍,另一个白银无双。二人皆使剑,当当地击在一起,奏响新的乐章。 林天很好地保持了中立,也许是因为在他的地盘,外来的那几人都给了他一个面子。他不敢直接走过来走到我父亲的身边,他怕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只是远远地呼唤道:“郭迁,你先起来。到我这儿来。” 悲愤欲绝的我哪里有心情去搭理他。这个男人也没有我想的那么丈夫那么本事,为了不让大家把矛头指向他,他说过什么话。难道他真的在乎一栋破大厦,一个破公司么?不,他连和我父亲提过亲这事儿都要脱开干系,还真有脸面叫我过去。我把父亲抱得紧紧的,然后一手轻托起他的头,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把他从那个坑中搬了出来。我背起他,这很容易,那一身玄黑色的铠甲并没有想象中的重量,简直轻如云气水雾,凉丝丝的,一直钻入我的心,让我抽搐着干噎着蹒跚着。 “走?” 五个人一齐叫了起来,那四名正交战的神将眼角一瞥,看见我的动作,当即弃战,纷纷追而来。半命之我,一步不过八十厘米,怎么抵得上武将们奔走胜鸟兽,飞如流星风云。金红将最快,长枪伸出来,绊住我的小腿。那一碰,好像屠夫碎猪骨,将我的小腿打得粉碎。痛苦尚未占据我的神经网络,那条腿的动作便已经不再跟着我——它骨断了它碎了它倒了。 咔。 我的下巴裂成两半,由是我闭不拢嘴,无法阻止因胸腔的震荡而呕上的鲜血。剧痛之中我不懂一切,但当我看到父亲的双手还被我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向前了一点儿,滑过我的肩膀,和我的头并排着。如果还有一床被就好了。我傻笑着,眼前浮现出从前,我们父子趴在床上,紧紧地扯着一床被子,将我们的身子和脚包好了不留一丝的空隙——我们伸着头,一边看着窗外的星星一边聊天。一直到我十五岁我们都经常这么干。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呢,对了,十五岁那一年,我认识了语思并且迷上了她。少年的心事。我当初,应该借着这样的机会和他聊一次的。如果提前聊过了也许一切的走向不会如此。 父亲太明白我,他太懂我,因此这样的时光不再有,这样的遗憾,将在我余生的夜里,反复的出现,经久不去,对空逗留。 现在我们一起伏在钢筋水泥之上,下面还算平坦,睡起来,不是太硌,我应该能和你一样睡着。但是我担心我变不成那么黑那么伟大的一只鹏鸟,我飞不去。 “你小子给我起来。” 不知是谁在吼叫,不知是谁蛮横地捉起我。我和父亲被分开。我与他紧握的手如此的无力,只消轻轻地一扯,便干干净净利利落落地分离。 “你把郭将夜给我放下。” 这样浑厚的声音应该是李林虎的。显然,父亲落在了别人的手上而不在他那儿。 “放下是对的,但也不是给你。” “妈的。” “都给老子去死。” 一阵叫骂与兵戈相交声填满了我的耳朵。我细细地分辨着,心想那个绅士模样的人,不会也这么粗鲁地骂人把。我的思绪飘忽不定,时而清晰时而混沌。我大概到了真正的弥留绝处。 这感觉与此前的数次有偌大的差异。之前我还觉得亏觉得遗憾,因为我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有那么好的人还要追逐。语思表面高冷忧郁,实际上只有忧郁。她被赵煜的若即若离搞得昏了头,我得把她解救出来。她不爱我我也不能让她继续这么不清不白不清不楚地当了人家玩弄的对象。我一个是爱她。我二个是盖世英雄。 我要乘着五色的祥云······ “主上!” 主上又是谁? 魂主太多了,这里一个那里又一个。你看看我的老师郭东山也是魂主,范西湖也是魂主,现在我的兄弟李浩也是魂主。杜乡走了那么多年,我知道他必定没死,也许也成了魂主。主上太多了,就算一个将军一个叫法,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将军在叫他。 “主上!” “主上。” 谁家的将军走丢了,怎么叫了这么多次,他还不理人家。这样可不行,对吧胡成会长,武将们不是我们的武器,他们是活生生的,是有自己的感情和故事,是和我们一样的。他们认了我们为主,这本身就是莫大的荣耀,我们把他们带回将军府里休息——总之依赖外用阴气和阳气是不行的。以后协会必须这么干,不然我还得和你纠缠下去。 “难道你就这样死了吗?那样还真是让人心寒了。”那个走丢的可怜的将军说,“你还有一个许诺没有实现,我也还有一个承诺没有完成。我们彼此都还欠着,有笔抹不清的账,你要毁约要不守信用了吗? “君父战亡,作为子嗣不应该自暴自弃。君父为天,终有去时,他所庇护的一方还需要一片新的天。这天要比他更高远更辽阔更蓝。这道天会庇护更大的疆域,会成为人们新的仰望。 “要去南冥的话先想好了,你尚且变不成一只大鹏鸟!” 所以呢? 所以只是荒游,可做不到逍遥。 我的眼前,再度呈现出尘土沙砾,钢筋水泥。 “廉颇?” 如梦初醒的我晃了晃脑袋,对自己的走神对自己的颓唐感到很后悔。 “主上,你答应了我,早晚要给我找到一个蔺相如······早晚都好,只要主上还在战斗还在走,廉颇就愿等。”垂暮的将军低声吼着,似乎流了泪,凡我所见, 乃武将之第一次,“我也答应了主上一件事。” “啊,我也记得呢。” 我望向原处站满了人的百尺高楼,我看不到廉颇,但我知道他一定也在向那边望着。那座高楼,就是现代化的城池里最常见的建筑,故而它可作代表,它可代表如今的宏伟不可破的伟大的城池。 为我拔城如此! “做的到吗,廉颇?”我用没有断掉的一只腿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断掉的那一只耷拉着拖沓着,由它好了,“廉颇?” “必效吾主!” 有这句话,我就不会死。 远方的近处的楼宇,在这一刻渺小了起来,在这一刻薄如脆纸,我一触即破。我望着它们,我站在五米不足的废墟上睥睨着三十层的它们。为什么是睥睨,因为我的眼睛里,再度闪烁起腥红的光芒,再度流淌着星河。我当然知道,我自己的阴气已经完全转化为这样的颜色,我当然知道。 廉颇啊,尝试着出来吧,为我拔城如此!如此! 金红将猛地回头,他一看到我,眼睛里光华闪烁。不须同童丰申请,他撇下徐卿的潮水猛攻,飞身前来,举枪直刺我面。那一瞬我看到他的枪尖黄金耀目,但反照着血的颜色。 嚓—— 枪头穿了过去。 这样的结局,我无法相信并理解。 随着枪尖穿过李浩的胸膛而探出的暖流喷溅到我沾满尘土的胸口上,本来是温热,却置我入千堆雪。 我的身体发生着某种奇异的变化,在我的血脉一侧,在阴河的上头有一股暖流汹涌而动,浩瀚相流,再度导通五脏六腑,炙热可感,有如沙河汩。它与阴河并流,绞缠成两条龙,象征着我找回的半条生命: 我重归霸道远征途!我宁愿流血漂大橹! 我至功成,必踏枯一万骨!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六十三章 狱火红莲 李浩的身体完全地倒下的时刻,我的阳脉也完完整整地接上了。这感觉比从前畅快二倍不止,我抑制不住地咆哮着,一是为了倒下的人,二是力量自然地爆发宣泄。我断掉的腿竟然也很快地修复接合成原状,让我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儿。我知道这是李浩用命把我扶了起来,所以我不再倒。 啊—— 我一吼,便激起数尺高的尘土,飘荡在这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废墟上。声音劈空走,一直传到远方的人群处。 “这小子。”童丰眯起眼睛来,“接上阴阳二脉后完全地蜕变了啊······莫非替他挡住枪的那人,就是他兄弟,流了兄弟之血?” “啥?两个孩子也能有为公道认可的兄弟之义?”李林虎也很吃惊,“自从我进了这条道,还是第一次见人二脉都断了,二脉都接上了。果然郭将夜的儿子不会是泛泛之辈吧。” 啊—— 我俯身抱起李浩,他的呼吸十分急促,喉咙中咕咕噜噜的,翻腾着血沫。他看着我,用不断抖动的右手指着我,歪嘴只是笑。他知道他已经说不了话,因此也不费那个功夫,只是尽力表现着高兴,眼珠微翻,眼底全是温柔。他本来,是可以说出许多壮豪的话的,可他现在能做到的,就只有伸出手轻轻触碰我的脸颊。我的颚边留下了一道红彩。 嗬······呼······咳······ 我把耳朵贴过去,让他少费些力气。 “好······” 这单字尾音,锋利如刀,我与李浩十年的坚固羁绊就这么被轻易地斩断。我缓缓地放下他的身子,让他睡好了睡稳了,再站到他的前头。 “今天我郭迁父亡兄死啊!” 我恨金红将,我恨这五名王级强者,我恨全天下的魂主恨这个所谓繁荣的武魂的时代! “我们本是敌手。”金红将长吁一口气道,“奉君命讨君敌,哪一个将不都是如此。” “那好,现在我没死,我们还是敌人,你来啊。” “何以一战?何须一战。”金红将的骨子里是高傲的,听了我的话,只以为我是精神崩溃,意气用事,“既然我主不想难为你,你可以收尸走。只要留下拘魂诀即可。” “你当我麾下无人?” “哦?”金红将眨了眨眼睛,猛地瞪眼盯住我的额间,“难道还有一将!” “将军府,开——” 这可能是天下无双的神将第一次反应不及。他一身的金甲立刻反映出赤红如血的光泽。这光芒来自于我背后升起的硕大无朋的黄金门户。符文雕饰无异于前,新添上的,就是这无端火。殷红的火焰盘曲如龙,穿梭如狮虎,将大门装饰的地狱洞府一般,远看是玛瑙宝石,近看乃热血飞瀑。我的阴气都转为腥红色,于我的背部不断输出,缭绕在门柱门板上,让这火焰舞动地更加妖冶狂放,在这块灰白的废墟之上,绽放出最美的红莲。 狱火廉颇。 金红的狮将高举长刀大步踏出,一目明亮泛金光,一目暗红如魔使。光华流淌不息,他的符文火焰炽烈地升腾着,金红参半,相融地完美,比对面的金红将不知道气派了多少。那副平平无奇的盔铠,也不再需要符文闪烁提供光泽,本身即被重新锤炼锻造过,金红甲片如狱下真龙,把虎胆雄心的老将扮成魔神样。廉颇历经断脉之劫后已在突破界限的边缘,现在这一出,直接就是良级,而他的气魄已经和金红将不相上下,实力岂是这等级能判定的?恐怕已经名级不止。 “如日中天。”廉颇抚须而笑。 金红将看了看廉颇刀上的赤龙纹饰,又扭头看向自己的枪头,第一次觉得纯粹的的金色有些单调了。 “将军是?” “廉颇。” 两位将军相距不过三米,若是出手,可在一招之内分出高下。我的心里是没有底的,毕竟廉颇的等级是良级确凿无疑,面对巅峰的神将,无论发生什么奇迹也都不好说。 此时童丰等人的眼神就很值得玩味了。首先就是金红将的主人童丰,刚刚还在全力对抗着李林虎,现在又凭空多出一个不可估量的敌人来,双重的压力让他不敢再作出狂傲的样子,说话也藏住了刀锋:“各位,现在这情况,我们是否需要停下来了。” 五个人都是王级的人物,各怀鬼胎不说,单单因为各自的傲气,也不可能听他的话的。刚刚大家都不与他争,只是拘魂诀还没现出来,不值得去争;现在手已经交上,神将打得天崩地裂,哪有你一句话就让我停的道理?李林虎对此非常不屑,抱起胳膊道:“我说童丰,好像郭将夜的儿子要打的只有你吧。你的将军打死人家父亲和兄弟,不找你找谁。现在你让我们停下来,对你也没用。” “那你倒是给我站远喽,一会儿别插手。不就是个小喽啰,我马上就能搞定。” “哈哈哈哈,你还说我傻——这不是杀你的好机会么,我要是放过了就是真傻了——另外我忍你很久了狗东西。” “李林虎!”童丰红了眼,牙齿咬的嘎嘣响。 “童丰,谁都知道你天生阴气无量,甚至容貌都被改变。今天就让我试试吧,你的大将到底能站起来几次!” 金红将尚无动作,舞潮老将已经翻刀贴上,直取面门。他一靠近,就有阴气游丝当空结成水珠,近旁的人即有潮起后海风吹来湿气的感觉。水珠看似渺小,但老将的刀一斩落,这一方空间的水珠立刻暴增,瞬间形成一道猛浪,以碎海礁岩盘之力轰然劈落。如果不是金红将的铠甲坚硬无匹,他早已被巨浪拍碎了。 才受住一道浪斩,金红将后跳三步,撤得稍远一些,落脚之处又被狱火廉颇手中的赤龙横扫过。金红将的右腿胫甲被打裂了,可惜没流血。廉颇与徐卿合在一处,一水一火,皆作天龙舞。徐卿的片潮不断地拍击着斩碎着地面,而廉颇的火焰一路追着金红将,于路绽放起一朵朵迅速开败的红莲。 “颇将为君父、为君兄仇!” 狱火的廉颇双目一并开阖,射出两道截然不同的光柱,直插云霄。那神态宛如魔神,身形动处拖出一道血红的残影,十分煞人。金红将侧身回枪,本来以为可以避过廉颇锋芒,顺势反击一戈,然而廉颇的刀斩过之处爆出灿烂的星火,崩落到金红将的胸甲上,灼出数十个洞来。这回,不可一世的将军流出了乌黑的魂血。 “我的······血?” 金红将吃惊之际,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打算,手中的枪停滞了一瞬。廉颇与徐卿都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一个横劈,一个高高跃起,卷起三丈高的水浪,海啸鲸翻!那一霎,无尽的红莲次第绽放次第开败,高处巨鲸携滔天之浪倾泻而下,红蓝之色,相碰之处迸发出极尽明亮的光火······爆响过后,竟然升腾起氤氲的水雾,将三个将军的影子都模糊在里头。 咚—— 我们听得见声音,只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似乎是倒下了,还不敢确定那就是金红将。 “哈哈哈哈哈,童丰,你输了!” 王级的强者自然不会为一点视线的阻碍所影响判断。李林虎瞄了那漫天水雾一眼,立时放声大笑,“你的阴气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吧——刚刚郭将夜那一招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为了修复你大将的身体,你的阴气用完了,你看你的脸色,已经正常了······不过现在你就是再让他站起来一次,结果不会更好的。” 不止李林虎,我也有这个自信。 “你们。”童丰额上青筋暴露,但是,他已经没有了后招。先前以为他有两个神将存在,现在我明白了,他只是阴气天生巨量,甚至可以立刻恢复重伤的神将的身体,让他再次满状态出战。现在金红将已经被打倒了两次,童丰再无依赖,就算有一两个低阶武将也不可能出战与众人抗衡——现在的他,保命都是个问题。 氤氲的水汽散去了,两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分侧而立,当中躺着一个破碎了半边身子的黄金的将领。一切如所料。童丰眼巴巴地看着,他的狂傲和此时的金红将一样,都已经躺在了地上。 金红将还活着,他望向天空,眼神微微地迷离。一会儿,这高远空阔的景色便被某个须发皆白的人影遮住了—— 廉颇拾起黄金的枪来,插在了他的颈侧。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六十四章 百将 局势变,人心变。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现在我这边还是处于绝对的劣势,但以一个武王的长远目光来看,投资给我远比投资给身边那几个奇形怪状各怀鬼胎的家伙要好的多。武王林天得意地笑了,似乎我的战果也仰赖了他的帮助似的。 “郭迁,不愧是我的好女婿!”他就像是在跟身边那几个人炫耀一样,话里满是兴奋。 “哎?林王爷,你这和刚才说的不一样啊。你不是说,你只是为了得到拘魂诀才上郭府提亲的,他没给你,你就吹了不是。而且你分明说,你的大楼被毁了,你是不可能和他站在一道的。”灰色长袖上衫的男人撇了撇嘴,“怎么,你作为一方武王,舌头翻得比谁都快。” “话不能这么说。郭将夜已经去世了。再说,就算郭将夜早早地拒绝了我,郭迁还不是在我那儿住着,我给他开方送药,为他接上二脉做好了准备。小女伺候他了两日,虽然没有正式过门儿,也初步尽到了为妻的职责。他们两个,感情是有的。” 林天的脸变得比舞台上变脸谱的还快。我记得当初我拒绝他邀请的时候,他还唤出神将射了我一箭;一箭射偏了,他又觉得我有点儿本事;我二脉废了,他觉得我是个废人只要我去做他的任务;我接上二脉觉醒腥红阴气炼化狱火廉颇,他又认我当他的女婿——这难道不滑稽? 不过我确实看出他一直在犹豫着,似乎从一开始就有助我父亲的打算,表现在脸上但终究心里没有底,强压了下去。现在童丰的金红将已经失去了绝对的威慑,作为武王的他自然实力最为雄厚,刚刚不说的话,大可以畅快说。神将马超还在医院林婕那儿,距此地也不远,只要他撑不住了,随时可以联系女儿放出他,三五分钟之内即可赶到大厦废墟来。时间并不算短,但对于还带着一名神将的他来说,五分钟算是富余。 “郭迁,我们之间确实存在许多的不愉快。你不认可我的事业,甚至是从骨子里讨厌我这个人,都无所谓。”林天注视着我的眼睛,“可是你得承认吧,你的阴脉接上了。这意味着你和我女儿,已经是公道认可的情人——换个说法就是你俩心里都有。” “所以呢?”我笑道。 “哈哈哈,郭迁,我这回不会再反水了。现在我最大,我是大东的主人,我说什么就算什么。你好好地,娶林婕,我不但现在就出手保住你,还能帮你守护住你父亲和他的拘魂诀。”林天一笑起来,那副不老容颜更显青春活力,其色倾城女,“我保证这拘魂诀属于你。” “你说的挺圆满,但是你有一点说错了。”我举起双臂,作出全军出动的手势。我知道的背后,正是三十名协会调查员与七十名联盟局探员,“林天,这个国家里永远是正道最大!我们一百人就有一百将,哪怕只是一群低阶将领,也能把你们都斩了! “别说什么神将不神将的,那有什么好夸耀的!难道我们生死相依的将军们,有哪一个不是百人千人之敌!难道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情景,能在这里上演?你们面对的不是一百个兵,是一百个将,是一百个万夫不可当!” 如今我炼化狱火廉颇,县协会与县局的人都以我为首,听了我的话,纷纷撑开将军府,召出他们的武将来。列级、阵级、列级、阵级、列级、阵级、良级······七色与十光,不同的魂主们燃烧着自己独一无二的阴气,在他们的背后投射出无数个绚烂恢弘的府邸的影子。龙纹虎饰、凤鹤祥云,不同的图腾,不同的光彩,讲述着不同的武将们旧年厮杀建功立业的故事。他们中的很多是无名小将,有许多一生苍凉不可用,出征连日未尝反,但是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曾是战场上居于中心、立于前头的威武的男儿,他们都曾是慷慨的一军的主人!所以,区区几个神将,又何足为惧。 全国协会之所以经久不败,始终立于国中的顶点,不只是因为特级上级调查员们的强大力量,更多的还要仰赖身居基层的每一个调查员,每一位信仰着公道大义的有识魂主。每一次征讨武王,我们总会带来千军万马,铁桶似的围住一座座孤高的城楼,困住那些不可一世但是此刻异常孤独的桀骜的人们。我们战无不胜! “县协会!现在跟着郭迁,我们一起上!”会长胡成嘹亮的声音响起。 “县局的各位,今天如果不能剿灭这些人,就没法给老百姓一个交代,就没脸回家见自己的爹娘,就没有那个资格回家抱老婆和孩子!”县局的某位年轻有为的探长也振臂高呼。 “是啊,郭迁兄弟这么年轻都这么有觉悟,不肯和武王妥协。我们这些大人要被后生笑话啦!” “老子还没老咧!” 大家七嘴八舌嗷嗷地喊叫着,本身有所畏缩的那部分人,也被这气氛带得头脑热了,纷纷唤出武将来。这不是言语的威力,这是坚定的信念所固有的本事。我在众人的瞩目下高举双手,叫道: 振臂一呼—— 那废墟之下围着的百将百主立刻高举手中兵刃或只是举起空无一物的手随我喊道: 从者云集—— 这声音集结百人,声音穿云裂石,振动清县。远处那些高楼上立着的人们发出“嗬”的讶异之声,随后为了正义的即将胜利而雀跃欢呼。每一个人都相信县协会与县局如此团结一致,打败那么三五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很不幸,这样盲目地迷信人数的人中包括一个我。 一百四五十名武将陆续攀上废墟,很快就列满了我的两侧,比之前遇见江群时,他身边的四十二将还要威武霸气。父亲与李浩都被协会的同事小心翼翼地搬下,安放在开来的救护车上,派了五个将去守着。 我有了仰仗,便对着林天说:“对不住了,林武王。我要是不和你殊死一战,没有面目去南冥见我爹!所以我现在就要挑战你——这是正式的挑战,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之前那些都不算数啦?”林天笑眯着眼。 “现在我的武将,才真正挡在你前面!” 将军闻言肃立,一身盔铠,赤红鎏金,狮身龙鳞。 片刻过后,他就将为我绽放无数迅速开败的红莲,在这片废墟上燃起明亮的煞气的火焰。他为百将之首! “那好,郭迁。看来我们真到了这个地步。”林天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大丈夫说话痛快,我大丈夫答应也痛快!” 但对于这个要求,我只能不置可否。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六十五章 赤火金龙 如果你赢了,娶林婕,然后你坐我的位子。 武王如是说。 我没有回答,就算回答了他也听不见。我身后百将喧嚣,除去震天的吼声,一切声波在这座废墟上都被卷入这声音的浪潮之中。 “主上。”廉颇扫了一眼,立刻拖刀疾走,回到我的身边。 “哈哈廉颇,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样的姿态!”我狂喜道,“我刚刚脑中的四个字是:狱火廉颇。你觉得如何?” 廉颇的表情有些严肃,他的左眼明亮泛金光,右眼暗红如魔使。这对眼睛盯着我,传递出前所未有的紧张与认真之感。那双眼睛停止流淌,凝成两颗美丽的珠子,瞳仁恢复了正常的形状。我们的身边走过一个个身披重铠,手执利兵的将军,他们在运动而我们都是静止的。我和廉颇四目相对,仿佛跌出了时间线,在潮水涌进的过程中,我们滞留在远处。 童丰有诈。 有诈? 我们都被他骗了,所有人包括那几个强手。 那是什么? 刚刚我所击破的将军,不是杀死君父的一个。 你说什么? 也许满盘皆输。 时间恢复涌动,我和廉颇回归与尘世的喧嚣。不断涌上的低阶武将们高呼着一往直前,断无一人回首。 “会长!会长。”我喊了两句,随即喉咙即被卡住,发不出一个字音。 “主上。”廉颇也明白我的迟疑是为了什么。 何谓群情激愤,又何所谓众志成城。胡成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笑容更多含着洒脱与超脱。他坐在协会的车头上,习惯性地拿起对讲机放在颈边,微微地偏着头。旁边站着的还有协会的各位,老郭老范、宫雨他们都在,虽然有的人面无表情或是神情严肃,但没有一个人脸上写着绝望写着完蛋了我们走吧。我明白我虽然是大家这一刻的精神领袖,却也是没有资格让大家退回去的。就算魂主们答应了,这一百多位豪烈的将军又如何? “廉颇,我错了。”我闭上了眼睛,“我被愤怒控制了。” “不······” “也许我真实的想法,就是为父亲为李浩报仇,同归于尽。” “胜负从来不可期,成败想来无可量。”廉颇,“出现两个奇迹,又有何不可。” 将军的眼眸美丽非常。左眼明亮泛金光,右眼暗红如魔使。狱火廉颇重新持刀上前,混入了不停息的出征的队伍。队伍的最前头已经海浪滔天,徐卿的长刀横扫千军,裹挟着巨浪激潮,水蓝色的阴气剧烈地喷涌燃烧,构成这奇象。海潮与人潮,孰强孰弱。徐卿怒吼着,穿梭冲杀于百将的大阵之中,脚下踏起层层的水花,打得一方水雾氤氲。 灰衫人的神将青甲紫袍,弃开白银盔铠的绅士的神将,抱剑击杀过来。他剑法高明,搭配轻盈如灵猫的步法,在人群中冲突地奇快,剑身波动衔着冷淡的紫光,画出一道梦寐奇诡的影子,人站定了,便抹开五六个列将的脖子。 吒—— 白银无双的那将提剑追过来。这将军眉毛卧蚕,面净如玉,看他提剑的手,肌肤光泽,凝华如脂。我看到冲到他面前的正是范老师的张举,抱一轮快刀比新月。张举果然高跃而起,双手并举着刀,空翻劈下,极像是一副桨翼。白银将骤然停步,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生生定在原地,避过了张举的预判,手腕上翻,那剑便朝天,精准地刺中了张举身子。年轻的将军目光呆滞,嘴角流出一死乌黑的魂血来。他被扔下了。一名阵将就如此地不堪一击,落地之刻,变化为浓密的黑烟,袅袅地升到了空中,当空弥散,渐稀释去,随后不见。 “郭迁,你不要蹬鼻子上脸。”李林虎朝着我的方向,劈空打了一记直拳,“你就是交出拘魂诀我也不能放过你了。你小子将来必定是个祸害。” 徐卿听见李林虎的话,眼睛在人群里一瞟,正瞧见了站在阵中后方的我。老将迸发阴气,刀尾震地掀起一道浅浪,将周围的武将击退了,随即朝着我的方向跑来。他的脚下扩散开点点团团的水洼,除却他,谁也无法在逐渐扩大最终连城湖泊的路上健步如飞。 “嗬——” 狱火的廉颇反手行刀,当时单脚撑地,半身仰躺,刀背勾住徐卿的刀刃,用力一拉,既破了徐卿的力道,又借着反向的拉力向后退几步,站稳了身子。一蓝一红两把长刀碰撞勾连,真个双龙汇,互相磨砺着爪牙。水花四散炸开,撞到廉颇的火焰顷刻蒸发,被分解成原本的游丝一样的阴气,漂流无定。狱火廉颇瞑目凝神,长吁一气,这一气烈焰蒸炙烤天地。我身边积下的水洼与空气中的水汽都被蒸发殆尽,只感觉到锅炉样的高温,周遭的景色都开始扭曲变形——空气的剧烈膨胀变化,使得光发生不规则的折射。 徐卿刚退回去,正欲重新摆开架势,身边又跟上四五名列将阵将,一齐向着他出刀。当中受困的神将冷冷地咬着牙,似乎有些烦躁,狂怒地吼叫着,刀尾震地,再起一段浪来。五将之中只被冲走了三个,另外的两个抓住时机向前跳出,手中钢刀薄如纸片韧。二人游鱼一般摸过他的肋间,割裂了一些铠甲甲片。 “死!”徐卿双拳下击,狠狠地锤断了两位将军的腰骨,随后手起刀落将他们斩落得迅速。 放眼望去,单单被徐卿斩杀的武将就有八九个,另外被青甲紫袍、白银无双二将斩杀的也有十余个了。废墟之上,各处都升腾着魂血幻化的黑烟。本身这些烟雾消散的极快,却因不断地死去的武将,经久不息。 狱火廉颇抚刀大笑:“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你我皆垂暮之年,不宜总动怒。” 徐卿回道:“哈哈哈,廉将军也服了老了么?” 廉颇七十岁犹能征战,当年不服老,见赵王使者时,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被仇人买通使者诋毁王前这事就不必说,只是廉颇一生,确是未曾服过老。不,他是没有老过! 于是他笑道:“当年我不说老,世人非要说我老;如今我自嘲年迈,诸位却不认了——这不是成心那颇开玩笑。” 对面的老将也怡然抚须,斜睨着金狮,轻咳一声:“老夫我被将军这一套说辞弄昏了头。敢问将军到底是老还是不老!” “你试过便知!” 突破之后,廉颇的胆色更加豪迈,勇武乃先前数倍,面对神将也敢如此挑衅。二人大吼一声,动作竟出奇的一致,只不过拖行的兵刃的颜色不尽相同。徐卿枪尖划地翻卷起大量的水花,映着自他的盔甲上传来的幽兰的光芒。水浪越来越大,当时起潮头,仿佛那刀就是驾海驭潮的龙。廉颇冷笑一声,手中的刀与他同时拔起,向上翻劈,正击中他的刀刃,刹那间,金石之音炸裂,漫天符火飘零摇摆。二人分不出高下,相持了一会儿,各两人的刀都被挑开,挥向了天空。徐卿若是整理再战,便会被新拥上来的低阶武将们团团围住,不得不去一个个地招架抵挡,破绽越来越多,他的胸前背后渐渐挂上了华彩。他的片海浪潮举得越发的低,水汽的凝结也渐渐地慢了下来,再难有斩落金红将时的威势。 廉颇战意愈快,胸前绽放出一朵硕大的红莲,微含金蕊。这莲花自苏生到开败凋零,不过一息一呼之间,时间极短,让人想起浮生一梦,归于地狱,也不过花之开败,不必追求穷尽烂漫,宁与莲花同清涟。这是新的境界,这是廉颇那日被阴火炙烤之时,忽而得悟的道理。 斩。 赤火金龙与海潮之主击到一处,在废墟的当中爆发出无数的水汽与烟尘。两位将军即不可见,周遭的五六名低阶武将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巨大的滚烫的气浪推开掀翻。白雾厚至一定程度,自然能遮蔽住任何浓郁的色彩。同上次一样,混战再次停息,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巨大的白色菇云。我站在外面,暗暗地握紧了双拳。 “人虽迟暮,须有人送。”向外走的影子渐渐地清晰起来,说着我再熟悉不过的话语。 “必效吾主。”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六十六章 登临绝世 廉颇虽是走了出来,但步履蹒跚,颤颤巍巍地,非要借着刀拄地徐行,权当拿一根拐杖。他身上的金红相融的铠甲碎掉了大半,一边走一边脱落着碎块,有的还粘连一些焦皮。 老将算是打了赤膊,全身肌肉通红,棱角分明,此时才更像一头野性的雄狮。他走出来,我们这边的百将皆振臂高呼,乃至大笑。那团白茫茫的偌大的云气一点点地飘零散开,终于在地上,我们看到了徐卿的影子。海龙已死。 廉颇丝毫没有显露战胜的喜悦,并不搭理道贺或赞美的武将,推开他们径直走到我的跟前。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他的身体已经无法允许他再站着。无论是从金色的还是暗红色的眼眸中,我都看出了一丝惶恐与忧虑。 “你休息吧。你回来我什么都不怕。”我很有预见地打开将军府,将廉颇吸了回来,好令他不在人前倒下。我感受着这红莲狱火的有些过量的温暖,也一并承受着这两场战斗带来的疲劳与损伤。金红的大门缓缓地阖起,那份筋肉断裂的强烈痛苦汹涌而至,从额间扩散至各处,电击一般轰击着我的神经网络。与之前相比,这又是一种新的苦痛,它带来的不只是痛感,更多的是心灵的折磨。我的心中噌地燃起一道火,无根无源,无始无末。我捉不住这股燥热,只知道它燃着但不知它为何而燃。我的愤怒我的痛苦我的仇绝,一并化作了这火焰的食粮。它越旺盛,便吞噬的越多,越发地摧残我。我抬眼看世界,世界则蒙上了一点淡薄的腥红的微光,让我恶心想吐。 “主上,我这次出现依托着你的愤怒与仇恨,我的魂核——也许这么说对主上冒犯极大,但颇必须说实话——我的魂核已经被侵蚀了。” 廉颇的声音也被机器处理过一般,沙哑苍凉,如果把一卷废旧的磁带扔进一个老式的收音机里,大概音色就会一致。梵音魔咒。难道如今的廉颇,真的堕化为魔使? “不要分心,不要被反噬。”廉颇说,“消磨不是难事,稍假时日,一切症结都会消除。” “我明白,现在可没有时间让我再钻进医院躺个把月。”我在意识中回答他,“我会站着的,廉颇你好好地休息。” 我说让他休息,他明显地不太踏实,一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这番感觉此刻也追加给我,让我的精神更加迫近崩溃的边缘。没有办法,我强顶着杂音的折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沉默。 “你休息吧。万事还有我,还有一百名武将。” 王级强者们相互扫了一遍,脸色都不太好看。李林虎的脸憋紫了,吼道:“妈的,老子的将军,怎么会败在一个良将手里!就算他异化了也不可能打败徐卿的!” 李林虎把目光落到林天身上,那眼神锋利,一瞥杀人。他粗壮的胳膊直挺挺地端起,指着面色凝重的林天,说:“一定是你这个狗东西。亏老子还尊称你一声武王啊。你就是个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孬种。” “李林虎,你以为武王这么好做,随便高点儿阴谋诡计什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类的小伎俩就能把你这样的家伙拖下水吗?”林天抽动着面部的肌肉,“在我的地盘上,我需要做这种事?之前你们看到我频繁改变态度,实际上不过是为了郭迁这个人——难道你家选女婿那么好选的,就不斟酌个几次?” “好哇,果然是你,你和你女婿肯定就是一伙的了。”李林虎自觉抓住了证据,语气咄咄逼人,“你们别以为我就这么一个武魂,能和神将打的还有呢!别以为废掉我的神将,我就成了快烂泥,没有还手之力。” “就是不废你的神将你也是块烂泥。”林天大笑,“如果不是你们都在这儿,你以为我大东武王会听着你说三道四。李林虎,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说好听一点,就是个四肢发达的武痴。” 宗师的气派全然不见,李林虎咬紧牙根,双拳自掐出血。我看他的眼珠子都在恨,瞪得都得要掉出来了,可是他只是如此,最终没有再开将军府唤出他那些所谓的能和神将打的武将来。廉颇说过,等级极高的武魂如名级神级武将要占据数个将军府的空间,再往上绝世将更是如此,要占九个普通将军府。所以无论一名魂主体内将军府再多,他的武魂数量总与武魂的质量成反比。也就是说,李林虎最多还有一到两名名级武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拿不出来了。当然,也不排除他只有徐卿这么一将的可能。 眼看我方大军又要压上,几位王级人物再也不能沉住气。绅士模样的人突然开口说:“刚刚似乎有别的人插手廉颇与徐卿一战。我没有觉察到任何阴气波动,但是廉颇与徐卿出招的一瞬间,我能看出这二人的实力差异——徐卿稍胜一筹,这是没有异议的吧。” “那是,还是你有眼力。”李林虎见有人给他台阶下,语气缓和了许多,“人已死,我再追究下去也没有办法报仇了,所以不如就这么走了。只是希望无论各位谁拿到了拘魂诀,亮出来,给老子开开眼。” “你这倒是聪明了一回。”林天不屑地说。 “不行就鱼死网破,别的不说,我要是和你杠上了,你肯定拿不着拘魂诀。”李林虎的话满是威胁,不过明耳人都能听出,他现在无非就是在尽力找回点脸面。 武王摆摆手笑道:“哈哈哈哈,我劝你还是快走吧,就像童丰一样,趁着我们还身陷百将围困,你还是赶紧走。” 童丰走了吗? 废墟之上有是一片寂静。 “嗯?怎么又突然不打了。”林天有些奇怪,丝毫没有注意道童丰正站在他的身后。 那个男人的面色仍然红润如常人,这也是我们判断他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的要素。但是真是如此吗? 如果是我,在这种境地下不会笑得那么妖邪。 “林天,你不要把我想的太简单。”男人走出来,拍拍林天的肩膀,向前平视着,没有看到林天一脸的惊异与恐惧,“事实上,各位都把我看得太简单了。” “你能有多复杂?还不是和我一样已经无神将可战?”李林虎抱臂哂笑,“你的大将还躺在那里几乎是死了,可是有人看守着,随时都能把他的枪拿来刺穿他的脖子。你还能怎么样。和我一样老老实实地看着吧,运气好能见到拘魂诀是什么样的。” 童丰说,李林虎,你要笑死我。 我意识到情况不对,连忙喊那几个看着金红将的人动手,可是已经完了。他们怔在原地,发现刚刚那个垂垂将去的武将越发地浅淡,身体迅速地崩解化成纯黑的云烟。这云烟飘飘袅袅地,就飞到了童丰那儿。这个邪气的男人举起双手,呢呢喃喃,说出这么几个字: 将军府,开。 刹那间,金红的光彩再度映满了清县的天空,天地之间又浮现出一道金龙盘绕,镌刻神宫仙府的门户。大门迅速地打开,从里面窜出一道金的影子,流星一般击到童丰的身边。 金红将再现! 这才是刚刚斩杀我父亲的无双天将。 “你们都不知,我早已凑出两个神级武魂,只不过一个处在巅峰,另一个刚刚步入而已。到今天为止我一直让他们轮番出战,战无不胜。”童丰咧嘴道,“但是今天情况特殊,神将还有这么好几个,更有一百多个协会的联盟局的武魂,我想得到拘魂诀,还不太容易。” 方才那个金红将崩解身体所流出的云烟被巅峰的金红将吸引过去,立即被迅疾猛烈地吸收。原先是人如神子,现在他成了不折不扣的天神。他一突破,脸面上即显出明亮璀璨的符文脉络,透射着至为纯净无上明亮的光芒。 天上神宫千阙。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六十七章 荒唐 随着那副画卷在天际徐徐地展开,在场的所有人的意志也渐渐临近崩溃的边缘。天空再度披上金红暖融的彩霞,照世如黄昏。 我们百将构成的盛大图景在这份天照面前不值一提。众将领屏息凝神,静得能让我听见下头会长胡成的声音。那个老成而富有经验的男人下令道:“全军撤退,掩护郭迁撤走,带着郭将夜的父亲。” 县局的局长并没有和胡成站到一起。局长已经胡子斑白,将近退休的年龄,一双小眼瞪的圆滚,叫道:“县局全体探员留下御敌!” “你疯了吗。”胡成也将声音提高了数倍,“你不能把这么多将士的命看得太轻了。” “就算是撤也撤不走。”老局长怒骂道,“上级命令我们必须守住郭将夜!我们县局留下,你们协会赶紧撤退吧。” 眼见两位主要领导人起了分歧,那些原本就有些怯懦的探员与调查员们开始骚动起来。再加上两拨人的去向有着显著的差异,一方要撤另一方却要死守——不满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滋长,绝世的金红将带来的死亡威胁助推着这一情绪。 “胡成,以前你在联盟局的时候一直是一个好探长。”老者抚须而笑,语气中带着些讥嘲,“没想到你到了县协会后会变成一个孬种。我还满心欢喜以为你能改变县协会让那些混吃等死的家伙多做些事情——现在看来,你也被那个安逸的环境腐化了。” 联盟局和武魂协会之间一直存在着不小的芥蒂。地方乃至全国,协会与联盟局相处得都不太融洽。一方面,先建立的全国魂主协会觉得联盟局方面着手民间事务,主要精力放在注册魂主与处理民间武魂纠纷上,不应该对同地方武王作战的协会过多地指手画脚;另一方面,联盟局的探员们认为地方协会办事效率地下,根本不能有效扼制武王势力的发展,有许多人在岗位上数年都不会出危险任务,但享受着联盟局探员二倍的薪资待遇,每次高危任务还有不菲的奖金,拖后了联合经济,应该裁汰精简这支队伍。双方的诉求多次反映至各自的高层核心,全部拖延待办,最终不了了之。 这些矛盾,在清县这样的小县城里更加尖锐。前代会长王晨对协会经济管控极为严格,多次向市协会要求经费,为此与县局有过很大的分歧。县局承担处理了清县八成的涉及武魂的冲突事件,在这些时候县协会的调查员们总是行动迟滞,真正立于战场上时,许多难以表现出该有的决断力与执行力。至于联盟局则严重缺乏对抗武王势力与非法魂商的经验,不能很好的判断形式。 这样的矛盾,到了今天的生死关头就成了致命的一根稻草。 县局的探员们还好,只是那些年纪稍长,已经成家立业的探长们情绪激动。当中一个脸色温红像酒醉的中年男人率先发难,站在废墟底下,冲着自己的武将大吼道:“雷将军我们走。” 事情变得太快,许多人还昏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但头脑转的快的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那几个强的可怕的怪物对县局和县协会没有什么兴趣,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救护车里停放着的郭将夜的尸首。管他身上有什么样的秘密,自己的小命要紧。 不得不说一切充满了戏剧性。五位王级强者还没有说话,这边的百将大军不败而溃,迅速瓦解。不愿意为了掩护我父亲的尸首而葬送自己人生的探员探长们纷纷呼唤武将,头也不回地离去,眼睛里全无那个斑白发色的老局长。他用手指着那些家伙的脊梁:“你们配吗,真正到了血战的时候你们却如此。你们贪生!你们怕死!” “随你的便吧。”退走如潮的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随后是一片哂笑。 “封路的人就比我们要好,现在协会还要提前撤退……局长把我们当什么了。别说我们没有觉悟,想要觉悟就得拿出点儿公平来。” 众哂而退。 我立在远处,瞪大双眼看着刚刚顺着我的方向潮水一般涌上的百将,现在逆着我潮水一般地退去。那空中展演着花卷,讲述着天上华庭的金红将甚至一招都没有出。 “郭迁,快走。” 老郭不知什么时候蹿了上来,拉过我的胳膊,就要把我向救护车那边送。 “保住拘魂决就赢了。现在的情况太坏。我们等不到市协会的援助了。” 县局的局长和协会会长胡成还在尽力稳定着局面,他们改口说全军一起退,但是不要无头苍蝇一样乱走。这时候众人已经被领头人煽动起来,根本不可能再相信两位,只顾仗着人多将杂,一个劲儿地往外冲。有几个县局的人还不忘趁机报私仇,摸到胡成与其他几位调查员跟前,假借拥挤推搡,给了他们一下。胡成人高马大肚子浑圆,却也挡不住左一下右一下的黑手,被武将们挤着,竟然摔倒了。其他的武将本来就高出他一大截,这一倒,协会的人们就更看不到他,怎么能不慌神。和胡成关系比较近的一位年轻调查员目睹了事情经过,恨得咬牙切齿。刚刚在战场上没有抒发的痛快的那股劲儿全使了出来。血气方刚。这个鲁莽的家伙穿过人群,冲到县局的局长面前,“砰”地一拳将老局长打了个趔趄。 “他打局长!” “别说话,这是替我们会长还你们的。” 几个年轻人扭打在一起,他们的武将站在外头傻站着,不知道是否应该插手,我瞟你你瞟我,也瞟出了火花。于是魂火再一次炸开,人群之中放射出绚丽的光,将军们的文耀闪烁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色的兵器交相碰撞,喧嚣震天不绝于耳。联盟局人多而协会武魂等阶偏高,双方混战在一起,是真的不分上下。许多人还没发完那阵蒙,就稀里糊涂地被卷入了这场荒唐的争斗。 “哈哈哈哈……” “我说……” “正义的人们这是怎么了?哈哈哈哈……” 童丰狂笑着,一面把身子转向林天等人,眼睛里闪烁着奸滑的光。 “童丰,你这是。”李林虎吃惊到了极点,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神将被打没了,而别人的神将被打完变成了绝世,“原来你一直潜伏着,你这是多大的野心啊。”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讲真话的人。起码对你们,我怎么可能把底牌露出去。” “那么是你插手了廉颇与徐卿的战斗。”绅士不紧不慢,仍摆出一张不温不和的脸。 “是我。”他说,“我的阴气一直都在,只不过我的阴气遍布这栋大厦的天台,那样你们站在这样的环境里久了,自然就察觉不出来。” “所以你的阴气量比传闻的还要多。” “气不在多少,关键在于随心所欲地使用。在合适的时候输出合适的阴气,这才是我的致胜之道。” “学到一招。”绅士微微颔首,“不过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今天?满打满算……总还是亏的。” 童丰满意地点头:“还是玉兄懂我。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拘魂决的强大你们也看到了。我非拿到不可。” 说完,童丰大步走回林天跟前,高高地扬起他的下巴:“林王爷,既然我童丰没走,您看您是不是该退场了。” “我。”林天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望着废墟之下混乱的人群,竟然露出笑容来,“真是荒唐。” “是啊,真是荒唐。” 武王最终没有回答童丰的问题,而提问的一方也没有纠缠下去。他们并排站着,脸面俊俏的就像用刀子在岩石上刻出来一般。我于是不能确定,在这个疯狂的时代里,所谓荒唐,究竟何义。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六十八章 换郭迁 廉颇思忖良久,对我说我们不如走。 “谁都能走,但是我不能。”我在意识中说,“车里装的不是别人,是我父亲的尸骨。” 局势如此混乱,那辆救护车孤零零地停在那儿,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主上,君父的意思,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 “他请在这里的人不要为难你,意思就是让你走。你要好好地活着。再激怒他们恐怕没有机会离开了。” 我咽了口唾沫,知道廉颇说的都是事实,但是,不能退让是我的道义。父亲告诉我的让我懂得的一切道理,把我养育成这样的人,不就是为了让我能够有所觉悟,在这样的时刻做出正确的抉择吗?我的生命,燃烧殆尽是有意义的。 “颇一回来,便知道无法再以那个形态出战。现在主上欲死战,颇必无推辞。然徒生遗恨而已。匹夫之勇不可逞。来夺取拘魂诀的还有一方势力,我们不如退下暗中观察。记得闯入主上家中的人,说过这一趟不会白来,就算得不到拘魂诀也要带走二三人的性命。” “可是绝世将出现,谁还有那个底气挑衅。”我悲哀地摇了摇头,“世上有绝世将就那么几位,除去全国协会三位特级调查员各拥一员,就是两江武王成无府,沙府南武王白银,还有北疆一位地下的强者。之前有传言说的武王也已经拥有了绝世将,那么把他们都算上,只有六位。” “绝世将固然强大,不过一人能力总有限。我们失去百将作先锋,则棒打出头鸟;失去百将作后盾,则断崖悬空腰。当务之急,应是保全君父,如果不行,就保全性命,把拘魂诀让出去。” 廉颇的话在我的脑海中拉的极长极为沉重,让我喘不过气,我不能接受这样的选择,尽管我知道我只能这样选。我向前望去,见到林天的岩石雕刻出的冷酷的脸面,知道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耐性,不肯再容忍我了。 青甲紫袍的将军走过来,飘逸出剑,剑锋便探至我的颈间。一点光被光洁的剑身反照着,刺痛了我的眼。他的主公是灰色长袖衬衫的男子,把双手背到身后,脖子稍稍前探,老气横秋。他笑道,你是郭将夜的儿子,你知道拘魂诀是什么吗?他有没有传给你。 我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要指望能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他复向前伸了伸脖子,笑着说,就是没传过才好。我现在真害怕,你会和他做出一样的事情。拘魂诀的威力,你是亲眼看到的,但是代价如此之大······如果是我,我也不会传给我的儿子。 这人眉宇间透出淡淡的忧伤,似乎是忆起了些许往事。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我突然变了主意,还是把拘魂诀从世上抹去吧。” 绅士率先站出来异议,他渐渐活跃起来,不再作壁上观:“说来说去,拘魂诀到底是什么还没有个定数。诸位难道就不想一睹它的真容?也许,它能帮助我们接触到郭清秋······” 初代武帝的大名分量重极,这三个字仿佛一颗巨石被人从高处抛下,落到瀑布下头的湖里,炸起千尺水花。李林虎的脸抽动了一下,忙问绅士是否当真,绅士露出略有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我的意思是,让我们更加了解郭清秋。毕竟拘魂诀应该是郭清秋以某种方式传给郭将夜的。另外,刚刚郭将夜的变化是否和拘魂诀有什么关联。活生生的人,是怎么变成武魂的。” 李林虎是个粗人,没有听出绅士的比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他检索过记忆发现,还真如绅士所说,这里面有太多的蹊跷。难道拘魂诀真的和人变成武魂有所关联?不止是他,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一度认为我可以像父亲一样,通过某种方式变成强大的武魂,从而获得与金红将一战的力量。事实是我不能,父亲撒手人寰之前,什么都没说,至少是没有说给我。 协会与县局的混战入了尾声,我听到胡成的声音高叫着谩骂着,你们这些没有骨头的东西。我想要回头看一眼,但是我不能,那把明晃晃的剑还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这个困局。起码不能这样白白死去。 “喂,那边的那剑的那个,你把剑挪开!”会长大叫道,“郭将夜来换郭迁的命。” 胡成的话震惊了所有人,穿着灰色长袖上衫的男人笑了笑,问道:“做买卖讲究等价交换,难道我会相信你拿人间至宝换一个只会说大话的孩子?啧啧啧,这可不像是魂主协会的作风啊······哦,你是联盟局转过来的——可是联盟局更不会这么做了。我知道你们的上头的命令,无非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我们。他们可能不知道拘魂诀,也不一定知道郭将夜刚刚干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总之,你是不敢做这样的交易的。” 敌人很精明,胡成很耿直。 “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他说,那番气度也是不逊色于这些王级强者的,自有大哥的威风,“再说了,难道活人不比死人要有价值?你凭什么说郭迁一定就不会有郭将夜那样的作为?一个年轻人,才十七岁啊!二十七岁时也许他就超过了郭将夜,三十七岁时也许他就超过了郭清秋。我们也是才知道这小子的身份,这一点,如果不是今天郭将夜显示身份,我们都被蒙在鼓里。但是他是谁的儿子孙子有什么用呢,我们看重的是他,是独一无二的郭迁。他身上有无限的可能,就算你们得到了拘魂诀,我也敢保证,不久的将来亲手粉碎拘魂诀的人,就是郭迁!” 绅士不紧不慢温文尔雅地插嘴答道:“县协会的会长啊,你也同样忽略了一个明显的事实:这桩交易的主动权握在我们手里。就算我们杀了郭迁,也一样可以打败你们所有人抢行夺取郭将夜。你们没有筹码,上不了赌桌。谈判谈的是价格,没有好的价格,我们怎么会签这样不公平的合同。还有就是,郭将夜的威力你也看到了,我们不能肯定拘魂诀的作用大小,但一定有所关联。那里头蕴含的可能性难道不比一个资质普通的孩子要好吗?我敢保证任何人重新接上阴阳二脉之后,突破都会比他更显著。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用这样愚蠢的方式来拖延时间。难道重新统筹战线,组成百将联军不是你应该着手去做的吗?百将联军拿出来,才有资格和我们一谈。你的目光短浅如鼠,注定了你的格局大笑,也难怪你在县局里当一个普通探长,一当就是十年。” 胡成并不理会他的嘲讽,还是认真地说:“我自信凭现在的兵力还能拖住你们,只要再等十分钟,市协会的援军就会到了。我们邻县的协会也正在组队赶来的路上,马上就要封锁整个清县。你们再这么拖拖拉拉的,就什么也拿不走啦。” 拿不走?这话没说到某个人的心坎儿里去。 “一群自大的家伙,真可怜。”童丰的冷酷表情转变成了一阵冷笑,“你们这些人,没见过绝世将。”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六十九章 狼 童丰说着,右手食指与中止并拢,如中唤来飞剑的模样。他微微指点天空中悬立着的金红将,定了一定,让金红将看明他的意。金红将眼中含笑,对他的主公点头示意,眼眸里旋转着一股莫名的温存,柔和无比。 “通。” 童丰的头发无风自起,向上倒拔,舞如高丛草。他的瞳仁中央扩散起一圈紫色的雾霭,随后遮住了整个眼睛,并不再眨眼,双眸亮若天灯。原本模样有些颓唐的甚至有点儿不伦不类的他,此时平添一股亦圣亦邪的气势,额头平滑宽阔,皱纹都抹平了。 “破!” 作出呼唤飞剑状的手指猛然指下,末端对准了那边的喧嚣。声音方去,只看见一道金红的光影自天而落,雷霆一般落入了刚刚停止争执的百将之中。我们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却无法应对。我趁机将脖子移开,避开青甲紫袍的将军的剑刃,猛地回过头来,看到了无比惨烈的景象:一百余名武将组成的战阵,被虹光炸当中,立刻掀起数丈高的火焰,爆破的威力把二三十个将军冲上了天空。金里红边的火焰卷集着无数碎片升腾而起,仿佛破土而出的真龙。这龙头龙身龙尾各处,都卷着武将阵亡化成的黑烟,一时还散不掉,从远处看,就好像一条金红鳞片的巨龙周身流着血,在痛苦地挣扎着。 我的感知宇宙中,立刻抹去了数十个明亮的星点。 金红将落地的余波同时扩散开来,震塌了大厦天台之下杂乱垛叠起的的钢筋水泥。准确地说,是把那些勉强形成平衡的几何结构,震裂成了更为简单一致的单位——尘埃。天台的表面裂开一道深狭的缝隙,左右摆动着蛇形前进,每走几米,后面已经裂开的部分就会被张的更大;蛇爬的越来越块,后面的缝隙也越张越开,最后“咔”地一声整个天台被瞬间撕裂,当中分成两半,翘起的力量将所有的人都掀翻了。我一边滚着,一边看着百将战阵中的金红将。他竟然是静止的!不,是他在那里面高跃飞旋,刚好与我的滚动达成了一致的频率!他冲杀着,随意地闯进铁通一样的战阵把他们像纸片一样地裁开。列级阵级的武将,都是刚刚举起兵器或是打出一招便被他的枪贯穿了被火焰蒸发了。他一举,就有锣鼓轰鸣之声;他一落,就有兵车滚履之音。他不是一将斗阵,而是千军化成他一个,千军还是天上人。 童丰再度扬起手指,叫道“转”,阵中那个大杀神从着他的指令一跃冲天,眼睛扫视一圈,随即把目光落到那辆救护车上面。车子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先前负责看护的人早被混乱冲到了各处,不知在哪里。金红将的目光如两道长矛,狠狠地扎着我的心。我扣住地面的凹处,一骨碌站起身来,向着救护车跑去。 “拦住郭迁把他弄走。然后你们几个,赶紧开车走!” 胡成大叫着,用力地拍着自己粗壮的大腿。手下几个人听了不敢怠慢,加之对金红将的恐惧,连忙去开车。这边离我比较近的不论是县局还是协会的人,一齐张着手拥上来,要把我带走。 我哪里肯依,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那辆车上装的不是你们父亲!我动如脱兔,巧妙地闪过两三人的擒抱,然而他们人数实在太多,刚刚从一个壮如蛮牛的人腰间滑过的我,立刻被另一头大熊搂住。大熊眼眶红红的,吸了一下鼻子喊道:“别再任性了。” “你懂什么,放开我!”我猛地用头去撞他的面门,一下子将大熊撞得鼻中鲜血直流。受创之余,大熊还不肯松手,只是稍稍卸了点力。我原以为能够趁这个空档挣脱出去,不料还没开始动作,便有一个蒲扇一样的巴掌扇了过来。我隐约看见一点金星,鼻子一酸又一热,同大熊一样地淌着血。 啪。 又是一个巴掌,烙铁一样拍在我脸上,烙下一个大印子。我的脸滚烫滚烫的,痛的我弯下了腰。出掌扇我的正是刚刚被我甩过的蛮牛,他那一对牛眼瞪得老大,浑是血丝。 “你闹够了没有!”他说,“难道我们所有人都得搭给你吗。” 他指着那漫天升起的黑烟,道:“清县的战斗力今天全完了。难道你要这些武魂都死的没有价值吗!” 顺着他的指向,我看到原本声势浩大的百将战阵已经崩塌瓦解,只剩下四五十名武将还在撑着。那些调查员与探员们紧握着双拳,看我的眼里全是恨与不屑,最多只是冷漠。蛮牛说道:“我们掩护你,你走吧。” 我冷静下来,还真得感谢这两个响亮的大嘴巴子。金红将提着枪向那救护车逼近,如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胡成亲自率领一干武将挡过去,手举刀枪冲着那金红将落下的方向跃去,那一刻阴气符火闪烁,也化作了十数道流光。 滴—— 救护车的笛声鸣起,随即灭掉,车上几个年轻小伙子手忙脚乱地发动汽车,汽车的发动机发出几声低吼,音色也有惧意。 “你们今天谁都可以走,就是郭将夜和他儿子不能走!”童丰怒吼着,催动阴气流转,给予金红将更多的支持。 “那还真不巧。我胡成也放话,今天谁都可以不走,偏偏就要郭家父子走!” “你算个什么东西。” 王级的强者发如倒瀑,在空中飘摆着,有一点凌乱,然而总体上颇显出一番精神。胡成也不输他,仰天长笑,那鬓角如此齐整利索,一如刀的刃口。 一道金红流星与地面上升起的十数道流光撞击在一起,当空爆发出一阵华美的七色的涟漪。 我看到破碎的山川。 轰—— 地面被炸出一个圆径十米的大坑,漫天都是碎甲与飘散的符火,间或升起一股两股乌黑的云烟。这黑烟飘飘袅袅的,借着爆炸的余波向外扩散,随后淡漠于万古不填的无边大气,顷刻不见。 金红将笑着,掸去盔甲上的尘土与焦片,再度由中透露出无数道金光,一道一道射及天宇。这光芒将他的铠甲再度洗涤的干净,然后画出一点奇异的影子。不是神宫千阙,也有点灵动神奇。 与金红将对立着站起来的,就是胡成自己的良将。那日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斗经过我还历历在目,压制廉颇到那般地步,足可见他的本事。更为珍贵的,是他的坚韧不拔之志。金红将绰枪指着良将道:“不错,能站在这里,想来有相当的骨气。” 良将还是沉默,似乎他一直如此,不屑于废话。金红将有点尴尬,那一抹笑容随即化成冰霜,一冻封千尺。不可一世的将军正色道:“此世我为绝,天下几人敌。” 如果换作我,我一定会说点儿更加狂傲的话,起码要在气势上盖过他,但是良将并不这样,良将一如既往的沉默踏实。他的眼睛锐利,竟在此刻流露出一点狼性的贪婪,也许期待着攫取。他是一头敢撕咬捕兽夹的狼。 金红将轻挑枪尖,立刻有人马喧天,兵车滚滚之声。但是狼的眼里,只有预先锁定的猎物。 “胡成,这是你的将。”童丰得意扬扬地,还在挖苦会长。 “这是我的将。和你的将一样,都是豪杰都是英雄。” 狼的头微微地抬了抬。 金红将点点头,道:“百朝万代的将领,无论是谁只要站着手里有兵器,都可以向我挑战。” 狼的头微微地抬了抬。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七十章 牛与熊 我被蛮牛和大熊拖着,坐上了另一辆联盟局的探车。他们一左一右地架着我,如那日林天的部下架着我一样。目的都是带我远离,而本意上却截然相反。一个想解救我,另一个想控制我——只是过程都必备着束缚。 “廉颇,我······”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主上想法极错。”廉颇笑道,“诸位之义为大义,干主上何事。既然主上有意报国,当服从上级安排,以图长远。” “我当初,不会是这样的人。有那么多次都以为已经不行了要死了可是还是挺了过来——我是说,我从来没有预先觉得能活下来过。这一次我也知道我会死,但是我走了我逃了。你能明白吗,廉颇。这是郭家之耻。” “也会是郭家无上荣耀的开始。” “我的父亲解脱了,赎了罪,可我现在又成了罪人。” 想起父亲,想起我和母亲说的那些话,我不禁落泪。 “当年父亲战败,是为了母亲一个人,没有选继续为天下苍生奋战。现在我呢?呵,我是为了自己的命走的。” 最后这一句话我说了出来,左边的蛮牛和右边的大熊都笑了:“孩子,你这就是现在典型的······那个词是啥,中二,对中二。你老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老是以为自己拼命就能行。”蛮牛拍拍我的肩膀,他特意控制好力道,那双宽厚的手掌轻轻地落在我的肩上,“以后你就会明白会长的决策了。要记住,我们协会一切的选择都是为了大局。胡成还在联盟局干过十几年的探长,他懂事理。把你换出来,不是只把你人换出来。怎么说呢,这相当于一场谈判。我们用武力是解决不了对方的,要用谈判。” 蛮牛云里雾里地说了一番话,我还是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反而对会长提出换我的目的更加疑惑了。旁边的大熊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夹紧我胳膊的手臂不禁放松舒缓下来。我看到他的眼光凝聚在某一点,这说明他陷入了沉思。 “缓和。”蛮牛继续解释道,“关键就在于缓和。拖延时间也好,缓和情绪也罢。对方只要接受了谈判,一切就有余地周旋。你也看出来了,那几个怪物不光不同心同力,勾心斗角都来不及。一看形势变化,就要对自己人开刀——虽然他们也没说过是一伙的。谈判就是一场心理战,根据各方的开价,每个人都会重新审视这场战斗,开始思索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 “那为什么提到我?”我叫道,“我死了就死了,与死一个调查员和探员能有什么差别。难道就是因为我是郭将夜的儿子?我是武帝的孙子所以就得保住我?” “我不知道。”蛮牛松开了胳膊,摊开双手道,“但我认为,推出你的生死作为价码是对的。因为刚刚那场上,你是最引人注目的人。我们都关心你的生死,尤其是那几个怪物,很明显有的想弄死你,有的不想。”有的不想?他指的是林天吗。 “你就没注意到,那个穿的人模狗样的人儿,就不想你死?” “啊。” “嘿,所以说你小子看不清局势,就会拍瞎胡闹。”蛮牛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直把我拍进座位里,“那个披着紫袍的将军把你砍了,不就完事了。当时谁也没搭理会长,但是那个人模狗样的人儿先出来说话了。他一出来说话,大家不都得听着看看他的态度。他说的是咱们会长不自量力,谈什么不切实际的条件,但实际上呢?他不是正好帮我们拖延了时间吗?你现在坐着车跑得出来,正是因为他买了胡成的账啊!” “买什么账呢?” “嘿,你问我我问谁去!”蛮牛说着又拍了我一下,“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我看着吧,他没对你父亲动过手,但是他又一直想看拘魂诀,总是在合适的时候出来说话调停局面。这样的人,最难琢磨。” 我不再接话,以防他再拍我。于是我假装看向大熊,没想到大熊的眼睛正好泛起了光,也正看着我们,他笑了笑,说:“我是联盟局的,一直跟着胡成探长干。那时候他比我早进来大概一年吧。他是非常富有经验的,也是啥都不怕那种类型。就是有时候好揽责任,揽得自己总是功过相抵,这才一直升不上去。我打心眼儿里佩服胡成会长。他知道有奸细,他知道有奸细。他要拉着奸细一起死。” 奸细? 这个词语极具魔力,一下子将我拉回了一月半之前,前任会长王晨战死的事。我当时怀疑内奸是宫雨。但是江群的两个小弟刚刚才承认了是他们做的局,与武王没有关系,所以我对宫雨等人的怀疑也不攻自破。现在大熊重提此事,不得不让人在意。同样地,我记得那天我来到现场,还是探长的胡成对我说,他们的人里有敌人。 大熊是联盟局的人,跟胡成打了十年的交道,应该信得过。 “郭将夜他们进入大楼形成对峙,本来很容易发现。但是我们偏偏被安排到县城各个角落搞封锁去!”大熊满腔愤懑,举拳锤击胸口,“后来再把我们调过来,啥都来不及了。郭将夜已经变成了武魂,和他们打了起来。我也觉得这事儿有蹊跷。我们当时立下誓绝不擅自离开岗位轻易放过任何人,如有违者将被视为敌人,群起而攻之——实际的情况是我们跟本不知道这是市局还是省局的命令,只知道我们被紧急召集过来时,一切都完了。那五个人一旦把郭将夜包围了,我们就失去了拘魂诀。” 他把父亲和拘魂诀这样的事物挂钩同论,我是不高兴的,但是我渴望着真相,于是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他说。 “如果我们到的早,一定可以掩护郭将夜到市里去接受保护,他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还有,敌人们什么都知道,早就摸清了你们家的情况,在清县活动了这么长时间,我们才意识到他们的渗透。林天的势力还在明处,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联盟局的情报这么少,现在发现你们协会几乎也是啥也不知道。这不可能。” “你是说,有人在粉饰太平。” “对。”大熊闻言而笑,“如果没有你,你这几个月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还会和以前一样以为清县这么偏远的小县城,是个与世无争之地。多亏了你我们认识到清县潜藏着那么多敌人。好在还不晚,我们与市协会市局取得了联系,他们会派人来的。要不是前段时间帝子夺还部队伤亡惨重,他们早就该派专员过来。” “你是说,你是说。” “局里与协会可能都有内鬼存在。他们利用一切机会削弱联盟局与协会的实力。许多该赢的阵仗我们都败了。胡探长意识到这个问题,首先就告诉了我和他的助手,我们三个一边调查着,一边照常工作。可是事与愿违,刘助手死了,会长转去协会查探情报,我自己在局里,却受到了排挤。”大熊苦笑一声,晃了晃大圆脑袋。 “我还是不懂。至于吗,出卖协会出卖联盟局出卖我父亲到底能给他们什么好处。值吗!” 大熊说这就是他刚刚思考的事情。他已经想通了,本来这样的事就是那么简单,不需要去想的。他说我们的武魂就是如此。一直在为我们付出生命在战斗,却什么都不求。 忠。 并不只有我们,才拥有着他。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七十一章 我愿世人爱吾父如我 护送我撤退的探车走得很顺利,蛮牛和大熊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候着。已经离开了那么远,我自然是不会再冲下车了。他们放松了臂膀,我正好扭过身子向后望去。透过那一片车后窗,我隐约可以看见映在林兴大厦废墟上空的,满天的金色光霞。从这个位置看已经有些淡薄了。 道路的两侧的景象已然大换。清一色的居民楼,有的叫什么什么官邸,有的叫什么什么庄园。每一栋楼的天台与高层的阳台上都挤满了观望的人群。他们伸着脖子,有的举着望远镜和手机,借助科技延长自己的视界。车在前进,楼宇在后退。我趴在窗口,看着他们徐徐地退去,忽然从胃到喉咙涌上了恶心。 “看客。”我不屑道,“一群看客。” “别这么说,关心战局,是他们该做的。”大熊反驳我,“你不能总是苛求。” “别以为人人都和我一样是吗?别以为大家都应该和我一样鲁莽。” “我不是这个意思。郭迁,你现在,有点儿钻牛角尖了。” “如果钻牛角尖能赢,那我何乐而不为——我的父亲死了,而他的死不会在这些看客的心里激起一层的涟漪。他们也许会记得一个黑如夜的魁伟的将军战死在这儿,他死后升起一只大鹏鸟——仅此而已。” 在他们眼中,神秘的联盟局和隐秘的魂主协会,不过就是一些拥有超越常人力量的人的集合,他们从未考虑过我们之间的联系。这不怪他们,我知道,选择站在阳光普照之外,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也不例外,只是,我不能甘心。我可以默默无闻地死去,哪怕死的没有一丝的价值,可我希望我的父亲能被天下的人记住,能成为流传青史的英雄!我的要求不多,只要人们能记住两个名字,一个将夜,一个天岳。 我希望世人爱吾父如我。 我们家,是清县本地扎根多少代的,莫说这几条街几个小区,认识父亲的人,足千余。父亲虽然变化成了武魂,容貌无二致,一定会有人认得,一定会有人默默念一句郭将夜或是吃惊地大喊郭天岳。我的同学们和他们的父母,如果看到了那双眼睛,也一定不会否认自己认识他。这样最好,我只要你们能记得。 楼上的人注意到了探车,纷纷俯首来观。他们的表情各色各样,也许与平素没有什么不同,但在我的眼里,他们的面目是狰狞的是扭曲的。主观感情影响了我的判断。哈哈哈我的确,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不是吗?到现在为止我从来都只相信我看到的听到的我揣测的我臆想的,而从来没有真正地从其中找出任何的关联。 一切本来那么简单,是我把他搞复杂了。按照逻辑来想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先不说各方势力之间的旧事与现在的关系,只要把既得利益放出来看一看,答案就很明显。 