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洛丹伦之辉》 第一章 苏醒 ——于是今日,我死期已至。 狄宁踉跄的后退了一步,靠在背后的旗杆上。开战前被他亲手插下的,联盟的蓝底金色雄狮战旗深深的扎在土地中,抵住了他身体的重量,让他得以站直。血和汗水将视野变得一片模糊,他竭尽全力才能勉强看清前方的景象。 恶魔。 铺天盖地,如潮水般涌来的,燃烧军团的大军。 尽管他现在只能看到一大块一大块的颜色,但从占据的面积上也足以看出他们的数目有多么的惊人。粗略估计就知道敌人的数量是要远胜于狄宁这一方的,哪怕是开战之前的人数也无法和敌人相比。而此时——狄宁扫了一眼周围——除了他自己以外,他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站着的身影,无论是敌人,还是他的战友。 但是他却肆意的放声笑了起来。 即使过重的伤势让他刚刚笑了几声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狄宁的脸上依然充斥着轻蔑和不屑。他费力的抬手擦了擦从嘴角流到下巴上的血,尽力的抬高声音冲着对面吼道:“现在知道联盟的厉害了吧,杂碎们!” 他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嘶哑和微弱,在跨越战场之前就被风吹散了,但挑衅的意味明白无误的传达了过去。恶魔的阵线骚动了一阵,回应了他一阵杂乱的怒吼,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它们不会过来的,因为没必要。这个人类的生命力已经极其微弱,那些惨重的伤势会在几分钟之内将他消耗殆尽。与其再搭上几个恶魔的性命,还不如静静的等待他咽气来的合算——现在冲上去,谁知道死的会不会是自己呢? 果然…都是一群懦夫。 遗憾的意识到它们不会冲上来送死,狄宁仰起头,费劲的咽下因为怒吼而涌进嘴里的血,放任自己的身体顺着旗杆下滑,最终跌坐在了地上。绷紧的神经一旦放松,尚存的力量就烟消云散。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迅速的衰弱下去。除了胸口的贯穿伤,其他的部位传来的疼痛都已经模糊不清,唯有麻木和冰冷,就连意识也逐渐混沌起来。死亡的阴影正笼罩着这具身躯,这一次他绝无从死神手中逃脱的可能。 但那又怎么样? 这是一场无可指摘的战斗,我,我们,每一个人,都竭尽全力。我们让敌人闻风丧胆,哪怕现在只剩我这个指挥官,你们这群杂碎也不敢上前一步。战士的归宿正该是惨烈的战场,我无愧于联盟的威名,也会毫无畏惧的迎接死亡的降临。 但别以为这就是结束了啊,杂碎们!总会有人再一次竖起这面旗帜,到了那时,就是让你们落荒而逃的时候了! 狄宁已经看不清楚周围的一切了。于是他极轻极缓的呼出了一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脸上依然带着张狂的笑意。 ——然后,黑暗彻底降临了。 *** 马车的木轮沉重的碾过道路上的碎石,随着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下颠簸,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这单调而喧哗的声音就像一根木棍,沉闷的敲打着他混乱的一塌糊涂的意识。 醒来。 本能出于警惕如此要求着,但狄宁懒洋洋的不想动。他是如此的疲惫和虚弱,以至于根本不想去关注可能出现的危险。对休息的渴望占据了上风,哪怕有可能被利刃抵着要害也不想去顾忌。 但这样的念头只持续了一秒,狄宁就猛然的清醒了过来。常年的冒险生涯已经让他具备了钢铁般的意志,这种懈怠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容忍的。 短暂的诧异了一下自己的迟钝,狄宁迅速的集中了注意力。他专注的聆听着身边的声音。除了马车行进时发出的噪声以外,他还听到了另外四个呼吸声。三个在身边,一个在稍远的地方。 灵魂…需要呼吸吗? 带着这样的诧异,狄宁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蓝色的瞳孔。 不是纯粹的蓝色,而是带着一点绿,像是波涛起伏的海洋。对方显然是被他突然的苏醒吓了一跳,但下一刻,那双眼睛里就充满了喜悦的神色。 “你醒了?” 声音也一样。说明这个陌生人由衷的为他的苏醒感到高兴。感受到对方的善意,狄宁稍稍放松了一点。他简略的应了一声,同时迅速的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正如他所听到的,这是一架马车的车厢内部。简陋而且有点肮脏,不通畅的空气里带着异味。细微的阳光从缝隙里透进这片狭小而昏暗的空间中,也让狄宁确定了这里不是灵魂该去的地方。他见过亡者的灵魂,也闯入过冥界。但这一切和他所见过的都不符合。 这么说,他还活着? 狄宁想不出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孤立无援,奄奄一息,敌众我寡,分明是必死无疑的境地。但现在不是探求这个答案的时间。他得先弄明白自己的境遇——比如,他手上的绳索。 断裂的武器和残破的护甲都无影无踪,他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双手的手腕被绳索牢牢的绑在了一起,狄宁弓起手指摸了摸,发现材质只是普通的麻。但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可不怎么友好。而且糟糕的是他现在前所未有的虚弱,疲惫,头疼欲裂,狄宁尝试性的发力了两次,胸口传来了一阵闷痛,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伤势仅仅只是恢复到了不会致命的程度。如果是全盛时期,精钢做的手铐也困不住他,但现在这些简单的粗麻绳就足以让他无法挣脱。 也许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说明捆他的人并不了解他的实力,否则就不会如此大意。 用了几秒钟思考完毕,狄宁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同行者们。三个,都是清一色的男性人类。他不认识,但看起来都是打架的好手——他说的不是战斗,也同样被绑着双手。这么说,至少现在他们的身份是一样的。 囚犯?不像。联盟的军队运送囚犯时会使用制式的车辆,而不是破旧的货运马车。而燃烧军团大概也不会用这么简陋的方式。那么是部落? 狄宁完全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曾经的敌人。毕竟他跟部落唯一的沟通方式就是抢先把对方的脑浆子打出来。即使形势所迫必须联合对付燃烧军团的入侵,双方本就摇摇欲坠的信任度在破碎海滩之战后已然降到了最低点。对于狄宁来说敌对阵营和军团没什么区别,而有同感的人占据了联盟和部落的绝大多数。 想不出更多的信息,狄宁决定跟他的同行者沟通一下。三个人中有两个一脸麻木和漠然,除了刚刚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以外没有更多的反应。而剩下的那个就是刚刚开口打招呼的青年。一头棕色的长发扎在脑后,海蓝色的眼睛清澈又明亮。一身简陋的衣物也遮掩不住他独特的气质,看得出来受到过良好的教育。虽然同样带着这种状况下不可避免的焦躁和戒备,但他的精神状态显然比另外两个人好了太多。 此时他正用一种不会让人觉得冒犯的好奇目光打量着狄宁,见到他看过来,对方主动的笑了一下,率先开口道:“你要是再不醒的话,那些人就打算把你扔出去喂野兽了。” “那还真是可惜,”狄宁微微呲了呲牙,“我早就饿了。” 他的本意是开个玩笑,但对方的反应却是微微一愣。 “抱歉。”青年真心实意的说,“我不知道你这个时候会醒,所以没给你留食物和水。” 狄宁错愕的卡顿了一秒。 一个昏迷不醒,随时都可能咽气的俘虏是不值得浪费资源的。就算真的有他的那份,在他处于昏迷的情况下被其他人所分享也是正常的。在这种状况下没有人会关注一个陌生人的死活,一切听天由命。 但这个人不一样。 狄宁确定他不认识这个人。但对方却理所当然一般的将他视为了自己的责任。在他坦诚清澈的目光中狄宁找不到任何对于利益的渴望,那么最终只能指向一个听起来有点荒谬的理由。 善良?仁慈?或者同情心?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是冒险者?” 对方迟疑了一下,好像对这个问题也不是很确定:“…算是吧。” “新手?” “这个,我确实刚离家不久。”青年老老实实的说。 果然如此。狄宁为这份善良和耿直叹了口气。在这个充斥了不可知的危险的行业中,这种人一般都活不太长。 他冲着外面示意了一下,问道:“那些都是什么人?” “不知道。”对方摇了摇头,“从外表和言谈里都看不出他们的身份,我是刚来这个地区的,所以也不认识他们。” 刚离家就到前线来? 狄宁为他的勇气惊讶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但应该不会超出破碎群岛的范畴。因为是燃烧军团入侵的前哨站,所以这片区域危机四伏的程度远超常人所想。对于一个可能连实战经验都缺乏的新手来说这可不是个好选择。 “知道他们要带我们去哪儿吗?”他继续问道。 “他们根本不回答我们的问题。”青年无奈的耸了耸肩,“但是……” 马车突然重重的颠簸了一下,车厢里的人顿时东倒西歪。当狄宁恢复平衡的时候,他意识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而青年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一边盯着后方的出口,一边补完了自己的话:“…他们说如果你今天还不醒,就会把你丢出去,所以我猜,我们应该已经到地方了。” 第二章 同伴 “统统给我从车上滚下来,你们这些废物!听到没有?快点!”一个声音在车外大声喊道。狄宁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是人类的声音。 青年转头担忧的看着他:“你能走吗?” 狄宁试着用了用力,然后点了点头。腿上的伤势要比身上的轻不少,自行活动还是没问题的。他排在最后一个下了车。 车外等着他们的是一个扛着斧子的男人,看到狄宁从车里钻出来,他阴沉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嘿,你这家伙居然还真的站起来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脸色惨白的狄宁,摇摇头叹了口气,“不过这个样子,看来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你们要把这些人带到哪里去。”狄宁用毫无起伏的声调问道,“贩卖人口可是重罪。” 前后左右都是清一色的人类,看不到其他的种族。显然不是部落的手笔。如此一来逃脱的难度显然有所降低。但狄宁的心情却没有好多少。一想到自己和战友们在前线浴血奋战,誓死维护联盟的利益,转头却被败类从背后捅了刀子,他还是宁可自己落入敌人手里。 “贩卖人口?哈!”扛斧子的男人不屑一顾的大笑起来,“我们当然不会贩卖人口,但谁会关心一个罪犯会怎么样呢?” “我不是罪犯。”狄宁冷冷的说。 “谁管你是不是!”押运者嗤之以鼻,他恶狠狠的说,“只要那些贵族老爷开口了,那你就得是。明白了吗,小子!” 狄宁面无表情的回了他两个字:“渣滓。” “你这……”勃然大怒的押运者拎起斧子想要好好威吓一番,却冷不防对上了他的眼睛,未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整个人也当场僵立在了原地。 暗沉的金色瞳孔里是全然的阴郁和暴戾,如同隐藏在冰面之下的猛兽正在呲牙磨爪,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撕碎自己。明明连站直都很费力,双手也被绑着,但丝毫不能够阻止那种死亡临近的危险感,几乎是瞬间就冷汗淋漓。恍然间押运者竟然产生了错觉,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同类,而是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恐惧化身。 ——然后,对方扬起嘴角,露出了白森森的利齿。 “啊!” 押运者惨嚎一声,猛地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摔倒在地,连手里的武器都掉在了地上也顾不上去捡。 这边的喧哗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另外两个男人拎着武器从旁边跑了过来,面色不善的看着狄宁他们。然而狄宁从始至终就没动过一根手指,此时他扯平嘴角收回气势,以一种懒洋洋的态度站在原地,所有的痕迹都消失无形。与他离得最近的棕发青年虽然有所察觉,但此时也很配合的面无异色。剩下的两个人则因为角度问题,和其他人一样不明所以。 无论怎么审视都没从他们的身上看出什么异样,其中一个警惕的问自己的同伴:“怎么回事?刚才发生了什么?” 在他的背后,狄宁歪过头,对着那个押运者微微冷笑了一下,后者瞬间面色惨白,嗫嚅了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只能胡乱的摇着头,弄得后赶来的两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你的人可真够胆小的,杜克。”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一个瘦高的男人拉长了语调傲慢的说道,“难道他以为自己手里的斧子是木头的吗?” 被称为杜克的奴隶贩子首领脸色十分难看。他和他的买主无意间看到了整件事发生的全过程。但因为离得太远,他们只看到他的手下被那个“货物”用一个眼神就吓得差点跌倒在地。这让杜克觉得颜面大失。但当着客户的面他自然不能够一味的发脾气来降低对自己的评价。 “您说的对,麦瑟大人。那小子确实没种了一点。”他客客气气的说,“但希望您不要忽视另一个原因——那个‘货物’可也不是以往的那种货色。您瞧,即使在状态不太好的时候,他也能让他的对手心惊胆战。这不就是您的主人,尊贵的塔尔文子爵想要的那样出色的角斗士吗?” “我可不觉得他现在的状况只是‘不太好’而已。”麦瑟不太满意的说,“而且他看起来相当的桀骜不驯,这种刺头可不好教训。如果我们的教头不小心把他打死了的话,主人的金钱可就要白白浪费了。” 杜克立即补充道:“这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因为他可不是一个人。看那边,那个棕头发的家伙是他的搭档,他更健康,强壮,而且要比这一个温顺的多。您完全可以用他们来威胁彼此,这样一来再桀骜不驯的人也总会妥协的。” “哦?”麦瑟仔细的审视着他们谈论的两个人,就像在看市场上挂牌出售的牲口,“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我为什么不只买那一个呢?” “据我所知,您的主人正需要两个配合默契的角斗士来应付下个月和另一位子爵的决斗,”杜克准确的捕捉到了那一丝犹豫,他继续劝说道,“比起让两个素不相识的家伙彼此磨合,还不如试试看本来就是搭档的两个人不是吗?我向您保证,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那个黑头发的伤势恢复的差不多。” 麦瑟还是有些迟疑:“你确定他们两个比之前的那些要强吗?” “当然,大人。”杜克毫不犹豫的说,“那个棕头发的撂倒了我四个人,而那个黑头发的,被他弄残的就有三个。他能空手掐死一条狼,我亲眼见过的。” “等等,他们不是罪犯?”麦瑟警惕的问。 “放心吧,大人,我可不会自找麻烦。”杜克立刻解释道,“他们都是外乡人,而且那个棕头发的打伤了泰斯特子爵的儿子,那位大人希望这两个不长眼的蠢货得到点教训,最好永远不能出现在他的领地上。” “原来如此”,麦瑟的神情立刻放松了下来:“很好。这两个人我要了——但你可别指望那个受伤的能和原来一样价格,对他我只出一半,二十个金币。” “哦,大人。您总得让我有能力给手下发点药钱吧?”杜克抱怨道,“我们可花了不少劲才弄到这两个人的。我给您减去十金币,七十个金币两个人怎么样?” 麦瑟思考了一番:“二十个金币,另外我再要四个人和五条狼。” “成交。”杜克顿时松了口气。 尽管自己嘴上说的信誓旦旦,但实际上他知道这些话有一半都是瞎扯。那两个人不是同伴。那个黑头发的男人是他从路上捡到的,不费吹灰之力,虽然对方的确空手掐死了一条想咬他的狼,哪怕当时他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杜克就是冲着这件事才把这个奄奄一息的家伙带上车的。反正车上还有地方,如果死了,丢出去喂野兽也不怎么亏。而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不费本钱的赚到了二十个金币。 而那个棕头发的则是杜克受人指使,刻意的诬陷并袭击了他。这事他做的毫无压力,且不说一个外乡人在他的地盘上能够弄出多大的事来,就冲着他得罪了当地的领主这一点就别想好过到哪儿去。当然这事也很好解决,只要进入角斗场的人就别想再活着出来。 谈妥了价格后,麦瑟转头去准备钱了,而杜克则吆喝着让他的手下赶紧收拾行当。他们的行程可不止这一站。 眼角的余光见到那两人各自分开,狄宁一脸似笑非笑的收回了注意力,不再关注那边的声音,而是转头打量起他所谓的“同伴”。对方注意到他光明正大的审视,便挑了挑眉毛表示询问。 “四十个金币,看不出来你还挺值钱,嗯?” 棕发的青年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他耸了耸肩,打趣的反击道:“还好吧,至少比二十个金币多一点。” 狄宁顿时就是一噎。 二十个金币,这个数目实在是让他无语的很。 要知道,近十年来艾泽拉斯所遭遇的每一次危机,狄宁都有参与其中。破碎的外域,极寒的诺森德,混乱的大灾变,祥和的潘达利亚,蛮荒的德拉诺,古老的破碎群岛……起先是作为冒险者在各地为联盟争取利益,那时他就已经小有名气。而他在大灾变时和潘达利亚大陆上的表现更是为更多人所称道。在穿越黑暗之门后,由暴风城之王瓦里安?乌瑞恩亲自颁发旨意,任命狄宁为联盟驻德拉诺战区最高指挥官,并授予准将军衔。之后他在破碎群岛又再升一级,被安度因国王任命为中将。 ——然后现在有人告诉他,你只值二十个金币?! 虽然清楚这其中的差错在哪里,狄宁还是忍不住一阵郁闷。他磨了磨牙,忍住把全体当事人脑浆子打出来的冲动,换了个话题:“你能听清他们说话?” 那两个人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足有二十米,寻常人只有在安静的封闭环境下才能听到一点声音。但这里可一点也不符合条件。这种情况下还能听清楚他们的对话,足以证明这个人的实力还不错。 “能听到一点。”青年痛快的承认了,“不太清楚。” 就这个年纪而言也算不错了。从外貌上看对方不过二十上下,狄宁自己二十左右的时候都没能做到这一点——顺带一提,他今年二十七,完全有资格这么老气横秋的说话。 “那么,为什么他们会觉得我和你是同伴?”他直接的问道。一醒来就被非法贩卖到了角斗场,还莫名其妙多了个同伴。狄宁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年歪头认真的回忆了一番。 “大概是因为他们想把你丢出去的时候被我拦住了?”他轻快的说,“对了,我还给你包扎过一次伤口——嗯,就这些了。” 狄宁沉默了一下。 “…我们认识吗?” “没有。”对方肯定的回答。 “那么为什么要帮我?” 青年困惑的眨了眨眼,好像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力所能及的拯救一条生命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就算是陌生人的生命也是一样的。” “…….哪怕你完全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狄宁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里的惊愕了。 “这个跟我所做的似乎关系不大吧。” “……” 狄宁绝望的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真TM的好极了。他暴躁的想道。果然是一个善良仁慈正直到无可救药不分是非,决不心狠手辣估计也不会杀人的心理年龄大约三岁的蠢货。要是这帮人把他丢出去喂野兽的话,这个残酷的世界肯定会运行的更合理的。或者把我丢出去喂野兽,我也就不用在这里面对这个问题了。 但是世事总不遂人愿——狄宁沮丧的叹了口气——所以无论如何,他也得把这个选错了工作的蠢货带出去,而且最好是平平安安的裹着毛毯塞到某个教堂的牧师手里去。至于之后他是去当圣人还是别的什么,那就不是狄宁愿意关心的事了。 “为了确保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够和平相处,我不会对你的观念做出任何评价,”他忍耐的说,“但至少我们应该认识一下?” 从对方的表情上来看他绝对忽略了前半句话。“我是,呃……”他动了动胳膊,然后尴尬的发现这种情况下没法握手,“好吧,我是说,你可以叫我艾伯特。” “狄宁。”他的新搭档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面无表情的说道,“狄宁?埃尔伦德。” 艾伯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狄宁。” ……不,带着熊孩子逃狱这种事,我一点都不高兴。 第三章 决心 这是一座标准的贵族庄园。 大门之后是庭院,城堡主体,马厩在左侧,铁匠铺在更远的地方。城堡内部的墙壁上没有武器装饰,厨房大概是在后面一点的地方。进入地下室的路上经过了三道门,但只有一道用锁而另外两道用门闩。他们位于进门的第一间所以不用太顾虑其他人,至于牢门的钥匙是通用的只有一把—— “咔嚓!” 狄宁暂停了思考,把那块差点被他咬碎的石子吐到一边,若无其事的准备咬下一口。注意到自己的室友奇怪的眼神,狄宁扬了扬手里的黑面包:“你真的不打算吃点东西?” “谢谢,但是不了。”艾伯特用敬畏的眼神看着他和他手里的面包,坚决的拒绝道。 年轻人刚刚被他们的晚饭刷新了对于食物的认知,然后满怀震惊的把自己的那份全都让给了狄宁。后者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他早就过了对食物挑三拣四的阶段,只要能够促进他的伤势恢复,即使是混了木屑和麦麸还有两块石子的黑面包也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心理障碍。 他估摸着等到将来有一天这孩子吃过蜘蛛腿,青蛙眼球,虫肉汉堡,龙息红椒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以后,八成就不会觉得现在的饭食难以下咽了。如果有条件的话,狄宁还想让他尝尝西部荒野的泥土馅饼和钢铁部落的军粮,只要能咽下去就是胜利——至于之后是哭着逃跑还是上吐下泻那都随便你了。 看了一眼精神还算不错的艾伯特,狄宁好奇道:“之前在马车上,他们给你吃的是什么?”看起来还没有涉及到他这个搭档的承受底线。 艾伯特苦着脸:“至少还有肉干和水果……” “这么有同情心的人贩子还真是少见呢。”狄宁如此评价道。 “……”年轻人的表情更糟糕了。 等等。肉干也就算了,居然还有水果? “他们给你的是什么水果?新鲜吗?” 艾伯特已经习惯了狄宁的骤然发问,他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苹果和葡萄,都是新鲜的。” 苹果可以长久储存但葡萄不能,而且易于损坏。依然保持新鲜也就是说:“这里离聚集点不远。” 不管是普通封闭的村庄还是人来人往的城镇,有人的地方就能够混淆视线,如果能够找到驻扎的联盟军队,那么…… 狄宁还没思考完,听到他自言自语的艾伯特就点头道:“是不远,他们从南海镇出发到这里也只花了三天时间。” 他的思考卡顿了一下。 “……哪个南海镇?” “洛丹伦王国最南端的那个南海镇。”艾伯特略带疑惑的说道。 “希尔斯布莱德丘陵的那个南海镇?”狄宁再次问道。 艾伯特点了点头:“没错。” “……见他个亡灵的这里是东部王国?!” 艾伯特被狄宁的骤然爆发吓得差点跳起来。他小心的问道:“有哪里不对吗?” 有哪里不对?分明是哪里都不对!失去意识前他还在破碎群岛的苏拉玛跟燃烧军团血战,睁开眼睛他就跨越了无尽之海?这趟旅途至少需要小半个月,全程昏迷又没人照顾,他早就死的彻彻底底了。 那么是传送门?是的,也只有这个解释了……但是等等,希尔斯布莱德丘陵? 那不已经是部落的地盘了吗?天灾肆虐的时候摧毁了这个地区的一切,之后被遗忘者又占领了这里。塔伦米尔和南海镇……南海镇应该在大灾变时代就被被遗忘者摧毁了! 一切都乱套了。狄宁脑袋里乱糟糟的,他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合理的解释。要么是艾伯特在欺骗他,要么就是他身处幻境。但看着对方脸上不似做伪的疑惑和坦诚,狄宁实在是没法把他和谎言画上等号。至于幻境… 我的牙还疼着呢。狄宁面无表情的想。幻境在一定程度上会受到受术者精神的影响,但他就连受到伤害时也始终没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并向艾伯特道歉:“抱歉,我没想到自己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看来我昏迷的实在是有够久的。” “没关系。”年轻人体谅的说,“我们肯定能离开这个地方的。” 当然,而且是尽快。狄宁可没有牺牲自己娱乐他人的兴趣。但更迫切的需要是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狄宁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么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吗,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艾伯特认真的想了一会儿。 “之前我在野外走了一段,所以也算不清楚具体的日期,但我想现在应该是三月底……” 三、月、底! 狄宁咬了一下舌头好让自己保持冷静。因为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经历的最后一场战斗的日期是十一月十三日。 “至于最近发生的大事……”艾伯特踌躇了一下,然后慢吞吞的说,“…半个月前,阿尔萨斯王子在暴风城成为了圣骑士并加入了白银之手骑士团,这个算吗?”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狄宁死死的盯着艾伯特,眼神瘆人到他的搭档浑身不自在的向后缩了缩,这才用骤然变得沙哑的声音轻轻的问道:“阿尔萨斯王子?” “……是的。” “洛丹伦的王储?” “是的。” “泰瑞纳斯?米奈希尔二世的儿子?” “呃…当然。” 令人窒息的沉默充斥了整个空间,长久到艾伯特以为这场谈话已经结束了的时候,一动不动仿佛突然化为石像的狄宁再一次开口了。 “现在是哪一年?” 艾伯特迟疑了一下,看着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最终选择了一个通俗一点的说法:“黑暗之门开启后的第十五年…我想你明白……” 狄宁点了一下头,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谢谢。” 然后他就沉默了下去,连目光都没再挪动过一下。 艾伯特看了看浑身凝重的狄宁,明智的选择了不去打扰对方,而是带着满心的疑惑乖乖的睡觉去了。 狄宁不知道他用这一个姿势坐了多久,甚至没有察觉到那块面包依然被他攥在手里。看起来他像是正在思考,但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洛丹伦。阿尔萨斯。 那些被他深深埋葬等待遗忘的记忆,就这么轻易的被这两个词所唤醒了。狄宁惊讶的发现他居然什么都没有忘记。他记得洛丹伦的夏日,也记得诺森德的寒风。他记得自己将幸福丢弃在了王国的废墟中,从此再无可归之处;也记得自己将荣耀失落在了北地的冰雪里,从此再也不曾寻回。 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弱小到失去一切却无力挽回的少年,那个竭尽全力却依然输的一塌糊涂的青年。他拼命想要否认并深深痛恨着的那个自己,但是哪怕有着那么多战火纷飞,疲惫到让人喘不过来气的经历,哪怕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中已经成为了能够对这个世界造成一定影响的强者。但是他一生中最幸福和最绝望的部分,影响甚至塑造了他的全部的源头,也依然属于那段对世界而言微不足道的时光。 ——但是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 这个念头就像闪电一般划过脑海,将狄宁从过去的伤痛中唤醒过来。 是啊,黑暗之门十五年,这是最后的盛世。尽管平静祥和的表面下已然暗流汹涌,尽管黑暗的阴谋已经悄然开展,但这个时候,和平还没有被打破,人们一无所知的继续着生活。他痛苦的源头,亡灵天灾还没能彻底露出獠牙。而他毕生的敌人,燃烧军团的恶魔们更是依然游荡在虚空之中。 那么,也许还来得及。用他的力量和经验,去击溃一切的阴谋和邪恶,改变那悲惨的未来。 固然这希望无比渺茫,因为这个时间的狄宁还只是个少年。他对自己曾经经历的这一切没有完全的认知,也说不上对细枝末节了如指掌。而且你知道的,会阻止你的不仅仅是恶魔和亡灵,也不是腐朽的官僚和自私的贵族,而是那个守护时间线的族群——青铜龙。他们不允许任何改变,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维护正确的历史。彼时他们尚未失去守护巨龙的力量和职责,你要应对的是一群前所未有的敌手,而你甚至不知道你所做的到底是拯救,还是将这个饱经沧桑的世界进一步推向毁灭的边缘。 狄宁不由自主的动摇了一刹那。但是下一刻,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幅画面。 那是一把剑。 那是他所拥有的第一把剑,由矮人锻造,由圣光祝福,本不可能属于一个平凡的少年,却被它高尚而慷慨的主人亲手交给了他。 而和剑一同赠予他的,还有属于战士的品格。正是这把剑和它被赋予的象征,支撑着狄宁从一个孩子成长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战士。 ——我已经把它弄丢了。狄宁想道,在诺森德的冰雪中我遗弃了它,同时遗弃了我的荣耀。 但是他依然记得那把剑传递给他的感觉,也记得加诸于其上的祝福。他记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丝感情,像很久以前的每一次一样,给予了他力量。 那么,好吧。 “我会阻止他们,我会改变这一切。无论如何。” 狄宁极轻极缓的说着,每一个字都更加坚定不移。他的眼里有着火焰在闪烁,正如他心中升腾的希望。 “——愿勇气与坚韧与我同在。 第四章 记忆 狄宁觉得头痛欲裂。 最令他困扰的不是感官上的阻碍,而是引起头痛的原因——那些零碎的,混乱的,陌生的记忆片段。他不知道这些记忆是怎么进入到他的脑袋里的,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反正从他下定决心改变历史的那一刻开始,它们已经折磨了他一整个晚上。 但狄宁还是努力去理解这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因为他敏锐的从中发现了某些自己熟悉的事物——虽然还是无法理解所谓的“网络游戏”是什么,但这方面的记忆中所展现的却是他一直生活和守护的这个世界,艾泽拉斯。他将那些信息与自己所知道的部分一一对照,惊愕的发现它们居然基本一致。由此推断,剩下的那部分也具有相当之高的可信度和价值,但是…… 他一点都不想在干正事的时候想起这些! 一不小心差点把教官永久性放倒的狄宁叹了口气。 被雇佣来对这些角斗士进行基础武器训练的教官虽然号称是一位骑士,但他的实力并没有高到哪里去,或者说对于战乱年代成长,实战中训练的人而言并没有高到哪里去。持续走神中的狄宁下意识的采取了对待敌人的方式,先是一剑破开防御,再是攻击手腕使武器脱手,最后一剑直奔咽喉! 好在他拿的是木剑,不然真的可能让这位倒霉的骑士血溅当场。 但即使如此,气氛依然变得十分尴尬。生命受到威胁的教官惊恐的差点要呼叫支援了。好在狄宁有个靠谱的搭档。艾伯特以他需要指导为借口结束了他们的僵持,并把狄宁推到了一边去休息。于是狄宁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打算借此机会继续整理那些记忆。 ——但现实从不遂他所愿。坐下以后狄宁还没来得及凝神思考,就听到啪嗒一声。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到一柄木剑掉到了地上。 嗯,教官的。 狄宁茫然的看着艾伯特,艾伯特尴尬的看着教官,而教官震惊的看着他们两个,一张脸慢慢涨得通红。然后他大叫一声,冲到了门外。 “……” “你下手也太快了吧?”狄宁愕然道。他本来打算适当的保留实力以降低这些人的警惕性,好为逃狱做准备。但两个人都闹了这么一出,现在哪怕是傻子也不会觉得他们好控制了。 艾伯特满脸内疚的解释:“以前我没遇到这么弱的人啊。”所以按照老习惯一动手就用了全力…… 狄宁忍耐住扶额的冲动:“难道绑架你的人比他的实力更出色?” “这倒不是。”艾伯特明显有些郁闷,他愤愤的回答,“他们让盗贼从背后偷袭我来着。等我醒来就是在车上了。” 他做了个挥拳的动作,“如果光明正大的来,就算他们一起上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可惜没人会跟你光明正大的交手啊,年轻人。狄宁耸了耸肩:“我觉得你至少该感谢那个盗贼没拿匕首。腰部受伤不会致命的。” 艾伯特呆了一下,瞬间满头冷汗。 狄宁盯着地上的木剑,若有所思的说:“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不会让我们再碰任何可以当做武器使用的东西了。” “你是说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都只能剩下吃喝睡这三项日常活动了吗?” “那不是训练角斗士,而是在养猪,谢谢。” “……” 狄宁叹了口气,把脑袋里的所有东西都扔到一边,站了起来。他弯腰捡起一把木剑,示意道:“所以,来练练?” 艾伯特迟疑道:“可是你的伤……?” 狄宁的伤势很重,放在一般人身上毫无疑问就可以致命了——但幸好,狄宁是个出色的,纯粹的战士。 战士在艾泽拉斯绝对是劣势的职业。他们无法仰赖任何超凡力量来强化和治疗自己,面对力量型的对手他们无力招架,面对那些精通法术的对手也常常疲于奔命。战士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身体和技术。他们通过严苛的锻炼和艰苦的战斗挖掘身体的潜力,让自己变得更敏捷,更强壮,更坚韧,获得更快的自愈能力和更精湛的技术。 所以哪怕是在大量失血,过量运动,十几根骨头和肌腱都断裂之后,狄宁依然能够挣扎着捡回一条命来,在他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里身上的伤口就自行止血愈合,连足以致命的高烧也一并扛了过去。所以在清醒后的第二天,他就能够以稍慢的速度行走和活动并且应付简单的战斗了。 当然这么严重的伤势想要彻底恢复不是那么容易的,但这不代表着狄宁连简单的切磋都应付不了。他也懒得解释,一切靠事实说话吧。 “砰!” “诶呦!” …… “砰!” “嘶——再来!” …… “砰!” “……” …… “砰!” “啪——喀嚓!” 已经被连续击倒了十几次的艾伯特心灰意冷的丢掉手里断成两截的木剑,拒绝再爬起来了。 狄宁也已经累出了一身汗。他就地坐下,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被同一招打倒了三次,你居然还没弄明白怎么应付?” 艾伯特满心无奈的控诉道:“是你出手太快了,我根本就没有时间思考好不好?” 狄宁拒绝背锅:“没人规定被打倒后要马上爬起来接着挨揍,你就不能想明白了再起来?” “……啊?” 看表情就知道,这个耿直的孩子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狄宁叹了口气。为什么不让这家伙直接蠢死算了。话说回来,就这个性格,他家里的人居然放心他出来闯荡? 他正想继续说什么,外面的走廊里就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两个人意料之中的注视下,一小队人涌进了房间,纷纷警惕的把武器对准了他们。其中一个人越众而出,厉声呵斥道:“起来,跟我们走!” 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艾伯特和狄宁都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尽管前者笑容爽朗,后者神情嘲讽,但不以为意的态度并无不同。 狄宁饶有兴趣的盯着这些人。虽然他们身上的装备还算可以,但漏洞颇多的队列依然能够看出这群人的军事素养不过关——或者说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些人应该只是庄园的护卫,总不能用联盟正规军的标准加以要求。 他站起来的时候还顺手从地上捡起了剩下的两把木剑。看到他的动作,护卫队长紧张的大声呵斥道:“你想干什么?把那武器放下!” 狄宁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练习用的木剑,嘲讽的扯了扯嘴角:“你管这叫武器?” 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我要把它们拿回去练习,谁让你们这儿的人都没一个能打的。不自己活动筋骨,难道是要养猪吗?” “但是……” 狄宁歪头盯着他,用眼神硬生生的将护卫队长剩下的话逼了回去。然后他慢慢的说:“你决定不了,就去问你的主人,现在!” 他骤然提高的声调让护卫队长猛地后退了一步,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转头跑了出去。 狄宁并不担心事情不如自己所愿。一个贵族,尤其是地方上的小贵族,绝不会白白的放过自己能够榨取到的利益,他所花出去的金币是必然要捞到两倍以上的利润的。而同时,他们也对无权无势的平民抱有天然的轻蔑,决不相信往日任凭揉捏的软面团能够做出有效的反抗。 当然,只有长居自己的领地之中,被一切尽在掌握的幻觉弄混了头的贵族才会如此愚蠢,而那些没有领地,不得不参与王国的政治的贵族们好歹能够学聪明一点。至于那些地位高贵的公爵伯爵等等直接参与整个王国的治理之中的人,就老奸巨猾的堪比狐狸一样了。狄宁自然会对他们有多远避多远。 而事实也如他所想,护卫队长回来的时候脸色相当糟糕的转达了那位子爵的意思。狄宁选择性的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以后就痛快的扛着木剑跟他们一起回到了地下室的牢笼,同时毫不意外的发现门外又多增了两道岗哨。 艾伯特对此保持沉默。他早就看清了狄宁的性格。哪怕是为了让这些人放松警惕,他也不可能低声下气的谦卑以对——而很巧的是,他也不能。 “不过,你倒是很习惯发号施令啊?”他饶有兴趣的说。 正站在栏杆边比比划划的狄宁头也没回:“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手画脚,除非他们具备让我服从的资格——而你则似乎很听家长的话啊,小少爷。” 艾伯特呆了一下:“这个……” 他还没来的及想出个理由反驳,狄宁就挥了挥手:“我不是说你对那些渣滓听话。” 他看得出来,他这个临时搭档也是一个骄傲的人。艾伯特虽然一直笑呵呵的,但这并不是为了讨好什么的。他的友善和正直是良好教养的体现,而对着绑架他的人表现出教养,这则是另一种形式的轻蔑。就像一个人被猴子捉弄了那样,有些麻烦但不足以造成什么极大的困扰,也总不会对着猴子大发雷霆吧? “不是……” “你是想说你不是贵族子弟?”狄宁走回来坐到木板床边,拿过木剑颠了颠,“你给我打绷带的手法遵循军方的规范教程,除了手以外的地方都没有茧子,对当下的食物和生活环境需要较长的时间适应,谈吐举止有礼节有逻辑并乐于思考和观察,而且被抓到这里来以后既不慌乱也不愤怒……还用我继续说下去吗?” 艾伯特绝望的捂住了眼睛:“谢谢,但不用了。” 狄宁耸了耸肩。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的,但这小子真是欠教育。他家长辈除了教他打架以外居然什么都不管吗? 他拎起一把木剑丢了过去:“行了,起来切磋。” 艾伯特本能的接住,诧异道:“等等,你把它们拿回来,居然真的是为了练习?” “不然呢?你以为这玩意能做武器?” “我还以为…它们能起到一些别的作用呢。” 狄宁干脆的说:“抱歉,我想不出来。” 早在拿到手的第一时间他就研究过这些东西了。重量太轻,质地也不够坚硬,稍微用上点力气就能够折断。颜色偏浅而新,用来挖掘的话会留下明显的痕迹。至于把它折断当成匕首……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敌人掐死算了?狄宁很确定只要那个看守者走到栅栏前,他就能够伸出手去拧断对方的喉咙。只是对方身上只有钥匙没有武器,即使逃出这里也不能对付的了外面的所有人。徒手战斗是潘达利亚的武僧的专利,而他的专长是武器大师。等等,这个说法怎么这么奇怪? 好吧,狄宁确定自己再一次被那些记忆影响到了。 他收回思绪,示意艾伯特站起来。通过刚刚的较量,他发现对方的战斗水准出乎意料的不错,远远超出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水平,显然训练和天赋兼而有之。既然如此狄宁也不吝啬于教导对方,这样也能减轻自己的压力。 但对方好像不怎么乐意的样子…… “我能说不吗?”艾伯特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狄宁阴着脸盯着他。 艾伯特:“……好的我明白了。” 第五章 初战 “我想我有这个必要再说一遍,”当他们在挑选武器的时候狄宁冷不丁的开口了,“你的敌人可能会恐吓你,挑衅你,或者更有可能的,会向你求饶——但不管怎样,你得把他们全干掉,越快越好,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小伙子?” 在他背后,艾伯特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是的。” 狄宁啧了一声。他百分之百的确定对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或者也有可能是故意不明白。他其实是想要让艾伯特提前管好他自己那多余到快要泛滥成灾了的怜悯心。狄宁不否认怜悯是一种高贵而且稀少的品德,很多人比如他自己就严重的缺乏。但在战场和角斗场上,它根本一无是处,只会增加许多很可能会害死别人的变数。 但此时多说无益,狄宁确定自己没办法在十分钟之内让这个顽固的小子转变观念,于是他索性缄口不言,继续在武器架上挑挑拣拣。 之所以限定为十分钟内,是因为十分钟后将是他们参加的第一场角斗赛。狄宁几乎是抱着喜悦的心情来迎接它的到来的。他的耐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当知道一场即将颠覆整个王国的阴谋随时都有可能降临,而自己只能在地牢里束手无策的时候,谁都不会具备足够充足的耐心来等待命运的垂青的。 另外一个造成他烦躁的原因是他的伤势也已经大概愈合了。说是大概,是因为狄宁发现自己的实力并没有随着表面伤口的愈合恢复到巅峰的水准。 他的经验和技巧依然牢记在心,对敌的记忆也清晰如初。但他的身体明显的变得迟钝了。虽然并没有明确的数据,但通过几处细节的测试,足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素质直线下滑了近一半,最终停滞在了二十岁左右,也就是他前往外域之前的那段时期。 嗯,换用“游戏”里的话来说,就是从一百一十级退步到了六十级这样。 这个改变让狄宁暴力逃脱的设想化为了泡影,固然借助经验他照样能够在剑术上完虐艾伯特,守卫自然也不在话下,但他对付不了木头和钢铁。于是那一整天他看着护卫的眼神都充满了狂暴的杀意。吓得艾伯特还以为他终于忍受不了伙食供应打算冲出去吃人了。 ——切,也只有这小子会对伙食耿耿于怀了。 狄宁找不出理由。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留下什么足以致残的伤势,而武器装备对于实力的提升从来没有被他算在内。他能想到的只有邪能对于身体的破坏,但这种程度的伤害尚无前例。如果他真的那么倒霉的成为了第一个,狄宁对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唯一想要做的就是下次见到恶魔的时候把它们切的更碎一点,最好达到符合制作猪肉馅饼的水平。 但现在他要做的是赢下这场角斗。 狄宁审视着架子上的武器。每一件都是崭新的,经过精心的保养而变得闪闪发光。但他只是扫上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否能够顺手,而答案是没有。虽然外表十分精美到足以让人怀疑那位记不住名字的子爵是不是把私人的武器都拿了过来,但它们的质地实在是……惨不忍睹。 我真的觉得跟它们同一批打造出来的还有马蹄铁和锄头。狄宁闷闷的想。 他由衷的怀念起自己曾经的武器来。狄宁拥有过的第一把剑就是由矮人精心打造的,这大大提高了他对武器的要求。而即使是在他最颓废的时期,那些被他随手买来又随手乱丢的武器也是出于某一位精通武器锻造的铁匠之手。连年的战乱让人们对于武器和护甲的需求从未减少过,连带着工匠的技艺也日渐精湛。 而陪伴他到最后的则是在战士之中赫赫有名的瓦拉加尔。这对双剑不愧神器之名,剑刃之中蕴含的力量总能令他的愤怒和仇恨更为汹涌。虽然——狄宁不由得尴尬的咳了一声——虽然最后它们损毁在了他的手中,但那大半也是由于感应到了狄宁不想将它们留给燃烧军团的恶魔们的情感,而对主人的意愿做出的应和。 但不管怎么样瓦拉加尔还是无法修复的粉碎了。一想到这个狄宁就由衷的感激自己得以回到了这个时代,他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想去面对奥丁。 把思绪从英灵殿之主的愤怒上转回现在,狄宁叹了口气,随手挑了两把长剑拎在手里。他看向自己的搭档,发现艾伯特正掂量着一把锤子。 “我还以为你会用剑。” “……我不确定。”他的搭档显得很犹豫,“我是说,我觉得我比较擅长用这个。” 狄宁的眼角抽了抽,认真的考虑起要不要在往后的切磋中放水,显然他高估了艾伯特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个年轻人在他手下输的都快要怀疑人生了——但他难道真的没发现自己的剑术水平已经突飞猛进了吗? “你愿意用什么就用什么。”他难得用了安抚的口吻,“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去。” 艾伯特点了点头,跟他一起走出了房间。 *** 角斗场是露天的,明媚的阳光从头顶照射了下来,这对艾伯特已经习惯了昏暗环境的眼睛是一个强烈的刺激,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四处张望,但酸涩的眼睛还是流出了眼泪。透过泪水他模糊的看到了眼前的角斗场的样子。地面和围墙是石质的,而观众席则是由木架搭建。此时上面已经坐了不少的人,看那些华丽的衣着就能知道他们的身份。看样子这片区域的贵族应该都赶来了。角斗赛对他们而言显然是一种再好不过的消遣方式。至于这场残酷娱乐的参与者的下场则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艾伯特盯着那些谈笑正欢的人影,难以抑制所有人都在冲着他指指点点的想法。即使是被陷害和绑架到了这个地方以后,他也一直保持着乐观的心态。但现在,站在这片被高墙包围,即将染上鲜血的角斗场之中,被这些人居高临下的俯视和谈笑着,他突然就真正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是何等的耻辱。 就在他前所未有的憎恨起这些渣滓的时候,他听到了狄宁的声音。 “一个战士,一个盗贼。”狄宁在他身边平稳的说,“我还以为他们能多出点人呢。好了,你喜欢对付哪个?剩下的交给我。” 这段话如果仅听内容简直再平凡不过,但配上他随意的态度和角斗场不死不休的规则,其中蕴含着的对杀戮的习以为常足够让任何一个人背后发凉。 但年轻人焦躁的情绪却在这轻描淡写的口吻中骤然平复了下来。艾伯特再一次意识到他的同伴有着远超于他的成熟和冷酷。这让他由衷的好奇起狄宁到底是从哪儿来,但他及时的控制住了发问的冲动。现在不合适。 “战士吧。”艾伯特回答了狄宁的问题。他其实无所谓面对哪个对手,但狄宁的伤势刚愈合不久,还是不要面对过于激烈的战斗为好。 狄宁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但他的心情显然不如展现出来的一般平静。战斗开始的号角声刚刚响起,他就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气势之凶猛连艾伯特都吓了一跳。年轻人赶紧冲过去掩护,同时深深的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狄宁能给那个盗贼留个全尸吧?真的能吧? 但很快艾伯特就没有思考的空隙了。他得牢牢的拦住对方阵营的战士。他和狄宁毕竟没有相处多久,默契肯定比不过对方。还不如单对单各自靠实力决一胜负。 这场被他担忧了许久的战斗出乎意料的简单。他的敌手凶猛有余而技巧不足,只会直来直往的进攻。艾伯特轻而易举的闪开了每一次攻击,然后他抓住空隙迅猛的给予反击,这一击直接令敌人的战斧脱手飞出,趁他立足不稳的时刻,又是一锤砸中了胸口,力道大的直接让这个强壮的战士短暂的腾空了一小阵,然后在观众们的惊呼声中重重的摔到不远处的地面上。 胜负已决。艾伯特甚至都没有受伤,但他的对手已经站不起来了。他痛苦的挣扎着,大口大口的咳血。年轻人尝试的靠近几步,发现他的动作让这个陌生人的脸上瞬间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那狰狞痛苦的表情比刀剑和威胁更有力的吓到了他。艾伯特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他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应该是结束对方的痛苦,遵循狄宁的叮嘱和观众们的呼喊。但他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手臂的无力。 理智要求他冷酷无情,但他的感情和受到的教育让他拒绝对已经倒地的敌人发起追击。艾伯特一瞬间只觉得自己比对方更无助。他痛苦的挣扎了一会儿,最后终于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即使我不动手,他也无法再战斗了。丢下他不管也没什么关系,我应该去看看狄宁的情况。 用这样的想法说服了自己,艾伯特选择了转身离开。然而下一刻,他从骤然爆发的呼喊声中意识到了危险的来临。年轻人猛地转过身去—— 但已经太晚了。 饱含了垂死者的怨恨而投掷出的匕首迅疾的直奔他的双眼,艾伯特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就几乎能够感觉到刀锋上的寒意。无论是躲避还是格挡都来不及挡下这一击—— ……然后他眼前一黑,浓郁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但是这一连串的感觉中似乎缺了点什么。 艾伯特茫然的眨了眨眼,然后意识到自己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视野的黑暗不是因为受伤,而是有什么东西遮挡住了光线。 “喔哦。”他听见狄宁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的搭档用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懒洋洋的语调抱怨着,“常言道,吃亏才能长记性——但是拜托,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下一刻遮住他的眼睛的物体移开了。拉远了距离以后艾伯特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什么。 是一只手。 *** 狄宁倍感郁闷的把那柄匕首从自己的手心里拔出来扔到一边,因为疼痛而短暂的抽搐了一下眼角。但他对于受伤的反应也仅此而已。说实话这种小伤真的不算什么,他早就疼习惯了。 “发什么呆呢,”看到艾伯特一直愣愣的盯着他流血的手,狄宁索性在他眼前挥了挥,“伙计,战斗结束了。” 艾伯特闻言骤然回过了神,猛地看向了他先前的对手,发现对方已经被一把长剑穿透了脖子。对此狄宁只是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把近战武器当成投掷武器来用,十米之内他绝对精准无误——话说以前是三十米来着。 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不仅差点害死自己还导致同伴受伤之后,艾伯特就十分明显的消沉了下去。狄宁对此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事实上如果那把匕首不致命的话他原本是不会插手的,受伤了能长记性也是好事。 至于现在……咦,好像也不是没长记性。 直到他们乘坐马车回到子爵的庄园里,艾伯特始终一声不吭,蔫蔫的跟在狄宁身后回到牢房里,就干脆的往床上一倒,周身的气氛怎么看都像是在面壁思过。 扎上绷带后就无所事事的狄宁忍了一会儿,终于无聊到开始没话找话。他从今天的天气扯到荆棘谷海角的钓鱼大赛,对面就像是根长在床上了的木头一样死气沉沉。直到他提到还有三天就是五月份了的时候,艾伯特猛地翻过身来,一脸吃惊的盯着他看。 狄宁:? “今天…”年轻人露出了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慢吞吞的说,“是我的生日。” 所以? “……没什么。”艾伯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脸认真的说,“只是…对不起,还有谢谢。” 然后他就闪电般的翻身回去继续面壁,因此没看见狄宁一脸吃不消的表情——他最讨厌别人对他真情流露了好吗! [对方向你表示了感谢,你不想跟对方说话并决定马上睡觉。] ——但在即将睡着的时候,他还是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第六章 敦霍尔德 虽然不知道那场压倒性的胜利给他们目前的主人带来了什么好处,但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得到了更好的待遇,当然,也得面对更频繁的战斗。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之内狄宁和艾伯特连续作战了三场,最后一次甚至要同时面对六个人。但胜利的归属依然毋庸置疑,他们的配合越发默契,尤其是在艾伯特迅速的学会了干脆利落的了结对手的性命以后,狄宁终于不用时刻关注着搭档那边的情况了。但他却不再像第一次比赛的时候那样兴致高涨了。 “哪个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屠杀自己的同族吧?如果面对的是一群兽人我倒还能高兴一点。”狄宁皱着眉头说,“你对我好像有什么奇怪的误解啊,伙计。” 艾伯特立刻假装自己没听到最后那句话,同时在心里默默的删掉了某个用来评价狄宁的词。 狄宁倒没有深究下去。他能够通过各种细节分析出对方的来历,但他很少能够研究明白别人的一举一动所表露出来的复杂感情——因为观察力可以培养,而情商低是天生的。 “说起来,最近的比赛倒是越来越频繁了。”狄宁想起前两次他们上场的时候都能看到角斗场的地面上残留着的鲜血,仅凭血量就知道刚刚肯定有那么几个倒霉蛋在这里咽气,“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要是时间再往后挪个五六年,他百分百怀疑这是为了邪恶的召唤仪式进行的血祭了。 “也许是为了庆祝某个节日?”艾伯特猜测道。 “在五月初这个时间,难道他们是要庆祝儿童周吗?”狄宁冷冷的讽刺道。 尽管不知道儿童周是哪个地区的节日,艾伯特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笑意。 狄宁一点都不关心这些贵族想要干什么。但这么频繁的比赛对他的计划造成了不小的困扰。自从他们从地下转移到地面上以后,狄宁就趁着放风的时间弄到了一些草药。尽管他从来没有钻研过炼金术,但好歹也记下了许多常用配方——自从他某一次不得不对着图鉴一株一株的辨认植物用来制造药剂之后,狄宁就发誓要自力更生来着。 最近连番的打击让他狂躁的差一点就打算把毒药扔进厨房的大锅里好让全庄园的人统统去死,但幸好艾伯特及时的发现并阻止了他——说实话,那一拳真的挺痛的。狄宁还记得上一次这么揍他的是黑锋骑士团的莫格莱尼,不过区别在于这次他没跟对方两败俱伤。 反正最后狄宁把毒药改成了麻醉剂。但最近他始终没能找到机会再试一次。狄宁烦的甚至想要直接把药剂给狗吃了,没有猎犬也能够大大提高行动的成功率。但相应的他们肯定得弄死几个人。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狄宁阴郁的想,发誓艾伯特这次要是再碍手碍脚的,他就让这小子知道什么叫独断专行。 但他的计划仿佛是遭受了什么诅咒一样的再一次被延迟了。 在管家通知他们将要前往某个什么见鬼的城堡进行比赛的时候狄宁全程保持着冷漠的神情。直到确定对方已经走到了能够听到任何声音的范围以外之后,他瞬间变成了一座喷发的火山。 “该见亡灵的圣光!我受够了!”狄宁咆哮着一拳砸在墙上,石砖建造的房间瞬间哆嗦了一下,把灰尘和蜘蛛网洒了他们一头,“等这次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让这些杂种付出代价!立刻,马上!” 作为这个小队里的良心担当,艾伯特一脸不出所料的坐在一旁静候风暴过去。但在听到狄宁的感叹词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皱了皱眉头。 这就是他们的又一个分歧点了。艾伯特坚定不移的信仰圣光,狄宁曾经嘲讽他虔诚的已经可以去当个牧师了。和他正相反的是,狄宁不信仰任何事物,而且非常明确的表示自己讨厌圣光和圣光的使徒,牧师和圣骑士都在他的反感范围之内。 幸好即使狄宁拒绝相信圣光的力量,他也没有把自己的看法强加到别人身上。对于艾伯特每日的祈祷他完全的充耳不闻,偶尔收到一句“圣光保佑你”的时候也只是脸色一黑。但当艾伯特询问原因的时候,狄宁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回了一句“个人经历”就含糊带过。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艾伯特往角落里缩了缩——虽然那边的灰尘更多,但现在大发雷霆的狄宁更可怕一些——然后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我知道敦霍尔德这个地方!” 狄宁掉过头来,盯着他的眼睛还是赤红的:“一个兽人收容所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是我们下一场比赛的地点……”艾伯特叹着气说,“等等,你也知道那里?” 狄宁当然知道那地方。一个可悲的野心家妄想用一个奴隶和一群战俘来颠覆整个王国谋求权力,却培养出了联盟最可怕的敌人之一。多年以后依然有人用当初的奴隶生涯来侮辱萨尔,甚至包括部落内部的成员。但他们根本不明白,正是这个兽人用他一点也不像兽人的聪慧,理智和温和才令部落获得了新生,而不是毁灭之锤或者地狱咆哮。 如果有机会,狄宁一定会亲手把布莱克摩尔撕成一块一块的。无论是他的野心还是他的所作所为都配得上这个代价。 等等。 狄宁眯起眼睛:“他还说了什么?” “呃……我们会在那里待上三天。” 狄宁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趣的微笑。 “这的确是个难度很大的挑战。”他低语道,“……但值得为之努力一番。” 看着搭档一脸嗜血的笑容,艾伯特觉得他还是把那个评价词还原回来吧。 *** 敦霍尔德,这座现在以角斗赛而闻名整个地区的城堡原本是建造来对周边众多的兽人收容所进行监管和预防的。所以它就像每一个被用作军事用途的建筑一样,主体部分都是使用大块的石料粗略打磨后建造而成的,这就意味着这些墙面有着不算明显但也不可忽视的凹凸不平。 狄宁纵身一跃,闪开迎面冲来的敌人。他在距离不远的位置落地,然后闪电般的旋身扑向自己的敌手,用肩膀把他撞的失去平衡。接着抓住他的脖子,让那颗脑袋和墙壁来了个亲密接触。一声让听见的人都打了个哆嗦的闷响过后,那个被自己的鲜血糊了一脸的可怜人两眼发直的倒下,直挺挺的倒在沙地里不动了。 解决掉这个人以后狄宁转身看向场地中央,正好看到艾伯特一击锤飞了挡在他面前的那个人。最后一个被他暂时抛在一边的人正对着他的后背迟疑不决——于是狄宁挑了挑眉,愉快的举起了手里的长剑。 席卷了整个角斗场的喊声骤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洪亮。每个人,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声嘶力竭的欢呼着,当然也有污秽不堪的叫骂,这完全取决于他们在赌局中赢还是输。 “下次上场的时候记得带上一打长矛。”他们在场地中央汇合的时候艾伯特如此提议道,“我们就不用这么辛苦的跑来跑去了。” “什么?”狄宁没听清楚他说话。周围实在是太吵了,哪怕他们只隔了几步远也听不清彼此的声音。但他对这样的狂热并不意外,因为他们刚刚以二对八,完美而迅速的干掉了所有人。这对角斗场来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记录——至少在观众们所认知的,属于人类的范畴以内。 啧,这两个限制一叠加,范围就变得超乎想象的小了啊。 “我说!”艾伯特竭尽所能的提高了声音,“下次记得带长矛!” 狄宁看了看他手指的那个被他投掷出去的长剑刺穿喉咙的家伙,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耸了耸肩,做了个OK的手势。 他们没有停留多久就离开了场地。狄宁和艾伯特都不喜欢留下来接受观众的欢呼。也许有的人会陶醉其中,但他们两个并不这么觉得。艾伯特至今还觉得为娱乐别人而战斗是一种侮辱,而狄宁纯粹是看不起这些人,他偶尔看向观众席的眼神就如同在关爱一群智障。 在结束了今天的战斗之后,他们两个唯一需要的就是休息。 ——但有人偏偏不想让我们安生。 狄宁用冷森森的眼神恐吓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赶紧滚。艾伯特叹了口气,主动挪了挪,挡住了他的视线。 ……脖子好凉。 顶着背后的寒意,艾伯特询问了护卫队长的来意。 “你们今天的表现很不错——” 护卫队长还想就此多说两句,显然他也在观众席上观看了比赛,此时正是满心感慨。冷不防一颗脑袋从艾伯特背后冒了出来,狄宁歪着头,皮笑肉不笑的说:“说正事。”要么滚! “……塔尔文子爵已经与布莱克摩尔中将打了赌,他要你们明天与萨尔进行比赛!”护卫队长迅速的说。 艾伯特呆了一下:“哪个奴隶?” 狄宁戳了他一下,提醒道:“布莱克摩尔的兽人宠物,他的名字就叫萨尔。” “同时也是竞技场冠军。”护卫队长插嘴道,“从他开始战斗到现在就没打输过哪怕一场战斗。” “那你的主人还让我们去跟他战斗?”艾伯特不可思议的说。他倒不是感到惧怕,而是惊讶于那个子爵居然有底气和布莱克摩尔去赌斗。 “正因为那个兽人从来没输过,他的失败造成的轰动和代价就越大。”狄宁不耐烦的提醒道。毕竟是未来的部落大酋长,崇尚武力的部落是不会让一个弱者统帅他们的。见过穿着板甲拿着锤子开人脑壳的萨满吗?萨尔是第一个这么干的。这简直就跟拿着法杖揍人的法师一样让人震惊——但是等等,好像也不是没有这么打架的? 狄宁面无表情的把突然冒出来的记忆丢到一边。他现在对其他世界不感兴趣。 “子爵对你们有信心。”护卫队长委婉的说。想了想,他还是把压在这场比赛上的赌注数目咽了下去,“他希望你们尽可能的去获得胜利。” 艾伯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看着护卫队长满心释然的离开,狄宁眉毛一扬:“你很期待和那个兽人打一场?” “拜托,伙计,是你说想要和人类以外的种族对战的。”艾伯特提醒道,“就在昨天。” 狄宁被他噎了一下。他当初随口一说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但是想了想,他又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你说的没错,我的朋友。我的确很期待和萨尔的战斗。因为——”狄宁用一种温柔到让人背后发寒的口吻说,“我要他死。” 艾伯特:“……” 救命啊来个牧师啊!圣光在上,他家搭档的狂躁症又犯了啊! 第七章 萨尔 狄宁屈起手指,在剑身上敲了敲,然后不甚满意的啧了一声。 “所以,”他竖起这把精光闪烁的武器,嘲讽的看着一脸苦涩的护卫队长,“这是我们唯一能用的玩意?” 艾伯特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对这丝毫不符合他自小学习到的礼节的一幕熟视无睹。狄宁的桀骜不驯总会令他们的控制者倍感头痛,但对于这个小小的组合来说却往往十分有利。何况他也认为两把长剑实在是过分了一点。 他们要对付的是一个兽人,在艾伯特从参加过兽人战争的长辈们那里得来的印象中,兽人是一个力量要超过人类,而且悍不畏死的种族,受伤只会激怒他们变得更加疯狂。在战争的初期人类一方往往要付出三到五个士兵的代价才能杀死一个兽人。在这样的敌人面前精湛的技巧很难起到作用,一切最后都会变成纯粹的力量的比拼。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对于这场战斗缺乏信心。但不管怎么说,人手一把长剑还是会让事态变得复杂很多。艾伯特宁可要一把锤子,而不是这把似乎有点发飘的剑。 “布莱克摩尔中将坚持要求这么做……”护卫队长叹着气说道,“不过子爵阁下也提出了抗议,所以萨尔也只有一件武器,没有任何的护甲。” 艾伯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他的印象里兽人本来就不会穿太多的护甲,这对他们狂热的战斗欲是一种阻碍。 “好极了。”狄宁冷冷的说,“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是一台没有挡板的绞肉机——这难道有什么实际上的用处吗?我宁可他套上一身板甲,也比一把锤子强。” 护卫队长的表情更尴尬了。 艾伯特不由得有点同情他。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毕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但他却要直面越发狂躁的狄宁。这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到的,艾伯特敢保证,他第一次见到护卫队长的时候对方的头发还是纯黑的,然而现在……多出的那几撮白色绝对不是他的错觉。 “算了吧,伙计。”艾伯特拍了拍搭档的肩膀,“看来我们只能全力以赴了。” 狄宁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莫名的带了点嫌弃。他抬手拨开艾伯特的手,然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调说:“当然了——既然布莱克摩尔这么没种的话,我们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不过,空着一只手总是觉得不自在。”他指了指护卫队长腰间的长剑,“既然他们不肯提供别的选择,那么就把你那把剑给我吧。” 护卫队长摇头拒绝道:“这是违反规定的——” 狄宁暴起的速度快到艾伯特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猛地伸出胳膊穿过铁栅栏,揪住了护卫队长的领子,粗野的向后一拽。猝不及防的护卫队长一头撞了过来,被他的力道拽的紧紧贴在栅栏上动弹不得。就在这时狄宁的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夺走了他的目标。然后他迅速的松开手向后一退,抓住艾伯特的胳膊就把他拖进了通往角斗场内部的通道里。直到他们已经站在了还未开启的大门之后,他才停下脚步并松开了手。 “你这抢完就跑的套路还真是娴熟啊……”被拽了一路的艾伯特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叹气,随即又好奇道,“为什么一定要两把剑?” 之前在切磋——算了,还是称之为指导吧——的时候,狄宁并没有非要双剑不可,一把剑就足够他挥舞的滴水不漏。难道说一个兽人居然需要他如此慎重? 狄宁没理睬他。只是低头审视了手里的剑一会儿,将原本属于护卫队长的长剑换到了右手之中。然后才开口道:“待会儿离远一点。” “什么意思?”艾伯特皱起眉。 “意思是别上来碍事。” 即使习惯了狄宁时不时的暴躁,这话依然听得艾伯特额角一阵抽搐。他真心的怀疑过狄宁至今没被人干掉完全是因为他很能打——因为说实话,要不是他从小就被教育要宽容,克己,大度,他估计早就跟狄宁打起来了。这家伙我行我素我有理的性格实在是太让人头痛了。 他耸了耸肩,决定当做没听到这句话算了。 但狄宁却意外认真的重复了一遍:“不明白我就再说一遍,待会儿由我来动手,你负责分散他的注意力,知道了吗?” 艾伯特诧异的和他对视,但对方显然不想给出理由。沉默的僵持了几秒以后,他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叹了口气,妥协了:“……好吧。” *** 在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中,他终于见到了萨尔。 那个兽人比艾伯特要高一个头,但远比他健壮。看到那夸张的肌肉就不难理解兽人超越人类的力量从何而来。萨尔的手中握着一把战锤,可以想象当它挥舞起来的时候那势不可挡的气势。虽然前段被修成了平面,而不是常见的尖锐凸起,但挨上那么一下也不会好受到哪儿去。 在艾伯特打量着萨尔的时候对方也在审视他们。人类和兽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不期而遇,短暂的对视中前者不由得吃了一惊——萨尔的眼睛居然也是蓝色的,充满了平和与理智,看不到半点嗜血的杀气。这和他想象中的兽人大为不同。 据说这个兽人是被人类养大的。艾伯特在心底思索。这么说他们也能被教化?看看这家伙,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受过良好教养的人类,如果只看眼睛,他要比许多人都要可亲的多。 ——呃,当然,他不是指自己已经冲上去了的搭档。 想起自己的职责,艾伯特连忙跟了过去。 他们一左一右的发起攻击,当萨尔转向艾伯特的时候,狄宁像一头豹子一样无声而迅猛的杀进他的防御圈内,狠狠的给他来了一下。这一击不可谓不凶狠,但兽人的厚皮肤只被切开了一半。细微的鲜血流出来,证明这只是一次轻伤。 萨尔咆哮着旋转身体,战锤呼的一声扫了过去。狄宁灵巧的远远退开,让他击了个空。但当萨尔被逼无奈去应付艾伯特的进攻时,他又如同幽灵一般飘然而至,快的兽人甚至还没将锤子砸下,就又一次皮开肉绽。 萨尔的反应很快。他立即挥动战锤护住身体,然后后退着拉开了和他们的距离,直到能够将他们两个的位置都一览无余。艾伯特迟疑了一下,选择了正面逼近。但他刚跨前了几步,一个身影就抢到了他的前头—— 该死的。艾伯特郁闷的吁了口气,放缓了速度。他觉得到狄宁过于急躁了,和平时的他截然不同。他的搭档正急于结束战斗,甚至不惜将自己处于险境,闯入对手的攻击范围之内。尽管他的速度比萨尔要快得多,但那柄战锤的威胁并没有下降多少。艾伯特心惊胆战的看着狄宁闪身躲过一次反击,战锤从手肘旁几厘米的地方擦身而过——他到底记不记得自己穿的只是皮甲?还是说对兽人的仇恨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获得胜利? 尽管满心不解,艾伯特还是积极的协助了他。他的加入缓解了狄宁的危机,萨尔不得不同时注意着他们两个。但对他威胁更大的还是狄宁。每当萨尔稍微转移注意力,打算对艾伯特发起进攻的时候,狄宁就迅速的突袭他,逼得他不得不退回来防守。而他的进攻却总是落空。 激烈的战斗让伤口持续的流着血,萨尔逐渐变得气喘吁吁。但艾伯特注意到狄宁的消耗似乎更大,他现在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看来这样的攻势持续不了多久。 艾伯特更加专注的观察着两个人的动作,萨尔攻击,狄宁后退,萨尔后退防御,狄宁疾步上前,右手突刺,萨尔提速反击,狄宁翻滚躲避,起身后右手突刺,萨尔扭转手腕,锤柄冲撞,狄宁侧跳踢踹,右手突刺——等等,怎么都是右手? 他刚萌生出这个疑问,就看到狄宁原地踉跄了一下,好像体力不支了一样没能及时的躲开。萨尔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机会,举锤砸下。但艾伯特在等的也是这个时候,他刻意的咆哮了一声,抡圆了手臂砍向兽人的后背。 萨尔及时的收住了攻击的势头,强行扭转身体躲过了这一剑,然后就势一肘击中了艾伯特的胸口。那感觉简直就像是有人拿锤子猛击他一样,艾伯特胸口一闷,被这势头撞得后退了两步,差点闭过气去。 也许是被挫败感占据了内心,萨尔冲动之下犯了个错误。他急于追击艾伯特,却将后背完全露给了狄宁。就在他冲过来的时候,狄宁已经紧随在后,一脚踹在了他的腿弯处。萨尔猝不及防之下一个踉跄,下一击精准的落在了同一位置,这个高大的兽人彻底失去了平衡,跌撞着跪倒在地。看到狄宁扑过去扼住了他的喉咙,艾伯特不由得松了口气,确信这场战斗的胜负已定。 ——下一刻,可怕至极的嚎叫响彻了整个角斗场。 艾伯特猛然抬头,惊愕的看到萨尔原本的蓝眼睛变得通红。绿色的皮肤染上了淡淡的红色,而染料来自于身体内部——那是从毛孔之中崩裂而出的血。 “狄宁!”他大喊道。 他的搭档反应迅速的松手弹开。失去钳制的兽人猛地站起,仰头狂啸。扑面而来的嗜血气息让艾伯特呼吸一滞,感觉萨尔仿佛突然变成了一个巨人。 “狂暴了。” 狄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到了他身边,声音是和他的行动截然不符的冷静。艾伯特意外的看向他,他还以为狄宁会将其视为挑衅勃然大怒。但看起来他的搭档似乎始终没有冲动过。 “你要怎么做?”他小声问。 狄宁看了他一眼:“消耗他……把剑给我。” 艾伯特诧异的服从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狄宁扔在他手里的是护卫队长的那把剑,比起他一直使用的武器多了一份让人心安的沉重。但另一股不安却油然而生。 他正想开口询问,但时间只够他们两个做简短的交流,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萨尔爆发出一声怒吼,不由分说的冲了过来。 “躲开他!”狄宁高声说。 他们各自向两侧闪开。萨尔几乎没有迟疑就追向了狄宁的方向。艾伯特尝试着想要像之前那样佯攻吸引他的注意力,但兽人回头就是一锤,速度比之前快了太多,好像他手里拿着的不是钢铁而是木头。艾伯特在地上打了个滚堪堪躲开,战锤砸在沙地里。顿时沙土四溅,气势惊人。 他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萨尔再一次追向了另一侧。狄宁在萨尔的攻势下左躲右闪。狂暴的兽人仿佛不知道什么叫做疲惫,但狄宁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他原本就十分疲惫,此时更是雪上加霜。持剑的双手垂在身侧,此时两把剑的重量对他都是累赘。 艾伯特拔腿追了过去。不论如何他的状态要比狄宁好得多,如果能够由他来吸引兽人的注意力,那么…… ——他看到狄宁绊了一下。 疲惫至极的战士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上。他连翻滚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兽人的阴影就已经笼罩了他。萨尔咆哮着举起战锤,狠狠挥下,狄宁举剑格挡,然后—— 即使隔着五六米,艾伯特也听到了钢铁断裂的响声。他不可置信的看到那两把剑齐齐断裂,而战锤去势不减的击中了狄宁的胸膛。 ——在骤然响亮的喧哗声中,他没意识到自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第八章 觉醒 他们一直告诉他要理智。 他的父亲,他的导师,他的前辈,他的朋友,还有狄宁——每一个人都反复的告诉过他,唯有冷静下来,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而放任情绪控制自己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糕。所以他拼尽全力的克制着自己,无论是见义勇为被陷害却无人相助,还是被绑架在角斗场里为了娱乐他人而不断的杀人,他都强迫自己要耐心,冷静和坚定的忍耐下去。 ——但是当他亲眼见到狄宁颓然倒下的时候,大脑里的最后一根弦绷断了。 艾伯特完全不知道此时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吼叫有多么的可怕。他的眼前一片血红,所能看到的只有仰头怒吼的兽人。快要烧沸了的大脑全然忘却了刚刚还擦身而过的死亡感觉。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骤然启动,几乎是手脚并用的扑向了萨尔。 就在彼此接触的最后一刻,艾伯特借着冲锋的势头猛然起跳,伸展的手臂勾住了兽人粗壮的脖子。身高的差距让他不得不双脚离地,但他完全不在乎这个,而是死死的抓住萨尔的喉咙不放。 要害被威胁的兽人骤然怒吼起来,想要转身直面敌手。但人类完全悬挂在他的身上,这一转如同追逐自己的尾巴一样毫无作用。于是他反手就要把艾伯特从后背上抓下来。人类狂怒的给了那只手一剑,剑刃轻易的穿透了坚韧的皮肤。萨尔痛的大吼了一声,摆动身体想要把他摔下来。 艾伯特确实落回了地上,但不是因为剧烈的甩动,而是他自己松的手。双脚刚刚落地,他就两眼赤红再次起跳,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撞在萨尔的后背上。这蛮横的一击让兽人失去了平衡,猛地往前一栽—— “砰!” 昨天刚刚立过一功的墙面再一次迎来了鲜血的洗刷。一头撞在墙上的萨尔彻底晕头转向,他面朝下重重的摔倒在地,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他狂怒的对手也不可能让他再爬起来。艾伯特一把抄起落在沙地上的剑,双手反握狠狠的捅了下去,凭借着一种从没有出现在他身上过的野蛮和暴戾,他硬生生的把萨尔钉在了地上! 一瞬间血如泉涌,兽人痛苦的嘶吼响彻了整个场地,又渐渐的衰弱了下去。其中蕴含着的痛苦和绝望让被遗忘已久的观众们不寒而栗。但艾伯特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他握住剑柄,试图把剑拔出来再捅一次。但折断的肋骨紧紧的咬住了那把剑,又有沾满鲜血的手掌不断捣乱,艾伯特短暂的迟疑了一秒就松了手。他像一头雄狮一样愤怒的咆哮着,一拳砸在萨尔的脸上,接着又是一拳,再来一拳—— “快拉开他!” 周围已经乱成了一团。这个反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不管结果如何,角斗场的管理者们知道他们不能让艾伯特杀了萨尔,否则布莱克摩尔的雷霆之怒将会倾泻到所有人头上。 足足用了三个人才拖开了正一心要杀死萨尔的艾伯特,如果算上那个被一拳打晕的倒霉蛋则是四个。但即使在完全看不到敌手的身影了之后,艾伯特也没能冷静下来。他狂怒的挣扎着,嘶吼着,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最后,还是终于赶来的护卫队长抓到了关键。他一拳捶在艾伯特的肩上,在他耳边大吼道:“他还活着,小子!你的搭档还活着!”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艾伯特顿时停止了反抗。他喘了一会儿粗气,然后甩开那些抓住他的手,对仍然想要拖走他的人怒目而视,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 看着围在狄宁和萨尔身边,完全遮住了他的视线的人们,艾伯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在其他人紧张兮兮的注视下迈开了步伐。但他没有走向任何一个圈子,而是从不远处的地上捡起了一小片钢铁。那是那两把断剑的剑刃的一部分。 就在不久之前,它看起来还是崭新的,坚固可靠,就像他们曾经用过的武器一样值得信赖。但当艾伯特把它翻转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中间薄薄的空洞和锈迹。 那么这就是它们不堪一击的原因。也是狄宁之所以抢夺护卫队长的武器的原因,他急切的想要结束战斗的原因,与自己交换武器的原因——还有,他之所以会重伤濒死的原因。 这是布莱克摩尔中将执意要求的。 这句话骤然闪过他的脑海。艾伯特缓慢的握紧手掌,用力到剑刃的边缘割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滴滴答答的滑下,但他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一样,只是慢慢的抬起头,看向观众席。 艾伯特很容易就在那片范围中找到了布莱克摩尔,那个有着乌黑的头发和整齐的山羊胡子的男人正在和另一个人争吵。当布莱克摩尔察觉到艾伯特的注视的时候,他看过来的目光里满是怨毒和愤怒。而艾伯特当即用十倍于他的愤怒和仇恨回敬了他。此刻他前所未有的憎恨着这个卑鄙小人,甚至渴望着亲手扭断他的喉咙,丝毫没有对自己如此嗜血的想法感到任何懊悔。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我发誓我会的。 *** “我很抱歉,但是他伤的太重了。”从病床边退开后其中一个治疗者对护卫队长说道,“大部分是内部的伤口,肋骨断裂,内脏也可能有擦伤。可我们只有木板,绷带和药膏,没法医治这样……深入的伤口。” 护卫队长把视线投向了正笔直的站在一旁的艾伯特。后者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嗓音嘶哑的问道:“这里没有牧师吗?” “牧师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即使给出再多的价码他们也不干。”治疗者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见识过这个年轻人是如何发疯的之后,任谁也不想惹怒他。但谁知道他会不会迁怒呢? “所以,”艾伯特问,“没有任何希望了?” “我很抱歉,但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另一个人接口道,“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接下来只有看他自己了。” 艾伯特沉默了下去。见状护卫队长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这小子的骨头比我见过的最硬的人还硬三倍,他肯定能撑过来的。”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护卫队长叹了口气,把治疗者们赶到了门外。但当他想要返回屋里的时候,却发现艾伯特已经站到了门口,正牢牢的盯着他。 “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他用一种强硬的,不容反驳的口吻命令道。然后当着护卫队长的面把门关上了。 “……” 这个老实小子肯定是被他的混蛋搭档带坏了!护卫队长愤愤不平的想着,然后无可奈何的钻进了隔壁的房间——他好歹要找个坐的地方啊。 关上门以后艾伯特又静静的听了一会儿,直到脚步声消失在一声关门声后,他才微微的松开绷紧的肩膀,然后返回了病床前,静静的看着昏迷不醒的狄宁。 他的搭档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但这种安静背后的意味却是最可怕不过的。曾经狄宁只要听到一点声音或是感觉到目光的注视就会猛地从梦中醒来,但现在任凭他如何痛苦的皱眉,和死亡做着人们看不到的争斗,都无法像之前一样迅捷有力的跳起来了。 是我拖了他的后腿。是我害他变成这样的。如果狄宁独自一人,或者我足够让他放心,那么他完全可以击败萨尔,哪怕只有一把剑也一样。他总是有计策,也清楚该怎么做。 艾伯特把脸埋进双手中,一直支撑他的狂怒消退后,年轻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更多的是心灵上的挫败感让他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于是艾伯特放任自己跌坐在地上,无助的蜷缩成一团。 艾伯特痛苦的意识到,狄宁的顽强,冷酷和骄傲不仅支撑着他,同时也支撑着自己。他的搭档就像一头伺机而动的野狼,或者一把不肯入鞘的剑,警觉而坚韧的应对着挑战。而他就这么习惯了跟在对方身后,沿着他踩出来的路走。而当狄宁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居然束手无策,仿佛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的看着。 “圣光啊……”他低低的祈祷道,“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这本来是自小养成的习惯的本能反应,但当他下意识的说完了这句话以后,艾伯特突然想起了他还拥有着什么。 曾几何时这是他人生的意义之一,但现在他居然就这么把它遗忘在了脑后! 艾伯特恨不得破口大骂自己的愚蠢,同时满心喜悦的跳了起来。他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迟疑了。 你能不能做到?他问自己。还是会造成更糟糕的后果?你对此几近一无所知,唯一能够仰赖的就是几次目睹和偶然听闻的只言片语。而现在,没有指导,没有尝试,你只有一次机会,你能够承担起这份责任吗? 那一刻艾伯特几乎想要退缩了。但一种力量硬生生的拽住了他,不让他逃避。 “我不能……”他卡顿了一下,又坚持着说了下去,“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如果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搭档在死亡的边缘挣扎,无力感一定会逼疯他的。这已经不是能不能做到了,他必须做到。没有退路,也不允许逃避和失败。他只能孤注一掷。 你必须成功。 艾伯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掌悬空置于狄宁的上方。然后念颂起那些他自小就牢记于心的经文。开头几句他就连着犯了几个错误,但艾伯特硬逼着自己继续下去。他的声音从磕磕巴巴逐渐变得流畅起来,最后它们几乎是自己从他的口中跳出来的。他一边念着,一边在心底祈祷自己能够成功。圣光啊,一定要让他成功—— 然后,光出现了。 温暖的,明亮的,纯粹的,熟悉的几乎让他想要落泪,在他的手中闪烁着,安静而稳定,顺着他的心意落向下方。 艾伯特紧张的看着。当狄宁皱起眉的时候他吓得差点挪开自己的手。但随即他的搭档的神情又变得平和下来,而且缓慢的,有血色浮现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他就这么持续的治疗着对方,嘴里反复的祈祷着,直到精神再也支撑不下去。艾伯特重重的跪倒在地上,将痛的快要裂开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满心喜悦和感激。他发自内心的说出了那句再熟悉不过的话—— “赞美圣光!” 第九章 梦境 有那么一瞬间,他依稀的察觉到自己在做梦。 但在下一刻,那点模糊的认知就被丢到了脑后。他慢慢的下沉,被过去的记忆所淹没。 *** “我现在只想一拳打断你的鼻子,卡德加。” 狄宁将绷带绕过手臂,压紧,扯平,打好结。被他冷落的茶杯慢悠悠的在一旁飘荡着,绕着他公转。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算是好朋友了呢。”大法师有点伤心的说道,然后又拿起了一块小甜饼,生龙活虎的完全不像是刚刚被刺杀的样子。 “‘朋友’,”狄宁慢吞吞的说着,重新套上了盔甲,“我也一直以为坦诚相待是这种关系的必要前提。” “但不是全部,是不是?”卡德加摸了摸鼻子,“我们总是会有一些小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你就是这么给我解释的,一些小秘密?”狄宁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听自己把话说完,“不,我不是说你身为人类却和部落合作之类的,大法师。显然你在外域的那些年已经把种族观念喂给虚空风暴了。你是中立派,我很清楚。但至少,我们不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部落合作。联盟的战士们攻占悬垂堡不是为了给部落做贡献的。” “但黑石铸造厂也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不是吗?”卡德加耸了耸肩,“所以你瞧,消磨之石和元素石板,这交换很公平。” “我说的重点是,不知情的情况下!”狄宁提高了一点声音,“而且我也不认为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击败黑手。” “哦,得了吧,你真的打算带着部队从影月谷一路杀到戈尔隆德吗?”卡德加不以为然的说道。 狄宁一把从空中抓下了那个茶杯,用它瞄准了大法师的脸。 在如此明显的威胁下,卡德加立刻坐的笔直,以此来表示自己已经端正了态度。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举起手示意暴脾气的联盟指挥官冷静下来,“你只是不想跟部落合作,不是吗?” “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跟那群屠夫合作。”狄宁回敬道。 “这决定是基于你个人的判断,还是联盟一方所有人的想法?”卡德加问道。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大法师心不在焉的玩弄着手里的叉子,他的集中力有些时候简直是小孩级的,“因为就我对你的经历的了解来看,你个人似乎没有如此强烈的仇恨部落的理由——给你带来痛苦的一直都是亡灵天灾,不是吗?” 狄宁花了几秒钟来思考他的意思。然后他咔擦一声捏碎了茶杯,眼里有风暴在汇聚。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冷冷的问,甚至都没用疑问句。 卡德加瞬间浑身一冷。他甚至都没有思考就迅速的回答道:“我在达拉然遇到了提里奥?弗丁后跟他聊到了你!” 这解释不够清楚明确,但成功的把狄宁炸起来的毛抚平了。见状卡德加松了口气。固然狄宁伤不到他,但只要想起上一次他从濒死状态缓过气来以后自己的法师塔的混乱样子,卡德加就差点哭出声来。 “正因为他告诉了我那些事情,所以我才决定给你送信,邀请你参与对黑暗之门的反击。”卡德加补充道。 狄宁微微点了点头,拽过餐巾擦了擦手上的红茶和血。他一直以为拉他进入这趟浑水的是玛尔拉德,没想到他的老上司在这么多年以后又坑了他一次。 “所以你瞧,我以为你能够比其他人更理智的对待这件事。”卡德加说,“因为你没有私人恩怨……” “每一个死在部落手中的联盟成员都是我的私人恩怨。”狄宁冷冷的打断了他。 卡德加诧异的瞅了瞅他:“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么热爱联盟。” 狄宁明显是对着手里的餐巾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他伸出手,拿走了装着小甜饼的盘子。 “哦,别!”大法师哀嚎道。但在狄宁比划着示意要把他的甜饼扔进鱼缸里之后卡德加非常明智的闭上了嘴。 “好吧,好吧,我的意思是说,”卡德加斟酌了一下言辞,“你全身心的致力于维护联盟的利益,我的朋友。但有的时候,也会有比杀光所有你见到的部落成员更好的选择的。” “比如跟它们合作。”狄宁嘲讽的说。 “拜托,”卡德加叹着气说,“别用这个词。” 狄宁冷笑着扬了扬眉毛。 “——但是大体上没错。”卡德加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当我们面对着同样的外来威胁的时候,只有联手才是最合适的方法。如果你需要同时对抗两个敌人的时候,即使能够获胜,付出的代价也会更多。你知道这个道理,不是吗?所以,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狄宁拧着眉毛和那双诚恳的眼睛对视了很久,最后他的神色缓缓的放松了下来。 “因为我会被送上军事法庭。”他这么说着,但语气也已经大为和缓。 这就意味着他妥协了。卡德加顿时放松了下来:“军事法庭还是以后再说吧——你能先把盘子放下来吗?” 狄宁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盘子。 “好的。” 他一本正经的说着,把它搁在了桌子上,然后从中拿走了最后一块甜饼。 ——卡德加看起来像是真的要哭了。 *** 在听到门外的声音的时候,艾伯特瞬间就从睡眠中挣脱了出来。尽管他的头还是隐隐作痛,但年轻人还是戒备的倾听着,当然,没忘记闭着眼睛装睡。 嘈杂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由远及近。像是有人背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一路小跑。接着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个粗哑的声音吼道:“医生!医生呢!” “给我安静!”护卫队长恼怒的低吼道,他应该是在艾伯特睡着了以后才进来的,“见鬼的你是干什么——哦,天哪!” “该死的,过来搭把手!”外来者压低了声音,但依然非常急切,“那张床是空的是不是?抬他过去!快点!” 脚步声靠近了他,艾伯特听见一个人被放到了他左手边的那张床上,沉重的身体压的床板咯吱作响。 然后护卫队长气喘吁吁的说:“医生全都回去了……他们日落之前就走了。” “该死的!”外来者低声咒骂,听起来恼怒至极,“该死的医生,该死的角斗,该死的布莱克摩尔!” 这个话题护卫队长可不敢附和:“这里还有一些药膏和绷带……” “拿来!”对方命令道,“总好过没有。” 护卫队长的脚步声挪到了房间的另一头,然后又折返回来:“等等,这位…呃,我很抱歉,中尉,但是你不能把他留在这儿。” “你要我把他带到哪儿去?”中尉愤怒的说,“看看,他差点就要死了!我们得马上给他治疗!” “但是留在这里他死掉的几率更大。”护卫队长说,“别,别吵!千万别把那小子吵醒了!” 艾伯特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他拼命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假装自己睡得正熟。 “听着,”护卫队长压低了声音,“如果艾伯特这时候还醒着,或者他醒过来了,八成就得把这个兽人杀了,好给他的搭档报仇。而要是沃尔夫冈还能爬起来的话,他连你也会一块掐死的。该死的,他们上午才刚刚差点杀了彼此,现在你居然想要把这三个家伙留在一个屋子里?” 沃尔夫冈指的是狄宁,这是他用来搪塞外人的假名。现在艾伯特知道中尉带来的人是谁了。萨尔,他们今天的对手,差点杀了狄宁又差点被他杀了的那个兽人。奇妙的是他们居然谁都没有死,萨尔活下来了,狄宁也会活下去的。 艾伯特已经不像是上午那样暴怒了,但他依然感到了一股怒气在胸膛里升起。他无法忍受这个差点杀了他的同伴的兽人。但同时他也对上午那个狂怒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议以及恐惧,这与他的信仰和所受到的教育大相径庭。这是艾伯特没有马上跳起来的唯一原因。 “这么说他就是打败萨尔的那个家伙?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简直不相信。”中尉惊讶的说,随即他又烦躁了起来,“但是伙计,听着,我没办法再挪动他了。这是萨尔现在唯一可以待的地方。” “为什么?”护卫队长质疑道。 “因为只有这里没有那些输钱输到红了眼的混蛋!”中尉怒气冲天的说,“萨尔从来没输过,所以这里很多人都会把钱押在他身上,去赢你们这些外地人的钱。他们以为萨尔是绝对不会输的,所以他们根本就没考虑过输了会怎么样。但是今天他输了,所以那些人现在血本无归。那些平民不能进到城堡里来,但这里还有士兵,还有布莱克摩尔的客人,他们不会放过萨尔的。” 艾伯特的手指轻微的抽动了一下。他根本就没想到过这个。 “那么他现在变成了这样,也是那些人……?”护卫队长问道。 “是布莱克摩尔。”中尉说,“他是最没想到萨尔会被打倒的那个人,所以他输了最多——上千的金币,还不包括他的客人们输掉的。他气疯了,他喝多了以后就冲去了萨尔的房间,狠狠的打他,完全不顾他伤的有多重。然后他还把那些输了钱的贵族也一起叫了过来,就为了平息他们的怒气。” 艾伯特震惊的全身僵硬,而护卫队长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啊!他怎么能这么干?” “我试着阻止他们来着,但我没能成功。”中尉痛苦的说。“现在他们全都去喝酒了,估计要喝到烂醉才行,而我只能把萨尔带到这里来,至少他得治疗一下。” “我明白了。”护卫队长愧疚的说,“我会帮忙的。反正我也得在这儿看着他们两个,多他一个也没事——前提是沃尔夫冈别出事。否则艾伯特会疯的。” “他现在情况如何?”中尉担忧又警惕的问。 脚步声挪到了右边。然后护卫队长喜悦的松了口气:“看起来他撑过来了!老天,我就说这小子的骨头比谁的都要硬——但就算这样,他伤成这样也绝对不可能现在爬起来。这样就好办了。他们应该不至于打起来。” “那就好。”中尉也放松了下来,“来帮忙扶一下。我得给萨尔的后背抹药了。” 脚步声又挪到了左边。两个人忙忙碌碌的给萨尔洗干净伤口,上药然后缠上绷带。大概过了四十分钟才结束。 “好了。”中尉松了口气,“现在我必须得回去值班了。这里就拜托你了。” “我会的。”护卫队长保证道,“在那之前,让我们先把这两盆水拿出去倒了。” 艾伯特一直安静的听着他们的动静。直到门被关上,脚步声走远的时候,他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 如果护卫队长一直在这里看守着的话,他既不能给狄宁进行第二次治疗,更没办法休息。这样看来只有一个办法。 他从兜里摸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木盒子。谢天谢地它居然没出什么意外。这个盒子是狄宁用石头硬生生磨出来的,它的原料是那两把已经被他用断了的木剑的剑柄之一,而里面装着本来要撒到厨房的汤锅里的麻醉药。之所以这些粉末也有他的一份的原因是为了抓住每一个机会,但现在为了给狄宁治伤他也顾不得了。 艾伯特轻手轻脚的走到桌子前,他记得这儿有一个水壶,在睡觉之前他还喝了一点里面的水。 水壶就搁在了桌子上。艾伯特打开盖子,犹豫了一下分量,最后把近一半的粉末倒了进去。他记得狄宁说过这是不会致命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多倒点吧。 他用力的晃了晃水壶,让药粉彻底的溶解。然后他稍微倒了一点水出来,闻了闻,没察觉到什么异味,于是又把水倒回了壶里,盖好盖子。这样一来护卫队长只要喝过水就会昏睡过去,到时候他的行动也就更方便了。 艾伯特一边思考着一边转过身,打算回到床上去装睡。但下一刻,他就彻底僵硬在了原地。 ——在昏暗的光线下,一双蓝色的眼睛正安静的看着他。 第十章 决断 艾伯特根本没想到萨尔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这个兽人看到了多少?他会不会喊人来?或者在护卫队长回来的时候提醒对方?无论哪个结果都糟糕透顶,艾伯特警惕的绷紧了肌肉,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瞪着萨尔,但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如果对方喊叫起来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萨尔并没有出声。他们沉默的僵持着,但门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艾伯特左右为难——是先阻止萨尔告密呢,还是先伪装一下看护卫队长会不会被放倒? 最后他还是飞快的窜回了床上,假装自己还在熟睡。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做,总不能直接给萨尔一剑吧? 艾伯特在床上躺平,浑身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他凝神聆听周围的动静,随时做好了暴起突袭的准备。 屋里非常安静,只有护卫队长关门和走动的脚步声。沉重的步伐移到了桌边,然后是倒水的声音。这时候艾伯特紧张的都快窒息了。但他始终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响起,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和自己急促的心跳。接着是咕咚咕咚的喝水声,他差点就错过了,但随后那一声闷响的声音大到谁都不可能忽视。 艾伯特猛地坐起身来,看到护卫队长已经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手里还攥着那个杯子。他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然后意识到他的麻醉药好像放的有点多了。 “他死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艾伯特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吓得跳起来。他受惊的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萨尔正静静的看着他,眼里的神色还是很平静。 “不……”艾伯特下意识的回答道,“我用的是麻醉药。他会一直睡到明天早上…大概?” 萨尔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等等,我也想问,”艾伯特忍不住说道,“你刚才为什么不提醒他?”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因为,呃……”艾伯特本想说你是被人类养大的,但当他看到萨尔身上那些几乎缠遍了全身的绷带的时候,他发现这个理由一点都站不住脚。 布莱克摩尔的残暴和冷血连他这个聆听者都感觉心寒,亲身经历的萨尔又会是什么感觉?艾伯特无法想象那种感受。他听说萨尔算是被布莱克摩尔养大的,那么如果他的导师也这么对待他,艾伯特怀疑自己是否能够承受的下来。 “抱歉。”最后他放弃了寻找理由,干脆的说道。 萨尔的眼里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在对我道歉?” “是的。”艾伯特肯定的回答。 虽然他对萨尔的身份和所做的事情仍有介怀,但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一个圣光的侍奉者所必须具备的品德之一。艾伯特一直在用这些准则要求自己的行为举止,尤其是在圣光刚刚回应了他的情况下,年轻的圣骑士的道德水准直线上升中。 “我为刚才对你的误解表示歉意。”他进一步认真的解释道。 萨尔吃惊的看了他一会儿,当确认了他的话并非是出于恐惧或是其他原因以后,兽人的目光温和了起来。 “你没必要如此郑重的对我道歉。”他声音低沉的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而事实上,”他停顿了一会儿以后,又继续说道,“应该道歉的是我。” 这下换成艾伯特惊讶了。他完全不理解萨尔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地方。 “今天上午,”萨尔说,“我原本不应该失控的。我从未使用过那种力量,他们在教我战斗的时候要求我保持理智。我本应该通过技巧和你们对抗,但我当时被吓到了,所以我彻底的失控了,结果伤到了你的同伴。我很抱歉,真的。” 艾伯特难以置信的和对方对视了一会儿,终于确认萨尔说的话也是发自内心的。圣光在上,他从来没想过一个兽人能够如此的理智,克制,彬彬有礼。如果不看外表,他还会以为和自己对话的是一个受到良好教育的人类。 “但我得说,你也没必要道歉。”最后他说道,“你差点杀了狄宁,但圣光保佑,他已经没事了。我也差点杀了你,而且这场比赛最后还是你……输了。”他卡顿了一下,不确定这么说有没有冒犯到萨尔的自尊心。 但看起来萨尔并没有介怀。“你们打得很好,”他坦诚的说,“那是你们应得的胜利。” 然后他们就一起沉默了下来,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正直和宽厚的兽人,艾伯特一点都不想提到他身上那些被殴打的伤口,但他发现自己很难绕开这个。 幸好,有人及时的解救了他。 “说真的,我现在难道是正躺在暴风城的教堂里吗?”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两位的高尚品行真是令人赞叹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的语调中一点赞叹都没有,反而充满了嫌弃的意味。 “狄宁!”艾伯特惊喜的叫道,“你醒了!” “当然,当然,”狄宁不耐烦的说,“我又不是鱼,不会睁着眼睛睡觉。” 他费劲的撑起自己,试图坐起来。艾伯特连忙跳下床跑去扶他。但狄宁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帮助,自己在床上坐稳。 艾伯特没有介意,他满心喜悦的看着狄宁挺直的腰背。他的同伴的恢复速度出乎他的意料,但这无疑是好消息。狄宁恢复的再怎么快都不为过。 “感谢圣光!”他情不自禁的感叹道,“你能这么快就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狄宁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是啊,”他说,“确实应该感谢圣光。嗯,也感谢你,我的朋友。” 艾伯特瞬间震惊的连否认的忘了。他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狄宁,脑袋里一片混乱,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还没恢复意识吗? 狄宁眯起眼,考虑用不用再来一次大段的解说好让他明白自己到底问了个多蠢的问题——当你的伤势以奇迹般的速度迅速愈合,而身边正好有一个圣光的信徒的时候,你不会去怀疑他吗? 但他确实是很累了,于是毫不犹豫的换了个话题:“不过我得说,伙计,下次在你治疗我之前,先把骨头掰正了行吗?” 虽然他的身体出于维持巅峰状态的本能会自发的调整错位变形的骨骼,但还是会疼的。狄宁深切的怀疑自己做噩梦就是这个原因——是的,梦到卡德加那个逗逼对自己说教,对他而言这就是噩梦。 “抱歉……”艾伯特内疚的小声说道,“我第一次用圣光之力治疗伤口,没想到还要这么做……” 狄宁愕然。他还真没想到艾伯特居然是个新手。一般来说,圣骑士和牧师接受洗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如何使用圣光之力战斗和治疗。没有完成这项课程的话,导师是不可能允许他们的学徒外出冒险的。 不过也有另一种解释,艾伯特接受过长期的战斗训练,他显然是被作为圣骑士而不是牧师培养的。圣骑士精于战斗而不擅长治疗,如果他的经历贫乏一点,那么第一次尝试用圣光治疗他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狄宁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开口:“…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是说,就第一次而言,你做的还算不错了。”比大多数人都要强。 虽然他的口气相当的别扭,但艾伯特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哄,准确的理解了他表扬的意思,年轻人瞬间精神抖擞起来。 “好了,”狄宁迅速的转移了话题,抬眼看向了萨尔,“现在该我们聊聊了,蓝眼睛的,你是哪个氏族的?” 他这是明知故问。没有谁会比他更了解萨尔的身世和未来。但狄宁不可能把这事说出来,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总得找个借口来向艾伯特解释为什么之前一直打算杀死萨尔的自己突然改变了主意,尤其还是在被对方打到半死以后。 ——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大概是被卡德加传染了?只是梦到就会有这样的效果,真是太可怕了。 他们交谈的时候,萨尔一直在悄悄的看着。虽然早就习惯了独自作战,但他现在真的很羡慕这两个人的默契和彼此维护,这也让他觉得有点孤单。冷不丁听到狄宁的问题,他吓了一大跳,有点手足无措的回答:“什……什么是氏族?” 狄宁皱起眉:“你不知道?你的父母没跟你说过?” 这个问题让萨尔骤然消沉了下来。 “我没见过我的父母。”他小声的说,“从我记事起我就跟人类在一起。” 艾伯特责怪的戳了狄宁一下,被后者不耐烦的推到一边去坐。于是他不得不开口插嘴道:“为什么你要问这个?” 狄宁默默的在心底给搭档点了个赞。 “因为蓝眼睛的兽人很少见。”他回答道,“非常少见……我只知道一个兽人有蓝色的眼睛,但他大概早就死了。” 萨尔立刻问道:“他是谁?”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重要,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急切的心情。 “霜狼氏族的酋长杜隆坦的儿子。在他的父母遭到刺杀的时候那个孩子还不到一岁,甚至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狄宁收获到了两双疑惑的眼睛。这让他意识到这句话里包含的问题太多了。于是他叹了口气,决定从头开始讲起。 从兽人氏族的古老家乡德拉诺开始,到他们饮下恶魔之血,来到艾泽拉斯,再到杜隆坦的警告和被杀,最后是古尔丹的死和部落的失败。他用尽可能简练的话语解释了有限的疑问。当最后一句话的尾音落下,房间里迎来了长时间的安静。 “我从来没想到部落居然拥有这样的故事。”艾伯特感慨道,“不过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 “因为你蠢。”狄宁残暴的解决了他的好奇心。但他随后还是解释了一句,“杀死野兽的感觉和杀死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艾伯特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萨尔没有在意他们的交谈。他深深的沉浸在了那些故事里。在他从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中,充斥着兽人是野兽,是恶魔,是低等生物的言论,他曾为自己的种族而感到难过。但现在当他知道他的族人的历史之后,萨尔喜悦的发现兽人并非没有高尚的品格。比如说杜隆坦,这位正直的酋长的故事让他心生敬佩。而且—— “他可能是我的父亲。”萨尔喃喃的说,但就像是害怕什么似的,他立刻否认道,“不,这不可能——但如果我能见见他们,如果我能向他们学习,和他们一起生活……” 那他就别无所求了。 狄宁打断了他们的思考:“好了,伙计们,我说了这么多不是为了给你们讲睡前故事的。”他看向萨尔,“我本来是想,如果你是个霜狼兽人的话,你会更理智,也更好沟通。这样说不定我们能够合作。现在看来,不管你是哪个氏族的,都足够冷静,那么——” “我们一起逃出这里,怎么样?” 逃出这里。 萨尔那颗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瞬间又剧烈的跳动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邀请根本无法拒绝。如果是之前,他还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但经历过布莱克摩尔对他的殴打和羞辱之后,萨尔已经不想继续他的奴隶生涯了。 他可以逃出这里,然后去找他的族人。 萨尔几乎是立刻就想要答应下来,但他猛地想起了一个人。他不能就这么不告而别,让这座城堡里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担忧。 “当然,但是…”他迟疑的说,“我得先去找一个人,我是说……她可能会对我们有帮助…” 狄宁扬起眉毛。 “如果你指的是现在正躲在门外偷听的那个女孩,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和她谈谈。”他说。 第十一章 逃离 艾伯特和萨尔齐刷刷的把头转向了门口。 毫无动静。 于是他们又一起把头转回来,看着狄宁。 狄宁按着额角,被他们的蠢萌打败了——不不不,这两个人和萌一点关系都扯不上,所以他们只是蠢。 他抬高声音,对着门外说道:“从我讲到毁灭之锤的时候就听到你的脚步声了,女孩。房间里没有别人,自己开门进来吧。”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然后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一个小缝隙,纤细的身影在门边露出一张脸来,紧张的看着他们。 “泰丽莎!” 萨尔喜悦的叫道,他下意识的想要从床上下来,冷不防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有着一头灿烂金发的女孩见状连忙从门口小跑过来扶住了他,担忧的问道:“你还好吗?” “只是,有点,疼……”萨尔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还依然装作没事的样子坚持道。 “你先躺下!”泰丽莎扶他躺好,忧心忡忡的看着他,“别逞强了,萨尔,你这个样子要怎么离开?” “你听到了?”萨尔抬起头看着她。 “是的……”泰丽莎小声说道。 “那么你也就能理解我为什么要离开了,”萨尔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眼里有着前所未有的热切,“泰丽莎,你看到今天布莱克摩尔是怎么对我的了。我不想再做一个奴隶,一个角斗士,为了取悦他人而战斗了。我想像个真正的兽人一样生活,像我的先祖那样荣耀而自由的生活!” “我明白。”泰丽莎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我明白,萨尔。我也希望你能够离开这里。但是你的伤太重了,你跑不了多远就会被他们抓到了。而且……” 她疑虑重重的看向一旁的狄宁和艾伯特,无法相信这两个刚刚还与萨尔厮杀过的人能够对他诚心以待。 “说真的,女孩。”狄宁懒洋洋的说道,“我要是想杀他的话,用不着这么麻烦,走的时候顺手一下就可以了。” 来不及插上嘴的艾伯特此时真心想哭,为了搭档的情商。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泰丽莎面前,伸出了一只手,手心中亮起的光在昏暗的房间中比一旁的油灯更加明亮而柔和。 “以圣光的名义,我向你发誓,泰丽莎,”他认真的说道,“我和我的同伴会把萨尔安全的送到他的族人身边。” 当看到艾伯特手中的圣光时,泰丽莎已经惊讶的捂住了嘴。她难以置信的点着头,然后猛然抬起头来凝视着他:“您是一位圣骑士?!” “我是。”艾伯特温柔的说,“所以请你相信我,我们不会伤害萨尔的。” “我,我相信您!”泰丽莎立刻回答道,脸上满是惶恐和喜悦。视信仰为生命的圣骑士对着圣光起誓,无论这个誓言的缘由为何,他都绝不会违背它,“非常抱歉,真的……” “没关系。”艾伯特并不介意这个。尽管圣骑士在民众间深受尊崇,但他们从不将自己视为高高在上的贵族。圣光要求他们谦卑而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 狄宁在背后做了个捂眼睛的动作,感觉自己要被圣光晃瞎了。所以这就是他讨厌这些会走路的人形自发光灯泡的原因之一,他们实在是太闪亮了。不,他指的绝对不是善良,绝对不是。 “好了,”他插嘴道,“既然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下结论了?” 萨尔和泰丽莎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我跟你们一起走。”他坚定的说。 “但是你的伤怎么办?”泰丽莎提醒他们道。 狄宁耸了耸肩,看向他的搭档:“艾伯特?” “…好的。”年轻的圣骑士停顿了一秒才回答,他不知道圣光是否对兽人起作用。圣光会庇佑这个来自其他世界的种族吗?即使听到了狄宁所讲述的,真正的兽人的样子,艾伯特也很难迅速的改变他长久以来的认知——但他会去尝试,他也应该去尝试。 “至于其他的,食物,地图和武器,就交给我来准备。”狄宁看向泰丽莎,“能麻烦你告诉我厨房在哪儿吗?” “就在……不,我跟你一起去。”泰丽莎迟疑了一下,下定决心说道。 “泰丽莎?!”萨尔立刻看向她。他不想牵连到这个被他视为姐姐,陪伴他,鼓励他,教育他的人类女孩。事实上他更想带她一起走。但他知道泰丽莎不会答应的。她不可能放弃她的家人。 “别担心,萨尔,”泰丽莎对他说,“我也要去拿点东西。我想你会需要它的。” “等等,狄宁,你的伤怎么样了?”艾伯特皱着眉头问。就在几个小时前狄宁差点就醒不过来了,现在他居然就想独自行动? 狄宁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呼吸时胸口有些闷痛,也不知道骨骼愈合成了什么样。肩膀僵硬,手臂则轻微的发抖,尝试攥拳的时候明显的感觉到了无力。他接下那一锤子的时候看似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的格挡其实巧妙的卸去了大半力道,而结果就是全身的骨骼都有些损伤,四肢尤为严重。恐怕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想要用蛮力的时候会有些困难——但总比被一锤砸碎内脏更好。 “没关系。”他满不在乎的对艾伯特说。后者一脸的不信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好叹着气叮嘱他万事小心。 *** 拿到他们需要的那些东西根本没费什么劲。城堡里的人几乎都在忙碌,不想在主人盛怒的时候惹出什么霉头来。泰丽莎很容易就蒙混了过去。至于狄宁更不需要担心,他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有无数黑暗的角落供他藏身。很多时候泰丽莎都找不到他,更不用提那些埋头做事的仆人们了。这一路上只有厨房的两条狗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但狄宁只是冷冷一瞥就镇住了它们。 他没有拿走多少东西。一些体积不大的食物,两块打火石,一柄插在桌上的匕首和两把挂在墙上的长剑,装饰华丽但不怎么顺手,好在总比给他们比赛用的那些垃圾好多了。狄宁倒也找到了一把双手斧,但他受伤的手臂根本举不起它来,只好放弃。其他可能有武器的房间则被结实的锁上了。狄宁找了几间以后就果断的放弃了,沿着原路返回到医疗室和其他人碰头。 泰丽莎则拿来了地图,一些金币,一沓信件和一块布料。最重要的是那块布料。她把它交给萨尔的时候告诉他这是当年包裹他的襁褓的一部分。而狄宁在注意到那块粗糙的布料上的蓝色盾牌和白色狼头以后啧了一声。 “霜狼。”他评价道。 在艾伯特的治疗下,萨尔已经能够站起身来活动了。听到这个词以后,他难以置信又满怀喜悦的攥紧了那块布料,紧紧地拥抱了泰丽莎,感激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狄宁转开眼睛,他还是习惯不了真情流露这种事。他戳了戳艾伯特,塞给了他一根香肠。 “干嘛?”艾伯特惊讶的问。 “赶紧把它吃了。”狄宁随口说道,“你用个治疗术怎么比跟食人魔来了十场拳击还要累?” “嗯……谢谢,但是……”艾伯特一脸的为难。 狄宁冷冷一瞥:“又怎么了?”要是在这种时候还挑三拣四的,等他们出去以后有这小子好看的! “这个,”艾伯特举起手来,真挚的问,“好像是要先蒸熟了才能吃吧?” 狄宁:咦? 看着瞬间变得一脸空白的搭档,艾伯特默默的偏过脸去。他怕自己绷不住笑出来的话会被揍。 意识到自己挑选食物的时候似乎是犯了个错的狄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愤怒的用一个苹果赎回了那根香肠。 好在另一边,萨尔已经和泰丽莎告别完了,女孩匆匆的离去,她要赶在事情发生之前出现在其他人眼前,好让自己具有不在场证明。 随后三个人简短的商量了一下,决定在离开之前制造一些混乱,比如放一把火之类的。虽然狄宁表示很想在布莱克摩尔的卧室里丢一把火,能弄死他最好,但最后得出的结果还是马厩——而且要在点火之前把牲口放开! 狄宁真想给他们两个的后脑勺各来一下。这不就明摆着是故意纵火了吗! 但他一个扛不动这两个人。所以他们悄无声息的摸下楼,从一楼的窗户跳到了室外,绕过营房和训练场,找到了马厩。 从月亮的位置来看,现在已经将近午夜了。马厩周围没有看守的士兵,这让他们不需要杀人就可以执行自己的计划。萨尔去搬了些干草堆放在周围,而狄宁和艾伯特则去把马匹放开。虽然陌生人的气息让这些马有些焦躁,但艾伯特出乎意料的擅长应对这种动物。在他的安抚下,他们成功的牵出了所有的马。 “好了?”萨尔悄声的问道。 艾伯特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而狄宁则摸出了打火石。他捡了几根稻草编成了导火索,然后点燃了它。 “走!”他低吼道。 三个人立马头也不回的跑了起来。他们尽量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避开月光和可能的视线。起初他们还需要走走停停,等待巡防的士兵过去,但当尖锐的铃声响彻了整个敦霍尔德城堡的时候,背后的火光已经照亮了天际。随即周围就变得混乱了起来。被惊醒的人们纷纷从床上跳起来,拿起水桶去救火。马的嘶鸣,孩子的尖叫,人们的呼喊和咒骂,乱成一团。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赶着马车运水过来。他们逆着人流的方向艰难的前进,低着头隐藏自己。每一声喊叫都像是被人察觉后发出的惊叫,视野里丢失了同伴的位置就会焦躁不安。就连狄宁也紧张的手心出汗,他尽力保持着面无表情,和一整队士兵擦肩而过。 从庭院到大门的路途不算遥远,但在逃亡者们看来漫长的就像是从冬泉谷一路步行到了奥丹姆。好在他们终于看到了大门,为了让运水的马车通过,大门完全的敞开了。狄宁迅速的穿过了大门,尽量控制住脚步不要过快。他的余光看到艾伯特和萨尔跟在他的后面,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带着他们往右侧拐去。 ——西北,那是塔伦米尔和奥塔兰克山脉的方向。 他们迅速的遁入了黑暗,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于是狄宁放开了速度,他们迅速的奔跑过草地,冲过不算密集,起不到遮挡的森林,向山丘的顶端冲去。 