武王。林天是大东左武王,想要彻底控制大东左半区就要进驻清县。至于选择这里作为总部,只不过是现阶段清县比较容易入手且有关于我父亲的传闻。他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击败协会成为清县的主人,所以与协会的明争暗斗于他个人是非常合乎逻辑的。我口口声声说着他有罪他是罪人,但是我连死在他面前都不敢。另外,在县协会与县局买通几个人或是提前安插好眼线,对一个已经做了数年武王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也许全国的协会与联盟局分局都是如此,是我把它看得太特殊了。就算存在着叛徒,协会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不过不到大战,没有真正反戈而已。出卖情报对双方来说是常有的事,不能说林天那里一定有县协会的卧底,起码大东左半区这么多个分会和分局,也该渗透进他们那儿一些人。就算没有渗透,我们也可以在大东的武魂道上轻易地打听到许多内幕。这条路连通四野,这条路囊括天下事。南来北往的魂商,游散的魂主,都可以源源不断地告诉我们科技所征服不了的人心的故事。 魂商。江群的小弟们自称安排埋伏炸死了会长,用的是储存了阴气的土雷。对他们来说也许那炸弹只是一种威慑,一个拖慢协会追缉的脚步的小绊子,只不过结果太厉害,害了五人五将的性命。我都怀疑他们被林天利用了,这和我最初的看法差不多。毕竟三个旅行的魂商怎么可能有那么大威力的炸弹,难道就不能是有眼线通知林天,林天更换了炸弹炸死了会长,然后可以推脱给魂商?我记得很清楚,他和他手下的人反复向我强调会长不是他们杀的,他们用不到这种技俩。我相信了他们,因为我信服力量,我按照我的思维习惯做出了判断。 协会。王晨会长死后,协会不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在新任会长胡成的带领下蓬勃地发展了起来。这样说对亡者有不敬,然而不得不承认,比起胡会长,他的确缺乏相应的执行力与魄力,不能很好地统筹全局。因为清县埋藏的秘密一件一件地被发掘出来,市协会加大了对清县的支持,补调了大量初级调查员,所以今天我们才能列出百将的战阵来。协会里有内奸,或者叫做出卖情报的人,这事似乎大家都明白,只有我一个劲儿地闹,不让任何人得到安宁,反而让他们更谨慎了。原来是我把这份工作看得太特殊了,只强调使命和大义,但是忽略了协会本身还需要运行,协会是由人组成的。根本是人,然后才有正义公理。我不能拿正义公理教训人,自己都没有践行过,有什么资格空口讲这些大话呢。会长告诉我很多事急不得,我还不理解,现在想来自己真是鲁莽。就算我让所有人都听了我的,又会有什么好的结果,难道真的对协会的发展更好吗。从头到尾我只考虑了自己的感受,拿大义当挡箭牌而已。 王级的强者们。听大熊和蛮牛的意思,这些人进入清县,大家也是有所察觉的。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和推动,我们选择了忽略他们。大熊和蛮牛讲的没错,但是我想,原因应该比他们说的要简单的多:协会不敢且没有实力招惹他们。今天的困局,是我们所有人一同推动下造成的。个人的对错成败,不会影响到必然。譬如童丰的金红将,他登临绝世然后他赢下这场战斗,是必然的,是我们都无法阻挡的。 是吗?是这样吗。 我坐正了,不再扒着窗户,想要清一清脑袋。既然那片金灿灿的天空与我渐行渐远,我将不再拥有影响它的能力,或者说本来即如此。我与他们的距离太过遥远。从力量到心境。 父亲。 对旁人来说他化成了一只黑色的巨大的鹏鸟,对我来说则是无边的梦魇,自今夜起将夺取我往后的安睡。 太上不辱先。 这是先贤的教诲,也是父亲的教诲。 我怎么忘了呢,这不应该是我这蜘蛛一般的生命里,唯一需要紧持不放的线么。 对不住了。 我猛地肘击蛮牛,正中他的腹部,让聚集于他尾部的大束神经剧烈地震荡波动;紧接着我左手推右臂,一个肘子捅到了大熊的下巴上,把他打蒙了。开车的探员一看势头不对,慌了神,只想着避免二位受到二次伤害,匆匆忙忙地停了车。我抓住机会,扭开车门将蛮牛推到在地上,然后越过他的身体跑出。大熊捂着下巴,仰着头推开车门,跟着我出来,但他怎么能追得上我。在力量上我不如你们,论速度那对不起。 更换了新的阴阳二脉的我肉体也得到质的提升,跑起来带着呼呼的风声。捂着肚子躺倒在地上的一位哼哼唧唧。 “郭迁,我们白给你说那么多好话!你真是不知好歹!”大熊停住了脚步,招手示意司机掉头来追我,“你回去我们前功尽弃!” “对不起。”我扭头向他致歉,“对不起,这是我的选择。” 道路两旁的楼房上站着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俯下了身子。他们知道我们是刚从战场上退出来的人。 “对不起。我想明白了。你们说的都对,但是,”我说,“我得和我爹在一块儿,我不能跑!我······” 我本来想说,我要和我父亲战斗到最后一刻,我还是不能接受别人带走他的尸骨而我逃走了。我想说的话很多,很多,可是我没有时间去说。 你这个孬种! 大熊说。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七十二章 反 孬种不孬种的,谁说了都不算。我的父亲要被人夺走了,我抛下他逃跑避祸,我才是孬种! 探车疯狂地鸣着笛,大熊从副驾驶的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他那健硕的身躯正好卡在了窗口,塞得满满当当。大熊扯着嗓子,叫道:“郭迁,郭迁你给我回来!现在回去已经完了,仗已经打完了,我们输了!” “打完了······我们输了······完了完了,清县也要变成那些人宰割的地方啦······快走吧快走吧我们只能走了······真是的他们在搞什么······”听到大熊的说法,周边的群众一片哗然。我惊奇地发现他们似乎很了解协会和联盟局的运作,知道他们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从前作为一名魂主还未加入协会的我都不知道这一点,他们这些与武魂扯不上什么关系的人却摆出现在这副样子。 一个人兴许是喝了酒,高站在自家的摆满了花草的阳台上,手舞足蹈地大喊着:“完了完了,要变天了!你们看吧,那天空的颜色变啦,一会儿就到这边啦,大家都完了都完了哈哈哈哈哈······” 他的阳台下面,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想必她是听见了外面的响声,才出来看一看。她扒着自家的栏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着我喊道:“孩子,别去了,快走吧。” 许多人也跟着老奶奶劝我,他们大概明白了我是被协会和县局救出来的孩子,回去送死,于何处都不合情理。但是他们和协会的人都一样,是绝无可能理解我的。只要天边那朵金色的云霞不恢复本来的颜色,我就不能走出去,除非我死。 “郭迁。那是郭迁!”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上面响起,我想也许是某个我的同学。一年里不见,能认出我看来是关系较为近的了,原谅我听不出你是谁。 “郭迁,你已经没用了。你回去已经没用了!你行行好吧!” “你行行好让我走。” 眼看着他的车要追上来,我跳上砖铺的人行道。 远方的云彩渐渐地暗淡了,那一顶金色的羽衣轻柔地滑落。金红将的无量阴气所展演出来的神宫仙府,也被无形的卷轴卷起收了,变得模糊失去了轮廓,抹掉了界限。 快一点,再快一点! 美丽绚烂的图景消失了,天空再度回归原日的朴素淡雅,蔚蓝上点缀着棉白。间杂着的爆破声与重物撞击的沉闷响声也已经许久未在听见,那几栋遮挡视线的大楼后面,也已经不再升起袅袅的黑烟。战场归于宁静,喧嚣却在我的背后。有一个人喝了酒,他在唱歌似地喊叫,让我向前走。 廉颇也说,主上,我们不如走。 “你是我最亲的人,廉颇——除了我妈那就只有你。我希望你能支持我和我站在一起。” “主上欲战,颇万死不辞。然而生之有义,不可轻舍去。君父对主上有养育之恩、教化之恩,主上要回报君父,就应该照他的话好好地离开,就应该完成他未尽的梦想。” “梦想?”我在意识里冷笑,“我就是梦想谈多了。我们说点儿现实的,我和我爸一样,最注重名节。我不能让人家知道郭将夜的儿子是个孬种,把他爹抛下了自己偷着跑——甭管是为了什么,只要我跑了我就没有了名节;也不用问原因,只要我留下来我就是好样的是条汉子——傻也是汉子不是孬种。” “那祖上延传至今的梦想,究竟要谁来继承呢,究竟要谁来完成呢?”廉颇的腔调变得同大熊一样,让我很不舒服,“主上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终结武魂时代而准备的!” “错!”我咆哮道,“谁都可以死在那儿,偏偏我郭迁不行?前仆后继为了大业死的人有的是,偏我郭迁不行?怎么,就因为我这个窝囊废是武帝的孙子,武豪的儿子么?!” “总之无谓地牺牲是无意义的!”廉颇地语气也很强硬,在我听来,颇有点反抗的意味。 “廉颇。”我站住脚,“你想反么!” “我今天死谏。主上若一意孤行,大可以再燃阴火烧死廉颇。” “好哇!”我笑道,“连你也不听我的,哈哈哈哈······连你也不听我的······好哇好哇!” “廉颇以为主上今日过于冲动,不宜再图。请主上速回,日后徐徐商议!颇决定以这样的方式来挽救主上,并非不忠!主上降罪在后,颇请主上上车离开在前!” “你知道我是说不动的!”我叫道,“那么你不想死的话,我把你放出来,你给我走!” “正好。”廉颇也冷笑,我看不见但我听的出来。毕竟他的感情,与我的紧密相连,“遇上你很可贵,但是既然你到此为止了,还请成全廉颇让颇走吧!颇明说了,不想死。” “好哇!”我大骂着,迸发阴气使那道大门从我的背后浮起,亦虚亦实,“今天我孤家寡人了,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跟着我!我死了你别偷着笑!” 高大威武的将军手执一柄长刀,二话不说了从门里踏了出来,一身盔铠金光熠熠,不染红色。 “走啊——” 我刚喊完,便意识到事情不对。头脑简单做事鲁莽的我着了他的道。 廉颇扔下刀,一个箭步跃到我的跟前,熊一样地抱住了我,那对粗壮的胳膊比大熊壮实两倍不止,再加上他们武魂的异常巨大的这用于战斗的身躯,我根本无法逃脱,乃至喘不过气。 “咳······咳······” 廉颇微微放松,一只胳膊把我夹紧了,另一只手拾起刀来,向着紧随过来的车跑去。大熊连忙叫停司机,搭着廉颇的手把我用安全带绑了扔在后座上。一会儿接上了刚刚缓过劲儿来的蛮牛,再度由蛮牛和大熊两个人架起我,廉颇则在车后跟着车跑,竟勉强跟的住。 我被绑缚着手脚,通过后玻璃望着廉颇,这个家伙露出憨厚的笑来。我也笑了:廉颇,你这家伙啊。 “行啦,我不走了。”我对大熊和蛮牛说。 “谁还敢信你。”蛮牛的腹部隐隐作痛,他一边说一边揉着肚子,“你老老实实地待着,我们带你去协会。” 我极不舒服地躺着,晃了晃头,长吁一气。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七十三章 第三世代 风云际会。 有的人以这个词语来总结清县发生的这一场战斗。像我说过的,那条连通八方的武魂大道上立刻响起无数种声音。郭将夜这个名字再度被人们传颂起来,有关他的一些故事,也被挖了出来。我不能定言别人说的是真是假,毕竟我自己所知道的并不比大道上的任何一个人多。我只能谨记着,我的父亲,是盖世英雄。 会长胡成等人皆战死,麾下武将无一人生还。据说父亲的尸骨被童丰夺取,其他几位王级强者没有抢夺,只是相互说了几句话,各自回去。林天损失了一大栋写字楼,算上大楼里的一切设施,发给员工的生活费,这一天林天管控的账上掉了十几亿。他成功地接管了清县,并以清县为跳板征服了整个大东左区。泉都市协会无力镇压林天,暂时收兵,将散落兵力收归市协会,集中力量组织可以对抗林天的部队。清县协会被放弃,联盟局仍然存在,仍旧管理清县的魂主纠纷、盘查过道魂商、编册游散武将。县局仍受市局领导,与林天部保持着对峙,但显然占下风。 父亲走后,我的母亲被林天派人接走,软禁在班县。县协会宣布解体的那一天,我回到家,只看见那扇新换的防盗门的门把手上别着一封信。看过信后,我就明白我没有必要再打开这扇门,而是径直离开,打车前往林天的府邸。 司机一听说要到那个山庄,头上直冒冷汗。他刚想摇头说不接到那儿的活,瞅见我凶狠的眼睛,又不敢说什么了。也许他以为我就是某个和林天有关系的人。他掏出一个油亮的方手帕,抹了抹从额头上渗出来的油乎乎的汗珠,徐徐地踩下了油门。以往,出租车司机是很喜欢和客人讲话谈天的,今晚却不同。他不时地透过后视镜瞟我,小心地把控着分寸,既要看到我的动作,又不敢触犯激怒我。这一路他走得平稳,车速恒定,几乎达到生涯最高水平。 “多少钱?”下车的时候我问。 “这这这······十······”计价器上分明亮着十五元的字眼,而司机师傅只是惶恐地盯着那座气派恢弘的豪宅,舌头因恐惧失去了该有的灵活,“十五。” 我掏出一张二十的纸币,扔到副驾驶座上,这就下了车。我对他说我来的事情别给别的人说,他说那肯定,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我刚一转过身,便听见汽车引擎疯狂的吼声,再回头时,出租车已经掉好了头,飞也似地开走了。我苦笑着摇摇头,对额中宿栖着的将军说:“我这样算是狐假虎威么?呵,如果我是这里的武王又如何!” 将军笑道:“眼下大东都被林天控制,还不许人对他和他的人怕一点了。依颇愚见,这是好事,人们害怕他们,他们不可能长久。” 我没有接廉颇的乐观之语,大步流星地向着那栋房子走去。院前正有两个人在巡逻,有点疲倦地吸着烟,一看见我过来,忙把烟掐了,扔到地上踩熄了,随后招呼道:“你,干什么的。” “我找这房子的主人谈生意。”说着我已经到了他俩中间,很自如地往里走。 “什么生意?怎么预约上没有啊。今晚不会有人的。”居左的一个人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告诉你,如果捣乱的话,没有好果子吃。” “烂果子你也吃不着。”居右的一个帮腔道。 “卖保险的我是。”我冲二人一笑。 两个人互相眨巴了下那对小眼睛,一齐大笑起来。居右的一个说,你小子神经病吧,不知道里头住的是谁——我可以给你保证那个主谁的保险也不买。另一个应和道就是,就是我们哥俩跟着他也再也用不着买保险咯。 “卖保险哈哈哈······小老弟你要笑死人啊,卖的什么金贵保险,敢上这么金贵的人的金贵地方来。” “养老保险,女婿版。” 两人的目光凶狠起来,尽管我说了个笑话,他们也不再买账,哆哆地向我逼近,手伸向腰后。我退一步,冲着他们摆摆手,说:“你们大可以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另一个人进去问问,不就清楚了。” “找死。” 居右的一人猛地抽出藏在腰后的刀,面目狰狞地冲过来。这样的小角色我已经应付得自如,只消一扬手,就能轻松地打掉他的匕首,把他的手腕打坠下去。这人还想反杀我,却被我一脚踹倒在地,来了个狗啃泥。他吃了土也吃了一惊,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借同伴的帮助爬了起来。 “杀了他。”犹然狼狈之状的人怒喝道。 两个人整顿势头正要扑上来,却听得后面房子的大门处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阿龙阿奇,停下。 林天走过来,和善地拍拍他们的肩膀,冲他们一笑说:“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 “王爷,这……”阿奇刮着嘴边的土,“他说他是卖保险的……” 林天闻言一笑:“保险?” “他说是……是……” “是什么。”见他支支吾吾的,林天转头看向阿龙。 “养老保险。”他没敢说后面那三个字。 容貌无双、廿年不老的武王唇角上扬,这才打量起我。现在的他已经是清县的乃至整个大东左半段的主人,说话已经不像从前一样,至少对于我,耐性不是很足。不过他还是笑,问道:“怎么,想好了?要给我养老了?” “我妈在你这儿。我给我妈养老。” “好好好,我知道你收到信一定回来的。我就是以为你不会来怎么早。” “那你真是不了解我。” 林天尴尬地笑了笑,侧身道:那请吧,我的小女婿。我没说什么,低着头走了进去。 屋子的陈设还和以前一样,灯光暖融融的,但是就觉着冷清。茶几上有一壶茶,刚刚泡好,杯子是两只。屋里没有别的人,显然这只杯子是为我准备的。他还是早就料到我一收到信就会赶来。我坐到他对面,先把杯中的茶一倾而尽:“敬我父亲郭天岳。” “敬郭将夜。”林天粲然一笑,也将自己杯中的茶一倾而尽。 “林武王。您看什么时候把我妈还给我。” “哈哈哈,我是在保护她。”林天重新斟出两杯茶来,“毕竟是未来的亲家。” “你还认为这事有得谈?我爸是被你们害死的。” “你又凭什么认为这事有得谈呢?”武王不可一世,眼睛里流淌着淡色的阴气,映着暖融的灯火。 我无比窘迫。我知道我没有资本摆到谈判桌上来,我不可能给他什么好处以让他听取我的话。 “那我来告诉你吧。上次的任务不变,你带着我女儿北上潜入中城,利用你们和语思的关系,把她接出来。你办好了,我把赵云还给你,把你妈也还给你。最好是你们都不走。郭迁,我对你真的是刮目相看。你知道你的廉颇展现异相,举世惊叹!你的赤红阴气也是世所罕有的,据说可以与帝子的圣金帝气所匹敌的颜色!我知道你现在又恢复如常,可是那些东西就是属于你的。郭迁,你走上这条武魂大道,没有该有的天赋,比如无量阴气、至纯阴气、众多将军府······然天道酬勤,你的本事,独一无二。” “任务我接了。” “好,干脆!果然你觉醒了。” “我希望武王言而有信。” “言而有信。” 我和林天举杯相敬,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口感细腻绵柔。 我站起身,林天也站起身。我说我要走,他则伸出胳膊拦住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既然接了任务,那你的饮食起居所需都要由我提供。今晚时间还早,你上去和林婕聊一会儿吧。”林天揽住我的肩膀,把我向屋里拉,“我女儿为你流了情人之泪,你却把她扔在了只有消毒水和白色床单的医院——你觉得合适吗。”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七十四章 女儿泪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男儿从不怕自己流血,最怕女儿家哭。都说人是泥做的,我看还不全面,应该说男人是土块捏成的,女人则是一团水——加起来,才称作泥人。林婕扑进我的怀里,让我感觉到了她的柔软与温暖。那两行热泪再次沾湿了我的胸膛。我这个土块捏成的粗劣人偶,终于在她的润泽下渐渐地融了。我也只有嗫嚅,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搂住她,抚顺她的长发。她依偎着我,微微瞑目,又长又弯的睫毛挂上了晶莹的泪珠,除了动人,就是美。 你得是我男人。她一把抹掉眼泪。 我得是你的女人。她破涕为笑。 我不懂我该说什么作什么,只是尽可能温柔地抚着她。我从未奢望过生命中还能有这样的美好。 房间里还是粉色调为主,不过墙壁由纯色变化成了较为成熟的碎色花纹。她的屋里摆设很简单很整洁,这就使桌上那张照片格外的显眼。画面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腥红之火撩过我的面撩过我的身体,将我挽在其中,映衬如魔神。我的背后是千疮百孔的废墟,是一地焦黑的水泥钢筋碎块,是袅袅的黑烟。 “这是谁照的。”很难想象在那样的混战之中,还有人有功夫拍照,还拍的这么好。不得不说恢复了阴阳二脉后,我看起来又精神了,比以前成熟,比以前还要英俊。实际上我发现,我并非不如赵煜帅,而是我和他的风格不同,真要论下,还是我更胜一筹,这都归功于父亲留给我的举世无双的眼睛。 “不告诉你。” “该不会是你吧?” “怎么可能呢。”她说,“我不是被你扔在医院了。待了三天,光闻消毒水的味道我就要吐了。护士小姐姐长得真好看,可是她的手上和帽子上也有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我的鼻子要死掉了。” “那就是协会里的某个人或折县局里的探员。”我边说着放下了照片,“你们的人吗?” 林婕撅起了嘴,却把头埋得更深了:“你这家伙就只会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好好好,我的郡主大人,小的失礼了。”、 “哼。”姑娘轻轻扯着我的耳朵,几乎咬上来,“我说,亲爱的,你真的不想娶我吗?” 女人吐气如兰,我的耳朵听酥了,我的人也瘫软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她已经放下了所有戒备,我甚至觉得就这么得到她似乎也不错。理性在提醒我,我不能。为美色折服算什么啊,郭迁。 “林婕,我还是。”我语无伦次,“我们太年轻了,太年轻了······我们啊,我才十七岁你也只有十七岁······我会很难过的,因为我······罪过,罪过。” 女人搂住我的脖子,眼睛里,水波四起,我看着她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影子,满脸的幸福与陶醉。 “傻瓜,我又没让你现在就娶我。”她说,“也许,也许这次任务之后,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你这是说什么。” “中城豪杰无数,全国协会手眼通天,这条大道上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们的法眼——我们竟然要去公然地挑衅他,把他们保护的最深的人劫走,想要一点付出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所以亲爱的,必要的时候······” “我不会做那种事。相信我,相信我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可是天意难测,谁能知道此去凶吉几何?如果不趁着良辰美景订了终身,我们还有什么机会。虎穴龙潭我陪你进去,但是未必能陪着你出来。但是我会看着你,看着你成为天下最大的王。霸王。” 她从我的怀中溜了出去,轻轻地向后推了我一掌,我只感到全身震颤,如被电击一般。我的阴脉里,流淌着的是林婕的眼泪啊。作为一个男人,必须负责了。什么憧憬啊什么过往都让它们滚蛋吧。那个遥不可及的幻影,变成泡影破灭了去吧。 咚。 我单膝跪在了林婕的面前,牵起她的手,接下来的话没有半点的虚假。我说我郭迁指天地立誓,往后余生只爱你一个。我娶你。但是我的大义不能移。所以我要征服武魂大道,终结武魂时代,干干净净地娶你。 到时候可以在这个别墅,也可以在任何地方。总之那个时候,什么协会什么联盟局什么魂商武王,都已经成为了过去。我们是干干净净的一对恋人,我们深情对视的眼睛无比澄澈与热烈,我们得到世间最美好的祝福。 太遥远了。她有些凄凉,无可奈何地微微摇头。我们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十年。我说。给我十年的时间。那时候我二十七岁,你二十七岁,多好啊,正是最好的年纪。 今天晚上不好吗?她说。你看看这月色,多好。今天才是一个不用去想任何乱七八糟的事情的好日子。 我的喉咙突然哽住。她看了出来,掩面而泣,躲到了门边。我还是不能立刻回应她热烈的爱情。 过了很久,直到女人抽泣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听不见,直到窗外的夜色浓到了最为深邃,我站起来,长吁一气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大约二十年前,有一个男人,意气风发。男人的眼睛里光彩如王侯,男人遇见了一个将军,两个人的心里,有着同样的四个字。男人带着他的将军征战天下,站在一个又一个有着辉煌历史的城楼上,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天之骄子。他打败了渠城武王,为天下倡。可是到最后,他离成为一方武王只有一步的时候,他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他的将军死了,他的土没了,他的王号化为泡影,他的名字成了传说。我从前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直到我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我的母亲,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这时候我的心里,也才像父亲一样,有了一杆秤。我至今无法判断父亲到底称量的对错,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在他心里会重于天下重于大义——也许父亲只是想放弃王号而已。但他就是败了,结果是他无法在这条大道上走下去。我也不能明白我的秤又该如何定权,我也不知道,我是否会重蹈他的覆辙。我的意思不是我必须扔下你去做我的事,而是我这一辈子,必须要做点事,才能回来娶你。很难理解吧,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武魂的时代必须结束了,我要亲手终结它。你要知道阻挡我们在一起的就是这个荒唐的时代。我要亲手打破它,否则我和你只会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婕听得一头雾水,她说,难道征服国中之前,就不能先拥有她吗,难道身份所属就能比爱情更重要,难道我还是嫌弃。 我也好恨,我也好恨这些阻隔,但是我再恨,我也不能娶武王的女儿——除非你不再是武王的女儿,或者说我不再是站在协会这一边的人——后者是不可能的。 “你要杀了我爸。” “至少我得打败他。”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七十五章 驸马 爬起来时,已经是十一点钟了。日光透过粉色的窗帘的边缘照到床上,我看到被的边缘被撑起一角。这是一床宽大的凉被,披在身上,薄如蝉翼。被面如纱温凉,只有里断被捂热。 奇怪,我明明睡在了床的外缘…… 我一撩起被子,便发现凉被的下面还藏着一个人!衣着清凉的林婕揉揉眼睛,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我连忙合上被,顿时感觉脸上滚烫,仿佛烧起火。 “亲爱的,早。” 林婕坐起来,慵懒地像一只猫。她把胳膊伸过来套住我的脖子,把脸贴近了我的胸膛。我一面发着蒙,一面努力去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嘴上浮出笑—我是清白的,我记得夜里我们谈到三点,林婕一直在哭,我一直在说着许多高尚的话,就这样迷迷糊糊我睡着了。 但是现在,我应该怎么逃脱呢。 正踌躇间,屋门被叩响了,外面传来武王富有磁性的声音:“十一点了,你们还吃饭吗。等中午吧。”林天是故意来捣乱的,说完他就走了,拖鞋踏上木质楼梯,发出厚重的哒哒声。 “林婕,我……” “没关系。”女人莞尔一笑,“我们出去吧。” 浑浑噩噩地踢上早就为我准备好的拖鞋,我被林婕拉着到了卫生间,架上也有一套为我摆好的牙具。我们两个人一起对着镜子洗漱,动作出奇的一致,甚至刷牙时所发出的咕噜咕噜的漱口声也合到了一处。洗漱完,我们一起走到餐厅里,武王亲自过来为我拉开凳子,我竟下意识地道了声谢。话一说出来,我自己都脸红。系着花格子围裙的男人满面春风,连说三个好,随即转入厨房去端菜。 “你爸做的菜?” “大东菜系里你随便点一道,没有爸爸不会做的。”林婕调皮地点了点我的鼻子。我看着林天的背影出神,眼前浮现出从前,父亲也会在母亲加班不在家时下厨做饭。 父亲最拿手的是两样爆炒:一个卷心菜、一个土豆丝。这两道菜虽简单,真正足火足候可不简单。在大东的任何一条街上,随便找一家饭馆就能吃到这两样菜,甚至范围可扩延至大东每一个家庭的厨房。然而我的胃偏爱父亲的手艺,偏爱那已经再无可能吃掉的口味。回过神来,饭菜已经齐备,四荤四素,配有一汤,饭煮了一大锅,随吃随盛。 不得不说自从昨天中午在协会旧址吃了散伙饭,我还没有进过一滴油水,真的饿了。我等林天和林婕都开始夹菜,也悄悄端起了碗。既然已经约定了任务,还是多吃他一口饭。 “你们俩好上了吗。” 刚一端起碗筷,林天便有此一问,惊得我差点摔了碗。林婕白了父亲一眼,那意思好像是默认了,但是不要林天来管。林天笑道:“好,你们小俩口的事我不过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洗脱。转念一想,我在林婕房里睡了一晚,直到十一点种才起来,我说没有,他会信吗?他是个武王应该可以分辨真假,但是如果他硬装糊涂,我的解释只会越抹越黑。唉,这碗里的饭啊,它突然就不香了。 林婕还在添油加醋,酸溜溜地说:“以后我们出去住我们出去住。” “好啊,那我不用给你们做饭啦。伺候你们可真不容易,早上七点钟我让阿龙买了的早饭,剩了一大半。” “我自己做。”林婕,“我亲手给我男人做饭。” 父女两个聊的不亦乐乎,我则在一旁低头扒饭,一句话也不说。可是这浅浅的雕花瓷碗里有无穷无尽的饭菜—林婕一边和父亲拌嘴,一边动作流畅地为我夹菜;林天也不时地给我抄点肉进来;我把他们两个添进来的事物分开,只吃掉林婕夹给我的,至于林天,他的筷子碰过的东西,我才不动。林婕得意地向她父亲扬着下巴,那意思太明显不过。 这一顿饭我吃的五味杂陈。我发现我竟然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下去。难以想象,我真的没有像我自己标榜的一样,我的人性,四面都充满了懦弱。郭迁啊郭迁,你不是一个坚定的卫道者吗,现在怎么了?你是中了美人计,还是说你的骨头,就是软的。 我没法用我的母亲和爱将被扣留作幌子作借口。 “我今天下午要召集各大魂侯开会。”林天说,“你们两个到时候就不要留在家里了。出去玩儿吧,任务的事情我重新安排,大概要四五天的时间准备。” 收拾完碗筷,林婕让我等着,自己上楼去换一身轻便的衣服。一会儿功夫她便穿着牛仔短裤纯白T恤下来了,特别低调普通,不过无论什么衣服,都掩饰不住她的美。林婕挽住我的胳膊,兴高采烈地牵着我出了门。庭院门口阿龙和阿奇还在值班,看见郡主与我如此亲昵,嘴巴张得掉到了地上,不用我踹倒他,也能吃到土。 “阿龙哥、阿奇哥。” “郡主。”阿奇诚惶诚恐,连忙拜伏在地,“小的不知这是驸马爷,小的一心守护王府,小的冒犯,小的该死。” 这家伙的眼神再也不敢那么凶狠,畏畏缩缩的样子像极了狗。我嫌恶地看着这个摇尾乞怜的人,说:“以后别在值班的时候抽烟。” “好好好……多谢驸马……” 旁边的阿龙看见阿奇都这样道谢了,也准备拜倒。我向他摆摆手,让他们站起来,别再挡我的路。这时候变成了我拉着林婕走。等房子已经看不见,我停住步子,望着前方对林婕说:“现在这两个人,靠不住。像阿超一样的人去哪儿了。” “阿超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但是,他只怕死。他从来没有奴颜婢膝,我能看出来,他对你爸是忠心耿耿,对其他的人,都是敷衍式的尊重。虽然死之前他跪地求饶了,但他比阿龙阿奇有骨气的多。” 阿超的死我也看在眼里,那日的光景历历在目。江群的两个小弟杀人不眨眼,可以做得炸死王晨会长的事,当街拦杀阿超也干脆,不问缘由身份。阿超算是林天这儿和我接触最多的人,我不可怜他也不敬他,是他害死的小刘,我不能原谅他,只是对于他的死,我不能忘怀。 协会已然解散,亲人与我也别离。我和林婕一起走在街上,就像普通的情侣,谁也不会在意。因为有生力量几乎全军覆没,林天部统治清县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惊恐了几天的人们发现,自己的生活大可如常,林天所管控的,也只有武魂大道上的事情,与普通人纠葛并不算大。市井喧嚣如常。我和林婕随处走了走,被热风吹的汗流浃背,看见有卖冰激凌的商店,我想进去买两支,却发现自己已经身无分文。昨晚来的急,除了给出租车师傅的二十元,口袋里再无一个子儿。 “我带手机了。”林婕说,“我还记得你的口味呢。” “不如把我的手机先给我。”我趁机提出要求,“你爸给我的手机,没法支付。” “谁说的,那上面不是绑定了武魂谭了吗?里面有五百万。”林婕说着把二维码扫了,接过商家递出的冰激凌,她非要喂我,我也没奈何只好由着她去,“你看我们父女多爱你啊。” “可是我妈,我家赵云,我的手机——你们都不给我。”美味的香草冰激凌入口即化,抚摸我的舌尖,滑过我的喉咙,沁人心脾,让我肠回丝丝的凉意。一提到手机,林婕就来气:“哼,你不就是想看语思的消息吗?” “那她到底发了啥呀,你告诉我我就不再问了。” 林婕轻推我的胸口,一把将手中的冰激凌塞到了我的嘴里,冰得我一阵发麻。我没能叼住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断裂然后掉到地上。无辜的家伙一寸一寸地矮下去,终于化成水。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七十六章 离人阁 我慌忙吞下断在嘴里的半截冰激凌,朝着商家抱歉地笑了笑,便拉着林婕跑开。商家无奈地叹口气,只好自己抱着一盒纸出来清洁地面。林婕被我拽着,脚步有点跟不上,但是乐得不得了,她一边喊着我要掉下啦我要掉下啦我飞起来啦,一边摆动另一只手权当是翅膀。我拉着她一路穿过美食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与货物堆砌得凌乱的临时摊点间穿梭,我们撞到好多路人,不停地喊着抱歉对不起,却稍有些刻意地往他们身上贴。林婕喊我追不上你啦,但是我的手还被她紧紧地拽着,无论如何,我们始终相连。 “哈······你怎么突然······跑这么快!”我一停下,林婕就假装跑累了站不住脚,往我身上靠。我轻捷地躲过她的一扑,却在她失去重心即将摔倒的时候抱住了她。因为刚刚小跑过,她的脸微微地泛红,像桃子,看得人想咬一口。女人的呼吸略有加重,吐出的气拂动着我的脖颈,让我痒痒的。我真真切切地知道,我拥有着这个姑娘,她在我怀里的分量不会骗人。我抱着她,轻重正合适,感觉很踏实。相比之下,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在我这儿变得更加虚幻了,透着日光已不可见。现在我能否告诉自己,我郭迁爱的是林婕? “这里是?”林婕指着那个古色古香的小楼,“离人阁?” “对,离人阁。” 清县美食街大体呈一个“Y”形,著名的仿古建筑离人阁就在“Y”的中心点,立在街角,格外醒目。这是清县美食街里最有名的餐馆,不知道老板是何用意,为餐馆注册了这么忧伤的名字。不过来这里用餐的大多是年轻情侣,隅隅私语也与这块巨大的匾额上书写的“离”意思截然相反。我们一中的恋人们,从前也流行到这里来。 之前我对此地抱有一定的忌讳,主要是因为赵煜每常带着不同的女友来。如我也到,则我二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名字好晦气。”林婕挠挠我,“你该不会真取这个意思吧。” “哪有。你没见进来出去的人,都挽着胳膊。人家老板就是利用你的心理,让你突然很想进去看看,或者检验恋人的忠贞什么的——我们一会儿也这样进去。” 店面很大,里面的陈设则是以古色为主,现代化的元素也不少,但是丝毫不耽误来用餐的顾客体验到武侠中侠侣作伴、行走江湖的快感。老板认得我,这儿的很多人都认得我。当年我们一行兄弟也是经常来吃饭,那张会员卡还在我这里存着,余额很宽裕。老板娘递过来的菜谱是一小卷竹制书卷,工笔细刻菜名。我说,和以前一样吧。老板娘笑道,你是说两年以前那一套?说着她瞟了一眼林婕,朝我使了个眼色说:“郭迁,我给你推荐个套餐?” “不用。”我说,“还是原先那一套,做成两人份儿的就好。我很快就要走了,走之前再吃一回,主要是想了。” 老板娘见我这么不会照顾女孩子,无奈地说:“好吧,你自己点的。”我看出老板娘有点失望,可能是以为我小子终于开窍了开始领女朋友出来玩儿,但是没想到我一落座就抢着点菜,根本不问林婕。林婕一脸茫然,待老板娘走后问道:“你也常来?” “你也常来?你不是一年没在清县了吗。” “以前跟着好朋友们来啊,这么有名的地方,东西也好地方也漂亮,不可能没来过吧。” 这时老板娘已经把酒端了上来,我直接倒进了碗里,那醇香扑鼻而来,勾引人的回忆。 “你好奇怪啊,咱们不是刚刚吃过饭吗。然后你进来就要喝酒。”林婕蹙眉,“我可不陪你喝酒。” “其实本来没有必要喝酒,只是我想要吃一顿和以前一样的饭。你知道我和杜乡李浩他们,早先常来这里。那会儿我们约定将来无论天南海北,总要回头聚。这才是应了离人阁的意思呢。我记得那时候我们拼两张大桌坐了,占据大堂最显眼的位置,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周围全是情侣,如果都说是侠侣,那我们这一帮就是聚义的好汉。今天正好来到这条街,我就想回来再看看。你陪我一会儿。” “我陪着你。”林婕握住了我的手,她知道李浩才去,不宜继续问下去,免得我触景生情。 “林婕,我今天来,不只是怀人思旧——这儿是我们兄弟义气的见证,我在这里,就等于在一众兄弟的面前。我要告诉他们,我郭迁有了女人,女人正是你。”我反将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不留一点缝隙,而并不令她痛,“这是我们的做事方式。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要对你负责,我首先就得周知各位,我要拍着胸脯对天对地对他们保证,我对你好。” “嗯。”少女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光芒。 来咯—— 老板娘亲自举盘上菜,其中有不少过于油腻的,比如肘子和九转大肠,端上来后我自己都傻眼,只好暗暗苦叫自己太久没来,忘了菜单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好在林婕偏爱那道红烧鲤鱼和四喜丸子。她说四喜已经全了。 “你等一下,四喜哪里全了?” “就是四喜都全了啊: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说,哪一个没有?” “一个也没见。” 林婕可劲儿地给我使眼色,疯狂暗示,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久旱逢甘雨’我理解成我接上阴阳二脉可还行;‘他乡遇故知’就当今天在离人阁我与大家见了;‘金榜题名时’我也不懂,不过想要凑一下总也凑得出来······” “你干嘛忽略那个最合题的?” “啥?” “昨天晚上······” “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不会有人相信的。”林婕一脸坏笑,“你觉得我爸会怎么想,特别是他今天早上敲门的时候,天知道他是不是七点就来叫我们吃早饭。” 这话被二次上来送菜的老板娘听见了,她的嘴角挂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邪魅。递上汤时,她假装帮我们盛好,趁机捏了我的手腕儿一下。完了,她这是误会了。一个餐馆最需要的就是故事,我可经不住她快言快语地搬弄。我夺过汤勺,一边说老板娘你太客气了,还是我自己盛,你去忙你的生意吧,意思就是千万别乱说。老板娘只瞅着林婕长得漂亮,替我欢喜,执意要帮林婕盛汤。她像一个媒人,细细地数落着我以前在她店里的种种。譬如我喝醉了,就站在桌子上,对着周围一圈的醉鬼吟诗。 “以后你可看好了郭迁啊。这孩子怪不让人省心的。” “谢谢阿姨。”林婕表情乖巧,一对眼睛水汪汪的,叫老板娘更喜欢了。做生意的人一开了话匣子,那就收不住了。她已经忘记了我和林婕是以情侣的身份来吃饭的,反而更像是一个来新婚夫妇家道喜的长亲,一句半搭地爆着我的“黑料”,同时又捧得不露痕迹,给足了我面子。 “可是你还别说,郭迁吟诗啊填词啊什么的真绝了,好多人都问他要他填的词呢。我这店又是古风,有了他的诗词,生意更好了!但是只有一首词,他从来不肯给别人留,我记得只念过一词呢,那天是给一个人祛病。” “别说了,别说了阿姨。”我的大脑开始嗡鸣。 “我给你说啊,那首词写的最漂亮了,可豪气呢——这小子给你显摆过没有?” “没吧。”林婕虽然读过我的许多词,但那只是冰山一角,她很聪明地猜出,我写给兄弟的词不在她看到的那些里头,“他光不告诉我——阿姨,是什么啊?” 我的手开始颤抖,手中的筷子振动起来,碰到了盛满浓汤的碗。 “他只念过一次,内容我忘了一半,但是词牌名和题目也记得。” 我小声地说,阿姨你别再说了。 “我想听。”林婕望着老板娘,老板娘笑魇如花。 我绝望的看着老板娘。 “菩萨蛮·赠李浩。”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七十七章 菩萨蛮·赠李浩 砰—— 我的手剧烈地颤抖,手中的碗落到了桌上,稍洒出一点汤。林婕觉察到了我的异变,而老板娘则没有看到,仍是滔滔不绝地讲着。她记不清楚那首词的内容,但是只要一个人的名字,即可把我刚刚稳定的心情给击毁。 “你别再说了。” 我克制不住地出拳,砸了一下实木的桌子,这一震吓到了老板娘,也吸引了周围所有食客的眼光。我痛苦地握住这只犯了罪的手,对老板娘说求你别再说了。老板娘有些纳闷,怎么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跳了?她为我递上一张面巾纸,并亲手擦起洒落在桌上的酒水来:“两年不见,酒量可更差了。” “不······” 我的眼干睁着,有两行滚烫的夜里润湿了眼角,沿着我的颊边滑落。这泪,为何是黏的。 “啊——” 老板娘打了一个战,一把带翻了整张桌子,汤汤水水都洒到了地上,满桌的美食都沾上了木地的尘土,唯一不落的,反而是我那半碗酒。她惊惶地指着我的眼,说:“郭迁,你眼里淌血了。” 血? 我伸出右手去摸,食指和中指还未到达脸面,却触到了林婕——她已经走到了我这边,把我搂在她柔软温暖的怀里,凝滑如羊脂的手上沾了一点红色的血。我抓住她的手,悲伤难以言表,只得通过肢体来传递我的感情。她把头靠过来,轻轻地吻着我的脸,说:“亲爱的,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女人的温存乃是无声之河,流淌在我心腑的暗处。她的话引着我体内的阴泉滚动,冷意由内而外,自由放出,将冲上我的头顶剧烈地燃烧着的火焰浇弱了。然而我的眼角还是涌着血。热诚。我所流出的是别样的热诚。兄弟之血。我该知道,那个男人的血不止洒落在地上,而是轰轰烈烈地洒在了我的心尖儿上,早已如油,翻覆连天火。情人之泪虽能化为阴泉遏制火势,却永远也灭不了它。 “李浩他······去世了。” 林婕搀着我,仿佛我是一个摔痛了的孩子。老板娘的手停住动作,所捏着的面巾纸也掉了下来,飘落到桌面上,一瞬间就浸满了汤水。她结结巴巴地说:“啊······我我我······我真是多嘴。” 我不怪她,可是我的眼角流血不止,那一线极细。 老板娘连忙叫来伙计收拾这桌,自己则到另一边搭把手,和林婕一同架起我。我的意识恍惚不定,这样的场景似乎曾经也历过。人都是醉的,我犹为厉害,站在桌上豪气喧天。一首《菩萨蛮·赠李浩》慷慨激昂,杜乡几人以碗筷为乐器,相击取奏。老板娘和伙计站在桌外急得不行,但又不敢坏我们这些醉客的兴致,绕着桌子走来走去。李浩则在那天重举酒杯。他的病好了,好的那么神奇,让他又可以自由地驰骋与飞跃,让他又可以尽情挥洒汗水,随心所欲。我们不知道令他恢复的力量源自何处,只有喜悦,酒泪拌合。李浩举杯敬,那杯中的酒水齐齐整整地勾着杯子的边缘,是一滴都不落,一厘都不过。他笑中含泪,泪伴好欢愉:皇天后土为鉴,我李浩此生交付给你,我当你臣子! 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说出这些话,虽有滑稽,但不违情理。我说同敬大哥杜乡。于是他举杯同敬,将那热酒倾尽。但是他最后还是补充道:郭迁,杜乡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哥,然而要让我死,还是非你不可。 因为我醉了,当时我没有注意到滑落他颊边的眼泪,究竟几何的含义?一切如此的朦胧不可查探清晰。我站在桌上,晃晃悠悠地踢翻了一只大汤锅,众人这才手忙脚乱地将我捉下来,杜乡说你醉了,李浩说你醉了,我说我没醉。 和现在一样,杜乡就在左边,李浩就在右边,把我搀进了老板娘休息的隔间,让我先睡一会儿醒醒酒。那二年前,老板娘的眼底哪有这么多的纹,还是个风姿绰约的才三十二的美人儿。酒精作用下,犹觉如此。我大叫不可不可,这要毁我的清白!杜乡摁倒我,说:不会让你过夜——李浩给你叫出租去了,你先给我老实待着。 现在搀着我的,是三十四岁仍然风姿绰约但是不那么绰约了的三十四的美人儿老板娘,和一个如李浩般对我忠心的姑娘。我没有步履蹒跚,没有一丝的晃,但是我自己迈不开步子,非得两人助力才进了隔间。老板娘给林婕取来一条热毛巾,林婕接好了叠成四叠,小心地帮我擦拭着血痕。这条毛巾却与二年前的,杜乡帮我清理脸面用的那条不同了。也对,谁会一条毛巾用两年还不更换的呢。哈哈,也许当时我一用完,老板娘就丢进了垃圾桶也说不准。 时光真是快,人不知不觉就长大了,这不就成年。然而世事的变迁比时间还要快,那时候的人啊,一个个的,真成了离人。 “你要好好的,别瞎了李浩给你的这条命。”林婕的双手绕过我的脖子,紧紧地搂住我,把我的头埋进她的温存,“总有一天你要成为天下最大的王,谁也不会离你而去了,好吗?我一直都会在,我跟着你,我万死不悔。” “赏识。”我梦呓着。 “啊。” “赏识!我郭迁从来不如意。”我说,“第一个,杜乡,因为忠义赏识我,所以我做了他的臣子;第二个,李浩,因为豪情赏识我,所以我当了他的兄弟。没有这两个人,我只会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庸人,我只会浑浑噩噩,活在不切实际!他们不仅给了我羁绊给了我光明,更给了我恩德——早在他把命给我之前,就已经给了我再造的恩德,给了我持续挑战攀登的意志的恩德。那时候我就许诺,我要站上忠义的顶点站上豪情的山巅,就为了证明他们没看错,我才不辜负。” 血终于流完,清澈的眼泪沿着那径迹,继续流淌着。 “你现在还有我。我算吗,我算是赏识你词情的那一个吗?”林婕抚摸着我的头,望着我,深情款款,秋水沉沉西湖。 “可是你还没有听过我平生最得意的词,那是唯一一首不经雕琢的一气呵成的词。我在医院把他送给了李浩。” “你说,我听。”女人一笑,怎能不倾城。 第一次是在医院,第二次是在离人阁,第三次,就是在林婕的怀里,我念出了这首词。 《菩萨蛮·赠李浩》。 天涯遥见海角断,茫茫远路青山暗。英雄买貂裘,万折与千周。 世人虽不顾,或许栖吾树。殷勤有高楼,主人不令愁。 你站在天涯,遥望见海角已然折断,前路茫茫万般皆渺远,青山无路常暗。身为英雄却难买貂裘,万折千周,仍不能相求。 如果世人都不顾念你,你就来我这里。我满腹殷勤为你建造高楼,作为主人我不再令你发愁。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七十八章 筹划 十七岁正是青春正好的时候。人们常称为“十七岁的雨季”。但是有的人如我,被暴风骤雨淋透了身子;有的人如李浩,替我撑伞挡雨,却被雨水砸死了。 在离人阁休息了许久,老板娘亲手下厨为我烧了几道菜,拿出一瓶藏了十年的酒来。我谢过老板娘,不敢再喝酒。 “正好吃了晚饭,林婕带着郭迁去散散心吧。真是羡慕你俩,孩子命苦也有福。” “对不起,我本来要带你出来玩儿的。”我对林婕苦笑。 “是哦,那你怎么补偿我呢?”林婕闭上眼睛,把头微微一侧。 这样的桥段没见过也听得多了。女孩子闭上眼睛就是要你亲她。我能怎么样,只能装傻呗。更何况还有老板娘在这里看着。姑娘等了一会儿,没有感受到我的鼻息,撅起小嘴道:“死鬼。都一起睡了,还这副样子。” “你俩一起睡啦?”老板娘一脸坏笑。我说呢,她其实这二年一点都没老,还是那么的风姿绰约,但是她的心境已经变化了所以才不那么绰约:譬如好八卦不想好事儿。 我轻轻咳嗽两声,赶紧把话题拉回来:“等会儿我们去哪儿,晚上又在哪儿睡。你家有武王和武侯还有阿龙阿奇等人,不想回你家。” 林婕眯起眼睛看着我,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是嫌弃家里人多不方便动手吧。” “你怎么又扯到那儿去了。”我的脸一阵发热,“我可是正经人家的。” “开个玩笑啦,你看你眼睛还红着呢——那晚上去你家?” “我怕回了我家,更是触景生情。” “那你说我们等会儿干什么去,总不能大晚上就在大街上溜达吧!” “那倒也不错。” 老板娘已经退出去招呼生意了,我和林婕在这个小隔间里,分坐小方桌的两侧,吃得不亦乐乎。那瓶珍藏了十年的好酒就在一旁放着,我心想不如叫廉颇出来喝了。自从昨晚进入林府,廉颇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差点忘了他。 我让林婕把隔间的门关住了,随即打开将军府,把廉颇叫了出来。老将出来先拜过林婕,因我是他的王而林婕为正妻,所以称王后。我觉得这样太别扭,让廉颇改称夫人。廉颇白了我一眼道:“主上是个大昏君,泡在温柔乡里,就不理满朝的文武。” “少废话,让你喝酒来了。”我摇摇那个洁白的瓷瓶,“十年的啊,不喝还给人家了。” 上次廉颇假装造反武谏我之后,我们的关系更近一层,相处比较随意,偶尔也会互相开玩笑了。 “君赐臣酒而君不饮,为臣者只可受酒亦不能饮酒。”廉颇收下了酒,但还请我替他带着,因为这瓶酒是凡间器物,他带不进将军府。这倒好,我不亲自喝老板娘的酒,但是要带走,不是很合规矩。不过我相信老板娘应该会理解的。廉颇笑道:“主上召颇出来,当真是无端示好?” “赏你不行啊?”我反驳道。 “颇愿为主上分忧解难。” “好吧。”廉颇性子直,不会给台阶让我先下来,我只好坦白相告,“刚刚我和林婕讨论之后要去干什么。我觉得现在不是玩儿的时候了。我们在城区已经没有了好的去处,所以我想,不如即刻启程回我老家去。那儿的祠堂,还驻守着一位将军。我想,那就是我爷爷麾下的绝世将。” 听到这话,林婕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之前她爸可是透露过要去我老家找这名大将的意思。 “对对对,我爸现在忘了这回事,我们可以捷足先登。”林婕点头道。看来真应了那句老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还未正娶她过门,她就已经站在了我这边,让我很高兴。 “可是,君父当年犹未能请出他来,主上此去恐怕也没有把握。”廉颇说,“请这样的大将不能请两次。我们必须一次把握住机会,否则再无进门的道理。” 廉颇是先秦时期的人物,不知道三顾茅庐这回事。我告诉他我相信我早晚能够打动他,我要继承爷爷的愿望,终结武魂时代。这也是我自己的愿望。我们都得去完成他,道同自相为谋。 “不然。当年武帝战死,即有传言麾下三大绝世将无一战死,遁离战乱,隐没入凡尘俗世。如果真是这样,他早就放弃了的话,就可能不会出来。”廉颇说话一向斩钉截铁,直来直去,“另外,主上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去中城劫帝子,这样的事情,肯定交代不过。” “有了绝世将相助,我就不用听林天差遣了,自然也不用去劫语思。我娶林婕和我是否听他的已经无关了。”我一说完,林婕就扑上来轻轻地吻了我的脸一下。 廉颇却还是摇头:“就算如此,主上的身体也装不下绝世将。绝世将与神将其实是一个等级,只取决于完整程度。但这一点完整与否,就能带来质的差距。比如夫人的将军府中宿栖神将,就占据四个将军府。至于绝世将,最少需要六个相合。” “我不是有八个将军府吗,你占一个,子龙占一个,绝世将六个,不正好吗。” “颇虽然没有正式突破为名将,还停留在良将的阶段。可是我以上次的形态回来时,主上的身体已经自然熔铸了两个将军府给我。现在如果绝世将能进来,子龙也无处安放。” 难道这将军府真的能限制魂主到这种地步,且终生无法改变吗。 “主上天资即如此,没有更改的办法。” “不过子龙不在呀,我们可以先把绝世将请进来,后续再说子龙的事情。” “主上忘记遭遇魂商的那天晚上了吗?”廉颇的眼睛里放射出金色的光芒,一提起那个屈辱的夜晚,他的眼睛里就着着火,“将军府乃魂主与武魂联系所在。可以被外力斩断更可以被内力切开—主上请进绝世将,子龙所住的将军府就会自然洗炼干净,变化成与新将相合的模样。这份联系瞬间斩断,千里之外的子龙会怎么想?突然之间,自己不可见不可知的君王就放弃了自己?如果主上是子龙,又会如何想?” 这个问题的确很严肃。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估计子龙一生都不会原谅我。前世他遇见过能为他怒掷亲子的君主,现在跟了我,我难道可以做出那种事?当面解释不得,子龙一定会以为我背信弃义。不,就算是当面,这种舍弃也是不可原谅的。廉颇是我的武将,栖息在我的将军府中,与我有着同样的紧密但弱而不查的联系,他的态度就会是子龙的态度。他提出这个问题,就代表子龙确会这样想。 正踌躇间,老板娘过来扣门了。她的动作很轻,只让门板发出细小的响声。我打开门把她接了进屋。看见廉颇铁塔似的站在这里,老板娘吃了一惊,强忍着没出声把门锁住了。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廉颇,一脸畏惧地说:“郭迁,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武魂?” “他是我的武魂廉颇。”我笑着缓和她的紧张,“现在武王控制了清县,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吧。”我没说林天的名字,不想让老板娘觉察林天与林婕的关系。 老板娘点点头,稍稍放松了些,走过来把我和林婕拉近了,低声道:“武魂我不懂,联盟局我认得,这个神神秘秘的局应该也和武魂有关系吧。他们刚刚进来发了一张通报,上面就是你的照片—据说现在他们在找你。” 原来是联盟局。也许是因为联系不上我,不太放心所以到处找我吧,毕竟清县一战他们倾一局之力保护了我,战死了许多人,不可能允许我再有闪失。 “都是朋友。也许只是担心我。不过我现在带着林婕,不方便见他们。” “肯定不能见!他们的通报上说你是通缉犯,提供线索的就有奖励,捉住你的更是有悬赏呢!” 两天功夫,我怎么突然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通缉犯?难道我在林天家的事情暴露了?可是真要这样,他们单单捉我做什么。 “我过来告诉你们俩一声,你们可别出去。外面我去对付着。” 老板娘挺了挺胸脯,一副非常可靠的样子。美人儿离去的背影是那么的风姿绰约,其实不减当年。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七十九章 搭黑车 我们三个屏息凝神,把自身的阴气都收敛了,等着老板娘的回话。过了一刻钟,老板娘再度走进隔间,说:“他们只是到处发通缉令,没有特别查我们店。” “真奇怪,现在武王当道,联盟局却比以前更活跃了。”林婕转向我,“那我们走吧,待在这儿会给老板娘添麻烦。” 老板娘执意要留我们过夜,不过我们已经打扰了人家这么久,又添了不少乱子,当然不肯。我把廉颇收回将军府,这就同老板娘道了别,说些天生有缘,后会有期的话。老板娘白了我一眼:“你这废话还是这么多,别忘了你们那张卡里还有不少钱,我就不信你会舍得不来。” 今天半天功夫,她和林婕处的可不错,两眼汪汪地捏着林婕的手,说:“真可惜了你这么漂亮温柔的姑娘,也不知道郭迁哪辈子修来的福分。以后你就是不要他了,也可以来我这里,到时候我不让他进店门。”林婕被她逗的咯咯直笑,皓齿明眸,映月动人无比。 我牵着林婕,刚转过身,就听得她“啊”地轻唤了一声。我们回过头,问她怎么了,她还有点恍惚,接着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就是看着郭迁你的背越来越宽阔,和以前那个什么都不顾的小子真不一样了。”老板娘的眼神温柔,有着对于后辈的成长而发的由衷的喜悦。我也意识到,这一次走了我可能再不回回离人阁,于是为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两年,我们这些人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款待。 因为起的晚,我和林婕都挺有精神的,当即打电话叫出租回老家,村子名叫关王庙。叫这个名字的村子,国中得有上百个,我一说,林婕还以为我祖上是外地人。可能是因为有些晚了,没有人肯接客下乡,出租车公司那边一直在播放等候音乐。正当我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辆银白色的面包停在了我的身前——是林婕向他招的手。车窗徐徐下落,坐在里面驾驶座上的的男人欠欠身让我们看到他。这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头发已经开始成片脱落,眼皮也垛叠起来,一点精神也没有。他穿着深蓝色的工装,像是个工人,不过我马上记起来,不久之前他常穿的,应该是一套黑色的硬制服。 “王盛和!”我叫道,“你怎么改行开出租了!” 前段时间吃散伙饭时他也没有来,也没人提起他,我只以为他在清县一战死掉了。长者的嘴角上浮起一点惨笑:“唉,饭碗端不稳啊。你知道我们这些调查员都是打兼职工的,老头子我本来就是个工人,现在只好晚上跑车拉客挣点儿钱。” “那个后话,现在我有趟远活儿,你拉我吧。”说着,我挂掉了出租车公司的叫车电话。 “那得看看你上哪里去。”他丝毫不关心我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为什么还留在清县,而是计较起目的地的远近来。 “关王庙。” 我一报上地名,王盛和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显得更老了。他吧嗒了两下嘴,看着我十分紧急的样子,又不好意思不拉我。一会儿,他打开车门,笑着说:“啊呀,你看,这个关王庙太远了点儿,我回来拉不着人了······不是管你要回空费,就是,我不白送你了这一趟······你看咱俩这老同事了,本身不该张嘴要这个车钱。” “上车吧。”我揽着林婕坐到了后座上。 这辆面包还是当初送我去医院的那一辆,玻璃都更换过,而座垫靠垫等还是原样,上面还有洗不净的血迹。我指着那些黑色的污渍对林婕说,看,这就是你爸那天射我的一箭,让我流的血。 “摸摸你。”林婕伸手摸摸我的头,“以后谁要是再想伤害你,我爸可不会放过他。你让他射谁,他就射谁。” 我们之间的对话引起了王盛和的注意。长者微微皱眉,试量了试量,说:“你不是被林天的神将射了一箭么。难道这姑娘就是林天的千金啊。” “是的,王叔。”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担心他误以为我早和林天早就勾搭在一起,坑害过协会,“不过至少在协会解散前,我没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 “嗨,老头子我才不关心什么阵营啊势力啊,人嘛,总得自己先过好了。比如老头子我,现在能有个车跑着,就挺知足了。你别老把以前的事儿放在心上,也别把我这个老头子再看成什么调查员啦。” 王盛和的话听着是在宽慰我,不过显然他还是误会了什么。我想了想,对他再做辩解也没有什么用,只会加重他的误会,不如就按他说的,含混过去吧。以前在协会的时候,王盛和的风评据说是不错的。我才进协会第一天,会长王晨与一伙骨干调查员就阵亡了,后面的事,我都是等郭老师范老师回来才听说的。至于二位老师,自清县一战后就失去了踪迹,死亡报告忠未出现二人的名字。他们都是忠义之士、有识之士,应该不会局限于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协会,很大的可能去了别的地方继续发展,继续投身于与武王势力的斗争中。 自从武王当道,夜里出行的人就更少了。这倒不是说林天手下的人会直接出来杀人作恶,但是他们的武魂常常出现在街市之中,一方面巡行盘查过路魂商与游散魂主,另一方面向清县的居民和外部势力展示着自己的手腕。经过一个加油站就可转入去关王庙的乡间公路,老远我就望见林天的人在加油站前把守着。我问王盛和需要加油吗,他一看见那阵势,慌忙摇了摇头。林婕主动请缨说:“都是我们的人,他们敢不让我们加油和过路!搞不好还抢着出钱给我们加油呢!”坐在她前头的司机一听这话,耳朵一支楞,抖擞精神看着我,意思是加点儿油也行。我有点好笑地看着他们说:“第一王叔是原协会调查员,他们之中难免有调查过这方面事情的,恐怕不好说;第二,我回关王的事情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一定得上报给林天,那样林天一定会抢着过来——他真心想做我岳父泰山,自然不想阻碍我发展,但是如果我发展得太快一下子就能威胁到他呢?这次先斩后奏。” 个中利害不必我多说,王盛和转回头默默地开着车。我现在看清楚他王盛和也太贪图这些蝇头小利了吧,丝毫没有自己的立场和尊严。不能拿他五十多岁生活窘迫当作借口,他就是个只会和稀泥混日子的绵软人物,风凭什么的,也只是因为他不和人冲突才好的吧。我略带鄙夷地看着他,心想协会一直发展不起来,有他这样的老咸鱼拖后腿的原因,现在不必胡成亲口告诉我,我也能明白为什么我想的那些东西在协会里头推行不起来了——一伙混吃等死的家伙,你让他为自己的武将分摊伤害,真是做梦都实现不了。 面包平平稳稳地开着,过了加油站,与那些趾高气扬看人都昂着脖子的人打了个短暂的照面。他们一看只是辆普通的面包车,也没有拦截,而是继续围在加油站前的空地上喝啤酒。幸亏王盛和这辆车的车窗贴纸是黑色的,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不然保不准他们中哪一个好拍马屁的家伙,就老鹰一样地看见了他们的郡主。 跟在我们后面的,是一辆黑色的轿车。它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加油站。我看到林天的部下们打起了精神,分列与加油机的两侧,站出来一个穿深蓝色西装的,颇有礼貌地候着。 林天收购了许多企业,譬如眼前的加油站。这辆本地牌照的汽车不会不清楚这一点,然而它的行驶方式着实有些鲁莽。黑色轿车没有减速,反而在西装考究的男人站出来后,疯牛一般地径直向他冲去。男人不慌不忙,稳健地向后退了几步,避过了轿车的第一波冲撞。他很清楚,在加油站这车主不敢胡来,于是他从容地微笑着,不知讲了些什么,那黑色的轿车便猛地刹住,哧啦一声停在了原地。西装考究的男人扭头示意,旁边分列着的部下们立刻燃烧阴气,于各自的背后投射出将军府,座座门户相连,构成了一道高墙。 “王叔,停一下,让我看一眼。”我敲敲王盛和的椅子背,同时按动电钮降下了车窗。 “发生冲突了,那黑车上的人肯定也有来头,不然不敢挑衅的!”王盛和不听,反而变档加速,驱车逃离。 我扒在窗口盯着加油站前的平地,林婕也把头贴了过来。她关心的,是她父亲的部下们是否会战败,而我想看的,是黑色轿车上的人。在一片包围之中,轿车两侧的车门缓缓地打开,一左一右,下来了两个男人。那两个人一出来,我的眼睛就发热,双手抑制不住地发抖,扣的那不太合缝的玻璃咔咔直响。 “郭迁,你认识他们?” “停车,快给我停车!”我兴奋地叫着,“不,现在就掉头开回去!”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八十章 东山西湖 王盛和更不肯调头了,我威胁他说如果不回去,我现在就叫出廉颇来,把你的车砸烂,到时候不光毁了你的车,还得带着你受点儿伤,让你赔个几千块的医药费。林婕虽然不懂我为什么突然大吼大叫,但她绝对地支持我,也对王盛和说,不听话就天天派人在街上等他,让他开不了车。王盛和没有办法,迫于我们两个的淫威乖乖调了头。我不停地催促他再快点再快点,把他的椅背敲得几乎散了架,王盛和心疼地说:“别敲了别敲了,我的祖宗哎。” 那两个男人个子不高,都不足一米七,体态宽阔,一个是腱子肉多,另一个是微胖的。他们的名字,刚好凑成一对,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郭东山,没想到吧,你遇见了我!”我已经能够听见西装考究的男人说的话,“我徐百顺虽然不是一等一的魂侯,没有神将,但对付你们,足够了。” 徐百顺。我不认识他,也没听林天林婕提起过,但是我记得在文山上,我与子龙廉颇并战的那一夜,唐尧提到过另一位姓徐的魂侯。是他吗? 被他讥嘲的男人正是我最熟悉的老师郭东山,旁边立着的,就是范西湖。东山老师从容笑道:“看来你们也不是吃干饭的,知道我们今晚的袭击地点就是这儿。就算我老郭倒霉,栽在了你的手上。”的确,以二位老师中级调查员的实力,是绝无可能打败一个正儿八经的魂侯的。记得唐尧说过,那晚他们围上文山,就是为了截杀东山老师活捉子龙,帮助徐姓魂侯的同魂武将提升品阶。这意味着,眼前的徐百顺,极有可能拥有一个高阶的赵云武魂。 “你们也该看清形势了。”徐百顺放开了,说话带着痞气,丝毫不搭一身笔挺的西装,“县协会解体了,整个左大东的县协会都解体了。眼下除了泉都和岳城,哪还有像模像样的调查员?你们俩更可笑,整日盘算着袭击我们的人,打扰我们的生意,但是那又能怎么样?你们不过就是斩了几个垃圾武魂吗!今天尽管来啊,我不出手,我组里的六干将都在这儿,我倒要看看,清县协会的‘东西二侠’,有多大的本事。” 东西二侠取二位老师的名字,东山西湖,巧极成书。老郭不含糊,还是干练富豪气,眼睛里阴气流转,周身裹着紫色的微光。他的背后,高高地升腾起两座有些骨瘦的大门。门户迅速打开,两位身披轻甲手执弯刀的将军同时跳出来,当空翻了个滚儿,齐齐地落地。站得稍靠前的将军符火绚烂,在肩上在盔顶腾起亮紫色的火花来。这将军中年模样,面容瘦削,但身板结实、孔武有力,耳根处有一道很深的疤,像是箭头擦过留下的伤痕。站得稍靠后的将军一身黑甲,足下一对墨履,头顶玄黑铁;然而他面容极为白净,气质高贵,带着封建贵族式的傲气。我从侧面,看见他的眼眸漆黑一片,只眼仁儿反着加油站的灯光。 徐百顺抬右手,列在他右边的三人争着上前,身后将军府的大门一齐打开,呼出各自的将军来。徐百顺看了看他们的武将,笑道:“你们这么久都没有长进啊。怪我,我看错郭东山了,没想到他能拿的出两个良将—果然参加过帝子夺还战役并能活着回来的,都有点儿本事。你们手里还是阵将,单打肯定不行,一起上吧,三个阵将对两个良将,也算公平。 ”说完,徐百顺抬起了左手,示意他左边列着的三人也召唤出自己的武将来。他看着西湖老师的眼睛里,尽是轻蔑和狂妄:“呵呵……范西湖,听起来就像个女人的名字。好赖你和郭东山也是齐名的,你也对付三个人,可别说做不到。” 其实以前,很多学生也说老范的名字像女的,但是真正了解老范为人的就知道,他不知是个舞文弄墨的文人,更是个心怀天下家国的真汉子。他每常说,人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学了那么多篇课文,可不是简单地用来应付考试的。千百年前,和我们一样的人就演绎出了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忠义仁孝,我们不能白学。现在,这个微胖的老男孩挺挺身子,十分有礼貌地回复徐百顺说:“你想啊,湖水难道就只能代表女性么?假如它倒灌了,它淹没了良田它吞了人,你还用女性来比喻它吗?我叫范西湖,平常可能作为一个语文老师,挺温和的,但是我也可以倒灌也可以淹没良田。我的意思是,范西湖这个名字,我觉得很爷们儿。” 老范身后的两座门户同时打开,高大巍峨的将军大步走了出来。我们认得张举,也就分出来另一个是柴绍。张举的刀明晃晃的,反着月光,看起来更加锋利。柴绍拿着一柄大剑,尚收在剑鞘里。 嚓的一声,王盛和的黑车也停在了加油站的另一角。她不敢下俩,只看着我拉着林婕火急火燎地下了车,朝众人那儿跑去。他们都注意到我,郭范二位老师犹为吃惊,表情耐人寻味。 “徐百顺!”我高叫着跳起来,一跃竟四尺高,在空中我流转阴气,撑开将军府。那一道金光灿灿的大门缭绕着我腥红诡秘的阴气,当空延展开,一下子夺去了星月与灯火的全部光彩。廉颇双目凝神,舞刀而落,刀末震击加油站水泥浇筑的路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像投石于平湖,扩散开一道涟漪。徐百顺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随机注意到跟在我后头的林婕,嘴角猛然翘起来:“呦,这不是我家郡主啊,那这位就是郭迁,王爷的金刀快婿!” “少废话,识相的赶紧收兵走人。” “对不住了,驸马大人。我吃王爷这口饭,就得替王爷分忧解难清除乱贼,倒是您不要胡乱插手,免得伤到了郡主呀。” “我让你走!”我怒吼道。林婕也站出来,强硬地摆出郡主的架子。 “郭迁?!”老郭的声音发着抖,冰火相合融,“你究竟是怎么了!” 对不住了,老师,也算是为了你们好,学生要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我真的,不希望你们也离开我!日后无论你们怎么认为…… “徐百顺,我是林天的继承人,我有权命令你。”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八十一章 我什么都没忙 说完这句话,我只觉得血液倒流冲顶,眩晕感不请自来。我用余光注意着老郭,他怒不可遏。 “驸马大人,您一开口就说自己是王爷的继承人——这话未免说早了。我大东武王林天,年富力强,正当壮年,还要主事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呢。”徐百顺轻浮的晃动着身体,重心在脚前后绕来绕去。 “武魂时代风云变幻,世事皆不可测,在这条大道上走,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我强忍着晕眩与他对话,借机向我的老师透露一点信息以自清,“正比如不久前我还是你们的死敌,现在你们都是我的人。”我这样说,是为了告诉我的老师我并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党,至少我有我的苦衷。 “驸马大人,你这话又错了。你怎么知道,王爷就没有一个儿子呢?呵呵呵······”徐百顺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让人无法判断他到底是在撒谎,还是说出了被隐瞒至今的事实。 “儿子?”不可思议,我扭头看向林婕,希望她能告诉我是假的是徐百顺在骗我。我并非贪图武王的荣华富贵,但我必须弄明白,林天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如果我不是唯一的继承人,那我就只能是一颗被蒙骗的极深的棋子。我选择妥协,是因为我有自信能够反手控制他的势力,是因为我需要时间和积蓄。 “不,不可能。爸爸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林婕叫道。看得出来,她也在抑制自己的感情,震惊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我。 我的女人啊,也许你也被骗了,那样你的命运或许比我还悲惨,因为那样的话你就只是一个武王争霸路上抛出的道具。我们都希望这一切都是他在胡说八道扰乱我们的心。可是徐百顺作为林天的直属部下,最得力的臂膀,他对林天的了解很可能比我们更深刻。我不得不承认,林天的确是一个大小事都做得,能把繁复化为简单,也能把简单矫饰起来的男人,越是去想,我就越恐惧。清县一战,他虽然没得到拘魂诀,但最大的好处显然归了他。 我瞥见老郭的脸已经涨红了,比以前任何时候更甚。不行,当下最紧要的还是要向他解释······ 啪—— 刚一转过身子,我的面前就飞来一个厚重粗糙的手掌,扣在了我的面门上。剧痛瓦解了我的鼻梁与颊骨,崩塌了我本就晕眩的意识。说实话,老郭再有力,这一个巴掌也不会对我造成多大的伤害,真正让我痛苦的是这个掌印所烙印下的名头——一种不可解释,不可洗涤移除的宣判。 “我教了你这么多年啊!”他的手掌也因为这剧烈的撞击不住地发抖,想要合拢掌缝却做不到,“我郭东山,怎么就没看清楚你——” 这一巴掌把我扇回了半年前,我为了语思和赵煜冲突的时候,他和校领导们介入的场景。那一天,他也是抽了我一巴掌,从下往上,穷极胳膊的力量而抡。当时,他的巴掌干净利落,只是恨铁不成钢,关怀与期望,我一点儿也不痛。 林婕被吓得落了泪,她连忙上来扶住我,好让我不至因为失去平衡而倒下。我一把把她推开,在大脑的混乱之中扑通一声倒地。她再度上来,我则再度把她推开,说:“你等等,你等等再管我。”我撑起半身,膝盖蹭着水泥地面挪动我的双腿,自找准了方向,便对着东山老师跪好了。因为我已经是倒地的,这一跪并没有多大的响声,且是慢慢抬起了上身,权把脊梁伸直了。我惨笑着,殷红的鲜血越过我微扬的嘴角流下来。 “我郭东山,教书育人二十多年,不说桃李满天,也自信有许多卓越的学生。他们走到了国中各处,凭自己所学所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帮助建设,甚至救济贫苦······但是我不期望我教出来的人物只会是这样,我看着武魂的大道被人给踏了出来······我加入了协会,我要做一些事情可是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你知道吗,当我发现了你,我就认定了。固执刻板,热诚莽撞,但是心里始终盛着大义。后来我知道了你就是郭将夜的儿子,那肯定没跑了,你就是这个时代真正的钥匙。”老郭脸上的红光渐渐消退了,他越说声音越沙哑,喉咙不时卡住,神情,无比的哀伤,“我是一个学理出身的,有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就是很可笑,很不合时宜。讲了那么多简洁精炼的公式,我同时研究着宇宙的奥秘和武魂的神奇,我终于也崩溃了,我根本不理性,至少没有我的外表看起来那么理性,不像我说话一样,总是精要,不做赘述。我早已定了型,也对身边的人有了明确不变的看法。你是我的学生,你知道,对物理概念的认识,从一开始是什么样的,到死也会是什么样的。这一点,谁也没办法修正。学物理的人,看人待物也是一样的,我一直相信着,我一直,我一直······” 他做主任时,干练精明严谨;他调查员的一面,克制冷静觉察形势判断局点;他做一个男人,本来无泪,到底是铁血!而此刻,男人所期望的东西以一种他最为厌恶的形态展现在他的面前! 忆当时,徒子其爱,曾顾云高盼。 “我郭东山不信命,我信天道酬勤信忠义豪情信一副好肝胆!我一直以为你,”男人眼底遍布血丝,框间盈清泪,“才是天选的帝子。” 我从未想过,老郭会对我抱有这么高的期盼,会对我有这般的厚爱。我何尝不想成为您所期盼的样子,何尝不想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征服这个时代。可是,我已经如此。 “好好好······”徐百顺邪魅一笑,在轿车前走来走去,不忘鼓掌道,“你们这对师徒,做的梦真好。” 徐百顺最后的一次合掌,更响更脆,拍完之后他即狰狞了表情,旁边六人的武魂一齐向前踏出一步,兵刃皆举至胸前,掀起一股冷风。廉颇与二位老师的武将们也整顿披挂,毫不示弱地顶上前去。 “郭迁,你到底是驸马,我不能不敬你,但是你要是一直妨碍我,我也只能对你稍微无礼那么一点儿了。” 老郭和我都不在意徐百顺的屁话,四目相对看着彼此。他悲愤难绝,仰天长啸,一气通贯天地,心死情如许。我默默地俯下身子,向他重重的磕头。最开始,我们只是普通的师生,但是走着走着,我们就成了师徒。一字有地别天差。现在想想,我屡次鲁莽犯错,都是老郭在我的身边,及时的制止了我。我却尚未有所表示,今天,应该是我最后的机会,我要补上这一拜。他没有阻止我,我明白,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真正的厌恶我,只是如今我令他痛了。 “郭迁,你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吗?让我们回到那个时候——如果结局只能令人遗憾,那我们总要博得一个好的开始。这样才算圆满。”他不看我,仰头望着天。天上是月影与稀疏的星,然而每一颗都比平时要亮许多,也许可连成某种美丽的阵图。 开始的时候?“我入学的那一天······” “不对,不是这儿。这时候没开始。这次我允许你跳出物理的时间观念,随便你怎么主观臆断。” 开始的时候么?我还未想明白,老郭便率先开口:“郭迁,你最近,在忙什么事情呢。” 原来,这就是开始啊。我和你作为魂主的第一次相遇。然而我应该回答什么呢,我总不能回答我最近住在林天家,或是空讲一些大话。我必须对得起如此清明高义的男人。 “我什么都没忙。” 他微微的一笑,最后一点眼泪穿破夜空低落于地,万般交交杂,不胜一字: 好。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八十二章 所谓立场 什么都没有做,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既没有明珠暗投,也不像以前一样空口大话无凭无依,叫嚣着大义公理。这样才算是真正的成长,这样才能让我的老师放心。老范会心一笑,托了托方形的半框眼镜。我很开心,这时刻我们仿佛回到了从前,只不过从在一个教室里研究学问变成了在一片战场上与敌人搏斗。 “郭迁,你想造反?”徐百顺眯缝起眼睛,语气里意味深长,“郡主也看到了,你不但和魂主协会暗中勾结,还准备与本侯刀兵相向!王爷不会允许你胡来的!” “徐侯爷,如果您肯高抬贵手,我可以暂时劝退我的老师,今天这仗就不打就这么过去了。事后我会向武王请罪的。”我弹弹廉颇金光灿灿的盔甲,发出清脆的激越的响声,“否则你想看一看狱火廉颇么?” 清县大战,徐百顺应该还在东边的前线,没有亲眼看到过狱火廉颇的模样。我听人说,这事儿在武魂大道上传的很邪乎,人们不了解真相于是臆造出许多极为偏颇的故事。有的人说那是廉颇武魂的异变,实力比肩神将,当日打败了童丰的金红将就是证明;还有的人以为狱火廉颇武力不过名级,却有异法,能使咒术召唤三味真火,灼烧武魂魂核。我赌林天没有把实情详细地告诉他的部下们,因此徐百顺对狱火廉颇的了解,应该来自于坊间的传言。果然,这个痞气十足的魂侯稍微收敛了一下,不过他上下打量过廉颇,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廉颇十分默契地高举长刀,老将威风起,一声吼如惊雷,竟把那陷入联想的徐百顺吓得一震。魂侯震怒,大手一挥,吩咐道:“你们一起上,把他们都杀了!” 徐百顺狂傲,不把我这个驸马爷放在眼里,但他的组员们可不敢,就算敢动我,也不敢趋势武将来攻击郡主林婕啊。侯爷暴跳如雷,揪起一个身材比较瘦弱的组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狗东西,跟着老子没有好处不是,他妈的给我上啊。” 就算他这么说了,被掷到地下的瘦小组员也不敢动作,只是浑身颤抖地看着徐百顺。其他几个人一看势头不对,也都不敢上了。加油站的灯火开始闪烁,恰到好处的显露出故障,让这个暴躁的人更加心慌了。 “西湖,我们不跟他们废话。”老郭以眼神会意老范与己方的武将,大喝一声亲自带着他们冲了上去。徐百顺那边阵列好的武将没有反应过来,当即被老郭的骨瘦将与纯黑将斩杀了两个。张举空翻一跃,骑到了那边一名阵将身上,左臂勒住他的脖子,右手即抽刀抹了他的喉,将那武将顷刻斩落化为黑烟。徐百顺再度出脚踹了躺在地上的瘦小的组员一脚,骂道:“妈的,让你不听老子的,现在你的武魂没了吧。” “大哥你可得给小的做主啊!”组员从地上打了个滚儿翻身爬起,向着徐百顺不停地谢罪。 “你们呐,都给老子上啊!”徐百顺推开他,冲着组内所有的武魂们大叫着。原先穿得整齐的西装糟乱的不成样子,领带也挣开了,索性一把撕下来。话音未落,那些闪耀着不同符火的武将们已经动了起来,为了自保也要尽全力对付东西二侠的猛攻。 老郭大步猛进,穿梭在十余位高大的武将的战场之间,真可谓走刀山下火海。那些不断洒落的光芒碎屑星点而落,洒在他的衣裤与皮肤上,烫出一个个分币大小的坑洞或疤痕。他笔直的前进着,有刀锋掠过他的头顶,他也不在乎不惧怕,走得平稳,不带一点儿躲闪的动作。骨瘦将担心他的安全,一面用身子护着他,一面举起手中柳叶似的弯刀替他抵挡探来的锋刃。 “吾主且慢。”骨瘦将身形庞大,才走几步路,便被两个重紫色阴气的列将拦住,当时一柄枪便擦过骨瘦将的肋间,幸亏他瘦,微微侧身便避过了这致命的攻击。将军俯身旋转半身,弯刀拄地,将他撑起,另一只手去扣列将的腰。列将收枪不及,被骨瘦将猛地一扣失去了平衡,趔趄半步,稍稍后趟。机会出现,骨瘦将泠然一笑,在落地的同时复拔起弯刀,飞叶一样地旋出,抹过列将的大腿,把那黑铁的甲片割去一半,列将的右股间立刻血涌如注。顾不上再和他们纠缠,骁将空翻起来,水平里还他们一个满月的轮斩,紫色的阴气割开了空气,于空中留下一点梦寐的残影。两个列将不依,投出手中钢枪,飞旋闯如苍龙白虎,刺不到骨瘦将,也可刺得到更远处的老郭。两柄钢枪裹着淡淡的紫色雾霭,随着枪尖移动,拖出两条柔软的光影缎带。 嚓—— 骨瘦将绷紧全身肌肉,也只在钢枪到来时揽住了其中一支,自己的右臂被另一支钢枪打穿了肘关节,冲击把高大的将军拽倒在地。被染成黑色的枪尖触及地面,一个是溅起火花,一个是升腾起浓密的黑烟。魂血爆沸升腾至空中,在骨瘦将的面前萦绕了片刻,便淡薄如许,弥散到空气之中,随后不见。 我们都看在眼里,而老郭面无波澜,更莫说为这位忠肝义胆的将军回一次头。他马上就要突破由十余武魂构建起的铁壁。纯黑将提着刀迅捷地追上去,经过骨瘦将的身子时,微微颔首和他对了个眼,交换了一下眼色。骨瘦将用另一只手把自己支楞起来,拔出钉在右臂上的枪,复把它向下一插刻入水泥地里。他左手捏住刀柄,端到水平,指着追上来的武将道:“现过我这一关!” 西湖老师的张举和柴绍被四名武将围住,勉强策应着将西湖老师护在当中。那张举行动受制,完全没有那日练武场时的威风。西湖老师随着两位将军变换脚步,始终居于二人之间,外面的刀枪都碰不到的地方。他笑道:“哈哈哈,我范西湖果然是个爷们儿,临危不乱!”说话间,一把长刀的刀刃就劈落到他面前一寸左右的地方,被张举半躺回来,收身抵住了。长刀上头还燃着黑色的火焰,被抵住时,火焰还顺势撩了过来,爬上了老范的鼻梁,在他的镜片上飘过。“还好还好,幸亏带了眼镜。” 今天的二位老师都有些异常,性格仿佛大变,本来精干的老郭刚刚说了那么多文绉绉的话,而文静绵软些的老范却成了个乐天派,对什么危险都不太在意。我有点儿担心,伸手搭上廉颇的小臂。老将侧身看看我,什么也不说。 “廉颇,你去帮帮他们吧。”我略略地一按,表示君臣相托。廉颇点点头,欲要动身,却发现我的手还是按着他,原来是有另一只手也搭上了我的小臂,略略地按着我。 “林婕?”我瞪大了双眼,“你还是偏向他吗?”我说的他,不是指徐百顺,而是林天。 “你还是别插手了。”她说话很没有底气,嘴上说着不要叫我插手,反而放松了按着我的手,眼睛低了下去。 “对不起。”我说,“我要帮我的老师,我不怕。” 廉颇被松开了。他径直前往西湖老师那儿,金刀拖地,过地乃如犁,翻起细碎的水泥石块。长刀拖曳而行,金色光火烂漫飘摆,在将军的身后燃烧烂漫,映的水泥石块如金石一般。我的心稍稍放踏实了,于是我回身搂住林婕,希望让她感受到我心里的光和热,希望她能选择我这一边,希望她能成全我。我紧紧地抱着她,如她所喜欢的,把她的头埋进我的胸口,也许这样能让她安心。 “郭······郭迁······” 林婕语音梗塞,癫痫一般在我的怀里颤抖开来。 “他······他······” “谁?”我用力抱住她,但是我无法停下她身体的抖动。我看到她的头发向上倒飞,发丝如瀑,逆上天流。女人晶莹的眸子里绽放出一点银白的光彩,像白色的飞鸟像璀璨的钻石,眼底处,祥云无数。 一道镌刻着飞马祥云,天宫华彩的门户从她的背后投射出来,在夜空下是如此的闪耀明亮。大门上伏着的那匹骏马,白鬃如雪,蹄外勾连云雾。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八十三章 钩镰枪 那大门一开启,旁边立柱上的纹饰也活了过来,祥云聚合到中心,弄得雾气氤氲的。白鬃如雪的骏马奔驰而下,气势汹汹,要把我踏碎了似的,然而真正冲到我的面前时,则为梦幻泡影,穿过我的身体消失不见。我回过神,再看那团氤氲的雾气,分明匿着一个影子。当中走出来的一个神将,果如三国里的撰写的一般,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细膀宽,声雄力猛,白袍银铠,手执长枪。他一出来,即露出神将的武相,于双眸之中射出银白明亮的清光。他悬停在半空中,俯视着我,嘴角浮出笑劲儿来。 “郭迁。”他声音平静仿佛河流走过平原,“你认得我么。” “当然,你是五虎上将马超马孟起,林天的神将。” 说话间,我的怀里传来一阵骚动。自那大门关上,林婕的意识即恢复如常。目光落到林婕的身上时,马超微微蹙眉,肩背上鼓动起清风来。 “郭迁,你与郡主定立终身,自然是喜事。既入我王门下,就应为武王殚精竭虑,而非对自己人刀兵相向。徐百顺也与我相识许久,他这人虽然有些轻浮,对武王的忠心还是好的,如若犯罪到时杀剐自有定夺,而今天可容不得你造次!” 徐百顺一开始是极为高兴的,因为他知道马超出来,一定是来帮他的。可是听到马超说“如若犯罪到时杀剐自有定夺”的时候,他伸出手捂住了下颚,看上去是牙疼上火。马超瞥见了,冷笑道:“徐百顺,你不要以为你是魂侯,地位就大于孟起。你的本事、器量大致如此,不上多少档次——今天我如不出手,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徐百顺还是“牙疼”,摁在颚边的手更用力了,青筋暴起,手背上筋脉的影子明灭可见。老郭还在向他前进着,由纯黑将护着,一路冲杀前来,并未被截停过。魂侯怒火中烧,向身边的人骂道:“妈的,你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马超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作为一名武将竟然有教训林天座下魂侯的权利。徐百顺自知本事不济,不如唐尧麾下拥神将,在林天的府门里头,他得是靠边儿站的一个,最末等的魂侯。平日里对下人颐指气使惯了,对普通人也总是趾高气昂的左派,突然被武王之外的人诘责,他面子上很过不去。可是,那不单单就是武王的神将,更重要的一点是,那是蜀汉的五虎上将马超。 当年马超为父为兄报仇,杀钟繇、败曹洪,后战曹操,连败于禁、张郃,刺死李通,杀得曹操歌须弃袍,立不起营寨,继而又连砍西凉四将、断韩遂手臂。如此勇武,天下除却关张,哪还有匹敌的人物?再后来孔明妙计,安居平五路,而退掉羌王柯比能十万西羌兵的,正是世居西凉素来被其敬为“飞将军”的马超。 “郭迁,你现在叫廉颇停手吧。我不计前嫌,也不在武王面前言即此事。至于徐百顺,我保他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要你安诚听取武王安排,将来接得帝子回城,皆大欢喜。往后图谋霸业,如武王不幸身陨,孟起愿从君事——一切的前提都是为王尽忠。此议何如?” 当空悬立着的那人人如神子,微微举起的长枪萦绕流风,于夜空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芒。钩镰枪。这是一杆经过岁月和历史锤炼的无上兵刃,是评书和影视里排名显赫的物什。那枪向上划过一道弧,就卷起了无数个细碎的旋风流,在空中发出轰鸣爆响。我在下头仰望着他,只觉得他背后的黑夜的幕景,都被那风流卷的云谲波诡,平生出一番神奇。星月的银辉洒了下来,落在他的肩头上,落上他的狮盔兽带,银甲白袍。他的符文脉络粗壮遒劲,画满了他的肌肤与铠甲,随着他的呼吸而闪烁。 “郭迁,你看清楚了。大东林家离帝子只差那一步。一步就是你啊。你觉得武王是不够厚爱你么,你觉得武王是器量不足么,你觉得武王是没有那个雄心和本事么。江山美人你都得来,你还有什么求的。” 他说话时,我很认真地听,即使我很轻易地就听出来他的傲气与不屑。我这几天的作为,他都在林婕的将军府里看着呢。到现在为止他什么也没说,不过心里自然有个判别。也许当初我宁死不屈然后真的死在林天宽阔的客厅里的话,他还能高看我一眼。他连徐百顺都瞧不起,凭什么能不轻蔑我呢? “我要的从来就是和江山美人儿相背的东西。我要的是大义。” “哈哈哈······又来了,郭迁,你的废话说得太多了。几天的功夫里,我也听得很明白了。到底有用的没有几句,几句还都是与郡主的隅隅私语。郭迁,看看你怀里的郡主,难道你要作一个负心人么?对一个女人你都无法信守承诺的话,有什么资格满口大义公理?千年以前我就明白了。郭迁,你要是想学收买人心或是用于周旋的话术,那我劝你早日放弃。真正的礼贤下士不是你这种,真正的忠肝义胆不是你这种,真正的天命之人他不是你这种人!我马孟起一世枭雄,当年杀得曹操割须弃袍的我,最后降汉家天子,我见的英雄多了。如今能让我收敛傲气的,只有林天一个人。我若非敬武王意,早已一枪戳死你,” 钩镰枪轻轻推出,朝着我的左侧打出一道劲风,长风呼呼疾走,锋利如刀。那风刃不是朝我来的,却精准无比地指向了老郭。纯黑将连忙举起手中弯刀抵当,然而他身上,弯刀的刀身所挡住的部分之外,都被散开的细碎风刃切裂割穿,铠甲碎片哗啦哗啦地掉了下来,洒在地上堆叠如丘。纯黑将的魂血也是乌黑发亮的,被劲风带走,卷集着吹上天空。因为风中裹挟着马超的阴气,这些魂血没有立即化为黑烟,而是漫天散布开,徐徐飘落乃如微雨,一旦触及地面,即作黑烟,随后不见。 “继续前进。”老郭还是不看自己的武将,大喝一声,叫老范与柴绍张举等都听见了,重新鼓舞气势向前突进。骨瘦将已经被列将围杀,一点一点地崩解成渺茫的黑色尘烟,飘飘袅袅地升腾倒飞,投入群星的怀抱,与夜幕终为一体。纯黑将使刀撑着地,仅把自己看成是一个行走的盾牌,护着老郭走,继续前进,不回头无退路。追击的几将也不拖沓,一刀一刃都刻进了纯黑将的身体。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将,不能说谁就比谁要弱,更何况人家数量多。高大冷峻的将军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眼光朦胧地望着主人的背影,心满意足地倒地。插在他身上的长枪被另一名魂火幽兰的武将拔了出来,沾染着他的血。 老郭不回头。 “你他妈的,就冲着老子来,命都不要!你的武魂也是一群傻子!”徐百顺有些惊慌,一边叫骂着一边后退。他才发现,自己的身边已经没有了武将和组员,五步之内,老郭疾走如妖魔前步。 天上的马超也很疑惑,不过他并没有再次出手帮助徐百顺,而是想看看老郭接下来会怎么做。对我的劝告也就此停止,相比于没有骨气的我,还是东西二侠之中的铁骨东山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你已经老了!” 徐百顺猛地抽出一把匕首,对准了老郭,而那只持着匕首的手却在不住地发抖。习惯了武魂的保护,这样的情形他毕生都未遇见,甚至在这条武魂的大道上都未曾听说过。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八十四章 将军府,空空如也 “你知道吗,徐百顺。”老郭不紧不慢地走着,步速始终恒定,任由焦躁的魂侯蹦跳后退,与他的距离也在一寸寸地缩小,“全国魂主协会可能确实不是什么很有信仰很团结的组织,但是我们已经掌握了成败的关键。”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 老郭越是冷静沉着,徐百顺就越害怕。看来百顺之人终于不顺了,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瞄了一眼马超,看见马超的冷笑冷眼,咽了一口唾沫,只好摆正身体盯紧了老郭,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肢体,好握住那寒光闪闪的漂亮匕首。 “魂主协会的力量你们不是不知道。我们集合主要战斗力,能够轻易地击溃任何一个强大的武王,就算是两江的绝对老大成无府,在我们面前也不堪一击——我们太忙了,没有精力挨个对付你们而已。” “你这不是废话!国中武王有的是,你们全力打哪一个都不好使。真敢全军出击,中城说丢就丢!” 刚刚被徐百顺踹倒的那个瘦小的魂主突然站起来,冲着老郭的背大吼道。徐百顺额上生汗,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这个组员,局促地捂住了颚根。他向组员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还含着一点抱歉的意味——多亏这组员,老郭终于停步回头了。 “协会调查员我也见多了,你还不如他们,起码他们知道什么是现实!武魂越来越兴盛了,普通的人都知道武魂开始一个个地拥有武魂了,你们什么也管不了!全国魂主协会已经衰落了多少年了,自从那个什么初代武帝死了,就衰落了,已经多少年了!” 老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孩子,你是二中的学生?我见过你!那天来一中考试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身上的阴气了!你竟然真的是魂主!”老郭如梦初醒,拍掌大叫,“你才十六!” 十六岁,正是我初为魂主的年纪。眼前的瘦小魂主,竟然比我还要小一岁。武魂的普遍化,由此可见一斑。我也很吃惊,不禁想到国中该有多少读书年龄的孩子,陷入了武魂争霸的潮流,跟着武王、魂商?武魂的大道上有了千百个尚显稚嫩的身影,他们肩膀窄瘦腰杆纤弱,体内却存有一片洞天,里头住着将军,洞天即唤作将军府!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其他地区的魂主协会和联盟局可不会像王晨会长一样接纳我引导我,会把这些孩子编入游散魂主名册,到后来他们是否加入武王的阵列,根本来不及统计管理。 “别说话!我那天也注意到你身上的阴气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就是个调查员而已。我能看出来,我的武魂也能看出来,魂主协会不行了,加入武王才能好好地作为一个魂主活着!我别无选择!一想到我的武魂被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人杀了······郭东山,你把命还回来!” 极端的偏激。 我想要伸手去阻拦,但在我的位置,根本够不上。瘦弱的魂主为了替自己刚刚陨落的武将报仇,赤手空拳地朝着老郭冲过来,把一众列将和大人们都甩在了后面。老郭站稳了,摆好迎敌架势,飞龙似地探出一手,正揽住了瘦弱魂主的腰,补上一个别腿便把他掀翻在地。老郭把他的双手。拉到背后,捏住他的手腕,叫道:“孩子,武王这些人都是些亡命徒,分封割据,多么愚昧落后。除了痛苦他们什么也给不了你,除了送死你没有办法表示他们所谓的忠诚!” “你给我闭嘴!”瘦弱的魂主扭动肢体,挣扎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也不爱惜你的武魂,让他们白白地送死,就为了让你一个人冲到侯爷的面前,这就是你们获得胜利的办法!一点儿也不爽快,要赢的话,堂堂正正地让武魂打一架啊。” 身为一个教导主任,班主任,老师,老郭选择放下和徐百顺的决斗,天性使然,非要纠正这个孩子。他一面施加压力控制着男孩儿,一面呼喊着老范带将来援。对这个误入歧途的家伙,老郭选择救赎: “我马上就要展示作为一名调查员的荣耀了。我马上就会告诉所有人魂主协会的制胜秘宝。这样东西在全国已经开始推广,势必能对那些不可一世的骄纵者们一个沉重的打击,到时候,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西湖?” “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对,就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你老实躺在这里。如果我们能活下来,就把你带到市里,让你亲眼看看协会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你得走出去,才能不被蒙蔽了双眼。武王一手遮天,待在清县,你只能看见他的手,看不见真的天!” 柴绍和张举保着老范艰难地冲杀过来,刀兵碰击之声不绝于耳。老范过来出手压住了男孩,解放了老郭,让老郭能继续向着徐百顺走过去。那魂侯已经整理好心情,有了准备,再度骄横起来:“妈的,老子告诉你你完了。少给我的人讲那些屁话,你那些东西,也就郭迁这样的傻蛋信!” “你看着就知道了!”老郭也动了怒,朝着徐百顺破口大骂,“祸害孩子,你们这些人必须得铲除干净了!” “你别忘了老子也有武魂。老子的名级赵云还没给你亮出来呢——听说你以前也有个赵云来着,现在给郭迁了,又落到了武王手里。” 徐百顺高振双臂,于背后投射出一道高大冷丽的门户。这道大门坠有千层霜雪,雕冰花无穷数。我认得,那门户与我家子龙栖居的一样,只是更加繁华大气了一些,此外无二致。我知道不久之后,将会有一个手执龙胆亮银枪的魁伟的将军走出来。那将军面容如素玉,英俊爽朗,该与我日思夜想的那人的模样一样。只是,他到底不是。 老郭也做过子龙的主人,自然认得这大门,于是他便笑,说:“我就是为了处理他才来的!你以为我们明知你今晚亲自镇守加油站据点,还敢两人四将前来的道理是什么!” “我不信。”徐百顺邪魅一笑,“你体内就那么几个将军府,不难查探,你已经没有武魂了,凭什么和我斗!刚刚我是有些慌乱,不过也就是被你那穷胆儿吓到了而已。现在我准备好了,你没招了,乱喷一气。” 大门徐徐打开,银白盔铠的将军从容走出,踏落在地面上,立使周遭的温度骤降了三五,飘起细碎洁白的霜雪。我不禁为之一动:不只是像,他与我的子龙长得一模一样,连那份清俊冷酷的气质,万夫不可当的胆色都一样!怀中的姑娘轻勾我的脖子,提醒我他不是。 “哈哈哈,没想到,我还能再见赵云一面!虽然你不认识我,不过没关系,我马上就会让你记住我,记住你的敌人!” 那柄龙胆亮银枪直挺挺地举了起来,枪尖对准老郭,是那么的决绝冷酷,反映着一点月色,白晃晃的,令人看了就觉得自己少肉。将军的眸子里阴气流转,紫色的雾霭似曾相识。他极目凝神,打量着老郭,有一点疑虑,因为他和我们一样,都看见老郭的将军府里空空如也,除了他自己的微茫的阴气,什么都没有。 是的,什么都没有,非得凭空变出来,我们才能信服。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八十五章 眼里深渊,连通光海 老郭掀开那套县协会配发的黑色制服,蝠翼一样展露着内层的东西。上下都具夹层,共四个内口袋,每一个里面都塞满了中性笔大小的圆柱体。我认得那是外用注射型阴气与阳气,一个个晶莹的铁骨玻璃瓶闪耀着或白亮或淡紫的光芒。阳气和阴气在这些小罐子里跃动翻飞着,轨迹如飞蛾。 “郭东山?”徐百顺的语气里充满了惊愕,他是久经沙场的魂侯,自然认得这些东西,“这就是你说的魂主协会制胜的法宝?” “没错。”老郭迅速地将这些罐子敛在手中,每一只手都握着几十个。 “你是想通过瞬间注射大量阴气和阳气来促使武魂飞升成神?不,不可能,你的武魂根本就承受不住!更何况他们刚刚就死了!”魂侯狂叫着,推了自己的武将一把,催动赵云上前去,“给我解决他!” “我的武魂,当然承受不住。”老郭轻笑,“我要注射的,是我。” 这一句话,使得在场的所有魂主与武魂都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就连那个挣扎不止的孩子,也惊呆了。 “你他妈的,你他妈疯了!” “哈哈哈,本来这一招我是要留给林天的。但是现在一想,那也不实际。用来对付你这个最末等的魂侯可能能赢!” 我终于明白为何今晚的老郭如此忧愁伤感,同时今天的老范难得的豪气爽快。既然老郭备着这么多阴气和阳气,那老范没准儿也将制服的口袋塞满了。天知道他们今日来赴死,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老郭的眼神不再忧郁,更多了果断。他将那些罐子的尖利的一端扎进了丹田,那些晶莹的富有活力的气团便变淡了,丝丝缕缕地向他的体内渗透。老郭最后扭头看了看我,眉眼稍弯。白亮的与淡紫色的符文迅速爬满了老郭的肢体和脸面,透射出炫目的光泽。尤其是那对眼睛,成了两个无底的深渊,通向无尽的光海。他不说话,只是向我点点头,然后转正了身子看着徐百顺和他的名级赵云。 “你是一个人,你······” “正因为我是一个人,我有阳脉,所以能够勉强承受得住外用阳气,也就为我继续吸收大量阴气带来了可能。”那个化成光的男人的身形也高大了不少,虽然仍不武魂的战斗之躯,但已经比原先要高出一尺。赵云重新审视了一番老郭,随即振枪道:“你以这样大量的阴气和阳气构筑起一个魂核,但是这并不足以支撑你获得我们武魂的能力。你肯定还用了别的办法。” 老郭扔下那百十支空罐,不屑地抹嘴道:“现在我们使用的已经是2.0版本的容器,一支相当于原来的两支。再加上我们协会提炼的阴气阳气纯度高,这二十支阳气与一百五十支阴气对我来说足够了。”说完,他大脚一跺,将那些容器的铁骨与玻璃身子都踏碎了碾碎了,发出咔咔的破裂声。 老郭的黑色制服已经崩开了末端,撕碎的衣角微微漂浮着,衬得他仙风道骨,衬得他世外脱俗。柴绍拾起骨瘦将的弯刀来,高高抛起。弯刀在空中飞旋如轮。老郭蹬地猛跃,自飞出一丈许,把那弯刀接住了,落地重而不沉。赵云于是笑,抄起龙胆亮银枪,对着老郭轻轻一点,而后出如箭。 名级武将的威力此时尽显。赵云第一手突刺,立有蔽日遮天的风雪卷集而来,将老郭的身影挡住了。飞雪冲积形成雪墙,围成一道半球型的墙,顷刻便结成了冰,晶莹透亮。冰壳反射月光星光乃至灯光,令一隅如昼亮。这一枪刺没刺中,我都没看清楚,赵云反手上挑,对着老郭的喉咙刺去,刚被那弯刀抵住。银白盔铠的大将冷笑一声,旋即推枪猛进,枪头飞转如钻,一点一点前进着,将那弯刀横向里捅成弧形。骨瘦将的这一柄弯刀薄如纸片,看起来脆极,随时要折断。老郭却面色从容,笑道:“西湖,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如履薄冰。” “不是这个。我这个还不懂么!”老郭奋力回弹,把那狂龙似的钢枪拨退了,“我经常听见学生们早晨背书时念的一句。” “那是啥?不懂。”老范一甩手,“你还是用你自己的话来说吧。” “唉,那天我见郭将夜豪壮激越,也想学他,可惜学不来!” 浑身流光的男人舞刀直上,柳叶般出刀,自如地流淌着杀气。老郭的武道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兴许只要变成了武魂,就自然学会了搏斗的法门?另外,他的话也让我想起父亲来。难道清县一战中,父亲也是用了同样的方法让自己飞升成武魂,从而获得撼山捳地、搬山倒海之威能? “你虽然拟合魂核,到底不过是凡人草夫一介,怎可与我虎将争锋!”赵云怒喝一声,当时枪出如龙,寒芒走偏锋,刺中了老郭的左腿。老郭急忙后退,那赵云也随他前进,枪头死死地钉在老郭腿中,无暇拔出。又退了七八步,老郭猛然挺住,侧身出刀径取赵云颈口,赵云则早有准备一样,只消主动拔出长枪,便将老郭掣倒,杀招不攻自破。 “果然还是不擅长战斗!”赵云无二话,飞身一跃,乃若麒麟,步走当空。同他一起飞起来的,还有漫天霜雪,聚凝成块成云,飘在空中,急速地旋转着,摩擦空气,锻炼成冰锥尖刺无数。 “落!” 冰雪麒麟扑落,周遭同坠的冰锥接连布满了一隅天空,仿佛天星落。这一式,天幕随之落。老郭大腿负伤,如何走得开,只好快打弯刀,一个个地把冰棱尖刺弹飞了,动作快出炫影,肉眼难以分辨清楚。老郭站在冰幕之中,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将冰棱阻隔在外,就如人在雨中,撑开一把伞。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老郭边打边笑。 “你这个,词情不对。”老范挖苦他。 “管他呢!” 一般的冰棱自然奈何不了老郭,那冰雪麒麟本尊却不然——他一扑落,就不是碎幕天星,而是冰月坠落。枪尖虽未刺中老郭,也将大地击碎,水泥浇筑的平地崩成无数块。剧烈的地动将老范等人与我都掀翻在地,空气中满是尘埃浮土与细碎的冰晶,人在其中既睁不开眼也无法呼吸。林婕轻咳几声,被尘土呛到了,我便将她遮在身后,挡住余波掀起的第二轮土浪。先前那个巨大的球星冰壳也碎掉了,在夏天暖融的空气里逐渐地融化,冰与水混合在一起,将加油站改造成另一番世界。 “好冷。”林婕打了个寒战,“好冷。” 毕竟是盛夏,我们都还穿着夏装,裸露的小臂和小腿被赵云的冻气渗透,血脉几乎凝固。这份冷意比我的子龙要强,更决绝而无情。赵云缓缓地站直了身子,那一杆龙胆亮银枪插在地上,已经看不出枪型,完全就是座个巨大的莲花状的冰山楔在土里。以冰山为中心,圆径五米以内的区域中,一切事物都被封冻了,当中就有老郭的半身。男人头破血流,四肢都被冰棱穿透了,下身整个地冻在冰里。他身上流淌的阴气纹路一点一点地暗淡下来,流至被冰封的地方,则阻塞凝绝,再通不下去。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赵云轻弹那座莲花冰山,“我赵子龙自认不会在这种地方失手!” 空中还飘落着阴气结成的雪花,星星点点,细碎如微雨。这雪被风吹得飘飘摇摇的,也落一点在我的肩头。我不知怎么就想起来,自然里许多的生物都是夏生冬死,任其挣扎,命数总归如此。但是人不同,人能熬过寒冬,迎接新的夏天,故可以像我一样地,感叹其他的无法越冬的渺小的生命啊。我的老师也是,只要眼睛不永久地阖起,那里面就永如深渊,连通无尽的光海,比钻石星辰还绚烂。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八十六章 飞升 老郭半身被冻在冰里,笑道:“我的方法还是不行。如果我也会拘魂诀就好了。” “拘魂诀?你这不是拘魂诀吗?”徐百顺感到十分不可思议。清县一战他本人不在场,所以他不清楚老郭的武魂化与我父亲的有何区别。我仰头看廉颇,廉颇也只是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在我们看来,可能存在的区别就是老郭的武魂化不够彻底,身体虽然变大,但也远比不上战斗意志所凝聚成的武魂们,另外,他没有持续燃烧的符文火焰,阴气没有在体表与体内形成良好的循环。不过这些差异,徐百顺并不知道。 “咳咳······其实还是多亏了郭迁,我才想出这个方法。自从练武场比武那天起,我就一直在琢磨人工阴气与阳气的道理。借着这个机会,我要到了市协会的一些资料,知道了阴气和阳气作用的原理——最近几天,我终于实验成功了,用足够的阳气来组建支架,然后用大量阴气填满自己,这样就可以让人短暂地接近武魂。” “那就不是真正的拘魂诀?” “拘魂诀和郭将夜变成武魂之间肯定是有关联的。但是我想不出来,因为我不知道拘魂诀是什么样的。我是学物理出身的,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老郭叹了口气,似乎是为了不能探寻出拘魂诀的真相而有些失落。 跋扈的魂侯见他已经去势,又恢复了嚣张的姿态,自然地站直了身子。徐百顺又问:“所以你这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变成武魂的办法?” “只能是接近武魂。”老郭颇有些说,“而且阴气用完了或者阳气骨架破碎了就会恢复成普通人。不过这方法好在可以自主控制,算是可逆的。” “方法再好,你也不行了。哈哈哈郭东山,我准备好向王爷报这一个大捷了。” 徐百顺大手一挥,他们组的所有武将再度出动,不断地向着张举柴绍施压。老范的身子被来回周折的张举撞歪了,自然也就放开了手下那个误入歧途的孩子。瘦弱的魂主得到了自由,发疯似地奔跑,一溜烟儿跑到了组长也就是魂侯徐百顺的身边。徐百顺像个长辈一样,宽和地摸了摸这个瘦弱的人的背,说:“你走上这条道不一定是对的,但是你跟着林武王,跟着我,一定是对的。现在你也看见了,那些人只会耍嘴皮子,或者用自杀的办法想要和我们同归于尽——那对老子没有用,老子是谁,徐百顺,这世上就没有老子不顺的时候!” 瘦弱的魂主狠狠地点头,这时候他和徐百顺意气相投,也不计较之前被徐百顺踹的那一脚了。他回过头,对着老郭老范,用尽气力喊道:“记住我,我叫姜言,我早晚是一代武王!” 他喊话的时候双拳攥的紧紧的,表情要多认真有多认真。徐百顺更喜欢这个孩子了,把手绕过他的肩膀,搭着他道:“姜言,你不用跟他们废话了,他们今天也走不了了。” “谁说我走不了?”老郭大笑道,“哈哈哈,徐百顺,我还没讲完呢,我还有法子。” “开玩笑呢。”魂侯仰起脖子,“你说,你现在还能干什么,我给你五秒,尽管来,如果不够你从冰里头爬出来,就十秒。”另外的五个魂主也哂笑起来。上有神将马超牵制着我和廉颇,这边又有徐百顺的名级赵云压阵,哪有不赢的道理?一句话的功夫,张举柴绍先后被众将合围杀死,乌黑的魂血溅落一地,一旦触及地面,便作黑烟,随后不见。只有西湖老师的身上落着的那一点儿魂血没有蒸发,粘在他身上,不淌也不流。 老郭瞑目道:“我这个办法,永远也不能把人变成武魂,但是,也可以无限次的使用。再来一次我应该会累死的,不过横竖一死,还是痛快了好。” 我猛地打了个寒战,不知道是因为这一方彻骨的寒意,还是因为我听到了那个奇寒无比的字。老郭气势暴涨,振臂击捶冰堆,连带着自己的身体遭那一震,把冰敲裂开五六道裂纹。他用手掰开那些巨大的冰块,胡乱拨弄到一边,而后缓缓移动大腿,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的下肢就要冻坏了,不能自如行动,此时赵云要是再刺过来,干净利落,必能要了他的命。徐百顺一抬手,示意赵云先等等。赵云有些按捺不住,手中的枪骤然挑出,指着老郭道:“魂侯许我杀了他。一会儿再出变故则何如?” “变故也好,我们还有神将马超在,不会出问题。”这时候徐百顺总算有了点儿王侯的气色,“我要看清楚他再怎么做。有了这些经验,我们以后对付协会的那些调查员就更方便了。再看到这些我们的人也不会太吃惊。相反,这对我们是个好事儿——我们预备了对策,那么魂主协会这样的自杀式袭击就只会对其他地方的武王有效,他们肯定就不愿费那个力气攻打我们了。还有,我们要是能学会了这些办法,拿过来用,那样对付刘鸿坚那一派人岂不是手到擒来!我数百组员都能学会这一招,那我们的兵力不就直接翻了一倍!” “侯爷高明!等以后林武王成了武帝,徐侯爷就是大东武王了!”瘦弱的魂主叫道,“我当魂侯!” 我们不能说他对错与否,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必当为此承担相应的代价。我暗暗赌咒发誓,等我力量足够,势必回来肃清整个大东,无论是谁只要站在武王那一边,我都要让你们输的一塌糊涂。我的老师今天没能教育你,将来我一定要再把这些话拿过来教训你!既然你相信力量即正义,我就成为绝对的正义。 可是,无论我赌咒发誓多么恶毒、牙齿咬得多么紧、拳头有没有攥出血,我都不能不承认我现在什么也做不到。我的女人就是林天安放在我身边的炸弹。他把神将马超借给林婕,可能对付中城那些家伙还是其次,对付我才是紧要的不能松懈的。已经有好一会儿了,马超的钩镰枪直直地指着廉颇,只要廉颇敢动作,他的劲风利刃即顷刻而至,可以毫不费力地划开廉颇的喉咙。我也一样,只站在廉颇后面三四米远的地方,很难不被风刃波及到。 老郭把制服撕碎了,里面就是他的汗衫,湿漉漉的,浸泡的既有汗也有血。那串项链露了出来,坠的不是金不是玉、更不是银十字架也不是子弹——钢链下端,坠着一个铁骨玻璃身子的狭长的罐子。这一个罐子同样囚禁着某种跃动的灵性的东西,闪着或明亮或淡紫色的光泽,亮度超过了此前一百余支阴气阳气的总和。 “我郭东山,今天就把你徐百顺办在这里!” 以前他总是说我郭东山今天就把你办在这里之类的话,但实际上他谁也没有办过。我威严的教务处主任碾碎了那个容器的铁骨与玻璃的外肤,紧紧地攥住了,不叫那里头的东西跑出去。 “一个容器,能装多少阴气阳气······那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因为这里面,装了一个武魂的魂核。” 老郭紧攥的拳头的缝隙间透露出绝对明亮的光来,那光芒一瞬即逝,可以感觉到它没入了男人高大的躯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事情变数极大,真的让徐百顺处理不了,非要让马超落到地面上不可了。 “我范西湖也跟上!” 世事就是如此的难以预料。 第一卷 姓甚名谁 请假条 实在抱歉各位,我最近身体不舒服,每天工作完已经是十点,完全写不出东西,休息几天,27号恢复更新。 见谅,这都是为了作品质量不下降,也是为了作品可以更长久。谢谢! 《武魂谭》第一卷 姓甚名谁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八十七章 戛然而止 老郭的身体暴涨,身体硕大无朋,他的体型相对于武魂,乃如武魂之于人类。后边的老范也袒露出衣服内层的大量注射剂,以及坠在他脖子上的那个至为明亮的狭长的罐子。老范的行动与老郭如出一辙,迅速地将所有针剂注射进体内,随后抛开那些空空的铁骨。他一次性使用如此之多的阴气和阳气,比老郭还要魁伟些。两人的衣服已经破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副铠甲。老郭穿上了一身黑色重甲,手执一柄长刀;老范则灰色铁铠,趁手是一杆长枪。这些装具也许是他们最后所消耗的武魂的。 就在刚才,徐百顺的名级赵云还要比老郭高出许多,可现在他在老郭老范面前就像个半大孩子。赵子龙一身是胆,自然不怕他们,可是胜利与否,他也得在心里掂量掂量。 “郭东山范西湖,你们这样有意思吗?就算你们今天打赢了身体也会崩溃完蛋,谁又能知道你们呢?”徐百顺有些狂怒地叫道,“妈的,就真敢拿命来捉弄老子。” 老郭微微挪出半步,伸展筋骨道:“知道不知道的,只要能赢就好。”他大踏出一步,刀刃直指徐百顺,补充道,“作为中级调查员,能换掉一个魂侯也不错。” 徐百顺再度惊慌起来。虽然半武魂化的老郭在赵云面前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然而老郭经历了二次提升,再不济也能与赵云过两招。现在老范也做了同样的事,相当于棘手的问题突然翻了倍,让桀骜的魂侯心里犯起了嘀咕。 老郭老范完成提升后,我头顶上的马超终于按捺不住了,当空打了一个枪花,便闪至了赵云的跟前。 “携手同心,战无不胜。”马超说。 “二虎俱在,破敌无数。”赵云应道。 这二位都是以一敌百的人物。马超曾经单人退西凉十万兵,赵云更是守剑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个风一个雪,聚攒气势,当时就掀起一股风暴来。 老郭大手一挥,竟轻易地扫开了二将阴气所凝炼成的暴风雪。但见他手中钢刀一震,立将那卷集的风雪切开一道口子。老范枪尖上拨,画出一个月牙,平推出一股遒劲的气流,不偏不倚朝着二将割去。被赵云还回一道相同的风刃抵当过去。 双方算是试过了威力,眼睛都亮亮的,饿虎一般盯着对手。老郭老范大致心里有数,显示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从容。身披黑色重甲的老郭不由分说,掣刀一跃,径扑向马超跟前。马超回枪上刺,与老郭的长刀相碰在一起,符文火焰漫天炸裂,那一声脆响,久绕不绝于耳。自天而落,老郭的力量已经超越了马超,仿佛泰山倾于一隅,下头万般,皆遭我倾轧。马超的胳膊曲起来,身子在重压之下一点点地弓起,关节发出爆响声。一名神将,且为武王臂膀,现在能吃老郭的亏,着实不容易。徐百顺以及他那些组员都变了脸色,深切感受到这份力量的可怕,那几名低阶的武将就待在旁边,被主人无声地按住了,不敢近前。我不知道全国协会是否已经注意到注射型阴气阳气的用法,听老郭的意思,这个实验最近才有了结果,且是老郭一人钻研所得,不一定上报了协会。另外,老郭自称使用这种力量可能会累死,说明它对魂主的身体负荷极大。 “喳——” 马超弯如硬弓的身子一瞬弹开,双手握枪柄,推开老郭,复一侧踢,正中老郭腰腹,将那巨大的威亚如山的身子踢出去四五米。老郭以手中刀刻地缓冲,将本就开裂的不成样子的水泥地割烂了,给地面留下一条巨大的伤疤,隆起的石块就是这疤痕的结痂。高大的男人晃了晃脑袋,一刻站稳了,便猛地抽出那刻入地面三分的长刀来:“还是神将厉害!我学了一辈子物理,早就清楚人体构造的物理极限,但是那对武魂一点儿也不适用,对神将更不适用!除了赞叹人类什么都做不到。” “你这不是也突破了界限么?”神将回应道。 “我没练过武,也没带兵打过仗,肯定打不过你。” “那你就是为了所谓协会的正义前来?说话不必隐匿只管耿直,那是我们那时候武将待人的优秀品质。我今天认同你也算是一名将,所以对你说:协会不过如此,就是国中最大的一个势力罢了,与我等所奉武王并无不同。我跟林武王十年,所见所闻,大抵如是。全国魂主协会就是最大最强,早已得到帝玺统领全国。你想想他们第一任会长,不就是初代武帝郭清秋?眼下王不复领任会长,麾下数万魂主,且附带将十万——与武帝何异?名头不一样,本质归一处去。” 当—— 说话间,老郭拖刀来,力有千钧,仍是简单的竖劈下来,刀刃打上马超的枪柄,电光石火,一音惊天宇。两个人将大气撕成两半,气流迅速地被推开从而掀起风浪来。神将的阴气火焰炽烈燃烧,无处不生风,百转纠葛,锋利如刀。老郭一身黑色重甲被那些风刃凌乱切开,一块块地剥落着,好像一大捧老树皮。黑色的盔甲残片垂直地落到地上,一旦触及地面,便作黑烟,随后不见。 “你执迷不悟。” 老郭和马超异口同声地说出这话来,两个人相视一笑。因为用力与紧张而绷起的面部肌肉微微松弛,犹在唇角,稍扬成笑。 “协会就是为了将武魂时代葬送才建立的。如果一定做不到,就把它引入正途,而不是任由你们这些人结党营私的。”黑色重甲的高大武将连环转身,长刀一劈一回,合计三次,每一刀都打得马超向地下陷少许,撞上那钩镰枪的钢身,冒出橘色的火星。 马超应付得轻松,铠甲上的符文尚未达最明亮,隐隐地,流淌着他言语难以穷尽的荣耀。他的眼睛看得远看得极为清楚,一见老郭三刀斩落后那瞬间的停顿的破绽,便虚晃一枪,骗过他的刀后直走中路,穿透了黑色重甲的腹心。这一枪刺得不快不慢,也不可能将身躯如此硕大的老郭穿透了,但这枪一刺进去,老郭的神情就变了。见到老郭被刺中,我的身体不由地跟着他颤了一下,心尖一紧。我最敬爱的老师怔在了原地,手握那一把长刀,刀尾拄地而立。 好夜色良月影。 英雄迎苦结局。 我看到风从铠甲的外缘吹出来,从老郭的手腕脚腕出吹出,越发地迅捷,越发地猛烈。颈口迸发出的长风竖直向上拂着老郭渐渐凝固的脸面,将他的短发吹得齐利。他面无表情,眼里的符文光火早已熄灭,阴气不再流淌,为人时候的生命灵秀也逐渐地抹去。随着一个两个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副厚重的铠甲瞬间崩解脱落,粉碎成无数块,乘在暴涨的风上,洒向八方与四面。气流清晰可见,凌厉比刀,只过不减。老郭的武魂身躯被切绝了,他的颈下只有巨大浓密黑色的阴气团,被环绕在周围的风流斩落无数缕,袅袅地升入高天。马超收回了枪,用力朝一侧甩,甩掉了沾染在枪尖的那点儿黑色。 与老郭并肩作战的男人也撇开那名将跃过来,扶住他的身子,然而那身子如武魂的一样,既然到了破碎殆尽化为黑雾的时候,就不可能留得住了。范西湖明白这一点。他轻轻地放下老郭,将那柄长刀搁在他身边——尽管片刻之后,这刀会与老郭一同消失。现在看着,二者皆淡薄了。 “啊——” 学生时代的我,确乎是极为愚钝的,至少在物理方面。现在的我却愚钝到只会眼睁睁地站在一旁看着。郭迁啊郭迁,你真当自己是局外人了是吧。 我试图冲过去,回到我的老师身边,然而马超的枪风飞花一般截断了我的去路。我只能在流动跃迁的空气后面看着那个影子飘散在空中。老郭的故事,和我迄今为止所遇上的许多人一样,就这么戛然而止。 幸好,我是说唯一的幸好,是老郭死前说的那句话,能够表明他的意志,我听见了,于是这故事将交给我讲下去。 西湖老师伸出手,探在那团黑雾之上,静静地看着它从指缝中流过。这一片黑雾不会把高处的天空染黑哪怕一点,只会被时光冲淡。每一个化为云气的人,大抵都是如此的命运,太淡了,除了当下谁也无法感觉到他的存在。即使我,也恍恍惚惚地,捕捉不到那种痛感。廉颇走过来,蹲在地上用他宽大的臂膀搂住我,一如搂住一个迷失的孩童。 “主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看清楚了,记清楚了,别忘掉。”他说,“然后你什么也别做。除此之外什么也别做。” “为什么,廉颇,为什么我已经不会流泪了。又一个无法取代的人啊。” “主上如未流泪,颇之肩又如何沾湿。”他微笑着,带着长者的慈祥与温厚,将他的肩膀给我看。那闪着金色光芒的甲片上,静默地挂着两行清亮的水迹,向上追溯其源,正接着我的眼。我感受不到它,觉得好虚假。要么就不哭吧,要么就让我撕心裂肺地哭喊,这算什么! 所谓的大义,究竟是什么在哪里······一个个追逐着它守候着它的人都奉献了自己的生命,可是它在哪儿?我终于无法开口说这个虚无的词语。力量的相互倾轧,只有胜,只有一直胜,只有亘古以来恒久不变持续至将来不停地胜——我所要做的,只有这一件事!正义公理,那不是能够讲清楚的东西,只有一路前进着胜利着才能最终触及到它的影子! 只有胜利,该继续的才不会戛然而止。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八十八章 风尽西湖 赵云振枪,对着老范道:“胜负未分!” 老范却并不理会他,表情很复杂,如他的名字,西湖一样。不似女儿伤心时,眼里的雾气氤氲或是横波四起—他神情沉醉,瞳中粼粼的水光,容纳天地。我心想自古以来,西湖常比美人儿,然而此刻真正配得上这个名头的,还只有我的老师一个。 “郭迁,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老范摆摆手,风流走过他的臂间,刮过甲片发出簌簌的响声。他瞥了一眼赵云道:“不瞒你说,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你和郭迁的子龙相比,不值一提。” 赵云大怒向前:“我们同魂,如何分高下!我尚未以等阶评判此事,你一外人也敢大话!” 那一方骤生飞雪,空中飘落起无数片硕大的银白的雪片,反映着赵云铠甲上燃起的道道阴气符火。老范的身上立刻挂满了细小的冰晶,层层透射着幽兰的光束。美丽的光束随着赵云与老范的兵刃相击与脚步变换而移动着,就如夜场的灯光霓虹。一场必死一方的打斗被衬的梦幻迷离,我仿佛隔着屏幕在观赏一部加了特效的动作电影似的。 “郭迁,走!” 老范一喝,手中弯刀回拨,侧过赵云又向那马超虚晃一手,令他吃了一惊。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是老范为我预留的。我狠命地拽着林婕向王盛和的面包车处跑去,廉颇跟在后面举刀相护,时刻提防追击。 大家都被老范一人挑二将的气势吓了一跳,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我和林婕上了王盛和的面包车。徐百顺脚蹬皮鞋丝毫不顾形象地跳了起来,骂道:“妈的,把他俩给老子捉……不是,给老子请回来!” “我看谁敢来!”廉颇站到车顶上,金刀一震,刃间炽烈燃,明媚如日火。那些低等魂主一齐停住了脚步,只有那个十六岁的家伙不为所动,跑得飞快,面目狰狞恐怖。 “裂—”廉颇奋然一劈,在车身一侧的地面上留下了五六米长的巨大裂缝,排山倒海的力量与突变的地形差点令车子翻过来。王盛和死扣住他的方向盘,油乎乎的,一身都是汗。 面包车迅速启动,与那个迷茫的小子迅速地拉开了距离。唯一有机会追上来的,就是已经登临神级的马超武魂,可以踏空疾驰如履平地。但老范不允许。男人力拔千钧,只手推开赵云,腾跃向上摁住了神将的肩膀。此时的老范与老郭一样,正处于短暂的飞升形态,身形庞大力量奇伟,挂在那马超的肩上,竟如扑鹰之猛虎,一下子就把他坠了下来。马超抽身欲离去,紧急不得脱,反而被扯掉了左臂的甲片,残片哧啦啦地划开了他玉石样的肌肤,乌黑的魂血寂静无声,随着他下坠的身体洒落。 “死——” 神将脚一点地,立刻重获了力量,握住钩镰枪的右手绕过来,夹住老范,带着他一同飞起。失去了铠甲的遮挡,他肌肤上间歇闪烁的符光完全地显现出来,那是阴气溢于体表,汇聚成河流。一霎间,暴风卷集而至,从八方走来的八道旋风,锋利如刀。老范被马超抛下,落入风暴之中接受如此残酷的洗礼。随着旋风逐渐靠拢收紧,老范的身形渐渐不可见,黑色的铠甲崩解纷飞,碎片顺着风路移动,在旋风的交汇处碾的粉碎。八道旋风终于吞噬了当中人物,合而为一,造就了一道通天的龙卷。我只见徐百顺高举双手跳跃着,似乎在对马超说什么,同时那座加油站的顶子碰到了飓风,劈里啪啦地被吞去一角。这时候他们已经顾不上来追我们,赵云迸发阴气结成巨大冰墙试图抵挡不可控制的飓风,可是徒劳,不过把它变成了冰雪的风暴。马超则无奈地看了看这边,转身没入风中。 “王叔,你开车,把我们送到了你就走。” 加油站的影子消失在面包车的后视镜里,不过刚刚经历的恐怖还是让王盛和不能平静。他颈口的汗已经冷了,衣服湿了一大片,完全被汗浸透,夏风吹进来,竟冷得他发抖。我看出他的窘迫,便不再与他搭话,将视线转向林婕。 “你是不是想问我们为什么要跑?”我说。 “我跟着你就对了。” 她说话的时候,把头扭向一侧看着窗外:楼房已经消失殆尽,路边有的仅是无垠的麦田,间或排有一两行的杨树。风移影动的,大晚上的甚至有点儿吓人。这会儿我们已经离开了城区,走许久也见不到一辆车子,除却大型货车与渣土车的驾驶台,你很难遇见人声人影。林婕的沉默恰恰证明了她的不满,意思是她不想跑,或者说她觉得没必要。 “徐百顺一定会拦着我去找绝世将。马超也不例外,他知道我们的计划,想使一两个绊子太容易了。” “他们都变成烟了,你却还在惦记绝世将?”林婕猛地把头转向我,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我们是一个学校的,老郭也是我的教务主任,我还难受呢,你作为亲弟子竟然忘得这么快······” 压抑许久的感情终于爆发出来,姑娘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开始抽抽嗒嗒地落泪哭泣。虽然她经历了一年郡主的生活,可是真正的战争场面,她很少见到过。上次到文山上头捉子龙,还是她第一趟出任务,其实就是林天为了锻炼她顺便帮她树立一下威信——她走后,唐尧大军立刻压上就是证明。话如剥皮刀,顺着我的脸旋了一圈,毫不费力地撕下了我虚伪的面皮。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我是否能够作出一点解释。我只能和她一样,沉默地看着窗外走过的颗颗杨树,已经海浪一样浮动着的小麦的波浪。 什么时候,我才能不再跑了呢。 人们喜慕那些有名的武将,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从不退缩,勇气是一个武将最好的证明,其大小与武将的名声好坏是正相关的关系。假设说有两个武将,自出征以来就未尝败绩,有一天他们相遇,快战五十回合一百回合,终究也要分出胜负。这样,不败的将军的数目就打了个对折。魂主们和他们的武魂大多一样,一般战败即死,受降伏只存在于面对协会与联盟局的时候,不过那也要解除你麾下所有的武将。时代就像一个大筛子,把我们都搁进去,一遍一遍地筛着。今天被筛掉的,就是我的二位恩师。今天的神将马超、名将赵云,也都是作为武魂出世后,未曾输过的人物。 我则截然不同。 走到今天,大小战斗我参加过次数不少,赢过的寥寥可数,全仰赖其他人一直帮着我,牺牲武魂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我没有与他们匹配的力量,却走到了和他们交锋的台上,结局不言自明。目前为止看过我的魂主都知道我天资不高,当中的许多个对我挺不错,伸手相帮,但他们从来都是认可我要做的事而已,此外对我没有任何的期冀——老郭老范,已经算在其外。 车子走得很稳,王盛和机械地掌握着方向盘,半天没有一点儿声响。林婕敲敲玻璃,引起了我的注意,而后她伸手指向远处的一座小山,问道:“你看那座山,阴气缭绕。” 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的确可以看到一座矮矮的小山,约摸只有一百多米,在故土多山的人那里,只可称作一个土丘。那山的半腰上皆是桃林,远处望不清楚,但也能分辨出都是结叶挂果,正在生长期的桃树。王盛和听见了我们的谈话,扭头一看,皱眉道:“阴气?我为什么看不见?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那是一座种满了桃树的小山,包给了山脚下村子里的农户。”我说,“你看,全是桃树。” “桃树?你怎么看出来的?在这么远的地方,只能看见一片黑影。”林婕。 “已经不远了。前头过了桥接着转,走土路上去,可以一直开到半山的一个小房子那儿。停下车就到了?” “你老家就在那儿?” “不,老家就在桥边的村子里。”我的嘴角,以极小的弧度上扬,“这片桃林,叫做郭家林。桃林里头,就有我家的墓。”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八十九章 郭家林、郭家祠、郭家将 上林。在我们这儿,扫墓祭祖一类的事情统称作上林。今年清明时候,我还在医院躺着,没有回来过。 “今天,不用和本家人打招呼了,我们直接去。王叔你要是不想去,就把车停在桥边,等我们一段时间吧。” “额······”王盛和伸了伸脖子,“这个,你就是这郭家的人呀!” “这郭家?哈哈哈,还能有那郭家不成?” 王盛和砸吧了一下嘴说:“我虽然退下来,按理说不该过问武魂道上的事情—可是现在世道就是这样。你把窗子关得再紧,风雨也能进屋子,就是这个道理了。”王盛和没有接受我的建议,拉开车门走了下来,并小心地将车门锁紧了。 “王叔你这话……” 眼见着王盛和不再像刚才加油站那里一样畏畏缩缩,我有些奇怪,这家伙怎么也会说隐语了?按他的意思,我郭家的名头已经在武魂大道上传开了不是?可是我爷爷早已离世、我父亲也刚刚遇害,家族之中只剩一个不成气候的我,有什么好说道的。 这个年纪略长而又算不得老的人眼睛里闪烁起光芒。我顺着他的眼光,立刻就捕捉到了不远处半山腰间那氤氲的薄雾。雾气裹着一丝淡紫色的光,是一般阴气的显现,在月色下格外美丽。谁能不被它所吸引呢?尤其是懂得阴阳气运的魂主。 三人不多说话,一齐走了过去。越是靠近那个地方,虫鸣便越少。我走在最前头,牵着林婕,防止她被地上的树枝石块什么的绊倒。 “郭迁,你没有见过那位将军吗?”林婕一边注意着地面,一边讲道。 “是啊,早就想来了。要不是你爸爸前段追着我,我也许就见到了。” 可能是徐百顺的作为,让我对林天一派十分怨恨,又说出了曾经向林婕保证不说的话。“我和林天只能活一个。” 这一句话将气氛拉至了冰点,随着渐渐阴冷的空气,令他两个的神情古怪起来。不过我看他们的时候,反觉得自己此刻也许更不正常。 刚转入那一小片桃林,即可望见那栋矮小的略显破旧的木屋。屋子后头,大大小小几十余座坟。每个坟包的大小是不一样的,辈分越高的人,坟上培的土越多。我望了望爷爷那座坟,生出以前从未生出过的感慨来。谁又能想到这座坟的主人生前是平步天下的一代武帝?更讽刺的是,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这是一座空坟—本该安眠于此的人,未曾入此处。 我为父亲预留了最好的一块地。那里预先圈了起来,仍未动土,迁延时日,遥望如地之疤痕,更是我郭家、我郭迁之心口长痕。 “郭迁,先做空坟,等以后再入……”父亲败后,在桥前家族的屋子里,本家大爷如是说。 “不行。”我决然道,“必须先将我爸的身体夺回来,然后我大操大办,要堂堂正正光光大大地给他下葬。” 记得族中的人,脸色都不是太好,但是又不好说什么。那时候武魂已经是可以摆到台面上说的事,我也是现在家族里唯一拥有武将的人,谁也不能向以前一样跟我讲大小。另外就是父亲最终曝光了身份,并一战尽爽豪,为天下称道,世上的人都以我这一脉为正派,换句话说,我将顺势拥有家族的主导权。几位叔伯分列坐着,也不说话,只是偷偷交换眼色,意思很明白: 郭迁太血性,难当大任。 林婕轻轻拉我的胳膊,将我从回忆拉回了现世。恍然间我已走到了祠堂跟前,脸面与门板只有一尺许。 “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见到神将。”我回过头,对二人淡然一笑,“不过我还记得规矩,就是不得擅自带外人入内。你们现在都在外面等等吧。” “阴气好强啊。”林婕惊讶道。 “我也是第一次有这个感觉。上次来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了魂主,而无论我还是廉颇都没能感觉到一点儿阴气。”我指的是最初成为廉颇主公那年的十月一。清明、七月十五、十月一,都我们家族祭祖的日子。 王盛和和林婕知趣地退开了,一直走到十米开外。