这个山丘不算太高,至少在这群疲惫的伤员累倒之前还是到了山顶。他们气喘吁吁的停下,跌坐在地上换气。这个位置正好能够望到起火的敦霍尔德。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个方向被火烧红的天际,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看来我们给布莱克摩尔找了个大麻烦,是吧?”艾伯特率先打破了宁静。 “他会手忙脚乱好一阵子的。”萨尔静静的说。 “那是他自找的。”狄宁下了结论。 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三个人突然就一起笑了起来。他们互相看着,大笑着,就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前所未有的开心。 第十二章 前路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停留。尽管每个人都是又累又饿,浑身疼痛,也没有人提议要休息一下。 尽管布莱克摩尔已经快要把敦霍尔德城堡变成一个大型角斗场,但这座城堡建立起来的原本目的是为了监管本地区的兽人收容所,并且也包含着在紧急关头进行武力镇压的职责。他们之所以能够轻而易举的逃出来,完全是因为长期和平导致了士兵普遍的松懈心理。同时也是因为没有人想到这三个重伤的角斗士已经能够活动自如了。 但也仅此而已。狄宁和萨尔的伤势仅仅只是恢复到了不妨碍行动的状态,而艾伯特则是因为两次的治疗术而疲惫不堪。如果真的和追捕他们的人正面交手的话,他们一点胜算也没有。 一直走到晨光出现在天边,狄宁才示意他们可以停下了。这个距离已经足够让可能的追兵迷惑一会儿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如果再不休息,他们大概就撑不下去了。 得到狄宁的信号后,艾伯特第一时间仰面朝天的倒了下去,瘫在草地上就不想动了。萨尔稍好一点,顾虑到身上的伤口,他是盘腿坐下的,背靠着一块密布青苔的岩石,然后疲惫又满足的叹了口气。狄宁则坐在了一颗折断倒地的树上。他翻了翻包裹,给他们两个一人丢了一个苹果。 “劳驾等会儿吧……”艾伯特没有去接,而是含含糊糊的说,“我现在只想睡上一觉……” 萨尔倒没有他那么渴求睡眠,兽人接住苹果,两口就吃的干干净净。跋涉了一夜,他已经饿了。 狄宁是他们中状态最好的那个。他的伤势尚可,也经历过充足的睡眠。所以他很干脆的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周围的情况。” “好的。”萨尔替艾伯特回答道。 希尔斯布莱德丘陵的森林还算是比较友好的。猛兽稀少,树木稀疏,气候温和。狄宁在周围转了一圈也没有遇到什么情况,倒是惊喜的发现了一条小溪。有水源就有来喝水的动物,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够暂时解决食物的问题。 狄宁靠近溪边打算看看有没有鱼。但溪水清澈到一眼见底,他连底下的砂石都看得清。狄宁失望的叹了口气,随即注意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沉默的和自己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评论道:“有够脏的。” 要不是看到这副样子,他都快忘记自己已经一个月没洗澡了。从那位子爵把他们丢在地下室里就可以看出来,对方完全不会对这些角斗士有过多的关注。在他的概念里,这些人只需要饮食,休息和训练就够了。哪怕是狄宁的伤势最严重的那段时间,那些人连药膏和绷带都没给过。洗澡更是不可能的事。好在狄宁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怎么逃离上,完全把这事给忘了——他甚至连胡须都忘了刮了! 狄宁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现在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三十七岁。他拍了拍脑袋,决定回去跟萨尔说一声,然后过来洗个澡。顺便也可以把衣服洗一下,如果他们带着满身的血和泥出现在不管哪个城镇里,都会被人怀疑的。 回去的时候他顺便带上了粗细不一的树枝和藤条,打算自制弓箭用来捕猎。投掷武器并不是不可以,但要他蹲在灌木丛里,隔着成打的树枝和叶子瞄准猎物的脖子,这个难度还是不小的。如果猎物受惊逃离追不上的话,他们就有可能白白损失一把武器——好像他们现在还不够捉襟见肘似的。 狄宁抱着枝条回去,跟萨尔说了一下自己的发现。从来没有尝试过追踪猎物的兽人顿时跃跃欲试了起来,他对自己族人的生活方式有着孩子般的好奇和近乎于虔诚的期盼。那是跟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完全不同的经历。 按照自己听说过的方法,狄宁将粗一点的枝条压弯,用藤蔓缠在两侧,固定住形状。一把无比粗糙的弓就算成功了。这把弓放在谁手里都只能收获一个“垃圾”的评价,但狄宁对此也无可奈何。他试着拉了两下弓弦,然后拿起一支被萨尔用匕首削尖的树枝搭在上面试射。 他的目标是前方十步开外的树木,但那支树枝嗖的一下飞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偏差的角度差不多得有四十五度。 他们一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萨尔说:“…至少力度合格了,是吧?” 狄宁瞪了他一眼。 他又试射了几次以进行校准。好在控制力本来就是战士的必修课,经过几番尝试,狄宁终于能够大体上射中自己的目标了。所谓“大体上”是指足有他的手臂那么长的范围。在这个范围内树枝能射中哪个部位就是随机的了。 我第一次拿起弓箭的成绩也比这个好。狄宁咕哝了一声,放下了木弓。充作箭矢的树枝被他用完了,他得再去砍一点回来。 一直旁观的萨尔好奇的拿过了那把弓,学着狄宁的样子对准前方,直直的拉开了弓弦——然后,他们听到了“啪”的一声。 “……” 刚走出两步远的狄宁猛地回过身来,瞪着萨尔。 兽人看着因为藤条断裂而弹回笔直的形状的树枝,意识到自己把同伴刚刚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顿时窘迫的那张绿色的大脸都红透了。他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耷拉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狄宁却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他的意识里还是把对方当成部落的大酋长来看待,此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未来声名赫赫的萨尔现在也不过二十岁左右,从心性上来说跟艾伯特其实没什么差别。这样一来他倒不好意思冲对方大吼大叫了,于是只能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换投枪吧。”狄宁提议道。他快被这种劣质武器折磨疯了。 于是这一次狄宁带回来的是更粗一点的树枝,削去多余的凸起,把前段削尖,这就算完成了。虽然短的和匕首不相上下,但总比刚才那把弓顺手了太多。只可惜数量有限,必须省着用。 但这不算什么问题。狄宁用藤条捆起投枪,独自去了溪边。原本萨尔打算跟他一起去的,奈何某个圣骑士还在睡觉,刚刚的一番闹腾居然都没能吵醒他。看来艾伯特实在是累到不行。尽管遗憾,萨尔还是决定留下来守着他,狩猎则交给了狄宁这个有经验的人。 狄宁在溪边埋伏了好久。他抽搐着嘴角依次放过了山地狮,食苔蛛和灰熊,最终收获了一只小鹿。就地处理过以后,他把这份收获拖回去交给萨尔,让他生火烧烤,自己则找了个离刚才的狩猎点较远的位置去洗个澡,顺便打理了头发和胡子。 等狄宁湿淋淋的回到临时营地烤火的时候,萨尔和终于醒来的艾伯特都被他吓了一大跳。两个人脸上怪异的表情让狄宁疑惑的挠了挠头。他承认自己的头发现在看起来就跟狗啃的似的,但他手里只有剑,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不错了。 “不是……”艾伯特一脸凌乱的开口,“我只想知道,狄宁你多大年纪了?” “二十七。”狄宁不明所以的回答,换来了两个人更震惊的表情,“怎么了?” “咳。”在他的瞪视下,艾伯特心虚的小声说,“……我一直以为你已经三十五了……” 狄宁:“WTF?!” 他不就是一个多月忘了刮胡子而已吗! “那什么,我去洗澡了!”艾伯特丢下这么一句,迅速的落荒而逃。留下萨尔面对狄宁快要喷火的眼神一脸僵硬,完全没注意到手上的鹿肉都烤糊了。 最后还是狄宁为了他们的午饭着想而接手了萨尔的工作。兽人由衷的松了口气。 然而当艾伯特回来的时候,狄宁遭受了和他们之前同样的待遇。 他盯着面前的年轻人,直到艾伯特差点想要再次夺路而逃,才慢吞吞的问道:“本来就是金色的?” 艾伯特乖乖点头,还在滴水的金发在阳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 “太亮了,伤眼。”狄宁一脸嫌弃的评论。 圣骑士无奈的苦笑,知道这是搭档对自己的小小报复。 狄宁没有追问艾伯特为什么要伪装。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身上有很多秘密,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所以不管艾伯特是个天真的笨蛋,是贵族的儿子,还是个圣骑士,他都不在乎。狄宁尊重和他并肩而战的同盟者,除非他们需要他的帮助,他才会插手。剩下的时间,他更乐意去给联盟的敌人找麻烦。 ——不过还是得说一句,艾伯特身上这三个属性他都讨厌。奇妙的是他最后居然认可了对方,不得不说这大概是命运的捉弄。 好在这时候肉已经烤好了,萨尔及时的招呼他们吃饭。一边抓紧时间吃饭,他们商讨了一下接下来往哪儿走的问题。 “塔伦米尔。”狄宁摊开那张泰丽莎给的地图,给其他人比划着,“这有条小路通向奥特兰克山脉,霜狼氏族就在那里活动。萨尔,你可以在那里寻找你的族人。” 兽人认真的点了点头,眼里充满了希冀。看到他的神情,狄宁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他不知道放任萨尔回到霜狼氏族会不会给这个即将陷入危机的王国带来一个新的麻烦,但要是想要把他解决掉——好吧,艾伯特大概也会给狄宁来上一剑。圣骑士对于誓言和荣耀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但狄宁现在只觉得这是个麻烦。 那就再说吧。狄宁叹了口气,看向艾伯特:“你呢,你打算去哪儿?回家吗?” 连考虑都没有,年轻人坚决的摇头:“不!” 看他脸上的表情,狄宁猜测这小子要是回家大概会被吊起来抽。他翻了个白眼:“那么你打算去哪儿?” “你去哪儿?” “斯坦索姆。” 说出这个词的时候,狄宁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这座城市现在还是洛丹伦的骄傲,可就在几年以后的未来,它不仅代表着一段难以忘怀的伤痛,也见证着一个人歇斯底里的疯狂。 ——但他不会让它再发生一次。 狄宁发誓要亲手挖出那座城市里所有的诅咒教徒,一个个的送他们去见亡灵。他要把那个兽人萨满的幽魂从可笑的王座上拽下来,塞到他的恶魔主人的喉咙里去。他要把所有妄图颠覆这个国家,危害联盟利益的杂碎们碾成肉酱,就像他曾经一直在做的那样。 这就是他毕生的唯一意义。 “我要去斯坦索姆,”狄宁看向艾伯特,“你确定要跟我一起?我必须得说,这可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周末旅行——我保证,这比从敦霍尔德逃出来要刺激多了。” 因为不知道诅咒教徒们已经腐化了多少官员和贵族,狄宁早就做好了单打独斗的准备。但一个圣骑士无疑是可以信任的。不过狄宁不会把自己的盟友拉入险境,在这方面他一向尊重对方的选择。 “哦。”艾伯特轻快的回答道,“那正合我意。” 第十三章 渡河 狄宁拨开眼前遮挡视线的树枝,凝神向前方望去。他默默的看了几秒,然后松手让树枝回到原位。又等了几秒钟,他缓缓的退后,从树上跳了下来。 “十二个。带着长矛和弓箭。”他对等候在树下的艾伯特和萨尔说,“还有两个骑兵。” 艾伯特苦恼的叹了口气,很懊悔自己忘记带上那两套他们在角斗场使用的皮甲。虽然起不到他们需要的作用,但总比现在普通的布料强得多。 萨尔则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松开了,神色变得坚毅而果决。回到他的族人之中的渴望给了他勇气,让这个年轻的兽人下定了击溃一切的决心。 “正面交锋对我们不利,”艾伯特看向狄宁,“真的没有别的路了吗?” 狄宁耸了耸肩。 虽然这条河流从北向南穿过了整个希尔斯布莱德地区,但它该死的居然只有一座桥。他不知道河流两岸的本地人是怎么渡河的,但也没时间去探究这个问题。敦霍尔德的追捕者们来的异乎寻常的快,现在就在他们身后的森林里没头苍蝇一样乱转,逃亡者们必须尽快渡河,否则他们就会变成被困在笼子里的老鼠。 另一个备选方案是游泳过河。但马上狄宁就被告知他的两个同伴都不会游泳。艾伯特是由于家教甚严无暇玩乐,萨尔则是自由受限无法学习,偏偏又恰逢夏季河流水位暴涨,流速也十分湍急,他不放心让这两个旱鸭子冒险下水。 ——所以他们只能冲过这座桥。 艾伯特提议道:“也许我们可以伪装?” 他看向狄宁:“我们两个可以伪装成普通的旅行者靠近,然后突然袭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我们不可能同时牵制住他们所有人,剩下的那些依然可以用弓箭来对付萨尔。”狄宁否决道,“而二对十四——” 必输无疑,他们都明白。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然后萨尔开口道:“如果只有你们两个的话,应该可以混过去。” 两个人类同时抬起头看着他。艾伯特问道:“什么意思?” 兽人有些局促,但他还是下定了决心:“我是说,既然条件允许,那你们最好先走一步,而我……可以另想办法。” “不行!” 他得到了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否决。 之所以狄宁也有一份,是因为他知道艾伯特是不可能答应这个提议的。不信你瞧—— 他扫向旁边,果然圣骑士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了。 “萨尔。”艾伯特皱着眉头,“我想你还记得,我以圣光的名义对泰丽莎发过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违背我的誓言,这是圣骑士理应恪守的准则。我感谢你的无私,但比起失败被抓的后果,我更重视我的荣耀。希望你能够理解。” 狄宁毫不意外的撇了撇嘴。看吧,一个圣骑士的反应简直太好猜了。 尽管艾伯特说的还算委婉,萨尔还是涨红了脸:“我很抱歉。”他窘迫的说。 “没什么可需要道歉的。”艾伯特说道,“但三个人一起逃掉是我们最期望的结果,不是吗?别这么早就放弃努力,会有机会的。” “…好的。”萨尔小声的说。 旁听了整个过程的狄宁忍不住想要对自己的搭档刮目相看了。他真没想到艾伯特在教训别人的时候能够变得这么成熟。不过这也是圣骑士的通病了。他们从来都擅长理论教育。 “好啦。”他插嘴道,“既然你们说完了,那要不要听听我想说的?” “什么?” “我刚刚想起来,驻守在桥上的士兵都是统一制服的。他们都是敦霍尔德的军队。”狄宁比了个手势,“他们,或者说布莱克摩尔的首要目标是萨尔。我们两个则不会那么重要。那么,也许我们可以伪装一下。” “怎么伪装?” 狄宁悠然的把目光投向了他们背后的森林。 “让我们来看看,有没有两个落单的蠢货……”他轻声笑道。 *** “你觉得这个计划会成功吗?”艾伯特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只知道如果你继续说话,我们肯定不会成功。”狄宁面无表情的回答。 走在他们前面的萨尔闷笑了一声,被狄宁用剑柄戳了一下后背,又赶快收声,继续装作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就是狄宁的计划,由他和艾伯特换上抢来的制服,伪装成搜查的士兵,而萨尔则作为被押送的囚犯,以此来蒙混过关。只要过了桥就一切好说。 但能不能成功,狄宁也不敢打包票。 随着他们逐渐的靠近,驻守在桥上的小队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但他们并没有贸然的凑过来,而是继续在原地等待。直到狄宁他们已经足够靠近了,才分出一小半人拦住了他们。 “站住!”领头的骑兵厉声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 狄宁对艾伯特使了个眼色,自己站了出来。 “第七分队的雷蒙德和卡森,长官。”他回答道,“我们奉命押送囚犯前往最近的集中营。” “囚犯?”骑兵把目光转向了被捆住双手的兽人,他怀疑的打量着对方,“这家伙是谁?” “他是萨尔。长官。”狄宁平静的说,“昨天晚上他从敦霍尔德城堡逃跑了,布莱克摩尔中将命令我们出动追捕,务必要把他活着带回去。” 骑兵眼前一亮:“他就是萨尔?那个角斗场冠军?难怪我们收到命令要注意任何一个在外游荡的兽人……等等,难道说就凭你们两个就抓到了他?” “当然不是,长官。第七分队全体出动才完成了任务。至于其他人,在照料那些被他打倒的队员。随后他们就会赶过来将这个兽人带回城堡。在此之前他需要得到妥善的监管。所以我们要把他送到集中营去。” 狄宁半个字都没提过桥的事,而是一板一眼的回答了对方的疑问。他挺直腰板,面容严肃,目光沉着,举止规范,那种只有经历过军旅生活才能够培养出来的恪守纪律的气质,让他看起来甚至比对面那些散漫的士兵更像一名合格的军人。 因此骑兵完全的相信了这番话,他举起手示意背后的步兵让开道路。但就在他们刚刚走了几步的时候,他突然又叫道:“等等!” 艾伯特和萨尔几乎都是心里一慌。唯有狄宁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吗,长官?” “你说你要把他带到集中营去看管……”骑兵说,“但我觉得,你也可以把他留在这里。” 他原本打算到此为止,但看着狄宁冷冷的眼神,他就不由得多解释了两句:“你看,我们这里有十四个人,算上你们是十六个,完全能够看住这个兽人。等到你的队伍赶来的时候就不用跑太远的路,我们可以一起把他带回城堡里去。” 不。艾伯特在心里说。一旦后面的搜索队伍追了上来,这个简陋的谎言就会被戳穿,到那时,他们连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狄宁无动于衷的看了他一会儿,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顺便在这份功劳里分一杯羹,是吗?” 骑兵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狄宁就好像没看到周围围拢过来的士兵们一样:“毫无付出就想分享战友的成果,眼里只有自我的利益而不知荣耀,投机取巧却不干实事的废物。” “你说什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狄宁也算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很少在乎自己是否得到了足够的报酬或者嘉奖,而是更热衷于维护联盟整体的利益。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暴风城半数的贵族,官员和一部分军官,还有现在这个骑兵,正好是狄宁最厌恶的那种人。他很难忍耐的住自己的脾气与对方虚伪与蛇。 但他这么出言不逊并非冲动。事实上狄宁已经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和平的通过这里了。对方是不会允许他们带走萨尔的。他自然不可能把萨尔交给这些士兵,但正面交手的胜率实在太低,那么…… 在谁都没反应过来之前,狄宁拔剑出鞘,然后将剑锋对准了萨尔的喉咙。 众皆哗然。 “狄——你干什么!”艾伯特大惊失色,好在他及时的收住了音,没有把狄宁的名字叫出来。 而萨尔在一瞬间的惊愕过后,却稳稳的站在了原地,不闪不躲。他蓝色的眼睛和狄宁短暂的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唯有信任与镇定。 狄宁立刻移开了目光,对着骑兵冷冷的命令道:“退后。” “你想干什么?”骑兵气愤的说道,“把剑放下,你疯了吗!” “布莱克摩尔要的是活着的萨尔。”狄宁面无表情的说,“如果你带回去的是一具尸体,那么他一定会让你们所有人也这么去死。” 骑兵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恐惧。 “所以,让开。不然我就杀了他。” 狄宁没有说什么他会说到做到之类的词,但没有人对此有所怀疑。每个人都知道,他一定会下手。 “你这个疯子……”骑兵迟疑了一会儿,最后选择了退让,“赶紧把他带走,不管你要把他带到哪儿去!滚吧!” 但狄宁没有马上行动。 “把你们的马给我。”他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这不可能!”骑兵喊道,但他看到狄宁在剑锋上施力的时候就崩溃了,“好吧,好吧!但我一定会向中将报告的,你这混蛋!我保证我一定会!” 狄宁没有搭理他。他看向艾伯特:“上马,制住他,我们走。” 艾伯特心领神会。他已经完全明白了,那把剑胁迫的不是萨尔,而是这些不敢承受布莱克摩尔怒火的人。他跳上马背,用剑抵住兽人的后背,推着他往前走。 狄宁也跟着上马。没有马,这些人传递消息的速度势必会变得缓慢。而在那之前,足够他们再一次甩掉追捕者了。 他们保持着匀速向南走去,但当脱离视线之后狄宁一剑砍断了萨尔手上的绳索,三个人立刻头也不回的狂奔起来。 *** 他们跑了五里地才停了下来。萨尔直接跌坐在地上咳嗽了起来,即使其他两人刻意控制了速度,他也要全速狂奔才能勉强跟上奔马,跑了这么久,直接耗干了他的力气。 艾伯特跳下马背去给他顺气,狄宁则牵过两匹马,在马具上摆弄了一番,就将它们的缰绳松开。他驱赶了一阵,确定这两匹马都向南跑了,这才返回同伴的身边。 “你做什么了?”艾伯特好奇的问。 “去掉了马具上的军队标识。”狄宁愉快的说,“这两匹应该是新训练的马,所以他们还没在马身上烙印,看起来就像普通的马。而南边是农场,那些农场主只会把它们当成意外收获养起来。等到那些家伙顺着马蹄印追到农场,有他们好找的。” 艾伯特和萨尔都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说起来,刚才可真险啊。”过了一会儿,艾伯特感叹道,“我还以为肯定要打起来了。” “情况紧急,我只能冒险一试。”狄宁耸了耸肩,“不然的话,也就只能‘Lok’tarogar’了。” ——只是随口打个比方的狄宁又一次收到了两个人疑惑的表情。 “Lor……那是什么意思?”萨尔磕磕绊绊的重复了一遍,好奇的问。 狄宁惊讶的转过头。艾伯特不懂他不意外,但萨尔也……:“你不懂兽人语?” “那是兽人语?”萨尔睁大了眼睛,随即消沉了起来,“——不,没有人教过我。布莱克摩尔决定我能够学什么,所以我只会说通用语。” 好吧,他又犯了固有观念的错。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胜利,毋宁死’。”狄宁给他们解释道,“兽人在战斗中经常高呼这句口号,或者直接喊‘Lok’tar’,胜利。” “不胜利,毋宁死……”萨尔若有所思的重复道,“我喜欢这句话。” “我也喜欢。”艾伯特赞同道,“很豪爽不是吗?” 狄宁撇了撇嘴。一般来说在他面前这么喊的兽人只能收获到后半句话。但看着两个人亮闪闪的眼睛,他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 “在路上再喜欢吧,伙计们,现在我们得走了。” 第十四章 自由 狄宁蹲在山崖的边缘,远远的看着一小列黑点们沿着河岸飞快的向南移动,最后消失在越发昏暗的暮色之中。他又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然后退了回去。 “正如我们所想的,”他回到其他人身边的时候说道,“他们向南去了。” “搜查那些村庄和农场会让他们花上好一段时间。”萨尔赞同道,但他随即皱起眉,“但愿布莱克摩尔的手下不要给他们带来太大损失。” “别担心,他不会在这儿待太久的。”艾伯特轻快的说,“他必须得为这件事向国王做出解释——当年他可是保证过养一个兽人不会出什么乱子。对了,财政大臣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塔林斯伯爵每年都要为收容所的开支头痛好一阵子。” “这么说我们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萨尔喜悦的说。伤痛,失血和长途跋涉让他疲惫不堪。 “差不多。但我要求先吃饭。” “附议。” “其实我也很饿了……那就来吧,伙计们。” 之前为了减轻负重,他们抛弃了吃剩下的食物和那些简陋的工具。好在扎营之前狄宁幸运的逮到了两只兔子。不,实际上他是逮到了刚刚逮到两只兔子的食肉蜘蛛,但其他两人非常坚定的拒绝了他关于松脆蜘蛛这道菜的提议,于是他们只能又花费了半个小时,把那两只兔子从蜘蛛网上弄了下来。 狄宁表示,既然如此,今晚这两个小混蛋别想动他一口蜘蛛! *** 成功的愚弄了追踪者让他们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快。艾伯特和萨尔坐在火堆旁放松的聊着天,对对方截然不同的生活经历怀抱着同样的好奇心。 而难得有了耐心的狄宁仔细的翻烤着树枝上的肉块,把它们烤的滋滋作响。虽然没有调料是个很大的挑战,但要面对的食客也不会那么挑剔。偶尔他抬起头看向那边两个快要笑成一团的人,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是没有跟部落和平共处过。银色北伐军接纳所有志愿者,不分种族,职业和身份。那是狄宁唯一能够看着部落在自己面前经过而不会拔剑相向的时候。但也仅此而已,他,还有大部分人都会在比武场以外的地方选择忽视对面的存在。他从未想过沟通,更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兽人待在一起,重点是心平气和。 就像卡德加所说的,狄宁仇恨部落只是因为他们与联盟为敌。他清晰的记得每一次战争带来的伤痛,因此对部落和恶魔一视同仁,并对此毫不怀疑。他冷血而不择手段的向部落复仇,而他们回敬给他的是同样的仇恨和伤害。他甚至都无法相信联盟和部落之间会有和平的可能,更不用说合作了。 但如果这真的发生了呢? 狄宁盯着眼前的火焰发呆。他能够一字不落的听到艾伯特和萨尔的交谈和他们的反应。 从小就被当做圣骑士培养的艾伯特遇到的都是人类之中高尚的那些人,他们的言传身教让他自然而然的拥有了优秀的品格。而以奴隶的身份成长的萨尔一直和尖锐的恶意和凌辱抗争着,他遇到过好人和更多的坏人,但他们同样塑造了他坚韧的性格,引领他克服了深藏于血脉之中的嗜血天性。 此时这两个生活截然不同但性格却颇为相似的年轻人正从对方的讲述中了解到那些自己原本不可能知晓的领域。他们惊讶的发现彼此之间的差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至少在训练这部分,都是艰苦,严苛,充满挑战的。这些共同点激起了他们的共鸣。每当谈论到曾经的笨拙和犯下的错误,他们都会一起笑起来,而当提到经历过的烦恼和痛苦时也会对彼此感同身受。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种族之间的仇恨和偏见在他们之间荡然无存。 狄宁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艾伯特是圣骑士,他必定会在联盟之中身居高位。而萨尔是未来的部落酋长。经验告诉他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友谊必然会在战场上宣告终结,但狄宁却对这个结果感觉到了隐隐的遗憾。 但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仇恨从一开始就存在,不管过了多久,都可能引发冲突和混乱。看看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吧,塞拉摩的毁灭简直是在她的心上捅了重重一刀。从那以后还有谁会相信联盟和部落会和平共处? “——是什么意思?” 起初狄宁还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两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刚才那句话是对他说的:“什么?” “我们刚刚谈到了一句兽人语,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艾伯特解释道,“你能翻译吗,狄宁?” 狄宁叹了口气:“说吧,我听着呢。” “再给他说一遍,萨尔。”艾伯特看向萨尔。 兽人点了点头。他卷起舌头,口齿清晰的重复了一遍那句深深的刻在他的记忆里的话:“Kagh!Binmogg’thazagcha!” “快跑,我会保护你。”狄宁翻译道,然后他看到了两个人一起愣住了,“怎么了?” “我……我还以为,”萨尔慢慢的说,“他是想要……攻击我。” “他?” “萨尔小时候遇到的第一个兽人。”艾伯特说,“当时他……” “我正在被其他人围攻。”萨尔打断了他,艾伯特理解的让他接过了话头,“但那只是训练,我被十二个人包围在中间。他以为那些人要拿我开刀,于是打断囚车的栏杆冲了出来……” 他扶着额头,眼睛看着地面,慢慢的说道:“他死了。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但我什么都没做,我甚至没明白他的意思,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他砍成了碎片。” 火堆旁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狄宁叹了口气。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这一点——因为我讨厌部落,非常,非常的讨厌。”他说,“但实际上,有时候他们的确比某些人类要强得多。” 其他两个人意外的看着他。但狄宁没有理睬他们。他拧着眉头沉思着,仿佛刚才那句话完全是无意之间说出来的。 “部落。”他自言自语的说道,随手在脚边的土地上画出了那个鲜红的刺眼的标志,看了它好一会儿。 也许他可以试一试,哪怕是暂时的和平也能够让少消耗一分联盟的力量。为了必然会到来的,燃烧军团的进攻,他们必须尽可能的增强自身。他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因而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个世界即将面临着什么。 但即便如此,最终的结果也并非由他来决定。这个想法莫名的让狄宁松了口气。他不畏惧承担责任,但他知道自己无法迅速而坚定的做出选择,至少不能如之前一样果决的告诉自己他绝对正确尽管放手去做。对于下达命令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个严重的缺陷。所以把选择权交出去才是真正负责任的行为。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诅咒教派,部落的争端还要往后推延。 狄宁抬手擦掉了那个标志。他突然仔细的闻了一下空气,然后皱起了眉头。 “小伙子们。”他出声打断了艾伯特和萨尔头靠着头的窃窃私语。看起来他们应该是为了不打扰到他的思考而选择了这种方式交谈,但弊端就在于这两个笨蛋就连眼前的火堆都看不着了,“我必须遗憾的告诉你们一件事——下次聊天的时候记得注意周围的情况,你们难道都没发现那两只兔子已经烤糊了吗?” “什么!!!!”*2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他们的抢救宣告失败。看着两只被削掉了整整一圈都没看到鲜肉的兔子,两个年轻人终于意识到他们必须在饿着肚子睡觉和烤蜘蛛之间做出选择了。 艾伯特的脸上清楚的写着心如死灰,而萨尔戳了戳那只脸盆大小的蜘蛛,为难的砸了咂嘴,想不出这该怎么吃。 “至少你们长了记性。”狄宁一脸正直的说道,仿佛晚餐被浪费了三分之二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两个人一起怨念的看着他。 “好了,好了。”狄宁投降道,他可以装作与己无关,但让同伴饿肚子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事到如今就试试这只蜘蛛吧,怎么样?我保证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这话是真的。狄宁不是第一次吃蜘蛛,所以他知道这些东西尝起来跟螃蟹其实没什么区别。 艾伯特举起一只手。 “什么事?” “你还知道更多关于兽人的事情吗,狄宁?”他一本正经的问,萨尔在一旁用力点头表示支持,“我想申请注意力转移。” “我还以为你已经过了喜欢睡前故事的时候了,伙计。” “这可不是睡前故事,我们现在是在吃饭不是吗?” “但它们的作用可是相同的——行了,别那么看我,我又没说不干。” 如果讲故事能够解决他们对食物的心理障碍,狄宁倒是不介意。他自己的经历和那些已经完全变成了他的知识储备的异世界记忆让他足以应付两个年轻人的好奇心。 “先让我想想从哪儿开始……”他把蜘蛛架上了火堆,“就从德拉诺讲起吧。” *** 多年以后,萨尔依然牢记着那个夜晚。 那时候,他的头顶是璀璨的星河,脚下是湿软的土地,身后是黑暗的树林,面前是温暖的火堆,旁边是彼此信赖的朋友。还有脱去镣铐束缚的手脚,平生第一次体会到的自由,被烤的劈啪作响的蜘蛛,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的静谧……和沉睡在他的血脉之中,又在狄宁的讲述中缓慢苏醒的,对于遥远故土和手足同胞的向往。 他听着那些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名词,听着霜火岭纷飞的大雪和奔流的岩浆,双头飞龙在风雪中翱翔。纳格兰一望无际的草原,巨大的裂蹄牛轰隆隆的走来。还有塔拉多满山遍野的金红,影月谷亘久不变的黑暗,戈尔隆德茂密昏暗的丛林,阿兰卡尖锐耸立的山峰,塔纳安的黑暗之门…… 还有他的族人。在风雪中跋涉的迁徙者,在草原上奔跑的狼骑兵,在丛林中隐现的狩猎者,那些在科什哈格节的夜晚点燃如繁星般的火把,萨满们赞美先祖和元素时的歌谣,树立的图腾和飘扬的旗帜,代代相传的英雄史诗——记录家族史的“lok’amon”,记录战争的“lok’tra”和记录英雄的一生的“lok’vadnod”,兽人们是这么说的。萨尔仔细的把这些词汇珍藏在心里,就像他在学习那些布莱克摩尔不允许他了解的知识的时候一样。他用它们丰富自己的想象,然后得到了一个恢弘而狂野的世界和一部兽人氏族的历史。 于是萨尔第一次清楚的知道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他不再有迷惑和茫然,脚下的路再一次明晰起来,而他满怀勇气和骄傲大步向前。 ——那天晚上,他梦到自己手持旗帜穿过狂风呼啸的雪原,巨大的白狼在他身边仰天长啸。 第十五章 塔伦米尔 “御寒衣物,食物和水,帐篷…还有什么?”艾伯特问道。 “弓箭,绳索,指向针,最好能找到更详细的地图。打火石已经有了,那么,”狄宁思量着,“你觉得我们能不能找到哨子?没有我就自己做了。” “哦,如果能的话,我建议你自己做。”艾伯特耸了耸肩,“别忘了我们还计划着要换武器,那些金币真的够吗?” “当然不。但它们大概是那个小女孩全部的资产了。”狄宁摸了摸腰上的钱袋,心想这大概是自己十二年来头一次为没钱头疼——通常来说,他没钱的时候,恰好也都是物资不能靠钱换到的时候。 “泰丽莎是个好女孩。”艾伯特真心实意的说,“萨尔真幸运能够遇到她。” 狄宁抬起眼看了看他,对这句话表示同意。只有他知道那个女孩最后会经历什么,她为了这个异族兄弟付出了一切。她的死让萨尔挣脱了对布莱克摩尔的恐惧,但也让萨尔彻彻底底的和人类分道扬镳——吉安娜是他的盟友,却不是他的亲人。 但他又立刻提醒道:“别再提到萨尔了。谁知道敦霍尔德的消息有没有传到这里来。” 艾伯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他们现在正走在通往塔伦米尔的大道上,虽然行人不多,但不时也会遇到一两个。这次前往塔伦米尔只是为了准备进入奥特兰克山脉的物资,最好不要节外生枝,因此萨尔不得不单独留在了宿营地,由狄宁和艾伯特走这一趟。 “说起来,”当他们远远的能够看到镇子周边的围栏和鲜艳的红色屋顶的时候,狄宁随口问道,“你来过塔伦米尔吗?” 艾伯特挠了挠下巴:“差点。” “嗯?” “我几年前去达拉然的时候经过了这里,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在镇子里住下,而是在野外扎营了。”他看向狄宁,“你呢?” “大概。” “啊?” “我知道我来过这片区域,但我不确定经过的是不是塔伦米尔。” 狄宁说的是他十二年前的经历,那时候他从骤然沦陷的洛丹伦王城逃离,向南一路跋涉到米奈希尔港,乘船前往暴风城。当时整个王国都被天灾的狂潮所吞噬,绝大部分地区都被化为废墟,狄宁甚至不知道自己走过了什么地方,残留在他的记忆里的只有绝望和恐惧,还有疯狂却不知道该指向谁的仇恨。 “所以,实际上我们都对塔伦米尔没印象?”艾伯特无奈的笑道。 狄宁耸了耸肩:“我觉得更有趣的是我们好像都经过了这镇子。”这个几率更低一点。 谈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了塔伦米尔。 衔接着大路的是镇中的主干道,碎石铺就的路面干净又整洁,来往的人扛着伐木斧和锄头回家吃午饭,互相热情的打招呼。两侧的民房随意的排列着,大多是一层的小屋,窗户外侧晾晒着驱虫的草药,烤面包和炖肉的香气从虚掩的木门后溜出来,弥漫在空气中。 “手艺不错。”狄宁评论道。 艾伯特好笑的看着他:“你饿了?” “这倒还没有。”只是觉得周围闲适的气氛很放松。和平年代的城镇总是充斥着这种无忧无虑的感觉,这让狄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即使记忆深处已经连细节都已经褪色,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朦胧的情感。但他依然能够感觉到那时候满溢的惬意和幸福,肆意的就像拥有整个世界一样。 ——但那些最终都失去了。 狄宁迅速的收回思绪,对自己的多愁善感很不满。他顺着街道两侧的招牌挨个的看过去,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如果要吃点什么的话,起码要等到买完东西以后再说。” “那时候我们应该就不剩什么钱了吧。” “既然如此,我推荐你去磨坊帮忙,怎么样?工资日结,还管一顿饭。”狄宁冲着镇子外的风车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会在旁边给你全程加油的,我保证。” 艾伯特干脆的给了他一个白眼,指向了另一边:“我还不如去那里问问看呢。” 狄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立于建筑顶端的十字架。他嫌恶的皱了皱鼻子:“那你就自己去吧。” “你呢?” “像我这种内心阴暗的人最好还是不要踏入圣光的地盘了,万一被净化的渣都不剩,你难道不会有罪恶感吗?” 艾伯特一脸的无奈。他知道狄宁性格暴躁,漠视生命,但这种极端情绪在长期处于战争状态的军人或者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冒险者身上是很常见的,他听说过也见过很多这方面的事例。至于内心阴暗,完全是托词。 “我能问问,”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圣光吗?” 狄宁面无表情的盯着年轻的圣骑士看了好一会儿。就在艾伯特以为他大概是想要动手把自己揍趴下的时候,却出人意料的得到了一个回答。 “……说话不算话。”他的搭档含糊的说了一句。 “啊?” 但狄宁偏开了头,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于是艾伯特只能跟在他背后,一边苦苦思索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些有能力和圣光沟通的人必然是牧师和圣骑士,而狄宁显然不是。所以他指的应该是人而非圣光本身。但诚实守信是必要的美德之一,通常来说,一位圣光的代行者哪怕舍弃生命也会履行自己的誓言的。 是迫不得已,还是力所不及?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定给他的搭档留下了极其糟糕的印象。 就在年轻的圣骑士下定决心要承担起改变搭档对圣光的负面印象的责任的时候,狄宁停下脚步,抬起胳膊拦了一下因为过于专心而差点磕在门槛上的艾伯特。 “呃,谢谢……”艾伯特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招牌,疑惑道,“铁匠铺?” 之前的那场角斗中,劣质武器给他留下的阴影很是深刻,自然能够理解狄宁对于一把好剑的迫切需求。但他们的钱确实是不足以在购买所有需要的物资之后再随心所欲的挑选上三把结实耐用的武器了。所以不应该是先买完其他东西,再来看看哪些在他们的承受范围之内吗? 狄宁指了指他的腰间:“剑柄是镀金的,原料也算不错,就是锻造技术太差,可以卖出一点价钱——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这两把剑都带出来?” 为此萨尔手中只留下了一把匕首,这给他的等待增加了很大的风险。但他还是对此表示了理解和信任,真心实意的。如果他不是个兽人,狄宁倒是很乐意认识这么一个人,毕竟谁都乐意和好人打交道。 可惜他是个兽人,而狄宁对于部落的警惕是刻在骨子里的。萨尔会是个值得尊敬的敌人,但他不会是狄宁的朋友。 *** 跟绝大部分狄宁见过的铁匠铺一样,熔炉,风箱和铁砧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剩余的墙面则挂满了打造好的成品。敞开的门窗带来了新鲜的空气,但熊熊燃烧的火炉依然让室内的温度高于室外。 屋里没有人,艾伯特正想出声喊一句,狄宁却挥了挥手示意不必着急。他在屋里转来转去,饶有兴趣的研究着那些成品。不仅是剑斧锤等的武器,就连锄头这样的农具也被他拎起来敲了两下。 “你对这些也感兴趣?”艾伯特学着他的样子敲了敲钢铁的表面,却什么都没听出来,“打算在雪山上种小麦吗?” “我可不打算跟德鲁伊抢工作。这种事还是交给那些狂热的自然爱好者来干吧。”狄宁撇了撇嘴,放下了手里的农具。 艾伯特正想问德鲁伊是什么,一个高大的男人扛着铁锤从通往后院的门进到了房间里。他有着粗壮的手臂和结实的肌肉,蓝色的衬衣上全是灰尘和汗渍。看起来就是这里的主人。 “欢迎。”男人粗声粗气的说,“两位有什么想买的?” 艾伯特为难了一秒,狄宁就头也不回的说:“左数二排三列的青铜战斧,最上一排的白蜡木弓,再往右两列的钢制宽剑,两把。” 两个人的表情都是一变。不过铁匠是一脸惊讶,而艾伯特愕然之后就是一脸苦色。 “好眼力。”铁匠称赞道,“很少有人能够这么快就把我店里的好货都挑出来。眼睛可真够尖的。” “多谢夸奖。”狄宁浑不在意的说,“那就谈谈价钱吧。” 艾伯特的表情更痛苦了——他就知道狄宁挑选的时候肯定不会率先考虑到钱的问题!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名叫伯伦的铁匠讲起价来。艾伯特出身于贵族家庭,早就习惯了把事情交给侍从去办,偶尔几次自己买东西的时候兜里也有着足够的钱,所以从来没尝试过跟别人讨价还价。年轻人短短几句就把自己憋得脸色发红,磕磕巴巴的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能用谴责的目光扫视狄宁的后背。 狄宁坚定不移的装作什么都没感觉到的样子——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偏执到了只热衷于给敌人找麻烦的地步,结果养成了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什么都没兴趣的习惯。平民水准的饮食起居能用多少钱?而他的收入又远高于平民阶层,所以狄宁也不会讲价。 而两人的区别就在于狄宁比较独断专行不喜欢讲道理,而艾伯特虽然是贵族但同时是个好脾气的人。所以这倒霉的差事就只能落到他头上了。 不过狄宁最后还是把腰间的长剑丢了过去,算是给艾伯特增加了一点筹码。然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即使伯伦非常大方的给他们凑了个整数,答应把这两把剑折合成两个金币,他们的钱还是不够。 “……狄宁。”艾伯特怨念的回过头,“就不能换成别的吗?” 狄宁也想换成便宜一点的,奈何更廉价的那些他看不上。他们个个身上带伤,在这种实力无法完全发挥的时候,对武器性能的依赖就大大提高了。他不要求手里的剑能有削铁如泥的本事,但至少应该兼具耐用性和平衡性吧? 早知道这样,在敦霍尔德的时候他就不该那么谨慎的只拿必需品。狄宁懊悔的想着,把艾伯特拽到身边给他解释了一下原因。 圣骑士沉默了几秒,终于憋不住了:“我怎么觉得你看什么武器都觉得质量太差呢?” “是锻造水准不行。”狄宁纠正道。他们遇到的武器使用的材料还是可以的,只是制造手法没有完全发挥出金属的全部潜能。 艾伯特额角青筋直跳:“说真的,伙计,难道你是跟着矮人长大的吗?”一般人可不会区分武器的优劣原因到底是因为材料还是技术问题。只有那些锻造大师们才会对此挑挑拣拣。 “当然不是了。”狄宁没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觉得你就像矮人一样特别挑剔,就差亲自动手打造这个步骤了。”艾伯特咬着牙说。 他的本意不过是抱怨一句。没想到狄宁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居然点了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 圣骑士一脸错愕。 但狄宁已经转身看向铁匠,跟对方商量道:“两个金币,加上那两把剑,借用一下你的炉子和原料,怎么样?” 第十六章 大师 “等等,你是认真的?”艾伯特惊讶的说。 狄宁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 艾伯特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对啊,为什么不?他只是下意识的认为狄宁不具备这方面的技能,但如果对方真的对这方面有所了解呢? 他拍了拍额头,叹了口气,让步了:“好吧,听你的。” 统一了内部意见之后狄宁转头看向铁匠:“那么你的决定呢?” 伯伦一直抱着手臂看着他们的交谈,闻言他粗犷的笑道:“说说看你要的材料吧。” “标准规格的青铜锭七块,钢锭十二块,三份助熔剂和两块重皮。”狄宁算了算,“还有燃料……” “燃料就算我的吧。”伯伦痛快的道,“这个价格很合理了。” “那么成交。”狄宁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稍微惊讶于比预计要昂贵的花费。他给出两个金币,其中有一大半是熔炉的租费和燃料。但对方居然并没有在意这方面,而是单纯的计算了材料的价格。 铁匠转身去后院搬材料,狄宁回过头,看到艾伯特还在发呆,一掌拍在了对方的后背上:“发什么愣呢,去拉风箱。” 年轻人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拍了个踉跄,站稳后给了他一个谴责的眼神,然而被狄宁惯例的无视了。艾伯特只能无奈的问道:“有什么要求吗?” 狄宁想了想,把要求降到了最低:“保持匀速。”只要火焰的温度稳定就足够了,其他的他来搞定。 艾伯特耸了耸肩,走到了指定的位置上。而狄宁简单的查看了一下工具,点了点头。 “开始吧。”他说。 *** 如果不是那时他急需修理的护甲遇上了铁匠受伤的手指,狄宁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站在熔炉边挥舞锤子。但为了第二天的战斗,他不得不拿起这些只比刀叉大一点的工具,在铁匠的指导下笨拙的开始尝试。 他在这方面的天赋不算惊才绝艳,至少完全比不上他第一次握住剑的时候。所以狄宁本该把这次尝试当做一个已经被解决了的麻烦,忽略掉铁匠的极力称赞,再一次拿起剑冲上战场,沉沦在杀戮之中。 ——如果他没有从中感受到宁静的话。 当锤子敲击金属,发出一声铿锵的声音的时候,他的心脏也随之猛烈的震颤了一下。那些嘈杂的噪音,高温,淋漓的汗水,铁匠的絮絮叨叨和满心的烦躁都被这声响毫不留情的砸的粉碎。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平和笼罩了他,而他第一次没有感觉到本该如影随形的痛苦。 于是狄宁逐步的研究起这门技艺来。他并不奢求自己能够成为大师,从这个过程中寻求平静才是他真正需要的。 而他如愿以偿。 从那以后,狄宁不再需要去酒馆喝到烂醉才能忘掉一切,那些长久徘徊在他梦境中的恐惧和痛苦在铿锵有力的声音中退却了。他也不再需要一场场生死杀戮来刺激神经,火焰与金属的狂舞让他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于是狄宁逐渐的变得冷静,坚强,变得像个正常人一样,站起来正视自己的苦难。 而在被治愈的同时,他的技艺也日渐增长。尽管还不能和举世闻名的宗师相比,但狄宁的水平也已经少有人能及。 至少现在,他应付起来轻而易举。 *** 艾伯特和伯伦都有点发愣。 铁匠之所以发愣,是因为他发现狄宁的动作超乎想象。 那双伤痕累累的双手此时稳定的可怕,一丝颤抖都没有。每一次敲击显然都是经过了计算和谋划的,锤子在他的手中就像手指一样灵活的旋转着,随心所欲的改变着所朝的方向,正握,反握,夹在手指间……哪怕是最不容易用力的角度也能够被他应用的恰到好处。时机和力量都被高效的利用,没有丝毫的浪费。而他的动作简练而协调,看似匆忙,实则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每一个步骤。金属就在这样精准有力的捶打下迅速改变着形状,以他从未见到过的速度和方式逐渐成型。 工匠必须遵从材料的特性才能制作出完美的作品,这是他的切身体会。但此时,伯伦在狄宁的举动中感觉不到任何的谦卑,却感受到了一种宣告。 ——这是我的疆域,此时此地,我统治一切,金属,火焰和空气,一切都要遵循我的意志! 这是暴君的行径,也是令人仰望的实力。具备这样的技巧,哪怕不清楚对方真正的上限,但这个男人显然已经足以被称为大师——因为那种挥洒自如的气度,是拥有绝对自信的体现。 即使这个人是如此的年轻,即使此时在他的手里的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普通金属,但伯伦毫不怀疑,哪怕是举世罕见的材料到了这双手下,也必然会被他所驯服。 而另一个人的愕然并非出于同样的理由。 艾伯特对锻造一窍不通,他最多知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但更具体的部分他从未涉及过,因此也看不出来狄宁的技巧如何高超,只要知道搭档的水准足够锻造出合格的武器来就够了。 但不管手上动作如何游刃有余,能不能拜托你认真一点?看那两眼放空,眼神飘忽的样子,分明是在走神啊! 被伯伦赞叹不已的动作,艾伯特却看得心惊胆战。他实在是担心狄宁注意力不集中而伤到自己。四溅的火星,时而高涨的火焰,还有在手里转来转去,不时擦过另一只手边缘的锤子,连狄宁手握的夹子都没能让他安心一点——因为并没有什么用啊!这要他怎么安心?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狄宁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已经很久没有握起锻造锤了。但使用普通的金属打造普通的武器对他而言毫无难度,甚至都不用思考,反而是放松的最好方式。再一次处于这种完全放松的状态里,他心里积累已久的负面情绪飞速的消散了。思绪变得理智而平和,如同剑锋上的污渍被擦拭干净,恢复了锋利无匹的状态。 最后他甚至都没用凿子,而是用锤子的边缘在已经成型的长剑表面敲出了血槽,然后把它丢到水槽里淬火。这里不是他的工房,没有特制的淬火溶液,没有辅助的添加材料,没有特殊的打磨工具。条件所限,他只能在打造的时候略施手段。但论到性价比,可比这里那些可以直接购买的成品好得多。 青铜的单手斧是给萨尔的——考虑到毁灭之锤也是单手武器,至于现在不能释放法术的萨尔空出另一只手要干什么,狄宁决定弄点火药做手雷算了——精钢的双手战锤是艾伯特的,而同样质地的单手剑是属于他自己的。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结束了武器的锻造和打磨,狄宁回过神来,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直观的感受就是他现在很饿了。 看了看自己的成果,他随手拎起其中的锤子丢给艾伯特:“喏,试试看。合手的话我们就去吃饭了。”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停下来,艾伯特一直在老老实实的拉风箱,把炉火维持在一个均衡的温度上。但是他总觉得狄宁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个。在加热的时候工匠会将金属放置在温度合适的那个区域,为此他有一次差点把整条胳膊都伸进了炉膛里。而艾伯特在整个过程中起到的作用……好像只要保持火不灭就行了? 但当他的新武器落到手中的时候,艾伯特些许的怨言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几乎是上手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契合感。年轻人满怀喜悦的挥舞着这把武器,体会着它完美的手感。虽然材质普通,外表也朴素的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对不起,狄宁并没有什么艺术天赋,所以他懒得加上那些纯粹是装饰用的花纹,而是绝对的偏重于实用性——但这把锤子完全的适合他的身形和习惯,简单的试了一下艾伯特就能够确定它比自己离家之后所用到的所有武器都要出色……也许还要包括离家之前? 艾伯特不太能够确定这一点,毕竟狄宁使用的只是普通的材料。而为他精心制作的武器使用的则是更加昂贵的精金和秘银。而且他也不太相信自己的搭档的水平能够超越那位锻造大师,要知道他可是—— “试好了没有?”狄宁打断了他的思考,询问道。 艾伯特回过神来,立刻点了点头。 “非常棒,伙计!”他的喜悦溢于言表,“我必须为我之前的轻视向你道歉,你的水平简直出色极了!” “哦,这个我也知道。”狄宁不以为然的说。他在锻造上的能力就像他在战斗中的能力一样,极少有人有资格质疑。甚至因为前者的竞争对手要远远少于后者——毕竟有很多初出茅庐的人能够在几天内学会一件武器的用法,但哪怕是经验丰富的工匠也不能在几天内掌握源质锭的四种处理方法——他对此有着更胜一筹的自信,“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去吃饭吧。” “等等,”艾伯特提醒道:“弓箭呢?” 一直旁观的伯伦此时笑了起来,插嘴道:“没有人会用金属来制造弓箭的,小伙子。它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断裂,到那时候你就会知道后果到底有多么严重了。” 狄宁皱了皱眉头。 金属不能用来制造弓箭,这是这个时期的人视为常识的说法。因为常见金属不具备足够的弹性和韧性,上好的弓往往是使用木料制作,再由附魔进一步加强的。如果是在精通制弓的精灵手中,有些经过精心处理之后的木料甚至比金属还要难以损毁。 不过狄宁的见识远超他人想象,所以他知道由金属制造的弓倒也不是没有,但所用的材料实在是令人头疼。 举个例子说吧,在他所知的符合要求的金属中,最廉价的是泰坦精钢——这种材料是由仅在诺森德少量出产的泰坦神铁,与三种从对应元素生物的残骸中取得的永恒元素加以熔炼而成,就连熔炼的配方也是十二年后,也就是诺森德远征趋于尾声的时期才被研发出来。而现在,别说泰坦神铁了,就连元素生物大概也只能在达拉然偶尔得见。 他叹了口气:“这个我搞不定,另算吧。” 于是他们花了三个金币买下了之前狄宁看上的白蜡木弓,外加一个银币的箭矢——也就是一百根。这样一来武器的准备就算完成。而铁匠伯伦还很好心的给他们指出了旅馆和商店的位置,顺便推荐了当地的特色菜肴。 两个人谢过了他的指引,带上武器打算离开。没想到前头的艾伯特刚刚走到门口就猛地一个急刹车,狄宁差点撞到他背后的战锤上。他正想问出了什么事,就听到了一个清亮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爸爸,我回来了……咦?” 第十七章 麻烦 狄宁越过艾伯特的肩膀,看到了拦住他们去路的女孩。 或者可以用少女来形容。对方和艾伯特的年纪相仿,看起来简直不像是铁匠的女儿——虽然这种想法有点对不起慷慨的伯伦,但从她的装束和双手来看并没有继承父业。神色略有憔悴,似乎是在担忧什么事。以他多年的冒险者经验保证,通常来说这是麻烦的象征。 既然是女性,艾伯特就自然而然的展示出了他的绅士风度,让开道路请对方先行,完全不顾及他们是两个人而对面只有一个的事实。狄宁撇了撇嘴,也跟着让开了。 “请原谅我的冒失,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少女没有移动,而是稍稍急切的问道,“两位是外乡人吗?” 艾伯特点了点头。这没什么好隐藏的,这种规模的小镇虽然人口不算少,但陌生人还是很容易被分辨出来的。他们坦然一点反倒不会引起怀疑。 对方脸上露出一丝期望的神色:“那么请问,你们遇到过布兰德?帕特这个人吗?” 艾伯特征询的看了狄宁一眼,从搭档的表情中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他正想予以回答,伯伦恼怒的声音制止了他。 “露西娜!”铁匠呵斥道,大步的走了过来,“够了,别再提到那个小子了!他最好永远别回来!” “不是的,爸爸!”露西娜大声争辩道,“不是大家想的那样,布兰德和班恩大哥都是好人!” 狄宁隐晦的翻了个白眼,艾伯特则困惑的看了看两人。 “抱歉,外乡人。”看出他的疑虑,伯伦干脆的说,“但这不关你们的事。忘掉我女儿的问题吧。你们的旅途还很漫长,不是吗?” 这就是明显的拒绝了。既然如此艾伯特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在被自己一脸庆幸的搭档拖走之前,他还是很耐心的回答了少女之前的问题:“很抱歉我没有见过你所说的那个人,但别太担心,说不定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的安慰让失落的露西娜稍稍振作了一些:“谢谢您,先生。您说的没错,我会再问问看的。” *** 他们离开铁匠铺十几米后,狄宁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面对女人的时候都这么啰嗦吗?”记得泰丽莎那里的时候也是。 “那是对女性的礼貌。”艾伯特无奈的说,“你难道就没这么做过吗?” 狄宁一脸呵呵的表情——他还真没有。世界上最不需要男性发扬绅士风度的就是在军队中服役的女性,尤其是地位越高,能力越出色的女性,更是会将这种礼让视为对她们的轻视。虽然不会失礼的对同僚的好心表示不满,但也不会感觉到高兴就是了。所以除了某些必须注意性别的时候以外,狄宁总是会对男女一视同仁的。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他不想招惹什么麻烦。狄宁只想尽快把萨尔送回霜狼氏族,然后直奔北方。固然离大面积的瘟疫爆发还有很长一段时期,但真的拖延到了那个时候就晚了。他必须得未雨绸缪,趁着诅咒教派没有壮大起来之前先下手为强。如果能够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他还可以借此向泰瑞纳斯国王提出警告——无论如何,现阶段诅咒教派的势力是不可能腐化王室成员的。 所以,他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麻烦。 ——但往往事与愿违。 当旅馆门外的街道上响起尖叫的时候,猝不及防的艾伯特一巴掌把盘子拍翻了。狄宁及时的抓住了飞在半空中的面包和乳酪片,但对于肉排和浓汤他就无可奈何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刚刚被清洁过的地板上再添了一滩污渍。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该怎么面对旅店老板的愤怒的时候。狄宁在继续吃饭和冲出门外之间斟酌了一秒,就看到艾伯特已经像是听到冲锋的命令一样跳了起来,眼神焦虑又迫切的看着他,也只能颇为不情愿的跟着站了起来。 如果我回来的时候发现谁偷吃了的话。饥肠辘辘的工匠恶狠狠的想。我就送他去见圣光,我认真的。 当他们到达街上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没有逃窜就说明没有威胁。但人群之中充斥着一种奇怪的情绪。他们窃窃私语着,带着冷漠和厌恶,还有一点被压抑的愤怒。 艾伯特尝试着询问身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但他得到的只有摇头,没人愿意回答他的问题。这样艾伯特有些尴尬。知道顽固的搭档不得到答案是不会放弃的,狄宁干脆推开了前面的人,带着他朝着中间挤了过去,费了一点力气才看到了被围在中心的事物。 ——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他面朝下倒在地上,削瘦的可以看到骨头,破烂的衣衫上沾满了泥土和暗沉沉的血迹,已经完全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在裸露出来的后背上有着深可见骨的巨大抓痕,就像是被什么猛兽袭击了一样。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但周边的肌肉——狄宁眼神一凛,双手攥拳——呈现出恐怖的紫黑色。 艾伯特没有察觉到身边的同伴骤然变化的情绪。看到周围的人仅仅是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帮助地上的伤员,他不由得惊愕又恼火,想都没想就跨出了人群,蹲在了那个人身边,试图把对方扶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高声说道,“有没有人来帮把手?起码把他抬进屋子里去!” 没有人应答他。人群微微骚动了一下,有几个人像是想要出来帮忙,但却被其他人拦住了。 就在艾伯特困惑不解的时候,一声惊叫打破了沉默。 “班恩大哥!” 他扭过头,看到露西娜一脸惊愕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不顾其他人的阻拦,拉住伤员的另一只手臂,帮助艾伯特把他扶了起来。 “先把他带进屋子里去,他需要治疗。”顾不得询问更多,艾伯特急切的说道,“谁去教堂把牧师请来?或者医生也可以!” 露西娜摇了摇头:“卡特牧师去南面的村庄义诊去了,医生也不会来的……” 因为狄宁的抗拒,艾伯特也就打消了去拜访本地牧师的想法,他这才知道对方早就不在镇子里了。不过为什么她说医生也不会来? 他定了定神,说道:“没关系,我来。” “你?”露西娜惊愕道。 “总之先把他带到屋子里,不能让他这么躺在大街上。”艾伯特没打算现在解释,他只想赶快开始治疗。 ——但有人阻止了他们。 “不行。” 露西娜气恼的抬起头。不管班恩?帕特到底做了什么,他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了,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先治疗伤口吗?可镇民们见死不救也就算了,连好心人伸出援手也要阻挠吗? 但是当她准备斥责对方的时候,却愣了一下。 因为说话的并不是小镇上的居民,而是那个黑头发的外地人。 “狄宁?”艾伯特错愕道。 冲出去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被搭档痛骂的准备,反正狄宁只是嘴上说几句,不会真的阻止他的。他知道对方不是那种冷酷到残忍的人。但是现在……怎么会? “把他放下。”狄宁进一步命令道。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脸上更是毫无表情。但站在他身边的人却纷纷退开了,恐惧又不解的避开这个骤然变得危险起来的男人。 狄宁没有关注其他人的反应。他缓步向前,走到艾伯特面前直视着他,金色的瞳孔里带着即将决堤的暴虐。他没有去碰腰上的剑,但年轻的圣骑士却骤然觉得利刃正抵着自己的脖子。艾伯特强烈的感觉到,如果他不按照狄宁所说的做的话,对方真的会拔剑。 带着满心的不解和恼怒,还有一点委屈,艾伯特慢慢的把伤员放平在了地上。露西娜原本不想放手,但狄宁只是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后者就吓得不得不乖乖照做。 “你们两个,”狄宁无视了艾伯特那副需要一个解释的表情,“碰到他的伤口了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起摇了摇头——谁会刻意的去给伤员增添痛苦呢? 狄宁蹲下来,审视着那道伤口,同时头也不抬的说:“以防万一,给她的手清洁一下,艾伯特。” “清洁?”被点名的人茫然道,“怎么清洁?”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狄宁一定会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但现在他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情,所以只是冷冷的说了一个词:“圣光。” 艾伯特这才隐约的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对惊讶的露西娜小声说了句抱歉,然后示意她将手伸出来。少女无措的照做,同样小声的问道:“你……您也是牧师吗?” “算吧。”年轻的圣骑士含糊的说道,小心的注意着自己没有碰到对方。温暖而澄澈的圣光从他的掌心亮起,将少女的双手笼罩在其中。人群中响起了细微的惊叹声。但三个人都没有去在意。 做完这一切后,他转身看向狄宁:“然后呢?” “治疗他。”狄宁指了指地上的人,冷淡的说。 这……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抢救重伤员为先吧?毕竟他看起来就快死了啊! 艾伯特带着满心的不解蹲了下来,将手放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方,在心底默默的呼唤圣光。 ——下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圣光落到那些紫黑色的肌肉上的时候,就像某种极具腐蚀性的药剂洒在了土地上一样。伤口没有愈合,而是瞬间被灼烧到变黑了,一种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充斥了空气。原本处于昏迷之中的班恩?帕克猛地睁开眼睛,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艾伯特吓得猛地收回了手,差点跌坐在地上。露西娜差点叫出声来,她及时的捂住了嘴。人群骚动起来,短暂的爆发出了几声尖叫,又被压抑了下去。 狄宁一手揪住了差点栽倒的艾伯特,一手握拳砸在班恩的脖子上,把还在痛苦挣扎的伤员打昏了过去。唯独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果然。”他低声说,从地上站了起来。这个词让他隐约感觉到了几道惊愕的视线,但狄宁完全不在意。 他只是站在原地,定定的望向北方。牙关紧咬,双手攥拳,像是随时准备着和某个看不见的敌人诛死搏斗。 ——太早了,这太早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起码几年,起码他能有所作为,而不是必须单打独斗。但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 狄宁恍然间意识到某个被他忽略已久的事实——这不是那个他为之抛洒鲜血的世界,也不是他所经历过的那条时间线。不然的话他就不可能在这里。不可能有两个相同的个体存在于同一个世界中。所以他不能够完全依赖记忆来判断事态的发展。这个世界的未来会被他所不知道的某些因素所影响,比如现在。 狄宁阴郁的看着脚下的人。他的敌人已经比过去更加强盛,他也必须迅速的行动起来——哪怕孤立无援,无可退路。 “狄宁……”艾伯特迟疑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圣骑士指着班恩的后背,小声的问道,“这是什么?” 狄宁轻轻的吸了口气。 “瘟疫。”他说。 第十八章 起因 在做出进一步解释之前,狄宁先是驱散了人群,然后万分不情愿的把班恩?帕克带到了教堂里——他对这个选择非常不满,但镇子上没有任何一间房屋被允许来让他们安放这个可怜人,尤其是在见到被圣光烧灼的那一幕后,镇民们对待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就像是对待恶魔一样,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好在也仅此而已。狄宁和艾伯特的交谈刻意压低了声音,让所有人都对具体情况一无所知,也就没有引起小镇居民的恐慌。 最后,教堂内剩下的除了狄宁和艾伯特,还有执意要留下来的露西娜,和担忧女儿的铁匠伯伦,以及矮胖的让人怀疑是不是有着矮人血统的镇长巴贝克?贺拉斯,和一对面容沧桑的夫妇——两个外来者很明智的没有去问他们的身份,血缘的链接在相貌上已经很明显了。 “说吧,女孩。”狄宁指了指还在昏迷中的班恩,直截了当的向露西娜寻求答案,“别浪费时间。” “好的。”露西娜点了点头,开始叙述起自己所知道的信息来。她的第一句话就让狄宁眯起了眼睛,“班恩大哥是镇上的守墓人——” *** 两个月前,作为兄长的班恩为了给想要离家远行的弟弟布兰德凑够路费而暂代了感染风寒的守墓人的工作。但就在他接手了这个职务不久以后,一位前去祭拜亡者的镇民偶然发现坟墓有被挖掘开的痕迹,立即把此事报告给了镇长。镇长巴贝克带人检查了墓地,发现很多坟墓都被盗挖过了,里面的遗体和随葬品都不知所踪。 整个塔伦米尔都轰动了。得知亡者安宁被打搅的镇民们怒不可遏。但当巴贝克想要问责作为守墓人的班恩的时候,却发现他和那些尸骨一样神秘的失踪了。甚至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愤怒的镇民们认为盗墓贼正是班恩,他之所以失踪是被发现后畏罪潜逃。治安队长甚至贴出了通缉令,而帕克一家都饱受责难。 布兰德?帕克坚信兄长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他锲而不舍的进行了一番调查,最终在镇子西南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那些被盗的随葬品,死者的遗体却不知所踪。这证明了盗墓者的目的不是为了钱财,而是那些尸骨。 布兰德带着随葬品返回镇上,试图证明兄长的清白,但除了作为恋人的露西娜以外没人肯相信他,甚至有人怀疑他跟班恩串通好了,在被发现以后刻意借此洗刷罪名。于是布兰德再一次踏上寻找兄长的道路,这一去便是大半个月,无论是班恩还是布兰德的消息都无人知晓——直到今天,奄奄一息的班恩突然出现在街道上,布兰德则依然不知所踪。 *** “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露西娜说完以后,艾伯特征询的看向其他人。 伯伦摊了摊手,表示没有什么想说的了:“除了立场不同以外,其他的都是事实。” 巴贝克赞同的点了点头:“我也就不复述了。现在,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全过程,也该说出你们所知道的事情了吧?” 艾伯特对此可是一无所知。他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搭档:“狄宁……?” 聆听的过程中狄宁一直捂着嘴,目光直直的盯着脚下的红地毯,看起来就像完全心不在焉的样子。但艾伯特知道每一句话都被他听进去了。尽管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那双眼睛里露出来的煞气可是半分都没有减少。 “守墓人……尸体……瘟疫……”狄宁自言自语的说着,突然低低的笑出了声,因为捂着嘴所以听起来相当沉闷,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一样,“真是老对手了啊,巫妖王的走狗们!” 然后他放下手,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神色骤然变得冷静了起来。 “我要说的第一件事——”狄宁的目光扫过面容沧桑的帕克夫妇,微妙的停顿了一秒,继续若无其事的说了下去,“就是这小子已经没救了。” 在场过半的人都面露震惊之色,帕克夫妇更是满脸绝望,露西娜连忙扶住了已经快要晕过去的帕克夫人。 但狄宁还没说完:“所以必须马上杀了他,尸体也要烧成灰。” “你说什么!”班恩的父亲终于忍不住了。这个被两个儿子的失踪打击的快要垮掉的男人猛地冲上来拦在了他们之间,像是暴怒的雄狮一样咆哮着,“胡言乱语!你个疯子!我的儿子是无辜的!听好了!我不会让你动他一根毫毛!他是无辜的!” “这与他是否无辜没有任何关系。”狄宁的口气中带着几分莫名的疲惫和厌倦,但他连目光都没有丝毫动摇,“他感染的瘟疫让他在咽气之后就会变成一具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僵尸,恶鬼,或者食尸鬼,他会攻击每一个见到的活人,被他伤到的人同样会感染瘟疫,在短时间内转变成亡灵,进一步扩大影响范围。” “如果你不想让他变成那种怪物,这是唯一能够让他获得安宁的方法。” “这不可能!”班恩的父亲断然拒绝,他愤怒的瞪着狄宁,“什么僵尸,这只是你的臆想而已!圣光一定能治好他的伤!” “圣光。”狄宁轻声说,“啊......奇迹的化身,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圣光。多么伟大,多么不可思议,多么值得赞颂。” 这段话让在一旁的艾伯特都听得头皮发麻。而狄宁微微歪过脑袋,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但圣光救不了他。” “不…不…不可能!”面前的男人已经满头是汗,脸色扭曲。他攥紧双拳,爆发出一声怒吼,“你这个冷血的杂碎!无耻的骗子!我绝不会相信你!” “布鲁斯!”伯伦大吼一声,一步迈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防止他失控到真的动手。 狄宁的目光更加的暗沉,但在他再次开口之前,艾伯特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拦住了他想要出口的话。 “别说了,狄宁。”艾伯特急促的劝告道,“这毕竟是他的儿子,他的血亲家人。想想看,如果换了是你的亲人,你能不能这么做?” 狄宁没有说话。 艾伯特见状松了口气。他松开手,正想去安慰一下那位濒临崩溃的父亲,一句话把他钉在了原地。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做过?” 狄宁这么问,用平静到可怕的声音。 一瞬间艾伯特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扑面而来的寒意冻僵了他的大脑。 ——他问的是“能不能”。 ——而狄宁回答的是“有没有”。 一切怒火和悲戚都被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冻结了,空气变得凝滞。每一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面无表情的黑发青年。 而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狄宁直视着那个男人,再一次开口。 “我的父亲,”他用和上一句话毫无二致的语气说,“是高阶牧师。” ——圣光救不了他。 原来这是亲身经历。 艾伯特根本想象不出狄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只是稍微设想一下都会感觉到无法抵御的疼痛。那些太过于尖锐急迫的话语,原来是一种对于陈旧的伤口被血淋淋的撕开的忍耐和压抑。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抗争的无力,所以只能直奔最后的结果。 年轻的圣骑士告诉自己,他现在应该说些什么,什么都好,最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开来。他知道狄宁不喜欢表露出软弱,也不会喜欢和接受别人的同情。现在这样僵持甚至比他亲口说出自己所遭遇的还要难受。 但艾伯特发现自己根本组织不起语言来。他经历过的一切实在太过浅薄而温柔,比不上萨尔的苦难,也比不上狄宁的伤痛。所以在面对他从未想过的残酷现实的时候,艾伯特彻底的不知所措了。 就在此时一声轻微的喘息拯救了他。艾伯特下意识的转过目光,看向侧躺在长椅上的班恩,然后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开口道:“他醒了!” *** 班恩?帕克醒了。 狄宁几乎就要感激对方恰到好处的时机了。他憎恨对他人展露自己的痛苦和虚弱。只有弱者才会哭哭啼啼的显摆自己的伤口,谋取廉价的同情。如果不是那句话刺激到了他,狄宁绝不会向这些人提及半句。口不择言的后果就是他不得不承受这份难以忍受的尴尬——而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终于能够从他的身上转移开了。在松口气之余,狄宁再一次警告自己保持冷静,然后他才走上前观察班恩的情况。 这一次布鲁斯对狄宁靠近自己的儿子没有了过激的反应,只是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但铁匠还是牢牢的抓着他以防万一。 狄宁拒绝去想他改变的原因。他蹲下来,在班恩的眼前摆了摆手,让依然涣散的目光重新汇聚起来。 “清醒了吗?”他问。 对方稍稍挪动着胳膊,似乎是想要坐起来,但他根本没有力气。乌黑干燥的嘴唇中发出细微的声音:“……是……是的。” “背后的伤是什么东西弄的?”狄宁直截了当的问。 班恩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露出了强烈的恐惧。瞳孔缓慢的放大,随着记忆的逐渐清晰,呼吸也骤然变得急促了起来。极度的恐惧让这具濒死的躯体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力,他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退缩着想要和狄宁拉开距离:“是死人!那些会动的死人!吃人的尸体!它们就在后面!它们就要追上来了!跑!快跑!它们会把你吃掉的!” “这里没有尸体。” 狄宁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盯着那双眼睛,同时命令道:“深呼吸,冷静下来。你在镇子上,小伙子,这里没有亡灵。” 惯于发号施令的语调有着极强的说服力。班恩颤抖着,痛苦万分的喘息着,但他没有再尖叫。 狄宁摇了摇头,然后把他扶了起来。改变的视角让班恩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这极大的安抚了他的情绪。小伙子抓着父亲的手,逐渐平静了下来。 “我很抱歉……”班恩哑着嗓子说,“我只是……那些怪物,追着我不放……太可怕了……” “它们不会来的。”狄宁平静的说,“亡灵讨厌日光。白天它们不会行动。” ——听到这话以后松了口气的不只是班恩一个人。 当然在白天行动的亡灵不是没有,比如黑锋骑士团的那些家伙,还有部落的被遗忘者。但无意识的亡灵会出于本能的避开阳光照射,所以亡灵法师通常会尽量避免在白天行动。与其和仆从们的本能苦苦斗争,还不如在晚上或者阴天行动来的顺手。所以狄宁才没有要求治安队在镇子边缘戒备——今天是个晴天,即使是下午的阳光也很明朗。 “那么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狄宁要求道。 第十九章 经历 断断续续的,班恩向他们讲述了自己的恐怖经历。 在那天晚上,他察觉到墓园有声响,本来以为只是饥饿的动物,他就贸然前去驱赶。没想到却发现几个穿着黑袍子的人在挖掘坟墓。其中一个黑袍子对他一扬手,正打算逃跑的班恩就失去了意识。 当他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某处地牢里关了起来。和他有相同遭遇的还有几个陌生人,但更多的是尸体。有些是动物,更多的是人,新鲜的,半腐烂的,只剩下骨头的,全都堆在小小的室内。 班恩亲眼看到黑袍子是怎么处置他的狱友的——有的人被迫喝下了奇怪的药剂,在痛苦的嚎叫和挣扎中咽气;有的人被活生生的开膛破腹,取走器官。有的人被丢给怪物猎杀当做口粮,极度恐惧的惨叫声即使厚重的石壁也阻隔不住。 更恐怖的是,那些已死之人并不会得到安宁。他们会在一种邪恶的绿色光芒下重新站起来,像提线木偶一样听从指挥,哪怕肢体已经残缺不全。他们变得狰狞,恐怖,全无理智,狂热的想要攻击活人。 因为不断有新的活人和尸体补充进来,所以班恩很幸运的一直活了下去。但几天前,他在新一批被抓进来的人之中发现了自己的弟弟布兰德。惊愕万分的班恩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弟弟。他费尽力气逃出了牢笼,但就在他想要救援布兰德的时候,却被作为警卫的那些尸体(“亡灵。”狄宁提示道。)好的,是亡灵发现了。班恩只得落荒而逃。当他被挠伤以后,班恩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值得庆幸的是当时黎明已至,憎恶阳光的亡灵的灵活性大大降低,班恩这才逃出生天。他凭借意志终于撑到了塔伦米尔,然后晕倒在了街道上。 当他说完后,教堂内部一片沉默。很久都没有人开口。最后还是狄宁率先打破了这份安静。 “你看到那些被亡灵感染的人的下场了吗?”他直截了当的问。 班恩颤抖了一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的回答:“……是的。” 狄宁没有再开口催促,金色的眼睛平静而仔细的审视着他,静静的等待着。 他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因为他见过太多次。没有人能够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无动于衷,无论种族,贵贱,强弱,正邪,信仰……他们用以标榜自身的一切都与此无关。 这是生与死的对立,仅此而已。 “他们,他们会变成同样的亡灵,先生……”班恩用力的吸了口气,然后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看到它们吃人和腐烂。圣光在上,我死也不想变成那样的怪物,去伤害别人。”他咬牙切齿的低吼道,“如果我死后一定会爬起来,那就把我烧成灰吧!” 狄宁的眼神柔和了起来。 “好孩子。”他温和的说,做出了一个让其他人大吃一惊的举动——他伸出手去,给了班恩一个用力的拥抱,丝毫没有顾忌年轻人身上可能的瘟疫,“你的家人会为你的勇气和无私为荣。”迟疑了半秒,他又补充道,“圣光也是一样。” 班恩一下子红了眼圈。显然这个大男孩并没有真的看淡生死。狄宁的举动则给了他理解和安慰。 “还有……” “你弟弟。”狄宁理解的说,“我会把他救出来,我保证。”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不能赶得上。也许等他们冲进诅咒教派的营地的时候那个叫布兰德的孩子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也说不定——但他不会让一个已经决定舍弃自己的生命的年轻人带着遗憾离开。这是对他的牺牲的不尊重。 所以他立下承诺,哪怕早就对这些事物嗤之以鼻。这是在天灾如同狂潮般来袭的那个年代,每一个对抗亡灵的人都会恪守的,约定俗成的默契——决不辜负牺牲者,既然他们已经为这个世界付出了一切。 所以最后只会有两个结局,敌人死,或者我们死。 一个不剩。 狄宁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知道班恩和他的父母需要一点相处的时间。而他和艾伯特则跟镇长一起走到了另一边,商讨关于清理诅咒教派的事情。 求援是必要的,虽然狄宁完全不指望援兵有什么用处,但有利于安抚民众。镇内也要做好防备,安排宵禁,加强巡逻,分隔人群,监视外来者……同时狄宁和艾伯特会去寻找诅咒教派的营地——但是他不带帮手,绝对不带。 在这一点上他们发生了一些争执。但不管镇长怎么信誓旦旦的表示派给他们的人手绝对值得信赖,也不会拖后腿,狄宁依然不肯松口。艾伯特看着他们为此争执了三分钟,汗颜的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把搭档拽到了一边。 “为什么不答应?”他不解的问道,“我们可以让那些人待在安全的地方。” “日落之后,就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了。”狄宁摇了摇头,“而且我们要去的是西南方。” “那边有什么吗?”墓地在镇子的西北,这他们已经问过了。诅咒教派所在的方位只有一座废弃的哨塔而已。那还是二次战争时期为了防备兽人来袭而建立的瞭望台,不具备出色的防御功能。 “我们是从东南方来的。”狄宁面无表情的提醒道,看到艾伯特的脸色突然变得惊恐了起来。 “哦圣光啊——”他痛苦的低语道,“萨尔!” 既然亡灵在日光下缺乏灵活性,诅咒教徒们肯定会换上活人继续追捕……而萨尔的手里只有一把匕首! *** 布料擦过草叶的声音传入耳朵之前,萨尔正在研究满地的兽人语——货真价实的满地。因为他们没有纸笔,所以狄宁用匕首在地面上画出了入门教材给他研究。 这对狄宁来说没难度。多语种是指挥官必须具备的素质之一,因为你不能够决定你的对手会使用什么语言。固然阵营内的通用语在沟通上是最简单方便的,但是当你和同族聊天的时候,写个人日记的时候,在不同种族的上司身边发牢骚的时候,难道还会刻意的使用通用语吗?而当你的敌人这么做的时候,你难道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找个翻译过来? 凭借着极大的兴趣,萨尔迅速的掌握了这些词,甚至比狄宁想象的还要早。他无所事事的待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拼凑那些词汇,把它们像积木一样凑成一句句话,磕磕巴巴的念出声来——习惯了人类干脆爽朗的语言,他对兽人浑厚低沉的发音还需要多加练习。 萨尔完全的乐在其中,直到他意识到有人靠近——不需要多余的思考,甚至在另一方察觉到他的存在之前,他就已经迅速的擦掉了那些刻意写的很小的字迹,然后攥紧匕首,带着几分被打扰的恼怒滚进了草丛里。 谁会到这里来?萨尔静静的思考着。这里远离大路,野兽横行,一般的旅行者通常不会靠近。周围也没有人居住。而逃亡者们会选择这里作为集合点是由于这地方居高临下,所以视野开阔,又有茂密的树木可供隐藏。 如果不是我太专注,早就发现他们了。萨尔懊恼的想着,在心底祈祷这些访客能够快点离开。 也许先祖之灵正好打了个瞌睡,所以没听到他的愿望。急促的呼吸靠近了一点以后,在萨尔不会觉得有威胁的距离之外停了下来。一阵微风吹来,带来了一阵浓郁的恶臭,熏得萨尔差点想转脸把鼻子贴在地上。泥土的腥味也比这美妙一万倍。 ——先祖在上,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但他还是忍住没动,而是凝神静听他们的谈话。 “我们……我们走了多远了都?”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从这,这边的山崖下去…….以后再走五里,就到塔伦米尔了。”另一个人接口,同样喘的不行。 “那小子也太能跑了!”第三个人低吼道,听起来比其他两个人要好多了,“他真的已经被瘟疫犬挠了一爪子?” “那你以为那么多血都是从哪儿来的?”第一个回击道,“胃出血吗?还是说我们一直没发现他其实是个女人?” “听着,这跟女人半个铜币的关系也没有!有关系的是你的智商!”第三个提高了声音,“我是说,照那个血量来看,剧烈运动后他早该失血过多了!但是该死的,现在血迹在哪儿?” “这不是他的智商而是你的经验问题,还有,你忘了一件事——现阶段的瘟疫会造成血液凝结。显然他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了。”第二个插嘴道。 “血液凝结不是会导致死亡吗?”第三个狐疑的说。 “……” “这显然已经无关经验问题了。为什么那小子感染了瘟疫以后你依然不能勾勾手指就叫他跑回来舔你的脚?因为瘟疫没有感染到全身,蠢货!”第一个显然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暴躁道。 “够了。”第二个终于接上话了,“总之我们得先找到那小子,不然怎么回去交差?” “如果他进了镇子,那我们要怎么抓他?” “没关系,如果他真的能跑到塔伦米尔,那边自然会有人处理他。”第二个冷静的说,“我们的任务是防止他在野外转化成亡灵,无人控制的话他肯定会招惹来更多麻烦。伦纳德大人不会希望看到这种事发生的。”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要转化了。我们得加快速度。”第一个说。 “那么是不是可以用侦测亡灵的法术了?”第三个问。 ——他得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好一会儿后,第一个才暴躁的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还以为……” “不我们还没有完成可以避开侦测亡灵法术的那种瘟疫所以法术是可以使用的好了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第二个飞快的说了一长串,实在是不想听同僚扯皮下去了。 “……” 萨尔也听不下去了。他不明白这些人在说什么,想必绝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已经出现了受害者。但他对此也无能为力。他们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不能再在这件事上掺上一脚。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藏好,等他们离开。 “啪嗒。” ——看着那颗突然掉在自己面前的松果,年轻的兽人愣住了。 “什么声音?” 糟了! 萨尔想都没想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向反方向扑去。他对自己的速度有自信,哪怕三个人都拿着弓箭,他也有机会逃脱—— 一团暗绿色的光击中了他的后背。 剧烈的痛苦中萨尔一头栽倒了下去,去势不减的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住。就像是有头猛兽在他背后狠狠的咬了一口。不,就算是被咬到了神经也不会这么疼。他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抽搐的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匕首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他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 不—— 萨尔挣扎着让自己保持清醒,模模糊糊的察觉到有人靠近。他试图攥拳反击,但浑身的肌肉都像是在和他对抗一样。 “一个兽人。”有人在他的上方说,“真令人惊讶。我只在收容所里见过这种生物。” “现在你见到了,然后呢?”另一个说。 “宰了他,然后丢在这里好了。野兽会解决它的。”第三个说。 “不。我打算带它回去。” “带它回去干什么?我们不需要兽人实验体。” “当然,当然,我打算把它做成仆从。这个大个子看起来就很凶恶……” 声音微弱了下去,萨尔努力想要听得更多,但他的意识已经撑不住了。他痛苦的挣扎了一会儿,然后无可避免的跌入了黑暗。 第二十章 探查 狄宁最后还是答应了镇长的要求。而相应的,人数也被他缩减成了一个。于是巴贝克选择了塔伦米尔现任的治安队长安德鲁?弗朗克。他已经任职超过十年了,不算精明能干,但受到镇民的信赖。更重要的是他对塔伦米尔周边的地形了如指掌,不会让两个外来者在山丘和林地间晕头转向。 在和随后赶来的治安队长确认了指挥权的归属后,狄宁就结束了这次谈话。他转身看向帕克一家的方向,微微一顿后走了过去。 他没有开口催促,但谁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在伯伦和露西娜的安慰和扶持下,帕克夫妇抹着眼泪和儿子告别,走出了教堂。其他人也在狄宁的示意下随之离开,只有艾伯特迟疑了一下。 “需要我……帮忙吗?”他小声问。 狄宁拒绝了。教堂里有圣水,用不着折磨他的搭档还颇为脆弱的神经。 艾伯特最后看了一眼班恩。刚刚还能够断续的说话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变得两眼赤红,嘴唇发青,意识不清,惨白的皮肤下黑色的血管狰狞的凸起。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他的胸膛还在微弱的起伏。狄宁笔直的站在他身边,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退了出去,反手关上了教堂的门。 他们的等待没有花费多久的时间。大概十多分钟以后,狄宁就出来了。他把一个木盒子交给布鲁斯?帕克,简单的说:“我想你会希望自己动手。” 帕克夫人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抽泣,露西娜连忙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狄宁转过目光,看了她一会儿。 “你有一个好儿子,夫人,他很勇敢,”他静静的说,“你应该为他骄傲,像对待一个战士一样。” “他说的对,玛丽。”布鲁斯?帕克对自己的妻子说,“来吧,跟我一起。” 艾伯特看着他们手挽手离开的背影,咬紧了牙关。 他不是没见过死亡。但他杀死的第一个人是角斗场上的对手,面对一个穷凶极恶的暴徒时杀戮是那么的理所应当,年轻的圣骑士甚至都没留下什么阴影——连狄宁都对这一点表示了惊讶。 但现在,艾伯特终于清晰不过的感觉到了死亡的沉重。一个无辜的人就在他的面前逝去,而他对此根本无能为力,这不是缺乏经验或者知识,或者力所不及。而是甚至都没有得到努力的机会,从一开始就被彻底的否定了。 ——这种无力感,实在是糟透了。 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他攥紧了拳头,以圣光的名义,我—— “别发誓。”狄宁冷冷的说。这个时期的年轻人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他一看就知道搭档在想什么,“你早晚会后悔的。” 艾伯特被噎了一下,满腔的雄心壮志顿时消散一空。他有点恼火的看向狄宁,反驳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这时候后者已经转过了身,头也不回的说道:“该走了,别忘了我们还得去找那把匕首呢。” 匕首=萨尔。艾伯特瞬间理解了搭档的意思,然后成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担忧着萨尔的安危,他急匆匆的跟上,一边在心底祈祷圣光保佑。 ——但圣光好像庇护不到兽人身上。 当他们赶到昨日的营地时没有看到任何让人放心的记号。狄宁站在原地,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然后顺着他辨认出的痕迹走到一边,从草堆中捡起了一把匕首。 艾伯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们留给萨尔的那把。这么说萨尔遇到了那些人。他感觉自己的内脏被一只手攥紧了。他们把他怎么样了?带走他?杀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一次遇到了那个最糟糕的结果,但他祈祷不要。他和萨尔认识才不过三天,但对方已经用超乎他固有观念的真诚和正直折服了他。即使他是一个兽人,艾伯特也很乐意有这么一个朋友。他绝不愿意见到对方遭遇不幸。 “狄宁?”他小声的问,试图从搭档那里得到一些让人安心的消息。 但狄宁凝神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 他不确定。这里没有血迹,瘟疫或者被法术腐蚀过的痕迹。但他发现了一些痛苦的抓挠。糟糕点想那完全可能是濒死前的挣扎。好消息是他没有发现尸体,但前来搜捕班恩的诅咒教徒怎么会中止自己的任务,转而致力于把那么高大的兽人带回去?他们那么随意的放弃了行动,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存在被人发现?还是说即使被发现也无所谓? “找到你们要找的了吗?” 粗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塔伦米尔的治安队长不耐烦的催促道。对于他们非要绕道此地找什么劳什子的匕首,安德鲁?弗郎克十分不满。 “找到了。” 狄宁敷衍的晃了一下手里的匕首,然后随手把它插进了靴子里。即使感觉到了对方的不满,但狄宁可不是会按照别人的意愿来的那种人。 他完全的无视了对方的抱怨。找准方向,示意他们跟自己一起走。没什么好停留的了,所有的疑惑都能够在诅咒教徒的老巢找到答案——不管是好是坏。 *** “就在那儿了。” 当他们爬上不知道第多少个山坡的时候,安德鲁指着前方说道。其他两个人顺着他的指引看去。 月色笼罩下,破败的建筑看起来阴森极了。周围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甚至看不出道路的痕迹。哨塔的大门已经不知所踪,低处的窗户被胡乱的用木条钉上了几扇,剩下的连边缘都已经破破烂烂。里面没有一丝光线,也没有声音。这片地区都寂静的可怕。 “看起来他们好像不在这儿?”艾伯特疑惑的说。 “也有可能是在哪儿埋伏着,等着我们自己冲进陷阱里去。”安德鲁揉了揉手臂,感觉毛骨悚然。 “不论如何,”一直审视着哨塔的狄宁发话了,“我们都别无选择。” 他们不会允许自己无功而返。 在没过小腿的杂草丛中跋涉有些费力,好在直到他们走到哨塔门口都没有受到袭击。但从班恩口中得知瘟疫犬存在的狄宁依然提醒同伴要小心。为了这次行动他们已经用皮甲将全身遮掩的严严实实,但也只能充作一时之需。 三个人在哨塔外观察了一下,确定依然没有任何敌人活动的迹象之后狄宁抬起头向高处望去。正巧一阵微风拂过,哨塔上方有什么东西微微摆动了起来。 “你发现什么了?”艾伯特看到狄宁皱着眉头盯着那个方向,不由得也跟着看过去。他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血腥可怕的场面——比如被吊在高处的尸体之类的。但不是。 “那是……旗帜?” 的确是。那块布料在风吹雨打之下已经破旧不堪,在微风的推动下有气无力的摇摆着。但在月光下依然能够模糊的看出底色和标志。 “洛丹伦的旗帜。”狄宁点头认可道,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不愉快转向了安德鲁,“你们的军队撤防的时候都不把旗帜带走的吗?” 也许是因为军人出身的缘故,狄宁总是会对旗帜和徽章特别在意。在军队中这一类标志往往与荣耀和牺牲相关联。他曾经从牺牲的部下脖子上摘下刻有雄狮的身份铭牌,也曾经在追踪敌军的时候靠着斥候留下的徽章找到出路。就连他所经历的最后一场战役,包括狄宁在内的每一个人也都誓死捍卫着那面开战前就被插下的旗帜。 ——他们骄傲的为此牺牲,因为那象征着联盟的荣光。 所以在看到这面破烂不堪的旗帜的时候狄宁不由得大皱眉头,想不出到底为什么一支军队会把自己的荣耀丢在这里。 安德鲁自然是理解不了他的感觉。但治安队长还是解释了一句:“当初驻守在这里的一直是临时征召的民兵,所以他们对于这东西不是很看重。” 这下就连艾伯特也不满的啧了一声。 狄宁没有再多说,但已经决定在解决敌人之后一定会把那面旗帜摘下来带走——就算作胜利的标志好了。虽然那不是联盟的旗帜,但洛丹伦王国对他而言也意义非凡。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比了个手势示意同伴注意,然后率先跨过台阶,走进了漆黑的室内。另外两个人亦步亦趋的紧跟着他,对每个方向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狄宁倒是没有他们那么紧张。相较于同伴更快适应黑暗的眼睛迅速的扫视了室内一周就稍稍放松了下来。 这座哨塔的构造和他所熟悉的有着少许差别。因为不需要抵御当地的恶劣气候,所以大体采用了木质结构,内部的支架更加的复杂,空间也更大一些。进门左侧是直通顶端瞭望台的木质螺旋台阶,右侧是空荡荡的房间,正前方则还有一道门。哨塔底层通常是存放物资和士兵休息的地方,所以狄宁猜测它们的用处应该分别是营房和仓库。 那么他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了。 狄宁轻轻推了推门,发现它纹丝不动。于是他后退一步,沉下肩膀,骤然发力撞了上去——随着一声闷响,厚重的木门应声而倒。 还没有完全复位的骨骼传来了钝痛,但狄宁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手按剑柄,大步跨进了房间。 月光从封住窗户的木条缝隙中照射进来,借着这点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一张摆满了烧瓶试管等实验器械的桌子,旁边还有一张沾满血迹的手术台。而在另一个角落里一排大概两人高,明显是粗制滥造的木质围栏,和两侧的墙壁一起形成了一个囚笼。而在围栏背后是几个倒在地上的人类,不知道是失去了意识还是已经死了。 看着那简陋的牢笼,狄宁微微眯起了眼睛——这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样。 但他还来不及对同伴提出异议,耳朵就捕捉到了一些轻微的声音。这声音他可太熟悉了——骨骼摩擦的咔擦声与僵硬的肢体在地面上拖拽的声音,从他们这一侧的角落里和仓库的门外传来。 果然是陷阱。 狄宁二话不说拔剑出鞘,喝道:“敌袭,警戒!” 此时艾伯特和治安队长也看到了从黑暗之中爬起来的那些东西。他们迅速的靠向狄宁,跟着他往房间的另一头退去。 这些亡灵的动作迟缓生硬,但他们的狰狞的外貌和携带的瘟疫足以让人心底发寒。艾伯特瞪着一张已经腐烂了一半的脸和正在眼眶外晃来晃去的眼球,感觉浑身汗毛倒竖。他听见治安队长的牙齿在打颤。 “圣光啊,这是什么鬼东西?”安德鲁颤抖的说。 他们之中唯一镇定的只有狄宁,后者已经对这样的敌人熟视无睹了。他甚至还能够挪开视线,看看身边的同伴。 “队长,你去查看那些人的情况,然后把后面的窗户拆开。艾伯特,你跟我一起拖延时间——放松,拜托,亡灵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看到两个人身体紧绷,脸色肃穆的样子,狄宁叹了口气,“他们的身体更加脆弱一些,虽然对痛觉没有感知,但砸碎脑袋和脊椎同样能够解决问题。” “而你,”他转头对艾伯特说,“只要把圣光附着在武器上,就不用考虑命中哪里的问题了。不过我得问一句,你喜欢蔬菜和水果吗?” “还可以,怎么了?” 狄宁用一种近似于怜悯但也不乏幸灾乐祸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建议道:“那么我们的晚餐就不吃肉类了吧。” 艾伯特不明所以了一会儿,直到他想起了下午的经历,瞬间就变得脸色惨白,看起来像是快要吐了一样。他不由得对性格恶劣的同伴怒目而视,同时把紧张忘到了天边。 恶作剧成功的狄宁哈哈笑了起来。他心情大好的举起手里的长剑对准逼近的亡灵,按照自己的习惯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战意高昂的怒吼: “为了联盟——!” 第二十一章 埋伏 安德鲁?弗朗克迅速的跑向了他们身后的牢笼。不知道那两个小子能撑多久,所以他自己必须得速战速决。 治安队长举起盾牌狠狠一撞,他瞄准的那块木板就从中间断裂开来。见状他立刻再对旁边那块木板补上一击,然后丢下盾牌抓住上下两侧,把它们掰向不同的方向。这下他就有了足够的空隙钻过去。 安德鲁弯腰钻过了栅栏。之前太黑看不清楚,离近了以后他才数清楚了囚犯的数量——四个人。令他欣喜的是他们要找的布兰德就在其中,这个顽固而冒失的小伙子和其他人一样昏睡不醒,但单就外表上来看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如果布兰德也感染上了那种要命的瘟疫,安德鲁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向帕克夫妇交代。 但其他人就没有他那么幸运了。安德鲁检查一番后发现其中两个人已经受伤了。他粗略观察了一下对方的伤口,随后叹了口气。 ——和班恩的伤口一样。 安德鲁咬了咬牙,还是举起了剑。他知道那个阴郁而冷漠的黑发青年是绝对不会让这两个感染者活下去的,而事实上他也不想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还要提防着背后的危险。唯一的好处就是他不认识这两个倒霉蛋,所以治安队长能够逼迫自己尽快下手了结此事。 他尽快的做完该做的事后立刻转向了布兰德,试图唤醒对方。喊了几声没有效果之后,被背后的打斗声逼得火急火燎的治安队长干脆的给了他两巴掌——这次成功了。 “看在你哥哥的份上!”安德鲁咬着牙,冲一头雾水的布兰德吼道,“别浪费时间了!起来,我们得逃出去!” 布兰德眼神一凛,尽管还是有些迷惑,但他已经迅速的行动了起来。尝试着自行站立活动手脚。他在四下扫视的时候看到了旁边那两个不幸的人,但很明智的没有追究,而是急促的问道:“下一步,队长?” “把这该死的窗户弄开!”安德鲁咆哮道,揪起另一个人,同样给了他两巴掌。 布兰德立刻冲向了窗户,但他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又拽又扯都没能弄下来一块木板。安德鲁唤醒剩下的那个人以后也赶到了这边,他粗暴的用剑狠狠砍了几下,然后把剑插进木板的缝隙开始往外撬那些钉子。 好在那些木板已经开始腐朽,没一会儿就在三个人的蛮力下被拆的七七八八。安德鲁把头伸出窗外,想看看外面的情况。但他刚刚探出头去,一道黑影就猛地扑向了他的脸! “啊!” 安德鲁被吓了一大跳,他大叫着猛然后退,好在他身边的人反应很快,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往后拽。双重力道下那黑影扑了个空,只够到了窗框。但短暂一瞥也足以让他们意识到那是什么——“瘟疫犬!” 一颗狰狞的狗头从窗户伸了进来,漆黑的皮毛,赤红的双眼,可怕的獠牙和具有腐蚀性的涎水,简直就是地狱犬的翻版。这个比正常的同类要庞大很多的怪物用两只前爪扒着窗户悬在外面,挣扎着想要爬进来。 但下一刻它就被凶狠而迅猛的一击打的从窗户上掉了下去。痛苦的哀鸣声中还没缓过神来的安德鲁喘着气看向旁边,布兰德手里拿着半块木板,上面没被拆下来的钉子正在滋滋的冒烟。 “干得好,小子!” “但是我们没法从这里出去了,队长。那东西肯定还没死。”布兰德分外冷静的说。 听着外面传来的砰砰撞击声,安德鲁一时也没有主意了。继续从这里爬出去的话,不到一半就会被那怪物撕碎。但要是原路返回…… 他看了一眼身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由两个外来者组成的防线简直就像一台绞肉机一样运转着。周围的地面到处散落着残肢断臂,内脏,黑色的血,还有骨骼。艾伯特挥舞着那把下午才被打造出来的锤子,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圣光,接触到他的武器的亡灵就像是挨上了烙铁一样,迅速的变得焦黑,没有一个能够靠近他半步。而安德鲁瞬间想起了刚刚那个玩笑,不由得一阵阵反胃。 狄宁的战斗则更加惊险而迅速。长剑要比战锤短很多,但这反倒更适得其所。因为狄宁不仅仅只挥动武器。安德鲁眼睁睁的看着他一脚踹翻了一个亡灵,长剑自下而上的切断了那尸体的脑袋,然后反手一肘打飞了另一个亡灵的牙齿和眼球。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他还是仔细的注意着不沾染上那些飞溅的黑血,尽管这样束手束脚显然让狄宁很不痛快。 这两个人比治安队长所见过的任何士兵都要勇猛的战斗着。但他们依然在逐步后退,因为尽管敌人不堪一击,但它们源源不断,不计其数。 我们必须得离开——但我们还能去哪儿? *** 狄宁百忙之中向后扫了一眼,正好看到就外形来看应该是布兰德的小伙子把瘟疫犬从窗户上打下去的一幕。赞叹对方的冷静反应的同时他也意识到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他迅速的做出了决定:“侧面,去休息室!” 那三个人立刻行动起来。但他们的效率实在是让人着急。毕竟即使这座哨塔的作用侧重于监视而非防守,它的墙壁也是相当厚实的。眼看他们半天也只在墙壁上砸出了一个小坑,狄宁不耐烦的大吼道:“让开!” 还没等那边有什么反应,他已经旋过身去,抬脚踢中了一颗被他砍下来的脑袋。一声闷响过后,那颗倒霉的脑袋直接击穿了凹处,在墙上开出了一个洞,自己也碎的一塌糊涂,半凝固的脑浆流了一地。 ——至于其他人难以置信的谴责目光,他就当没看见。反正现在忙得很。 事态紧急,也没有人来得及指责他亵渎死者。拆迁工作倒是卓有成效,又砸又拽之下很快弄出了一个够人爬过去的洞来。安德鲁先是把布兰德和另一个人推了过去,然后招呼了狄宁他们一声。 “看来我们得暂时摆脱它们一会儿了。”瞪着那个不手脚并用就绝对过不去的破洞,狄宁歪过头对始终闷声不吭的搭档说,“所以你就……” 他本来想说你就先走一步,没想到艾伯特居然迅速的回答:“好,我试试。” 诶? 还没反应过来搭档要做什么,狄宁就看到年轻的圣骑士后跳了一小步,高高举起战锤,冲着地面狠狠砸下—— “圣光与我同在!” 伴随着这声怒吼一同爆发出来的,是耀眼到无法直视的金色光芒。如同水面涟漪一般的波纹顺着战锤的落点在地面蔓延开来。距离稍近一些的亡灵瞬间灰飞烟灭,离远点的也被震倒在地,阻隔住了后方涌来的援军的去路。 “……” 好在狄宁在目瞪口呆之余依然没忘记该做什么。他一把揪起任性的放了大招结果暂时性脱力,差点栽倒在地的艾伯特,把他拖到墙边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埋头钻过墙壁,同时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通过地面传导力量来使一定范围内的敌人受到伤害或身体麻痹,这一招可不是圣骑士的专利,至少狄宁以前就没少使用——但那是以前!战士这么做的时候使用的是全然的力量,对力气和控制力的要求都非常高,而圣骑士只要靠信仰就够了,只要能够释放出足量的圣光,那么圣光本身的力量性质就能够替他们搞定一切。不过虽然难度有所降低,但也不是一个新手就能够随随便便使出来的。 所以狄宁现在有点郁闷,也有点微妙的自豪感——怎么说艾伯特也是他教出来的。虽然一个战士教导圣骑士怎么使用圣光这一点很值得玩味。换做以前他肯定得拿这件事去嘲笑每一个敢出现在他面前的圣骑士。但现在狄宁可没无聊到那地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渴求血肉的亡灵已经统统挤了过来。这些缺乏自我意识的行尸走肉自然不可能爬过那个洞,只能围在墙边徒劳的撞着墙壁。趁着那里还有两具新鲜的尸体来诱惑亡灵的注意力,狄宁示意众人快点离开。 他可没忘记自己已经把仓库的门拆下来了。如果亡灵跟着他们移动,那么逃到门口的时候还是会被堵上。 好在哨兵休息室基本上被搬空了,他们一群人跌跌撞撞的穿过了房间。从正门出来就是哨塔的大门,但是狄宁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场陷阱,猎犬们被引走了,那么猎人呢? 他本能的想要制止其他人。但有人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逃离这场噩梦。与布兰德一同幸存下来的那个男性在他出声之前就冲出了哨塔。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凭空倒下,一声凄厉的哀嚎响彻夜空。 果然! “别露头!”狄宁大吼道,一把夺过治安队长的盾牌甩向外面,精准的击中了两只扑过来的亡灵。然后他一个翻滚扑到那个不幸者的身边,把他拖回了哨塔。好在对方刚刚是向后倒的,没有滚落到台阶下,再加上狄宁动作迅速,他总算没有也挨上一记。 借着哨塔外墙的遮掩和光暗差别,他们可以暂时不用担心被法师的法术瞄准。但想从这里出去也是不可能的。可他们也不能一直待着。狄宁刚刚直起身来,就听见后面再一次响起了噪声。 “它们过来了!”安德鲁焦头烂额的喊道。 “上楼梯!”艾伯特催促道。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择了——尽管是死路。 安德鲁举起剑冲向楼梯,布兰德扶着那个还没有从法术中缓过来的不幸者紧跟其后。而狄宁一步冲向了倒在地上的仓库门:“先搭把手!” 圣骑士毫不犹豫的丢下锤子帮他抬起了另一侧:“安上去?” “不,斜过来!” 在艾伯特的帮助下,狄宁把倒下的门板倾斜着卡在了框里。然后他野蛮的用肩膀狠狠一撞,把门和门后的亡灵统统卡住了。眼看那些行尸走肉一味的抓挠着门板无法靠近,两个人捡起武器飞快的冲上了楼梯。 这座哨塔的楼梯不是盘旋直上顶层的,在中间还有一层面积不大的平台。万幸的是这里没有什么威胁。他们总算可以歇口气了。 ——但也只是暂时的。 第二十二章 反击 他们现在的处境颇为尴尬。 虽然暂时处于一个安全的境地,但他们也完全被逼到了死路。想从哨塔的顶层寻找出路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然而下方却又挤满了敌人的爪牙。他们能够清楚的听到亡灵抓挠木头的声音,那扇被狄宁和艾伯特合力砸进去的木门牢牢地挡住了这些没有思考能力的怪物,但这不意味着一劳永逸,如果他们拖延的时间太长,潮水般的亡灵会再一次把他们包围。 而哨塔唯一的入口也被死灵法师看守着,贸然冲出去的下场他们已经看到了。如果不惜代价的强行突破,势必会有一个或几个人被当成牺牲品。且不论年轻的圣骑士会不会同意牺牲除了自己以外的无辜者,连狄宁也会把这样的结果视作任务失败。 ——他憎恨失败。 但现在这支小队还不用太过着急,起码可以利用这段短暂的可怜的时间休息一下。他们都已经累得够呛,两个幸存者是因为身体虚弱,安德鲁则是惊吓和急迫的双重压力,他们直接坐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平缓呼吸,同时抓紧时间小声的交谈——最需要这一点的是布兰德,小伙子迫切的想要知道事件的前因后果,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哥哥班恩的消息。 艾伯特不想听这个。他走到狄宁身边,低声说:“萨尔不在这里。” 狄宁没有感觉意外:“因为这里只是个陷阱。他们不想把家里弄得一团乱糟,法师最恨这个。”最后这句评价源自赞加拉时他和卡德加互相给对方找不痛快的经验之谈。除了某些心虚的时候,卡德加每次都会把他扔到塔顶上当风信标使。 “那他们的大本营到底在哪里?” 狄宁往下方瞟了一眼:“大概就在附近吧——但我们得先确保这些人的安全之后再考虑其他,伙计。” 艾伯特叹了口气:“好吧,你刚才看清外面的情况了吗?” 狄宁习惯性的用手捂着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扫了一眼。站着的大概十七八个,不知道有多少是死的。”如果都是亡灵倒还好对付,但如果都是法师……不,不太可能。但起码会有一两个。 艾伯特短暂的吸了一口气。想起刚才那些亡灵的可怕数量:“为什么会这么多?” “因为亡灵没有保质期。”狄宁一本正经的说,“不管新鲜的,烂掉的还是只剩骨头的都没问题。” 艾伯特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忍无可忍:“为了我们的晚饭,拜托你,别用谈论水果的口气说亡灵了行吗?” 狄宁一脸茫然。他什么时候提到水果了? 不过一旦涉及到食物他还是很好说话的,尤其是在最近都没能好好吃上饭的时候。所以狄宁自然而然的给出了另一个解释。 “首先,希尔斯布莱德的墓地可远不止塔伦米尔一个,第二,总有些人的死活不值一提。你忘了你是怎么遇到我的了?” 艾伯特的表情更差了。 “那些囚犯……”他低声说,“他们是去监狱里赎罪,而不是去做奴隶的!” 狄宁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事实上能够被暗中处理的大多数都是死不足惜的重犯,不值得去同情。至于剩下的那些倒霉蛋,那只能说是命运使然。 举起手示意自己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狄宁在楼梯与平台的衔接处蹲下,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丝毫不顾忌没有护栏遮挡的自己会不会掉下去。他盯着哨塔的大门,皎洁的月光洒在地面上,门附近的那一小块位置被映照的清晰可见。而他们自己所处的地方因为没有窗户而处于一片浓郁的黑暗之中,几步开外就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他想了想,悄无声息的退到了其他人身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拍了拍艾伯特,把年轻的圣骑士带到了楼梯口,让他紧贴着墙壁一侧。 在保持静默的情况下,狄宁只能用手比划着要他收敛身上圣光的气息。好在两个人也算是有些默契,艾伯特想了一会儿就明白了。他短暂的出了一会儿神,身上就发生了某种变化——那更近乎于一种感觉上的,而不是可以用肉眼观察到的改变,但现在艾伯特看起来和普通的青年没什么区别了。 狄宁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则回到了原位,从背上解下了弓箭。他抽出三支箭放在脚边,另一支则扣在手里,全神贯注的盯着哨塔的门口,耐心的等待着。 哨塔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仓库内的亡灵抓挠木板的声音,和他们背后粗重的呼吸声——注意到这一点后狄宁有些恼怒的回头比划了一下,但还没来得及确定安德鲁他们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手肘就被轻轻碰了一下。 狄宁迅速的扭过头来,望向门口。一个细长的影子出现在了那里。它有些迟疑不决的徘徊了几步,这才小心翼翼的冒出头来。 一只瘟疫犬。 从表现来看应该是被控制的,亡灵本身不可能产生畏惧的心理。其他三人因为视角问题看不到楼梯以下的空间,而看到它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没有察觉到威胁,瘟疫犬先是跑去仓库门口闻了闻,又尝试着咬了几口门板。在腐蚀性的口水和锋利的牙齿面前,门板还是凭借着自身的体积和厚度更胜一筹。 狄宁专注的听着。仓库内部传来的声音逐渐安静了下去。但很快又骚动了起来。他在心里松了口气。 死灵法师对于亡灵的控制是有距离和数量上的限制的。仓库内的亡灵无法绕开他们设下的障碍是因为它们没有被控制,显然诅咒教徒现在和它们之间的距离接近了边界范围,能够控制单个的瘟疫犬,却不能控制数量更多的人形亡灵。 所以,他们一定会靠近,用自己的眼睛看和指挥。光暗反差逼迫他们必须走进来才能看清一切,而只要这些诅咒教徒踏进这座哨塔一步——那狄宁他们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狄宁平静的看着那只瘟疫犬在原地打转,耐心的等待着。果不其然,哨塔外面再一次传来了沙沙声,更多的亡灵出现在了门口。它们迈着僵硬的步伐在底层转了转,然后转向了楼梯。 当亡灵开始攀爬楼梯的时候艾伯特轻轻吸了口气,狄宁没有移动目光,只是凭着记忆迅速的按住了他的手。这是很明显的制止了。他感觉到手下绷紧的肌肉僵硬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放松了下来。 狄宁收回手,继续盯着门口。 亡灵慢吞吞的爬着楼梯,僵硬的关节让它们应付起凹凸不平的地形的时候颇为困难。这种缓慢的逼近同时很有压迫感,好在直面它们的两人都有着过硬的心理素质,更重要的是身上也没有流血的伤口。亡灵能够闻到生者的气息,但没有受到刺激,也没有感觉到威胁。于是它们按部就班的前进着,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 看着亡灵已经爬过了大半的楼梯,艾伯特不可避免的再一次焦虑了起来。但狄宁还是没有动作。他甚至一眼都没有去看那些怪物,也没有做出任何戒备的动作。 它们的表现麻痹了诅咒教徒们。也许是以为猎物已经退到了顶楼,门口出现了新的身影。虽然全身都被黑袍遮掩着,但行走时的流畅度是亡灵所不能比拟的。还没有爬上楼梯的几个亡灵摇摇晃晃的让开道路,让那个黑袍子靠近了仓库的门口。然后一声低低的咒骂响了起来。 这下可以确定他是活人了。艾伯特极其迅速的看了狄宁一眼,又把目光挪回了楼梯,距离他们最近的亡灵已经近在咫尺,年轻人的手心里满是冷汗,他能看到两团冰冷的蓝色火焰阴森的跳跃着。他不由得在心里默数台阶数。 六,五,四级台阶,三级台阶……这个距离近到足够艾伯特看到亡灵腐烂的眼眶,也足够让亡灵们焦躁起来了。但狄宁还是没有反应。 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死灵法师抬起头望向了楼梯。就在同一瞬间,狄宁迅如闪电般的上弦开弓,绷紧的弓弦甚至在空气中发出了铮铮声,脚边的箭矢在两秒钟内就一扫而空。三支箭首尾相连的扑向法师的面部,无一例外的撞上了自动激发的奥术护盾。箭矢携带的强大力道撞得奥术能量泛起波纹,随着一次又一次同一部位的撞击震荡的更为剧烈,最终护盾在最后一支呼啸而来的箭矢面前砰然粉碎! 去势不减的金属箭头穿透了颅骨,甚至将整个人都向后带去。黑袍法师在地上滑行了几米,重重撞到了墙上,然后颓然倒下,了无生息。 狄宁紧紧的盯着那具躯体,发现对方没有一点要站起来的意思后略带遗憾的松了口气,感觉到手指的肌肉微微的抽搐。他从来没将自己的射速提到这么快过,但如果不一击奏效,之后的情况就会变得极为棘手。好在没有什么意外情况。 而一旁的艾伯特早在狄宁动手的那一刻跳了起来,精准的一锤砸飞了几乎要和狄宁脸贴脸的那只亡灵,积蓄已久的怒气和担忧随着圣光一同扑向了紧随其后的敌人。后面好不容易爬上楼梯的亡灵们被摔下来的同类砸的一同乒乒乓乓的滚下了楼梯。 捂着眼睛的狄宁透过指缝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表示赞许。 艾伯特可不觉得有什么有趣的,依然还是满手冷汗的年轻人不满的转向搭档:“你为什么……”他卡顿了一下,瞬间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眼睛怎么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狄宁被亡灵伤到了,毕竟刚刚那只亡灵几乎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准备下口了,亏得狄宁还能视若无睹,连手都没有丝毫的发抖。 然后艾伯特听到狄宁慢吞吞的答道:“圣光太亮了,晃的眼睛疼。” “……” 日常被嫌弃的圣骑士心累的不想说话。 然而这次狄宁说的其实是实话。之前在仓库里的战斗因为有月光还好一点,这次在一片黑暗中突然爆发的圣光简直能够晃瞎眼。他坚持睁了几秒眼睛看到了法师的下场,然后就扛不住了。 说真的,为什么圣骑士自己不会被圣光影响到,这是狄宁至今不明白的一个问题。 艾伯特叹了口气,终于想起了自己之前要问的问题:“刚才你在等什么?”他们埋伏的目标出现的那一刻,狄宁就应该动手的才对。 “等他的同伙。”狄宁也叹了口气,“看到了吗?那些亡灵依然在活动,死灵法师肯定不止一个。” 艾伯特向下看去,果然有几个破坏的不那么厉害的亡灵还是重新站了起来,摇摇摆摆的退向了门口。狄宁随手拿起弓,一箭一只的解决掉了它们。 “这方法不能再用一次了。”他皱着眉说着,仰头往顶层看去。 狄宁原本只是想估算一下高度,好确定自己的射程能威胁到哨塔之外多远的范围,但当他的目光落到塔内横七竖八的承重梁的时候,心中突然一动。 不妨试试看? 第二十三章 暂缓 自从和狄宁认识以来,艾伯特就已经见到了很多次搭档的各种冒险之举。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够淡定自若的看着对方在八米高空中走独木桥,就他目测来看,那木头的宽度只够并拢双脚站立。 “我只想问一件事。”他耿耿于怀的问,“为什么哨塔的窗户要建在那里?”他都想不到当初工匠是怎么开凿窗口的。 听出他的不满,安德鲁颇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那是用来采光的,先生。”布兰德替治安队长回答道,“这座瞭望塔是战时由塔伦米尔人临时赶工建造起来的,从一开始就不具备堡垒的功能,所以很多细节都没考虑到。” “啊,是的,没错,就是这样的。”安德鲁马上说道。工匠基于木料本身的缺陷即兴发挥这件事的确也可以归类到细节考虑不周上,不是吗? 所以现在才让我们这么为难,像是被逼上了悬崖的鹿。艾伯特叹了口气。等我回去以后,一定要告诉父亲这一点。王国的军事建设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起码这种时候应该制定一个标准,而不是全部推给人民自行处理。 作为当事人的狄宁倒是没有介意这一点。一方面他没觉得这是什么为难的事,更棘手的他也遇到过。另一方面他也很理解这是为什么。一部分原因已经由布兰德说出来了,更主要的是希尔斯布莱德丘陵也算是王国的边疆了,本地区的防务力量完全以敦霍尔德为中心,类似这种哨塔只是起到警戒作用,而不像是未来联盟那种散落于世界各地的,兼顾多种功能的前线哨塔。 此时他更专注于脚下。因为正对窗户的原因,这根承重梁经受了更多的风吹雨打。狄宁从顶层的楼梯上跳到上面来的时候,它发出了一种令人心颤的断裂声。 如果他还是那个一百一十级——对他而言这么说有点违和,但很好理解——的战士,哪怕这根木头在他落到上面的一瞬间就碎成木屑,狄宁也能够轻而易举的安稳落地。但现在他连反应速度都已经回落了很多,狄宁不得不万分谨慎的注意每一步。 从这种高度上掉下去倒是不至于让他摔死或者残废什么的,但受伤是难免的。而要是那时候仓库里的亡灵恰好一涌而出的话,那可就有的瞧了。 值得庆幸的是他走到可以通过颇为狭小的窗户看到外面的位置的时候也没有出什么问题。狄宁没打算贴到窗边,那样他的身影就太明显了。他就此停下脚步,尝试着观察外面。 看起来对方也很担心他们冲出来,所以退到了较远的位置,但并没有退到树林里去,而是牢牢的守在门前。狄宁调整了一下视角就看到了他们。或者说,他和它们。 月光下生者与死者的区别越发分明。狄宁很容易就分辨出来了那个被亡灵环绕在中心的诅咒教徒,也只有他一人。他略微焦躁的摇晃着身体,手臂抬起又放下,看起来迫不及待的想要丢出几个法术。 他急切吗?他是警惕还是已经有所放松?他有所计划还是纯粹在等待? 狄宁在心底思量着,同时也有些恼火。如果没有哨塔的限制,一个冲锋就可以让他飞掠到对方身边。但单一的出口限制了他的灵活度,直来直去的活动轨迹很容易被施法者所捕获到。 而现在的位置也非常别扭,如果想要正中目标,他必须得把手臂抬到头部的高度——但这姿势实在是太别扭了。狄宁从来没有这么射过箭。他毕竟不是猎人或者游侠,怎么可能去研究这个? 他尝试向前走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但马上就发现诅咒教徒敏锐的抬起了头。狄宁条件反射的猛地向后一退—— “咔嚓!” *** 这声音从身后传来的时候狄宁心底一凉,本能的想要原地起跳前扑——这个距离他完全能够抓到窗沿——但一个疯狂的念头比本能还要迅速的冒了出来。 他很可能会被摔个半死。但去TM的,这难道不是一个机会? 稍一迟疑狄宁就错过了最后的机会,他无可避免的跟着断裂的横梁向下摔去。但战士惊人的技巧性让他在这种时候依然保持了平衡。狄宁反手扯下弓箭,全神贯注的准备着——他大概只有两秒,或者一秒—— “轰!” 横梁断裂的部分比狄宁想象的要长不少,后半部分重重的砸到了二层平台上,一瞬间尘土飞扬,前段则向底层掉去。狄宁猛地向前一扑,手肘一撑翻到了横梁侧面,他伸出腿勾住横梁,身体则向一侧倾斜,凭着记忆和计算,他不管不顾的射出了手上唯一的一支箭! 接着狄宁根本没有时间去看结果是否如他所愿,箭矢离弦后他第一时间丢掉了手里的弓,伸出双手迎接即将到来的撞击—— 一声闷响,他和横梁的前段一起重重摔到了地上。 狄宁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哀鸣。手臂承载了大部分冲力的后果就是他的肩关节再一次发出了可怕的响声,剧痛让他一时间失去了对这部分的感知。而左腿先是承担了身体全部的重量,又在他向前滑行的时候磨得生疼。最后头也无可避免的在地面上狠狠撞了一下。综合起来的后果就是狄宁只能头晕目眩的挂在那里,一时间连姿势都没法调整。 “狄宁!” 他听见身后传来艾伯特焦急的大吼。想必其他人很快就会赶到他身边。但是不行,还有一件事—— 狄宁让自己摔到了地上。他挣扎了一下,凭借腰背的力量终于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向外跑去。 一边跑,他一边用自己麻痹的手臂拔出长剑。但他需要对抗的数量不如他之前看到的那么多了。有一些本身就损坏严重的亡灵因为失去了魔力支撑而直接倒地,剩下的只有少数几个,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茫然的游荡着。狄宁干脆的解决了它们,然后一把扑到诅咒教徒身边。 他那一箭正中法师的腹部,让对方失去战斗能力的同时也不至于立刻咽气。狄宁来不及感叹自己的好运,就一把揪起对方的领子。 “你们的基地在哪儿?”他低吼道,“你们带回来的那个兽人在哪儿?” 兜帽的遮掩下他看不到教徒的表情,只有那张嘴扭曲出了一个极为不屑的笑容。狄宁的回应是抓住那支箭,又向里捅了几分。 “告诉我!”在惨叫声中他狰狞的咆哮道,“那个兽人在哪儿?” “死亡,不是终结……” 这些鬼话狄宁早就听够了。他狠狠的掐着对方的脖子:“去你的!你以为你信仰的那个……玩意,会保佑一个失败者?他本身就是个失败者!一个懦弱的废物!” 教徒的表情瞬间扭曲了起来。黑暗的信徒要么格外功利,要么格外狂热,显然这个家伙是后一种。 “尽管得意吧,愚蠢的凡人!但是当巫妖王的意志降临到这片土地,我将会重生,而你们将会万劫不复!” 看到他惨白的脸变为黑色,狄宁眼睛一眯,瞬间松开手猛地向后跳。下一秒,被他丢在原地的教徒像个炸弹一样爆开了。浸染了暗影之力的血肉纷纷扬扬的散落在半径三米的圆圈内,就像下了一场血雨。 狄宁站在原地,看着距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杂草在接触到血肉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真是…丧心病狂。”堪堪赶到的艾伯特在他身边站住,神情复杂的望着这触目惊心的场面,“他说了吗?” “没有。” 狄宁懊恼的回答。他没想到对方这么疯狂,居然果断的选择了了结自己。否则狄宁一定会让他见识一番圣光的博爱。 “艾伯特,你和队长去解决仓库里的亡灵,告诉他用弓的时候对准颈椎。我跟那两个人谈谈。”他叹了口气,“还有,小心周围,这不可能是他们的全部人手。” 毕竟是地区级的研究中心,不可能只靠这种小人物。 艾伯特答应下来。而狄宁则把布兰德和另一个人——他现在才知道这个冒失的家伙叫芬恩——带到一边,询问他们的经历。期望能找到什么线索。 但最后两个人都给出了令他失望的答案,昏迷让他们完全错过了狄宁想要知道的信息。无论是诅咒教徒的基地位置还是萨尔的消息。最后只能确定了狄宁之前的猜测——他们之前并不是被关押在这里的,只是作为陷阱的诱饵而被带了出来。 他把这些信息告诉了艾伯特,圣骑士同样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 “那我们该怎么办?在周围再找找?” “不。”狄宁否决道,“先把布兰德他们带回镇上。” 他们现在的状态都很糟糕。三个普通人因为惊吓和恐惧而狼狈不堪,艾伯特因为使用圣光消耗的精神力而头疼,狄宁则是因为刚才那一摔。如果再来一场战斗,很可能会有伤亡产生。要知道亡灵的抓挠很容易感染,他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可是……” “我没说要放弃他,艾伯特。”狄宁打断道,“但我们需要帮手,等到天亮,我会带着塔伦米尔的治安队回到这里,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那你要怎么解释?”艾伯特为难的问道。治安队只会把萨尔抓起来送到集中营。他们一直隐瞒不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 狄宁想了一会儿,笑了起来:“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过桥的吗?” 圣骑士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心底一松:“当然。” “那就好,回去以后记得提醒我伪造一张王国的公文。”狄宁满不在乎的说,他们本身就是被通缉的,所以他根本不在意这么做是否违法。倒是圣骑士有点为难,但想到这是为了萨尔这个特殊的朋友,好孩子艾伯特还是乖乖答应了下来。 即使如此,结果也不一定如人所愿。他们尽到了自己的努力,可萨尔那边的变数太多。兽人能不能撑到他们赶来,亦或者诅咒教徒可能会趁着空当逃跑,就连狄宁也没法知晓。 两个人面对面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狄宁深深的吸了口气。 “那家伙不会有事的。”他断然说道,“他在布莱克摩尔手下待了二十年,肯定也能撑到明天。” 他的犹豫在此时终于有了结果——如果他们将来在战场上相遇,那么狄宁会毫不犹豫的砍掉他的脑袋。但现在,萨尔并没有想要伤害谁,哪怕是在遭遇了如此的不公之后。他只是一心想着要回到自己的族人之中,别无所求。那么狄宁就会把他带到霜狼氏族去,平平安安的。 这小子值得。 “他是杜隆坦之子,德拉卡之子,霜狼氏族的萨尔。他的先祖必然护佑着他,而他的族人也在等待他归来。”狄宁用着兽人惯有的口吻说道,“他会活下来,一定会的。然后,就像之前说好的那样。” “——我们会带他回家。” 第二十四章 枝节 艾伯特用羽毛笔挠了挠脸颊,叹了口气,然后拿起那张已经花费了他十分钟的纸,团成一团丢了出去。 “嘿!” 恰好推门进来的狄宁差点被砸个正着,好在本能超前一步,在他还没意识到飞过来的是什么之前就已经闪身躲过。他低头看了一眼,抬脚把那个纸团踢进房间,然后用脚关上了门。 “抱歉,搭档。但是我真的……唉。” 艾伯特沮丧的摇着头。哪怕是在文学课上被要求写诗的时候,他都没这么为难过。 两个小时前,他们就回到了塔伦米尔。除去一系列解释经历,商讨计划,接受感谢等等杂事之后,年轻人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这道公文上。但直到现在,眼看时钟已经指向了十点,连狄宁也从铁匠铺回到了旅店,他却还是一无所获。 “一道公文而已,有那么难吗?”狄宁低头看了看房间的地板上,发现自己很快就有可能被纸团淹没。也许他应该现在转身出门去再买一打纸回来——总不能把公文写在普通的草纸上吧? 艾伯特扶着额头:“但是,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布莱克摩尔的口吻……” 他对布莱克摩尔的印象全部来源于角斗场上的经历和萨尔的描述,因而对这个卑鄙小人完全没有任何好感。可是现在却需要设身处地的理解对方的思考方式,对艾伯特而言实在是太难受了。 狄宁完全能够理解他的为难。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谁让你模仿布莱克摩尔了?”他诧异道。 艾伯特被他问愣了:“……这种命令难道不应该由本地区的军事长官颁布的吗?”何况他还是萨尔的主人。于情于理都应该由布莱克摩尔下达命令才对。 狄宁叹息一声。 “但你是个圣骑士,伙计。”他提醒道,“难道洛丹伦的将军能够指挥白银之手的成员?你要模仿的应该是地区主教才对——话说这地方的教会是谁来负责的?” “呃,戈伯特·兰斯主教……” “那就是他了。”狄宁摊开手,“好了,这样一来还有难度吗?” 艾伯特豁然开朗,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 由军队晋升的布莱克摩尔缺乏贵族礼仪的教导,尽管他再怎么努力,言行举止依然都倾向于直白,粗俗,缺乏逻辑。这也是之前艾伯特最为难的地方。而当对象换做同样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地区主教之后,年轻的圣骑士轻而易举就能模仿出来——他的长辈几乎都是同样尊贵,睿智并经手政务的人,艾伯特实在是见得太多了。甚至那种受到经文影响而形成的教导般的口吻也因为他们同样的信仰而做到了十足相似。 这一次艾伯特只思考了几分钟就一挥而就。当他把纸推到狄宁面前的时候,一半的墨水都还没有干透。 狄宁大致看了看,发现没什么问题后随手从旁边捡了一个苹果开始削皮。有艾伯特这个贵族在,他甚至都不用就地研究纹章学,照着搭档的描述去做就是了。 “我觉得……”两分钟以后,艾伯特有点无语的看着那个鲜红的印章,感觉上面全是苹果汁的味道,“你为什么不用木块呢,狄宁?” “啊?哦,顺手。”狄宁嘴里咬着剩下的半块苹果,含糊不清的回答,“没关系,我这么干也不是一两次了,实际差别很小的。” 他有注意自己的力道,并没有弄上什么果汁。这又不是战斗,唯一的变量是施力者,材质的问题也就不是很明显了。 艾伯特的眼角抽了抽:“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专职伪造官方文件吗?”他吐槽完这一句,自己忍不住都乐了。 狄宁对着乐不可支的搭档翻了个白眼,完全不理解他的笑点在哪儿。 “我是军队指挥官。” 闻言艾伯特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尽管有过这方面的猜测,这个答案对他而言依然有些意外。毕竟狄宁那种我行我素的散漫行事风格和军队可不太相似。何况他也说过不喜欢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 “我的确是因为情况特殊而临时入伍的,而直接指挥我的正好是我尊敬的人之一。”狄宁这样回答他的疑问。 当时的情况的确颇为特殊,穿越黑暗之门时狄宁在德拉诺原住民之中留下了良好印象,同时卡德加也表示希望与他合作,再加上有资格担当大任的候选者们都对这个世界缺乏了解,最终瓦里安国王力排众议为他授勋,这才让狄宁这个冒险者接过了德拉诺联盟指挥官的职位,由军情七处加以协助。实际上军队的诸多事项还是由专门的军事顾问负责,而狄宁这个指挥官则像之前在潘达利亚的时候一样充当先锋,依靠出色的个人能力和机动性进行支援,攻坚,协调,突袭等活动。 而在回到艾泽拉斯后,狄宁虽然失去了军队指挥权,但军衔并没有被剥夺,毕竟他本身有功无过,表现出色,又是坚定的王党,没有派系色彩。所以在恶魔入侵时,军部顺理成章的将他视为军队中的一员,按令调遣到了前线。 当然,这道命令是国王签署的。狄宁敬佩瓦里安,也由衷的喜爱安度因,基于感情因素,这对父子的命令对他而言都有着相同的效力。如果换做哪个贵族或者大臣,狄宁只会把对方当成耳旁风。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部下除了一部分德拉诺的老兵以外,都是来历各异的杂牌军,少部分正规军出身的将领也对他颇为不服。整顿部队实在是花了狄宁很大力气——谁让他自己也是个一言不合就暴走的刺头呢。更别说编制不满,后勤缺乏等等问题了。 但就是这样一支部队,在最后一场战役之中却和敌人血战到底,无人后退,没有人能够怀疑他们的勇气和荣耀,狄宁也为他们感到骄傲。 ——我们可是战斗到了最后一刻,要是你们这帮负责进攻的家伙没干掉古尔丹,我们就在地狱里算总账! 狄宁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平行世界的地狱是不是相连的。他收回思绪,把注意力转移到当下。 “好了,我去找镇长,之前已经跟他说过要私下谈谈了。” “我跟你去。”艾伯特自然的跟着他站了起来。 狄宁看着他脸上的疲惫,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待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会儿,顺便把晚饭吃了——哦,抱歉。” 至今还没什么胃口的圣骑士对他怒目而视。罪魁祸首举手示意投降。 *** 当两个外来者踏出旅店的时候,惊愕的发现小镇原本宁静的氛围突然变了模样。人们忙乱的奔跑在街道上,惊慌失措的喊叫和哭泣着。治安队的成员正在满头大汗的拦截人群,维持秩序。 狄宁原本打算拽一个人过来问问情况,看到他们分身乏术的样子索性放弃了,径直去找镇长。 他们在教堂找到了巴贝克。矮矮胖胖的镇长同样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他们进来,立刻欣喜的迎了上来。 “感谢圣光!我还正打算派人去找你们……” “出什么事了?”狄宁问道。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不断有人被抬进来放下,艾伯特粗略一数,发现已经有了十几个人。他依稀记得之前自己还见过其中的几个人,那时候他们看起来可是健康的很。 “是诅咒!”镇长咬牙切齿的说,“一定是那些该下地狱的亡灵法师干的好事!” 狄宁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径直越过去检查那些人。 这些镇民身上没有丝毫的伤口,但他们依旧脸色发青,昏迷不醒,气息十分的微弱。看起来的确是某种诅咒的效果。据镇长所说,第一个人是在半个小时前突然出现症状的,而情况恶化的非常迅速,现在他几乎已经奄奄一息。可想而知这些剩下的人也会在不久之后变得相当糟糕,如果不尽快的找到解决方案,很有可能危及到生命。 艾伯特尝试着治疗他们,但圣光毕竟不是万能的解药,这种简单粗暴的治疗方法没有起到多大作用。见状狄宁干脆的让他别再白费力气了。即使力量属性是完全相反的,解除诅咒也需要一定的技巧。艾伯特能够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摸索出最基础的治疗术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更进一步的掌握诸多牧师也要苦修一番的技能——那他肯定是圣光的亲儿子。 听出搭档话中的讽刺意味,艾伯特苦笑着收回手。 随后他们找来了受害者的家人仔细的询问了一番。接触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家中有无异状……但令人失望的是一切都没什么特殊的,甚至没有找到共同点。接着狄宁又去询问了他们的同行者,尤其是两个获救者。他们被暗中做手脚的可能性最大。 但是没有。狄宁虽然不会使用法术,但他至少能够察觉出异常。所以他可以确定关键并不在他们身上。 眼看找不到丝毫线索,众人一时间都有点垂头丧气。刚刚失去兄长的布兰德愤懑难平,忍不住一拳砸在长椅的靠背上,低声咆哮道:“我一定要亲手把那群杂种统统送下地狱!” 听到这句话,镇长巴贝克眼前一亮,窘迫又迟疑的看向两个外来者。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镇长先生?”艾伯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开口问道。 已经有所察觉的狄宁眉头一皱,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肋骨,把年轻的圣骑士疼的直吸凉气。但话已经问出去了,就阻止不了对方接过话茬。 “是的,我在想,说到底诅咒还是由那些亡灵法师施放的,”镇长急迫的说道,“那么如果他们被消灭了,是不是就能够……”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么——” “不行。” 狄宁冷声打断了艾伯特即将脱口而出的承诺。他森冷的目光逼得每个还想抗争几句的人都硬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 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一点,事实上这是最简便的方式——也最危险。现在时间已经临近午夜,正好是亡灵最活跃的时间,而经历过一次失败的诱捕之后诅咒教徒们必然提高了警觉,不是正在转移就是设下了重重防备。而生者一方,其中治安队是不可能离开塔伦米尔的,仅凭已经十分疲惫的狄宁和艾伯特,又缺乏情报和支援,怎么可能一个不漏的把他们全都清缴掉? 这是送死。毫无疑问。 最稳妥的方式就是等到天亮以后带领治安队前去围剿。但是—— “我们必须试一试。”艾伯特坚定的看着他,“这些人很可能撑不到黎明,狄宁。” ——但是他最大的阻力始终都不是这些人,而是他正义感泛滥的同伴。 “他们也许会死,也许不会。”狄宁冰冷的回应道,“但我们一定会死。甚至连成功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他不畏惧牺牲,但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何况狄宁不可能把自己葬送在这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所以,在天亮之前我们不会离开镇子,这就是我的决定。明白了吗?” 尽管用了反问句,实际上却是不容反驳的结论。狄宁没有等待可能的回答就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了门口。他知道这个天真的年轻人会愤怒,或者是不甘,抗拒,失望,鄙夷——但这些都无所谓,总比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更好。 “——不。” 他站住了脚步。 第二十五章 分歧 “——不。” 年轻人冲着那个身影这么说,就像唯一一次和导师的争执时一样,满心忐忑却依旧坚决。 狄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缓的转过身来。他金色的瞳孔中燃烧着怒意,目光却如同冰层般寒冷。 但这一次艾伯特没有畏惧他的目光,而是执着的和狄宁对视着。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什么——缺乏经验,冲动冒失,养尊处优,而且太过理想化。所以艾伯特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忍受着狄宁的脾气,将自己的搭档视为导师般尊重。 但这次不行。 人之所以成为他自己,是因为他独一无二的原则。他们在同样的境地下做出不同的选择,因而走上不同的道路。 狄宁所说的,艾伯特也知道,狄宁做出的判断,艾伯特也能够理解。也许在这件事上狄宁还是一如既往的正确,而他确实是错了。 ——但他就是不愿意妥协。 仁慈,怜悯,牺牲,荣耀……这些被常人嗤之以鼻,亦或不置可否的精神,却是艾伯特经由长辈的教育而深信不疑的行为准则。起初他有过不解,也有过疑虑,但现在它们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不需要刻意去思考和判断,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而且彻底的心甘情愿。 他不可能将这十几条性命当做赌注,哪怕他们不过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不能够忍受自己躲藏在安全的境地,而让这些无辜的平民在死亡线上挣扎。尽管清楚自己可能付出的代价,艾伯特依旧笔直的站在原地。 在现在的情况下,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尽管狄宁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但空气已经变得无比凝重。这不是错觉,而是从前方那个冷然矗立的男人身上传来的,越发恐怖的气势压迫。 狄宁有多恨别人反对他的意见,曾经就连艾伯特也不是很清楚——而他现在清楚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搭档曾经无数次的挑战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唯有同伴团结一致才得以侥幸获胜。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狂暴的气势切实的反应了狄宁心中的狂怒。年轻人不得不集中起所有的意志力,否则他真的会难以呼吸。 固然狄宁现在的实力不过只比艾伯特高上一阶,甚至连他的导师都比不上,只是借助了丰富的经验才得以无往不利。但他的阅历和心胸并没有随着这种奇怪的变化而低落下去。在本质上,他还是那个能够驾驭神器,挑战半神,抗衡恶魔的战争领主。 ——但即使如此,艾伯特还是没有退缩。 他有自己的骄傲,自己的原则和选择。就像狄宁从不向他所鄙夷的人低头一般,这也是艾伯特无法妥协的部分。 他不会袖手旁观,哪怕要付出死亡的代价。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狄宁突然挪开了目光。 狂潮般的气势一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他眼里的火焰也骤然熄灭,视线仿佛是感到厌倦了一般随意的落到了一旁,甚至没有焦点。他短暂的出神了一秒,然后转过身径直走向了门口。 直到跨出教堂的那一霎那,他才头也不回的开口道。 “——那你就去死吧。” *** 萨尔醒了过来。 他冷得发抖,而且四肢麻木。疼痛倒是感觉不到了,但眼前一片黑暗还是让他心里发凉。好在很快视野就逐渐清晰起来,勉强能够辨认出模糊的形状了。 兽人挪动了一下脑袋,确认自己的情况。他意识到自己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这也是导致身体麻木的原因。下方是潮湿的泥土,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而他的双脚正冲着唯一有点光芒的方向。同时他也看到了栅栏。 萨尔迅速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毕竟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几乎都是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他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谨慎的靠近了栅栏,向外望去。 唯一的光源是挂在拐角的一盏油灯,灯芯有气无力的燃烧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借着这样微弱的光芒,萨尔看到了他的看守者。 那是……人吗? 那个守卫大体上依旧有着人形,但姿态却颇为奇怪。他的脑袋紧贴着一侧的肩膀,萨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变化。 难道他都没有感觉的吗? 萨尔忍不住靠近了一些,想要看的更清楚。他顺手抓住了身前的栅栏,冷不防手指一疼,他连忙松开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被木刺扎出了一个小口,有细微的鲜血流了出来。 向来皮糙肉厚的兽人并没有把这当回事,但视角余光中守卫的影子动了起来。萨尔立即向后退了退,守卫却已经猛扑了过来。 空荡荡的眼眶,腐烂的鼻子,外漏的牙齿。他…它的外形让萨尔吓了一跳。那个东西面目狰狞的趴在栏杆上嘶吼着,扑挠着,就像十足的野兽而非人类。兽人这才意识到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栏杆也起到了保护他的作用。 瘟疫,亡灵,法术。他迅速的想起来了昏迷前听到的那些词汇。尽管还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联系,但萨尔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困境和古怪的敌人。他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怎么脱身。 出于本能,他看向自己流血的手指。那个细小的伤口早就止血了,但足够让萨尔察觉到这之间的关联。他看了看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的守卫和伤痕累累的木栅栏,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兽人挽起袖子,扯开缠绕在手臂上的绷带,露出下面一道还没来得及接受艾伯特的治疗的伤口,把尖锐的指甲插了进去。因为伤口撕裂而流出来的鲜血比刚才要浓烈的多。刚要掉头离开的守卫瞬间扑了回来。 萨尔谨慎的站在它够不到的位置等待着。当守卫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猎物无能为力而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冲着对方甩了甩手,飞溅的血滴全都洒了上去。 这可谓是火上浇油,新一轮的扑咬和撞击全都施加到了木栅栏上。这些木条看起来已经经历了不短的岁月,尤其是底端靠近土壤的地方腐蚀的更明显,在狂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但萨尔可不会等到最后,任由这怪物扑到面前。他后退几步,沉下肩膀对准正中间的那根木条,举起双臂护住了脸。然后骤然爆发出一声狂吼,向前扑去。 ——冲锋! 尽管在狄宁心里他一直是个萨满预备役,但实际上萨尔自小接受的是正统的战士训练。他知晓并擅长绝大部分的基础技巧,而冲锋又是重中之重。哪怕助跑距离只有一米多,惊人的身体素质也让他爆发出了极其恐怖的力道。兽人堪称蛮横的径直把栅栏和守卫一同撞飞了出去! 他们去势不减的撞上了对面的墙壁,然后一同滑到了地上。萨尔的第一个动作不是爬起来,而是一把掐住了守卫的脑袋狠狠一捏! ——然后他就后悔了。 固然这一下彻底摆平了守卫,那颗脑袋里的东西可也都沾到了他的手上。这些半凝固的灰白色物质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萨尔甚至冲动的想要把自己的手砍掉——如果不是他现在手无寸铁的话。 最后萨尔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把手上的东西全都擦到了墙上,然后强迫自己忽视了这个问题。他从地上爬起来,左右张望了一番。 这地方看起来像是位于地下或者山体内部,周围的墙壁都是泥土,隧道完全由横梁和木板支撑着。他的左边是一排牢房,但里面空无一人。而右边也就是挂着油灯的那一侧应该是出口。萨尔把油灯从挂钩上摘下来,打算紧急时把它当做一次性的武器,然后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注意周围。脚下的泥土有拖拽的痕迹,可想而知不久之前还有受害者被带走。留下的脚印都很畸形,看起来应该是一些和守卫同样的怪物。其中只有一串脚印是正常的。这让萨尔想起了那些打倒他的人。 他们应该是法师。兽人思量着。他只在泰丽莎拿给他的书里看过有关这些施法者的只言片语。但出色的记忆力让他想起了几个特点:需要吟唱,需要瞄准,比较脆弱。 这似乎跟弓箭手差不多?虽然比中箭要更疼一些。萨尔乐观的想着,一旦回到了熟悉的领域,他就无所畏惧了。一个真正的兽人绝不会畏惧战斗。 但在战斗之外的领域…… 萨尔站在岔道口左右为难。他只想尽快的离开这里和同伴汇合,但如果走错了路,他很可能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了。 最终他俯身观察了一番地面,然后挑选了一条没有正常脚印的路,希望能够绕开那些法师。起码在他找到什么武器之前别遇到那些棘手的对手。 值得庆幸的是萨尔似乎选对了路,尽管一路走来地上的痕迹已经变得更加繁杂混乱,他却一个敌人都没遇到。当然,他也没找到什么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 就在他按捺不住想要把头顶的支柱敲一块下来的时候,前方传来了隐约的声音。萨尔心里一惊,连忙掐灭了油灯,轻手轻脚的靠了过去,从拐角探出了头。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架梯子,直通上方。萨尔精神一振。但梯子前还站着一个人,他背对着萨尔,嘴里骂骂咧咧。 “设陷阱就设陷阱,他们是来救人的,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把我的实验台摆上去?当背景板吗?要是烧瓶坏了一个,我就叫你们好看……” 这声音,是袭击他的那三个人中的一个! 就在这时,上方突然扔下来了一个物体,重重的摔到了地上。萨尔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黑袍法师挥了挥手,地上的物体就缓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都坏成这样了居然还要,你怎么不把圣光烧剩下的灰也给我留下来?等等,塞恩那家伙被弄死了,那他的实验室是不是就归我了?” 萨尔意识到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身影应该也是和他遇见的守卫同一类型的存在。他庆幸自己早早的把绷带缠好了。但一直隐藏也没有用,拖延下去反而会更危险,萨尔决定冒险冲出去试试。 他沉下心,抓起油灯瞄准了法师,然后迅捷的挥动手臂,一把将油灯扔了出去! 毫无防备的黑袍法师直接被命中后脑勺,当即一声不吭的栽倒在地。与此同时萨尔已经冲到了另一个守卫面前,即使还在对之前的遭遇耿耿于怀,但真到了战斗中,兽人还是毫不犹豫的一拳砸碎了它的脑袋。 然后他跳起来,直扑梯子,蹭蹭几下就窜了上去。但上一层的景象却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是开阔的室外。正相反,他依然处于室内,而周围—— 站了一圈的守卫! 还有一个黑袍法师也站在比较远的地方,冷不防看到萨尔窜上来,他惊愕的差点把手里的法杖掉在地上。人类和兽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同时反应了过来。 “抓住他!”法师大吼道。 萨尔二话不说就松开手,让自己掉了下去,正巧狠狠砸在了昏迷中的法师身上。他顾不得那些怎么听怎么像是骨骼粉碎的声音,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向了梯子。 这一下差点把他撞晕过去,但梯子明显稍逊一筹,直接被他撞得粉碎。萨尔扶着墙壁爬起来,拨开挂在身上的木条。背后已经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和刚才守卫被扔下来的时候非常类似,他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拔腿就跑。 他还记得自己的来路是条死路,但好歹有个岔道口。那条路很有可能通向这群人的大本营,但追兵在后,无奈之下,萨尔只能在心底高喊一声先祖保佑,然后一头扎进了更深的地方。 第二十六章 重聚 这是第四个岔口…还是第五个来着? 守卫的速度不快,萨尔很轻易的就把它们甩得没影了。但一通疯跑的后果也是立竿见影,他现在完全弄不明白自己身处何地,更别提找到那个疑似出口的区域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路上他基本没有遇到敌人。大概之前他们为了应对那次入侵而集中了所有的力量。萨尔唯一一次遭到阻拦是两个摇摇晃晃的骨头架子,脆弱的挨了他一拳就碎的稀里哗啦。虽然觉得不太妥当,但兽人还是捡了一根完整的大腿骨充当武器,然后一溜烟的跑掉了,留下了背后正努力把自己拼起来的骷髅们。 但说实话,人类的骨骼又轻又脆,何况还是这种在土里埋了很久的。真的遇到敌人的话,萨尔用这根腿骨迎战敌人的信心并不算很充足。 也许能够引开猎犬什么的?萨尔尽量乐观的想着。地上有着少量的兽爪印,从比例来看体型一定很庞大。野兽的速度通常要比人形生物更敏捷,他得做好准备才行。 即使知道自己这样乱闯很危险,但萨尔也不能停下来。虽然速度上有差距,但那群守卫却坚定而准确的跟着他留下的痕迹追踪而来。前几次他松懈的时候就差点被它们抓到,何况后面还有个法师紧跟在后,一旦被追上他就死定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之前是萨尔运气好,这个营地的内部结构又大又复杂,他才没有一头闯进死胡同里然后被堵个结实。但他要是犯了个错,恐怕也没有什么时间去弥补了。 萨尔试探的拽了拽沿途的支架。这些撑起地下隧道的厚重木料看起来也能够支撑得住他的重量。他迅速的研究了一番,然后精心挑选了一个有着三角形结构的区域爬了上去,把自己结结实实的塞在了里面。 这个空间实在狭小,兽人不得不缩肩屈膝的蜷起身体。他由衷的怀疑等会儿自己是否还能发动一次突袭而不是被卡在这里。但总比只靠双手吊在横梁上更好,至少他现在还能够用手拿着武器,而不是靠着重量去压垮敌人。 想起那个倒霉的被他当做缓冲垫子的法师,萨尔忍不住摇了摇头。虽然很有效果,但那种触感实在是太毛骨悚然了。他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脊椎阵阵发毛。 迅速的把那段记忆从脑海里丢掉,萨尔集中注意力,学着故事里猎人们狩猎的方式,他将呼吸放的极轻极缓,身心也尽可能的放松了下来,收敛起气息,凝神聆听任何可能的动静。 他没有等待多久。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刻意为之的寂静,但让萨尔意外的是这声音是从反方向传来的。他睁大眼睛试图看到点什么,但浓郁的黑暗不止掩藏了他的身影,在对方身上也起到了同样的效果。 感觉自己被包围的萨尔微微竖起了寒毛。他听到的只有一个脚步声,但那声音沉稳有力,不急不缓,像个战士而不是脚下飘忽不稳的法师。 这无疑是个强敌。他必须把握住潜伏的有利条件才能争取迅速取胜,决不能拖延太久。萨尔现在无比感激自己在敦霍尔德接受过的挑战,赤手空拳的面对敌人对他而言并不是第一次。 ——那么,你在哪儿呢? 他在黑暗中判断着来人的位置。如果第一次突袭能够夺取到武器,那他就很有把握了。 更近了。萨尔甚至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一如既往的平稳,仿佛毫无戒备的逐渐靠近着。兽人攥紧手里的腿骨,沉默无声间猛扑了下去! 脚步声骤然止步,靴子与地面的沙石发出激烈的摩擦声。来人一个急刹车硬生生的躲过了萨尔的突袭。下一刻黑暗中骤然爆发出一束耀眼的光,萨尔反应迅速的立即闭上双眼,但并没有停下,而是凭借着刚刚短暂的一瞥挥起腿骨,迅猛的一击径直砸向了那个方向! 咔擦一声,脆弱的骨骼在兽人爆发的巨力下应声而断,感觉到手里的棍棒只剩短短一截,萨尔半点停顿都没有,跨前一步径直突刺,抬脚踹了过去! 然后对方用一声短暂的惊呼成功的阻止了他。 “——萨尔?!” 兽人用来回答对方的是砰的一声闷响——强行变向的后果就是他在张牙舞爪了一番之后,认命的摔倒在了地上。 *** “我早该想到是你的。”从地上爬起来以后,萨尔不无懊悔的说。 年轻的圣骑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能够看到对方平安无事对他而言是个相当的惊喜,至于发青的额角,一个治疗术完全能够搞定。 除了这个尴尬的小意外,萨尔同样很高兴能和同伴碰头。艾伯特给他带来的不只是情报和有力的支援,还有一件相当趁手的武器。 这把崭新的青铜战斧比萨尔用过的那些要更沉重一些,斧柄也更长。如果换到人类手里也可以算作双手斧来用,但对于兽人而言这份重量让他感到了几分踏实。现在即使是直面守卫,他也能够无所畏惧。 “这是你们买到的武器?” “不,”艾伯特偏开头,“是狄宁自己做的。” 萨尔短暂的吃惊了一下,随即好奇道:“说起来,狄宁他在哪里?” 艾伯特的脸色更消沉了。见此萨尔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测。尽管难以想象,但他还是试探的问道:“是他……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他很好。”圣骑士闷闷的说,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后跳过了所有的步骤直奔结果,“他现在…应该还在塔伦米尔吧。” 尽管萨尔并不能理解艾伯特此时愤怒又难过的复杂心情,但也能察觉到他的消沉。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深谈,只好生硬的转移话题谈起了自己的经历。 这果然吸引了艾伯特的注意力。圣骑士一边听一边给他解释了一番,比如那些守卫其实应该被叫做亡灵,交手的时候必须小心它们携带的瘟疫等等,顺便简略的讲述了一下自己在塔伦米尔的遭遇,算是解答了萨尔之前的一部分疑惑。 萨尔挠了挠头:“你说那个班恩是被感染者?”他粗略的算了一下时间,恍然道,“那我遇到的应该就是追捕他的那些人了吧。” “——然后他们就把你带回来了。”艾伯特苦笑道,“真不知道这帮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们到底是要完成任务还是出门观光的?” “我想,应该是因为他们在塔伦米尔那边已经有所安排了。”萨尔回忆着自己听到的那些对话,若有所思的说,“只不过你们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才弄得双方都是措手不及吧。” 这结论让艾伯特着实吃了一惊。他难以置信的瞪着萨尔:“你说他们在塔伦米尔还有同党?” 被骤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萨尔连忙认真回忆了一番才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然后他惊讶的看到同伴的脸色逐渐发白,仿佛遇到了什么比独闯亡灵老巢更恐怖的事情一样。 艾伯特眉头紧皱,喃喃自语了几句,突然急促的说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怎么了吗?”萨尔追问道。刚才艾伯特还没给他讲到后半部分。 “塔伦米尔的居民正在遭受诅咒。”圣骑士尽可能言简意赅的说,“我以为诅咒的源头是在这里。” “而实际上不是?”萨尔试图跟上思路,这对他而言有点跳跃。 “也许。”艾伯特烦躁的说,迟疑了一下,“…也许是。” “我们现在没法确定,是吗?”萨尔耸了耸肩,“那为什么不继续现在的选择呢?塔伦米尔那边就交给狄宁吧,如果出了什么事,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艾伯特不太理解萨尔对狄宁的笃定从哪儿来,几十分钟前的那场只有寥寥几句的争吵依旧让他心凉。但他真心的希望这判断是对的,不管是为了谁。 他正想开口赞同,萨尔却突然面色一变,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后。他的表情让艾伯特心里咯噔一下,慢慢的转过了身。 然后他想起了几个小时前狄宁说过的话。 ——希尔斯布莱德丘陵的墓地远不止塔伦米尔一个。 早在决定前来的那一刻,年轻人就知道他将要面对数不胜数的敌人,他已经做好了以一敌众的心理准备,决心跟它们死战到底。 但现在这远远不止是“众”好吗!!! 不算宽阔的通道里挤满了奇形怪状的亡灵,它们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摩肩接踵,缓慢坚定的向这个方向涌来。萨尔尝试着踮起脚向亡灵的身后张望了一眼,发现自己甚至都看不到那些挤挤挨挨的脑袋的尽头在哪儿。 如果背后是死路一条,或者是哪个无辜的平民,萨尔绝不会后退一步。但他还记得艾伯特的目的是要找出诅咒的幕后黑手——那种人应该不会在亡灵潮的正中间等着他们呢吧? “也许我这个提议有可能涉及了你的荣耀,伙计,”他谨慎的说,“但是说真的,考虑一下战略转移怎么样?” *** 这是第四个,还是第五……等等,刚才那个是不是也应该算上?哦该死的,要是不来点光,我永远算不清楚这玩意。 萨尔愤愤的想道,一斧子砍掉了拦在他前面的亡灵的脑袋,然后从倒地的尸体上一跃而过。紧跟在他身后的瘟疫犬则迎上了一把闪耀着圣光的战锤,被用非常规手段送回去的时候还带着一股恶心的焦糊味。 “搞定了!左边右边?”艾伯特背对着他喊道。 萨尔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两条同样黑漆漆的通道,最终认命的败下阵来,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胡乱一指:“左!” 于是两个人一头扎进了左边的通道。 “我怎么感觉我们来过这地方?”艾伯特一边跑一边疑惑。 “我们还是你自己?” “我们!” “那可真是糟糕!”萨尔丧气道,“还没找到你做的那些标记吗?一个都没有?” “除了那些指向已经被亡灵堵上了的通道的以外,一个都没有。” “那我觉得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又是个陷阱,伙计。” “而我就像后面有一群猎犬在追一样当仁不让的跳了进来。” “我没别的意思,伙计,你知道——” “我知道,萨尔,我是在说我蠢。” “……” 艾伯特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尽管他们抓住了他的弱点,用那些无辜的居民逼他不得不前来,但在行动计划上他还是有着自己的自由。可他却把这些优势拱手相让,一头冲进了敌人的大本营。如果不是恰好遇到了萨尔,他一定会被这些拖延时间的小股亡灵缠住,而被追上之后会发生什么,简直是毫无悬念的事。 “又一个岔口!”跑在前头的萨尔咆哮道,“他们到底挖了多大的地方?为了竞争年度挖掘能手奖项吗,胜者颁发一窝地鼠的那种?” 尽管疲惫不堪,艾伯特还是被这句抱怨逗乐了。他一边笑一边往前跑到萨尔身边,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至少比死路更好。这次我选右边,快跑吧。” “我宁可跟它们来上一场。”兽人嘟哝着迈开脚步。 他们又跑了一小段,然后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心情复杂的瞪着几米外的墙壁。 ——没有路了。 “啊——”萨尔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终于。” “我都没发现自己还有心想事成这个本事。”艾伯特懊恼的说,“抱歉,萨尔。” “别这么说。”萨尔听起来反倒是挺开心的,“我已经被追够了。真正的战士可不是到处乱跑的兔子,现在给他们看看我们的獠牙吧!” 他没有再往墙边靠近,而是就地转过身去,凶悍的瞪着逐步逼近的亡灵潮。艾伯特也跟着他转身,想起塔伦米尔那些在诅咒下奄奄一息的人们,还有狄宁。 好吧,他又说对了。 “希望狄宁明天领着治安队来的时候不会被我们两个吓一跳。”艾伯特忍不住说道,他还是有点委屈。 “——当然不会。”一个声音在他们的背后毫无预兆的响起,“因为我现在就已经来了。” 第二十七章 和解 “狄宁!”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喊道。艾伯特甚至都顾不上逐渐逼近的亡灵,猛地转过身。 的确是狄宁。他抱着胳膊,懒洋洋的倚在一分钟前还空无一人的墙壁边上,一根已经点燃了的火柴在他的手指间转来转去,却很神奇的没有丝毫熄灭的迹象。他冲着两个发愣的同伴咧嘴一笑,举起手敷衍的挥了挥,算是打过招呼了。 “你是什么时候……”萨尔眼睛都直了——被火光晃的。 “打住。”狄宁竖起火柴示意噤声,“解释延后,过来趴下,不然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尽管一头雾水,萨尔和艾伯特还是迅速的听从了他的话。显然狄宁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才会如此信心满满。 然后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狄宁把火柴往旁边随手一抛,就地卧倒,双眼紧闭,还顺手捂住了耳朵。 ……等等,这就是你所谓的解决办法? 艾伯特刚想张口说话,空气突然静了一下——好像有一个细微的声音消失了。 没等他想明白,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骤然响起。 地面剧烈的震动着,几乎要把他们扔出去。热浪从前方掠来,把泥土和石块没头没脑的砸了下来。接着头顶传来了岩石的断裂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轰然倒塌! 直到几分钟后,周围的一切才逐渐安静下来。 狄宁咳嗽了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前望去。整条隧道都已经垮塌,从上方塌陷下来的泥土掩埋了亡灵的大军,稍微靠前一些的也被冲击波撞得七零八碎。确定安全后,他拍打着身上的土,若有所思的反省道:“好像火药放的有点多了?” 没人理他。萨尔捂着脑袋从土里爬出来,面积较大的后果就是他被飞来物砸的七晕八素,整个人都差点被埋起来。艾伯特则蹲在一边抹脸,由衷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抬头和张嘴。 ……反正追兵的问题解决了。 因为艾伯特暂时说不出话,也有可能是不想说话,所以提问的责任就当仁不让的交给了萨尔。兽人看着不成样子的隧道,为难道:“我们该怎么出去?” 狄宁耸了耸肩,冲着身边的墙壁抬脚一踹。萨尔震惊的看到一扇与泥土同色的木门咔擦一声倒地,露出一个通道来。 “人类早就发现,给自己留条后路是个能够气死敌人,偶尔也能够坑死自己的好办法。”他意有所指的说。 萨尔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垮塌的通道:“那些炸药是你提前埋好的?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往这儿跑?” “我没有‘埋’炸药,伙计,它们根本就认不出那是什么,随手扔过去就行了。我只要提前绕到你们前面来,鉴于你们比横冲直撞的犀牛还闹腾,绝大部分的亡灵都会聚过来。然后——‘砰!’”他摊开手,“问题就解决一大半了。” “但是它们的后面有个法师……”受指挥的亡灵不会太蠢,这是艾伯特说过的。 狄宁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萨尔突然觉得背后一寒。 “那么你觉得我是怎么知道…”他敲了敲暗门边上的墙壁,“这个的?” 在这个问题上兽人很明智的保持了沉默,在他发现狄宁已经愉悦的快要吹口哨来表示庆祝的时候。 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他这么想。 就在这时,转到狄宁背后站着的艾伯特向他比划了几个手势。萨尔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一脸疑惑的看过去。狄宁随着他的视线回过头,艾伯特马上收手转头不看他,专心致志的研究起暗门来。 ……演的一点都不像啊,伙计。 萨尔瞟了一眼狄宁,发现对方正在一脸无奈的扶额叹气。他迅速的想起了有所听闻的那场冲突,顿时了然。 “那什么,塔伦米尔怎么样了?”他尝试着转移话题。这个选择倒是卓有成效,其他两个人都把注意力集中了过来,“我听说那里遭受了诅咒?” 狄宁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爽快:“啊,解决了。” 两个人齐刷刷的瞪着他。 “解决了……?”萨尔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遍,连忙说道,“等一下,那里还有死灵法师的同伙,他们抓我回来的时候我听到的。” “哦,你是说镇长先生吗?”狄宁毫不掩饰自己明显是建立在敌人痛苦之上的愉快,“我走之前把他绑在了教堂的十字架上——愿圣光拯救他的灵魂,呦吼。” 萨尔:“……” 他好像听到了某个不得了的词?你已经高兴到画风不符了吗! “镇长——?”艾伯特没忍住叫出声来,但一片混乱的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怎么可能会是镇长?” 在你眼里是谁都不可能吧——狄宁正想呛他一句,又赶紧咽了回去。 “从他们设下陷阱开始,我就怀疑他们有同伙。”他慢慢的解释起来,“用人质作为诱饵是常见的选择,但其中为什么正好有我们要找的布兰德,而且他丝毫没有被感染?” “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一定会把布兰德带回去,只要他生命无忧就必然是个累赘。至于其他人只不过是个试探。我们杀死了那些被感染的人,而不是因为他们症状较轻就尝试治疗,说明我们很清楚瘟疫的特性。带走那个健康的人则说明我们同样重视无辜者的生命,而不仅仅因为要完成我的承诺。” “虽然我们的实力超乎了他们的预计,成功的杀死了围捕的人回到了塔伦米尔。但他们立刻将无辜者卷入了进来,赶在警备队空出手之前,也就是没有任何支援的那段时间里逼我们这两个最棘手的人前去自投罗网。如果成功解决掉我们两个知情者,那他们之后就可以内外勾结将普通人欺瞒过去,装作被消灭的样子继续暗中行动。” “不过兵分两路这个结果也不错,落单的敌人总是容易消灭的。这样的想法促使了一场自不量力的袭击的发生——真可惜,我不擅长推理,但战斗还是不错的。” 狄宁假装没有看到对面的两对白眼,接着说道:“抓住镇长之后,我搜查了他的家里,然后在地下室发现了诅咒教派的祭坛——话说为什么所有隐秘的东西都放地下室,一点悬念都没有——于是人赃俱获,证据确凿,盖棺定论。之前的疑问也就可以解释了。” “是谁知道我们一定要带回布兰德?是谁知道我们了解诅咒教派和亡灵?是谁知道我们重视无辜者的生命?是谁能够接触大量的镇民而不被怀疑?是镇长。” 狄宁长出了一口气,摊开手,示意他说完了。 但艾伯特依然有点难以置信:“他的动机呢?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生者想从亡者那里获得的无非是两样——不朽永生和死者复苏。”狄宁带着淡淡的嘲讽说道,“然而他们最后得到的往往只有谎言罢了。” “生命啊~是何其宝贵又廉价的东西~”他用唱歌剧一般的长调子悠悠然的感叹道,没发现萨尔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对精神病患者的担忧和关怀。 多少对他的间歇性狂躁症有心理准备的艾伯特哼了一声。 “你倒是很了解生命的价值啊。”他闷闷的说。 狄宁顿时卡住了。他挠了挠后脑勺,刚才还滔滔不绝的舌头像是涂上了石化药剂一样,僵硬的说不出话来。 萨尔看看一脸窘迫的狄宁,又看看板着脸的艾伯特,忍着笑后退了几步,让他们自己去解决这个问题。 狄宁恼火的瞪了他一眼。他最痛恨面对情绪问题。以往和别人起冲突的时候,要不就是有人居中周旋,要不就是对方了解他的性格,直来直往的打上一架或者互吼一通,问题就此了结。然而艾伯特良好的教养注定了他绝不会对狄宁动手或者口出恶言,萨尔又摆明了不插手…… 我恨圣骑士。狄宁咬牙切齿的想道。但是好吧,现在我更恨我自己说话之前为什么不能过过大脑。适时的闭嘴有那么难吗? 但懊悔过去显然对当下没什么帮助。最后狄宁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开口了。 “好吧。”他慢慢的说,“我是说,我为之前错误的语言表达方式向你表示歉意,搭档。” 艾伯特转过身,难以置信的瞪着狄宁的后背:“……错误的语言表达方式?” “就是措辞不当。”狄宁飞快的解释道,然后飞快的闭嘴。 “措辞不当?”艾伯特又一次重复道。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狄宁终于忍不住说道:“……我认为我的话在逻辑上没有问题。它陈述了一个很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听着还挺委屈。 艾伯特:“……” 终于明白过来的萨尔忍不住噗嗤一声,捂着嘴蹲了下去。感觉他在拆台的狄宁斜过眼冲那边呲了一下牙齿,然而低头憋笑的兽人完全没看到这个威胁。注意到艾伯特的目光,两个人顿时一脸肃穆的装起了好孩子。 圣骑士板着脸冷冷的看着他们,最后却率先妥协的叹了口气。 “好吧,我理解了。”他无可奈何的冲着狄宁说,“但我希望没有下次,好吗?搭档。” 狄宁迅速而满心感激的点了点头。 “很好,让我们回到正题吧。”艾伯特自然的转移了话题,“就是说,塔伦米尔已经没事了?” “是的。”狄宁肯定道,“我亲手砸掉了祭坛,之后那些受诅咒的人就开始好转了。” “那么剩下只有这边了。”萨尔转头看向被堵塞的通道,“你们觉得他们还有幸存者吗?” 狄宁摊开手:“我确定这儿还有个主事者。刚刚我在那个杂碎的肠子上点——”另外两个人一起转过头,表示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是怎么获得这些信息的,“好吧,好吧。总之他们还有个主事者就是了。” “但我们该怎么找到他?”艾伯特想起那四通八达的隧道就头疼。要他们迅速的搜查所有的地方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走这边。”狄宁指了指暗门。 “我知道是走这边。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不是吗?” “或者说我们还好有这一条路可走。”萨尔插嘴道,“我们可以从这边离开,然后再从正门进来。” 狄宁举起了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走这边就行了——这条路是直通总实验室的。” 其他两个人一起表情复杂的望向了狄宁,而后者一脸无辜的耸了耸肩:“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后路偶尔也会坑死自己。”至于被坑的到底是谁,这就各抒己见了。 ——有那么一瞬间,艾伯特和萨尔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揍他还是应该拥抱他才对。 第二十八章 软泥 当他们千辛万苦的钻过了那条暗道,从隐蔽处对明显措手不及的主事者发起攻击的时候,其他两人才明白狄宁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大概吧。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陷入了一场苦战。 艾伯特发现他们有点轻敌了。 尽管狄宁一直对诅咒教派表现的十分警惕,但事实上他们在之前交手的过程中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威胁。一方面是由于他们的身份皆不平凡,个人实力也非常出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狄宁巧妙的掐住了战局的关键——第一次他直接突袭了指挥亡灵的诅咒教徒,第二次他借助地形将绝大部分的亡灵一扫而空。 而现在,即使他们具备了偷袭的优势,在正面对抗一支有法师指挥的亡灵小队的时候依然占据了下风。 ……所以教堂里的那句话真的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艾伯特苦笑着想道。 他举起战锤挡下一次挥砍,借势向前一顶。附着圣光的战锤在接触到僵尸高大的身躯之前就开始灼烧附近的皮肉,但对方并没有像之前的那些对手一样就地倒下,黑暗的光芒在裸露的骨骼中流转,让它还能够嘶吼着发起下一次的攻击。圣骑士不得不稍稍后退一步,下一刻他面前的敌人就换了一个。眼看刚刚取得的战果即将化为乌有,他却只能专心面对当前的敌人。 离他不远的兽人爆发出了一声怒吼。他蓄力的重劈只在对手的铠甲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这些挥动着双手武器的骷髅是萨尔第一次遇到的,能够和他在力量上相匹敌的对手,可他们破烂却结实的铠甲让双方的差距更加悬殊。萨尔以一种和他的个头不符的灵活游走在几个骷髅战士之间,躲避着攻击。如果他被包围起来,那么肯定会受到重创。 而那些行动最为迅捷的恶鬼都紧跟在狄宁身后,战士带着它们在实验室中绕着圈子,借助书架,实验台和笼子等障碍物延缓它们的速度,时不时的发起一次快如闪电般的反击,解决掉它们之中的一个再抽身离去。他一边跑一边抄起随手能够抓到的零零碎碎,诸如试管烧瓶镊子手术刀还有残肢断臂内脏骨骼之类的杂物全都被他丢向了唯一有大脑的敌人。 原本以为能够置身事外,指挥手下把这些袭击者围杀的死灵法师被这些袭击弄得狼狈极了。他的确可以开启法术护盾把所有投掷物都烧成灰烬,但看看那些被丢过来的东西——他的药剂!他的培养皿!他的藏书!他的笔记!哦伟大的巫妖王在上!这个该下地狱一万遍的混账凡人居然把您的神像也丢过来了! 快要被实验室的混乱弄疯的死灵法师不得不东躲西藏的躲避那些精准的投掷物,时不时还得施放一两个法术接住其中那些宝贵的东西,因此完全抽不出手来对付萨尔和艾伯特,只能抓紧时间下达几个指令让亡灵继续困住他们。 但即便如此,战局依然向着生者们不利的一方倾斜。因为亡灵不知疲惫,不知痛苦,但生者会。 骷髅战士宽大的战斧削过萨尔的腰侧,带走了一块肉,伤口甚至能够看到白骨。兽人惨叫了一声,受伤的愤怒和痛苦让他的双眼开始泛红,呼吸也越发的凶暴起来。感受到了生命威胁,深埋在血脉中的恶魔诅咒再一次浮向表面。 见状艾伯特不顾一切的向前抢出了一个空隙,扬手向他丢了一道圣光。治疗术让萨尔拾回了部分理智,躲开了迎面而来的巨斧。但圣骑士则为他的莽撞付出了代价,一柄布满锈迹的长剑狠狠的砍在了他的手臂上。艾伯特还算有些心理准备,只是闷哼了一声,踉跄着向后退去,单手抡起沉重的战锤勉强驱赶着扑过来的僵尸。 狄宁猛然转身停步,俯身沉肩,一把掀翻了背后的一张桌子。桌子带着上面的瓶瓶罐罐把扑过来的恶鬼们统统砸了回去。终于得出空当的狄宁双腿骤然发力,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残影在空中拉出一道细长的银线,而他本人已经径直切进了亡灵的阵线,杀到了艾伯特身边。 ——冲锋! 势头将尽的时候狄宁已经感觉到肌肉一阵酸痛,这是持续高速奔跑又突然爆发的后遗症,他不管不顾的揪住艾伯特,借着惯性把他带向一旁。两个人一起冲了几步,就扑倒在了地上。狄宁一个翻滚跳起身来,向扑过来的僵尸丢出了某个东西。 一时间没能爬起来的艾伯特惊讶的看着那个银白色的小方块在触地的时候开始变形,咔咔的变成了一只……机械小鸡? 尽管个头和外形都出人意料,但那个小机械体还是在启动的第一时间就发起了攻击。它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亡灵的脚底下来回乱窜,凶狠的啄着每一个能够接触到的敌人的脚趾头。 ……看着好疼啊。 亡灵当然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但凡是对它们发起进攻的都会被视为有威胁的目标。一时间狄宁和艾伯特的追逐者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这个小个头的家伙身上,然后在混乱的追击中自行滚成了一团,看起来就像是被打包了的章鱼一样混乱的挥舞着一堆手臂。 “这也是你的作品?”艾伯特吃惊的问道。 “照猫画虎而已。”狄宁也为这么好的效果惊讶了一下。 设计机械结构是一件费脑子的事情,狄宁没兴趣在这方面浪费时间。但他照着图纸还是能够做出来一些东西的。作为在儿童周送给孤儿院的礼物,这是少数几个他还记得做法的工程学产品,当然被送出去的那些在编程上不会这么凶残,但同样具备了防身的功能。 ——至于巡逻队和机械小鸡搭档什么的,只能说城防系统的指挥官脑子有坑不用理他。 狄宁骤然向后跳开,闪过了一道蓝光。寒冰箭在墙壁上砸出了一片冰晶,他凶狠的看向那个方向,死灵法师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睛同样愤怒。然后他再一次扬起手。 “萨尔!”判断出方向的狄宁怒吼道。 惊人的战斗直觉让兽人猛地向后一跌,然后原地翻滚离开了刚刚站立的区域。法术擦过他的身边然后炸开,把一个跟上来的骷髅战士冻在了原地。萨尔迅猛的跳起来,一斧子砍掉了它的脑袋。他的左腿也沾上了冰面的边缘,一大块皮肉都被撕掉了,但他现在完全不在乎淌血的小腿,而是畅快的向敌人怒吼着。 死灵法师咒骂了一声。现在换成萨尔缠住他仅剩的护卫了。他勾起手指施放了一个护盾,同时指挥着乱成一团的僵尸和恶鬼们尽快分开。 但在那之前它们是再合适不过的靶子了。手臂受伤的艾伯特接过狄宁扔来的单手剑,抓紧时间挨个的给它们斩首。而狄宁则抄起了圣骑士丢下的双手锤,再一次发动了冲锋。 死灵法师反应迅速的边后退边丢出两道寒冰箭和一记诅咒。狄宁猛然往地上一扑,从法术的下方滚过,然后一个挺身跳了起来。 冲锋的势头就此而止,但狄宁的攻势还未结束。他甚至没做思考就全力投出了手中的战锤。即使有护盾护身,法师也不敢硬接这一击。他不得不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堪堪避开被砸碎脑袋的命运,然而失去了恶鬼牵制的狄宁终于放开了手脚,没等死灵法师站起来,他就已经到了对方面前。狄宁压根没有费心去捡起武器,简单粗暴的就是一拳! 这含怒的一击不可谓不重,法术护盾在他的手下闪烁了一秒就砰然粉碎,去势不减的拳头直击法师的胸口,干瘦的法师直接被击飞了出去,然后狠狠地砸在了满是烧瓶和试管的实验台上。脆弱的器皿无一幸存,五颜六色的药剂四处飞溅。法师喷出一口鲜血,然后昏死过去。 狄宁当然看得出来他没死。如果不是护盾消减和偏转了一部分力量,对方根本就不会飞出去,而是就地内脏破裂死于非命。他捡起掉在一旁的战锤,快步走上前去,打算在亡灵们恢复过来之前解决掉对方。 但是有什么东西从实验台的后面爬了上来。 狄宁停住脚步,警惕的打量着那东西。那是一种幽绿色的胶质物,仿佛具备着自己的意识一样,以一种不算慢的速度蠕动着。它分出了一部分像是触手一样的分支,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后迅速的抓住了昏迷中的法师。停顿了几秒后,其他的部分随之缠了上来,呼的一声把他整个的吞了进去。 透过那东西半透明的身躯,狄宁还能够隐约的看到死灵法师的黑色袍子。但那块黑色以惊人的速度逐渐的缩小了,最终变成了小小的一团。 大概就是袍子本身被尽可能的团起来的程度。 也就是说,人体没有了。 狄宁头皮一炸,随手抓起一本书丢了过去。胶质物的表面迅速的凹了下去,像是张开了一张大口一样接住了那本书。但很快书本就从内部被推上了表面,除了沾满黏液以外基本上算是完好无损的。 不吃无机物吗……软泥怪的变体? 他只来得及作出这一个推测。下一刻胶质物就骤然膨胀了起来,几个呼吸间就从和一个人差不多的大小变成了塞三个人进去也绰绰有余的程度,而且居然还在速度不减的增长! 看着那直冲自己扑过来的软泥,狄宁脸色一变,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萨尔!艾伯特!”他大吼着冲向同伴,“那边是正门,快跑!” 失去了指挥者的亡灵行动变得混乱起来,压力大减的两人已经凑到了一起。闻言他们也顾不上面前的敌人,又砸又踹强行挤开一条道路冲了出去。 他们冲到门口的时候软泥已经蔓延过了大半个房间,所有接触到的东西除了泥土基本都被吞了进去,就连离得近些的亡灵也被一概吞下然后消化。看到这一幕的狄宁不由得惊叹了一下诅咒教派的东西真是好养活,吃这种瘟疫犬都不碰的东西居然还能长大。 那只失去了动力的机械小鸡也被吞了下去,然后秉承着工程学的惯例发生了一次小爆炸。有一小部分的软泥被炸开之后失去了颜色,但那点损失对整体而言微不足道。见状狄宁凶狠的笑了一下,转头跑去跟同伴汇合。 出路和来时截然不同,好在早有准备的狄宁在前面带路。顾虑到萨尔受伤的腿,他们的移动速度放缓了不少。所以软泥一直锲而不舍的追在后面,顺带吞掉了沿途所有的东西。 ——真是够完美的毁尸灭迹。狄宁咬牙切齿的想。 最终他们通过一台小型的升降梯爬上了地面。来不及享受一下新鲜的空气,他们就感觉到脚下一阵摇晃。三个人刚刚跳到平地上,木质的平台就掉了下去。 “那东西还真是没完没了!”萨尔恼怒的说。他实在是被追够了,如果那团软泥看起来能有那么一点硬度,他绝对会转过去砸碎它。 “我们该怎么解决它?”艾伯特想起那些被吞掉的亡灵,它们手上的刀剑看起来一点阻碍都没有。 狄宁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山坡下方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建筑。 是那座哨塔。 “去那边。”他说。 第二十九章 信仰之跃 软泥锲而不舍的追在他们的身后,它经过的路径上连植物都被一扫而空,露出光秃秃的地面。狄宁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紧皱着眉头。 他们很快赶到了哨塔下。狄宁屈起手指打了声呼哨,一匹黑马应声而至。 这是载着狄宁从镇上赶到这里的坐骑,正是因此他才能及时的赶上艾伯特和萨尔。当然被他留下以后马匹很有可能遇到危险,但当时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放开缰绳由它行动。 不过现在看来还好。他取下马背上的包裹,尝试安抚着这只焦躁不安的动物,然后把它拽到了萨尔身边。 “你不会是要我骑上去吧?”萨尔看着似乎是因为靠近他而越发惊恐的黑马,抢先开口,“且不说它能不能跑起来,现在看起来它更想踹我一脚啊。” 狄宁看了看已经开始挣扎的坐骑,又看了看萨尔,不由得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不管心里再怎么期望手上牵的是匹战狼,他也只能叹了口气,松手让黑马跑开了。 “我本来是想让你先离开的,”他解释道,“因为我打算把软泥引到哨塔里面去。封闭的空间能够提升爆炸的威力,垮塌的建筑还可以造成二次伤害。否则我不确定能干掉那东西。”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明白自己有可能是被率先追上的那个,萨尔依然毫不犹豫,“照你的计划来吧。我们都在的话,它肯定会追着这边来的。” 于是狄宁也就不再多说,示意他们行动起来。 哨塔内部还残留着他们战斗过的痕迹,那根堵在门口的横梁被挪开了一点以方便进出,仓库的门也畅通无阻,折断的门板被丢在一旁。血迹和其他污渍都很清晰。唯一缺少的就是亡灵的尸体,显然是被搬走了。 趁着狄宁在墙边忙碌的安装炸药的时候,萨尔探头往仓库里看了一眼,恍然道:“我当时看到的就是这里!这么说这儿还真是个出口?” “我就是从这里跳进去的。”艾伯特指给他看,“没有守卫也没有梯子,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好在底下确实是隧道,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上来。” 萨尔笑了起来:“因为当时它们正在我身后穷追不舍!梯子也是我撞断的,至少那个法师下来的速度能够慢点。顺带一问,你跳下来的时候有没有踩到什么东西?” 艾伯特想了想:“没有。” “哦。那可太好了。” 圣骑士正想问一句为什么,看到萨尔一脸的意味深长,他突然就不想知道答案了。 这时候狄宁已经完成了工作,他们赶紧一起爬上了楼梯。 软泥已经从门口探进了头——姑且算是头吧。它又变大了不少,至少填满了整个底层都绰绰有余。接着它开始沿着墙壁向上爬去,垂直的角度造成了一点小困难,但很快软泥沿着零星的血迹发现了楼梯,于是追着他们的脚步爬了上来。 三个人紧张的盯着逐步逼近的软泥,直到那东西完全的进到了哨塔里,他们同步的松了口气。 “好了,我们现在得离开这里。”狄宁急促的说,“萨尔,你先来。” 兽人是他们之中受伤最重的那个,他流了很多血,被追逐的时候圣骑士也没法给他进行治疗。他能撑到现在完全是基于强韧的身体和狄宁一路上塞过来的好几瓶治疗药剂。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萨尔也没有再坚持下去,干脆的点了点头。 此时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扇窗户距离地面足有五米高,萨尔站在窗边往下看的时候就觉得头晕目眩。而且他面对的落点并不是平地,而是稍有倾斜的山坡。如果控制不好,他可能会直接从山坡上滚下去。 从来没有尝试过这个高度的萨尔有点不安。他扭头看了一眼同伴,艾伯特一脸担忧,狄宁则干脆的指了指下方——软泥已经逼近了。 这比什么鼓励都好使,萨尔心一横,扒住窗边,不管不顾的纵身一跃—— “先祖保佑!” 吼声还回荡在塔内,身影已经飞跃到空中。前冲的力道消耗殆尽后,他就开始下坠。萨尔抱住脑袋迎接即将到来的撞击。 他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差点闭过气去。一时间萨尔感觉冲击的力道像是敲碎了他的每一根骨头,疼痛把所有的神经折磨到麻木,他甚至都没感觉到自己惯性的翻滚了好几下才停下来,平摊在地上痛苦的喘息,刚刚有所好转的伤口再一次开始渗血。 他还记得自己应该做什么。萨尔费力的挪动着四肢,起初他感觉它们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但很快它们和痛感一起回归了,这让他心里安定了几分。他干咳了几声,一边尝试着爬起来,一边担忧的转头看向了哨塔。 *** 萨尔跳出去的那一刹那,软泥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突然猛地向上窜去,几乎就要扑到了兽人的后脚跟。被暂时忽视的两个人吓了一跳,但狄宁的反应几乎和软泥同步了——他摸出匕首,一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臂。 他甚至都没顾忌下手的轻重和位置,鲜血顷刻间喷涌而出。正要追着萨尔冲出哨塔的软泥立刻被新鲜的血液吸引了,丢下兽人转了回来。但这时候狄宁已经拽着艾伯特登上了更高处。 软泥紧跟在他们身后。这一次速度可比之前快多了。好在狄宁和艾伯特都行动自如,后者在攀爬的时候还有空踹了几个被遗弃在这里的空木桶下去。 这几个木桶起到了意外的作用。软泥被结结实实的砸了几下之后停顿了一下,像是被砸疼了一样,随后的移动速度就缓慢了很多。看到这一幕的艾伯特颇为意外:“它不是吃树木吗?” “不,它吞噬的是能量——生命力,魔力和暗影之力。”狄宁有点气喘,“物理攻击对它是起效的。” 他向上望了一眼,发现他们正在经过最后一个窗口,立刻把艾伯特推到了窗边:“抓紧时间,快跳!” “这种高度?”艾伯特难以置信的说。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比狄宁之前走横梁的高度还要高上几分,从这么高的地方往外跳,生存的几率能有多少? “总比塔顶矮!”狄宁吼道。他也知道情况艰难,但要是在爆炸的时候留在塔里,他们连一点生还的可能性都没有,“祈祷圣光保佑吧!管你是用上信仰之跃还是什么,跳!” “信仰之跃……?”艾伯特迷茫了一秒,随即恍然,“明白了,我试试!” ——等等,你要试试什么?你又不是刺客! 狄宁正在懊丧不合时宜的异界知识乱入,就听到艾伯特这么回答他。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上一句,圣骑士就已经跃出了窗口。 他一步冲到了窗边向下望去,就看到空中那个急速下坠的身影高举双手,金色的光芒猛然爆发出来,一个单薄却又坚固的球体完全包裹住了他。 狄宁:“!!!” 一时间他连软泥都顾不上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圣骑士落到地面,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这特么的才是名副其实的“信仰”之跃啊喂! 艾伯特在落地之际还是踉跄了一下,脚腕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他顺势跪倒在地上,感觉浑身都像被抽空了一样无力,连大脑都短暂的空白了一瞬。 “艾伯特!” 萨尔一瘸一拐的赶了过来,抓住他的肩膀晃了晃。圣骑士这才回过神来,他咳嗽着推开兽人,示意自己没事。然后仰起头看向哨塔的顶端。 *** 狄宁猛地往后一跳躲过袭来的触手,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软泥已经近在咫尺。狄宁当即在胳膊上又划了一刀,然后把沾血的匕首扔了出去。触手就像小狗追着骨头一样跟了过去,狄宁借机转头冲上了哨塔顶端。 留给他的时间极其短暂,他停步转身的时候软泥已经又一次迎面扑来,狄宁来不及多想。他抽出早就准备好的三支涂抹上了爆炸物的箭矢,以极快的速度拉开了弓箭,目标是那些他安置好了的炸药! 位于中层的那一部分率先轰然炸开,这一下给了软泥重重一击。眼看就要伸到狄宁脚边的触手瞬间缩了回去。起爆的那一瞬间,距离两侧的爆炸点最近的木质墙壁当即被炸开了一个大洞,上方又承担着软泥的重量,塔身在震动过后立刻开始缓缓的倾斜。但这时更多的炸药已经开始接连不断的起爆,从中间向着上下两侧飞速延伸! 脚下的哨塔在迅速的崩塌,狄宁差点没能站稳。他控制不住的一个踉跄,伸在空中的手在挥舞的时候突然扯到了某件东西——是一块布料。 那面旗帜! 狄宁之前还打算把它带走来着,他本来以为这个想法已经很难实现了。但现在……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脑海,狄宁甚至都没浪费时间去思考可行性——反正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他直接用力把旗帜扯了下来,双手抓住了四个边角,然后拽着旗帜直接跳了出去! 他的双脚刚刚离开哨塔,背后就又产生了一次爆炸。他几乎是被这次爆炸产生的气浪撞出去的,狄宁向前一扑,然后开始迅速下坠。 但下一刻,狂暴的上升气流就充满了他手里的临时降落伞,提供了救命的缓冲。狄宁就这么忽上忽下的飘荡了一下,他看准下方的情况,然后松开了手。 旗帜随风而去,而他笔直下落。但这高度已经脱离了致命的范围,最终狄宁一头栽到了地上,在猛烈的撞击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三十章 动身 狄宁醒来的时候萨尔和艾伯特都已经赶到了他的身边,在两个人关切的目光下他捂着脑袋坐了起来,第一句话就是冲着艾伯特去的:“——你真是圣光亲生的吧!” 圣骑士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要不要揍他一拳,但到最后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只是临时想到这一点而已,你不是说圣光保佑吗?” 狄宁牙疼的看了他一会儿:“好好好,天才先生,恭喜你光靠异想天开就学会了一个新技能——圣盾术居然也能被你这么学会,你的老师真应该是乌瑟尔才对!” “这个……他确实教过我一段时间。”艾伯特迟疑了一下,小声的说。 狄宁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改行去算命的话说不定也饿不死。 闲话聊完,他从地上站起来,看向哨塔的方向。那座破旧的建筑此时已经完全坍塌了,没有丝毫的动静。 “解决了?”他问。 萨尔点了点头,而艾伯特无奈的扶额道:“你都已经把整座哨塔炸塌了……” 但狄宁依然不太放心,坚持要去看一眼。于是他们拖着浑身酸痛的身体靠近了哨塔。 那场爆炸把哨塔从上到下狠狠炸了一遍,几乎没留下一根完整的木头。有几处还在燃烧着,发出呛人的黑烟。狄宁随手捡了一根木头在废墟中大致扒拉了几下,才找到了一些透明的胶质物。他试着戳了戳它们,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看起来是解决了。”他宣布道。 “哦。”艾伯特松了口气,“太好了。” “说真的,这玩意可够恶心的。”萨尔也捡了一根木条,挑起了一点看了看,“现在它看起来就像一滩鼻涕。” 狄宁迅速的把手里的木棍丢进了火里,然后对他怒目而视。 这不过是个小玩笑。但狄宁注意到那些胶质物在火里迅速的融化了之后,他开始考虑要不要开辟一片防火带,然后把这块地方再烧一遍。 “——你们两个哆嗦什么?我又不是说现在!” 最后他们一致决定把这事儿交给治安队来干。 之后他们又花了一段时间检查周围。另一个出口还算完好,但就其深度而言,想要下去是很困难的事。何况经过他们的一番大闹和软泥的扫荡,里面差不多也没什么东西了。狄宁原本想要查看一下诅咒教派的文件和信件,但一想到那些纸张在沾满黏液和翻滚搅拌之后还能留下多少信息,他顿时就兴味索然了。 “叫治安队顺便把这里也炸了吧。”他如是说,引来两人一阵侧目。 然后狄宁去树林里把那面救他一命的旗帜找了回来。虽然布料已经被狂暴的气浪撕开了一个裂口,但整体上还算完整。三个人凑在一块儿看着这面旗帜,艾伯特感叹道:“这是联盟刚刚建立的时候的旗帜啊。” 萨尔有点尴尬。毕竟洛丹伦联盟的成立是为了抵御部落。但艾伯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有点伤感的看着上面的标志。 “我还记得那时候的事。”他轻声说,“暴风城的难民带来消息,七国的使者在大厅中争论。最后他们手按剑柄立下共同的誓言,索拉丁大帝的后代团聚在同一面旗帜之下,而矮人的战斧和精灵的长弓与我们同在。” “而现在暴风城已经重建,库尔提拉斯依然欣欣向荣,铁炉堡也一如既往的支持我们,但奥特兰克悄然消逝,激流堡逐渐衰落,吉尔尼斯退出联盟,达拉然不问世事,奎尔萨拉斯再次封闭。我们在黑暗之门的那一端失去了那些英雄们和整个军团,图拉扬,卡德加,奥蕾莉亚·风行者,库德兰·蛮锤,达纳斯·托尔贝恩……联盟的团结已经成为过去。” 闻言萨尔想起了他从未见过的部落。据说那时候所有的兽人氏族都团结一致的听从大酋长的号召,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能够覆盖山野。他不知道如果坚守传统,兽人们是否还可能万众一心。但如果部落能够坚持骄傲与团结同在,他们的荣耀和力量比之联盟也绝不会逊色分毫。 “如果我们能万众一心…”他不自觉的说出了声。 “那我们必然无所畏惧。”艾伯特下意识的应答道。 狄宁挑了挑眉。 ——他们两个说的“我们”是同一个吗?还是我想得太多?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他意味深长的说。 是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很快。 *** 狄宁从哨塔正门附近的树上找出了一包治疗药剂。其中大部分都在爆炸的冲击下碎掉了,但还有几瓶完好无损。 “你准备的可真齐全啊。”艾伯特如此感叹道。 他收到了狄宁愤怒的一瞥:“不然呢?难道你以为我会待在镇上等着诅咒教徒把你的讣告送来吗?” 艾伯特救了他两次,就算他真的是去送死,狄宁也不可能丢下他不管。然而他哪想到这小子说走就走,一个转头的功夫就跑的没影了。留下狄宁又要应付镇长又要做好准备,差点忙到人仰马翻——他急到直接踹开商店的大门,拿了东西就跑,连马也是顺手牵的,不知道治安队长怎么跟人家解释的。 反正狄宁没钱赔。 “这…”艾伯特语塞了一下,“我只是觉得你会带着治安队过来,确保万无一失。” “如果你不就这么横冲直撞的跑过来,我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但如果我留在镇子上,那不就遇不上萨尔了吗?”艾伯特反驳道,“镇长也不会袭击你,结果让你找到了解除诅咒的方法。” 狄宁并没有马上回应他。他把玩着手里的药剂瓶,沉默的想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说道:“好吧,我必须承认这一点——我犯了个错。” “嘘,先让我解释给你听。起初我之所以拒绝,是以为某些我必须去做的事情要比这些无辜者的性命更重要,所以我需要稳妥。但现在我发现,袖手旁观与辜负责任的性质是一样的。” 他拒绝冒险是因为他想要活着去救更多的人,但他想要拯救的那些人和这些被他漠视的人并无不同。如果狄宁现在为了可能的未来而寻求稳妥,那么当下一次拯救更多人的时候同样需要冒险呢?他怎么能够确定自己哪一次才能拯救最多的人,这一次,还是下一次? 谁都不知道。 所以狄宁只能,也应该这么做——每一次都全力以赴。 “我想这一次你是对的,搭档。”他顿了顿,然后补充道,“——虽然依旧有点冲动了。” 如果没有遇到萨尔,艾伯特肯定等不到他赶来。如果萨尔和艾伯特不在这里,狄宁也不可能前来冒险。好在幸运一直站在他们这边。虽然经历了许多危险,三个人还是安然重聚了。 圣骑士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这丝毫不妨碍他现在的好心情。于是他笑着应了下来,然后举起了手里的药瓶:“先不说那些,来干一杯?” 萨尔笑了起来,而狄宁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但他们还是一同应和了这个邀请。 “干杯——!” *** 狄宁最后还是没把那张伪造的公文拿出来。他们已经够显眼的了。收到求援信号的军队不日就会赶来,布莱克摩尔还没大胆到为了萨尔而忽视民众的安危。在这种情况下狄宁恨不得塔伦米尔的人都说不认识自己。 好在他们也没有跟镇民多做接触,人们最多记得他们的相貌,也很难会把一个圣骑士和逃亡的角斗士联系到一起。 稍作休整之后,狄宁和艾伯特赶回了镇上,告诉代理镇长的安德鲁,诅咒教徒已经被他们消灭了,又交代了相关的善后事宜。后者自然是无不遵从,又热情的挽留了他们一番,自然是被坚决拒绝了。对方给出的报酬也被狄宁划出了绝大部分,直接赔给了被他扫荡一空的商店。 圣骑士对此毫无意见,只是有点担心他们至今还没有着落的旅行装备。狄宁耸了耸肩,借口道别拉着他去找了帕克家。 对于将他们视为恩人的帕克家就没什么好掩饰的了。狄宁简明扼要的说明了自己的需求,布兰德痛快的答应了下来,甚至拒绝了他们的钱。艾伯特还想坚持,狄宁叹着气拽了他一下。 “别傻了,我们的钱还是不够。” 艾伯特:“……” 他再一次深刻的感觉到了穷是什么滋味,并且突然无可抑制的有了想家的冲动。 ——不不不,现在回家会被打死的。你要冷静一点。 布兰德不仅很快的准备好了他们所有需要的东西,还把狄宁和艾伯特送到了镇外。当他见到萨尔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但这个年轻人接受现实的速度也出乎意料的快,他们甚至简单而礼貌的聊了几句,完全看不出种族之间的隔阂。 “也许以前我会因为种族而产生偏见,但现在我知道邪恶与表面所看到的一切无关。”布兰德这么说,眼中满是阴郁。 看到他的表情,艾伯特也只能叹气。他知道仇恨的种子已经在这个年轻人的心里种下,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询问了布兰德对未来的规划。 布兰德微微犹豫了一下,看向了狄宁。 “你的父母只剩下你一个儿子了。露西娜也为你担惊受怕了很久,”没等他开口询问,狄宁就毫不留情的指出,“你打算再一次把自己葬送在复仇之中,留下那些爱你的人以泪洗面?” “但若我无动于衷,我该怎么面对我的哥哥?”布兰德不甘的吼道,“他本来不该死的!他本来和这事毫无关系!” 狄宁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思考自己到底是应该狠狠呵斥还是好言相劝才能打消这个年轻人的冲动。但最后他改变了主意。 “我是不会让你去找诅咒教徒复仇的,小伙子,那是送死。”他这么说,“但你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伸张正义。只要你保证你会按我说的做。” 第三十一章 奥特兰克 狄宁能想到的唯一安全而且有必要的办法就是让布兰德赶往洛丹伦的王城,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泰瑞纳斯国王。 他不确定一个平民的声音能够做到什么,事实上,狄宁甚至都不确定如果换了他自己前去,又是否能够凭借言论获得国王的信任。这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奔赴王城寻求执政者的力量的原因。既然口说无凭,他只能先动手去做了。 但这个王国同样需要警告,越快越好。他们必须迅速的行动起来,否则诅咒教派的阴谋一旦成功,无论进展到什么阶段,都会给人民带来惨痛的伤害。 而且他也有必要转移布兰德的注意力。这时候懊恼自己在之前的闲谈中不慎透露了诅咒教派尚有余孽的事实已经没什么用了,他得阻止这小子热血冲头。艾伯特有狄宁在身后收拾烂摊子,布兰德可没这么好运。 当然狄宁没有把这样的想法表露出来。他将自己所了解的,关于巫妖王和诅咒教派的情报写成了一封信,封口后交给了布兰德。后者在郑重发誓不会拆开或丢失信件之后问道:“我应该把这封信交给谁?” 这倒是把狄宁难住了。尽管他自小在洛丹伦长大,但你能指望那个年纪的男孩去做什么除了惹是生非以外的事吗?何况狄宁对于政治的敏感性简直差到一塌糊涂,就连现在的他也搞不清楚暴风王国有几个侯爵或者将军,怎么可能知道洛丹伦的执政阶级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想了一会儿,最后做出了决定:“你能够信任的只有乌瑟尔爵士和泰瑞纳斯陛下,别把信交给除此之外的任何人。” 这无疑是个有难度的要求。但布兰德还是毫不迟疑的答应了。 “等一下。” 叫住他的是一直带着奇怪的表情旁听的艾伯特。圣骑士走上前来,同样递给他了一封信。 “我猜你会用的上的。”他微笑道,“怎么说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啊。” “你叫他拿着这个去找谁?”狄宁扬了扬眉毛,“你的父亲吗?” 一直表现的不想和任何认识自己的人联系的艾伯特居然会主动出面,狄宁倒也很意外。不过话说回来,这封信送出去,他们后面不会又多了一批穷追不舍的人吧? “怎么会。”艾伯特立刻摇头,“我还没打算被逮回去呢。” 哦,看来还真的有可能。 “这封信是给我的导师的。”圣骑士解释道,“他也在王城。有我担保的话,他一定会把你带去的消息转达给泰瑞纳斯陛下的。” 这么肯定的语气倒是让狄宁意外了一番。见到国王并不算难,按照惯例,国王会定期的接见民众代表,聆听他们的请愿并尽力帮助他们。但怎么让国王相信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了。艾伯特这么说,就说明他的导师一定会相信他的担保,并尽力说服国王。 不过他想了想也就释然了。艾伯特的天赋之出色是他亲眼所见,品格也无可挑剔,这么优秀的学生自然会被导师器重,当然,大概也会有家世的原因。但不管怎样,艾伯特能够出手帮忙自然是件好事。 “那就这样。”狄宁对布兰德说,“但我必须再强调一次,我所写的这封信的内容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任何人都不行,尤其是你自己。而且,如果有必要,你可以把它毁掉。” 他在信上大体陈述了诅咒教派的弱点和应对方法,如果被有心人利用起来,那就真要见亡灵了。 嗯,这话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保证。”布兰德坚定的说。 于是狄宁也不再多说,转身招呼萨尔和艾伯特出发。 *** 沿着塔伦米尔西北方的大道一直走下去,就可以到达奥特兰克山脉。 山脚下还是一片绿意充盈,但当他们沿着蜿蜒上升的山道一路攀登,两侧的植物就渐渐稀少起来,饱经风霜的岩石上凝结着薄薄的白霜。偶尔能够看到驱赶牛羊的牧人和背着货物匆匆赶路的行人。每当这时他们都会躲起来等待对方经过,或者悄悄的绕开。 尽管如此,萨尔的心情也愉快的像是要飞起来。他边走边盯着远方的雪峰,想象着自己未曾谋面的族人,时不时将手伸进口袋里摸一摸那块粗糙的布料,脸上一直挂着不自觉的笑意。 他这样的表现连带着让其他两人的心情也很不错。在诅咒教徒那充满恶臭的黑暗巢穴里走过一趟之后再见到这样的好景色,无疑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在临近中午的时候三个人停下来休息了一阵,吃过午饭后他们商讨着选定了一个方向,偏离了大路,向深处进发。 霜狼氏族隐居在远离人迹的地方,狄宁他们自然也不会跟着人类修建出来的道路走。这次搜寻必然非常艰苦,但好在狄宁也没打算直面那些兽人,只要找到一丝半点的痕迹,萨尔就可以追着线索找过去。至于霜狼氏族是否能够接纳他,那就要靠萨尔自己的努力了。 年轻的兽人免不了对此满心忐忑。暴露出这一点的除了他在夜晚的辗转反侧,还有更加努力的向狄宁学习部落的文化。耳濡目染之下连艾伯特都能听得懂兽人语了,倒也是个让人有些好笑的意外收获。 但狄宁毕竟不是兽人,为了避免造成误会,很多事情后者都需要斟酌再三,确定无误后才能教给他。不过狄宁也反过来劝说他不要紧张,会被大多数兽人铭记于心的大多都是英雄的故事,而其他的细枝末节则由氏族中被称为薪火传承者的人来负责记录。至于传统,被流放的霜狼氏族想必也不会过于死板的恪守礼节。 “展现出你自己就够了。”艾伯特这么说,“相信我,萨尔,你并不比你的族群中最高贵而英勇的那些人逊色分毫。” 萨尔对此大吃一惊:“我很高兴你对我的信任,朋友。但我还是觉得你太高估我了。你瞧,我既不是英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如果说我能够和地狱咆哮或者毁灭之锤相比的话,那就太夸张了。” “那么这就是关键了。”狄宁插嘴道,“谦逊是好事,但傲气也应该有。你固然不是英雄,但你也没有什么罪过。你没有给他们带来灾厄,也没有给他们带来耻辱。相反,你前来是为了要求获得一份能够自由的生活在你的族人当中的权利,而这权利是与生俱来的,你可以谦卑,但不必低声下气的去恳求他们。” 艾伯特赞同的点着头:“也别因为你被人类抚养的过去而羞愧,我的朋友。布莱克摩尔趁着你年幼无知的时候给你带上锁链,如果你就此低头,不再挣扎,那的确应当羞愧。但你靠着自己的力量获得了自由,狠狠愚弄了他一番。而且可以想见的是,你们俩的账还没算清呢。” 他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同样身为人类的原因而委婉几分,也没有掩饰对于萨尔复仇的支持,哪怕对象是洛丹伦王国的中将。在他看来布莱克摩尔的举动和谋划简直恶心极了,而萨尔本身的优秀则更加凸显了这一点。 萨尔满心感激的接受了这些话,他看起来振作多了。 但这个年轻的兽人在回家的路上要面对的,还不只是他们已经有所准备的那些。 *** “——说真的,我们是在送萨尔回家吗?其实是在送白虎还乡吧!”狄宁咆哮道。 “我也说真的,搭档,我实在是听不懂你的冷笑话!”艾伯特有些狼狈的避开飞溅而来的雪块,“而且我觉得这种时候——” “吼!” 高大的食人魔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发疯般的挥舞着手里的大棒。艾伯特一个翻滚闪到了狄宁身边,提高声音补完了自己的话:“——不适合闲聊!” “哦,这血好臭!” 突袭得手的萨尔从食人魔的小腿上拔出了自己的斧子,免不了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淋了一身。他一边飞奔一边抹脸,感觉自己晚上已经可以不用吃饭了。 “这不奇怪,肉食者的血一般都比较臭,素食的就好多了。”狄宁一本正经的回答他。 “我拜托你别在吃饭之前说这种可疑的话行吗!”艾伯特忍无可忍的吼道,完全忘了自己上一句说了什么,“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怀疑你的种族了!” 已经绕到食人魔背后的狄宁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反握剑柄,高高跃起。剑刃狠狠的插进了宽阔的肩膀上,然后随着下坠的力道划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吃痛的食人魔顿时又爆发出一声怒吼,但狄宁已经一脚蹬在它背后,借着反向的力道拔出了剑,在空中翻过半周,稳稳落到地上,让还冒着热气的血液尽数洒在了雪地上。 然后他才慢条斯理的回答了圣骑士的抱怨:“吃不下和吃完了再吐比起来,难道不是前者更节约一点吗?” 萨尔差点又笑出来。而艾伯特怒吼了一声,狠狠甩出了自己手里的战锤,精准的击中了已经转身面对狄宁的食人魔的后脑勺。一声闷响过后,脑浆迸裂的食人魔向前扑倒在地,不动了。 三个人同时舒了口气。萨尔同情的看了明显是被迁怒的食人魔一眼。艾伯特则狠狠瞪着狄宁,后者若无其事的转开了目光,随即眉毛一挑。 “那儿还有一个。”他给其他人指出了方向,“别让它跑了,我可不想被食人魔大军追在后面。” 这话说的完全没有先手攻击者的自觉,但食人魔原本就是极具攻击性的生物,平安的从它们眼皮子底下溜过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鉴于他们也不是为了跳进热腾腾的大锅里给别人填饱肚子而来到这里的,狄宁决定快刀斩乱麻的解决这些麻烦。 三个人默契的分散包围了上去。原本就打算逃跑的食人魔顿时更加惊恐,奈何肥胖的身躯实在跑不动,轻而易举就被堵在了山谷的出口处。见状食人魔大声嚎叫了起来,胡乱的舞动着双手,猛地扔出了一道闪电! “小心!” 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拦在前方的两人狼狈的左右闪开。跟在后面压阵的萨尔见状也不由得后跳了一步,提防起来。 “它居然会施法?”萨尔意外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狄宁喊道,“连鱼人都会丢寒冰箭呢!” “那达拉然里那些连基础法术都学不会的学徒是怎么回事?”艾伯特有点无语。 “大概是老师眼神不好吧!” 闲聊归闲聊,他们手上的动作可不慢。艾伯特转了半周和萨尔汇合,吸引起食人魔的注意力,而狄宁则摘下了背后的弓。没办法,尽管他更擅长近战武器,但在三个人里他的箭术算是最好的了。 接连的三支箭都准确的射中了食人魔。后者胡乱的丢着法术,但在惊慌和疼痛下根本没有精准度可言,甚至有几下都飞到了高处的山崖上。狄宁根本没有注意那些乱飞的闪电,凝神静候,然后开弓拉弦! 飞驰而去的箭矢迅猛的插进了咽喉,惊慌的食人魔莽撞的试图把箭拔出来,却让鲜血流的更快了。它挣扎了一会儿,最终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托那身重量惊人的肥肉的福,离得近些的艾伯特甚至感觉到地面在震动。他脚下用力站稳,却发现震动并没有停止。与此同时身侧传来了沉闷的崩塌声,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去,顿时脸色大变:“狄宁!” 狄宁更快一步的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危险。他毫不迟疑的发起了冲锋。银色的轨迹在空中一掠而过,他在同伴身旁刹住车,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山坡上滚滚而下的白色巨浪让他猛地想到了那些打飞了的闪电,瞬间理解了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时候他也别无对策,只有一个办法—— “快跑!” 第三十二章 考验 把萨尔从昏迷中唤醒的是周围嘈杂的声音。 一时间他还是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是依稀的意识到旁边似乎有很多人在交谈。但他没有从中辨认出哪怕一个熟悉的声音,或者一个听得懂的单词。 这让萨尔慌张了一瞬间,但随着理智重新掌控了主导,他猛然意识到了那些粗嘎低沉的嗓音说的到底是什么。 是兽人语。 他想都没想就睁开了眼睛,拖着僵硬的身体试图坐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交谈声瞬间沉寂了下去。但这时候萨尔已经坐了起来。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年老的兽人。下颚下垂,牙齿发黄,有许多已经脱落和折断了。他的眼睛是奇怪的奶油色,萨尔在其中找不到瞳孔。他的背驼得很厉害,四肢干瘦,看起来比孩子还要虚弱。 但在这样一副衰弱的外表下,有什么让年轻的战士情不自禁的觉得敬畏的东西。萨尔紧盯着对方,直到窃窃私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他才飞快的瞟了一眼周围的其他人。 他们无疑都是兽人。萨尔只见过一次他的族人,那时候他们是作为囚犯被装在车里,看起来无精打采。除了那个冲出来保护他的兽人以外,其他人都无动于衷的沉默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但这些围在他周围的兽人和那一次不同。无论是须发皆白的老者,还是稚气未脱的孩童,他们的眼里都有着一种熠熠的神采。但更引人注意的是他们脚边站着的白色巨狼。这些安静的野兽比萨尔见过的狼要大得多,它们站起来的时候甚至高过了兽人的腰间。 “你们是…”因为期待和紧张,萨尔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发涩,“你们是霜狼氏族吗?” 他引起了新一轮的窃窃私语。而那位年老的兽人回答了他。 “是的。”对方说,“我们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霜狼氏族。” 萨尔的双眼因为这肯定而闪闪发亮。但同时他意识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另一层意思:“你知道我在找你们?” “你们留下的痕迹就像横冲直撞的野猪一样明显,外来者。”另一个成年的兽人战士插话道。他的手臂上缠了一圈绷带。 萨尔并没有在意他声音中的不屑。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了。但他说的是“你们”。这个词让萨尔猛地从喜悦中挣脱了出来,想起了之前遇到的事情。 食人魔哨兵,还有那场雪崩! 他不由得暗骂起自己的得意忘形,同时站起来急切的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找到我的?我的同伴呢?” 兽人们对他投以怪异的目光,好像萨尔是个软泥怪或者别的什么。先前的成年兽人嫌恶的低吼道:“你管人类叫做同伴?那群下流无耻的粉皮根本不配与真正的兽人为伍!” 他的发言引起了一阵纷乱的应和。熙熙攘攘的声音中看向萨尔的目光越发的不友善了。 “那些无耻的人类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荣耀!” “他们这次又想玩弄什么花招?” “你为什么要带着那两个人类到这儿来?” “你为什么要找我们?给人类引路吗?” “想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叛徒!” 萨尔没料到他们甚至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他不想惹怒这些兽人,但迟疑了片刻,对同伴的担忧还是占据了上风。毕竟如果没有狄宁和艾伯特,他现在应该还在敦霍尔德。 “事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但萨尔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了声讨之中,没有人听他的。这让他有些挫败,又有些失望——这和他的想象不太一样。 就在此时,年老的兽人举起了一只手。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但这个无声的号令带着奇异的效力,让所有的兽人迅速的安静了下来。他凝视着萨尔,平静的说:“我们给你解释的机会,外来者。但真实与否,我们自会判断。”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萨尔有点紧张。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的名字叫做萨尔。” 他的开场白让周围的圈子再一次躁动了起来,有人冷哼,有人嗤笑,但他们都没有出声打断他。 “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奴隶。而我曾经也的确是个奴隶。”萨尔坦诚的说着,惊讶于自己并不觉得羞愧,“我被人类抚养长大,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或者其他的兽人。我成长的地方,也许你们也听说过,就是敦霍尔德。我在那里作为一个角斗士而战斗。战斗,胜利,下一次的战斗……我曾经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但后来我发现这是错的。在他们眼中我不过就是个物品,一个取乐的道具。”萨尔感觉到胸中有火焰烧了起来,当他从迷障中挣脱出来之后才发现过去的自己有多么的愚蠢,这让他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嗓音,“我不想再继续作为一个附属品而存在了,我想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他紧紧盯着那个绑着绷带的兽人的双眼,声音低沉了下去:“——而你口中的‘粉皮’,他们带我逃了出来。” “是他们告诉我兽人的历史,告诉我兽人在遭受诅咒之前曾经拥有过的力量和荣耀,告诉我霜狼氏族是唯一一支恪守先祖之道的部族,告诉我你们在这里,然后带我到这里来,寻找我的起源和血脉。” 说到这里,萨尔想起来了,他把手伸到怀中,掏出了那块被他细心保护的布料。看到上面的白色狼头之后,兽人们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把它给我。”年老的兽人发话道。 萨尔小心的把布料递到了对方的手中。老兽人用双手捧着它,放在胸前,低声说了几句萨尔听不清楚的话,然后点了点头。 “正如我猜想的那样。”他重重的叹息着,“这块布的确是霜狼氏族的式样。它是你的母亲亲手缝制的……曾经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您知道我的父母是谁?”萨尔急切的问道。 焦急的等待着答案的不止他一人,一些兽人也面露疑惑。但另外一些年长的则犹豫又迟疑。他们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没有人说话。 老兽人抬起头凝视着萨尔,并没有马上说话,似乎是在思索。萨尔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心急如焚,满心期待又忐忑。 “是的。”最后,对方低沉的开口了,“你是我们曾经的酋长杜隆坦和他勇敢的伴侣德拉卡唯一的儿子。” 众皆哗然。 围着他的兽人们大声喧哗起来,许多人都不敢置信的喊叫着。但他们更多的是发泄自己的震惊,而非质疑。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萨尔在嘈杂的声音中缓慢而悠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仿佛他这辈子都没喘过气似的。此刻他只觉得满身的枷锁尽数落下,心中的空洞也得以弥补。 “狄宁——我是说,我的同伴给我讲过他的故事。”萨尔尽力平静的说,但他的声音依然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我知道他是个英雄,敢于反抗古尔丹的阴谋。但我从未敢于想过他是我的父亲。这是…这是我的荣幸,长者。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我是德雷克塔尔。霜狼氏族的萨满。”老兽人说,“既然你知道了这些,那么接下来想要怎么做?” 他一开口,兽人们就再一次安静了下来。萨尔对他投以疑惑的目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的父亲是我们的酋长。”德雷克塔尔说,“那么你呢?你要向我们要求统治的权力吗?” “不!”萨尔立即吃惊的叫道,“我怎么可能这么做?我是说……我的父亲是酋长,那并不意味着我有资格成为酋长,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根本就没想过这些!” 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萨尔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好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接着说道:“我仅仅是想要请求你们允许我留在这里。我父母的身份只会激励我成为一个像他们那样优秀的人,除此之外,我与这里的每个人并无不同,甚至还要逊色几分。因为我还要向你们中的每一个人学习,该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兽人。” 他谦卑的态度让霜狼兽人们交头接耳起来,之前的敌意已经大为减缓。但萨尔依旧心存忧虑的等待着。 德雷克塔尔再一次示意兽人们安静。 “如果你真能如你所说,那么我们自然会接纳你成为霜狼的一员。”他没有瞳孔的眼睛直视着萨尔,“但是,在那之前,我想要知道你对那两个人类的打算。” 即使对于这个无可避免的问题有所准备,萨尔还是心里一沉。 “他们现在在哪里?”他问道。 “我们的战士把他们和你一起带了回来。”德雷克塔尔回复道。 糟糕。 萨尔深吸了一口气:“我想…..我希望你们能够允许他们离开。” 在任何人反对他之前,他迅速的补充道:“这两个人类信守承诺,将我带到了这里,找到了你们。我理应予以他们同等的回报。” “但要是他们泄露我们的位置怎么办?”一个兽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他们会把人类的军队带来的!”另一个兽人应和道。 “在那之前我会用我的斧子敲碎他们的脑壳!呸!” “人类没一个好东西!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懦夫!” 一切瞬间又回到了原点,激烈的叫骂声让萨尔有些无措:“但是…他们救了我!难道兽人的荣耀允许我们恩将仇报吗?” “人类不配履行兽人的法典!”胳膊上绑着绷带的兽人咆哮道,他冷冷的打量着萨尔,“何况你还不是个真正的兽人呢。喂,被人类养大的,你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听那些粉皮的话,所以没胆量把他们给宰了?” “他们是我的朋友!”萨尔大声说道。 “真正的兽人从不和人类为伍,就像霜狼不与兔子同行一样!” “对!” 无奈之下,萨尔看向德雷克塔尔,希望他能够再一次安抚群情激愤的霜狼兽人们。但老萨满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而周围的兽人们越发的喧闹了。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一致要求杀了那两个人类。 萨尔站在原地,听着周围的辱骂。绝大部分仇恨是冲着人类去的,但也有一小部分质疑向着他被人类抚养和奴役的经历而来。他一边听着,一边想起狄宁不偏不倚的讲述和艾伯特从不作伪的真挚。 他的人类朋友不在意他的种族,可他的族人却像他从小见到的那些人类一样偏激而傲慢。 这就是我寻找的族人?这就是我期待的生活?这就是真正的兽人?这就是我想要变成的模样? 不。 不! 不!!! “——够了!” 积蓄已久的失望全部转化成了突如其来的怒气,从萨尔的胸膛里爆发了出来。 他的咆哮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一切声音都安静了。所有的眼睛都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萨尔没有感觉到任何局促。他仿佛又回到了角斗场上,观众的目光从不可能让他觉得局促不安。他笔直的站在那儿,看着他的族人,满心坚定。 “不管在哪儿长大,我都是一个兽人,”萨尔逼视着全场,看看有哪个人敢反驳他的话。但是没有,“所以,就用兽人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吧!” 兽人的方式是什么? 至少萨尔只听说过一种。 ――决斗。 在一片奇异的沉默中,萨尔强有力的吼叫响彻了这片空地。长风将他的声音传播出去,在山谷中回响。 “我是萨尔,杜隆坦之子,德拉卡之子!我用性命和荣耀为我的同伴担保,他们是同样高尚而正直的人。任何质疑我的人,我都接受他的挑战!” “谁质疑我?谁挑战我?” 他昂首挺胸的站在原地,挨个的扫视着每一个兽人的眼睛,蓝色的瞳孔里充斥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汹涌怒火,赤手空拳,却锐不可当。 而在他背后,德雷克塔尔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 第三十三章 认可 萨尔经历过无数次艰难的战斗。他的对手从来不会仅仅是双眼所能看到的那些。前来观看角斗的人们不断的提出更严苛的条件。一次又一次的挑战磨砺了他的体魄和技巧,也培养了他拒绝失败,永不放弃的意志。 所以他现在依旧还能笔直的站在这里,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迎接下一个对手。 没有兽人会拒绝挑战。除非他们宁可丢掉荣耀也要保住性命。但霜狼兽人显然没有这样的成员。一个又一个和萨尔年龄相仿的年轻兽人带着愤怒踏进圈子。他们满怀怒火,精力充沛,毫不留情。 而萨尔的处境要艰难的多。先是与食人魔激战,接着又遇到雪崩,疲惫和伤痛同时折磨着他,但更艰难的还不是应对他的敌手,而是之后接连不断的预备者。 萨尔猛地沉下肩膀,准确的撞上了猛扑过来的对手的胸膛。蛮力让他后退了一步,对手则差点闭过气去。借此机会萨尔迅速的挥起拳头,狠狠砸在对方的脸上。鲜血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飞溅开来,兽人捂着鼻子发出一声变调的惨嚎。 萨尔在心底默默的道了声抱歉,但手下的动作丝毫不慢。他一把抱住了对方的腰,猛然把这个兽人扛了起来,原地旋转两周之后全力抛掷了出去! 兽人重重摔到了地上,而萨尔再一次站得笔直,看起来毫不费力,但事实上这一串动作全凭一股爆发力支撑,刚刚萨尔把对方扛起来旋转的时候就差点崴了脚。他的四肢沉重的像是灌了铅,胸膛剧烈的起伏,此刻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挑衅剩下的人,只是默默的站着,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他看似冷漠的态度引起了新一轮的愤怒。又一个兽人咆哮着踏入了战圈。但萨尔完全没有精力去聆听他的宣言,极度的疲惫下他连思考都开始混沌起来。 这是第几个?他思量着。我还要对付几个? 答案无从得知。但既然他向整个氏族发起了挑战,那就只能打到一方服输为止。萨尔尽可能的保存着体力,以应付轮番上阵的对手。他已经摇摇欲坠,但他不允许自己倒下。 攻击的怒吼唤醒了他,萨尔连忙张开手臂迎接对手的攻击。接连三下重拳打在了他防御的胳膊上,最后一下击中了胸口。萨尔差点摔倒在地,但他在原地剧烈的摇晃了一会儿,不可思议的找回了平衡,对意外的对手发起了反击。他一掌打在对方的嘴边,尖利的獠牙戳穿了手掌,接着折断了。对面的兽人痛叫起来,而萨尔一声不吭的收回手,握紧成拳,然后再次挥了出去。 砰的一声,他的对手倒下了。然后萨尔才拔掉了那半截獠牙。被穿透的手掌喷出一小股鲜血,随后流速就慢了下来。他下意识的舔了舔伤口,血液的味道一改记忆里的咸腥味,变得出乎意料的甘甜。 萨尔习惯了人类的饮食方式,因而不像他的同胞一样热衷于鲜肉和热血。但此时这味道比蜂蜜还要甜美诱人。一种奇妙的饥渴从身体内部升了上来,赋予了他疲惫的身体新的力量,诱使着他更有力的挥动着拳头,瞄准那些脆弱的部位给予对手狠狠一击。 摧毁他们,折磨他们,让他们痛苦,流血,求饶,最后无助的倒下! 这念头在萨尔的脑海中只停留了一瞬,他就猛地反应了过来。他一边应付着对手,一边勉力克制住一次比一次激烈的嗜血冲动。 这不是力量,这是诅咒!我不能让它掌控我的头脑,就像旧部落那些疯狂的刽子手那样! 疼痛让他爆发出一声大吼,但萨尔原本就没想着要躲避。闪躲所耗费的力气不如用在反击上。他狠狠的击中了对手的腹部,打的对方弯下了腰,然后双手交握砸向暴露出来的后脑勺。这一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萨尔一个踉跄,险些跟着对手一起摔向地面。 他及时的撑住了自己没有摔倒,但也无可避免的单膝跪在了地上。萨尔重重的喘息着,挣扎着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好让其他人把他的对手抬走。汗水让眼睛有些刺痛,视线也模糊不清,但萨尔甚至都没有力气去擦一下,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他累的甚至希望自己就这么站下去。不奢求休息,就这么站着就够了。 但没人听从他的心声。又一个对手走到了他的面前。 萨尔麻木的举手格挡,但这一次的力道凶狠的远超预料。原本就痛楚难当的手臂发出了咔擦一声,而萨尔自己也被去势不减的拳头砸飞了出去。 后背撞到地面的时候他才迟钝的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拖着疲惫的身躯想要爬起来。但敌手已经逼到近前,一把揪起了他的领子,又是一拳砸下。 萨尔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被这一下打的晕头转向。他踉跄着后退,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地。只来得及护住头脸,沉重的拳头就如同雨点般落下。 疼痛感已经逐渐变得麻木,萨尔甚至都不想再躲避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动弹了。 然后他无意间瞥到了一抹白色。起初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迟钝的大脑慢吞吞的得出了结论——那是绷带。 是那个最先质疑他,称呼人类为“粉皮”,责骂他是个叛徒的兽人。 萨尔像是被狠狠抽了一下似的,濒临混沌的意识瞬间重新凝聚起来。他甚至都没弄明白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身体就已经先于意识跳了起来,猛地掀翻了对手。 技巧彻底的被遗忘了,仿佛他身上除了双手以外的一切都被烈火般的怒气烧尽了。他狂吼着,全无章法的挥舞着拳头,对着柔软的腹部和脆弱的口鼻施以暴力,甚至不顾对手的反击。疼痛和鲜血只能让他更加疯狂,连眼中所见都是一片血红。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但就在他将对方打倒在地,打算对着脑袋补上最后一击的时候,那双充满震惊和恐惧的眼睛透过血色的帷幕,让萨尔猛地回过神来。 他为他的朋友而战,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够理所应当的杀死一个族人——即便对方可能不这么想。何况这种源自于恶魔诅咒的病态狂热本身也是被萨尔所憎恨的。 这诅咒毁了我的同胞……但绝不能使我堕落! 他大吼一声,把对手抛了出去,自己则猛地后退一步,甚至因为用力过度而坐倒在了地上,剧烈的喘着气,努力的使自己从嗜血的狂怒中冷静下来。 眼中的赤红消退了。他瘫软在地,茫然的喘息着。好半天才回过神。怒气消退之后萨尔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他徒劳的尝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 战斗还没结束!我不能—— 但没有人再走上前来,向他发起挑战。萨尔疑惑的环视着周围,敌意就像潮水般消退的一干二净。他想他们是不是被自己的疯狂吓住了,但没有人闪躲他的目光,他们的脸上带着尊敬和认同的神色,好像站在这里的突然换了个人一样。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他们的态度确实变得截然不同了。有的对他微笑,有的吹了声口哨竖起拇指,有的不太服气但什么都没说。从他们身上的伤萨尔认出来这都是刚刚交手过的对手,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们都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战士。 而更年长的那些都站在远一点的位置上,或者围在老萨满的身边。当他们和萨尔的目光相交的时候微微点着头,或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有些人还是投来怀疑的目光,但与之前相比完全可以称之为友好。 发生了什么?萨尔迷惑的想。 一个可能的答案是他得到了认可。但萨尔不敢相信。他为了兽人们视若死敌的人类而向整个氏族发起挑战,并且痛揍了他们中至少十几个人。难道说他们只承认胜利和力量而不再考虑其他? 就在这时,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降临到了他的身上——就像是被水流冲刷一样,但他完全找不到水源的痕迹。无形的水流弥漫过四肢,带走了所有的疲惫和伤痛。萨尔惊讶的发现他身上的青紫迅速的消退了,手掌上的伤口也悄然愈合。力气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又一次变得精力充沛,头脑清醒。 他从地上站起来,看到德雷克塔尔分开人群走了出来。 “你控制住了你的愤怒,”老萨满凝视着他,“你已经向我们展示了你的谦卑,骄傲,力量和克制。每一项都令人惊叹。但对于我们而言,最后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萨尔迅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一个考验?” “一个测试,没错。”德雷克塔尔点了点头,“我们总要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使你有着霜狼的血脉,但我们并不知道人类对你的……影响。” “但现在我们可以确认了,你有着属于兽人的品质。” “我的同伴教了我很多东西。”萨尔紧盯着他的眼睛,尽管他已经意识到德雷克塔尔看不见他的举动,“他们告诉我真正的兽人是什么样的,而且现在看起来一点都没打折扣。” 视线的余光中他看到有些人为他的固执而摇头叹气,但德雷克塔尔看起来并不觉得惊讶。 “当你为此而宣战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要的只有一个结果。”他说,“跟我来。” *** 实际上,霜狼氏族和人类并没有太大的仇恨。他们和人类的上一次接触还要追溯到他们还是旧部落的一份子的时候。当他们被流放,杜隆坦带着他的人民来到了这片与家乡相似的土地,远离人类和其他氏族的兽人,艰辛,平静,隐蔽而传统的生活着。对于山脉之外的人类而言他们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怪谈,而在其他的兽人氏族之中,霜狼氏族也已经变成了传闻。 “所以我很惊讶,你的人类朋友居然知道这么多关于我们的事情。” “我想他……经历过很多事。”萨尔想起那些火堆边的故事,有些时候他不能确定那双金色瞳孔里的火光到底是不是因为营火,但那声音始终平静而理智,“所以他只讲历史,不提现在。” “很明智。”德雷克塔尔赞同道,“如果他亲身经历过却依然能够漠视同胞的苦难,那他要么是在伪装,要么就是个冷血的疯子。” 此时他们正走在营地的中央。萨尔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粗糙的兽皮小屋外晾晒着鲜肉,倚在旁边的武器上还带着血迹。巨大的篝火在白天依然熊熊燃烧,几个兽人小孩来回跑着打闹。霜狼氏族的营地完全是兽人狂野而凌乱的风格,但萨尔走在其中却觉得分外亲切。起初他还有点担心盲眼的老萨满,但德雷克塔尔穿过杂物的时候依然行走自如,还准确的找到了想要的那条路。 这条稍微向下倾斜的路把他们带到了营地东南方的悬崖边的一个山洞前。据德雷克塔尔所说,狄宁和艾伯特就在这里。萨尔顺着他的指引远远一望,突然脸色一变。 “德雷克塔尔,”他不安的问,“你在这里安排了看守吗?” “当然。因为我当时还不确定你们的身份。”老萨满回答道,“怎么了?” “可是,”萨尔说,“我一个人都没看到。” 