我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林婕,朝她眨眨眼,意思是让她保护好自己。林婕和我已经有了一定默契,瞥了一眼外表老实巴交却对神将异常上心的王盛和,用相同的眼神回应我。 吱— 嘎嘎嘎— 我小心翼翼地开锁,将这道薄脆的木门板打开一半,轻脚走了进去,随后立刻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我落入一片黑暗。 “郭迁不肖。” 估摸着大概的方位,我朝最当中的高祖父的牌位跪下,头触地。这一声,乃如石入平湖,扩散起不小的涟漪。 烛火,渐次亮起。 我抬起头,看见那一座座牌位上头,黑字分明如许,每一笔皆遒劲有力。尤其是高祖父那一块,明晃晃地写着“先考郭公讳孝义府君往生莲位”,映于烛火,炯明难视。 “郭迁,你终于来了。” 我不知道这位极具神秘色彩的神将是谁,我只知道自当年武帝身陨,他就默默地回到了清县,从此住进这祠堂。此刻,他正和我一样跪着,不过所朝的牌位,属于郭清秋。 将军身为武魂自然高大,我二人并排跪着,好像一只瘦弱的猎豹挨着一头虎。他的胡须打理的很整齐,眼睛清明,而又带着野性,或者说挺有些侵略性的。与以往我所见到的将军不同,他没有披盔戴甲,而是穿着一袭华袍。借着烛火,我看出这个额头宽阔、棱角分明的男人一身金玉锦缎,龙盘腹中,好不霸气!原来他穿着的,是一件龙袍。 看我讶异,将军便笑道:“怎么,没见过这样的武魂么?” 还真是王侯,甚至是皇帝!不过细细一想,倒也不惊讶了。我爷爷天选帝子,体内处所不叫将军府而是将王宫,所宿栖的都是一班王侯人物。今天我来,应该预料到这一点的,如果露出畏色,怎么能令他认可我?我整顿心情,恢复常态道:“跟我走。” 龙袍者沉默了一霎,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他的眼中湖泊凝滞,似是走了神,而后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一点,我倒是没有算到。” “没有算到我会叫你跟我走?” “不。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随性,太无礼了。” 他不吃我这一套。他毕竟是个王。 “武帝,是裕生前身后最敬服的人。他高不足七尺而怀无穷,当年屈尊至裕处,一语尽国事。那样的人,裕跟他走,起于草莽,终至国中巅峰;武豪,也不折他父的名誉,纵观其一生,值十万壮士,慷慨悲歌里。这样的人,裕尚且辞托,不同他征天下;郭迁,你这样说话,未免太早了。” 我不由得低垂着头听他讲话。 “听好了。”他说,“我那天没能护住武帝,就想着替他护住子孙—和那个跑回蒙古的家伙可不一样。但是郭迁,你没能守住郭家最重的忠义,我必不能跟你走。祠堂后面有一处圈好的地,风水极佳。你什么时候让里面住上了该住的人,我才可以考虑考虑。” 到这里,他已经站起了身子,伸出手执着一块缎子,搭在我爷爷的牌位上头,轻轻地摩挲着。他说别见怪,这些年他一直把这牌位当作念想,权代替我爷爷。多年的擦拭已经将牌位打磨的光滑无比。他说他必然会出去替我爷爷寻仇,可是现在我还不够。 “那一副铠甲,就收藏在祠堂里。下回来希望你能让我披上它。”说完,高大的王侯隐入堂后,周遭灯火一瞬尽熄,关于他的一切声息都不再能寻见。我站起来,只能感到散布在祠堂中星星点点的阴气,碎得难以追及。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九十章 追及 没有纠缠,我走出了祠堂的大门。冲林婕苦笑一下,我反手又自外面锁住了那道吱嘎作响的木板门。其实锁与不锁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林婕似乎早有预料似的,笑着点点头;对这件事异常上心的反而是那个年已半百的王盛和,这老头子眼睛里闪着别样的光芒。怎么说呢,总感觉车子一开到这一块,他就变得精神矍铄了,年轻了十岁一般。 “郭迁,这,你到底是见没见到人啊?” 他尽在这里废话。那阴气的变化如此明显,是个魂主都能感觉的出来,不然林婕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故作轻松,一摆手,说:“见人容易,把人请出来难呀。王叔,今天晚上有点儿晚了,我们三个是到旅馆去,还是上我本家里待一晚上?” “哦哦哦,好好。” 这就让我越来越奇怪了,他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很明显是走神了。 “王叔,我看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找到地方落脚,我上桥头把我本家叫醒了,安排两间屋子吧。这边老房子,不舒服但是宽敞。”其实我还是有点儿自己的小算盘。一会儿林天要是追过来,我自己跑,把王盛和扔在这里对付一下。林天不会随便要人命的,这我还能打个包票,如果他气急败坏杀了王盛和,那就等于彻底和我决裂了。 廉颇悄悄提醒我,绝世将的事情压到现在,林天必须得动作了。如果他还不出手,武魂大道上的人将会蜂拥而至。所有人都知道郭清秋三大将的传说,没有人不想碰碰运气或者说探个热闹的。 王盛和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显示出与他的设定不符的精明,还夹带着一丝慌乱。他那额头崎岖不平,沟壑如山,沟里渗出点点的汗珠子,仿佛戈壁的河流。我郭迁再看不明白,也该知道这里头有事了!慌乱之间我拽住林婕,正欲走,却被一道凌厉的阴风吹开了。 “主上,让颇再出来!” 几乎是同时,那一座黄金的门户刚从我背后浮起,一支利箭便飞到了我的面门之前。 一抹玄黑色,半点苍凉影。 我最爱的将军刚踏出将军府半步,便被那箭射中了,直钉回府中去。我的感知中,廉颇的意志迅速崩塌为无,他跌落至我的阴脉中,被那条河流冲着走,腹上没着一支箭。我的精神与肉体伴随他承受这一箭的痛苦。那感觉,如饮铁水。 我知道,这是林天另一位神将的手笔。我的肋骨处接续合金,尚且拜他所赐。 王盛和紧步向姗姗来迟的林天走去,点头哈腰的,标准的变节人物样子。他弯腰请功道:“王爷,都办好了。” “办什么好?”林天身边那高大的将领不屑地撇了撇嘴,对小人尤其是老而变节的小人最为看不上,“竟然向王爷邀功,恬不知耻。” 林天摆摆手,示意王盛和退开,意思是这里没有他的事了。不可一世的大东武王和颜悦色地看着我,那眼光,表面上淡如春水,水面下齐齐的冰棱,锋利如刀。我正要站好了,对他说些什么,却承受不住身体的负荷,哇地吐出一大口血,跪倒在被水汽沾湿的梗土上。 “我的好女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摔倒了呢?所以我说林婕啊,你看好他,别让他喝酒了。” 再看林婕,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这时候倒不会掩饰了。原来还是父女相近,我不能说什么。 “郭迁,我要坐稳武王的位子,碍着你事了?你为什么偷偷跑出来,要拉拢反我的人才。”他不动作,而是由身边立着的高大的将军走过来,用一把薄如柳叶的弯刀来控制我。 这时候的土里,有很多的虫子。 其实人也没什么高的,哪一天跌倒了,也就和这些卑微渺小的虫豸一样。我那些成为骄傲与荣誉的先人们,此刻所住的,也是土地。有几只小虫游走过来,又被我的鼻息吹走了。我对上那将军的眼,知道了一般的人,是如何看一条犬。 “我把女儿给你,你没胆子要。就凭这,你拿什么争天下。我还以为你多少能变得理智些,可是你最终为那些屁话所累。”一向不说脏话,极为注重气度的武王林天,忍不住破口大骂,“去特么的,真以为能请到绝世将,就能和老子斗!” 随你怎么说,我郭迁的脖子就在你的刀口,你只要令武将不经意地抖动手腕,立刻就能要了我的命。林天侧过身瞄了一眼林婕,撅起嘴道:“你确定他没碰你吧。”这既是询问,也是回答。 “当然。”林婕扬一扬眉毛,换上笑说,“他哭哭啼啼地讲了一晚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我和他都睡在一张床上了,他还是不稀罕我。真羡慕那帝子不是?” 林天哈哈大笑,笑得很干,笑完了,又走到我的跟前,用皮鞋的尖戳我的脸:“郭迁,我是真的动过念头,让你接我的班的。你不听话啊。而且,你父亲的死和我也脱不了干系,你起来,我就得下去——可能咱们两家就是不能到一处去——所以我就该早杀了你父亲,直接动手抢拘魂诀。” “王爷说对了。”捏着我命的将军道,“您无非就是想要个正统身份,可是那算什么呢?难道两江武王那边就有正统了?难道全国协会就有正统了?况且那初代武帝的血统,天下多是不认的。” 林天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轻推将军的手,让他撤掉了刀,说:“现在绝世将刚刚露过面,国中那些武王与全国协会,都该捕捉到了他的阴气所在。他不出来也不行了。所以郭迁的命,留一会儿,好让我与他谈判。”他亲自把我扶起来,说是扶,拎这个词或许更确切。我在一片浑噩之中立了起来,叫林天的将军捉着颈口,半悬不悬地,像个木偶。 我有好多的话,想给林婕说。 其实我也明白,不可能有这种好事落到我头上。我也是抱着私心和林婕交往,试图以此牵制林天的。这没什么,大家相互利用,只不过我把自己骗进去了,人家可不一样。林天顾忌的,也许只是绝世将,不肯出来。 将军把我扔给刚过来的林天的部下们,遂拉满那一轮玄黑残月,搭一支阴气所化的白羽箭,对准了郭家祠堂。林婕伸手,似乎想说什么,但见林天和将军兴高采烈的样子,也就噤声。林天叫道:“出来吧,否则一箭废掉这个祠堂,山火一起来,能平了所有的坟地。” “那里面有一个皇帝!”我冲林天喊了一句,接着就被那些部下按倒了,乱拳乱脚交代了一番。 “皇帝又如何,我在大东也是皇帝!郭迁,你以为大东很小么?我现在半个大东就有几千万的人口,历史上能和我叫板的皇帝,能有几个?何况乱世多武将,这绝世将既然是将领出身,那一定是五代十国什么的小皇帝,真配得上这两个字。” 我不知道他配不配,但我知道你林天不配。诚然,林天很有实力,该大气大气,该狠毒狠毒,该变脸就变脸,时而气度翩翩时而粗鄙如纤夫——但是他不配,他不像祠堂里那一个,那一个太有气魄。 “射。” 玄黑的影子划破夜空,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劲儿,簇簇地旋转着飞了过去,直把祠堂的墙壁射出一个大坑来。那阴气似乎在里头爆炸了,掀起一股青黑的火焰,燎过那些名贵木材刻的灵牌。当中那一座烫金的高祖的牌位,也烤的焦黑。 “林天,你叫不出来的。我郭迁流着武帝的血,都不能把他叫出来!” 林天那三五个部下一听武帝,反而不大敢动我了,暂时地站住了,眼巴巴地看着林天。毕竟他们只知道一刻钟前,我还是武王府里,最红的王婿。万一要是家庭内部有点儿矛盾,等矛盾解决了,他们可不好做。 “郭迁,这个祠堂他已经待不下去了。他隐匿阴气三十年,为了你显示那么一会儿,就是看得起你。所以他必定给我这个面子。现在武帝的祠堂被我烧了,他还不出来,不怕让天底下的人都笑话么?”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九十一章 列、阵、良、名、神、绝世 劈里啪啦地,那火苗一窜几米,一会儿功夫就把祠堂烧了个干净。然而本该愤怒着咆哮着跳出来的人,却一点儿动静都没。 林天傻了,说:“烧祠堂,这种损阴德的事情我都做出来了,他还不肯出来与我一战么?”林天的武将也是看呆了,不过转头便笑道:“王爷,我看未必。也许就是世人传邪了,那名绝世将,也许根本就不是绝世将。末将追随王爷多年,实力虽不如那些名将,也已达神级。或许,他无力与我一战。” “不应该啊。”林天此刻的神态更像一个势力小人,我看他的嘴都是尖的,腮也如猴,全无武王风度,就同那杀人放火的小贼没有什么不同。 “郭迁,你刚才,是见到人了对吧?”林天回到我这儿,眼神飘忽,“你告诉我他去了哪里,一切都好说好吗?怪我心急了,郭迁,其实只要你配合我,我们还可以像之前谈的一样,一切都算数的。你和林婕,早晚就是大东的主人。我给你们攒下了老本,然后随你们怎么发展都行。” “可是啊,大东武王林天大王爷!”我说,“您一方之主,为什么非要揪着我家不放?这祠堂二百年了,供奉着我全家啊,您烧了,我郭家算是颜面扫地了。” “你不懂,郭迁,我必须找到他。我必须找到他!这层窗户纸不捅破还好,一旦捅破了——郭迁,全国协会会立刻找上门来,为二代帝子请走他。” “请就请呗。现在我郭家算是亡了,您尽可以把我当成个死人,或者真的弄死我算了。” “你们都给我滚!”林天飞踢一脚,直接踹飞摁着我的人,一个巴掌又打在另一个人的脸上。我知道,这是人多不方便说话了。那些部下们懂什么,都以为林天心疼女婿了,开始推诿责任,通过处罚他们来宽慰我。这几个人带着那被踹飞的和捂着脸的慌忙退开,又对着那祠堂的火不解: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 武王平复心情,深吸一口气,道:“你接触过帝子,应该明白将王宫和将军府的差别。将王宫能盛装的武将的品质,远非一般人的将军府能够企及的。你比如说刘邦、项羽之流,都是这里头的人物。当年你爷爷带着的三大绝世将王,就是三个王侯或者皇帝的武魂!虽然现在人都不知道他们具体是谁,但是,他们的尊贵是毋庸置疑的。而我林天,也有这么一座将王宫。” 他说的话令我很惊异:“怎么,这将王宫不是只有天选帝子才能有么?” “不。”林天发着狠说,“所谓将军府将王宫,都是一样的。人的阴脉上的节点,阴气丰厚,自成洞府,只要规模足够大阴气足够纯净,那就是将王宫!我凝练十五座将军府,才在心口铸就这么一座将王宫。而且······”说到这儿,林天额头发黑,猛地收声,眼睛向两侧先后瞥过,确认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才继续说道:“你爷爷留下的秘密,也许就得靠这三大绝世将王来解除······长生······为了这两个字,没有人会放过我的。我不是怕······只是太棘手了,对我很不利。” 林天的话着实令我惊异,我迅速反应过来并且明白他刚刚为何会露出此种丑态。在长生面前,任何人都没有免疫力,即使满口道义的我,也为这两个笔画简单的字产生了极为复杂的想法。我注视他仍旧充满年轻活力的脸面,猛然间又觉得有点可惜,他已经岁月微痕,比常人延寿二三十年,这样还不够么? 长生极乐。 原来,武王这两个字也导向此处。 “大东武王林天,我现在只想问一句话:林婕是否是按照你的意愿来,仅仅是来哄我?” 言语间我望向那个沉默多时的姑娘,或者说,一个我看不清面目的女人。她正立在阴影里,只能见得她眼睛里幽幽的流转着的光芒,舞动翩跹,随着渐渐熄灭的祠堂的火焰黯淡下来。 “你问我?”林天笑了笑,“男女间的事,你问我?” 他不置可否。这态度正说明了一切。 我站稳咯,正对着林婕,用眼睛询问相同的问题。我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我能感受到火与冰交融碰撞。不待她回答,猜疑链已经在我脑海中形成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这段时间里的一切事一切人物,都串联在一起。在不停解答那些此前从未生过的疑惑中我确信事实即如此,本来即如此。 “先不说这些,郭迁。”林天满脸笑意地走过来,伸手搂住我满是伤痕的身体,“你帮我把人叫出来,这都不是问题。我把你妈保护得很好,赵云在我那里也很安全,你是知道徐百顺想要一个赵云武魂的,但是我为了你一直没给他。你不是孤身一人,想在这条道上继续走下去,你得有责任。”他终于忍不住威胁我,因为他已经等毛了,等不及了。 对峙间,我们听到不远处的桥头上传来一阵铁器碰撞的喧嚣,以及汽车引擎的轰鸣。在这样的静夜,工业社会的产物可以制造出穿透山林的巨大响声。我稍偏头一看,认出是族中大伯家的车在咆哮。车子旁边立着他的儿子和侄子,也就是我的两个哥哥。二人手里各持着一柄铁锨,拖在地上铿铿地碰着。 “你们几个,把那些看山的人都赶走了。”林天一挥手,那几个手下立马整顿好了跑过去,没拿家伙但是个个带着自己的武将,气势汹汹,对付普通乡人,他们倒来了本事。 尽管知道那就是我的家人,我也不能有任何表示,否则只会让林天捉住我更多的把柄。眼下这谈判还得继续。我已经从他这儿得到了很多不得了的信息,兴许还能再接近一点儿,所谓武魂,所谓将军府的意义。我决定拖住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祠堂被烧了他也不出来。不过你想想,你的用意不是太明显了吗?你让他出来,他偏不出来,这个道理很简单。所以你再怎么拿我做文章,都刺激不了他。” “这我也知道。但是烧祠堂这么阴狠的事情我都做出来了,哪怕是替天行道,也不能放任我不管吧。可是你别说,自刚刚开始,我就无法感知到他的阴气······”林天刚说完,似乎被什么惊吓到一样,惶恐地瞪大了眼睛。他急忙转过身,朝向林婕的方向,尽是懊恼的神色。 我也把头转回去,但见一把长枪点在了林婕的脖颈上,手执长枪的高大武将正是先前那傲世的君主,银盔白铠,魂火炯明,几如日光。 护女心切的林天扬手指着他,大叫卑鄙。然而绝世的将王并不买账,笑道:“我追随先主征战国中的时候,你林天还是个中学生!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刺死你,已经作出了极大的让步。”而后他转向我,眼边唇角,都流出戏谑的意味,“郭迁,这女孩儿背叛了你的话,我们就以她为质。现在我给你撑腰,你想谈什么,尽管和他谈!” “你以为我林天会任你摆布?”武王狂怒,立掀起滔天的阴气,周遭景色一霎大变,是山林穿紫雾,当空月色无。跟着他的那一位神将,亦迅捷地张弓搭箭,指着触怒武王的枭雄。 “我没以为。”绝世的将王眼色也凝重,金光橘火凭空而现,缭绕四周,形成一道灿灿的光环,在他背后飞旋。他用一束光将林婕缚住了,扔给我,随后踏破萦绕在这山头的云气,飞到十余米高处。吐息之中,威能无限,只消轻轻一吹就散去了林天的滔天阴气,阵阵罡风吹得他连连后退,跌到神将的臂里。这架势让我想起金红将,他们都已经突破了桎梏,我就算能形容神,也无法形容超越神的存在。或许这就是人们划分武将等级时,所取代字的来历。 列、阵、良、名、神、绝世!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九十二章 气吞万里如虎 林婕被光束缚着,仿佛困在金钟之里。我再看她,彼此之间的眼神交换无半点的温存。趁绝世将王与林天的神将对峙的时候,我问她:“你跟林天,我是说你作为郡主生活,就这么落寞吗?”我没把话讲明白,但也讲的足够明白。 “不全是。”她话音中没有感情,“你当我是出卖你吧。” “其实我早该发觉的。你不是个花瓶,你是好的魂主,资质与实力都不容小觑。林天告诉我之后我才明白了,体内能装神将的你,单凭这将军府的数目,凭这数就······”能盛装一个神将,就已经预示着她体内阴脉繁盛,证明了她早已掌握凝练之法,那是我尚不能达到的境界。同时林天的话也让我明白了,只要个体足够强大,能够凝练出将王宫,都可以盛装将王。 “没错。把我当成花瓶一直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林婕叹道,“回到清县之前,我一直是在东边,和刘鸿坚对抗的前线上。爸爸接我走的那天,还只是个魂侯大小,草昧之初你明白吗?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跟着他见证了这一切——不过郭迁你也别把自己放在受害者或者说被骗得很惨这样的境地,你那嘴会说,我们都知道的。一开始,我们的目的就是让你去接语思,可是你始终不听话,左右都哄骗不了,还想着借将王的力量反水。我怎么可能一直惯着你呢?” 说话间,我们的脸上不断地掠过金色与橘色的光。绝世将王轻拨手中的长枪,便引得天光现,分四五股旋集着向林天的神将飞去,隐隐约约,我看那几道光影皆如虎。神将迅速张弓,以阴气结成五支箭于其上,当时一拉一放,即有五道玄黑流星飞出,不偏不倚正对上那五股天光,短暂地撕裂了两边的大气。 轰—— 点点光雨洒落,落到颓圮的祠堂废墟上,也落到我们每一个人的顶上肩上。隔着衣服,这光屑也灼人不轻,里头混合着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我们魂主都明白,那是阴与阳。 “难道说,难道说······”林天的脸色很难看,虽然他的爱将的箭完全抵消了对方的攻击,可这异象令他汗颜。林天的手在抖,微触那飘在空中的跃动的光屑,触电一般地缩回了手,“不公平!” 不公平。 你林天天赋异禀,像你这样的武王之资者动辄一二十座将军府,甚至凝练出将王宫,拥数位神将,你凭什么说不公平?不过我也意识到,他与我的先祖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这并不是说将军府数量的换算,我爷爷三座将王宫能换算成四十五座将军府什么的,本身意义不大,而是说······ 傲立当空的那一帝笑道:“难道诸位没见过高武的皇帝么?朕,做北府军将军时,也有一身骑射的本事;随武帝征战经年,也自认见识过天下豪杰,亦不输其分。”他终于恢复了倨傲,自称为朕,睥睨无双。这一字,分分明明地将他下方涤荡过一遍,立于其下者,皆感到无上的威压,若如林天那几个手下,已两股发颤。 “你刘宋的皇帝刘裕?”林天那一将听了,先收架势,伸手点点林天的肩膀,眼睛里意味非凡。林天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端正道:“果然,就该你有这大帝之资,哪怕入土复生作了武魂,也是纯阳之体,翻手覆手阳气浩瀚无匹;我们仰赖的阴气,对你只为外辅——难怪我无法通过搜寻阴气感知到你,这山头上所有的阴气,都是你束缚于此为祠堂和你做的掩饰!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征服你。大东林天,有意争帝玺问中原。” 紫色的阴气河流再度由他周身涌出,迅速奔流汇入神将的体内,令他的体表也泛起紫色光晕,与神将本身的玄黑阴气混在一起,平添几分邪气。神将微微一笑,道:“我斛律光比你晚生了二百年。二百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我朝之辈,每常论及你,多叹惋悲壮。今日见了是光有幸,如能在此射落真龙,则光无憾!” “不错。”刘裕抚掌大笑,声如洪钟嘹亮,“但是你一箭毁武帝祠堂,总是损阴德。不义不胜。” “你一样荒唐!”斛律光大喝一声,向后跃出一步,几蹬入寸土。他引那弓如满月,一手附上百十支箭,扇子似地排开,仿佛孔雀的翎羽。 嗖——嗖—— 一排排的箭次第发出,速度再上一个阶梯,我已经看不清它们的轨迹,只能通过眼睛的刺痛来感受多变的光线。刘裕不慌不忙,始终露着微笑,手中银枪旋转造一道圆形屏障,将那些黑箭一支支地扫落下去,滴水不漏。枪身触及箭头时,阴阳相融,消解了全部气势。当初我面对这箭,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廉颇子龙也不可能抵挡的住。然而到了刘裕这儿,成百上千的利箭真就像一场小雨,别说淋不着,就是淋在身上怕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斛律光腰上还有一柄剑,金骨红穗,但是他不敢匆忙拔出来,与那刘裕近身搏击。他要先试出来,刘裕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斛律光停了手,看着那一地的碎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本来阴气所化之物难以久存,一旦触及地面,便作黑烟,随后不见。可是这些箭在击到刘裕的枪时沾染了阳气,从而化虚为实,延长了存续的时间。 “当初,武帝为我念过一首词。真是,我那时代还没有词这一体,更别说提到我的把我视为英雄的了。”刘裕也收了枪,自顾说道,“我的功业,是自己开创的;这皇位,也是我自己争来的;然而没有人真的瞧的上我,在他们眼里,我粗鄙我不丈夫,我永远都只是‘寄奴’,一生是贼子。 “直到成为武魂,遇见武帝,我才明白我的归宿在战场上,我才明白什么该属于我。江山美人,满朝文武,是帝王家的点缀,我能拿到,但如今不喜欢。他告诉我今世的人们认为我前半生英武后半生荒唐,我看没有错。作将军功无数,才是我归处。裕的解脱,武帝曾念过。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光。 我只记得在我失去意识前,漫天都是金光。刘裕如一轮太阳,那么近,在离我十余米处,点亮了大地天空。我看到万道阳光照破山间云雾,照破斛律光的玄黑铠甲照破林天的阴气河流,照破长夜,照破人心,照破一切的不自量力与桀骜不驯,照破凡人的可怜卑微的自尊,他皆照破! 那银枪炫目,舞动间改变光迹,光射到哪儿便点燃哪儿,满山的桃林都染了橘色,劈啪爆裂之声不绝。伴在刘裕身边的,这铺天的,是万头猛虎,金灿灿的皮毛,额上皆书“王”。随着枪尖指落,那一万头阳气所结之虎奔腾而下,吼声通达天际,踏着虚无,摧毁着真实。林天大张着口,斛律光也大张着口,林婕也大张着口,我想我亦如是。我们要么都喊叫但是彼此听不见要么都已发不出声音,谁记得呢?我只记得当中那一轮明日不为所动,光球中间,隐约身形,也似一头虎。应该,爷爷为他念辛弃疾那首词时,显然没有告诉过他词人原本的意思,只是以此来称道,来形容那一种神奇。原来是说他指挥千军万马征伐天下无人能阻,如今他作为武魂,绝世将王,战力此世无朋。属于我爷爷的时代,该多么灿烂,我无法想象。 于是山林和我们,都被光淹没了。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九十三章 往岳城 我原以为林天林婕一同失去了意识,提前醒来的我可以趁机溜走,但我打错了如意算盘。林天林婕没有醒来是不假,围着我们的是徐百顺一行人。这家伙来得晚一些,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叫两个人把我绑了,自己则扶着仍在昏迷的林天,叽里咕噜嘟囔着什么。见我醒来,这魂侯不屑道:“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把王爷弄晕了,不过我告诉你,王爷醒了没你好果子吃。本来我想弄死你就弄死你了,但是啊,嘿嘿······”我没接茬,想要伸手摁住头,那儿还很痛,与从前的肉体伤病带来的痛苦不同,这更多的是一种精神的摧残。 斛律光也不知去了哪儿,大概是消散了。我问廉颇,他说,这片林子的天比之前更黑了暗了,其实就是混入了斛律光的阴气,或许他如我曾见过的每一个武魂一样,化为黑烟,随风消散。而他的敌手刘裕也不见了,我们都捕捉不到一点儿痕迹。 “多久了?”我问道。 “还有脸问我?”徐百顺轻放下林天,让部下兜住了,一脸凶相地走到我这边,“我追了你接近三十分钟,才搞清楚你跑这儿来了。现在你那几个家人都被老子的人控制了,你最好老实点儿,王爷醒来,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你们没看见吗?光、气吞万里如虎、那皇帝?”我说话尚有点儿语无伦次。 “去你的,这里就一个皇帝,就是我家老大。”徐百顺没好气地说,还不解气,又上前踹了我一脚。我被他那皮鞋底子上粘的草根土砾硌得很难受,身子晃晃悠悠就倒在了地上,很是难看。廉颇吃了斛律光那一箭,这一会儿还没恢复过来,仍为我带来巨大的负荷,否则我怎肯轻易向他低头。徐百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道我是服软了没本事了,于是呼来姜言,说:“姜言,你看看,郭东山范西湖拼了命想证明的,被他给毁了。所以我说啊,你们年轻人前途无量归前途无量,也得看看选的前途正不正确,对吧。我就很看好你啊,刚刚你是最勇敢的,一会儿我教给你来事儿——王爷回头问我,我顺势把你给引出来。”姜言笑了,露出一对虎牙,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了声谢谢。徐百顺很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支他去休息了。 等姜言走了,我就嘲讽徐百顺说:“哟,徐侯爷拉拢人心呢,还准备在王爷身边安排自己的人,这是要步步高升呀!” “屁话。”魂侯有些不耐烦了,眉头紧蹙,“你他妈的少说话,一会儿王爷治你死罪,你可别把屎盆子都扣在老子头上。” 死罪?他林天凭什么拿捏别人的生命?莫要说他还未控制整个大东,就是控制了,他也没这个资格。但是即使林天本人没有这方面的特权想法,他的部下持有这种态度的人比比皆是,徐百顺就是一个典型例子。武王势力往大里说是割据,往小里说,不就是一群亡命之徒,你们是贼人呐!难道你有本事面对全国协会的打击?要我说,之所以还没集中力量对付你们,就是你们不够个儿,我郭迁不久前才见识到那么多强悍的人物,你看林天敢在他们面前猖狂么? “治什么死罪?徐百顺,你要治谁的死罪!” 我俩听这声音都一惊,知道是林天醒了。徐百顺立马跑过去,站直了,一脸严肃,就静默着等候林天的训斥。林天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腰,一并掸去其上的尘土,说:“我虽然脸色很好像三十岁模样,但是这腰还是不行,是四十多岁的腰——徐百顺——” “王爷吩咐。” “马超在哪里?” “王爷,马将军刚一点地,就又飞了出去,我们不知道啊。” “他真敢去!”林天慌了,“斛律光尚且不能重创他,马超孤身前往,凶多吉少!”说完,林天看向我,眼睛里的意思很复杂,有些飘忽,但最里上死死地锁着我。这时候林婕也起来了,一瘸一拐地蹭到我们身边,稍一歪头,靠在了他爸爸的肩膀上。看她这副样子,我还是有点心痛的,毕竟我刚刚在我心里种下了她的种子。现在我们都清醒了、理性了,我知道有很多话,她说的是真的她没有骗我。我们在一定程度上互相哄骗,其余的部分呢? 她的腿,似乎被石块砸伤了。刘裕那一式,有无尽天光,奔驰践踏乃一万虎,确实荡平了山头。这山现在光秃秃的,也崩了几处。我们所在的地方正是半山腰,地上尽是巨大的裂缝,树呀什么的好多都倒插在缝里,一派地震后的景象。可是我们三个基本没有受到这一式的影响,应该是斛律光为他父女两个挡住攻势,我这受到了进攻方本身的保护的缘故。 “不能拖了。徐百顺,你送郭迁和林婕往岳城去,我亲自去追马超。一切还按以前说的办,只不过人事上要重新调度一下,我得带着马超,不让他跟着林婕了。全线整备,一周后我们打垮刘鸿坚!我这次收服刘裕不成反而让斛律光重伤,是我的决策失误,所以我要亲自到前线去。” “王爷言重了,就算没有绝世将,我们也到了火候,能够办掉刘鸿坚了。这家伙太狂妄,自己招惹了全国协会,折损了兵将,打翻他们不是手到擒来啊!不用王爷亲自去,我和唐侯提兵一千足矣。” “不行。这清县,我怕是也坐不久了。追着刘裕来的人会很多,尤其是李林虎那个憨驴,我听说他还在泉都候着呢!他都没走,其他几个人能走吗?我得吃掉刘鸿坚然后到他那里避避风头,至于这刘裕,咱要不起不要了,谁爱要谁要。”林天彻底服气了。刘裕绝世将王,一人单打打赢斛律光肯定不成问题呀。我想林天应该是知道马超在路上,所以才有把握收下他,只是没想到刘裕一击就给他打傻了。同为绝世将,刘裕的气魄也不是那日的金红将所能比拟的。但是他说斛律光只是重伤,没有死?难道我昏过去后,斛律光还和刘裕过过几招? 这些先打个问号,在心里记下留待以后解决,眼前我要考虑往岳城的问题。林天执意要我同林婕去,还把马超撤了,反倒令我不敢了。都说开了,我们之间那种尴尬的相互哄骗的关系,难以维系。女人的眼睛里,只有沉沉的湖泊,在黑夜中虽闪着柔和的光泽,却不见一点儿的涟漪。 “王爷,今天晚上我被范西湖和郭东山,对,就是那两个中级调查员摆了一道。多亏马将军神助我赢了,但是他们用的手段,很厉害啊!这时候我那些吃干饭的手下都怂了,只有一个小子,才十六,敢和那郭东山硬拼。来,姜言,过来!” 徐百顺信守承诺,把姜言引到了武王的跟前。那小孩儿说自己将成为一方魂侯武王怎么样怎么样的,真正被带到林天的面前,是一脸的恐怖之色。他颤颤巍巍地向王爷伸出右手,叫徐百顺一巴掌给打下去了。 “王爷的手是你能摸的?不懂得鞠躬的话,点头示意示意也行啊。别紧张地忘了分寸乱伸你那手!”徐百顺这边严厉地训斥姜言,回过头又笑呵呵地对着林王爷,“王爷,孩子年轻不懂事。不过这小子是个材料,也有那狠劲儿。” 林天笑了,竟然主动伸出手,捉住了姜言刚刚放回股侧的右手,说:“不要紧,我喜欢。其实你们这几个魂侯,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前十年我没打拼出来,跟在我身边的,就是唐尧和你们几个,没有几个懂礼貌的家伙——再说了,摸摸手又不会掉我一块肉,以后我这手,自己人都能握。” 我看到姜言的眼睛立刻就闪光了,挺遗憾的,东山老师最后的话也不如林天这一手收买人心。徐百顺替他要了一个武将,林天立即就差人带他去领了,高兴的这家伙不行。就看姜言走路那模样那神气,我就明白他将来必定是个敌。说起来,也不知道赵煜怎么样了,他比这姜言要狠的多狂的多。 一小时后,我和林婕就被送上了一辆车,徐百顺亲自开车把我们送到岳城去。手机、钱、女人,尽数到位,人质、把柄、污名,安排完毕。我郭迁坐在车上,背对着那座山那座桥那座祠堂,从头至脚,满是绝望。林婕也不和我说话,原先能给我的一点慰藉也已不可期。不过我明白,我要到岳城去,为了自己,我也得先踏上那条武魂的大道。 清县到岳城,只几十公里。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九十四章 地头 连夜赶路,实在是熬的不行。徐百顺一支支地吸烟,虽然是开着窗户,依然将我呛得死去活来。周遭都是一些卖建材的出租脚手架的,单调且无趣。走在这条公路上的,又多是大货车,不时轰鸣而过,灯光太强,使人目眩。 “根本睡不着。” 林婕欠了欠身,蜷缩到后排座的右角,不知这话她是跟谁说的。我不接话,那徐百顺竟然也不接,只是嘿嘿笑着,嘬一口烟,神仙一样快活。 “郭迁,你别有心理负担。办好事就好了。你可能不知道爸爸的意思,所以有这么多的误会。”林婕倦意浓浓,“这次去岳城我们买下爸爸预定的神将,肯定会出岔子。爸爸是信得过你才找你来办这件事的。” “谁需要他信得过?”我咂嘴道,“信得过我为什么不把闺女嫁给我?” 林婕抹唇一笑,软绵绵地靠过来,趁我不备挽住了我的胳膊。我也没有推掉,但是心里很不痛快,用我们这里的话来说,他们不就是“用得着人靠前,用不着人靠后”啊。 前头坐着开车的那个抬抬头,从后视镜里看着了,也笑道:“郭迁,有些话王爷不讲,你不能不懂。你好歹也是初代武帝的后人,你能替王爷抛头露面的话,天下人会怎么想?其实都一样。对天下的人来说,武帝是个噱头,用哪一个不行啊。王爷想要狄语思,更多地倾向于获取她的力量,这种资质是实的,而你呢,更重要的是个名头。岳城拍卖会可是国中重要的武魂交易地,南北都有大佬和散户参加,这时候武帝的孙子给林天办事,你觉得林天的地位会怎么样?想借这个名头搞事的人太多了。目的是联合,你就是广告代言人!挟天子以令诸侯,不一定非要狄语思。王爷可能有心让我给你提点提点,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说着说着,徐百顺猛地闭了嘴,他是发现他把林天的算盘告诉了我,我要是又耍起来,拿自己当要挟不去了,林天也无可奈何。我拍拍他的靠背说:“不过我名声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毕竟我连我爹都保不了。我也不想抛头露面。” “行吧,随便你。”徐百顺向后微倚,将身体重量卸下,舒服了一些,“我们这边就要打仗了,你带着郡主也算是避避祸。郡主再有本事,王爷也不放心不是。” 渐渐就驶入了岳城境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后,徐百顺将车子开到加油站加油。因为自己才在加油站驻守了几日,没有那个拿钱的习惯,被工作人员骂了一顿。徐百顺那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不过这人好歹有魂侯的意识,生把那红脸憋紫了,从皮夹里摸出二百元。那钱包鼓鼓囊囊的,就如仓鼠的脸颊。 “徐百顺,你随身就揣着几万块现金呀。”林婕凑上来,“咱们现在日子是比以前好了。” “都是王爷抬举。自从清县一仗打完,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大,我的油水也多了。”徐百顺这人痞气是痞气,也挺豪爽,直接全取出来塞给林婕,“你拿着,郡主,兜里卡里有的是钱。混这一行的,谁没有个几百万上千万的。” 正在加油的工作人员听了就笑:“你们怎么还王爷郡主的?难不成,你还是个侯爷呀?” 人家也只是开开玩笑,徐百顺却急了,非说自己就是个侯爷,手底下好几个加油站呢。工作人员更纳闷了,怎么着国家的石油,还成了你自己的财产了?拉着徐百顺问他说的是哪里的加油站,要往上报。徐百顺笑了笑,说开玩笑的。然而小哥不依不饶,就不让他走。徐百顺力气大,推开那小哥,抬手就是一巴掌过去了,引得一加油站的人都围了过来。他可能只是想让小哥松开手,但是平常抽人惯了,下意识地打出那一巴掌。小哥二十出头,也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反扑上来,与徐百顺扭打在一起,颇有反杀的势头。我刚要出手阻止,却听得徐百顺开口: “别管我,先走等着。” 林婕将那几万块钱都撒到空中,立有数百的红蝶,随风蹁跹舞。来往的车都塞住了,司机乘客纷纷而来下,见钱就捡就夺,有的是要帮失主收集,有的则是抢了就跑,慌乱不跌,车子歪歪扭扭地爬几步路,却冲不出去。 徐百顺爆发阴气,不过没开将军府,提升点精神与周围人混战,立刻就吸引了四五个同样流露阴气的家伙。我和林婕这下等不到他了。她带着我弃车走,好一会儿,直到跑出约一公里才停下来。我一抬头,就见是一个餐馆,个体私营,不是很知名的那种品牌。林婕努努嘴,示意我跟着她进去。 “徐百顺这事惹的,他还没把我们送到地方呢,自己怎么这么控制不住。” “不知道,他和你一样就是好发火耍脾气,愁死人。” 我们两个也不点餐,就坐在那儿等徐百顺处理完事情,林婕焦躁的摆弄着手机等徐百顺的电话。她也换上了一部新手机,黑壳的,和林天发给我的那部一样。 “先生,你们不点餐的话,不能坐这儿。”一个很年轻的女服务生走过来。 “坐这等人呢。”我见林婕根本不屑搭理人家,只好给陪个笑脸,敷衍几句“你看,人来了我们再点,先来一壶茶喝。” “你吃不起,就出去,点壶茶蹭地方坐恶心谁呢?” 这女孩儿也就十七八岁样子吧,长得挺文静,没想到这么暴戾。其实赶路奔波,我们还真想等他来了吃点饭的。女孩儿这么一说,我这口反而开不了了。 啪— 林婕手中的手机被女服务生打掉了。那黑色的薄匣子点了一点光洁的桌面,而后坠落,过程很慢,清晰可视。 呤— 就在同时,徐百顺的电话来了。我看到那黑色的屏幕上跃出一个极简单的人形,下边用粗体大字写着“徐哥”。随着手机重重地磕到地上,那影像闪了一下,接着不见。 “哟,这是披着智能手机外壳的老年机吧。”女孩捏着嗓子,酸溜溜地说,“徐哥又是哪位,该不会是个老头子吧。” 店面里人不多,本来也没有坐满,但都哄笑起来。很明显,有几个人就是地痞流氓一类。我原以为林婕会暴怒,因不顺而聚攒的怒火都将倾泻到女孩的身上,可是她意外的平静,弯腰把手机捡起来,伸手抹了抹那手机崩碎的一角:“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果然走江湖的人,这点器量还是有的。我长期把林天一众妖魔化,的确也忽略了他们的个性。不过我还是要发怒,抬眼斜睨那服务生道:“手机摔坏了。” “呵呵······”女孩儿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力道之大,就差把粉底眨下来,“我还非要复杂解决呢!你什么东西,满身的阴气,进来也不吃饭,不是找茬是找什么?你以为有个武魂就无敌了?” 我愣了一愣,林婕看我那表情,也是十分嫌弃的,似乎在埋怨我不懂收敛阴气。女孩儿继续进攻,说:“你们肯定不是本地人。岳城有岳城的规矩,不是一趟浑水,你们来了,少惹事。联盟局的巡逻队这会儿就要经过这里了,你们赶快滚。”她看出林婕控制阴气的能力更强,地位应该高,又转向她,“管好下属,如果真的不是来找茬的,就和其他人一样,老老实实地,那我们该怎么做生意怎么做生意。” 林婕点点头,微微一笑,那眼光温顺,立刻就融了女孩儿的锐气。只是那睫毛先弯如月,后弯似镰刀,林婕很生气地看着我,接着就给了我个耳光。我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向座位里面倒,膝盖则抬起,猛地撞上餐桌。很痛,我叫了一声,仍是没反应过来就被林婕牵着走,一瘸一拐不由自主地出了门。门里的人物,一色的哄笑。 “那女孩儿也是魂主吗?你能看出来?我郭迁怕她不成?”我待膝盖缓过劲儿来,便立住了,用力挣脱林婕,“不说别的,我们是普通顾客的话,她也不能这么招呼人啊。” “人家可不是我们这种家伙,人家就是个小姑娘。刚刚屋里坐着好几个魂主,都把阴气收敛了,和普通人一样用餐。就是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把自己当大爷了,阴气滔天的。就算是为了给廉颇恢复,也不能这么无所顾忌吧。这边还是联盟局和协会的地盘,好多大魂主也有自己的场子,对人家来说,这种场面和人见多了。”林婕真是颠覆了我对她的认识。在清县的时候,她清纯,她柔情似水,忧伤,似乎心事重重但眼睛澄澈如溪流。然而现在,那股柔情被火焰包围,那个雪砌成的美人儿的影子,融化再塑,成了沙漠的镖客女侠。这,才是魂主林婕。 “那一个耳光,也不用打吧。” “那个另算,那是因为你今天在车上都不和我说话。”说着,她一步靠过来,又化成了水,纤细的手掌又轻抚起我犹烧痛的脸来,“我爸爸,诡谲多诈。如果不是为了刘裕,你还是看不到他的真面目。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的,你明白吗?” 眼睛是最会骗人的,也是最不会骗人的。望,一潭秋水。 我明白。可继续这样下去,我真的会不明白的。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九十五章 白牙剧场 林婕靠着我,马上就要打破那道藩篱,唤醒我们彼此间的温存的时候,徐百顺来电话了。我手上那部,也是林天配发的特殊手机,与林天即那几个魂侯都是互存了号码的。林婕那部打不通,自然打到我这里来。 “喂,郭迁。林婕那部手机怎么打不通了?” “被人摔了。” “妈的,敢摔郡主的手机,这些人是活腻歪了······嗳,你把郡主叫过来,我给你俩说,那个加油站的人,是协会的人。他一扯我就觉出来了。我这闹腾是为了你俩先走。他就在那个口上排查进城的人员,一看见你一身阴气,就知道我们是魂主了。挂着泉都车牌,不查我们查谁?这边严,我要是不闹腾闹腾,他肯定会把我们行踪报上去,有人接着盯上来。” “你现在怎么样?”我问他,“甩开了吗?” “好办好办。当时在场的还有几个魂主好像也是他们的人,他就觉得不需要他自己这么卖力伤身的,于是放开了我。可是抢钱的人多,挺乱的,我给他推开,趁乱滚下坡开车就倒回去了。” “那你还来送我们吗?” “我不去了。我的车牌肯定被记住了。我就回去准备打仗的事了。你俩小心点,城里似乎出了案子,派出来不少调查员和探员守点呢。”徐百顺地位显赫,司职亦重,今天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个小插曲,但他知道他该做什么。又通了会儿电话,他告诉我们如何与林天安排在岳城的人接头,告诉我们一些关于拍卖会的事情,交代毕,就挂断了电话。 岳城是鱼龙混杂也好,虎踞龙盘也罢,协会还是唯一的天呐。再加上刚刚那个女孩的话,岳城的协会肯定还是很有实力的,手腕也硬,所以住在这的普通人根本不怕魂主。往来的魂主也多是商人以及各方武王派来的干事,都知道水深,不敢多惹事,因此岳城这边协会管理起来并非想象中困难,一般是棒打出头鸟,一个案子一个案子的结就完了。此前泉都的市协会被林天打垮,标志着大东陷落,由林天刘鸿坚左右分治,唯一留下的,就是这岳城。我不知道我的名号现在好不好使,但我知道林天的名号在这里一定无用。 市区繁华不假,不过这街市上魂主太多,亦有太多的人有意无意地流露着阴气,令整条大街的气氛很不好。我和林婕打出租车上下来,都被眼前的景色吓到了。这安平路上,就列着几十座林兴大厦一样的高楼,各具恢弘,不再赘述。大楼的玻璃幕墙反照着初日的明光,金洒洒的,这奢华乃天赐予。我们路过一家五星级酒店,经正门前时,周身都被它那大堂里暖融的光包裹。里头走出来许多对男男女女,富贵不止在珠光,更在姿容仪态。不论头晚上他们多么狰狞丑陋,自对面大厦的玻璃幕墙照过来后,他们便都十足的绅士做派。 “哟。”一个年轻男人正搂着身旁女子纤细的腰肢从我们身边走过,他看了看林婕,别有用意地叫了一声。 “你哟什么呀,真是的。”他旁边那个颇有几分容貌的浓妆女人拧了他的腰一下,立刻就叫他赔上笑。男人一面殷勤地打开车门,一面说:“不敢了不敢了,下次你不在,我再叫她。”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坐进车里去,一溜烟儿走了。我看林婕的眼神中尽是恶心。她说,还以为岳城富裕繁华,不会有这么些人面禽兽。大东中线战场那边也这样,只要是个有头脸的人物,都能被人跪舔。男的献出尊严,女人付出身体。还是清县这样的小城好,哪怕江湖气多一点,人心也干净。我说,那是因为清县太弱,没有那么多强人,大家都遵守圣贤的规则。现在岳城是大东的一块孤岛,联盟局与市协会只能维持管制,对于文化素质建设什么的,哪里还跟得上。 “你就没有一点不痛快吗?”林婕涨红了脸,终于把她真正想说的说了出来,“你还记恨我。” 我笑而不言。 我承认我郭迁是一个易被感情控制,尤其是愤怒所奴役的人,我时常被情绪左右,但不会因此忘记。林婕,我身体里汩汩流淌的阴泉,它属于你。如言语脸色都能作假,那切肤之感何如?你的悲伤与爱意,自那时刻起,便恒久地过我心口流动。我只是不能放下立场,我不敢与你谈情说爱,我不能,哪怕是为你表现出一丝的愠怒。 这一排大楼的尽头,有一个大剧院。阳春白雪,曲高和寡,那是表面。每月的十八号,全国的魂主会蜂拥而入,将座位塞得满满的,手握叫价器,为舞台上展出的武魂们狂热。这地方叫龙牙剧场,因为它的外观,自高处俯瞰就像一口将合未合的白牙,不说奇伟,也莫名的美丽。类似的拍卖会场所在岳城有很多,可能是某处露天体育馆、电影院、商厦······变数奇多,日期不定。只有这龙牙剧场始终如一,不论情势如何,每月都那一日准时举行竞拍,从未迁延。这场盛会,满足了全国各地的魂商魂主,乃至协会与联盟局的武魂供求,只能立,没人希望倒。 我们从外缘绕着看,只能看见许多根大白牙朝上长着,一根就圆径许多米。这一圈围了不少人,大家心照不宣,肩膀掠过时,自然相视一笑,谁也不是谁的朋友或敌人。今天十号,来观察场地的人很多,甚至有一个下肢瘫痪的老者,坐在轮椅上,被五六个黑色西装的壮年男子围绕着走,车轮碾过翠绿的草皮,神情愉悦。他的地位似乎很高,大部分散客见到他,都会弯腰鞠躬致礼。有人似乎就是在等他来,一见到,即上前攀谈,火急火燎地说着许多话。老者面慈,不紧不慢地听完,然后微笑着招手走掉,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清楚没有,只留下那人愣在原地陪着傻笑。 “小兄弟,这位是大魂商李雷,参加拍卖会已经十年了。他既供货也买货。所以有很多人就想和他私下里谈生意,不过一般谈不妥。” “你是?” 我回过头,寻找声音的主人。 我的身后,也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脸很干净,眼睛又大又亮,颇具精神。他呵呵笑着,伸出手要与我握:“张明鑫。我是沙府那边过来的,从这儿住了四年,做武魂生意的。” 我刚要握,却被林婕抢先,她说:“我们是大东本地人。左边林家的。张先生有事吗?” 这人有点惊讶,看我不动了,于是知道林婕是主导者,把那手握的更实了一些:“还不知道小姐姓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地生人胆怯的缘故,我看这张明鑫格外的精明。他的眼睛里闪烁的,可不止商人的精明。他不回答,林婕就不进一步说话,这他看得懂。 “我们魂商无意争斗,只在乎生意。我看二位不认识李雷,心里就有数二位不常来。在这龙牙剧院竞拍武魂,一般是大手笔,往往叫价也会偏高,还有暗托。所以我推荐二位到我们的场子里去看看,神将是没有,往下的货色齐全,包您满意。”张明鑫又主动同我握手,力度均匀适中,时间也把控的极为精准,让人很舒服,知道他作为商人的成熟。他把名片给林婕看了看,然后直接塞到我兜里一张,拍了拍衣兜,这截客算是很热情了。不料林婕说:“谢谢。不过我们在这边有订货,其实主要是取货。” “原来是大老板。不要紧,交个朋友,有需要也可以来我们这里看看。”张明鑫的语气,多半是不信的,但是话面上没有显露。他客气完,也就去物色其他的人。名片上只写着他的名字,以及两个电话号码,并没有地址或经营范围一类的信息,实在让人警惕。我刚要说点什么,却被林婕轻扯袖口走到僻静的角落,她叫我打开手机上那个叫做武魂谭的应用。 “不懂的不信的,上这里来搜一下就行了。”林婕,“这个站点建立也好几年了,只要是正规的交易,都有记录。这是国中最大的交易信息平台。” 武魂谭。 一年多以前,廉颇遭到一魂商狩猎时,那魂商展示的APP就是武魂谭。上头有全国各地的商人与魂主发布的武魂交易信息,价格从大几十万到千万过亿不止,数字十分瘆人。当然,一名身家过亿的武将能带来的权力与金钱,必远超此值。 应用的界面很简洁,打开时,封面上是我们常见的关羽关老爷的水墨画像。巾帻美髯、凤眼蚕眉自不必说,关老爷的像,无不是霸气俊美的。他是我们做魂主的,心里寄念的武圣武神。遗憾的是,关羽武魂,天下未见其一,人言从未出世。画像闪过,就进入了交易平台,与电商们做的没有太大不同。我直接点击搜索框,输入张明鑫的名字,果然就出来十几条结果,交易额也从八九十万到八百万不止。看来他背后的组织,是被武魂大道承认的商户。 “别主动联系他,居心囧测的。”林婕瞥了张明鑫走的方向一眼,那微微生气的样子反倒有点可爱。 “好,我都听你的。” “你早不听我的。”她虽是这么说,语气却是温柔的,一如她轻靠过来的发丝如瀑。就这样靠一会儿,多好。我愿意承担她头颅的重量,这比道义责任种种可轻了不少。等待接头人的过程里,是最好消遣,怎么不惬意?岳城是国中有名的旅游城市,泰岳巍峨而立,自此望,山脉绵长无际。我们坐在绿草上,背靠白牙,眼望高天,日色明媚,照远山淡薄,似风吹绿海,竟起波涛。以前喜欢语思,可是我没有谈过恋爱,更没有过这样的日子,我想人间胜意,不过如此。我不懂林天童丰那些人争来逐去,何意?倘若没有这一切纷争,大义常在,公道齐天,我的家庭岂至于此,我的恩师兄弟岂至于此,我岂至于此。 平静总是短暂,这世上不速之客太多。他们与你的缘分,一般大于你所爱之人。那家伙距我一百米,我便认出了他,料他亦如是。我想他出去那么久,应该我作为主人,先叫他一句: “赵煜。”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九十六章 衣装 说实话,我有点怕赵煜。我知道他狠,他要强的程度是我的几倍,他狂,他一样爱憎分明。其实除过花心也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有点渣以外,他还真没什么能说道的缺点。 赵煜此刻也是西装笔挺,皮鞋锃亮,他们那一个团体也很有头脸的样子。他长高了,和我差不多,更英俊了,但是不及我。我偷看一眼林婕,林婕立刻会意,同我站起来,向赵煜走过去。 “郭迁。” 我们两个人仿佛消解了一切仇怨似的,熟络地握手,旁人眼里,就是谈笑风生。讲了几句关于一中和清县的事,我也谈及了郭范二位老师。赵煜没有说因为我屈服武王就直接诘难我,而表现出不亚于我的难过与惋惜。他仰起头,深吸一气又深呼一气,说:“我啊,说对不起他们已经没用了。当初我到了原东省,被武王收留,说是看重,其实是看重了我和语思的关系。我给他们介绍了李涛,让李涛带着他们向你发难,还袭击了范老师。他不是我的老师但是我知道他人很好。语思被夺走,和我无关。从那一天起我才意识到我是个浑蛋,有个女孩儿这么爱我我却把她当成了地位的象征,当成我赢你的证据······哈哈哈······所以她被市协会带回去我是高兴的······ “我变了,我发恨了。我知道我只是用来说通狄语思的工具,我领到的也是一个不曾在青史上有一席之地的将军的武魂,可是我成了。郭迁,我几乎要成为魂侯了。我现在也有了爱人,对以前的事,认识到了不少错误。现在我应该谢谢你,只是对于白起有点遗憾就是了。不是说他死了,而是我的扭曲曾经捆缚着他,让他委屈了。” 提及白起,赵煜声泪俱下。我拍拍他的肩膀,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我们两个,当初都是不谙世事的楞小子,血气方刚,谁也不让谁。今天在这种场合下见了,反而亲切了许多。他喜欢我不再满口仁义道德正义公理,我则觉得他的改变很合我,当然,要义是我们不再争语思。天选帝子。我们嘴上不承认,实际这四个字,我们还不敢直视。 “今天不能陪你们两个了。我还是给人家打工的,要去看场地了。留个电话,我们隔天一起喝点儿。” 赵煜没有拿手机记号码,而是掏出一个小翻页本,很认真的记下了我现在这部手机的号码。至于以前的,我俩互相都倒背如流。临走的时候,赵煜还嘱托我有空去他家里看看,给他家人捎个好,不要再为他出走难过。我一一答应。 领头的人刚好招呼他一声,他笑了笑,同我们一边招手一边向队伍跑。我看他是真的变了呀。在武王手下做事,忍辱负重向上爬,怎么能不苦。他看到世道人心,才能明白当初,这点与我相同。什么恨啊,都不过是我们自己的固执罢了。 “你也得买身行头了。”林婕突然挽住我的胳膊,“到处都是穿西装的,你不能没有。再说了为了任务,你也得穿的入乡随俗,融入大众一点儿。” “这就是挪用预算的理由?”我笑道。 “哼。徐百顺一个魂侯,虽身都带着几万现金,我可是郡主,你以为我没钱?” “那也是你爸爸给你的。” “我自己在战场上完成了不少任务呢。我领的,是高级工资。那次我还带着典韦去文山顶上捉子龙,你忘啦。” “你说到这了,我还想问问,那天为什么你们会知道协会的动向,郭老师把子龙留在山上?唐尧那一些人为什么要跟着你去?说明我也被人出卖了。不用说,都是协会里的人吧。” “王盛和呗。我哪知道。” 林婕可能是真不清楚谁给林天的信息,但我能看出来,王盛和是协会解体后才变节的,他没有那个胆量。当时林天还没进入泉都九县,县协会也是蒸蒸日上,他不至于那时候就叛变。肯定还有别的人。 “走啦,想那么多干什么,咱们买衣服去。” “不等接头人了?” “哪里接头不是接头啊。剧院旁边就是商厦,一会儿,就一会儿就行。” 一会儿?绝不可能。像我郭迁这样没见识的穷小伙才有可能一会儿就买完,因为我一般买不起所以自然跳过了许多步骤。林婕就不一样了。她不单有钱,还懂品质,这么大的商厦,就是一个湖,正好放她这条鱼,游去吧,肯定一上午。我执意不去,她软磨硬泡,不停地在我耳边吹着风,差点吹得我忘了来干什么。一会儿我看见那些来往经过的魂主不再对着我点头微笑了,而是一个个尽力保持不笑那种滑稽的态势。我偷着一照,发现我的耳根子都被她吹红了!不能丢人了,还是先躲一躲好。 这亡面的关头,那通电话终于打来了。我一看,号码有点熟悉。这不就是张明鑫吗!连忙接通了,就听着那头笑道:“郭迁兄弟,你这和林小姐玩得太高兴了,怎么一直不和我打电话呀!” “你就是接头人?” “对啊,不过你可别乱喊我的名字。我在这边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千万别让别人知道我和林天搅和在一起。我只是拿钱办事,帮你们订货引路。所以刚刚我不能说破,只能假装截客做生意。今天就算接上头了,你们先自由活动,联络联络林武王什么的。这边住宿查得严,我没给你们办,你们也不能住我这里,自己找个地方落脚歇歇吧。” 滴的一声电话挂断了。我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样的任务,未免也太简单了吧。确认了接头人,双方电话联系等着拿货就行了?如果这么简单,为什么非要我郭迁来办呢?我完事要立刻启程去中城,不能立刻将神将送回来参战,不耽误他打仗吗?当他自有妙计算了。 林婕可不饶我,立即拉着我去旁边的商厦买衣服。我觉得这不太合适,不真和上门女婿一样了。但是拗不过她,刚踏上那台阶便已满头大汗。我们清县可没有这么豪华的商厦,人一进去,就置身水晶宫殿里一样,配上那冷气,意思可足。泉都倒是也有这样的地方,不过我一次未去过。 林婕简单地扫过一眼,即已将商品种类分布了然于胸。我只能故作镇静,让冷气把汗吹干了,别令自己尴尬。到了商铺里,我也不说话,只是应付着答“嗯”,身子任由林婕即那些销售员摆布。 “小姐,为您先生定制的话······” “定制太慢了,你们有没有其他人订完不要了的,给我就行了。” 销售员听了就笑,来买衣服的这么多,什么脾气的人人家没见过,偏偏没见过急到穿人家退回来的。她说:“不过您先生喜欢的款式没有了。另外一款,正好有件很合您先生尺码的。如果您能将就一下,可以为您打折,仍然享受同等服务。” “就那件!”林婕霸气十足。 “好的,您稍等。” 我看销售员走到里面去了,拉过林婕说:“不行别买了,咱们这次来的仓促,下回再说吧。” “你跑不了。就算是个老头子定的老年款,你也得给我乖乖穿上。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看看赵煜穿上西装多帅,你穿上不比他帅多了。” 我苦笑一声,只能希望这层商铺里的销售员们能别想歪了,别以为我是个吃软饭的就行了。说实话这种行为就叫吃软饭,不管我愿不愿意。但是眼下,哄哄她高兴,回头我补偿她算了。 “先生您看这件合适吗?” 销售员捧着衣服过来了,刚一看,我就觉得不行。酒红色,我这十七八岁的人哪里驾驭得住?恐怕那退货的人也是因为颜色的缘故。 “我看正好。”林婕说,“穿得抢眼一点怎么了。” 最终我还是被推搡着去试衣服了。这里虽然只定制,试衣间还是有的,主要是方便顾客体验样衣。抱着衣服进去,我先坐下,长吁一气,不知所措。曾经有无数对生活的设想,千算一万算,我没算到过今天的局面。 “穿吧,主上。为人君者,不追求奢华,也要穿得端正得体些。” 廉颇恢复的差不多了,也在我脑海中参了一言。他的话,比谁都管用。我的臣子希望我能穿得有些风范,我愿意。不过细想也是,我总不能一身短袖短裤,一双球鞋就去参加拍卖会吧。 话不多说,这穿衣服谁还不会了。我没让林婕多等,收拾齐整了便推门出去,往镜子前头一站,还不错,并无想象中突兀。林婕兴奋地从背后搂住我说:“你比进去之前有气魄多了。眼睛也有神。” “廉颇醒了。”我说,“我的身体自然就减少了负荷。” 买单的时候,林婕也没有让我丢面子,她假装说我对她多么好,这次她也给我一个惊喜,只是没想到这边只能定制。这话漏洞百出,人家销售员怎么听不出来,可还是很照顾我们,随声附和。我很感激林婕,她时刻还能想着,我郭迁喜颜面。谁想她又咬着我的耳朵说:“只要你不再觉得你是阶下囚,能开心一点,我都值得。”我说好。 我换回那身夏装,主动搂着林婕离开商厦,心情十分愉悦。今日重逢赵煜,化解了仇怨,又有林婕倾情为我。我觉得我至少要爽朗一些,哪怕心中仍记,我不以林天来诘难。任务似乎也不难,就当这岳城之旅,当作一场旅游吧。廉颇也没说什么,他细细地听我讲岳城这边的见闻,沉静地分析着我所遇到的一切,把这些,都转化为我们自己的东西。无声许久,老将方开口: “主上,这也许是一个机会。颇愿向林天求。” 我深知他渴望得到的是什么。跟随我的日子,乃至他作为武魂出世漂泊于世的日子里,他都怀有这么一个夙愿。他将它小心地呵护在心底,他不忘,他不放弃,风雨可谓良久。即使同武王低头同林天讨要一点钱财,他也要完成。 “林婕,预算之外的钱,我能用一些么?” “当然啦。不过卖家有可能坐地涨价,这笔钱,不能动太多。” 既如此,那就听天命。只是无论如何我要想想办法,好让我的武将延续千年前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情谊。我为人君主,要赏,要做到。 打开武魂谭,我输入了蔺相如。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九十七章 到岳城的第一天,起初有些不适应,到晚上感觉不过如此。天南地北,我只要一张榻。江河湖海,我但求一只舟。 出于安全考虑,我和林婕选择就近住在安平路的酒店,这档口近期多招待魂主,且不分尊卑,一视同仁。龙牙拍卖会是标杆,它圆满结束前,不能生哪怕一件事。即使市协会的人亲自找上来,酒店也不会出卖任何一个魂主的消息,因为一旦他这样做了,他的口碑就会断崖式下跌,将被排除出武魂的世界之外。且主要招待魂主的店面,常人也不敢入住,故而这浑水,它必须要趟到底。 云图酒店高百余米,天台上还有直升机的停机坪。住在这里面的高层房间里,可将龙牙剧场一览无余。我倚在落地窗前,凝神远眺,直望至泰岳。国中最具名望的一座山,其五岳之首,乃天下正气汇聚之地,为什么在他的脚下,会有最大的武魂生意?武魂谭上的交易信息,简练而无文字破绽,价格红字,锋利如刀。走在武魂大道上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怀有对历朝名将的景仰与向往,然而又不得不作出这令人不耻的交易,交易故事与历史,打断重连武将的情谊。 林婕向林天报告完今天的行程后就睡了。打电话的时候,我清楚听见林天的声音,不由地构想出他的神态来,甚至能看到林婕向他报告为我买了衣服时,他得意的笑。他也叫过我,跟我说刘裕的事他已经处理好了,斛律光与马超都负了重伤,但是不碍事,下周可以开赴前线。他说大东格局即将大变,他才是绝对的王。我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没能开口问他要一笔购买蔺相如的钱。挂了电话,我就在心里痛骂我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蝇营狗苟之徒。但是我愈发明白,想要做的事,不一定就能做成。我得忍。或许仍然久。 打开武魂谭,关老爷的画像停留了三秒,他仍是半闭着眼。这图像每日都在变,按月轮回,由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到一对凤眼傲视人间。十八号的时候,他就会完全睁开眼。我们大东这边也有“关公睁眼必见血,观音闭眼不太平”的说法。确实有些迷信,不过放在这里,颇让人玩味。每月十八号是龙牙拍卖会带头开始武魂拍卖交易的日子,为什么要在那一天,让所有参与交易的人,看见睁眼关?我听说许多桩交易结果不能令各方都满意,许多的人,会选择暗中截将,故而争斗难免,也许就在这里。或者说告诉参与者们:关老爷在看着你。我们武魂道上的魂主,都是走独木桥过鳄鱼河的人,别的不敬不怕,也得在心里供上关老爷。他代表千秋忠义,他是我们所有男儿共有的江湖大梦。世上未曾见关老爷武魂,是一种遗憾,而遗憾中也有圆满也有美。因为不曾出现,他可以高高在上,永远作武魂时代的神。他不会败给任何人。他代表的那些东西就永不磨灭。 我咂咂嘴,每看到这像,总是心中,千山与万壑。进入平台之后,又为那些疯狂的交易流水而咋舌。我输入了刘万山这个名字——当初击败了我,差点夺走我廉颇的那位魂商的名字。那天夜里,我为廉颇许下了收留蔺相如武魂的承诺,廉颇也第一次战遇强敌,尽失其利。 刘万山。 他说他斩不断我和廉颇之间的联系,因此放过了我,想要观察我培养我,我觉得那都是诈。但是他真的放过了我,说要我作为下游商人,此后便杳无音讯。我只能说他有着旁人没有不可能有的高明。他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心地是何种的土质,这种子在这儿,必定会发芽。 我今天会搜索他,就算最好的证明。 刘万山。 同张明鑫一样,他也是个体散户魂商,交易平台上流水也不多,只有二三十条。不过很有意思的一点是这人只卖出不购入,且只卖名将,都是我能叫出名字的一些有大望的将军。我在平台上给他发了一条私信,询问蔺相如的事,没有立即得到回复。廉颇看见了,说:“主上如果想合作,不该询问此人。颇曾败于他手,主上亦无言谈之资。与此人交,不能平起坐。” “廉颇,这话不太全面。我现在也算是今非昔比,你也算良级将领,不会太吃亏的。更何况对商人来说,逐利为本。他只卖名将,说明他追求质量追求单笔高利,那么狱火廉颇何如?你我多少是有点名气的,他自己狩猎自己销售,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哪怕是一步步设圈套让我往里跳,也会首先替我办好找蔺相如的事。我们目的达成了,就很好。” “主上果然精明了许多。”廉颇似乎还是不太高兴,这个精明,我听着也不舒服。 “我豪迈无用。我不是我爸爸那样的豪杰,我不是郭清秋,也不是郭将夜。我只是郭迁。” “好。”廉颇笑道,“其实主上委屈,世人都能见,不过人心就是如此。主上不就义,万般忍辱,都成苟且——全赖颇不足破敌。主上的心思,颇不十分明白,也会八九分。莫在乎世人所谓忠孝仁义之帽。他们一群乌合之众,不懂!”廉颇阅历丰富,也曾年轻过狂放过,当然知道我这样的孩子心想的是什么。他又不是没有遭遇小人的诋毁谗言,被弃用多年也是他,明俗世纷争也是他。这话很暖,使人奋进,而我不能苟同。 “可是我这算投武王叛协会,不忠。” “时间会证明一切。正如颇当年一样背负骂名,最后颇是英雄。哈哈,不是自夸,那时候刘万山还说颇是名将,能在武魂谭上卖个好价钱呢。” 廉颇是玩笑话,全图我振奋开心。这几天,我与林婕的交往很费精力,我不能像独身时一样,随时都可与廉颇讨论事务了。廉颇尊重我,许多时候选择蛰伏起来,不怎么听我们的之间的谈话。突然就觉得古时那些帝王为红颜丢天下,也不是多么离奇的事情了。红颜扮演的角色没有问题,只是君王与统治机构中的人的交流减少了,行政效率被无声损耗,并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猜忌与不互信。一旦出现问题,双方第一反应就是对方做的不对。君主认为我还是每天做一样的事,但是在基层出了问题,问责不能到我头上。臣子则认为是因为君主沉溺女色不问朝政所致,于是到了分摊亏损的时候,双方都希望对方能承担这部分损失,而不肯让出自己的利益。纷争来了,与红颜有偌大的关系,也其实关系不大。我和林婕这种关系,远比不上古时人君之于妃子,我与廉颇,更亲的像亲爷俩——在此基础上我和廉颇都能感到明显的隔阂,更何况那些自负的君臣!现在还好,如果以后我麾下将军多了,不更难以分付精力。我需要组织,我需要林天一样的机构,我需要一个大的基数,来乘我的效率。 熟睡中的林婕很美,只有在她这儿,我能平静下来。就像以前父亲在外工作奔波,他需要母亲这样一个归宿。她好静,呼吸的声音很淡,胸脯均匀地起伏——这时刻她又是柔弱的了。