第三十四章 召唤 几乎不用思考,萨尔就知道占据上风的绝对是他的朋友们。简单的绳索和看守绝对困不住他们。 现在他最担心的反倒不是狄宁和艾伯特,而是他们会不会一气之下对负责看守的兽人痛下杀手。这样一来,萨尔刚刚的努力必定就功亏一篑了,盛怒的霜狼兽人绝不会接受血债血偿之外的解决方式。 他顾不得多说就径直奔了过去。好在想象中的糟糕情况并没有发生。萨尔在洞**几步远的地方找到了处于昏迷中的两个守卫。他们的武器不见了,但并没有受伤。 萨尔不由得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想要告诉德雷克塔尔这个好消息。他刚刚回过头,突然就感觉到一股寒气骤然涌上心头。还没等他出声,一道身影就从天而降! 萨满的反应更快一步。德雷克塔尔猛地举起法杖,噼啪作响的闪电之盾将他环绕了起来。来袭的木棍瞬间被强大的电流电成了焦炭。但闪电之盾的防护并不是全方位的。第二根木棍穿过其中的缝隙,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戳向了老兽人的咽喉! 萨尔想都没想就直奔了过去,但突然拦在他面前的人影又让他不得不立刻刹住脚步。在看清楚对方之前,萨尔就凭借着直觉脱口而出:“艾伯特!” “萨尔?”对面应和的果然是熟悉的声音。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下一刻他们已经异口同声的喊了起来:“狄宁!住手!” 狄宁手腕一别,生生将手里的木棍偏转了方向,才松开了手猛地向后退去。这么一拖延,闪烁的电光立即燎过他的皮肤,差点把他电到跳起来。好在惯性仍在,让他退出了闪电之盾的范围,细微的电流仅仅是让他暂时的麻痹了几秒钟,没有发展到全身抽搐的地步。他退后站定,从背后摸出了长剑。带着一点错失良机的恼怒看向了身后。 “别动手,德雷克塔尔!”萨尔迅速的说,然后又转向狄宁,“他们是霜狼氏族!” 闻言狄宁看了一眼老萨满,遗憾的叹了口气,后退到了艾伯特身边。 其实他差不多也猜到了这一点,所以对于看守他们的兽人也只是打晕了事。但能够制住一个施法者,他们在谈判上面也就占据了一定的主动权。毕竟霜狼氏族想要在这片山脉中追踪他们简直是再容易不过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一同前来的会是萨尔。如果不是因为圣骑士没有偷袭别人的习惯,而是选择了正面拦截,误伤简直是不可避免的。 见到双方都收敛起了敌意,仍不太放心的萨尔站到他们的中间,隔开了双方,这才顾得上说话。 “看到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伙计们。” “我们也一样。”艾伯特笑道,“之前还在担心他们到底把你带到哪儿去了。”他略带好奇的看了看德雷克塔尔,“看起来你和他们相处的不错?” “这个……过程是有点不太容易,”萨尔委婉的说,“但结果是好的。” 狄宁嗤笑一声。 “他们对你进行了一番热血而激烈的友好问候,对吧?”他刻意在某些单词上加了重音。其中的意味深长谁都听得出来。 艾伯特闻言担忧的看向萨尔。年轻的兽人摊开双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不甚放心的圣骑士还是丢了个治疗术过去。托两个经常受伤的同伴的福,他对这个法术的熟练度迅速上升,一些牧师恐怕都没有他做的好。 狄宁正想问下一句,看到一片金灿灿的萨尔又迅速的转过了头。等到圣光的光芒散去,他才有点嫌弃的把头扭回来:“结果呢?” “是……”萨尔突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得到过明确的答复,他迟疑了一下,征询的看向老萨满,“德雷克塔尔?” 自从杜隆坦和妻子德拉卡一去不返之后,霜狼氏族并没有选定新的酋长。在这种情况下,德雷克塔尔暂代了领导者的职位。他的决定就是整个氏族的决定。 “你已经通过了我们的试炼,萨尔。”德雷克塔尔平稳的说,“霜狼氏族欢迎你的回归。现在,无论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你都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即使亲耳听到了老萨满的话,萨尔此时还是有点不真实的感觉。敦霍尔德的战斗仿佛就在昨天,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镣铐的重量和布莱克摩尔轻蔑的声音,还有泰丽莎关切的目光。他有点无措的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同伴。狄宁一脸的理当如此,艾伯特则是喜上眉梢。他们眼里的笑意和赞许终于让萨尔意识到了现实的重量。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仿佛前半生的迷茫,痛苦,沉沦和无知全都伴随着这次呼吸散去了。萨尔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和坚定。 “我的朋友们,我……” 狄宁迅速的打断了他:“道谢的话就不用说了。”千万不用,他受不了这个。 艾伯特好笑的看了狄宁一眼,然后拍了拍兽人的肩膀。 “这是你应得的,我的朋友。”他真挚的说,“祝贺你。” 萨尔张了张嘴,然后下定了决心的说道:“抱歉,狄宁,但是我真的想说,遇到你们是我的幸运。” “我们也一样,萨尔。”艾伯特果断的忽视了旁边一脸痛苦的狄宁,“你让我明白了种族并不能决定一切。” 眼看萨尔还想说什么,实在听不下去的狄宁转头找上了德雷克塔尔。 “行了,萨满。萨尔要留下,但我们必须离开。你有什么意见可以直说,但我不保证会赞同。” 德雷克塔尔抬起头,用他的盲眼和狄宁对视着。 “萨尔为你们做了很多努力,所以我们不会和你们起冲突,人类。”他说,“但你们现在也不能够离开。” “啊,”狄宁嘲讽的说,“现在我可以保证了——这话我不赞同。” 德雷克塔尔就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因为你们知道了我们的营地的位置,在我们找到新的营地并搬迁过去之前,你们必须留在这里。” “这理由可真有趣,你们兽人不都是以勇气为荣耀的吗?” “盲目的勇气即为鲁莽。何况这与勇气无关,我不信任你们。”德雷克塔尔直白的说。 “真巧,我也不信任你们。”狄宁紧盯着他,“一想到我哪天睡醒以后会发现自己的脑袋和脖子说再见了,我就忍不住想要先下手为强。你说呢?” “狄宁!”艾伯特出声道。这边浓重的火药味让他们实在是谈不下去了。 狄宁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皱起眉头。最后十分勉强的退让了一步:“新营地的搬迁要多久?” “一个月。” “那不可能!”狄宁断然拒绝。 如今已经是六月初,再过两三个月左右就到了粮食大批量收获的季节。自从在塔伦米尔发现了诅咒教派研发出的瘟疫以后,他就一直心急如焚,唯恐那些丧心病狂的亡灵法师再一次借助粮食传播瘟疫。如果不是为了萨尔,狄宁都恨不得直接飞到斯坦索姆去。 “我们也有要事在身,”艾伯特对狄宁急切的心情多少有所了解,“这时间不能再缩短一些吗?” “我已经将你们赶路的时间算在内了,人类。” 狄宁就像野兽那样呲着牙,金色的眼睛里满是怒火:“这讨论完全是浪费时间,萨满。听好了,我现在就要走,你大可直接动手,或者派人来追。但你绝对拦不住我,我会一个不落的把追上来的人都干掉,有多少算多少,我说到做到!” 萨尔为难的看向艾伯特,圣骑士摊开手,无奈的对他摇了摇头。相处了这么久,他也知道什么时候的狄宁是不容反驳的。尽管不知道狄宁为什么如此着急,但他也不会去偏帮外人。 而且和一群兽人生活在一起对艾伯特而言也是个从未想过的挑战。他信任萨尔是因为看到了对方身上的高尚品质,而彼此沟通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萨尔接受过人类的教育,所以他们之间的交流并无障碍。但霜狼氏族的兽人们没有。艾伯特有点担忧他们会不会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究其本源,他对兽人这个种族还是抱有较大的怀疑和警惕的,这是他自小接受的观念,一个萨尔并不能完全改变这一点。 “你简直就像是刚出窝的狼崽子一样毛躁!”面对狄宁的怒火,德雷克塔尔毫不相让的将手中的法杖狠狠的顿在了地上。但他最有力的话语不是这句呵斥,而是接下来的称呼:“——时间之外的来者!” 萨尔和艾伯特都是一头雾水。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又一同看向了狄宁,惊讶的发现后者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之糟糕,阴沉的几乎可以滴出水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狄宁的疑问句又一次变成了陈述句,艾伯特就觉得大事不好。他隐蔽的靠近了几步,准备着把暴走的搭档按住。萨尔默契的往德雷克塔尔身边退了退,护住年老的萨满。但正在对峙的两人并没有关注他们的举动。 “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从哪里来,外来者。元素之灵早已预见了你的到来。”德雷克塔尔顿了顿,“在上一个满月之夜,它们向我展示了你的来历和你将要承担的责任……的一部分。” “我只承担我想要的,萨满!”狄宁低吼道,“你的宝贝元素和我的未来毫无关系!我根本不信仰它们!” “这与信仰无关。你早已选择了自己的路,而我也无意干涉。”萨满冷冷的说,“但元素之灵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跟它们可没什么说的——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但好在狄宁及时的控制住了自己。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可笑。他尝试着平息着自己的怒火,从被命令的愤怒中冷却下来。 别像是个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他如此告诫自己。被看穿又不能怎么样,反正你要面对的敌人已经够棘手的了,再多一点意外情况也不足为奇。 “它们想要对我说什么?”他戒备的问道。 “我不知道。”德雷克塔尔摇了摇头,“必须由你自己去和元素之灵沟通。” “但我不是萨满!” 狄宁根本不记得自己和元素之灵什么时候扯上了关系。那些思考方式简单粗暴的存在大概是最无欲无求的一类了。它们对世俗的利益与变迁毫无兴趣,凡人也很难对它们造成什么影响。萨满是它们和世俗之间的唯一链接。而他这个战士本应对此一无所知。 他警惕又怀疑的看着德雷克塔尔,思考着能否信任这个莫名其妙的邀约。 “狄宁……”这时候萨尔开口了,有点迟疑的说,“我觉得你应该试一试——我的意思是说,那可是元素之灵啊!” 兽人对于元素之灵的崇敬绝不逊色于对先祖的尊敬。萨满教派是他们的传统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正如圣光对于人类而言。尽管萨尔听得一头雾水,但他还是免不了对此心生敬畏。 “搭档,”艾伯特把手放在狄宁的肩上,小声的说,“你去跟那什么元素之灵谈过以后,他们有没有可能放我们离开?” 狄宁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一边懊恼于自己的冲动,他把这个条件提了出来。 德雷克塔尔思考了一会儿,勉强的点了点头。 “可以。” “那成交。”狄宁干脆的说。 第三十五章 元素之灵 “别那样看着我,外来者。我没兴趣和你现在再打上一架。” “那就别那样叫我。” “元素之灵告诉我,你原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我生活的世界和这里并无不同,同样我也会不顾一切的去保护她。你们才是外来者,兽人。” 此时德雷克塔尔和狄宁正一前一后的走在一条山脊之上。他们沿着缓坡逐步向上,攀登到冰雪依然覆盖的地方。霜狼氏族的营地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从高处看下去只有模糊的形状。 “我们的种族的确有过一段不光彩的历史。”老萨满平静的说,“对我而言,它带来的悔恨和痛苦与你所经历过的并无差别。” “哦?看来那些多管闲事的元素告诉你了不少东西。” “不,元素之灵不会告诉我这些。但我能够从你的灵魂之中感觉到。那伤痕让你躁动不安,像是被骨头卡住喉咙的野兽,只能通过不断的奔跑来发泄痛苦。” 狄宁皱起眉头,但这一次他并没有立即发怒。也许是寂静的山岭和浩荡的长风抚平了他的暴躁,也许是内心中的某一部分——尽管很不情愿——知道老兽人说的是对的。 重获新生以后,他就被缥缈的希望折磨的焦躁不堪,完全失却了冷静。但那冷静的代价实在高昂,唯有心如死灰才能知晓。相比之下他宁可选择当下,至少他所做的一切是出于期望而非义务。 “所以,这就是你渴望改变命运的原因。”德雷克塔尔继续说道,声音中似乎带着几分谴责,“尽管你并不知道自己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 “……你也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萨满。”狄宁沉默了一下,“任何知晓那一切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他紧盯着老兽人的背影:“告诉我,如果你可以回到二十年前,去阻止你们的酋长离开氏族从而免遭杀害,你会袖手旁观吗?” 德雷克塔尔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沉默的思索了一会儿。 “杜隆坦和他的伴侣是为了揭露古尔丹的阴谋而牺牲的,这是一次崇高的奉献。” “但他们还是死了,他们的儿子被人类抚养长大,部落还是在古尔丹的野心下四分五裂。”狄宁步步紧逼,“如果你能够选择别的方式——比如一封信或者其他的什么,那结果难道不会更好吗?” 这一次德雷克塔尔沉默了更久的时间,最后发出了一声长叹。 “我不知道。”他说,“也许你是对的,陌生人。但我相信万灵自有安排。” 狄宁摇了摇头,但没再追问下去。 他们保持着沉默走完了剩下的一段路。 在登上山顶之前,狄宁就察觉到他们的目的地还另有他人。他握住剑柄,但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又松开了——那是一个年幼的兽人,看起来已经等待多时了,怀里抱着一小堆应该是仪式所用的东西,警惕又好奇的盯着他看。当狄宁看过来的时候孩子丝毫没有退缩,反而冲他做了个凶恶的鬼脸。 “这是我的助手,帕卡。”德雷克塔尔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一样介绍着,“虽然年纪还小,但并不缺乏勇气——无论是在哪种方面上。” 狄宁短暂的笑了一下。 “没断奶的狼崽也会咬人,”他说,“但除非他拿着匕首架在我的喉咙上,否则我不会对孩子动手。你还是快开始仪式吧,萨满。” 德雷克塔尔挥了挥手,地面的积雪悄然消退,露出一个石台。 “坐到上面去。” 狄宁依言在石台的中心坐了下来,将戳着腰间的长剑放在身边。起先他屈起一条腿坐着,以便随时能够起身,但想了想又改变了姿势,将腿盘了起来。这是潘达利亚的武僧们常用的坐姿,据说能够起到宁神聚气的作用,但他除了腿有点疼以外没感觉到其他效果。 “接下来呢?”他看着德雷克塔尔。 老萨满将一小撮粉末撒进了一个石碗里,然后从地上捧起一把雪,雪在落进碗中的时候就迅速的融化了,将粉末冲成一碗灰色的药汁。 “把它喝了,然后尽可能的放松。什么都不要想。” “这可不怎么容易。”狄宁低头看了看碗里颜色可疑的液体,“你还不如让我直接睡着呢。” 调侃了一句,他就举起了碗。尽管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还是被那苦涩又带着辣味的诡异味道激的浑身一抖。他费了点力气才把它们全都咽下去,但那股味道还是在嘴里久久徘徊不去。 谢天谢地我只用喝这一次。狄宁想。 此时萨满已经开始了属于他自己的那部分。狄宁尽可能的不去盯着他看,而是保持大脑放空。但当德雷克塔尔用灰烬在他的身边画出长长的弧线,然后举起手吟诵着向元素发起请求的时候,他仍然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感觉自己像是被洗涮干净然后架在火堆上的祭品。 他为这个联想不快的咬紧牙关,但这时候喝下去的那碗汤药已经起了作用。狄宁感觉自己的意识有些飘飘然了起来。一种温和但无可抗拒的力量拉扯着他。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起先他还能看清楚大概,但很快就只剩下了大块的颜色,接着连颜色的边界也混乱了起来,尽管他试图保持住某种平衡,但最后还是无可避免的跌进了黑暗之中。 *** 他感觉不到自己了。 或者说,他失去了原本熟悉的感知方式,通过一种新的感官来认知世界。在这种情况下,狄宁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团漂浮不定的雾气。就连他的思维也是漂浮不定的,意志铸就的墙壁不复存在,情感和思绪肆意飘荡,甚至很难思考。狄宁费力的想要集中精神,但他立刻就感觉到了斥力。 我会被排斥出去的。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只能不甘不愿的放松下来。 他并不是单独一人。狄宁能够感觉到除自己之外的某些存在,就在他的不远处。一,二,三,四,五。他数着,分辨着它们散发出的性质截然不同,但同样强盛到不可思议的气息。随着他对于这种状态越发的熟悉,他的感知也越来越详尽。这让他仿佛听到了一些声音。 [他不是……] [被压抑] [达成……履行……] [权限……力量] 这些破碎的词汇让狄宁一头雾水。直觉告诉他自己正是这些存在交流的中心,但他自己对此却一无所知。这让他十分烦躁。他尝试着靠近,但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起到了什么效果。 唯一可以确认的效果就是它们注意到了他。 狄宁知道它们的身份——元素之灵,当然。不然还能是别的什么呢?上古之神吗?嘿,那可就有乐子瞧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元素之灵骚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的意识之中响了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那些源自亘古的邪恶存在了。但我们仍然记得他们的所作所为。 他们是混沌的化身,黑暗的影子,是万恶之源。另一个轻快的声音接口道。 正是他们的阴谋诡计让我们失去了那位强有力的盟友。爆裂的声音急切的插口道。他倒戈相向,而现在还在酝酿着更大的灾难! 时日将至。我们必须戒备,我们已做好准备。不急不缓的声音平稳的说。 我们一直在等你归来。契约者。最铿锵有力的声音总结般的说。 狄宁被这样的发言弄得晕头转向。他尝试着思考,但这种情况下他很难集中精神。思维随意的跳跃着,找不到什么头绪。 万恶之源应该是燃烧军团才对,元素的盟友是萨满吗?还有那个称呼…为什么要这么称呼我?契约什么?谁的契约?你们真的没有找错人吗? 乱七八糟的问题蹦了出来,然后狄宁才发现他外放了自己的思想。他有些尴尬的收敛起自己,然后尽可能的凝聚起混乱的思绪。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不记得有什么契约,我甚至不是个萨满!他强调道。也许你们是找错人了——或者那个兽人认错了。 不。铿锵有力的声音说。我们不会认错,外来者。 如此笃定的口吻让狄宁倍感头痛,即使他现在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头。但他确实对此一无所知——如果没有萨满的协助,他甚至无法跟元素之灵沟通。何况他也想不出这个莫名的契约有何必要。 狄宁不信奉任何事物。曾经他也有过信仰,但事实证明那不过就是软弱者的慰藉。他愚蠢的把希望托付于其上,然后输的一败涂地。从那以后,他就只相信自己的双手。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不可靠的。 萨满祈求元素而不是控制元素,一旦他们的抉择有所偏差就会被否决。这种时灵时不灵的力量对于狄宁而言连鸡肋都不如。他痛恨仰赖别人的力量,也拒绝对任何信仰卑躬屈膝。他的行为时常偏向极端和混乱,显然不可能被元素之灵所容忍。相比之下,如果想要寻求施法者的力量,那还不如成为一名法师。虽然同样糟糕透顶,但至少奥术不会因为你的仇恨而抛弃你,它只会爆炸。运气好的话也可以把敌人干掉,运气更好点的话说不定你自己还能是完整的。 ——等等,那契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第三十六章 失控 作为圣光的信徒,圣骑士自然是不可能被准许进入元素之灵的祭坛的。他原本想要留在原地等待,但萨尔向他提出了一个邀请。 “你可以与我待在一起。”兽人诚恳的说,“来看看我的族人们是怎么生活的吧,朋友。” 艾伯特欣然接受。一方面是出于他的好奇心,一方面也是为了萨尔声音中细微的紧张。 他原本以为自己出现在兽人面前时会遭到激烈的敌视。但没有。他能感受到那些充满敌意和警惕的目光,但也仅此而已。霜狼兽人们选择了避开他们而不是发起挑战。这让他十分惊奇。 “我以为兽人都是非常……热血的呢。你懂我的意思吧?”当他们平安无恙的穿过营地,最终坐在篝火边的原木长凳上的时候艾伯特这么说。 萨尔回了他一个笑容。 “但总得有休息的时间啊。”他说。 圣骑士若有所思。 “看来狄宁说的没错,你打了漂亮的一仗,伙计。” “或许,但不会是最后一仗。” “我认为你无须担心。看看他们的态度。我相信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有人上来和你搭话的。” 萨尔抬头看了看周围,内心希望艾伯特说的是对的。但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也许吧。但我还有很多时间和他们相处。而和你们……”则不多了。 艾伯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即将分别,而何时能够再见却是个未知数。如果是普通的朋友,他大可以写信或者邀请对方前来做客。但在萨尔的问题上则都不好使。如果命运稍微残忍一些,这一次大概就会是永别。 “我们……”他有点踌躇,“还会再见面的,对吧?” “当然,”萨尔肯定道,“别忘了我和布莱克摩尔还有账要算呢。” “啊,那你可要抓紧时间做准备了。”艾伯特微笑道,“想和他算账的可不止你一个呢。” “这么说你已经准备好了?” 圣骑士摊了摊手。 “你知道他原本的打算吧?用兽人俘虏来颠覆这个王国。我把这件事写到了布兰德带去王城的那封信上。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我父亲已经容忍他很久了,是时候给他点苦头吃了。” “而等他手忙脚乱的时候……”他意味深长的看向萨尔。 兽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爽朗的笑道:“那就该轮到我了!”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艾伯特很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能够深刻的感受到他们之间坚实的友谊,这种默契无间的合作让敌人也变得不足为惧了。曾经他只能在白银之手的同僚身上感受到这种彼此支撑的感觉,但比起只见过几次面的圣骑士们,一直和他并肩作战的狄宁和萨尔所带来的安心感更加强烈。 当你知道总有一个人站在你身后,你就会放心的大步向前。 “我会仔细的注意敦霍尔德的情况。”萨尔保证道,“那你们接下来的打算呢?”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们要去斯坦索姆。狄宁说诅咒教派的老巢在那里,他们正谋划着一件大事。” “而你们要给他们搞破坏。”萨尔笑道,“真希望我也能在那里。在塔伦米尔我可是跑够了,这次应该换成他们了才对。” “当他们像兔子一样狂奔的时候,我会记得告诉他们这还有你那一份的。” “那就好极了。” 萨尔还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沉闷的雷声滚过了天际。他们一起抬头,发现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被乌云彻底覆盖。周围的光线飞快的暗了下来,阴沉的仿佛暴雨的前奏。 “我还以为这地方只下雪呢。”艾伯特惊奇的说。 “不管雨还是雪,我们恐怕得找个地方……”萨尔说了一半就止住了话头,紧紧的盯着一个方向。 艾伯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一处云层中骤然炸出一连串的闪电,径直劈向了下方的山峰。他们同时感觉到了地面轻微的震颤,石子都被震得跳跃起来。接着又是一波闪电,照亮了越发阴沉的天空。 这么密集的闪电显然不可能是自然现象。艾伯特心里骤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而反应更快的萨尔已经急促的开口喊道:“那是狄宁和德雷克塔尔的方向!”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无须商量就一同朝着那个方向赶了过去。 *** 当他们爬到山脊上的时候,周围的变化越发剧烈了。频繁的雷鸣声近在咫尺,脚下的地面剧烈的震动着,迎面而来的狂风凛冽的如同刀割一般,斗篷上立刻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变化是时断时续的,而平静的时候更多一些。艾伯特,萨尔和其他几个跟来的兽人正是借着这样的机会才得以靠近。 在路上他们找到了德雷克塔尔的小随从帕卡。年幼的兽人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在族人的安抚下才平静下来。但他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告诉他们德雷克塔尔派他回到营地去找外来者。 一定是狄宁出了什么事。艾伯特和萨尔越发的肯定这一点。简单的交谈后兽人们同意带着帕卡回到营地,而由他们两个赶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并不容易。随着他们的靠近,仿佛整个世界都狂乱了一样。如鞭子一样的狂风甚至在萨尔裸露的皮肤上抽出了血痕,艾伯特则差点因为突然崩塌的道路而摔下山去。闪电在头顶狂舞,幸好没有落到他们的头上。两个人几乎是手脚并用,摸索着爬上了山顶。 “德雷克塔尔!”萨尔用胳膊遮在眼前,这才敢稍稍睁开眼睛,但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尽管他已经竭力,但声音刚一出口就被狂风吹散了。 值得庆幸的是,一个强有力的声音径直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到这儿来!” 萨尔拖着艾伯特挪动了过去。走了几步之后,他们仿佛穿过了一面无形的屏障,然后回到了正常的世界。狂风消失了,地面稳固了,雷鸣声也小了许多。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直起腰睁开了眼睛。 德雷克塔尔背对着他们站在前方,高举着双臂。萨尔之前见过的那个衰老的兽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强大的萨满。几乎肉眼可见的力量从他的身体中迸发出来,将外界的动乱全部拦在身前。萨尔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心中升起的敬畏让他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 “萨尔,问问他狄宁现在在哪里。”艾伯特更关心的是这个。 用不着翻译,德雷克塔尔听懂了他的通用语。他张开一只手,指向了前方:“在那儿。” “你的意思是……” “你们的那个朋友,”德雷克塔尔没有转头,“我还以为他是个战士。” 这下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你说这都是狄宁造成的?”萨尔难以置信的说道,“可他的确是个战士!我从未见到他用过剑和弓以外的方式战斗!” “那我在对抗的是谁!”德雷克塔尔不耐烦的咆哮道。 “等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艾伯特问道。这种惊人的力量所要付出的代价同样高昂,就算狄宁把德雷克塔尔视为了敌人,他又为什么要用这种费力的方式? 萨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迷惑。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一切都很正常,仪式也毫无问题。但突然就都变了。这片区域所有的元素都暴乱了。我呼唤元素之灵,但它们始终保持着沉默。我只能尽力加以安抚,但正如你们所见,情况依然在逐渐变糟。”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甚至没有向元素之灵发起请求!但他确实对元素产生了影响,或者更多,在命令它们。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 “幸好他并不是冲着我来的。这力量太过分散了。我想他一定是失控了。但这不奇怪,凡人怎么可能像元素之灵那样使用元素的力量?他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消耗!” “最后他会怎么样?” “会死。”德雷克塔尔直白的说,“不过在那之前,这份失控的力量也有可能把我们全杀了。” “那么我们必须阻止他!”艾伯特斩钉截铁的说。 “当然,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把你们叫来的。” “你打算怎么做?”萨尔问道。 “我不太确定,但说不定你们可以唤醒他。”德雷克塔尔冲着天空张开一只手,“萨满和元素之间有着强大的链接,我能感觉到其中的愤怒和痛苦。元素带给他的负荷让他痛苦,痛苦让他愤怒,而他越愤怒,元素就越失控,他的痛苦就越深。你们得让他平静下来。否则我们只能等到他死。” “不会有那个‘否则’的。”艾伯特坚定的说,“我去带他回来。” “还是让我去吧。”萨尔向前一步,“我比你强壮。” “但我有圣光的力量。”圣骑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觉得圣光能够让狄宁冷静下来——而脑震荡的效果大概就没那么好了。” *** 他不是没有受到过精神上的创伤。那种在神经中枢上磨刀的感觉他很熟悉,并且也忍耐的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 仿佛有人在用什么东西吸走他的大脑,思维,意识和所有的液体固体都搅成一团最后完全被抽空。然而在一无所有之后那股吸力仍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压榨着他,从这具身体里一根一根的抽出神经束,血管和骨骼。 他疼的想要大声嚎叫,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已经丧失了。除了疼痛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他愤怒的抗争着,怒吼着对抗无形无状的敌人,但这毫无用处。他越愤怒,那股吸力就越强,他越抗争,身体就越虚弱。 就在不断的恶性循环中,他模模糊糊的听到了什么声音。但太微弱了,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听到了这个声音。 但是吸力突然减缓了。就像汹涌的大海上起伏的波浪。那个声音冲破了混沌的迷障,像一束日光一样照射进来。 “狄宁!” 日光带来了温暖,稍微缓解的疼痛让他恢复了一小部分思考的能力。他终于能够理解那声音的含义了。 狄宁……是我。那么叫我的人又是谁? 他不知道,但这个声音似乎是来帮他的。于是他努力去听,去理解。 “放松……相信我…冷静……” 这声音太过模糊,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怎么能够放松?怎么能够冷静?他在和敌人做抗争! 但那个声音反复的重复着,絮叨到了令人厌烦的地步。最终他妥协了,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 他警惕的稍稍放松下来,发现吸力并没有进一步增强。于是他试探着,慢慢的平息下自己的怒火。吸力随之降低,最终在他彻底放松之后,他所对抗的力量也消失了。 来不及去疑惑或者思考,宁静的黑暗就彻底笼罩了他。 第三十七章 黑龙 霜狼氏族的营地以北,某座无名火山内部。 即使地表白雪皑皑,岩浆散发出的高温让山腹内部的巨大空间都充斥着极高的温度,荒芜的岩石上甚至连植物都没有生存的余地。但在这片贫瘠到本不应该有生物出现的区域内,却趴伏着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是一头黑龙。 这强壮的生物趴在岩浆池的边缘,只把头和前爪搭在坚实的地表上。足以烧死绝大部分生物,甚至其他种族的巨龙也会迟疑的滚烫岩浆对他而言不过算是温度适宜的洗澡水,带不来任何的伤害。 黑龙一族拥有大地守卫的血脉,大地,深渊和元素都是他们的疆域。这是与生俱来的权柄,泰坦赐予的礼物,凡人无可想象的力量。 ——但仅仅是在他们的王堕落之前。 一想到这一点,寇洛里斯就忍不住烦躁的张开双翼,摆动尾巴,搅得岩浆四处飞溅。但即使此处别无他人,他也不敢出言对黑龙的领袖表达任何的异议,只能用这种方式抒发自己的不满。 他的记忆里还留存着一些模糊的印象,关于那位尊贵的守护者对幼崽表现出的慈爱。但时间实在是太过漫长了,冷酷暴虐的死亡之翼留下的记忆更加深刻,清晰。只要想起那双喷火的巨爪撕碎自己的同巢兄弟时的血腥场面,寇洛里斯就恐惧的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但他依然认为死亡之翼是个蠢货——他率领他们抛弃了泰坦的力量,却没有给予相应的回报。他们得到了什么?除了背叛,什么都没有!而当黑龙们被其他种族的巨龙四处追杀的时候死亡之翼甚至消失不见了,他原本应该庇护他们,而不是把怒火发泄到原本就数量稀少的族人身上! 亲眼见证过死亡之翼的暴虐以后,寇洛里斯大失所望。曾经他们毫无怨言的等待黑龙之王的归来,是以为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能够有所改变。但那家伙——寇洛里斯怀疑他那个形态是否还能算是条黑龙了——根本不顾忌这些。他彻底的辜负了他们。 于是他由衷的怀念起了过去的自己。那时候他的力量远比现在强大。但自从耐萨里奥背叛之后,所有的黑龙都被剥夺了曾经的天赋。元素不再听从他们的号令,大地和深渊不再聆听他们的呼唤。过去信手拈来的事情,现在居然需要和其他龙族一样使用法术才能千辛万苦的做到。曾经黑龙一族自由的行于地上,大地张开怀抱欢迎他们,甚至比天空还要自在。而现在他们不属于任何一方,漂泊不定再无心安之处。 如果我能寻回过去的力量…… 这个设想第一次跳入脑海的时候,寇洛里斯不由得为那美好的前景兴奋了起来。他放任自己畅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回到现实,着手研究起方法来。 不,他自然不会想要去挑战死亡之翼的权威,也不会向其他的守护巨龙卑躬屈膝,这样做除了死路一条没有别的可能。 但他依然有希望。 是的,只要他能找到—— 突然,寇洛里斯猛地抬起头来,惊疑不定的望向了火山口的外面。黑龙瞪大眼睛,鼻翼扇动着,仿佛试图闻到点什么气味。 他当然什么都没闻到。但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凝起心神,仔细的捕捉着刚才的感受。 很陌生,又奇妙的觉得熟悉。这感觉唤起了他某些遥远的记忆,但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源于何处。黑龙谨慎的抓住那一丝印象,小心翼翼的在记忆里翻找。 但是很快他就失去了最后的线索。那种奇妙的感觉迅速的消逝了。寇洛里斯懊恼的摇着头,愤怒的冲着旁边的山崖吐了一个火球,然后再度趴了下来。 没关系,他会有时间的。而下一次,他一定会想起来。 *** 艾伯特撩起厚重的兽皮门帘,向外望了望。夹杂着大片雪花的寒风见缝插针的糊了他一脸。圣骑士连忙收回手,一边拍打着头上的雪,一边退回了温暖的室内。 “看起来,这场暴雪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他无奈的说。 萨尔正在搅拌着火上的汤锅,闻言他耸了耸肩,用手里的勺子敲了敲锅边。 “别那么着急,伙计。德雷克塔尔说这是元素失衡造成的气象变化,起码得持续个几天才行。” “再说了,你不会是想......”他看了一眼身后,“背着狄宁走出奥特兰克山脉吧?” 艾伯特随之把目光转向了洞穴的最深处。狄宁就躺在那里。 他的脸苍白的毫无血色,和死人没半分差别。如果不是胸膛还在微弱的起伏,艾伯特肯定会以为他没撑下来。 狄宁已经昏迷了整整四天了。期间艾伯特频繁的尝试着对他进行治疗,效果并不显著。他所掌握的治疗术对外伤有着非凡的作用,对于精神上的损伤就无能为力了。德雷克塔尔也按照古法熬制了汤药,但具体的效果也看不出来。好在狄宁的状况也并没有恶化,他只是一直昏迷不醒,身体倒是健康的很。 这样一来,艾伯特就不得不暂时留在了霜狼氏族。在老萨满的授意下,一个兽人让出了自己的山洞,好让他们有个暂住的地方,并慷慨的提供了食物和日常用品。但他们自然不会让对方白白付出。萨尔已经决定等到雪停,他就出门狩猎,好给予对方相应的回报。 “如果那时候狄宁醒过来了,我就跟你一起去。”艾伯特转回火堆旁边,但并没有坐下,而是抱着双臂站在一边。 不能出门,他们消磨时间的方法只有聊天和互相打斗。这样的生活实在是枯燥无味。艾伯特难免有些不耐。他的耐心原本就不算好,何况狄宁的状态丝毫不见好转,也让他心里颇为焦虑不安。相比之下萨尔反倒更平和一些,在敦霍尔德他从未有过自由可言,没有角斗的时候他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牢房里,所以他已经习以为常。 “那样的话,你可以拿起弓练习一下。”他好心的建议道,“大雪过后一定会有很多动物出来找吃的,弓箭比陷阱便捷一些。” 艾伯特接受了这个建议,转身去拿弓箭。当他拎起箭袋的时候,视野的余光看到静静躺在那里的人轻微的抽搐了一下。他心里一紧,马上直起了腰。 这不是第一次了。起初他们还以为这是苏醒的前兆,但实际上这是噩梦的映***神上的损伤很容易带来负面的情绪和回忆,而狄宁难免深陷其中。艾伯特不知道他到底梦见了什么,但偶尔的嘶吼和梦呓都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仇恨和痛苦。每当这时他都会召唤圣光,试图给予对方一点慰藉。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艾伯特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到狄宁的额头上。温暖的金色光芒沿着他的手掌蔓延。随着他的动作,狄宁的表情逐渐和缓,但他并没有安静下来。圣骑士盯着那只依然在抓挠着地面的手,微微迟疑的唤了一声:“狄宁?” ——仿佛听到了什么号令一样,那双紧闭多时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狄宁!” 心中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艾伯特瞬间把其他都丢到了脑后。他伸手在狄宁的眼前晃了晃,喜悦又担忧的问道:“你还好吗?” 金色的瞳孔跟随着他的手移动了两下,最后转过来,沉默的盯着他的脸。 “他好像还没清醒?”萨尔疑惑的说。 确实。狄宁的目光涣散而黯淡,完全不复先前一般明亮有神。他看起来还没有弄明白自己的处境,看向他们的时候也有些茫然。花了好长时间,视线才慢慢的聚集起来。 “……艾伯特。”他慢慢的开口,声音微弱而疲惫,“萨尔。” “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搭档。”见到他恢复神智,艾伯特由衷的松了口气。 狄宁看起来像是想要点头回应,但马上又停止了动作。他微微皱着眉,轻轻的嗯了一声。 “没事了。”他费力的说。 但他看起来还是很糟糕。精神萎靡,反应迟缓,眼神疲惫,完全没有精力理解和思考。尽管如此他还是倔强的睁着眼睛,不想回到睡眠中去。仅仅数着自己施放圣光的次数艾伯特就能够理解这个选择,而在没有察觉的时候说不定还有更多。所以两个人都没有提议让他再休息一会儿。而是尝试了别的办法——比如说一点提神的草药茶。 还算有效。 狄宁振作了一些。起码在交谈的时候他的反应速度有所提高,但在艾伯特告诉他那天的经历和他们必须在这里暂住等等情况时他依然安静的一言不发,只是在圣骑士提到自己冲过去唤醒他的时候转过眼睛看了看他,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艾伯特自然不会告诉狄宁那天自己被他痛苦之下失手捏碎了肩胛骨,反正伤势已经痊愈没必要让搭档再多操心。他摊开手示意自己一切安好,萨尔配合的在一旁点头作证。狄宁也没有力气深究,简单的说了句辛苦。 “这不算什么。”艾伯特摆摆手。 他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的开口:“我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很糟糕,搭档。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说,元素之灵跟你说了什么,你又怎么会变成一个萨满的?” 狄宁仿佛是刚刚想起了这一点。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骤然变得愤怒起来。 但还没等他说些什么,眼角就猛地一抽。同时门口的方向传来一声轰响,艾伯特和萨尔一惊之下迅速的回过头,发现洞穴中央的火堆已经炸开了,在没有外力作用的情况下极其猛烈的燃烧着,迅速的吞噬了周围的燃料。而原本架在火上的锅子被炸飞到了门口,里面的肉汤全都洒在了地上,被从缝隙中溜进来的寒风冻成了冰块。 艾伯特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情况。他回身一把抓住了狄宁的肩膀,把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施放圣光的同时急促的道:“放松,兄弟!没事的,这里很安全,我们都在,别紧张!” 那张因为疼痛而扭曲起来的脸在他的安慰下终于平和了下来,几乎是同时,已经没有燃料但依然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呲的一声熄灭了。尽管已经接受了狄宁能够控制元素的事实,艾伯特还是不由得在心底为这神奇的变化惊叹了一声。 “你得控制好你的情绪,狄宁。”萨尔把手搭在他另一边的肩膀上,劝慰道,“不管这力量是怎么来的,应该由你来掌控它,而不是它掌控你。” 狄宁接受了他的建议,尽管眼里依然满是阴郁。他小声的说:“我恨别人强加在我身上的意志。” 萨尔疑惑的和艾伯特对视了一眼,但他们两个都识趣的没有质疑。显然狄宁对此是持以抗拒的态度,他们也不好多做评价。 最终狄宁也只是解释了这么一句。刚刚的那次爆发让他的状况更糟了一点,艾伯特觉得最好让他自己安静一会儿。而他们则去抢救一下锅子,看看需不需要准备烤肉。 “这里就先拜托你了,”萨尔说,“我去找一下德雷克塔尔。我想他那里应该有对症的草药。” 艾伯特看了一眼萎靡不振的狄宁,叹着气点了点头:“好吧。” 第三十八章 教学 在暴风雪中跋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等萨尔跌跌撞撞的摸到萨满的住处的时候,他已经摔得浑身青紫,能够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完全要感谢兽人的肤色优势。 尽管如此,当他呲牙咧嘴的在火堆旁坐下的时候,听力极为敏锐的老萨满还是皱着眉头让自己的小助手给他拿来了药膏。因为元素紊乱,他现在连简单的治疗法术都不能使用。但药品是早就准备好的,毕竟不能什么样的伤势都劳烦元素之灵。 萨尔道过谢后,一边抹药一边将事情说了一遍。着重提了狄宁的那句话。德雷克塔尔摇了摇头。 “元素之灵的决定不会出错,我们自会在合适的时机明白理由。”他轻微的停顿了一下,“……即使我们也许并不喜欢那个理由。” 萨尔对他所展现出来的忧伤有点不解,但他没有追问。挑起一位长者的伤心事太失礼了,何况狄宁也不是没有给他讲述过这样的故事。 他礼貌的沉默了一会儿,留给德雷克塔尔感伤的时间。然后才将话题继续下去。 “我会劝说他的。我相信狄宁并非对元素之灵缺乏敬畏,他只是着急去履行自己的责任,所以抗拒一切节外生枝。”说到这里时萨尔注意到老兽人的表情变化,不由惊讶道,“你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吗,德雷克塔尔?” 他依稀记得那天两人争辩的时候萨满说的话,似乎提到过这方面的事情。 德雷克塔尔微微点了点头,沉重的说:“他想要改变整个世界的命运。” 萨尔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在他的印象里,想要这么做的人起码得有国王那样的权势或者英雄那样的力量才勉强可行。而狄宁……好吧,他和后者倒是比较相似。 但是这样一来,他倒是理解了狄宁为何会如此急切。对他而言这可不是什么狂言妄论,而是切切实实沉重到令人喘不过气来的责任。 “那么,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他问道。 “没有人知道答案。”德雷克塔尔回答,“但我想元素之灵选中他必然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他现在甚至还不能掌握那份力量。”萨尔忧心忡忡的说,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期待,他知道德雷克塔尔能听出来更深一层的意思。 对此老萨满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比起依然陌生的族人,萨尔反倒更加亲近那两个在危难之中向他伸出手的人类。虽然他已经坦诚的表明了自己对布莱克摩尔的憎恨,但对那个种族还是保持着警惕但较为平和的态度。不陷入仇恨当然是好事,但一个好的领袖应当坚定不移的为自己的人民着想,而不是保持着模棱两可的立场。 但反过来说,也许他会成为两族之间沟通的桥梁也说不定。德雷克塔尔在心中宽慰自己,然后说道:“好吧,我可以教他一些萨满控制元素的技巧。至少他得学会不殃及身边的人。” 怀着对被炸飞的那锅汤的惋惜,萨尔喜悦的点了点头。 不过这场教学不能马上进行,萨尔已经亲身证实了暴风雪的威力,连他都摔得晕头转向,德雷克塔尔更不可能出门了。至少要等到一两天以后,元素的暴乱才会平息下来。到了那时,老萨满也能够在狄宁不慎失控的时候出手压制元素的活动。 带上小帕卡早就准备好的草药包,萨尔硬着头皮再一次冲进了风雪中。 狂风迅速的抹去了来时留下的全部痕迹,当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住所的时候已经都快要被冻僵了。好在艾伯特早早做了准备,两大碗热气腾腾的肉汤下肚,萨尔才算缓过气来。他把德雷克塔尔的话转述给同伴,然后和圣骑士一起紧张的关注着狄宁的动静。 当事人出乎意料的平静。已经能够盘膝而坐的狄宁只是静静的嗯了一声表示理解,然后特意感谢了萨尔为他做出的努力。但萨尔有点怀疑是不是他依然对将要有个兽人来教导自己这件事感到暴躁。仅从表情上看不出半点痕迹,但狄宁在原地又歇息了一会儿,就扶着墙壁试图站起来。 其他两人心惊胆战的看着他摇摇晃晃的动作。战士是对自身掌控力最为出色的群体,想当初即使是重伤的时候狄宁也能站在原地放翻艾伯特,可他现在笨拙的就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儿童,一步一个踉跄。洞内凹凸不平的地面更是增加了难度。 果然,没走两步狄宁就身体一歪,向前扑去。但还没等早有预备的艾伯特跳起身来去扶,一阵凭空出现的狂风猛地吹来,生生把他掀翻在地,然后又骤然消失不见,留下狄宁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萨尔忍着笑摇头。艾伯特无奈的叹着气。但在狄宁再一次爬起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劝阻哪怕一句,而是拿出萨满的草药包开始熬药。 德雷克塔尔挑选的草药都是给刚刚踏入元素之道的萨满学徒用来补充精神力的,而他已经很久没有学徒了,所以原料准备的不算多,但支撑过这几天应该是够了。如果是一个合格的施法者,通过日常的进食饮水就能够恢复常态,但狄宁和精神力半点搭不上边,他想要快速的恢复只能通过这种更有效果的方式。 “这看起来…跟我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狄宁接过碗的时候一脸微妙的说。 他倒不是喝不下去,只是想起联盟的炼金术师们习惯了在售卖的药剂里添加一些不影响效果的果汁来改善味道,毕竟有人因为喝到味道奇怪的药剂而自杀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而且水果味的药剂总是能让人忘记里面的原材料有多么诡异。 ……不过如果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来第二杯,给他换成果汁就是了,千万别轻易把配料这种杀手锏拿出来。 至于部落就…… ――部落的勇士无所畏惧!我们的意志坚如钢铁!改善味道?隐瞒配料?那是懦弱的联盟才会做的事情!是的,我们就是喜欢苦涩酸辣土腥味和鼻涕加锅灰般的口感!脑浆一样的颜色和堪比戈隆的气味也绝不会造成什么困扰! ……狄宁真的很好奇部落的父母到底是怎么哄孩子吃药的。至少在这方面,他承认部落都是铁铮铮的汉子。 不过现在他手里的汤药各方面都很正常,包括味道也只是纯粹的苦而已。既然土法熬制的汤药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糟糕,难道部落把喝药也当做了磨砺意志的一种途径?还是说自从被遗忘者那帮炼金狂魔加入以后,就连一向讲究生活质量的血精灵也平衡不了部落急速飙升的丧心病狂指数? 就算打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搞不懂对面的那群家伙都在想什么。狄宁难得心平气和的吐槽着老对手,一边把手里的药剂一饮而尽。他短暂的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再一次站了起来。 *** 暴风雪的停歇就像来时一样突兀。当霜狼兽人掀开门帘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不再是能够把人吹到站不稳的狂风,而是夏季应有的晴朗天空。年长者站在门口,眯起眼睛享受着洒在身上的温暖阳光,而孩子们则欢呼着跑出了洞穴,呼朋唤友的扑向了广场上的积雪。沉寂多日的霜狼营地再次充满了热闹的气氛。 与此同时,德雷克塔尔也如约前来。见此艾伯特痛快的起身告辞,萨尔本想和他一起离开,却被狄宁叫住了。 “你留下吧,伙计。”他扶着额头,忍受着依然剧烈的疼痛感,“反正也是迟早的事情。你总会踏上这条路的。” 萨尔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慢了一拍才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我……” “有成为萨满的才能,是的。”狄宁转向火堆对面的老兽人,“你也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 德雷克塔尔微微点了点头。 “元素曾经与我交谈过。你的确具备这样的天赋,萨尔。”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要知道萨满的天赋比战士要罕见太多,因为不可或缺的能力和责任,他们也深受族人的尊崇。一时间萨尔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还是被艾伯特笑着推了一把,他才就势走到火堆旁坐下,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晕乎乎的。 “说吧,萨满。我们听着呢。”艾伯特走出洞穴之后,狄宁头也不抬的对德雷克塔尔说道,“不过为了你的新学徒,我建议你从头开始。” 老萨满瞪了他一眼,尽管那双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具备着令人发毛的威慑力:“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讲课。” “反正又不是讲给我听的。”狄宁冷淡的回应。 迅速意识到自己还兼具着挡箭牌的身份,萨尔苦笑着在他们之间打着圆场:“你不是头疼吗,狄宁?那就先休息一会儿吧。德雷克塔尔,能请你从头开始吗?我对此真是一点基础都没有。” 对于老友的儿子,德雷克塔尔自然不会多加苛责。既然狄宁不吭声了,他哼了一声,也没有再争辩,而是慢慢的讲述起了那些被代代流传的古老知识。 起先萨尔还关注着狄宁的反应,想知道这些对他的状况有没有用,但很快他就完全沉浸到了其中。德雷克塔尔所说的那些,他在狄宁的故事中断续的听过一点,但更多的部分他甚至连想都没想过。一种神奇的魔力紧紧的吸引住了他,仿佛一双手擦亮了他的眼睛,给予了他新的视野,让他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萨尔如饥似渴的汲取着知识,聆听,思考,提问,有时德雷克塔尔都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他在这片新天地里如鱼得水,甚至比挥动武器时还要来的自在和愉快。而当火焰对他说话的时候,萨尔感受到的欣喜就连一百次胜利都比不上。 直到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狄宁才轻轻笑出了声。 “看来你的萨满启蒙要和成人礼一同进行了,伙计。”他评价道。 萨尔差点被他吓了一跳。很大部分是因为他完全忘记了狄宁的存在。这段时间里后者实在太安静了,连呼吸都变得悠长而轻微。而这都是为了不打扰萨尔迸发出来的热情。 “他还有很多要学呢。”德雷克塔尔不赞同的说。 萨尔摇了摇头:“德雷克塔尔说的没错,我的路还远得很。现在我只期望你找到了一些有用的办法。” “很可惜,但确实没有。”狄宁回答道,“既然你听了这么多,应该知道我的情况特殊在哪儿了?” 萨尔思索了一会儿,迟疑道:“你是指没有对元素之灵发起请求?” “是的。”狄宁赞同了这个回答,“当萨满驭使元素的时候,他们会率先向元素之灵发起请求,召唤对方来指引他们。因此这样的力量通常是可控的,达到目的后就会平息。” “但对我而言并没有这个步骤。相比之下这更像法师的奥术,开始和结束,方式和效果都由我自己来决定。虽然混乱,但也自由。”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一个半萨满,似笑非笑的摊开了手。 “——我,就是元素之灵。” 第三十九章 融入 “你要把他气坏了,狄宁。” 好不容易送走暴跳如雷的德雷克塔尔之后,萨尔头疼的说。 罪魁祸首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只是为了给你直观的说明一下我和萨满的区别。” “……”萨尔叹息道,“确实够直观。” “但是狄宁,我们之所以崇敬元素之灵,并非只是因为它们能够驭使元素。”新晋的萨满学徒语重心长的说,“元素之灵教导我们的部族如何与自然和睦相处,指引我们的未来……” “打住。”狄宁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别对我进行思想教育了,一点用都没有。” 萨尔想了想没错,也就不再说了。狄宁对元素之灵的态度连尊敬都欠奉,明显是不可能遵循萨满教义的。 “别操心我了,萨尔。好好跟着德雷克塔尔学习正统的萨满之道吧。你的族人会需要你的天赋的……”他停顿了一下,“不只是霜狼。” 萨尔隐隐明白了什么,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而是换了个话题:“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去狩猎。我想要把食物还给这个洞穴的主人。” 这片土地严酷而又贫瘠,生存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们在雪山中跋涉的时候,萨尔已经品尝过了艰苦和饥饿的滋味。他不愿把生活的压力推给他人。 “跟你的族人一起去吧。现在是夏季,暴雪过后出来觅食的动物不会少,他们必然会组织一次狩猎的。”看见萨尔脸上露出的迟疑,狄宁瞬间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你不能总是跟我们待在一块儿,萨尔。” 刚刚走进来的艾伯特也接口道:“狄宁说得对,萨尔。这样只会让他们以为你更亲近人类,从而排斥你。想想你是为了什么才到这里来的?现在你是氏族的一员了,你能够,也应该融入他们。去认识几个新朋友,跟他们聊聊。记得别提我们,多问问他们的故事。至于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他的。” “行了,别像个四十岁的老太婆一样唠唠叨叨的。”狄宁不耐烦的说,“让他自己来吧,不会有问题的。” 尽管狄宁的信任有点简单粗暴,但他没有说错。 当萨尔尝试加入其它兽人的时候,他已经做好的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并没有用上,带着一点惊讶,几分谨慎和更多的热情和尊敬,霜狼兽人们迅速接纳了他。年轻人往往以那场令人惊叹的挑战作为话题的开头,他们敬佩萨尔的力量和技巧,并约定回头再战。年长者则更愿意提及萨尔的父母亲,他们并不知道杜隆坦和德拉卡远赴他乡到底是为什么,但霜狼酋长的英勇事迹远不止此。 在白天,气氛热烈的聊天最终往往会发展成友善的比试,萨尔仔细的克制着自己的好胜心,寻求友谊而不是胜利。而当夜幕低垂,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歌舞和盛宴则是更合适的选择。 霜狼氏族向来内敛克制,但兽人蛮荒狂野的故乡依然给他们的文化留下了深深的刻印。当萨尔坐在火堆边,聆听着绝不优美细腻,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不成调的嘶吼的歌谣的时候,他的内心里总是会涌起一股激烈的情感。他在善意的哄笑声中模仿着族人的舞蹈,学着他们扯开嗓子发出畅快淋漓的战吼。很快的,萨尔学会了用拳头打招呼,分辨真正的愤怒和朋友之间的故作凶恶,还有诸如吃生肉,处理猎物,制作武器和陷阱等等兽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还结识了一位霜狼伙伴——直到这时他才明白霜狼氏族的名字的来源。 逐渐的,那些耳濡目染之下学到的人类的礼节模糊了起来。人类的教育让萨尔习惯了谦和而克制,而兽人们的狂野削弱了他的忍耐力——但他并不讨厌这一点。他大笑,高歌,直白而热烈的表达自己的情感,全身心的投入到氏族的生活之中。白天他和狩猎队一同出行,夜晚则去德雷克塔尔那里学习萨满之道。很多时候,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萨尔的确暂时性的把他的人类朋友忘在了脑后。 好在狄宁和艾伯特对此都很理解,甚至乐见其成。他们的宽慰缓解了萨尔的愧疚,但他还是力所能及的为他们提供着帮助,尽管这意味他自己要更加辛劳。 *** 就像往常一样,在有所收获以后,萨尔暂别了同伴,独自前往荒野进行额外的狩猎。但今天他的运气有点糟糕,走了很久也没有收获。 当他辛苦的爬上又一道山脊的时候,一头野山羊正在下方徘徊。萨尔立即卧倒在地以防惊扰到猎物,审视着他的目标,思考着不会失手的方式。 是弓箭,还是长矛?尽管山羊还没有发现他,但留给萨尔的时间也不多了。最后他决定采用更加趁手的长矛,但就在他将要站起来的时候,谷底突然闪过了一道光。 来不及懊悔一溜烟跑掉的山羊,在反应过来之前萨尔就已经尽可能的平缓呼吸,出于本能的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然后小心翼翼的望向那个方向。 他看到一个人类出现在原本空无一人的空地上,就像是从空气中冒出来的一样突兀。他侧对着萨尔,兽人只能看到对方黑色的头发。但萨尔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告诫自己决不能暴露。 也许是万灵听到了他的祈祷,那个奇怪的人并没有发现藏在上方的树丛里的萨尔。他举起手,在空气中描绘着奇怪的轨迹,口里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动作,火焰般的线条凭空出现,构成了繁杂的图形。 那么说,这是个法师? 塔伦米尔的死灵法师给萨尔留下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他的腿上还留着当时的伤疤。这让萨尔对施法者心存极大的戒备。他谨慎的观察着对方的行为。 法师看起来像是在构造一个法术。但就在他划下最后一条线的那一霎那,整个图形都震动了,周边的空气动荡起来,然后法力形成的线条就被打散了。星星点点的法力散落到空中,然后消失了。 法师脱口而出了一声咒骂,他的声音远比萨尔听过的任何一个人类的声音都要低沉,伴随着胸腔中发出的奇异的轰隆声,听起来更像是某种野兽的咆哮而不是一个词汇。 然后他开始了第二次尝试,重复起同样的步骤。但这次更糟糕,那图形轰然炸开了。虽然法力波动被法师随手抹平了,但这样的结果显然让他暴躁了起来。 他烦躁的开始了第三次,然后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猛地甩手把自己的成果轰了出去。法力在前方的山崖上炸开了一个缺口,石块轰然滑落。但这样巨大的噪音也没能掩盖住他的咆哮。 “该死的元素失衡!”他满脸狰狞的诅咒道,“明明就差一点我就能找到了!结果现在却只能像是个瞎了眼的蠢货一样到处乱转!” 听到熟悉的词汇,萨尔敏感的竖起了耳朵。感谢万灵,通用语才是他的母语,即使混着奇怪的隆隆声和激烈的气流声,他也能勉强分辨出对方说的话。 毫无察觉的法师还在抱怨着,声音里满是让萨尔不寒而栗的凶狠:“一定是那群兽人干的好事!渺小的凡人居然胆敢染指元素之力!可恶!那本该是我族独享的权柄!” “我的忍耐已经够久的了!我要把那些绿皮全都吃掉!还有多管闲事的蓝龙,他们也都该死!我一定要撕碎他们的翅膀,把他们统统丢到岩浆里去烧死!”” 他每说一句话,怒气也越发的高涨,音量随之越来越高。最后一句已经让萨尔的耳膜生疼,他的身形也发生了奇怪的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内部膨胀了出来,转眼间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庞大的形状上。 黑色的鳞片,粗壮的四肢,骨架鲜明的双翼,蜥蜴般的尾巴,头上的长角……萨尔只在书里见过这些描述,但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现出原形的黑龙依然咆哮着,但这次萨尔就一句话也听不懂了。黑龙左右的甩着头撞击山崖,喷出一股股火焰,以此发泄自己的怒火。萨尔无意间和那双巨大的金色瞳孔对上了一霎,顿时吓得汗毛倒竖。好在这只是单方面的对视,黑龙依然没有发现他。萨尔紧紧的贴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出。 直到十几分钟之后,黑龙才渐渐平静了下来。此时山谷中已经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石和焦黑的火痕。见此黑龙不耐烦的喷了一下鼻子,展开了翅膀飞离地面。萨尔目送着他离开,发现对方离开的方向和霜狼氏族的营地方向正好相反,不由得松了口气。 直到黑龙消失在天际,萨尔才从地上站起来。此时他已经把捕猎的想法彻底抛到了一边,不顾一切的向营地跑了过去。 *** “德雷克塔尔!德雷克塔尔!” 萨尔像一阵风一样刮进了营地,掠过和他打招呼的兽人们,直奔萨满的洞穴。 “冷静点,小伙子!”他听觉敏锐的老师远远的挥了一下手杖,“有一群食人魔追在你身后吗?” “不是食……食人魔,”萨尔气喘吁吁的说,“是黑龙!” 他向德雷克塔尔详细的描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老萨满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从来没见过巨龙。”德雷克塔尔沉思道,“听起来它寻找的东西和元素有关,但我对此毫无头绪。” “不管它要找的是什么,它都已经怪罪到了我们的头上。”萨尔急切的说,“说不定那条黑龙很快就会前来袭击我们!” “你说的没错。我们必须对此做好准备。”德雷克塔尔用手杖在地上轻敲着,表情凝重,“可惜我们对这种生物缺乏足够的了解。” 萨尔心底也有些发寒。亲眼见证了黑龙的怒火,他才清楚那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庞大的体型,坚固的鳞甲,惊人的蛮力,智慧的头脑,还有法术的加成。这和他的族人经常捕猎的野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再出色的猎人也不可能应对这样的生物。 “等等——狄宁!”他脱口而出,“他一定知道这些!” 听到他提起这个名字,德雷克塔尔的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了。萨尔一看就知道老师还在耿耿于怀。他们之间好像就没有哪一次交流是心平气和的。但这才是人类和兽人相遇时的常态,甚至双方都已经十分克制了,不然第一时间就会打起来。相比之下萨尔这种和平相处的状态才是异类。但正是有这个异类,才得以构造出这个岌岌可危的和平环境。 “让我先去问问他吧。”萨尔主动说。让德雷克塔尔和他一同前去是不可能的,这种疑似求助的姿态很容易引发激烈的冲突。于是他自觉的肩负起了中转的职责。 德雷克塔尔脸色不善的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重重的哼了一声。他什么都没说,但已经足够了解他的萨尔瞬间明了。他站起身向老师告别。 “我待会儿就回来。” 第四十章 挑战 当萨尔爬上山坡的时候,艾伯特正巧站在洞穴外。看到他的身影,圣骑士笑着打了个招呼:“下午好,萨尔,你是赶着来欣赏夕阳的吗?” 萨尔摆了摆手:“很可惜我没有那个时间——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朋友。” 受他的急切所感染,艾伯特也严肃了起来:“具体是什么事?” “说来话长。狄宁在里面吗?” “是的。” “那我们进去谈。”萨尔一边说一边率先走了进去。 洞穴里没有燃火,因而一片昏暗,借着洞外的光线只能模糊的看到一个人影盘腿坐在火堆的余烬前,即使他们进来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萨尔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就这么睡着了。他试探的喊了一声:“狄宁?” 恰巧艾伯特摸索着点起了火把。狄宁骤然睁开的金色瞳孔在火光的倒映下亮的可怕。一瞬间萨尔产生了奇异的幻觉,仿佛记忆和现实重合了,他回到了和那头黑色巨龙对视的时刻。他控制不住的倒退了一步,差点撞上身后的艾伯特。圣骑士敏捷的往旁边一让,顺手扶住了他,诧异道:“怎么了?” 这声询问驱散了所有的幻觉。萨尔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再一次看了过去,迎接他的是狄宁同样关切的目光,温暖而真实。这让他心底最后一丝惊慌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萨尔在重新点燃的篝火前坐下,好笑的说:“刚才不知道怎么的,我把你看成巨龙了。” 他的人类朋友把这话当成了一句玩笑。艾伯特打趣道:“这个比方未免太客气了,你大可以换个更有力的词——比如恶魔?” 狄宁半睁着眼睛,懒洋洋的看着他们:“谢谢你俩的赞美,不过有点不太妥当,我最近可是在修身养性呢。” 他平和的态度极具感染力,萨尔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他好奇的问道:“修身养性?” “就是控制情绪。”狄宁简单粗暴的解释了一下这个来自熊猫人文化的词汇。 “那么成果如何?” 狄宁撇了撇嘴,而艾伯特则站起身,从角落里拿了一根黑漆漆的棍子递给了萨尔。 “这就是成果。”他忍着笑说。 兽人诧异的接过,起初他以为这是个烧火棍,但入手的重量让他意识到这是金属制品。他打量着这东西因为高温而熔化扭曲的外形,最终看向握在手中的那部分,终于找出了几分熟悉的地方,隐隐有了个猜想。 “这是……”萨尔迟疑的说,“狄宁的剑?” “猜对了。”艾伯特笑道,“顺带一提,当时他差点把我的锤子也一起熔掉。” 狄宁不快的嘁了一声。 “只是简单的剑术练习,我根本就没多想别的……”他抱怨了一句,然后说,“你不是有麻烦了吗,萨尔?” 萨尔确信他是在转移话题。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于是他将自己的经历再次讲述了一遍。 听完他的讲述,狄宁挠了挠下巴,嗤笑了一声:“拜托,元素和蓝龙有什么关系?说是来寻仇的话我倒是相信。” 随口的感叹换来了其他两人好奇的视线。狄宁早有预料的叹息了一声——好吧,又到了讲故事的时间了。 黑龙和蓝龙的恩怨要追溯到一万年前的上古之战时期。大地守卫耐萨里奥被上古之神的低语所蛊惑,劝诱其他守护巨龙打造了被称作巨龙之魂的金色圆盘,其中汇聚了除黑龙之王以外其他龙族的精华,之后耐萨里奥临阵倒戈抢走了巨龙之魂,并借助它的力量将反对自己的蓝龙一族几乎屠杀一空。蓝龙的领袖,织法者玛里苟斯也因为巨大的打击精神崩溃。原本交好的两族从此不共戴天,元气大伤的守护巨龙也退隐世外。 ——但蓝龙一族在那次背叛中应当不剩下什么成员了才对。就算有着生命缚誓者的帮助,短短几年内成长起来的新生蓝龙在心智和经验上也不可能跟最年轻的黑龙相抗衡。 狄宁疑惑了一会儿以后把这个问题暂且抛开,蓝龙的现状和他没什么关系。就算真有那么一条蓝龙在追杀他们将要面对的这条黑龙,双方合作的可能性也不大。与其考虑寻求外力的帮助,还不如打好手上现有的牌。 他拍了拍手,唤醒了还沉浸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争中的两个年轻人,然后看向萨尔:“我猜,你那个萨满老师的打算是暂且避开?” “听起来你好像另有看法。”艾伯特敏锐的说,“但搭档,那可是一条巨龙!” “所以它在你身后穷追不舍所造成的麻烦要比饥饿的老鼠更多。”狄宁丝毫不以为意,“要我说像一大群兔子一样东躲西藏未免有点太卑微了,这难道是兽人的本性吗?” 听到这话,萨尔挺直了腰,蓝眼睛里有光闪烁起来。他低沉而坚定的说:“不,我们从不畏惧任何敌人,也不逃避任何战斗。无论何时,霜狼都愿意为他们的家园和家人而战。Lok’tar o gar!” “说的比第一次好太多了。”狄宁对他微笑,“无论哪方面都是。” “所以,”艾伯特慢慢的说,“你们真的打算……屠龙?”他把最后一个词说的很轻,带着一点不可置信。 “我以为你会说‘我们’。”萨尔看着他。 “如果说的是‘打算’,那就是你们。但当动手去做的时候,当然会是‘我们’。”艾伯特回应道,“我们一向如此,不是吗?” “你是指,”狄宁托着下巴问,“你们两个冲在前头而我在后面大喊要冷静……这种?” 艾伯特没好气的给了他一下:“得了吧,喊这种话的一般都是我!” 然后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谈话的中心再一次回到了提出办法上面。比起先前是与否的决定,这个步骤要困难和详细的多。但狄宁对此并不是毫无准备。 他当然猎杀过龙。从五色巨龙到虚空龙暮光龙这类人工变种,乃至其他亚种和只是名字里带龙的巨大野兽,不管是成年龙幼龙还是龙崽子,活的还是死的,实体的还是灵魂的,疯的还是被控制的,他都面对,见证和听说过它们被凡人所击败的经历——在拯救世界,保护家园或者仅仅是利益之心的驱使下,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 问题在于狄宁不可能亲自上场。他现在刚刚恢复了基础的行动能力,但绝大部分的精力还是放在了控制自身上。如果他不慎失控…… 黑龙对于元素的抗性很高,但他的盟友可不是。 “也许你可以……”他不怀好意的看向了圣骑士,“开个圣盾术跳进黑龙的喉咙里噎死它如何?” 艾伯特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说不定可以。” 狄宁一脸惊愕:“我是开玩笑的!” “哦,我也是。”艾伯特淡定的说。 狄宁:“……” 且不论这突然上线的腹黑属性,艾伯特是不可能上场的。兽人们不会接纳他,尤其是在一场极端艰苦的战斗中,万众一心是最重要的优势。 三人组中唯一要迎接这次挑战的是萨尔。一方面他绝不会抛下自己的族人,另一方面出色的表现已经让他成为了年轻兽人们的头狼,而年长者们对此毫无异议——他是酋长的血脉,萨满的学徒,无论头脑,实力和性格都同样出色,唯一阻碍萨尔成为领袖的只有稍显不足的经验和与人类的友谊,但这一切都能够通过时间来解决。 所以他很有可能会被期望率领这次猎龙行动,而狄宁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增加他的胜率。 萨尔自己能够解决鼓舞和指挥这两方面,侦查也用不着插手。那么兽人们所需要的是经验和——狄宁皱起了眉头。 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为自己逐步退让的底线深深的叹了口气。 “——和更好的武器。”工匠不太情愿的说。 *** 因为生活环境天差地别,除了某些约定俗成的基本法,兽人氏族之间的差别大到几乎可以被称为不同的种族,好比战歌氏族的狼骑兵和影月氏族的萨满文化。而最精通锻造的兽人往往出身或受教于黑石氏族。早早被放逐的霜狼氏族的工艺几乎和金属无缘。他们最常用的大多是猎物的骨头,木头和打磨的石头,仅有的一些金属制品还是当初和其他氏族的成员交易过来的。萨尔那把出自他手的战斧居然是这个氏族里质量最好的武器了。 所以,狄宁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没有材料。 当然他的问题原本不止这一个。但对于猎龙的巨大荣耀的渴望让兽人们对于他的抗拒变得微乎其微,而剩下的则被发挥了领袖天赋的萨尔完美解决。他简短而有力的演说得到了听众的狂热响应,他们高举武器发出足以震动地面的狂呼,满心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战斗而全无畏惧。 “我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德雷克塔尔感慨的说,“还是在杜隆坦还在的时候。” 我还以为是你还没瞎的时候呢——狄宁哼了一声,难得的没有把挑衅的话说出口。这并不容易,但考虑到这个兽人会给他提供材料,他还是保持了适当的沉默。 是的,德雷克塔尔担负起了这个职责。他向大地之灵发出请求——仅此一次,请将您的骨骼与基石中微小的一部分赐予我们,使我们得以战胜那个敌人。我保证我们将会珍视这份恩赐,绝不浪费分毫。 有一瞬间狄宁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转瞬即逝的悲哀掠过心头。但他无法确认这是否是错觉。而德雷克塔尔已经发出了感激的声音,召唤族人一同前往某处。 他们得到的回报是一处露天铁矿,兼少量伴生矿。对于初次开采矿脉的霜狼兽人而言这减少了太多的难度。他们迅速的投入了辛劳之中。 狄宁的工作同样繁重。大量未经提纯的铁矿石被兽人们直接丢到了他面前。在开始正式的锻造过程之前他还得对原材料进行熔炼。 幸好预计要制造的仅仅是武器之中能够提供伤害的那部分,矛尖,箭头,斧和锤,剩下的部分则由木石来代替。工作量因而降低了不少,这可真是感谢……好吧,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感谢什么。 狄宁盯着面前陈列的大量原料,最简陋没有之一的工具和熊熊燃起的火焰,活动了一下手腕,走上前去。 ——很好,开始吧。 第四十一章 争斗 “铛!” “铛!” “铛!” 钢铁敲击的刺耳声响回荡在这片被特意开辟出来的空地中,几乎没有见识过锻造的孩子们捂着耳朵忍受着雷鸣一般的声音,一边好奇的向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心探头探脑。而在他们身后,一个扛着木头的年轻兽人一脸为难的捅了捅身边的同伴。 “我们还用往火堆里添柴吗?”他问。 他的同伴也露出了迟疑的神色,犹豫了半晌才说:“要不然,我们去问问萨尔?” 如果可以,他们是绝不会轻易去麻烦萨尔的。这个时候他们的头狼必然有更重要的事在忙。但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和他们承担的任务有着不可忽视的冲突。 第一轮被充作燃料的木材已经燃烧殆尽了,但火焰并没有熄灭的迹象,反而像是得到了什么更好的燃料一样越发的剧烈起来,生生窜到到了两米多的高度。扑面而来的热浪让霜狼兽人们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火炉中央,转眼间便汗流浃背。但火堆中央金属敲击的声音却依然稳定的持续着,迅捷而有力。这让负责添加燃料的年轻兽人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不知道是该制止还是旁观下去。 好在有人拯救了他们。另一个同样在旁观的人类走了过来,简略的说了几句。虽然他的兽人语拗口的让两个兽人浑身都觉得不舒服,但好歹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如蒙大赦的丢下了手里的木头,招呼着孩子们离开了。 艾伯特短暂的目送了他们一会儿,就把视线转了回来,担忧的看着火堆。仰赖前几天的经验,他对于这种凭空燃烧的火焰并不陌生——这不是寻常需要燃料的火焰,而是召唤元素所形成的。 也就是说,这是狄宁的力量。 这个结论通常是可以跟失控划等号的,艾伯特还清楚的记得那些骤然爆发的火焰,凭空肆虐的狂风,突然出现的水流和剧烈震动的地面,每每都把他们弄得狼狈不堪。但他惊讶的发现此时的火焰并没有任何失控蔓延的迹象。尽管看不到工匠的身影,但艾伯特直觉自己的搭档平安无事。 他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了?艾伯特不太确信的想道。 ——但实际上,狄宁也并不清楚自己的状况。 锻造能够给予他平静。所有困扰他的痛苦都能够在铿锵有力的敲击声中暂且退却,仿佛流水的冲刷,让他变得平和而清醒。所以在自身如此混乱的情况下,狄宁依然拿起了锻造锤。因为他清楚这时候的自己是不可能失控的。 但这次不一样了。 炽热爆裂的火焰突然变成了他的一部分。狄宁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但他就是能够感知到它们。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涌了上来。而这情感是……喜悦? 来自火焰的喜悦。它们准备好了,它们迫不及待,欢呼跃动,来吧加入我们现在就开始你还在等什么快快快—— “铛!” 简直像是被催促着敲下的第一击,狄宁的嘴角却不由自主的扬起,被这份热切所彻底的感染。一时间他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和火焰之间的区别——但这难道很重要吗? 当然不。 狄宁张开手指,然后径直伸入了火中。 *** 寇洛里斯猛地扇动翅膀,让自己的高度骤然提升了一大截,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冰霜。他在空中转过半周,滑翔到对手的身后,咆哮着将自己的怒火尽数喷吐而出。 冰蓝色的雄龙对这一击早有预料,蓝色的光芒闪烁着拦截下了这道火浪。但黑龙抓住了这个视线受阻的时机,悍然突破了火焰和奥术的阻隔,猛扑到了蓝龙面前。一声可怕的闷响声后,体型较小的一方在这次硬碰硬的撞击中结结实实吃了个亏,在空中翻滚着下落。 寇洛里斯紧追过去,目光中带着狰狞的杀气。但蓝龙及时稳住了自己,发出了一声简短的咆哮。一道耀眼的光芒猛然炸开,冰蓝色的身影随之消失了。 只差一步就能够接触到对方的黑龙猛地张开翅膀止住俯冲的势头,快速的在空中旋转了一圈,但并没有发现对手的踪迹。顿时怨怒的吼叫了起来。 黑龙有着最为强横的身体素质,所以他们不喜欢在战斗中使用魔法。但蓝龙则正好相反,织法者的后裔简直把施法的意识融入了本能。所以这两个族群在交手的时候都会倍感头痛,因为对方正好是自己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但又是最熟悉的类型。 看似在大发脾气的寇洛里斯半眯起眼睛,隐蔽的扫视着四周。当扫到分明是空无一物的某处时,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掉转方向,一口烈火喷了出去。夹杂着黑**力的喷吐当场击碎了无形的屏障,蓝龙原本隐藏的身影顿时显露出来。 黑龙得意的咆哮了一声,龙尾一甩抽中了显得有些猝不及防的对手,接着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他精准的捕捉到了蓝龙的漏洞,一口咬碎了脆弱的翼骨。 蓝龙发出痛苦的嘶吼,猛蹬的利爪在黑龙的胸口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口。但寇洛里斯任由炽热如岩浆的鲜血喷涌而出,死死咬住对手不放,猛烈的甩头增加撕咬的伤害,然后狠狠的将蓝龙甩向了地面。 一侧的翅膀几乎被彻底撕裂的蓝龙竭力缓解自己下落的趋势。但黑龙紧随其后,杀意满溢的冲撞着他。奥术的光芒被粗暴的撕裂,蓝龙无可抑制的摔向了地面。 “轰!” 寇洛里斯展开翅膀停在空中,堪堪避过了飞溅的雪浪。他在上方警惕的盘旋了一会儿,直到看清下方的情况,才轰然落地——当然,比蓝龙非自主降落时候的动静要小太多了。 他的敌手已经意识不清,但在他接近的时候还是摇着头试图清醒起来,这努力没有任何效果,只是让自己重重的咳嗽了起来,微凉的血液四下飞溅。黑龙为这无用功感到一丝好笑,但还是毫不迟疑的给了他一爪以示警告。 “别垂死挣扎了,蠢货!”寇洛里斯呲着牙靠近了那颗脑袋,“告诉我那地方在哪儿,也许我还能给你个痛快点的死法。” 蓝龙粗重的喘着气,坠落的伤害让他几乎丧命,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看出这一点的黑龙不耐烦的等了一会儿,但他的对手刚刚恢复了一点力气,就迫不及待的挤出了一个词:“不!” 只差那么一点寇洛里斯就冲动到咬断这不识好歹的蠢货的喉咙,但他硬生生的控制住了自己,转而从蓝龙的肩膀上撕下了一大块肉,在对手痛苦的哀鸣声中厌恶的吐到了一旁。 “你应该知道,我凭自己也能找得到。区别只在于时间长短。”他咬牙切齿的威胁道,“那是我族的遗产!我族的力量!它属于我们!” 听到他的话,气息奄奄的蓝龙居然凭空生出了一股力量,猛地把寇洛里斯的头撞到了一边。 “休想!”他高声咆哮道,“泰坦的礼物……理应属于真正的守护者,而不是……你们这群无耻的叛徒!” 寇洛里斯被这咒骂彻底的惹恼了。黑龙抬起前爪压住蓝龙的脑袋,因为暴怒而赤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看起来可怕极了。 “也许我是叛徒,但你一定是蠢货!”他声如洪钟的咆哮道,“别挑战我的忍耐力,否则我现在就把你的脑袋从脖子上撕下来!告诉我墓地的位置!” “以吾主玛里苟斯的名义…咳咳,你绝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寇洛里斯的怒火彻底抵达了临界点。他决定立刻把这条蓝龙一点点撕成碎片——但就在这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这一次黑龙没有错过。他惊愕的体会了一会儿,然后惊讶就被欣喜若狂所取代了。胜利感让寇洛里斯情难自已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瞧啊!”他得意洋洋的向对手炫耀,“你的抵抗完全是无用功!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这份力量终究还是属于我的!” 蓝龙的恐慌和难以置信很好的娱乐了他,所以寇洛里斯收起了把对方撕碎的念头。反正重伤的蓝龙也无法阻碍他,不如把对手丢在这里,让他临死前好好感受一番挫败和绝望的滋味。 “享受你的失败吧,废物!”他狂笑着张开了翅膀,一跃而起,完全没有关注手下败将的神情。 蓝龙艰难的挣扎着抬起头,完全不为自己死里逃生而感到欣喜。但在看到黑龙飞离的方向之后,他的恐慌变成了惊愕。 “不,不是那个方向,”他自言自语的说着,松了口气,然后又疑惑了起来,“那边……究竟有什么?” *** 有什么? 有一群为新武器欣喜若狂的兽人,和一位怒气爆棚的屠龙专家。 “至少我们比预计提前很多做好了准备……”艾伯特委婉的说,一边给萨尔打眼色,让他把族人带远一点。 一脸怒气的狄宁大口的喝着补充精神力的药剂,权当没听见这话。 圣骑士绝望的摊了摊手,放弃了劝说。而萨尔捂着眼睛,心想狄宁是不是这辈子都要和元素不对付了。 不过比起上次暴走时的天翻地覆,这次——用“意外”来形容也许会更合适——要更加温和。一来狄宁除了头痛之外没什么不适,二来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反而极大的促进了锻造武器的进度。原本预计要持续一天半的工作量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宣告结束,如果不是元素之火的协助,仅凭这些简陋的条件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当然,要是能提前打个招呼就更好了。 狄宁的愤怒正源于此。不受控的力量最多给他添点麻烦,反过来想要控制他的力量绝对危险之极。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但就在他思考如何应对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狼嚎声。一声接着一声,如同接力般由远及近,而最后一声则是由萨尔脚边的霜狼接下,整个营地都听到了这声音。 “龙来了!”萨尔迅速的说道。 霜狼是不能参与到这场狩猎中的,龙族毕竟也是属于食物链的顶级捕食者,半野生的霜狼无法抵抗这样的威势。它们只是作为示警的哨兵,稍后会和孩子们一起到洞穴里藏身。 萨尔拍了拍霜狼的头示意它们离开,然后抬头望向狼嚎声传来的方向。他不费什么劲就找到了目标——起初还只是个小黑点,但是随着间隔的缩短,形态也逐渐清晰起来。正是他见过的那条黑龙。 随着黑龙的接近,那种狰狞的气势也随之而来。兽人之间零星的交谈消失了,原本的跃跃欲试的心情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一样凉了下来。就连萨尔和艾伯特也微微变色,抓紧了各自的武器。 不管在心底构想过多少次这样的情景,都无法想象出真正的面对一头巨龙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种自身的渺小和无力感。这是凡人种族天生的局限,无法跨越的天壑。 唯一不受影响的大概只有狄宁了。依然心情不快的工匠冷冷的瞅了一眼正在靠近的黑龙,随口评价道:“身长十七米,翼展二十四米,身体比例协调,头冠发育完全,肌肉流畅紧实,鳞片规整有序,看着挺健康,不错。” “我怎么听着你像是要打算把这条龙吃掉的意思?” “别用评价牲畜的口气来评价我们现在的对手行吗伙计?” 艾伯特和萨尔不约而同的开口吐槽。说完以后自己先是一愣,一同看向依然若无其事的狄宁,然后彼此对视了一眼,了然又无奈的笑了起来。 已经完全忘记紧张的萨尔笑着摆了摆手,从他们站立的山坡上一跃而下,落到了自己族人的身边。他大步穿过松散的阵列,在众人的注视中站到最前方,向着黑龙的方向举起战斧,高呼道:“霜狼氏族——!” 响应他的是齐刷刷举起的武器。在沉寂多年后,只属于战争的,整齐划一的兽人的战吼声第一次在这片冰雪之地响起。 “——Lok’tar o gar!” 第四十二章 猎龙 寇洛里斯极其愤怒。 他兴冲冲的前来,满心得意洋洋,自感胜券在握。但迎接他的并非是他所期待的结果,而是一群卑劣的短生种! 毫无疑问,他被愚弄了。不管这是兽人自发的行为,还是蓝龙狡猾的预谋,或者他拒绝相信的那个结果——兽人们可能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也好。黑龙决定要让这些绿皮和那条蓝龙统统付出代价!他们必定会在凄惨的哀嚎中死去! 寇洛里斯下定了决心,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和预期所想的并不一样。 想要在捕捉那些灵活的跑来跑去的小不点实在太费劲了。尽管黑龙挥动爪子和尾巴就能掀翻作为遮掩的巨石和树木,但痛感是免不了的。厚重的积雪也让炽热的吐息的效力消减了大半。略显狭窄的山谷让他在飞行时深感束手束脚,不得不落到地面加以应对,还要躲避时不时飞来的投掷物。在兽人的蛮力之下,龙族的厚皮和鳞片没能发挥出预期的效果。那些出乎意料尖锐的箭矢和短枪虽然只能留下不算深的伤口,但在木柄折断后依然深深的留在肉里,造成了难以忽视的痛苦。 这一切让黑龙越发的狂躁了起来。但他不知道,最具危险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属于萨尔的。 年轻的领袖并没有和他的族人一同冲上去,而是留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观察着战况。他的手里紧握着一根金属长矛。它的表面经过了仔细的打磨,不仅开出了深深的血槽,也排除了反光的可能性。而在长矛的尾部则连接着长长的链条,链条的另一头在元素的协助下一直钉入地下深处。 萨尔用食指摩擦着上面的纹路,在碰到某处凸起的时候又快速的挪开。他可不想提前引发中空的内部储备的机关,让这件武器失去原本的作用。要知道狄宁将大部分的心力都倾泻在了上面,这是他们扭转劣势的关键。 当然,在其他人备战的时候,萨尔也没有闲着。在德雷克塔尔的指导下,他完成了自己的启蒙,成为了一名能够使用元素之力的萨满。尽管黑龙对于元素攻击的抗性很高,但在其他方面依然起到了不可或缺的效果。 就在此刻,风将萨尔的指令传递到每一个猎手的耳中,引导他们的行动与配合,诱使黑龙做出他们想要的反应。这一刻霜狼氏族的兽人仿佛化身为了真正的狼群,精密的计划围绕着尚不知情的猎物展开。引导它,迷惑它,消耗它,直到弱点暴露出来的那一霎那—— 黑龙猛地展开了翅膀,想要离开地面。 ——就是以血封喉的时候了! 萨尔猛地跃起,全力挥动手臂,长矛脱手飞出!狂风伴随着这一击一同飞翔,直直的射向了黑龙的翅膀。矛头精准的穿透了最薄的位置。但这还没完,随着凸起的按钮被血肉挤压,内部的机关也同时启动,矛头咔嚓一声分裂成了三根钩爪,紧紧的扣住了黑龙! 半是出于震惊,半是出于疼痛和愤怒,黑龙狂啸起来,猛地转过头想要冲着这个方向喷吐火焰。但下一刻,一支支同样的长矛从不同的方向射来,将他张开的翅膀牢牢的固定在了地面上! 黑龙狂怒的挣扎着,但他可怕的蛮力在这些看似过于纤细的链条面前毫无作用。链条周围的地面被拽出了裂痕,但本身却毫发无损。另一头撕裂的伤口喷涌出鲜血,但已经扎进骨骼里的钩爪没有丝毫的动摇,反而让精细的关节更加扭曲。于是他试图用爪子把那些钩爪拔出来,但兽人们可不会干等着他挣脱束缚。他们迅速的逼上前去,逼迫黑龙把注意力转过来。 看到这一幕,远处的狄宁满意的露出了牙齿。敌人的惨状只会让他心生愉快,一丝一毫的同情心都是浪费。能够看到这一幕,他也就不再计较那少得可怜的伴生矿和元素之火这两个劳心劳力的问题了。 萨尔观察了一会儿,确定黑龙挣脱不开他的束缚。这些瞄准了弱点的长矛已经将这头巨兽固定在了地面上。于是他拎起战斧,发出一声长啸,召集他的狼群。 ——在终年风雪的霜火岭,兽人狩猎过裂蹄牛,双头飞龙,食人魔和戈隆,这些在个头上远远超出他们的生物在氏族的齐心协力下一次又一次的倒在他们面前。 现在,他们的后代要来狩猎巨龙了。 *** 团结一致。 曾经艾伯特以为这个词的含义就是军队整齐划一的列队和口号,或者复数的人和势力在决定和行动上达成一致。后来当他成为圣骑士以后,白银之手的同僚们在思想上的契合和彼此兄弟相称取代了前一个解释。 但是现在,他真切的看到了这个词的另一种解释,和所发挥出来的力量。 不再隐藏身形的兽人们逼近了巨龙,犹如蚂蚁接近了猛兽。他们围成了一个松散的圆圈,从高处俯视犹如一张悄然张开的大口,时不时的露出獠牙给猎物来上一下。被围困的黑龙怒吼着反击,但兽人们早有提防的迅速避开,而当他转头扑向一边的时候,攻击总是从相反的方向而来,如同浪潮般一起一落。偶尔有人出现疏漏遇险的时候,总会有七八支长矛和套索飞去拯救他。 很快黑龙改变了计策,试图以佯攻诱使兽人上套。但老练的猎手们并没有上当。他们对待无路可退的猎物总是非常有耐心。见此黑龙转而打算使用魔法,但萨尔早有戒备。他举起手发号施令,而兽人们齐齐响应。精炼过的长矛和飞斧大胆的瞄准了黑龙的喉咙,蛮横的打断了稍显漫长的吟唱。而当黑龙再一次反身发起攻击的时候,他们又娴熟的退开。 逐渐的,黑龙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嘶吼声也越发的无力。大量的失血已经快要将他的生命力抽空了。见此兽人们稍稍退开了一些,唯有萨尔还留在原地。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艾伯特不解的发问。 “类似于狼群的规则,由首领来给予猎物最后一击。”狄宁歪着头,也有点吃惊,这样的场景在新生的部落之中已经极少见到了。即使有,绝大部分时间也是因为上级的命令而不是自发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戏弄敌人。 但在以捕猎为生并恪守传统的兽人氏族中,他们只有在猎物足够强大的时候才会履行这条规则。一方面是极大的荣耀,一方面也是严苛的考验。受伤的困兽往往会陷入疯狂,有很多猎手就是死在猎物临死前的反扑之上的。如果首领——往往是酋长或狩猎队的队长——能够将猎物击杀,他理当获得最高的荣耀,同时也能够证明自己的力量。但如果失败了,那他的声望和威信就会大大下降。 萨尔当然知道这一举动的双重性,但他也知道族人们仅仅是出于信赖和尊重而非其他。他不畏惧任何挑战,但信赖让这份责任变得更加沉重。 他必须成功。 萨尔打量着垂死的黑龙。这头巨兽有着比他更狡猾的智慧,伤势也还没有达到无法反抗的地步——当然那就失去意义了。所以他必须欺骗过对方,然后一击得手。 他重重的将战斧砍在地上,摘下背后的长矛握在手中。那双赤金色的巨大瞳孔转过来和他对视,里面充斥着暴怒和疯狂。萨尔同样直视着对方。这一次他无所畏惧,这一次他不再是猎物,而是猎手。 而猎手决定发起攻击了。 萨尔猛然起跳,挥动双臂,长矛直指黑龙的咽喉!他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目标,黑龙瞬间意识到了他的计划,这头巨兽猛然起身,低头直面萨尔,炽热的火焰从口中喷吐而出! 但这只是一次佯攻。萨尔看似用力的起跳仅仅让他在空中悬停了几秒,然后便重重坠地。火浪从他的头顶飞过,而萨尔反手抓住了一旁战斧的长柄,紧接着他猛地冲了出去—— 冲锋! 眨眼之间萨尔就冲进了黑龙能够触及的范围,在之前的猎杀中这样的距离一直被视为禁区,但现在他甚至连半秒钟的迟疑都没有,冲到黑龙面前以后他毫无保留的蹬地跃起,左手的战斧高高抡起,重重砍向黑龙的胸膛! 因为发现了蓝龙留下的伤口,萨尔的族人刻意的照顾了这个区域。此时这一片位置的鳞片基本上都被掀开了。萨尔倾力的一斧深深的砍进了已经模糊一片的血肉之中! 但这不是绝杀,黑龙狂啸一声,挥爪拍来。早有预料的萨尔猛地摇晃了一下,让自己荡到空中,对准咽喉扬手甩出了右手的长矛! 来不及看结果,萨尔就松开了手。他及时的招来狂风,才得以躲开黑龙的巨爪,落地时也免不了一个踉跄。还没等他站直身体,早有人一把拉起他向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此时背后已经传来了极度疯狂的吼声,火浪凶狠的追着他们的脚跟。霜狼猎人们早早的撤去,任由濒死的黑龙在那里发狂。 很快那吼声就逐渐低落了下去,转变成了无力的哀嚎,最后连哀嚎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大地震颤的闷响。萨尔停住脚步,转身看去。 这头巨兽安静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大量的鲜血从身下流淌出来。生命的气息尚且存在,但已经微弱的如同风中火烛。 萨尔示意族人们静静等待,直到元素视界中最后一点生命力也黯然消散,他才走上前去,将自己遗留在巨龙身上的武器拔出来,然后将沾染着龙血的长矛对着猎人们高高举起。 这一宣布胜利的举动彻底点燃了兽人们心中的火焰,疲惫的猎人们突然又有了用不尽的力气。他们同样举起武器,一边整齐的跺脚一边高声吼叫了起来。 “萨尔!” “萨尔!” “萨尔!” 这个含义耻辱的名字,此时因为它的主人的行为拥有了崇高的荣耀。萨尔短暂的恍惚了一下,想起了那曾经席卷了整个角斗场的声浪。人类观众们为他欢呼的声音远比现在响亮而疯狂。 但与现在比起来却一文不值。 萨尔挨个的看着他的族人。每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里都充斥着敬重,信赖,热忱和喜悦,每一次对视他都能感觉到他们血脉相连。 我是一个兽人,我的父母正直而勇敢,我的老师睿智而敏锐,我的族人坚韧而不屈。我们并不天生低劣野蛮,也并非是罪恶和丑陋的化身。我不再为娱乐他人而战,我为守护而战。所以我荣耀,自由,无所畏惧。 我是霜狼氏族的萨尔,现在我回家了。 他仰起头,举起双手,用力的挥向天空:“霜狼氏族——” “霜狼氏族!”兽人们跟着他吼道。 第四十三章 价值 “我说过,巨龙是一种很有用的生物。”狄宁说,“它们的每一部分都有利用价值。” “是的。”萨尔表示同意。 “但你们仍然不打算这么做。” “是的。”萨尔温和的说。 旁听的艾伯特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庞然大物。 他们正站在黑龙的躯体旁边,尚未冷却的鲜血顺着山谷向下方流淌。等到巨龙的余威散去,方圆十里的肉食动物都会在血腥味的刺激下蜂拥而至。 但真正的狩猎者却痛快的放弃了首先享用的权力。霜狼氏族不打算将他们的猎物分割成一块块然后抬回营地。他们只是轮流的拿走了一些能够证明猎物身份的战利品,比如鳞片,爪子,角和骨头,然后打扫战场,带着武器和死伤者井然有序的返回了营地。没有人带走肉或者更多的东西,尽管很多人对此表露出了不舍。 狄宁不理解这一点。他见过很多次猎龙,没有哪一次不是胜利者欣喜若狂的将猎物分割一空的。鳞片和皮革用来制作护甲,筋骨打造武器,血液被用于制作魔法物品,肉也是可以被食用的。几乎没有哪一部分会被剩下,就连被视为废料的内脏也可以作为宠物饲料高价出售――猎人们相信这种饲料能够让自己的野兽伙伴变得比野生的同类更具备威慑力,尽管并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有一种说法从来没有被拿到明面上来过,但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杀死一条龙几乎和找到宝藏等同――一旦成功就会获得千百倍的利润,前期的投入基本不值一提。 而现在霜狼兽人们就这么放过了他们的猎物。尽管因为没有市场而无法炒作交易,这些材料只剩下了本身的价值。但就拿最基本的一点来说,难道他们对这些足够吃一年的肉不动心吗? “那样我们就会变成跑不动的家畜了。”萨尔半开玩笑的说道,但随即他就严肃了起来,“如果我们享受这些成果而放弃了狩猎,我们就会养成习惯。等到重新需要狩猎的时候,我们就会想,‘为什么不再去杀一条龙呢?那样我们又可以一整年不狩猎了。’这可不行,伙计们。” “那你们至少可以拿走一部分?”艾伯特不解的说。 “那么这就是另一个我要说到的理由了,我的朋友。”萨尔冲他微笑,然后转向黑龙,“它……他,这个生物,他有着和我们一样的智慧。他不是野兽,而是能够和我们一样思考的存在。就像一个兽人,或者一个人类。而我们不吃兽人,也不吃人类。” “哦?你们难道不是把野兽称为兄弟的吗?现在又要和它们划分界限了?” 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熟悉他的萨尔,而是随便哪个兽人的话,对方马上就会为了这句话而用斧子砸开狄宁的脑袋。好在萨尔知道他并无恶意,所以他只是宽和的笑了笑。 “我们将野兽视为兄弟,因为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我们同样从河流中喝水,在大地上安身,躲避灾害,彼此狩猎,生老病死。我们是自然循环中的一部分,同样重要也同样微不足道。” “生命本身是一视同仁的。但依然有族群的分别。就像野兽不吃同类的尸体,我们也会尊重可以交流,具备智慧的生物。无论是哪个种族,都是智慧生物这个族群的一份子。我们会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而与他们战斗,并且夸赞自己的胜利,但不会将他们当成野兽食用。” “这就是霜狼氏族的生存之道。” 艾伯特思索了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个新奇的论点。 “很特别。”他评价道。 狄宁在给他们讲故事的时候,曾经用“温和而纯净”来形容这个即使在其他兽人眼中也显得有些怪异的氏族,而艾伯特现在才理解了原因。 “自从你成为萨满之后还真是改变了很多,”狄宁表情奇异的打量着萨尔,“但你们的投入和所得显然不怎么平衡,你的族人不会对此不满吗?” “他们知道什么是正确的。而且我们也并非一无所获。”萨尔笑道,“一场极其荣耀的胜利不仅仅值得大肆庆祝一番,还会有一首流传下去的史诗。还有那些战利品也是我们的传奇的一部分。” “不过,这只是我们自己的规矩,狄宁,如果你想要什么就尽管拿吧。”萨尔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我们的胜利有一半要归功于你的武器和经验,你完全有资格要求自己应得的那一份。” 狄宁转过头去,打量了一番基本完整的黑龙,然后兴趣缺缺的耸了耸肩。 “我知道二十一种龙血的用法,骨头和筋足够打造出几百件好武器来,但那又能怎样?我既没有必备的原料和趁手的工具,也不能把它整个带走。何况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个战士,而不是铁匠!” 对他而言,锻造的意义在于平心静气。这是属于他个人的冥想手段,调剂生活的娱乐方式,在紧急的时候自行修补武器和护甲也是一个附带的好处。但一味的追求结果反而会剥夺他为数不多的乐趣。所以狄宁很少以工匠的身份自居。他钻研技巧和配方完全是为了享受看和听。不同配比和材质的金属在火焰中转化时的颜色,在锻打中发出的声音都令他着迷。而成品反而不那么重要。因此,他从来没有因为一件作品而知名,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还具备这方面的技能。 “你对龙肉感兴趣吗?”他问艾伯特,“虽然味道没什么特别的。” 圣骑士苦笑着摇了摇头。 “萨尔已经用他的观点说服了我,所以还是算了吧。”他想了想,又说,“你不打算再给自己准备一把武器吗?” 狄宁原本的那把剑已经被他自己失手熔掉了。他们一直处于捉襟见肘的状态,也就没有备用的武器可以替换。 “用它?不,龙骨太难驯服了。”狄宁对此并不感兴趣。打磨和切割太耗费时间,而若是不这么做,他拿着一人粗的巨大骨骼能干什么,攻城还是做肉酱?他宁可从兽人那里随便挑一根长矛,至少那些经过他手的金属用起来比较顺手。萨尔不会拒绝的。 “不过我有另外一个想法――你在靠近它的时候有什么感觉,萨满?” “你是指对元素的感知?”萨尔耸了耸肩,“非常迟钝,仿佛没有元素之灵存在似的。我费了挺大力气才得到回应。” “那么这就是黑龙对于元素的排斥性――或者元素对黑龙的排斥性。算了,反正我只要知道它们互相不合拍就够了。” 狄宁从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在黑龙身边的一大片区域内,元素是凝滞的,不再因为他的情绪波动而轻易的汇聚变化。再靠近一些,元素变得稀疏,而最近的位置则近乎于元素真空。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就像是回到了过去无法感知到元素的那段时间一样。这让他倍感放松,仿佛自己不再是站在悬空的绳索上,而是回到了脚踏实地的状态。 这状态是暂时的,但说不定黑龙身上的材料制作成的物品也有同样的效果。当然不指望能够和现在一样强烈,但能够稍微缓解他的精神压力就是一个意外收获了。 “这么说,我终于不用担心哪天你突然把自己烧掉了。”艾伯特开玩笑的说。 “让你失望了,但这份力量好像伤不到我。”狄宁想起自己伸入火焰中的手指,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温度和气流引发的每一丝变化,却丝毫没有受伤。人类的体质实际上是无法承受那样的高温的,但他的常识和经验却被彻底否定了。 “那只烧掉衣服不是更糟糕吗?”萨尔表情古怪的说。 狄宁在圣骑士的闷笑声中极其凶恶的瞪了他一眼。 “话说回来,”萨尔迅速的转移了话题,“你想用黑龙身上的材料做个什么呢?毕竟你得一直带着它,才能维持降低元素活性的效果。” 狄宁沉思了一会儿。条件所限,他不可能要求太复杂的东西,同样他也不想去拜托兽人帮忙制作。 “拿一根爪子做个匕首怎么样?” 他打算的制作过程跟锻造无关,没有任何的工艺上的处理和材料的添加,完全是手工打磨出一个形状就算了事。 “然后某一天你在战斗的时候顺手把匕首丢出去了,接着周边的所有人就开始燃烧?”艾伯特怀疑的说。 “你是在担心你的衣服吗?” “不,我是在担心我的眼睛。” “那我起码可以保证一点,灰烬既不需要衣服也没有眼睛。” “我还是选择保留意见。” “对灰烬的需求?” “对你的保证。” “我一向说到做到。” “但起码你自己没法变成灰烬。” “让我们灵活多变的看待这个问题――你变成灰烬不就得了?” “咳咳。”萨尔打断了这两个人的斗嘴,“饰品的话,项链怎么样?” 他之所以这么提议,是想到了泰丽莎送给他当做纪念的银制新月吊坠。他很珍视这份礼物。 狄宁用一种“天啊我从未发现你的审美观居然和女性如此契合”的微妙表情看着他。但在萨尔反应过来之前,理解更快的艾伯特就给了他一肘,然后说:“不错的提议。” “先生们,先生们。”狄宁皱着眉头举起一只手,“这东西只适合文静的淑女。我可不想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一个会打我的项圈。” 艾伯特看起来像是认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再给他来一下。 “偶尔也有点正常的审美观吧,搭档。”他叹气道,“而且项链的用料比手链和戒指等东西更多,效果也更好不是吗?或者你想要件龙皮护甲?” 狄宁很想说我宁可要护甲。但考虑到他对处理皮革一窍不通,而霜狼兽人也不会帮忙处理,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好吧。” 萨尔笑了起来,提议道:“拿一根龙牙吧,我的族人很喜欢猎物的牙齿,他们擅长打磨这个。” 猎物爪牙制成的项链是兽人之中非常常见的装饰品,必然有人会制作这些。萨尔可以拜托那些人顺便也给狄宁做一串――当然,最好别提前告诉他们这是要给谁的。 “知道吗?”当他们合力掰开黑龙的嘴,从牙床上撬下一根完整的利齿的时候狄宁嘟囔道,“我觉得将来如果有个家伙割断了这条项链上的绳子,他就可以回去吹嘘把我打的‘满地找牙’的战绩了。” 艾伯特无奈的摊了摊手。萨尔则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四十四章 冒险 粗犷而嘹亮的歌声传遍了山谷,整齐划一的顿足和击掌声让地面都轻微的震动起来。低沉的战鼓引领着节拍,间或响起悠长的号角声和霜狼的长啸。 霜狼氏族的庆典实在简陋,尤其是在一场如此辉煌的胜利之后。这些生活艰苦的兽人们甚至没有酒水来助兴,对他们而言,将原本用作储备的食物拿出来分享就是最大的奢侈了。但没有人对此表示不满。兽人们的庆祝方式简单而直接,只要能够尽情抒发内心的情感,那就什么都行。 他们唱歌,跳舞,大声说笑,吹嘘自己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最精彩的部分往往伴有口哨,狼一般的嚎叫和同伴的拆台,让年幼的孩子们听得热血沸腾,双眼发亮。整个氏族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庆贺这场辉煌的胜利。喧哗声一直传出了很远,即使是没有参与其中的人也能够清楚的听到。 艾伯特再次翻了个身,紧闭着眼睛,试图催促自己尽快进入梦乡。但在贴着地面听了几分钟狼嚎一样的歌声之后,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认识到自己现在根本无法休息。 他干脆坐了起来。然后不无意外的在黑暗中找到了另一双睁开的眼睛。 狄宁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改变过姿势。他依然像是艾伯特在躺下试图入睡前所看到的那样坐着,凝视着已经熄灭的火堆。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并不平和的气息让艾伯特意识到了什么。 “狄宁?”他尝试性的轻声唤道。 金色的瞳孔应声转过来看他,但涣散的目光证明了这只是下意识的行为。足足过了两三秒,他的视线才汇聚起来。 “怎么了?”狄宁就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停顿一样的问道,“他们吵的你失眠了吗?” “不,还好。”艾伯特带着一点违心说道,“你呢?也睡不着?” “回忆——不,思考。”狄宁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说道,“好吧,我在回忆。” “回忆什么?”下意识的发问后,艾伯特迅速的补充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你知道的。” 狄宁点点头表示明白,没有再说话。但就在艾伯特以为自己的问题已经无疾而终的时候,他却开口给出了回答。 “战争。” 艾伯特差点以为这句话是对着他身后的墙壁说的。但狄宁看上去并不在乎他正对着谁讲话。 “我所经历过的战争,从来没有哪次是敌人中不包括部落的。” 在入伍之前狄宁就以雇佣兵的身份和军队打过很多次交道。军队很乐意雇佣冒险者去完成那些最危险的任务,因为比起士兵的抚恤金,这方面的开销要少的多,也不会影响军官的战绩和报告的光彩程度。除了不计军功和来去自由之外,那段时间的狄宁就跟一个正在服役的联盟士兵差不多。他完整的参与了很多次大战,而那些时候,站在他对面的有一大半时间都是部落。 “我很习惯砍开兽人的脑壳,每一个我所见到的。” 就算只是出门巡逻或者运送物资,只要能顺带几个部落的脑袋回来,没有人会不交口称赞的。他们会拍着你的肩膀说干得好,相约下次一起再去杀几个。就好像目标不是会说话的智慧生物,而是数量众多的,危险又烦人的,只有脑袋有价值的野兽一样。 “我看到过我的战友被剥掉全身皮肤悬挂在部落的旗帜下,手脚和内脏被取走做一些……别的东西。我看到过在用来实验法术和炼金药水的那些人,他们挣扎,抽搐,脸色惊恐又狰狞的样子被死亡永久的固定了下来。我看到过鲜血浸染地面,尸体堆积成山,旗帜和他们写给家人的信被丢在火中燃烧。而他们的家人在得知这一切后也会拿起武器走上战场,仇恨驱使他们无惧死亡。” 在看到这一切之后,谁会去相信站在对面的那些家伙是可以沟通的?但是…… “我有一个战友。他曾经是个很好的小伙子,正直,温和,怜悯,乐于助人——直到他在部落的座狼口粮中找到了他弟弟仅剩的那部分。”狄宁扶着额头,仿佛那样就能阻止自己皱起的眉头一样,“然后他申请调换去管理战俘。我亲眼看到他把一个兽人的眼睛挖出来,一根根的砍掉手指,从伤口处拽出骨头,在尖叫声中放声狂笑。没有一个人阻止他。” 他的声音平静到冷漠,但艾伯特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后来怎么样了?”他勉强的问道,尽管一点都不想听到答案。 狄宁困惑的看了他一眼,好像突然忘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似的:“什么——哦,你是说他吗?”他想了想,然后说,“他死了。那天营地里只有一小部分人,战俘暴动的时候他就在那儿。等大部队完成了突击行动回来以后,我们在营地里的六个不同的地方找到了他的每个部分——不包括内脏,没人认得出来那个。” “所以你瞧,”他若有所思的说,“其实我们的差别也不算很大。” 艾伯特由衷的懊悔自己的提问。他无法控制的向外看了一眼,摸索着抓住了战锤的柄。冰冷的金属在圣光的感染下变得温暖了起来,稍稍驱散了一部分心中升起的寒冷。 “为什么……”他轻声问,“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些?” 狄宁又沉默了下去。 “你看到他们今天的表现了。”他平静的说,“感觉怎么样?” 黑暗也不能阻止艾伯特瞪着他,好像这样就能分辨出来他声音中被隐藏的杀意一样。但圣骑士听了又听,还是没能找出什么来。 那么这只是个简单的问题,而且需要答复。于是艾伯特收回目光,思考起来。 白天所看到的景象依然徘徊在他的脑海里。混乱,狂野,血腥——但同样的,非常优雅。不是人类繁杂的礼节体现出来的刻意令人舒适的优雅,而是属于猎豹或者狮子那种充满力量,与生俱来的优雅。 还有团结,就像他们被看不见的纽带链接到了一起一样。当他们行动起来的时候,场面与整齐毫无关系,但是进退有序,从容不迫。当萨尔站在他的位置上的时候,他十分确信其他人也在该在的位置上,而且他们会弥补他的缺漏,就像他也会弥补他们的一样。这份属于领袖的自信深深的打动了艾伯特,让他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震撼和羡慕。 “团结。”他肯定道,“我从没见过那样的景象,他们万众一心。” 狄宁短促的哼了一声,挺直了腰背。 “联盟也一样。” 他的声音终于有了感情,变得骄傲又坚定。这些温暖的情绪掠过圣骑士的全身,将刚刚的寒冷感驱散的无影无踪。艾伯特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意识到坐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一个冷漠的老兵,而是一个自豪的战士。 但那份热情转瞬即逝,狄宁很快又陷入了沉默。艾伯特陪着他,满心不解但没有出声询问。 “艾伯特。”他突然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去任何一个地方,找到任何一个官员,告诉他有一个邪教正意图通过粮食来传播瘟疫,将活人变成亡灵。而他,即使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不,或者我们有充足的证据,也会毫不迟疑的下达命令,检查全部的粮食,在全境追捕亡灵法师和诅咒教徒,必要时出动军队,无论身份地位如何一律论罪处理,哪怕其中包括自己的上级……现在的洛丹伦,会有这样的人吗?” 圣骑士如同字面意义上的跳了起来。 “通过粮食传播瘟疫?!”惊恐之下他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重点是最后一句。”狄宁强调道。 “我知道重点,我——”艾伯特心烦意乱的说着,然后突然卡住了,他瞪大眼睛,和狄宁对视着。后者一动不动的回视,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说过。 “圣光啊,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做?”圣骑士沙哑的说,声音里带着强烈的痛苦,“我的人民!反对自己的手足同胞,反对这个王国!” “凡人很好愚弄。”狄宁无动于衷的评价道,“如果你让他们相信,只有你能给他们通过正当手段得不到的东西。比如力量,地位,金钱和永生,那他们连怀疑都不会怀疑一下。再说了,因为一场意外而丧失了活下去的力气的大有人在。” 如果他的本意有几分安慰的含义在,那就一点作用都没起。艾伯特坐了下来,双臂抱着头,脸埋在膝盖上。 狄宁微微的叹了口气。然后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圣骑士猛地抬起头来,恼怒的看向他。就像竖起了刺的刺猬,随时准备给袭击者来一下狠的。但狄宁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催促。紧接着艾伯特想起了刚刚的对话,他心情复杂了一会儿,缓缓的平和了下来。 “没有哪个地方官员有这样的权力。”他慢慢的分析给狄宁听,“一个地区的行政官员,驻防军队,圣光教会和当地贵族绝大多数时间是互相分开的,并且他们之间几乎必然有着利益冲突或者私人恩怨,很难统一意见。即使我们有充足的证据,并说服了一方或者两方,在事态真正爆发之前也很难采取行动。而且我们不可能贸然大肆搜捕,反而必须封锁消息,否则会造成民众恐慌,谣言四起,如果他们抓住这个机会进行煽动,最后甚至可能会发展成大规模的暴乱。至于粮食,每年的收获有一部分以赋税的方式上交,由王国储存以备不时之需。而剩下的则在民间自由流通,大批量贩卖和运输通常是商会来进行的。想要说服他们也很麻烦。” 因为身份的问题,艾伯特不可能只做一个圣光的侍奉者。他未来必然要参与到王国的治理之中,所以对这些基础知识还算了解。 但狄宁并没有注意这一点。他的声音里充斥着显而易见的失望:“所以,答案是没有。” 艾伯特也像是被狠狠砸了一下似的。他也感觉到了心灰意冷。但并不是因为无法应对死局,而只是为自己深爱的国家而失望。 就在他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正要开口的时候,狄宁却把目光投向了外面。 “没有什么比亲眼见过更具备说服力了。”他自言自语的说。 艾伯特睁大了眼睛,终于抓到了狄宁的讲述和提问之间的联系,然后出于震惊而把自己的提议彻底抛到了脑后。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又看向外面。 “你想向他们寻求帮助,是吗?”圣骑士轻声说。 狄宁立刻看向了他,目光锐利的即使被黑暗遮掩了大半也能够让他微微颤抖。但他很快又挪开了视线。 反倒是圣骑士安慰起他来:“萨尔和我们经历过同样的事,他会理解的。而霜狼氏族也是——” “不只是霜狼氏族。”狄宁打断了他。 “什么?” 狄宁依然看着地面。 “霜狼氏族的人数太少了。他们远远不够。”狄宁咬着牙说,他的声音非常迟缓,几乎每一个单词都会停顿一下,仿佛他不是在说话,而是在一刀又一刀的捅自己一样,“但在外面,收容所里,他们的数量更多…足够多。” 艾伯特失态的张大了嘴。 “你疯了!”他叫道。 但狄宁抬起了头,他的神情又一次变得坚定而冷静,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很疯狂,是的。”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虽然嘲讽居多,“但你觉得萨尔会让他的同胞永远待在收容所里吗?” 圣骑士张口结舌。 “你知道答案是不会。”狄宁看着他,平静的说,“那么与其让他们进行武力反抗,不如由我们从中调解,好降低冲突的激烈程度。何况王国早就因为收容所的开支不堪重负了,趁机会摆脱掉这个负担不是也挺好的吗?另一方面,即使兽人发起袭击,诅咒教徒起先也会认为这是无目的的意外,即使当他们有所警觉以后,也不可能马上渗透到部落之中,或者说不会那么严重。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计划,但我们却有可能知道他们的。” 陈述完理由之后,他很有耐心的等待着艾伯特的回应。 圣骑士沉默了很久,才艰难的开口:“你这……简直就是叛国……” “但却是为了拯救她。”狄宁平静的回答。 他的心脏也在一阵阵疼痛中抽搐,甚至比艾伯特所经历的更强烈。对于联盟的热爱和荣耀越强烈,他为这个近似于背叛的决定所承受的痛苦就越深。如果有可能他宁愿彻底的毁灭部落,但现在他却必须将这个敌人亲手扶植起来。如果他一步走错,洛丹伦没有覆灭在亡灵天灾之下,而是再一次毁在兽人手中,狄宁不敢想象那样的结果。 但是时间,他们现在需要时间。他不可能再等待下去,按部就班的说服洛丹伦北部每一个地区的掌权者,他清楚这比什么都要徒劳。而且诅咒教徒已经渗透到了王国的每一个角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敌是友,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对他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需要力量,需要一支军队,无论这要付出什么代价。既然部落的重生无可避免,他只能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个方向。 萨尔已经向他证明了兽人之中优秀的那部分,看起来就和人类中那些高尚的人一样值得信赖。狄宁不相信所有的兽人都有这样的品质,但萨尔是能够管住他们的那个人,起码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他能。这就足够他冒险了。 不论如何,死亡是生者的大敌。 艾伯特凝视着他。而狄宁坚定的回视着。他们就这么僵持着,直到一方选择了退让。 “我应该现在就宰了你的。”圣骑士转过头,用一种自暴自弃的声调说道,“如果我不是——” 他刹住了话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一定会为这个后悔的,向圣光发誓我一定会。但是……唉……去和萨尔谈谈吧,我们。” 狄宁微笑了起来。 “谢谢你,兄弟。”他诚恳的说道。 艾伯特转过头怒视着他:“别高兴的太早。”他警告道,“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我们就算上五六次的绞刑架还死有余辜。” “但我觉得一条绳索和五六条的差别不算很大。”说不定还能多撑一会儿。 圣骑士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率先走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商议 萨尔并没有和他的族人待在一块儿。 他独自一人坐在距离篝火不远的山坡上。这个距离刚刚好,不会因为他自己想要安静就让那些还没活动够手脚的人感到拘束。他用手托着下巴,带着笑意看着他的氏族尽情沉浸在喜悦之中,用这种方式继续体会着和他们同样的快乐。 然后他看到他的人类朋友们穿过营地的边缘走过来。萨尔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艾伯特露出那种阴沉又压抑着愤怒的表情,而狄宁却难得的带着一丝苦笑和更多的满不在乎。通常来说这应该是相反的才对。 萨尔相信他很快就会得到解释,于是他暂时不去思考假设,而是从石头上站起来,张开双臂表示欢迎。 “晚上好,伙计们。”他语调轻松的发问道,“别告诉我,你们是因为吵的睡不着而来找我抗议的?” 起初艾伯特看起来像是不想回应,但在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以后,圣骑士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稍微有点。”他勉强的说,“问题不大。” 这下萨尔可以确定是出了什么事情。艾伯特很少这么硬邦邦的说话。是的,对他而言,这就已经算是不委婉的程度了。 他隐蔽的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狄宁——显然对方是和他站在同一战线的——同时嘴里说道:“那么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歉意。我的族人的确有些太兴奋了,毕竟霜狼氏族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这么值得庆祝的事了。” 他真挚的态度让圣骑士有些窘迫,那种隐约的尖锐感随之消失了。狄宁一脸不出所料的把他推到了一边去,然后接口道:“如果你们继续一直待在这里的话,将来也没有什么不同。龙可不是每天都会有的。” “我知道。但我们也无处可去,不是吗?”萨尔若有所思的回答,“这是唯一人类不愿意涉足的地方,它很贫瘠,很无趣,但也很安宁。” “人类的分布范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广泛。”狄宁撇了撇嘴,“我们只占据了东部王国的三分之二。北方有精灵,中部有矮人,跨过暴风城一直向南到大陆的尽头,那是巨魔和地精的领地。而如果你有一艘船的话,世界就更宽阔了。从任何一个港口向西航行,穿过无尽之海,绕开大漩涡,就会找到——”他做了个手势,“卡利姆多。” 其他两个人都被这个陌生的单词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片大陆吗?”萨尔问。 “是的,和我们脚下的土地一样宽广。” “我想我听说过这件事,”艾伯特苦苦回忆着,“海的对面还有一片陆地——但我忘了这是谁说的了。而且好像也没有多少人乐意前去一探究竟?否则的话这一定会传扬开的。” “因为那片土地蛮荒,贫瘠又凶险——至少在外来者眼中是这样。那些生存在其中的种族不喜欢开拓和改造周围的环境,他们更乐于和自然和平相处。”说到这时狄宁抬了一下目光,“就像霜狼一样。” 萨尔用好奇的眼神催促他继续。 “我今晚过来不是来给你讲故事的,伙计。” “但你所讲到的这些和你将要说的必然脱不开关系。”萨尔带着了然的笑容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坐下来,“而我喜欢这部分。请继续吧,我的朋友。夜还很长呢。多长的故事都讲得完。” 狄宁无奈的耸了耸肩。 “看来你今晚心情很好,那么希望我们在谈正事的时候你也能够保持着这样的心情。”他说。 接下来狄宁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来描述一片遥远的大陆。这几乎完全偏离了他一开始的目的。但当他讲起冬泉谷的雪,灰谷的树,莫高雷的草原和塔纳利斯的沙漠,讲起宽厚而淳朴的牛头人部族的生活方式,高贵而封闭的暗夜精灵引以为傲的世界之树,万年前繁华如今却被人遗忘的城市的遗迹,历尽变迁依然欣欣向荣的狂野自然,他的心也随之平静了下来。仿佛一阵风带走了他前一刻还耿耿于怀的,文明创造出来的一切。年轻的仇恨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古老而悠长的生命之歌。 他的听众有着同样的感受。当狄宁缄口不言之后,他们都没有马上开口。这一小块地方陷入了安静,耳中听见的只有篝火旁有力的战鼓声。这种应景的声音一瞬间让蛮荒感变得无比强烈。 萨尔静静的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他看向篝火的方向,然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真希望能去那里看看。”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期盼。 人类认为贫瘠而危险的土地,在兽人眼中却是与故土家园相似的好地方。严酷的气候磨炼意志,强大的野兽是荣耀的目标,辽阔的土地可供驰骋,远离耻辱的历史和恶意的窥视,还有和曾经的他们如此相似的另一个种族,他们可以是兽人氏族的引领者和忠实的盟友。 我的人民会喜欢那里的。他想。 “为什么不呢?”狄宁反问道。 萨尔猜测他是明知故问,但还是仔细的做出了解释:“我们没有船,也不会航行,不可能自行到达那里。这太冒险了。” “而且,你也不会丢下其他的氏族不管。”狄宁直视着他,“只要同胞还陷于囚禁和诅咒之中,你就无法安然享受自己的幸福?” 萨尔吃了一惊。他实际上没有想那么远。迄今为止他只接触过霜狼氏族,而他属于这里。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将思考范围限定在了这一小群兽人身上。 但我真的能够弃他们于不顾?萨尔反问自己。我们是部落,是同一个家庭的一份子。我们曾团结在一起,即便那目的并非善意,但团结本身是没有错的。每一个兽人都应该是我的兄弟姐妹,我不可能就这么将他们置于一旁。 “看来我说对了。”狄宁带着几分叹息说道。用不着回答,萨尔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在遗憾什么,但萨尔的命运是注定的。他的品行和性格,还有兽人的现状决定了他会成为一位伟大的领袖。 “那么你应该会对我接下来的提议感兴趣。”他继续说,同时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谈一个生意一样,这让狄宁有点厌烦。于是他尽量简洁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我帮你——好好,是我们,别戳我了——解放你的同胞,你们帮我们对付诅咒教派。而在结束之后,我希望你们能够迁移到卡利姆多生活。在这方面,我也会提供帮助。” 说完以后,狄宁轻松了很多。但很快他就发现萨尔的反应并不如料想中一般激烈。除了一点吃惊和疑惑之外,他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提议对于他们而言是多么的艰难。之所以没有马上做出决定,完全是出于对未知的犹豫。 “我们……我是说人类和兽人,的确是应该隔离开一段时间。”萨尔慢慢的思考着,“这可以让仇恨逐渐淡化。如果我的族人能够开始正常的生活,重拾古老的文化,也有利于对抗恶魔的诅咒。” “听起来是个好提议,”他看向狄宁,“但我有一些问题。” 狄宁示意他在听,同时戳了戳艾伯特让他表现的别那么紧张,但后者完全忽视了他。 “首先,我不觉得我可以代表整个部落,也无法保证他们会听我的话。霜狼兽人尊敬我,是因为我是酋长的儿子。这不代表其他氏族也一样。而且,那种奇怪的懈怠感已经困扰了我的族人很久了,收容所里的那些兽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再拿起武器。” 狄宁并不赞同他的看法。 “他们尊重你,是因为你的能力和品行配得上杜隆坦之子这个身份。否则你就什么也不是。” 当加尔鲁什·地狱咆哮没有展露出和父亲一样的出色力量,反而因为疾病而脆弱不堪无法战斗的时候,几乎遭到了每一个能够战斗的兽人的唾弃。兽人重视血统,但更在乎力量。没有力量就意味着无法继承荣耀或者洗刷耻辱,更无法做出贡献,只能拖累氏族——这种人甚至没有生存的必要,他们会被半强迫的从氏族中驱除,放逐或者隔离,自生自灭。 “听好,萨尔。你是部落来到艾泽拉斯之后被元素之灵所认可的第一个萨满。你能够用这种力量去唤醒那些兽人,让他们重拾对荣耀的渴望。你也是他们的解放者,带领他们从囚禁中获得自由。你的父亲杜隆坦在部落之中拥有崇高的声望,他的故人会支持你。你也有足够的能力去担任领袖的职位——而且你必须管住他们。我不希望这些兽人从收容所里出来之后就开始大肆屠杀所有的人类。” 他的话让萨尔思索了很久。有那么一会儿狄宁担心他提出为什么不能让地狱咆哮或者别人来担任领导者这个问题,但年轻的兽人似乎隐约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他并没有发问,但也没有马上表态。 “我想我需要尝试,”萨尔慢慢的说,“嗯…我想,你不会介意我去跟德雷克塔尔谈谈吧?他毕竟是我的老师,在做决定之前我需要告诉他这件事。” 狄宁对此毫不意外。在萨尔没有正式就任酋长之前,霜狼氏族明面上的看护者还是德雷克塔尔。霜狼兽人对他的信赖更深厚,也更服从。也许有年长者会挑战萨尔的权威,但老萨满的话不会有人质疑。 “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你们做出决定之后通知我就好。”他示意萨尔请便,“希望你的老师能够‘好好’考虑一下。” 萨尔为他的重音而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匆匆忙忙的去找在山洞里休息的德雷克塔尔了。 被留下的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艾伯特看向狄宁:“你打算怎么把他们送到卡利姆多去?” 那可是上千数量的人口,他真的想不出狄宁要怎么赤手空拳变出一只舰队和相应的物资来。比起前期准备工作而言,在没有海图的情况下横跨无尽之海简直可以算作是简单了。 “别问我。”狄宁半闭着眼,破罐子破摔的一摊手,“如果解决了诅咒教派之后我还有口气,那就再思考这个问题吧。” 在他经历过的那个时间线上,麦迪文指引萨尔去卡利姆多的时候不是也什么都没给吗?那群基本上从来没发展过航海技术的兽人几乎就是凭着血性莽过了无尽之海,到了地方还能顺便救个巨魔救个牛头人砍个半神砍个恶魔领主什么的,生存能力之强悍根本不需要多担心。 但艾伯特不知道这一点,他皱着眉头,对狄宁的不负责任很不满。被他谴责的目光瞪着,后者呲了呲牙,半是嘲讽半是调侃的说:“实在不行你就牺牲一下,让我把你绑架了,然后管你家里要赎金,这个怎么样?” 艾伯特愣了一下,然后居然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狄宁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应弄得一脸愕然:“你不会是真的在思考自己到底值不值一只舰队吧?” “……”艾伯特有点无言的瞪了他一眼,“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不能跟王国合作呢?” “什么意思?” “虽然我不喜欢这么说,但保护洛丹伦王国并非是你的责任。”圣骑士看起来有点难过,“她的管理者们应当更早的察觉诅咒教派的阴谋,并保护人民免受威胁。” “但他们做不到,不是吗?”狄宁耸了耸肩。在他的印象里,贵族除了添乱以外什么用都没有。他根本就不想和这种人接触。 “是的。所以如果你做到了,你就理应得到奖赏。”艾伯特认真的说。 狄宁难以置信的盯着他,想着要不要把这小子的脑袋敲开了看看里面有什么。 “你想我管国王要一只舰队……来运送兽人?”他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刚才艾伯特还在指责他这么做是叛国,现在居然毫无顾忌的想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他是觉得绞刑太无聊所以想试试别的花样吗? “起码这是个可能实现的计划。”艾伯特在对方“你是不是脑袋进圣光了”的目光中镇定自若的说道,“泰瑞纳斯陛下是一位宽厚而开明的国王,当年他就选择了将兽人收监而不是全部处决。我想他是最有可能接受这个条件的——只要我们能成功。” 这个附加条件反倒让狄宁冷静了下来。不管是向国王求助也好,还是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也好,这都是挫败诅咒教徒之后的事情。如果失败,那就什么都不会剩下,他也不可能为这些事而烦恼了。 “具体怎么做还是到时候再说吧,但是——”狄宁深吸了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会成功的。” 必须。 第四十六章 唤醒 “快点!进去!” 人类看守粗暴的呵斥声从门口传来,听起来他们正在把什么赶进围栏里来。但克尔加没有转头去看。除了一个同样的兽人以外他们不会往兽人之中扔任何活着的东西。而他见过的兽人已经够多了,太多了。 于是他依然躺在有些潮湿的地面上,看着天空,思考自己要不要睡上一觉,就像这里三分之一的人正在做的那样。但这很难,因为他刚刚才醒过来。 没关系。他无精打采的想道,只要一直躺着,我早晚会睡着的。 就在这时克尔加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轻巧灵活而又坚定。这是属于一个随时准备着战胜敌人的斗士的脚步声,曾经克尔加也是如此,但他已经很久不这样做了。 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听着那脚步声靠近了自己,然后停了下来。那人打量着他,然后轻轻的说:“你好?” 是兽人语。 克尔加转过头去,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如果让他来选择,那他一定没兴趣这么做。但本能更快了一步,所以他还是转过了头,然后看到了一双明亮的蓝眼睛。 蓝色的。 不是红的……不像我们。 他的思维是如此的迟钝,以至于克尔加花了两三步才转过弯来。带着一点惊愕,他微微撑起身来,盯着这个新来的兽人。 “怎么?”他慢吞吞的问。实际对答案并不感兴趣。 新来的兽人蹲了下来,他的声音依然很轻,但很清楚。 “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你愿意坐哪儿就坐哪儿。”克尔加粗暴的回答道。只要别烦我就行了。 他真该把后半句也一起说出来的。对方坐了下来,但没有把目光移开,而是盘腿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笔直,精神奕奕。 这家伙太奇怪了。克尔加终于来了点兴趣。他歪头看了一眼守卫,看那些人类有没有察觉这里的异常,随后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正好处于大部分视线的盲区里。栅栏,树丛和其他的兽人挡住了可能的窥视,也许这就是新来的找上他的原因。 “你,”他说,“你是从哪儿来的?” 蓝眼睛看起来很高兴他对自己发问。他微笑着,将一只手放在心口:“霜狼氏族的萨尔向你致意,同胞。” 克尔加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他听说过这两个名字,但它们的含义却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是纯正的兽人氏族,另一个是被人类驱使的宠物。 “我听说有个被人类养大的兽人叫这个名字。”他试探的说。 “哦,那就是我,”萨尔平静的说,“我的确是被人类所养大,也曾经为他们服务。但我逃出来了,回到了我父母的氏族,霜狼氏族,并且在那里找回了真正的我。一个兽人。” 他的脸上闪烁着骄傲的光辉,视线真挚而热忱,高昂着头。克尔加惊奇的凝视着他,一时间难以相信这个兽人曾经被铁链拴住过。 “但你仍然被他们抓到了。”带着几分逆反的心理,克尔加指出了这一点,“现在你又回到了笼子里。” “只要我的灵魂是自由的,同胞,那就没有什么能够禁锢我。”萨尔笑着说,然后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视线掠过周围的兽人,“但是你们呢?你们跟我一样吗?你们想要离开这里吗?” 克尔加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人类问过他,兽人问过他,甚至连他自己也问过自己。但每一次答案都是“不”。他并非没有能力,而是没有兴趣离开这里。他可以轻易的越过高墙,也能够赤手空拳的把那些松懈的警卫一个个扭断脖子,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他不想战斗,只想待着,一直待下去就够了。 当那双眼睛坚定的凝视他的时候,克尔加感到一阵情绪的波澜,他在自己都不明白的选择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屈服在了懈怠感之下。 “不。” 萨尔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这样的表情深深的刺痛了克尔加。他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对方就像过去的自己一样斗志昂扬,对某种事物坚信不疑。这让他感觉到了羞愧,为了摆脱这种羞愧,他不由自主的辩解了起来。 “你不明白,我们已经失去了力量。”他说,“我们被打败了,彻底的输了,什么都没有了。” 萨尔用认真聆听的表情鼓励他继续说下去:“可是为什么?”他问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但是…酋长,还有术士,那些指挥者,他们拥有力量,但当我们失败的时候他们做了什么?没有!”克尔加突然的愤怒了起来,这愤怒毫无来由,也沉寂已久,但强烈的让他自己也感觉吃惊,他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睛如火一般烧了起来,在渐沉的暮色之中发出慑人的红光,“他们曾经许诺过!他们说我们会有一个新家园,新世界,能够喂饱我们的家人,养活我们的人民,就像曾经的德拉诺,就像我们没有抛弃萨满之前一样!但是现在……” 他环视着周围,看着那些消沉的兽人。 “——现在我们却变成了这样。”克尔加声音低沉的说,垂下了头,“一盘散沙,无精打采,任人宰割的动物。” 他的心里升起一股悲哀。在这之前他从没感觉过悲哀,甚至没有精力去产生这样的情绪。但是萨尔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力量感染了他,让他尽数倾诉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我们原本不是这样的。”萨尔说,同时关切的倾过身来,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我们也不该再这样下去。” 克尔加绝望的摇着头。 “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原因,更不知道该怎么做出改变。就像是受了伤,然后所有的一切都从这伤口中流出去了,什么都没剩下。我不想思考,也不想战斗。”他看着萨尔,“但是你,你仍有斗志,那就不该留在这里。我听说有些人还在战斗,那些在墙外的人。” 萨尔眼前一亮:“你是说,还有和我一样的人?” “我听说过的最强大的一个,是战歌氏族的地狱咆哮。他还没有被打败。他和他的氏族在这片大陆的西面和人类抗争,也和自身抗争。” “我听说过他的名字。”萨尔说,“他是一个非常顽强,伟大的战士,拥有钢铁般的意志。” “是的。”克尔加点头赞同,“他和我们一样,但他从未认输过。” “我会去找他的。”萨尔若有所思的说,“但是在那之前,我依然希望你们能够和我一起离开。” “我说过我们不明白——” 萨尔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你不知道,但我知道该怎么做,同胞。”他说,“让我们回到过去的生活吧,像我们的父辈一样,尊崇万灵的教导,恪守荣耀的信条——你愿意吗?” “荣耀……”克尔加咀嚼着这个词,感觉满嘴的苦涩。他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这与我的愿望无关。”他说,“我当然希望,但即使我希望,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萨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手放到了地面上。克尔加顺着他的视线迷惑不解的看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起先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慢慢的,褐色的土地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色。克尔加睁大眼睛,震惊的看着那些绿色飞快的变高,长大,由小小的嫩芽迅速变成了草和花,繁茂的就像是已经生长了一整个夏天了一样。 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着萨尔,年轻的兽人对着他微笑。他又低下头去看那些花草,甚至伸出手揪了一下。清香又微微苦涩的草汁的味道顿时充斥了鼻腔。这不是幻觉,也不是什么把戏,这是真实的。 克尔加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他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头脑一片空白,紧紧的盯着萨尔,嘶哑的说:“你是萨满?但是萨满都已经……”克尔加猛地顿住,“等等,你是个霜狼!真的是那个霜狼氏族吗?被古尔丹流放的那个?”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保持着古老的传统。”萨尔轻轻碰了一下手边的一朵花的花瓣,“我的老师是德雷克塔尔,他是一位强大的萨满。正是他将我引领上了这条道路。” “——我们绝不是全无希望的,同胞。” 克尔加盯着那些草,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萨尔静静的等待着。 “元素之灵还愿意接纳我们吗?”最后克尔加轻声问道,语气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惶恐,“先祖之灵还愿意庇佑我们吗?” “当然。”萨尔肯定的回答。他意识到克尔加正在向他寻求指引,这与年龄和阅历无关,而是一个战士在向萨满和萨满背后的万灵寻求指引,就像过去他们在氏族中经常做的那样。于是他坚定的和那双血红的眼睛对视着。 这种注视实际上是十分无礼的,多半时间它都带有一种挑衅的意味。但这次不一样,克尔加似乎是从萨尔强大的信心中获得了慰藉。他明显的振作起来了。萨尔敏锐的意识到了这种改变。于是他加强了语气,继续说道:“万灵从没有抛弃过我们,同胞。是我们放弃了自己。而我们也能够改变自己。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吧。” 克尔加听着,思索着。萨尔给了他时间去思考。最后他低下头,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沮丧,而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感激。 “你说的对,萨满。”他说,“我应该这么做……我也能这么做。” 萨尔欣慰的看见他的眼睛里红色变得清澈了许多。某种精神从这个颓废已久的兽人心中苏醒了过来。他不再浑浑噩噩了,他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了。 “而这儿的所有人都应该这么做。”他说,看着周围的兽人,克尔加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会意的点了点头。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比我更沉沦,更迟钝。但不管怎么样都得试一试。”他说,然后意识到了什么,“——你就是为这个而来的,是不是,萨满?” “是的。”萨尔肯定的回答,“而且我相信我们能做到。” 第四十七章 线索 “你在担心什么?” 艾伯特猛地停步,向房间中的另一个人望去。狄宁依然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在地图上写写画画,不时在旁边乱糟糟的纸条里翻找,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出来的一样。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也没有追问。直到写下最后一笔,狄宁才抬起头来,将之前的话题继续了下去。 “你在担心萨尔被看守认出来,还是他没法鼓舞其他兽人的斗志?” “……都有。” “瞎操心。”狄宁哼了一声,“在你的印象里,萨尔有那么蠢吗?” 艾伯特早就习惯了把搭档的言论挑挑拣拣然后只听中心含义:“但你不能保证完全没有意外发生。” “即使有,那也是萨尔自己的事情。而你只需要信任他就够了。如果一个人蠢的连自己能做到什么都不清楚……” 说到这里,狄宁看起来想要露出一个冷笑,但突然就卡住了。他盯着艾伯特看了半天,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也不能放生他。” 艾伯特花了十秒钟斟酌自己要不要揍他。但考虑到喝了酒的狄宁可能下手没个轻重,他还是选择性失忆了一会儿。 狄宁对他内心的挣扎一无所知。他敷衍的招了招手:“行了,过来看这个。” 艾伯特望了一眼。他没见过这样的地形分布,但几个写的十分潦草的地名成功的帮助他认出这就是希尔斯布莱德丘陵的地图。上面画满了圈和直线,旁边还写满了注释。他凑上去细看,发现狄宁详细的标出了兽人关押所和本地防卫军的营地位置所在,甚至连人数都有了大略的猜测。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艾伯特疑惑的说。 “伙计,你应该知道军事管制区的物资消耗是遵从标准的吧?”狄宁托着脸,怏怏不乐的说,“附近那个兽人关押所的物资基本上都是由这个距离最近的小镇上购买并调配的。只要弄到这些数据,推算出大体规模并不难。其他的地方也一样。跟农夫聊聊,你就什么都知道了——我猜布莱克摩尔根本就不知道军事保密条例的范围是什么。真奇怪,据说他在兽人战争中还是个出色的将领来着。” “跟农夫聊聊也需要喝酒?”艾伯特挑起眉毛。 “谁会无所事事的站在自家田地里跟一个陌生人聊得热火朝天?”狄宁把脸贴在胳膊上,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滑到桌子底下去了,“但酒精总是能够起到意料之外的效果。而在酒馆喝酒就再正常不过了。” “所谓的‘意料之外’也包括你现在这样的状态吗?” “当然不。”狄宁双手一撑,让自己坐回了椅子上,然后开始重复起往下滑的过程,“这在预计之中。” “你预计把自己灌个烂醉?” “我只是想起了一句话。”狄宁懒洋洋的说,“‘怎么判断一件事是否做对了呢?当你不管是清醒还是喝醉之后都觉得自己做的对的时候,那你这件事就干的漂亮极了。’” 艾伯特意识到他还是在为自己的计划而矛盾着:“那你的结论是?” “不知道。”狄宁叹了口气,“首先我没喝醉,做到这个前提太费时间了。所以我就试着在这个状态下思考,但结果还是‘我他妈的怎么知道我是该抽自己两巴掌还是该去跳海’?” “但我觉得这两个结果没什么不同——如果你觉得你做的对,为什么还要抽自己两下?” 狄宁冲他冷笑了一下:“为了让我下一次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能够冷静一点。” 艾伯特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我还是觉得这没什么不同。”显然狄宁依旧认为自己做的是错的。 “哦,那就随便吧。”狄宁趴了下去,把脸埋在胳膊里,看起来不想再说话了。 艾伯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从未见过狄宁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以往他的搭档总是迅速的做决定,然后干脆的着手于行动,十头牛都不可能把他拉回来。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结果,也知道该怎么达到这样的结果,从不疑虑,也不担忧。但是现在,他依然在按部就班的完成自己的计划,但纯粹是服从理智的要求,而情感还陷于深深的矛盾之中。 “别这样,搭档。”他不由自主的说。 狄宁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里面写满了疑惑。 “我感觉……很不安。”艾伯特慢慢的说,“我们做的真的是对的吗?我不确定这一点,我只能相信你的判断。但如果你也这样……不知所措,那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狄宁猛地坐了起来,速度之快甚至把艾伯特吓了一跳。他盯着自己的搭档,声音有力又清晰的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知所措了?” “那你这是……” “饿的。”狄宁不容置疑的说,“所以我们现在下楼去吃饭。有烤鹌鹑和鼠尾鱼,我闻出来了。” 狗鼻子也闻不出来烤鱼的种类吧?艾伯特不由得失笑。但他也没戳穿,而是顺着狄宁的话说了下去:“那我们就——” “轰隆!” 毫无预兆的雷声打断了他。两个人同时向窗外望去,夜空晴朗无云,星河耀耀生辉,没有丝毫要下雨的迹象。但紧接着,雷声再一次响起,一声接着一声。但很快,那密集的声音就停止了,夜晚重归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萨尔。” 狄宁盯着那个方向,肯定的说。艾伯特惊讶的回头,发现他眼神清醒又冷静,和刚才的懒散完全判若两人。 “看来他逃出来了…那我们现在过去?”他问道。 “哦,不,那不要紧。”狄宁依旧一脸冷静的说,“先吃饭才是最要紧的。” ——艾伯特现在开始觉得他的搭档可能确实是饿狠了。 *** 一个小时后,萨尔在森林的边缘见到了他的朋友们。 彼此打过招呼之后,他没有马上谈论正事,而是抽了一下鼻子,疑惑的看向狄宁:“你喝酒了吗,伙计?” “但你应该没喝过吧,怎么闻出来的?”狄宁嗅了嗅自己。他们一路慢跑着穿过森林,风和树叶应该把他身上的气味带走的差不多了才对。 “布莱克摩尔经常酗酒,而且只要喝多了就会打我。所以我对酒的味道印象很深。”萨尔坦诚的说出了原因。 “真抱歉让你感到困扰了,不过解决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狄宁耸了耸肩,开始打量四周,“我坐在树顶上说话你们听得见吗?” 萨尔愕然的看向艾伯特:“他真的喝多了?” “不。”圣骑士板着脸说,“是饿的。” 萨尔凌乱的看着他把狄宁摁到一块石头上坐下然后投喂了一块奶酪,而后者居然一脸乐呵呵的由着他摆弄,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喝多了。 当然这只是个玩笑,他很清醒,而他的朋友们也是一样。狄宁嚼着香肠把那张地图交给了萨尔,简略讲解了几句就由他自己去研究之后的计划,而兽人则谈起了他在关押所的遭遇。 唤醒兽人的精神是最耗费时间的行为。萨尔尽力的去鼓舞他们,对那些愿意聆听的人讲述先祖的故事。很多人早已忘却了这些。古尔丹和暗影议会曾想尽办法将兽人古老而高贵的传统抹去,至今还有一些年长者唾弃他们曾经拥有的生活,而更多的人则对此无动于衷。 但是慢慢的,他们终究是改变了。有些人被他所描述的景象所打动,对于荣耀的渴望让他们再一次拾起了战意。而有些人仅仅只是觉得逃出去比留下来更好,但萨尔并不在乎。他尽力将自己的热情和虔诚传达给了每一个人,只要他们的眼中再一次燃起了希望的火花,他就倍感欣慰了。 相比他在同胞身上耗费的心血,他们在逃出来的时候简直要容易了太多,人类的看守根本想象不到平日里任人宰割的羔羊会突然反抗。兽人们拿着石块和木条,甚至更多人是赤手空拳的,萨尔用闪电和火焰震慑住了那些士兵,亲眼见证萨满的力量的兽人们信心倍增的追随在他的身后。就连萨尔自己也没有想到自由居然会来的如此轻松。但事实就是如此。时间磨灭的不只是兽人的好战,还有人类的戒心。 “我从来没有见到他们那么振奋过。”萨尔回忆着不久之前的情景,慢慢的说,“当我们站在月光下,周围没有守卫,没有高墙,没有镣铐,只有森林和自己的同胞,所有的手臂都举了起来,每一条嗓子都在怒吼——当失去自由的时候,他们习以为常,因而不渴求它。但当得到自由之后,没有人再想要失去它了。” “我想我必须谢谢你,狄宁。”萨尔没注意到自己感谢的那个人差点被这句话和一块苹果联手噎死,而是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我原本从来没有想到这些。我狭隘的以为霜狼氏族才是我全部的责任。但是现在,当我看到那些原本萎靡不振,只会坐在泥水中发呆的兽人重新挺胸抬头,肩并肩的站在一起的时候,我意识到这才是我应该做的——我必须解放他们。” 狄宁哼了一声,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不用谢。” 艾伯特无可奈何的摊开手,提醒道:“我们还是谈谈接下来该做的事吧。” “是的。”萨尔恍然道,“抱歉,我太高兴了。那么你的计划呢,狄宁?” “你确定现在他们就能在分散成小股队伍之后还一丝不苟的执行你的要求吗?在答案是‘能’之前,我基本上是在义务劳动。”狄宁闷声说,“不过鉴于之后我们见面的次数会越来越少,我还是把何时行动的决定权交给你吧。” 兽人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的走进某个镇子的一家旅店里询问:“喂,你们这里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吗?比如原因不明的传染病之类的?”所以绝大部分收集情报的过程还是由狄宁负责。但兽人们可以干一些别的事情——例如监视各处的墓地。 希尔斯布莱德丘陵没有那种人流量特别大的城市,人们分布于规模较小而又闭塞的村庄里。无缘无故的失踪很容易被发现。诅咒教派不可能有太多的活人来做实验,那么新鲜的尸体也不错。鉴于这一点,不排除他们会用特殊的手段来获取想要的资源。说不定兽人们就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了。”狄宁皱着眉头看向艾伯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去敦霍尔德之前谈到过什么?” 艾伯特对那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都记忆犹新。他简单的回想了一下,了然道:“你是指他们庆祝儿童周那件事?” “……你就记住了儿童周?” “当然不。”艾伯特赶紧澄清,“你觉得比赛的频率有问题?” “是的。”狄宁扶着额头思索起来。 一场角斗的开销可不算少。布莱克摩尔可以任意的举行比赛,一方面他有现成的场地和人脉,另一方面他可以借着萨尔的能力在赌局中大肆捞钱,这是稳赚不亏的买卖。但其他人呢?角斗士可不是萝卜,在地里种的到处都是。培养一个角斗士是相当耗时耗力的事情,哪怕是贵族也不可能为了娱乐而如此挥霍。 那么是什么给了他们保证? “——我想,我们有新的方向了,伙计们。” 第四十八章 赌局 “几个人?” “两个。”狄宁说。 “两个银币。” 狄宁给了他。那人把钱币丢进一个口袋里,撕下两张纸,一边在上面写着什么一边发问道:“要下注吗?” “下注?”狄宁重复道。 对方抬起头来看着他:“第一次来看角斗比赛?” 狄宁自然不会告诉对方一个月前他还亲身参与其中来着,但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的,他们的确没有坐在观众席上过。他耸了耸肩:“算是吧。凡事都有个第一次——说说下注的事。” “很简单,赌输赢,场次在这里。”那人指了指上面,狄宁抬起头,看到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赢了两倍,输了没有,下注上限是五十个银币。” 狄宁扬起眉毛。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简直和小孩子玩的没什么差别的规则。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售票员笑了一声:“看来你对这个规则不太满意?” 狄宁微微歪过头:“只是觉得太不正规了。我说,这不会是你自己弄的吧?” “当然不是。”对方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可是筛网弄的,你的钱绝对安全。” “筛网?” 好在这时候人不多,毕竟狄宁来的实在太早了点。无所事事的售票员索性就跟着他的话头往下说:“你没听说过‘筛网’奈克里?他可是南海镇的大商人,这地方一大半的角斗赛里的赌局都是他开设的。喏,就是这个规则,比那些贵族们玩的简单多了,所以那些农民啊渔夫啊都乐意到他这儿来。听说他靠着这个挣了很多钱。” 狄宁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不奇怪。”他说,“现在角斗赛很盛行,一个星期就有一场,谁会不来看看呢?有这么多人喜欢,他肯定亏不了。” “其实本来也没这么盛行。”售票员摆了摆手,“举办一场比赛的花销太多了。以往只有敦霍尔德办得起。不过敦霍尔德的赌局……你也知道,那地方是布莱克摩尔中将的,谁敢插手?所以奈克里放言出去,说他可以负责场地安排,贵族们只要准备野兽和人就行。这么一来那些贵族老爷纷纷办起了比赛,他也从中赚了大钱。” “所以角斗赛办的越多,对他就越有利。”狄宁慢吞吞的说,然后骤然降低了音量,“…死尸也会越多。” “什么?” “没什么。” 狄宁随意的扯开了话题,和对方聊了一些别的事情。直到赶来的观众渐渐多了起来,狄宁才丢下重新忙碌起来的售票员,找到了正在四处闲逛的艾伯特。后者听完了他的讲述,问道:“你觉得这个商人很可疑?” “暂时不。既然他挣到了钱,就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狄宁把手里的纸质门票塞给他一张,“我们还是先关注死尸的去向吧,从最简单的开始。” 狄宁对于观看比赛毫无兴趣,之所以遵规循矩的买票只是为了万一被怀疑的时候能够以角斗赛观众的身份来掩饰。进场之后他就找了个角落坐下,倚着墙壁闭上了眼睛。起初艾伯特还以为他是在闭目养神,但当比赛趋近结束的时候,他发现狄宁依然不为所动,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睡着了。 “你居然在这么吵的地方还能睡着?”推醒搭档以后,艾伯特依然有些难以置信。观众欢呼的声量大到他屡次捂住耳朵才堪堪忍受下来,以往感官敏锐又警觉的狄宁反倒睡得很沉。 “我见过的那些对环境要求太苛刻的人最后都乖乖回家了——包括站着,躺着,被人抬着在内的各种方式。”狄宁活动了一下脖子,“越快适应环境,你就越安全。” 他又静静的等了一会儿,直到看到打扫场地的人把尸体抬到了观众席下方的门内,狄宁才示意道:“走吧。” 这时候观众还没有完全散场,不乏有人想要再回味一番刚才的激烈场面,所以他们的身影并不算显眼。狄宁带着艾伯特绕到了先前看好的位置上,不动声色的监视着场地的管理者们。 他们等了很久。起初没什么特别的,这些人慢条斯理的收拾着杂物,但其中没有尸体。于是狄宁耐心的继续等了下去。 直到最后一个往家中赶去的观众的身影消失之后,才有几个担架被抬了出来,盖在上面的白布被血迹渗透了。它们被并排放进马车里,然后用稻草掩埋好,稍作处理之后就完全看不出异样了。 如果不是出于一个监视者的基本素养,狄宁差点就要忍不住为他们鼓掌了。这些人要是不加掩饰,他还会有几分疑虑。但现在这样的举动已经足够可疑了。 毫无防备的马车以一种慢悠悠的速度离开了,他们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够跟上。但狄宁斟酌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追上去。 他们有可能会找到一个诅咒教派的据点。但仅凭两个人是没法做什么的,反而有可能会惊动对方。狄宁只是记了一下大概的位置,打算把搜索交给萨尔。 “那我们呢?” “去南海镇。” *** 南海镇对于艾伯特而言不是个好地方。这是他记忆里最糟糕的经历没有之一。当他踏上第一块属于这座镇子的石板,脸色就变得相当之差了。 狄宁不太了解他在这里遭遇了什么,因为艾伯特不想提,他充分尊重对方的想法。但并非完全无迹可寻——那些人贩子的谈论已经给他提供了基本的信息。 通常来说一位圣骑士是不太可能仅仅因为自己就和别人动起手来的。一方面信仰让他们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言行和情绪,一方面经受过正统军事训练的战士同时也会被教导力量的使用方式,他们通常不会主动和平民起冲突。两相叠加之下艾伯特还能当场大打出手——狄宁觉得对方是贵族后代这一点似乎已经能够解释他所有的疑问了。 “我猜你一定有想要去的地方。”他主动说道,“带路吧。” 艾伯特微微一愣,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向前走去。狄宁安静的跟在后面,没有打扰他的回忆。 他不熟悉这座镇子,很明显艾伯特也不太熟悉。他们在同一条街道上绕了四次,直到狄宁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早就到了的时候,圣骑士突然停下了脚步。 狄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间店铺,肯定它刚翻修过不久。艾伯特显然也看出来了。他盯着崭新的大门看了很久,然后垂下头叹了口气。 狄宁意识到这时候自己或许应该说些什么,于是他尝试着开口:“至少你算是用另一种方式帮助了他们?” 他从肢体细节上看出圣骑士正打算踢他一脚,于是开始犹豫要不要躲开。但最后艾伯特还是忍住了,只是闷闷的说:“你真的一点安慰人的天赋都没有,搭档。” 因为我曾经的朋友都不需要安慰,无论什么样的苦难都无法击溃他们的勇气和斗志。狄宁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为自己失败的尝试默哀了零点一秒,然后再接再厉。 “你也可以写封信把这件事告诉你的父亲,让他去找罪魁祸首的麻烦。”他建议道。 艾伯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这和你的画风完全不符。”他直接指出了这一点,“‘有事自己解决,我十五岁就不去找家长告状了’,这才是你应该说的话。” “那是因为我十五岁以后就没有家长了。”狄宁冷冷的回嘴道,成功噎死了圣骑士所有能想到的辩驳,“行了,搭档,我就直说吧。你不能够要求平民也珍视荣耀和良心,他们没法像你一样拿这玩意当饭吃,也没有力量去捍卫它。不管是封口费还是作伪证,总之他们拿到了钱,改善了生活。如果他们内疚,那内疚就是对你的回报。如果他们不内疚,那堕落就是对你的回报。但无论如何,这都跟你没有关系了。你我都知道,你们将要走的路天差地别。” 艾伯特露出思索的神情,见状狄宁也就没再说下去。他抱着双臂静静的等着对方想通,同时在心里感叹比起安慰果然还是讲道理容易的多。 最后圣骑士松开了紧皱的眉毛,却对狄宁提出了一个让他意外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的生活有了保障,那他就会开始重视诚信和荣耀,是吗?” 狄宁有点发愣,想不出他是怎么跳脱到这个观点上的,这明明不是他想要说的重点,甚至也不是这件事的重点——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艾伯特的神情明朗了起来。 “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微笑道,“从源头开始,从自身开始。” 狄宁仔细的盯着他,然后想起了圣骑士的另一个身份,这才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艾伯特了然的笑道:“看来你也知道了。” 狄宁意识到艾伯特正在等着他的评价,说点什么…但说什么?治理一个国家对他而言太遥远了,他从不曾参与其中,甚至刻意的避开了这方面。战斗是狄宁在保卫时唯一会做的事,他知道该怎么击溃敌人,只要手中有剑,无论面对什么他也不会退缩。他也知道该怎么管理一支军队。但那些政策,经济,制度,还有更多他想不到但日复一日的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民众不是士兵,不会无条件的服从命令。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不了解。但这注定是一条艰难的路,伙计。” “但这是我要走的路。”艾伯特说。他的声音轻快,眼神明亮又坚定。这一瞬间他看起来和狄宁曾经认识的那些人一样,带着非凡的勇气去履行艰难的职责,并做好了准备去接受任何的变数。 无论是以朋友,导师还是搭档的身份而言,他都不能阻止一个这样的人。 “那么,”狄宁叹了口气,为自己的自找麻烦,“我也会在你身边。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艾伯特笑了。 圣骑士那种了然又纵容的笑容让狄宁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他郁闷的偏开目光看向四周,同时后悔起自己的冒失。这种情绪让他扫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的凝视了那边两秒钟,才猛地回过神来。沮丧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发现了猎物时带着恶意的喜悦。 “瞧啊我的兄弟,”他愉快的低声说道,“那边的那位对我们而言可是老熟人了不是吗?我想他应该会很高兴跟我们谈谈,对吧?” 艾伯特微微一愣,循着目光看去。他花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对方的身份,然后点了点头。 “是的。”他用一种同情和幸灾乐祸兼而有之的口吻说。 第四十九章 说服 “下午好,人贩子先生。”黑发的男人用一种堪称奇异的温和语调说道,“希望你还记得我们,毕竟这能省去很多解释的时间。” 杜克当然还记得对方。 至今他还清楚的记得两个月前的那个下午,只不过是一次散步,他却鬼使神差的偏离大道和自己的车队深入了树林,然后在一棵树下看到了这个男人。 那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幸遭遇了连环杀手然后被抛尸的谋杀案受害者,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凝结发黑的血迹浸透了布料和草地,周围散落着护甲的碎片。杜克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惨烈而血腥的场面,他下意识的认定对方已经死了。 但一头循着血腥味而来的野狼却推翻了他的猜测。当他走开一半,又被哀嚎声引回去的时候,正巧看见那具“尸体”掐住那野兽的喉咙,仅凭一只手就硬生生的扼死了它。 杜克被这一幕所惊呆了,他立刻意识到这个男人是一个出色的战士——对他而言,也是非常好的货物。担忧和贪欲竞争了片刻,后者随即占据了上风。 值得庆幸的是,杀死那条狼也许耗尽了对方最后的力气,他的手下们把他扔进车里的时候并没有遭到袭击。但随后几天几夜的昏迷不醒降低了他在杜克心里的预期价值,他认为这个人活不久了,即使他在塔尔文子爵的庄园里清醒了过来也是一样。所以他果断的压低了价格,企图抓紧机会捞上一笔,并为此感到心满意足。 至于那个金头发的,杜克只知道他可能也是个小贵族,但不管怎么样,他招惹了这里的领主,那就不被允许有好下场。为了尽快的向他的委托人回报,杜克也处理掉了他。 然而在那之后,关于这两个人连接不断的胜利的消息让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能够和布莱克摩尔中将的兽人宠物抗衡的角斗士——尽管最后逃走了——的价值本应远高于此。杜克曾经很多次的为此感到了后悔。 现在他同样感觉后悔,但这一次不再是为了那些金币。 现在那个曾经躺在树下奄奄一息的男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在这之前他已经让杜克雇佣的打手全都躺在了地上。那双盯着他看的金色瞳孔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只有几分猎食者注视猎物时的饶有兴趣,平和的让人脊背发寒。 他甚至还在微笑。但杜克宁可让他给自己来上一刀子——如果这就能够了事的话。 “这次你不打算对他的肠子做些什么吗,搭档?”站在一旁的金发青年温文尔雅的询问道。 “哦,不,我还不饿呢。”男人转过头去回答道,“再说了,那是保留节目。” 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杜克的胃痉挛了起来。他按住腹部,努力让自己不要吐出来。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目光瞟向对方脖子上那串有着狰狞花纹的兽牙项链,并产生了“那看起来就像是来自哪个食人族部落的工艺品”的联想。 他的脸色让配合默契的两个人愉快的对视了一眼。 狄宁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性格。如果没有在这里恰好撞上,他不会为了报复就刻意的去找出这个人贩子,毕竟他总是有更紧迫的事要去做。但既然遇到了,他也不介意给对方一点教训。当然更重要的是对方这项工作可能拥有的情报。 “我问,你答,否则你的内脏就归我了。”狄宁用匕首比划了一下,温和的问道,“明白吗?” 对方看起来是对他的调侃信以为真了,脸色瞬间变得比背后的墙面还要惨白。 “看来是明白了,那就给我讲讲‘筛网’奈克里吧。” 作为南海镇的地头蛇之一,同时也是角斗行业内部的参与者,杜克知道的远比外人的道听途说多得多。他详细的讲述了奈克里的发家史,他本人的性格,还有他的行为习惯,合作伙伴和具体住址等等信息。 狄宁一边听一边眯起了眼睛。他用匕首叩着桌子,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提出了他最感兴趣的问题:“奈克里的人还负责处理角斗后的尸体,他通过什么方式处理的?” “据说是把野兽的尸体拿去喂狗,没人认领的尸体的则埋在特定的荒地里。这样最省钱。”杜克老老实实的回答,“也有很多人猜测他是想拿尸体当肥料,将来把那块土地开辟出来种点什么。” 狄宁哼笑了一声。 “这要是能相信,我就脑袋进水了。” “我说的是真的——” 狄宁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安静,然后看向艾伯特:“看来我们需要去拜访一下这个奈克里。” 圣骑士皱起眉思索了好一会儿,直到做好了入室盗窃或抢劫的心理准备,才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 “法师都是一群神经病。”狄宁说。 他们现在正坐在一间宽敞的会客厅内,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加冰的红酒。“筛网”奈克里,希尔布莱德丘陵角斗比赛的首位赞助者则坐在对面,表情平静而又耐心的听着不请自来的客人的发言。 “你永远不知道他们研究的那些…东西用的是什么方法,又可能造成什么后果。”狄宁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不小心召唤出某些暴躁的生物?这还算比较好的那一种。更可怕的是随机的传送门,无法用武器对付的纯粹能量爆炸,还有奇奇怪怪的诅咒和毒素。” “想想看吧,当你穿着全套的盔甲被丢进海里,四周都看不到陆地的影子。或者突然飘上高空,在塔尖随风飘荡几个小时,最糟糕的可能是变成绵羊,软泥怪,流口水的白痴——而且还是永久性的。” “和一个法师打交道的下场就是这样,尤其是在他真正把你当成朋友之后。”狄宁半是抱怨半是哀叹的挽起袖子,向他的听众展示手臂上狰狞的伤疤,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可见鬼的是,我又不能为此和他彻底划清界限。” “但是为什么?” 狄宁摊开手,放弃般的往椅背上一靠,回答道:“为了拯救世界。” 只有艾伯特隐约的察觉到他似乎是认真的,剩下的两个人都把这当成了一句调侃。奈克里礼貌的笑了起来,不管他是不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句话很好笑。而狄宁当然也不会在乎。他抱起双臂,继续自己的话题。 “那么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找你的原因了,奈克里先生。”他切入了正题,“为了防止我在成功拯救世界之前就被自己的盟军干掉,我得找出点办法去应付那些要命的机关陷阱。” “很显然,你需要有人代劳。”奈克里回答,然后转过目光看了杜克一眼。他们的引荐人顿时坐的笔直,毕恭毕敬的仿佛自己是个仆人而不是客人,“但我并不做这种生意,先生。你要的是人,不是钱,我想杜克先生应该是最适合你的要求的那个人才对?” 狄宁笑了起来。这种像野兽一样露出牙齿的微笑毫无善意可言。 “我想你需要清楚一点,奈克里先生。”他用仿佛已经把某件事重复了一百遍的口吻说道,“我能在实验事故中活下来,不代表别人也能。” 奈克里微微一愣:“...是的,我明白。” “那么想必你也可以理解,将生命作为消耗品而付出的成本会是多么巨大了。” “你说得对。”奈克里点了点头,“但请原谅,我并不知道我该怎么帮助你,先生。” “哦,不,你应该知道。”狄宁歪头看着他,“你做过这样的生意,不是吗?我相信仅仅是更换客户这一点,应该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困扰?” “你是指……什么样的生意?” “尸体。”狄宁盯着他的眼睛,直截了当的说。 会客厅中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 “的确,我的人负责角斗赛的善后处理。”奈克里慢慢的说,“但尸体应该不符合你的要求。我是说,他们不会动,不会主动的去触发那些陷阱。” 狄宁察觉到他并没有坚决的否认和拒绝。这就意味着这次试探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那么他对于更进一步的情况又知道多少呢? “啊,对我而言这不是个问题。”狄宁饶有兴趣的说,同时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你知道死灵法术吗,奈克里先生?一个法师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将死尸唤醒,让它们变成令行禁止的傀儡。不知疲惫,饥饿和痛苦,被切成几块也能继续活动,除了非常的渴望活人的血肉以外几乎没什么缺点。对了,它们还会招来圣光那些多管闲事的信徒,所以我们得做好保密的工作。” 如此详细的解释让奈克里的脸色骤然变得十分糟糕。他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恐怕我不能答应这笔生意。” 狄宁没有移开目光,表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做出一个聆听的手势,邀请,或是说要求奈克里继续说下去。 “那些人,他们是赌徒,废物,失败者,走投无路下为了金钱踏上角斗场,无人关心,无人同情……但至少他们已经死了。死者应当归于安宁,而不是被转化成那种怪……傀儡。” 狄宁哼笑了一声。 “那么你以为你之前的交易对象拿他们来干什么,进行医学研究吗?”他嘲讽的调侃道,没想到奈克里居然一脸惊讶的点了点头。 “他们的确是这么声称的。” “……” 狄宁心情复杂的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决定跳过这个意外事故。 “且不论被切成十七八块和被变成亡灵有多少尊重程度上的区别……”他挑起眉毛,“你真的相信这样的说辞吗?” 话已至此,奈克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不免有些踌躇,但依然心存疑惑。 “至少比你可信的多。” “好吧。”狄宁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他耸了耸肩,“事实上,我是负责解决这种情况的。艾伯特,给他证明一下。” 圣骑士叹着气丢出了一个圣光术。 没有比这更能说明立场的方式了。奈克里一脸的难以置信,但隐约的敌对感逐渐缓和了下来。甚至都不用多说什么,对方就开始转而倾向于相信狄宁的言论。看出这一点的狄宁胜券在握的微笑了一下。 “我想,现在你应该愿意为我们提供帮助了?” 第五十章 地牢 奈克里尽可能的向他们提供了所知的信息,但他很少过问顾客的事情,所以对此知道的也不多。狄宁对此表示理解——如果他太过多管闲事,诅咒教徒不会让他安稳的待在这个对他们而言非常重要的位置上。在这之前他还怀疑过对方大概是诅咒教派的一员,当然,不是更好。 从奈克里那里,狄宁得知了他们交易的地点,一家没什么生意的诊所。在疑难疾病的问题上,南海镇的镇民们更加信赖牧师和药剂师的本领,而拿着刀子在你的肚子上比划的医生就很难被信任了。 但这对想要干点什么不能被卫兵发现的事的人来说就再好不过。当狄宁和艾伯特赶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外面的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但这条小巷里连半个人都没有。脚下的土路没有任何明显的行人的痕迹。狄宁从旁边挑出几根沾血的茅草,这才确定他们没有找错地方。 他分明记得奈克里的手下前天还往这里送过货。但却连一条车辙印都找不到。狄宁仔细的看了看地面,确定有人为了掩盖什么而刻意的打扫过。 而小巷的尽头就是他们要找的那间诊所。安静破败的像是早就被废弃了一样,完全看不到有人活动的踪迹。 “我本来以为做好的心理准备不会白费呢。”艾伯特说,“但这种地方…谁会相信这是入室盗窃的目标?” 狄宁推了一下那扇门,但门纹丝不动,于是他加了几分力气,几乎是把它从门框上卸了下来。于是有点歪斜的木门一边吵闹的吱嘎着一边向后打开,露出一间漆黑的屋子。他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的反差,然后才看清楚里面杂乱无章的景象。 摇摇欲坠的药剂瓶一直堆到了天花板,手术器具和沾血的斧子一起丢在手术台上,绷带散落了一地。新鲜的器官被泡在半人高的玻璃瓶里,地板上保鲜用的炼金法阵微微闪烁着光。正对着门口的墙上钉着一个风干的人头,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艾伯特不动声色的往狄宁背后躲了躲。 狄宁环顾了一圈,没找到面具,獠牙和巫毒娃娃一类的东西,这才确定自己不是踏进了哪个巨魔巫医的房子。同时他也肯定了“生意不好”只是那个商人的委婉说法。 哪个平民要是在看清楚这宛如杀人狂魔老巢一般的景象之后没有在二十秒内尖叫着逃出去,那他的胆量就足够征召入伍去对付幽暗城的被遗忘者炼金师了。那地方和这里基本没差。 “南海镇的卫兵到底是怎么放过这个地方的?”艾伯特小声的说道,“要是在王城,他们两天之内就会因为这些违禁物品而被投进大牢。” 狄宁耸了耸肩,径直往里走去。碍于地板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太多,他就果断放弃了保持安静的想法,转而寻求平衡。艾伯特对他不论遇到什么都统统一脚踹开的行为略有微词,但他走在后面也无法阻止。他们叮叮当当的穿过了房间,找到了下一扇门。 当狄宁推开这扇门的时候,一道暗绿色的光芒猛地射了过来。艾伯特反应迅速的上前用圣光挡下了这一击。狄宁立刻把自己从闪避的姿势中扯回来摆正,远离旁边沾满灰尘和可疑油渍的墙壁。这时黑暗中传来了细微的响动,于是他拔出剑,替空间狭窄而施展不开战锤的圣骑士砍翻了那几个扑上来的惨白骨架。 “现在我可以确认这里有我们想要找的东西了。”他评价道。 艾伯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所以其实你之前并不确定?” “是啊。”狄宁满不在乎的说,“对这段非法入侵的经历满意吗?”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要这么着急。太冒险了不是吗?” “着急。”狄宁哼笑了一声,跨过那几具骨头架子向屋内走去,顺便一剑破坏掉了什么机关,几根很明显是涂了毒药的箭矢擦过他的肩膀射进了门板里,“如果不是因为——来点光——如果不是因为该死的元素之灵害得我在那破山洞里躺了整整一个月,我大可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的把这地方的老鼠们揪出来,再去斯坦索姆玩一场大的。”他停顿了一下,折回来敲了敲某块墙板,侧耳听了听,然后开始动手拆它,“然而现在,即使我百分之百的确定这条线索上牵着一条大鱼,我也得准备着可能在抓住他的前一天匆匆忙忙的离开这个地方。” “因为就算你再想两头兼顾——”他扯下那块墙板丢在地上,盯着后面一路向下的暗道,“也得知道什么才是更重要的。” 北方的那座城市,和它即将起到的作用,才是诅咒教派的核心计划所在。这个王国命运的转折点——同时也是他自己的——正是在那里分出胜负。就算是放弃这边唾手可得的成果,他也要为斯坦索姆之行留出足够的时间来。 当然,狄宁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还有一点。这里是城镇内部,领主的军队都驻扎在此地。即使这次闯入惊动了隐藏在这里的诅咒教徒们,只要让他们逃到街道上,那么对手就只有两个选择:追击,然后暴露引发围剿;不追击,让他们安然逃掉,转移自身并毁灭痕迹。无论哪种情况都是他占据上风。 在大型城市,诅咒教徒可以依靠事先布置的关系隐瞒真相,封锁消息,但在这样的小镇,即使是领主本身也难以阻止飞速传播的流言。如果只是涉及到个人的事件,民众会因为畏惧而闭口不言,但如果直面吃人的怪物,而非夜里诡秘遥远的传言,那么安全受到威胁的民众绝不会再忍耐了。 他矮身钻进通道,艾伯特反手关上那扇钉满了箭矢的木门,紧跟其后。圣光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明显经过多次修缮的通道,狄宁盯着被蹭到光滑的墙壁和脚下沾染着血迹的泥土,沿着陡峭的坡度平稳向下。尽头则是不算高的竖井,他略过梯子直接跳了进去。 不出预料的,这里是地牢和实验室。 并且有守卫。 狄宁抓紧时间发出一声战吼提醒搭档敌人的存在,同时抬手稳稳架住迎面而来的战斧,手腕一滑就轻巧的将对方捅了个对穿。拨开借着惯性迎面倒来的武器,另一只手则突刺穿过了下一个对手的防御,直刺咽喉。此时背后原本柔和的圣光瞬间暴涨到耀眼的地步,狄宁侧身让过,战锤就狠狠击中了一个倒霉鬼的下巴,把他打飞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地牢狭窄的过道对于并肩作战而言有些施展不开。狄宁索性压低双剑发起冲锋,和敌人擦肩而过然后转过身来。把亡灵驱赶到了前头的守卫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破了阵线。难得遇上不是亡灵的敌人,用不着躲避那腥臭的黑血,战士略带兴高采烈的活动起了筋骨。钢铁风暴瞬间席卷了半边过道,迎面相抗的守卫转眼间就被切得七七八八鲜血飞溅,直到艾伯特喊了声留个活口,狄宁才收了手,顶着搭档谴责的目光若无其事的打量起了周围。 “咦,这里还有个活的?” 他指的自然不是被刻意留下来的那个诅咒教徒,后者已经瘫软在了地上明显连跑都不会了。而是被尸体和亡灵生物占据了大半的各个牢房中间还有个活人,从装束上来看家境优渥。此时这个年轻人显然是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地扑到了栏杆上:“你们是来救我的?” “不是。”狄宁直截了当的回答。 艾伯特哀叹一声,无可奈何的走过来试图挽救一番。但当他和那个年轻贵族看到彼此之后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异口同声的说:“是你?” 狄宁顿时眯起了眼睛。 “认识?” 艾伯特的表情有些复杂,并没有马上开口。余光瞥到年轻贵族想要抢先说话,狄宁粗暴的拿剑柄敲了一下栅栏示意他闭嘴。他讨厌意外因素,更讨厌意外因素是自己搭档的同情心。 “他叫科沃尔·泰斯特。”艾伯特终于说道,“他的父亲就是这里的领主。” 狄宁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感叹诅咒教徒居然胆大包天招惹上了领主的儿子。直到看到艾伯特脸上的苦笑,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搭档流落至此的原因,脸色和心情都糟糕了起来。 “把你丢给人贩子的那个杂碎?”他冷森森的说,牙齿都露了出来。 “不,等等!”眼看狄宁大有把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的意思,科沃尔连忙为自己辩解,“那件事不是我干的,是我爸!我根本都不知道这件事!” 狄宁嗤笑了一声。 “对我而言这毫无区别,还是说你为了从这儿逃出去而打算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怎么可能!”贵族少爷简直要跳脚了,甚至没有思考自己的处境就咆哮起来。 “好了,搭档。”艾伯特叹着气拨开还打算继续招惹对方的狄宁,谨慎的没有称呼他的名字,“我们说好了不是吗?这件事已经不是重点了。” 狄宁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抱怨道:“你的脾气未免太好了,搭档。” 艾伯特并不打算向他指出自己之所以会显得性格温和,完全是因为狄宁远比他更暴躁而且更直率的缘故。往往当他还在教条和礼仪的约束下左右为难的时候,狄宁就已经恶言相向或者直接大打出手了。这种时候他除了劝阻以外就只有……等自己消气了再劝阻? 本性正直的圣骑士感觉自己似乎是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但他的确已经决定了放下过去的事,而将对方丢下不管也不是他能够做出来的选择。所以艾伯特只能指着那个差不多要被遗忘了的诅咒教徒提醒道:“抓紧时间办正事吧,搭档。然后我们就得离开这里了——会带上你的,泰斯特。” 科沃尔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在狄宁阴郁的目光扫过来之后就乖乖闭嘴了。艾伯特不由得庆幸起自己的搭档总是有着足够的威慑力来提醒他人做出明智的选择,尤其是那些不习惯使用大脑的人。 第五十一章 贵族 “喂。” “喂——” “嘿!” 正在翻看一叠书信的狄宁猛地抬起头来,满眼杀气的看向了这边。正在上蹿下跳的科沃尔顿时消声。但他只是安静了一分钟,就又开始无声的挥舞手臂,试图在不招惹狄宁的情况下引起这里另外一个人的注意。 狄宁冷冷的打量了他三秒钟,然后抄起了旁边一把血淋淋的匕首。但就在他举手之前,艾伯特已经及时的站起来挡在了他们之间。两个人用目光短暂的角力了一番,然后狄宁不太高兴的放下了匕首。 “你知道的,搭档,”他说,“我们现在还是逃犯呢。” “但你会在乎这个吗?”很了解他的艾伯特用反问句指出了这一点。 狄宁思考了一下:“你说得对。行事的准则不应当因为旁人施加给我们的身份而改变……虽然我觉得这么做和我的风格并不冲突。” 但他还是把注意力转回到那些文件和刚刚的审讯记录上了。而艾伯特犹豫了一下,走到了科沃尔面前。 “看起来你想要和我谈谈?”他轻声问道。 艾伯特还记得上一次他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是如何的咬牙切齿,当他们在街道上大打出手的时候他还刻意冲着这里揍了好几拳。但现在他已经能够心平气和的看着对方说话了,而不是像曾经想过的那样再度将一切交流付诸于暴力,或者像狄宁提议的那样向家庭寻求依靠——他现在觉得这么干简直幼稚到难以启齿。 这是因为我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更广阔的世界,和更重要的责任。他想道。现在我确凿无疑的知道我想要做什么,而不是由别人告诉我的应该做什么。 科沃尔在他看孩子一般的眼神下不自在的扭了扭,然后把脸尽可能的卡在了两根栏杆之间,双手则抓住旁边的两根,瞪着他:“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如你所见,”艾伯特指了指角落里还未干透的血迹,“来消灭这群邪教徒。” “我倒觉得那家伙更像邪教徒……”至今还觉得尖叫声在耳朵里回荡的科沃尔小声嘀咕道。 狄宁抬起头凶狠的看了他一眼。 有时候我也这么怀疑——艾伯特尽量保持住了面无表情的状态,没给搭档拆台:“那么你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啊,这个嘛,”科沃尔试图挠挠自己的头发,随后发现这个姿势下他的手臂没法绕过栏杆够到头顶,于是揪了揪耳朵了事,“好吧,这其实也和你有关。” “和我?” “是啊。”他挥了挥手,“你看,我是个混蛋,连我自己都没法否认这一点。但是呢,我是那种比较好的混蛋,你知道吧?就是还有点——那么一丁点良心的混蛋。” 科沃尔举起手比划了一下,大概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范围。昏暗的光线下艾伯特差一点就没看出来。 “我的这一点良心,接受不了我爸把你卖到——你不喜欢这个词?那我换一个——丢到角斗场去玩命,虽然我承认你的确很能打,但这也太过分了。这可是谋杀!我是混蛋,但我也没干过这种事。” 先入为主的认为对方罪大恶极的艾伯特惊讶的眨了眨眼:“那你干过什么?” 科沃尔居然认真的数了起来:“揍那些我看不顺眼的流浪汉,常年喝酒不给钱,找商店老板的茬然后砸了他的货,偷我老爸的钱去邀请马戏团来表演,把那些看起来很能打的家伙从监狱里捞出来做我的小弟,偷偷给不交税的农民的狗和羊剃毛……哦对,还有把好看的姑娘抢回家,然而第一次就被你给揍了。干嘛那种表情看着我?” 一直在默默旁听的狄宁噗嗤了一声,然后把脸埋进了手臂里。而艾伯特一脸木然的看着科沃尔。 “我居然…”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然而没起到什么作用,“我……” 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于是深觉丢脸的扶住了额头,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抽死过去的自己。 “干嘛!”科沃尔反倒一脸不服气的嚷嚷了起来,“我这是刚当混蛋没几年,还没有什么经验!” 圣骑士猛地抬起头,用一种狄宁看到了肯定会赞许的阴森表情瞪着他:“你还想有什么经验?” 科沃尔瞬间打蔫:“没,没有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艾伯特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把话题扯回了重点:“你还没有解释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呢。” “哦,对。”科沃尔顿时恢复了常态,重新啰嗦了起来,“你看,如果我来报仇的话,我确实会把你打到跟我一样惨,但也仅此而已。而不是把你解决掉。但我爸这么干了。当时我觉得你死定了,这让我良心不安,所以我决定,我得去拯救个什么人来抵上这个债。至于去哪儿拯救人呢?那当然是最有可能藏着危险的地方了!比如一年到头都没有个病人上门却依然没倒闭的诡异诊所,这种可疑的破地方肯定有猫腻!” 说到这儿他用力的一拍栏杆,一脸的愤愤不平:“然而我没想到这地方居然这么危险!而且连个能拯救的人都没有!” 听出重点的两个人都对他投以看智障的奇异眼光。 “这么说他们之所以要打扫外面的巷子,要掩盖的就是你们留下的踪迹了。”艾伯特思考着,“你的那些手下呢?” 科沃尔冲着尸体堆努了努嘴:“都在那儿呢。一个不剩。” 艾伯特有点尴尬的看了那边一眼:“活的还是死的那些?” “鉴于他们现在都已经死透了,我就这么说吧,”科沃尔托着下巴想了想,“被你打飞的那个是其中之一。” “那就是死的。”艾伯特松了口气。 “因为他们不要活的嘛。”科沃尔惋惜的说,“投降也好求饶也好交赎金也好都不好使,要不然我就投降了。” 艾伯特是真的被他惊到了,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把向邪恶势力投降这件事说的如此顺理成章自然流畅。而下限没那么高的狄宁则忍不住笑出了声,基础值为负的好感度奇妙的上升到了中立偏友善。 “我真遗憾你没有早两天遇见他。”他对艾伯特说,“否则我能省了多少事啊。” “你对他人的要求什么时候降得这么低了?”圣骑士有点恼火的瞪着他。 “得了,我对平民的要求一向不高。”狄宁不以为然的说。 必须承认,狄宁是有点轻视这些不参与战斗的人的——并不是轻蔑。他同样愿意保护平民,为他们伸张正义,为他们的苦难而愤恨,但他从不对他们抱有期望。感激和报酬,行为和品德,或者别的什么,他都没有任何要求。如果艾伯特的遭遇发生在他身上,他转身走开的时候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因为这对他而言并不出乎意料,也不值得在乎。在狄宁看来,真正的回报来自他的同伴和领袖。只有那些他珍视的人的回应,才能够让他有所触动——就像瓦里安和卡德加,如今则是艾伯特和萨尔。 “他是贵族。”艾伯特提醒。 “那这标准就再降一级。”狄宁回答道。 艾伯特盯着他看了半天,确定他是认真的,并且自己拿这种根深蒂固的身份歧视没有任何办法。 于是他转向了科沃尔:“我想你已经看到他们都做了什么……” “哦,这个其实没有。”科沃尔打断了他,“我只看到某个人被他们拖到黑暗的角落,然后开始惨叫,等惨叫结束了以后不久,那家伙就会自己破破烂烂的走出来,一脸痴呆的找个地方假装自己是个雕像……对不起,你继续?”他发现圣骑士的脸色正在持续转黑,于是迅速的闭嘴了。 “你来跟他谈,搭档。”艾伯特忍无可忍的说,“愿圣光原谅我——但我实在是受够了!” “这只能说明你不具备喜剧天赋,或者苦中作乐的天赋。”狄宁评价道。 尽管这么说了,但当他看向科沃尔的时候,脸上分明写着“敢跟我嬉皮笑脸你就死定了”的意思。而科沃尔就像是被花豹盯上了的鬣狗,僵硬的竖着后颈的毛一动都不敢动,只能对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好了,小少爷。”狄宁了然的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把你完整而且活着送回到你父亲手里去,所以把你那套自我防御机制收起来,我们来谈正事。” 如果不算上他和艾伯特的冲突,科沃尔的表现倒是有些令狄宁刮目相看。被邪教徒绑架和囚禁,亲眼看到熟人被杀死变成亡灵,唯一能救自己的还是曾经有过恩怨而且杀人不眨眼的逃亡角斗士,不是哪个贵族少爷都能在遭遇这一切之后还能保持理智的。但科沃尔撑住了,就像狄宁所说的,苦中作乐,或者将事情戏剧化以逃避真实,是他保护自己精神的一种方式。 听懂了狄宁的意思,科沃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的神情慢慢的变得阴郁起来,完全丧失了刚刚的那种活泼劲。 “诅咒教派,就是你碰到的这些人,他们是崇拜死亡的狂信徒,能够将尸体转化为亡灵,也就是会活动的尸体傀儡。他们渴望通过死亡来达到永生不死,为了把更多人牵扯其中也会释放致死的瘟疫。不管你是理解了剿灭他们的必要性,或者只是单纯的想报复,我希望你能把这些消息传达给你的父亲,促使他追查此事,最好派出军队。” “派出军队?”科沃尔重复了一遍,“我以为他们只有这些人。” “不,比这多得多。”狄宁指了一下旁边的桌子,“每个星期会有二十到三十具尸体被送来,然后再被他们转运到别的地方。而这一行为已经持续了近一年。再算上他们从别的渠道获得的尸体,如果都汇聚在一个地方,那么这数量就相当大了。” “等等,二十到三十?”艾伯特惊讶道,“奈克里他们就没有怀疑过这个数量吗?这只不过是一个小诊所吧?” “诅咒教徒对相关人员使用了精神影响的法术,使他们忽略掉了这一点。”狄宁一边说一边盯着他看。 “……我是圣骑士,不是牧师。”艾伯特觉得有必要再强调一遍,“除了最基础的治疗以外,那些精神方面的神术我都不会!” 狄宁一脸打架有我要你何用的表情把头转了回去。 “你说呢,小少爷?”他问科沃尔,“你是打算逃回家然后对此不闻不问呢,还是去和你父亲谈谈?” 科沃尔陷入了沉思。狄宁也没有再催促。在这里遇到领主的儿子完全是个意外,能不能起到想要的效果他并不是很在意。如果不是科沃尔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半,完全明白了诅咒教徒的性质,他甚至不想给对方做什么解释,以免大张旗鼓的追捕引起敌人的警觉。 隐藏在暗处是他们的优势。经过塔伦米尔的挫败,诅咒教徒比以前谨慎了许多。但通过狄宁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刻意的针对。而奥特兰克山脉之行也让诅咒教徒彻底失去了追踪他们的机会。 但一个领主的命令就足够严重了。如果不能一击制敌,之后的搜查和追捕就会更困难。所以他必须确定他们所做的值得这个代价。 “说实话,我很想答应你。”科沃尔慢慢的说,“但我没法保证我爸会听我的。事实上,他很有可能把这当做我在瞎扯。” “如果你确定你愿意,那我要告诉你这不是个问题,”狄宁耸了耸肩,“你会有证据的。” 第五十二章 借势 “嗯,伙计……”科沃尔说,“我还以为你指的‘证据’是那一摞文件或者别的什么的呢。” 狄宁的视线越过举起的酒杯,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 “哦,不,”他说,“鉴于你对此的担忧态度,我觉得应该采用一种更具备说服力的方式,来保证我们的信息能够清楚无误的被子爵所接受。” 不,你分明是刻意报复。旁边的艾伯特叹了口气,把面前那盘暗红色的肉酱推到了一边。科沃尔看了他一眼,确认他并非有意为之之后,便小心的用一根手指把那个盘子推到了狄宁面前。狄宁则毫不在意的挖了一勺抹在了面包上。 “那么,子爵的反应呢?”他饶有兴趣的问道。 “他开了三倍的工资让仆人把庭院打扫干净,然后叫人把治安队长找来谈话了。”科沃尔表情沉重的说,“他把这当成了一种极其恶意的挑衅,而且一定会严查到底。” “这倒和我的设想有点偏差。”狄宁若有所思的说,“他脖子往上的那部分真的没有注意到那些尸体的异常吗?” 艾伯特为难的皱了皱眉,但科沃尔对他话中针对自己父亲的那部分完全无动于衷:“他只看了两眼,就让人把这些全部收拾干净送到教堂去了。” “教堂?多久之前的事?” “大概四十分钟之前。”科沃尔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只怀表看了一下,肯定道,“他出门以后不久,我就跟着跑出来找你们了。” “很好,”狄宁果断的说,“我们现在去教堂。” 这突然的决定让艾伯特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下意识的跟着他站了起来,而科沃尔则更慢了一拍。他一边努力的把自己的腿从长凳下拔出来一边问:“为什么要去教堂?” “去看看这个镇子上有几个聪明人。” 有一个本地人指路,他们没花多少时间就赶到了教堂。南海镇的教堂和其他所有地方一样,是镇上规模最大的建筑,来往的人虽然不多,但陆续不断。狄宁打量了一番周围,一掌拍在科沃尔的肩上。 “去找主任牧师。”他吩咐道,“我要知道他对这件事的态度。” 科沃尔被他的力道赶着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发现艾伯特和狄宁都没有跟上来的意思:“你们不和我一起?” “不,你自己去。” 本来艾伯特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很难保证主任牧师不会向他寻求帮助。即便他能够有充足的理由拒绝,但这件事也会有可能会被主任牧师告知子爵。不值得为此而冒险去试探对方还记不记得自己。至于狄宁……那些无法用暴力手段和利益交换来解决问题的情况,他从来就没负责过。 而科沃尔出面就好了很多。一方面这件事是他的家事,而他本人又是个游手好闲的混蛋,完全可能出于感兴趣跑来打探消息,哪怕态度有些强硬和无赖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科沃尔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但他是“还算有点良心的那种混蛋”,平时欺负平民不算什么,但直接向一位德高望重的圣光牧师发难,他还是难免会感觉心底发虚。 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狄宁给了他一个笑容。对他而言这个动作的含义类似于野兽的习性,眯起眼睛,咧开嘴唇,露出牙齿,是威胁,恐吓和挑衅的表示,和善意毫无关系。 虽然他们严格来说是平等的合作关系,但科沃尔还是自动自觉的把自己放在了跟班的位置上。他能感觉到,狄宁的本质更接近于那些诅咒教徒,这种人与那些和普通人生活完全无关的危险关系密切,蔑视世俗的法规与权力。因而当他们想要伤害他人的时候既不会有心理负担,也不会有实际困难。尽管清楚狄宁不可能拿对付诅咒教徒的手段来对付他,在这方面艾伯特就是最可靠的保障,但猛虎不咬人不代表可以像家猫一样任人揉搓,至少在他认为重要的事情上不行。于是他垂头丧气的走进了教堂,没有再争辩一句。 狄宁本来已经做好了等待一段时间的准备,但没想到科沃尔几分钟后就跑了出来。他看起来打算直奔这边,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盯着一个人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急匆匆的小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 “主任牧师不在教堂里。侍祭说他刚刚离开,就在不久之前。”对于这种意外,科沃尔显然是松了口气的,“至于那个人是我家的护卫队长。他应该是送尸体过来安葬的。” “是那辆马车吗?”狄宁指了一下方向。 “呃,是的。”科沃尔扫了一眼,又不确定的盯着看,“等等,我怎么没看见标识?不过那的确是我家的马车,前两天我把踏板踩坏了一个角,还没来得及修呢,你看,就在那里。” 狄宁盯着马车和马车留下的轨迹看了一会儿:“主任牧师去哪儿了?” “说是去我家举行净化仪式……”科沃尔挠着头说。 闻言狄宁低笑了一声,但当另外两人奇怪的看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进行解释,而是示意他们跟上马车。 在拥挤的街道上这不是一件难事,驾驶马车的人也没有大声吆喝着要求让路,而是默默的随着人流行进,看起来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狄宁看似漫不经心的跟在后面,就像是个乡下小子一样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周围,有时候还会指出一些人和事让艾伯特看,但他总是能够恰好的在车夫回头的时候停步,好让货摊或者廊柱挡住自己。在马车驶过一段泥泞的道路之后,他甚至停下来研究了一会儿车辙印,任由目标拐过街角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的跟上去。 艾伯特和科沃尔跟着狄宁的节奏走走停停,一路无惊无险的追着马车穿过镇子,最后来到了子爵的住宅。目送马车驶进大门后,狄宁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经了解到了自己想要的。 “那辆马车不是空的,我想尸体应该还装在里面。”当他们走到某条无人的小巷里之后,他直截了当的说,“不管是主任牧师的要求,还是子爵的命令,至少他们明白了我想让他们发现的东西。而且这次拜访绝不是什么净化。如果一个人认为房子需要净化,他不会继续待在那里。” “他们想要掩人耳目的讨论些什么。”艾伯特了然的说,“你在街上指给我看的那些……子爵已经决定行动了,他在暗中召集士兵。” “我更感兴趣他到底是要对付谁。”狄宁歪头看向科沃尔,“你觉得你的父亲对于永生不死和死者复生的话题有兴趣吗?” 科沃尔的眼睛微不可查的一亮,但狄宁接着补充道:“对诅咒教派而言,这两种情况和成为亡灵是划等号的。” 想起地牢里那些腐烂的怪物,科沃尔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不,”他肯定的回答,“只要他知道了这一点就绝对不会。无论哪一种。” “思维正常,很好。那么现在你可以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了。”狄宁丢给了他一打纸,“告诉他你昨天晚上的经历,或者编个故事,别提到我们就行了。顺便记得观察一下他们的反应。” 科沃尔这一次倒是兴致高昂。艾伯特目送他走进了大门,用手肘戳了戳狄宁的肋骨。 “怎么?” “我觉得…”艾伯特皱着眉头说,“他好像很积极的站在了我们的立场上,去算计他的父亲。一般来说,遇到某些来历不明的人要求你配合他们的计划的时候,无论理由多么正当,也应该更信任自己的亲人吧?” “很明显,他和他的父亲关系不好,非常不好。”狄宁抱起双臂倚在墙边,“为一个曾经把自己揍到半死的人报仇偿命显然不会是一个正常人跑出去冒险的全部理由,他又不是个圣骑士。我想他更多的是恼火他父亲的决定而想要抗议,不是因为你。” 艾伯特已经完全适应并习惯性忽视了搭档时不时冒出来的嘲讽。他确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明白背后的理由并完全解决这种状况。尽管狄宁一直在致力于否定圣骑士的强烈道德感,并以更加现实的方式行动,但很明显他并不是利益至上者。他的原则其实和艾伯特相差不远,只是狄宁尽力在忽视这些原则而已。 没关系。他想,带着一种对闹脾气的孩子的包容感,我会把他拉回来的,不管这是因为什么。 但在狄宁愿意和他解释之前谈论这些还为时过早。于是艾伯特把注意力转回到了当前的问题上。 “但这应该也有个限度,鼓动他父亲去讨伐一个危险的邪教聚集点……”你确定他不是想要一次谋杀? 艾伯特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这种指责在过去他是不可能想到的,现在也不应该。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就本能的对地方上的贵族产生了一种警惕和疏远。哪怕科沃尔看起来本性不算太过糟糕。 “因为我向他承诺过我们会出手帮忙,感谢你的信誉。”狄宁简单的说,利用圣骑士的身份来获得他人的信任已经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手段了,“而且坐视不管对解决危机没有任何办法,他们都清楚这一点。至于向敦霍尔德求援……” 提到这个名字时,两个人十分默契的同时啧了一声。布莱克摩尔已经从王城回来了,但据消息来看,他似乎继续试图用酒精谋杀自己。一天之内他清醒的时间不到三分之一。甚至连摆在明面上的兽人暴动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力,更别说隐藏在暗处的诅咒教派了。 “所以,”狄宁总结道,“还是让我们亲自上阵吧。” 第五十三章 潜入 “知道吗,这次我原本还想夸他们一下来着。”艾伯特说。 狄宁头也不抬的把绳索绕过树干,打结然后用力拽了拽,确认它能够支撑住一个人的重量:“为什么?” “因为他们终于把基地放在了地面上。”圣骑士抱着双臂,俯视着下方的古老城堡,“所以我以为不用再担心可能会有数吨的泥土砸到我头上来的情况了。” “哦?”狄宁挑了挑眉,“难道不是吗?” “就我所看到的这些,”艾伯特将外墙摇摇欲坠的石块和肆意生长的青苔指给他看,“我觉得这和之前没什么差别——除非你觉得石头和泥土也可以算作差别的话。这是一种嗜好吗?专门住在快要垮塌的建筑里?” 狄宁仔细的看了一会儿,露出了遗憾的神情:“这么说,我应该多带些炸药的。” 艾伯特立刻扭过头瞪着他:“别告诉我,你又打算把这座城堡炸上天?” “不。”刻意等到搭档松了口气以后,狄宁才慢吞吞的补充道,“……最多炸塌而已。” 圣骑士怒视了他两秒,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得答应我,将来别在斯坦索姆这么干。” “在城市里使用大量爆炸物?我看起来像个地精吗?”狄宁指着自己问。 艾伯特先是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然后才问道:“地精是什么?” 狄宁决定终止掉这个话题。 他正要将提在手里的绳索扔下山崖,想了想又转过头来:“我希望你之前尝试过绳索速降。” “说实话,我不会。”艾伯特诚恳的回答。圣骑士的课程里没有教这个的。毕竟之前他们也从来没有遇到过需要通过绳索从上方潜入敌人的城堡里的情况。他对向上爬有信心,但向下就有些把握不好了。 狄宁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叹了口气,然后把绳子扔给了他:“那就系上,我放你下去。” 艾伯特依言而行。好在狄宁早已痊愈的手臂完全能够长时间的承担住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再加上艾伯特时不时的尝试着在崖壁上借力,十几分钟后,他没什么波折的落到了城堡顶端的平台上,除了转的有点晕以外一切都好。 而狄宁比他利索的多。他只用几分钟就搞定了这个过程,落地时甚至都没发出什么声音。这时艾伯特还在又拽又顶的和他们唯一的出路较劲。已经锈死的门锁在他的力道下咯吱作响,但就是不为所动。 “别用脚。”看到狄宁靠过来,他马上声明道,“我知道我们是过来分散诅咒教徒的注意力的,但我依然不想带着一大群穷追不舍的亡灵满城堡疯跑。这种经历有一次就够了。” 潜入诅咒教徒的总部引发骚乱,以转移他们对外面的关注度,为南海镇的军队提供进攻的机会。这就是狄宁打算提供的帮助。尽管他不乐意和贵族合作,但这样能够一定程度的减少士兵的伤亡,又不用和对方接触就可以达到目的,已经足够了。至于另一边是打算借机搅局火上浇油一番,还是静候骚乱结束再入场打个措手不及,这就不是狄宁关心的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所以不会像艾伯特担心的那样横冲直撞。这里面至少会有上百的亡灵和不知道数量的死灵法师,潜入尽管危险但毕竟还有成功的可能,而直闯……不,他们不是来为瘟疫研发进度做贡献的。 狄宁拔出长剑,在门锁周围切了一圈,然后用肩膀撞了一下,已经和门锁分开的木门很容易就被推开了。艾伯特为这不知道该是算作简单粗暴还是精细巧妙的手法愣了一下,然后才无奈的跟了上去。 跟他们猜想的一样,为了隐藏城堡内部还有人在活动的事实,诅咒教徒是不会出现在能够直接被外面的行人看到的区域的。通往下方的楼梯显然自从被废弃之后就没有被使用过了,薄薄的木质阶梯上全是灰尘。狄宁满身烟尘缭绕的走了两步,干脆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楼梯下方。艾伯特捂着嘴,强忍着咳嗽的冲动快步跟上。 在他们出发之前,科沃尔从南海镇的图书馆里找出了这座城堡的设计图。虽然年代久远,但拥有城堡的那个家族也只居住了三代,之后就因为亲族相残的惨剧而抛弃了这里,所以大体结构上也没什么变动。这个地区的人们都相信有怨灵在城堡里游荡,口耳相传某些贪财之徒冒险闯入,就此消失无踪的恐怖故事,倒也吓住了不少胆大妄为的家伙。不过不管是诅咒教徒还是狄宁和艾伯特,自然都不会把那所谓的怨灵当回事。 虽然只把科沃尔的讲述当成背景故事来听,但狄宁简单的看了看四周,确实发现了不少痕迹。地板上干涸的血迹,墙壁上利器劈砍的痕迹,不少房间的门都破烂不堪,扯烂的画像和装饰品的碎片都丢在角落,有些木头上还留有火烧过的痕迹。好在城堡大部分都是石质的,对结构的破坏倒是不怎么严重。 “看来炸不塌了。”摸过墙壁后,狄宁惋惜的说道。 艾伯特狠狠捅了他一下,然后指向走廊的拐角,示意他仔细听。 狄宁耸了耸肩。他其实早就听到了盔甲的摩擦声和整齐划一的踏步声。这种正规军也不一定能拥有的纪律性一定是属于骷髅的。因为那些经过改造的畸形怪物即使再怎么行动一致,也会因为身体结构的不同而显得杂乱无章,而剥离了血肉的骨架的差别相比之下就不会太明显了。 比起那些半生半死的血肉怪物,骷髅更好对付一些。它们通过看和听来观察周围,尽管敏锐,但想要蒙骗过也并不是很困难。而要是遇上那种直接感知生命力的亡灵,如果不动手,那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有多远跑多远,还不一定能跑的掉。 回忆了一下结构图,他们轻手轻脚的躲到了旁边的某个房间里,紧贴着靠门一侧的墙壁。即使没有门,这些亡灵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等到骷髅的声音经过门口之后,狄宁还饶有兴趣的探出头观察那些远去的背影。 “不算多。”他评价道,“是因为盔甲太少了,还是大部分尸体都转运到分部去了?” 艾伯特一口气数到三十三之后放弃了理解搭档的评价标准。他猜在狄宁的眼里大概只有成千上万那种连跑都跑不掉的规模才算得上多。 等到骷髅走的足够远之后,他们才继续向前。一边寻找着向下的道路,一边躲避和观察亡灵的规模。 比起塔伦米尔,这里的亡灵种类要更丰富。随着他们逐渐向下深入,除了艾伯特已经见过的骷髅,恶鬼和僵尸,他们还遇到了由尸块缝合起来的憎恶,那三只胡乱挥舞的胳膊,和露在外面的肠子让艾伯特一阵阵反胃。他盯着那生物一边走一边从腹腔里淌出满地污秽腥臭的液体,由衷的感激狄宁及时提醒他捂住口鼻。 在这之后则是隐藏在天花板上的石像鬼和尖牙利爪的食尸鬼,全是依靠着科沃尔提供的隐形药水才堪堪过关。嗅觉敏锐的食尸鬼还狐疑的追了他们几步路,还好被巡逻的僵尸小队堵了回去。当这些尸体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艾伯特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去。显形之后他看向搭档,发现狄宁的脸色也是罕见的严肃森冷,手指正紧紧的按在剑柄上。 敌人越多,证明他们正在深入核心,好几次他们都看见黑色的法袍匆匆走过,周围的房间也不再破烂不堪,透过一些虚掩的门可以看到沾满血污的实验台,成堆的尸体,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烛台,满是尖刺的铁铸笼子,灌满了绿色液体的一人高的罐子,还有高高叠起的书籍纸张。 看到最后一个房间的时候狄宁心中一动,停下脚步,示意艾伯特跟他进去。 他想要试试能不能找到一些关于诅咒教徒在本地区的分布情况的信息。尽管泰斯特子爵在拿到这些信息之后一定也会继续扫荡,但人类社会的利益关系千丝万缕,无比复杂,对诅咒教徒的追捕行动很容易就会被叫停。而对方显然也不会是对此置之不顾的人。如果把这些信息交给萨尔,逐渐壮大的兽人完全能够应付大部分情况。而在拔除那些据点之后,隐藏于城市中的残存者自然会老实许多,甚至有可能会动摇立场。 这个房间里只有两个教徒,而且都沉浸在之中,狄宁无声的从背后依次扭断了他们的脖子,然后坐到了桌子前开始翻看那些纸张。紧随其后的艾伯特则反手关上了门。他紧贴着门站立,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目光无意间落到了周围塞得满满的书架上。一个熟悉的标志吸引了他的视线。 奥术之眼。这是肯瑞托的标志。但与他所见到过的淡紫色不同,这个标志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 “这代表着作者曾经是达拉然的一名法师,但现在转换了立场。”听到他的疑问之后,狄宁头也不回的说,“诅咒教派的创始人克尔苏加德曾经是肯瑞托六人议会的成员,即使是在被放逐之后,他的名号对于法师而言也很有号召力。为了研究禁忌的知识而投入他门下的人并不少。他们在离开达拉然的时候也会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一同带走。将标志变换颜色代表着作者认为自己的知识属于诅咒教派。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将它改掉,大概是他们依然觉得达拉然出身的法师比起自学成才的那些要高贵吧。” 听说这本书的作者曾经是达拉然的成员,艾伯特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把它拿了下来。他原本只是想要看看作者的名字有没有可能是自己曾经听说过的人,但就在他翻开第一页的时候,一团黑色的烟雾猛地炸了出来! 手指传来的剧痛让艾伯特立刻丢掉了书本,掌心爆发出一道圣光,瞬间就把黑色烟雾一扫而空,顺带治愈了自己的伤口。书本哗啦啦的自行翻到了中间一页,然后不断的合上又打开,动作就像是张嘴恐吓的野兽一样。然而下一秒就被赶过来的狄宁不耐烦的一脚踩了上去:“没事吧?” 艾伯特看着安安静静躺在他脚下的书,莫名的感觉有点想笑:“没什么。它想袭击我来着。” 狄宁这才低头打量着那本书,脸色严肃了起来。他不是法师,但他熟悉法师和应对法师的方法。丰富的经验让他能够很容易的辨识出一些简单常见的法术。 “这应该是一个活化法术。为死物提供最基本的智能。”看到艾伯特一脸不解,他继续解释道,“比如说,自动扫地的拖把,自动倒水的茶壶这一类的。” “那么用在书籍上呢?”艾伯特想了想,“看它刚才的样子,应该不会是自动归位一类的……难道是想要咬掉每个看书的人的手指吗?” “是每个‘未经允许’的人。”狄宁慢慢的说,“这是一个警戒法术——现在,它的主人一定知道有人动过这本书了。” 也就是说,他们有麻烦了。 第五十四章 钥匙 “是哪个该喂食尸鬼的杂种动了我的书!” 手一抖加多了墓地苔粉末的瓦利特摔掉手里的镊子,愤怒的看着半个小时的心血噗噗的冒着泡变了颜色。比起那个敢于盗窃禁忌知识的狂徒,他更心痛面前的失败。这意味着他的实验又要向后推延二十七个小时才能得到下一批数据。 ——向巫妖王发誓,我要让你把自己一块块切开,然后再缝上! 瓦利特气势汹汹的把试管摔进了一旁的水槽里,然后夺门而出。图书馆和地下实验室间隔了足足三层,但漫长的楼梯对于一个只能用双脚赶路的死灵法师而言反而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当他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怒火高涨,脑海里的处置方法也换了好几个花样。法师粗暴的拨开围堵在门前的食尸鬼,一脚踹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室内只有两个身着黑袍的学徒,见到瓦利特进来,他们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起身致意。但法师可不会被这样的伪装所蒙骗。食尸鬼遵照他的指令严密的看守着唯一的出口,敢于触犯禁忌的那个家伙必然无法逃脱。他逼视着这两个看起来有些陌生的学徒,手里已经亮起了幽绿色的光芒。 “你们应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他厉声说道,“在我的耐心耗尽之前最好老实交代,是谁有那个胆子动我的书!” 看到他愤怒的像是随时就会丢出一个诅咒的样子,其中一个学徒很干脆的指向了旁边:“是他。” 瓦利特的目光也随之转了过去,冷冷的盯着这个被同伴指认的家伙:“你不打算辩解吗?” 但法师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慌乱,恐惧和急切的辩白,对方反而露出了一个苦笑,用有点无奈的口吻说:“没有必要了。” 在瓦利特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之前,身侧就骤然传来了刺破空气的声音。用作防身的法术护盾瞬间启动,但这次攻击显然早有预谋而且了如指掌。迅速而又凶狠的利器打击持续了三次,然后那个偷袭者猛地向后一退,让护盾破碎前的唯一一次反击打中了书架。法师刚刚转过身去,口中的咒文还差几个音节就能成型,但尖锐的痛楚已经从心口蔓延开来。他难以置信的低头看向穿过胸膛的匕首,不甘心的摇晃了几秒钟,然后颓然倒下,没了声息。 *** 艾伯特平静的后退一步,为尸体让开了空当。当他意识到狄宁的指认是为了转移对方注意力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无端的愤怒和身份的差距已经让这个法师失去了套取情报的可能性,为了防止更大的意外,狄宁的选择只能是解决掉他。 看到搭档控制住了局面,艾伯特便转向了门口,防备着那些很可能会扑进来的食尸鬼,谨慎的没有立即召唤圣光来刺激这些已经骚动起来的亡灵。鲜血和死亡也许可以被掩饰,而圣光的气息就如同在夜空下放烟火一样明显。他们已经惹来了麻烦,但还没到需要彻底暴露的时候。 他已经做好了大打一场的准备,但奇怪的是那些恶臭的怪物在门口挤挤挨挨的迟疑着,口水流了一地,却始终没有冲进来。艾伯特似有所觉的回头看去,正好看到狄宁攥着什么东西从法师的尸体旁站了起来。 “你找到什么了?” 他的搭档把左手伸了过来。那是一小团畸形扭曲的血肉,没有皮肤和骨骼,却长着几条半透明的纤细触手。其中一条已经扎进了狄宁手腕的血管里,从改变的颜色上看显然正吸吮着他的鲜血。 “鉴于他除了法杖只带了这个,”他向艾伯特解释道,“我想这应该是身份证明一类的东西。” 他随意的冲着门口挥了一下那只手,食尸鬼齐刷刷的后退了半步。 “看来是了。”狄宁肯定道,“不得不说他们还真是创意丰富。” “这个......”艾伯特忍住丢过去一个净化术的冲动,“你确定这样没什么问题?” “只是一点血而已。”狄宁的表情毫无变化,反倒还饶有兴趣的逗弄了一下那东西。肉块追着那根手指左右晃了晃,结果差一点从手掌上掉下去,赶紧用其他几根触手扒住手腕爬了回来。 “不,我是想说,这东西没有敌我分辨能力吗?”艾伯特看向肉块的前主人。他不相信一个法师会让自己的物品被任意摆弄,即使死了的也一样。 “哦,它的确只认可主人的魔力。”狄宁冲那具尸体点了点头,“但遗憾的是,它同时也算是个活物。” 看到艾伯特依然不解,他抬起左手靠近了脖子上的龙牙项链。下一刻,肉块猛地喷出了大量的鲜血,然后缩小了整整三分之二,连触手都缩回来紧紧的抱住了自己,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被呲了一脖子血的狄宁:“……现在你明白了吗?” 艾伯特:“呃…是的,谢谢你的演示。” 狄宁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放下了手,从旁边的书架上扯了几页纸擦了擦脖子。而这时候远离了龙牙项链的肉块又慢慢松开了自己,然后狠狠的从宿主的血管里吸了两下血,转眼间又涨回了原本的大小,继续慢悠悠的晃着触手。见状狄宁的手指抽搐了一下,眼神中飚出了几分杀气。 如果那东西有个正常点的形状的话,哪怕是个水母或者球,艾伯特都没法保证自己能忍住不笑。不过如果他真的笑出来了,狄宁有可能会直接捏碎那东西也说不定。越是在亲近的人面前,他的搭档就越是容易展露自己暴躁任性的那一面。 好在狄宁很清楚当下的情况,所以没有动手,反而扯下袖子遮住了趴在他手臂上的肉块,然后带上了兜帽。他想要收集的信息早在法师赶来之前就已经拿到了,现在就可以在周围几个房间里安置好定时炸药,然后尽快离开。但意外收获到了可以迷惑亡灵的方法,让狄宁产生了继续深入的想法。毕竟这样的机会很难会有第二次。 艾伯特对此表示了赞同,他并不缺乏冒险的勇气。何况炸药和南海镇的军队可以给他们提供两次骚乱用来逃脱。于是他们安置好炸药之后继续沿着楼梯向下方进发。有了那个原理不明的肉块,周围的食尸鬼都对他们熟视无睹,甚至有一个还凑上来搭了把手,替他们把杂物推到一边。圣骑士吓得差点跳起来,狄宁反倒颇为淡然的道了声谢。毕竟这些食尸鬼还残存着一些基本的智力,在它们面前伪装也是有一定必要的。 再往下方深入,亡灵的数量就逐渐稀少起来,而教徒的身影则频频出现。好在大多数都显得匆匆忙忙,只要哨兵的反应没有异样,他们就连看一眼擦肩而过的人都没有兴趣。只有两次,对方会诧异的盯着艾伯特,然后在开口询问之前被狄宁阴冷暴虐的目光恐吓走。不得不说他的气质在这个地方完全没有什么违和感,热衷于力量的教徒们也不会轻易的冒犯一个有可能杀死自己的强者。看出这一点的艾伯特主动落后了狄宁半步,由他来带头,自己则装作随从的样子。果然之后再也没有遇到什么情况。 当他们发现城堡的大厅内还有通向下方的道路的时候都没怎么觉得意外,狄宁好笑的看了艾伯特一眼,而圣骑士则苦着脸耸了耸肩。他们在幽蓝色火把的照耀下走下陡峭盘旋的阶梯,在尽头找到了一扇厚重的金属大门。 “现在怎么办?” 艾伯特抬手推了推,发现它屹立不动,于是转头看向狄宁。后者想了想,挽起了袖子。 肉块正懒洋洋的挂在他的手腕上,看起来比刚才又涨大了一圈。那几根触手在无意中接触到门锁之后就立即找到锁孔钻了进去。没用上几秒钟,他们就听到了门锁开启的声音。而完成了工作的肉块高高兴兴的收回触手,又用力吸了两口鲜血犒劳自己。 狄宁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微妙。 艾伯特赶在他下定决心掐死这东西之前上前一步推开了门,成功的转移了狄宁的注意力。他们迅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在踏进门内之后才发现自己准备的有点早了。门后是一条宽阔的走廊,两侧稀疏的分布着几扇同样材质但较小一些的金属门,门和门之间的墙壁里嵌着整套畸形的骨骼,就像用作陈列的标本一样。圣骑士盯着那些整体上依然不失人形的骨架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脸去,推了推狄宁让他去试着开门。 狄宁挨个的尝试了一番,但他们的“钥匙”只能打开其中的一扇门。这应该就是它的前任主人的领地。确认没有危险生物之后他们关上了门,然后审视起这个临时据点来。 房间里静默无声,看起来空无一人,但狄宁静听了一会儿以后,突然迈开了脚步。他推开堆放着血迹斑斑的锁链的病床,绕过还在冒泡的药剂罐和蒸馏器,穿过成排吊在天花板上的尸体,跨过流淌着不明液体的沟渠和里面头朝下飘来飘去的软泥怪,在一个铁笼子前站定,冲着里面打量了一番,然后低笑了一声。 “你瞧,我们每次都会很倒霉的在这种鬼地方找到幸存者。”他对艾伯特说,然后转向了笼子,换了一种语言。 “你好啊,巨魔。” *** 恩加什闻到了血的味道。 在这个地方闻到血腥味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每一天他都能感受到新鲜的死亡,但这样的死亡是荒谬的,扭曲的。如果他在这样的情况下以弱者的身份死去,那他将会毫无荣耀可言,伟大的邦桑迪不会接纳他。所以恩加什活着,在痛苦中挣扎的活着,在仇恨中愤怒的活着,在那些从血管里燃烧进骨骼深处的药剂中活着。 但这一次不同。 他感觉到了细微但熟悉的气息,这鲜血是他一直渴求的,而其中的惊恐,痛苦和迷茫也极大的振奋了他的精神。尽管遗憾这痛苦不是由他亲手缔造的,但他已经颇为满足了。于是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站在面前的两个人类。 恩加什厌恶人类,也曾狩猎人类,他的仇敌也是人类,但鲜血的味道正是从其中一个人类的身上传来的,这让他犹豫起来。 巨魔向来憎恨他人抢夺自己的猎物,如果他现在健康而又自由,那么他一定会将对方作为替代品进行狩猎。但现在,他虚弱而又被束缚,而他们看起来都是强大的战士。年轻的那个带着让他抗拒的与暗影相反的味道,他的灵魂耀眼又软弱。年长的那个则更像是火和钢。他的气息和森林格格不入,甚至尖锐的让恩加什感觉不适。 但他们也许会是帮手。 当那个年长的战士用巨魔语对他说话的时候,恩加什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要逃出去,然后用敌人的死亡作为祭品,来向洛阿神明献上荣耀,以洗刷自己的耻辱和痛苦。 所以,他们可以合作。 第五十五章 猎手 “我从不知道你还会巨魔语。” “等我们搞定这边之后,我可以教你。” “其实我不…算了,总之先告诉我你们到底谈了什么吧。” 艾伯特一边说着,一边隐蔽的瞟了一眼身后。那个巨魔正蹲在笼子旁边,用狄宁的匕首割除身上的腐肉,而肉块则趴在他的后颈上,一鼓一鼓的吸着血。看到这一幕,圣骑士略微牙疼的扭回了头。 起码这边比较正常一些。 狄宁把烧瓶挨个举起来晃了晃,以确保它们里面没有装着能吃又能长的软泥怪之类的东西:“他想要复仇,我想要这地方的负责人去死,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和各自的优势,于是合作达成。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就在于他看起来快……嗯,不太健康。” “那就是我们现在没有直冲到教徒首领的房间里去暴打他的原因。”狄宁挑了一个干净的水晶瓶,开始往里面倒一种褐色的粉末,“地根草粉末三十克……别担心,巨魔的恢复力非常出色,而且我们需要的也不是他的战斗力——咦,这帮诅咒教徒都不准备宁神花的吗?” “那他负责提供什么,血吗?”艾伯特怀疑的说。 狄宁非常了解他的重点:“我干嘛要拿一个暗影猎手来做那东西的饲料?不,那是用来过滤血液中的毒素的。然后他就能够活蹦乱跳了。” “暗影猎手?” “就像人类信仰圣光,兽人尊崇元素一样,巨魔也有自己的信仰。”狄宁放下水晶瓶,皱着眉翻找那些材料,“那些嗜血又野蛮的黑暗神灵给予他们暗影的力量,暗影猎手精通灵魂,诅咒和妖术,和诅咒教徒的力量属性很相似。” “类似于巫医?” “不,巫医和暗影猎手的差别就像牧师与圣骑士一样……不太贴切,但你就这么理解吧。”实在找不到宁神花的狄宁放弃的叹了口气,把瓶子丢到了一边,重新挑了一个新的,“石南草,跌打草……溶剂要放什么来着?” 艾伯特保持沉默,鉴于他对炼金术毫无研究。直到狄宁开始把略微粘稠的油状液体倒进水晶瓶里,让它们发生反应的时候,他才继续问道:“我们能够信任他吗?” 因为有萨尔作为前例,圣骑士对异族抱有的容忍度要比同僚高出很多。但即使这样,他也对巨魔心有疑惑。 并非仅仅是因为两者的属性相冲。巨魔和人类之间的恩怨要比兽人深远的多,甚至要追溯到三千年前,人类尚处于游牧时期的年代。直到索拉丁大帝统一了人类部族,和北方的高等精灵联手打垮了巨魔的阿曼尼帝国,夺得了这片大陆的掌控权,作为原住民的巨魔才逐渐衰落。但这个种族的狡诈,恶毒和反复无常依然被胜利者的后代所铭记。而在多年以前部落入侵时,巨魔也曾作为帮凶进攻过高等精灵的领地。因此,哪怕他们遇到的这个巨魔表现的缺乏进攻性,艾伯特也实在难以立即信任对方。 “在我们达成目标之前可以。”狄宁摇晃着瓶子,思索自己要不要加上一些催化剂,但他懊丧的发现自己怎么都想不起来配方,于是作罢,“杀死强大的敌人是巨魔向他们的神明献祭的最好方式,他必须证明自己还有能力战斗,才能重新获得神明的眷顾。” “等等,你是说他们的神明已经抛弃了他?还是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艾伯特难以置信的说。 “我说过,巨魔的神灵嗜血而野蛮。他们之所以给予信徒力量,是为了从他们的杀戮中得到乐趣。如果一个巨魔无法做到这一点,那他就丧失了价值。所以巨魔通常凶悍而嗜血,因为他们必须取悦他们的神明。” 他听到身后传来不加掩饰但依然轻微的脚步声,于是止住了话头。 “洛阿神永不满足,”但对方显然听到并听懂了他的通用语,略带沙哑的说,“所以我们必须仔细的控制自己,在献祭神明和自我需求之间达成平衡。” 狄宁难掩意外的转过身来,打量着这个有着火红色头发的巨魔。 “这言论倒是很罕见能听到——你是哪个部族的,巨魔?” “我,恩加什,来自恶齿部族。”巨魔慢慢的说,“你很了解我们的族群吗,人类?” 狄宁回忆了一会儿这个名字,才想起了一点信息:“是那个居住在辛特兰海边的部族?我听说你们能说会道。” “一部分。”恩加什回答道,“正如你和你的族人截然不同,我也和我的同胞担任不同的职责。” 狄宁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话题,而是向艾伯特转译了刚才的对话。 “听起来很像霜狼?”圣骑士评价道。他简略了词汇,但他们都知道他指的是霜狼氏族。 “不,不,暗矛才像霜狼,他们比较温和,会尊重外人。但恶齿最……守原则?”狄宁有点拿不准。他向来了解他的敌人,但这个部族并不能够算是部落的一部分,而只是盟友。他们据守辛特兰,和其他森林巨魔对抗,也和蛮锤矮人对抗,狄宁对此也只是略有耳闻——烈酒加上矮人的嗓门,无论你想不想听都会被灌上一耳朵。 “总之,我们又遇到了个异类。”他总结道。 艾伯特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面对其他的种族的时候他乐于信任狄宁的判断,而且在敌人的巢穴里找到一个盟友总归是一件好事,哪怕他也许不那么靠谱。 “那么,有谁对我们的目标有所了解吗?”他问道,这次没有再刻意躲避巨魔的视线。 “我见过一次。”巨魔说,“人类,我想杀死的那个,很惧怕他。他看起来就像冰,暗影像猎犬一样跟随着他。但暗影不是猎犬,而是养不熟的狼,会一口咬掉养它的人的脑袋。” “他说那法师会被自己的力量所吞噬。”狄宁简略的翻译道,“意思是他能够干扰对方的法术……嗯,一部分。” “一部分?”艾伯特重复了一遍,然后发现恩加什同样也看向了狄宁。而后者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纸,从质地上来看并不是他用来记录情报的那些。 “阿兰·温格特,第七十三届达拉然奥术杯理论赛幻术系组第一名,”他读道,“肯瑞托称赞你的出色表现,并期待更进一步的理论完善和实用开发——法师的学习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啊,不是吗?” “幻术系……”艾伯特皱着眉头,“是隐身和幻影一类的法术?这可有点棘手了。” “如果依靠直觉,倒也不算很难分辨。真正棘手的法术是能够影响情绪的那些。”狄宁一边说一边看向安静聆听的巨魔,“如果你实在忍不住要把匕首捅进我的后背,那起码别说什么抱歉,行吗?” 但即使这么说,他还是从腰间解下了自己打造的手弩,和全部的箭矢一起递了过去。巨魔也坦然接过。作为经验丰富的战士,他们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彼此信任才能将合作维持下去。 “对付精神影响的法术的诀窍是保持冷静坚定,别让任何一种情绪占据上风。否则,谨慎会变成恐惧,急切会变成狂怒,你会完全失去判断力,进而被敌人轻易得手。” “圣光会让我保持冷静的。” 狄宁深感自己是瞎操心。 “好吧。”他把已经调制好的药剂分发了出去,“现在我们只要等待就够了。” *** 他们并没有等待多久。 尽管位于地下深处,依然感受到了隐约的爆炸声和轻微的晃动。等到走廊上的叫骂声和脚步声渐渐消失,狄宁推开了门,对恩加什做了个“请”的手势。 巨魔放眼望去,目光灼灼。暗影的轨迹轻微而繁杂,但他仍然可以从其中找到属于猎物的那条踪迹。 ——追上它,杀死它! 狩猎的热情催促着他大步向前赶去,两个人类则紧随其后。他们沉默而迅捷的穿过走廊,不出意料的遇到了敌人。恩加什抢先一步把箭矢钉进了那个法师的脑袋里,他的武器适合干这个,而不是把敌人切成碎片。那些已死之人则由两个人类接手,他们砍倒这些亡灵的时候就像砍倒树苗一样快速。 而他们正需要这样的速度。 那场爆炸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被留下的基本都是没有思考能力的亡灵,和这样的敌人作战几乎用不上什么战术。他们扫平前方的拦路者,绕了几个弯甩掉追逐者,然后一头钻入了一条向下的坡道。 这条坡道明显不属于城堡的一部分,而是被另外挖掘出来的。尽管宽度惊人,土质的墙壁依旧被磨的十分光滑。脚下的石板湿滑而陡峭,有些崩碎了,有些则留下了明显不属于人类的深深脚印,里面淤积着薄薄一层腥臭的液体。道路的前方传来了嘈杂的吼声,有的是属于人的,有的则属于野兽。但更多的声音扭曲而痛苦。再接近一些,腥臭味越发的浓郁起来,足以让他们确定前方有什么东西。 “听起来这是诅咒教徒关押那些恶心怪物的地方。” “数量不少。但当那些离开的回来以后会更多。” “既然这已经可以算是最少的了,我们还要等什么?” “那就上吧!” 突袭者们简单商讨了几句就达成了一致,然后加快了速度。不多时这条道路就走到了尽头,绕过拐角,面前豁然开朗。 这片区域的规模和城堡的大厅一样宽广,被幽蓝冰冷的火焰所照亮,两侧摆放着大小不一的铁笼子,一直延伸到房间的尽头。阴影下无法看清楚每一个笼子里的内容,但随着他们闯进来,近半的笼子里都有被惊动的东西在抓挠栏杆。唯一站在笼子外的很显然就是他们前来寻找的法师。那个又瘦又高的中年人显然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诧异的抬起头:“你们——” 顾不上对方说了什么,艾伯特的目光越过他看向笼子里。漂浮在法师身旁的蜡烛提供了足够的照明,让他清楚的看到了笼子内的景象。 那曾经是个人,但现在已经不成人形。喉咙和胸口都被抓挠的血肉模糊,发黑溃烂的内脏顺着被扯开的肋骨滑落到了地上,有一半已经融化成了液体。死尸的手还紧抓着其中一根肋骨,不知道是要拉开还是想要将其推回原位。 即使见过了诅咒教徒的诸多恶行,艾伯特还是感到一股恶心感猛地涌了上来,但随即就变成了强烈的愤怒。圣骑士咆哮一声,举起战锤径直扑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噩耗 即使他们的行动宗旨正是速战速决,但对圣骑士的爆发显得有些措手不及的不止是法师一个。另一方面,圣光的高辨识度也让阿兰·温格特立刻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并用一个完全是出于条件反射的闪现术堪堪躲过了这次攻击。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够占得先机。脱离包围的法师刚刚站稳,暗影猎手就捕捉到了他的位置。一根疾驰而来的箭矢打断了法师的吟唱,让他不得不将这个恶咒转换成了防护的法术,然后手忙脚乱的丢出了一个陷阱来阻止战士突进到面前来。 狄宁赶在那药剂瓶落地之前刹住脚步,下一秒炸开的毒雾就笼罩了他前方的空间。他屏住呼吸向后翻滚,试图绕开并寻找另一条接近法师的路径。但这时阿兰·温格特做了个手势,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排笼子的门砰然打开。有些毫无动静,但更多的怪物吼叫着鱼涌而出,在嗜血本性的驱使下直扑向距离最近的生者。 艾伯特已经看够了这些畸形的存在,他深知自己必定追不上移动灵活的法师,便毫不犹豫的转移了目标。圣光应和着他高涨的怒火,阴暗的大厅被照亮了大半,所有人和非人都在这耀眼的光芒前退开了几步,包括他表情微妙的同伴们。 但马上狄宁就发现大部分怪物都把目标转向了他,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软柿子的战士怒气勃发,冷笑着举起了双剑应敌。 这些经过各种法术改造的实验体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捷和力气,再加上梦魇般狰狞的外表,对于普通人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但在一台战争机器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尤其它们并不是精心培育的士兵,而只是夹杂着不少失败作的杂牌军,有些甚至混乱到敌我不分。狄宁嗤笑着闪躲那些没头没脑的触须,然后有条不紊的依次剁碎了它们,甚至都没用上一分钟。 这一群中的最后一个被他绊倒进了身后的绿色雾气之中,腐蚀性的毒药立刻烧光了表面的皮肉。尚且连在一起的骨架勉强颤动了一下,最终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狄宁一脸安然的欣赏这一幕,然后隔着逐渐消散的雾气对面色难看的法师露出了一个笑容。 法师怒气冲冲的甩了一下袖子,从扭曲的嘴唇里挤出的恶毒声调比起吟唱更像是诅咒。他们又听到了一连串笼门开启的声音,但这次狄宁没有去看身后。他相信艾伯特能够解决这问题,而他的责任则是搞定最重要的源头。 他和巨魔对视了一眼,然后迅速的围了上去。 *** 阿兰·温格特已经清楚的意识到了他的敌人的不同凡响。他们不是为了金钱和名声而来的冒险者,也不是想要惩奸除恶的正义者。这些人的目的,经由那个笑容便已经展露的十分明确了。 ——我要你死。 这是他们寻求的唯一目标,并且毫无疑问的,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那一边圣骑士将实验体牢牢的拦在了后方,战局胶着但稳定。这一侧巨魔阴险的反制着他的死灵法术,战士则迅如闪电的紧追不放,显然只要被近身,他的下场不会比刚刚见到的那一幕好到哪儿去。 法师只能在心底大骂自己那些无用的手下,用一连串恶毒的诅咒来祈愿他们尽快的识破这些闯入者的诱敌之计然后赶回来。而他现在则不得不绞尽脑汁的拖延着时间。值得庆幸的是对方缺乏远程打击的手段,唯一可以使用的手弩也因为距离和弹药的原因而削减了几分威力。 一连串闪现,隐身,幻影和直觉的激烈对抗让双方都疲于奔命。但曾经致力于研究心理的法师敏锐的发现了敌人的焦躁。 他当然应该焦躁。阿兰在心中冷笑道。只要他们用来转移注意力的小伎俩宣告结束,赶回来的教徒们就能够里应外合的将他们围堵住,然后解决掉。 但是等等……若是他抓住这个机会呢? 如果一味的等待援助才能解决入侵者,他的威望和力量无疑都会遭到怀疑。毕竟这些敌人数量不多,而将绝大部分人派出去调查骚乱的也正是阿兰自己。唯一能够避免这种情况的方式就是在教徒们赶回来之前解决他们。几分钟前法师还被这些人的实力所震慑,认为自己只能僵持和拖延,但现在他察觉到对手比他所预料的更缺乏耐心,并迅速的意识到这是个绝妙的机会。他可以利用这份急切所暴露出的破绽来打破局面。 法师立即投入了行动。他更加仔细的计算着自己的法术,调整战斗的节奏。为此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险些令这场战斗提前结束。 ——但他最终还是做到了。 *** 尽管那声怒吼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发生了显著的扭曲,音调也怪异的像是野兽的吠声,艾伯特还是第一时间分辨出了狄宁的声音。他心里一沉,猛地向后一跳,借由距离抢出了几秒钟的空当,然后转头望去。 一直追逐着法师的狄宁已经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像野兽一样咧着嘴,从牙齿的缝隙中吐出狂暴的气流,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额角青筋暴起,握剑的手也因为过于用力而指节发白,很显然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圣骑士瞬间明白了原因——很明显,狄宁是被对方的幻术影响到了情绪。这就是阿兰·温格特付出一条胳膊的代价也要达成的目的。没有了狄宁的支援,缺乏趁手武器的暗影猎手很难完全压制法师,而他自己又被这些怪物纠缠着不得脱身,战局马上就转向了对他们不利的方向。 而这还不会是最糟糕的。 “冷静下来,兄弟!”艾伯特提高声音喊道,然后扔了一个治疗术过去。他的这一行为完全是出于习惯,治疗术对精神不会有太大影响,即使有也不会是负面的。但狄宁对此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激烈,他猛地侧身翻滚,用前所未有的反应速度躲开了那道圣光,就好像那是一次致命的攻击。 ——当那双赤红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艾伯特绝望的意识到搭档似乎就是这么想的,而他所担心会发生的最糟糕的情况也已经变成了现实。 是谁一直强调要保持冷静的!圣骑士在心里崩溃的嚷嚷道。 但此时说什么也没有用了。那道圣光显然激发了狄宁濒临崩溃的情绪,让他完全失去了分辨敌我的能力。艾伯特发现自己瞬间陷入了两侧夹攻的窘境。 好在另一侧的恩加什及时的拖住了阿兰,没让法师借机火上浇油。然后用半生不熟的通用语冲艾伯特喊道:“跑!回去!” 艾伯特不确定他的意思到底是撤退还是什么。他不可能把狄宁丢在这里不管,何况撤出去可能会更糟糕,天知道南海镇的军队到底发起了进攻没有。但起码前一个指令是有道理的,他没法同时应付发狂的狄宁和数量众多的亡灵怪物,继续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我们还能活着回去,艾伯特一边飞奔一边恨恨的想道,我发誓一定会弄清楚狄宁和圣光之间到底何仇何怨! 他无意中绕了个圈子,让那些亡灵怪物拦在了他和狄宁中间,随后惊喜的发现这么做很有效果。尽管狄宁的目标明显还是他,但对于拦路的亡灵也丝毫不会客气。他凶狠的径直切进了敌阵之中,如同砍瓜切菜一样干脆利落的砍出了一条路来。虽然他对付的都是正前方的障碍,对于旁边则看也不看,但艾伯特还是感到压力骤降并后颈发凉。 ……这不矛盾。 他继续绕着圈子,希望这一番大开杀戒能够让狄宁稍稍发泄一点怒气然后冷静下来。但看起来效果不大。而法师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并没有再释放更多的怪物出来。亡灵的方阵迅速的稀疏了起来,这让战士的速度有了明显的提高。最终艾伯特只能停下脚步,做好了和搭档交手的准备。 上一次他和狄宁交手还是几个月前在角斗场里的时候。那时搭档的技巧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哪怕对方还没有恢复到灵活移动的程度,只能站在原地和他交手,他在狄宁面前也像是个刚学会拿剑的孩子一样输的一塌糊涂。 而现在他要应付的是状态正佳并且怒气满点的狄宁,这难度简直是成立方的上涨。艾伯特尽可能的绷紧了神经等待着。他知道狄宁的战斗风格是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压垮对手,一味防御和自寻死路基本没差。他必须抢到先机,在狄宁的攻势还没有展开之前阻挡他。虽然他完全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这一点。 ——他做到了。 当战锤拦下那两柄长剑的时候艾伯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和狄宁的反应速度相差甚远。千锤百炼的战斗神经让狄宁不用思考就能够做出最准确的判断,而他往往要慢上一拍。但不管怎么说他就是做到了,而狄宁居然也没有撤走再次发起进攻的意思,反而将交叠的双剑下压,开始和他比拼力量。 这和他一贯的风格完全不符。狄宁不喜欢僵持而乐于快速解决战斗。艾伯特满心疑惑,但情况毕竟对他有利。在纯粹的力气方面他倒是能够僵持一会儿。