阴脉如河流。她沉溺梦境之时,那河流也放慢了流速,绵绵江水,刚好渡轻舟。她是忘我的迷失在云端的,而她的武将们都醒着。不用看我都知道,那条河流联通了好几位将军的官邸,典韦正在其内。其余的我没有见过,但他们出来时,我一定能认得他们的眼睛。有的谨慎,有的犀利。他们到时看着我也会像现在一样,因为他们清楚,我与林婕还没有消除所有芥蒂,我还是那个野心勃勃的外家人,我不是能一直这样下去的人。 那睫毛,真的让人迷醉。她其实很像林天,但是比林天更出众,男人抵挡不了她的美。她站着时,发丝如瀑,乌黑柔顺。而现在,她秀发散乱,迷蒙动人。 手机“滴”的一声提醒我收到了信息,我慌忙退开,生怕惊醒了她。靠墙站了一会儿,我确认她没有醒来之后,才轻脚走回床边,查阅手机上的信息。刘万山的帐号回复了: 兄弟,指名订货可找错人了。我只卖我自己搜集到的武魂,也不会为了一个客户做倒卖的事。不过我还是希望兄弟能光顾我。至于蔺相如武魂,兄弟还是去各地拍卖会看看吧。 没过多久,又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兄弟,如果你能给我提供目标,我也可代你狩猎。我们专业魂商有斩断武魂与原主联系的方法,就本人而言,一次也没有失手过。 我看着就笑了,对廉颇说:“他还不承认自己失手过。不是刚好就在我们那里失手过一次吗?”廉颇大喜:“这样不用和这种人打交道最好。主上,你不清楚他的手段,未必是他的对手。商人有利必逐,而当初他放过你我,就已经让人后怕了。” 廉颇竭力阻止我和他发生接触,看来当年那件事,对他的影响也很大。廉颇不怕死,但作为一名顶天立地的大将,他要颜面与名分,他不可能给任何人机会斩断我们间的羁绊。可是很多事,并非我们能决定的。譬如刘万山的第三条消息,就使我不得不继续谈下去: 来看看吧,郭迁。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九十八章 电梯通贯天地 我给林婕留了一张字条就出来了。就算她醒了,她也不会来追我,因为她一定要在酒店里等着林天寄过来的新手机。我没说假话,就说我要去和老朋友谈生意,并特地注明不是赵煜和张明鑫等她可以找得到的人。 没往下走几层,电梯里便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收敛着阴气,我也学乖了,不敢外露。这些有几年交易经验的人很熟络地谈了起来,似乎提到了这次拍卖会的头牌,是神将,但是具体没说是谁。我也当中插了一句嘴,没想到这一句出来,所有人都扭头看着我不说话了。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旅游住客。尴尬陪笑无际于事,我听见有人咕哝道这年头什么人都能玩儿武魂真是降武魂的档次。他一说话,其他人也就放松下来,正常交流了。紧靠在我旁边的是一个小个子男人,一米六余,微胖,留着大背头。他看其他人也恢复交谈了,就偷朝我笑道:“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呀?” “哦,我是大东本地的。不知道该叫你一声叔叔还是······” “我三十五六,不是很大,不用涨辈分啦——啊,我不是问你家住哪里,而是问你是跟着谁的啦。”大背头说话挺有趣的,他就像以前那些港版喜剧中的谐星,很能拉近人的距离。我想,要是说散户的话,可能在这里吃不开,被人当成小白骗的,不如就拿林天出来说事算了。 “大东林天家。” “哟,我认识人啦。不知道你是那个魂侯手下的呀?”大背头一副远乡逢亲戚,他乡遇故知的模样,可把我给逗乐了,“这样我们多多联系啊。” 我也是应承着,心里期盼电梯赶紧下到底,可是这几乎一层一停,比预计要慢得多。大背头还在说:“咱们这里的人啊,跑大东都好多年啦。林天一两年就从小做大,很厉害啦。”他这说的电梯里其他人都不太舒服了。林天的名声并不是很好,武魂大道上的人一般认为他是借人家的力打垮市协会,敢和普通人作威作福,遇上几个隐世高手都不敢大声说话。不过我也清楚,这大背头无非也就是说几句好话,他连名字也不告诉我,也不提认识的究竟是哪路魂侯,分明是信口说说。然而较真的人,哪里都不缺。站在电梯按键旁的一个中年男人冷笑道:“林天算什么东西!他不就是有两个神将吗,说是神将,本事也没高到哪里去!人家泉都市协会与与大东省协会是为了帝子夺还作战,伤了根本,才被他拿下的。这个拿下啊,要我说也很有水分:没有童丰、李林虎、赵无极、仇轻歌这四个,他林天能打得过市协会?市协会加上几个县协会一两千调查员,三四千个武魂,也是姓林的能消化的了的?没有这个机会,他也就称称武王,霸占两三个县的地方,实际上屁都不是。” 如今已手握左大东一切权柄的武王林天,没想到在人家这儿落得如此评价。还真是天下之大,半个大东又算什么。男人说的话立即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他们纷纷咒骂说林天扰乱了大东的秩序,搞得这边武魂生意也不好做,今年的供货商都不愿越过他的地盘来了,供货量创造了历史新低。大背头看我脸色不好,知道自己话说多了,于是要站出来平息争端:“哦哦,我明白啦。各位也少说点吧,这大东毕竟也是林天和刘鸿坚两家分治,给人家点儿面子吧。” “你他妈的,你又算老几?这还没到林天的地盘上呢,你就给他当这条狗?”中年男人火气大到不行,伸手指着大背头的鼻子骂,他那手穿过电梯里密匝的人,距离大背头的鼻子真只有几拳的距离,“这是岳城,讲王法的地方,别他妈的林天林天的。干什么不好,学人家当武王,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 大家就听明白,他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么大火气,肯定不是为了所谓的王法。很大可能,他就是林天敌对阵营中的一员。大背头满头是汗,他不一定没有底蕴,但他一定不想惹事,尤其是对方也有靠山之时,所以,他转向我。太能演了,他那眼神、那副样子,分明就是替我说话被人打了的结果,我这时要不说话,等于拉着林天和他一起认怂,要是说话,矛盾就会转向我。中年人肯定不会也不敢对林天怎么样,但他一定要我下不来台。这是面子上的事,走江湖,他们都不让我——最好的结果,就是臭骂一顿我。 “大家都是给家主办事,咱们就不要互相咬了。”我自降一格,也拉他一格,看他怎么说。这世道不是谁的嗓门大谁就厉害的,再怎么隐忍,也要有个度。 中年人不依不饶,冷笑一声:“嚯,你什么东西?我再说一遍,岳城不是林天的地盘!” “那也不是你的地盘。”电梯门开了,我迈出一步就要走,却被那胳膊刚好拦了脖子。我走这一步很用力,自然脖子就被卡的不轻,只觉喉头一紧,当时如遭扼。 “我已经认怂了。”我摸着颈子,咬着牙说。 “没什么,卡卡你。又没让你掉块肉,怎么了?你小子,别没事就用阴气唬人。”男人收了手,让其他人出了电梯,其中也包括那大背头。大背头使劲向我使眼色,见我无动于衷,连忙说:“可都注意,这是酒店,谁也不能乱来。”但是和他有什么关系,所以他也走了。 “主上,你的阴气已溢出体表,且色泽不正。如果再纠缠下去,可能会出现当日的情状。你心乱了。”廉颇提醒我。 一楼的大厅里还有许多等着上电梯的人,好不容易等到了一部,却见里头有两个家伙在闹事,谁能不烦。那李雷李老爷子眯缝着双眼瞅着我俩,当即一句怒喝:“丢出去!” 跟随李雷的都不是简单人物,四人结两组走过来,但凭这肉体的力量,就将我与中年男人架住了,抬到外面大厅里来。他狂,看不起林天和我,但是他认得李雷,乖乖地被架出大厅,倒垃圾一样给丢在了台阶下头。捉我的这两人看见我身边萦绕微茫的紫色雾气,不敢直接下手,先以阴气裹住全身,方才拎出我来。走过老爷子身边时,我得了这么一句教诲: “你啊,年轻。规矩啊,老。但是啊,你会老会死,这规矩它能一直活下去。别拿年轻的身子碰这里的框架。” 我也重重地落到地上,嘴啃水泥浇筑的路面。那中年男人先落了一会儿,故而也早爬起来。他斜眼瞪了里面一下,叫骂道:“老不死,要是在我们渠城,哪还有你老头子的事儿。”电梯门早关上了,不然他也不敢对着骂。 渠城。渠城不就是我父亲一人单挑一城的地方吗。那边的武王换了许多,所握不过一市之地,手下也敢造次如此。他踉跄过来,抬脚即踢我的头,鞋尖如锥刺我颌骨。我每要爬起来,便被他应时踢翻在地,踢得嘴里都是血。我要是不支撑身子向上做功,他便踩我的腹。过客路人眼见了,也是见多了不怪。魂主打小孩,最多是为人歹。 开将军府,我得站着,气脉导通。如若廉颇自己踹开府门出来,对我损害更大,所以事情难办,我不能同他打。男人似乎有不尽的怒气,到后半段,扑上来,对我使用关节技。他似乎非要把我的阴气都打散,看那眼光我知道,他要把对李雷的怒气也加到我身上。 廉颇一直吼,他一脚踹在将军府门上,将我踹出血。我在心里对他说,不需要动。这时刻我突发奇妙的想法,曾经逃过那么多劫难,致死的伤害总有人替我扛,我如今尝一尝这拳打脚踢又有何不可。我甚至觉得不够,这拳劲再大他不及金红将的长枪刺破李浩的胸膛,他不及金红将在我父亲胸前,所漫画的开败迅速的绝美的红莲;这脚力再强他不如徐百顺的赵云冰封老郭,马超一枪刺,风撕人碎千里。我想看看当我郭迁身上披上的那些钢铁衣都脱去,那些温柔的河流不再包围我时,我会如何受人敌意?百丈高楼,电梯贯通天地。在二十三层尚熟睡着一个美丽的姑娘,在一楼大厅外,九级的台阶下,想到她的,是一名遍体鳞伤的男子。泰岳高耸巍峨,不如人狂气。水泥无情,饮我乌血。意识渐渐朦胧便感受不到痛,越是刚烈,越是身心难受。我一初刚烈,渐渐便朦胧······· 廉颇唤醒我时,我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枕边还有一点污血。距我下电梯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我问廉颇,是不是一直都在叫我,他说没有,只是感应到我的精神自游丝一瞬聚拢,便可叫我,一呼即成。 “不过主上,你在昏迷之前,是否又陷入了那种恍惚不确的境地?颇能感受到。这种心理很奇怪,我不知道主上在思考什么,但是那一定是无边际的自由联想,我无际可循。”廉颇轻语,“但主上的自由,我能体会到。” 廉颇也被带入了那种境界般,声音如白鹄,清而悠扬,高起行云端天际。我仿佛看见他立在山头,当着清风,闭目凝神,一旁是岩石与松树。山下有一条河在走,河上走轻舟。 “每次主上从其中恢复过来,无论肉体承受了怎样的伤痛,精神都是崭新的。主上,我在府中所居,是有幻化的景象的。那真是一座府邸,不过很小,前头一小块草地,远处有青山,对着门,则淌一条大河。河就是阴气之河,山就是主上脏腑——每次从那种境界中回来,这景色都会更充实,更真实。” “是吗?你以前没说过。” “原先我未曾联系到一起。这景色,也有四季,随主上体质,多有大变。这次我才确信是主上这种境界的影响。” 原来每一个魂主的血脉上,都有这样的奇景。也好,廉颇,你在里面不是一片混沌,能缓解许多寂寞。 我坐起来,发现床头也有一张字条,是林婕留给我的,上头说让我好好休息,她去给李雷李老赔罪。不愧是闯荡过的人,她比我明白事理,更近人情。但是李雷会怎么想呢,一个男人惹的祸,要女人出头赔罪。 我失败。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九十九章 羽毛无尘染血 我等到晚上七点,也没见林婕回来。我开始慌了。廉颇也觉得事情开始不对劲了:“主上,李雷的脾气我们还吃不透,发生什么都不好说。这时候登门问去!” “对,人是他叫走的。就算不是他扣的人,他也得给个说法。这种商人必定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肯背名誉债。”我换上林婕给我买的那套西装,出门坐电梯直奔前台。晚班挺忙的,办理入住手续的人很多,多是有头脸的人物,不是魂主,也是富商大贾一类。我没管那些,直接胳膊挡放在台上,冲那女人叫道:“李雷住哪一间?” 在场的人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我喊的是李雷,一齐大笑。这一串排好的队伍中有一个人就喊道:“小子,别以为你是个富家子弟,就能在这人五人六的。这里哪一位不是有身份的人,不都得有序排队?文明,你懂么?文明不是穿个西装就叫文明了。” “对呀先生,您好好说,先排队,我们一个个办理。”前台的小姐接待过这么多人,对于耍横的也习以为常,那脸色可冷静,微笑还挺温和。于是我把手拿开,笑道:“不好意思,是我着急了。可是我现在马上要去李雷那里一趟,你帮帮我,帮我查查。” “对,帮他查,然后把他领上去算了。这种人,自讨苦吃。” “对啊对啊,告诉他,告诉他让他滚。” 所有人都在笑。他们不管做不做武魂生意,都知道李雷的大名。在岳城,也许各地武王的名头都不管事,但有几个名字一定叫的响的。其中一个是岳城市魂主协会会长李青建,还有一个李雷。他们的眼睛中涌动着不屑与讥嘲,不约而同地伸出手,一起将我推向他们以为的深渊。我知道,李雷是老江湖,一定不是不讲理的人。那么重规矩的一个人,不会亲自越出框架的。 服务生立刻给经理打电话,然后说经理一会儿来,我先等着,她帮其他人办理入住。经理精明,这样等于再度申明我的利益与其他住客是完全冲突的。我再闹,那就是和所有人都过不去。无奈我退开,倚靠在前台一侧,默默地看着这些人依次办理入住手续。他们谈笑风生,丝毫不在乎我,只当是入住前的一个小插曲。一个女人从楼梯口快步走过来,穿着得体的黑色制服,怀里还抱着一个黑色文件夹,白衫边缘津津的汗液,在向我展示她很忙但还是急匆匆的赶过来。 “先生,我们有隐私协议的。既然您知道李雷在这里,我们也不隐瞒。我们先同那边客房联系一下好吗?请您先报一下您的身份,如果对方同意······” “我同意。” 一串的队伍中,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李雷居然真的来了。老爷子笑呵呵的,被两个随从从电梯里推出来,神态如上午在剧场外所见。 经理立即噤声,向李老爷子鞠了一躬,立即又退回那楼梯里去。老爷子冲她点点头,随后转向我:“年轻人,你又坏了规矩了。我是个喜欢规矩的人,讨厌不讲规矩的人和事。你插队,你吼前台,这是不对的。” “李先生我是·······” “给大家道歉。”李雷不容我解释,神色立变,喝我一声。我被他的气势震住了,于是顺他的指令向前台与这一长串队伍鞠躬,并说对不起。众人错愕,李雷的脸像脸谱里的换脸一样快,又成了慈祥之态:“对咯,年轻人,这就对咯。现在,你说说为什么找我吧。” “林婕不见了。就是去代我向您赔罪的小姑娘。” “有这事?”老者微微一笑,额上的皱纹一收一放,“没有一个小姑娘来找我呀。这样吧,小伙子,我们让酒店帮忙找,你不放心可以直接来我屋里看。我是个商人,讲规矩讲信誉,这件事一定会清楚的。” 我听懂了。 如果人不在他那里,那直接让酒店看监控录像就可以了,为什么要邀请我到他屋子里找呢?他的羽毛依然华丽,一尘不染,但那仅是展露世人的表象。只要他做的事没人知道,谁能污他的名字呢? 我跟着他一同进了电梯,直达十六楼,到了他的大包间。进房的时候,我就验证了猜测。他摆手让两个随从都守在门外,只要我一个人进去。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进去,我就看见林婕了。她坐在沙发上喝茶呢。一左一右两个人站着侯着,并没有过多地限制她。她看到我也不吃惊,似乎早知道我会在这时刻来一样,既不惊慌,也没有丝毫的兴奋。 “大东左武王的女儿,我还是不会亏待的。”老爷子关上门,一面滑着轮椅,一面拱着我过去,“你要是林武王的女婿的话,那我老李还真是多有得罪了。我起身不方便,你担待。”高处之人,尤其商人最懂得礼节。李雷双手撑着扶手,欠身欲要站起来,白费一番力气,引出额上的汗珠对着我苦笑。这样的表现,他轻松自如,信手拈来。 “郭迁,我没想到居然是你。一开始我确实以为你只是个小蟊贼,上不了台面。现在,我只想你做一件事,做成了,我就让你和林姑娘走,我保证你们俩在这酒店,都是安全的。” “老前辈说吧。” 礼与兵,他都摆出来了,我不得不做。 “我是商人,买卖武魂,列阵良名神,我都经手过。廉颇,我没有兴趣,不过这狱火廉颇,我真有意。”李雷摇着轮椅到桌前,亲自提壶为林婕冲茶。林婕端着杯子,眼睛盈盈的光,她害怕。她笑着接过茶,可是她害怕。感情隐藏十分细腻,毕竟不能丢武王的脸,但这股细腻,我常体味的到。李雷又搁出一只杯子,为我也添上茶水,亲自端过来。全程那两名随从从未表示过帮助,仅是直挺挺地立着。 我接过茶杯,见到杯中的波纹,头晕目眩。这茶,我喝,还是不喝。 我不能怪林婕,该找上来的,早晚会找上来。早有预感,这次大会少不了出自我的波澜。李雷能率先嗅到,一个是走运,一个是因为我命中避不开此劫。这是拍卖会,是无数魂商聚拢的地方,有实力的人穿梭竞价,没有力量的,就要失去自己的武将——人家待价而沽。 这样的时刻,廉颇习惯沉默。他知道只要他一说话,我就会立刻摔杯子,倾碗茶,要骑到李雷的头上还击不管我骑不骑的上去。李雷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射寸光、锋利如刀。 “狱火廉颇现世,本来是个巧合。我郭迁丧兄亡父,过度愤怒,侵蚀廉颇的魂核,导致廉颇异化。这对我和廉颇都不好,伤到了······” “就是说愤怒是吧?丧兄亡父的愤怒?来自地狱的业火?”李雷抬手制止我继续说下去,“只要能出现一次,就能出现第二次。只要能出现,就能变成常态。我听说良级的狱火廉颇曾展现出名级以上的力量,把那童丰的大将逼退了不是?这股力量,你绝对不会舍弃。” 那扬起的手一落,干脆。 林婕旁边那两人立刻抽出刀来,一左一右,刺进了林婕的肩膀。林婕的衣服立刻就洇红了,她昂起头,惊恐与痛苦汇聚成惨绝的嚎叫。这房间绝对隔音,隔壁与走廊都听不到,但与她五步之遥的我,撕裂了耳鼓。 不!不!不! 我看不清她的眼角流的是血还是泪,因为我的眼睛已经被鲜血涂抹遍。这房中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是那么丑陋不堪!人心啊,真能歹毒到这种地步吗?光线难以进入我的眼睛,我的视界黑红黑红的,景象就像一张相机底片,把这一刻永久地保存下来。 我要李雷死。 “将军府,给我开——” 那道黄金门户立刻从我背后升腾浮起,符文雕饰本来如前,但生无端火,殷红乃如血。火焰盘曲如龙,穿梭如狮虎,仿佛来自地狱,各跃至门户顶部,磨牙吮血,怒目圆睁。这洞府被装点的神圣又堕落,近看如玛瑙宝石,远望是热血飞瀑,随着将军一步步地踏出,不断催生着无根的红莲,娇艳欲滴,妖冶无朋。 “好!”李雷拍手,“果然如传言所说,这狱火廉颇一只眼睛是红的,一只眼睛是金色的!好!” 狮将亦怒不可当,金刀立指李雷,啸道:“廉颇化魔,也要你死!”这一身铠甲金红相融,犹如狱下真龙。萦绕他的腥红阴气皆来自我,衬他如魔使。这次的形态,比上次还要偏颇些,更红,更似恶鬼罗刹。 “那就让老夫好好长长眼!” 李雷迅速向后摇椅,一下子就滑到随从身边。那两名随从立刻撑开将军府,唤出自己的武将来。一个是青铜铠甲,手提长戈,其鬃如狮,青焰魂火燃自盔甲燃到了须上。另一个是镔铁披挂,手执双大剑,脸面隐在头盔中,唯眼睛处黑气流散。 “杀!” 我拭去眸中的血,向廉颇喊道。 “不劳主上说!”廉颇左手捻须,右手独抡刀,刀柄与刀身结合处有龙头咬,霸道无比。这一刀裹挟大量阴气,聚一臂之全力,照狮鬃大将颅顶劈去。狮鬃将一看廉颇硬攻,便提戈抵挡,力气不与廉颇逊色,一声清脆,如奏洪钟。阴气倒流而上,长戈上的青铜铭文闪烁起来,噌地腾起苍焰,直卷廉颇。魂火顺着廉颇金红龙头刀卷过去,燃着了廉颇的上身,即化了廉颇的发与须。可是老将脸色不变,钢牙紧咬,双目喷张,由双瞳中各射出一道光柱,一金一红,高亮凝练,穿透力无匹。光柱直接烧融了狮鬃大将的额首,一气穿到他的魂主身前。也就是他仗着比大将矮,才免了血灾。 镔铁将尤未反应过来,狮鬃大将已然废人。他的颅膛被烧了个大洞,臂上自然失力,铜戈咣当坠地,廉颇的刀瞬间达地,将这整个的将军劈成两段,刀口处,虹影不散。镔铁将不敢怠慢,执双剑与廉颇对打。剑走轻灵,近战交锋占些上风,两剑轮番斩落,乒乒打低廉颇的刀身。这刀如龙,起势要抬头。刀头抬不起来,就只能扫与斩。那本是枪使的路数,刀不够快,力量卸不下来。廉颇不慌,猛地将刀刃拄在地上,借力弹跃起来,飞脚蹬上镔铁将的胸口,刀片完全回弹了,便顺势舞至空中,向对方劈落下去。镔铁将站不住,才退一步,又见上头飞龙贯下来,只得仓促举起双剑抵挡,但他哪里撑得住。廉颇的身子仿佛有数吨重,压得镔铁将脚下楼板崩裂,因陷得快,地毯都扯碎了。这十六楼的楼板可不比地面,镔铁将两腿都漏了下去,身子卡在地上,登时就垂了胳膊,眼神未变,即遭廉颇劈碎。他身子山崩地裂,一顶护首的头盔也不管事,裂成四五截,漫洒出去。这两将,拢共十招功夫,都被廉颇劈碎了。狮鬃大将的青焰还燃着,只是所烧的是他自己的魂血。不消片刻功夫,这两将都化为了黑烟,袅袅地升起来,顷之不见。 “好一个狱火廉颇,我非得到你不可!继续上!” 那两名随从闻言,再度撑开将军府,一人唤出两名将军来。门外的两人听得屋里大乱,也扭门而入,同前二位一样,张开阴脉的洞天。 这新的四将,魂火旺盛,连接如光海,实力可能均在良级以上。那四道将军府的虚影,就如四道封印,从四方呼应着,要将我与廉颇都印住似的。而我们不为所动。既然他爱惜羽毛,表面作无尘,我就让他无尘。 但是溅他血。 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一百章 姓甚名谁 喳—— 四将默契好,各般兵器,都对着廉颇的胸口狠狠地扎来。如四神绞杀凶兽,那四样兵器乃刀、斧、枪、戟,光华不尽相同。狱火廉颇虽人传实力在名级上,但本质上他还在良级,对付同级的四将,好不吃力。廉颇不敢妄动,因为长柄刀能应付的范围,只有正面,一旦廉颇先动,必有脊背袒露,能轻易取之。李雷似乎早有交代,只要降伏狱火廉颇,对我则不甚在意。他慢悠悠地倒上一壶茶,自顾对后面两个随从说:“损失我来承担,不用害怕。现在给陈凯打电话,让他做好酒店的工作。另外,在大道上放出话来,就说郭迁出手袭击我,免了他参加各大拍卖会的资格。”他命令时,全无此前的和蔼,冰冷,面上每一道沟壑,都是极冰的深渊,“郭迁啊,我还有一个事想不明白。你说人,是怎么变成武魂的呢?要是有了这个方法,就可以人工制造武魂了,未来就会改变。” “禺贼,你敢提君父!”廉颇狂啸一声,连步前踏,徐晃一刀逼退右前方抡斧的一将,自向左进,以手揪住舞刀将的胸甲的外缘口。做成这一步,廉颇两肋上也挂了彩,枪尖与戟刃,乘势没入他骨。老将无谓如此,力拔山河乃牵左前舞刀者向右掷,右臂回刀,震右前抡斧者,令二人相撞了,让得通途。狱下真龙向前,便拖着后头刺他的两人走,骨头被搅成碎片也不计,他只要向前,刀探李雷。为拔出枪,那一将双手抱着枪杆水平里飞起,二脚依次蹬廉颇,“咔”一声带出枪头来,令老将腰身崩解,黑烟汹涌扩散。持戟者不学他,反而挑着廉颇向墙上抡,接着廉颇重身撞击墙壁的冲力退出戟来,立再补上一戟,拦腰将廉颇划过。持戟大将身形魁伟,此刻却灵巧如蝙蝠。廉颇未从墙里下来,他即破开廉颇所有关节。红戟飞舞,流光如饮血。若不是李雷要生擒廉颇,他早致廉颇于死地。 屋里黑烟滚滚。廉颇的魂血弥散的速度,远比不上流出的速度。我的腥红阴气也竭尽了,全数补给狱火廉颇但也无际于事。廉颇的身体从墙体中剥落下来,伴随着那些灰白的墙块。他扭头看向我,笑了,一如从前的无数次,而一句话也不说。我看到他的胸甲剥落,上身赤膊,血痕模糊难数。心脏部位隐隐发着光亮,我知道,那是他的魂核。 “就要破碎了。但是啊主上,碎掉它,对颇来说反倒是解脱。” 那魂核已经被黑暗的情绪所侵蚀,这一次,愤怒悲伤来势汹汹,我郭迁的桀骜与疏狂,蓄积良久,顷刻发出。狱火廉颇,本就是堕落的形态。 他流转金色光芒的一只眼睛也转为了暗红色,甲上刀上光彩,亦随之落寞。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廉颇负伤虽重,但不至于灰飞烟灭,只是失去了作战能力而已。不过他们没听明白,廉颇这是准备自我毁灭,崩解魂核,也不让李雷得逞。 “先给林千金止血。哦,当然,”李雷笑道,“我带不走这狱火廉颇的话就要两说。” “小人。”廉颇蔑他,但自己更加凄凉,须发皆被青焰烧尽,眼睛已不见瞳子。就是要嘲弄李雷,也得自己先咳血。 “走武魂大道的,有几个光明磊落的君子?你们可能错以为老夫爱惜名节。实际上,那不就是我为了外面的正当生意做的包装吗?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怕我?我做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但是不敢说,所以呐,这不就一样有了好名节?” 这种言论,世人不耻。 “光明磊落······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光明磊落在上的。黑暗再庞大,也要仰视光。”我强横地推开那红戟那银枪,走到廉颇的跟前,蹲下来,搂住他的肩膀,“我郭迁如果不磊落,大可以弃下林婕跑。林天再怎么恨我,也不及恨你,他一定也不会放过你。” “呵呵,你真以为我李雷不敢动林天的女儿?对一介武王我可能稍有忌惮,但是杀她的女儿并不会直接损害他的利益,报仇是无用的,我只需割让很少的利益就可以与他相安无事,你懂?”咀嚼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我只是害怕你会直接跑掉。毕竟狱火廉颇我不了解,之前没有十足的把握。” “哈哈哈······不需要再骗我了。”我笑道,“你的行为和话,也恰恰启发了我······狱火廉颇的出现,必须要承载我的愤怒与悲伤。那是堕落的形态,必须要你为我设下套。李雷,我不知道如今是该说是我送上门给了你机会,还是你送上门给了我机会。” “你什么意思?”老者再度眯起眼睛。 “林婕不死,不是因为你怕我跑掉,而是因为你只要激起我的狂怒,造成廉颇的堕化,但不要彻底我绝望!我如果彻底绝望,那廉颇的眼睛将会是两轮血日,那时候不止是狱火廉颇了,在你面前的将会是大魔廉颇!你不怕远在泉都的林武王,但是怕眼前的魔将!” 李雷闻言大笑:“不错,我只是个商人,我没有神将坐镇,只有很多部下,有自己的武魂军队。你说的那种情况,的确是我考虑到的,就算这样你又能做什么?你已经意识到了,所以就算我现在杀了林婕,你也不可能绝望。廉颇不会重新站起来,他要被我带走,你要任我宰割。”他再招手,身后的随从便碰过一个画卷来。说是画卷,实则是装裱过的白纸。这画卷四尺,拿在手上不小,可格局实在狭窄,怎么配得上武将?待李雷引导过阴气,就要将廉颇封印进去,变成一副画,变成商品,拿到拍卖会上展出竞购。 “郭迁,我是说过我喜欢规矩。现在我还可以给你一点钱,让你带着林千金走。这件事,就算我强买廉颇算了。做人嘛,我要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对吧。老夫花甲之年,当下愿望不多,你乖乖地成全我。以后你有大把的武将呢,别太遗憾。”李雷的话中多是轻蔑与不屑。门边那两名随从过来,把我架住了,扯到门边,摁在门板上。 “李雷,我的确不会绝望了,即使你马上就要把廉颇封印起来,斩断我们的联系,我也不会绝望!” “那真好。”老者笑着,持卷俯下腰。画卷徐徐展开,上有他,阴气流淌。 “因为我心中有光。我相信我们之间是以光来连结。”我狂笑道,“狱火廉颇的那只金色的眼睛,李雷,你觉得呢?那是和丧兄亡父的绝望相仿的光。如果真的是我的感情污染了廉颇的魂核,那就让我的感情,再把它,涤荡。” 如果不成,那就让廉颇消解魂核,灰飞烟灭吧。 狱火廉颇长出一气,那颗闪亮的即将爆炸的魂核熄灭下去,不再透出堕落的光芒来。我的身体发生着奇妙的变化,每一处洞府都打开,令腥红阴气回溯涌上。一会儿功夫,即将廉颇身上的污浊都洗去,褪下那层红装来。再看他眼睛的底色,也愈发的淡薄。这一会儿,就可见那对明亮的瞳子了。眸子再开阖,便不再画暗红的影,而是透射出淡淡的金光来了。与常态相比,这色泽要更清丽、更灵动些。 李雷见狱火廉颇褪去狱火,欲望不成,有点着急,挥手叫道:“不行,继续动手!”那两位随从重新握起刀,可立即就僵住不敢动——李雷的脖子,贴上了廉颇的刀口。 方才被粉碎的关节,此刻已恢复如常。廉颇周身缭绕一种微光,好像在他身上铺满了金粉,而后反照那酒店的灯光所成的。他前胸后背的符文再度明亮起来,道走似九曲的黄河。真的,一眼就见高下了。这种大将平天而立的姿态,岂是环绕立着的那四个杂牌将军所能比拟的——即使没有胡须和头发,即使脸面被烧的焦黑,且胸膛上臂上腿上皆是血。 持戟将欲再突进,以快制胜,不料廉颇闻见风声,即把头转过来: “喳——” 只见廉颇端刀的那一臂还石头一样,一动不动,一个字一声吼就吓破了持戟将的胆子。另外三个动作慢的,本来要跟上,这也就不敢了。对李雷来说,幸好廉颇没动,不然他的人头,早已经落地了。 这老狐狸自己也要有名级将领的,但是现在他无暇放他们出来。不用我提醒,他就开口说:“喂,你们快把林大千金的血止住了消毒,送到医院里去啊!不,不,送给酒店,让酒店派人送她去就医!” 李雷生意其广,有自己的实业、投资公司,也在武魂大道上有自己的一户商号。但是你和气生财,为什么非要和我过不去。我先逼那四将都回了将军府,然后撕碎李雷手中的图卷,叫廉颇举刀挟着他,大步从房间门走出去。那几个随从看见了,慌忙抬起林婕,下楼就医。 但凡是魂主,即可感受到这房间里发生的激烈阴气碰撞,而一般的住客,多少也能听见十六楼某处房间崩坏的吵闹。我们一行下到一楼,大厅里已是堵满了人。中午暴揍过我的男人和大背头都混在其中,看我的表情,都有点儿惶恐。 林婕被救护车接走了,这算是结算了一点。我与廉颇赖在这儿,与所有人对峙着。一个三十多岁,大鳄模样的人站出一步,扬起那只戴满珠宝的手,说:“兄弟,我王延玉,给个面子。李雷他是长辈,放了吧。他要是对不住你,我赔!”这家伙,要做李雷的人情了。 不得不说这些经商的人还真是精明,懂得炒氛围,他咕噜咕噜眼珠子,笑道:“可是话又说回来。李雷李老板做生意讲规矩讲信誉,我想不会让兄弟吃亏吧?这里面,肯定都是误会,呵呵呵······所以,你让我们听李老板说几句话成不?他要是不讲王法呢,自然有王法来办他对不对。兄弟咱们可是讲王法的人是不是啊,嘿嘿······” 王法?要真的让李雷开口,这两个老油条歪曲事实,我就是杀了他恐怕也难以走脱。 “他是大东林天的人!”暴揍我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眼光凶如狼,“李老板可能是得罪了林天了!”这话一出,酒店大厅里人头攒动,呜呜泱泱的。我知道林天在这边名声很不好,他这样做,纯粹是出于他个人的邪恶,要置我于死地而已。果不其然,他狼崽子一样的目光对上一些人,就把那些人都传染了,好几人看着我,都成了同他一样的眼光。王延玉绷起了脸面,站到最前,顺势作颜色: “小子,你姓甚名谁?” 李雷颈口贴着刀,但此刻,他已露出笑。我郭迁面临众责,已经不可能下手杀他了,这点他比谁都清楚——甚至我稍一放松,他就能打开将军府与我作战——我没有胜算。 “主上。告诉他们,颇为谁之臣子,谁之武将。”廉颇小声地对我说。金狮无匹,他如石像立着,扫视那一圈人,傲气非常。 对啊,说出来吧。我是郭东山范西湖老师的徒弟,做过魂主协会通讯员、调查员,我顶着父辈祖辈的荣光,后来是阶下囚,后来是林天武王府下的女婿······一直以来,我被他人的名号护着,一直没有真正地面对过这个时代过。左脚早已踏出,而这右脚,始终悬空着,未踏上这条武魂的大道。今天这些人都不在了,可我还要继续走下去,不谈早不言晚,必定要把这脚给落下去: “我姓郭,单名一个迁字。”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一章 大东,郭迁 “小子,你说你叫郭迁?”王延玉的下巴有些收不回去了。后头那些人的目光触及我,都似被烫到一般,迅速地收回了。 “郭迁?林天的人是郭迁?”暴揍我的哥当即一个大跳,“郭迁竟然是林天的人?” 原来我的名字,比林天更具震撼。说起来,我总要与那些传说中的人物有着偌大的渊源,不似林天只是一个最近才兴起的人物。另外,就是我麾下狱火廉颇一战惊天下。这件事被穿得很邪乎,有点把廉颇妖魔化的意思,自然他的魂主我,也成了极有来头的人。 “小子,你是那个清县的郭迁吗?”大鳄王延玉从怀里摸出一个铁盒,进而抽出一支雪茄来。他吸了两口,每一口都很凝重。旁人地位不够,一般不说话,静默着看他吸完。魂商们生存,靠的是门路奇广,脉络通达,自身的实力可远没有武王和隐士高人们硬,多半碰不过魂侯。就说李雷手底下,也不是没找出名级将领来吗?他不敢惹我。 “还能是谁。今天是李雷欺我,我尚不要他性命,怎么你们还敢来刁难我?”眼下不见一个魂侯级的人物,商户林立,大多为散,不可能聚起来对付我。 大家都看到了,我胁迫着李雷下来的时候,前头还有一个两肩流血的姑娘。不用细说,他们也该知道李雷做了什么。但是利益至上,谁会站在公理这一方呢? “好,既然你也是有点名声的人物,应该明事理的。”大鳄最后猛嘬一口,而后将余下的半支雪茄丢到地上,狠狠地碾灭,“李雷牵扯广,不是你能担得起的。你爷爷你爸爸,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看你也没传闻那么厉害,这就是你的武魂廉颇?哪有什么所谓的狱火红莲!你要是识相,就把李雷给我们大家放了,这事儿就算完了。各位说呐!”王延玉看着地板说的这句话,他没回头看身后是否有足够的人支持他。现在他迫切地期望能够有一个人替他站出来要李雷,好使自己不致落入与我为敌的境地。 我郭迁连童丰李林虎都敢磕,王延玉掂量的清楚,他不想被我咬掉肉。 “廉颇,放。” 其实我并不很想放走他,一点债都没偿,谁能甘心。可是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郭迁光明磊落,我和他们不一样。 李雷笑了,望望廉颇点点头,摇着轮椅走了。他在大鳄那里刹车,急速回转,反过来正对着我。几名随从立马附上去,将他围在当中,保护的死死的。老者敲敲扶手,喝令他们把阴气都收了,仍是笑呵呵地看着我,说:“郭迁,讲讲规矩吧。我作为商人爱惜名节,你是走武王争霸那一条道的,你爱惜美人儿。我出钱,赔酒店的损失赔你的医药费,我认栽了,行不行?你可别跟你老岳丈串通一气再找回来了。” 人群中又挤出来一个,他也是穿西装打领带的,手里一个箱子,噌地就打开了。里面一排排码的齐整的钱,用皮筋扎起的每一沓都是一万。李雷又敲敲扶手,那新到的秘书就弯下腰,将箱子捧过来。 “十万给你,十万给酒店。”说着,他很随意地从里面捡出一摞来,吩咐秘书给酒店经理和我送过来。经理笑着接受了,我可不能要。如果让你拿钱摆平了,我郭迁不就成了势利小人了吗?以性命相逼我都不向童丰低过头,这李雷,你太看得起自己,看得起钱了吧。 廉颇把刀一震,破空之声扫过大堂,当时就把秘书吓住了,也一并令围观的许多人一哆嗦。李雷和大鳄的脸色都很难看。大鳄看看李雷,便摆出一副很仗义的样子道:“老李呀,这种人不能惯着他。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都够淹死他了。” “小王啊,你还是不明白。”李雷瞟了他一眼,“人家江湖人,不吃这一套。我们这些小商人呐,时刻都是在走钢丝绳。别人敬着我年纪大,叫我一声李爷,可是我知道啊,我们商人做的再打,人家也不会放过我们。说他不记仇讲规矩吧——你想想,一个背叛了魂主协会,投到有杀父之仇的武王门下的人,他能放过我们吗?” 老狐狸眼眶发红,一套一套的,引得王延玉也哭了起来。不过王延玉一把就给抹干净了,他起势道:“各位,老李说的不假。今天我们不把他法办交到协会里,我们肯定会被报复的!” 廉颇低声说:“主上仁义已尽,不必理会这些说词。我们就算背对着他们走,他们也断然不敢追上来的。不如去看林婕,重寻落脚之地。”我点点头,留下一个眼光,便带着廉颇走。他们不过市井商人,此刻视我,其实洪水猛兽。我离开大门,先是一步一定,慢慢地稳稳地前进,一是体现尊严,二是中午我才被揍过,刚刚大动肝火,输出大量阴气,身体有些支持不住。安平路长一里,待走到尽头,我转过街角,发疯一般地跑,背后将军府的大门劈空打开,承廉颇一步跨进来。再不走,人心就可能被他们蛊惑,而且魂主协会的调查员们就要到场缉拿我了。 风涌上来了。巷口不比大道,风穿得快、急。隔着西装的料子我就感受到裹挟在风中的凉意。夏天是雨季,在岳城,那是下雨似撒豆。我把上衣脱下来尽可能地叠小,贴在胸口,微微俯下身子走,不让雨水打湿我的外套。衬衣方便洗无所谓,我可不能让林婕看见她刚给我买的衣服,被雨哗啦啦淋湿了。 我顶着风走,一直胳膊挡着前额,不让雨水打进我的眼,但泪水自我眼中流。我很快乐。此刻我暂时把一切悲痛,包括对女人的愧疚都抛在脑后,此时我唯一想的,就是我郭迁终于出息了。爸爸,我也敢和那些王八蛋们叫板了,我能凭自己讨回公道来了。什么身份啊、名誉啊,都是假的。我现在就是魂主协会的叛党又如何,我现在就是屈从了武王林天又如何?我难道,用的是别人的名字么?郭迁。好名字。 郭迁。好名字! “哈哈哈哈哈······廉颇,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太苦了。不够畅快,是的我还是让了,我还是没和他们对抗到底——可是我是自己和他们打呀!廉颇你真厉害,你一个人,打六个将军呐······哈哈哈哈哈······ “下雨了。他们都在酒店里我在外面,下雨淋的是我呀!老天爷浇的是我呀!可是我是灰溜溜地逃走的吗?我不是,我是慢慢地走,他们连追都不敢的呀······ “呜呜哇······要是······要是我能早一点这样,老郭老范就不会死了······ “要是我和我爸爸我爷爷一样,要是我十七岁就能成为上级调查员或武王······ “爸爸你就不会死了啊!” 我哭我也笑,我哭也是笑,我笑也是哭。 下雨是天哭,流泪是我哭。 我砸着也不知是谁家的墙,我发疯似的踢打那些堆在巷子里的花盆和纸箱子。我的白衬衣被浇湿了,也沾上我拳头上的血。雨越来越大,我的头发顺到一起,搭下来,向下形成水帘。 “廉颇,我十七岁的时候不如人,二十七岁的时候一定要比所有人都要强!我要问帝玺成为武帝,我要获得全国协会特别委任状成为特级调查员,我要比所有人都要强!那时候,我不必满嘴正义公理;我不必一遍遍地排序,排‘忠、孝、仁、义’;我只要站在那儿,我就是忠孝仁义是正义公理我就是!” 究竟我是怎么到的岳城市第一医院,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恍恍惚惚之间,我身边就围满了医护人员。他们看见我浑身湿透了,衬衫上还有一点血,十分紧张,立刻就要我处理伤口并消炎。其实那一点血沫不多的,只是因为衬衫上全是水,它洇了。 “你好大夫,你好护士,你好主任,我找刚刚······啊是一个小时之前送进来的,肩膀被人捅了两刀的林婕。” “先生你没事吗?” “嗯嗯。”我一脸严肃地说,一面重新套上我的酒红色西装外套——可惜还是沾湿了不少,“我摔倒了,手撑地擦破了,衣服上的血是抹上去的。” 小护士咯咯地笑了,说:“先生你没事就行。我先带着你去消消毒,吹干一下,然后我们再去看病人。你这样湿漉漉地进去会带进去病菌的。”我一想也是,作为一个拥有高中文凭的人,这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林婕已经睡着了。医院方面说处理很简单,她只需要多住院一段时间就行了。虽然伤口不深,但要恢复的同之前差不多,少则需半年,多则乘以二。我隔着房门,就看了一眼,看到她睡熟了,也就放心了。 “带我去结算一下医疗费用。我预付半年的钱,一定要给我最好的医疗条件!”林天拨给我很多钱,到时候不够再找他要。 “呵呵,先生,你朋友已经替你付过医药费了。” “朋友?你是说李雷还是王延玉?我不稀罕他们的钱,院方给我退回去,我自己给。” “什么李雷王延玉呀?”小护士俏皮地歪过头,眼睛晶晶莹莹的,“你朋友不是叫孙逸群吗?” “孙逸群?哪里又来了一个孙逸群!”我很紧张,在岳城我和林婕是无亲无故,不可能有人这么殷勤帮助我们的。如果是,那也是先献殷勤,后提要求的。 感应一般,我的身后立即响起一阵哒哒的脚步声,我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灰色卫衣,浅蓝色牛仔裤的家伙。目测他二十出头,看模样挺正的,五官比较清秀,留着三七分,挺有那种小生风范。第一眼见到他,我就萌生出一种将来会常和他打交道的想法,不由自主地就伸出了手。时机刚刚好,那一瞬间他正好停在距我半米的位置,他的手有力的握住了我的:“岳城市魂主协会调查员,孙逸群。” “大东,郭迁。”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二章 愁坠 不是自吹自擂,和孙逸群简单聊过几句后,我当真觉得他就像十六岁的我,义正言辞,也很支持我那一套。只不过他是在调查员这条路上走得比较顺利的。我们清县几十年前不属于泉都而属于岳城市行政区,故而他这略微带着的岳城口音与我略微带着的清县口音十分相合。孙逸群开门见山,掏出自己的调查员证件,如港版警匪片中那些警官般神采飞扬:“郭迁,清县魂主协会被迫解散,但你的初级调查员身份,组织上没有给你注销。但最近许多材料证明你加入了林天为首的势力团伙,并与团伙首脑人物关系密切——这是一种典型的叛变行为!” 我拒绝他拘捕我,掏出我的调查员证,学他的样子举在胸前偏上的位置:“我当然没有注销!但是我也不隶属于岳城市魂主协会,我们这一批人目前直属于大东省魂主协会,你没有资格拘捕我。”其实我觉得他有。 孙逸群对我的说辞是极为不屑的:“泉都陷落,市协会解散,辖区内所有调查员与通讯员均编入省协会,而这省协会不就在我岳城。郭迁,不是我自己判断你投敌,是岳城市协会研究决定的!你跟我回去看看材料就知道了。”说完,他收回自己的证件,眼睛调低了亮度,语气缓和下来,“清县那一战,全国都知道情况。我们相信你,这是在救你。你配合一点,就当被我们抓走了,很快全国协会就要帮助我们反扑林天了,你的清白,都能回来。”他下意识地攥起了拳头,攥的不太紧,但这种无心的表现告诉我他讲的是真话,他是真的希望我回到协会并真的想帮我解除污名。 我也把调查员证收了起来。我说我还不能回去,他不肯。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激动的唾沫乱飞:“你不回来,等到反击的时候你真的会成叛徒的!即使你是初代会长的孙子也不能免除罪责。” “你懂什么?你以为我郭迁是蝇营狗苟?我要是能回去我早就回去了。现在你别干扰我,我要做的事,是对的!” “好,郭迁。”他放开我的手,“你真的要我们把你当成老鼠来捉是吧?我提醒你,你和林婕的爱情是受法律保护的,但是你和林天的合作是法律所不允许的!你别为私情耽误大义!要跑现在就跑,记住要抓你的人叫孙逸群。” 跑?我上哪里去跑!我抱着胳膊,两脚的力三七分轮换着,像个无赖一样看着孙逸群远去。他走到楼梯口时,我猛地叫道:“钱!加个微信,我给你转钱!” 孙逸群以为我是回心转意了才叫他,没想到我十分嚣张地站着,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骂道:“就当我眼瞎,看错了人吧。咱不要了!”说完,这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我这做了一回坏人,也就明白了愁是如何来的。愁。这是一个人长大的标志。它无声地积累,从脚到头向上爬,从脚底板上的茧子一直到额上的抬头纹,它积累到一定程度而后爆发出来,让你的眼睛失去少年的纯真与自由。为什么说没有自由呢,因为失去了光。光速三乘十的八次方米每秒,乘着它,少年的一切心绪,最终都将达到想象的边缘从而得以解决。自从失去了这光,或者说它被愁遮得严实时,少年的心绪就只能在眼眶子里转来转去。愁开始无形地增长,有形地蔓延。它从你嘴里的假话开始,越来越坠你的良心。心太重,你就走不动。 我怎么不想回协会去!但是我没法,我为了我妈和子龙我只能扮坏人说假话。就这么一句,多简单,已经坠得我站立如无赖。我知道忠孝仁义,我得尽忠,可是我真的无法斩断那条线。我承认我害怕。我不知道我对协会、对公道的尽忠是否有意义,但我知道我只有这么一个机会尽孝。我没对我父亲尽孝,那我母亲呢?她那句话,至今还在我耳畔萦绕,细水长流一般,要一直流到我救出她来的那天: “他终于能够良心安稳地打开那个东西,把属于他的时代了结了。那样我们娘儿俩都是清白的不欠天下的了。” 妈,协会的人不等我,你一定要等着我。儿子麾下的武将,也一定会撬开武王的城门。 正当我被愁紧缚时,病房前又来了两个人他们先把病房的门推开一个缝,向里望了望,没见到人,转过头来才看到这边靠墙立着的我。二人大喜,慌忙把房门带上了,快步走到我面前来,说:“终于找到你了。” 这两个人,正是大背头和暴揍大叔。他们两个此刻竟成了十分熟络的朋友。我抬抬眼,瞥了他们一道,就令他们打了个寒颤。暴揍大叔挠挠头,十分窘迫,使劲地拿胳膊肘来拄大背头,大背头如梦初醒,咧开嘴笑道:“郭迁兄弟呀。我们哥俩真是多有冒犯多有冒犯啦······这个,我俩是来给你道个歉啦。”暴揍大叔一个劲儿地点头,额头上全是汗珠。 “你俩成哥俩了竟然。你先说,你叫啥。”我对大背头还是没什么特殊的看法的。要说有些在意自然是暴揍大叔了。他中午打我那一顿,夹带着把从李雷那里受的气撒我身上来了。他能主动来找我道歉,我有点受宠若惊。 “我叫马洪,一个散户小商人呀。他是谈博啦,渠城那边的,不过今天早上被老板炒掉啦,现在没人管啦。” “坦博拉?外国人?” “不是不是,是谈博啦······唉唉,你跟他说吧。” 暴揍大叔十分不好意思,无奈这马洪舌头不直,只能开口:“郭迁······我······我叫谈博。以前是渠城那边的人。那个,我给你赔罪,我被带我的魂侯赶了,不但没钱参加拍卖会,更不敢回渠城去了。我心里有火,所以一听你是武王的人就来气······没想到你真的是郭将夜的后人,我给你赔罪!”说完,谈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吓了我一大跳。这肌肤之痛就是再厉害,也不值人家一跪的大义!我连忙接起他来,说没事没事,不打不相识。谈博嘿嘿一笑,说多谢。 林婕需要安静休息,我拉着他们两个到了医院对面的快餐店。两个人合计请我,要了点酒菜,就把那一肚子的苦水娓娓道来。听了我也是感慨,这谈博本是个血性汉子,因为胆子大也挺有本事,跟着武王干,挺受重用的,没想到被带他的魂侯嫉妒,推荐来了岳城,结果又被诽谤开除了。开除这个字用的轻,这被武王开除意味着什么,断义!往后见面,不是仇人,也要很难堪。我可以理解他为什么那么大的火气了,并觉得他挺爱憎分明的,和李雷王延玉那种耍心机的人截然相反。马洪没什么故事,他就是一个混迹于岳城最底层的小魂商,每天都提心掉胆的过日子,倒卖一些列级武魂过日子,捎带着卖情报。有一百个人要用他的话,能肯定这一百人都有随时吃他的想法。 “郭迁,你不知道啦。李雷和王延玉是明面上的竞争对手,他们都是大供货商,谁知道他们眉来眼去的啦。我以前还卖给过王延玉的手下一条关于李雷手下的情报呢,我肯定活不了啦。” 总之,谈博是因为走头无路加上敬慕我父亲才来找我的。那一跪,我可以理解成跪我父亲,我受不起但是要宽他的心。马洪则是自知玩不过这些商业大鳄,知道自己被玩的团团转,离死不远了,还不如靠着我。他先找到谈博,两人在酒店下了决心,当即就来追我,拍着胸脯说跟着我干了,至于林天什么的关系,他们根本不在乎。 “行。”我说,“但是我先说好了我们以后要重新加入魂主协会,要做正道的事。你们知道我爷爷是初代会长,我一定会遵循他创立协会的意志的。”两个人都没话说。 马洪只有两名列级武将,而谈博有一名阵级,他们的配置,就和林天那儿的最低的魂士相同。依次类推,哪怕做大一点的魂商如李雷王延玉什么的,估计也只能拿出一两名良将最多一名名将来的。原来外面的世界,并不比清县凶险。谈博高兴了,就搂着我说,渠城现在这些武王算什么东西,当年那苌金城,不也被我父亲郭将夜一个人打倒了么。我笑着掐他一下,令他一愣,不知我要做什么。我告诉他,以后再提我父亲的时候,不要用郭将夜这个名字。毕竟,我这当儿子的,要尽量顺遂他的心愿。 “叫郭天岳。”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三章 刘万山 我知道,他们二人都抱有一定的利益诉求才来到我这里的,但是我很感动。这岳城鱼龙混杂,我单打独斗,早晚会被分食。哪怕他们只是来卖面子,我都应该买。吃完了,他们就回酒店去住,而我则回到林婕的病房处。这正是最容易出问题的时候,我要守一夜。 林天听我报告,喉咙猛地卡住。电话那头王者的气魄,也被女儿的伤痛所震退。我听见猛兽伏击猎物时,那种恐怖而不易被察觉的呼吸声。他必然是将这件事捋直了,思量了好几遍,说:“郭迁,岳城的一切事,你任意办。拍卖会是十八号,而那个时候,我和刘鸿坚差不多也见了分晓。” “林天,我需要我的子龙。你现在还不肯放他出来吗?我用什么来保护你的女儿呢?” 电话那头的人很不屑:“才到岳城一天而已,就已经学会那些商人的做派了吗?好,郭迁,我把赵云放了,他自己就能找到你。但是你记住了,做人要孝顺。” “不行。如果他在路上被徐百顺截走怎么办?他可是一直都想要一片子龙的魂核。” “他不敢。”林天咬着牙说完,挂断了电话。 身处医院之中,你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走廊顶上的日光灯,不论到几点,都是带着倦意的柔和。走动的病患、病患家属、护士、医生,越来越少,最后整个走廊只剩下我自己。不远处的服务台上还有值班的护士,但她是疲乏的。这一夜并不好过,我担心李雷他们会卷土重来,他们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好在有廉颇作伴,我不至于太寂寞。 从清县赶过来,走大道要几十公里,子龙星夜兼程也需要一两天。廉颇开玩笑说,分别许久,不知子龙进步如何。估计此刻,狱火廉颇已经在武魂大道上传得沸沸扬扬了,而我家子龙有段日子没出来,落后廉颇不少呢。玩笑归玩笑,我们迫切地期待着子龙的归来。他具有廉颇这种老将所不备的犀利,那番胆识果敢,天下独绝。倘若他在,我便可以让李雷与王延玉他们看到满天的霜雪,看到一杆冰枪凝结冰凌,冲突如龙。 整整一个昼夜,林婕才苏醒过来。 “对不起。” 女人看到我,泪水立刻决堤,也冲垮了我心里最后一道坝。 “都怪我自己惹的事。要不是我中午惹到了李雷,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现在我把他们都打退了,还和几个人联合起来对抗他们,不会再出事了。”我按铃叫大夫。 “不是的。”林婕抽泣道,“他们圈子里早就都认识你了。他早就盯上了你的狱火廉颇——你刚一入住,就有人报告给他,让他住进来了。即使我们躲着他,他也会找上门来的······我的典韦也被他们封进画里了。” “我不怕他。” “他身家太厚了,不管打倒他多少个武魂,也打不倒他本人。马上我们就会被岳城的人排斥了,拍卖会也无法参加。” 我刚要说点儿什么,护士进来了,她见病人醒了,就开始问问题。我不能再在这儿妨碍治疗了,到了走廊里,给孙逸群打电话,说:“孙逸群,帮我找几个人到医院来守着林婕。”他十分不爽,但是也无可奈何。如果协会不管,李雷他们很可能将这里变成战场,会波及很大一批人。对一个中级调查员来说,这事不难办。十五分钟的功夫,他就带来了两男一女,共三名初级调查员。交代清楚后,他把我拉到走廊的窗户边,说:“郭迁,我帮你忙,你也得听我的话。上级交代拍卖会应该正常进行,至于其他治安问题,都要等到龙牙拍卖会结束之后处理。否则,数千名为此而聚集的魂主将会无所适从,把岳城市搞得一团糟!我不抓你,也不许你去对付李雷。” 李雷在岳城魂商圈子中很有地位,他一旦出了问题,将直接影响到拍卖会的如期举办。为了完成任务,我不可能阻止拍卖会的。我对孙逸群说:“我不会对付李雷,但是我要持续活动做我自己的事。希望你能帮我保护林婕,她现在无将可战。主动出击交给我来。” 孙逸群愣了一下,不解道:“主动出击?你这不是还要对付李雷吗?” “我只是要夺回一些东西来。放心,不会让岳城陷入混乱的。作为一名协会调查员,我也不想让他发生。”我信誓旦旦地回答。 “行。林婕属于我们的重点监察人物,我可以调人轮流看着她。但是到拍卖会头天晚上,我会把他们都带走。拍卖会如期举行的条件之一,就是向全国魂主协会提供大量的武魂,到时候我们市协会负责交接和安保,需要抽调全市一般的调查员的。”向全国协会供货?着实令人吃惊,这里面的体量肯定相当大,等于是全国协会的一处稳定兵源了,单位肯定要以百甚至千来计。魂商们向两头供货,既强大协会,也强大那些地方武王,他们发的是战争财! 全国魂主协会权力无匹,本来是不屑于与他们打交道的,但是困于现状,南方那几个老牌武王越来越强大,北方各地的武王也渐渐完成兼并,让协会招架吃力。只要利用好这一系列拍卖会,全国魂主协会就可以操纵武魂市场,消耗武王们的经济,同时以较低的价格获得源源不断的武将来补充战斗力,所以这拍卖会,要保! 我终于明白李雷王延玉这些魂商大鳄的倚仗在哪里了。不论是正道还是各家武王,甚至散兵游勇,目前都不希望他们倒。所以不管他本身有多弱,只要他有体量,有足够多的武将,他就不会倒。 和孙逸群分开之后,我就去找刘万山。这一天一夜里,我和他通了不少消息。刘万山听说我与李雷那一仗后,先给我发了个笑哭的表情,然后称赞我英雄出少年,随空自夸眼光好,没有让廉颇武魂砸在自己的手里,否则就不会有今天的狱火廉颇了。这时候我再提收购蔺相如武魂的事,他已经变得很爽快了,一个字,有。凭这一个“有”字,我就得去找他。 刘万山所住的地方是一个旧式小区。我从出租车上下来,就见到“常安”两个大字。常安小区与龙牙剧场的距离不近不远,而且居住的大都是老年退休人士,真是为魂商量身打造的藏身之地。我叩开门,便被迎接的男人一把搂住了脖子,脚则因此绊到了铁门槛。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我见到你实在太高兴了。” 这个男人就是我记忆中的那个男人,头发蓬乱,但脸面干净。他没有李雷王延玉那样的傲气,但眼睛有神,眉毛上扬,很有精力。其实早先我被他打败的时候,还觉得这个男人神神秘秘的,有点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现在则没有这种想法。 刘万山家的沙发和茶几也都很破旧了,沙发的皮面上有一块补丁。总体很干净,看得出来他才进行过一次打扫。按我们清县人的眼光,他这就是懒。茶几上有一个烟灰缸,也是刚刚倒过的,旁边铺着一张纸,画着一张武将全身图,旁边密密麻麻的做满了注解,远看过去就如蚂蚁群般。 “我打算出书。收罗所有的武魂进去,顺序啊,就按照我搜集的顺序来就好了。”谈到武魂,他顿时来了精神,那蓬乱的头发看起来,反倒显得个性些。无论如何,你都看不出来他是一个整日出生入死的武魂商人,除非你能看见他眼睛里流转的点点阴气。 我伸手去拿这张刚完成的草图,他没说什么,表情很兴奋。我定睛一看,上头画着的深衣宽服、腰环玉带的男子,不正是小学课本上的蔺相如么。头上注的那三个大字也这么写着。刘万山把指头伸过来,指着那玉带说:“这张图,是我根据人家的描述改编的。即使是睿武魂,也要带一把剑,剑就在此处。” 我点点头,继续向下看。底下的文字上注着:睿武魂,阴气飘逸淡薄,其魂火为暗红色,常见于腰带与服饰长纹处。较一般武魂相比,不擅长近身搏击,擅长将阴气附于剑端,出时能刺出剑气十步左右。此类武魂,多见于云州、青江两省······往后的内容,大抵就是史记上记载的廉颇蔺相如列传里头的故事。廉颇大喜,说蔺相如就是这个样子的,笑声传遍了我体内每一条河流。刘万山见我不再看,便把草稿收了,夹进一个大四方本子里,笑道:“如何?我打听到一个姓宋的魂商带着他来岳城参加拍卖会了。虽然他已经登记注册,但是到禁止撤销还有一天的时间。哥哥我只愿意自己去抓,不愿意倒卖人家的东西,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做这么一单生意好了。” “那就拜托了。”我说,“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当年你为什么不杀我夺走我的廉颇。即使斩不断我们之间的联系,你也可以杀了我呀。魂主一死,再坚固的羁绊也不存在了。” 刘万山怕我有疑虑,摆手道:“我不杀人。当日我斩不断你与廉颇的联系,以生命做要挟你也不肯主动放弃,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正如刘万山所言,每一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也许在外人看来,他们无端舍弃了巨大的利益,可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有些东西的价值,远比眼前的利益要重要的多。只狩猎不倒卖,只夺将不杀人。这就是刘万山作为魂商的底线。 “时间说多也不多,我们现在就去联系人谈价钱吧。”刘万山起身钻进卫生间,立刻就响起他洗头的哗哗的流水声。等了一会儿,就见他用毛巾擦着头发出来了。 “商人逐利,你这么帮我,肯定有自己的利益吧。”我说。 “这次恰恰不是。”男人狡黠一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白色的毛巾包裹着他的头,“我只想知道,什么是拘魂诀。”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四章 将相和 我和刘万山是骑自行车前往交易地点的。常安小区只有三排六栋楼,在第一排楼前有一个车篷。刘万山折腾了一会儿,从那些相互垛叠绞缠的横倒的自行车堆中抽出两辆老式自行车。他从坐鞍底下抽出一块布,将两辆车子的坐鞍与把手都抹个干净,笑道:“哥哥受穷,没有办法。这两辆车子,都是捡回来我自己修的。不耽误骑,不耽误骑······” 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又一次刷新了我的眼光。好歹他也是个个体魂商,单凭这一项生意,每月平均也有一百来万的进账。注意,他不做倒卖只独自狩猎,根本不需要往外出钱而且做的是无本的生意。这样的人,怎么会受穷呢。可我知道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正如我不奢望孙逸群等协会调查员能理解我一样,我也不怪刘万山向我讨问拘魂诀。 坐车坐久了,蹬个自行车出来还是很舒服的。车子上了道,刘万山才开始说:“拘魂诀一战晓天下,郭将夜化为神级武魂,大战五位王级强者。从那以后拘魂诀就成了魂商们的宝了,地位和你们眼中的帝玺差不多。谁要是有了拘魂诀,就能随意把人变成武魂了。那些心术不正的魂主,都梦想着能拿到它。可是它在童丰手里。幸运的是,童丰可能并没有掌握如何使用——清县那场大战之后,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拘魂诀。我父亲郭天岳的尸首被夺走了,你问我没有用。”我蹬着自行车,腿脚有些沉重,“我还未赶到战场上时,就听见他大喊‘拘魂诀’,一下子平了整个清县的天。等我到了他那儿,他已经变成了武将了,和童丰麾下的披挂金红色铠甲的武将苦战着。”我没有告诉他父亲曾经在我面前使用过拘魂诀,束缚了武王林天。对他们来说是信仰的东西,最后被发现仅仅是一种束缚人的办法,该使他们多痛苦。另外,实在无法把父亲所施展的两次拘魂诀联系在一起,因为无论是我还是林天林婕,都认为那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郭迁,我帮你,就是希望以后你得到了拘魂诀,让我用一次。”刘万山,“你放心就行,我不拿出去害人,我要救人。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拘魂诀了。 “我变成这个样子,就在上次离开你的一年里。我和你打的时候,还是很骄傲自负的。但是我得救一个人,我得救一个人啊。我花光了所有的钱,书也不再写了,生意从没有人找我做——郭迁,我以前不是这样赖呆的,你见过,你信对吧。”这“赖呆”是我们大东方言,意思就是邋遢,“你信我,我就给你谈一笔好生意,然后等你得到拘魂诀,让我用一次,行么?” 说到这里,他的牙齿生出凛冽的寒光,就像那狼咬住猎物时一样。我看着他眼里飞旋的阴气纹路,点了点头。 骑行大约四十分钟,我们来到了市区一家娱乐会所。看着牌子我心里就发凉,光谈生意的地点就选在这种地方,对方是要可劲儿抠我的油水了。 我和刘万山的破自行车停不下了。门口过来两个保安,骂道:“去去去,这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这保安虽然骂我,却也看到了我身上穿的西装,心里不免打鼓。刘万山面容冷峻,从上衣兜里掏出两盒烟,一人塞了一盒,说:“里头有个老板等我们呢。” “进去吧进去吧。”保安接了烟,不耐烦地摆手。 上楼的过程中我问刘万山,我们不说是魂主吧,好歹也是以对等身份来做交易的,为什么要低眉顺眼的。他笑道:“如果他非不让进,你真的要召唤武魂砍他么?”我没话说。 到了门前,他又道:“但是这里面的人不一样。”我跟着他推门而入,一进去,就见不大的屋子里围满了人。那里面有一个直角式的长沙发,老板坐在最中心,两手搭在沙发帮上,翘着二郎腿。那另外的八个人一边四个站着,穿着短袖汗衫,露着一身的腱子肉。廉颇告诉我,这里头只有老板是魂主。 “一口价,三百万。” “太贵。”刘万山摇头,“都是懂行的,你何必呢?” “不买找别家去。你知道赵虎赵大老板不?人家还派人给我露过意思呢,想私下交易,我都没答应。咱们说好了提点价的。要不是看在你同意不走武魂谭的份儿上,我搭理你?”这老板很硬气,就是说你既然不走大家公认的平台,就别想和市面一样价。来之前,刘万山已经给我透露过了,这样的睿武魂如果是列级的话,撑死一百万。对方翻三倍,我看也是欺负刘万山如今落魄。 “看在你给我介绍老板的份儿上,我再便宜二十万,当请你了。”老板顾左右,大笑道,“赫赫有名的刘万山也会干倒卖的勾当,啧啧,真是世事无常呀。”周围那八个大汉一齐笑刘万山,尽管他们都看清楚了,刘万山的脸色很阴沉,就如雷雨之云。阴气你们看不出,杀气还看不出吗?刘万山伸手挡我,示意我不要动,自己则燃烧阴气,喝地一声,撑开那将军府! “刘万山,你王八蛋!”老板拍桌而起,身后符文闪烁,也从虚空中打开一道真实。 八位大汉一齐扑上来,可是太晚了,自刘万山背后的大门中迈出来的,乃是燃着幽蓝色魂火的大将。他的铠甲如有生命一般,镌刻的纹饰随着他的呼吸,随着他的阴气流动燃烧而有节律地闪耀着。那一柄枪长有二丈许,叫他举起一推,便齐着八位大汉的脖子压过去。这些身高体胖的家伙被他推倒,将桌上的果盘啤酒全撞洒了,复那么一压,满地都是浆水。将军侧目看我,与我相视笑,说:“这不是当日的傻瓜么。” “傻瓜就傻瓜,我当一辈子。”我弹了一下他的铠甲,发出清脆的响声。 刘万山仍沉着脸,抬手扶我的肩膀道:“郭迁,我做商人也要背黑名,非要替你拿下这蔺相如。别的不求,就想用一次拘魂诀。” 他的确是在拿自己的名誉和未来做交易。他是个商人,他虽然逐利,但是他知道等价的原则。即使做不到,他也要为我创造价值,尽可能地令那秆秤能平。幽兰魂火的将军大喝一声,脚踩玻璃桌碎,一蹬映像裂!老板的白皮大将手执双斧与他对,倚仗兵器短,挥舞方便,直取他的面门。斧面儿如明镜,还反射着会所里的红绿的彩灯的光。幽兰魂火的武将无法回枪,只能以拳相搏,竟奉上一副手腕来。护腕再硬,必然挡不住双斧。 喳—— 刘万山圆睁着眼。自己的武将双手被斩废,脸色却不动。他叫道:“为了拘魂诀!”武将也明白他的心意,仅仅挤了一下眼睛,就从剧痛之中振奋起来,大臂发力,带着小臂与陷进去的斧刃一起向两侧摆。他是用自己的筋肉扯着对方走!双斧将不肯放弃斧子,手被带着向两侧偏,胸膛毕露无遗。刘万山的将军抓住时机,猛地沉下身子,既将斧子和敌人的双手拉下去,也让自己得以把盔顶的尖刺亮出。一息一呼,当然能胜负!双斧将的眼睛猛地暴睁一下,随后便失去了生机。他被将军盔定的尖刺,凿穿了胸膛。 “蔺相如,上吧。都上啊让我走!”出货的老板慌了,忘记蔺相如是他手上唯一的筹码。他的眼中,只有一地狼藉与哀嚎的大汉,渐渐逸散为黑烟而后不见的双斧将,以及一个不要命的武魂。 传说般的男人走出来前,我已经预算好他的模样。迄今为止我所遇见的所有武将,都是极为符合人们想象中模样的。譬如老当益壮的廉颇、冷艳无双的子龙、清秀俊美的秦琼!我几乎可以判断,蔺相如就是小学课本上所绘的那般! 果然—— 除去腰环上别的一把剑,这徐步走出的蔺相如真个画里的模样!与一般武将不同,他体态略宽,但绝非髀肉横生,而是真正的高大健壮。其实啊,那时候的文臣也多懂骑射,营养条件好,并不似现代描绘的文弱,这不是体现在蔺相如身上也不差。浩然正气,雄健大方。我连忙放廉颇出来,两人相视一笑。紧接着,老将一把撤掉铠甲,随手将刀一掷,抱起拳,闭了眼。我注视着廉颇的脊背,原本光滑无缺的部位突然有了感应般,渐渐洇出疤痕来。那十几道疤痕极为细腻,如树枝般蔓延生长,凌乱又狂野,高傲却谦逊。 背影雄浑。 廉颇巍峨如山的身子,徐徐地沉下。 我屏息凝神,并不敢错过这唯美壮丽的瞬间,我清净六根,觉得自己的旁观是一种亵渎。于是廉颇跪,一如纸上所绘的姿态,大合你我往日所想。只是个中情感,与当年,可能存在着些微的差别。 等待着他们化解的,是新的隔阂。 “蔺相如,快救我!” 老板在喊叫,歇斯底里。但他不及我聪明,此刻的我们,都是局外人,想插嘴?都没有那个资格!蔺相如并不听他的,而是小跑着走上前来,稍俯身躯,执起廉颇双手,只字无说。 颇曰:“颇遇明主矣。虽受王知遇之恩,将军刎颈之义,颇仍意如此!夫郭迁忠肝义胆怀天下意,更胜秦王,真龙而非虎狼。诚以明君授命,今拜将军起,将军不愿,犹可自去。”相如曰:“善。当日约同刎颈,吾胡弃将军理?”卒相与欢,复为刎颈之交。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五章 三字经 不但那老板不相信,刘万山也不信,蔺相如与老板的联系还没斩断,就已经“叛变”了。武魂行世三四十年,迄今已运行进入第三世代,这样的事,从未有过! “主上。”廉颇被蔺相如搀起了,即转身望着我。 “主上。”蔺相如也跟着向我作揖。 于是老板大怒,他抓起一只杯子,狠狠地砸到墙上,骂道:“特么的,还名臣呢。说造反就造反了!”蔺相如一甩袖子,正色道:“你花八十万把我买进来,为的不过是在刘万山这里转手卖个高价而已!你不但与我无君臣之份,更是做惯了欺男霸女、蝇营狗苟之事。相如虽驽钝,亦不屑与小人为伍!” “你放肆。”老板狂叫着站到沙发上,怒目圆睁,拼命撑开将军府,流转阴气如漩涡,欲要把相如吸进去。相如不反抗,背手而立,凛然大气,任凭他吸,连衣襟都没有一丝的摆幅。 “刘万山,你······还有你,小子,你也敢坑我?”老板咕哝着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视频通话,对面似乎是一小撮魂商在聚会,有的人见通了,就问他生意做成了没有。 “我给你们直播,来来都看看,刘万山不地道,带人直接抢我的武魂。我特么也是倒霉,这武魂自己就跑过去了,唉,你们快点来人帮忙!我丢了人不要紧,他得给我钱啊,各位评评理!” “武魂自己叛变投敌?” 屏幕对面的人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们的关心点根本不在这个老板被打劫上,全部都放在了武魂自己投敌这事上。