起初他还想着借助僵持的时机劝说上一两句,但随即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余力开口。眼看战锤一点点的压了下来,原本打算不使用圣光的艾伯特觉得自己快要忍无可忍了。 但这时狄宁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他的眼神清亮,没有丝毫被煽动和蛊惑的痕迹,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 这一眼惊得艾伯特差点泄了力气,结果被狄宁借机把战锤一口气压到了他的胸口。对方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方向,然后用口型示意道:用全力。 圣骑士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但也猜到了几分搭档的目标。他狠狠的咬着牙,再一次激发起圣光的力量,猛地将战锤推了出去! 这一下爆发完全没有受到阻挡,艾伯特差点闪到腰,而狄宁径直飞了出去,而落点则是……阿兰·温格特的脚边? 在他们僵持的时间里,独自和法师抗衡的暗影猎手已经处于了下风,猎物和猎人的身份完全调换。巨魔勉力应付,四处逃窜,而法师志得意满的在后追杀,对自相残杀的两人全无防备。所以当狄宁摔到他脚边的时候,刚刚从隐身术中脱离出来的阿兰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只是本能的退了一步。还没等他再次施法,战士已经揪住他的脚腕,如同蟒蛇般攀沿而上,下一刻,浓烈的血腥味骤然弥漫开来! 大厅中骤然寂静了下来。确认结束了之后,狄宁啧了一声,从那颗破碎的心脏里抽出手来,揪起法师的长袍用力擦了擦。 “所以你其实——为什么要用手?”看到这一幕的艾伯特又忘了他原本要问的问题。 “迷惑而已。” “但你的脸上写的明明是‘报复’这个词。” 狄宁看了他一会儿:“你怎么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聪明呢?” “……” 好在这时候恩加什也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他审视了一下法师,点了点头:“好狩猎。” 艾伯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从表情和语气中察觉到暗影猎手并不是那么的惊讶。对于他的疑问,狄宁耸了耸肩。 “多学一门语言总是有好处的。” “哦。”圣骑士这才明白过来,所以刚才那声咆哮其实是一个巨魔的词汇。难怪听起来十分奇怪,“这么说,我有学习巨魔语的理由了。” 挂念外面的情况,他们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撤离了这里。走廊和楼梯一如他们来时那样寂静。但当他们再次打开那扇厚重的金属门的时候,激烈的战斗声就隐约可闻了。 “这么说南海镇的军队已经来了。”狄宁一边说一边看向巨魔。暗影猎手立刻会意。 “看起来我们要走上不同的路了。不过别担心,我不会在这里挑选猎物。他们甚至不会看到我。”恩加什退后一步,将自己隐藏在了阴影之中。他的声音也变得遥远了起来,“至于我们之间的债务,就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再算吧。” 然后声音消失了。 艾伯特盯着那一处墙壁,完全不明白巨魔是怎么离开的:“我以为他和我们已经可以算是朋友了。”但这句话听起来依旧满是恶意。 “巨魔的价值观很特别,尤其是在狩猎和祭祀上。”狄宁示意他继续向上,“我杀了他的猎物,然后救了他。我们帮他奉献了血祭,但最后一击并不是由他来完成,而他承诺悄无声息的离开这里,算起来还是我欠了他的。下一次他也许会把我当成猎物,但他也清楚我的力量,除非蒙受了巨大的耻辱,否则不会轻易决定这么做。所以我们也有可能再次合作。但是朋友?不,他和你属性不和。”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大厅。这里遍布着打斗的痕迹,但从驻守的一小队士兵来看获胜的是活人。狄宁和艾伯特悄悄从他们旁边的走廊里溜了过去,然后翻窗离开了城堡。 两个小时以后他们就赶回了南海镇的旅店。但这里一反常态的挤满了人,甚至还有许多人围在门口向里面探头探脑,完全没有可以通过的路径。狄宁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而艾伯特叹了口气,拉过一个人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本意只是安抚急需休息的搭档,但对方给了他们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回答—— “北边的村庄遭到了兽人的袭击!” 第五十七章 碰面 这是萨尔生命中前所未有的一段时光。 关押兽人的集中营正逐步的被摧毁,尽管人类的军队有了准备,却依然无法抵御重拾战意的兽人,越来越多的同胞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而他也如传闻所言的那样在希尔斯布莱德的西边找到了战歌氏族,钢铁意志的格罗姆·地狱咆哮领导着他们对抗嗜血的诅咒。萨尔和这位传奇的战士一见如故,因此当他提出邀请时,对方爽快的答应加入这支反抗军。 从未丧失战意的战歌氏族大大加强了兽人的实力,也鼓舞了他们的斗志。尽管他们对于人类的敌意更加尖锐,并引起了不少共鸣,但与之相比,越发团结的兽人们要给萨尔带来更大的喜悦和希望。他在这些人身上看到了曾经那个的部落的影子——但是更平和,更高尚,更荣耀。 直到一位兽人带着一条口信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依然是这么认为的。 “酋长——” 兽人向他躬身致意的时候,萨尔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渗血的伤口。不致命,但是很深,细长的形状明显来源于铸造的武器而不是野兽的爪牙。于是他举起手,用自己的力量治愈了那道伤口。那年轻人不由得惊奇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 “一个人类找到了我,酋长。他在我打猎的时候跳了出来,像逮一只兔子一样逮住了我。但他没杀我,也没问我任何问题或者跟在我身后,只是要我发誓会向您转达一句话。” 萨尔立即警惕起来。除了对集中营的必要的攻势,他不愿意和人类发生正面的冲突。那些想要追捕他们的人类军队都被巧妙的障眼法弄得晕头转向,只能徒劳的四处乱撞。但如果他们还是找到了兽人的营地,那么他就必须做好最糟糕的准备。 “他想对我说什么?”萨尔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的问道。 年轻的兽人表情古怪:“他说…他想和盟友见一面。在惠提…特…尔,霍特尔西面的悬崖上。” 盟友这个词足够让萨尔明白过来了——这道口信无疑是来自于狄宁和艾伯特的。虽然他并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做到敦霍尔德的部队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但狄宁一向能够出人意料,而萨尔确实也很希望能够见见他的朋友们,告诉他们自己都做了什么并听听他们的经历。 唯一令他困惑的是那个地名:“霍特尔是在什么地方?” “——从我们上一次扎营的地方向东南走十里,酋长。那是一个人类的村庄。” 骤然插话的是克尔加。当他们逃离集中营之后,他没有选择回到和自己同一氏族的兽人之中,而是选择追随在自己的新领袖左右。萨尔信赖他就如同信赖一个霜狼兽人。但此时这个镇定而骄傲的战士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愤怒,警惕,内疚,羞耻等情绪混杂在了一起,让他的表情看起来颇为狰狞。 萨尔的心莫名的一沉:“发生什么了,克尔加?那里怎么了?” “我很抱歉,酋长。”克尔加低下头,“但您不能去那儿,这一定是个陷阱。” 萨尔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什么?不,我想你还不知道,但那个人类是我的朋友,我保证——” “或许他曾经是您的朋友。”克尔加沉声说,“但现在就很可能不是了。” 霜狼的酋长深吸了一口气,隐约的预感到了什么。 “告诉我。”他要求道,“全部。” “我也是刚刚知道……”克尔加满心耻辱的说,“在我们离开扎营地的那个晚上,一个小队擅自袭击了那个地方。他们洗劫并屠杀了那个村子。” 即使是布莱克摩尔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都不会让萨尔感到更震惊了。洗劫?屠杀?我们?他一时间甚至没法把这些词联系起来,但克尔加沉重的表情将他拉回了现实。 于是他终于意识到,他的同胞屠杀了一个无辜的村子。 ——然后愤怒彻底的占据了他。 “难道人类的食物比万灵赐予我们的猎物更鲜美?难道屠杀无辜的女人和孩子要比和训练有素的士兵交战更荣耀?难道恶魔的诅咒比以先祖之名立下的誓言更有力?难道他们宁可屈服于无谓的仇恨之下,也不愿意为自己的人民而战吗!” 萨尔的咆哮声在狭窄的洞穴之中回荡,岩石仿佛也在回应他的呼号,脚下的地面颤动着发出沉闷可怖的声响,石壁上不算坚固的石子唰唰落下,在场的另外两个兽人都被酋长的怒火吓到脸色发白。但这也让萨尔冷静了下来。他大口的喘息了几次,终于平复了下来。 “抱歉,克尔加。”萨尔首先向他道歉,“这不是你的责任,我不该向你发火。” “不,酋长。这也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察觉到,即使不能阻止他们,也该立即告诉您。”克尔加懊丧的垂着头。 “这是我们的错。”萨尔没有再反驳,但纠正了他的说法。克尔加原本想要继续争辩下去,但萨尔的眼神让他退缩了。 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萨尔做出了决定。 “克尔加,我要你去找出那些人,当我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到他们每一个都在。” “是的,酋长!”克尔加挺起胸膛大声回答道,然后他才注意到萨尔的用词,“‘回来’?您要去哪里?” 萨尔指了指带来口信的年轻兽人:“去赴约。” 克尔加大吃一惊:“什么!您不能——” “我能。”萨尔不容反驳的说道,“而且我必须这么做。现在就去……一个人去。” “但那是个陷阱!他们会抓住你,然后杀了你!”克尔加高声喊道,“想想那时候我们该怎么办?萨尔,失去你我们该怎么办?” 对于这群兽人逃亡者而言,萨尔已经是当之无愧的领袖,尽管他从未刻意强调过这一点,甚至连获得酋长这个头衔的时候也没有经过正式的仪式。但他比德雷克塔尔更年轻,比地狱咆哮更平和,充满热情,品德高尚,擅长鼓舞人心,而且了解他们的追捕者。兽人们信赖甚至依赖他。如果萨尔出了什么事,他们几乎可以确定会回到一盘散沙的状态。 萨尔知道这些,所以他迟疑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那个人类,他是我的朋友。”他缓慢的说,“他信任我,但我辜负了他的信任。我不能再辜负更多。我得去见他,把事情说清楚。而且我清楚他的为人,如果…” 说到这时萨尔短暂的噎住了一会儿,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争辩带来的激情消退了,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多么艰难的情况。 “如果他决定和我决裂,”最后他还是说了出来,“也不会在这次会面中动手脚,不会是这一次。” 是的,狄宁不会设什么埋伏,那不是他的风格。如果被激怒到了极点,他昔日的朋友只会毫不迟疑的向他提出一对一的死斗。而萨尔自然也无法拒绝——他只能希望事情尚未发展到这一步。 “我会带我的霜狼一起去。”他说,“雪歌会保护我的。” 克尔加一点点的把头低下去,那不情愿的样子就好像有人在后面等着砍他的脖子一样:“…是的,酋长。” *** 尽管在争论的时候他的态度无比的坚决,但当远远的看到了悬崖边的那个身影的时候,萨尔意识到比起向前他更想要落荒而逃。有一瞬间他几乎就这么做了,但雪歌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把他拉了回来。于是萨尔鼓起勇气,接着向前走。 他不知道这个地方是不是被刻意挑选过的。但森林的蔓延在山崖下方就戛然而止了。光秃秃的悬崖上没有任何可以遮掩的东西,无论谁想要藏在这里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而狄宁就站在那里,独自一人,背对着他来的方向,抱着手臂一动不动的站着,就像是完全没听到萨尔刻意放沉的脚步声一样。但当萨尔停住脚步的时候,他也随之转过了身。他们彼此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狄宁点了点头。 “这里没有埋伏,也没有一个愤怒到想要敲碎你脑袋的圣骑士。只有我一个——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或者你打算告诉我你不知道。” 萨尔沉默着。他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狄宁。曾经的烦躁和易怒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些许疲惫和厌倦的平静。但他宁可对方冲自己大喊大叫一番,强过这种冰冷的平静。 狄宁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萨尔意识到他是在等待自己的回应,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我知道。”他低声说。 狄宁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我是说,克尔加告诉了我这件事,在你的,信使,转达口信的时候,为了阻止我来。在那之前,我不知道。我本应阻止他们的,我从没允许过,我……”萨尔磕磕巴巴的说,感觉自己的表达能力从没有如此糟糕过。 到了最后,他只能说:“……我很惭愧。” 狄宁闭上了眼睛。 “当我失去我自己以后,我发誓把一切奉献给我唯一剩下的归宿,那就是联盟。我为联盟而战,她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他慢慢的说着,而萨尔意识到那种缓慢而清晰的吐出每一个词的说话方式是狄宁用来控制自己情绪的手段。他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萨尔的话语完全无动于衷。 “但是现在,我亲手将她的敌人放出了牢笼。我提出了计划,透露了情报,给了他们力量和希望……而他们把武器朝向了我的人民。”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炯炯的看着面前不安又愧疚的年轻兽人。 “――我没有资格指责或者向你寻求正义,萨尔。因为我们都是同谋犯,你我都是这场屠杀的帮凶。” 萨尔下意识的张开嘴。他想说这并不是你们的错,想说是我没有管好他们没有发现他们的想法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狄宁的眼神制止住了他,就像之前克尔加在他面前沉默一样。他也在狄宁面前沉默了。 因为毫无用处。 即便有人能够揽下所有的责任,依然不能缓解他们内心的痛苦和自责。这自责发源于高尚的品行,又转化成了更沉重的枷锁。他们,狄宁,艾伯特和萨尔,即使没有亲自参与到这场屠杀之中,也无可避免的承担着相同的罪责。他们的手上同样染上了无辜者的鲜血,并且毫无疑问,这绝不是一件能够轻易释怀的事情。 于是萨尔只能沉默,并在沉默中品尝着这份痛苦。雪歌似有所觉的蹭着他的腿,无声的安慰着年轻的兽人领袖。 最后还是狄宁打破了这份沉默。 “我原本是想要来告诉你,我们找到了诅咒教派据点的详细信息。但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否还能用上它。” 萨尔明白他的顾虑。在他对兽人的掌控力不足的时候,攻击人类组成的诅咒教派很容易被视为一种对人类聚落的攻击的允许,从而转变成更大规模的屠杀。 “我会的。”萨尔坚定的说,“我向你保证我能做到。” 他们都知道他的保证已经不如往常那样有力了。但狄宁并没有直接指出这一点。 “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情况,萨尔。”他慢慢的说,“我和艾伯特就要离开了。我们必须赶往斯坦索姆。” 不管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有多少种,萨尔只理解了他愿意理解的那个。 “不会有事的,”他重复道,“我保证。” 狄宁看了他一会儿。 “我想我犯了个错误。萨尔。”他说,“一直以来我都在告诉你,兽人这个种族拥有自由的天性,辉煌的文化和古老的习俗,他们高贵而且值得尊敬。我这么说是因为希望你能够成为那样的人――但我没有告诉你的是,你的同胞早就丢掉了这些,甚至远在饮下恶魔之血之前。 “即使一切起源于一场欺骗,但他们确实从对另一个无辜种族的屠杀和掠夺中得到了乐趣。他们不再为保卫自己而战,而是为了毁灭而挥动武器。 “问问你的同胞,问问你的老师,他们可还记得德莱尼人?在他们痛惜自己如今的堕落和颓废的时候,在他们诅咒和痛恨恶魔诅咒的时候,同时有对当年犯下的血债后悔过吗? 如果没有,那么他们就不是你理想中的那种兽人。在你一味地鼓舞他们重拾传统的时候,也必须谨记,你面对的是一只野兽,它敬畏的是力量,而不是言语。你必须展示出权威,向他们要求服从。” “这才是领袖的责任――你的责任。” 第五十八章 迷茫 铲子挖开泥土,七十一。 棺木推进墓穴,七十二。 石碑竖在前方,七十三。 “——你必须休息一下。” 在理解传入耳中的声音的含义之前,手中的铲子就被另一双手握住了。对方的本意只是想要阻止他的动作,但他却像是受到了威胁似的,麻木的思维瞬间被怒火充满,强硬的想要挣脱钳制然后发起反击。好在长时间重复机械性动作而变得僵硬酸痛的关节延缓了他的动作,让冲突没能继续下去。 “艾伯特!”狄宁没有执着于去继续抢夺搭档手里的工具,他松开手后退几步,低喝道。 那双布满血丝的海蓝色眼睛麻木的看着他,很久以后才慢慢的聚焦起来,好像终于认出了他是谁:“……狄宁。” 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淡,狄宁防御性的抿起嘴唇。如果按照本性行事,他现在就会远远避开这个麻烦。但这一次他只是笔直的站着,再一次重复道:“你需要休息。” 赶在对方拒绝前,他又补充道:“看看你的手。” 艾伯特闻言低下头,这才发现铲子的木柄上已经沾满了大片凝固发黑的血液。他把自己的手从上面撕下来,鲜血混杂着被磨掉皮肤后露出来的肌肉,让他的手掌一片鲜红。但他奇异的没有感到任何疼痛。 圣骑士无动于衷的看了一会儿自己的伤势,然后再次握住了铲子。狄宁在他转过身继续工作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又在艾伯特下意识反击之前松手并退开了。 “我见过萨尔了。”他冒险的说。 艾伯特停住了动作,但仍然一言不发。 “他说……很抱歉。” “他说很抱歉。”艾伯特语调古怪的重复道,“他说很抱歉?” “——难道他以为这就足够了?” 怒火骤然席卷了全身,前一刻的麻木和疲惫全都消散无踪。年轻人的表情扭曲了起来,英俊的脸庞狰狞的如同恶鬼。 “一百二十七个人!一百二十七个无辜的平民!”他狠狠的攥紧了手掌,丝毫不顾这样的动作让鲜血又一次从指缝间渗了出来,“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什么都没做!村庄在睡梦中被袭击,房屋和田地被烧毁,女人和孩子被屠杀,没有幸存者,甚至没有人会记得他们!那群会说话的杂种杀了三十九个孩子,其中最小的还不到五岁——而他跟我说很抱歉?他要是胆敢站在我面前这么说,我就先砸碎他的脑袋,再跟他说‘没关系’!” 他的大吼引来了不少惊异的目光,好在带队前来的科沃尔及时的拦住了所有想要探究的人,勒令他们回去工作。同时自己也担忧的往这边望了一眼,但最后还是决定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狄宁没有说话。就像萨尔在面对他时局促不安一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被悲伤和愤怒深深折磨的圣骑士,唯一能做的只是安静聆听对方的怒火。 艾伯特浑身颤抖,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快要窒息了一样。他盯着地面看了很久,然后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紧盯着狄宁:“告诉我,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也在你的预计范围之内?” 狄宁沉默了很久。 “……是。”他轻声说。 下一刻铲子擦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相差不过半个手掌的距离。但狄宁笔直的站着,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他没有这样的权利。 尽管不愿意承认,也绝不期望见到这样的惨剧发生,但狄宁确实想到过这样的可能。在满怀仇恨四处游荡的兽人面前,人类的普通聚落很难具备抵御袭击的能力。但在诅咒教派的压力之下,他不得不把一切寄托在萨尔个人的领导能力上,期望能够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错了,而无辜的人为此付出了代价。 他也曾愤怒到想要让那群野兽血债血偿,他能找到兽人的营地,就能把他们的动向告诉敦霍尔德的军队。或者用别的办法,也能够让他一个个的砍下每个兽人的脑袋,实施复仇同时将联盟最大的敌人扼杀在摇篮之中——但这样一来他们所做的一切便都成了无用功。无人遏制的诅咒教派会逐渐恢复元气,而这个村庄的牺牲则更加毫无意义。 狄宁不能伸张正义,也无法为自己的过错赎罪。所以他既不会辩驳也不会躲避,因为这些都是他应得的。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任何后果。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艾伯特没有继续向他发泄怒火。圣骑士仅仅是无力的蹲了下去,双手抱住头,喃喃的说道:“我们真该上绞刑架......” 狄宁的眼角轻微抽搐了一下。 我们。 他说我们……即使是在这个时候。 萨尔对属下管束不力,狄宁则是提出并做决定的那个人。对这场屠杀他们负有着同样的责任,所以狄宁对萨尔说,你我都是同谋犯。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艾伯特做错了什么? 这个正直的年轻人仅仅是交付了他的信任,却要和辜负了他信任的人承担同样的痛苦。他的未来本该光辉而清白,他的荣耀理应无可指摘,但这场惨剧的阴霾必然会纠缠他一生。他甚至有充足的理由向狄宁要求正义的伸张,至少在狄宁的记忆里理应如此。 ——但他依然说了“我们”。 狄宁垂下目光看着地面。那一瞬间他想起了什么,但下一刻就让那段记忆如水般迅速而无痕的流逝掉了。 “我跟萨……他说,我们要去斯坦索姆。”他试探性的说道,“但如果你想留下来……” “——不。” 艾伯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表情复杂的抬起头和狄宁对视,然后又把目光挪开了。 “不。”他重复道。 又沉默了几秒之后,艾伯特才补充道:“我们必须先解决诅咒教派的事情。” 他们都知道这并不是全部。但已经没有人想要再思考下去了。狄宁沉默的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拿起了那把险些砸中他脑袋的铲子,但并没有交到艾伯特伸出来的手上。 “你需要休息。”他再一次重复道,少见的带着点恳求,“剩下的让我来吧。” 艾伯特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放下了手。 “七十四。”他说。注意到狄宁流露出的疑惑后重复道,“第七十四个人。” 狄宁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当他走到那一排竖起的墓碑边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艾伯特既没有召唤圣光,也没有去动放在旁边的绷带,只是张着血淋淋的双手,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发愣。 于是狄宁又把头扭回来,将铲子深深的插进了土中。 *** 萨尔从没有如此痛苦过。 当他在敦霍尔德遭受毒打和侮辱的时候没有,当他失望之下向整个霜狼氏族发起挑战时没有,就连半小时前他在所有人面前明确了自己的领导权的时候也没有。 但现在被兽人们敬畏的年轻酋长和他的霜狼一起坐在德雷克塔尔的面前,缩着身子,低着脑袋,沮丧挫败的如同刚刚离巢就狠狠摔了一跤的幼崽。 “这都是我的错,德雷克塔尔。”他疲惫的说,“一直以来我都太想当然了。他们讲起的故事充满了仇恨,他们打磨武器等待战斗,他们不再颓然转而愤怒……我早该发现,但我没有。我以为他们会向我们的氏族学习那些古老的生活方式,学习先祖之道来克制自己的怒火和仇恨,但他们没有……” 萨尔绝望的停住了话头,帐篷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承认,那个人类难得说对了一回。”老萨满不情愿的说,“我们一直在告诉你霜狼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但霜狼氏族仅仅是兽人的一小部分。其他氏族并不是完全认同和理解我们的理念,正如我们也无法完全理解他们一样。而这样的分歧曾经让各个氏族之间矛盾重重。当联合的提议被提出来的时候,很多人完全无法想象那样的场面。” “但你们最终还是组成了部落。”萨尔说。在老师讲话的时候,他把手放在膝盖上,稍微直起了腰。雪歌趁机把脑袋塞了过来,用下巴蹭着他的手背。 “是的,”德雷克塔尔承认,“但那是为了对抗一个共同敌人…或者说,我们以为那是敌人。” “德莱尼人。”萨尔立刻说道。 这个种族对他而言算不上陌生。当他们三个在奥特兰克山脉中四处游荡的时候,狄宁有时会在夜晚的篝火边提起他们。毕竟这比讲述人类和兽人的战争史要令人自在的多。 德雷克塔尔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不是一段光荣的日子。”他轻声说,“但即便是我,有时候也会在梦中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当所有人齐声怒吼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颤抖。” 萨尔默不作声的听着。曾经他总是会因为这样的描述而心神摇曳,但现在恐惧的阴霾占据了上风,他脑海中的画面只剩下黑暗中一双双赤红的眼睛和滴血的武器。 那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那意味着他的同胞手足再一次屈服于恶魔的诅咒,意味着他彻底的失败。 问问他们——金色的瞳孔紧盯着他,那声音再一次响起——问问他们后悔了吗? 他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 “我们应该团结起来。”德雷克塔尔看着他的学生阴云密布的脸庞,“我们需要团结起来,萨尔。” “我一直试着让他们团结起来。”萨尔实在没能控制住自己声音中的反感,“但他们又是怎么做的?他们——” 雪歌抬起头轻轻叼住他的手指,阻止他攥紧拳头。萨尔被这么一阻拦,后面的抱怨就没能说出口,他只能无奈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霜狼,摊平手掌的同时也沉默了下来。 “你刚才说他们没有学习我们的生活方式,这并不奇怪。”老萨满突然的说,萨尔惊讶的看着他,“因为他们不是,也不可能变成霜狼氏族,他们是战歌,黑石,嚼骨,血环,嘲颅……而这些氏族团结在一起,才是部落。” “如果你想要领导每个氏族,如果你想要一个团结而荣耀的部落,萨尔。你必须理解他们所有人。” “包括这样毫无荣耀的屠杀?”萨尔脱口而出。 “包括屠杀的原因。”德雷克塔尔坚定的说,“这样你才能阻止下一次屠杀的发生。” 萨尔沉默不语,而德雷克塔尔接着说道:“去理解他们,萨尔,去尊重他们。你要知道每个氏族都有值得称道的部分。你要让他们各司其职,各取所需,就像奥格瑞姆·毁灭之锤曾经做的一样——就像大酋长该做的一样。” 萨尔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老师。但德雷克塔尔已经站了起来,脚步稳定的走了出去。萨尔愣愣的目送着他离开,却忘了把头扭回来。 “……力量。”他喃喃的说,“和理解。” “——我该选择哪一个?” 第五十九章 旅途 “我以为我们时间紧迫。” “这是事实。”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跟商队一起走?” “因为有佣金,而且负责伙食。” “你是认真的?” “为什么不呢?”狄宁心平气和的回答道。 艾伯特抱着双臂,一言不发的审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把头扭到了一边,示意自己不打算再关心这件事了。 于是狄宁转过身,看向另一个谈话者:“你的回答呢,隆德先生?” 微胖而和气的粮食商人连忙点了点头:“当然,当然,欢迎两位的加入。说实话,愿意跑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的年轻人现在可太难找了……” 莱克斯·隆德来自斯坦索姆。在收获季节到来之前,他就敏锐的察觉到今年洛丹伦北方的收成比起上一年会糟糕的多。那些通常轮流出现的意外这次却很巧合的集中在了一块儿发生。但原因不是莱克斯·隆德要关心的范畴。算过其中的差额和利润后,他高高兴兴的带着商队跑到南方收购粮食,打算赶在官员们开放粮仓来稳定市场价格之前赚上一笔——他的商队规模不大,利润也不会太多,但起码足够家里一段时间的吃喝了。 他在收购粮食的时候没遇到什么问题,但在人手上却犯了难。刚刚清缴了邪教徒的泰斯特子爵打着监察不力的名头向王国高层发起了申诉,希望国王能够把那座城堡和周围的大片土地划归南海镇管理。在等待回复的同时,他开始大量招收民兵来清扫诅咒教徒的遗留物。南海镇本地的青壮年基本上已经被抽调一空。 兽人的肆虐则是另一个不愿离家的原因。口耳相传间,人们对兽人的印象已经变成了吃人的恶魔。如果不幸遭遇上,一定会尸骨无存——莱克斯·隆德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如果不是时间紧迫,他恐怕也不愿意在这时动身。但金钱和回家的双重诱惑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安排行程,同时在心里祈祷圣光的保佑。 而科沃尔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他的。 在南海镇待了大半个月,莱克斯·隆德早就对领主的儿子有了充分的了解。虽然科沃尔这两天莫名的老实了很多,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变回飞扬跋扈的样子去找某个倒霉鬼的麻烦。所以商人客客气气的招待了对方,并且一口答应了科沃尔提出的要求。 比起拒绝之后可能遭遇的更大麻烦来说,捎上两个人一起上路已经是出乎意料的简单要求了,至于那两份佣金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他还面临着人手吃紧的尴尬境地,有人充数看起来总比没人好。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莱克斯·隆德在看到艾伯特缠着绷带的双手的时候也没表露出任何惊讶或者不满。毕竟他也不是真的雇佣对方来保护商队的,能搭把手就不错了。 但狄宁还是简要的给他解释了一句,说那是不会影响战斗的皮外伤。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艾伯特愿意用圣光治疗,一分钟之内就能愈合如初。但圣骑士根本没有这个打算。就连狄宁担心伤口感染而坚持要给他包扎的时候,他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艾伯特甚至放弃了每日的祈祷,那段时间里他只是沉默的坐着。而狄宁对他的消沉完全无可奈何。虽然担忧这份强烈的愧疚会不会摧毁对方的信仰,但要是真的开口劝导,狄宁确定只能起到反效果。 所以他只能期望斯坦索姆的诅咒教徒能够引起搭档的一点兴趣。当然也要算上他自己的那一份。无辜者的鲜血不会让狄宁的意志变得消沉,只会令他的怒火更加汹涌,越发迫切的渴望着履行自己的责任。只要达成了目的,他自会清算自己的过失。 即使到处都在传言有兽人出没,但在上路的头几天里,商队没有遇到任何意外情况。这让忧心忡忡的莱克斯·隆德稍稍放下了心。但麻烦找上门来的速度却和他放心的速度一样快。 那天商队在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来修理不堪重负的马车。他们原本预计在日落之前到达塔伦米尔休息,此时却不得不在渐暗的暮色中加紧赶路。莱克斯·隆德连声催促着众人加快步伐,同时不安的扫视着周围。树林昏暗的影子里仿佛潜伏着不可名状的邪恶爪牙,让这位老实本分的商人感到心惊胆战。 当他们用比平时快得多的速度绕过一个山丘的时候,积极的警戒让商人比所有人都要快的发现了面前出现的不速之客。他甚至没做思考就尖叫道:“兽人!” 尽管这举动实在冒失,但那些出现在山坡顶端的剪影确实是属于兽人的。辨认出这一点之后,商队顿时陷入了混乱之中。有人拿起武器打算拼死一战,也有人脸色惨白连声祈祷。一时间惊叫和大吼,咒骂和哀求混成一团,拉车的马也被感染了惊慌的情绪,长嘶不止。 “肃静!” 看到兽人时,狄宁的第一反应是拦下艾伯特伸向战锤的手,两个人短暂而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艾伯特放下了手。 这就是妥协了。于是狄宁也收回了手。他扭过头来,一声呵斥镇住了慌乱的人和马,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向前穿过沉默而惶恐的人群,向兽人走去。 这样的遭遇对兽人们而言明显也是一次意外。他们没有果断的选择进攻,而是停在山坡上,不进不退的观察着。当狄宁走向他们的时候引发了一阵轻微的骚动,过半的兽人都将手伸向了武器,然后在发现他独自一人的时候,除了领队之外的人又连忙松开了手。 狄宁也没有拔剑相迎的意思。他径直走到五米左右的距离上才停下脚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就那么笔直的站在原地,紧盯着每一个敢和他对视的兽人,直到他们忍不住转过头或者垂下目光。他的面前和背后都是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这场无声的对峙持续了不长的时间,兽人们选择了后退。他们一个紧挨着一个的退到了山坡后头,消失不见了。而狄宁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直到最后一个兽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他才转过身,走回到车队里来。 “出发。”他平静的说。 他的声音驱散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一直呆呆的看着他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莱克斯·隆德大声吆喝着让所有人忙起来,于是人们开始忙碌于驱赶马车,同时自以为隐蔽的偷偷瞄着狄宁,目光中满是敬畏。后者毫不在意的和他们擦肩而过,回到艾伯特的身边。 “这是意外。”他对搭档说,刻意用了确凿的口气,“他们也没想到会遇到我们。” 他放任商队混乱了一会儿,兽人们并没有趁机进攻。很显然他们并不是故意在此埋伏。所以狄宁也没有展露出多大的敌意,只是驱赶他们离开。但如果这支小队被他的警告激怒而真的动手了,狄宁也不会介意活动一下筋骨。 但总归没有发生冲突,这是一个好的信号。 艾伯特沉默不语,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一样。狄宁也没有期望他会回答,搭档愿意让步把事情交给他解决,而不是第一时间冲上去开战,这就很令他惊讶了。至于以后的事情,那些还要慢慢来。 在那天之后,莱克斯·隆德的焦虑和担忧缓解了很多,对他们的态度也更加的恭敬。狄宁便借机和他聊了几句,对斯坦索姆表面上的情况也算是有了几分了解。但更多的东西,城市黑暗的那一部分就不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小商人能够清楚知晓的了。 兽人是商队遇到的唯一一次意外。他们沿着大路继续向北,赶往塔伦米尔并在那里稍作休整。狄宁趁机打听了一下布兰德·帕克的消息,想知道他有没有完成送信的任务。 露西娜告诉他布兰德曾经来信说他已经赶到了王城,但还没有见到国王的机会。这个说法让狄宁有些奇怪。他还记得艾伯特也给了布兰德一封信带给他的导师,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圣骑士作为引路人,见到国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但现在狄宁不想对搭档提起任何和圣光有关的事,于是只能自己猜测。也许艾伯特的导师刚好不在王城,布兰德需要等他回来;又或者布兰德已经完成了任务,正在回家的路上,只是没来得及传回消息。好在他原本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这方面上,只要知道布兰德和信都还安全就足够了。 *** 从塔伦米尔出发,商队动身进入奥特兰克山脉,自斯坦恩布莱德转往安多哈尔,然后继续向西。 离开希尔斯布莱德丘陵仿佛是一种象征,让两个人的情绪不约而同的好了起来。狄宁眼里的阴郁少了许多,而艾伯特也会对商队临时落脚的村庄里的孩子们露出笑容了。 狄宁很高兴看到他愿意给孩子们讲故事或者陪他们玩耍,这显然对艾伯特的心情有好处。只是每当看到自家搭档头顶着花回来的时候,他总是要拿出全部的意志力才能保证自己脸色如常。而当孩子们把注意力转向“金头发哥哥的好朋友”以后,再强大的意志力也阻止不了他的落荒而逃。 “狄宁。”艾伯特表情微妙,像是想笑,“她只是要给你戴朵花,不是要杀了你。” “我宁可她杀了我!”逃到远处的狄宁哀号道。 “别那么失礼,这是对于你的帮助的感谢。” “不客气!就当我是义务劳动就行了!”狄宁远远的喊道。他宁可再从树上救下一百只猫,也不要接近那朵花。 “……算了。”艾伯特叹着气蹲下来,对一脸失望的小女孩露出了一个微笑,“别在意,他只是在害羞而已。” “真的吗?” “是的。”艾伯特肯定的说,“我保证他现在也很高兴。” 小女孩歪头看了看那边的狄宁。后者在注意到她的视线时警惕的想要后退,又在艾伯特的瞪视下停住,然后艰难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应该提前说他牙疼的。艾伯特反省道。 但小女孩并没有在意这些。看到狄宁的笑容以后,她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脆生生的喊道:“谢谢你,大哥哥!” 狄宁愣了一下,缓慢的点了点头。 “好了,他收到你的谢意了。”艾伯特微笑道,“现在带着佩妮回家去吧。” “嗯!”小女孩用力点了点头,她怀里的猫也温顺的“喵”了一声,“大哥哥再见!谢谢你们!” 艾伯特带着笑看她跑远。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扭过头,看向一脸心有余悸的搭档。 “狄宁,”他轻声说,“这就是我要保护的东西。” ——不是王国的统治,不是个人的荣耀,而是这些无辜者的幸福安宁。 正在抖掉身上的树皮屑的狄宁抬起头来和他对视了一眼,目光清醒而坦诚。 “我也一样,搭档。”他平静的回答,“我也一样。” 第六十章 审判(上) 作为洛丹伦王国北部地区的中心,斯坦索姆是一座非常繁华的城市。 像每一座人类的城市一样,这里的大多数的建筑都是由白色的石块建造的,并加以木质的屋顶。宽阔的街道两侧被一间间商店所占据,数量繁多的招牌令人目不暇接,门旁被精心打理的小型花圃里鲜花热闹的盛开着。零售商和小贩的摊位则分布在那些被移植来绿化城市和遮蔽烈日的树木下。街道上方悬挂着装饰的三角彩旗,洛丹伦的旗帜则比它们飘扬的更高。广场上有喷泉溅射着水花,周围人群熙熙攘攘,欢声笑语不断。 在阳光的照耀下,这座城市看起来毫无阴霾。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喜欢她到想要睡在街上的地步。”狄宁评论道。 艾伯特的头垂的更低了。 “别误会,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打架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狄宁确实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酒馆里的斗殴简直再常见不过,连城市卫兵也懒得插手。何况艾伯特的本性注定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动手打人。所以狄宁只是扫了一眼,确认这个有点缺乏经验的傻孩子没遇到什么耍阴招的对手,就转回去继续和老板聊天了。 但那时候他可没想到艾伯特一口气砸掉了半间酒馆。去掉赔偿之后,他们身上的钱就已经所剩无几了。好在地上那些酒鬼也有份,总算给他们两个剩下了住几天旅馆的钱。 狄宁的内心毫无波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一穷二白的状态。而之后的行动也的确用不着花钱——也可以说他并不具备利用金钱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不管怎么说,保证日常开销在这座城市里又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此时狄宁依然有闲情逸致去看风景。 他从没有来过斯坦索姆。之前没有,而在天灾军团爆发时逃离洛丹伦之后,他也从未重返过这片土地。比起记忆模糊的故乡,他更熟悉暴风王国的风俗文化。这让他对周围的一切有着源于同一种族的熟悉感,但仔细探究又会发现微妙的不同。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动手呢,”走过半条街之后狄宁才想起了这一点,于是征询的看向自己的搭档,“他们做了什么?” 这时候追究这个问题已经没什么意义,但他是真的很好奇那群人是怎么做到在三分钟之内惹毛一个圣骑士的。毕竟狄宁自己都没成功过。 艾伯特稍有缓和的脸色又变差了。 “他们说……”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几乎要被周围的嘈杂声淹没,“圣骑士领主弗丁被指控通敌和抗命罪,并于今日下午在裁判厅进行审判。” 狄宁猛地停下了脚步,脸上的表情因为听到的那个名字而空白了一瞬,然后变得极为可怖。但在艾伯特抬起头看过来之前,他就已经迅速的恢复了正常。 “哦。”他淡淡的说,“然后呢?” 艾伯特为这冷淡的态度瞪了他一会儿,发现他依然无动于衷之后泄气的回答道:“然后他们又说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啊。”狄宁了然的应了一声,总算明白了那群酒鬼到底倒霉在了哪儿。 人类和兽人的关系即使到了未来也是水火不容,何况现在还有萨尔带领的兽人在四处游荡,这时候被公认为忠诚正直的圣骑士之一,同时也是王国领主的提里奥·弗丁却挺身而出维护一名兽人,这种举动简直如同惊天霹雳。普通的民众对这件事的看法会有多么恶劣完全可想而知。 艾伯特不完全清楚事情的经过,但听到这些酒鬼不干不净的辱骂一位自己尊敬的前辈和同僚,最近正处于焦躁易怒的状态的年轻人就把克制和礼节全都抛到了一边。当然他不可能对普通人下狠手,所以在把口无遮拦的酒鬼们揍到鼻青脸肿的同时,无辜的桌椅和酒桶就成了主要撒气的对象。这也是一场实力完全不等的斗殴破坏力如此之大的原因——但拿桌椅撒气总好过对他生气。所以完全应付不来搭档怒气的狄宁对此持放任态度。 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知道了,狄宁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好了,那么我们现在——” “我想去看看那场审判!”完全没在听他的艾伯特突然冲口而出,然后才意识到搭档正在说话,“呃,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不管我刚才想说什么,我都不觉得现在能说得下去了。 没能成功转移话题,反而被噎住的狄宁面无表情的瞪着他,直到年轻人被看的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他才垂下头,为自己预感到的麻烦叹了口气。 “为什么想要去看那场审判?”他问道。 艾伯特踌躇了一会儿,没有马上给出答案。显然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 “如果你只是习惯性的关心与圣骑士有关的事务的话,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会有很多白银之手的成员出席这场审判,其中包括赛丹·达索汉和乌瑟尔。” 狄宁毫不惊讶的看到艾伯特身体一抖,并露出了类似于老鼠看到猫时的表情。但就在他以为对方会选择落荒而逃的时候,年轻人反而重新镇定了下来。 “但我还是想去。”他抬起头,诚恳的直视着狄宁,“我知道这会很麻烦。你不喜欢接触圣骑士,我也不想和乌瑟尔爵士见面——但我还是想去看看。我想知道弗丁阁下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他的判决又是什么。” “我想要弄明白一些事情。” 蓝色的眼睛认真的凝视着他,充满期待和祈求。而狄宁想起了那双擦拭墓碑的鲜血淋漓手,还有沉寂已久的圣光。 他果然还是拿这傻小子没办法。 “……可以。” *** 作为一名圣骑士,同时也是壁炉谷地区的领主,提里奥·弗丁的审判事关重大,因此是不对公众开放的。能够出席的全都是官员和贵族,还有他们的侍卫。 艾伯特躲在不远处,提心吊胆的看着狄宁神态自若的上前,和一位贵族攀谈了几句。他敢保证狄宁根本就不认识对方,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他们却显得颇为熟悉。而在收敛起满身的阴郁戾气之后,他的搭档此刻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一位将军。 那个贵族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一路交谈着走过了大门,完全没有被守卫打扰,然后狄宁向对方告别,转身用眼神示意艾伯特过来。 年轻人连忙从马车后绕出来赶了过去。他尽量想要做到自然一点,但掩饰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匆忙的脚步和紧绷的脸引来了守卫敏锐的注视。察觉到那些怀疑的眼神,艾伯特差点僵硬住。 “你差点就迟到了,下士。”狄宁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守卫的视线一样,面无表情的说,“我想,是不是把你派去刷厕所,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做纪律?” 再一次直面搭档气场全开的威胁,即使和塔伦米尔那次完全不同,一瞬间暴增的压力还是让艾伯特顿时把守卫忘到了脑后。他立刻挺直身体,模仿着记忆向对方行礼:“很抱歉,指挥官。” “你没吃午饭吗,下士?” 艾伯特愣了一秒,然后才意识到这是讽刺。他提高声音重复道:“非常抱歉,指挥官!” 响亮的声音引得许多人都朝这边看来。而这正是艾伯特原本想要避免的。但狄宁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 “别让我再强调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说完他就转身向厅内走去,艾伯特连忙跟在后面,并注意到已经没有人再打量他们了。 他们畅通无阻的穿过庭院进入了室内。挑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坐下,狄宁身上那种令人紧绷的气场才终于缓和下来,他看向瘫在椅子上的搭档:“配合的不错。” “不,”艾伯特真情实意的说,“其实这是本能反应。” 圣光在上,他当初到底哪儿来的勇气和这个男人正面对峙?气场全开的狄宁真是超凶悍啊! “什么?” “没什么。” 狄宁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但这时大厅的门又被打开了。两名圣骑士将犯人带了进来。 这是艾伯特第一次见到提里奥·弗丁,尽管他经常听闻对方的事迹。这位曾经与兽人奋勇作战的英雄步伐稳定,挺胸抬头,尽管褐色的须发已经染上了斑白,他看起来依然精神奕奕,坚定不移。这让年轻人更加的困惑不解。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指控为叛国?他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视线不经意的扫向一边,艾伯特突然发现身旁的搭档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看向场地中央,他的右手扶着额头,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攥紧成拳,仿佛在忍耐什么一样垂头盯着脚下。 “狄宁?” 对方低沉的嗯了一声,依然没有抬头。 “为什么……你在躲着谁吗?”联想到自己的情况,艾伯特自然而然的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狄宁干巴巴的说,“只是有不想看到的人。” 想起自家搭档“讨厌圣骑士”这个属性的年轻人立刻把头扭了回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在这时陪审员也开始入场了。出席的旁观者们停止了谈话,安静了下来。 这场审判的审判官,就像狄宁所说的那样,是白银之手的领袖,光明使者乌瑟尔,而四位陪审员则分别是海洋王国库尔提拉斯的统治者海军上将戴林·普罗德摩尔,魔法王国达拉然的首席大法师安东尼达斯,斯坦索姆的圣光大主教阿隆苏斯·法奥和白银之手骑士团的高阶领主亚历山德罗斯·莫格莱尼。 “莫格莱尼?”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狄宁猛地抬起了头,疑虑的目光扫过整个法庭。 “有什么问题吗?” “我以为来的会是,”狄宁停顿了一下,“洛丹伦的王储。” “你是说阿尔——”后两个音节被狄宁凶狠的视线逼着咽了回去,艾伯特深吸了一口气,坚强的继续开口,“王储殿下?你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吗?” 狄宁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疑惑的皱着眉。 “按照身份来说,代表洛丹伦出席的应该是他。” 普罗德摩尔和安东尼达斯都是各自王国的领袖,法奥则是白银之手的创始人,和他们一同担任陪审员的人理应地位同等。王储代替国王并不算失礼,但莫格莱尼……仅仅作为白银之手的一名成员,尽管声名显赫,广受爱戴,和这些人同席也太过勉强。 意识到这一点的不只是他们。尽管礼貌的保持了沉默,但有不少旁观者们正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目光。 “也许他是有事无法脱身呢?”艾伯特有点底气不足的说。 狄宁还没来得及答话,乌瑟尔已经大步走上了诵经台。他严厉的环视了室内一周——艾伯特差点滑到座位底下去——然后开口道:“肃静。” 原本就没有人说话的法庭变得更加寂静。一些细小的声音统统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乌瑟尔微微点头表示满意,然后高声宣布道: “审判开始!” 第六十一章 审判(下) “圣骑士领主弗丁,”乌瑟尔用强有力的声音陈述道,“你被指控对抗联盟之通敌罪,并且拒绝服从你的上司下达给你的直接命令。如你所知,这是一个可怕的指控。这些高尚的领主们聚集于此将听取你的案情,然后相应地,在圣光之下对你做出判决。你对针对你的指控作何辩护?” 提里奥凝视了他一会儿,缓慢的点了点头。 “我承认犯遭指控的罪名,大人。我为我的行为承担全部责任。” 他直截了当的态度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此之前很多人曾认为这些指控过分夸张了,艾伯特也是其中的一员。当旁听者们喧闹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又一次向身边的人低声询问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依然不肯抬头,看起来恨不得把耳朵也一起捂住的狄宁将头扭过九十度,从自下而上的角度惊讶的看着他:“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你为什么要来?” 艾伯特和他一样惊讶。但这时乌瑟尔已经要求书记官记录下提里奥的发言,并传召了相关的证人。年轻人连忙把注意力转过去聆听证词,甚至顾不上询问为什么搭档要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直到他差点从座位上直接跳起来,又被及时而强硬的摁回去之后,艾伯特才明白了原因。 “你早就知道?”他急促的问道,“你知道弗丁阁下之所以被逮捕并审判,是因为他试图拯救一个兽人,并为此而攻击了自己的上级?” 狄宁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微妙。 “是啊。”他说,“就和我们在希尔斯布莱德所做的一样——我以为你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才坚持要到这里来寻求答案。” “……我不知道。”艾伯特心烦意乱的说,“我只是听他们说……” 在此之前他绝不曾想到,提里奥·弗丁的经历和他们两个居然相差无几。而前者正为此而遭到审判。这让年轻人突然感到了一种恐惧。毕竟他们所做的要比提里奥更严重,或者说更疯狂。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行为也是应该受到审判的错误之举呢? “如果你是在担心我们的将来。”狄宁突然狠戳了一下他的肋骨,然后说道,“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们完全可以略过审判这个过程直接上绞刑架了。” 这本应是更残酷的事实。但疼的正缩成一团的艾伯特听到他这么说,居然没有感觉到任何恐慌,反而涌起了一股想笑的冲动。这矛盾让他的表情变得扭曲极了。 理解错意思的狄宁略感为难:“…你是要哭吗?那起码先听完被告的辩护吧?” 艾伯特这才意识到这段窃窃私语已经让他错过了另一位证人的发言和陪审员们的议论。顾不上辩解,他连忙坐直身体,等待提里奥的发言。 受审的圣骑士沉默了一会儿,从他的座位上站起身来。他的神情严肃而庄重,如同正在宣誓一般。他的声音坚定响亮,比之乌瑟尔也毫不逊色。 “大人,我明白这见解听起来必然荒谬可笑,但是那个兽人救了我的命。作为回报,我发誓,作为一名圣骑士我也会保护他。那个兽人的名字是伊崔格,他和我以前面对过的对手一样重视荣誉。” 当他提到“荣誉”这个词的时候,旁观者们再次发出了震惊与不屑交杂的喧哗声,但提里奥丝毫不为所动,坚定的仿佛他所提到的并不是一个已经被公认为嗜血野蛮,毫无荣誉感的种族的一员,而是一位高贵正直的圣骑士一样。 “当我对你们讲述时,你们要明白——要是我服从我的命令,我就已经背弃了我作为一名圣骑士的荣誉。那是我不能做的。就是说,我会接受你们认为合适的任何惩罚。” 他就此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并坐下了。 艾伯特表情复杂的看着提里奥。他的前辈正紧盯着已经走到陪审员们身边,开始和他们进行争论的乌瑟尔,而攥紧的双拳让他意识到年长者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淡然坚定。 “你知道他说的并非全无可能。”狄宁平静的说。 “……是的。”艾伯特喃喃道。 如果说这个法庭上还有谁会相信提里奥所说的话,那就只有艾伯特和狄宁两个人了。他们同样遇到过一个具备荣誉感的兽人,基于信任交换和履行看似不可思议的誓言。只要想起曾经的心情,他就能够理解提里奥的选择。 但这种选择无法被更多的人所理解和认同。他们都很清楚。所以当乌瑟尔转身走回来的时候,艾伯特的心跳也加快了。 “圣骑士弗丁,”乌瑟尔说,“本法庭充分认识到你常年因洛丹伦和它的同盟王国的保卫工作取得的功劳。这里的每个人都了解你的胆识和勇气。尽管如此,与有人性的却又不共戴天的敌人伙同,要是不考虑他们受猜测的荣誉感,这是很严重的罪行。为了给予那个兽人特赦,你冒了很大的险,凭个人任性赌上壁炉堡的安全。考虑到你的功劳,本法庭准备提供你一次完全的特赦——” “只要你推翻你对那生物的誓言,并重申你对联盟的义务。” 这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条件对艾伯特的打击之严重,就像他才是被迫面临选择的那个人一样。他震惊的浑身僵硬,张口结舌,大脑一片空白的等待着提里奥的回答,甚至无法去思考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而提里奥看起来也在踌躇。于是乌瑟尔又重申了一遍,催促他尽快做出决定——但受审的圣骑士最终提出的却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问题。 “那个兽人会怎样,大人?”他看着乌瑟尔问道。 “它会被处决。”乌瑟尔有些惊讶,但依然坚定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无论你和那生物有什么个人往来,它都是杀人的野兽,不能允许活着。” 提里奥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慢的摇了摇头。 “我会仍旧向联盟尽忠,直到我死的那天。对此,没有疑问,”他平和而坚定的说道,“但我不能推翻我发的誓言。这样做就是背叛我的一切,以及我们作为有荣誉感的人所珍爱的一切。”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回答惊呆了。 乌瑟尔疲惫的揉着眼睛,陪审员们目瞪口呆,而旁听者们则爆发出了一阵怒吼,甚至有人吐唾沫和破口大骂,指责他是个叛徒。而在这一片混乱中,艾伯特虚脱般的瘫倒在座位上,被复杂的情绪完全占据了。他用双手捂住了脸,感觉眼眶酸涩了起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 年轻人睁开眼睛,从指缝中看见他的搭档已经站了起来。在已经完全沸腾的旁听者们中这动作并不突兀。前一刻甚至连头都不愿意抬的狄宁笔直的站着,越过人群凝视着一脸释然的提里奥,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感觉到艾伯特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搭档,然后重复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从不懦弱,绝不退缩,问心无愧,坚守荣誉,做出正确而不是有利的选择,提里奥·弗丁就是这样的人。 “我想,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艾伯特张开嘴,喉咙却干涩的发不出声来。当他终于想好自己要说什么的时候,一声呵斥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 “肃静!” 当乌瑟尔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喧哗,许多人才想起来审判还未结束。他们安静下来,等待着必然的结尾。 “既然如此,”乌瑟尔转回来继续履行自己的职务,平缓的声音里带着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出来的哀痛,“提里奥·弗丁,从今以后,在白银之手骑士团中,你将不再受到欢迎。你不再适合沐浴在圣光的恩惠中。我特此将你逐出我们的队伍。所有我们组织的护甲服饰都要从你那里卸下——”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柄锤子砸着艾伯特的大脑,让他慢了几秒才理解了这些话的意思。然后,远在他来得及阻止之前,一声失控的怒吼就从喉咙里爆发了出来。 “这不公平!” *** 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声在寂静的法庭中所产生的效果就如同深夜中轰然炸响的惊雷。众皆哗然。而乌瑟尔猛地抬起头望向旁观者的座席,眼神前所未有的凌厉。 “是谁?”他厉声问道,“是谁质疑本法庭的决定?” 人群短暂的沉默了一小会儿,人们狐疑的瞅来瞅去,然后有人回答了他。 “是我。” 在众人还来不及去寻找发声者的位置的时候,一个身影就越众而出,轻巧的越过全部的座椅和其中的人们,平稳的落到了大厅中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应声者既不左顾右盼,也不惶恐不安。他就仿佛一头从草丛里跳出来直面对手的狼一样,自然又警惕的站在那里,对人群的哗然和嘘声充耳不闻,而是用金色的瞳孔直直的看着乌瑟尔的眼睛,里面包含的情感完全无法用友善来形容。 “你是谁?”那样的眼神让圣骑士的领袖皱起眉头,但他依然挥手制止住了想要围上来的守卫们,“刚才发声的不是你。” 对于他的质问,应声者露出嗤笑的神色。 “我倒也想知道,是谁和我一样对这自相矛盾的判决心存质疑。”他移开视线,随意的扫了一眼旁听者们,没有一个人敢和他对视,生怕自己被误认为是心存质疑的那个人。于是他又转过头来盯着乌瑟尔,仿佛认定了他是自己唯一的对手,而其他人则和旁边的装饰一般无二。 “至于我是谁。”他卷起嘴唇露出锋利的犬齿,在每一个词里都投入了十足的轻蔑和讽刺,“我既不是兢兢业业的贵族官员,也不曾虔诚的侍奉圣光。但一个平民难道就不能说出自己的想法,一个无信者难道就不能感受圣光的照耀?这个王国的法律何时有过规定,一件事正确与否皆由统治者一言而决?” 乌瑟尔眉头紧皱,脸色阴沉。他原本更在意之前的那声呼喊,但如今却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应付对方尖锐的提问。这个年轻人自称平民,老练的圣骑士是完全不信的。且不说平民根本无权旁观这场审判,对方轻蔑官员的权势和贵族的地位,也无惧法庭的权威和守卫的力量,这种沉稳自若绝不是仅凭一腔热血便敢于无法无天的同龄人能够表现出来的。他在心底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对方的目的,却一无所获。 “这位…先生。” 打破僵持的是提里奥。受审的圣骑士已经从痛苦和惊愕中挣脱了出来。他的脸色依然有些颓然,但身体已经挺得笔直。他短暂的等待了一会儿,意识到对方没有想要转过来和他面对面的意思,便接着说了下去。 “我并不认为法庭的决定有何不妥。固然我相信那个兽人的荣誉,也会坚守我的誓言,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但兽人同时也是联盟的敌人,在这方面,我的确辜负了我作为领主的职责,所以,我接受…这样的惩罚。” 他的声音已经有了明显的颤抖和停顿,但还是坚持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乌瑟尔对曾经的同僚投去惋惜与愧疚的目光,提里奥本想向他示意,但他已经丧失了安慰他人的力气。不管怎么说,剥夺圣光对于一个虔诚的圣骑士而言是比死亡还令人恐惧的酷刑。他清楚这样做的必要,但绝不可能发自内心的期盼。 从提里奥发言开始,原本咄咄逼人的应声者就垂下了目光。他身上那种尖锐的敌对气场奇异的消失了,用一种可以称得上温顺的态度平静的聆听着。直到提里奥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开口道:“大领主。” “我并非在为你身为王国领主的职责而抗辩。我对王国的法律没有异议。” “但是圣光……选择你成为圣骑士的,到底是这些人,还是圣光?” 原本稍有缓和的气氛再次凝重了起来。而提里奥意识到这是对自己提出的问题。他征询的看了一眼乌瑟尔,后者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他从对方的变化上意识到这个年轻人也许并非心怀恶意,为了老朋友的命运他愿意冒一次险。 于是提里奥想了想,没有去纠正对方的称呼,而是慎重的回答道:“白银之手的成员引领我走上了这条道路,他们的教诲使我的思想和体魄达到了圣光的要求。” “所以,”对方慢慢的说,“圣光选择那些心地高贵而荣耀的人。如果一个人的言行举止背离了圣光的要求,圣光将不会选择他。” “是的。”提里奥肯定道。 “那么你觉得,你的所作所为不符合圣光的要求吗?报答一个救过你的人,保护一个同样珍视荣誉的人,在不涉及无辜者的情况下坚守你所发下的誓言,这是令圣光蒙羞的行为吗?” 此时有人忍不住想要插嘴说上些什么,但乌瑟尔严厉的目光制止住了他们。既然审判官对此没有异议,其他人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将这场对话当做一次辩护——尽管辩护者的身份和方式都颇为特殊,但本质上还是没什么区别的。 “……不。”提里奥慢慢的明白了过来,“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 “那么,圣光是否更重视种族而非行为,她在对待人类,精灵,矮人或者其他的种族的时候也会有所偏袒吗?” “当然不会。”提里奥坚定的说,“无论种族出身如何,圣光对众生一视同仁。”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抬起手来,呼唤圣光吧。”顿了顿,年轻人又补充道,“如果圣光认可你的行为,就必然会回应你的呼唤。这样一来,你所说的一切才具备说服力。” 提里奥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对方的言辞表面上是在质疑他的真诚,实际上却是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只要圣光回应了他。 那么圣光真的会回应我吗?他扪心自问。即使是平时,他在施展圣光之力的时候也有可能失败,何况在这种关键时刻。如果功亏一篑…… 但我的所作所为确实出于本心。我的心告诉我这是正确的。正因为这是正确的,所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坚持下去。 温暖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流淌,提里奥看到细碎的白色光点汇聚在他的手指间,然后逐渐强盛起来。那比阳光还明亮的光芒让难以置信的低呼声和抽气声打破了大厅的宁静,随后又陷入一片震惊的死寂。 他的辩护者毫无意外之色,仿佛他早就知道了一切的结果。他抿了一下嘴唇,然后继续自己的步调。 “既然圣光并没有抛弃你。”说到这里时他短暂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冰冷,“那么,又有谁具有这样的权力,去剥夺你和圣光之间的链接?” 法庭内落针可闻。 年轻人不依不饶的抬起目光,依次的看向每一个圣骑士。被他注视的人们都露出了不自在的神情。有人迷茫不解,有人垂下头去,有人咬牙攥拳,但没有人出声反驳。于是他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各位大可按照法律来剥夺一位领主的职责,这是法庭应有的权力。但圣光的事,还是交给圣光自己去判断吧。” “毕竟,”他突然又恢复到了起初那种满身敌意的尖锐状态,“圣光到底在想什么,又有谁会知道呢?” 不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他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干脆的转身离开。所有人惊愕又沉默的看着他只手推开沉重的大门扬长而去,没有一个人想起要阻拦。 第六十二章 两端 他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也许是因为逆光,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因为他已经忘记了对方的长相。 但那声音,即使已经无数次的在记忆中回响起来,依然如同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一样温暖而且清晰有力。 它在说—— “拿着这把剑,孩子。” “在我打败我的导师的那一天,他把它送给了我,以嘉奖我的努力和成长。” “现在我把它转送给你,因为我亲眼所见,你经历过痛苦的洗礼,赢得了这场艰难的战役,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战士。” “愿勇气和坚韧与你同在。” 还带着温度的剑柄轻轻落到他依然沾满了那些属于家人变成的怪物的血迹的双手中。他扬起满是泪痕的脸无措的看向对方,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微笑。 于是他下意识的握紧了这份赠礼,就像抓住了整个世界。 *** 艾伯特丢掉了手里的刀叉,感觉自己的胃口已经在周围热闹的讨论中消失殆尽。 他倒不是对这些谈论的内容和态度有所成见,不管人们的看法如何,下午的那场审判毕竟已经归于一个较为良好的结果,而他对此颇为欣慰——但现在这个结果并不能带给他慰藉,反而总会让他想起自己的搭档。 原本已经明确的表达了自己对圣光相关的事务避之不及的态度的狄宁,在那时却毫不犹豫的跳出去慷慨陈词,艾伯特清楚他会这么做完全是出于掩护自己的目的,在感激的同时也深感内疚。 他们原本可以在暗中探查诅咒教派的布置。但现在几乎全斯坦索姆的贵族和官员都对狄宁印象深刻,想必也引起了那些死灵法师的关注,想要接近他们变得更加困难。同时他们也需要隐蔽自身,防备仇视兽人的激进分子来找麻烦,这样的人在如今绝对算不上少数。就算最后成功的探查到了全部的阴谋,向谁寻求帮助也是个问题。艾伯特毫不怀疑绝大部分有能力这么做的人会选择袖手旁观来避免得罪位高权重的陪审员们,毕竟被公然逼迫更改判决无疑是一件让他们大失颜面的事,帮助罪魁祸首可能会导致自己也被迁怒。这是重视利益的掌权者们绝不会轻易去做的。 一件件陈列出自己那声怒吼带来的后果,艾伯特越发的沮丧起来。他盯着盘子里几乎没有动过的面包和鱼看了一会儿,深深的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我应该去找狄宁道个歉,”年轻人自言自语道,“顺便提醒他把晚饭吃了。” 后一个任务给他的激励要更多一些,于是艾伯特端起盘子,谨慎的穿过吵吵嚷嚷,手舞足蹈的酒客们,爬上了楼梯。 现在正是晚餐时间,人们几乎都聚集在大厅里,这让二楼变得十分安静。走到门口时艾伯特清楚的听见了一声闷响,好像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他停下脚步聆听了一会儿,但始终没有其他的声音再响起,于是他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径直推开了门。 房间里出乎意料的昏暗。艾伯特疑惑的摸索着把餐盘放在桌子上,点燃了油灯,然后转过身去看看另一个人在干什么:“狄——” 他一下子被噎住了,半晌才难以置信的开口道:“……你这是睡觉的时候掉下床来了?” 以一副头下脚上的姿势挂在床边的狄宁对他的话无动于衷,看上去完全不在乎自己正用脑袋顶着地板。艾伯特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应,他叹了口气,走上前想要把狄宁拉起来。对方终于有了反应——他抗拒的挣扎了一下,让自己彻底砸在了地板上。 好了,这下我知道刚才那声音是哪儿来的了。艾伯特想道。 他无奈的缩回手,尝试着用语言唤回对方的注意力:“发生什么了,搭档?” 那双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黑色的眼睛循声转过来注视着他,眼神深沉而困惑,仿佛依然身处梦中。 “我做了一个梦。” 狄宁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就那么躺在地板上,歪着头看向艾伯特,然后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嘲弄般的笑容。 “是一个被圣光所愚弄的人的故事。” 艾伯特一愣。他瞬间将自己对于之后行动的一切担忧忘在了脑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态度在狄宁旁边的地板上坐了下来。 “我能听听看吗?”他轻声询问道。 他的态度已经尽可能的柔和,但狄宁依然像是受到了某种挑衅一样猛地撑起身来,目光变得清醒而凌厉,凶狠的好像一头随时都可能扑上来的豹子。 这威胁本质上是出于对防御的需要,看透这一点的艾伯特一如既往的没有选择退让。他对于什么时候该让步,什么时候则需要坚持有着出人意料的敏锐,而狄宁最讨厌的就是这一点。毕竟每次输的都是他,而不是这个看起来傻实际上特别不省心的小子。 ——就像这次。 所以狄宁又砰的一声砸了回去,听得艾伯特眉头跳了跳。他考虑着要不要告诉对方楼下的大厅里挤满了喝到烂醉的酒鬼,再这么砸下去说不定会有被惹恼的酒鬼拎着瓶子上来砸门……但当狄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就把这一切忘到了脑后。 “其实也不是多么复杂的故事。” 狄宁这么说,口气是十足的漫不经心。他歪着头,饶有兴趣的望着天花板,好像那里有什么能够吸引他似的。 “愚人首先遇到了一个牧师。”他举起一只手,伸出了食指,“牧师说,圣光能够治好瘟疫——愚人相信了。” “而结果是,牧师自己也感染了瘟疫。” “然后愚人又遇到了一个圣骑士。”狄宁加上了一根手指,“圣骑士说,我会解决亡灵和亡灵的主事者。以圣光之名发誓,我必然会保护我的王国——于是愚人相信了。” “而结果是,圣骑士堕落了,变成了他发誓要消灭的那些东西的一员。” “后来,愚人又遇到了一个圣骑士。”手指变成了三根,“那个人对他说,我们去把上一个圣骑士救回来,圣光会拯救他迷途的灵魂——而愚人又一次相信了。” “而结果是,圣光选择了制裁,而不是拯救。” “哦,对了,还有一次。”手指变成了四根,“很久以后,愚人又遇到了第二个圣骑士。那个人对他说,圣光会保护我不受伤害。” “而结果是,圣骑士被恶魔吞噬了。” “——后来,愚人就再也不相信圣光了。” 狄宁放下手,依然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他转过脸来,对艾伯特笑了笑。 “命运缔造的巧合是多么的奇妙啊,是不是?” 艾伯特没有笑。 他甚至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看起来比岩石更僵硬,更冰冷,更沉默,一动不动,死气沉沉。唯有那双注视着狄宁的眼睛里充斥着极度的悲哀。 “……你又想哭了?”狄宁诚挚的担忧道。他从地板上坐了起来,试探的打量着搭档的脸。 “这不是个故事。” 艾伯特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几乎失去了原本的音色。仿佛发声的不是嗓子,而是两张互相摩擦的砂纸。 “哦,不,这当然是个故事。”狄宁的脸上带着笑容,“不管它是属于谁的,终归也是个故事。” 艾伯特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 狄宁的笑容逐渐消失在这顽固的沉默中。室内归于一片寂静。空气仿佛也被冻结了。 “——所以,为什么要信仰圣光呢?” 僵持终究被打破了。 “你也是,他们也是……坚信圣光永远正确,甚至愿意为此更改审判的结果。相信圣光无所不能,即使已经见证过许多次失败和绝望。相信圣光无所不知,自己却也会陷入迷茫和质疑。” “绷带同样能治疗伤口,武器同样能惩戒邪恶,盾牌同样能保护自己,药剂同样能净化腐化。” 平静的,甚至带了点好奇的,狄宁向他发问道:“为什么要信仰圣光呢?” *** 艾伯特说,这不是个故事。 但这的确是个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属于狄宁自己——牧师是他的父亲兰德尔,两位圣骑士则是分别是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和提里奥·弗丁。 他亲手杀死转变成亡灵的家人将过往付之一炬,在承诺终结死亡的王子带来的死亡中狼狈逃窜,为了拯救前往冰封之地却见证了圣光的裁决,与恶魔浴血奋战的最终是目睹一次轻描淡写的牺牲。圣光一次又一次带给他希望,然后又用最讽刺的结局摧毁掉他所有的努力。 圣光什么都拯救不了。 于是他不再相信,不再祈祷,不再谦卑,不再对任何信仰抱有期待。无论面对何种恐惧和绝望,他只会握紧手中的剑。 但狄宁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也早就过了受伤时大叫大嚷对整个世界喊痛的年纪。他乐于表达出自己的喜好,有时候是较劲,有时候则是恶趣味的申明自己对圣光的厌恶,好让这些人收敛一点别再用自己的准则对他指手画脚。但他不会向别人倾诉自己的痛苦并寻求慰藉。何况那已经不是痛苦,而是尽管狰狞到塑造了他整个人但已经不会再流血的伤疤。 所以现在他看着面前这个好像快要哭出来的年轻人,心里只有懊悔。他没想到艾伯特居然会信以为真——这么说或许并不恰当,毕竟那确实都是狄宁的经历。但在这个时间点上,恶魔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之中,而堕落的圣骑士更是连吟游诗人在梦里都不敢想象的可能。只要稍有理性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些事是真实的。 但艾伯特相信了。 作为白银之手骑士团的成员,他最清楚是否曾有圣骑士堕落或被恶魔袭击。作为诅咒教徒的追猎者,他能够明白狄宁失去亲人的时间和瘟疫开始蔓延的时间完全不符——但他还是相信了。 这份信任的程度有点过了,而且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沉重。于是狄宁鬼使神差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为什么要信仰圣光呢? 他并没有期待得到什么回答,因为他已经看得够多了。圣光的大主教实际上是古神的仆从,虔诚的德莱尼先知面对变成恶魔的儿子时崩溃,圣光的聚合体纳鲁也能转变成暗影的源头。就连这些存在都无法给出答案,一个年轻的圣骑士又能如何呢? 他果然没有得到回答。艾伯特垂下了目光,比一座冰雕还要沉默。 狄宁对此毫不意外。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想要通过改变话题来缓解这凝滞的气氛:“算了。我们去吃饭吧。” “——圣光确实不是无所不能的。” 艾伯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声音轻的近乎耳语。但狄宁还是听到了。他停下动作盯着搭档,担忧对方是不是由质疑自己的行为转而质疑圣光本身了。狄宁固然讨厌圣骑士,但绝不会想要毁掉他们之中的某个人。 但事实和他想象的正相反。沉郁的气氛消散了,弯曲的脊背逐渐挺直。那双眼睛抬起来和他对视,迷茫正以清晰可见的速度消退。 “圣光也并非无所不知。” 艾伯特低声说出绝不会有人教导过他的话,声音里还带着一丝胆怯的颤抖。质疑自己曾经笃信无误的教条总是需要难以想象的勇气。 “圣光能够做到的,”他轻吸了一口气,“也可以被其他方式所替代。” “但唯有一件事——” 年轻人将手掌放在心口,注视着狄宁的眼睛里满是恳切。 “圣光指引我的心灵。” “她给予我的力量,并非是为了解决困难,而是为了让我具备直面困难的勇气和坚韧。” “她告诉我什么是正确的选择,鼓励我接受所有的得失,让我面对真正的自己。” “固然圣光不能解决全部问题,也无法回应所有的期待。或许在强敌面前她无能为力,也会在暗影中暂时的熄灭。但是,我的兄弟——” “她从未放弃过引导我们成为更好的人。” 星星点点的白色从他的手掌下溢出,比雏鸟绒毛还要细微的光芒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艾伯特惊讶的低头看去。而狄宁侧过头,避开那逐渐强盛起来的光。他看着墙壁,露出了一个无奈却由衷的笑容。 第六十三章 教堂 赛丹·达索汉大步跨过街角,然后猛地停住。他凝视着前方,眉头紧锁。 如果放在平日里,这个时刻对一座城市而言还算不上晚。街道上依然热闹非常,人们乐于在教堂前的广场上相聚,交谈,散步,或者进入教堂进行简单的晚间祷告。他们知道圣光和她的牧师对每个前来的人都感到喜悦,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但是今晚通往大教堂的道路非同一般的寂静空旷。达索汉一路走来,却很少能看见人影。人们仿佛突然就不再愿意待在这条街道上,反而是路边的酒馆人声鼎沸,明亮温暖的灯光更凸显出室外的凉意。 他沉默半晌,终究继续迈开了脚步。沉重的靴子在石子路上叩击出响亮的声音,在攀上阶梯时又逐渐降低了下来,最后彻底淹没在教堂内铺设的质地柔软的红毯中,变得悄无声息。 达索汉绕过回廊来到主厅,看到这里也如街道上一样空旷。没有前来祷告的人们,没有低声商讨的牧师,也没有奔走忙碌的学徒们。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屹立在十字架面前沉思,另一个则坐在靠近门口的后排座椅上。后者敏锐的察觉到了达索汉的到来,于是转过了头。认出他以后,那人无声的微笑了一下,挥了挥手示意他到身边来坐下。 达索汉看了一眼前方沉思的身影,尽量悄无声息的回应了这个召唤。他们并排坐着,肩膀紧挨在一块儿。尽管这是因为原本坐在这里的那个预估错了他同伴需要的空间,但必须承认的一点就是这种距离让人心安。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达索汉的同伴悄声说道。 他没说更多,但这无疑是个委婉的询问。达索汉犹豫着要不要回答,但想到这一切的原因,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里……街道上很冷清。” 他的同伴有些不解。达索汉这才想起对方很少造访这座城市。于是他解释道:“斯坦索姆的居民们通常会聚集在教堂前,度过晚间时光。” ——但今晚没有。 他的同伴了然又轻松的笑了起来:“明晚他们会来的。” 他漫不经心的态度让达索汉有些吃惊,他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来表达自己的严肃态度:“这件事情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亚历山大。” “恰恰相反,我的兄弟。”亚历山德罗斯·莫格莱尼心平气和的回答道,“是你想的太多了。” 达索汉正待和对方争辩下去,但这时在十字架前沉思的人抬起了头,他威严有力的声音穿过整个礼堂:“好了,你们两个,到我这儿来。” 两个圣骑士就像是说悄悄话时被家长发现的小孩子一样立刻闭上了嘴,乖乖的来到他们的领袖面前。乌瑟尔用铁灰色的眼睛严厉而了然的扫视着他们,然后用他惯用的那种缓慢有力的语调开口道:“看来你们也正被今日的审判所困扰着。” 达索汉正想欲盖弥彰的辩解上几句,但亚历山德罗斯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的确令人困扰。”他在年长同僚的瞪视下镇定自若的说,“尤其是当我坐到陪审席上的时候,这儿的贵族快要把我盯穿了。” 原本只是出门散心却被临时抓来顶缸的无辜者摊开双手,向乌瑟尔抱怨道:“如果您确实需要一个人来填补空缺,为什么不能让我来担任审判官,而您和那些大人物一起坐到陪审席上去呢?” 老练的圣骑士无动于衷的戳穿道:“然后让你把提里奥和那个兽人一起无罪释放?” “为什么不?” “——亚历山德罗斯!”达索汉的眉毛都快扬到头发里了,“城里的民众已经对审判的结果心有疑惑。如果我们再把那个兽人释放了,他们会怎么想?” 圣光认可提里奥的行为正确,这一结论让众多圣骑士都为之震惊,而民众更是难以理解。他们不会去进一步探究和思考这件事的象征意味,毕竟绝不会有人愿意认为一个兽人是无辜的。他们只会忧虑——为什么圣光会选择宽容一个刽子手和一个叛徒,这是否意味着圣光不再像过去一样庇护他们了? 而贵族们的想法则更进一步。当信仰与法律相冲突的时候,他们该如何选择,白银之手的圣骑士们又会如何选择? 达索汉把这些隐藏的动摇和细微的敌意都看的很清楚。这也是他一收到口信就匆忙赶来的原因。不管乌瑟尔和其他的同僚们有没有发现这一点,他都有必要提醒并商讨出相应的措施。 “他们会怎么想?”亚历山德罗斯重复道,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当我们宣布平民的后代也能够成为牧师学徒的时候,贵族们是怎么想的?当我们允许小偷,**,私生子踏入教堂接受祝福的时候,国王和法官们是怎么想的?当我们放下圣典,拿起武器上战场的时候,军人们又是怎么想的?” “这些人那时的想法就是现在的斯坦索姆的想法。这些人现在的想法,则会是斯坦索姆未来的想法。” “无论他们怎么想的,圣光只认同真理。而引导他们,让他们和我们一样理解,并践行圣光的意愿,那就是我们的责任。” 达索汉凝神思考了一会儿,依然难以接受这样的言论。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听起来真像提里奥的口气。” “这的确是他说的。” “……” 乌瑟尔皱了皱眉头,打断了逐渐尴尬起来的气氛。 “民众之所以会认同我们的行为,是因为他们知道,圣光宽恕一个罪犯,不代表会容忍所有的罪行。在接纳忏悔者的同时,我们也会保护他们不受那些不知悔改的恶徒的伤害,”他沉声说道,“但兽人不同。它们嗜血,残暴,而且毫无羞耻之心。没有兽人会寻求和平,它们对自己的暴行沾沾自喜,并时刻渴望着更多。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将这些野兽与民众隔离开。” “提里奥应该明白,圣光所认可的是他遵守诺言的高尚行为,而不是兽人的无害性。” 聆听者们的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但乌瑟尔将他们叫到这里来另有目的。他没有继续长篇大论下去,而是将一封信交给了他们:“看看这个。” 达索汉接过并展开了那张纸,和亚历山德罗斯一起迅速的起来。这没用去多少时间,当他们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震惊,愤怒和懊丧取代了之前的迷惑。 ——让牧师去钻研教义吧,让教会去安抚民众吧。如今邪恶肆意弥漫,而他们,作为王国的保护者和圣光的武器,理应警觉并行动起来! “说吧。”乌瑟尔示意他们发言,“告诉我你们的想法。” 达索汉用手指摩擦着信上的字迹,率先审慎的开口道:“从遣词造句和格式上来看,像是一份军事报告。使用的是普通的纸。这些凸起说明写字时纸铺在树干或者石头上,但没有被划破的地方。字迹连贯,纸面干净,没有提笔时四溅的墨点或者笔尖长时间停留导致的墨渍,显然并非是出于礼节需要而刻意为之,而是因为习惯。没有署名,注重保密。从这些特点来看,写信者似乎是军队的探子。” “但是,”他的脸色更加严肃起来,“如果仅靠侦查或搜捕,得到的消息不可能这么系统全面。写信者肯定和这个…诅咒教派打过很长时间的交道,对这些邪教徒有十分清晰的认知。他在组织结构和行为仪式等细节方面的描述有些模糊,而对解决各种亡灵的手法则十分详尽,所使用的应该不是潜伏伪装的手段,而是暴力冲突——那么,他们已经对抗了这么久,我们居然一点痕迹都没有察觉?” “不,我好像听过这方面的事情。”亚历山德罗斯摇头道,“我刚刚离开庄园不久的时候,曾经在落脚的村庄里听说南海镇附近的一座城堡闹鬼,死者从坟墓里爬出来,四处作乱,还有地狱三头犬之类的东西。泰斯特子爵派出一支军队清理了那座城堡,从里面抬出了很多尸体。” 他抬眼看了看乌瑟尔,有些愧疚的承认道:“那时候这些传言听起来就像是吓唬孩子的恐怖故事,或者口耳相传结果被夸大的荒谬流言。而且既然泰斯特子爵已经解决了这件事,我就没有折返回去。” 原本亚历山德罗斯·莫格莱尼才应该是南海镇的领主,但他无意治理一个领地,便推辞了国王的委任,回到家族庄园中隐居。但取而代之的泰斯特子爵一直将他视为潜在的竞争对手,毕竟民众对一位圣骑士更有好感。一旦子爵做了什么决定令民众感到不满,他们就会谈起曾经对于亚历山德罗斯的期望。这对一位强势的贵族而言是相当的羞辱。为了避嫌,亚历山德罗斯很少会介入南海镇的事情。 乌瑟尔了解这份因为不同的观念而产生的恩怨,并没有责怪他的疏忽。 “我看过泰斯特的报告,那里提到的东西不多。”他说,“他将这些归类为一小撮邪教徒的私下行为,声称自己已经将那些人清理干净了。很显然他对此了解甚少。” “请原谅,大人。”达索汉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但我认为这封匿名信的真实性有待商榷。它提供的信息更像是一本‘教你如何发现和消灭亡灵’类型的书,它提到很多贵族和死灵法师相勾结,却几乎没有切实的人名和事件来证明这一点。何况我们无法确定信息的来源是否可靠,而写这封信的人又有什么样的目的,是不是存在刻意误导我们,或者利用我们来消灭竞争对手的可能性?”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封信的真实性,达索汉。”乌瑟尔回答道,“这封信是一个亲眼见证过亡灵,并因此失去了兄弟的年轻人送到我手上的。我确认他对我绝无欺瞒。并且他还告诉我,写下这封信的人与我们的一位圣骑士兄弟同行。他们冒着极大的风险,无私的拯救了一座城镇。我想你们应该听过它的名字,那就是塔伦米尔。” “这么说,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极其狡猾并善于隐藏的对手。”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达索汉心情沉重的说,“更可怕的是,他们所仰赖的庇护者就在我们身边,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而我们完全无法分辨出来。” “这就是您为什么将我叫来。”亚历山德罗斯反应过来,“提里奥的审判是一件令人遗憾的意外,但您正可以借此将大部分圣骑士们召集过来,这并不至于惹人生疑。” “但停留太久也一样。也许我们可以借口搜捕残余的兽人……不,这会引起民众的恐慌,而且对提里奥太不公平了。” “我们时间有限,而且两眼一抹黑。”亚历山德罗斯摇着头,“您向法奥大人提起了这件事吗?” 阿隆苏斯·法奥,是受到所有人类王国尊敬的大主教,也是圣骑士和白银之手骑士团的创始人。正是在他的鼓舞和洗礼下,乌瑟尔,赛丹·达索汉,提里奥·弗丁,图拉扬,以及安度因·洛萨所推荐的加文拉德,这五个人成为了最早的圣骑士。他是圣光教会的精神领袖,无论牧师还是圣骑士中都有巨大的号召力。 “是的。”乌瑟尔点了点头,“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和老师谈过了这件事。他会带领牧师研究净化瘟疫和侦测亡灵法术的方法,同时也会尽量收集消息。但在和邪教徒正面对抗上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我们也并非束手无策。按照这封信上所说的他们将要进行的险恶计划,粮食的流向,还有公共墓地的消息都是值得探查的方向,他们无法隐藏这些。而且,我们还会有新的盟友和国王陛下的援助。” 他扫视着他们,目光炯炯,神色严肃。 “我要你们各带一队人,迅速行动起来,寻找这些邪教徒的痕迹,但切记不要暴露真正的目标。如果他们的计划已经趋于完成,在确认被发现之前,就绝不会轻易放弃。而这就是我们一击毙命的好机会。以圣光的名义起誓,白银之手将会把这些邪恶从洛丹伦彻底驱除出去!” “——为了圣光!” 第六十四章 开端 “嗯……搭档?”狄宁说,“关于不想睡在街上这一句,我的确是认真的。” 艾伯特先是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依然维持着越过自己的肩膀往后看的姿势。两秒钟以后他才反应过来:“抱歉,你说什么?” 他的反应让狄宁意识到这种委婉一点用都没有,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捡起了自己原本的风格。 “既然他们敢像你今天早上所做的那样对一整桌醉鬼表达不同的意见,那么就一定预料到并有能力来预防某些糟糕事情的发生,而不需要你的帮助。” 如果没有,那他们也活该因为自己的愚蠢和莽撞而受到教训——狄宁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但艾伯特还是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好在他马上又把头转过去,继续盯着柜台看了。 “我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也许是终于感受到了颈椎的抗议,艾伯特侧过身去,为自己的记忆力感到苦恼,“但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们。” “我还以为你会对所有的熟人都一视同仁呢。”狄宁略带惊讶的评价道,“不过我觉得,当一个未成年的男孩在晚上溜出家门,和朋友一起偷偷喝酒的时候,他是绝不会高兴看到一位长辈,并热情的邀请你加入他们的。” “这么说,你居然是未成年禁酒条例的支持者?真让人意外。”艾伯特把头扭了回来,“要知道,我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尝试过这么干了。” “那么你的父亲应该不是一位牧师,也没有期望你成为牧师。”狄宁本想提醒他找错了重点,出口时话却完全变了样,“否则只要他发现你一次,他就应该会确保你在成年前都对酒精不感兴趣。” 然后狄宁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并为这份心平气和而惊讶了一下。但既然他都已经跟对方谈起过了自己的经历,那么再多说一点应该也无伤大雅,不是吗? 他并没有发现这种想法实际上和在水坝上凿洞的行为没什么区别——早晚会引发溃堤。艾伯特也许意识到了,但没有把这一点表现出来。 “其实他很虔诚,但……好吧,他的确不是。”圣骑士承认道,“但那又怎么样?在圣光之路上我比他走的更远,这足够让他原谅我一百次。” “他原谅你,因为你是他的儿子,而不是别的什么理由。” 艾伯特瞪着他。 “怎么了?”狄宁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没发现有什么可以称得上冒犯的地方,“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觉得现在的你就很不对劲。”艾伯特直截了当的说,眼神依然是直的,“但是等等,我好像想起……” 酒瓶破碎的声音打断了所有的交谈和思考。两个人一起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一个酒鬼愤怒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嚷嚷道:“我要替你父亲好好教训——” 他没能说出下半句话,就被一记勾拳击中了下巴,直接后仰翻了过去。一头棕发的少年依然维持着出拳的姿势,在所有人,包括他的两个同伴震惊的注视下,态度冷静的说:“家父一切安好,无须委任他人代行其职。” 狄宁被这孩子的说话方式逗乐了。而艾伯特皱起眉头,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们都是谁了。”他对狄宁说。 狄宁示意他稍后再谈。此时那边正热闹非凡。那一拳无疑奏响了战斗的号角,与酒鬼同桌的客人们纷纷站了起来,在众多的嘘声中打算为同伙找回场面。少年的两个同伴也警惕了起来,较高的那个向前踏了一步,拽下了自己的兜帽准备战斗。另一个矮个子正想有样学样,却被其他两人一同拦在身后。他有些纠结的挠了挠头,但最终还是把自己的脸也露了出来。 狄宁嘴边的笑意瞬间就僵住了。 “怎么了?”艾伯特敏感的扭过头来,发现自家搭档身上那令他感到陌生的平和气质终于消散了。狄宁变得警惕又疑虑,看起来就像是在发起攻击的前一刻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找错了目标。 “再告诉我一次,现在是哪一年?”狄宁反问道。 “黑暗之门开启后的第十五年。”尽管疑惑,艾伯特依然立即回答道。 “这不对……”狄宁扭过头,没有理睬他写在脸上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时间……不应该啊?” 他一边思考一边无意识的用手里的叉子划着桌面,留下一道道让艾伯特毛骨悚然的痕迹。直到那把可怜的叉子惨叫一声断在了他的手里,狄宁才回过了神,眼神看起来很不友好。 “我觉得我们应该上楼休息了,搭档。”他突然说道。 圣骑士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然后用一种“你大概是在开玩笑”的表情看着狄宁。 狄宁对他呲牙。 艾伯特这才意识到这句话是认真的。他犹豫着看了看左边的狄宁,又看向右边的一片混乱,马上找出了一个理由:“我当然没意见,但是你瞧,那帮人把楼梯挡住了。恐怕我们得等到他们打完才能到楼上去。” 狄宁一言不发,但他把手里的叉子掐成了四段。 艾伯特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劝说旅店老板换一家质量更好的餐具供应商能不能把这件事蒙混过去。但他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从狄宁手里捡走了那把叉子的残骸,决定使用更省事的办法毁尸灭迹。 但现在丢下他的搭档离开,哪怕是一会儿,显然不是个好选择。于是艾伯特继续坐在原地,等待那边的混战结束。 正如他们所推断的那样,尽管经验匮乏的少年们应对这场冲突时有些手忙脚乱,而且还要保护年纪最小的那个。但他们自小所经受过的良好训练逐渐发挥了作用。最后,酒鬼中唯一的幸存者丢下一地的同伴,骂骂咧咧的夺门而出。 “他们打得很好,不是吗?”艾伯特欣慰的说。 “‘那两个小伙子干的不错,可惜他们还是放跑了一个。’”狄宁面无表情,语调毫无起伏,“‘我猜很快血鸦的其他人就会一起找上门来,那帮混混可不讲什么廉耻道义。’” 他顿了顿,在艾伯特疑惑的目光中干巴巴的继续道:“‘是啊,希望我们明天不会在下水道里发现他们,要知道,自从卡拉文队长回家休假以后,这个帮派的行事作风就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然后狄宁才看向艾伯特。“我猜你肯定不会对此坐视不管。”他用正常的声音说。 圣骑士的眉毛扬了起来,很明显的露出了怒气。他对后辈的过于关注让他错过了周围人交谈时传达出的信息。少年们能够放倒几个醉醺醺的酒鬼,但绝对不可能应付得了附近街区的一整个地下帮派——而他差点就放任这件事发生了。同时,这些混混也让他觉得厌恶,至少艾伯特确定摆平他们绝对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我们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他习惯性的用了这个词,然后发现另一个人的眉毛也挑了起来,“狄宁?” 被拉下水的那个一脸不高兴的看了他一会儿。 “起码你得给我找件别的武器,钝一点,如果你不希望那些渣滓变成一滩尸体的话。”他妥协道。 *** 十分钟以后狄宁就后悔了。 “我记得我说的是,武器。”他站在旅店侧面的街道上,抱着双臂来表达自己的抗拒,“你到底是想吃烤肉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还是已经吃完然后给我剩下了这个?” “我觉得它比拖布和扫帚更符合你的要求。”艾伯特晃了晃手里的铁钎,真心实意的说,“而且我还擦过了。” 狄宁瞪着他。但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根铁钎。这种尺寸通常被用于整只炙烤的大型动物,比如猪和牛,所以长度和双手剑差不多,粗细则赶上了手臂的一半,一端被磨得相当尖锐。除了重量太轻和上面浓浓的油脂味道以外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但这总归是有点搞笑的。狄宁开始想他是不是应该接着用剑,毕竟把一帮混混切成十七八块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别,伙计。想想看明天早上人们在街道上发现一堆肉块会是什么反应,”艾伯特伸出手臂拦住了他,“治安官会发疯一般的追在我们后面的。” “哦,那倒不一定。让我们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他会抱着你转个圈再举起来大声欢呼,然后向所有人宣布你获得了本年度的荣誉市民奖项呢?” 艾伯特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我宁可他杀了我。” 两个人闲扯着穿过人影寥寥的街道,和先一步离开旅店的少年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应该已经被告知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烦,所以重新带上了兜帽并尽可能在不引人生疑的范围内加快了脚步——地下帮派具有和野狗一样强烈的领地意识和对贵族阶级的惧怕与蔑视。只要他们能够及时的离开这个街区赶回家,那么今天晚上的小小冒险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我以为你会尽力不让他们看到你的长相。”狄宁稍感好奇的指出了这一点。 “这没有必要。那些孩子们其实不认识我。”艾伯特解释道,“但我见过他们的父亲。就长相上来说,血缘关系还是很明显的。而且我想你应该也……” “不,我不想知道他们是谁。”狄宁迅速截断了他的话。 但他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发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你认错人了?” 艾伯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狄宁这种古怪的态度从何而来。他犹豫了一小会儿,最终选择了委婉的方式:“也许。但即便如此,我们依然应该把他们送回家,不是吗?” “啊,是的。”狄宁看起来立即愉快了不少。 艾伯特实在不忍心向他指出,即便长相上有相似之处,普通的圣光信众和未来的圣光代行者之间的细微区别在他看来也相当明显,两者叠加之下他几乎不可能判断出错。他只能装作正在警惕的样子,以便于闭口不谈这个话题。 这种行为无意间帮了大忙——当一撮人从某个巷子口突然冒出来的时候,艾伯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们。他碰了一下狄宁的手臂提醒他警惕,并立即加快脚步向前靠去。而当那些人呈包围状逼近三个少年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确定这帮人来者不善,于是从背后卸下了自己的战锤。 他恰好赶在虚张声势的恐吓说完之后入场。少年们脸上的懊恼和愤怒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在看到艾伯特一锤击飞那头领之后转变成了惊愕。 “快离开这儿!”艾伯特对他们喊了一句,然后就投入了战斗。虽然这些人中没有能够和他抗衡的对手,但就数量上来说还是需要耗费他一番时间的。 少年们却踌躇了起来。他们迟疑的交换了一番目光,最后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狄宁用脚趾头就能猜出他们在想什么——如果这个人是冲着混混们来的,他们绝不会介意借机跑掉。但现在他明显是为了帮助他们,而把恩人独自丢下是绝不符合他们所受到的教育的。 但很快发现不敌的混混们就改变了方式。他们不再正面的硬碰硬,而是远程骚扰试图把艾伯特引开。圣骑士不得不略微扩大了活动范围来追击他们。这让几个人贴着墙溜到了他背后,然后凶神恶煞的扑向了三个被保护者。 ——所以说你们很碍事啊小鬼们! 早有预料的狄宁带着几分嫌弃越过他们的身边,利索的砸碎了那些投机者的骨头并敲晕了他们。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他转过身去,正想说上点什么,就听到有人抢在他前面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把他将要出口的话都噎了回去。紧接着另一个就担忧道:“怎么了,达里安?” 狄宁直接把手里的铁钎掰弯了。 “——达里安·莫格莱尼?!” 第六十五章 转变 达里安·莫格莱尼。 关于这个名字有很多值得一说的事情。他的父亲,他的兄弟,和他家族联系在一起的那把武器——灰烬使者,还有他自己。但狄宁对莫格莱尼家族的历史毫不关心,也不想了解达里安的过去。对他而言那些都没有意义。 他所认识的达里安·莫格莱尼,是那个带领着黑锋骑士团的死亡骑士领主,是被仇恨燃尽了一切曾经拥有的美好品德,敌视生者,残忍暴虐,一心渴望复仇的狂徒。 而他想要杀的人,正是狄宁想要拯救的人。 所以顺理成章的,达里安和狄宁彼此唾弃,厌恶,甚至仇恨。这其中有一部分是银色北伐军与黑锋骑士团的属性矛盾——前者是信奉圣光的生者,后者则是死后被扭曲堕落的亡灵——但更多的则是截然相反的目的所造成的天然对立。他们争吵,指责,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如果没有大领主提里奥·弗丁从中百般周旋,甚至有可能在见到冰冠堡垒之前就拼个你死我活。而提里奥的劝慰也不过是暂时拖延,所有人都知道,当他们中其中一人如愿以偿之时,这场殊死搏斗就必然会爆发。 但最终的胜负却并非由他们两个决出——提里奥·弗丁判断巫妖王已经堕落至深,无可挽救,便在冰冠堡垒的顶端亲自击败了阿尔萨斯。 对于达里安而言,虽然没能手刃仇人,但大敌已亡,他也就勉强接受这个结果。但对狄宁而言这却是晴天霹雳。因为信誓旦旦的激励他直面过去,邀请他加入银色北伐军以期拯救他曾经的救命恩人的,正是提里奥·弗丁本人。 他被自己仰赖和敬重的导师背叛了。而对方背弃誓言的理由又是那么的充分和正义——为了整个世界的生命。狄宁能够毫不犹豫的和一心想要复仇的达里安·莫格莱尼厮杀,因为他愿意为了曾经给予他荣誉和勇气,将他从弑亲者的阴影中解救出来的阿尔萨斯而舍弃自己的正义。但却无法对履行圣光意愿伸张正义的提里奥·弗丁挥剑,因为他还有身为人类的良知。 那时还年轻的狄宁彻底崩溃了。当所有人都在欢庆的时候,他心死如灰的选择了离开,把这一切视为噩梦永远抛弃。而他对达里安·莫格莱尼的印象,则定格在长期冲突所留下的,以及对方作为“胜利者”所带来的全然的怒火和憎恨。 但是转回到一切还远未发生的现在…… ——这个躲在哥哥身后,一副吓得要哭的软萌金毛崽子是个什么鬼? 狄宁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要碎掉了。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狰狞,也许是他手里拧成麻花的铁钎,站在他面前的三个少年就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缩成了一团,谁都不敢先开口问上一句缘由。 艾伯特也被那声咆哮惊得手下一抖,顿时失去了赶尽杀绝的念头,只是极其敷衍的作势恐吓了剩下的帮派成员一番,等到这帮恶棍一个接着一个溜进漆黑的小巷里,他就径直转身先丢了一个治疗术过来。 冷不丁被圣光刷了一下的狄宁有点懵。他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飞奔回来的搭档。艾伯特顾不上解释,而是扳着他的肩膀把他往身后推,然后尴尬的冲少年们微笑了一下:“抱歉,他没有恶意……” 虽然他也不知道狄宁到底怎么了,但两边比起来还是对面受到的惊吓更严重一些。何况他们还是自己同僚的儿子,自视为长辈的圣骑士不由得心存内疚。 “您是圣骑士吗?”最高的那个看了看他,小心的提问道。 艾伯特点了点头:“是的。” 然后他和少年们一起松了口气。这个身份所附带的极高信誉迅速抹平了他们之间的陌生和警惕感,三个男孩看着他的目光瞬间多了几分亲切和仰慕。 “谢谢你们的帮助,先生。”依然是由最年长的棕发少年发言,“我的名字是泰兰·弗丁,这是雷诺·莫格莱尼,还有他的弟弟达里安。” 圣骑士对他们的身份毫不惊讶。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道:“你们可以叫我艾伯特……这是我的搭档狄宁。” 他指向身后时三个少年再度瑟缩了一下。艾伯特有点不自在的捅了捅狄宁,示意他说两句话缓解一下气氛。但他的搭档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小子真的是达里安·莫格莱尼?” 艾伯特脸色僵硬,无比后悔自己的行为。 你到底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什么仇怨? “呃,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就认识……”他有点绝望的说着,求助的看向达里安,希望这孩子能给予自己一点提示。毕竟如果狄宁所针对的是亚历山德罗斯·莫格莱尼,那么他也不应该忽视身为长子的雷诺。但现在看来,似乎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雷诺也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弟弟:“你认识他,达里安?” 达里安抓着泰兰的披风,一声不吭的往后缩了缩,脸都涨红了。他看起来像是为难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点了点头。 雷诺大惊:“你是怎么招惹这个……他的?” 他印象里自己一向腼腆害羞的弟弟连恶作剧都能搞砸,是怎么会和这种凶神恶煞的家伙有过节的? “不是,我只是见过他一次,”达里安慌张的解释道,“他是下午在法庭上替提里奥伯伯辩护的那个人。” 雷诺和泰兰,两双吃惊的眼睛一起看向狄宁,再加上一个艾伯特。被揭发的当事人却诡异的高兴了起来。 “啊,被发现了。”狄宁一脸期待的问道,“能灭口吗?” “不行。”圣骑士坚决的说,“想都别想。” “嘁。”狄宁不快的转开了脸。 “所以你到底和这孩子有什么过节?”艾伯特头痛的问,“狄宁,他差不多才十岁!” “十二了。”雷诺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抱歉,十二岁。”艾伯特抬起头,“还没到你的年纪的一半呢。” “而这就是问题所在。”狄宁粗暴的回答道。 他没有再解释的兴趣,径直转身离开,把那四个人全都丢在了原地。艾伯特扭头看向身旁,发现少年们都担忧的看着他。 “艾伯特先生。”泰兰仰着头看他,神情歉疚,“您的搭档是在生我们的气吗?” 雷诺看起来有点恼火,他信誓旦旦的说:“如果需要保密的话,您完全可以相信我们的!” 达里安则是受打击最大的那个。他低着脑袋,小声说:“对不起……那个,他是把您丢下了吗?” 艾伯特稍微弯下腰,伸出手摸了摸达里安的头以示安慰,颇有成效。小金毛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终于肯把脸抬起来了。 “不,不会的。”他温和的回答道。 他看到狄宁随便拐进了一条小巷,而不是沿着来路返回,显然只是想要静一静。从神情上来看,他的搭档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有点懵,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至于具体是什么,应该跟这些孩子们无关。他们完全是无辜的,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而且艾伯特还记得那些跑掉的帮派成员走的也是同一条路,所以他除了一点同情以外完全不担心任何事。 “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他对少年们说,“至于你们,愿意跟我谈谈吗?” *** 正如艾伯特所想的,狄宁根本没有走远,他最多敷衍的挑着最近的岔口拐了两次弯,一次往左一次往右。 也就是说还在原来的那条路上。 在打发了几个醉汉,又把两个劫匪塞进垃圾桶里之后,狄宁给自己创造出了一个不受打扰的环境,好让他静下心来想想。 他能够跟那个刺猬一样的死亡骑士领主较劲,但对于这么小只的达里安,狄宁除了那种在角力时因为对手突然撤力而摔了个灰头土脸的恼火以外,实在提不起劲去憎恨。 但更重要的是他又一次发现了时间线的差别。原本提里奥·弗丁受审并被判流放的时候,他的儿子泰兰刚刚五岁。而刚才那个神情忧愁中带着坚毅,言谈得体的少年看起来已经十五岁,几乎就要开始圣骑士的修行了。雷诺和达里安依然要比他更年轻一些,但很明显也已经学会了怎么挥舞武器。这也是狄宁没有想到会重遇宿敌的原因。 不仅是他的敌人,他的盟友也发生了超前的变化。狄宁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年轻人们成长起来了,那么年长者们呢?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担心起了乌瑟尔等人的情况。白银之手的力量比他所知的更加强盛,还是羸弱?而这个王国呢? 狄宁意识到他的计划恐怕要发生变化了。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他要阻止斯坦索姆的灾难发生,并借此揭露诅咒教派的存在,性质和阴谋,来让洛丹伦王国警觉起来。国家机器将运转起来对付这种病毒,而他自己则继续暗中行动,直到巫妖王的所有爪牙都被挫败。这么做并非是对于成为被报复的靶子的担忧,他只是排斥被卷入政治的可能性。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狄宁没有过去,没有鲜明的立场和所属。但狄宁自己却有着明确的倾向性。比起给予了他半生阴霾的故土,在绝望时接纳他,他也一直为之而战的暴风城更加亲切。而瓦里安·乌瑞恩也是他心悦诚服的联盟之主。狄宁一直希望自己将来能够回到暴风城,但如果他通过被表彰或者别的什么而打上了洛丹伦的标签,那座城市将永远视他为外人。要知道,联盟的成员在国家层面上并不是亲密无间的。 但是现在,他恐怕不得不和洛丹伦建立起更加紧密的联系。他不能够想当然的去安排一切,他必须去了解,去接触,去影响,才能确保诅咒教派不会借由某个疏忽死灰复燃。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他必须好好想一想。 当艾伯特把泰兰,雷诺和达里安送出这个街区,再折返回来之后,很容易的就在小巷里找到了沉思中的狄宁。他并没有马上打招呼,而是认真的打量起周围来。 “你在找什么?”狄宁抬起眼来看他。 尸体,或者血迹。艾伯特在心里说。但这些都没有。看起来他的搭档比他想象中要乖一些。 “你愿意跟我谈谈达里安的事情吗?”他当然不能这么说,于是试图转移开话题。当然,艾伯特实际上对这个话题也很感兴趣。 狄宁凝视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跟他无关。”他心平气和的说,“我认错人了。” 这解释依然站不住脚,但艾伯特适时的停止了追根究底。不管怎么说,结果是好的也足够了。 “我跟泰兰谈了谈。”既然狄宁不想说,那就只能由他来说,“这些孩子们是来找提里奥的。” 狄宁疑惑的看着他。 “是的,他没有回家。审判结束之后就没有人见过他。”艾伯特耸了耸肩,“泰兰很担心,所以自己跑到了斯坦索姆来打探消息。直到这场意外发生之前,他已经带着另外两个小家伙跑遍了半座城的旅店和酒馆。一个能干的小伙子,是不是?你知道提里奥有可能去哪儿了吗?” 狄宁想了一会儿:“不,但我说不定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先告诉我,最终的判决结果是什么?” “法庭剥夺了他作为领主的身份和统治权,不允许他再次担任任何公职。但他仍被获准保留圣骑士的力量和白银之手成员的身份。” “那伊崔格呢?” “谁?” “那个兽人。” “哦。”艾伯特继续回忆,“那个兽人……依然被判处死刑,于明天早上在城市广场上执行。” “而提里奥·弗丁没有回家。”狄宁提示道。 “这有什么……哦。”艾伯特猛地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提里奥依然想要去救那个兽人?他……” “没有疯。”狄宁平静的接道,“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所以就去做了。” 艾伯特瞪着他。 “他尽可以觉得,也应该这么觉得。”最后,圣骑士无力的说,“但如果他单枪匹马的冲进刑场,想要从一队士兵和无数市民中抢出一个半死的兽人来——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就一定会被抓住然后当场绞死,这一次不管是谁都来不及救他。” “——真的吗?” 狄宁和艾伯特一齐转过头。 第六十六章 同行 “我以为你已经把他们送回去了。” “我确实把他们送回去了。” “送到家门口?” “送到街区外。” “那有什么用?而且这一路你都没有发现他们跟在后面?” “得了,你不是也没发现吗?” 狄宁冲他呲牙。 被恐吓的艾伯特顿了顿,转过头去面对三个一脸茫然的少年。 “你向我保证过会回家的,泰兰。”他温和的说道,全然看不出几秒钟之前还在和搭档进行一场没营养的吵架,“那么现在为什么又回来了?” 泰兰·弗丁,这个有着棕色头发和蓝眼睛的小伙子将双手交叠在一起,坚毅的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我为此向您道歉,艾伯特先生。”他内疚的说道,“但是我想,我应该回来向您的搭档道一声谢,我想让他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他在法庭上为我父亲所做的一切。” 狄宁哼了一声:“我不需要……” “而且我们也担心您。”雷诺迅速的补充道,“本来我们还打算,如果艾伯特先生真的被丢下了,就捡你回去来着。” 狄宁:“……” ——为什么总是有姓莫格莱尼的和他抢人! 艾伯特不动声色的挪了一步,挡住了少年们看向狄宁的视线,同时将手伸向背后抓住搭档的手腕,阻止他暴起伤人。虽然狄宁应该不至于和小孩子计较,但以防万一总是不会错的。 “那么你看到了,我没有迷路。”他说,“谢谢你的关心,雷诺,现在你们愿意回家了吗?” “那个,艾伯特先生……”这次开口的是达里安,小金毛从哥哥身后钻出来,大胆的抓着圣骑士的袖子,仰起脸看着他,“其实我们听到了你们刚才说的话,提里奥伯伯有危险是吗?” 达里安和艾伯特亲近的很迅速。也许是出于小动物趋利避害的本性,或者察觉到年轻的圣骑士不会呵斥或者责怪他,也不会像哥哥那样强行拉着他恶作剧。他很喜欢这位年纪相差不大的长辈——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冒失的向对方要求帮助。 无关亲疏,将需要帮助的人视为血缘兄弟般伸出援手,自己在遭受麻烦时却会尽力避免让他人感到困扰。这就是圣骑士和牧师的思维方式。 艾伯特迟疑了一下,不确定他们到底听到了多少,但还是坦率的回答道:“是的……不过我们正在想办法。” 他没有感觉到背后传来杀人的视线,便多少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了一眼。狄宁居然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一脸冰冷的倚在墙上思考起来。 达里安扭头看向泰兰。 “谢谢你们愿意为此劳神,艾伯特先生。”泰兰向他们两个深深的鞠了一躬,“现在我终于明白我父亲想要做什么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狄宁出声道,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三个少年直接说话,“阻止他吗?” 泰兰摇了摇头。 “如果我的父亲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救一个兽人的性命,我相信这就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我不能阻止他。” “但起码,我想要找到他,和他谈一谈,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或许父亲他会需要我的帮助。” “等等,泰兰,如果你也去了,那么卡兰德拉阿姨怎么办?” 泰兰的脸上露出一丝挣扎。 “所以这就是我想拜托你俩做的事——把消息带回去。”他转过身,慢慢地对莫格莱尼兄弟说道,“我知道这对她而言很不负责任,但我希望母亲她最终能够明白我这么做的必要性,并原谅我。” “但我觉得她会疯掉的……”雷诺嘀咕着。而艾伯特和狄宁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他父亲的儿子。”狄宁点了点头。 “我跟你说过他是个好小伙。”艾伯特略带自豪的说。 他们自然不可能让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一步。不过就在狄宁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达里安突然抬起了头。 “不。”他说。 “我知道这很让人为难,达里安……”泰兰试图说服他。但小金毛坚决的摇着头。 “我要跟你一起去找提里奥伯伯。”他顽固的说。 雷诺眨了眨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也去!” 他对一脸难以置信的泰兰露出胜利的表情:“你不会以为你真的能丢下我们俩吧?我答应过我父亲照顾好你的!” “我也这么答应过你们的父亲。”泰兰板起脸说。莫格莱尼兄弟俩顿时露出退缩的表情,显然提里奥之子已经在这个小团体中确立了他的领导权。 不过还不牢固。 “你我的誓言的效力是平等的。”雷诺反应灵活的指出了这一点,“你不能为了履行你的誓言就令我们的信誉遭到践踏。” 泰兰顿时僵住了。而感到这场面似曾相识的狄宁抬起胳膊推了推艾伯特,小声说道:“你们这些人的荣誉还真是个好借口。” 艾伯特短暂的笑了一下,但随即就想起了对应泰兰的那个人是谁。他的笑容在嘴边停滞了一会儿,然后冰冷的消失了。 泰兰继续试图和雷诺争执,但他的言语的力量来源于真诚和公正,而非机敏的辩驳,于是两三句话之后就败下阵来。 “你不阻止他们吗?” “一个和三个,本质上都没有区别。”狄宁抄起手臂,淡淡的回答,“都是麻烦。” 既然如此,艾伯特便趋前一步,俯身对三个少年说道:“好了,小伙子们,不要说得好像这么做就有去无回一样,我们还在这里呢。” “把时间浪费在争执上,不如想想解决的办法。”狄宁也补了一句,“我不觉得你们能在天亮之前找到提里奥。” “我们可以去刑场旁边等着。”雷诺提议道。 “到了那个时候,你既拦不住他去送死,也没法和他好好谈谈。”狄宁看向泰兰,“这是你想要的吗?” 泰兰摇头。 “我希望我们能有个不那么手忙脚乱的时候,毕竟……”他卡住了,好像刚刚才清楚的意识到这种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狄宁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也许我们找不到提里奥。”他启发式的说,“但我们能找到他想救的人,不是吗?” “你是说你有办法让他们把那个兽人释放吗?”雷诺惊奇的说。 “当然没有。”狄宁不耐烦的说,“动动你脖子上的那个部位,法庭已经决定处死他,那么谁敢违反判决?” “我们。”艾伯特接口道,被拆台的狄宁瞪了他一眼。 “等等,你的意思是——” “是的,雷诺,就是你想的那样。”已经对这种处境习以为常的艾伯特点了点头,“恐怕我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采用暴力手段。” “我们必须这么做吗?”达里安担忧道,同时左右看了看。泰兰面无表情,他从决定协助父亲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任何准备。而雷诺迟疑了几秒,然后露出一种跃跃欲试的表情,显然他逆反心理很强的兄弟把这当成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恶作剧。 “因为我们是无权无势还一贫如洗的小可怜啊。”狄宁嘲讽道。艾伯特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但他及时的用手捂住了脸。 达里安下意识的往艾伯特身边缩了缩,显然还是有点害怕狄宁。年轻的圣骑士察觉到他的动作,便放下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迅速而有效的安抚了小金毛,然后在搭档嫌弃的眼神中开口向他解释:“如果我们救出那个兽人,明天早上的处刑就会被取消,提里奥的危险也就消除了,我们可以慢慢找到他,或者他会直接回家也说不定。这值得冒一次险,不是吗?” 达里安想了一会儿,郑重的点了点头。 “那么,就让我们想想该怎么办吧。” *** 斯坦索姆的监狱紧贴着审判大厅,就位于大广场的一侧。这让从正门闯入变成了不可能的选择。狄宁倒是有自信打倒所有的守卫,但如果其中有圣骑士,艾伯特就很难对他的同僚下重手。而且暴力突破的动静很容易引来更多的支援,兽人的体貌特征又极为显眼,他们基本无法在劫狱之后成功隐藏踪迹。 “如果我们有个法师,可以用传送术;或者有个牧师,可以用精神控制;或者有个盗贼……”狄宁回忆着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类似的情况和当时的队友,然后抬起头,瞪着前面的一大三小。 “——所以说,圣骑士有什么用?” 所有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很复杂。 达里安溜到艾伯特身边,抓着衣角示意他弯下腰,然后悄悄和他咬耳朵:“他真的不会打你闷棍吗,艾伯特先生?” 艾伯特扶额叹气:“不,不会……” “那我们可以打他闷棍吗?”雷诺也凑过来小声问道。 艾伯特浑身无力:“不,不行……” “——莫格莱尼!” 泰兰咬牙切齿的把他们两个揪了回来,一手拎着一个丢到墙角放置好,转过身来又是一脸严肃。 “我们是否能够把他们引出来呢?”他提问道,“如果我们在附近制造一些混乱,他们应该有人会去查看吧?” 狄宁倍感欣慰。通常来说圣骑士的思路都比较正直,尤其是没有经历过实战,满脑子圣典的那些年轻人。泰兰能够迅速的想到制造混乱,并愿意接受这样的手法,显然是受了他父亲的影响。经历过兽人战争的洗礼的老一辈圣骑士们在行事作风上要开明的多,并不吝啬于行使一些计谋。 至于那边那两个莫格莱尼,他决定忽视。 “想法不错,不过城市内部的混乱往往由治安队来处理,监狱的守卫通常不会冒失的随意出动。”狄宁耐心的向他解释道,“向另一个方向想想看,如果我们能够迫使他们转移犯人,就可以在路上下手,那时的守备力量同样会少很多。” “那么,怎么让他们转移犯人呢?”泰兰积极的思考着,“我们并不清楚监狱里的犯人的数目,破坏监狱不太可行。伪造命令?” 他抬头看了一眼艾伯特:“如果我们以骑士团要提审那个兽人为名义,向他们索要犯人呢?” 艾伯特被这个提议惊吓了一下。倒不是说想法有多么出人意料,只是公然打着白银之手的名义这个做法,连他这个正式成员都得做上一会儿心理建设才能决定下来。 狄宁向他丢了个“我说过他是他父亲的儿子”的眼神,然后评价道:“还差一步。” 泰兰困惑的仰头看他。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提到这个,但提里奥被释放还是引起了圣光教会和普通民众之间的矛盾。”看到泰兰的脸色变化,狄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如果监狱长对兽人有着极强的仇恨心理,他有可能怀疑并拒绝把那个兽人交给我们。” “抱歉,搭档。”他转过头对艾伯特说,“恐怕这次又要让你配合我一下了。” 第六十七章 救援 “有的时候,我真希望你说的是错的。”艾伯特心情复杂的说。 他正站在一条和之前差不多的小巷里,脚边躺着几个昏迷不醒的监狱守卫。而穿着一身城卫军制服的狄宁则抱着手臂站在一旁。 “我曾经错过啊,搭档。”他平静的说。 艾伯特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曾在很多个夜晚辗转反侧,反思自己的冲动。因为一句话和一次争吵就离开父亲和导师的身边,就此将本应承担的责任丢下。他至今仍然为此而懊悔,并且还没有做好直面这一错误的准备。但另一方面,在这场意外之旅中所学到的东西极大的震撼并改变了他。 他的父辈和同僚都是高尚之人,他的世界因此光辉而单纯。但现实并非如此,不是所有的善意都能得到同样的回报。一件事不会因为其理由的正直高尚就会顺理成章的拥有美好的结果。天平的两侧摆放着同等的生命,却没有尽善尽美的选择,即便竭尽全力,他也必须承担沉重的后果。贵族不会仁慈而公正的对待子民,王国的高层对于危机浑然不知。民众也不会绝对理解并拥护圣光的决定。他们只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东西。 而这一次也是一样。以白银之手的名义出面的艾伯特遭到了监狱守卫们的敌视和拒绝,还被狄宁扮演的城卫军调侃了几句。他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牙尖嘴利的搭档的本意,但起码收到了难以置信的奇效。监狱的守卫当着他的面将兽人押送出来交给狄宁,并且看起来很享受这种行为所带来的羞辱效果。 他们基本上成功了。有那么一会儿艾伯特很想把锤子砸到这些人的脸上去——如果他确实只是一个为白银之手跑腿的年轻圣骑士的话,他就一定会这么做的。要知道,即使年长的圣骑士们尽力想要避免这一点,但新加入的年轻人们依然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怀抱着对于骑士团的无上骄傲,并很容易对任何带有侮辱意味的行为大动干戈。他们得被导师和条例严格的训斥那么几次,才能逐渐的学会宠辱不惊。 艾伯特认为自己已经不算在那些冒失新手的范畴之内了,毕竟他已经对狄宁的嘲讽习以为常。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在接下来的伏击中很好的控制住了愤怒。这些倒霉蛋应该断了几根骨头,起码不会比狄宁附近的那两个人幸运到哪儿去。 “如果你还没消气,我们可以回头再到这儿来闹上一场。”狄宁貌似纵容的说道,但艾伯特知道他的后半句话很有可能是:“现在去办正事,请。” 他叹了口气,蹲下来查看那个叫伊崔格的兽人的情况。 对方的状态极其糟糕。看起来他经受过不少次严刑拷打,以至于很难说还维持着清醒的意识。负责押送的守卫基本上是拖着他前行。而当守卫被放倒的时候,兽人也随之瘫倒在地。艾伯特将手搭在他的胸口,半晌才捕捉到了微弱的心跳。 他在心中念起祷文,而圣光欣然而至,仿佛从未沉寂过一般。璀璨的光芒在掌心渐渐转暗,尚且新鲜的伤口逐个愈合,胸膛的起伏也越发强健。最终,兽人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然后猛地从地上弹起,挥起双手之间沉重的锁链劈头砸了过来! 圣骑士反应敏捷的向后一跌,而狄宁的速度则更快。他一甩长剑就将尚在半空中的链条牢牢钉死在地上,然后跨前一步,抓住兽人的肩膀将对方猛然拧倒在地。额头与石板狠狠撞击的声音在因午夜而沉寂的小巷中听起来格外响亮而令人心惊。 “狄宁!” 艾伯特被如此迅速的施暴者与受害者身份的反转弄得目瞪口呆,慢了一拍才想起来制止自己的搭档。被喝止的一方痛快的松开手退到一边,但依然冷冷的呲着牙,准备着随时再一次扑上去。 狄宁条件反射的暴力行为对于双方的沟通起到了完全负面的效果。兽人翻身而起,仰头就要发出足以惊动城卫军的战吼,艾伯特见状连忙低吼道:“提里奥!” 这是跳入他脑海中的第一个词。不过起到了出乎意料的良好效果。兽人停下来,警惕的打量着他们。 “我们是——” “艾伯特先生!” 正要抓紧时间解释的圣骑士抬起头,不出预料的看到三个少年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 糟糕。他在心里说。平心而论,艾伯特不愿意让他的后辈们和兽人有什么接触,他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已经够混乱了。何况他还没能确定对方的安全性。 狄宁不动声色的向前一步,将兽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艾伯特趁着这两个战士对峙的短暂时机,对三个少年做出了停止的手势。 泰兰听话的停住了步伐,尽管他依然在谨慎的观察着兽人。雷诺的神情则明显的带着厌恶和戒备。达里安倒是不带恶意的想仔细看看,但被两位兄长牢牢的挡在身后,只能扒着哥哥的肩膀探头探脑。 艾伯特终于稳住了局势。他松了口气,侧身拦在狄宁和兽人之间。 “放松,伊崔格,我们是提里奥的朋友。”他言简意赅的说道,“为了他着想,我们要把你救出来。” 见到兽人依然有些戒备,他又补充道:“以荣耀之名起誓,我所言无虚。” 恐怕兽人不能够迅速的理解圣光之名的重量,但在荣耀这个话题上,双方还是能够共通的。 伊崔格看起来依然有些将信将疑,但他还是缓缓松开了拳头,将目光投在钉住镣铐的剑上。 “别碰。”狄宁冷冷的警告道,“那是我的。” 只要“兽人”和“战斗”两个词有可能连在一起,就足以触动联盟老兵那敏感的神经了。狄宁绝不会愿意让一个兽人手持武器――尤其是他的武器。但这种尖锐的表现对于他们之间脆弱的信任而言毫无益处。 艾伯特深吸一口气,不太情愿的将自己的战锤解下来递给了伊崔格。兽人打量了他一会儿,接过战锤拎在手里,作为交换允许了狄宁拿回剑的行为。而在狄宁斩断他的镣铐之后,他又坦然的将战锤还给了圣骑士。 艾伯特有些错愕的接过,不由得顺口问道:“你是霜狼氏族的吗?” “不。”伊崔格沉声开口,这是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我曾经属于黑石氏族。” 艾伯特吃惊了一下,毕竟伊崔格的表现太平静和理智了,丝毫不能让人联想到熔岩和黑曜石,还有既能锻造又能砸脑壳的锤子。 “了解我们的人类不多,”伊崔格打量着他,“知道霜狼氏族的人类就更少了。” “因为我曾经和他们打过交道。”艾伯特心平气和的说,“现在杜隆坦之子领导着他们,致力于解放同胞并组建起一个新的部落。” 他还是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于是换用了另一种称呼。不过这也有好处,没有真正和萨尔打过交道的兽人总是会因为名字而对他心生轻视。更何况伊崔格说不定还不知道萨尔是谁。 伊崔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色变得明亮了起来。 “对我而言,这是个好消息。”他直言不讳的说,“杜隆坦是个值得敬佩的好人,看起来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正直。” 艾伯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口。狄宁毫不客气的插进了话题。 “你们是要在这儿聊到被巡逻城卫军发现呢,还是等着地上这些倒霉蛋爬起来?”他一如既往的口气不善,“反正我更愿意选择行动起来,趁早离开这地方。” 艾伯特轻微的松了口气。 “我们得想办法尽快把你送离这座城市。”他说,“一旦他们反应过来,我们的处境就很艰难了――泰兰?” 泰兰应声小跑过来,把手里抱着的东西递给了他。那是一件非常宽大的斗篷,足以把兽人整个遮住。这伪装实在简陋,但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艾伯特转手将斗篷交给了伊崔格,示意达里安和雷诺靠到狄宁身边。兽人一边套上斗篷一边询问道:“提里奥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艾伯特回答道,“没人知道。法庭判处他失去了领主的身份,但没有约束他的自由。从那以后他就消失了。我们担心他会不顾后果的来救你,所以只好先行一步,回头再慢慢找他。” “他是真正具有荣耀之人。”伊崔格评价道,“当那些士兵想要抓走我的时候,他遵守誓言为我而战。” “并且他在法庭上依然拒绝为此认错,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艾伯特微笑着说。提里奥的坚持对于绝大多数圣骑士而言都是无法理解的叛逆行为,但艾伯特却为之感到温暖和振奋。他相信他们正走在同一条路上。不基于圣典和祷文,而是经由自己的心去贴近圣光。 听了他的话,兽人慢慢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尊敬的神色。 艾伯特发现他们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于是接下来的路上这支小队一直保持着沉默。在狄宁的带领下一次次避过巡逻队,赶到了城门附近。 ――当他们终于看到城门的时候,艾伯特瞬间把他思考了一路的谎言忘记掉了。 “为什么白银之手的人会在这里?”他惊愕又狼狈的退回了拐角,低声询问道。 狄宁皱眉望去。驻守在城门附近的城卫军正在和两名圣骑士交谈着什么。几分钟后,圣骑士们走入了岗哨,看起来似乎是要在此驻扎的意思。他扭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一大三小,意识到蒙混过关基本上变成了不可能的任务。且不说艾伯特千方百计的想要避开他的熟人,泰兰和莫格莱尼兄弟也不可能公然现身。一旦他们被得知和兽人扯上了一星半点的关系,这对于他们在骑士团的未来会造成巨大的打击。 “我就知道,谎言和伪装迟早有无用的一天。” 狄宁缓缓抽出长剑,神情不见挫败,反倒颇为释然,还带着几分喜悦。他天性喜爱和敌人面对面的交手,厮杀,而不是通过言语去诱骗他人。即使这两种途径都如同在钢丝上游走,他能够清晰的捕捉到死亡的气息并放手一搏,却会因无法察觉人心的变动而提心吊胆。一路谎言所带来的焦虑和恼怒几乎要烧沸他的血液,对于一场真正战斗的热烈渴望无时无刻不在叫嚣。 但是艾伯特拽住了他。 “别。”圣骑士小声说。 “我会留活口的。”狄宁不耐烦的保证道,“还是说你觉得我做不到?” 五个士兵和两个圣骑士,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不难对付。 “不,你看。”艾伯特示意他向上望去,“操控杆在城墙上方,还有两个守卫和下方的岗哨彼此呼应。只有通过岗哨才能爬上城墙,但如果一方有异常,另一方就会立刻发信号。我们恐怕来不及在援军赶到之前把门打开。” 狄宁扭头看了看城门。他还真的不了解洛丹伦的建筑风格。为什么他们不能简单的在门后插上门闸呢? “即使是一条缝?” “也不行。”艾伯特叹了口气,“相信我,那东西很难开。而且一个人绝对没法扳动。” 狄宁目测过城墙的高度,打消了从上面跳下来的念头。他思考出了几个计划,但最后都被过于紧张的时间所打断了。这里离军营太近了,就算在路上做些手脚也不能阻止援军赶来。而他又不可能丧心病狂到炸塌哪栋房子来制造混乱。 他咬紧牙关,将剑收回鞘内。 “我们回去。”他阴郁的说。 第六十八章 细节 哈提斯裹在一件破旧的长袍里,垂着头匆匆的走过街道,和一队巡逻的士兵擦肩而过。他能感觉到其中几双视线不经意的扫了过来,又在看到他臂弯里夹着的羊皮纸和羽毛笔之后便无趣的挪开了。他们当然不会对一个普通的抄写员感兴趣,这正是哈提斯想要的效果。 迎面吹来一阵夜风,袖口灌进一丝凉意,他打了个哆嗦,连忙加快了脚步。 转过街角,石子铺就的道路在这里截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泥泞的土路。两侧也由规划整齐有序的砖瓦房屋变成了用木板胡乱钉就的破旧窝棚。哈提斯小心的挑选着落脚的地点,他知道那些恶臭的污泥里到底有什么。当一个人为生存耗费了所有的力气之后,他们绝不会再有精力去注意卫生了。 绝大多数的木屋里漆黑无光,让这片区域变得比城市的其他地方昏暗死寂许多。烂醉如泥的酒鬼瘫倒在自家的门口,孩子们如同看见尸体的乌鸦一般聚在周围。当哈提斯走近时,他们紧攥着各自的战利品一哄而散,躲进阴影里向外窥视,目光中满是贪婪和饥渴。 哈提斯无动于衷的从已经衣不遮体的酒鬼身旁走过。他不喜欢麻烦,只要这帮小狼崽子不来招惹他就好。 几乎横穿了大半个贫民窟之后,他最终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在周围一片歪歪斜斜的木棚的衬托下,这间旧木屋可以说算不上显眼。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它没有什么可供窥探的缝隙,但那些窗棱上的蜘蛛网,外墙上斧子的痕迹和摇摇欲坠的木门,还有哈提斯刻意营造的一个日常收入仅供糊口,脾气又暴躁的随时会拿起斧子来的抄写员的形象,也足以打消可能产生的兴趣了。贫穷和暴躁能够让其他人不想来找麻烦,而抄写员削瘦羸弱的体质既符合他的外表,也不会在真正有麻烦发生的时候引来过多的怀疑。 他低着头跨过门槛以躲避上方的蜘蛛网。关上那扇吱嘎作响的木门后,哈提斯环视了一番屋内。窗口洒下的灰尘没有丝毫变化,看来有些人已经学会了不要白费力气,认识到这里除了拿不走的木板床和烂桌子以外,几乎算得上是空无一物了。 但这里并不是空无一物的。 哈提斯沿着墙壁走了三步,然后蹲了下去,用手指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块木板。他将这块木板拿起来,露出下方的泥土——或者说看起来是泥土的东西。哈提斯念了一个词,那一小块地面便闪烁起来,随后消散了,露出下方幽深的洞口和梯子。向下爬之前,他不忘将木板拉回来放好。刻在木板背面的法阵亮了一下,新的幻影便再一次覆盖了这个入口。 他缓慢向下,几分钟后才重新脚踏实地。哈提斯松开梯子,打了个响指,一片漆黑中幽蓝色的火焰凭空燃起,照亮了这个位于地下的空间。出现他在面前的是一幅即使地面上的无知者在最深的噩梦中都不会出现的景象。 并排而列的石台上放置着数具开膛破肚的尸体,地面的法阵不时吐出一道阴冷的气息,使鲜活的器官依旧在空气中跳动。僵尸仆从像他离开时那样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手里依然捧着一整盘沾血的手术工具。书桌上散落着满是狂乱字迹和涂鸦的手稿,几个大小不一的头骨被随手拿来压住它们。幽绿色的药剂在墙角的玻璃罐里缓慢反应,浸泡在其中的各类器官已经发生了可怕的畸变。在杂物的旁边,两个石像鬼如同真正的雕塑般静静肃立,几乎完全隐藏在了阴影之中。看到哈提斯时它们的眼睛里亮起了可怖的红光,直到法师说出正确的口令才重归死寂,嘴角滴着酸液的死亡猎犬也随之俯卧下来。这房间里的一切并不具备邪教徒难以理解的狂热与疯癫,而是因为那种严格精细的有条不紊而令人胆颤,仿佛某种具有更高权威的存在居高临下的俯视和研究人类,就如同人类俯视和研究老鼠一般。 哈提斯喜欢这个想法。 这正是一个死灵法师所拥有的房间。真正理智的研究者,而不是花里胡哨的弄些噱头来糊弄那些无知的下等教徒的传教者。可悲的是,他的很多同僚都因为需要兼任研究和传教的职责而把二者混淆在了一起。这就是为什么哈提斯从不愿意接受更高的职务。他不需要照看神坛,编撰经文,不需要向那些急切而愚昧的农民大声宣讲——如果他做了这些事,那就和圣光的信徒没什么区别了。 圣光虚伪而缥缈,吝于给予却贪求回报。而巫妖王,他们的主人,却是真实而睿智的。哈提斯拜倒在他广博的学识和强大的力量之下。圣光绝非救赎,不过是懦弱者对于自己的慰藉和宽恕。但经由诅咒神教所带来的死亡,他们将会脱离身为凡人的局限,升华到更高的境界。 只要他和他的同僚们能够完成这项工作。 哈提斯走到手术台旁,仔细观察那些内脏。病变的速度很快,或者说太快了,诅咒教徒们为此深感苦恼。如果用来对付军队,这会是非常出色的特点,但想要在城市里传播就不适宜太过猛烈。高阶教徒们指出,这种瘟疫最好有一整天的潜伏期,好让尽可能多的人都毫无所觉的吃下那些特制的粮食。而在发作之前,瘟疫的存在不能被任何方式检验出来。 死灵法师和药剂师们沮丧万分。他们毫不费力就能制作出猛烈的毒药,将服用者转化为无脑的僵尸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但想要使死亡之力与脆弱的生命和平相处,即使是短暂的几十个小时,也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就在一个月之前,希尔斯布莱德丘陵的教徒兄弟们传来消息,声称他们已经有了几分头绪。但没等确切的结论和成果送来,哈提斯就得知他们遭遇了意外的打击。先是冒险者,又是南海镇的军队,接着还有起义的兽人的无意殃及。连番的灾难如此巧合,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已经盯上了诅咒教派。但他们始终没能找出这些事件之间的联系——一个旅行的圣骑士和他的同伴;数目不明但敢于公然威胁王国贵族的狂徒;还有两个为兽人做探子的逃亡角斗士。这些天差地别的身份有何关联之处? 哈提斯更倾向于他的同僚们过于狂热了。或许是近在咫尺的成功令他们失去了冷静。这实在令人惋惜——他是说那些宝贵的研究成果。他现在不得不按照那些被用作炫耀而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重新开始。时间紧迫。 在看到第三具尸体时,死灵法师的脸色终于好了几分——他似乎已经找到了那条正确的道路,在同样的强度下,这副内脏遭受的腐蚀明显轻了很多。他脱下沾血的手套,走到书桌前开始记录和推算。 死亡猎犬站了起来,发出轻微的呜呜声。气流通过那些大小不一的牙齿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风吹过锈蚀的铁栏杆。哈提斯放下笔,扭头看向外面。 哈提斯的实验室紧贴着斯坦索姆古老而破败的排污系统,一方面便于处理那些废弃品,另一方面,他也曾经想要利用起这里四通八达的下水道。但这项工程费时费力而且意义不大——只要瘟疫散布出去,很快斯坦索姆就会变成一座死城——因此他也就选择放弃。至于那些偶尔出现的流浪汉和盗贼,哈提斯的守卫就是为了对付这些可怜虫而预备的。 他做了个法术手势,石像鬼的眼睛立刻亮起了红光。碍于空间狭小,它们只能用爪子在地上爬行,但也足以对付普通人了。比起容易腐烂的血肉造物,骷髅和石像鬼是更合适的长期守卫,哈提斯也就容忍了一些缺点。也许他回头可以拜访一下哪位药剂师,咨询一下关于防腐剂的问题。当然,得是在完成巫妖王的伟大计划之后。 他向外走去,石像鬼紧跟在后,利爪在石质的地面上划出道道白痕。这声音实在太过喧哗,不堪其扰的死灵法师暂时终止了它的行动。没过多久他就听到静谧至极的通道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听起来人数不少。 哈提斯不打算直接冲出去。尽管他在力量上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但新的猜想需要新的实验品进行验证。他想要得到的是完好无损的健康人类,而不是一堆残肢断臂。于是他凝神聆听,判断最好的时机。 “这里真的没有通向城外的出口吗?” 虽然回音略微干扰判断,但清亮的嗓音和急切的口吻明显属于少年。哈提斯微微点头。他的同僚们更乐于把孩子当做仪式的祭品。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遇到这样的实验体了。 “或许有,或许没有。”一个温和但更为深沉的成年人的声音回答道,“我们可以试试看,但别抱太大希望。” “可是我看到很多骑士里都写过从这地方逃出去的情节。”又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动动你那指甲盖大小的脑袋,我们活在书里吗?”第四个人低声咆哮道,明显的透露出嘲讽和不耐。 “搭档。”前一个人提高了一点声音。 被训斥的人咕哝了一句什么作为回复。 又一个新的声音加入了进来,也是属于少年的:“如果这里真的能够通到城外的话,那出口一定也会有人看守。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个。” 这句话为争论做了结尾,于是他们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脚步声逐渐接近。 但哈提斯难得的走神了。他在想那句自己没听清的话——不,不是没听清,那个人的发音非常清楚,哈提斯能够轻易的复述出来,却无法理解,说明那不是通用语。但这种粗嘎有力的音节总是让他有种熟悉感。 随后他想起来了。希尔斯布莱德丘陵的死灵法师和药剂师有时候会从集中营里弄来一些兽人作为自己的实验对象。在哈提斯短暂拜访那里的时候,见过那些生命力顽强的人形野兽在瘟疫和法术面前的表现。不明原因的颓懒在濒死时被疯狂的血性所取代,咆哮,诅咒和挣扎直到最后一刻才会停息。一场实验需要忍受长达几个小时的喧闹,哈提斯因而对兽人的发音模式颇为熟悉。 所以,那也是一句兽人语。 哈提斯对这个结论惊讶极了。为什么会有人类愿意去学习那群绿色蝗虫的语言?没有人,即使是集中营的低贱仆从也不会花心思去和兽人沟通。 如此离经叛道的行为,但与他同行的其他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或者说他们是习以为常?哈提斯突然对这些人的来历和目的产生了好奇。他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可能和希尔斯布莱德丘陵的“部落”有什么关系,是否能在中间作为调停者?毕竟诅咒教派和兽人没什么冲突的必要——起码现在没有。当瘟疫与死亡横行与大地之上的时候也不会再有。 于是他走了出去。 石像鬼发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吵闹,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宣告。当哈提斯走出去的时候,来人已经站定了位置,不再向前移动。他们之间留下了一个安全的距离,这很好。 月光正好从头顶上的一处缺口投射下来,让他们有了彼此观察的条件。哈提斯粗略的扫了一眼对面。三个少年,被护在后面。三个成年人,身材最高的那个披着斗篷但赤手空拳,一个金发的青年背着锤子,他的容貌和气质让哈提斯非常自然的联想到了圣骑士,死灵法师一时间有些捉摸不定,但当最后一个人走上前来的时候,他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 这个男人,很明显是这些人的领袖。他迈步向前而其他人都挪动身体让开道路,就像头狼从他的狼群中走出。他金色的眼睛在阴影中闪闪发亮,目光如同注视猎物般饥渴而凶暴,微微卷起的嘴唇露出锋利的犬齿。他的步伐和身上的某种东西让哈提斯想到水晶瓶中剧烈反应的药剂,那呼之欲出的可怖威力仅仅被束缚在一层薄薄的瓶壁之后,也许下一秒就会完全爆发出来——而且他看起来也很乐意这么做。 但最重要的是哈提斯认识那张脸。就在十个小时前,他亲眼见到对方让圣光教会和白银之手颜面扫地,庄严的法庭变成了闹剧的现场,位高权重的陪审员们不得不把受伤的威严和判决一同咽下,以维护他们所谓的神圣信仰——这是唯一能让哈提斯在那噬人的目光下依然没有丢出法术的原因。 “我们得谈谈。”他说。 对方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哈提斯完全分辨不出来他是在笑还是要咆哮,或者二者皆有。 “我听着呢,死灵法师。” 第六十九章 合约 “我认识你。”死灵法师说。 他的脸庞严密的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纤细苍白的手指拢在袖子里。但如此黯淡的光线没有起到应有的遮蔽作用。狄宁清楚地——比起看到更像是感觉到那些手指保持着某个施法手势的前兆。只要周围稍有异动,一道阴狠的法术就会被释放。但那根本算不上是威胁,只能表明这个法师还不是那么的蠢或者极端的傲慢。 “让我认识你。”狄宁说,并打算以此来决定要把对方剥皮还是剁碎。 “我是哈提斯,如你所见,是个死灵法师。” “你的名字对我而言唯一的用处就是把它刻在你的头骨上。”狄宁低声咆哮道,“说点有用的。” 死灵法师微微点头,似乎是对这直奔主题的风格表示赞赏:“我们可以合作。” 当那个词被吐出的时候,一股怒火毫无缘由的爆发了出来。之前所有捕捉到的信息都被遗忘了,包括那道蓄势待发的法术和他背后沉默的同伴。只差一点狄宁就会抽出剑来割开对方的喉咙,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理解那一点有多么的接近,他几乎都能够看见鲜血飞溅的幻象——但最终,精神传导到躯体上的唯一反应就是轻微抽搐的手指,他甚至连手臂都没有挪动分毫,于是也没有任何人察觉到那本将爆发的雷霆。 狄宁缓缓吐出一口气,依然感觉血管里有岩浆在奔流,心脏在胸腔内如战鼓般轰鸣。他并非对于这个提议感到侮辱而愤怒,他愤怒是因为他的愤怒无处发泄。他愤怒是因为他不想再运用言辞去欺瞒和诱骗了。他想要战斗,想要挥舞武器,想要和敌人面对面,感受他们的气息,终结他们的气息。他渴望狂奔起来而不是在这里如同石像一般站着。 但他依然站住了。他能感觉到背后关切的目光,这让他想起自己到底是为什么站在这里的,这让他有了足够的理智去分析现在的情况。 “继续。”他微微前倾,吐出气流而把怒火留在牙齿后面,“试着说服我。” “我认识你。”死灵法师重复道,“提里奥·弗丁的辩护人,希尔斯布莱德的角斗士沃尔夫冈。” 狄宁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并不介意对方认出了自己,基本上所有斯坦索姆的上层人士都已经认识他的脸了,无孔不入的诅咒教派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消息。但对方提及到那个连他自己都快要抛诸脑后的身份却是他所没有想到的。尽管知道不太可能,但受到监视的感觉让他再一次升起想要把对方的脑袋砸碎的冲动。 他不快的绷紧肩膀,而死灵法师的话仍在继续:“你来为你的兽人盟友打探消息吗?这里有什么是他们感兴趣的?” 兽人盟友。 狄宁迅速的明白了过来。这并不难推断。他们一起逃走,消失无踪,之后萨尔将他的追捕者耍的团团转,很明显是有人类充作间谍以通风报信。而他现在又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他们要么早早分道扬镳,要么已经合作无间。 “为什么我会和兽人成为盟友?”他扯起嘴角冷笑。 死灵法师微微偏过头,用食指虚点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你会说他们的语言,角斗士,我亲耳所闻。而语言是为了沟通而被使用,你和一个被人类养大的兽人完全可以用通用语来沟通。那么为什么你会去学习一门用不上的语言?” “有道理。”狄宁点头表示接受,眼里的冷光丝毫未褪。他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代表着吃惊的骚动,但他没有回头。骚动如他所想的那样很快的就平息了。他和他的搭档一向合作的很好,“而你又为什么要和兽人合作?” “我们在某些方面的利益是一致的,不是吗?”死灵法师摊开一只手,但很快就缩回了长袍的阴影之下,继续维持着戒备的姿态,“你的兽人朋友显然会希望得到一些资源和情报,我恰好能够做到这一点。而同样的,我会有需要转移注意力的时候,并且我需要借助兽人的名头来做一些事。” 狄宁估计对方所谓的“转移注意力”大概是指诅咒教派在这座城市里开尸体派对的那个时候。他当然不会让这件事发生,但也没有必要直接说出来。保持这个误会对他更加有利。 他在心里推算着答应对方的可能性。如果这个死灵法师需要兽人来作为行动的掩饰,那他有很大可能会用到一个兽人和说兽人语的人类。这对狄宁而言算不了什么,唯一头疼的地方在于伊崔格不能如他们本来打算的那样尽快离开斯坦索姆,否则他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再找一个可以沟通的兽人来,而这会引起诅咒教徒对他作为部落代言人身份的怀疑。 部落代言人,狄宁真想对这几个词唾上一口,仅仅只是想到它们就让他的神经感到疼痛。但这个耻辱的称号反倒为他创造了一个接近诅咒教派的机会。他能够利用他们,并了解他们。退一万步说,起码他们不用再为了躲避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的城卫军搜捕队而躲进下水道里了。 这么做的唯一弊端就是提里奥·弗丁听到这件事之后的反应。但说实在的,狄宁不太担心这一点。也许他的前导师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挫败之中,但他最后一定会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而前来追查兽人的行踪,一旦他们能够碰面,自然有泰兰去向他解释前因后果。除了提里奥之外,没有人会觉得一个天性邪恶的兽人在逃出生天之后不会做出什么报复行为来。看看那些圣骑士的反应,他们快的简直像是提前预知到了这些事一样,真是该死的令人愤怒的时间差! 狄宁的脸颊抽搐了一下,随即控制住了自己。现在愤怒对他是不必要的,如果他放任自己被愤怒占据而敲碎了这个死灵法师的脑袋,那才是真正的愚蠢和软弱。 他会仔细的保留着它,直到他需要爆发出来的那一刻。 “说的不错。现在让我们仔细谈谈。” *** “你他妈——” 雷诺·莫格莱尼在半空中晃悠着,表情因为极端的愤怒而扭曲成一团。他扭动身体,胡乱踢打,但那双钳住他的臂膀如钢铁一般纹丝不动。 “够了,伊崔格,放他下来。” 兽人沉默的松开了手。少年笔直的砸进脚踝深的脏水里,弄出了巨大的声响和飞溅的水花,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于难。个头最矮的达里安痛苦的僵直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先把哥哥扶起来,然后飞快的扯过斗篷的一角,极其用力的擦了擦脸。 雷诺从积水里捡起自己的剑,以支撑扭伤的膝盖和受挫的自尊,同时依然倔强的冲着他们怒目而视。艾伯特思考着他要说什么才能让这头莽撞的小牛犊暂时停止大吵大闹,但在那之前,泰兰跨前一步并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辞都起到了更迅速的效果。 “耐心点,兄弟。”他语调沉静的说道,“我还有问题没有问。” 雷诺不甘心的眨了眨眼睛,咕哝了几句脏话,但最后还是依言而行。泰兰平静的向他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转向了艾伯特。 “您有很多没有告诉我们的事情,艾伯特先生。” 他不带丝毫谴责的陈述道,然后指了指狄宁和哈提斯一同离开的方向。 “但我只想问一句话——这值得去做吗?” 和起义的兽人有所关联,和死灵法师合作。这些事情已经不能被称作离经叛道,而是确确实实的叛国之举。但那璀璨的圣光却又是泰兰无法质疑的。如果艾伯特对他的所作所为心怀疑虑,那圣光绝不可能回应他的呼唤。 那么结论就很简单了。他不得不这么做。就像他的父亲为了维护与伊崔格的誓言而和他的战友拔剑相向一样,这是令人为难,也不能够被称为正确,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泰兰想要确认的只有这一点。他不想否定对方可能的牺牲,也不愿轻易判定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情。而最支持他的判断的则是艾伯特的反应,他没有面露杀意,仅仅是略带苦恼的打算和他们解释。如果对方的观念丝毫站不住脚,那自然也不会试图说服他们了。 艾伯特微微错愕。他知道会有质问和怀疑,也做好了费尽口舌的准备。事实上雷诺的激烈反应才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但泰兰表现出了令人惊叹的理智与成熟。他不由得面色肃穆。不是以对待后辈,而是一位与他平等的圣骑士兄弟的态度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我发誓,这一切都是必要的。”艾伯特举起手敲了敲心脏的位置,在距离死灵法师这么近的情况下他不能展露出丝毫圣光之力,但每个人都理解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我们的所作所为都依循着她的意愿,而最终所有人都将得到他们应得的。” 泰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点头。 “我相信您。”他宣布道。雷诺在背后发出一阵带有抱怨意味的嘘声,达里安则长长的松了口气,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搞定了这边,艾伯特转向伊崔格:“你就没有什么问题吗?” 他原本以为兽人会是反应最大的那一个,甚至为此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当雷诺一头冲过来的时候,反倒是伊崔格出手阻止了他。 “我有眼睛可以看,也有脑袋可以思考,这就够了。”老兽人沉稳的说道,“口舌不过是花哨的技巧,行动才是确实的证据。就目前来说,我选择相信你。但注意别做出什么让我改变想法的事情来,年轻的人类。” 艾伯特审视了他一下。 “我也希望如此。”他回答道。 第七十章 准备 “哇哦,这里真的好脏。” 达里安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那张床,想确定它的材质到底是不是木头。浮尘弄脏了他的手,但底下露出来的还是泥土的颜色。于是他又用指甲刮了一下,弄掉了一块不大的土块。 “我觉得我们需要抹布。”他直起身来,用肯定的口气宣布,“不止一块。” “我才不要什么抹布。”他哥哥说,用一个别扭的姿势揉着脚踝,“我宁可直接睡在泥地上,今晚我已经折腾够了。” “但你肯定需要一块毛巾,冰镇过的。”艾伯特接口,他走到雷诺身边,俯身去看少年的伤处,后者条件反射的躲了一下,却差点失去了平衡,多亏圣骑士及时抓住他的胳膊才没有摔倒在地。艾伯特把他扶到床边,雷诺在看到那张床的时候抽搐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咬牙坐了下去,“你真应该让我背着你的,扭伤以后又走了半个城区,明天你的脚肯定会肿起来。” “首先,这又不会残废,其次,我们也没有毛巾。”站在门口的狄宁对此十分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能够痊愈的伤就不算问题,而所有的伤都是一次宝贵的教训。 艾伯特用手势拜托他闭嘴。 伊崔格迈着谨慎的步伐穿过房间,对脚下吱嘎作响的地板表现的很不适应。他走到床边看了看,然后脱下了自己的斗篷,铺在了上面。 “你们可以用这个。”他对达里安点了点头,然后又缓步走开,尽量想要找到不会让地板发出惨叫的走路方式,但直到走到墙边都没能成功。兽人靠着墙坐在了地上,盘起双腿并将手放在膝盖上,毫不在意周围的灰尘。几秒钟后他又站了起来,一拳把地板上一根凸出来的钉子砸了回去,然后重新又坐下。 “哦……谢谢。”等到他忙完之后,达里安才小心翼翼的开口,看样子像是鼓足了一辈子的勇气。伊崔格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回话。艾伯特感谢他的体贴。 “看起来你们三个需要挤一挤了。”临时的监护人开口道,他同样走到床边,把自己的斗篷叠成长条状,并放在了伊崔格的斗篷上方,“把头枕在这上面,或许能够更宽松一点。” 狄宁左右看了看他们两个,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斗篷团成一团丢了过来:“行了,这个也拿去吧,反正我现在不需要了。” 艾伯特板着脸把那块布料从头上拽了下来,但最后还是决定应该为后辈们展现风度:“谢谢,但记住下次别用扔的。” 狄宁耸了耸肩。 “等你忙完以后,就来隔壁和我谈谈。”他看了一眼静静坐在墙角的伊崔格,“你呢,兽人?” 伊崔格摇了摇头,向后靠在了墙壁上:“我就待在这儿。” “你没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没有。” 狄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表示接受,然后迈步走开。他就像幽灵一样无声的滑进黑暗之中,唯有依靠木门合拢时发出的声响才能证明他还没有凭空消失掉,而是进入了隔壁的房间。 艾伯特把手里的斗篷放到了床上,拍了拍达里安的肩膀。“我去找狄宁谈谈。”他说,“你们最好早点休息。” 达里安乖乖的点头,目送他走出了房间,然后凑到了哥哥身边坐下。雷诺挪了挪地方,突然抬起头:“你在想什么,泰兰?刚才我都没听到你说话。” 泰兰始终沉默的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街道。此时听到雷诺的问题,他终于转过脸来。 “我还是觉得你们应该回去。”他凝重的说。 “我们?回去?”雷诺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回哪儿去?” “当然是回家。”泰兰说,“现在已经快要凌晨了——” “你又想要把我们丢掉?”雷诺生气的打断了他的话,“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好了的!” “我没有,但你们的父亲会担心的,而且——” “那并不能阻止他杀了我,尤其是在你没有跟着回去的情况下。”雷诺隔空冲他点了点手指,“既然不管什么时候回去他都要杀了我,我还不如继续跟着你,说不定能争取到减刑呢?” “爸爸不会那么做的。”达里安小声的说。 雷诺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给我拆台,兄弟?” 达里安缩起脖子,不吭声了。 “他说的又没什么错。”泰兰指出这一点。 “那么我就有错吗?”雷诺恼怒的说,完全忘记了导致自己脚踝扭伤的原因,但也没人打算去提醒他,“难道我没有向我的父亲发誓说会照看好你的吗?或者你也可以直接说我只会添麻烦就行了!” “你知道我才不会这么说!”泰兰大声说。 “那为什么你一定要把我们赶走?为什么你在保护别人的时候不先问问他是不是愿意呢?”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眼看一场争吵已经不可避免,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及时给两个头脑发热的少年浇了一盆冷水。 “安静。”伊崔格说。 尽管兽人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但这句警告让他原本趋近于无的存在感再次浓厚了起来。雷诺和泰兰一起噎住了。他们对视了一眼,意识到吵架在当下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于是在共同的威胁面前迅速回归了同一个阵营。 “对不起,先生。”泰兰歉意的说,“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 伊崔格睁开眼睛,看向他们三个。 “聪明的猎手不会在危机面前还和同伴争吵不休。”他慢慢的说,把目光投向雷诺,“想要获得认可,就先去证明自己,一张熊皮抵得上十句牛皮。” 然后他又看向泰兰:“武器使用前需要先打磨,猎手拉弓前需要先学习。领袖知道他们应该去解决问题,而不是抛开问题。” 说完这些话,兽人就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在少年们的面面相觑之中,房间里重归于寂静。 *** 狄宁把他的脸完全藏在了烛光的阴影之中,好掩盖那些让他的表情显得狰狞的肌肉的细微扭曲和抽动。惯于发号施令的嗓音变得越发低沉,压抑的呼吸像是从地狱深处的火海中升上来的炙热空气。 “——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艾伯特摇了摇头。 “再……温和一点,搭档。”他要求道,“这口气听起来还是太锋利了。你知道你不是去下命令的,对吧?” 狄宁拧了一下眉头,又迅速松开,然后开始了他的第二十二次重复练习。艾伯特认真的听着,忍耐住想要叹气的冲动。 “现在你听上去像是想要对方马上滚开。”他评价道。然后露出一个笑容试图安抚搭档显然正在飞速流失的耐心,“或者我们可以先练习一下别的——试着把头再放低一点怎么样?” 狄宁看起来完全没有被安抚到。他的表情更加糟糕了,但终归还是保持在一言不发的阶段里。他缓慢的向前倾身,动作之僵硬就好像是被某个站在他背后的人硬生生的按下去的,而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而他只能做到控制住自己不去反抗这种压力。他举着一个空托盘的右手正细微的抽搐着,左手也无法控制的想要伸向腰侧的剑柄而不是仅仅停留在腹部。艾伯特不无庆幸的意识到如果不是他站在这里,即使换一个国王过来,狄宁大概也会毫不犹豫的把手里的所有东西砸在对方脸上。 他焦心的看着狄宁一点点弯腰,远在达到标准之前就截然而止。狄宁短暂的忍耐了几秒这种无法直视他人的姿势,然后像是一根被压弯的树枝一样猛地弹回了笔直的状态。 艾伯特挫败的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失去了耐心,想要冲上去亲自把对方扳到符合标准的程度,而不去考虑自己在这一过程中是不是会被打成半身不遂——当然,这种说法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用来嘲讽他搭档暴躁脾气和武力的老笑话,艾伯特完全确定狄宁早就不会因此而揍他了。 但他也确确实实的感到了烦躁,并且完全有权利为此抱怨几句。他们已经在基础步骤上耗费了很长时间,却几乎毫无进展。不过最后他还是让已经在嘴边打转的抱怨又被咽了回去。艾伯特有种强烈的预感,他的负面情绪会得到出乎意料的热烈应和,然后这个最合理的计划就会被彻底抛到一边,被某些不那么遵规循矩的方式所取代。 他不确定自己能受得了这个。 “再来一次。”于是他用让自己都觉得吃惊不已的温和态度鼓励道,“我确定你还能做的更好。” 狄宁瞪着他。 “不。”这熟悉的口吻让艾伯特确定他刚才关于祈使句和陈述句区别的全部教学都付诸流水了,但总算还是有后半句作为进一步的解释的,“我后背疼。” “我确信你在两个小时以前还没有出现这个问题。”艾伯特毫不客气的指出了这一点。察觉到他声音里隐约的火气,狄宁的态度软化了下来。 “这是……”他用指节按摩着自己的脊椎,仿佛真的正在对抗某种难以缓解的恼人钝痛,“基于精神上的,我想。” “直接说你不乐意就行了。”艾伯特说,但他还是被搭档所表现出的认真态度所安抚了,“我猜你以前没什么机会鞠躬,是不是?”看到狄宁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好奇心不合时宜的升了起来,“那你通常怎么跟别人打招呼?我是说,对于那些能让你觉得有必要这么做的人。” “递酒杯或者亮刀子。”狄宁说,“入伍以后就敬礼。” “即使是对朋友?” “如果我的朋友想起来要找我,那通常意味着有什么麻烦他们搞不定了。当你一头冲进敌阵或者马上就要这么做的时候,还是把打招呼的时间省下来准备武器吧。” 艾伯特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再次意识到他们两个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是天差地别。固然他们同样不愿意对他人卑躬屈膝,但他的骄傲来源于地位,他通晓社会运转的规则并心甘情愿的服从和利用它,以维护自身的利益。而狄宁身处文明与蛮荒的边界,他的自信来源于暴力。力量就是他的财富,权力和盾牌,让他不打折扣的实现自己的意愿。 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都处于顶层,但在互相介入的时候就会变成规则的破坏者。艾伯特会显得优柔寡断,狄宁则表现的太过野蛮。那么或许彼此引导正是他们相遇的意义。他会适应战争,而狄宁会重归社会。 “既然你能学会敬礼,我想鞠躬也算不上太难。”艾伯特将话题扯了回来,试图消除搭档的心理障碍,“认真的,再试一次怎么样?把这想象成一个战术动作,应该就容易多了。” 狄宁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 “知道吗?”他一边尝试弯腰一边说,“有时候我很诧异为什么我还没有揍你一顿,但更多时候我会诧异为什么你还没有揍我一顿。” 艾伯特惊讶的眨了眨眼,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今天是什么我不知道的节日吗?否则我真的想不出该如何解释你们轮流让我感到惊讶这件事了。” “最恰当的解释就是你太大惊小怪了。”狄宁不快的回嘴道。这一次他终于成功将腰弯到了符合标准的程度,但动作中透露出的痛苦感让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会感同身受。他双手紧抓着膝盖,僵硬的维持着那个姿势,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阴沉的气质,“还有谁这么做了?” “泰兰和伊崔格。”艾伯特把之前在下水道里的经过告诉了他,然后说,“我真的很为提里奥高兴,他所收获的未必就比不上他所失去的。我确信泰兰有一天会成为让骑士团引以为荣的人,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狄宁抬起头,锐利的看了他一眼。 “你也一样。”他言之确凿的说,“他们也会为你骄傲的。” 没等艾伯特对这个赞誉做出什么反应,他就再一次直起身来,并用和上一句话无异的口吻宣布道:“我受够了。” “等——” “我可以先充当仆人进门,然后再装作宾客出席。这就解决了鞠躬和‘你需要什么’的问题,而且,让托盘见鬼去吧。” 他把手里的盘子随手一丢。艾伯特看着它在空中翻滚着飞过整个房间,伴随着一声轻响正面朝上落在餐桌上,并在惯性的作用下从宵夜的残骸中间滑行而过,最终精准的停在了餐桌的那头。 令人惊叹。这就是为什么他还有很多东西要教和学。但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 “我很高兴你还能够考虑到在隔壁休息的其他人。”他恼火的说,“但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个想法提出来?” “他们才没在休息。伊崔格在给他们讲故事。”狄宁抱着手臂,“至于为什么,首先,别告诉我你没有乐在其中。” 艾伯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是麻烦的地方。我需要搞到一套正装。我希望你有关于着装礼仪的知识储备。而且我有很大的可能遇到认识我的人,所以伪装必不可少。第三,告诉我应该怎么跟一个贵族交流,或者怎么装成哑巴。” 艾伯特思考了一会儿解决这些问题的途径,然后发自肺腑的说:“让我们回到上一个阶段行吗?” 狄宁用表情明确的告诉他不行。 “话说回来,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死灵法师到底打算在瑞文戴尔男爵的宴会上做点什么。”艾伯特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算不上累,但头很疼,原因应该跟狄宁的背痛相同,“制造混乱,打探消息,还是想要得到什么东西?” “啊,”狄宁带着奇异的表情说道,“看起来你已经不排斥这些行为了?” 实话实说,确实不。一个月前艾伯特还会为私闯民宅而感到不安,但现在他已经懒得去考虑他们到底违反了多少条律法。不管他会为此被绞死多少次,终究也只会死一次。就像泰兰所说的,只要这一切都值得。 “就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就行了。”他稍感疲惫的说,同时打定主意,如果狄宁的任务是去暗杀某个人,他现在就去把那法师搞掉。 狄宁一脸了然的看了看他。 “只是打探消息。”他说,“关于圣骑士的布防情况和行动目的,当地贵族对此的反应,还有那位客人的来意。” “客人?”艾伯特问道,“是谁?” 第七十一章 偶遇 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小心翼翼的穿过大厅,对每一个看向她的人都报以礼貌的微笑,同时保持着一副已经选定了某个目标的坚定姿态,好阻止他们上前来进行进一步的交谈。 在这场宴会的头半个小时,她已经作为戴林·普罗德摩尔的女儿进行了足够多的社交性的谈话。保持微笑,言语幽默,对贪欲享乐之道和鸡毛蒜皮的抱怨表现出兴趣,营造出一幅主宾尽欢的场面,来安抚那些贵族们脑袋里产生的无论什么样的想法。 但作为她自己,吉安娜不喜欢这些。一个法师通常不会和这么多人待在一起,除非是在学术研讨或者某个人没法独自处理他搞砸了的实验的时候。法师更喜欢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在古老的书籍和沉默的奥术仆从的簇拥下喝上一杯提神茶。把思维从那些令人着迷的问题中抽离出来去应付世俗的无意义的交际,是一件会让大多数法师都颇感不悦的事情。 吉安娜没有他们那样极端。但她也已经开始感觉参加这场宴会是件浪费时间的事了。她之所以到这儿来只是因为戴林坚持如此。她的父亲起初认为,在洛丹伦北部的那些小村庄里待上几个星期之后,参加一场标准的贵族式宴会是有助于放松身心的行为。但当吉安娜以想要透透气为借口暂时溜走,把他和瑞文戴尔男爵以及其他几个正在高谈阔论的斯坦索姆本地贵族丢在那儿的时候,戴林看起来相当的懊恼。 吉安娜对他感到抱歉。但在接连不断的搭讪者之中,她确实感觉不到放松。她宁可继续去和一群村民谈论奇怪的瘟疫和今年糟糕的收成,总比在这里听人讲述如何分辨马的血统或者近来流行的服饰款式要强得多。 她脚步轻快的走向大厅一侧的阳台,期望能在那里找到一个不受打扰的空间。但当她走到近前时,失望的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几对男女占据了那里,她只好停下脚步,友善的打了招呼,并表示自己只是来看看天气如何。 “我想这个时候很适合散步,”其中一个人热情的说,“您可以从旁边的楼梯下去,通往花园的门是敞开的。” 尽管不确定彻底溜出父亲的视线是不是个好主意,但吉安娜还是采纳了这个建议。最起码她能找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好好想一想老师交给她的任务。 一种怪病在两个月前开始出现在洛丹伦北部的一些小村庄内。它有着极强的致死性,每个患病的人都逃不脱死亡的命运。由于这一病症没有表现出传染性,并在短暂出现之后又迅速消失,此事尚未引起领主和治安官的注意力。但大法师安东尼达斯不知从何得知了这件事,并将调查这种怪病的任务交给了他的学徒。 吉安娜花了几个星期走访那些村庄,但因为无法接触到患者——早在她得知此事之前,他们就都已经下葬了,最幸运的一个人也只不过撑了四天——她至今为止仍然没有多少进展。这种疾病挑选受害者的方式似乎是完全随机的,但吉安娜发现,每个村庄内最初的受害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来过斯坦索姆。她顺着这条线索赶来,但目前为止,并没有在斯坦索姆内部找到这种疾病的任何痕迹。 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心不在焉的走下楼梯。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干扰了她的感官,让她完全没有听到迎面而来的脚步声,直到她速度不减的走过拐角,才猛然发现一个出现在面前的人影。但此时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了,只剩一次眨眼的功夫他们…… ——并没有撞上。 来人反应迅速的拧身闪躲,与她堪堪擦身而过。有一瞬间他们离得极近,吉安娜感到了某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但他们始终没有碰到彼此。对方在站定之后立刻后退两步,与她拉开了距离。而当吉安娜终于能够收住脚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对方原本所站的位置上。 “对不起,我想我刚才有些走神了。” 吉安娜主动的出声道歉,并转过身去直面对方。然后她发现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人,起码不是刚刚在大厅里被介绍过的任何一个。 他很高,而且站得很直,不像贵族而更像是军官,姿态中散发出独属于战士的那种野蛮的自信。他的长相算得上英俊,但眉间阴郁和暴躁的气质完全破坏了相貌原本能够带来的亲和力,转而变得让人望而生畏。此时他看起来相当的不快,使得一个抱起手臂的动作都像是为了压抑自己的情绪。那双金色的眼睛冰冷的审视着她,不是看待一位女性而是一个纯粹的麻烦的眼光,即使是在看清楚她之后,那视线也只是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而无改观。 “普罗德摩尔小姐。”他没有理睬吉安娜的道歉,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那句话。一个勉强可以被称作欠身的动作跟在这句问候之后,同时嘴唇微微扭曲,变成了一个露出犬齿的嘲讽笑容。 吉安娜短暂的迟疑了一会儿该怎么回应,随即通过那个笑容意识到对方很可能就是在等这个。于是她将贵族礼仪丢到脑后,开门见山的说:“我并不认识你,阁下。” “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一部分了。”对方回应道,笑容因为她的果断而逐渐淡去,“让我们省略掉那些无关紧要的部分,只有一点是你必须要知道的——你我不是敌人。” 敌人。这个词有很多层次上的区分。或者是言语的交锋,也许是利益的争夺,而吉安娜从对方那锋芒毕露的气势中所联想到的则是最血腥的那一种。她顿时紧张起来,迅速的又打量了一遍对方,试图寻找任何武器的迹象。 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嗤笑一声,主动松开环抱的手臂,将双手展示给她看。那双手遍布老茧和淡色的细小伤疤,显然有着铁钳一般的力量,但的确空无一物。 这么做实际意义不大,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上,那惊人的反应速度就足以造成威胁。但这是对方首次做出具有友善意味的姿势。吉安娜稍稍放松了下来,决定先将谈话继续下去。 “我不知道为何我会有敌人。”她谨慎的说。 男人歪过头,仔细研究着她脸上的表情。他的视线,即使此时已经稍有缓和,依然有着近乎实质的尖锐感,就像刀刃顶在脸颊上。只有一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才会这么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审视,而不考虑礼仪和别人的感受:“你不知道这座城市里有什么。这不奇怪,他们隐藏的很好,而且总有人处理马脚。但既然你也不是到这里来参加家庭聚会的……”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带着几分怀疑问道:“你的确不是,对吧?” 吉安娜不确定一个微笑会不会惹恼对方。她尽量面不改色的点点头。 “我只是为了调查一种奇怪的疾病而来。”她坦诚的说。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法师的求知欲在达拉然之外的地域已经被夸大成为某种超越常人理解的好奇心,以至于让他们的行径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反而变得不足为奇——既然会有一些法师想要知道苹果树为什么不结橘子,或者是怎么让马生蛋,那这世界上还有他们不会感兴趣的事吗? 这种论调十足可笑,却很有市场,而且让很多人不再去对法师的行为追根究底。与其冒着被变成青蛙的风险去追问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不如默默走开,随他们去。因此,当吉安娜在那些村庄里进行调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追问她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些事。而斯坦索姆的贵族们也仅仅惊叹于她居然要和一帮泥腿子农民面对面的讲话,对背后的原因却从不提及一句。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尊重,但更多是因为他们毫不在乎。 但她当前的听众却并非如此。吉安娜几乎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双金色瞳孔里冰霜凝结的过程。她不能完全确定,但空气似乎有一瞬间变得寒冷又粘稠,墙上的烛台跳动的火焰也骤然萎靡了几分。 “那是瘟疫。”男人冰冷的说。 “什么?不,那种疾病没有表现出传染性。” 男人卷起嘴唇,呲出牙齿。很明显,他讨厌被反驳。 “那是因为他们控制了传染源。”他低吼道,“现在还不是大规模爆发的时候。不,他们只需要放出一点消息,引来想要的人就够了。” 他的表情突然扭曲了一下,好像被自己说出的话提醒到了。 “还有谁和你一起调查这件事?”男人问道,头一次显出了某种不确定的紧张情绪。他把视线从吉安娜身上挪开,紧盯着楼梯,好像下一刻就会有一个他搞不定的人从那里出现,“有人和你一起来吗?” “不,没有。”受他的情绪所感染,吉安娜也有些紧张起来,她不由得侧耳聆听,是否正有人从这条偏僻的楼梯上下来,“导师只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一个人。” 金色的眼睛又转回来看她,带着某种奇异的情绪:“导师?” “大法师安东尼达斯——” “我知道那是谁。”男人粗鲁的打断了她,这让吉安娜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恼火,“我是说,你的导师交给了你这项任务?不是国王?不是泰瑞纳斯二世?” “我没有听说过泰瑞纳斯陛下对这件事感兴趣的传闻。”她板着脸回答。 男人舒了口气。那种像是学生将要见到导师时的局促感消失了,他再一次变得凶狠又阴郁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有空当去发现吉安娜并未遮掩的恼怒,但他唯一的反应就是报以一阵轻笑。 “啊,我把你惹恼了。”他的口吻听起来近乎是愉快的,“终于。” 吉安娜在胸前交叉双手,恼火的瞪着他:“这难道就是你最终的目的?” “这只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男人毫无愧疚的说,“基本上,每一个和我谈话的人都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 “这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不会再有第二次。”吉安娜回嘴道。 她简直不敢相信对方居然会被这句话逗乐了。但那确实是一个由衷的笑容,尽管时间并不长。仅仅几秒钟后笑意就消退了,肌肉回到原本的位置,而透亮的金眸重新被阴霾所笼罩。 “确实很难会有第二次。”男人同意道,冷冰冰的瞪着她,“所以我希望你那颗小脑袋能够好好的记住重点。听好了,你所调查的不是什么新型疾病,而是一场人为制造的瘟疫,始作俑者计划通过这种手段大规模的将活人转化为亡灵仆役。如果你打算继续追究这件事,那就要做好以身涉险的准备。” “等待,这听起来太疯狂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吉安娜难以置信的瞪着他,“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 “那不是重点!”男人恼火的低吼道。 吉安娜寸步不让的跟他对视着。这很难,就像手无寸铁的面对饥饿的野狼,恐惧自发的产生以警告危险,但怒气和震惊的情绪有力鼓舞了她,而对方的眼中更多的是耐心耗尽后的急躁。他们僵持了一小会儿,然后男人率先转开了目光,从牙缝中叹了口气。 “去找白银之手。”他有些挫败的说,“他们会告诉你更多的事。而且你跟着他们也更安全。” “叫法师去向圣骑士寻求帮助?这可真是个不错的提议。” “更糟的是你们还得并肩作战呢。”男人哼了一声,“听着,他们也需要你的帮助。这场瘟疫的策划者是以克尔苏加德为首的一批死灵法师,告诉我你听过这个名字。” “我的确听过。他是……” “他是什么都无所谓。”男人再一次打断了她,“重点是他将要做的事。以及你是否打算插手其中。” 吉安娜深吸了一口气。她从未想过一次看似简单的外出调查会牵扯到这么不可思议的事。但如果这是真的…… “我绝不会放任他们实施这个疯狂的计划。”她坚定的说。 男人深深的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把头偏开,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祝你好运。” 他就像发起这场对话时一样突兀的结束了它,然后转过身向走廊尽头通向花园的那道小门走去,看起来已经不打算再关心任何事了。等到吉安娜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被拉开了。 “等等,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已经跨过门槛的男人侧过身来,斜瞟了她一眼。吉安娜隐约听到他咕哝了一句“蠢女孩”,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径直走了出去。 “嘿!” 吉安娜小跑着追了上去,她还有很多问题需要问,而放任一个如此奇怪的人在子爵的宅邸里到处乱晃绝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但当她穿过那道小门的时候,男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树丛投下的阴影将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完全笼罩住了,在夜风中唰唰作响的树叶则盖过了可能的脚步声。吉安娜东张西望了一番,找不到任何线索,她只好随意挑选了一条小路,将一切希望寄托在运气之上。 但她的运气显然不怎么样。吉安娜在这条路上走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的踪迹。最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找到对方了,并决定回到大厅中去。 她按照来时的方向折返,但当即将经过一条岔路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猛地刹住了脚步。 “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声音冰冷的说道。 第七十二章 真假 “我需要一个解释。” 如此直接的质问对于一个贵族而言算得上是颇为失礼的行为,但瑞文戴尔实在无法继续保持住先前在大厅里会见普罗德摩尔父女时的风度翩翩。他尽力——与其说是控制,不如说是将怒火更多的注入声音之中以图增添威慑力。 但如果那种东西真的产生了,似乎也没有对他的交谈者造成任何影响。乌瑟尔,白银之手的领袖,依然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月光给那张坚毅的脸庞增添了大理石般的光辉,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威严的雕像。 “关于白银之手从昨晚起,至今仍未停止的逾越行为。”瑞文戴尔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在其中找到任何踌躇或是迟疑,但他没有任何收获。 他怎么敢?瑞文戴尔想道,他怎么敢表现得如此理所应当,还是在这种时候? “你们在城门设置岗哨,”他加重语气,继续指控道,“检查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并公然把我的守卫们隔离在外。事前我没有受到任何关于此事的申请,而你到第二天的晚上才来向我解释——我不明白,大人,斯坦索姆一向对白银之手保持尊重,但现在看来我们的尊重并没有得到同等的回报。” “你说得对。” 出乎他意料的是,乌瑟尔十分坦然的表示了同意:“我们的行为给斯坦索姆的居民带来了困扰,对此我深表歉意。但这是必要之举,与我所发誓承担的责任有关。我向你保证,阁下,我们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保护王国及其人民的安全。” “责任。”瑞文戴尔哼了一声。在你们中的一员刚刚公开辜负了它的时候提起这个词未免太过讽刺了一些。他想着,但没有愚蠢到把话说出口,“可我对这座城市也负有同样的责任,大人,是陛下把它交给了我的家族,而我绝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某种情绪在乌瑟尔的眼中一掠而过,但转眼间就又恢复成原本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没有人怀疑你的能力,男爵。你一直都在很好的履行你的职责,但你的手下恐怕并不都和你一样。” 瑞文戴尔立刻明了了他的意思。“你们为那个兽人而来。”他说。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这怀疑是人之常情。圣骑士以正直无私著称,但他们仍然是活生生的人,而人类天生就会为自己的私利而行动。为了弥补提里奥·弗丁的失职之举所带来的对于白银之手名望的质疑,恐怕乌瑟尔是最迫切的想要看到那个兽人被处决的人——不,等等。 瑞文戴尔想起了另一件事。这让他开始不确定乌瑟尔是不是真的想要那个兽人去死了:“我收到汇报,一名圣骑士曾经想要从我的守卫手里带走犯人。”他怀疑的看着对方,“之后,那兽人就越狱了。您清楚这件事吗?” “当然。”乌瑟尔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太过于迅速以至于瑞文戴尔并不能完全相信他。像是察觉到男爵的震惊和质疑,圣骑士放缓了语速,补充道,“拉文齐兄弟受命去带走那个兽人,但你的守卫尽职尽责的拒绝了他。而当兽人逃跑的时候,他正在大教堂向我汇报此事。我承认,我越过你去接触囚犯的行为有失公允,但在这件事上,白银之手与之无关。我必须得说,如果现在那兽人依然处于你我的监视之下,骑士团也就不需要在城门处设立岗哨了。” “您可真是令我大吃一惊。”瑞文戴尔恼火的说,“我还以为圣骑士的作风都是光明磊落的呢。”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乌瑟尔平静的回答道,“你认为骑士团的行为冒犯了你身为此地领主的权威,我能够理解。但我确实有这么做的理由。” 他将一份文件递给了瑞文戴尔。后者接过来的同时,视线就完全被上面王室的徽章所吸引。飞快浏览了一遍内容之后,男爵重新抬起头来,谨慎的收敛起脸上的愤懑。 “这份文件来自于国王本人。”他求证道,乌瑟尔点头肯定这一判断。 瑞文戴尔低头又看了一眼那些字句。他放缓了口气,但仍不打算就此退步:“陛下的意志自然应当得到遵从。我承认您的调查权和行动权,大人。但这上面也提到,您有权要求当地的领主加以协助。” “没错,但我不打算行使这一权利。”乌瑟尔泰然自若的说。 贵族被这惊人的直率噎住了一会儿,以至于失去了组织语言反击的机会。在他想好怎么开口之前,就被圣骑士领袖牢牢盯住了。那双眼睛此时仿佛蕴含着海洋上的风暴,而不再仅仅是拥有与之相近的颜色。几分钟之前的无波无澜相比之下竟然显得温和起来。 “国王陛下不希望此事过多的被人知晓。”乌瑟尔缓慢的说,骤然低沉的嗓音犹如云层上轰鸣的雷霆,“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应被视为机密。” 瑞文戴尔猛地挺直腰背,几乎想要伸手去触碰腰间的剑柄。但贵族根深蒂固的教养终究压制住了老兵的反应,让他没有做出任何失礼的行为。他花了太多的注意力来克制自己的本能,没有发觉乌瑟尔一瞬间投来了凌厉而又若有所思的视线。 “那兽人……”瑞文戴尔有些艰难的开口,试图做出最后的努力,“那兽人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我们相信它与南方的兽人暴动有关联。”乌瑟尔斟酌着说道,看起来不愿意再多用哪怕一个单词,“如果它是一名探子,那兽人恐怕要打算北上了。” 听到这个答案,瑞文戴尔猛地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额头反而渗出了几滴汗珠。直到乌瑟尔投来严厉的目光,他才惊觉自己此时的放松有多么的不合时宜,于是连忙解释道:“我们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迹象,大人。如果不是您向我指出了这一点,恐怕斯坦索姆就要毫无防备的面对兽人的袭击了。但现在我们就可以做好准备了。那些野兽过去没能打败我们,这一次它们的阴谋也不可能得逞。” 乌瑟尔缓缓点头,表示认同。但他的神情马上又变得严厉起来:“我刚刚已经说过,此事不能有过多人知晓。那你又打算以什么理由来进行备战呢,男爵阁下?” 瑞文戴尔愣了一下,试探的问道:“您的意思是?” “白银之手正是为此而被召集起来的。”乌瑟尔无视了他越发难看的脸色,“我们会保护斯坦索姆的安全。” “恕我直言,大人,但比起城防军来说,你们的行动不是更显眼吗?我是说,一直以来你们都在与联盟的敌人作战,一旦人们看到白银之手的成员进行大规模的调动,就会猜测战斗是否将要来临。” “但我们已经在这里了。” 瑞文戴尔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控制自己重新燃起的怒火,但最终,他的声音还是像是自己从喉咙里冲出来的一样:“当我们的家园受到威胁的时候,您却要求我们赤手空拳,不做任何准备?这太荒谬了!” “在危机解除之后,你可以就此向国王陛下发起控诉,我服从他的任何裁决。”乌瑟尔指着被他紧攥在手里的那份文件,平静的说,“但现在,我会按照我认为有必要的方式来保护这个王国。” “愿圣光保佑你的灵魂。”圣骑士意味深长的说道。在收回了那份文件之后,他便径直转身离去。被丢在原地的瑞文戴尔凝视着月光在那身银白的盔甲上反射出的光辉,脸色逐渐转为了阴沉的怨怒。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像是想要说什么,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最终,他猛地转过身去,大步走进了门廊的阴影之中。 *** 确认另一位谈话者已经走远之后,乌瑟尔在小路的拐角处停步,注视着树丛的阴影:“你可以出来了。” 起初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枝叶在风中抖动的簌簌声是周遭唯一的声音。但在几秒钟后,一个透明的人形凭空出现在空气中,接着缓缓染上了真实的颜色。最后,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带着尴尬的笑容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我并不是故意偷听……”她有点结巴的说道,“我向您发誓,我只是为了找人才无意间走到了这里。” 乌瑟尔愿意相信她的话。贵族总是习惯伪装自己,所以他对瑞文戴尔所流露出的情感抱有最大程度的怀疑。他能感觉到吉安娜的真诚。她并未隐瞒。 但她是个法师,也是个贵族。这身份相当敏感,考虑到他此时真正所涉及的阴谋。 “我想你应该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普罗德摩尔小姐。” “是的。”她承认道,脸颊因为羞愧而发红,“我听到你们谈起关于兽人暴动,和斯坦索姆将要遭受的危险的话题。” “那基本上就是全部了。”乌瑟尔不带指责的说,但吉安娜还是瑟缩了一下,“不过你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这些信息都是需要保密的。” “哦。”吉安娜小声说,“这个我也听到了。” “那么我希望你也能牢牢记住这一点,并遵守它。我相信你能想象到走漏消息会带来多少麻烦。” “我会的,我保证。”吉安娜飞快的说道,“真的很抱歉,乌瑟尔爵士。” 乌瑟尔接受了这个道歉。一方面他不能对库尔提拉斯的公主进行审查,这会牵扯出很多不必要的政治纠纷。另一方面,危机的真相被隐藏在这些表层信息之下,即使遭受小范围的泄露也不会引起他真正目标的警觉。 将这视为意外事件告一段落的信号,他正打算就此离开,却被吉安娜叫住了。 “请稍等一下,爵士。”她有些焦虑的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您。” “请说。” 吉安娜谨慎的左右环视了一下,似乎是想要确认树丛中没有藏着一打像她一样的偷听者。乌瑟尔用手势示意她不必担忧。吉安娜点点头,然后小声的说道:“关于一群死灵法师想要在城里投放瘟疫的事情,请问您知道吗?” 乌瑟尔的脸色猛地变了。这是今天晚上他头一次感到惊愕:“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件事?”他用比刚才严厉得多的口吻质问道。 不等吉安娜回答,他就已经重拾了冷静:“不,这里不行。明天到大教堂里来见我,只有在那里我们可以彻底安全的谈话。在此之前,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相信我,”他紧盯着女孩的眼睛,强调道,“无论你知道了多少,事实都只会比这更严重。” 一丝震惊从吉安娜的眼中闪过,然后便消失了。她以令人惊讶的速度镇定了下来,然后坚定的说道:“我会的,我保证。” 乌瑟尔相信她。 第七十三章 内外 “——你养软泥怪了吗?” “什么?” “不,没什么。” 哈提斯放下手术刀,转过身去,想弄明白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什么内在含义。但发问者已经迅速的失去了兴趣,敷衍的回答了一句便倾身向前,靠近架子上一个密封的玻璃器皿,观察起那套浸泡在溶液里的消化系统来。 哈提斯又等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他思考了一下,然后审慎的问道:“你对这些很感兴趣?” 角斗士没有回头:“我只看过切碎的。”他用指节敲了敲玻璃,“而这些很完整。” 这倒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满墙的人类器官看个不停,而不是像某些应邀而来的非研究者一样尽可能避免直视这些东西。但哈提斯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应有的好奇心,只有一种冰冷的不悦。 “但你好像不怎么喜欢看到它们。” “确实不太舒服。”沃尔夫冈承认道,“所以,它们可以用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对于什么的?” 沃尔夫冈猛地扭过头,眼神阴郁又凌厉。哈提斯举起手表示自己并无冒犯之意。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得到回答了,但角斗士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对于那个老不死的乌瑟尔。” 见到他有聊天的兴致,哈提斯抓住机会,将这个话题延续了下去:“他有什么问题?”他配合的问道,“你告诉过我,他对兽人动向的猜测是完全错误的。” 沃尔夫冈点了点头。 “大酋长……”他下意识的磨了一下牙齿,好像要把这个词碾碎一样,“在抓到布莱克摩尔之前是不会北上的。只有先洗清自己的耻辱,他才能够领导部落开展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那这对你们有好处不是吗?”死灵法师摊开了手,“白银之手聚拢在这里,进行一次无意义的备战,兽人就完全可以借机攻占敦霍尔德。” 角斗士对他报以冷笑。 “可这对你们没有好处。”他直言不讳的说,“告诉我,你要花多长时间来决定把我和那兽人交给白银之手,好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骤然而至的杀意让哈提斯喉咙一紧。趴在一旁的瘟疫犬猛地站起身来,发出了警告的低吼。沃尔夫冈的手指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扭曲的期待。他和那已死的畜生对视着,而哈提斯竟然分辨不出到底哪双眼睛中嗜血的饥渴更多一些。 “不。”他说,用手势示意瘟疫犬趴下,“我不会这么做,至少目前不会。” 直到他说出后半句话,沃尔夫冈才挪开手指。他盯着回到原位的瘟疫犬,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哈提斯本以为这只是一种强迫他表态的威胁,但现在看起来这个男人可能更想要打上一架。 “好吧。”角斗士兴味索然的说,“那到底什么时候?” 哈提斯谨慎的思考了起来。 自从沃尔夫冈毫不隐瞒的告诉他白银之手的目标是那兽人之后,他们就都清楚这份合作关系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了。那兽人会是一个绝好的诱饵,在诅咒教派行动时提前将圣骑士引开。即使哈提斯不做,他的同僚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区别只是在于何时与如何做。 他揣测着对方的心理预期,慢慢的开口道:“我不会直接把你们交给白银之手。那对谁都没好处。相反,你们逃的越远,白银之手就会离开的越久。所以我会尽力帮你们逃跑。” 角斗士没有表态。哈提斯明白这就是一种赞同。 “在我们实行计划之前,也就是三到五天后,我会想办法帮你们离开城市。”他提出自己的条件,“随后这个消息会被通知白银之手以诱使他们离开。到时候你们最好尽可能的跑远一些。” 至于最后他们是会被抓住还是成功逃脱,这对哈提斯而言都无所谓。他只希望能够获得足够的时间。如果一切顺利,等到圣骑士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只会面对一座死城。 沃尔夫冈用手捂住下半张脸,拇指若有所思的摩挲着一侧的犬齿。这个男人的许多习惯都与野兽有着相通之处,那种狂暴的野性绝不是经由一两件精心策划的谋杀或是几次势均力敌的角斗就能够培养出来的。但哈提斯在想起他背后的势力后就释然了。或许这正是他能和那些绿皮野兽们走到一块的原因之一。 “可以。”沃尔夫冈说,放下手,“那么我们就扯平了。” 哈提斯停顿了一下,谨慎的反驳道:“我不这么认为。” 角斗士回敬给他一个戏谑的笑容,其下隐藏的却是极深的不快:“这么说你还想给我一点补偿?” “我满足了你所有的需求,先生。” “而我带回了你要的情报,阁下。”沃尔夫冈刻意的模仿着他的语气说道。 “我有另一条获得情报的来源。”哈提斯尝试着直视他以加强说服力,但很快就不得不将视线移开。那双眼睛在烛光的倒影里如深渊般幽暗压抑,像是随时会把他活生生的吞下去,“这原本只是我用来巩固合作关系的方式,何况你参加男爵的宴会也有着自己的目的,不是吗?” 沃尔夫冈微微歪了一下头,带着一种可怕的好奇心审视着他,好像狮子在考虑要不要和沙鼠单方面的玩耍一会儿。哈提斯几乎要被这种注视惹恼了——他才是那个拥有知识和法术的人,是在这座城市里占据主动权的人,真正应该被俯视的应该是这个只会使用暴力的外来者才对。 角斗士扬起了嘴角。 “那就,”他用一种刻意为之的勉强口吻说道,“说来听听吧。” *** 艾伯特将剑横在面前,挡下了一记标准的过了头的劈砍。他谨慎的控制着自己的力量,但进攻者依然因为反震力而呲牙咧嘴起来。见状他后撤了一步,留出空当来好让其他人衔接上来。 另外两人从两侧扑了上来。圣骑士放低重心,沉着的面对他们的袭击。他挥出一剑,击中其中一人的手腕,打歪了他手中的武器,然后迅速转身去对付另一个,对方手忙脚乱的试图防御,却被他抓住时机,一记突刺几乎要戳到鼻尖上。 就在这时,他的腿上突然挨了一脚。艾伯特踉跄一下,试图找回重心,但一只胳膊从后方揽住他的肩膀,直接将他放倒在地。圣骑士在惊呼声中躺倒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然后始作俑者出现在了他和天花板之间。 “狄宁?”艾伯特眨了眨眼。他摔得不重,一只手拉倒他的同时另一只手托了一下他的腰,缓冲了力道,显然这不过只是个恶作剧。但那张脸不仅是倒着的,还带着少见的明快笑意。这让他一时间有点难以辨认出对方。 “抱歉打扰了你的教学。”狄宁把手伸给他,脸上依然带着笑。当艾伯特站起身来的时候,那把粗糙的木剑也被递了过来,“这是哪儿来的?” “伊崔格帮我们做的,我猜他是想让我们留他自己待会儿。”艾伯特接过木剑,然后转向他的练习对象们,“好了,小伙子们,让我们歇一会儿再继续。” 雷诺丢下木剑,揉着自己的手腕,一瘸一拐的走到墙边的椅子上坐下。达里安捡起哥哥的剑,和自己的一起抱在怀里,小跑着跟了上去。泰兰则留在最后,礼貌的道了声谢才走开。 “那么,有什么好消息吗?”艾伯特问道。 狄宁唇边的笑意消失了,但他的神情并没有过分沉重:“看你怎么觉得了。” 接着他向艾伯特讲述了自己是如何警告吉安娜,又怎么偷听到乌瑟尔和瑞文戴尔的交谈,以及和哈提斯的谈判结果。圣骑士专心致志的听着,然后深吸一口气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么说我们很快就要试着逃脱白银之手的追捕了。”将注意力从那些熟悉的名字上移开,他冷静的抓住了重点,同时快速的回忆着自己的见闻,“但这不会很容易,他们有马,装备精良,而且绝不会拒绝一队老练猎人的协助。如果他们确信会有人来接应,还会带上第二梯队以应付伏击。” 他停顿了一下,克制住自己不去看角落,以免好奇心过剩的男孩们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我们不会带上泰兰他们的,对吧?” “不。”狄宁也没有向那边看,“他们会留在这里,你也是。” 艾伯特正想点头,却为后半句话而生生止住了动作:“我?为什么?” 狄宁没有回答,只是冲他扬了扬眉毛。艾伯特顿时有些尴尬起来:“你得知道,我并不是完全不能和骑士团的人见面的。” “我还以为你已经足够了解我了呢,兄弟。”狄宁的声音里透出一股遗憾。 他抱起手臂,平静又自信的凝视着圣骑士:“这跟白银之手没什么关系,如果你不想和他们见面,那我就绝不会让他们找到你。” “我想要你留下来,是为了能够及时的阻止诅咒教派的计划。当我们离开之后,他们必然会有所行动了。” 艾伯特眨了眨眼:“抱歉,我,嗯……你要怎么向那法师解释只有你们两个会离开的事?” 出于窘迫,他仓促的转移了话题。但狄宁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古怪的神情:“我说你并不打算搅合到我跟兽人的合作中来。” “那他有没有问你为什么要带上我?”艾伯特脱口而出,“不担心我会泄密吗?” 在短暂的迟疑之后,狄宁缓慢的答道:“我说我们是血亲。” 艾伯特瞪大了眼睛。但狄宁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了。前一刻的自信消失不见了,他盯着墙壁,以一种略快的语速继续说:“我在退役以后回到家里,才发现父亲把你教成了一个牧师学徒——他的学徒。他去世后,我把你带到斯坦索姆来,是为了让你加入这里的教会,继续进修。你不会也不愿意与那些绿皮野兽扯上任何关系,所以会尽可能的保守秘密。就这样。” “……哇哦。”艾伯特慢了一拍才理顺了头绪,然后由衷的感叹道,“这么说我现在有一个比兽人还能打的哥哥了?听起来还挺不错的,如果他能在剑术练习的时候放过我的鼻梁就更好了。” 狄宁闻言放松了一些,明快的笑意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得了吧,你就是故意的。我才不信你躲不开。”艾伯特指责道。狄宁又把头扭到一边去了,十分心虚的吹了声口哨来试图逃避问题。 圣骑士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他摸了摸自己可怜的鼻梁,轻叹了一口气,神情又慢慢的变得坚定起来。 “我想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兄弟。”他迎着狄宁的目光,带着决心已定的平静,“让我跟伊崔格一起出城,你留下来。你比我更了解诅咒教派,他们的蛛丝马迹逃不过你的视线。而我比你更熟悉白银之手,我能够说服他们保住伊崔格的性命,并且更快的折返回来,打那些邪教徒一个措手不及。” 看到狄宁脸上不赞同的神色,艾伯特抬起手,阻止了他开口:“别太纵容我了,兄弟。我相信你的承诺,真的,但我们也得去做那些应该做的事。我确定现在就是这种时候。这可是一整座城市!如果说有人能单枪匹马的拯救她,那也不会是我。这责任对我太沉重了,让我去做那些简单点的事吧,我保证不会搞砸的。” 狄宁沉默的想了一会儿,从表情来看,比起思考,他花了更多时间来说服自己的自尊心。最后他点了一下头:“如果你确定的话。” “百分之百。”艾伯特向他保证道。 实际上绝不是百分之百。年轻的圣骑士一想到要去面对他的导师和同僚就感觉心里打鼓。那必然是一个非常窘迫的场面,要是他正和一个兽人站在一块,情况还会糟糕上十倍。但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而负责的,他迟早有一天得为自己当初的冲动收拾烂摊子。而且相比之下,这座城市和这里无辜的人民更为重要,艾伯特相信狄宁能够更好的保护他们。 “那就这样吧。”狄宁叹了口气,“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去做,而这一次恐怕你就不能代替我了。” 他没有马上解释,而是扭头看向了墙边:“过来,你们三个,我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第七十四章 夜袭 狄宁为自己扣上护甲。距离上一次他这么做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了,以至于四肢上传来的沉重感开始变得陌生起来。他屈起手臂确认是否灵活,又挥了两下,适应这份重量。 陌生。狄宁几乎要为这种想法而惊奇。他想起当自己获得第一套盔甲的时候是怎么日夜不离身的穿着它的,尽管这么做并不全是因为喜悦。后来他又换了很多套,不同的样式,材质和附魔,但都物尽其用了,以至于后来他被迫换上礼服去参加庆典的时候甚至感觉十分怪异。绸布和棉麻太轻,太薄,太脆弱,缺乏那种能让他安心的重量,在被血弄湿的时候还会令人恼火的黏在皮肤上。 这足以说明他被隔绝在战场之外有多久了。狄宁回想着那些他可以简单的冲出要塞然后挥剑的日子,他用力的扭转自己的关节直到感觉到疼痛——我都快要生锈了。 “今晚不会有人死去。”他低声说。 “荣耀不允许我再杀死无辜的人了。”伊崔格在房间的另一头回应道,他的眼睛清醒而坚定,“我会控制住自己。” 狄宁把目光移开,不想解释这句话实际上是对自己说的。但伊崔格的话依然对他产生了少许影响。他深呼吸了一次,让微微紊乱的心跳回到正确的节奏中。 “走吧。”他对兽人说。 他们裹紧斗篷,一声不吭的走下楼梯,离开这栋破旧的房子。街道上空空荡荡,几乎看不到行人的身影。但狄宁还是尽可能的将自己藏在两侧建筑的阴影里,避开可能的视线。伊崔格紧跟其后,随他一同前行和转向,两个人的脚步声重合在一起,只有盔甲关节发出的细微声响能够将他们区分开来。狄宁恼怒的吸了口气——他不喜欢让一个兽人待在背后,这让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追猎。以往他会毫不犹豫的折回去,让那些狂妄的猎人变成猎物。但现在他必须忍受这种感觉。 折磨在四十分钟后宣告结束。在避开又一队夜巡的城卫军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狄宁侧耳聆听周围的声音,同时观察着面前的仓库。他找出了八个身影,有的屹立不动,有的来回往返。按照情报应该还有两个人,不过以他现在的角度看不见。 “动作慢点。”他对伊崔格说,“让他们看见你的脸。” 兽人点头。 他们一同冲了出去。门前的守卫惊讶的看着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身影,手忙脚乱的举起武器。狄宁侧身避开一人下劈的长剑,沉肩猛撞对方的胸膛。守卫踉跄着后退,还没找回平衡就被一拳击中面门,当即仰倒在地。 另一个人在看到对手兜帽下的相貌时震惊的瞪着眼,兽人给了他一点时间反应,然后举起艾伯特借给他的战锤砸下,守卫匆忙举起的盾牌在这一击的惊人力道下歪斜,自下而上挥起的锤柄借机敲中了他的下巴,让他步入了同伴的后尘。 仅仅慢了几秒钟,他就被狄宁落在了后头。看着对方热切的冲进路灯的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伊崔格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将两个失去知觉的守卫拖进庭院的角落里,以防他们被巡逻队发现。 狄宁没有去管身后的事情。他回忆着刚才看到的景象,在庭院中搜寻着敌人。门前短暂的喧闹已经引起了附近守卫的注意力。两个人从墙边跑来,另一个则刚刚钻出岗哨的小屋。狄宁欣然迎上前去。他依然懒得拔剑,而是抓住一根刺来的长矛,用它架住另一人挥来的战斧,然后一脚踢中对方的小腿,又在他失去平衡向前跪倒时提起膝盖撞上小腹。持斧者张着嘴却发不出声,缓缓的瘫倒在地。 搞定了一个,狄宁松开手,及时后仰避过迎面而来的矛杆,趁着守卫找回平衡之前绕到他的身侧,一记肘击打在脑后,接着猛冲向落在后面的那个人。他掐住对方的脖子,将那颗脑袋狠狠往岗哨的外墙上撞去。一声闷响宣告这个对手也被解决了。一阵狂吠让他扭过头,和一条从拐角处跳出来的猎犬对上了视线。 狄宁冲它呲出牙齿。 吠叫截然而止,猎犬发出半声颤抖的哀鸣,立刻头也不回的逃回了自己的窝里。狄宁慢吞吞的把手里的人丢到一边,继续去寻找剩下的敌人。 此地的守卫们四下分散而且丝毫没有预料到这次袭击,而袭击者们行动迅速又热情高涨。战斗很快就被终结了。狄宁清点人数,确定没有哪个被遗漏的守卫能够去通风报信,然后走向院内的仓库,用搜到的钥匙打开了门。 仓库里成堆的木箱高高叠起,表面画着不同的图案。凭借模糊的记忆,狄宁辨认出那都是斯坦索姆周边粮食产地的标志。 烧掉斯坦索姆的粮仓,这就是哈提斯提出的要求,还格外强调要让伊崔格也参与其中。死灵法师声称,兽人的报复能进一步的增加白银之手所遭受的压力,促使他们更加急迫的行动。当然,狄宁根本就不相信他。利用突然出现的粮食缺口来做手脚想必才是诅咒教派真正的目的。 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的把整个城市一半的口粮全部烧掉。但至少表面上要过得去。这样一来,认为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的诅咒教派才会采取下一步行动。而当他们以为大功告成,将自己完全暴露出来的时候…… 狄宁压住一声下意识的低吼,对伊崔格说:“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 他折返到庭院的门前,向外张望。右手第三栋房屋的阁楼上悬挂着一条斗篷,那熟悉的样式让狄宁微笑了一下。艾伯特已经抓住了诅咒教派派来的监视者,待会儿他有的是办法让那渣滓知道自己该汇报点什么。他转头寻找另一批人的身影,但什么都没发现。 就在狄宁考虑要不要继续等待下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匆匆忙忙跑过街道的身影。泰兰径直冲到他的面前,然后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对,对不起,先生……”满头是汗的男孩依然不忘自己的职责,挣扎着要把话说出口,狄宁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扶住了对方。 “下一波巡逻队还有十七分钟。”他说,“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泰兰摇摇头,又用力的喘了几口气,然后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羞愧:“很抱歉,先生,我没能完成你的任务。” 狄宁皱起眉,向街道上扫了一眼:“你一个人来的?” “雷诺在我后面,达里安……”泰兰顿了一下,“莫格莱尼大人要他待在教堂里抄书。” 不用狄宁继续询问,泰兰就飞快的解释道:“今天我们回去的时候正好遇到莫格莱尼大人。他对我们夜不归宿的行为非常生气……其实雷诺也被关了禁闭,但他不肯老实待着,一定要我帮他溜出来。等我们用绳子从四楼的窗户爬下来,乌瑟尔大人已经离开教堂出去了,我没能找到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情况。狄宁原本的设想是通过泰兰将消息传递到白银之手那里,让他们得以及时赶来救火。而已经对瘟疫有所了解的乌瑟尔必然会意识到蹊跷,把粮食的事情牢牢隐瞒下来。但现在白银之手对此毫不知情,狄宁一时间也没法让这批粮食幸免于难。 “但是我们找到了另一个能够提供帮助的人,先生!”还没等他细想,泰兰就迅速的补充道,“很抱歉我不经允许就把秘密告诉了其他人,但我向您保证,她是能够被信任的,而且也能够为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好吧,他现在应该已经习惯总会有人突然跳出来插手这件明明很危险又十分机密的事件的情况了。 狄宁瞪了一会儿正前方的空气,然后低下头看着泰兰:“那个你说的人在哪儿?” “她跟雷诺在后面,马上就到。”泰兰说,“我觉得我应该提前告诉您一声,所以自己先跑过来了。” “你做的对。”狄宁表示同意。他不是没和自己不知情的盟友打起来过。那可真是一个尴尬的场面。他转向泰兰来时的方向,好奇于一个人要怎么解决原本应该交由整个组织来解决的问题,“那么,你带来了——” 他的后半句话卡在了嘴里。狄宁凝视着雷诺身边那个金发飘飘的身影,只感觉额角隐隐作痛。 “……一个麻烦。” 尽管他已经说的足够含糊,但来人已经走得足够近并敏锐的听到了这句嘀咕,然后立即皱起了眉头。 “你对于一个来帮忙的人的态度可真是有够特别的,这位不愿透露自己姓名的先生。”吉安娜·普罗德摩尔毫不客气的指责道。她好像还停留在他们上次交谈时的那种态度里。狄宁忍不住去疑惑她到底是怎么把这份怒气维持了一整天的。还是说她能够把情绪放进匣子里,保存到合适的时候再取出来用? “我是狄宁,”他十分不情愿的说,“事实上,您愿意伸出援手使我深感荣幸,普罗德摩尔小姐。” “你真的这么觉得?”吉安娜抱起双臂,怀疑的说。 “需要我亲吻你的手背表示感激吗?”狄宁干巴巴的说。 吉安娜打了个寒颤,迅速的摇了摇头:“不,不用了。” 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伸出了一只手:“乌瑟尔爵士已经告诉了我关于诅咒教派的事情。我想,既然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那我们就应该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狄宁瞪着那只手,好像那上面有什么诅咒一样。见状,吉安娜头疼的叹了口气:“我希望我们的这次合作能够让双方都感觉到愉快,狄宁先生。” “对于我来说,”狄宁一边回答一边谨慎的握上了那只手,敷衍的上下摇晃了一下便迅速的松开,“只有一个办法能让这次合作变得愉快——那就是别问问题。” 第七十五章 异同 狄宁将最后一块他能找到的木头扔到墙边,然后倒上了燃油。他透过门缝向仓库里看了看,吉安娜正站在仓库中央,挥动双手,吟唱咒语,她所注视的那些粮食就会被湛蓝色的光芒笼罩,随后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泰兰和伊崔格则在对摞在一起的木箱又推又拽,把它们分成小堆,好让吉安娜能够施放法术将它们传送走。 狄宁盯着他们忙碌的身影看了一会儿。他知道泰兰和伊崔格感情很好,或许是因为提里奥的缘故,老兽人几乎将泰兰当做自己的子侄来看待。但吉安娜接受一个兽人的速度快的出乎意料——她很显然吃了一惊,但聪明的没有表现出抗拒或是好奇。她率先打了一个友善的招呼,得到了伊崔格简单但礼貌的回应。随后他们便开始着手于工作,就好像来自两个不同的地区而不是两个种族。 狄宁决定暂时不进去打扰这一派和睦的气氛。他想了想,转身向大门走去。 雷诺正站在那里。他靠在墙上,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心不在焉的注视着外面的街道。他的外套脏兮兮的,有些地方还划破了,脸上也多了一块青紫。很显然从四层楼爬下来对两个半大的孩子来说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当狄宁走过来的时候,雷诺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的别开了目光,粗声粗气的说:“对不起。” “嗯?”原本在考虑要不要去找下一波巡逻队的麻烦的狄宁停下脚步,回应道。 “我说我不该偷偷溜出来。”雷诺不情愿的说,“我浪费了泰兰的时间,还搞砸了你的计划。” “没错。”狄宁同意这一点。看到男孩的肩膀又往下沉了些,他继续说道,“不仅给我,你也给自己找了个麻烦,毕竟你不可能永远不回家——但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会乖乖待在屋子里的。” 雷诺抬起头,惊奇的瞅着他。 “怎么,我看起来很像一个听大人话的好孩子吗?”狄宁冲他呲了呲牙。 “你才不呢。”他闷闷的说,“还是艾伯特先生比较像。” “但实际上,”狄宁稍感有趣的靠在门另一侧的墙上,决定试着把这次谈话继续下去,“他也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 男孩瞪大眼睛。狄宁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他的搭档给后辈们留下的印象似乎十分完美,以至于这个事实造成了比预料中更大的冲击力——雷诺甚至短暂而惊讶的笑了起来,但很快就再次放平了嘴角。他没精打采的说:“真希望我也能这么做。” “我从没听说过离家出走还需要别的什么人来给你个许可。”狄宁说,“如果你可以扛过后脑勺上的一棒子,愿意在角斗场里打爆几个脑袋,或者能够追着一群恋尸癖到处跑的话,你就完全有权力自立门户了。” 雷诺瞪着他。 “你是在劝阻我,是吧?”他问。 狄宁用拇指摩擦着犬齿,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 教唆别人家的小孩离家出走可不是一件能够直言不讳的事情,如果被艾伯特知道了恐怕免不了一顿好训。他也的确不是真的打算要求雷诺做到这些。一个想要尝试独立生活的男孩所要面对的首要问题往往只会是如何填饱肚子与保护自己,而不是像狄宁和艾伯特一样卷入灾难与阴谋中难以脱身。但如果雷诺在明知道自己能力不足的前提下依然坚持这个选择,那就没有人能够再劝阻住他了。 毕竟,能力决定一个人能走多远,但勇气会决定他走上哪条道路。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到狄宁以为这次聊天已经结束了。他在心底默默的计算着时间,等待着下一波巡逻队的到来。他必须要放倒这些最有可能发现和警告火灾的人,好让仓库充分的燃烧,以掩盖他们所做的手脚。 “——我从来没感受到过圣光。”雷诺突然说。 “什么?”狄宁下意识的应了一句。他还在想该怎么把那五个士兵一网打尽。 “我是说,我见过别人使用圣光,也被圣光的力量治愈过。但我从来没有在这……”雷诺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在心里感受到过。” “这种问题你应该去问——”狄宁顿了一下,勉强的改了口,“或许你只是还没到年纪。” “可他们都说,圣光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那是胡扯。”狄宁斩钉截铁的断言道,“这些人总喜欢把良心和圣光混为一谈,这样他们就可以声称圣光无处不在。但他们在自己的圣典里是怎么说的?‘圣光是喜悦公义的。人应走善的路,行义的事,处处为公。如此——’” “方能领受赐福,于其庇佑中得荣耀。”雷诺和他异口同声的说完了下半句话,然后看着他发愣。 狄宁挑起眉毛:“快别一脸傻样的看着我了,孩子。不喜欢不意味着我不了解。事实上我八岁那年就能够把这一千三百多页纸倒背如流了——我父亲是牧师,他拿这本书来教我认字。” 雷诺难以置信的张着嘴。半晌之后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呃,我的意思是……像他一样?” “像他一样?哦,这可真是个好问题。”狄宁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而更好的问题是,他为什么不像我的祖父一样成为一个商人,而偏要去信仰圣光?” “这,商人和牧师怎么能一样?”雷诺脱口而出。 狄宁脸上戏谑的笑意顿时消失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圣光。”他冷冷的说,“你们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是不是?你们总会认为世人需要指引,需要救赎或者别的什么,就好像他们都是无知的羔羊,没有牧羊人的看护就活不下去一样。但事实上呢——”他呲出牙齿,“有些人根本就不想被救赎。” 看到雷诺后退一步,他嘁了一声,收起那副凶狠的神情,继续说道:“所以呢,小兄弟,这就是我的回答。牧师的儿子不想做牧师,圣骑士的儿子不想做圣骑士,这也没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从不会因为缺了几个,或者几十个,几百个圣光的信徒就崩溃掉。但我们要是缺少了屠夫,磨坊主和铁匠,那才真正要命呢。” 雷诺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他低下头,看起来反倒比刚才还要困扰几分。已经发现远处人影的狄宁也不打算再多说下去,他丢下苦恼的男孩,精神抖擞的向那个方向迎了过去。 当狄宁解决完巡逻队的问题后,伊崔格那边也完成了任务。他们留下了一些粮食箱子用以伪装,剩下的则都被吉安娜传送到了斯坦索姆大教堂的地下室里。 “之前乌瑟尔爵士允许我在那里留下了传送印记。”法师一边嚼着饼干补充体力,一边向满眼怀疑的狄宁解释她这么做的缘由,“虽然初衷不是为了把半座城市的口粮搬到那里去,不过那是我能够找到的最近的传送点了。” 行吧。狄宁想道。于是最后这件事还是落到白银之手的头上了,虽然和他原本的设想不太一样。抢救火灾中的粮食能够给乌瑟尔一个光明正大的向斯坦索姆贵族们发难的机会,而现在粮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教堂里的消息如果走漏,则容易引发双方的公开冲突。不过,乌瑟尔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一点,要知道他之前可是把瑞文戴尔男爵惹得够呛,现在绝不会想要让对方抓住自己的任何把柄。 “既然你要去向他解释,那就顺带着告诉他另一件事。”狄宁把诅咒教派想利用伊崔格引走白银之手的计划告诉了她。泰兰不方便转达这个消息,他可以声称是在酒馆听到有人打算放火烧掉粮仓的,毕竟这两天他都在外寻找父亲的踪迹,但和兽人扯上半点关系,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恐怕会给他带来相当大的麻烦。 而吉安娜只是白银之手的临时盟友,法师的名头也可以用来解释她为什么会与兽人打上交道。在法师们没有更频繁的走出达拉然之前,这种荒谬的误解还会持续很长时间。 确定一切就绪之后,狄宁就点燃了粮仓外的易燃物。吉安娜贴心的补充了几个小法术,好让这一切变得更加天衣无缝。在意识到这一切有多么重要之后,她立刻抛开了不快的情绪,变得更加的谨慎起来。 望着迅速蔓延的火苗,狄宁对身旁的两个男孩说:“比圣骑士有用多了。” 泰兰温和的笑了笑,这孩子真是该死的敏锐。而雷诺则抬起头来,怀疑的看了看他和吉安娜,又低下头叹了口气,继续沉浸在自己的闷闷不乐之中。伊崔格依然一言不发,把手放在他们两个的肩上,带他们离开了庭院。狄宁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粮仓,也示意吉安娜可以走了。 “我会尽可能的寻找死灵法术的踪迹。”吉安娜提议道,“也许我能找到他们的老巢,或者起码是做过手脚的地方。” 这一点狄宁没法代劳。他的确无法追踪那些只有同为施法者才能够看到的蛛丝马迹。于是他只是点了点头,说:“别搞砸了。” 吉安娜瞪了他一眼:“你就是没办法说好话,是不是?” “你被哪头狼赞美过容貌吗,普罗德摩尔小姐?”狄宁回嘴道,“答案当然是不,因为它们的嘴只用来撕咬猎物,这是一种值得称赞的实用主义。” “或许它们不会赞美我,但它们会赞美自己的同类。这是一种确有其效的社交礼仪。” 狄宁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笑声:“你确定你和我是同类吗?” 吉安娜谨慎的打量了一下他。 “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你其实是个狼人吧?”她担忧又期待的问道。 狄宁深吸一口气,真的开始担心起她会不会搞砸掉什么了。 就在他要把自己的担忧表达出来之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插入了进来。狄宁截住话头,而伊崔格和吉安娜也握住了各自的武器,准备迎接意料之外的来客。 “——达里安?”泰兰和雷诺一同惊呼道。 金发的男孩在看到他们的身影之后就立刻停下了脚步,甚至顾不上回答一声兄弟的招呼就站在原地开始喘息,随后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显然是一路跑来的,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外套和雷诺一样脏兮兮的,不过比起哥哥身上的墙灰,他蹭了一身草汁和泥土。 眼看达里安咳到浑身发抖,连站都站不稳,泰兰连忙跑过去扶他坐下。雷诺慢了一步,只好把伸出去的手又插回兜里,瞪眼道:“你跑出来干什么?” 达里安又咳嗽了好几下,勉强理顺了气,他压着嗓子,小声说道:“我,担心,你们……” “你才是最应该被担心的那个!”雷诺大声说,“见鬼,你到底怎么想的,就这么一个人偷偷跑出来,还是在午夜?父亲会气疯的!” “好了,雷诺。”泰兰制止道,“别指责达里安了,你自己不也一样吗?” 雷诺脸一沉,不再说话了。 狄宁远远看着这一幕,鉴于能抱怨的对象没在身边,只好冲自己嘀咕了一句“顽固的小鬼”,然后看向吉安娜。后者了然道:“看来这是我要带去的第三个消息了。” “不会再有第四个了。”狄宁斩钉截铁的说,“请吧。” 吉安娜耸了耸肩,开始念诵起传送术的咒语。 当她被蓝色的光完全笼罩住的时候,一直面无表情的狄宁突然开口说道:“祝你好运。” 吉安娜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充满显而易见的惊讶。随后她的身影就消失无踪了,原地只留下一些蓝色的光点,慢悠悠的飘散在空气中。 第七十六章 嫌疑 费恩·卡拉文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自己的烟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试图把自己的烦躁和烟雾一起全部吐到清晨微凉的空气当中去。 他没成功。 依然在为自己失去的假期感到愤怒的上尉把烟斗从嘴里拽出来,握在手上,再一次在庭院中踱起步来,审视着那些他已经用老练的目光打量过多次的事物,同时在脑海里整理着目前收集到的信息。 守卫一共目击到了两名袭击者,一个是最近从监狱逃走,闹得城内人心惶惶的兽人,另一个据描述则是黑色短发,身着无标记铠甲的男性人类。巡逻队则完全没有看到兽人的踪迹,进一步证明了那个男人的惊人实力。几个人信誓旦旦的说他们让对方流了点血,但这改变不了他们被一个不落的放倒的事实。 然而,没有人在这场袭击中丧命,甚至连猎犬都安然无恙的缩在狗舍里,只是精神十分萎靡。这让费恩非常困惑。烧掉粮仓足以构成死罪,通常来说,这种亡命之徒根本就不会在乎手上多添几笔血债。因此,这一举动所展现出来的克制就令人惊奇了,尤其是考虑到有兽人参与其中的情况下。 什么样的人能够控制一个兽人,又出于什么目的?费恩反复思考,却找不出头绪。他走近仓库,这里原本的墙壁只剩下一些烧的焦黑的木板,其中存放的粮食箱子更是几乎化为灰烬。费恩瞥了一眼,一个模糊的念头掠过他的脑海——从遭受袭击到扑灭火灾,满打满算也只持续了几个小时,一仓库的粮食居然就烧得什么都剩不下? 稍加思考他就抛开了这个疑惑。他的属下已经分别询问过夜巡队伍和邻近的居民,没有人报告说看到过结群行动或者携带箱子,袋子等容器的可疑人员。而区区两人又能够带走多少粮食?与其大费周章的袭击这里,挑衅已经为逃狱事件而火冒三丈的城卫军,还不如找个杂货店更靠谱。对方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毁掉这里存放的粮食。 为了报复?或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可能二者皆而有之。白银之手在城门处的审查算不上严密,但一个兽人也绝难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脱。可那人类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是为了把事端全都推到兽人身上,为什么还要自己出头?而如果只是需要打手,他大可招来那些无法无天的地痞黑帮,完全不需要暴露兽人的踪迹。 费恩抱臂深思着,同时缓步走出了庭院。看到周围聚过来看热闹的民众,他的眉毛顿时拧起,正要开口呵斥负责警戒的士兵,话到喉头又猛地停住。老兵的直觉让他不用回头就感受到了一道锐利的视线,正来自于人群的方向。 这种感觉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带给他的。费恩尽量不露异样,慢慢的转过身去,试图隐蔽的寻找到那道注视的来源,却发现自己正好和一双眼睛对上。突兀的对视让两个人同时吃了一惊。人群中那个身披灰色斗篷的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这动作顿时让费恩眼神一利。 “你是什么人?”他大声喝问道,没想到对方闻言转身就跑。上尉当即确定这个人必然和这里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联,或许就是袭击者本人也说不定。顾不上再去召集自己的士兵,他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嘿,你,站住!” 困惑的民众纷纷推攘着给这两个横冲直撞的人让出道路,即使如此,费恩也是一路连推带撞,磕磕绊绊才挤出了人群。对周围的抱怨声充耳不闻,他迅速追向那个灰色的身影。起初他还试图通过警告来拖延一下对方,但在跑过两条街之后,费恩中止了这种浪费力气的行为,转而专心于拉近彼此的距离,决定先把嫌犯抓到再说其他。 上尉很快发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方的速度和耐力与他相比也丝毫不逊色。仅有的几名能够跟上来的士兵不久就被落在了后头,只剩下定决心要抓住对方的费恩在后面紧追不舍。他的机会在于对方似乎并不熟悉这座城市,每到岔路口总免不了踌躇一下,费恩借此拉近了一些他们之间的距离,但还够不上是决定性的。 他们一追一逃,躲避主道上缓慢前行的马车,跳过市场里商贩的货摊,穿过摆满花盆和晾晒着衣物的小巷,绕开胡乱堆放的木桶和板条箱,对路人的尖叫和咒骂充耳不闻。脚下的道路从整齐铺就的鹅卵石转变成坑洼起伏的泥土,两侧石砌的围墙也由木板钉成的简陋棚屋所替代。这场赛跑已经跨越了近半城区,但费恩顾不上去思考这些。他已经筋疲力尽,喉咙如火烧,心跳似擂鼓,被汗水浸湿的制服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完全是出于意志——出于向暴怒的男爵汇报情况的抗拒,和失去带薪假期的愤怒让他撑到了现在。 而他所追的那个人也明显的降低了速度。事实上对方比费恩更早的显示出了体力不支的迹象,但在一小段慢速跑之后又会再次振作起来,就好像吃了兴奋剂或是什么一样。不过不管他有什么样的手段,现在也已经接近了强弓之末。无论结果如何,这场竞赛都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了。 变数出现在几分钟之后。费恩气喘吁吁的跳过一个凹坑,追着他的猎物再次钻进一条小巷。灰斗篷却没有继续往前跑,而是扭身顺着窗户跳进右手边的一栋房屋里。费恩在克服惯性之前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前方——这是条死路——然后他也跳进了那扇窗户。 酸痛的肌肉让他跳的不够高,膝盖狠狠撞在了窗台上。费恩反应敏捷的双手抱头,用一个前滚翻避免了自己以脸朝下摔进去的可能性。他刚落地就尽可能快的站了起来,准备迎接袭击。 但没有人袭击他。与他所想的什么帮派窝点不同,这间空荡荡的屋子显然已经废弃很久了。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三条腿的凳子,有着大洞的茶几,变形的烛台……诸如此类毫无价值的破烂是这里仅有的东西,完全没有看到自己追逐的那个灰袍人的身影。 费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追丢了目标。与之相比沾了满身的灰尘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了。他望向地面,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这一小块地面可能留下的脚印都被他的前滚翻所毁掉了。 上尉没有立刻放弃。他穿过屋子,查看了一番对面的窗户,又爬上那摇摇欲坠的楼梯,搜查了一番二楼,但依然没有丝毫收获。他沮丧的几乎想要咆哮,如果不是嗓子依然火辣辣的痛的话。费恩腿脚发软,慢慢的走出这栋该死的房子,想着自己该怎么找到那个可疑的灰袍子,以及要走多远才有可能找到一辆马车。 他注意到巷口出现了两个混混打扮的人,顿时微微皱眉,警惕起来。不过,他们并没有盯着费恩看,只是晃悠着手里的酒瓶,漫不经心的往这个方向走,看起来只是想找个喝酒的地方。费恩加快脚步,想尽快与他们拉开距离。这一片地区的帮派有多猖獗,他再清楚不过了。他现在独自一人,如果发生了冲突,吃亏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还有一些更糟的事情发生。 他们平安无事的擦肩而过,两个混混甚至还主动让开了一些,尽管同时伴随着污言秽语和一口唾沫。费恩松了口气,把速度放慢了下来,他的腿还在痛。 或许我以后应该弄匹马代步。他思量道。法规禁止在城内奔驰,但—— 他的后脑挨了狠狠一下,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和流进他衣领的液体。费恩猛地转过身,同时伸手去拔剑。但在这之前,有人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紧紧贴上他的后背。一把利器刺进了他的后腰,直达腹腔深处。强烈而尖锐的疼痛窜了上来,费恩张开嘴却发不出声来。接着是第二下和第三下。上尉的耳中隆隆作响,依然清晰的听见了钢铁撕裂血肉的声音。当袭击者最终放开他的时候,费恩动作缓慢而扭曲的瘫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大多数时候,人们惧怕的不是死亡本身所带来的虚无,而是与死亡如形随形的痛苦。费恩完全理解这一点。他在疼痛的炙烤下抽搐和尖叫着,但那声音只存在于他的脑海里,实际上他只能从嘴里吐出一些带血的泡沫。短暂的一刹那,他恨不得让这一切马上结束,而不去管代价为何。但求生的欲望让他反过来抓住了痛苦,痛苦是生命依然存在的证据,即便这只会持续很短的一段时间。他的生命已经是风中残烛,注定熄灭。 ——就在这时,光来了。 它从外部来。温和但迅捷,如浪潮般汹涌有力。熄灭痛苦的火焰,驱散死亡的阴影。光流进他的身体里,穿过并治愈肌肉和血管,深入触及到他的灵魂,抚平了心中所有的恐惧。 费恩终于能够顺畅的呼吸了。他大口的吸着气,依然能感觉到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有人轻轻碰了碰他,检查他的心跳和呼吸,然后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嗓音发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不……痛了,”费恩挣扎的想要给出回答,“我还,活着……是吗?” “是的。”那声音表示赞同,“你也会活下去的。现在放松,休息一会儿,这里很安全,但你流了太多血。” 费恩艰难的睁开眼。此时他的视野十分模糊,但依然足以让他辨认出某些东西——一片布料,沾上了一些血迹,大体上依然是灰色的。他用手肘撑住地面,费力的挪动脑袋,将视线上移,然后对上了一双犀利的绿色眼睛。 “我的名字,”读懂了他没有说出来的询问,对方口吻坚定而平和的说道,“是提里奥·弗丁。” 第七十七章 踪迹 费恩重重的喘着气,左摇右晃,头晕眼花的爬了起来,这个动作耗费掉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体力,多亏提里奥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才没让这个刚刚捡回一条命的伤员栽回到地上去。 “你得休息,先生。”圣骑士对他皱眉,“圣光能够治愈伤口,但无法弥补你流掉的血。” 费恩想要按一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随后发现把手举高比这更累,只好任由它们去。他仍然感觉很累,而且既冷又渴,当风吹过他半湿的外套时尤其如此。费恩前所未有的渴望家里的炉火和毛毯,他迫切的需要睡上一觉。 但他只是垂着头,盯着脚前那块因为他的血而变得泥泞不堪的土地,疲倦的咕哝道:“那两个人……袭击我的人……” “我本来想拦住他们,但你这边的情况更紧迫。” 费恩叹了口气。圣骑士做的对,他的伤口几乎是致命的,几秒钟的拖延也足以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作为被拯救者,他没有资格抱怨自己的救命恩人没有做到两头兼顾,而且,毕竟,他才是那个愚蠢的让自己在帮派的地盘中央落了单,遭受袭击的时候甚至没能做出反击的家伙。 他反手抓住提里奥的手臂:“也许……还会有人来。” “那么我们就得尽快离开这里。”提里奥赞同道。他正要向巷口迈步,却又突然停住,专注的聆听了一会儿周围的动静,随即毫不犹豫的拉着费恩转向小巷尽头,“有脚步声,人数很多。先藏起来。” 费恩的视线依然有些模糊,走起路来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四肢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全靠圣骑士半扶半拖的把他弄进了那座破旧的老房子里。当他们翻过窗户时,好几双靴子一同踩在地上的声音已经压过了他耳朵里的嗡嗡声。而他们藏进室外视线的死角里所闹出的动静几乎是和外面的脚步声同时安静下来的。费恩连蹲着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坐在地上,靠着木板墙,捂着嘴压抑自己的喘息。提里奥则半跪着,手里攥着费恩的佩剑,警惕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就是这里?”一个声音问道。 “没错,你瞧,血迹还在呢。” “那么人呢?”一双靴子恼怒的靠近了一些,“血倒是流的够多,但尸体在哪儿?” “我不知道……或许被那个灰袍子带走了?” “你确定他死了吗?”新的声音插话进来,冰冷而严厉,“你看着他咽气吗?” “没有。但是我向您保证他活不了,大人,我亲自动的手,捅了他三刀,全是要害,他连一声都没吭就倒下了。” “老皮特可是个好屠夫,下手狠着哪。”另一个人附和着,“再好的医生也治不了那样的伤口,几分钟之内他就得玩完——除非这地方突然冒出个牧师来。”他干笑两声,但没人理睬。 “如果人已经死了,那个人为什么要带走尸体?”第一个开口的人再次发问道。 “或许是……他以为人还有救?” “这么说来,他还是个好心肠的家伙,即使是在像一只被猎狗追在后面的兔子一样跑了这么远之后,还愿意转身去救那只狗。”