这下好,不用我郭迁解释,天下的人也都该知道,这武魂是自愿离开他的。个中玄妙我们并不理解,将军府与武将的联系一向被视为是极为牢固的,只有在一方便虚弱时,才可由外力斩断。预设条件是相当苛刻的。 刘万山搂我的肩膀,说:“愿望达成了,我们走吧。再纠缠下去,恐怕就要见血。”我点点头,收回廉颇蔺相如跟他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老板和一地的哀嚎的大汉。 因为幽兰魂火的武将负伤不轻,刘万山走得很吃力,再离开时不能骑自行车了。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把他送回了住所然后去医院。临走之时,刘万山扯住我,用力地晃我的手,发狠道:“郭迁,你一定得帮我!”我郑重地同他握手,告诉他好好写那本关于武魂的书,暂时不用再出去冒险了。他咬咬牙,说这事发生了必然会有人趁机要挟他,他要出去躲一躲,武魂谭的帐号就不用了。 “如果拘魂诀,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你又会如何?”这世上最难,不过完成人家的期冀。我必须要让他明白,所谓拘魂诀,可能真的只是我父亲编造的一个幌子。刘万山看着我,眼睛里失去了大半的光,眸中的阴气旋转流淌,也渐渐的阻塞凝绝。可是一会儿,那对珠子里便重新着了火:“不是就不是,但是我一定会去做。今天你让我看到的也是奇迹。就这样吧,我能看到将相和,也算是幸运了。或许天意注定你我的缘分就在这儿,拘魂诀也不是我需要的东西。” 我离开时同他一样的低落。这样一个尽心帮我的人,不能够得到我的许诺,一定很绝望吧。不过相信该做的他一定会坚持去做。就算最终失去了,至少,他还有一大部等着编写完善的书。这本书写好了,必亦是惊世骇俗。 回到医院,就见那两个男初级调查员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坐着。我把证件拿出来在他们眼前一晃即走入了病房,果然孙逸群没告诉他们我的真实身份,他们只当我是外地调查员,根本不搭理我。林婕正和护士聊得开心,见我来了,不好意思地向护士姐姐笑了笑,红着脸把她支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走到床边,俯下身凑到她面前,说:“外面那几个是我找来的调查员,可以保护你在医院里的安全。” 她说:“你说话,吹气让我耳朵痒。” 我说:“今天我做了一桩不太正当的生意,但是如愿得到了列级睿武魂蔺相如。” 她说:“你的眼睛又大又亮,只可惜了眉毛,中间偏靠外的位置有点稀,好像被微微地打散,但是也很美。” 我说:“蔺相如是靠着和廉颇的羁绊自己过来的。我没有出手斩断他和原主的羁绊,这件事已经传出去了,一定又会掀起不小的波澜。” 她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看着我。有点小正经,但是这样才可爱。” 我有些压不住了,声音立即高了一个度,我说:“我这不是小正经,我是真的正经。我要汇报我经历的事情,我要和你商量接下来的任务,要提防所有的可能,郡主。” 郡主两个字,不是她的逆鳞,而是她的软肋。我立即意识到我的错误,但是林婕的眼泪就那么无声地毫无预告地流了下来。两道银线自她玉似的脸颊上滑落,打湿了枕头。 “我是郡主,可是我也是一个女人呀。郭迁,你真的不把我当女人看么?你,真的不把我当你的女人看么?”她说,“难道在你心里,我就只是一个可恨可憎的武王的女儿,是一个因为利害关系和你捆绑在一块儿的碍事的家伙么?你没法离开我,又不得不一次次回到这里和我汇报是吧。”她说着,就想把头向被子里埋,可是她的双肩受伤,手根本不能动。我伸出手,帮她把杯子盖高一点,放松语气说:“不是······” “就只是不是······”她红着眼眶望着我,就像一只蜷在洞中的白兔,那种悲伤与柔情,谁能不勾留?“郭迁,你还不相信么?我是爱你的。” 不要再说了。我感到钻心的疼痛,好像有一个灵长的神物,坐在我的心房口,手执石锤,两耳灵聪。它一听见林婕伤心,便挥动石锤锤我的心脏,让我痛不欲生。 扑通—— 我跪在床边,脊梁直挺的。我对她说等我跨过难关等我成为武魂大道真正的主人等我强到再也不会失去任何东西我就会娶你。我赌咒发誓我爱她与林天是谁无关哪怕林天是武帝对天下众生都不利。我跪在那儿,给她讲我心里的一切忧愁一切困苦,我给她讲我家祠堂后头那块为父亲画好的墓地。天下的眼睛都在望着我,我如果不把那儿变成真正的属于我父亲的长眠之所那天下的眼睛就会一只望着我。我给她讲我做梦都能梦见那些眼睛,他们直勾勾地望着我。这些眼睛一开始是望着我爷爷的,我爷爷向天下许诺葬送武魂的时代把秩序带回从前他失败了他陨落了;于是眼睛转向我父亲,我父亲雄心壮志侠肝义胆为天下称为豪杰但是他也败了最后也陨落了甚至回不到自己的根埋不进自己的土里去;眼睛只好望着我,望着那个舍下父亲尸首背对着敌人仓皇逃脱的男孩儿,这时候他们几乎已不抱希冀就像在看笑话,可是无论他们看什么,他们看我的时候也是直勾勾地——这是看了三十多年养成的习惯。我得往前走呀我不能回头呀,回头就是密密麻麻的眼睛,我害怕。 所以啊,林婕,我不敢去爱。我自己都没有名分我怎么给你名分我不要你和我一起背对着那些眼睛。你是武王的女儿这有什么关系么我还是武帝的孙子武豪的儿子呢!你愿意等吗,你愿意等吗,至少等我能够自立一方而不败,因为,所有于我有义的人和事都死了破碎了我守护不了。 清县魂主协会前前会长王晨、清县魂主协会前会长胡成、清县魂主协会中级调查员也是我的老师郭东山、清县魂主协会中级调查员也是我的老师范西湖······这么多名字都抹去了,原本一起凝望正义凝望武帝的理想的我们,只剩下我一个!我背上背着那么多的名字呢,这些方块名字都长着眼睛,在我背后最近的距离望着我。 还有啊,还有清县魂主协会预备调查员——兼——我兄弟李浩!林婕,我体内流淌的阴溪是你为我流的情人之泪,但那金沙一样涌动的阳河,是李浩的兄弟之血!我对不起他。 “你总是不肯让我走进你心里,你以为我就是不能与你一起熬出头的女人么?你错了郭迁!我恨不得能变成你,替你承担这一切。所以爱我好么,回应我的爱好么。我爱你,郭迁,我爱你······” 小时候看书不懂,这三个字究竟有多大的魔力,能够给人无法估量的力量,让人超越世俗,乃至超脱生死。到今天我终于听见一个女孩儿对我这样说。这声音如梵音魔咒摄人心魄,也如天国之触能抚平一切的伤痛,化解一切的干戈。 怪不得,徒众要追随佛修佛法时,佛要徒众六根清净!念遍万卷经书,也不能碰这本三字经。 可是佛还是留下许多美好的故事,他听取善男信女们的祷告,成全一桩桩姻缘,他必是看到了我们眼中的星河流淌,他必是感悟到我们的执着。冲破藩篱吧,郭迁。自诩无所畏惧的你,此刻本应有偌大的勇气。 我低下头,吻了林婕。 先是轻吻她的额头,随后我们相互刻印,彼此的吐息,有那么一瞬相融交织。就如在最干净的田园我采一支最干净美丽的玫瑰,嗅到清香,花蜜醉人。那一刻我们如乘舟过水,水天在远处相交,互相都是对方的影子,你能说是水映天还是天映水么。短暂的瞬间,好像被放逐到太空,远眺着这个蔚蓝的星球,反而莫名的自由······ 我爱你。 我想父亲的武豪的名头,不应只在于他独立高墙,与江群那样的重瞳天资比试;也不止在于他单骑突入渠城,昼夜挑灯,酣战渠城武王;还应该在于他遇见我母亲并为她动情的时候,到她面前,对她说我爱你。 “我爱你,郭迁。我爱你,我爱你胜过一切。当我读到你的词和你的悲伤,我就爱上了你。当我看到你指挥武魂作战,临危不乱,一气浩然的样子,我就爱上了你。当我被李雷挟持着,肩膀扎进刀去,而你化身天神万夫不可当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不管是在哪一个时刻,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林婕。”有美人在怀,我郭迁就是那俗话说的好里面的好一个天王老子,“我爱你。”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六章 披发行吟泽畔 岳城的气氛越来越高涨。上个月清县大战后林天趁机蚕食大东,导致局势混乱,岳城市场受到严重冲击,很多人都坐拥数十武魂但是卖不出去,亏了不少钱。所以到这个月,各拍卖会所注册竞拍的武魂数量达到了往常的两倍,而且底价相对较低,对各地武王以及协会来说,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盛会。 我另找了一家酒店睡了一觉,好好地缓解一下几日的战损与熬夜的疲劳。廉颇与蔺相如则以纸笔论天下形势。刚上手时还不熟练,几张纸用下来,他们便能熟练使用中性笔了,可惜手太大。二人皆列上卿,眼界开阔,碰撞出许多有意思的思想。我睡了有十二个小时,醒来时他们还在谈,将共同认可的方略思想都记在纸上,供我查看。满卷之乎者也倒是难不倒我,我好歹也是个写诗填词出身。只是二位的思想,仍然具有战国时期奴隶分封社会的色彩,以及少量的封建——我全盘否定。时至今日,像林天一样的武王们都已经放弃了这种落后的制度,采用公司管理模式,他们的旧分封,毕竟行不通。 我到旅馆对面的小餐馆吃饭,用筷抄起那包子才咬一口,就从那豁口中看见了一对杀人的眼光。我搁下包子,喝汤的时候,也见到掠过碗缘射进来的敌意的像。我笑了笑,人类的眼睛真是奇怪,它可说假话,作弄情感足有一套,一旦牵扯利益,就暴露个精光!一准是有人在盯着我,或许我一出去,就会被下手。至于说他是老板派来的人还是李雷王延玉的手下,我不屑考虑。 张明鑫的电话也来的恰到好处:“郭迁,你闹大了。我今天出来谈了三次生意,每一个客户都聊到了你!你再不低调我怎么把你领去做生意!你要么到我这里来吧,这几天别再走动了,等拍卖会开始,我们去买你们预定的神将。” 听吧,就支楞着耳朵听吧。我故意大声地说:“那好吧,我吃完饭就去市体育馆那边的场子等你。”你报告吧,你报告吧然后最好所有人都过来,我要试试蔺相如与廉颇的威力! 市体育馆场地空阔,紧邻的高架桥地下,更是建了偌大一个公园。公园没有种高大树木,不过灌木茂盛,那一个个的球状树丛高也有两米,足可遮挡外界的视线。体育馆闭馆期间,这附近不会有人出现,是解决江湖纷争的好地方。因为我提前说好等对方,那盯梢的人一定会认为那儿只有我一个人,此时不动我,更待何时?果然,我刚到公园没多久,就遇上了一人。这人身材中等,戴着一副墨镜,裸露的小臂十分健壮,上有很多汗毛。见我不说话,便冷哼一声,从口袋中抽出卫生纸,狠狠地擤了一下鼻子,随后将纸一揉,扔进了一旁的花丛。 墨镜人不多废话,阴气暴涨,即于背后浮起两座巨大的门户。左边那一座大门古朴厚重,立柱为青铜,其上雕饰的龙尚显抽象,很明显先秦的风格。右边这门柱则如两只下山猛虎,其首向当中聚看,拱捧着那将军出来。两座大门徐徐打开,墨镜人轻拍一下手,唇角才露出笑。自左面大门出来的将军,手执短剑已,其披发赤足,白袍黑髯,有如大夫。右面一同出来的那位更高大些,金甲红袍,竟举一把红纹金体虎啸长镰。二者阴气泾渭分明,一个魂火清幽淡薄,像初秋晨起,湖间的水雾,另一个则烂漫华丽,一片鎏金,作瓦铺金銮。 “主上,左侧人,颇识得。”廉颇微笑道,“此刻,他应与相如同为睿武魂。” 既然是廉颇认识的人物,我不敢大意。再打量时,便有意地像那个时代靠拢,我的大脑高速运转检索着与他相近的人物。他深衣之干净,一尘不染令人啧叹,仿佛非此世之物,与此世的浮尘俗物,了无关联!我是读过书的人,但凡是读过书的人都知道他是谁。他走过那水泥浇筑的小路,旁边花坛里的花草有感应一般,稍稍斜着头,向他的方向拜服。他的脚踝处逸散出天蓝色的气流,吹拂着那些花草,穿过灌木。他使它们自然地摇摆,侧耳聆听他无声的教诲。他行吟良久,神奇高妙之语,才化为我所听到的字:“委身入泥潭可乎?” “难道有灵性的东西,能够活得清白么?”我高笑,“不管是人还是兽,从有直觉的时候起,就不再清白了。我郭迁身陷泥潭,也不能像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但是我所做的事,我问心无愧!” 我亦流转体内阴气,催动那二座大门,拔离阴河旁的土地,于现世之中显现出来。廉颇的将军府自不必说,金狮咆哮,据伏穹顶,两侧符文闪耀,阴气剧烈燃烧,橘色火焰缭绕门柱,如长蛇绞缠而上,沿着那黄金的符文的河流走到门户顶端,火苗飘至空中。廉颇先落下,那一柄长刀震地,崩起不少路面碎块来,砸到对方主将三人的脚上。墨镜人很不屑,一脚将石块踢开,说:“看来你也早知道会有人来,你是发现了那个打报告的人,故意在这儿侯着的吧。告诉你,我不是那些无能的商人,我是刺客,拿人家钱财,替人家消灾。” 廉颇欲抚须,无奈才被焚毁,还没有恢复,稍稍局促地抹了一把下巴,甩手复拖刀走,径取那虎头镰刀的大将。两个人的魂火一样颜色,刀刃方勾住镰口,即炸裂大束的黄金光屑。电焊师傅的活计可造不出这么多光来。试过力气,还是廉颇较大,掣回刀时占据了主动,廉颇前步俯身,一手拎刀柄靠下出,把刀向前甩了一道。虎头镰刀大将单腿支地,向后平角仰身,避过了扫来的刀,而前探的阴气直接灼痛了他隆起的鼻尖,烧出一点焦黑来。廉颇扫完立即蹬地抬身,拎刀的那手顺势松开,刀旋转飞至背后一刻,再教左手接住了,刚好把握三分位置;虎头镰刀的大将斜睨见廉颇的转换,知道他要落下直劈,不得不先发制人,接镰刀撑地的力量腾空寸许,使先前撑着地的一只脚蹬上廉颇的胸口。这样廉颇被踢开,虎头镰刀的大将重新站住了,二人一合打完。 “相如,对付屈原,你有把握么?”我暗叫着,请出新纳入的蔺相如来。他的将军府布局与廉颇相似,只是美丽晶莹,通体如碧玉。蔺相如拔出剑来,指端滑过其身,笑道:“听刚才的话,这屈原的武魂心灵已不似当年纯净,或许是他现今的主人格局不够所致。主上放心,相如来净化他。” “这还不纯净?你在我体内又不是看不到他的神奇,连一般的花草都知道跪拜他。看他的衣服,这么飘逸······” 相如浅一笑,微瞑目击剑道:“主上生不逢那时代,不知道屈平的贤能。相如今知,后来的人把我们称为战国,可几百年的时间里,圣人共出了几个呢?廉将军非圣,相如亦驽钝,可三闾大夫屈平是不折不扣的圣人。凡知时有七雄者,必知楚之大夫!” 那神仙一般轻灵的男人执剑笑:“此言不差。正道直行的屈平,早已死去了,今作为武魂而活。可是我顾念的君主,除去怀王还能有第二个么!原来汨罗江的水亦无法洗脱我对故国亡君的思念,原来汨罗江的水亦无法为我带来清白!可是我身为人臣,怎能不竭忠尽智为吾君效力——你就同我一样尝尝江水的苦涩!” 他一剑自天指落,虽是离我十余步,仍能造阴气成水流,清波滚滚,差点击中我。好在蔺相如随后落剑,玉色的阴气结满我身,向外扩张,形成一个玉璧的外壳来,大体观之,可能就是当年和氏璧的模样。这玉璧的罩子替我挡住了水流。我既惊心,又为睿武魂的神奇而激动不已!他们竟然能够达到想象力的边缘,能够以自己简单的阴气还原那些复杂的图案,甚至实体。这种文斗,精彩程度丝毫不亚于廉颇子龙他们的武斗! 谁说不是呢。当年蔺相如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秦王,完璧归赵位列上倾之时,廉将军可不服气哩,最后不也是被相如所折服!而屈原更厉害,他是我们民族的精神之根,是最早的带给我们民族文化底蕴的一批人之一。他是浪漫主义的先行者,是浪漫其本身。清白。时至今日,我们一提到这个词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屈原来。尽管正如他所说,因为有些人搞历史虚无,根据野史瞎编乱造,竟然污损人家千年的圣贤名节,视其为“愚忠”,不加论证地将他归为“牺牲品”——这怎么能对呢?我愿意相信,古时的人们崇拜他,崇拜那些拥有故事的高尚的人,并不仅是古代封建统治者的需要而已。他们本我的精神,他们的牺牲,他们的深明大义他们的宁死不屈······他们的清白就是他们的清白。屈原投入的汨罗江水,将会为他年年飘扬糯香,醉倒无数鱼虾,也会醉倒我们每一个炎黄的后代。一千年一万年,我们把他们当作我们的标杆,这里头,除了纯粹的敬仰什么都不该有。我想屈原刚刚的话的意思,并不是说有些人泼墨污他,而是他的清白,不知不觉地被我们绑架了。 宁委身入泥潭乎? 这话他说的多么凄凉多么悲苦。他没想到自己还能作为武魂存在着,更没想到会侍奉一个如此随意的靠杀戮讨生活的人。他只有思念故去的王国与君主,他只恨汨罗江的水苦涩,却无法令他永久地沉睡。 我不清楚墨镜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能收服这样的武魂,必然是有自己的血性,不过是展现给我看的一面是这样罢了。我自知我对于他的故事只是一个旁观者,不敢妄加断言。 谁也不能用自己的故事去倾轧别人,这是我观察蔺相如与屈原战斗所得的道理。他们谁不是一代的名臣,成了我们所崇敬的人物呢?故事没有高下,就如这武魂,本无绝对的强弱。屈原披发行吟,剑指高天,则高天呼来水,瀑布似的奔袭而下。你能说,是蔺相如的完璧归赵之心不如屈原的身之察察么?你不能。我突然想到,也许武魂之间战斗所倾注的情感,来自于魂主。否则这个时代的战斗,会有什么意义呢?争夺胜利的是我们,有高下的,是我们。 正如墨镜人所说,他是一个刺客。我从一开始要关心的,就是我如何胜他,而非我的大将能否斩他的大将。长久以来,我本末倒置。 蔺相如的玉璧被水流无情地打散,化散成原本阴气的形态。就如屋漏,屈原的阴气所凝成的水顺着顶上的缝隙滴落下来吗,而后串成串,最后一泻断我万念。这水不锋利,只有湍流击打的感觉,可它的厉害,在于精神的穿透。当我被这水浇了一遍,就见那些过去的是非场景,一遍遍地在我的脑海中展演。我所犯过的错误,我所伤害过别人的每一个行为,甚至每一个念头,都无休无止地展演着。那水触及我肤,便将我体内的阴脉都吸引出来,而后相碰磨蚀,立刻在玉璧的残垣里头,造出滚滚的黑烟。 倒下之前,我看到那个赤脚而立的男子仗剑徘徊,周边都是水,四下如江海。他站在花坛边的石缘上,双目微瞑,披发行吟泽畔。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七章 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 我不至于失去意识,但是头疼的厉害。屈原的江水仿佛要把我涤荡了一般,抽离我的阴脉。我明白,因为我的阴脉是林婕的眼泪,所以它被抽离消解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与林婕有关的一切事。我终于系统地看到了我对林婕的伤害,仿佛被控诉一般,我抬不起头来。蔺相如被水冲得也是凌乱,江水退下后,他的衣服残破不堪,暗红的纹路也被洗去了。相如身亦难立,将趴倒时,乃以剑拄地。我们两个都吃不住这一招,可以说没有能力再战了,只要屈原再来一次冲击,就能使我们葬身,可他还是刚刚那个状态,迷迷蒙蒙地走着,对我们失去了兴趣。 “主上不要以为他同你一样精神恍惚,他只是阴气不够了。”蔺相如惨淡一笑,说得我也挺尴尬。精神恍惚本来是我和廉颇的秘密,一定是我睡觉的时候廉颇告诉他的,“而且,他应该要留阴气对付廉颇。” 不远处,还存在一块没被水淹的净土。廉颇与虎头镰刀的大将还在互相打磨着手里的家什,刀镰相击铿锵之声不绝。此时廉颇的左肋已经遭对方勾破,稍稍流出的乌黑的魂血,顺由甲片滴落下来,一旦触及地面,便作黑烟,随后不见。我看去时,廉颇已略占下风,正招架着镰刀的勾、拉、切、划,廉颇刀虽长,却抵不过镰刀攻击范围更大,每每刚住那刃,总还被那尖刺掠过,这廉颇如何得脱?徒劳倚仗力大,推开他也拉不开多少距离,如此时重新出刀,则易处于被动。虎头镰刀的大将也是气势猛的,将军府上左右二头猛虎非虚。战至五十回合,终于欺廉颇老,抖擞精神,出手把那镰刀掰直超前,改成一把月牙似的长刀来。廉颇喝一声,大步向后撤,斜倚着身子,刀柄护着心口,刃尖划着地面,拨起的水泥碎块蹦到大将的身上。虎头镰刀大将被石子弹了脸,不由大怒,定身横扫,空气流动穿过那虎头镂空的口,呼呼地真如虎叫一般。这一扫,险将廉颇手切掉。狮子受制猛虎! 我被蔺相如扶了起来,勉强闭住阴脉,不被屈原消蚀,可也仅此而已。我们只能站着,根本没有力气跑过去。 “我要给谈博和马洪打电话!”我让蔺相如拨号,“用人就在此刻。那张明鑫现在都不到,看来是得到风声不敢过来了。” 马洪接电话很及时,上来就是郭迁你好啦,有什么事尽管说啦,可是当我告诉他我被人追杀,陷入苦战的时候,他陷入了沉默。商人不如魂士,没有那种承担风险的勇气。他渴望从我这里得到回报,但是不肯做风险投资。 “你不来?”我说,“我只是陷入苦战,又没有一定战败的道理,你来了,不就能赢了吗?我离医院不远,你是开车的,从云图酒店过来只需要十几分钟!” “郭迁,我正好在······谈生意啦······这也是不能放弃的单子呀······我待会儿过去行吗?”马洪的语气很软,丝毫没有抵抗,但是意思很明确。 “你谈完我要是死了呢?你觉得我的回报不如他是么?”我生气了,明明那么希望得到我的武力保护,确在这样的时刻避而不出。谈生意?我不信!今年拍卖会这么火热,你不出高价,会有人放弃拍卖会跟你私下谈判么?观望吧,我郭迁一定会活着回去,让你好好地观望观望。 相比之下,谈博答应得很爽快,他打出租车,顺利的话也是二十分钟内到达。好,眼下无论如何艰难,我一定要再坚持二十分钟。廉颇虽然暂时受制,但毕竟等阶高于对方,长久为战,未必就是败。蔺相如也恢复了气力,再度持剑与屈原搏击。两个人终于实在的交锋了,趟着渐渐退去的江水······ “主上,跟孙逸群打一个电话吧。”蔺相如背对着我,身形飘逸。他用剑将袖子切掉一半,露出洁白的小臂来,“相如固请之。” 他跟我不久,与我交流起来不具我和廉颇那种默契。这时候他来不及说明理由,但是要求的很坚决,我必须执行。孙逸群是市协会中级调查员,他倒是肯来帮我,但这么做对我来说就是“引狼入室”。在市区纠集武魂打架斗殴,足可成为他拘捕我的完美理由——到那个时候,我能打得过他么? “喂,逸群哥,我被人追杀,来帮帮我吧。”我说,“市体育馆旁边高架桥下的公园。很棘手,我快撑不住了。” “你是无赖!郭迁,别以为你想怎么吊着我就能怎么吊着我,我现在带人过去,立马就可以把你给拘了!我不管是谁追杀你,你告诉他干的漂亮,我马上亲自去谢谢他,谢谢他给我理由拘捕你!”孙逸群挂断了电话,估计是申请队伍了。这样嫉恶如仇的人,对于墨镜人在市区袭击市民的行为一定是深恶痛绝的。就是不知道他和谈博谁到的快了。 水退的差不多了,它们本都是屈原的阴气所化,这么大的量,消耗了屈原许多。蔺相如身材更为高大,力量压过屈原,青铜剑连连挥舞,狠狠地撞击着屈原手持的那一块。两块青铜相撞,每次双方的力度都不一样,于是有了奇妙的响声,清脆悦耳,同乐器所流者无多少不同。屈原赤足,慌忙之间踩到另一处战斗所留下的石块时,也被扎出血,眨眼的功夫间,屈原的脚步都带出黑烟来。他移动地更慢,根本不能对蔺相如作出反击,只能被动地铿锵奏乐。 文臣不比武将,他们的碰撞并不会炸裂多么绚烂的光火,也没有铠甲崩坏时的壮烈。廉颇敢手撕胸甲弃置于地,相如他不能手撕深衣。他们的符文绣在衣服的纹路上,因为太细密,不及武将的铠甲沟壑明显,也就显不出太多的光来。倘若说廉颇子龙之流,铠甲上流动的阴气是长河,他们就是小溪。但是文臣击剑也有里头的美感。双方都是面容端正,比武将要利落白净,衣服也柔软飘逸。其战斗的灵魂在于佩剑。为什么这一类人统一佩剑来防身并显示地位,而不携带其他的兵器呢?多在这轻盈灵动里头。古法常说:剑走轻灵。蔺相如与屈原的身姿,正像两只在湖面上互相鼓动翅翼的天鹅,姿态天生优雅。 浩浩的江水到底无根,终有流完的时刻。这两块被江水分割的战场,也逐渐地融为了一体。自廉颇首次出刀探向屈原的脖颈起,到虎头镰刀大将的胸口扎上蔺相如的青铜剑为止,一百个回合,我看到将相无数次背靠着背。他们轻轻点一下对方,便能重获无穷的力量,再扑出时,两个人都勇不可当。记得相如说过:秦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郭迁观之,果然如是。虎头镰刀大将不甘刀,一把拔出右胸上插着的青铜短剑,发疯似的挥舞镰刀,手几乎紧握着镰刀虎头下的部位。镰刀变成了他的巨爪,他则化身困虎。百兽之王的气魄,就在决死绝命的爪刃上。大将平天怒喝,周身的符文瞬间明亮起来,长久地,他燃烧余下所有的阴气,将自己笼罩在魂火至臻的金色光芒里。因着铠甲的沟壑,他身上有的部位阴暗,与旁边那些被符文本身点亮的部位相衬,恰似猛虎的斑纹。 “呔——”他的巨爪抡下,有开山裂石之威,刀头楔进地面,能翻开一丈的碎土,衍生十米的裂纹。山林之王当时震怒,百兽或避或伏。他再斩落又不中,猛地向前拨起路面,百十斤的基石被轻易拨飞,悬在半空那一刻,叫他一脚脚飞踢而出。廉颇劈开一块石头,来不及举刀重落,只好双手执刀以柄相当。一块,两块,三块!三块百斤巨石依次高速撞击廉颇,第四块击中时,廉颇的脚便扒不住地面,金靴作锄挖地,随着身子后退,挖开五六米的长沟。第五块上来,竟打碎了前面几个,廉颇的胸前飞舞着水泥碎屑,有两块三角状的,没入廉颇锁骨下部。廉颇咬着牙,单手持刀震地,另一只手打掉那些弹片一样的石块。但就在这小小的空隙,虎将的巨爪已经高举在廉颇的额前。老虎拍头无。那镰刀的两侧,将阳光反射到两边,只有一道线逆着光来,正是薄如纸片的刀刃! “喳——” 虎爪腥红。 “嚓——” 虎磨牙吮血。 我看到廉颇的眼神和脸色,无不似鬼一般,愤怒和幽怨都膨胀到无上的境界,交织着在他的脑海之间穿插着轰鸣着,震动着他的魂核。他的胸前尽是乌黑的魂血,尔后,便作滚滚的黑烟。 廉颇愣了一刻,直到黑烟逸散。他伸手去触,但不能触到。血尚可在他之间停驻,烟却只会溜过他的指缝,回归到无边的旷野,那无际的天空。 “嗳,我说,蔺相如,我问你一个问题。”他笑了,可是他的眼睛温热,老泪浑浊,“你说,你那时候躲着我,是不是真的怕了我?” 蔺相如也同他是一样的神态,但是要更洒脱些。他尽力地回头:“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 “别说了别说了。”廉颇用力摇着头,“你就是怕我对吧,一开始你就是怕我对吧?你就承认吧······你就畏廉将军一次,行么······” “这怎么行呢······两千多年了,孩子们都知道的······可是天意难为,你我缘分注定不能长久······我就畏你一次吧” “行行行,我服了,我廉颇服了。”廉颇跪倒在地,伸手搂住相如被割裂的破碎的身体,“不知将军······不知将军······” 水完全地退去了。夏天的太阳很厉害,岳城的太阳更是厉害——不止能蒸干自然降雨形成的水洼,也能消融阴气结成的湖泊。当然最厉害的,还是它一点点地透过那团硕大的黑色烟雾,光一束束地刺破黑暗,照到廉颇泪洗净的脸上。廉颇今天才明白,挡在他面前替他灰飞烟灭的相如,是多么的温柔与仁善。 “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 仿佛应验似的,廉颇的身子骤然变成黑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反映着奇异的光泽。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八章 墨染璧玉 虎头镰刀的大将似乎也没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他斩了相如之后,就呆呆地站着,尔后急速退,端着刀望廉颇,一点儿都不肯放松。屈原也神色凝重,看一眼主公墨镜人,说:“君王且退!”墨镜人也想走,但他舍不得虎头镰刀的大将:“快退回来,我们先走!” 大将点点头,似乎同意主公的说法,但是他不及行动,廉颇已然长刀在握,一瞬平移十米!大将勉强举镰相抵,拨开廉颇时,才发现肩部的甲片已被廉颇的刃风割裂了。 “到底是何物!”大将咆哮着冲上来,倒是也猛,却无虎的威势。我看着通他体墨染一样,无论是肌肤还是铠甲,只有那一对炯明的眼睛,漫射着白光。 “喝啊——” 廉颇狂啸一声,化为一道黑影,左右连环躲闪镰刀,动如脱兔,能戏猛虎。一直以速度居上的虎头镰刀大将,失去了所有的优势。廉颇抓住他三连勾斩过后回刀的间隙,俯身蹬地而起,突进过程中,为使刀身不晃动,他竟在双手持的基础上咬住刀柄的正中!如此刀身丝毫不晃,廉颇拔山河的气力,可以一次倾出,为虎拔牙。 “蔺相如!” 裹挟着所有的思怀,附加上两千年前的遗憾和今日的悔恨,廉颇除了倾泻自己的愤怒,还能如何呢?他与蔺相如相识是在两千多年前。他清晰地记得,蔺相如作为士人被引至王的面前,对王许诺说他去出使秦国,一定将玉璧带回来,且令秦王不能发难。那时候他还想,这样的人,能够对付虎狼一样的秦王么?可是相如早托人将玉璧送回来了,他竟然空着手与霸王博弈,他竟然真的说服了秦王,而且,是在咸阳那座最宏伟的宫殿上。 矛盾与冲突,是从相如位列上卿,且在他廉颇之右而开始的。就算你功劳再多,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我的前头呢?廉颇记得他对一众宾客,乃至当朝之臣说: 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肯为之下。 他还傲慢地宣言: 我见相如,必辱之。 果然相如低头了,称病不与我同列,外出见到我的车子,也要避开我。廉颇很得意,但是很快他就听说,蔺相如的宾客嫌弃他软弱,相约离去,以此来逼迫相如。没想到相如只是为了国家而退让,为了“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而退让。原来真正心系国家,器量能容天下的人,是相如啊! 那么我廉颇呢?我竟然只是一个争宠夺荣,计较一个朝列的位次,在乎出身的小人么?他还记得他听到相如的话时,是如何的无地自容,在上报此事的宾客面前,脸面有多么不堪。他终于知道居功自傲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他错了。 一捆新斩的荆条,对一个久经沙场征伐日久的武将来说,既是轻如尘沙,也是重若泰山的。轻的是皮肉之苦,重则在于脸面和他素来的高傲。天下的诸侯都称赞他廉颇勇武非常,乃国之大将,即使咸阳的秦王,也不算在其外。 引见的宾客已经进去了,一会儿,相如就会出来吧。如果你想笑,尽管笑。我廉颇犯下的错误,就应该得到惩处。相如出来了,见到他,的确是笑了,可他笑得春风满面,并无一点的戏谑与嘲弄。他拉他起来,他什么都没说,只在相执的手掌间传递着他的温度。廉颇记得他的后背,突然就不再痛,反而是有股暖流升起,化开了他的冷眼······ 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 前世的记忆,廉颇就回溯到这里。他死死地咬着刀柄,正如雄狮用齿钳住角马的咽喉。那么狠,那么死,那么决绝。他注意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那黑色的肌肤,真是难看,但是再难看,能有相如湮灭时的黑烟那样令人目眩么?必定是没有的。 风吹过廉颇,屈原新一轮的江水也冲击着廉颇。廉颇这一步的冲劲儿,很快就会用完的。他眼角的余光望见了花坛里,生机勃勃的灌木与花草。夏天,多么美好的季节。天空是那么蓝,一望无际,云彩高挂着,慵懒地随风飘摇,好不自在。阳光洒下来,刚刚穿透了黑色烟雾,像一千万根针,扎进了他的肌肤。偏偏这光是可恨的,偏偏这光照破了相如最后的影子。 偏偏这光,它让我始终看得到,可是当我想要攫取一点时,竟不得分毫! 廉颇咬着刀柄,牙齿已经崩坏,自口中涌出血,然而那血也是乌黑的,是绝望的颜色。 相如与他才重逢,只有这么短暂的相聚,怎么能够捂暖两人中任何一个的心和身子?这一会儿的功夫,还用来学习使用中性笔,为新君放眼天下事。以至于到最后,廉颇才能傲娇地问他,是否真的怕过自己?当然这答案,他早就知道。 虎头镰刀大将竟还燃烧着他那点儿卑微的阴气,绽放出可笑的光来。你偏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光么? 我站在后头,听这声音就像以前母亲撕开旧衣服,干净利落,哧啦一下,就成了两块很好的抹布。那柄虎头接合刀身与刀柄的长镰,有一半飞到了天上,另一半则紧握在大将的手中。这一刀直接粉碎了他的魂核以及他周身的静脉以及他所有的骨所有的筋肉所有的脏器,那镰刀头还在空中刚打了一个圈儿没落下来,地上的武将就已经崩解消散,哪有什么魂血乌黑一旦触及地面······没有!墨镜人尚不及取下墨镜看他的武将最后一面,他就已经逸散到空中,被光照破,照破相如一样地照破。 “啊——蔺相如——” 廉颇仰天长啸,对天发泄着自己的愤懑。仿佛这一个非凡的将军仍不够他切,他要切天!廉颇周身的符文剧烈闪耀,透射出白玉似的光来,暗暗地通着阴河,时刻汲取着他的阴气,而后生出魂火。他的魂火,也是黑色的焰,比这世上任何一位将军都深邃,都难以把握。我想叫他,喉咙中唾沫滚了三滚,终是咽下去,不敢于口出。谈博和孙逸群等先后赶到,一帮人面面相觑,不知何为。谈博问我要对付的是那个通体漆黑的怪物么,我说不是,那个是廉颇。 马洪也来了。他一看局势,立马跑到我身边,一面使手帕擦着汗一面向我道歉。 “太忙了,太忙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贪那笔钱,我应该直接赶过来的,我错了。”马洪啪啪地扇着自己的耳光,就差跪下来了。我毫不客气,一拳打在他的面门上断了他的鼻梁骨,然后高抬脚一落,踩着他的肩膀,让他跪在了地上。我指着魔兽一样的廉颇说,是你不来,是你不来才让他变成这样的,你给我看好了。马洪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气伴着血从鼻孔和嘴角流出来。他那大背头也垮了,乱了。 孙逸群支开几个初级调查员,走到我身边,问:“那个戴墨镜的,似乎是专职刺客,要我拘了他么?” “能判他什么罪?” “杀人,当然是死罪。”他说,“协会拥有对以武魂犯罪者审判的权力。一般来说,杀人偿命。既然是被雇来杀你的,肯定在业内有名气,自然就能追查到他所有的案子。” “好。他现在只剩一个屈原武魂,你们把他带走,把屈原武魂交给我。” “这······”孙逸群面露难色,侧身望了望那几个拘着墨镜人的初级调查员,意思是他自己做不了主。 “廉颇!”我大吼一声。 “颇明白。”廉颇冲着我诡异地笑了笑,当即化为黑色流星击出,手起刀落,斩掉了屈原武魂的头颅。这也算是净化了他,让他重归汨罗江醉人的江水里,让他守护自己的清白吧。 事情已经发生,孙逸群也无办法了。走的时候,他拍拍我的肩膀,态度很温和,而意思还是不变:“这次看你是被害人,放过你。你最好注意点儿,不要再卷入这种事之中了。我觉得我把你带回协会可能更安全。” “孙逸群,把这个马洪也带走,他是非法魂商,倒卖武魂,随便就可以判罪了。把他的资产全部冻结了,把他的武魂全部收缴充公,这功记在你头上吧!”我踹开这条狗,径直走向廉颇那儿。 高大的将军现在已经平静,他向一侧低头望着我,眼睛里全是委屈。他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大声地,嚎啕着伏在我的肩膀上。我搂着他的脖子,对他说我还在,起码我还和你一块,我是你的主公。 “颇要为你打开所有城池的大门,主上,”他说,“颇要让你成为武帝,让你葬送这个武魂时代,让所有的蔺相如和廉颇都回到地下去!我要砍倒你所有的敌人!”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将军府。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九章 云海日出 “郭迁,我真是不愿意和你打交道了。你这一天天光在战斗,恶名远扬啊!”张明鑫在电话里说,“幸亏堵车了,要不堵车,我也得卷入你那里面去!交易的事不是说定了么,到十八号之前你别给我打电话,打了我也不接!本来我就是抽佣金的,挣不了多少钱,你把我逼急了我就不做了!” 张明鑫的话倒是出于人之常情,我所能为他带来的利益,远比不上现今所造下的祸端。出门在外,能寻到一个普通一点的朋友就已经很难了,更何况我这种总拉别人入火坑的人呢?马洪与谈博两个人高下立判,到底还是魂士比魂商要重情义一些。 目送孙逸群一行人拉着罪犯们上车后,我同谈博握手道:“看来马洪还是没有把那天晚上我说的当回事。你们想要脱离这趟浑水是不可能的,只有停止武魂交易和争斗,改造完自己再加入魂主协会。他看不清楚,虽然武魂时代越来越繁盛,武王们的版图越来越大,但永远的王者,只有全国魂主协会一个。” 谈博怕了,刚刚亲眼看见我是怎么冲马洪发火的,生怕自己变成下一个。不过作为曾经的魂士,他明白我所分析的形式。思索片刻,他握紧了我的手:“我明白的,我已经下定决心和渠城的人撇清关系了。但是我想当散户,不想进入协会。” 我摇摇头。他作为魂士效力武王的时间不久,也一定参与过那些攻击协会扩大版图的战争,他已经身陷泥潭。想要过平静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对天下所有的魂主来说都是如此。当你的将军府的大门随着这时代的大门一起打开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了要在这武魂的大道上颠沛流泪至死。除非有一个人能征服这个时代,葬送掉这个时代。 “我也不在云图酒店住了,直接退房和你住在一起,方便照应。”谈博,“这刺客是谁使的暂且不说,只知道一定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刺客。我有阵级武魂,应该能帮你的忙。”谈博无法得到我的许诺,眼神有些落寞。此刻他被侍奉的武王抛弃,飘零异乡,宛若浮萍。他不想再被武王、协会、魂商控制,于是他要抓住同时被那三大类扯着肢体的我。谈博不愧为原来的武王所赏识,他很能辨明形势,知道如果他能帮着解放我,我绝对是最有实力和愿望帮他解放的人。这和钱不挂钩,故而谈博能看到,马洪看不到。他今天来帮我的人情,我迟早要还。 岳城山川巍峨雄健,更有泰岳为至尊。我和林婕先坐汽车到中天门,然后乘索道直上南天门,省去了攀登的辛苦。林婕是魂主,自然气血脉络强大,恢复地很快,不碰双臂的情况下,出来走走没什么问题。她说她父亲征战十几年,要不是现在成为了一方武王,根本没有时间和她在一块儿,更不必说带她出来旅游了。她说记得很小的时候,林天还是个普通职工的时候,带着她去过一次中城,但那是她太小了,印象已经模糊。我搂着林婕的腰走,并不顾忌周围人目光里的玩味。现在山顶开发的很好,路很好走,我背着她上了玉皇顶,一一看过那些帝王大家的手笔。那几块巨石经过漫长岁月的风雨侵蚀,棱角已被悉数磨平,唯有上面的字,遒劲深厚不减当年,读来气势如虹。 自古以来的帝王,都喜欢到这儿来封禅。武魂时代的武帝也不例外。郭清秋与王不复一众元老建立全国魂主协会之初,就曾访泰山,煮酒相祝,约定以协会的力量清剿掉世上余下的所有的武王。三大绝世将王在侧,谁敢与他为敌?可惜英雄不白身死,大厦倾颓,他们没能实现当初的愿望,只给后辈留下一个纷争的世界。 五岳独尊。山能登顶为尊,何况是人。自郭清秋离世后的三十多年里,武魂大道的魂主纷至沓来,仰望膜拜这个伟大的传说,并暗暗赌咒发誓超越他代替他立上武魂时代的顶点。与摩肩接踵,挤塞在山顶的边缘,等候着云海日出的游客们不同,南来北往的魂主所仰望的,是那轮照亮武魂世界的黑暗的太阳,郭清秋。他想要终结这个时代,却恰恰打开了这个时代。无处安放的力量在各地聚拢,色彩各异武王的旗帜悄悄地爬上了无数座城楼。现代城市钢筋混凝土的高楼大厦,就是新的城楼。当强大的魂主们一座座地征服这些大楼之后,他们就变成了一城之主,一隅的王侯。 我和林婕,也被这壮美的图景和不可预料的未来深深地吸引了。 夜色落满岳城。我们在山顶上,仿佛远离了一切繁华与纷争。高楼林立的安平路,最气派的龙牙剧场,此刻都成了方糖大小,在我们脚下的远处。自中天门而上,一路挂着无数照明的细小的彩灯,中间人头攒动,拱拱而上,两者组成一条黑色腹背,鳞甲发光的游移的长龙。为了安全,我们上来的有些早了。顶着寒风熬夜,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们混入游客之中,大家一起挤在狭小的餐馆大堂中,拼桌对坐,只为了能够吃到一口方便面,啃一根火腿肠,打满水壶里的热水以便熬过两三个小时的困乏饥饿。我笑道:“你肯定没想过,我会在这种地方喂你吃方便面吧。” 女人微微颔首,双颊微红:“在这里,再大的老板不也得这样吃饭么。你不想喂就不喂呗,反正也没什么好吃的。” “不不不,大老板自有大老板的舒服法。”我说着就将面送到了她的嘴边,“你不吃,一会儿冷了,可别往我怀里钻。” 店铺生意火爆,谁也不能久坐,吃完了,就赶紧出来。我们一人租了一件大衣披上,一下回去几十年。两个人鼓鼓囊囊的,就像两块绿豆糕。山边上太冷了,我不愿意带林婕过去蹲看日出的位置。到天微微便淡,远处的星开始一颗颗地熄灭的时候,我带着林婕上了玉皇顶,上到那块人力无法登上的岩石上去。这块石头前就是万丈悬崖峭壁,一面平展到底。廉颇送上我们后就在下头守着,生怕我们两个被人惊扰到摔下去。 远处的云海变成了灰白色,明度越来越高,在某一点微微透露着红色。那红色上下涌动着,仿佛要挣破云海蒙上的一层被,但是始终不能冲突出来,看得游客们都很着急。云海上波涛滚滚清晰可见,漫蒸水雾,笼高山飘逸。林婕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靠在我怀里。她顺势把自己的棉大衣脱去了,随手就扔到前面千丈的一壁中,忽闪忽闪地飞落了。 “你看,他们以为那是一个人呢!”林婕指着下面惊慌的人群,笑道。 “其实那个人正在我怀里,跟我抢衣服呢,对不对?” 林婕的脸红了,如桃花般淡雅可爱。她不说话,只是拉紧我盖在她身上的衣服,将我们两个裹得紧紧的。 云海再次沸腾了。人群也沸腾了。远处那一团火焰突然不见了,随后整个海面上瞬间掀起了巨大的波涛,风声也快,造的势如飓风海啸,白色的云浪不断地冲击着山壁,碎在人们的脚下,正如浪花的白沫。这海潮最大时,东方的地平线处突然喷发出火焰,烧红了大片的云霞,好似鲜血一般,如注地喷涌;它不可阻拦,它一气贯发如长虹,它一绽放,就无比的绚烂!凤凰涅槃后自卵中生,有焰浪高翻,将云海烧熔了它撕开一道口子,将蓄积已久的能量一瞬爆发出来。光的传播速度三乘以十的八次方米每秒,一刹浸染千里,向世人昭告天明! “好美。”林婕说,“如果武魂时代的太阳,也能一同升起就好了。我想象着一个枭雄的形象。他就站在我们所立的这块岩石上,向远处眺望。我似乎看到了,郭迁。那云海滚滚的波涛中有一排排的将军,他们乘着生翼的骏马,踏着风向他目光所及之初奔去······” “我也看到了,林婕。” “是吗?真好,那些将军最终奔向了四面八方······” “不,是真的,林婕,你看到的我也看到了。”我莫名的恐怖,将林婕紧紧地揽在怀里,紧紧地,“现在这云海上就是这样的景色呀。太阳升起来了,下面有成千上万的将军正策马奔腾——廉颇!” 守在石头下面的老将轻咳一声,用他的拳头轻轻敲击石块。他的意思是,他知道我和林婕在上面隅隅私语,但是一句也没听。 “你没看到么?廉颇?云海上的景象?”我指着那大块的即将消逝的云气,“林婕你呢,你看到了么?” “日出,很美呀。然后现在变的正常了,再过一会儿气温升高了,云海就渐渐消失了。”林婕抬起手,扶摸着我的脖子和下颌,“嗳,你不会真的看见我描绘的景象了吧。” 难道你只是在讲,一种美好的向往么? 我呆呆地望着那片广阔的天空,愣了很久。那成千上万的将军策马奔腾的身影,随着云海变淡变浅,最终归于四面八方,不见了去向······这一切,难道只是我自己的臆想? “廉颇,你化为武魂苏醒的时候在哪里?你化为武魂之前的印象,是什么?” 廉颇有些疑惑,但他的眼光锐利起来,知道我又进入一种他所不能理解的境界。这次似乎与之前不同,我捕捉到了他们都没有捕捉到的景象,看见了超出他们想象的东西。廉颇的眼珠向左侧转动,他进入了尘封的记忆。时间太久远了,我不奢望他能记起多么清晰的细节,我只要他能给我一块碎片,最好是能够否定我那恐怖的推测。 “记不太清楚。我只记得我似乎是骑着马,在战场上冲杀。睁开眼的时候就趟在一处野地里,只有我的刀,没有所谓的马······醒来之后我知道我应该是死过,前世的记忆逐渐恢复了。我走出野地,就是三十多年前的中城郊区。楼房、汽车、人、都令我疑惑······” “你是说,你似乎是骑着马,在战场上冲杀么?你想想,难道不会是你骑着马,在云上奔走么。” “在云上?” 廉颇的瞳孔缩的很小,他凝视着远处初生不久的红日,从那一团殷红望到极远处的天际,望着那醉人的漂泊的云海,他屏住了呼吸。忽然,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惊惶地看向我。 那对狮子一样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畏惧的神色。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十章 光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姑娘。她不明白我看到了什么,我没告诉她,不敢让她面对其中的真相。只恨滚滚云浪,为何要载上一万将军,渡海横江。 武魂时代是不会被终结的。每天,数不清的武魂在争斗中死亡,逸散为他们原本的阴气的形态,于是肉眼不可再见,他们回归自然,就如百年前千年前的那次回归一样。倘若纯粹是这样,为什么经过了几十年的征伐,武魂的数量不但没有显著减少,反而更加繁盛了呢?因为他始终都在增加。在泰山的山壁前头,这国中阳气最浓郁最纯正的地方,逸散的阴气再度聚合,再度塑造出那些高大的身形来!十余年前的某一日,我的廉颇就曾跟在那队伍中,踏马飞奔而来······ 林婕很疑惑,她看出我不高兴,就搂着我的脖子说:“你看,我的胳膊能活动了,我们不回医院了吧。我跟着你,我和你在一块儿。”她越是这样宽慰我,我越是心惊肉跳。我害怕。廉颇都害怕了,我能不害怕么?在场观日出的人得有一千多,他们满面红光,都在谈论着日出盛景难忘,无一个似我看到那样神奇却又令人恐怖的景象。我甚至觉得,三十年前我的爷爷他们在这儿煮酒相祝之时,应该也错过了,否则他们怎么能说出“埋葬武魂时代”这种话来呢? 山下,就是岳城地下那魑魅魍魉各显神通的世界。距离龙牙拍卖会还有三天,我该怎么熬过这段时光呢。可能我刚一落地,就会被杀手刺客团团围起;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孙逸群带来了四车的调查员,掏出一张高级下发的拘捕令,和颜悦色地为绑缚上一条阴气索。我为什么要到泰山上来走这一遭呢? “主上,你快下来!”正当我踌躇之际,廉颇突然用力地敲我坐的石块,震得我俩头皮发麻。他先接下林婕,然后让我踩着他的肩膀跳下来。廉颇抬手指着不远处南天门口道:“颇绝不会看走眼,刚刚走过去的一伙人中,有帝子!”廉颇焦急地拍打着我的肩膀,也顾不上我能不能承受的住。帝子两个字如晴天霹雳,不止劈中我,也劈晕了林婕。隐约间,我也望见那城门处走过翡翠般的一个女子的影子。 “廉颇,你也别进将军府了,快帮我抱着林婕,我们一块追上去!” “正有此意。主上与夫人一起坐上来!”说完,廉颇一手一个把我们拎了起来,大步向跑下玉皇顶去。他刚刚用的词很微妙,夫人,这是在提醒我。语思千般好,不如枕前人。我当然明白,我不会背弃我的选择。 可是我希望是他看错。语思已经是全国公认的天选帝子,时代的钥匙,身边围绕的必定都是特级上级调查员,协会里的高层人物等。我是什么,是一个不清不白,有叛逃投敌罪名的龌龊之徒。我是大东左武王林天的女婿,是她的敌人。 廉颇两臂夹着我们,从碎石路上滑下,大叫着让开让开在人群中穿梭。路边的树枝野草划破了我的小腿,滚烫的鲜血沿路洒落。廉颇顾不上这么多,最后一步飞跃,跨着十米左右的落差砸到地上。他的内脏估计也被震伤了。带着我和林婕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即使武将的身子也吃受不住。廉颇见不到人影,便代我大喊:“帝子何在!”旁边的人看到我们,不敢靠近,眼里尽是诧异与害怕。 “狄语思,狄语思!”我跳下来,小跑着冲到南天门另一侧,焦虑地转身寻找着,“我是郭迁啊,我是郭迁啊。” 也许,看错了吧。 我冲面前的惊愕的人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转过身,要钻回天门另一侧去。可谁承想转过身后我郭迁竟错愕!原来身后的人露出惊愕的表情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的美丽。 狄语思。 “我······我······”我是那样的靠近她的身子,面部被她的鼻息吹得发烫。若是再转的急一点,怕就要将她撞到了。我慌忙向后退,想拉开一段我认为适宜的距离,可是她拉住了我的手,让我的想法不能转变成现实,停留在想法。 “郭迁,见到你,我······啊,你怎么会在这儿?”语思低垂着眼,睫毛黑而温润,双颊红而浅,“你过得还好么?”说着她就哭了,泪水无声细滑,滑过惹人心暇。我的心隐隐作痛,但当痛到一定程度上时,心里突然出现一道墙,及时地阻止了我。 语思贵为帝子,在中城这种地方,肯定听说了我父亲离世的事情。所以她知道我过得并不好,所以她为我流泪,所以她再次使我心如刀割。那颗落在心底的种子,突然就萌发生长,一会儿便爬成了一颗狂野的巨树,它从心房拔起,顶住了我的喉咙。 “语思,是你吗?”这时,林婕与廉颇走了过来。廉颇是站在林婕身后的,向我表明着态度。他知道我要洗脱污名,就非得借助语思的影响力,但是他希望我能从一而终,做个明君。 “林婕?”语思立马抱住了她,不让她看清自己的脸。那伤心写的明白着呢。我还记得当年她俩是闺蜜,林婕得到的那些清词,还是我为她填的。类似的事不少,大家心里都清如明镜。 “语思,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和郭迁来旅游,没想到能遇见你······哎,疼疼,我胳膊有伤。”林婕的唇咬在语思的耳边,眼睛却在看着我。 “胳膊怎么啦?” “那就说来话长了,”林婕说的很慢很长很刻意,“我被岳城魂商李雷绑架了,他为了夺走狱火廉颇,就当着郭迁的面用短刀扎我的两个肩膀。但是郭迁还是把我救出来了,这不我们才能在这里相见。”她俏皮地眨着眼睛,其中饱含着胜利的喜悦。 “李雷是吧。一个小小的魂商竟然敢拿你要挟郭迁。”我没听出这句话的重心是在绑架你还是在要挟郭迁上“我可以在中城协会调一批高级调查员过来,给你们报仇。” 帝子的身份就是尊贵。一批高级调查员是什么概念。相当于大东抽调全省所有市协会的会长组成的部队。我想此刻,一定有如此水准的人在暗中看着语思,也看着林婕和我。 “对了,我和郭迁在这儿见到赵煜了,还留了他的联系方式呢。郭迁,你傻站着干嘛呢,快把手机拿过来,让语思把号码存上。” “你们俩的我也得存。”语思大眼睛忽闪着,“郭迁原来的号码是不是不用了。” “嗯,是得存一个,将来我俩结婚,得通知你吧。不光要通知你,你还得给我当伴娘。” “结婚?你俩才多大就要结婚?”语思差点没掉了下巴,“我······我当伴娘?”不知道这话传出去该在武魂大道上掀起多么大的风浪。大东左武王林天的女儿要嫁给初代武帝郭清秋的孙子并邀请二代帝子狄语思当伴娘。这句话要是还不够劲,那就加上二代帝子狄语思是郭迁的初恋情人儿。我偷瞟廉颇,这老小子也乐了。两个女人一台戏,这话真是太生动形象了。 “郭迁?”二人同声异口,眼光齐刷刷地扫向我,意思简单直白,锋利如刀。我呵呵地傻笑着,一句话也不说。 南天门被我们几个堵着,下面的人上不来,上面的人下不去,堵了。这时候,躲在暗处的护卫再也看不下去了,嗖的一声从南天门上跳了下来。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大叔,留着漂亮的圈脸胡须。他一站起,便流转阴气,抬手结印道:“失魂咒!”重紫色的阴气自他的指尖流出,聚成两条飘带,分别涌向天门前后的游客们。游客们看不见这飘带,一触及它,就变得眼神空洞,一脸茫然的样子。大叔引咒毕,说:“影响太大了。我的失魂咒可以让人短暂的失神,中了咒术后会把刚刚发生的事当成是梦,即使一会儿咒术的作用消去,他们也已不会再关心这件事了——你快把你的武魂收起来。” 大叔的眼睛像狼一样敏锐凶猛,我不多说话,打开将军府让廉颇跳进来。语思立马叫起来:“你干什么,不就把武魂带出来了吗?那武魂我也认识,是我朋友,出来和我说说话不行吗?”朋友不朋友的,我也不清楚。我记得语思只见过廉颇一次,还是我与赵煜决斗的时候。大叔的眼光立刻柔和起来,微带笑意道:“小狄,你今天有点奇怪啊。平常那个儒雅大方,温柔知性的帝子去哪儿了?哈哈,都说女人恋爱时智商为零,行为不可理喻,还真是······” “你胡说什么,谁和他恋爱了。”狄语思瞪着大叔,体表竟泛起白金的光晕来,至纯的阳气四下流溢。语思穿得很清凉,裸露的部位光彩强烈,本来就如白玉般的肢体此时漫洒着神性的光,“王华,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你的朋友又没见过你这个样子,你不怕吓到人家。”大叔有些忌惮语思的阳气光火,但我看出他并不是真的怕,“说起来,你这两位朋友是哪里人呀?刚刚那个廉颇武魂竟然是墨黑色的,不太一般。” 中城的高手,我们是应付不来的。他警惕我们很久了,要不是看语思拉着我在那儿哭,知道我们三个关系匪浅,他可能会当即对廉颇发难。没料到林婕的智商,也降到了零。她伸出手,对被叫做王华的大叔微笑道:“王叔叔你好,我是林婕,语思的闺蜜。” “哦,你好。”王华很随意地同她握手,但刚一转向我,眼睛里就透射出无尽的光,“你呢?” 天已经大亮了。那些失神的游客们已经恢复了,继续向山顶或山下前进着。他们涌上来,把我们包围在当中,喧嚣嘈杂,但没有一个声音一个影子足令他分心。 “王叔你好,我是郭迁,语思的朋友。”朋友二字,我说的很重。 男人咀嚼了一下,点点头,微笑还是那么自然轻松,只是眼神里的光突然散了,有点失望的意味。原来郭迁这个名字,并不会在他那儿掀起丝毫的波澜,他所试图确认的,是全无关系的一事: “我还以为,你是小狄的男朋友。”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十一章 他记着他的眼睛 真的,在泰山上遇见语思,就同做梦一般。唯一的不同,就是人在梦里可以为所欲为,现实情况是我百口莫辩,分身乏术。大家又闲聊了几句后,王华便俯身凑到语思耳边,提醒语思该走了。他指着腕上的手表给语思看,表情十分严肃。语思无奈,苦笑道:“我该走了。”说完,便跟着王华向玉皇顶上走。这日出刚刚都过去了,还要上去干什么呢? 目送二人离去,我和林婕复乘索道下去,然后坐车回到山脚。我们的距离,再度拉开了。一下车,林婕就死命地踢我的膝盖:“干什么啊,郭迁。你怎么抱上她了。” “我什么时候抱她了?”我被林婕眼里那股小幽怨逗乐了,“再说抱一抱又怎么了。你爸爸不是还等着我们两个给她捆起来扛回去么。” 提正事果然有用,林婕毕竟是个魂主,不会无理取闹:“刚刚那个王华肯定很强。一套失魂咒,能同时控制那么多人,可见他对阴气的凝练与把控的纯熟程度。全国协会配给语思的保镖,实力一定在普通高级调查员之上。这种程度的人,完全能和小武王平分秋色。我们两个贸然抢夺语思,肯定会被当场打死的。” “语思也变强了。你我起步都比她要早不少,可是她天资如此,当世无双。阳气溢于体表,满身都是光,既强大又美丽。” “得了吧,你就是看见语思那大白腿了。”林婕靠过来,我以为她又要踢我,没想到她只是抱住我。那双手用不上力,反而异常的温柔,“我爱你你也爱我对么。我们都不可能忘记她,这条武魂大道上的人们都不会忘记她,可是你······” “你放心,我一定。”我把她的头靠在我的胸前,理着她如瀑布般柔顺的头发,“忠孝仁义,不是首先提忠么。我对你的爱情,也应该尽忠呀。我们回去吧,才熬了一夜要好好休息,拍卖会就快到了,好多事还等着我们做呢。” 谈博开车来接我,他说为我们找好了新的住处。车子发动,谈博就开始同我们闲扯,讲他小时候和同学一起爬泰山的故事。时间过得太快,一转眼已经十几年了,谈博把他最好的青春,都付给了渠城一位名气不怎么大的武王。 “渠城的天地太小了。”谈博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眼睛漠视着前方,方向盘打的很随意,“到了岳城才知道我以前就是个井底之蛙。这不是,租车都要被人瞧不起——在岳城的时候哪有人敢这么看一个魂主。” “哪里的天地都一样。变大了的是你自己的格局啊。”我笑道,“可能以前你还会仗着自己魂主的身份对别人颐指气使,但现在你已经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平常人,甚至觉得作为魂主很难过,这就是你自己的格局变大了呀。” “你怎么和讲禅释道的一样呢,说到我心里去了。”谈博很高兴地说。 “谈博,龙牙拍卖会开始的时候,我才能见到我的卖家,我不明白,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坐地起价呗。拍卖会就在旁边,你不肯加价,人家随时都能拿到拍卖会里去卖,谁管你预定不预定呢。而且拍卖会开始的时候,这附近都会戒严,对方认为你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我要买的是神将呀。”我不解道,“如果他有神将,为什么还会怕我耍诈呢?” “交易给你之后呢?他损失一个神将,你得到一个神将,他总要想点办法带着钱离开吧。另外,神将的格局很高,不是一般人能装下的。我认为他手里的神将很可能装在画卷里,你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取画卷就行了。” 谈博真的很聪明,懂得很多其中的门道。这特质也许与他在武王手下做魂士的经历有关。渠城那边不似大东,没有一家独大的情况,各个武王之间应该存在不少的交易往来。廉颇、林婕也赞同谈博的说法。 “你愿意跟我去么?如果对方要耍诈,我应该没有能力对付他。到了岳城之后我明白,一个人在武魂大道上是走不下去的,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帮。”谈博说得很无奈,他本不想再插手这些江湖事,只想让我给他点钱或是给他找个出路,又不得不履行诺言帮助我。我想那晚他和马洪来找我结盟可能就是一时上头,看到我与李雷一众对峙,也挺热血沸腾的吧。我这个可有可无的名号,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用处。我是武帝的孙子武豪的儿子不假,可是他们都已经离世了,这些头衔能唬人,但是不能真正地把敌人震退。谈博这么聪明,当然看得透。 我不奢望多一个能同战的朋友,但至少,我不希望再多一个马洪那样的坐墙头者。 “谈博,我刚刚就在山上见到了二代帝子狄语思。我和她说一声,就可以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直到你洗去污名。如果你相信我说的,到时候给我打一个电话,跟我来吧。” “真的是,二代帝子?”谈博压抑着激动的声音,他还不确信,但语思很可能就是他唯一的希望,“那种贵人不应该待在中城吗?全国魂主协会总部重门深院,我听说,她就是住在宫殿里头的,有许多高级上级调查员时刻保护着她。她的老师,就是那个传说一样的人物,王不复。” 我们的话都让彼此吃惊。我没想到现代协会的会长王不复是语思的老师。不过也很合乎情理,那王不复是我爷爷的结义兄弟,是最熟悉帝子及那些将王的人,由他来指导语思,难怪语思成长的如此之快。 林婕狠狠地踢了一下我的椅背,心疼的谈博不行,大叫姑奶奶这是租来的车。我不敢说话了,现在提语思在林婕这儿就是犯法。好在林婕接过话柄来,继续说:“谈博你不知道,你郭迁弟弟追过二代帝子狄语思,十六岁就带着廉颇与情敌武斗,并且打赢了。他俩的关系可好了,刚刚帝子大人抱着你郭迁弟弟哇哇地大哭呢!小情人隔了一年相见,那话都说不完。要不是帝子大人身边跟着个王华,你郭迁弟弟就把她带来了。” “什么,王华?林姐,当真是王华?” 这就是林婕的高明了。她假装仍在吃醋,刻意突出我和语思的关系,好消除谈博的疑虑。不过这一口一个“你郭迁弟弟”和谈博焦急之下叫出的“林姐”真的令我苦笑不得。我们俩撞了个大运,谈博不光知道那个王华,还亲眼见过他。 “林姐,你说的王华什么样?” “一个韩剧里的大叔模样,眼睛看人很厉害,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握手也很随意。但是他听到郭迁的名字丝毫没有表示,说明他这个人还是很有城府的。” “啊!真的是他!”谈博一激动,油门踩过了,我们直接闯入了景区前的大道上,差点被过路的车给撞上。如果不是林婕用力地踢他的椅背,他还傻楞在远处不为所动。如梦初醒的谈博一面死力地打方向盘,一面咬着牙叫道:“去年!去年他还是渠城市协会副会长,突然就被调进中城了。我们还以为他是升官了呢,现在看来,是给帝子当保镖去了——我们渠城大小武王并立,局势那么乱,能在那儿站得住脚的,你觉得他会是什么人物?” 渠城。自我父亲单骑破城,决胜那位老武王之后,渠城的局势一直很混乱。大小的武王应时而起,二十年的时间里互相倾轧,征伐不断。从来没有一个较大的武王有吞并其他家的势头,也没有一家弱势到任人宰割的地步。虽说是二十年的时间建立的平衡,但不过是水面平静,水面下暗流汹涌。渠城市协会的生存一直很困难,长期仰赖中城的援助,直到前四五年,渠城市协会突然立了起来,敢于直面出击打击那些武王,而那些武王也总是兵临城下之时才意识到问题。谈博说,开始谁也没注意到王华,等到他被任命为渠城市协会副会长的那一天,全市的武王们方如梦初醒,联合起来对付他,可是,无论武王们在地下使什么手段,都不能伤他分毫。强大无匹的个人实力以及笑里藏刀的阴险个性,就是渠城的魂士们对他的评价。 谈博血性,总是出面为武王争夺地盘,这几年在渠城也算是有点儿名头。去年的某一天,谈博按照惯例跟着魂侯去抢夺敌对势力的地盘,也就是要把对方的大将打败,赶人家走。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趁对方酩酊大醉的时候,他们巧妙地分割了其战斗力,逐个击破,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名调查员。也就是在那一天,谈博永远地记住了人的一对眼睛——在此之前他从未用心记过任何一个人的眼睛。他永远都记者那人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为这场武魂对武魂的杀戮而感到愉快。它不是出于虎狼取食的贪婪,而是因为魔鬼的喜好而熠熠生辉、闪闪发亮。谈博记得,当时他们还剩接近四十个武魂,可就是这四十个武魂,十分钟不到的功夫,便被那人的大将独力斩落了。地上升腾起乌黑的,滚滚的浓烟。那人被裹在烟雾当中的功夫,谈博他们撤退了。他说,如果仅仅是这样,他也不会记住他的眼睛。 “他竟然在吸那些黑烟。”谈博说,“黑烟可是武魂的血!”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十二章 我好像一条狗 照岳城拍卖会的规矩,所有商户和买家可以在拍卖正式开始的前一天晚上进入会场查看场地。毕竟这些场所还有他们原本的职能,对魂主们开放的时间很短。由张明鑫牵头,我和林婕也在这一天晚上来到龙牙剧场看场地。大剧场里的坐席都撤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个架子,共二十四排,每排二十四个。每个架子四面皆可悬挂封印有武魂的画卷,且租用这些摊位的商户可以随卖随挂。别看只有一夜时间,单龙牙拍卖会的武魂吞吐量就在一万上下,流水几十上百亿。 剧场舞台才是拍卖会的核心,届时会有名望极高的几大魂商坐镇,共同摆出名级乃至神级的将领来。这些将领一般来自最凶险的乱世,享受最高的名望。这样的将领,每月拍卖的数目只有一两个,本月则可能要突破三个。老远我就望见了在舞台边缘交谈的李雷等人,那王延玉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一旁伺候着。张明鑫看我盯着李雷看,慌忙拉过我道:“明天就是拍卖会了,可不要再惹事生非了。” 剧场的包厢正是给我们这样预订武将的买家准备的。二楼一环也共有二十四个包厢,有预定的,每人可使用一小时。在这儿交易比较隐秘,如果双方谈得拢,可以选择不走武魂谭平台。所以说,楼下大厅里那百亿的流水,也仅仅是交易总量的一部分罢了。 我和林婕在大厅里转了一圈,见每个架子上都贴好了纸条,写着“某某租,某等阶某将”的字样。可我走了一圈,各朝各代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将军看遍了,都没有找见出售廉颇的摊位。原来我还想着用结余的钱买廉颇来,让我的廉颇吞噬他们的魂核,突破良级的界限。 听闻我在寻找廉颇,张明鑫便笑了:“狱火廉颇现世,给魂主们带来了无限的遐想,也让魂商们看到了商机。囤积居奇,就是这样的道理。” “那世上还有么?” “一定有。真正能搜集到一个武魂的所有残片是很难的。而且每一个新出世的武魂所占据的比例不同,有的多一些,就可以达到良级的上限,有的少一些,无论怎么努力,最多就提升一级到阵级。所以啊,很难说世上还有几个同魂武将,想要收集齐全就更难了。只要集齐了,就可以直接登临绝世······可是说归说,太难了。” 张明鑫一面带着我们走,一面和往来的商户打招呼。看得出来他这几年在岳城打下了牢固的根基。待走近了,他便指着第十三号包厢说:“那就是我们的包厢,从楼梯上去直走到中间就可以了,现在还不能进去看。到时候我也跟你们去,做个中间人,把价码谈一谈。尽量快一点,我帮你们谈完了,还要下去扫货呢。” “林天给你多少定金和佣金?”我问道,“购买武将的名目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给这个钱合适呢?林天就真没告诉你?” 张明鑫笑了笑,耸肩道:“我还以为你们知道不告诉我呢,原来大家都是蒙在鼓里啊。定金是二百万,我拿到的佣金是一百五十万。你们对神将的价格有估计吧,到时候得讲到七八千万。” “七八千万?我上哪里去找这么多钱。”我看林婕,林婕也蒙了,“一个神将能卖七八千万?” “走武魂谭都可能破一亿。怎么,大东林武王没有给够钱么?”张明鑫当我在开玩笑,嘻嘻哈哈就过去了。我不方便说明我们真实的预算。想象与实际严重不符,超出我们的预算好多倍,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离拍卖会开始仅剩一天了,我无处筹钱。大东中线战场上,林天的部下已经和刘鸿坚交手了,他必定是拿不出钱来的。 张明鑫为我们介绍完情况,就钻入大厅里挨个询价去了。我连忙把林婕拉到会场的一角:“怎么办,神将价值几何你爸爸不会不清楚吧。他只给我们一两千万的额度,我们怎么拿下?” “我也不知道。爸爸就是要坑你,也得先把计划告诉我吧——你别这样看我,我真没说谎。”林婕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从山上下来后的这两天,她就总是这样耍小脾气。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觉得我必须给林天打电话了,或许他早已算计好,正等着我呢。果然,我向林天说明情况后,我便听见武王狂放不羁的笑声。声音还是那么富有磁性,这是他在魂士面前取得信任的法宝之一。 “郭迁,你似乎总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我没有给你足够的钱,但是给了你足够的时间呀。为什么,我不等到交易当天才送你到岳城来呢?理想的情况下,你应该结识了不少有名的商人,散户魂士呀。只要你告诉他们你的身份和目的,我相信他们愿意慷慨解囊。七千万,并不难凑。怎么说,你也能拿到两三千万吧。剩下的呢,不要紧,我预定包厢的时间是最后一批,也就是拍卖会的最后一小时。交易开始之前,你就到下面的大厅里去倒卖武魂吧,一次转手就是几十万的利润,从下午六点到凌晨一点,七个小时的时间,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你在开玩笑。”我着急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还是压抑着声音,不想被别人听到,“林天,你在耍我。” “哈哈哈,郭迁,刚刚说的是理想情况。现实情况是你已经和不少人结下了梁子,打的不可开交了吧,哈哈······那就大闹一场吧,郭迁,大闹一场吧。你在我这儿当女婿,就要明白我们做事的手段。买不到,那就动手抢。” “你的女儿你也不管了吗?你要我们两个怎么闹?明天晚上会有好几万武魂在场,你要我自己对付一万名武魂么?” “尽情地闹吧,郭迁,你最拿手的不就是搅乱全局么?我相信,你这方面的本事天下第一。现在你已经无路可走了,你就是死,也得给我上。” “林天,你究竟想达成什么目的?”我的眼睛,瞪得发干。 “我说了那么多遍你都不理解吗?不就是在岳城买下我预定的神将,再去中城把狄语思带回来?如果你还是听不懂的话,我就告诉你:我林天要当武帝。两三天内,我就能与刘鸿坚分出胜负,我就要成为大东的主人了。哈哈哈哈······” 我挂断了林天的电话,告诉林婕她爸爸已经疯了。他想一步登天吗?他想立地成神?我不理解,他哪里来的实力和自信,他就是疯了。林婕俯下身子,想要搀起因绝望而抱着头蹲在地上的我,无奈双手用不上力。我用我能想起的所有最恶毒的话诅咒着林天,他夺走了我的一切让我为他的疯狂买单。我完了。 “郭迁,你快站起来,你看那儿,是语思哎,她竟然也来了。” 开什么玩笑,语思哪会到这种地方来。我们和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啊。语思贵为天选帝子,她将得到国中最好的资源,得到最好的培养,然后顺理成章地主宰这个时代。她将冉冉升起成为武魂时代又一颗硕大的明亮的太阳,而我们这些魑魅魍魉就要躲着她的明媚远离她的照耀。我本来,是可以在协会里一步步向上爬,最终接近她成为她最强的盾牌的那个人的。我始终这样坚信着直到那一天我在文山上下来遇见了你林婕。我不是责怪你,而是我恨林天这个疯子这个癫狂的混蛋把我的一生都毁灭了。我所有美好的梦想都破灭了,我才十七岁,就不得不给自己的想象力设下一个边界,早早地就到达了那个狭隘的边缘。孙逸群意气风发,不过是中级调查员就可以如此的自由而有分量,我比他要强我为什么就要做鬼呢。 “你快站起来语思过来了。” 你不用这样激我林婕,我爱你是我自己的选择,这选择亘古不变。但是有一点我不能告诉你就是早晚有一天我要废了林天这个王八蛋。杀父之仇全算在他身上好了,如果不是他上门逼我父亲我父亲怎么会暴露自己的存在?你借刀杀人,你借别人的力量统一了左大东,谈博说的没错,你就是个蟊贼。想当窃国大盗不行没机会的我郭迁要拦着你!你在大东中线战场和刘鸿坚决一死战,你管不到我。无论你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将我这颗石子投入岳城的水塘,我一定要狠狠地坑你保证一个水花也不起一点声音也不响。我抱臂旁观,你又能如何。 我恍惚着,突然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拽起来了。定睛一看,原来提着我胳膊的人,正是语思的卫士王华。语思和林婕正一脸怪异地望着我,表情真的像见了鬼一般。周围有不少的人在看我,我头昏脑涨,视线有些飘忽,一会儿还可以看清剧场里铺陈的暗红色绒面地毯上绞索般的花纹,一会儿又不能分辨壁灯的光线。我跌跌撞撞地向后退,靠到了那龙牙状的高大的外墙上。我摸到墙体上的螺丝帽,进而摸出这是可以打开的一块钢板,并惊惶地发现这一排龙牙都是这样可以打开的结构。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钢板,且都是被四个螺丝钉住的。龙牙的纯白与光洁,都是作为外墙的部分所展现的模样,在里头,它丑陋,让人恐惧,它不过是扭曲的钢板的杂乱排列,我能肯定,钢板后头是各种钢筋或者一捆捆的电线。 “郭迁,你头晕吗?”语思走过来,抱住我的肩膀,“你需要看医生么?” 语思,真的是语思。错不了,我的视线模糊,但是我可以听出她的声音来。 “郭迁。”我听这声音就像化开几日的小河。 “郭迁。”我听这声音就像樱花瓣落到肩头。 “郭迁。”我听这声音就像半天晴半天微雨。 廉颇在将军府内焦躁地蹦跳着,他出不来,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知道我的阴脉剧烈波动,在他的宅院前,会以波涛的形式出现。他叫我冷静,我怎么冷静。林天已经作弄我到了这种地步,我不能再放过这个机会,我要结束这段噩梦。如果我对天下有罪,那就尽可能残酷地惩罚我吧。 “郭迁。”我听这声音,就像轻烟舞在我身边。 我猛地扑出,像条狗一样将自己的爪子搭上了语思的肩膀。语思根本就没有反应,我能捕捉到她的眼睛缓缓睁大的短暂的过程。在周围人的“嗬”声里,我扑倒了语思,把自己的重量卸在她身上,限制她的行动。语思慌乱的吐息拂过我的狗一样的嘴脸。就在我得手的瞬间,王华凝聚阴气于脚,猛击我的腹部。巨大的力量灌入我的内脏,劲力经久不化,像是在我的血脉中埋下无数的水雷,尔后依次引爆,翻江倒海。他炸的我肝肠寸断,七窍流血,恍惚如烟。 王华十分嫌恶地将满口污血的我从语思身上踢开。语思不明所以,又跑过来搂着我,洁白的衣服上还沾染着尘土与红色的污渍。 “为什么,郭迁?”她用手抹着我的下巴,可是我会吐出更多的血到她的手上。 是呀,为什么呢,为了解脱么?也许我早知道不能把她劫走,只是渴望一个了断。我知道王华是能杀死我的人。 “你别睡,郭迁,你别睡。”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十三章 当中无半点儿的偏差 有人往我的脸上洒水,令我恢复了意识。有一股暖流在我的心口流过,而后顺着动脉向身体的各个部位输送。对着我的还是王华那张嫌恶到极点的脸。此刻这股稳定我体内经脉的暖流就来自于他按着我胸口的那只手。见我醒来了,王华便干脆地起身,说:“如果不是帝子心仁,我能让你死一百次。我伤你与救你所消耗的阴气,都得从你的武魂身上补回来!”大叔拂袖而走,过了一会儿,走进来的是语思和林婕,她们告诉我这是龙牙剧场的包厢,进行交易的地方。 “我都听林婕说了,林天要挟你做各种不能完成的事,你才这样做的。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王华。他接到的就是保护我安全的死命令。”语思竟然从林婕那儿得知了林天的计划,真令人匪夷所思。就算是为了我,林婕也不可能出卖自己的父亲才对。 “郭迁,我是来岳城修行的。我觉得,重新遇见你也是我修行的一部分。现在的我已经开始学着接受武帝所留下的思想,我也是志愿实现他遗愿的那批人之一了。郭迁,扛起重任的,不止是你。只要你敞开心扉,从你的信仰中取得力量,就一定能度过难关。我见识到了泰山云海兵马,宏伟但令人悲伤的拍卖会场,还有一个惶惑的少年——我相信你是不曾改变的。” 泰山、云海、兵马······ “虽然天下的人都知道帝子的名字,可除了你们这些人,这儿没有人认识我。我会隐没进黑暗,看着你度过这一次难关。我等着你打败武王归来,我等着你,郭迁,你到中城来,做我最为坚实的盾牌。我相信当一切都解决了,你能清白地活在世间,你要指点江山那就指点吧,你要高歌弦月那就高歌吧,那个时刻,你就是奇谭。 “你的存在,刺激到了赵煜完美完胜的心;而赵煜的出现,也同样挑战着你的尊严,令你不甘。我知道你是一个相信忠义秉持正义宁死不屈的人,固执刻板得可恨,也很可爱。你保守且封闭,传统甚至带有一点小封建,眼睛里容不下一点儿的沙子。所以你很挣扎,你觉得自己陷入了泥潭,永远地洗不干净,自此失去了清白——没有那回事。只要我还在等着你,只要你能跨上中城的城楼,只要你能在那恢弘的城门前策马而立,左手横刀、右手捧帝玺······” 语思和王华走了,也不知他们是否就此隐没入黑暗。林婕伸手在我眼前晃动,试图引我涣散的眼睛聚起焦来。相比于林婕的小温柔,语思刚刚向我展现的,是她作为帝子的无疆大爱,如此广博深厚,贴近凡尘俗世与我。我想就算是老郭老范他们,见到如今的语思,也一定会大吃一惊吧。当年那个懵懂执拗的女孩儿,那个冷艳无双的女孩儿,现在成了高天的艳阳。我能够看到,武魂大道的究极远处已经放亮。 廉颇笑道:“主上,放手去做吧。你让廉颇也尝尝侵吞别人的滋味。一味的焦虑除了使血压升高什么也解决不了。明天我们回来,一定要让林天看看我们的本事。武王行事不漏,我猜他在岳城有内线,无论我们怎么做,都会有人保证林天的目的达成。正如主上先前推测,林天正推动我们为他做一件大事,他告诉我们‘表’,使我们最终达成‘里’。我们不妨看一看,他到底打着什么算盘——当然,前提是主上将一切引向‘表’的终点。” 好,廉颇,我们君臣一心,就按他说的做,看看林天能耍什么花样出来。他这盘棋,我们做棋眼。 张明鑫风风火火地赶进包厢来了:“我说兄弟,你这是又怎么了。你也不替我考虑考虑,为了一百来万,我容易吗。林小姐,他是不是脑子有······我是说,精神方面的障碍。他要总是这样还了得?我听说刚刚他扑到的人,和协会有关联。出手打郭迁的是渠城协会的前副会长,认识他的人海了——他们现在怀疑郭迁也和协会有关,闹着要取消他的准入资格呢。” “废话,协会就是郭迁家创办的,能没有关联吗?”林婕生气道,“这些王八蛋,我看都是李雷王延玉搞的鬼——张哥,你还能让我们进来吗?” “没问题。李雷认识几个人,我们也认识人呢。到时候跟着我走大门过来就行了。包厢的钱都交了,他敢不让我们来。” 林婕、张明鑫搀着我下了楼。刚一从楼梯口露面,立马有上百人层层压了过来。当中的正是李雷王延玉一伙,与他们并列的,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拄着金丝手杖的老者。王延玉嗓门粗,率先站出来,向人群招手喊道:“让他们滚出去。我们都是商人,这是商场!坚决不能放进会咬人的狗来!”但他似乎有点大题小作,聚拢过来的魂商们并不关心我是不是条狗,他们关心的是这狱火廉颇。李雷同那老者耳语几句,说得老者笑了,再朝向我道:“郭迁,这位是马老先生,你给马老先生看看你的狱火廉颇。马老先生可是咱们岳城最大的魂商,只要马老先生高兴了,你在这干什么都好说。” 李雷在岳城不是一家独大。魂商圈以财富的多寡与武魂的数量来判别地位的高低,李雷不能独占魁首,就是这个道理。马老先生比李雷年纪大得多,但是精神矍铄,也没有那样一双残废的萎缩的腿。我笑着摇摇头,说:“那就得让马老先生失望了。我的廉颇不是以狱火作为常态的,不能说变就变。当然,如果像李雷李老先生一样再绑架林婕并给她肩膀上扎两刀,可能就变得出来了。” 马老先生握事极准,便抬手杖轻击李雷轮椅的铁骨道:“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李雷,这件事是你做错了。我们爱惜武将,但也不能用下作的手段,否则即使得到了,也会被自己的武将所看不起的。你现在就向二位道歉,然后替我牵个头,把狱火廉颇请出来。”演剧本一样,李雷不肯松口,一脸严肃地说道:“虽然我绑架的手段下作,可是郭迁也斩了我许多武魂,我的损失,不比他小。”马老先生可能是忘词了,也可能是故意装的,脸涨的通红,王延玉便凑上来,给马老垫台阶:“马老先生,一码归一码,我们把林婕送到了医院里去,也没有问郭迁讨要损失的武魂,这事就算是两清了。现在请狱火廉颇出来,不应该再牵扯这件事了。”马老笑逐颜开:“好。我老东西一个,给我点薄面嘛。这是我和郭迁谈生意,不牵扯李雷了。”三个人戏都很足,刻意弱化某些部分,再营造出一种郭迁不懂事的感觉。我如果是同他们一样的魂商,也许就跟着他们走了。可惜我不是,我终于决定做回自己。二十年前,我父亲不也是孤身一人闯天下,在乎那么多干什么?难道这一圈魂商都流转阴气,武将呼之欲出,我就应该给他们这个面子么?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关心价码,等价交换在我这里就是屁话。他们用钱和面子算不清的东西,我有的是。 “看廉颇可以,只要在场的各位有哪一个敢和我单挑,我自然就把廉颇叫出来了。你,我看你捧着画卷是有兴趣?”我指着前沿站着的一个肤色黝黑的家伙,他慌忙夹着画卷溜走了。我的手指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向后退一大截。终于,我的手指落到了李雷所在的方位,他双腿不便不能摇椅后退,当然,他亦不会退。 “李雷,你把狱火廉颇请出来,明天晚上你卖剩下的武将我全收了。”马老催促着他,却见李雷阴沉颜色道:“马老,您为什么不亲自与他对决呢?既然您喜欢正派,那就堂堂正正地打败他的廉颇然后带走,何必牵扯我这种小人呢?”李雷虽比马老体量小,可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同为能决定拍卖会存续的大佬之一,如何肯退的太多。双方明争暗斗也久了,场面上再亲密,也绝不可能出让自己的利益。那王延玉两面难为,这时候无论他帮哪一边说话都不妥当,可不说也难以表明衷心,急得直冒汗。李雷瞪他,马老就拿着手杖敲他的膝盖,都想来一个两票胜一。王延玉体量小,两边都害怕,终究是沉默。 “好,那就我马承平亲自来请廉颇。” 老人丢开手杖,抖擞精神,一袭蓝灰布褂扬起边角来。自他的背后隐隐浮现出一个影子,随着阴气的凝聚铺展,这门户越来越大,一会儿就挡开了身后围观的人群,稳稳地停在空中。这座大门也是金色立柱,左右不盘龙,雕饰多突出狮虎的形状。鎏金自有鎏金的气派,炫目耀眼的大门我见得多了,可独这座门总令我感觉奇怪。那上头镌刻的铭文,于我似曾相识。剧场里的灯光太暗了,如果能再亮一些,让这座黄金大门的魂火不再这样刺眼的话,我兴许就能认得那些铭文。不是理解铭文的意思,而是说,把它和记忆中的某一物匹配到一起。 “郭迁,待会儿你可不要太吃惊。我给你说实话,我要你的狱火廉颇,本来就是想转手给马老的。”李雷的脸上,尽是诡谲的神采,“快唤出来吧,那狱火的廉颇。” 我撑开将军府,在众人的仰望下,也投射出一道黄金的大门来。这边的金色方块与对面的那一个相争着发光,紫色的阴气不断地由我们的脊背倒灌到各自的府门上,燃起金橘色的明亮的魂火来。逆着光线,我们不能够看清对面的人的面貌,视界之中仅剩下彼此的将军府,与莫测高深而又熟悉无比的符文。他那大门上的金狮雕饰,正好冲着我这一个,两狮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撞到一处去。不用费心去丈量,我们也知当中无半点儿的偏差。 这本就相同的东西,要到哪里去偏差呢?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十四章 无双 马承平撑开了将军府,那眼神就变得凶狠了。他可是与我爷爷同一时代的人,有那个时代所遗留的霸主之气。他按捺着不开门,拱着我先开。我知道,这同魂武将对决,断不能先开门。将军府是联通虚实的地方,廉颇随它被投射到现世后,就不能与我交流了。我想对方也是一样,谁先开门出将,谁就泄了底气。将军府的大门不是一成不变的,一般来说,雕饰的复杂程度、魂火的旺盛程度与符文的明亮程度可以显示出所栖居的武将的等阶,会随着武将的成长而成长,异变而异变。 “为什么不是狱火廉颇?”显然这样的结果不能令马承平满意,无论我打不打开府门,对他来说都是无意义的。 “你只看到表象。廉颇没出来,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呢?”我笑道,“廉颇有几种形态,我自己也数不过来;等会儿他会以哪种颜色作战,我自己也猜不出。倒是马老你的廉将军,平平无奇,除了金色还是金色,没多少意思。” “拿不出狱火廉颇,就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罢了罢了,反正我们今晚会有一个人留下他来。吞噬魂核之后,有一方的廉颇会突破桎梏再上一层楼。至于是你还是我,交给武将决定吧。”马承平城府是深,但也爽快豪气,摆摆手,先打开了府门。另一个狮鬃髻发的将军大步踏了出来。马承平的廉颇,也早退下了青铜盔铠,如今是黄金甲片招摇夺目,一把长刀更是灿烂明亮,微泛着使人迷醉的光华。 人群对马承平的廉颇是啧啧称叹,回头再看我这边是,却一片哑然。蔺相如离去的那天,廉颇化身墨染玉璧,肌肤铠甲,通体黢黑似墨,现在这股杀伐之气还没化解干净,洇的周身有些发黑发暗,是不如马承平那边金洒洒的“气派”。 相形见绌。突然有一个人使用了这个成语,当即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肯定,一遍遍传念起来。我不屑与他们争论,难道铠甲暗一点,就一定要比人弱了么。 廉颇对廉颇。 二人以当中摆着的一个货摊架子为心,相对着绕行,眼色、动作都是一样,亦都拖刀走出一地的裂痕。绒毯被快刀勾破了,破边儿上卷着细碎的线。转了一圈,刚好切下一片圆毯来。 “上呀!上呀!” “我买马老先生的廉颇。五万!” “我买郭迁的廉颇,现在赔率多少了?” “都是一赔一点五。” 舞台上的角还没说话,这底下的看客竟然开盘下注了。这要是让联盟局知道了,分分钟把他们都拷回去。王延玉一掷千金,当即大喊:“我押马老先生五百万。”对他来说,这不仅是试水娱乐,更是一个讨好马老先生的机会。此时李雷也不会怪他什么。众人立马请李雷来坐庄,过来两个人殷勤地把李雷推到才摆开的赌桌那儿去。李雷熬不住众人捧,笑道:“好嘛,好嘛。我就拿出三千万坐庄,把赔率乘起来么。也不能多拿了。”众人都说谢谢李老板。 我朝林婕使了个脸色,林婕聪明,走上前道:“李老板,我能不能买呢?” “哈哈,你这是给你男人保本儿么?一会儿你男人没了武魂,你从赌桌上挣回来,再给他买一个?”王延玉的话,越来越混蛋。 李雷瞪了王延玉一眼,复悦色对林婕道:“当然可以,我们商人么,不跟钱过不去。当然了,只是大伙乐呵乐呵么,大伙说对不对呀——要是联盟局和协会的人闯进来,难免引起许多误会呀······那么林小姐准备?” “一千五百万,我买郭迁。”林婕说的斩钉截铁,英气非常,真给她男人长脸。 李雷点点头,力排众异:“现在是一赔二,但如果你赢了,我给你四千万。拿着钱滚蛋,别说我欺负过你,我要我这张老脸!” “当然。”林婕毫不客气地回敬道,“等会儿按约赔钱的时候,别不要脸就行。” “他妈的,老子残废这么多年了,气得老子想站起来打人的,郭迁是第一个,你就是第二个。” 空气中满是硝烟味道,既在赌桌上,也在这边的货摊架子上。廉颇与廉颇停住了脚,从地缝中拔出刀来。两头雄狮不动则已,一动而天崩地裂,山河震颤,货架遭肢解。廉颇拨开第一次冲击产生的碎木屑,脚踩货摊底座腾起,当空压刀劈落,所取的位置正是另一位的前胸。都知道长柄刀难以护心,看客们都吊起一口气,有的人偷着把手按倒了桌上堆着的钱上面,唯有台上的角不慌,向上踢那货架的碎屑,几条木榫如叉刺上去,掠着上头一位的颈口飞过。这不是凭运气躲开的,而是实在的改变了寸许的位置。于是上廉颇的飞战,叫下廉颇轻松刚住了。 咣—— 那刀击中这刀的刀柄,发出清脆的声响。上廉颇知道拼力压不下去,便点一点,如鸿雁翻飞,轻灵回跃。下廉颇追,爆燃阴气,双目炯明精光如注,刺目不见瞳子。上廉颇翻飞的一刻瞟见了,也燃烧成一团光去,落地时正碰上对手一刀,故意吃他这一下,猛拨右臂回砍中他的腰。这下,就成了腰伤廉颇与肋伤廉颇了。双双中刀的那一刻,大气都被撕碎,两股由刀携着聚到当中,积起好大的风压。两人的符文光火一同黯淡了,紧接着在相同的时刻剧烈膨胀炽烈地燃烧! “钱,压住钱。”一旁的赌桌上堆着的钱都被这股破碎的气流吹散了。不知是谁提议,有两人蹲到桌上,张开双臂揽着那些红票。之前因紧张而把手压到自己的钱上的人被发现了,众人给了他几脚,将他的钱甩到他身上。男人抱着钱,是一脸的委屈:“这个打法,不得两个同归于尽了啊。” 的确,现在他们交手太快,顷刻之间就是二十个回合,刀刃相碰相击,不断地炸裂灿烂金光,火星燎人的眼。一开始割出的那一个圆,竟成了二者划定的决斗圈,不论里头的地面被破坏到什么程度,凸起几尺高的地块,谁也不肯出那圆圈一步。 腰伤廉颇翻刀向上一挑,蹭着另一个的下巴削去了一点皮。这一点皮极薄,被两个人的刃风与爆裂的阴气吹弹着经久不落,它左右横飞向上升腾向下沉坠,也始终在划定的圆圈里头飘着;就如肋伤廉颇以刀撑地,回环踢出那两脚时,动作如此之大,也不肯教一滴血往外头落。 喝—— 两个廉颇穷其本事,最多切取薄薄的一层皮肤或片甲,抑或是在对方的身上留下几道不能再前的断疤。一百五十个回合,那黑烟升了又散,符文亮了又灭,也拖累起我们这些魂主来。武将储存的阴气早已用完,现在所消耗的,都是我和马承平借助联系向他们输送的气血。紫色的氤氲的雾气慢慢地涌入当中那一个圆形,一触及二将的铠甲,便梦幻地燃烧。你说,这紫色的阴气,究竟是为着什么才能变成橘色的火苗呢?为什么呢,如果说阴气能够作为底料供不同武将斑斓地点亮不同的光彩的话,它为什么自己是紫的呢? 马承平古稀之人,从第一世代闯到现在,阴气磅礴如海。我为断脉之人,体内阴气皆有情人所赐,当时只有一滴泪点到我心口,却能令我源源不断地输出战斗至此,不见得少他神奇。两个将军也都知道到了决胜负的时刻,愈发不肯相让,刀变得越来越重,自然就多了空隙,从而放过了那翩翩飞舞颠沛流离无处安放的一片皮,让它得以坠落到地上。不落地则罢,这微小的碎屑也如魂血一般,一旦触及地面,便作黑烟,随后不见。 喳—— 血沫第一次洒落到圈外,众人定睛细看,才从铠甲的光泽上判断出,那是我的廉颇。马承平麾下那位,趁回刀的功夫一拳快攻上来,打中了我廉颇的喉咙。这可是大要害。他一刀奋起,自下而上,令那一片裹着光火的金什物,没入了廉颇的腹部。这一刀,几乎斩断他三分之一。廉颇笑了,纵他背对着我,我也明白他的心意——他又被逼入这种境地,他又要赌了。 “郭迁,我闯江湖几十年,廉颇陪我经历大小数百战,未尝一败。即使同为良级,我的廉颇也比你的有经验的多。”马承平得意地笑道,“他跟了我这么久,终于有机会让他突破良级迈入名级的门槛了。虽得不到狱火廉颇,也算是值了。” “哈哈······马老,你说他跟了你几十年,都没有迈入名级么?” “是又如何!武将碎片集齐何难,这道理你不会不懂。我未成武王而从商路,只差一个好机缘。” “我就不一样了,马老。”为了廉颇的尊严,我尽力去笑,“我得到廉颇,即是一个最好的机缘。你知道么,就像这岳城一样的钢筋水泥的城市,这么宏伟的城池,他要替我一座座地拔掉。你知道,什么叫‘为我拔城如此’么?我和你不一样,我走的是最远的武魂大道。你我的机缘,是相同的。” 锵—— 早就说,虽然色泽黯淡一点,廉颇手上的刀,并不逊色多少。你能斩断我三分之一的腰,我就能劈开你最后的荣光。说到底,二者之战,全在这最后一个回合。他没有料到廉颇断了半身还能有这样大的力量,平平无奇地一劈,就这么轻易地断了他举起的刀柄。化为黑雾之前,他用最后的力气踢廉颇腰部的长疤,失败了,没有把廉颇踢断掉。人们才看到,划破黑雾透射出纯净的光来的,竟是那色彩黯淡的一个。 “胜负已分。我马承平服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你得告诉我为什么?难道狱火的影响也能加到常态之上么?难道是单纯因为我老了么?”白发苍苍的老者固然痛苦,但他洒脱,他知道自己油尽灯枯,胜利其实也没太大的意义,他就想知道,为什么。 “无双。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了,”我也为他稍稍遗憾道,“我的廉颇,天下无双。”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十五章 金刀陡然落地 垂暮的将军倚刀强撑而立,腰身隐在浓密的黑烟里。他身上的符文都熄灭了,阴气不再循环,顺着他的身子向下流淌坠落,一旦触及地面,便作黑烟,随后不见。而马承平的将军此刻已经灰飞烟灭,返璞归真,烟雾散尽后,留下一团金色的光火。那团光火是感应到廉颇的存在才留下来的。廉颇从未有过吞噬同魂武将的经验,但此刻,他如神来助,自知当如何。他慢慢地稍带战栗地伸出手,指尖触到那点光,立刻闪耀起璀璨的符文来。那点光照耀着廉颇,也被廉颇所照耀着,它流向他,他也流向它。 “动手!”王延玉高叫着,与随从唤出十几位将军来,一字排开,手中的兵刃亮闪闪的,构成一堵钢铁的城墙。领头的是王延玉的大将,那将披挂轻钢甲,手执一柄钢枪,火焰为天蓝色。这也是一个赵云武魂,只不过眼睛中有蒙蒙的薄雾,没有我子龙的气魄。 “王延玉,你干什么?”林婕想帮我,可她的爱将典韦已经被李雷斩了,她无将可战。 王延玉搓了搓他满是珍珠翡翠的大手,笑道:“不趁这个时候拿下廉颇,隔天我们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大家别跟他废话,一起上!” 一众将领得令,纷纷举起兵刃来,由青焰大将带领着向前跃来。廉颇的身子已经被那点火焰点燃,透射着纯净的光,令我们看不清他的身形,却可感受到正在一股凝聚的强大的气息。这股气息尚未整合完毕,一旦成功,廉颇将打破桎梏获得飞升,岂是这些喽啰能敌?可是千钧一发,青焰大将的长枪走如蛟龙,对准那光团的中心部位便刺,冲击的火焰不能进入光团内部,在光团的外缘被打散了,流向四处,点燃了数个货摊架。 “就是武神关羽再世,也救不了廉颇!”王延玉高叫着。 “王延玉,我马承平说到做到,你把人都给收了。这廉颇赢了,你就得让他走。”马老豁然开朗似的,把头转向了李雷,“李雷,都是你指使的吧?你的羽毛要染喽。” 李雷怪笑着,这时候无论谁说什么话都没有用。四位将军已经从四个方位突破了光团,兵刃穿透廉颇,死死地将他锁在里面。廉颇的魂血剩的不多了,从而光火渐渐地熄灭了。我看到,有一枪两刀一戟从四个方位穿透了廉颇的腹部,四名武将一齐发力,将廉颇挑升至空中;穿过他的枪尖与戟刃刀片乌黑亮丽,外绽而内捧,仿佛一朵玄色的铁的莲花。 “主上······”廉颇的手终是垂了下去,就如他垂下的眼皮。那金刀落地,陡然失去光泽,一震尽落金粉,恢复青铜之色。看到这把青铜刀,我就想起了两年以前初遇见他时,他对我说的话。他说这种刀在他们那个时代是不存在的,但是使着还怪顺手的,把握着也很霸气。我笑着告诉他,可能是受现在影视剧、漫画的影响吧,因为这样的长刀最能突出大将的风范,每一个男孩儿都崇拜那把关刀,故而将其他的武将,也刻画成类似的模样。廉颇当时似懂非懂,他不知影视漫画为何物,知道到人们认为的他,就是这个样子的,所以他才会成为这个样子。 当那把刀褪去华彩,廉颇的生命也失去了颜色。随着四位将军向外拉扯,廉颇的铠甲四处崩飞,身体终究破裂。他摔落到地上,正落在先前被打的粉碎的货架处,又被木刺穿过。可是他已经不痛了。一点风轻轻吹过,就把沙子般聚成的他的身形都吹散了,一点点地逸散到空中——那一日云海染血,他策马奔腾降临世间,作为武魂拥有了第二次生命。十几年的时光不短了,也在现世重逢了蔺相如,不能算他遗憾。 愁在坠。我说不出话,明明知道并无什么东西扼住我的喉咙,我却无法令它哽动。莫名的空虚萦绕着我,虽然空虚,但使重力加倍。 王延玉粗鲁的笑声变得模糊不可听。我看看林婕,看看马承平,看看李雷,看看暗暗欢呼的所有的人。我的头如拨浪鼓一般摆动着,我在寻找那个令我失神的声音。 愁在坠。我进入恍惚立刻又跳出来,眼前一会儿是真实一会儿是幻界。真实之中只有四个染血的将军和一帮臭鱼烂虾,幻界当中却有一个廉颇。我选择坠入幻界中。廉颇肃立在将军府的门前,望着我,望着趟浮在水中,由阴河的上游漂流而来的我。阴河的上游什么都没有,远处虽能望见青山,可始终不能接近之或远离。一路都是单调的景色,只有廉颇这儿,门前柳暗花明,春意盎然。 我是半身都浸泡在水里的,见到廉颇,竟自己就挺立起来了。我慢慢趟上岸,不过四五步的距离,身上的水就都不见了。廉颇抱着刀恭立在门前。 “主上。”将军颔首微俯身,施礼完,也不请我进去。我刚要踏过那木门槛,便听得他说:“主上,不要进。” “笑话。我是你的主公,是你的王,为什么不能进?” “主上也知道,这将军府不过就是你阴气的节点,里面同上游那些白沙地没有太多的区别。颇总是站在这里,看远山前飞鸟近处水里的游鱼。” 我笑道:“你每次被我投射出来,不都是在门里面的么?” 廉颇也笑,单手轻捋须,笑里豪情万丈。 我问他:“难道这才是门里,从对面看,才是门外么?” “主上一定要进去?主上能面对门对面的东西么?”他瞑目而笑,露一口,清白齿,“颇在这儿,颇不过去。” “我进去看看就出来,有你我死且不避,里头还有什么我不能面对的呢?” “说好了,你能接受,我就让你过去。” “哈哈,我非要过去。” 我调笑着一步跨过了门槛,原本的庭院立刻消失不见。暖融的昏黄的灯光照在暗红色的绒毯上,面前不是白沙,是一帮臭鱼烂虾。在我身后一步之处立着的,不是廉颇,是林婕! “廉颇?”我问如梦呓。 “廉颇?”我大梦难觉。 “够了,郭迁,廉颇已经死了。” 林婕的话像一桶冷水直泼过来。冷水里还有冰,好大一块,能把人痛的冷的醒过来。当然我身上不会真的湿,就像刚刚我浮在阴河上,衣服也不湿一样。 廉颇已经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可为什么我的感觉会如此的真实。我对林婕说我看到廉颇了,我和他在他的将军府门前聊了一会儿,他很精神,他笑得豪气万丈,英雄侠气,让人仰慕。林婕摇摇头,用无力的双臂搂住我的身子。 “你的身子很热,可是我不需要捂暖,我本来就是干的我身上不是湿的。刚刚我泡在阴河里,我的衣服都不会湿的,你看,我的衣服都不会湿的。”我捉着袖子给林婕看,这红色的西装还是她为我买的,“你看这不是······这怎么湿了呢?不,我的身子泡在阴河里走那么远,都没有······” 他已经离去了。可是我想不通,为什么我能看到如此真实的景象,为什么,会有那样一条河与那样一座门。廉颇是真实可感的,我太熟悉他,是我的臆想所模拟不出来的。 “来人呐,给林小姐和郭先生拿钱。四千万现金,帮他们送到酒店里去。”李雷扶着轮椅的扶手向一边,脊梁发出咔咔的响声,“住在哪儿呀,我托人把钱给你们送去。不要紧张,我已经对你们没兴趣了。”一伙人簇拥这李雷退场了,那王延玉还知道给马承平说几句好话。马承平似理非理地打发走他,到我这儿来,说:“两败俱伤啊。你看那李雷,分明不在乎狱火廉颇,就是为了拿出来挑拨老头子我的。别看我只失去了一个廉颇,他可是我的左膀右臂,以后在岳城,我得向李雷低头咯。” “马老先生,我们知道你不是坏人。你是从第一世代过来的,没他们那么丧尽天良。”林婕欠身松开我,惨笑着说,“前几天郭迁还被他们请刺客刺杀,郭迁就折损了蔺相如。” “蔺相如?郭迁同时拥有蔺相如与廉颇?哦哦······”马承平咂咂嘴,“我前几天,听说王延玉他弟弟被市协会捉走了,是不是就是这件事呀。他弟弟不经商,好争斗,替他下一些黑手。因为李雷出面了,协会选择委屈求全一下,扣了十个列级武魂和一千万之后就把人还回来了。你们可小心点儿,王延玉和他弟弟联手,还是有些战斗力的。” “我们的武魂都被他们害了,现在我和郭迁都算不上魂主······”林婕面露难色。她最在意的可能不是我们没有武魂,而是我的精神不稳定。我也很痛苦,我知道我必须学会接受,可是长久以来的积累于今日一同爆发,以前没在意过的问题如今却要命。袭击语思我都做的出来,那下次,我会不会伤害林婕呢? 马老郑重地把手搭到我的肩膀上,用力地一捋,说:“一看,你就是没有遭遇过真正的失败。后生,好好想想吧,就是那些个武王也得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一个武将两个武将一千个武将,都有可能瞬间失去。你要是想成为武帝,连这点儿都扛不住,你能算个屁!” “武帝?”林婕很疑惑,甚至她都不能确定我到底是相成为特级调查员还是武帝,似乎这么长远的目标,我从未同任何人提起过。” 马承平就笑了:“我思想落后,你别笑话我——这武帝啊,不就是他爷爷的摊子么?”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十六章 日行数十里 鬼使神差地,我也正常回到酒店去了。李雷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们的住处,已经将四千万现钞摞在我们的房间里了。这是羞辱还是示威,应该二者兼有之。四千万,齐齐整整地码在那儿,一个漂亮但无任何意义的长方体。 “郭迁,休息吧。”她说。 “不要太担心。我觉得廉颇并没有离开我,就这样吧。我能看到他。” “郭迁?” “你胳膊有伤,别累着了。” 这家酒店的窗户小,不能看见岳城的月亮。在云图酒店,我能睥睨四方,现在我却被仅十一二层的楼包围着挡住了视野,我得向上仰望。 “这子龙,怎么还不来呢?”林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坐在地上陪我看星星。她不知道,我看的不是星星。要是天是阴的,就没有星星。我看的是天呀。曾经我被廉颇和子龙捧得高高的,我左脚踩在廉颇的肩上,右脚踩在子龙的肩上。他们二人托着我,虽则离地不远,我却觉得我抬手就能到天上。 我后知后觉。武帝武豪武王这些名号其实一点儿用也没有,他们都护不住我,使人家退避的是我的将军廉颇。还是蔺相如说得对,“徒以吾两人在也”,他两人不在了,人家就要加兵于郭迁了。 四千万。我要用这四千万来做一点事。我要再锻炼出一把两把的刀,把这刀狠狠地插进魂商这个行业,我要插出血。李雷、王延玉,不过是这个群体的一个缩影。难道张明鑫、马洪他们就是善类了么?都不是。魂商在肆意践踏武魂的生命与尊严,用钱来衡量一个个伟大的传奇,这本就是罪。武王图求霸业,问鼎中原的行为,跟他们一比还没有那么可恨。 孙逸群带着他的两个调查员准时到达了。一进门,看见这四方的钱块,几个人都心惊肉跳,喉结上下的跳。刚正者的第一反应是我要用钱收买他,掏出那个小本本来,义正言辞地说:“不行。郭迁,你别以为你有钱就可以逃过制裁。” “不不不,逸群哥你误会了。我想让你们帮我一个忙。” “帮忙?那不还是贿赂,我现在拍下照片来,就可以告你妄图收买协会正式调查员,你别想走······给我站起来说话!”孙逸群嗓门很大,很像以前的我。 “你听我说,我要用这笔钱把李雷王延玉给打掉。我要用这笔钱重创龙牙拍卖会,进而毁掉整个岳城的武魂贸易。你听我说,就你们三个和我和林婕,明晚混进会场,把这四千万翻一番变成八千万,然后我用这笔钱买一个神将,把他们都毁了。我要解放一万武将,哪怕是净化他们让他们流血——泰山云海壮阔,旭日于后照——这么宏大的登场背景,可不是让他们给那些魂商来打下手的。” “郭迁你脑子是有病?”孙逸群扑上来,将我压在身下,扣住我的两个手腕,“我刚听说拍卖会出了点事,又是你惹得吗?我说过了,全国协会还需要那里的武魂!都是为了平定天下的大计······” “如果你真的愿意遵从所谓的大计,你就不会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我了。”我感到他的力量渐渐地流失,“作为天下之正的全国魂主协会,怎么能做这种委曲求全的事?你也是不服的吧?抛头颅洒热血就完了,前仆后继就完了!一面在同武王的战场上付出着巨大的牺牲,一面又对这些魂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公平么?” “不是你想的这样,郭迁······全国魂主协会,本来就是······” “本来就是正义魂主的联合,而不是正义本身对么?”我一气挣脱他的束缚,将他从身上踢开。孙逸群的背撞到了那四千万堆叠而成的方块,霎那间红蝶飞舞,又如春尽桃花落。我们五个人的肩上头上,都挂了这红色的柔软的纸片。 “李雷不给我捆起来,他这是要我数钱数到后天早上,赶不上明晚的拍卖会。”我迅疾地探出两指,夹住了当空飞舞的一张纸币,“四千万才能换来多少武魂,就是四千亿,也总有用尽的一天。如果不能狠心切断自己的一臂,凭什么砍下别人的头?武魂时代是不可终结的,武魂是源源不断地降临的,这样下去,无论我们经营多少年,也只能维持彼此的平衡罢了。武魂大道还在继续繁盛着将变得比现在更加喧嚣,协会与武王不是此消彼长,而是共同在变强!不到饱和的时候不可分出胜负——除非现在就切断武王们的一大武将来源,现在就把他们孤立了,现在就大军开进!光只有在照破黑暗的时候才是光,正义只有挥拳之刻才成为正义。世人说我郭迁满口仁爱道德正义公理忠孝仁义,怎么样,是不是名不虚传?可恰恰这样,我就和这些东西绑定在一起了。孙逸群,帮我吧。” “你还真是恬不知耻,郭迁。说不好听的,你这就叫中二病。可是郭迁,我给你说好了,过后你必须跟我到市协会报个到。我最近几次为你出任务都是没有名目的,是因为我信你这个人。武帝的孙子,不会对他爷爷的心血之物不利吧。” “以后各位不要再那样看我。”我把孙逸群从钱堆里拉出来,掸去他身上的钞票道,“我跟你去报道,没问题。” 大家都说好了,便席钱而坐,由我来主导分配任务。我把刘万山和谈博也找了过来,一共七个人,分配了明天所带的钱款。计划大致如下:我们使用这四千万大量扫货,尽量收购同魂武将,当把某一种武将都买断时,再垄断出售。垄断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合成一部分列将,自然就减少了市场存有量,再加上等级提高了,自然能获得不菲利润。届时李雷等人应该在包厢与舞台上争斗,不会管我们的。马承平今天吃了大亏,肯定要收拾李雷呢。李雷出一招,他就会打一招,你想想他还有机会管我们么?我所说的毁灭武魂贸易,则是要在获得八千万,我购得神将后,亲自斩杀他们所有武将。 这计划不说滴水不漏,但面对严酷的现实,已经具有了一定的可行性。龙牙拍卖会一直运行着相应的稳定的规则,很少有人像我这么做。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可能会有很多阻碍,但是林天给我的压力太大了,有时候我就想,要是刘鸿坚在战场上把他给打死了,也许一切可迎刃而解。 孙逸群等人觉得异想天开,而从事武魂生意的刘万山觉得可行。 “天才。郭迁,我们这些经商久的,一般都爱惜羽毛不肯做投机倒把的事。比方说我刘万山,就很不屑于做这种生意——不过这次不同,算是我投资郭迁你,你一定要信守承诺,让我用一次拘魂诀。”刘万山躲了几天,除去头发更蓬乱了,总的来说气色还不错。他提出如果有人明着面做这种事,那一定是要被众人排斥,什么都买不到,也卖不出去的。不过我们这些人表面上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谁也不会注意到的。二十四排乘二十四列的商户,几千的商人上万的武魂,谁能捕捉到我们呢。何况今天他们都看到我失去了唯一的爱将廉颇,我已经不再是威胁。 这其中,只有林天的计划我没有告诉他们。一手遮天的武王,他会是疯子么?这种器量的人,一旦到真疯狂了,就是要做大事或灭亡的关头。他可能筹划着一件大事。这件事要么就是林婕不告诉我,要么就是大到林婕也不知道。细细回想之前的种种,很多时候也是他们坑了我后,林婕找机会向我表白心意道歉,或许并不是他让林婕来哄骗我,而是林婕根本就不知道。武王的眼睛,怎么会一直盯着还不成气候的我呢? 林天多变,多诈! “郭迁,没想到,你也是善于钻营的人?”孙逸群始终反对我的盘算,他认为既然要干,就不如直接买一大堆列将阵将,和那几位大魂商开干。一个狱火廉颇他们都处理不了,要是几十个武将打过去,他们还不得炸街。这些大魂商加上侍从,随身带的武将不多,质量也不会太高。他们都是些天资平平,走不了争霸路的人,体内没有那么多将军府来盛装高阶武将,像马老这种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了。我摆摆手,不想再听那么多关于魂商的历史和现状,我只要痛痛快快地博那么几个小时。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要掩饰我最根本的动机。 当夜我和林婕同寝,我们用钞票铺床,用钞票当枕头,虽然有点儿硌,但是感觉还好。明天,这些崭新的红票子就会变成无数把锋利的刀,像李雷他们扎我一样,狠狠地扎进他们的心脏。眼下只有一件事我必须在意,就是我体内的洞府能否装下一名神将。若天分受限,我就真的只能将武将收在画卷里,什么都做不了。八座将军府空空如也,仍在汩汩流淌的,只有一条无根无尽的阴河。那是一条人泡在里面,也不会浸湿衣服的阴河。 “郭迁。”林婕看着我,含情脉脉。她的脸映着钞票的红光,更显得可爱。 “你胳膊有伤。” “不要紧。已经好了。你试试就知道。”我知道,她是为了安慰我,让我忘记苦痛,让我能够在决战的前夜睡着。 她是为了留住我。她知道有些东西,我从语思那里永不会得到。 咚咚咚—— 正当我有点儿感觉的时候,房间门响了。我只当是先前走的人又回来了,便把手机打到静音上,屏息凝神,不发出一点儿的声响。就当我们睡着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咚咚咚—— 敲门声经久不息,十几分钟里,我和林婕大气都不敢出,躲在被子里,听着就想笑。 门外的人终于放弃了,他最后点了一下那门,发出很沉闷的一声“咣”。他停了手,转身背靠着门,在离开之前,略带疑惑地自语: “日行数十里,竟认错了主公的阴气?”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十七章 君臣意 我披上衣服追了出去,没想到刚打开门,就看见子龙眼神冰冷地立在那里。这份冰冷,不是他的寒性阴气所致。走廊的灯光照了进来,他看到一地的钞票,铺陈如海,还被我开门的门风带起来不少;床上那个美丽的女人,被历朝历代的武将们最在意的红颜祸水!子龙哂笑一声,问道:“廉将军呢?” “死了。” “死了?” 子龙断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他相信我不会抛弃廉颇,廉颇是会为我献身的忠义无双的将军。子龙跟过东山老师,他知道武将战死,是这条大道上常有的事。认我为君,他自己也时刻做好了为我献身的准备。可是······ 他无法接受。 他无法接受我在廉颇死后抱着如山的钱回到酒店,如果他没来,必然是和林婕有一场风花雪月。我们都知道,当年刘备进成都,子龙领过一路兵马。对方给他送女人,他一眼就识破一口就回绝了。即使那女人最终证明无害,即使他的主公刘备最后也说成全他,可他还是拒绝了。 他知道他的主公,是干大事的人。在大事完成之前他不能有私心,他不敢迎娶仪态倾城的赵夫人,他怕自己有哪怕一丁点儿的腐化与堕落。他不能先于主公享乐。 所以他无法接受,他本以为我可以是一个刘备一样显明的君主。自从子龙知道我是武帝的孙子以后,这种态度更加明显,因为我是那样的相像,同他日思夜想的刘皇叔。子龙生在汉,封建的宗法的意识很浓厚。 “主公,这天下可以是你的。”他哭了,两行清泪顺由脸颊滑下,愈发冷塞凝绝,渐渐冻成冰棱来,“云长乃天子结义兄弟,他饮恨九泉,天子能发怒,带兵七十万!主公与天子不同,不用这样为廉大哥决仇,可是主公······” 他的话也带着湿气,湿气穿透我的身体,混入我的血液,立结成无数的冰锥。我有什么脸面站在子龙的面前呢?我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可是地上铺的都是钱,都是肮脏尘物! “事新主不提前君,子龙明白,可是主公知道么······”他说,“子龙从长坂坡上带回来的阿斗,被天子丢在地上,还是子龙捡起来的。”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正如子龙所说,事新主不提前君,无论在哪个时代对君臣来说是大忌。前君死没死,有无后人都不要紧,只要嘴上说出来,就牵扯到了“忠”字。 如果还能笃信,为何要重提呢? “可是子龙也知道,天子要成就帝业,不会做出主公为子龙做的事。武王林天一箭,主公大可不必自己挡下。子龙与廉大哥皆踹过将军府门户,却被主公牢牢地关在里面。那一箭对主公的伤害,甚至不及我二人对主公造成的内伤!子龙的魂血,与天地之间常存的阴气并无不同。魂血冰冷而人血温热,武魂无情但主公有义!如果不是输进主公的身体,子龙的魂血早晚洒落,一旦触及地面,便作黑烟,随后不见!是主公给了子龙君臣兄弟之义,是主公让子龙摆脱了命运,是主公请子龙到桌上,同君父一起饮酒!子龙仍记得,君父与廉大哥端着酒碗,酒水齐整整地勾着瓷碗的边缘,一滴不过,而一厘不落。所以啊······” 子龙猛地扔出钢枪,任由他倒在廊里,发出咣当的声响。高大魁梧冷峻的将军向后一步撤,陡然双膝落地,轻掸此间微尘。 “主公也是子龙的家人。哪怕主公要行不仁之事,与天下为敌,子龙犹愿此。当初君臣之礼不及,今日子龙补上了,再向主公表明心志。” 原谅我,子龙。我竟然还以为你提前主,有决去留意。 “廉大哥说过一句话,子龙也要拿过来用。 “将在臣在,君崩臣离。” 天下的人,谁能受此殊荣?前年以来一直是国中男女偶像的子龙,竟与我有此一跪。 可是有一点隔阂,我们还是不能突破。 “子龙,起来,进来。”我执着他的手,顺势将他拉了起来。他的手也是冰冷的,但是有血色,比现世之人还要有温度。 “子龙能起来,可这门,子龙进不得。”他目光下移,落到了那一地的钞票上。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污浊。锦绣祥云麒麟点冰青靴,岂能踏上这污泥的?我连忙用脚踢那些钞票,将他们扫的远远的,可子龙还是不肯进来。他不说,也不用眼神提示我,或者说出于他的某种气节与传统而不用眼睛去直视。 “林婕,你先,嗯······你先出去一下。好么?” 女人知道我的心意,她由衷地为我高兴,在这样的事上我们足够有默契。林婕将衣服收拾整齐了,穿上鞋,低着头跑出门去。子龙侧侧身,不拦着她。进来之后,子龙叹息了很久,最后才说: “子龙得罪夫人了。” “不要紧。毕竟征伐天下是我们男人的事情。君臣都到了这种地步,她能出去,恰恰说明她明白事理。” 子龙这才转为笑脸,道:“不可。主公慰藉子龙,子龙心领了。只是当今女子能顶半边天,夫人的本事,也不见得不如当初的孙夫人。子龙又提过去了。主公莫怪。” “子龙,其实我一直在等你。但是林天打过电话后,你一直都没有来。我以为等不到你了,就先同在这儿认识的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分派了任务。明天,明天我们就要与害死廉颇的人决战。从商道到武道,我都要挑战他们。届时林天那边可能还有变数,不过,既然不可由我掌控,无论他演变成什么,我都要欣然接受。” “主公英明。不必主公说,子龙也相信廉将军之仇必得报!至于子龙来寻主上迁延时日,也有一番曲折。” 谈了起来,我二人就忘记了时间,只记得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前后移了大块的位置。有需要时,我便打电话让前台送酒来。服务生到门口,没有不被这一地的钞票及体型巨大的将军所吓到的。我让他们把酒端上来,然后在地上自己找钱,多拿一点,此刻也无所谓。他们哪儿敢呢?莫要说自己捡走小费,就是掏个人的腰包替我垫付酒钱的心都有了。有一个服务生端上酒时,因为熬受不住子龙的寒气,战战兢兢间,手中的酒滑落在地,玻璃当即碎,热酒喷香四溢。我说没关系,再送一瓶来,钱算我的,他爬起来冲出房门,就此没回来过。 “自从子龙被林天囚禁,有位姓徐的魂侯便每日来探我。他不断地称赞着子龙,与我谈论着千年以前的往事。当时他犯的错误,就是描述的过于详细。一个现世魂主,怎么会知道的与我相差无几呢?就算是林天麾下马超,记忆也与子龙有偏差,那徐姓魂侯,又该如何知道子龙所想的一切呢?果然,他的将军府中涌动着同子龙一样的阴气,于是我明白,这一切付出的殷勤,都是为了夺取子龙的魂核?林天座下的魂侯大将,自然是主公敌人,子龙如何肯屈服呢?当即我便说,我还有意吞他的武将,好回去效力我主郭迁呢。自那日起他便不再来,每日仅托人送餐饭,子龙虽无主上供养,也可吸纳天地阴阳二气,哪用得着他的饭!世上孤独游走的武魂多了,怎不见饿死一个?现世饭食的意义,徐百顺不懂······” 终于有一天,林天派了一个魂士过来打开了监牢的房门以及子龙身上绑缚的束魂索。他带来了林天的口信,放子龙出去,而子龙不肯相信。难道这不是徐百顺的阴谋,待子龙出去后伺机捉杀他,然后满足自己的私欲么?一天又一夜,魂士往返了无数趟,终于带着一个电话,为子龙接通了远在大东中线的武王林天。子龙才知道,包括徐百顺在内的一众魂侯魂士,多已远赴战场。林天亲口告诉子龙,在距清县几十公里一个叫做岳城的地方,他朝思暮想的主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正等着他前往。子龙不敢怠慢,即刻动身,星夜兼程。他一抬头,便能望见北稍偏东的方位,有一颗星对着他的主公。那是我身上逸散的阴气在天空短暂地流过的痕迹。 越是靠近岳城,子龙就越容易遇见形形色色的魂主。那些人与他在清县见惯的不同,大多满面油光,耳肥腮硕,商人模样。他们接近子龙,为子龙期许载道送上钱粮,子龙一概不要。起初,他没以为那些人会对他有非分之想,毕竟魂主都能看出,他是一个拥有栖居之地的武魂。可渐渐的,那些笑容越来越狰狞,每一个脸面的灿烂,都对应着毒蛇的心肠。锋利如刀。他们的美意你不肯消受,你就要想办法消化他们的攻击。一个、两个、三个······他们唤出各朝各代的武将同子龙搏斗,笑嘻嘻的,手里捧着一幅空白的画卷。子龙跟着东山老师的时候听说过,那是用来封印武将的东西,那样东西,指向岳城指向武魂谭。 越是身临险境,子龙就越能明白我在岳城的困苦与无助。 他说,他经历了有一百场战斗。期间子龙吞噬了另一个他,突破了桎梏,接着天上月亮的银辉变得日渐强大。他如今已是良级,同处在廉颇一样的层次。尽管他没有业火红莲的形态,也无墨染玉璧的风姿,但他也是无双的。他有他无双的道理。我天幸能得此! 酒滑过子龙的喉咙,只会让他如霜般白的脸上泛起温暖的红晕来。我渐渐支持不住,醉了,才发现桌下立了一圈儿的酒瓶。子龙将我扶回床,那张铺满钞票的床,林婕竟也躺在其上——她什么时候偷着跑回来的,子龙也没看到么?子龙微微一笑,将我抱起来,安置其上,他知道我终究抵不过困意。 “我下去······钱和女人,我今后都不碰······”我迷迷糊糊地说。 “少喝点儿酒。”他说。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十八章 风声 前夜商议的一切都很好,可没想到今天叩开我门的,是一群调查员。孙逸群正在其中,但仿佛是随从的位置,十分严肃地跟在领头的人后头。我和林婕才打理完那些钱,正抱着酒店送来的早餐面包啃。我坐的桌子下头还有一排酒瓶,散着好大的酒精味儿。 “郭迁,你好好解释解释。”孙逸群上前一步,但立即被领头的人伸手拦住。这领头的人三十多岁模样,短发寸头,左眼下部有一条直至脖颈的暗红色长疤。他回头瞪了一眼孙逸群,示意他闭嘴,而后走上前来,一脚踹倒了我座边的酒瓶子。酒瓶咕噜咕噜地滚到我的脚边,由瓶口又淌出几滴来。那味道更浓了,一众调查员都皱了皱眉毛,鼻子一紧一缩,很不痛快。 “这位是市协会的周副会长,高级调查眼。”孙逸群给我使了个眼色。 “孙逸群,你不要对他做任何的提醒。现在是我代表市协会跟他谈。”姓周的副会长侧过脸看他,那一道岩浆般的沟壑灼痛了年轻有为的调查员,让他终于不敢说话。我看到周副会长转头的时候,脖子上也露出几道或长或深的伤痕。有的还很新鲜,似乎是才添上的。他穿着一件黑色西装内套白色衬衫,被肌肉塞得满满的。我以为现实生活中不会出现的漫画里那种大汉,今天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他抱着胳膊,自上而下望着我,仿佛我们之间隔了千万座山川。 “郭迁,孙逸群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就是岳城市协会副会长周年,今天我带着些调查员来不为别的,只想你跟我们回协会配合调查。”他弯了弯腰,把脸凑过来,让隔在我们当中的山脉变薄了一些,“你要干的事太大。谁也保不住你,就算你认识武帝也没用。如果我有心,现在就可以把你押回协会或者就地打死你。郭迁,你刚到岳城的时候,负责送你的魂主在加油站大闹了一场,对吧?我们当时在查案子,没有怎么管你,你知道我们是和谁在斗么?” “不知道。我还以为就是一般的排查。实不相瞒,送我的魂主正是林天座下魂侯徐百顺。你们抓他去吧。”我摇头。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太天真了,郭迁,协会每个人都熟记大东两个武王及他们所有干部的体貌特征,不动他,不代表动不了。当时有个新来的在那儿排查,一听他说他是魂侯就认出他来了,所以才有那一番纠缠——郭迁,你觉得我告诉你这件事,是什么用意?” 他说话时,脸上那道疤随之抽动,好像两块大陆在张裂,从而形成一道巨大的沟壑。 “你是说,你们根本懒得管我——有人比我来得早,闹得大?” “嗯。”男人长吐一口气,那满嘴的烟味儿呛得我咳嗽不止。透过烟气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是万丈高山,当中瞳子黑而深邃,如不尽之渊,“有个人和你很相似,你想干的,他也想到了。他一过来,原东省协会就给我们发了通告,这个人是天纵之才,丝毫不弱于你。今天晚上,他会带着一亿元横扫整个市场,就地为乱,在岳城建立新的势力。这大东林刘并立汤已不多,可他还要分一杯羹。” “原东省?” “那个人,叫赵煜。” 周年说话慢慢吞吞,似乎想要营造某种特殊的氛围,让我感受到压力。不过他不知道,我和赵煜是老相识。他大可以说赵煜准备招兵买马打掉岳城足矣。于我而言,这可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我听到这儿就沉默了。我不能怪孙逸群或是他的两个手下中有谁出卖了我,相反我要感谢他们。如果今天周年不来,我还会傻傻地去市场上,拿自己的四千万和赵煜的一亿对战。我是为了赚差价完成任务,肯定和他这种买兵马的人比不了。同样的武魂,他一定能以更高的价码拿下。到时候,我们两个都会是坐在黑幕里头的人,只不过他的那张必然盖住我。 “周副会长,你想让我怎么办?” “还没说完。林天的七百魂士大军已经在岳城外集结了,估计今晚就要进军,这是要吞下岳城啊。这次我们接到全国协会最高指令,一定要坚守三天。所以如你所见,岳城内忧外患,我们市协会根本照应不过来!协会决定让你对付赵煜,孙逸群他们还是帮你,只要在保证协会拿到那批新的武魂,随便你怎么闹。”他在我的计划上加了一码,就是要保障协会获得足够的兵源。 “林天不是打刘鸿坚吗?”我才发觉大事不妙。现在回想,倘若林天真的与刘鸿坚在中线开战了,那岳城的商人一定会谈及此事,可这边风平浪静,竟一点儿风声都没有漏进来。 “放屁。林天没吞泉都的时候就能和刘鸿坚平起平坐,你也不看看他吞了岳城之后,已经狂到什么地步了。两军交锋,大将当前。省协会会长今晚就要和他单挑了。泉都等数市的会长,也要和他座下魂侯竞逐。我是上不了这种大战场的,所以上级委派我来通知你。” 堂堂一个高级调查员竟然说自己上不了战场,沦为跑腿通知之辈,可见这场战斗的凶险程度。我看了看林婕,她也是一脸的懵相。她爸爸要打岳城,自己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不过,即使这样我还是不能明白林天如此安排我的用意。我看着这个岩石一样的汉子,皲裂的肌肤,猛然觉得自己是一把铁锤。能锤破他的,是我? 下午四点,谈博开车来接我。坐上车,我就把车窗摇了下来。谈博嫌热,想摁手旁的电钮升起它来,见我不高兴,没敢动。我说太闷了,不开窗子气上不来,这家伙聪明,知道我心里有事,忍着热默默地开车。 只有林天点破,我才能看得到,我在这盘棋中处于何种位置。我的作用,一定不止于此。 龙牙剧场外已经停满了车。当中不乏那些从未在清县出现过的顶级豪车的标志。来参与拍卖会的魂主,不说器量大小,总是非富即贵。毕竟岳城是天下武魂贸易中枢之地。谈博这辆车最终停到了地下去。地下停车场中稀疏亮着日光灯,很难觉出这是白天或黑夜。许多白天没人做的事,这儿都能出现。车子刚驶下去,就撞见正前方两伙人在战斗,彼此都召唤出五六个武将,打的劈里啪啦铿锵作响,在这昏暗的环境中创出五色的光。我们跟着前头的车子向一侧拐,对这样的事只好视而不见。我明白此刻地下车库里也有盯着某一人物办专案的调查员,他们都在隐忍潜伏着搜集着证据。其实孙逸群的思想也没错,审判往往比终结更有意义。 等待其他人汇合的功夫,我就把林婕拉到逃生门后面,用背把门给顶住了。她上来就搂我吻我,嫩的能掐出水。但是这套现在不管用了——管用了那么多次,我觉得我真是个大傻子。 “林婕,你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你爸爸要干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这一次,起码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她说,“你是我男人我骗你干嘛?” “他是你爸爸,他让你骗我,你一定会骗我。”我倒是相信她,可是我觉得还能从她那儿挖出一些我所遗漏的信息来,故此我也只能故技重施,假装生气,“他知不知道一个省的协会会长多么强大?上级调查员,一省不过一位!大东一亿多人口都仰赖他与武王势力对抗呢,你爸爸凭什么和人家决战?他不会真以为两名神将在手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吧?难道他不怕原西的武王吞他的地盘?难道他不怕刘鸿坚趁机起势捅他一刀?难道他就不怕他这个精神分裂的小女婿?” “你精神还是不行吗?”林婕搂住我的头,想要吻上去,但我把她推开告诉她别打岔! “我要干什么才能让他满意呢······我妈呀,我在世上就剩这么一个亲人了!我替他干什么都行但他不能这么趟浑水,他倒了我妈就完了!”孝道我虽不曾圆尽,但林婕同为失去一亲的孩子,她不可能不为之所动。将来我娶你的时候,你希望我这一边,没有一位老人么?你难道不想藉此重得母亲的关怀? 我吊着一口气;我同她保持着一米半的距离;我盯着她的眼睛深处,不论在那片深邃中还隐藏着什么,我皆要穷极。 等了很久,林婕也没有回答。她的胳膊在抖,我知道她伤没好,这么激动身体自然承受不住。女人的流海被汗打湿了,显得很窘迫。人在焦虑、紧张、畏惧的时刻,身体会无法控制地发生诸如流汗、震颤等表现。这一次,林婕没有和我闹情绪,没有嗒嗒地落泪,反而是一副痛苦挣扎的样子。 “郭迁,我真的不知道。” 林婕的气血乱了,阴脉剧烈收缩舒张,阴气时涨时落,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周围气场的变化。每当这样逼她一次,都会令她很痛苦。或许是我多心了,这几天林婕不一直在我身边么?而且,对一个决定不了她父亲的女孩儿来说,我这种行为的确过于自私了。即使那天她躺在病床上,也是她主动安慰我,哄着我,我不该这样苛刻。 外头那几个战斗的武魂也快分出了胜负。我听这声音像是混战之中打坏了旁边停放的汽车。刀枪相碰,人将喝叫之声低了,却听得一连串急促的警报响铃此期彼伏。再不出去,谈博他们应该等的不耐烦了,一会儿排队入场,还是相当耗费功夫。 “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开门的一瞬间,女人从背后冲上来抱住了我。那双手明明乏力,却传递给我一种执拗和坚决,通过流淌的与我共鸣的阴气。我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上,凝滑如脂而温润如玉。地下车库灰白的光线随着门一点点打开照到我的脸上,将那个混乱狂暴充斥着欺诈与戾气的世界联通回来。我疑心廉颇子龙他们跳出将军府的大门降临到这人间世时,感受不过如此。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十九章 你本不就是我么 真的诈出来了。 如果不是在岳城看见一些事,我必定不会以这种方式来诓骗任何人的。但是林婕,为什么你不能坚持到最后一刻再告诉我真相呢。谈博他们看见我拽着林婕快步走回来,皆挂着暧昧的笑。 “走吧,这地下车库被打成一个废品站了。喏,那个人就是王延玉的弟弟。听说上次就是他刺杀你?”刘万山今天打理的很干净,头发也理短了,这才有一半当年的气魄。 我顺着他所说望去,果然见到那天的墨镜人。今天他可不低调了,一双小黑眼睛滴溜溜的,和他那哥哥一样!今天他换了新的武将,领头的一个正是昨天王延玉麾下的青焰赵云。一边指挥着赵云攻击另一伙魂商的武将,一边还在骂:“妈的郭迁,等着。我哥哥把你的武魂办了,我就得把你给办了。嘿,等着,别忘了我王传玉是个刺客。” 也不知这家伙是真没看见我还是有心为之,不停地说着我的笑话。可是你拿人家来做生意的人撒什么气呢?我猜他一定是要找个茬试试新得到的武将,也一并将自己损失的威风显给手下们看。谈博挡我,我则不饶,说:“你们先去吧,钱已经分箱装好,还有林婕手机上的网银,按计划来。反正我现在不能上去露面的。” “哥,你注意。”谈博有些服气,改口叫我哥。 “子龙,看见了吗,在那儿还有一个你。本来武将难齐,可这儿是岳城,是天下武魂集中的地方,是机缘宝地!”我自语着,打开了将军府。 对我来说,这本该是一个多么熟悉的动作。只需全神贯注,引流阴气至相应的洞府处,使那一方阴气暴涨,即可短暂地扭转现实与虚空,放出里头住着一位将军来。阴河汹涌,高处放闸,低处自见洪。滚滚的阴气的波涛汇入子龙的府邸前,经过了一间黄金雕饰的干净的小院儿。 是他的宅子。 阴河继续流动。一念一瞬,竟被什么东西拉长了。子龙的将军府应时投射出来,跨越虚空,自我的背后凝聚成蓝黑色的实体。随着子龙的进阶,这座门户也变得雕饰繁杂,左右一对雪砌的麒麟,端坐着盯着前方。大门一出来,林婕谈博等人便冻得打寒颤,被门顶飘落的霜雪点透了皮肤。我向前走,这大门便随着我浮动,门边儿铺着的雪则簌簌地洒落,一直从车库的这头洒到王传玉的身边。他眯起那对黑炭似的小眼打量了一番,笑道:“这是冰赵云的将军府,和我这炎赵云不一样。” “你说真奇怪,为什么一个武将,能有两种不同的阴气属性呢?”我伸手刮下肩上挂着的晶莹的雪花,只感到一瞬的冰冷,紧接着,这些细小的颗粒吸取了我掌心的温度,化成水,顺着手纹静默无声地流。王传玉看了看我的手,把自己的将军府转向我,说:“我知道你郭迁的赵云等级比我的高,可是这又咋样呢?我们魂商不稀罕一个武魂好歹,要的就是一个字儿,多!你看看我们这五个武魂呢?” 王传玉的青焰赵云收拾完残局即走了过来。他震了震那钢枪上的魂血,抬手牵出一道青焰,将那些乌黑之物点燃。王传玉也过来,摸了一下那枪身,说:“我哥哥这么疼我,我得给他办事呀。他是商人,杀人越货的勾当只能我来做。郭迁,现在我哥哥早就看不上你了,你该哪玩儿哪玩儿去吧。昨天才死了一个廉颇,今天又得死一个赵云啊?你真是有钱烧的。老老实实的拿钱和女人快活去不就行了,天天跟着我们找不痛快,我们招你惹你了?你有种,怎么不去弄李雷呢?” 王传玉脖子朝着天,过来就要推我,却被自己的武将青焰赵云一把捉住了手腕。王传玉拔不出手,憋胀的满脸通红,急了:“小云呐,他可是要打你呐!你怎么还拦我?” 青焰赵云方才松开铁钳一般的手,笑道:“同魂相见安能同存?武将之间的事,交给武将吧。” 他的气质不似子龙冷峻,谈笑时盔鬓两道青焰如花翎,有大武生之概。他用钢枪指点我的将军府,当时一股热浪便逆着飞霜花吹上,卷的它们纷飞如灰蛾。银装素裹的清净之地立刻变的朴素起来,仿佛天晴雪云开。可是热浪卷过去不久的功夫,雪花纷纷扬扬,无欲无求地落下来了。 青焰赵云的枪尖上也停了一朵雪花,他没有用焰浪,而是轻轻地呵出一气,送那雪花倒飞,返归从丛云里。 “我自知不敌,但无退避之理。”青焰赵云回首顾往刚刚打坏的那几辆汽车,以及尚未散尽的敌对武魂的烟火,他踱步从容,从容绰枪过,“死在自己手下,总比整日这样度过有意义。” “你嫌弃我?”王传玉鼻子都歪了,“你是我哥哥送给我的,你可是我的武魂啊。” “嫌弃一个魂主又如何?难道你体内有我容身之所?六座将军府,六座翻新了十几次的将军府。每一个曾宿栖于此的将军,都匆匆离去。千疮百孔,毫无意义,比你哥哥那儿还要令人窒息。我出来替你做事的痛快,就在于能够离开那个地方一会儿罢了。” “大逆不道!”王传玉气得浑身发抖,“你不听我的,我要给我哥哥打电话!” 这王传玉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被他哥哥溺爱惯了,遇到处理不了的状况,只会撂摊子。武魂不忠的事,表面上令人匪夷所思,实际上,就是魂主器量太小,体内的将军府也不能满足武将的需求导致的。而且,频繁的交易武将,会使武将难以与魂主建立牢固的羁绊。青焰赵云不知已被转手多少次。但是武将说这些话,一般也只是说说而已。俗话说君臣如父子,青焰赵云也仅是怒其不争罢了。 “将军府,开——” 地下车库的顶并不高,霎那间,这一方就飘满了雪。换气管道上缀满了白色的晶莹的霜花,随着将军府的大门徐徐打开,似有无尽的冷风出来。王传玉打了个寒噤,也不打电话了,一屁股钻回车里去:“小云,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赶紧打完。打不过,那几个人的武魂一起上!可别给我死喽!” 子龙走出来,与青焰大将一般容貌,一般个头。两人的差异,也就仅仅在于阴气的属性,体现在外形上,就是眼色与魂火。 青焰赵云的眼睛中有流火,那火光一瞬升起又一瞬熄灭,短暂地照亮过后,余下的是同子龙一样的冷意。冷意不在霜雪,但在绝情,视彼此为死敌。 当—— 二人枪头击到一处,如草原角马相抵。青焰热浪燎着那片花飞雪,卷集的寒风压低了火焰。能量汇聚至一点,伴随白茫茫的蒸汽爆发出来。我不及撤退,被那气流拉扯着,一步不稳,跌到子龙怀中。子龙猛压枪身,借力将我弹走至远处的一辆轿车上去。 “没想到,列将就有如此力量。”子龙打个空翻,于天顶勾住管道,“王氏兄弟,却把你用小处去!”枪头劈落,直指那团青火。子龙的冥寒阴气紫而微蓝,于空中迅速地扩散,凝结成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冰锥,向青焰的赵云洒去。 “原来良级所会的,也不比我多。”那团青火抹了抹唇角,举枪劈空虚刺,每一次都带着炎影,连刺之下,即成了一簇火。子龙的冰锥依次打下,小的触焰则没,稍大者则能穿过焰身,确也被钢枪本身抵挡打掉。子龙源源不断地幻化冰锥,一次次掀起暴风雪去吹他,目的不是为了对他造成多少创伤,里头更多一点较劲的成分。于是底下那将,不慌不忙,一边拨打着坠下的冰锥,一边调笑说:“这样的确能消磨使我劳累,能杀我却不豪气。若我是你,不会如此做。” “本来你便是我,我亦是你。”子龙松开手,舞枪飞落,仿若银龙,“我倒要看看青焰与我白霜有何不同!难道我果不能速决你么?” “哈哈哈,我还以为,良级的境界比我要高,不会较这个劲的。” “一口气,你争不争?” “我倒要问你!” 子龙会心一笑:“你本不就是我么?” 银龙自九天而落,落时凝结了空气中的所有水珠,颗颗晶莹剔透,折射着地下车库的灯光,好似漫天繁星,护体龙王。地上那条青龙才扶摇而上,焰浪滚滚,烧灼令空气膨胀。焰浪吞过繁星,一样造出些蒸汽来,这是他的祥云,供龙踏脚。 轰—— 两支枪的枪尖完完全全地对在一起,一霎那诸天繁星皆碎,半空运气也散,只有大气形成两个尖锥来。不到撕裂空间的那一刻,谁也停不下来。两将都在笑,即使片甲皆凝霜的那将额头已涔涔涌汗,即使焰气如翎的那将颈间有雪停。大气终于被切裂,自枪尖相对的那一点爆发,巨大的能量轻刻便震碎了两人的铠甲,好在枪不断。赤身的子龙更像龙宫少主,眼里是冰川大域围着一点火。他决心要封冻他,让他恒久地在自己的冰中间燃烧,成为他的府库中最好的珍藏。其实对方,所想应该也一样。难道一点被火焰缠绕包围而不化的冰,就不是永恒的图腾了么? “你刚刚,为什么抹唇角?”子龙笑道,腕上青筋暴露,手中的枪钻头一般绞碎了下者的尊严。 “要嘲笑的话,偏偏是嘲笑你自己。”青焰赵云胸口流着血。他双手摁着那枪,竟把枪头向里面压,每进一点,他就吐出更多的血,“快,趁他们还没插手,你吞了我。” 王传玉慌忙打开车门,焦急地滚下身来,伸手挽留道:“快上,把小云给我救回来!他死了,我没法和大哥张嘴。他死了,我还怎么当这个岳城第一刺客啊。”可是一切都完了,他才说完,子龙的长枪便干干脆脆地穿透了青焰赵云的胸膛,把他化成一点火。 那青焰为莲盘,笑则如佛陀。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二十章 今夜入大东分羹者夥 世事总在一个巧字。廉颇吞噬另一个他时,就有四个将军一马当先,从四个方位刺过来,毁了他的形骸。而这次子龙面临的境况是如此的相似。王传玉及其跟班的那几员武将纷纷掣刀而来,要取子龙的首级。吞噬已经开始,处在这个过程之中的子龙完全没法动作。我断不能让廉颇的悲剧再度发生。 “王传玉,你哥哥下黑手的时候,我就该站出来。我他妈就应该早站出来。”我晃了晃身子,迅速冲到子龙的跟前,用肉身挡着,“你敢动我的子龙?” “不要命的东西,难怪我哥哥说你是一条疯狗!你们给我咬死他,啊不是,是杀了他!”王传玉掏出一副新墨镜,之前的恐怕已经被协会作为证据扣留了,“果然每次刺杀任务,我都得带上一副墨镜,不然我还真看不得人死,就算那个人是狗也一样。” “你不敢,就说你不敢。”我哂笑道,“青焰的赵云也说过,你体内六座将军府住过多少武将?他们一点儿新的故事也不曾留下,不就证明了你根本没怎么赢过么?带墨镜的习惯,恐怕是你唯一的一次成功后,所留下的阴影吧。” “闭嘴!我要是怕的话我一开始能去找你吗?为了我哥哥我什么都能做!你们几个,尽管动手!” 几个将军执行命令毫不含糊,先是分散到四个方位,再快步逼近过来,手中兵刃高高举起,利刃皆指子龙。子龙在青焰莲盘当中,微瞑双目,快速地吸收着青焰赵云的阴气与魂核。他的周身飘起细密的霜雪,将他围在其中,飞速旋转形成一道幕墙,将他遮在里头,不透一点儿的光。我观察着面前的几员武将,看谁想上前突就扑到那一方去。开始他们还有点忌惮我,因为他们不知道子龙的情况,怕攻击时被我拖住时间,反被子龙反杀了。他们来自于四个不同的魂主,肯定心不在一处,就是为了各自主公,也没必要以身犯险,何况是为了王传玉的一口气。 “让赵云进阶你们就都完了!赶紧啊,小刘,你们几个催一催,杀了他我给十万块钱。” 十万块钱,一个最无名最不起眼的列级武魂都买不起,你王传玉坑谁能准?被他叫做小刘的那人无奈地摇摇头,冲着自己的武将喊道:“快点儿吧,赶紧处理了那个赵云武魂,拍卖会这就要开始了。” “对啊对啊,拍卖会就要开始了。我得赶紧买一个新武魂让我大哥高兴高兴。”王传玉回去关车门锁车,“谁杀了那个赵云,我给他买一个新武魂。” 说时迟那时快,几位将军同一时间起步,冲着子龙打来。我左右护不及,只能挡住两个将军的刀去。那两把刀刚好砍中了我如鸟翼张开的双臂。两将心惊,没有把刀完全砍下去,算是幸运的保住了我的双臂。 可是那两个武将呢?我忍着疼痛回头,之间那道雪幕已经沾染上子龙乌黑的魂血。这魂血我最熟悉,它寒凉却不冷漠,曾顺着管道从子龙的胳膊里流出来,混入我的身体。风雪并没有因此而停止飞旋,相反,它越转越快,且不断地产生着新的雪片霜花,似乎要把一切污渍都吹散出去!两位将军的刀再也斩不进去,就像碰到了百年冻土,寸许不能复入。 喝—— 风暴扩散了,以指数的算法,从一开始所庇佑的那个小方块处迅速膨胀起来,瞬间就通达天顶,向外推出四五米,把我与四位将军都卷到了一两米高处推了出去。我看到那冷艳无双,美丽俊俏又英气绝伦的人儿,他单手掣枪,忘我地咆哮着。风暴从他的甲片上生出,飞雪片花,锋利如刀。刀片有一千万个,比我们轻比我们飞得更快,虽然晚于我们弹出,但足以如轮机一般割开我们的皮肤与动脉。我的双腿双臂,腹胸脊背都被它旋过。 轰—— 四位将军重重地摔落在地,徐徐爬起来时,身上的甲片已遭雪花割裂,更绝的还在后面。子龙一面蹬地迅步来捉我,一面回枪扫出青色焰狼,灼化了他们裸露着的伤口。那些被冰雪割开正在流血的地方,立刻被热浪烧化,魂血直接蒸为黑烟,滋滋地升起来。我倒吊着,被子龙一手捏住脚,免得落地骨折之痛。 “子龙。”从下面向上,真的能看到子龙眉眼的秀丽而冷酷,是那么孤傲使人仰慕,却不可接近,距离之外更令观者产生崇敬之意。他一开口,更是豪气折人。 他将我搁在背上,把我的手绕过他的肩膀扣起来,而后他一手掣枪,一手扣住我的双手,笑道:“当阳长坂子龙怀裹阿斗,尚七进七出保得汉室周全 。如今徒四裨将矣,云无过眼之意。”言讫,子龙展开冰雪风暴冲出,先跃至斩我双臂的那两将面前,抬手回手,当即刺死一个。将军们虎胆不假,比龙胆又如何?子龙背着我侧屈身体躲过后来之刀,立刻弹腿射出一枪,穿了一将的胸膛。他挑着那将回旋向后甩去,砸到他们持刀的手,复趁这空袭箭步跟进,拦腰一扫,并要了二将姓名。只是一个回合,子龙便背负伤员连斩四将,且分毫不伤!之前他吞噬青焰赵云时所被之刀,亦不过皮毛。后来他说,如果不是我在正面挡住另两人的刀,他可能就与廉颇一样。 “这都是主公自己得来的结果。” 如今的子龙碎片还是不够,还停留在良级,不过比起之前已经是今非昔比。他背着我,回身使枪指那王传玉,虎眼一瞪,啸道:“你看我的眼,能看出你的武将的影子么?” “看不出看不出,跟您没法比。”王传玉头与手并摇起来,就差跪在地上,“您厉害,您是赵云,他不是。” “胡说。”子龙往前推了推枪,吓得王传玉又是一颤,也令那四名跟班魂主冷汗直流,“你不懂他,是你葬送了他。不过对他来说,未免是一种成全。” “对对对,您说得对,都怪我都怪我那个哥哥。是他把杀了廉颇的赵云武魂送给我的,他这就是让我背锅。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王传玉哭了起来,委屈得了不得,“我替他擦屁股,拿着他不要了的武魂和人家打架下黑手,我真没杀过人。我,我带这副墨镜就是为了装逼为了不见血的——可是我不做又有什么办法呀,我是他弟弟呀。” “今日所有人都不可有怨言!”子龙朝那四名魂主吼道,“尔等屡次害我主公,如有再犯,定当不留!” 子龙怕他们回头就像王延玉报告,便将他们都喝过来,聚在消防楼梯内,销毁了他们所有的电子通讯设备,而后造出三米厚的冰障壁,将他们堵在当中。子龙用手一点,那障壁上就现出几个指头粗的圆洞:“我这寒冰乃阴气所化,所凝非自然之水。如想通过击打或捂化出去,也要到拍卖会结束了。我主仁义不杀你,在此思过,莫敢妄为。” “莫敢莫敢。您仁义。”王传玉一脸媚笑,还拉过小刘说给大佬低头。 “子龙,我们也走吧,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主公的伤,必须要处理一下。” “不。直接参与拍卖会去!”我手上失血无力,只好用头拱他,“所有人都等着我。你把我的伤口冻起来,先给我送到楼上去,林婕谈博他们会处理的。本来到时候我也是要坐幕后,不可露面的。” 王传玉一听我说什么幕后,急了:“你们要干什么?什么幕后幕前的,你们要把我哥哥怎么样?” 我冲他笑了笑,说:“别。就像你哥哥早瞧不上我们一样。今天这局太大,你哥哥这种小人,我也瞧不上。至于随波逐流,怎么个死法,选择权全在他自己的手上!” 子龙背着我拖枪走,我们不回头。 血已经被冰封住了。只是我这西装破了,有点心疼。我相信这是林婕对我的爱意,是真的出于好好打扮自己的男人这种想法而一掷千金。但是她还是骗了我,并没有坚持隐瞒到最后一刻。我就说吗,林天有大计划,怎么可能不告诉自己的女儿,何况这女儿也是棋子的一颗,盯着作为棋眼的我。 “其实今夜,我们也只是极为渺小的角色。”子龙说,“天地间有虫为蜉蝣,朝生暮死,为鱼虾果腹。子龙不过良级,在今夜的河海之中,只能撑主公为鱼虾,可食万千蜉蝣。然而鲸吞豪饮之流犹在,主公不得不忧。” 子龙也很清楚现实。他不畏死,但他怕失去我。从根本上他不能理解我这样做的意义。在林婕说出那个真相的时候,我与子龙都有些飘飘然而不知脚之何在,双腿绵软无力,哪里也走不开。 “或许,那夜是子龙仓促,不然······” “不然又如何?难道我睡了她,就能反制林天了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同林婕赌气还是什么,“说好了的,我们的爱情无关立场。我爱她她爱我,不耽误她向着她父亲。她和我一样,也是失去了至亲之一的人。她不可能再忤逆而使她父亲不快。男人的理想或者叫野心,这种东西,是很疯狂的。不止自己疯狂,也能带着别人疯狂。林天,他座下的魂侯,他魂侯旁列的魂士,甚至他控制的区域的一部分人民······都会为他而疯狂——何况她的女儿呢?只有毁掉林天实现的梦想的根基······” 梦想的根基。曾有人告诉我,只要拔掉一头老虎的牙,它额头上的王字自己就会消失。对于我们,不也是一样的么?我早该明白,林天失去大东的时刻,就是林婕与我解放的时刻。 今夜入大东分羹者夥,僧众粥乏,不如都归我。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二十一章 子龙背着我径直进入会场,检查资格的人一看我就是那个折了大将的郭迁,又一副破破烂烂惨兮兮的模样,挥挥手放我进去。林婕等人正在大厅入口不深的地方等着,见到我来了,皆笑逐颜开:“大将回来了。” 子龙把我交给林婕,随后纵身一跃回到我打开的将军府中。他没受伤,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负荷。林婕撑着我,悄悄地说:“以后我都跟着你。”我身上的冰棱像刻刀浅浅地压入她的肉。 此时的剧场车水马龙,二十四排,每排二十四列的商户早把那四方的货架挂满了收录着武魂的画卷。他们把我架到一边的休息区,安顿好了,便提着那几个大箱子分头出去了。走之前,每个人都同我握手,这是出征之前,对大将的许诺。 孙逸群说:“郭迁,为了协会和你的正义。” 谈博说:“郭迁,我为了自由,回归平静。” 刘万山说:“郭迁,你一定要给我使一次拘魂诀。” 林婕说:“为了你——以后我都跟着你。” 那两名不太熟悉的小调查员没说话,只是郑重地同我握手。在他们眼里我或许也是一个鲜活的生动的传说。 众人都走了,我仰坐在沙发上,看着一缕白的气,从茶几上紫砂的茶杯口婀娜地飘出。众生就如杯茶,百分之九十的茶叶都沉在杯底,还有百分之十浮在杯口,能接触到空气。 “你要是手不方便的话,我叫人喂你喝。”邻座处传来一个声音。 “赵煜?”我尽力偏头,正好能看见我右方的第二套组合沙发上也坐着一个桀骜人。他吩咐过身边的人后,又指使身边一女子:“小美,那边坐的人是我兄弟郭迁,好像是受了伤,你去喂他喝茶,伺候好了。”被称作小美的女人可能是赵煜的一个下属,点点头,便走到我这边。这女人长得也很养眼,酒红色长发性感而成熟。不过她比我们都大得多,估计有二十五六岁,不知赵煜为什么要叫人家小美。 小美端着茶坐到我身边,捧到我唇边,那缕清香的气直接送入了我的鼻腔沁入我的肺。我摇摇头,看着前方对赵煜说:“赵煜,你已经要自立门户了么?” 疏狂的男人双手搭上沙发帮,哈哈大笑:“郭迁,你不肯喝我的茶,我怎么给你面子和你继续说下去?” 原来他一点儿都没变,就像我一样。前段时间我有点懦弱似的,考虑事情过多,可是我终究是一个只会看眼前,不管他一尽后果的我。刚到剧场那时候,我记得还有一个人是赵煜的上级,但现在那人已经不在了。 “请您喝我的茶吧。”我听到耳旁吹来小美的风,她说得很轻很浅,唇齿似不动。她笑意盈盈,可我知道她心里很怕。如果我不喝这茶,赵煜怕是会迁怒于她。 我就回她一个微笑,小嘬一口热茶,便对赵煜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负美意。” 赵煜仍是狂笑,难掩心中兴奋之情:“好。郭迁,咱兄弟俩也没有什么好瞒的。我赵煜,就是要在岳城自立。什么原东武王,他那样做下去迟早会灭亡!没有赏罚分明,全是偏袒和包庇,这样的人,我不可能甘居其下。你肯定能理解我吧,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啊。今天你坐在这儿,不也是抱着和我相同的目的吗?” “赵煜,你还想着语思么?”我疑心他给我说他已经有爱人是假的。 “当然。”赵煜也端起茶来,舒服地抿了一口,“她是这个时代的钥匙,我要用她打开天下。只要我见到她,她一定会跟我来的——就像一年半以前,你斩杀了我的白起,她却跟着我。” 赵煜的目光突然子弹一样射中了小美,令她触电似的战栗了一下。小美慌忙站起来,娴熟地为我续水冲茶,恭恭敬敬,笑魇如花地捧上来。我什么也没说,又抿了一口。 “郭迁,两杯茶下肚,你的头脑也应该转两转。现在我给你个机会,让你跟着我干。你我都是大东人,在这里我们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你也不甘心被林天压一辈子吧。” “被林天压一辈子和被你压一辈子有什么区别呢。”我蔑然一笑,“你难道不知道林天的大军已经在岳城外集结了么?你难道不知道你一离开原东省协会就发来了通报么?” “呵呵呵,我都知道。”赵煜的眼光变得凶狠起来,即使我仍正视着前方不去看他,也被他眼角的余光割得生疼,“所以我联系了刘鸿坚,今夜他也会来。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如果不敢赌不敢搏,我还当什么武王。” 年轻的猛虎,磨牙蠢蠢,要食人了。 接着,第一幅收录了武魂的画卷就被摆在了赵煜的跟前。他故意极大声地将卷子抓起来,伸手弹了弹,说:“这么快就送来了。好,照这个速度,立刻就能组建起一支军队来。” 收录武将的画卷用不同的颜色来区分武魂的等级。五色青、黄、赤、白、黑,对应的正是列、阵、良、名、神五个等阶。赵煜手上的画卷是黄色的,说明其所收录的武将为阵级。他有些得意地看了我一眼,说:“你的人也去做这种事了吧。一会儿我要到你那儿去看看有没有需要的,你给我个面子转让给我。” 他话音刚落,林婕就捧着三大幅画卷来了,这三个,亦皆是黄色底纹长卷,封印着三位阵级武将。她瞥了一眼小美,把三幅画卷堆到茶几上,然后凑到我耳旁:“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李雷他们派来盯着你的吗?”我对她说往我的右方看,她也就见到了赵煜。 “郭迁,你出手也阔绰,拿的钱,也是武王那儿的吧。”赵煜哈哈一笑,此刻他的桌上已经堆了五幅黄色长卷,不停地有人来给他报备,更是有一个人坐下来,帮他填写表格,分配这些武将。 “林婕,打开三幅画卷,然后合成更高级的武将吧——咱们有现成的买家了。”我没细看这武将的名目,草草看一眼这武将姓刘,其他细节一晃而过。我要的是钱,而赵煜要的是尽可能多并好的武将,这生意一拍即合。 林婕点点头,在外人面前,她一向表现得很安稳听话。林婕去要了一个赤色底纹的长卷,回头又把这三幅卷子拿到外面去。赵煜呵呵地看着林婕出去,豁然开朗地转向了我:“郭迁,你厉害。等会儿这个赤轴,能不能让给我。”赵煜表现得挺狂傲,但他心里清楚着呢,想要撑过这一晚不被别人所食,他不能放过任何的机会。 “每个阵级是六十万······这个还是个有点儿名气的将领呢,这样我升为良级后卖你四百万,如何?” “未免也贵了。你要赚超过一倍的利润啊。小美啊,敬茶。” “行,赵煜,三杯茶我降三十万,三百七你拿走。一会儿会有很多这样的武将源源不断地送到你手上来,我们好商量?”我笑了笑,没有避小美的茶,让那股清香再次流过我的肺。 赵煜拍拍手道:“痛快。我手上有亿把的资金,你的高阶武魂我全收了。”正好林婕也抱着一个红卷回来了,我摆摆手,让她直接搁在赵煜的桌上。办成之后她回到我的沙发前,问卖了多少,我说三百七十万。 “还不错。他又是给你送女人的,你不给人家降点钱么?”林婕的眼里着了火。 “我一定会使我们利润翻倍的,快去吧。”不得不说,当老板坐在这里谈生意是爽。可是我也明白,这甩手掌柜不是那么好做。我和赵煜有一招没一招地聊着天,声音渐渐变淡,被大厅市场上的喧嚣所遮盖。夜色渐浓,坐在这露天的大厅里,抬眼可望见无数的繁星,甚至近些年愈发难见的银河的条带,也隐隐能寻见。赵煜的手下们纷纷嚷嚷,把他的桌子堆得满满的。青色黄色的画卷为最多,醒目的是我送上去的几个红色。小美权当他秘书,拎着装满钱的箱子过来,然后捧着画卷走回去。 孙逸群半天不过来,过来就是半天的存量。他提着一个大竹篓子,里头插着十五支卷轴。调查员坐在我跟前休息一会儿,看到小美提着茶壶冲茶,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是······” “我们的货赵煜全收——你可别急,我们能做成我们的事就行了。”我怕孙逸群忍不住发作,跳起来就要把赵煜法办,用自己那无力的胳膊挤住了他。他的气性的确是不能容的,可他接触到了我伤口上的冰,也顺带着给自己降了降温。他将竹篓倾过来,倒出那十五支卷轴,用手一拢分成三组。 “都是些不太认识的武魂。均价三十五万收来的,还有这个竹篓,就要五百块,真黑啊。以前我来拍卖会,都是参与押送协会的兵源,里面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也爽快,只要我能给个最高价,这些魂商一定会把卷子交到我手上。” 小美把茶几上的杯子都冲好了,她估计是得了赵煜的指令,要把我这桌的人都招呼好了,立即就把这拍卖会提供的紫砂杯盛在盘里,为孙逸群端上来。可是孙逸群这人正派,尤其不肯接受武王势力的人的馈赠。我怕露陷,捅了他一肘子,也就叫他把那杯茶喝了。孙逸群喝完了,搓着手摇头道:“郭迁,我现在稍微理解一点儿你了。面对这些东西,我真不痛快。武魂被交易,就像是菜市的商品,我好像也成了一个菜贩。”孙逸群低着头,眼睛漠然地看着两膝的里侧,似乎有点儿出神。 “你在协会里,没有类似的感觉么?” “什么意思?” “我以前在县协会当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员。不知道怎么给你说,就是我在县协会的同事们,都不肯用自己的血脉为武将疗伤,而是使用人工阴气阳气为武将注射,等武将们休息好了,才把他们收回将军府······我的意思是,咱们这些调查员们,对待武将的态度,与魂商没有本质的不同。” 孙逸群立即明白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可是抬头之后能见到的还有什么呢?除去那高大的龙牙状的白色外墙,以及这牙齿所无法合住的天空。 “是啊,有什么区别呢。”他说。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二十二章 拍卖 孙逸群和我一样,以为这条大道靠头铁就能撞出去,撞出个名堂来。他的环境太好,岳城市协会,乃协会重镇,自然比我们这种小县城的协会要正规的多。我还记得那个叫王盛和的,为了讨生活来协会开车;那个叫宫雨的,为了付医药费才来兼职通讯员。调查员和通讯员的质量就如此,自然不必说其他各种文职。全国魂主协会也在疯狂地扩张着,不断扩大着调查员部队的编制,甚至今年提出了分离调查员的两种职能,预备要养正式的武魂军队了。到时候调查员是调查员,兵员是兵员,都由全国协会管辖。如此的扩张趋势下,对个体觉悟的发掘自然就要缓慢。 “我还是赶紧去收购吧。”孙逸群站了起来,拿过竹篓就要往出走。我叫住他,让他把小美才拎过来的一个钱箱带上。孙逸群折回来拿了箱子,却见刘万山笑呵呵地,又把他堵在里头了:“先别出去了,第一场大拍卖就要开始了。所有魂商都会看的,喏,李雷马老他们不是上台了么?” 刘万山话音刚落,剧场里的灯光就变了,本来柔和地均洒在厅中的光一齐转向了舞台,将那儿照如天亮。不夜则为昼。马承平、李雷、胡豪、韩守松、王敬直,岳城五大魂商联袂出场,手拉着手,李雷坐轮椅现得相当的矮。主持拍卖的人一一为大家介绍过这五位后,便请他们坐在舞台右侧的一张长方桌处。他们五个人的名字卡都搁在蓝色的桌布上,每个人手里有一部可登录武魂谭的平板。还别说,有点儿鉴宝类节目的意思。 拍卖会决定取卖家底价与五位大魂商所建议的底价的平均值作为正式的起拍价。李雷等人的地位就凸显出来了。若是他们五个事先有商量,操纵价格这种小事是手到擒来。但今年,李雷踩了马承平的肩膀一脚,马承平要狠狠地还回去咯。 “众所周知,上个月的拍卖会因故停运,所以今天我们一共准备了三轮大标。第一轮展出的是三个名级武魂。”主持人说完,全场掌声雷动,沸腾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前几天这儿表演的歌剧。三幅巨大的画卷被挂在木架车上推了出来,每一幅都高丈许,宽数尺。白色底纹不好看,故而名将这一级的画卷,多采用银灰色代替——台上的三幅就是如此。林婕他们无生意可做,也回来了,我们就坐在这边的休息区观看拍卖。 “第一个,三国时期的名将潘凤,名级!” 台下的人蜻蜓点水般鼓了鼓掌,不是不给主持人或是这武将面子,而是希望尽可能地节约时间。流程大家都熟悉了,不需要经主持人引导,几位有名望的大魂商便逐个拿起话筒介绍分析这位武将。第一个是年纪最长的马老。马老打量了一眼画卷,轻轻一笑,说:“潘凤大家都比较熟悉了。一般大家的认识都来自于罗贯中罗老师的《三国演义》。他是韩馥手下的猛将,在当时有‘关西吕布,关东潘凤’的美称,据传一把盘古开天斧重百二十斤。现在很多年轻人捉住他败于华雄这一点不放,总是拿‘吾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来开玩笑。我认为,这是对一代名将的侮辱。综合他的等级,我认为价格最高可以在三千四百万。” 马老前面说的使大家都很快活,毕竟这“无双上将”也是现今大众常拿来把玩的名梗。但那三千四百万的天价一出,立马引起许多人不满。台下竟然有大片的声潮喊“你放屁”。马老有些慌神,连忙拾起话筒,补充道:“大家别心急呀。我说得是市场最高估价,又不是起拍价。”马老这么一解释,台底下才安静些。马老不满地咂了咂嘴,用肩膀碰碰挨坐的李雷,李雷会意,立马拿起自己的话筒来:“马老说得很好,我再来分析一下吧。潘凤使盘古斧,力量极大,远超同级的武魂,只是现在我们不能给他走马交锋的条件,平地作战,他很受重量与速度的限制。综合考虑,我认为起拍价在一千六百万比较合理,最高可到三千万。” 李雷话音刚落,卖主就笑了。主持人瞅见卖主的变化,立即伸出大拇指说:“李先生真是金口玉言。实不相瞒,您的一千六百万已经很接近卖家的报价了。” 台下爆发洪水一样的掌声。我听见当中有个人大笑了起来,估计这人手里还有低级的潘凤武魂,看见行情上涨,自然乐得不行。 另外三位大魂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与马承平李雷不同,他们三个还是黑发壮年,所以表现得谦虚一些,报价也十分接近两位。半小时的功夫,三位武将都已介绍完毕,几位大魂商也讨论好了建议报价。主持人风风火火地从后台出来,给大家看一眼手里的单子,而后便开始念: “名·潘凤,卖家报价一千七百六十万,专家报价一千六百六十万。起拍价一千七百一十万。” 锤音一响,竞拍就开始了。人群密密麻麻水泄不通,围堵如铁桶。一个个高亮的电子报价板被举起,上面只有五个格子,而末后的单位是万。一八八零、一九五零、二零零零······竞拍者如一大锅饺子,争先恐后地向沸腾的汤面浮。我们七个人坐在那儿,为这种疯狂,为这些恐怖的数字而心惊肉跳。经手多少武魂的刘万山,看过这么多次拍卖会,也依然难以平静。富贵如大东武王之女的林婕,看到一万颗人头堵在当中疯狂地探出与高叫,突然明白了父亲的野心谓之何物?这种级位的较量,已经与一般魂商没有多少关系了。举着报价牌的人,都是为武王效力的魂士与正准备起家的散户,甚至有全国协会的内线。暗托混迹其中,营造着火热的气氛,带价格如火箭,脱离地面。几分钟后,这种喧嚣自然地减小乃至停止,疯狂地探出的如雨后春笋般的人头与报价板也变得稀疏。 三零零零。 这是最后一块报价板所显示的数字。它岿然不动,那么渺小却足以睥睨整个剧场。剧场是龙的口,它就是龙的喉。高举着报价板的男子西装墨镜,没人认识他,也没人敢挡住他的去路。人群自动地让开一条路,看着他被工作人员带走,走到后台会见买家,洽谈一切事务。人们回过神,想起三千万刚好是李雷给出的报价,即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台上的李雷举双手示意,不尽得意,而一旁的马老则放弃寻找更高的报价板,眼神有些落寞。 三位武将都顺利交易,第一轮的拍卖就此结束。蜂拥在台前的商家与客户如潮水般退去,有的回到大厅继续交易,有的则去休息区休息,各自都是很快乐的。我偷看赵煜,他似乎正在给手下交代任务,电话也多了起来,估计是剧场外的人打进来的。林天大军会在何时破城,而赵煜所说的刘鸿坚的插足是否属实,验证这一切的时刻越来越近了。我的团队成员们也有点烦躁,特别是谈博,一支支地不断地吸烟。 “今晚这些人可有的忙活咯,上个月的存货,都发疯似地往外甩,否则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刘万山啧叹道,“倒卖的生意来钱如此之快,我也有点想入坑了呢。”他说的很随意,至于是不是真的动了念,我们无从知晓,也不必知晓。刘万山消息灵通,或许已经知道了城外的异变,而谈博在这儿算是孤家寡人,肯定不知道局势的复杂。整个晚上他都很焦虑,刚刚回来之后更是目光无神,很少说话。我觉得要是不提前告诉他些情况,他可能就真的崩溃了。 “谈哥。”一开始他暴揍我,我暗叫他暴揍大叔,后来认识了,都觉得别扭,因此我叫他一声谈哥。他没说什么,以为呛到了林婕,无奈地把烟掐了。 “不用,你接着抽就行,我和你说点儿事。” 谈博没有再点燃那支烟,听我的坐到沙发上,面色凝重难看。 “今天晚上岳城会有大变,我希望你能帮我到最后一刻。你想要的我会······” “我没什么想要的。”谈博惨淡一笑,“你一直以为我是为了洗白自己才帮你的。其实没有。不是因为揍你我觉得对不起你我才帮你的。其实我是为了自己活下去。” “别这么说谈哥,你帮了我不少。” “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在这个时代生存。”他抱住了自己的脸,很悲伤,很痛苦,“那天我打你的时候就想打死你,我恨你,你能博得武王的欢心替他出来办事,后来我知道你是武王的女婿,我更恨你······你真的以为是魂侯陷害我我才沦落至此么,那都是骗你的······” “骗我就骗我。你是个汉子,我们能看出来,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 “不不不!”谈博猛地站起来,“是我对不起渠城武王的······我的魂侯为了帮助我,在他动手的前一天把我送来了岳城——可是我一定会死的,这时候我看到了你,你是郭将夜的儿子!渠城武王一定不敢招惹你的因为你是郭将夜的儿子!郭将夜在天下是武豪,在渠城他是武神!我帮你只是为了不至于被武王捉住杀了去喂狗!” “谈哥你冷静。”林婕上前要扶她,却被他一把推开了。谈博的眼睛里血丝遍布,他瞪着林婕,脸色苍白如纸,宛如一只鬼,“别碰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自以为有胆子有本事,武王的女儿是真的爱上我——可谁知道她只是喝醉了,她想要以这种方式挑衅她的父亲罢了!如果她能像你该多好,至少不会教唆武王杀掉我。” 我们听到这个故事都被震惊了。谈博长久以来的愤懑一尽倾出,令他自己头晕目眩。他瘫坐在沙发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咧着嘴似笑非笑。 “我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你根本就没有你爹的本事,你根本保护不了我。所以我······所以我得帮你啊,帮你成为第二个郭将夜······ “我就是为了活着,就是为了活着······” 剧场的灯光交错变换,于舞台上分批撤回,重新照到这边的大厅里。二十四排货架,每排二十四列。数千名魂主,超一万名武魂。不同的人,不同的目的,不同的故事。我们所在的地方,充斥着悲伤、凄凉、诈,是罪恶之龙侵吞人世的獠牙。 “谈博,你以后只管跟着我。”我说,“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个渠城么?”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二十三章 栽了 谈博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我们也不敢让他出去了。渠城武王的人不一定是来找他的,可倘若找到了,免不了一场血战。谈博不够硬,也过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谈博就在这儿帮我收拾画卷,给剩下的几人分钱。不论发生什么,都得帮我把这个难关过了。李雷他们也下来了,路过休息区,看到我这儿一篓篓的卷子,笑道:“郭迁,在这做起小生意来了?” “没有,你老抬抬手,赏口饭吃。” 他看出我一身都是伤,故意摇了摇车轮:“郭迁,年轻的时候得注意身体啊。别早早地弄坏了,学我一样坐到轮椅上就不好了。” 王延玉哈哈大笑:“不死比什么都强。这小子明白着呢,说什么爱惜武魂,这廉颇死了,不也一样在这里买新武魂吗?我知道啊,现在这些年轻人不是喜欢玩电子游戏吗,这就跟他们练游戏帐号是一样的。成天说对一个帐号投入的多了,有感情——怎么的,这不是给他毁了一个角色他还照样玩儿不是,花钱练起小号来了。” “和你弟弟差不多。”我微笑着回应。 王延玉咕哝了一句也不知道他上哪里去了就走开了。他弟弟觉得他霸道,他还嫌他弟弟不争气,一扯到他弟弟的身上,他立马就不那么嚣张了。李雷摇摇头:“年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这一块儿多学学我们。我们没有难为你,给你钱让你重新开始,这就叫做人留一线。我好心好意帮你,你非要溅我一身血······” “好!”我打断他,激动得想要鼓掌,就是胳膊还被冰夹板夹着,“你这只小孔雀羽毛上都是血,好!” 王延玉骂骂咧咧地推着李雷走了。两人的目的是赵煜。作为岳城地位最高的五大魂商,李雷肯定得到了一些风声。他以为我是条疯狗,赵煜就不是了吗?我想这些倨傲的家伙也该慌了,几股势力围城,无疑将会是一场血雨腥风。魂商们要表忠心,躲到某一棵大树下了。岳城的主人是谁无所谓,他们追逐的不过是利益,怎么度过战争可能还在其次。他们要谈价码,要谈谈战争过后如何做生意的问题。 我叫住小美,对她说那两个人走之前,不要把这些画卷带到那边去。小美十分为难,她不敢怠慢赵煜,自己人却在我这里。通过赵煜、李雷等人同我的谈话,她已初步了解到我不是什么简单的人。怠慢赵煜,等着她的是后面的惩罚;得罪我,她有可能失去当下。 “你叫什么名字?不会叫小美吧。你坐这儿,武将待会儿再送,我跟赵煜解释。” “他很急的,他要这些兵力去,去······” “和他谈话的就是两个大魂商,你别过去打岔。谈博,她说她要去送武将,你说怎么办?” “都是为了活······郭迁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都是为了活······” 谈博的精神还是恍恍惚惚的,他一边能做事,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话。这模样把小美吓得不轻,断章取义,很容易认为谈博这样子完全是由我造成的。 “不能让那两个人看出我这些卷子和赵煜有任何关系,懂么?你坐过来,不管赵煜如何叫你,你都不能过去,直到那两个人走远了为止,再问你一遍你懂么?” 小美点点头,不时偷瞟着赵煜,如坐针毡。那边谈了一会儿,似乎不是很痛快,赵煜可能是要给二位看自己的货源,便隔空向小美使眼色。我立马把头凑到小美身边,假装吻她,挡住三个人的视线。 “怎么样了。”我估摸时间差不多了,问道。 “走了。但是赵煜生气了。”小美战战兢兢地说,刚偷看了一眼主子,立马把脸挡在我后面。 “成了,你把这些画卷送过去吧,就说我一卷再降二十万,这十卷就是二百万呢,他会高兴的。” 听我这么说,小美也就放心地捧起竹篓和画卷走了回去,离开沙发时经过谈博,还听到谈博喃喃自语: “我错了迁哥,我是没有办法啊,都是为了活命······我以后跟着你,跟着你······” 我目送小美离去,看着赵煜,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我看小美和他谈得还不错。赵煜把小美打发走了,休息区又只剩我们。他用手挡着嘴,悄悄喊我道:“迁哥,味道不错吧?你这么够意思,我也得够意思啊。再送我一个良将或者几个阵将,我把她送给你。” “不了不了。林婕盯着呢,你送给我我没处放。” “再买一个房子养起来啊,光我这一会儿就让你暴利几千万呐!你说现在武王林立,你要是在里头排上号,养几个女人有什么问题?” “哈哈哈······”我们两个一起大笑,似乎很多年前我喜欢语思语思喜欢他之前,我们也这样笑过。那时候我是杜乡最好的兄弟,他好像混在那一大帮人中巴结过我,我疲于应付,没有太深的印象。刚和他决裂的时候,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过,以为除了语思被他蒙骗不会有任何的问题。可是正如老郭所说,我们同属虎,纵一山难容,最善不相争。 赵煜的眼神突然变了,他那一对邪眸发出幽紫色的光。阴气流淌,即意大动干戈,他的笑声变得很干,很涩,让人难以消受:“哈哈······郭迁你他妈玩儿谁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没对小美做什么?你他妈死也干不出这事来,哈哈哈哈哈······你刚刚不尝她这辈子都没机会了,现在我的人已经处理了她——多谢你郭迁,我还真不知道要杀那只鸡儆儆这帮猴呢?” “处理?你的人你就这么随便杀?” 咳,真是失算,赵煜恰恰最了解我,甚至比林婕还明白我。我自以为是的手段在他眼里就是小儿科,反倒坑害了小美。 “你不想让那两个人知道你和我交易,你早说一声呗。他们那种人我看不上,我知道他们也给林天和刘鸿坚卖了一样的好处,这好处我拿不着。但是现在你自作聪明呀,迁哥,你为了你的生意把小美给卖了。好狠呐,难道你喝的不是小美给你冲的茶?” “赵煜,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混蛋了?”我怒火中烧, “不过小美也许还有救,他们要把她带到离龙牙剧场远一些的地方。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赵煜翘着二郎腿,斜倚在沙发上看着我。 “我懂了。”刚好林婕过来,我就截住她怀里捧着的三幅画卷,“林婕,你直接把这三卷给赵煜送过去,记住不能收钱。” “为什么?你们私下里又谈了什么交易啊?”林婕笑盈盈的,摸不清我又有什么异想天开的盘算。 “买个人。”我咽了口唾沫,头一次觉得我真不是个东西,“买小美。” “王八蛋。”林婕火冒三丈,一手掐住腰,就把那三幅卷子甩到了我的脸上。画卷呼啦啦掉在地上,展开了一大截,随着硬木卷轴滚出去好远。谈博被吓了一大跳,丢下手里的表格,站起来,说:“对不起林姐,都是我,我是为了活着······” 精神崩溃的疯子、不明真相的女人、半身不遂的我。 “林婕你听我说。” “你要把老娘蹬了是不是,我告诉你郭迁,我林婕进不了你的家门儿,那个什么美呀丑的也别想进。” “我不是让她进······” “哟,你还想养一个小的啊?”林婕扑上来,恨不得把我一下掐死的份儿,但最终她还是揪着我的衣领发抖,没下手,“行,你记恨我不告诉你,你记恨我。我走行了吧!你就想找个狄语思那样完美的我不说什么,可是你为什么贱到跟赵煜买女人呢?你就是看上那个小美也不愿意要我吗?” 我摇摇头:“我只是想救她的命。赵煜得不到这笔钱,真的会杀了她的,因为他要立微信他必定是要杀人的。” “行啊,我的命就不是命了是吗?行,我现在就从岳城外城楼上跳下去!反正你早就算计好了,城外是我爸爸的军队,我跳下去也摔不死!”林婕松开我,嚎啕大哭着捡起那三幅画卷来,收拾齐整了装在篓子里,向这赵煜那儿走去。赵煜这个混蛋,装模做样地摆出一个钱箱,问林婕要不要钱,她把篓子砸到茶几上,说钱不是买小美的么,头也不回地向剧场外走去。 谈博冷静了一些,坐下来,重新开始算账记录表格,口中还是一样的,今晚嘟噜了不知多少遍的词句:“对不起迁哥,都是我的错······我都是为了活。” “滚出去!”我用脚踹那茶几,直接把伏案写字的谈博带翻在地。他顾不上疼,慌忙站起来,口中嚼着那些早没了味道的词。我发现已经能够用上力了,便站起来,晃晃荡荡地走,对谈博说:“你给我在这儿盯着,我出去追林婕。别再给我嘟噜那些谁的错谁的错了。渠城的人来你告诉我我让他们通通滚蛋,你要是再哼唧我就让你滚蛋!” 谈博愣在原地,一会儿,眼睛不再那么直了。没想到我这一骂居然让他清醒了些。他点点头,把茶几搬正了,又开始算账了。我不再理他,转过身左脚带右脚地拖行着,朝着林婕的方向追去。经过赵煜的时候,还被他单手端着那只黑色的手提箱拦住了:“我说郭迁,做人不能太贪心。一会儿我把小美给你送过去,你好好疼那一个就行了。” “王八蛋,你别拦着我。”我的手还没有恢复,无法抓起茶几上的杯子朝死里砸他的头。 “我是为了你好,才拦住你的。”赵煜撤回手提箱,仰躺在沙发上,“如果你现在去追林婕,我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攻下你那边的沙发,而且我会看准你那几个手下送货回来的时机。这相当于你买了好几个小美呢。 “我知道,你现在想趁我身边没人和我单挑。但是你最好心里有数,我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快选吧,郭迁,快选吧!” 栽了。我郭迁真的是栽了。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二十四章 武王酒 选?你让我怎么选?无论我顾哪头,都会被你拿掉一端。 “再给我点儿好处吧,再给我十个列将,这要求不过分吧?” 给他十个列将我还是赚的,但是我肯定无法凑够八千万,那神将若买不下来,我于岳城将寸步难行。可是总比团队被他瓦解再由他夺取强。我刚要开口,就听得将军府中子龙说:“主公没有听说过抱薪救火么?现在让给他十个列将,买他一个承诺么?赵煜刚刚这一招,就证明了他这人贪心不足,主公不可继续退让。” “那我该如何?我斗不过他。”我在意识中告诉子龙。 “主上回去即可。夫人毕竟是武王女儿,赵煜此时定不敢对夫人不利,即使要以夫人胁迫林天,他也不会伤害夫人的。孙逸群、刘万山皆有一战之力,待他们回来,方能与赵煜抗衡。” 我看了看赵煜,明白子龙说的话的意思,径直退了回去。 “你可别后悔。”赵煜冲着我的背大叫,正显示出他的不爽。我没有如他所愿中计,因为我身边有良臣为谋事。走了这几步路,我觉得身上的伤口都结痂了,便让子龙将寒冰夹板都退去。子龙于府中发力,引导阴气逆流穿过我的皮肤,起初是寒凉,不久之后我就感受到那裹在极冰中的青焰的温暖。我回到座区,和谈博挨着坐了,对他说:“对不起谈哥。我需要帮助,等熬过这一晚上就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想怎么活,咱们就怎么活。”到这时谈博才算是正常了,笑了笑,合上账本道:“但愿吧。能活一刻就是一刻。” 我给林婕打电话,同预料中一样打不通。五分钟不到赵煜就叫小美过来了,小美却是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走过来冲我笑了笑,说:“多亏你呀,郭哥,虽然不是很痛快,但赵煜还表扬了我呢。” “他能不表扬你么?”我不屑道,“你已经被他卖给我了。” “怎么会?”小美捂着嘴巴,一副惊恐的模样。 “你最好不是和赵煜一起演戏。明天天亮了,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车票我给。以后别走这条武魂道大,省的祸害别人。”我按着腮部,以减轻一点上火的疼痛,“你是我花钱买教训的附赠品。这个教训是我郭迁总做烂好人,谁都能玩儿我。” 无疆大爱。那是帝子考虑的事情。 刘万山、孙逸群等人再次回归队伍,一共带回来十卷,皆是黄色底纹。我把大家聚在一处,支小美去打酒来,换了高玻璃杯,给每个人都倒满了。我举杯相祝,道:“我下定决心了,要走武王那条道。成为武帝有两种途径,一是在协会里头一步步向上爬,二是割据一方逐鹿中原。我现在不得不这样做。和赵煜不同,他走量,想要建立一支武魂的军队,我就要走精,拥有一支不败的团队。你们现在刚好和我有利益绑定在一起,我希望你们能考虑一下进入我的队伍。” “郭迁,我可是协会正式雇佣的调查员。”孙逸群叫道,“你果然没安好心,要把我拉下水。” 正式调查员,那又如何,难道我不是这么过来的么?我撇了撇嘴,不屑地说:“我这话主要是对他们说的,你要是觉得在协会里能追求到你的理想你就待在协会里呗。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最终会实现协会所不能实现的理想。走到武魂大道的终点的,必然是我。” “郭迁,你怎么突然性情大变?”刘万山看着气氛不对,虽是端着酒杯,如鲠在喉,不敢下咽。 “我性情大变又如何?不变又如何?成不了唯一的王,我只能被分食。你们知道赵煜刚刚怎么威胁我的么?用我的女人和你们,让我做选择题。我决定一个将也不白给他,我决定回到这边来,我决定霸业!否则每次我遇见他或者他这样的人,都要被吸干了血!”我仰起头,将三两白酒一饮而尽,立觉有火烧喉咙。 谈博是第一个喝酒的,且酒水穿肠过后,他恢复了神智:“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渠城同我断义要将我赶尽杀绝,我再入新的人门下不就好了么?看来我真是怕了,才不敢跟任何人深交。郭迁,你父亲在我们渠城人眼里就是神,我跟着你没别的说——现在我就去帮你接林婕。” “好。”我说,“谈博你是我座下第一个魂侯。” 谈博抄起三个黄色的画卷说:“那好,武王请赐给我这三卷大将。” 我摆摆手,示意他尽管拿走。如今我们账上已经有六千多万,一会儿买神将肯定来得及。这三卷黄色底纹的画不过一员良将,刚好给谈博提升实力。 刘万山和孙逸群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以为这是我和谈博、林婕设好的局。另外两个小调查员大气都不敢出,眼巴巴地看着孙逸群,希望他能说句话。 刚毅而年轻的汉字捏着酒杯的手在颤抖,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玻璃捏碎。谈博才喝完酒的时候,他就想要骂,但是此刻突然骂不出声音来。这些天通过我,他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见到了许多在协会工作时所不能见之事。即使他坚守自己的原则和信仰不会加入我这一个后辈,但也无法反驳我阻止我。事后自己想想该是多么讽刺的事。两个十八岁的人都在他面前宣布成为武王,他毫无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你要完成你向周年会长许诺的事。”孙逸群喝了酒,可没有入我的伙。一提起周年,他满是兴奋与憧憬,“那可是个能徒手对付列级武魂的人——一般高级调查员可做不到这种事。郭迁,你违背和谁的诺言,都不要违背他的!你当武王我不管,毕竟你这种随性而为的人想到哪儿就能做到哪儿。但你一定要阻止赵煜,这是我们说好了的。你会以武王的身份和他对战的对吧?” 年轻的调查员同我一样不胜许多酒,三两酒下肚,脖颈通红。他回头,指着那两个初级调查员骂道:“快喝,别让武王瞧不起我们协会!”两个初级调查员不敢违抗。在拥有办案特权的调查员群体中,等级是相当严格的。这是为了确保作战时能够稳定军心,并有效凝聚起己方武魂的力量。譬如在某次任务中,核心指挥官阵亡,那他下面一级的调查员就要承担起接替指挥手柄的责任,有效率地重整队伍保证任务目标的实现。如果没有这么严格的层级,很容易造成基层调查员敷衍保将,无法凝聚成有力的拳头。我们看到的即使如此,仅高一级的孙逸群说的话,被初级调查员奉为圣旨,一丝不苟地执行——哪怕是为了协会的脸面,和武王斗酒。 刘万山也仰头闷掉这一杯酒。这点酒对一个临近中年、颇有失意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他有些玩味的咕哝了几句,我没有听清,只见他拿起手机,调到武魂谭的界面,说:“郭迁,生也赖你,死也赖你。自从上次我替你夺了蔺相如,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买家关注了。托你的福,这武魂的生意我恐怕做不下去了。既然当初选择帮你,我就帮到底吧。不过我的条件你很清楚······” “拘魂诀。我知道,在童丰手里,只是夺回来的问题。” “不,我要再加一条。”刘万山平过杯子来,示意里头的酒已经喝干,“你步入正轨之后我就不再出面,打杀也好,谈生意也好,都与我无关。我有点儿自己的愿望,就是把我那部书写完。那部书是我受人之托,替别人续作的。我一定要完成。” “我答应你。” 除了这四个字,任何多余的话语都是藻饰,都用来掩饰你真正的用心。我要答应他,就说答应他,干脆爽快,什么都不附加。 “那现在你突然搞这个是要干什么?郭迁,一会儿那什么张明鑫就要跟你打电话约你上包厢了。”孙逸群一面打着嗝一面凑上来说,“我们赶紧去倒卖最后一批武将,买下神将阻止赵煜。你看看我手机上这信息,林天的攻城部队已经出现了。赵煜一定会抢在他之前控制剧场,利用这里大量的武魂资源与他抗衡!” “知道!”我并不去看,一把推开他握着手机的手,“可是赵煜拿不到好处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先找回林婕来,把这些同魂武将合成了,压在手里头。而且你应该能观察到,市面上的同魂看来是被我们扫的差不多了,这种法子挣不到钱了。我准备带你们干大票的去。” 跨越了很大的心理障碍,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光靠一张嘴,光靠那些美好的显示着愿景的词汇,说不通路。越是强调不能对不起别人,就这么一意孤行的我,早晚会害死我以为不能对不起的人。 我让孙逸群与两个年轻调查员留下,自己则带刘万山出去,捧着余下的两幅画卷。我把他带到地下车库的逃生楼梯处,把那个冻住不少人的大冰块露给他看。刘万山凑上去,伸手摸了摸冰壁,赞道:“作出这样冰的是哪个武魂?就是你所说的昨天晚上找回来的赵子龙吗?真漂亮,这冰到现在一点儿都不化,手贴上去又是那么光华,湿而不沾,甚至能感应到微弱的阴气。”刘万山呵了一口气,那冰壁上便泛起一点儿白花来,他盯着那白花儿观察,随着白花越来越小,他的脸也越凑越近,满是兴奋,直到白花儿完全消失了,又与冰蓝的壁融为一体,再无半点儿的分别。那一瞬间,刘万山突然看到冰壁的颜色变重了,不,不是冰壁的颜色变重了,正是因为冰壁近乎透明,才显出里头的人的颜色来。它由黑变黄,即由头顶转为一张人的脸。刘万山的脸迅速撤回来,离冰壁远远的: “郭迁,你真要这么干?”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二十五章 他呵呵大笑,就如口中含沙 我叫子龙把冰壁打开一点,一把揪住王传玉的头发,将他的头扯过来,然后齐着脖子卡在新为他开好的洞口处。王传玉只露一个头在外面,不停地上下摇晃,连叫大王饶命。我笑着摇摇头,说:“你有个厉害的哥哥,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对吗?” “不不不,您厉害。我那个哥哥比我还不成器呢,他哪有您厉害,一个赵云杀四个武魂,他可比不了。”王传玉一点儿也不敢嚣张放肆了,嘴里全是好话。 “我现在给你哥哥打电话,你说号码吧。” 王传玉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欣喜,可他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十分为难地说:“哥,你不会是真想把我们哥俩都害了吧。” “你觉得怎么办合适?杀我爱将可不是断我手足这么简单,那是掏我的心挖我的肝。你觉得怎么办合适?”我压下声音,低吼如狮。 “打我打了,要不,再讹他点儿?”王传玉试探性地一问,他本以为我有仇必报,不会买账。 “这不叫‘打你讹他钱’,”我蹲下来,拍着王传玉的侧脸,“这叫‘惩罚你并向他索要赔偿’。你听说过么,李雷是怎么逼出我的狱火廉颇来的?” 王传玉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说:“用两把短刀······扎进你女朋友的肩膀?我哥哥和我当时都不知道呀!你亲眼见到的,是下了楼以后我哥哥才站出来帮李雷说话的。你可千万别怪我们,其实我哥哥也舍不得让我来对付你,他是没办法——如果不是他至亲的弟弟来办这件事儿,他就不至于和李雷绑到一起,你说,李雷能同意吗?”他这倒真不是故意为他哥哥开脱,我能想象的到,靠李雷吃饭的王延玉兄弟是怎么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其实一开始我觉得他兄弟两个虽不算人物,也算个东西,至少王延玉敢直接羞辱我,王传玉敢来对付我,当时气势还不错。 “所以你也承认你们绑定在一起了对吧?我抓不到李雷的把柄,那个坐轮椅的心有多毒啊,我捅什么他能眨一下眼睛呢?所以我只有让你哥哥来。你哥哥来了,付给我银子,你就走。” “你要多少,我也能办理转账的。”王传玉还是不肯打电话,这点令人尊敬。 “三千万。”我说,“刚刚拍卖会上一个名将也卖到了三千万。对他来说买他弟弟不贵吧,反正这个‘三零零零’对你们来说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 “我叫你爷爷,你给减一千万行吗?”王传玉快哭了,可劲儿地摇头,脖子处已经有了暗红的阴影,几乎被冰圈磨破,“我们兄弟俩没有那么多钱,三千万,你要命啊。” 我放开他,化开一部分冰壁让他得以收回脑袋去。我给他十分钟的时间考虑,不然我就把冰壁往里头挤,压死他们五个人。听到这话,那四个跟班魂主也不干了,纷纷抱住王传玉四肢其一,求他给他哥哥打电话。从他对他哥哥的复杂态度能看出来,这家伙外强中干,表面上凶狠,实际上没有多少胆子,还常常有不忍心。思来想去,他终于明白他哥哥到底是他的亲人,无论他闯了什么祸,怎么坑他哥哥,他哥哥都会原谅他的。我这个仇家又如何呢?王传玉能看出来,我郭迁把脸面都放下,改变不在小处,要做他们兄弟想都不敢想的大事了。 “喂,哥哥,我给你说,”王传玉哭腔入戏,“啊?嗯啊,这是郭迁的手机,我被绑了,就在地下车库的逃生楼梯这里······你别管为什么了,你赶紧来,他说教给你怎么得到狱火战将!” 五分钟不到,王延玉就带一个心腹过来了。他的脸憋得通红而嘴唇发紫,眼睛发直,虽然和他弟弟一样小如黑豆,但总有瞪掉之势。 “你把我弟弟怎么了。” 经典桥段,下面作为坏人的我就应该谈条件,讲价码了。王延玉心里早有数,带来的这唯一的一个人,应该就是负责拿钱的。我看着他笑了笑,借助体内子龙的阴气,抬手抹化了冰墙,对王传玉说:“全都过去吧。我郭迁还是不做绑票这种下作的事。你们都过去,我光明正大地跟王延玉要钱。” “你是不是傻······”王传玉试探了几步,见我不动,立即猴一样地冲了出去,回到他最爱的也是最爱他的哥哥的身边。那四名跟班本就与我瓜葛不大,此刻只有拼命跑的份儿。他们四个没有回到王传玉的身边,学着倒树的猢狲,四散逃离。 “你是不是给我弟弟下毒了?”王延玉接住他弟弟,稍撤半步,好不让他弟弟把他给扑倒,“光明正大地要钱,你骗谁呢?” “王延玉,我要成为武王,你给我三千万,我要毁灭李雷,毁灭岳城所有拍卖行,毁灭赵煜,毁灭林天。” 王延玉的吃惊程度丝毫不亚于孙逸群。他先是摸了摸自己额头,又摸了摸弟弟的,而后咕哝道:“咱俩温度一样啊,都没发烧还是都发烧了?你怎么能让他抓住呢?三千万,就是给他三千亿他也做不到。再说了,岳城拍卖行就是我吃饭的碗,我会掏钱砸自己的饭碗吗?” “哥,他把你给我的赵云给吞了,他也有一个赵云武魂啊。”王传玉,“我那四个小弟的武魂也都被他的赵云打败了,他甚至一点儿伤都没有?” 当得知我这子龙也是良级之后,王延玉气得拍手大叫:“妈的,怎么这小子良将无穷无尽,杀都杀不完呢?” 刘万山闻言则笑,上前一步,对王延玉说:“王延玉,经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没看出拍卖行已经生存不下去了吗?武魂谭这个APP已经发展起来了,网络平台已经把实体店面肢解了。最关键的是岳城已经沦为是非之地!这些年武魂拍卖能在岳城发展起来,不就是因为大东局势稳定吗?经此一乱后,岳城拍卖会一定会彻底衰落,南方那几个武魂贸易的盛市后来居上。你难道要带着你那点儿资产去那边吗?在岳城有人能听你论资排辈,和你做道义生意,在那边呢?” 话从刘万山口中说出,意义就不一样了。同为魂商的王延玉一样清楚目前的紧张局面,要不是他弟弟不知所踪,他可能早做好了跑路或是深居简出等待局势稳定的打算。沉吟片刻,王延玉把脸一横,冷笑道:“郭迁,我的确是因为李雷才屡屡向你发难,但是我杀你爱将廉颇的事已成定局,这笔帐,最后还是会算到我头上。我知道等上十年你是个英雄,早晚都有杀我的一天。还是那句话,三千万,就是三千亿你也不能消你的心杀我!” “没错。我恨你一辈子,但是我不会杀你。我要去除你在这世上所有的爪牙,然后让协会审判你,给你应有的惩罚。”我说,“但是清算的时刻将由我来定,我可以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你在说笑话吗?”王延玉呵呵大笑,突然就如口中含沙,“哈哈哈郭迁,你以为把我弟弟送回来,我就能心生一点儿感动了吗?” “你以为赵煜、林天、刘鸿坚三个之中有一个会善待你么?”刘万山再度发声,“你以为谁都明白拘魂诀么?” 拘魂诀,自我父亲于清县一战化为神级武魂后,这个神奇的阴阳术就变成了魂商间口口相传的至宝,地位等同于武王们心中的帝玺。拥有拘魂诀,即意味着拥有人为制造神将的能力,作为一个倒卖武魂的魂商,王延玉拒绝不了这个诱惑,甚至他的弟弟王传玉也呆张着口,那表情,蠢蠢欲动。王延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个极短暂的梦,那一瞬从他脸上闪过的,是梦想两个字。他轻咳了几下,将笑哑的嗓子调正了,道:“刘万山是说,你明白拘魂诀?” “我不明白。” “你是郭将夜的儿子不假,但是我听说拘魂诀被童丰连同你父亲的尸骨一起带走了,而且他也没能破解。你要是会使拘魂诀,还需要在林天那里忍辱负重当上门女婿吗?林天比我们都聪明,他知道你是一头虎,既然他敢用你,就说明你没那个反他的本事——别跟我算糊涂账,我经商十几年,也不止做武魂的生意,你蒙不了我。” 王延玉在岳城混了这么多年,近些年靠武魂生意起家,对于这条大道上发生的事情他再熟悉不过。只是他想的不如刘万山周全。我也是第一次听刘万山说出他的真实想法,也就是他为什么选择我作为得到拘魂诀的投资的对象。 “拘魂诀是一个幌子,这话你听过么?” “听过。有人谣传,把人变成武魂的法宝,其实是初代武帝留下来的一样大魂器。郭将夜为了保全,才说成是一种消耗阴气发动的咒术。我有点儿明白了,刘万山,你的意思是······” “不错。明知拘魂诀是咒术,还忍下杀手对付郭将夜——你觉得童丰有这么傻么?真相是必然存在某样东西,促成了郭将夜从人到武魂的升华。这种升华和协会新研发的二气注射法有本质的不同。协会的方法只能让人体型增大,获得接近武魂的力量和速度,并且支撑不了多长时间;郭将夜的拘魂诀,可以把人直接拔高到神级!武帝留下的大魂器,他儿子能用,童丰不能用。难道是因为童丰境界低吗?不,是因为郭清秋把自己的理想封印在里头,交给了值得自己相信的人。”这套理论我从未听说过,刘万山是兜底了。怪不得他会一直跟着我,就是因为······ “人最相信,莫过于父子,有时就连同族兄弟都不行。”王延玉看了看自己的弟弟,若有所思。 “哥,你信不过我吗?”王传玉突然插一嘴,显然他没理解王延玉那只是个常规的举例。 “这三千万,从你们那里过一过,我有用再给我行么?”王延玉摸着后颈嘿嘿一笑,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也很紧张的,体量小没办法。” 两人相拥着走后,我便把刘万山拉到一边,问他说得是不是都是真的。他笑了笑,告诉我那只是他的推测,对于王延玉这种人,不能太认真。刘万山说得风轻云淡,但我总觉得,他一定是认真研究过的。 “郭迁,我只问你如果没有我,你怎么说动王延玉?其实只要拿着王传玉吓一吓他,自然就能拿到钱了。” “王延玉为他的弟弟以身犯险,我觉得我要是那么做了,不就连李雷都不如了么?” 刘万山轻轻一笑,拥着我向会场方向走。他说,要想让商人出钱,信用能达到与实物相等的价格。童丰打不开拘魂诀,自然就会回到大东来,天下的人,自然而然地就可想到血统这一点,而这血统,世间唯我所有。 “原来我还是要借助那两个名字。”我苦笑道。 “这不丢人。”刘万山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要是赢了,比他们光荣。” 第二卷 天下熙熙攘攘 第二十六章 我从刘万山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年半以前他所焕发的神采。那时候我和廉颇躺在地上,任他宰割,他所展现出来的器量,远胜一般的魂商,乃至魂士魂侯。他收回探向廉颇的手的那一刻,就改变了我的以及他自己的人生轨迹。这一年半来他经历了什么,受谁所托来写那本书,寻求拘魂诀又是为了拯救谁?我同他之间有两道障壁,而从他的方向看来,我是片只生长着草的旷野,一览无余。 打发刘万山回去同王延玉拿钱,我给谈博打电话,问林婕找到了没有。他说找到了,但是叫不回去。赵煜果然没有派人来控制林婕,他自负能吃透我,既然我不上钩,也就没有动手的必要。我要了谈博的位置,怀着一种极忐忑的心情赶过去。林婕蹲在剧场的外墙边哭,距离前后两个门的距离都相等,这位置找起来还是有一定的难度。我热情地拥抱了谈博,告诉他王延玉已经答应给我三千万急用。我说得特别大声,想借此改变一下林婕的注意力,可她仍在哭。难怪我的阴气恒久流动不枯,原来是林婕的眼泪清澈,无根而无穷。谈博点点我的背,就往剧场里面走去,留在这儿的人就剩了我和林婕。我轻手轻脚地靠过去,席地而坐,与她一起用背顶住光洁的巨大白牙。 “死相。又不是看不见你。”林婕说着把头埋进胳膊里,“我知道你被赵煜坑了。可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在意我,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我真的好怕,哪一天你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就把我推开了,我根本没有机会挣扎。” “对不起。”我们的面前也没有什么好景色,只有云图酒店高耸入云天的大楼。现在已经接近十二点,除去大厅所流出的灯光,整个酒店漆黑一片。我们这一面看不到月亮,也见不到星星,只有一片无垠的黑的透彻的天空。 “刚刚爸爸给我打电话,问你筹够钱没有,把剩下的六千万都打了过来。我的天啊他只是在玩儿你想让你崩溃,他想让你求他。可是郭迁我们真的做到了,加上你刚刚要到的三千万,我们现在有一亿五千万,想买下多少武魂就买下多少武魂。我们可以包下整个龙牙剧场,我们可以把报价板举得高高的,亮五位数。”林婕说着把手机丢到空中,我如跃猿击飞鸟,一把抓住那个黑色的长方形薄片。 “用你的指纹、人像,都能解开。” 我伸出拇指一按,屏幕果然亮了,武圣关老爷肖像闪过,画面停在我们共有的那个武魂谭的账户上,刚好是一亿二千万。原来我与王延玉谈判的功夫里,林婕已经给孙逸群他们打电话,在剧场内找商号完成了现钞兑换。我有点不放心,把手机递回去,问道:“他真的早就打算给钱了?” “我不是把计划都告诉你了吗?但是我也没想到他真的给钱啊。” 在地下车库的逃生楼梯里,林婕将林天的计划和盘托出:我买下神将之后势必会当场报复李雷王延玉等人,从而引起场内近万名魂商的混乱,他们蜂拥而出,慌不择路之刻,就是林天进攻号角吹响之时。拍卖会的最后一小时,全国协会开始引渡兵源。这个时间刚好也是第三场拍卖会进行到一半、我购得神将的时刻。一旦混乱发生,场中的魂商们就会一股脑地来到地下一层车库,反正生意已经做完,这时候最好是趁乱退场。可是他们不知道,全国魂主协会的兵源引渡就发生在这里,数千武将将以投射于现实的形态接受检阅,一个个被录入备好的画卷或是直接进入等候的调查员的府中。这里将聚集一百位以上负责监押及得到武将分配的调查员,战斗力非同小可,且精神高度紧张,遇上这蚂蚁一样的魂商,会发生什么,难以想象。林天在这时发动总攻,就能轻易击破岳城外城的防御;只要他单挑胜过省协会会长,岳城繁华,便纳入他的府库。林天的野心实在太大,他选择这个特殊的时刻,为的就是聚集在此的数不清的武魂。不论是大魂商还是散户,甚至协会引渡的兵源,他都要吃下。这步棋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我能否准时引发这场混乱。 “我要做。”我说,“我不做赵煜也会做,他的目的是控制在场的大部分魂商,把他们收入麾下或掠夺他们的武将。如果他先发制人成功了,就不会有大批魂商涌入地下撞破协会的引渡,林天在外围会攻而不如。倘若真如他所说,刘鸿坚赶到了再插一手,林天就将败落。他以这种方式垮台,而让大东落入赵煜和刘鸿坚手里的话,我的处境不会比现在好多少,大东的处境也不例外。重要的是,我将不再有翻身的机会。 每个人都选择豪赌一场。这些不远万里聚集于此做生意的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命运将掌握在一群不讲规则的人手里,他们和我一样被迫成为当中的棋子,这唯一的差别,就在于他们置身其中而不知,我却清楚自己的位置和意义。 “你要是想走,我们俩就拿着这笔钱私奔吧。”林婕,“反正神将在手,谁也不可能对我们怎么样。我们还有几千万的资产,给刘万山一些,给谈博一些,给孙逸群一些,这样就好了。他们该干啥干啥去吧。谈博随便找一个武王给他一千万,就能换来保护和安全。刘万山多拿点儿,给他两千万,让他买几个大将去和童丰打,想要拘魂诀自己去抢。孙逸群正派,给他他也不会要,我们俩意思一下就行了。还有那个什么小美,给他多少都可以,让她走得远远的离开你。” “可是林婕呀,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会去想这些么?”我抚摸着她的头,就像抚摸一只哭泣的兔子,就如安慰一头受伤的羔羊,“我背着罪。我背着期冀。我对你说过,有些眼睛在看着我,注视着我直到我证得大义、埋葬武魂时代的一天。我才发现,那些眼睛里有我自己的一对。它就处在当中的位置,最大最明亮最为幽深。我才明白,我口口声声所讲述的所想要实现的,其实是我自己的愿望。埋葬吧,把这个时代埋葬吧。也许第三世代不能第四世代也不能,但当我死去的那一天,这个世界必定是安宁的没有武魂的。我们都忘记如何引流阴气,都重拾起对百朝万代的将军们,对他们的故事和荣誉的尊敬。我想这也许才是武魂们来到世上走这一遭的意义。正是因为不再被尊敬和信仰,他们的魂魄才会无处安放,破碎成无数块,重新降临世间;而正是因为还有我们这样的人,还有同样数不清的人怀有信仰,他们才能根据这信仰化现形体。你说廉颇死了么,没有。他在我心里越发地真实可感,他成为我一隅的心田。今后我会播种,我会在那儿收获他的高尚与无畏······” 回来的时候,第二场拍卖刚好接近尾声。人群不似第一场时兴奋狂热,但也无一落下,都拥在舞台前。今晚大家都很累,包括主持人和嘉宾,各显困乏。李雷等大魂商坐在台上不停地搓手,心中一下下地打着鼓,思量着城外的形势。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第二场拍卖的最后一个名级武魂被压到了九百万起拍,而场下竟无一人举牌。就是有暗托,在无有明确购买意向的买家出现时,也不会贸然报价。台下围着看的人,出奇的安静并无一点儿的声音。这里所有人都是做生意的,在他们的眼中,一个武魂卖不出去这没什么,要义在于售卖的场合。龙牙剧场,十年盛宴,这里是泡沫出现的地方,也注定会是崩盘的地方。 “这个时刻竟然来的这么快,偏偏是在岳城被围困的时候,当然了,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一点联系的。”刘万山杯中已换了红酒,悠哉地小抿一口,舒畅无比,“我们可能真的会成为最大的赢家。郭迁,待会儿你购买神将的时候,砍两千万。” “砍不砍,无所谓了。”我笑道,“林天付了钱,我手里有一亿五千万。上面的武将叫什么,我先把他买下来。” “卫青。”刘万山与我敬酒,“你知道的,他既是个英雄也是个懦弱者。论勇武没的说,可据说上头的一个不太符合名级的标准,所以才叫不上价去。” “武魂的泡沫还不能破,一旦破了,会让赵煜得到更多的军力。我们也举牌,两千万,我要买下来。” 谈博听了我的话,便走到人群中去,一把夺过某人的叫价板。那人笑笑不说话,似乎觉得买这个武魂的人必然是个傻瓜。直到谈博举起那个高亮的牌子时,赫然的二零零零,灼痛了他们的眼。 “这人谁啊,有钱烧的吧。”我听到有人在大喊。 “郭迁。”谈博下意识的回答。 “谁?”人群不停地拥上来,用唾沫星子,对着谈博进行疯狂的轰炸。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终于被惹恼了,他的牌子被挤脱了手,他必须要喝退人群,好把那牌子捡回来。否则,他很有可能被不明所以的人们踏过他的背。 “听不懂么?大东郭迁,大东郭迁啊!”谈博叫喊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还有渠城那几个人你听着,我谈博叫价,主家是郭迁啊!”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