冰冷的声音讥讽道,这一次笑声多了些,“既然卡拉文已经死了——你们能保证这一点,是吧?” “是的,大人。”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说道,像是被毒蛇盯着似的带着颤音。 “既然那个石头脑袋已经死了,姑且算是一切顺利,但你们还是得给我找到尸体。还有那个莫名奇妙的灰袍子,抓住……等等,搞不好他还是我们的人。算了,先不用管他。叫上你们所有的人,尽快找到尸体。如果那个人蠢到跑去治安官那边报案,我会派人来告诉你们,接下来的几天就给我表现的老实点。除了搜索以外,什么出格的事都别干。我说的够明白吗?” “是的,大人。” “还有,把这里收拾一下,把血迹盖上,然后把你们自己也弄干净点。” 两个混混连连应声,很快就传来了挖土的声音。没有人再说话,几双靴子率先离开了。又过了几分钟,当外面的小巷再一次安静下来以后,费恩放下手,把头转向了提里奥。 “我认识那声音。”休息了这么一会儿之后,他起码有力气流畅的说话了,“他们是我的两个部下,勒姆和克斯特。” “你死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提里奥问。 “我不确定。但既然他们和本地的帮派混在了一起,要做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费恩顿了顿,“为什么他们会以为你是同伙?” 提里奥皱眉思考了一会儿:“你把我当做烧掉粮仓的嫌疑人,是吧?他们可能也这么认为。” “也就是说他们和真正的犯人有联系。”费恩火冒三丈的说。比起新线索,自己人的背叛和堕落更让他恼火,“如此目无法纪!看着吧,等我抓到这两个混蛋的尾巴,第二天他们就得上绞刑架。” 他缓了口气,看向提里奥:“那么你呢?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先生?” 圣骑士沉稳的看了他一眼。 “我听说这件案子里有兽人的踪迹。那个越狱的兽人,伊崔格,是我的朋友。这几天来我一直想要找到他,想知道那些带走他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而现在,我相信他是被劫走的,那些劫走他的人正强迫他参与到他们的犯罪之中。或许有人会说他参与此事是想要复仇,但我清楚一个像他那样的兽人宁可光荣的死去,也绝对不屑于使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我要把他救出来。” “鉴于我的目的,我认为自己不适合暴露在公众面前。况且,我也很难阻止人们先入为主的断定我和劫狱或者烧掉粮仓的行为有关。这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但我可以向你发誓,上尉,我对此确实不知情。并且像你一样,我也想要找到这一切的答案。” 提里奥神色坦然,语调真挚,眼神平稳,有条不紊。费恩找不到拒绝相信的理由了。他摇摇头,这个动作带来了一阵眩晕:“明白了。我为我的怀疑向你道歉。” “你只是坚守职责而已。但我希望你不要拒绝我关于合作的提议。很显然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而且你依然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如果他们发现你还活着,可能还会继续袭击你。幕后黑手不仅在城卫军中安插了人员,同时也在监视着治安官。很难不去怀疑他们是否还有更多的布置。不管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烧掉了粮仓,这一行为必然已经牵扯到了很多方面的利益。” 费恩脸色凝重了起来。 “你救了我的命,先生,我会尽我所能的回报你。但原谅我必须得提前问上一句,如果那兽人的态度和你所想的不一样……”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提里奥自信的说。 费恩松了口气。他仍然不看好圣骑士对于兽人的信任,但起码他能够信任一个圣骑士的承诺。 提里奥看了看窗外:“如果你感觉好些了,我们得离开这里了。外面有一整个帮派在找我们。告诉我,上尉,你有什么可以信赖的人能够提供帮助吗?” “当然。但不是在这个区域。” 当他们再次翻过窗户的时候,费恩突然想起了自己先前的疑问。 “你到底……”他喘着气开口,圣骑士停下来看着他,“怎么从这里跑掉的?我明明看见你跳进来了。” 提里奥耸了耸肩:“我从我们经过的第二个窗户跳进屋子里,然后从第一个里跳了出来——这样我就在你身后了。” 费恩目瞪口呆。 “这真是……很聪明。”他苦笑道。如果换成他自己,在跑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想到这一点的。 *** “那兽人陪他们玩的挺开心的,是不是?”狄宁坐直身体,越过搭档的肩膀向房间内望了一眼,不出预料的看到三个男孩又凑在了伊崔格身边。 “因为他们很懂事,不想打扰到我们谈正事。再说了,伊崔格也不会板着脸凶他们。”艾伯特敲了敲桌子,“说起来,你跟雷诺说什么了?他一直在偷偷观察我。” “哦,他不想当圣骑士了。”狄宁避重就轻的回答道。 和同僚可能会有的激烈反应相比,艾伯特仅仅皱了皱眉,简单的说:“那恐怕很难。据我所知,莫格莱尼阁下对他寄予了厚望。” “通过宵禁和抄书?”狄宁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你确定他是真的想要一个圣骑士,而不是觉得家里缺少一个抄写员?” 艾伯特把双手搭在一起,沉思了一小会儿,然后抬起眼睛看着狄宁:“他是认真的吗?” “目前来看是的。他甚至想要离家出走。” “我会和他谈谈的。希望情况还没有糟糕到让他需要用这么过激的手段来表达自己的诉求。”他又想了一下,“你觉得雷诺适合当一个战士吗?像你一样。” “我必须得说,不是每一个拿得起剑的人都可以被称为战士的。”狄宁靠在椅背上,“不,他太冲动,急于证明自己,只是为了反抗而反抗。要我说,他确实需要管教,但不是你们的那种软绵绵的自我反省,而是钢铁般不容动摇的纪律。他会清楚自己的能力,接受应有的位置。或许他最终仍然不能成为战士,但起码会是个值得信赖的好军人。” “但如此一来,经由暴力建立起来的自信会彻底断绝他与圣光之间的桥梁。”艾伯特抱起手臂,温和的说,“杀戮是一条太过便捷的途径,解决问题的同时也会扼杀无数的可能性。更困难的道路往往也更值得一试,这就是为何圣光赋予我们治愈的能力。” 狄宁想了想,没有反驳他,而是耸耸肩转移了话题:“最终的选择是他自己的,而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他有的选。你那边情况如何?” “我发现有些面包店开始收购人们手里的粮食,价格要比市价高出两到三成。这一举措看起来很正常,但我总觉得他们的反应太迅速了。通常来说,店里的储备应该能够支撑几天才对。很难确认他们到底是嗅觉灵敏,还是收到了什么消息。”艾伯特把自己的记事本放到了桌上,“我打听了他们贴出收购消息的大致时间,并且记了下来。” 狄宁粗略的扫了一眼他的记录:“瑞文戴尔早上发布了公告,向公众宣称他会尽快弥补粮食缺口。他说他会向商会购买粮食,同时请求国王允许其他产粮地调配一些储备给他。当然前一种途径要快得多。而有趣的是,似乎没有哪一家商会能够在五天之内将第一批粮食运到城里来。” “这么说,这座城市有可能要挨饿了。” “不需要真的发展到那个地步。如果人们发现他们即将缺少食物,而市面上能够找到的粮食是有限的……” “那会引发一轮抢购的热潮。”艾伯特沉思道,“又或者,瑞文戴尔可以以此为借口,对第一批运来的粮食实行定量配给,既让尽可能多的人得到粮食,又让人们不得不尽快吃掉它们——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别的能吃的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发现了同样的阴郁。 第七十八章 开始 “是时候了。” 当狄宁面色阴沉的走进门来的时候,艾伯特刚刚把男孩们赶到楼上去睡觉。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微微一愣,扭头看向自己的搭档,随即明白过来。 “他们打算行动了?” “明天早上,粮食就会运到城里来。” 而诅咒教徒要在那之前转移白银之手的注意力,这意味着他们现在就要动身了。艾伯特将练习用的木剑放到一旁:“你能帮忙把行囊拿过来吗?我去二楼把伊崔格叫下来。” 他一爬上楼梯就听见了伊崔格低沉的嗓音,用比先前流利了许多的通用语缓缓讲述着古老的故事。这已经成为了老兽人和男孩们之间的一个惯例,而艾伯特实在不忍心打断它。他站在门口等待,那些狂野的词句便自然而然的落入了他的耳中。 鲜血与火焰,野兽与长矛,先祖与万灵……艾伯特的思绪不由自主的回到了奥特兰克山脉中那些安静的夜晚。长者在火堆旁讲起世代流传的伟大事迹,幼小的孩子们凝神静听,待会儿他们就会在梦中与英雄一起穿过旷野,昂首呼号。 直到伊崔格的叙述告一段落,艾伯特才回过神来。他敲了敲门框,对屋内的人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我们要出发了。”他对兽人说。 伊崔格仿佛早有预感,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泰兰仅仅慢了一拍就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他也紧跟着站了起来:“你要走了吗?” “回到我的族人当中去,是的。” 泰兰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难过的低下了头。雷诺一脸震惊,左右看了看,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个玩笑。达里安紧紧抿着嘴唇,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艾伯特能够理解他们的感受,告别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伊崔格沉默不语,只是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最后他对泰兰说:“替我向你的父亲转达谢意。我会记住他信守诺言的高尚之举。” “他也会记住你的。”泰兰说,声音里稍微有一点哽咽,“……我们都会。” 艾伯特知道他们今晚肯定不会睡得很好。他也上前摸了摸男孩们的脑袋,然后才和伊崔格一同离开了房间。 狄宁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了。他瞥了他们一眼,但没问为什么用了这么长时间,而是在桌面上铺开地图,将预定的路线重申了一遍。 起初他们两个会一起走一段路,但艾伯特稍后会折回来,等待与白银之手碰面,而伊崔格无意再与人类有更多纠葛,他会径直南下去寻找新生的部落,准备好的物资大多数是给他的。他问他们是否有口信需要转达给萨尔,艾伯特迟疑了一下。 “没有。”他说。 艾伯特设想过诅咒教派到底要怎么把他们弄出城去,其中也不缺少魔法的成分。但当他跟着狄宁来到一家旅店的地下室里,看到地面上的符文和蜡烛时,他还是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怀疑的看着那些漆黑的线条。 狄宁不耐烦的敲了一下他的后背:“墨水和奇异之尘。”他指着地上说道,“那些蜡烛是鲸油做的。传送术属于变化系,跟死灵法术无关,他们最多加上一点血,好提高施术者的准确性。” 一个站在法阵旁的黑袍法师抬起头审视他们。狄宁注意到他的目光,便转过身去瞪着对方,咧开嘴露出那种用于恐吓的狰狞笑容。法师的头猛地向后一仰,不再盯着他们看了。 “两位,请站到法阵里面去。”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说。艾伯特通过狄宁的眼神变化判断出对方应该是他曾经在下水道见过一次的哈提斯。他原本以为死灵法师会提出疑问,关于为什么他这个牧师学徒会和兽人一起离开城市,但哈提斯看起来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显然已经有人和他解释过了。艾伯特隐秘的瞟了搭档一眼,想起狄宁私下里是有多么讨厌使用谎言和伪装——但他依然这么做了。 艾伯特感觉自己的胃奇怪的扭成一团。他转向狄宁:“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狄宁的眉毛夸张的往上扬,很明显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这个时候,你确定?”他斜瞟了一眼旁边的两个法师,然后抓住艾伯特的肩膀,把他向前推去,“行吧,我不在乎。如果你一定需要回答的话。” 艾伯特任由自己被他推进法阵里,同时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我记住你的话了,兄弟。” “我言出必践。”狄宁恶狠狠的咆哮道,用手势示意伊崔格也进到法阵中去,“你该记住的是这一点。” “当然,当然。”艾伯特点头以示同意。 ——但是当传送的光芒亮起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冲搭档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 钟声敲响九下的时候,狄宁爬上了屋顶。 尽管人们通常不会刻意的抬头看高处,但他还是先往砖砌的烟囱旁挪了挪,然后打量起下方的街道。这条连通着城市大门的主干道此时格外拥挤,大量的市民已经在这里站了几个小时。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城门的方向,急切的等待着好消息的传来。 事情的发展正如他和艾伯特一周前所猜测的那样。斯坦索姆人手中存储的粮食大多被面包店高价买走,供给城内其他没有存粮的人。其他种类的食物也受到了更为热烈的欢迎,但一直把它们当做主食就未免有些昂贵。有些人想要从乡下的农户手中弄点粮食,然而刚刚交过税的农场也没有多少存粮可以提供。到了现在,整个城市对于粮食的需求越发普遍而且迫切。当听说第一批粮食会在今天送到,人们便纷纷涌上街头,生怕错过了抢购的机会。 白银之手在城门前设立的岗哨依然没有撤除,几名圣骑士正在对运送粮食的车辆进行严密的检查。但在市民眼中这只是不必要的拖延,不满的议论声在人群中传来传去,狄宁在屋顶上都能听见恼怒的抱怨。圣骑士们的压力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依然不肯对自己的职责有丝毫的放松,但也难免变得心浮气躁起来。为了提高效率,几辆恰巧在同一时间进城的马车便被草草放过了。 如果乌瑟尔还在这里,这么做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但白银之手的高阶成员已经在今天凌晨离开了斯坦索姆,因为附近一个村庄里的人匆匆跑来报信说看到了兽人的踪迹。狄宁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真的看到了昨天被哈提斯秘密送出城外的伊崔格和艾伯特,还是只是被提前安排好的。但伊崔格在野外独自生活了多年,而艾伯特对骑士团的行动效率又很了解,他们肯定能够甩掉诅咒教派的探子,在恰当的时机和白银之手碰面。 运输粮食的车队终于通过了检查,邻近的市民们一阵欢呼,负责护送的城卫军大声呵斥着,要他们给车辆让出可以通行的空当来。马车几乎是被激动的人群簇拥在中间,缓慢的向城内驶去。 狄宁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然后直接从屋顶上跳回到来时那条隐蔽的小巷里。他在落地时用一个前滚翻缓冲力道,站起身时眼前已经亮起了点点蓝光。传送术的光芒一闪即逝,但也晃得他眯了眯眼。幸好周围的居民几乎都跑到街上去凑热闹了,也就不会有人被奇异的光芒所吸引,从窗户里探出头,然后发现这里凭空多出了一个人来。 “有什么消息?”狄宁拍着身上的土,问道。 吉安娜挑起眉毛:“我以为在见面时先打个招呼是基本的礼仪。” 狄宁摊了摊手,懒洋洋的开口道:“致敬!库尔提拉斯王国的公主殿下,大法师安东尼达斯的——” “够了,谢谢。”吉安娜打断了他,“下次我会记得跳过这一部分,现在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狄宁把一只手举到耳边,示意他在听。 “我在城里发现了许多死灵法术的踪迹,但主要是在城市公墓和男爵的宅邸。”吉安娜忧虑的皱着眉,“我相信这两个地方是邪教徒的集会所,他们留下的痕迹细微但是密集。” “公墓是他们的军队来源,瑞文戴尔是他们的指挥中心。前者可以交给白银之手去处理,他们留了多少人在城内?” “三分之一。而且他们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我看见牧师准备了很多圣水,还有别的一些驱邪的东西——并不全都有效,但他们不肯听我的。”吉安娜叹了口气。 “在战场上就会听进去了。这么说守住公墓倒不是什么问题,但他们也很难抽出手来对付瑞文戴尔。恐怕只能等到白银之手的主力回城了。” 不是说狄宁没打算过一头冲进敌人的大本营,把所有他看到的会动的东西都砍成碎片。很久以前——不久之前,他带着几分惊奇纠正自己,虽然真的可以算作是上辈子的事,但实际上并没有过去多久——他就是这么做的。但那时候狄宁更快,更凶猛,装备精良,而且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人。 现在他是了。所以狄宁再一次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他当然想摧毁这个无耻的阴谋,但如果他把自己的第二次生命浪费在砍断枝叶而不是挖出根上,那么他根本配不上两代暴风城国王都曾放在他肩上的那柄剑。 “那你在其中起什么作用?”吉安娜问道。她或许没有恶意,但听起来就像是在怀疑狄宁会不会袖手旁观一样。 “我保证他们不会腹背受敌,”他严厉的告诉她,犹豫了一下,又补上一句,“我保证他们不会被迫亲手摧毁这座城市。” 如果吉安娜看见了他眼里骤然闪现的阴郁,她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让他得以接着说下去:“粮食在进城的时候通过了检查,它们还没有被污染。我会阻止他们投放瘟疫。” “你打算一个人去?” 狄宁耸了耸肩。他也没有别的帮手好带,除了那三个过度热情的男孩以外。为了满足他们想要帮上忙的渴望,狄宁只好提前给他们布置了一个任务,好确保他们能够安分的待在某个安全的地方。 “介意多一个帮手吗?”吉安娜指了指自己,问道。 狄宁侧过头,惊讶的盯着她:“你确定要和狼人一起出门冒险吗,公主殿下?” “我倒觉得很合适。别忘了,在童话故事里女巫总是和狼人一起行动的。”吉安娜举起她的法杖示意道。 “你知道我其实并不真的是狼人,对吧?” “而我也并不真的是个女巫,但那些圣骑士很有可能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知道我是谁的话,他们更乐意把我当成邪教徒的同伙。” 狄宁扯了扯嘴角,有点被逗乐了:“有道理,那就走吧。” 第七十九章 军营 “那些人有点不对劲。” 费恩猛然将右手伸到斗篷下面,抓紧了微凉的剑柄:“什么?” 提里奥侧靠在窗边,动作隐蔽的向窗外看去,眉头紧皱。上尉飞快的探头向他指的方位看了一眼,很快就缩回了脑袋。但匆匆一瞥也足以让他弄清楚情况:“那就是勒姆去迎接的运粮车队。” 正因为营地里的大部分人都要去搬运军粮,他们才有机会偷偷溜进曾经属于费恩,而今已经被他的副手勒姆所占据的办公室里寻找线索。费恩恼火的看到原本整洁有序的房间在短短一周之内就被后来者糟蹋成了垃圾堆。几个空酒瓶被踢到墙角,途中把瓶里剩下的一两口麦酒洒的遍地都是。办公桌一侧的墙上添了许多乱糟糟的刀痕,好像某个人曾经往上丢了一整打匕首,以费恩老练而严厉的眼光来看,这些痕迹既没准头也没力道。所有他签署过的文件都被塞到了椅子下面,和灰尘为伴,但办公桌上还是惊人的乱。没有人能够在这片混乱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留痕迹,不过话又说回来,恐怕连主人自己也没本事记住原本会是什么样。 我早该把这私生子塞进犬舍里,和吱哇乱叫的狗崽子们睡一起。费恩对自己说,如果有机会,还要带上他那个用鼻孔看人的老爹。那地方对他们而言再合适不过。 他着手翻找那堆纸,撇开明显是胡乱填写的岗哨日志,高度重复的值班和巡逻的人员安排,亟待处理的事件报告,还有被压在金币袋下,只写着人名,数字和日期的纸,终于找到了一些能引起他关注的东西。 其中一张是勒姆·斯坦森的升职通知,由瑞文戴尔男爵亲手签发。费恩心情复杂的看了一会儿那枚他曾经向其宣誓效忠的纹章。这一周他除了养伤和联系友人打听消息以外,也对现状有所猜测,并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他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便把它扔到了一旁。 另一张则是厨房发来的,询问是否真的要把炊具的数量增倍。这问题很奇怪。去掉站岗和巡逻的人手,通常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员驻守在营地里休息和进餐,厨房也是三班倒,完全能够供应足够的食物。费恩把那张纸抽出来细看,发现下面还有几行字,用很不客气的口气告诉勒姆,如果他一定要打算让全营的士兵丢下工作来一次聚餐,那就“给我们多派来点人手,要么我就跳进锅里把自己煮了。” 清楚的记得几年前自己也被这么威胁过的费恩耸了耸肩,一边思考着自己能不能利用这次聚餐做点什么,一边又搜查了一下周围。地板下没有空洞,墙壁上也没有夹层。他带着失望回到办公桌旁,不抱希望的用剑柄砸开了抽屉的锁,发现里面放着一个盒子和一张被揉烂的纸条。 纸条似乎是被后塞进来的,一小半还夹在缝隙里。费恩轻轻的把它扯出来展开,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狗和兔子没有消西”——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那个单词其实是“消息”。至于“狗和兔子”……起码让费恩猜出了这张纸条可能是谁写下的。 他把它放回去,转而拿起那个盒子。这盒子是木质的,本身就具有足够的重量,让人无法直接判断出到底装着什么东西。费恩小心的打开它,发现里面放了一支空的玻璃管,用蜡封住的木塞已经被拔掉了,还有一张用十分优雅的笔迹写着“解药”的纸。他举起玻璃管闻了闻,一股相当古怪的气味立刻涌进了鼻腔,费恩必须庆幸这气味不怎么浓烈。 我同情那个喝了它的人,哪怕是勒姆也一样。 他把玻璃管塞回盒子里,然后把盒子塞回抽屉里。这是他需要搜查的最后一处地方。意识到自己不会再得到更多的信息之后,费恩果断的叫上提里奥离开这里。在他忙于搜索的过程中,圣骑士始终凝视着窗外的运粮车队,眉头紧锁。 “你到底觉得他们有哪里不对?”费恩借着窗帘的掩护,冒险多看了两秒钟。他没有看出任何异常,下方的场景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军粮入库时一样忙碌而有序。没有多余的人手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徘徊,也没有举止可疑的人试图不被察觉的靠近,在场的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这让费恩稍感欣慰,至少勒姆还没来得及把他多年来的心血全都糟蹋掉。 提里奥摇了摇头:“我说不出来,但是……”他将手贴在心脏处,“圣光带给我的直觉让我觉得很不安。” 费恩无法理解这种感受,但他不会轻易将其忽略过去。那天在小巷里,正是这种直觉让提里奥在逃脱追捕之后依然选择折返回去,最终救了他的性命。 “既然如此,我们待会儿找机会去那边看一看。我也很想知道勒姆到底想要搞什么花样。不过现在最好还是赶紧离开。” 两个闯入者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溜过走廊,摸下楼梯。那位守在门外的警卫正四下东张西望,当他们出现时丝毫不感吃惊,还冲费恩挤了挤眼睛。 “搞定了?”他小声问道,费恩点了点头,“很好,那我们就赶紧溜吧——哦,用不着担心,如果勒姆想要抓某个人来承担擅离职守的罪名,那他得去两条街外的那家赌场里去找人。我?不,我可没给任何人代班,这是违反条例的。” 费恩捶了这条滑不留手的小泥鳅一拳。在他还是城卫军指挥官的时候,费恩每天都要和这群刺头斗智斗勇,而现在为之头疼的那个人轮到勒姆了,他发现他居然转而欣赏起这些混小子们的狡猾起来。 他们很快就隐蔽的回到了一座毫不起眼的营房里。不同的是这座营房里的士兵都没有外出,而是坐在自己的床铺附近,装备都放在手边,警惕的向外张望着。看到三个人回来,其中一个佩戴中士肩章的人走上前来,行礼后问道:“情况如何,长官?” “很糟,贝伦。”费恩坦诚的说,这些人既然选择了站在他身边,他就绝不会欺骗他们,“我可以肯定勒姆背后站着的正是瑞文戴尔男爵,我一失踪,他就签署了新的任命文书。另外,勒姆似乎想要在待会儿的聚餐上搞些什么手脚,而提里奥也觉得跟随运粮车来的那些人很不对劲。” 中士面露疑惑之色:“但那些人都是熟面孔,我远远的看过了。他们也是领主的亲信,男爵总不会想要对他自己的军队做什么吧?” “我不能向你保证这一点。”费恩的声音藏着一丝苦涩,他感到腰侧受过伤的那处皮肤再次变得冰凉,仿佛是回忆起了利刃的寒意,“等聚餐开始以后,我们会找机会过去看看。” “那很冒风险,长官。”贝伦直言不讳的说道,“这里的所有人都认识你,也有很多人见过提里奥阁下。让我手下的小伙子们去吧。如果有什么不对劲,他们会马上回来报告。剩下的人会在这里戒备。不论他想要做什么,我们都准备好了。” 费恩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们不打算去参加聚餐?” “勒姆前天刚刚关了我的禁闭。”贝伦耸了耸肩,不以为意的说道,“我手下的小伙子也被他派出去跑了好几天,他知道我们看他不顺眼。如果我们队一个人都没有去,他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要是必须看到他那张脸,我可能会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离他们比较近的一个士兵笑嘻嘻的插嘴道。 贝伦严厉的瞪了他一眼:“当我在讲话的时候别插嘴——就算你说的是实话也不行!” 营房里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连费恩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贝伦很快挑出了两个人,叮嘱他们注意一切蛛丝马迹,并且别忘了给小队带午餐回来。听到后半句话,一直沉默不语的提里奥终于抬起了头。 “各位,”当他开口讲话时,所有人都凝神静听,“我仍然不清楚圣光在向我警示什么。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如果你们愿意听一听我的建议,那最好不要去碰这场聚餐上的任何东西。至少在我检查过它们之前不要这么做。” 贝伦看向费恩,后者点了点头。 “小心无大错。”他说,看向两名侦察兵,“记住他的话,别碰任何东西。不过,带食物回来也是个很好的借口,可以用来掩护你们的行动。如果提里奥检查过它们,确定没问题的话,我们就不用空着肚子准备打架了。” *** 费恩原本预计很快就会有事情发生,但直到营地另一头传来的嘈杂声停歇,聚餐宣告结束后,他派出去的两个人才折返回来,告诉他一切并无异样。 “除了那个混球的讲话特别让人难以忍受以外。”另一个人补充道。中士用可怕的眼神瞪着他。 提里奥则将食物仔细检查了一番。士兵们满怀尊敬的注视着圣光在他掌心中亮起。饮料和菜肴都没什么问题,但当他将手伸向面包时,这些几个小时前刚刚出炉的食物突然以惊人的速度垮塌成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黏稠液体,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所有人都为这一幕瞪大了眼睛。下一秒,贝伦攥紧拳头就要往外面冲。 “那马厩里生的小杂种居然敢给我的士兵吃这种东西!”他嘶声咆哮,双眼被怒气烧的通红,费恩和提里奥一左一右,堪堪把他从营房的门口拖回来,“放手!我要扒了他的皮,然后把他的心肝挖出来给猪吃,就现在!” “立正,中士!”费恩厉声说,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同样愤愤不平的士兵们,“还有你们也是,都冷静点!” 贝伦狠狠的跺了下脚,这才在原地挺身站直。费恩松开手,他的内心同样也被怒火所充满:“厨房应该还有剩下的面包,我们可以借此来指证勒姆的所作所为,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到底干出了多么卑劣的事!” “再加上他刺杀你的事。”提里奥补充道,一贯冷静的脸上此时也带上了一丝厌恶,“即使是男爵也不能公然包庇这些行为。” 费恩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示意士兵们集结起来,自己则率先走出了营房。事到如今,他也不在乎被人看见了。哪怕整个营地的人都拦在他的面前,他也有信心说服他们。 但迎接他的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费恩放眼望去,本应该在周围走动,训练和歇息的士兵都不见了踪迹。正当他倍感困惑之际,紧跟在他背后的队伍骚动了起来。 “愿圣光怜悯我们!”一个士兵震惊的喊道,“——那到底是些什么啊!” 第八十章 变局 “老天,总算是最后一批了。”一位满头大汗的搬运工抱怨道,“下次就算给我的钱再多,我也不会来搬运整个城市的粮食了。” 他的同伴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快点干吧,伙计,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尝尝珍妮做的长面包了。这个星期以来都只能吃煎蛋和蔬菜汤,我可真是受够了。” “嘿,你们几个!”监工在门口冲这边喊道,“动作快点,外面还有人在等着呢!” 在他的催促下,搬运工们纷纷把装满粮食的口袋扛到了肩上,向仓库外面走去。监工越过最后一个人的肩膀,仔细的往里面看了看。确定这间仓库里除了一些垃圾以外什么都没有剩下之后,他一把拉上大门,用沉重的铁链锁住了它。 空荡荡的仓库里安静了一会儿,直到人声逐渐远离之后,角落的空气中泛起了一丝波纹,显露出几个先前没有被察觉的人影来。其中两个是站着的,另外两个则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无关的人刚刚离开,先前为了维持隐形法术的效果而不得不保持静止的狄宁就立刻蹲下去,在昏迷的俘虏身上搜查起来。 “拿着这个,女孩,这样你的作业就有了。” 鉴于他并没有用丢的,而是屈尊纡贵的选择了走过来,吉安娜比之前更谨慎的接过了狄宁递来的装满瘟疫的药剂瓶。里面的液体是暗绿色的,非常黏稠,而且仿佛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依然自行翻滚着。她把它托在手上静置了一会儿,确认了这一点。尽管瓶口被蜡封的紧紧的,吉安娜依然给它加上了一层薄但坚固的魔法冰霜。即使没有亲眼见到过这种瘟疫的效果,但她绝不会为此便掉以轻心。 法师小心的把处理过的药剂瓶放进腰间的小口袋里,然后抬起头看向那两个晕倒在地的人:“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 狄宁皱起眉头盯着他们,一小片恰到好处的阴影把他的脸庞笼罩住,让他看起来比实际更凶狠:“你能不能——”转向吉安娜时他就打住了话头,用苛刻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番,“算了,当我没说。” 吉安娜不满的冲他挑起眉毛,于是狄宁退步道:“行吧。如果你能释放一个隔绝声音的法术,并且保证不转过来。要知道,我可不是有意想吓着你。” 他语调中浓郁的血腥气几乎可以被真的闻到。吉安娜抵抗住了这一联想,没有退缩:“你还想要他们做什么?” “我还有些小细节想要了解,”狄宁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犬齿,“如果他们知道的够多,等这两个混蛋同意合作之后,我就带他们去和城卫军好好聊聊。” “城卫军可是瑞文戴尔的私人军队。你真的有把握让他们相信你?” “正因为如此,这些士兵几乎都是本地人。他们的家人不是在城里,就是在附近的村庄里。如果诅咒教徒真的成功在平民的粮食中投放了瘟疫,那么谁都跑不了。我不相信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会愿意继续忠诚于一个出卖他们的主人。” 很在理。吉安娜按照他所说的释放了一个静音法术,但并没有把自己排除在外,也没有转过身去。狄宁见状只是瞟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他挨个唤醒了昏迷的俘虏,用低沉的咆哮和拳头与他们进行沟通。有几次法师都想开口阻止,或者转过脸去,但她最终还是坚持一言不发。 当其中一个俘虏终于崩溃,开始求饶的时候——他更年轻些,而且也不像是个法师——狄宁便停住了手,扭过脸看了她一眼。吉安娜用最坚定的眼神和他对视着,因此没有错过对方一个轻微的点头。这个表示赞许的动作让她大为惊讶。 “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有一个证人了。”狄宁说,打量着另一个在审讯完后就被他再次打晕的俘虏,很显然是要解决掉他。在他真的动手之前,吉安娜抢先开口道:“你觉得把他留在这里饿死会不会更好?” 狄宁唔了一声,转过身来确认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吉安娜冲他眨了眨眼睛,就像在给一同恶作剧的同伴打暗号。狄宁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了然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不见。他用一种邪恶的口气说:“确实不错。半个月后才会有人再来,希望他到时候不要烂的太厉害。毕竟这里是用来存放粮食的。” “那或许他们可以改为存放咸鱼。”吉安娜雀跃的接话道。俘虏惨白的脸色告诉她,这一小段配合已经进一步恐吓住了对方,这让她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喜悦感。 她当然不会真的放任一个人在仓库里饿死,即便是个当获死刑的罪犯。等到更紧迫的事情处理完之后,这个人会被带去交给王国的法庭处置。但恶徒总是会畏惧更加凶残邪恶的人,而对坚持原则的执法者心存轻视。一点仁慈就有可能让这个已经屈服的俘虏增添更多的麻烦,冷酷的表现才能真正的震慑住对方。 狄宁从杂物堆里翻出一条绳子,将那个顽固的俘虏牢牢绑住,丢在一旁。然后抓住已经屈服的俘虏的胳膊,挟持住对方,突然又警觉的扭过头来:“告诉我,你除了教堂地下室以外还有别的地方可供传送。” 吉安娜甚至已经懒得冲他的质疑回以白眼了。她充耳不闻的替自己带上兜帽,然后举起手,对着他们释放了传送术。蓝色的光芒一闪即逝,正如他们来时那样悄无声息的,三个人一起消失在了仓库内。 *** 他们在仓库后的街道上再次现身。狄宁刚一站定就神情凶恶的环顾四周,看看谁敢看到他们。或许是因为人们都忙于把刚刚买到的粮食带回家做饭,此时在街上游荡的人寥寥无几。只有一个流浪汉看到了这三个人的突然出现,他目瞪口呆,又在狄宁的眼神下反应过来,赶紧偷偷的沿着墙边溜走了。 忽略了这个小插曲,狄宁带着他的同伴们赶往军营。他们走过的街道上都弥漫着新出炉的面包的香气,吉安娜在兜帽下微笑着,就连俘虏也在这种温馨的氛围中微微放松下来,但狄宁却沉着脸加快了脚步。 即便亲自检查过那些分发到居民手中的粮食,被唤醒的糟糕回忆依然让他极为不舒服。一种古怪的甜味开始萦绕在他的鼻腔里。他集中精神去闻,这味道便像是来自于记忆里一样消散,只留下正常的面包的香味。但当他挪开注意力,它又好像真切的存在于此时此地,引得他绷紧神经,再去辨寻。 当他们最终离开居民区,到达军营的时候,狄宁几乎是松了口气。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异样。门前没有站岗的士兵,他向大门内扫了一眼,也没有看见有人在走动。整座军营看起来似乎是空的——但这是不可能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会有三分之一的城卫军在营地待命才对。 狄宁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下了决定:“我们进去看看。” 他径直向里面走去,试图找到一个能够交谈的人。吉安娜押着俘虏跟在后面。狄宁越是向里走,眉头就皱的越紧。他狐疑的嗅着空气,被莫测的情况刺激得血液都要烧起来了。 很快,他们就在一排营帐前的空地上发现了几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身影。狄宁立刻停下了脚步,咬住牙齿。从他踏入营地的第一步起就产生的不好的预感,终于得到了证实。 吉安娜从他压抑的神情中察觉到了异样。她小声的问道:“那些人怎么了?” 尽管她已经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还是惊动了那些像石雕一样静止的身影。几乎没有留下反应的时间,在她出声的那一刻,它们就猛然向这边扑来。狄宁立即迈步上前,拔剑迎战。对他而言,它们依然不够快,足够让他看清敌人的模样。 比起在墓穴中沉睡多年后才被唤醒的尸体,它们看起来更新鲜。没有腐肉和蛆虫,装束也依然整洁,如果不是那种因为肌肉痉挛而扭曲的姿态,那种过分苍白的脸色和嘴边残留的呕吐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人类士兵。但狄宁很清楚它们不再是了。他一言不发的将这些亡灵挨个砍倒,手法娴熟的确保它们无法再爬起来。 “这就是你们打算往整个城市的粮食里放的东西。”注意到俘虏两腿发软,嘴唇哆嗦,狄宁告诉他。已经被吓得不轻的俘虏跪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抽噎,用双手捂住了脸,嘴里喃喃的念叨着听不清的话。 吉安娜也被吓了一跳。她盯着那些尸体,脸上露出恶心的神情。“瑞文戴尔疯了吗!”她大声说,气愤到了极点,“这是他自己的士兵!” “所以做起手脚来会更容易。”狄宁为这无耻的背叛之举而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要知道,军队的物资配给是单独运输的。乌瑟尔不在,瑞文戴尔就有足够的底气拒绝白银之手进行检查。” 他抬头向营地更深处望了一眼,眼神阴郁而压抑。瑞文戴尔打了他一个措不及防。要知道,当城防军完全转变为亡灵之后,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一定会转移到死灵法师的手上,这样做会让瑞文戴尔在诅咒教派内部的话语权大为降低。狄宁原本以为他在发现投放瘟疫的工作出了异样之后会选择再次派人前来查看,因此他和吉安娜一直守在仓库,直到粮食发放完毕。但他低估了对手的狠辣果决。 他们的努力不能说没有意义,至少斯坦索姆的市民逃脱了变成亡灵的悲惨命运。但城卫军的腐化意味着白银之手依然要面对腹背受敌的窘境,甚至在他们得知消息并赶来之前,附近的居民会惨遭屠戮。而与此同时,诅咒教派的高层却可以在男爵的宅邸里安然准备下一步计划,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们。 他隐约听到了一丝动静,于是凝神向那个方向看去。某个声音正在靠近,狄宁不清楚那是什么,于是示意吉安娜警戒。随着那骚乱不断接近他们,战士敏锐的耳朵终于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他听见了人类的喊叫声。 吉安娜的听力没有他那么好,但她及时的看到了声源:“快看那边,还有活着的人!” 属于生者的灵活自然的动作极易被分辨,很显然那是一小队人类正艰难的从包围他们的亡灵中厮杀出一条道来。况且领头之人挥舞的武器上还闪烁着他们都十分熟悉的光芒,挡在前方的亡灵在这璀璨的圣光面前如同被镰刀割过的麦子一般纷纷倒下。 吉安娜立刻举起手,向紧追在幸存者身后的亡灵丢出了一发火球术。火焰炸飞了一小群亡灵,气浪则把位于队尾的那个人推了个踉跄,险些撞上同伴的后背。一时间他们看起来很怀疑这个法术的目标到底是谁,但脚下的速度也没有丝毫放慢。 “先减缓它们的速度。”狄宁对她说。战斗的声响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亡灵,或许整个营地都被他们所惊动了。吉安娜立刻改变了策略。她明智的没有去选择那些离幸存者们太近的目标,而是冻住了一些稍远的亡灵的双脚。这些无意识的死尸向前栽倒,又绊倒了身后的同类。狄宁则飞快的四下巡视,考虑下一步。 “跟我过来。”他一把拽起瘫在地上的俘虏,厉声说,然后向门口跑去。这两扇大门是木质的,但依然沉重。他抓住门上的横木,咬紧牙关拖拽着它。尽管有另一个人试图搭把手,狄宁依然耗费了相当的力气才把它合上。当他大汗淋漓的转身查看情况的时候,意识到关上另一侧已经是件来不及的事了。为了保持安全的施法距离,吉安娜已经退到了门边,尽管有着她的法术支援,幸存者们身边围拢的亡灵依然变得越来越多。狄宁匆匆一瞥只能看出他们还没有减员,他们在敌人的包围下艰难的向门口挪动着。 “该死的……”他气喘吁吁的咒骂了一句,退而求次的转向另一侧,“那架马车!把它推过来!” 这个时候考虑拉车的马到哪儿去了显然是件多余的事。狄宁拉住空荡荡的挽具,用尽剩下的力气才把它拖到门前,横挡住空隙。这架货运的马车没有高高的车厢,因此从上方翻过去并不困难。狄宁把两个同伴赶了过去,自己则持剑守在马车前。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提里奥·弗丁。而圣骑士显然也想起了他是谁。砍倒最后一个拦在面前的亡灵后,他简单的冲狄宁点了下头,便毫不犹豫的转身背对着逃生的通道,继续投入到战斗当中。狄宁短暂的凝视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后上前和圣骑士站在了一起。 当最后一个幸存者手脚发软的爬过这道简陋的障碍时,掩护撤退的两个人已经退到了马车边上。狄宁示意提里奥先请。尽管有着圣光的加护,依然已经疲惫不堪的圣骑士接受了他的好意。他向前挥出一道冲击波,清空了几步之内的亡灵,然后转身爬上马车。另一侧伸过来好几双手,把他拉了过去。 狄宁最后砍下一个亡灵的脑袋,把摇晃的躯干踹向前方,稍微阻挡了一下后来者。借助这几秒钟的空当,他纵身一跃,堪堪避开几双苍白僵硬的手的抓挠,落到了马车另一侧,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站起身来。 “我猜,”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我们现在有时间聊聊了?” 第八十一章 钟声 瑞文戴尔大步穿过走廊,全副武装,怒不可遏。 往日整洁奢华的宅邸此时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找不出源头的臭味在空气中弥漫不去,薄薄的灰尘覆盖了窗台和肖像的相框。墙壁沾染上了干涸的血迹,细看还能发现不明显的抓痕。皱巴巴的地毯被不明液体弄得又湿又黏,在军靴踩过时发出一种恶心的啪嗒声。瑞文戴尔在走下楼梯的时候被绊了一下,不慎从褶皱中翻出了一根断掉的手指。他冲那不幸的残骸皱起眉头,把它踢到了角落里,去和半块残留着牙印的头盖骨做伴,接着向前走去。 在走廊末端的门前迎接他的是两头猎犬,或者说曾经是猎犬的东西。它们比起活着的时候要大了两圈,所有的毛发都不见了,光秃秃的皮肤绷的紧紧的,像是随时会撕裂一样,异变的骨骼从身体内部凸出来,刺穿皮肤并形成了尖利的棘刺。其中一只的脖颈上被缝上了一颗人类的头颅,此时它正缓慢的冲男爵眨着眼——然后张开嘴,发出一种混合着含混喉音的古怪声调。没有人能够马上听清楚这怪物在说什么,但它始终重复着同样的单词,直到来访者终于能够理解其含义。 “禁止入内,禁止入内。”那怪物吠叫道,“禁止入内,禁止——” 当瑞文戴尔走到足够近的时候,它突然住了嘴,和同伴一起向后退去,像是受到了一种无声的呵斥一般。男爵一步未停,径直冲进了它们所守卫着的房间。 “哈提斯!”在跨过门槛之前他就咆哮起来,“你对我的军队做了什么!” 房间内几乎所有人都在他的怒火前瑟缩了一下,唯独被责问的那一个对此无动于衷。黑袍的法师只是淡淡的瞟来一眼,举起一只手示意他稍等,然后对面前的属下撇了一下头。等到其他人满怀感激的从另一扇门被驱逐出去,他才转过身来面对瑞文戴尔。 “我派去粮仓的两个人没有回来。”哈提斯平静的说。 “发生了什么事?”瑞文戴尔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仍然被怒气所控制,这让他听起来就像是一条毒蛇在吐信子。 “那不重要。”哈提斯冷漠的挥了挥手,“重要的是这意味着瘟疫没有被投放到分发给市民的粮食中去,但公墓那边的唤醒仪式已经不可能中止了。计划必须做出改变。” “说。”瑞文戴尔简洁的命令道,没有兴趣再多费口舌。 “既然没法继续诱导白银之手去屠戮受到瘟疫感染的市民,那不如就在这里消灭他们。城卫军是目前最容易腐化的目标。我把改良前的烈性瘟疫交给了斯坦森,然后调回了三名死灵法师去指挥这支军队,”哈提斯示意了一下刚刚那群人离开的门,“他们会在城内散播瘟疫,腐化市民,接着和公墓的教徒一同消灭留在城内的白银之手。等到骑士团的主力回来的时候,整座城市都会欢迎他们。” 而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欢迎”也就不言而喻了。 哈提斯看了一眼瑞文戴尔依然难看的脸色,补充道:“等到你完成了转化仪式,获得了巫妖王陛下赋予的力量之后,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仍然会回到你手上。” 瑞文戴尔重重的哼了一声。城卫军的水平本来就无法与白银之手这样的联盟精锐部队相比,在转化为亡灵后更是与圣光属性相克,毫无疑问会损失惨重。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去妨碍大局:“你是怎么让斯坦森答应的?他上次到你的实验室参观过之后可是吓得要死。” “我给了他解药。” 男爵扬起眉毛:“你们居然还费心去研究了解药?” “不。”哈提斯冷冷的说,“我们没有。” 瑞文戴尔再次确信自己找了个蠢货来接替城卫军的指挥官。他有些怀念费恩。或许他应该把这个得力干将也复生成亡灵,死人通常不会有反对意见。 “你确定整个城市的亡灵足以解决这里的白银之手吗?”他沉声问道。他们原本的计划中可没有那么多因为弗丁的审判而纷纷赶来的圣骑士,尤其是乌瑟尔和其他骑士团高层。这些人中的每一个都抵得上成打的士兵,想要把他们消灭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克尔苏加德大人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我手下的法师们现在正在为那件杀手锏做准备。”哈提斯对窗外的花园点头示意,“这么做代价高昂,但只要计划成功,一切都是值得的。” 瑞文戴尔恼怒的叹了口气。 “如果阿尔萨斯王子没有留在北郡的修道院里,我们原本可以做的更隐蔽的。” “但他不在这里。而且事到如今,他也最好别在这里,不然我们头痛的对象又要多上一个了。” 瑞文戴尔不得不表示同意。这座城市里的圣骑士已经够多了。他正要继续询问关于“杀手锏”的细节,又猛地顿住了。 “你听到了吗?”他像一头听到号令的猎犬一样警惕起来,在哈提斯不解的注视中大步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一股刺鼻的烧焦气味随之涌入室内,但这并不是他面色阴沉的原因。 “——谁在敲钟?” *** “铛——铛——铛——” 泰兰紧抓着那条和他手腕一样粗的麻绳,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拽。沉重的大钟在他的头顶上摆动着,发出整个城市都能听得到的声音,震得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全身的骨头都在发痒,完全错过了几步外的叫喊。直到雷诺跑来抓住他的肩膀晃了晃,他才松开手,跟着莫格莱尼兄弟跑向窗口。 他们在行动之前已经演练过了许多遍,对每一个细节都心里有数。暂时的失聪和怦怦直跳的心脏完全没有影响到三个男孩的逃脱之举。他们翻出钟楼的窗户,落到旁边的房顶上,然后依次借助先前搭好的绳索滑过街道上空——这一手当然是狄宁教给他们的,随后他就被恼怒的艾伯特抓去充当男孩们练习中的肉垫——当气急败坏的守卫们从窗户爬出来的时候,殿后的泰兰已经平安的落到了另一侧的房顶上。 一个气昏了头的守卫打算模仿他们的方法追上这些捣蛋鬼。但他的双脚刚刚离开屋顶,就看到对面的男孩把匕首放到了绳索上,吓得他立刻大叫大嚷起来。泰兰耐心的等到他被其他人七手八脚的拽回屋顶站稳,然后才割断了绳索,转身去追同伴。 他们借着几户人家的露台作为中转,安全的落到了街道上,然后按照预定的路线跑进小巷。直到确定没有人追上来之后,三个男孩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步伐。 “嘿……伙计们,这可真是……呼,太刺激了!”雷诺还没等调整完呼吸就兴高采烈的喊了起来。一贯腼腆的达里安也是脸颊通红,两眼发亮,像警醒的小动物一样频频看向身后,好像还在担心有人会发现他们。 泰兰却不像他们两个那样兴奋。比起一直生活在父亲庄园里的莫格莱尼兄弟,他对领主的事务了解的更多。他皱眉道:“达里安,信号弹是从哪个方向升起来的?” “城门的方向,军营附近。”达里安顿时紧张起来,“有什么不对吗?” “狄宁先生遇到麻烦了。”泰兰肯定的说,“那钟声——他是在召集民兵。” 狄宁要他们在城镇大厅附近做好准备,看到信号就立即赶去敲钟。但他原本的打算是疏散人群。他突然改变了念头,也就意味着情况发生了变化。或许变得更加糟糕了。 “什么?可他又不是领主!”雷诺被吓了一跳,“再说了,真的有人会去吗?我是说,他们应该知道这意味着城卫军没能解决问题。那些民兵可能会害怕面对这种情况。” “那么我们就应该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达里安立刻说道,他知道其他两个人唯一的顾虑就是自己,所以马上就坚决的表明了态度,“狄宁先生是在为这座城市而战,在他遇到困难时袖手旁观是不对的。” 雷诺和泰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点了点头:“我们走。” 在听到钟声后,已经有不少人走出家门,紧张的互相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看起来还没能搞清楚情况。这让男孩们更加担心了起来。随着他们逐渐向前,越来越多的男男女女出现在街头,有些人手里拿着剑和长矛,有些人则举着干草叉,砍柴斧等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和男孩们赶往同一个方向。他们越是靠近军营,周围的人就越多。即使是妇女和儿童也不肯留在家里了,而是站在街边看着响应召唤的民兵们匆匆走过。那些相识的人们挤在一起,分享着自己的焦虑和猜测,约定一有危险就彼此照看。人群中压抑的恐慌就像不断上涨的水面,随时有可能引发溃堤。 “这看起来可不太妙。”雷诺咕哝道,被周围的气氛感染而紧紧抓着自己的剑,“得有人来做点什么。” 他突然抬起头,然后跳了一下,试图越过人群看到前面的景象:“嘿,你们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了吗?” 他们在靠近些之后听得更加清楚。确实有人在喊叫,而且不止一条嗓子,但不是出于恐慌。 “新来的人都到这边来排队!十五个人一组,记住你们的编号!” “老人和孩子到后方去!没法战斗的人都到后方去!现在就走,别管财物了,吉安娜女士的冰墙可撑不了太久!” “把家具都拖出来,拖到路中间搭起来!你们几个,去找绳子!” “快去烧开水,女士们,我们待会儿会用上的!” “谁有炸药?谁有炸药?以男爵的屁股的名义,我发誓事后不会找他的麻烦!” 这些乱糟糟的声音毫无疑问是在下命令。迷茫的人群被迅速的分割开来,情况仍然有些混乱,但每一项工作都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其中。男孩们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是该参与到工作中,还是继续去找狄宁。 “喂!你们三个!” 一个身穿城卫军制服的人发现了他们,立刻就走过来阻止他们前进:“往回走,前面很危险。老人和孩子都要撤到城市中心去。” “我们是战士!”雷诺不服气的说,举起自己的剑给他看。那人看了看他们,依然显得将信将疑。泰兰不知道现在就说出狄宁的名字是否合适,只能抱着一丝希望向前望去。正巧几个人抬着一个衣柜跑过,留下了一道短暂的空隙,让他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泰兰猛地睁大眼睛,一低头就从拦路的城卫军士兵的手臂下方钻了过去。对方下意识的转了个圈,手上也只抓了个空。雷诺趁机拉着弟弟绕过他往前跑去。他们在人群中左绕右拐,一口气冲到了街垒前方。比起街垒后忙碌的人群,只有几个人站在这里讨论着什么,他们都是一脸意外的看到三个男孩突然一头从人群中冲出来。 “啊,”看到泰兰跑到其中一个人的面前,紧紧的抱住了对方,达里安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们突然都跑了起来,“是提里奥伯伯!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也是,我的,问题。”一个声音硬邦邦的说。 莫格莱尼兄弟一起回过头去,看到了脸色阴沉的狄宁。他冲他们怒目而视的样子就好像头狼打定主意要给离巢乱跑的幼崽来上一顿狠咬。他们同时缩了缩脖子,雷诺有些心虚的辩解道:“我们是来帮忙的。我以为没有多少人会来。” 正轻拍着儿子肩膀的提里奥抽出空来给了他们一个鼓励的微笑:“谢谢,孩子们。” 狄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垮下肩膀,叹了口气,似乎放弃了教训他们的打算。站在他旁边的吉安娜则露出一个有趣的表情,她悄悄冲他们眨了眨眼睛,试图分享一个被错过的笑话。男孩们报以一脸迷茫,有真有假。 “好了,这几双眼睛总会派上用处的。”最后一个身穿城卫军制服的人发言道,看起来他是那些正在维持秩序的城卫军的上级,“想想我们刚刚说到的问题,说不定可以交给他们来干。” “你有任何任务都可以交给我们,阁下!”雷诺热情的说,“我向你保证,我们能战斗!” “这一点我倒是没法反驳。”狄宁不太情愿的赞同道。 虽然他一直致力于把男孩们从可能的冲突中赶开,但这只是因为目前他实在抽不出空来在战斗中照看他们,而不是真的想要让他们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除了逃跑没有别的办法。他指导艾伯特把男孩们编成一个互相配合的战斗小组加以训练,并亲自动手打造了武器,尽可能的让他们拥有自保的能力。虽然训练时间不长,男孩们在面对三两个敌人的时候倒也不会处于劣势了。 提里奥听他解释了几句,又看过泰兰展示的武器之后,同意了这个提议。于是穿着城卫军制服的男人——他说自己叫费恩·卡拉文,这名字听起来真的有点熟悉——向男孩们解释了要做的事情。狄宁担心从后方来的人中可能混有邪恶的死灵法师派出的间谍,会在待会儿开始的战斗中借机搞破坏,因此需要一些不显眼的人去把他们找出来。 “我们该拿这种人怎么办?”雷诺问道。 “敲他们闷棍。”狄宁冷冷的说。 第八十二章 会面 “我看到了三只猎犬。”伊崔格说。 他伸出手。艾伯特犹豫了一下,接受了这一帮助,让自己被拖过最后几步路,在山丘的顶端重新站稳。他有段时间没在野外走过了,想要通过斯坦索姆平坦的石板路来保持正常的锻炼水准是一件需要额外注意的事:“在哪儿?” “那片云下面。”兽人站在原地,对艾伯特抓紧时间放松酸痛的小腿肌肉的行为视若无睹。 艾伯特冲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伊崔格的描述很模糊,就像每个一生都在和荒野做邻居的人那样,总是更容易被树,石头,河流和风所吸引,而不是人造的路标。艾伯特的少年时代几乎都是在城墙后度过的,因此他没法很好的处理这种信息。不过,狄宁能,艾伯特对此感到骄傲。 “这里已经足够远了,让我们把事情干完吧。”艾伯特说。他已经厌烦了单调沉闷的步行,急需一些变化来让大脑紧张起来。在空闲的时候,他的思绪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往糟糕的方向滑落。对自己将要面对的窘境进行过多的胡思乱想除了让他的胃狠狠拧成一团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他心烦意乱的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此时他们正在山丘顶端暂时歇脚,有心追踪的人很容易就能从秋日里枝叶越发凋零的林木中找到他们的身影。森林顺着山坡向下延伸,在平地上生长成了奇怪的形状:“你觉得他们会走哪条路线?” 伊崔格所谓的猎犬就是那些追踪者。他们必须被一网打尽,这样就没有人能够知道伊崔格的去向。如果再处理的得当一些,艾伯特就可以声称这只是一个把白银之手引诱出城的借口,实际上并没有兽人参与到这一系列的事情中来——那他们的麻烦都会减少很多。 “右侧。”伊崔格的视线追随着某些他看不到的东西移动,“当他们绕过来的时候视线会被挡住。我们从前面下去,然后等他们来。” 计划如此。但当他们靠近伊崔格所选定的位置之后,艾伯特发现山丘的这一面相当陡峭,想要在没有任何工具的帮助下到达底部,他们可能会摔得很惨。他看向伊崔格,想知道他对此的看法。兽人一言不发,抬手指向他身后。艾伯特诧异的把行囊从肩上卸下来:“但是我没有……哦。” 一卷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挂在了他的背包后面。艾伯特绞尽脑汁的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昨晚出门前狄宁似乎拽了他一下。但艾伯特当时心不在焉,忘了去问为什么。 这个小插曲让艾伯特的坏心情缓解了些许,他决定原谅狄宁昨天早上把餐桌上的抹布拿去擦窗台的行为——事实上,他知道他们待过的每一个小餐馆的侍者都会毫不在意的这么做,但就是无法忍受亲眼目睹这种事发生。 “我必须告诉你的是,这本来就是你指定用来擦窗台的那一块抹布,”狄宁不高兴的说,“前天达里安拿它来擦桌子,因为原来的那块正在泰兰手里。当时你还给了他两块糖果,表扬他主动帮忙。” 艾伯特沉吟了一会儿,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么悲惨的事实面前会产生想笑的冲动。 到最后他只能说:“那你也想要糖果吗?” 狄宁冲他露出一个介于不敢置信和嫌恶之间的复杂表情:“拜托,伙计,我二十七岁了,好吗?” 艾伯特完全没法说服自己相信他不是刚刚才想起来这一点的。 他收敛思绪,把绳子绑好,然后把另一头丢下山坡。当伊崔格开始往下滑的时候,那颗位置正好却不够粗壮的树苗猛烈弯曲并发出凄惨的声音。艾伯特不得不跨前一步抓住绳子,好确保兽人能够安全的落到地面。 轮到他时就快得多了。落地后他抖动绳子,解开活结,把它收好,然后匆匆追着伊崔格弯腰钻进树丛。但他选错了路径,没走上几步就发现自己陷入了枯枝落叶的重重包围之中,不论往哪个方向落脚都会发出一阵在此时听起来震耳欲聋的噪声。艾伯特别无选择,他大跳一步,几乎是栽进了灌木里,让这丛植物和他的心脏一起猛烈的摇晃起来。 伊崔格什么都没有说。艾伯特认为这意味着情况还在控制下。但他仍然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恼怒。他不该犯这种错误,他会把一切都搞砸的。 庆幸的是他没有。追踪者或许很老练,但兽人无疑是更好的猎手。当他们发起突袭时,对方表现得完全措手不及。艾伯特和伊崔格分别逮住了一个,剩下一个毫不犹豫的向来路跑去。但伊崔格立刻丢出了他的斧头——十环。 “嘿!”艾伯特喊道,猛地从被打晕的人身上跳起来,冲到那个濒死者的身边。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召唤了圣光之力。但对方在瞥到他手中光芒的那一刻就开始恐惧的尖叫,胡乱的挥舞四肢试图把他赶开。艾伯特的脚踝上挨了一下。不重,但足以让他踉跄后退,站在不会被碰到的距离外看着那个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又是疲惫又是恶心,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搞错了某些事。 “怎么回事?” 伊崔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后。艾伯特完全没有听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但他太累了,甚至提不起精力去被吓到,或者转过身去:“我以为他们可能是被雇佣来的本地猎人……” “那种人在和你的骑士团在一起。”伊崔格说。 “你怎么知道?” “你的搭档说过这件事。” 该死。现在艾伯特也想起来了。狄宁把这句话漫不经心的缀在一连串的讽刺和咒骂之后,伴随一声嗤笑和挥拳——这恐怕是他唯一能够顺畅的表达关切的方式。艾伯特捂住脸,透过指缝瞪着脚下逐渐湿润的泥土,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变得清晰一点。但他头脑里的一切就像是一个被胡乱绕上的线团,他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都纠缠在一起,任何思考都只能让它开始到处滚动,然后把情况变得更糟。 “所以,那是怎么回事?” “什么?”艾伯特几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于是他按照最简单的方式理解了这句话:“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把他们当成……” “我在说你今天的状态。” “哦。”艾伯特说。 他再一次不知所措。如果狄宁在这里,甚至是泰兰,他都会主动和对方聊上几句。但和一个兽人?这很古怪,即使是对他这种平时能够与异族友好交谈的人而言。不过,追踪者已经被处理过了,伊崔格在可以径直走开的时候选择继续留下来,只是为了问他好不好。这似乎是一种关心,而艾伯特或许应该说点什么来回应它。 “你已经知道我们在南边做了什么。”他说。这是个陈述句。艾伯特自己从来没提起过,他不想说。而狄宁知道他的态度。所以狄宁一定会替他把那些事情告诉伊崔格。他们总是会替对方去做那些知道对方不愿意去做的事。 正如他所料的,伊崔格点点头。 “这就是我在考虑的。”艾伯特简洁的说,用语气暗示伊崔格不要再问下去了。 兽人果然什么都没有说。反倒是艾伯特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合时宜的好奇心:“你们会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我是说,按照兽人的法律,帮助敌对种族的人会怎么样?” 伊崔格直白的说:“死刑。” “不管那个人是什么身份?”艾伯特继续问道。 “那只能影响你的死法。你觉得你做了错事吗?” “没有。”艾伯特说。他也确实是这么相信的,除了最后一步,“我只是担心,毕竟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理解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做。” “绝大部分人的看法会让你改变立场,把正确的事当做错误来对待吗?” “不!”艾伯特被话语中可能隐含的意味惹恼了,他猛地转过身怒视着兽人,“我虽然不能像提里奥那么坚定,但我也不会在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上让步,只为了迎合别人。” 伊崔格耸了耸肩。 “那么我不知道你还需要考虑什么。”他说。 艾伯特很想回嘴说你当然不会知道。但礼貌阻止了他这么做。飞转的思绪伴随言语停滞了一下,脱离了怒气的推动,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看了看兽人的脸,想要找出一些表情来印证自己的理解。但伊崔格依然是那副冷静,沉默的神情。 “在一件事情真正发生之前,我们总是免不了去设想可能的结果。”艾伯特有些泄气的为自己辩解道。 如果伊崔格听出了他的沮丧和不自信,也没有表现出来。兽人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我该走了。”他看了一眼天空,太阳的位置表明现在已经接近正午,“你也是。往西走,出了森林就能看见大路。” 艾伯特把行囊卸下来递给他。兽人接过并挎在肩上,转向东南,显然是打算要在野地里继续走下去。尽管心情复杂,艾伯特还是忍不住说道:“旅途平安。” 伊崔格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也愿你的先祖为你指引道路。”兽人用手拍了一下心脏的位置,其意义不言而喻。 然后他们分道扬镳。 艾伯特步伐缓慢的穿过森林,丝毫不在乎弄出了多大声音。他在树影中走了十几分钟,就找到了大路。它看起来年代久远,未经修缮,原本铺路的石头已经被沙尘掩盖了大半,几乎像是一条被来往行人踩踏出的土路,好在依旧坚实平坦。路旁还残留着一排引路的栅栏。艾伯特用手试了试那些木头,决定还是不要坐上去为好。但它起码替他刮掉了一些靴子上的泥。于是艾伯特又拍了拍它,像是在安抚一只乖巧的动物。 然后他抱起双臂,在路边踱步,等待。他想了几句话,转念就把它们忘掉了。他漫不经心的回忆起一些不连贯的片段,有时候甚至只是一种感觉。圣光在手里闪耀,战锤击中亡灵,又烫又脆的蜘蛛腿,装着治疗药剂的玻璃瓶互相碰撞。塔尔文子爵的地下室和塔伦米尔地下错综复杂的隧道一样潮湿,奥特兰克山脉的风雪刮得脸颊生疼。他又听见了兽人咚咚的鼓声,巨龙轰然坠地,几十条嗓子齐声呼喊。下一刻又好像站在家里的藏书室里,闻到陈旧纸张和墨水的气味,从半阖的窗户溜进来的日光把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照的清清楚楚,一切都只是手中的书带来的梦境,而他还是孩子。 马蹄声把他唤醒了过来。年轻的圣骑士侧过脸向声音的来源望去,看到一队骑士正沿路行进,几个猎人装束的人则步行跟随。尽管相距甚远,他依然毫不费力的确定那就是白银之手的队伍。他为自己此时的平静而惊讶了一瞬,随即把它抛开,昂首挺胸的走到路中间迎接他们。 骑士们在靠近时逐渐慢下来,最终在他面前完全停步。所有的目光都盯着他,有些人面露困惑,有些人则毫不掩饰吃惊的表情,但他们都没有草率的选择开口。年轻人只是大略扫了他们一眼,便把视线固定在领头的骑士身上。 他看着对方下马,然后摘下头盔。其下的那张脸他早已熟识多年。只是与上一次他们见面时不同,此刻他已经能够清楚的看到时光在这个男人脸上留下的痕迹。他半带困惑的思量着这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同时平静的向对方问候道:“乌瑟尔。” 那双灰色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一如既往的严厉。但年轻人不为所动。从满腔气愤的溜出营地,把前半生的一切都抛在身后的那个夜晚开始,他在这趟意外之旅中的每一天,每一步都是为了这一刻,而现在他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当乌瑟尔开口的时候,他并未退缩。 “——阿尔萨斯。” *** 走廊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和小声而急切的交谈,有几双战靴踩过平整的大理石地面。许多门被关上又推开,每隔一会儿就会有人喊叫着需要得到或者分发某些东西。原本宁静的氛围早已荡然无存,整栋建筑都充满了战前准备时的紧张气氛。 亚历山德罗斯把门关上,将这一片嘈杂隔绝在外。他已经全副武装,无需更多准备,唯有一件事希望处理。 他走向桌前,从众多书籍文件中拿起一封信。信封是那种随便走进一家杂货店都能找到的廉价货。它被仔细的封好,因为混入了过多树皮而变成褐色的表皮上只是简简单单的写着:亚历山德罗斯·莫格莱尼收。就像这一周的每天早上都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他在教堂内的房间的门缝里的每一封信一样。 亚历山德罗斯轻轻把它拆开,从里面抽出两张信纸,仔细。达里安的笔迹照旧占据了信纸的绝大部分,用欢快的口吻诉说他做过的和他想到的一切事,向父亲汇报昨天自己又学到了什么——手弩的用法,圣典的新章节,制作兔子陷阱,靠星座分辨方位,煎蛋,还有给被锤子砸到的手指(不是我)消肿。 而另一张纸上则只是简单潦草的写了一句话:安好,勿念。就和之前的每一次毫无区别。亚历山德罗斯有理由相信长子很可能是一口气写好了足够多的张数,然后等着和弟弟的消息放在一起被带走。 他正打算把那张纸收好放回去,却瞟见背面的角落里露出了几个单词。亚历山德罗斯把信纸翻过来。和正面的草率问候相比,这几行字迹要端正的多,像是被小心誊抄下来的。他喃喃的读道:“先知吩咐说:‘你去敲那钟’。雅格便去了——” 他顿了一下,因为窗外确实响起了钟声。亚历山德罗斯看向窗外,庭院里有人在走动议论,并非是他的幻觉。 于是他继续读道:“有光从里面生出来,传遍整个城。凡那流血倒地的,皆被治愈了。凡那恐慌战颤的,皆生了勇气。邪恶见到那光,便大大的惊恐,仓皇逃了。” 有人用拳头敲了敲他的门,不等回应就推开了它。同样身披盔甲的达索汉大步走进来,脸露怒容:“你听到钟声了吗,亚历山大?瑞文戴尔在召集民兵!那叛徒,他怎么敢!” 亚历山德罗斯没有看他怒气冲冲的同僚,而是依然注视着那张纸,接着背诵那些没有被写下来的部分:“先知说:‘圣光爱祂的子民,正如牧人爱他的羔羊一般。凡是心中有义,诚心信奉的,呼唤祂的名,便可得救。那心中狭隘,只求自顾的,圣光必不予理睬。非是形貌、身份,而是人的心、人的公义、勇善,在圣光看来是可喜爱的。’” “圣迹书,第九章第十六节。”达索汉扬起眉毛,接口道。 亚历山德罗斯笑了笑,把手里的信纸折叠起来,放回桌上:“那不是瑞文戴尔,赛丹,我可以保证。” “那又会是谁?”达索汉疑虑道。 “我还不知道。但一定是个朋友而非敌人。这座城市里不只有我们在与邪恶战斗。”亚历山德罗斯拿起靠在椅子上的战锤,看上去对此毫不担忧,“让我们赶去公墓吧。越快完成我们的任务,就能越快的消灭首恶。” “是时候让圣光再度照耀斯坦索姆了,我的兄弟。” 第八十三章 传送 狄宁大口的呼吸着。 滚烫的空气中满是被充作路障的家具燃烧后产生的烟尘,死尸被烧焦的气味也越发浓重。他不止一次听见身后有人咳嗽和干呕,最终不得不被其他人替换下去。但他毫不关心。狄宁能感觉到的只剩下剑柄在手里的重量,他就像抓住自己的生命一样牢牢握着它,热切的迎向每一个从火焰中蹒跚靠近的身影。他甚至不在乎自己是否已经太过深入而远离了阵线。他手中有剑,他能够——他必须——照顾好自己。 清晰的思绪只是一个闪念,马上又像是从火焰中飞出的灰尘一样旋转然后四下散落。他不再去想这些。事实上他什么都不再想。他全身心的沉浸在每砍倒一个敌人之后所获得的短暂胜利中,沉浸在脚步,心跳和手臂屈伸的流畅节奏中,享受那种纯粹而直接的狂喜。它基于毁灭,基于自己仍然活着的事实,也基于终于得以释放的狂怒和仇恨。 有人高喊他的名字,声音穿过浓烟和灰尘,也穿过他头脑中旋转的雾气。狄宁骤然惊醒,花了极短的一瞬间来确认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他踩过堆叠的尸体向后退去,排成一排的民兵队伍想要给他让路,狄宁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们保持阵型,然后从一侧的路障翻过,来到了战线后方。 “怎么?”他问,带着些许疲惫和被迫从战斗中抽身的不快。 吉安娜看起来也有些疲倦,独自一人协助三条街道的防守任务绝对算不上轻松:“肯瑞托的援军。” 她用手势向身旁示意。五名法师站在那里,衣袍整洁,望向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但狄宁懒得理会。 “只有这几个?” “能来的都来了。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任务。”这还是吉安娜提前打过招呼的结果。正式的法师本来就数量很少,大多都担负着棘手而漫长的任务而无法脱身。法师学徒则很难在战斗中派上用场,在完成训练之前,他们对人对己都不够安全。 狄宁咕哝了一声,没法抱怨更多。现在的肯瑞托还在致力于培养求知者,他们的学徒比起战斗更擅长搞研究。只有到了战争年代,才会出现那种经过短时间,高强度的训练,然后直奔前线加入军队的战斗法师。 “到房顶上去。”他直接对他们说道,“随便什么法术都行,把亡灵分隔开,收到信号后就点燃易燃物,注意控制火势。一个人一条街道,剩下的人准备轮换,同时警戒死灵法师。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很显然对他的态度有意见。但在任何一个人来得及开口之前,吉安娜就大声的清了清嗓子。 “别担心,”她说,“他们训练有素,经验丰富,足以处理好这里的情况。” 她的恭维让法师们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尽管他们离开时还是有人狠狠瞪了狄宁一眼。但狄宁正忙着随便抓住一个路过的民兵,命令他去把消息带给每一条街道上的指挥官,完全错过了这一点。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只捕捉到了吉安娜拧起的眉毛。 “又怎么了?” 吉安娜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她脸上的表情让狄宁想起了他的搭档,还有提里奥。他从来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看他。 “我猜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到底有多糟糕。”她说,挥手召唤出一团水,“在我们走之前,起码洗一洗脸?” 狄宁盯着那颗漂浮在半空的水球。水中的倒影十分扭曲,他勉强能找到自己的脸,从颜色来看,情况确实不太好。他敷衍的洗了洗脸和手,然后把剩下的全都用在清理自己的武器上。他擦去剑刃上的污渍,检查损伤,更换剑柄缠绕的吸汗布。现在没有武器油和磨刀石,但他之后会补上这一步骤的。 吉安娜赶在他试图用袖子擦干水之前找到了一条毛巾塞给他,然后再次挥了挥手。已经变色的水球展开成了一个迷你的水元素。它用那双极小的眼睛谴责的看了一眼狄宁,往他脚边吐了几个干硬的泥块。 狄宁擦拭的手顿了一下,抬起眼看着吉安娜。 “要我猜,这是元素特有的社交礼仪?”他随手把毛巾丢到一旁的货车上,收剑回鞘。等一切结束之后自然会有人来收拾这摊混乱,但现在谁都不会去在乎细节。 吉安娜耸了耸肩,解散了已经恢复原本颜色的水元素:“这就叫做有来有往。” “很公平。”狄宁同意道。 他看到法师正鼓起脸颊,用力咀嚼一块肉干,于是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两块牛奶软糖递给她。从手感上来判断,它们已经在高温下融化得一塌糊涂,但除了形状以外倒也没有别的值得被挑剔的地方了。所以吉安娜在接过糖果时表现出的谨慎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艾伯特买的。”他声明道。狄宁很早以前就发现,在涉及到日常琐事的时候,把自己从决策过程中摘出去似乎总是能够更好的说服别人,而在军事行动中则需要反过来,“他把这些当成奖励发给男孩们。” “那么你做了什么值得被奖励的事情?” 狄宁凶狠的看着她:“难道我看起来像是靠自己够不到糖罐的样子吗?” 吉安娜抿起嘴唇,像是在尽己所能的忍耐着笑意。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想见见你的搭档。” 狄宁哼了一声,搞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就不能有话直说,而非要迂回去和他身边的人沟通。但让他们自己去交流确实比较好:“随便你。” *** 收拾完毕后,他们向城内的方向进发。街道上依旧拥挤,有人扛着搜集来的物资匆匆跑来;有人抬着伤员离开,沿途洒下道道血迹;有人两手空空,脸色苍白,四下拽着路人打听消息。叫喊和议论已经少了很多,更多的是时高时低的哭声和喃喃祈祷。为自己,为伤者,也为了如今成为敌人的那些人。 吉安娜咬着嘴唇,不敢去细看周围。她瞟了一眼狄宁,发现他神色可怖,眼中带火。他们都没有开口交谈,只是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 在离开这个街区之后,情况只是稍有好转。在街头上哭泣的人不再那么常见,但每个人都是面色惶惶。整个城市都已经被笼罩在突如其来的阴霾中。商店门窗紧闭,人们在家门外的街道上惶恐不安的徘徊,不知道自己该警惕些什么。父母们把孩子紧紧抓在身旁,焦虑的向来往的行人打探情况,生怕错过任何消息。有人高声诉说白银之手疏散了公墓周围的民众,有人低声讲述军营附近的可怖与绝望。繁杂的信息中有一条引起了他们的关注——治安官封锁了中心区。没有人从那里出来,想方设法溜进去的人也没再回来。 一个工匠模样的人开始大声痛骂贵族们贪生怕死,弃他们于不顾,只想着在安全的地方坐等危机结束。吉安娜靠近狄宁,在一阵赞同的呼喊中低声问道:“你觉得呢?” 狄宁的嘴唇轻微的抽搐了一下,看起来他想露出一个微笑,但是没成功。他眼神冰冷的瞟着那些骚动者:“那里现在应该是整个城市里最不安全的区域了。” 他们穿过居住区来到城市中央。主干道上空空荡荡,没有人想要在危机来临时离家太远。偶尔有几个行人,也都是脚步飞快,一惊一乍,尽可能和别人拉开距离,仿佛在街道上多待一刻就有可能会被一打连环杀人犯盯上。 中心区的门闸已经放了下来,被沉重的链条牢牢锁住。没有人在看守,或许他们认为这样就足够了。狄宁转脸看向吉安娜,冲门闸对面的街道做了个手势:“直接过去。” 吉安娜点了点头。虽然她能够轻松的解开那把锁,但谁都不知道诅咒教派正在打算着什么,搞不好现在门后已经有成群的亡灵在满地乱跑。把它们放出来可不是个好主意。 传送的感觉就像是被强行拉过一段狭窄的管道,从来都算不上舒适。当感知重新恢复,他们已经站在了门闸后的街道上。方向恰好的微风送来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过于微弱以至于吉安娜很难说清楚它到底来源于什么,但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狄宁厌恶的皱着鼻子,眼睛收紧。他侧过脑袋,又听又闻,让吉安娜想起竖起耳朵的猎犬:“跟紧我。” 他们安静的沿着街道移动,尽可能的借助杂物和视线的死角遮掩自己。吉安娜让狄宁去费心领路,自己则观察周围的环境。沿途的住宅都不见人影,只留下歪斜的大门摇摇欲坠。她停下脚步向里望了一眼。庭院里遍地狼藉,花盆和架子被砸的粉碎,精心打理的草坪如今乱七八糟,泥土上翻,血迹斑斑,拖拽的痕迹交错延伸向门口。 “诅咒教派把这里的人都带走了。”她轻声对狄宁说。后者头也不回的挥了下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脚步一转就闯进了旁边的一栋房屋。他径直走上台阶,穿过敞开的房门,经过凌乱的走廊,再从房间的窗户翻到外面去。吉安娜无奈的跟着他,同时做好了可能有幸运的房主从哪个壁橱里挥着菜刀跳出来的准备。 这种事终究还是没有发生。他们一口气穿过好几栋房子,外面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嘈杂。人类在哭喊,尖叫,咒骂和呵斥,时而还有兽类的咆哮。借助建筑物的掩护,他们的处境还算安全,但在经过门窗时也要加倍谨慎。狄宁在最后一扇窗户前停下,示意吉安娜和他一起在这里藏起来。法师小心翼翼的把地板上的杂物推到一边,躲到窗户下面,然后借助窗帘的掩护向外看。 他们正对着一个广场,比教堂前的那一个要小得多,只有几条长凳环绕着一座喷泉,周围留出的空地由石板铺就。一小群人挤在广场的角落里,被十几只畸形的野兽看守着。这些怪物流着口水在人群周围踱步,不时冲他们吼叫一声。而在广场的另一端—— “恶魔!”吉安娜倒吸一口凉气。 “恐惧魔王。”倚在窗边的狄宁轻声纠正她,“别傻盯着看。” 吉安娜把视线移到一边。有一些人站在那只恶魔的旁边,她认出其中一个是瑞文戴尔,他背后还有几个本地的贵族和他们的护卫,这些同谋者战战兢兢地待在离恶魔稍远一点的地方。剩下的则都是黑袍的教徒,驱使着亡灵和畸形野兽,正在把一个不幸的俘虏从人群中逼出来。 恐惧魔王转向他,像蝙蝠一样的巨大翅膀展开了些许。仅仅只是这一个动作就吓得那个男人瘫倒在地,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恶魔巨大的手爪隔空冲他一抓,一道暗绿色的光线便被从人类身上抽了出来。受害者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了无声息,恶魔则将手中的能量挥向一边,一道幽绿色的光圈在空中展开来。 “他们在构建传送门。”她小声说,更仔细的盯着看。一般的传送法术并不像常人所想的那样消耗巨大。难点在于精确。精确的把握目标和距离,构架稳定的法术模型,然后抓住时机越过空间。就像穿过水流一样,微弱的痕迹会被时空渐渐抹平。 如今她所目睹的做法与肯瑞托的传统方式截然不同。恶魔粗暴的撕开稳定的时空,打开一道难以恢复的裂口,失序的能量像是无形无色的火舌一样从虚空中溢出,灼烧着周边的一切。石板破碎,树篱枯萎成灰烬,空气噼啪轻响。透过门内扭曲的波纹,隐约可见一片白茫茫的冰原。 吉安娜细数俘虏的人数,在心中默默计算,表情因为得出的答案而变得苍白起来:“老天,如果他们献祭了这里的所有人,甚至能够把一支军队传送过来!我们得马上阻止他们!” 只靠他们两个来做这件事情听起来相当天方夜谭。但即使是狄宁也说不准白银之手到底什么时候能够赶到这里。如果他们只是坐下来等待,眼睁睁的看着所有人都被杀掉——不,吉安娜受不了这个。在一切变得无可挽回之前,他们必须马上行动。 与她的激动比起来,狄宁只是平静的注视着广场。他的嘴唇扭曲成了一个残忍的微笑,眼睛却像猎食者一样冷酷无情。 “我们走。” 第八十四章 陷阱 爆炸声自不远处轰然响起。 这声音来的如此突然且剧烈,甚至盖过了又一个受害者的惨叫声。原本就神经紧绷的瑞文戴尔一把抓住腰间的剑柄,只因为视线所及没有异样才强忍着没有立刻把武器拔出来。几个稍微不那么冷静的侍卫已经这么做了,甚至有人还看向恐惧魔王的方向,怀疑这是不是恶魔的另一种把戏。但他们还算聪明的迅速掩盖了自己的想法,转而看向广场的外围,警戒着可能的敌人。 没有人出现在那里。爆炸声消失之后的寂静更胜先前,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他们几乎要怀疑起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 “那是什么动静?”恐惧魔王开口说道,抬起长有弯曲犄角的头颅,凝视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 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生物发声,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嗓音依然让瑞文戴尔身旁的侍卫们不同程度的颤栗了一下。男爵用狠厉的眼神警告他们镇定。虽然他自己也不能够做到泰然处之,而且不知怎的,就连一贯冷静的哈提斯和他手下的亡灵法师们似乎也对这个恶魔有些抵触,但瑞文戴尔依然在巨大的压力面前控制住了自己,不至于表露出什么异样。 他甚至主动向恐惧魔王迈出一步,尽可能恭敬的说道:“或许是跑进来了几只老鼠,大人。” 恐惧魔王用尖锐如利爪的手指挠了挠下巴,发出一种近似于锉刀摩擦石块的声音,然后向瑞文戴尔咧嘴一笑:“让您这样的战士去处理几只老鼠会不会太过大材小用了呢,男爵?” “并不,大人。”尽管对方出人意料的客气,但瑞文戴尔依然不敢有丝毫放松,“我和我的侍卫们很愿意去解决这个小问题。”而不是干站在这里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活人被抽干。就算他心冷如铁,能够毫不犹豫的亲手砍下这些昔日熟人的脑袋,但和如此凄惨绝望的死法相比,兵戈相向简直算得上是一种仁慈。 “啊,那就有劳了。”恐惧魔王彬彬有礼的说,脸上的笑容越发邪恶,仿佛洞悉了他心中所有的想法。 瑞文戴尔欠身行礼,好避免直视恶魔的眼睛。然后他转过身去,其他人无须吩咐便自发的聚拢过来,簇拥着他离开此地。 当他们走到广场视线以外的地方时,不止一个人发出了轻微的舒气声,整支队伍的气氛都为之一轻。瑞文戴尔很难出言责怪他们,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为离开那屠宰场而感到轻松。但他还是重重咳嗽了一声,警告道:“提高警惕——我们可不是出来遛弯的!” 侍卫们随之肃穆起来,纷纷将武器准备好。这些人或许不是最训练有素的,但却是最为忠诚和凶狠的,哪怕是见到了亡灵和恶魔这些只在床头故事中出现的存在之后,他们也没有像其他的懦夫一样尖叫着逃跑,而是更紧密的团结在他的周围。 街道上一片寂静,空无一人。瑞文戴尔先前曾派出一些人去巡逻,寻找可能躲过了第一波搜查的幸存者。如今他没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或许他们是游荡到别的地方去了,也或许他们已经死了。他没兴趣去细想,径直带着他的队伍向爆炸声的方向走去。 按照瑞文戴尔的料想,想要找到入侵者的痕迹恐怕要花上一阵子时间。他们必然会躲躲藏藏,而在挨家挨户的抓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被弄得一团乱糟。不过,反正他也想要在外多游荡一会儿,就没有要求哈提斯派两只“猎犬”跟来。况且,他更喜欢那些狗还活着的时候的样子,又漂亮,又机警。可惜它们一看见死灵法师就狂吠个不停,过分热忱的守护着主人,瑞文戴尔只好把它们交给哈提斯那些被咬过的学徒们去练手。 他们很快就在通往城区大门的主干道上找到了爆炸的现场。宽阔的街道上散落着烧焦的肉块,乍一看很难分辨出它们的来源,直到一个侍卫从肉块堆里扒出了一块完整的人类下巴,而另一个弓箭手则找到了半只接近碳化的人手——瑞文戴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还紧紧攥着一条宝石项链。 石板路上放射状的痕迹指出了爆炸的源头,但爆炸的原因则不好说。不管是什么物质引发了爆炸,都很难马上把它辨别出来。他的属下们在杂碎堆中挑挑拣拣,瑞文戴尔则打量起四周。两侧的房屋门前的栅栏都被撞的七扭八歪,众多泥和血混合的脚印一直延伸到门廊下。但门却紧紧关着,每一扇窗户都被闭拢起来,还拉上了窗帘。完全是下意识的,他抬头看向了高处。 ——从其中一扇窗户中,吉安娜·普罗德摩尔正望着他。 “当心左侧!” 辨认出那张脸的瑞文戴尔立刻放声大吼。尽管如此也有些晚了。几个人猛冲到他身前,仓促的架起盾牌,挡住了他的视线,但缝隙中仍有火舌探出头来,凶猛的舔舐着持盾者。瑞文戴尔举手挡在脸前,被热浪裹挟而来的砂土狠狠打在他的盔甲上。他向后踉跄两步,才抵消了爆炸带来的冲击力。顾不得查看损失,耳中的轰鸣刚一降下去,他就大喊道:“弓箭手!二层窗户!” 主人的喊声就像鞭子一样,让那些既没有被炸成烧焦的碎块,也没有被烧得满地打滚哀嚎的幸存者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尽可能快的举起武器。一排稀稀落落的箭矢飞向那栋房屋的二层窗户,一些钉在了窗框上,一些则落进了窗户里。没有惨叫声或是别的迹象来证明有人射中了目标,瑞文戴尔也没指望他们能就这么干掉一个法师。能及时的压制住对方就足够了。他冲旁边一挥手,命令道:“你们几个,去把她抓出来!” 被他点到的士兵立刻冲到了房屋前。其中一个大跨三步,想要把门撞开,却被震了回来。另一个马上补上位置,像头公牛一样低下头猛冲过去,一声巨响后,他被反作用力弹到了地上。门敷衍的掉了点渣,但依然纹丝不动。 “该死,这后面肯定堆了什么东西。”第一个人把摔得晕头转向的同伴扶起来,同时大声喊道,“门被堵住了,大人!” “窗户也被封上了。”另一个人汇报道。 “那就弄开!” 于是他们举起斧子,对着门窗又劈又砍。与此同时,瑞文戴尔拨开面前持盾的护卫,向前走了两步,以便审视他的损失。身穿轻便皮甲的弓箭手大多不是被炸碎就是被烧成了火人,只剩下十来个人还有能力按照他的命令监视那些窗户。步兵们损失不多,但大多都被烧伤了,也有一些离得近的直接被炸飞了出去,个个都摔得不轻,全靠旁边人搀扶才能站起来。瑞文戴尔从牙缝里挤出愤怒的嘶嘶声,随便抓过一个人的胳膊,吩咐他去给那些重伤员一个痛快。 包括瑞文戴尔在内,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已经把那法师困住了。所以当攻击从后方袭来的时候,他们毫无准备。这一次,火球精准的击中了聚拢起来的弓箭手,把这些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一扫而空。周围的步兵也再次遭受了重创,许多伤员倒下后就没能再起来。就连瑞文戴尔也被气浪掀翻在地,打了个好几个滚,然后撞在了几根残存的栅栏上。如果刚才他没有往前走上那么几步,把其他人落在身后,恐怕也会被炸飞出去。 瑞文戴尔爆发出一声狂怒的吼叫,仿佛他的胸腔里也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随手抓起一把掉在身旁的武器,朝着火球的方向丢出去。滚烫的长剑疾驰过街道,直接击碎了门板。瑞文戴尔不由得一愣。他原本以为普罗德摩尔已经把两侧的房屋都紧紧封住,好在街道上戏耍他们。但现在—— 他顾不得多想,连忙爬起身来,同时高喊道:“都到屋里去,快!” 还能活动的人立刻服从了他的命令,连滚带爬的往前冲去,生怕稍微慢了一步就会被另一颗火球砸到头上。而这也确实是那些落在后面的人的命运。第三颗火球吞噬了站在另一栋房屋门前的士兵,他们原本应当处于死角,此时却成了绝好的靶子。被封闭的门窗让他们无处可躲,最终在惨叫声中被埋在了燃烧的门廊里。 当最后一个人手脚并用的冲到屋内后,街道上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这些侥幸逃生的人站在大厅里,气喘吁吁,浑身发抖,像是被马狠狠踢过的狗一样狼狈而茫然。瑞文戴尔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受够了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耍:“上楼去!在那法师跑远之前宰了她!” 他的愤怒在士兵们之间激起了强烈的反响。这些终于从突然袭击中回过神来的恶徒们同样气的发疯,急切的渴求鲜血来抚平受挫的自尊。他们马上就咆哮着抓起各自的武器,争先恐后的向面前的楼梯冲去。 就在第一个人将要踏上楼梯顶端的平台之前,一个身影几乎可以说是不紧不慢的从走廊的拐角处踱了过来。他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闪光,下一刻就被干脆利落的割开了喉咙。那人翻转手腕,剑柄重重敲在濒死者的胸膛,让他向后仰倒,摔在另一个正向上攀爬而立足不稳的人的身上。这一下来的出其不意,又是在楼梯上,于是他们一个带着一个,叮叮咣咣的滚了下去。只有落在最后的几个人及时反应过来,不敢去接,而是迅速的跳到了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其他同伴在楼梯底下摔成一团。 “嗯。”当撞击造成的砰然巨响消失以后,站在楼梯顶端的罪魁祸首才清了清喉咙,慢吞吞的说,“——此路不通。” 他向下俯视着这群残兵败将,咧开嘴,露出一个属于捕食者的笑容。 瑞文戴尔是少数几个落在后面,从而自这场闹剧中幸免的人之一。他站在原地,仰视着对方,指甲掐进了手掌。他不认得这个人,但熟悉对方身上那套盔甲。 哈提斯,你这混蛋又欠我一笔账。他阴郁的想。 在经历过一阵由尖声咒骂和又踢又打组成的混乱之后,他的手下们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还躺在楼梯下方的只剩下那具尸体。看着鲜血慢慢浸透地板,瑞文戴尔对敌对友都无心多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冷硬的单词:“杀了他。” 主人的命令让士兵们再次打起精神,爬上楼梯。尽管个个眼睛冒火,他们不敢再如刚才那样莽撞的直接冲上去。楼梯的宽度只够两个人并肩,他们便两人一排,前后拉开了一些距离,紧贴着两侧的扶手。 男人带着嘲弄的笑容,不慌不忙的看着他们爬上来。当头两个人踏上倒数第二级台阶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暴起。由静到动的转变只用了一瞬间,原本垂在身侧的双剑转眼间便逼近到敌人面前。几下仓促的招架之后,一个人再次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另一个人则被扔向一旁,撞断了楼梯的栏杆,带着破木片一同砸到了一楼的地板上。 他们身后的一个人冲上来猛挥斧子,男人轻松的架住了他的武器,手腕一转一扯便把他拉到了另一个人的面前。当猝不及防的同伴砍掉他手臂的同时,自己也被另一把剑刺穿了心脏。失去手臂的人慢了一步被割开喉咙,同样从栏杆的缺口处跌了下去。 空缺立刻被后来者补上了,而男人则带着屠夫处理砧板上的肉时才会有的那种有条不紊挨个处理掉了他们。每一个人都竭尽所能的试图杀掉他,起码拖垮他,但几道轻伤反而让他越打越凶。那双金色的眼睛在室内稍显黯淡的光线下亮的惊人,仿佛有光从里面透出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挪动一步,唯一能够越过他到达二楼只有他们喉咙里飞溅出的血沫。 在如此高效的屠杀下,剩下的恶徒们终于被吓住了。他们或许没法越过前面的人看到战况,但能看到一具又一具尸体被丢到楼梯下方,从上方流下来的鲜血把台阶表面弄得滑腻不堪,空气中的味道闻起来已经和屠宰场相差无几。第一次有人停住了脚步,迟疑不前,而他身后的人也没有推攘他。 目睹全程的瑞文戴尔脸色铁青,意识到自己被困住了。他当然可以选择退到外面的街道上,但普罗德摩尔一定在等着他们。而想要解决普罗德摩尔,就必定要越过面前这个角斗士。可这显然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起码他的手下们做不到,如今他们甚至失去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 到头来,他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瑞文戴尔吐出一口气,然后拔出自己的剑,走向楼梯。 第八十五章 间歇 吉安娜站在窗前,注视着外面的街道。人体烧焦的气味浓厚到令人作呕,残余的火苗嘶叫着吞噬周围的一切。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理解双眼所看到的景象,不去想它们本来是什么东西,那样会让她的感觉不那么糟糕。此时她很庆幸自己除了肉干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可吃。尽管是她一手造成了街道上的惨状,但那不意味着吉安娜也具备在看着这一幕的同时咽下任何肉制品的勇气。 她将一块牛奶软糖放进嘴里,同时竖起耳朵听着房间外的动静。即使在这里,她也能够隐约听到叫骂,哀嚎和撞击的声音。之前她曾提议将这座房子的门窗同样封上,但狄宁没有同意这种做法。 “如果这些人发现没有机会抓到你,马上就会选择逃跑。一旦他们分散开,很难保证没有漏网之鱼跑回去报信。先困住他们,之后就好处理多了。” “我可以等到他们进屋之后,再用法术封住门。” “然后呢?”狄宁扬起眉毛,“参加战斗,等你到了恐惧魔王的面前还有多少精力释放法术?不参加战斗,那你傻站在旁边做什么?” 关键在于狄宁是否能够对付得了那么多人。就算有着地形上的优势,这样做的风险也不会小。对于她的担忧,战士唯一的反应就是莫名其妙的笑了一阵。 “或许他们人数够多,但他们仍然是凡人。”他轻蔑的说。 “就像你我一样。”吉安娜提醒道,或许也只是为了回嘴。 “这个嘛……”狄宁若有所思的说,“有时候真的很难下结论。” 他斜眼瞟她:“别担心,没有人能够越过我溜到你的背后去。只要你不搞砸你的那部分,我们的计划就不会有问题。” “如果你刚刚忘记了补充后半句话,说不定我会感动一下。” “那能有什么用?” 然后他们分头行动。 吉安娜当然没有搞砸她的那部分。事实上,一切都很顺利。寒冰封死了门窗,传送则让她跨过了街道。她解决了所有的弓箭手,在此基础上消灭了尽可能多的敌人,并把剩下的统统赶进了屋子里。现在,她的任务是继续监视街道,看看还有没有人敢于探出头来。如果有,就再给他们来一下狠的。不过,在目睹了瑞文戴尔仅剩的士兵们是怎么连滚带爬的逃进房子里之后,吉安娜不认为他们还会有这么做的勇气。 房间外持续不断的传来战斗的喧哗声,吉安娜则按捺住自己对于战况的担忧感。她确实知道好几个能够应付这种局面的人的名字,但狄宁,她甚至连他是从哪儿来的都没搞清楚,更难以准确的评估他的战斗水平。仅仅只是普通的经验丰富可不足以让一个人在白刃战中战胜数十个敌手。体力和精力的双重消耗会让他逐渐变得绝望,最终诱使他犯下致命的错误。如非别无他法,一个人不应该把自己置于如此孤注一掷的境地。 她回忆着当时狄宁脸上的表情,却发现自己只能找到冷酷的兴奋,吉安娜不由得对自己叹了口气。 “我真应该小心些的。”她嘟哝道,然后把第二块糖放进了嘴里。 走廊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直奔她所在的房间。吉安娜跳起来,转过身去,在门被粗暴的撞开时举起双手准备施法——只是出于以防万一。 狄宁站在门口,轻轻的喘着气,发梢上挂着汗珠,显然刚才的战斗对他而言并不是全无负担的。但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姿态中透露出一种前所未见的活力。他甚至冲吉安娜咧嘴一笑,不过很快就皱起眉头,盯着她的左手看。 “哦。”吉安娜尽量自然的把手里攥着的糖纸放进兜里,“我以为你的意思是让我趁机休息一会儿。” 狄宁哼了一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是说:“这边的事情已经都结束了,现在我们得回到传送门那里去。” “你确定你不需要休息吗?”吉安娜谨慎的看着他。此时依然有鲜血不断从狄宁的盔甲和武器上滑落,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可怕的痕迹。她甚至不想探头去看他身后的走廊是什么样子。 狄宁挥了一下手:“这些不是——绝大部分不是我的。没什么大碍。” 他看起来确实满不在乎,甚至比先前更为精神奕奕。吉安娜稍感宽慰,又有些不适。她不明白,也希望永远不会明白为何有人会以杀戮为乐。 她向门迈出一步,狄宁却伸手一拦:“如果你不想弄脏自己的袍子,那最好换条路出去。” 鉴于他现在心情不错,吉安娜决定把这理解为好意而不是挑战。既然如此,她从善如流的回到窗边,把自己传送到了一个视线所及内离满地尸骸尽可能远的位置。狄宁紧跟着她,从二楼的窗户跳到街上,泰然自若的走过周围的惨况。烧焦的骨骼在他的靴子下吱嘎作响,血肉黏连在石板路上,被微风卷起的灰尘在盔甲上抹上了几处灰白色的痕迹。吉安娜打了个寒颤,告诉自己此刻他们并不是身处地狱。 狄宁对她的想象毫无所觉,挥手示意吉安娜继续向前走。尽管如此他依然比她快,一赶上来就开口说道:“我们不可能杀光他们。” 吉安娜翻了个白眼,同时努力跟上他的脚步:“这很明显。” 且不说他们两个现在都已经累的半死,一个恶魔和一打死灵法师的组合本来就没可能好对付到哪儿去。之前的招数已经不能再用,只要那恶魔稍微有点智商,就不会选择把手头最后的部队派出去对付瑞文戴尔都没能解决的入侵者。一旦传送门开始运转,不断送来的援军就能让诅咒教派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我们的目的在于制造混乱,好让那些俘虏有机会逃脱。”狄宁停顿了一下,吉安娜知道他们在想同一个问题——现在那些可怜人还剩几个。“最好还能顺便关闭传送门。有什么提议吗?” “坦白的说,很难。那恶魔用的方法看起来和肯瑞托的很不一样,我可能需要几个小时来解析法术结构,然后才能逆转它。” 狄宁看了她一眼:“准确来说,我的意思是炸掉它。” “那就十五秒。” “不错的进展。” “但中途不能够被打扰。” “我猜也是。” “现在还是个不错的进展吗?” “已经降低到了还行的水平。” “听起来还是可堪一试。” 狄宁没有马上回答她。直到十几步之后,他才说道:“你没必要这么做。” “只放走俘虏可不够——” “我是说,”狄宁打断了她,“你不是洛丹伦人,对这座城市和它的人民不负有责任。你可以伸出援手,但没有必要为此冒生命危险。” 吉安娜猛地停下脚步,既震惊又愤怒的转过身去。 “这是你说过的最混账的一句话。”她咬牙切齿的告诉他,“我真应该抽你一巴掌。我保证下一次我会的,如果你敢的话。” 狄宁向后退了一步,耸起肩膀,惊讶的看着她。但吉安娜没等他开口就怒冲冲的跺着脚走开了。隔了几秒钟,她身后才有脚步声跟了上来,并且谨慎的没有贸然挑战她的领先地位。 他们一前一后,在沉默中走到了下一条街。吉安娜的怒火终于冷却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凉意,沉甸甸的蜷缩在她的胃里。 她可能会死。 吉安娜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甚至连去想象都是一件非常古怪的事。在今天之后,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她还有几个方程式需要安东尼达斯解答;从肯瑞托的图书馆里借来的两本书放在房间里没还;实验室里有一个蒸馏器需要送去修理,再顺便买一点午夜墨水,上一瓶的质量太糟糕,没用多久就干了;坦瑞德下个月会晋升为船长,她答应要回家去送他出航……如果她的生命在此截然而止,那所有的可能性都会被夺走,这简直不公平。 然而,死亡从来不在乎公平。它唯一的公平在于一视同仁的夺走每个人的未来。那些吃下瘟疫的城卫军们,那些响应钟声的民兵们,那些充作祭品的俘虏们,如此之多的无辜者在今天死了,甚至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的时间在此告罄,只是因为少数人的疯狂和野心,只是因为少数人拥有他们不配获得的知识,并肆无忌惮的滥用它们。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定要去冒这个险。她同样拥有着力量,在性质上和诅咒教派的死灵法师们相差无几,从这方面来说,圣骑士们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根本性的不同在于,她选择为此承担责任,而不是借机放纵自己。所以如果吉安娜在有机会阻止的时候却选择掉头离开,放任诅咒教派继续滥杀无辜,那么她就和他们没什么区别。 吉安娜确信她是对的。不过,她仍然为自己刚刚的大发雷霆而感到后悔。当理智重新占据了主导,她开始意识到刚刚那个提议有可能不是侮辱或者质疑,而是某种隐晦的关心和提醒,尽管听上去不像那么回事,但这反倒正是狄宁的风格。 你早就知道他从来不会好好说话。吉安娜在心底责怪自己。但他做事也从来不打折扣,看在盟友的份上,你应该多想一想,而不是像个没头脑的小女孩一样乱发脾气。 即使如此,让她马上为此道歉依然有些困难。吉安娜在窘迫和尴尬中又走了一段路,始终没有鼓起勇气。最后她只好决定把这件事推到战斗结束后再说——如果那时候她还活着的话。 这个念头让吉安娜轻松了很多。你瞧,死亡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是不是?眼看他们就快要到达目的地,她试探性的放慢脚步,让自己和狄宁回到了同一条水平线上。 “我可以让一个水元素去配合你,你觉得你能够争取到十五秒的时间吗?” 狄宁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怎么生气。吉安娜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关切的方式大发雷霆,还是因为他刚刚确实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能。”他说,“但你也得为我做一件事。” “是什么?” “当我叫你跑的时候,”狄宁说,“马上照做,别回头。” 第八十六章 爆炸 精彩·尽在·无名() 回荡在广场上的惨叫声逐渐低落了下去。 随着又一个受害者的生命力被注入,传送门再次向四周伸展,已经扩大到了足以允许恐惧魔王通过的大小,边缘暴烈的能量也逐渐平复下来,好似一道渐渐流干了血的伤口。 哈提斯将双手拢在袖子里,静静的看着。尽管是他受命将这个名为玛尔甘尼斯的恐惧魔王召唤到此地,但作为一个死灵法师,而不是术士,他对于和恶魔共事十分的怀疑。哈提斯向来不喜欢那些难以控制的生物,而一个恐惧魔王显然比“难以控制”还要更进一步。他知道他的手下们也有同样的感觉,尽管没有人会愚蠢到表露出来。 起码现在,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瘟疫犬再次逼近已经所剩不多的俘虏。人群轻微的骚动了起来,几个人手脚并用的向后挤,但更多的人只是麻木的站在原地,既不躲避,也不尖叫,完全的绝望了。这一次,是一个不幸的女人被就近挑选出来,驱赶到狞笑着的屠夫那里去。她颤抖着,动作僵硬而笨拙的向前迈步,踩过一些试图逃走的人留下的残躯和血泊,绊倒在一具干瘪的尸体上,然后突然崩溃的大哭起来。 负责指挥的死灵法师皱起眉头,领头的瘟疫犬逼近过去,竖起背上的骨刺,呲牙恐吓。当发现这么做不起作用的时候,它愤怒的用前爪刨了一下地面,咧开嘴,作势要咬 一支箭迎面射进了它的嘴里。箭头直接贯穿了经过强化的头盖骨,从后脑冒出来。强劲的力道甚至将这头野兽从地上拽起身来,以后腿直立了几秒,才轰然倒下。 在这几秒钟内,一连串水箭同时落到了其他瘟疫犬的身上。一只当场被打成了筛子,其他两只则狼狈的躲开了,拖着变形的腿和断掉的尾巴向主人的方向退去。一道蓝色的光线迅速经过它们的脚下,冲向广场的另一头,接着是一阵密集又响亮的“咔嚓”声,大块的寒冰以极快的速度从地面上生长出来,在俘虏和法师们之间构筑成一道厚厚的墙壁,同时冻住了所有站在这条路径上的物体。 还剩下三只瘟疫犬站在俘虏们的旁边,但它们的注意力全被旁边草丛发出的沙沙声吸引走了。一只机械小鸡从那里跳出来,趾高气扬的冲到了它们的面前。瘟疫犬困惑的盯着这个没有生命气息却能够行动的小东西,直到它用翅膀狠狠扇了其中一只的脸,它们才确定这是个敌人,于是立马咆哮起来,猛扑过去。但机械小鸡敏捷的从尖牙下面溜掉了和塔伦米尔地下的那一只用铜锭,螺栓和一把黑火药临时拼凑起来的同类不一样,它用上了翡翠,一丁点秘银和两场下午茶的时间。尽管还是达不到设计图原本要求的标准,但它既然能应付得来三个精力充沛,气急败坏的半大男孩,也就能够对付得了三只又大又笨重,没有靴子来保护脚趾的傻狗。 直到这时,俘虏中有人猛然意识到了他们的大好机会。他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快跑!”,然后就近冲向树篱,跌跌撞撞的从中挤了过去。原本还在发愣的人们见到有人带头,马上也跟了上去。就连那个跌倒在地的女人也被人连扶带拽的拉走了。 没有人有空阻止他们逃跑。瘟疫犬正和机械小鸡互相追逐,鸡飞狗跳。而在广场的另一头,哈提斯在看到那突如其来的一箭时就已经反应了过来。一秒钟都没有考虑俘虏的事情,他厉声喊道:“保护玛尔甘尼斯大人!” 更重要的是保护传送门。从诺森德传送来的亡灵军队才是他们控制局面的关键。而想要稳定传送门则需要恐惧魔王专注于此。既然他们没有选择使用临时的传送门来获得有限的军队,而是贪婪的决定要一劳永逸的撕出一个永久性的空间裂隙,那就必须保证这一漫长又精细的操作不被打扰。 不同于训练有素的士兵,习惯了独来独往的死灵法师们在听到警告后做出的反应并不一致。一些人立刻为自己施加防护法术,另一些则开始唤起地上的尸体堆。后者中的一个被又一发箭矢射穿了喉咙,同时扰乱了身旁人的心神。但成功的还是大多数,不少尸体开始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来。 寒冰凝结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斥着魔力的冰霜蔓延过地面,将没有被唤醒的尸体和已经被唤醒的亡灵统统吞下。但仍有一部分没有被完全冻住的亡灵不断挣扎着,力图回应主人的命令,最终得以通过撕裂一部分身体的方式摆脱了那层薄薄的枷锁。 哈提斯对那支狼狈的小军队皱了下眉,但他和有些死灵法师在投身此道之前原本就是其他学派的佼佼者,如果没有仆从可供驱使,他们也不是不能亲自动手。他扬手甩出一发奥术飞弹,看着它飞向树丛并撞上了某个东西,溃散开来的能量将周围的树篱灼烧一空,暴露出袭击者的身影。 他得说,他对于看到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和她的水元素站在那里丝毫不感惊讶。在得知安东尼达斯的学徒在调查北方的村庄之后,哈提斯就不相信她会像声称的那样痛快的离开斯坦索姆,返回达拉然。如果说她不像她的老师那样热衷于伸长鼻子去打探别人的**,那才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普罗德摩尔反应迅速的用一个闪现逃离了原地,让来自哈提斯身后其他死灵法师的攻击都落了空。而她的水元素则以这种生物特有的不紧不慢向他们滑了过来,在承受了几波攻击之后,它猛然炸开,将周围的一切都淋了个透湿。 当他的视野因冰水而模糊时,完全是出于直觉的提醒,哈提斯将自己传送了出去,甚至来不及细想错位的风险。然后他侧身回望,正好看到一个倒霉的同僚被硬生生的撞飞出去,在空中旋转了几周,最终一头砸中了冰墙,无声无息的滑到了地上。 而始作俑者仅仅用一个翻滚就轻松控制住了惯性,随即借着蹲伏的姿态猛扑向另一个人。越过那不幸者的肩膀,哈提斯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有意无意的,对方也在望着他,同时眼也不眨的拧断了手头猎物的脖子。然后把尸体甩到身后以充当盾牌,挡下几发暗影腐蚀,反手抽出剑,干脆利落的就近砍掉了一颗脑袋。 只要把握好时机,老练的施法者完全可以在远距离上任意戏耍他的敌人。但想要在和战士面对面的时候依旧保持镇定,则需要极其惊人的心理素质,而能够抽身离去且毫发无伤的更是屈指可数。因此,死灵法师们顿时像是被狼冲进来大肆扑咬的羊群一样惊恐的一哄而散。黑甲的战士则借机将他们挨个逮住,砸断骨头,踩碎脑袋,丢出箭头,再加上近距离施法时导致的误伤,这一片混乱只持续了二十几秒,但最终逃得生天的居然只有一半人。 当他们终于拉开距离,又回过身想要解决掉敌人的时候,战士已经将自己陷进了亡灵堆里,狡猾的利用这些死尸来掩护自己不受法术的伤害。死灵法师们试图指挥亡灵为自己让开空当,但他们的尝试近乎无用。角斗士像是拨弄弹珠一样轻松的拨弄着它们,把扑向他的亡灵挡开击退,又把往后退的亡灵勾拽回到身边来。于是死灵法师从远处发起的攻击都被自己的仆从牢牢挡住,而它们惯常被称赞的坚韧此时简直让人心生绝望。 尽管那边陷入了僵局,哈提斯暂时也抽不出空当去帮把手。普罗德摩尔带着新召唤的水元素再次进场,一心打算把他冻成冰块。尽管她还没摆脱学徒的身份,展现出来的能力却已经和正式的法师旗鼓相当。在几番尝试之后,普罗德摩尔意识到自己不太可能马上解决掉他,于是相当机敏的把目标转向玛尔甘尼斯。正在将自己的力量注入传送门的恐惧魔王察觉到了危险,对哈提斯投去警告的目光。后者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便能够及时打断她的魔法。 所以,他一时忽视了那个跌跌撞撞,左歪右斜地靠近过来的小群体。直到角斗士如同一头猛兽自草丛中跳出来那般纵身跃出亡灵的包围圈,猛扑向恐惧魔王,哈提斯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顾不得会被普罗德摩尔抓住疏漏,他连忙甩出一道法术,而远处的死灵法师们也有人赶上了这个时机。他们的攻击大多数都擦了空,但还是有三四下找准了失去掩护的目标,把战士从半空中打落下来。 尽管如此,他只是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便仿佛完全不受影响的跳起身来,径直冲向玛尔甘尼斯。受到威胁的恶魔顿时把自己的职责抛到一旁,一把抓起插在脚旁的武器挥舞起来。战士的脚步丝毫未缓,笔直的冲着那把巨大的武器撞去,但在最后一刻,他用一个滑铲自剑刃下方掠过,灵活的绕到了恐惧魔王的身后。 他扑到玛尔甘尼斯的背上,踩着盔甲的凸起爬上它的肩膀,然后将剑用力刺了下去。精钢堪堪划开了恐惧魔王布满奇异花纹的坚韧皮肤,没刺进多深就从中断裂。角斗士爆发出一声狂怒至极的嚎叫,甚至完全压过了恐惧魔王的痛呼,好像他才是被袭击的那一个。恶魔咒骂着,不断的扭动身体,试图把他摔下来,并用利爪去抓他。而人类紧抓着它的角,踩在它的肩膀上,用脚踢开伸来的爪子,同时把折断的剑继续往伤口里扎进去。凡俗的金属在坚韧血肉和蛮横力道的对抗中一节节崩裂。碎片四下飞溅,把战士的盔甲敲打的叮当作响,一些扎进伤口里的则很快就被恶魔之血腐蚀干净。 死灵法师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场混乱的搏斗,没人敢冒着误伤的危险出手帮忙。唯有哈提斯还记得自己先前的对手,他扭头寻找,却发现普罗德摩尔已经消失不见。他错愕了一秒钟,猛然喊道:“传送门!” 视线被挡住的死灵法师们齐齐一惊。有些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危机所在,但奥术能量的强烈波动马上就提醒了他们。玛尔甘尼斯大吼一声,展开翅膀跃到空中,一个翻滚终于把背上的人类甩了出去。但一切都已为时已晚吉安娜普罗德摩尔站在传送门的另一侧,冲它张开双手,一连串被草草计算出来的符文释放出的法术准确的击中了这道耗干了众多无辜者性命才得以构建的空间裂隙。 原本已经趋于稳定的结构再次崩塌。空间本身释放出了它的愤怒,将裂隙撕扯成了一张布满利齿的大口,虚空能量狂乱的向外倾泻,周围的景色迅速模糊,证明就连光线本身也在被扭曲,然后骤然爆炸开来。 法师们手忙脚乱的为自己加上护盾,抵抗强大的冲击力和飞溅的砂石冰块。哈提斯站得不够远,不得不弯下腰来保证自己的双脚继续着地。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能再次直起身来,发现周围已经是一片东倒西歪,几乎每个人都得先从地上爬起来才能做点什么,始终站着的只有他和普罗德摩尔。 “够了!我要把你们全都宰了!” 玛尔甘尼斯的怒吼声从后方传来,完全失去了先前的冷静。而哈提斯模糊的记起爆炸发生的时候它似乎还没落地,于是告诉自己最好不要转头去看背后的情况。 同样正从地上爬起来的角斗士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扭头瞪了一眼普罗德摩尔,后者马上就向后退去。哈提斯正想要阻止她,就看到战士抬起手,从他的盔甲下拽出了一条兽牙项链 然后扯断了它。 手机看书,尽在·无名手机版 第八十七章 结束 狄宁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施法者。Ω Δ.. 他坚信自己生来就是为了握剑的。剑刃撕裂血肉的触感会让他的心脏因欣喜而狂跳,与死亡擦肩而过则会让他情不自禁的露齿而笑。他从不介意弄脏自己的双手,也从不畏惧和濒死者的眼睛对视。他习惯了日复一日的流汗和流血,也习惯了盔甲的重量。 但法术就要虚无缥缈得多了。 你怎么能徒手截停流水,扭转狂风你怎么能够举起大地,尤其是你还站在上面的时候你怎么能够抓住无形无质的能量,再将它驱向你想要的方向尽管德雷克塔尔的教学称得上是无可挑剔,但狄宁依然难以掌控这份不属于他的力量。 他不是为了成为一个萨满而生的,也无法忍受傻乎乎的挥动双手,乞求无论是什么借给他一点力量。但他仍然有一些自己的办法。 现在,他放开思想,让怒火占据了心胸。 这怒火来源于仇恨。当他亲手烧掉自己的家和家人的那一天,他的心也一同燃烧。多年的漫游和抗争丝毫没能使其平息,反而因为见到众多相似的不幸而不断添柴加火。 这怒火也来源于痛苦。他竭尽所能去战斗,去挽救一切,但总会有牺牲,损失和悲痛,总会有除他以外的人流血。此时此刻就有半座城市正化为火海,而他早就知道却没能阻止。 这怒火也来源于渴望。暴虐的天性和复仇的意愿时刻叫嚣在脑海,他渴望带给敌人比他所承受的更深刻的痛苦,渴望给予他们以彻底的毁灭。他以他们的恐惧和折磨为乐,就像他们以无辜者的恐惧与折磨为乐那样。 还有一些其他的,比如伤口带来的疼痛,比如失去武器的恼火他从最深处挖掘出每一丝细微的火苗,将它们一并投入到心中那永不熄灭的火堆中去。 而世界听见了他的怒火。 闪电飞驰而来,脚步轻快,四下巡视。雷霆自浓厚云层上轰然炸响,一声,两声,随后汇聚成阵阵咆哮。枯萎的植物在骤然暴烈的气流中折断了枝干,石子在大地的震颤下不安的跳跃。遍布广场的坚冰崩裂开来,薄薄的边缘锋利如刀。 死灵法师们注视着这些变化,脸色惨白,目瞪口呆。尽管被斥责为离经叛道,他们在一些方面和传统的法师并无不同,都是通过一丝不苟的吟唱,辅以手势和计算,达成精细的效果,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时候魔法都会和优雅画上等号。从学徒时代就被教导自我控制,他们从未想到过有人会以如此狂野而粗糙的方式来引发自然的伟力。 缺乏控制显然是的。危险之极毫无疑问。 “你居然是个萨满” 玛尔甘尼斯的高声咆哮几乎被阵阵雷声所淹没,它冲狄宁丢出一团暗影能量,后者在地上打了个滚,堪堪避开。但周围环境的变化并没有因为他受到干扰而中断,反而像是收到了某种攻击的信号。漫天雷霆安静了一瞬,然后轰然降下,用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和刺眼的电光淹没了一切。 狄宁是唯一的例外,暴乱的元素自然而然的避开了他。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闭上眼睛以抵御过强的光线。他沉重的呼吸着,强迫自己在疼痛和愤怒中保持专注。他用自己的情感引发了元素的共鸣,但决不能反过来被裹挟进其中。 每一声炸裂都像是直接凿在他的神经上,每一次震动都像是他的骨骼在粉碎,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进冰冷的刀刃。他头痛欲裂,暴怒难抑,一部分强烈的渴望着撕碎什么,另一部分则要求命令停止,就现在。 他最终稳住了自己,等待风暴过去。 很难说清楚这一切到底持续了十几秒还是十几个小时,直到元素向他传递来一种疲惫和安静的情绪,狄宁才意识到风暴的结束。他勉力睁开眼睛,向前看去。 广场已经不复存在,无论是石板,喷泉还是作为界限的树篱。地面整体下陷了一层,崎岖不平,难以落脚。他在沟壑中看到了形似尸体的物体,数量似乎没有他之前看到的活人那么多。但狄宁也没时间去细想这些,他挣扎着站起身来,花了几秒钟找回平衡,僵硬的手指从腰带上取下另一把剑,紧盯着广场尽头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咆哮,恐惧魔王展开双翼打散了周围紫黑色的护罩。 狄宁在它凶恶的视线下露出一个冷笑。 “嗯,”他作势环视了一下四周。动脑袋让他一阵眩晕,并且想吐,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轻松的说,“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了。” “不,”玛尔甘尼斯嘶声说,向前踏了一步,“是我们两个。” 狄宁表情不变地举起剑。 “我可不这么认为。”第三个声音插嘴道。 他垮下了脸。 “我以为我告诉过你有多远跑多远。”狄宁怒视着眼前的恐惧魔王,好像吉安娜突然折返回来全都是对方的错似的。 “而我以为你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吉安娜回敬他时同样没有把视线从玛尔甘尼斯身上移开。她身边的水元素发出一阵潮涌的咕噜声,像是在表示附和。 “就差一点。” “你不觉得这个点看起来更像圆吗”吉安娜怀疑的说。 狄宁嗤之以鼻“那是你还没见过更胖的” 在看到恐惧魔王手爪抽动的时候,他就猛地向旁边倒去,以至于让额头毫无缓冲的撞在了石板上。即使如此也晚了一步。幽绿色的火焰缠绕上他的盔甲,熔化钢铁并将高温传导到皮肤表面,钻进关节的缝隙,直接烧灼临近的肌肉。等他脱掉盔甲的时候免不了要撕下不少自己的皮。 但狄宁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这一刻他高涨的怒火终于越过了某个临界点,疼痛不再是一种阻碍,反而是对他好战天性的强烈刺激,指引他忽略一切负面的干扰。他咽下口中的酸水,快的几乎被呛到,然后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把眩晕和疲倦像缠在身上的破旧披风一样扯下来丢在身后。他的四肢不再僵硬,事实上他完全忘记了这一点,只能感觉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快要爆炸了,逼迫他立刻行动起来。 他向前冲去,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 玛尔甘尼斯丢开手里用来回击吉安娜的法术,伸手召唤它的武器。大地发出一阵顽固的轰鸣,拒绝交出被它吞掉的战利品。恐惧魔王只好跳开。狄宁紧追不放,一剑砍中了它的腿。像前一次一样,钢铁只切开了一个小口,但伤口瞬间就被烧得焦黑碳化,即使是在剑刃抽离之后,元素之火依旧顽强地向四周蔓延,吞噬一切来维持燃烧。恶魔吃痛地咆哮一声,试图用利爪把他赶开。 吉安娜用一发火球打偏了它挥下的手臂。狄宁趁机又补上了一击,将伤口切得更深,然后向一旁跳开,躲避那羊一般的蹄子。恐惧魔王一步踏空,反而让自己踉跄了一下。 又是一发火球击中了它的肩膀,玛尔甘尼斯猛地扭过身,用利爪指向法师。吉安娜毫不犹豫的闪现躲开,一旁的水元素瞬间被蒸发殆尽。狄宁在第三次击中目标时发出了吼叫般的笑声,元素之力磨利他的剑刃,让他刺穿最后一层血肉,切断了肌腱。 这条伤腿的最后一次挣扎把他甩出了几米远。恐惧魔王随即张开蝙蝠般的双翼,试图到空中去。吉安娜用力一挥手,寒冰在玛尔甘尼斯的一侧翅膀蔓延开来,让它失去了平衡,跌回到地面上。 玛尔甘尼斯发出一声狂怒的尖叫,歪歪扭扭地向她扑过去。狄宁往地上砸了一拳,大地立刻裂开一道缝隙,夹住了恐惧魔王的腿。与此同时,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鼻子里涌出来。狄宁由它去,摸索着抓住自己的剑,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 但他今天经历过太多战斗了,即使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此时也已经到了极限。这具身体不再能够服从他的意愿。他站起来又跌回去,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有那么一会儿,他只是在茫然的盯着前方,大脑空白,陷入一种清醒的眩晕中。直到吉安娜发出了一声尖叫玛尔甘尼斯反制了她的法术,然后把她束缚在了原地。 狄宁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松开剑柄,转而握住了剑刃,把它举过肩膀。滋滋作响的电流顺着他的手指附着在钢铁上,但他的耳朵里只剩下了血液汹涌的声音,越来越响。当他脑内的压力达到顶点的时候,他手中握着的已经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束闪电。 他把它投了出去。 这一击以闪电的速度击中了恶魔的侧肋,钢铁在伤口内炸裂成千百块,血滴和碎肉四下喷溅,洒落如雨,护甲和绝大部分的肌肉都被剥去,将吊在骨架中的内脏暴露在外。玛尔甘尼斯向后仰倒,若不是脚被夹住就会直接飞出去。它厉声痛嚎,像是一千只濒死的猫共同尖叫,尽管在狄宁听来依然十分微弱。他笑了一声,然后被自己的血呛得咳嗽起来。 “我要杀了你”恐惧魔王咆哮道,眼中幽绿色的光在狂怒中变得猩红。以垂死野兽般的疯狂挣扎摆脱了大地的钳制,它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靠近狄宁,打算把他撕成两半。 但一道金色的光芒把它击退了回去,有人厉声呵斥道“你谁都杀不了,恶魔今天你做的恶事已经够多了” 这声音太过熟悉,所以更加难以置信。狄宁忍着头痛向旁边看,但对方已经提前给了他答案。一股暖流舒缓开他僵硬的肌肉,法术造成的灼烧感减退了,反胃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太阳穴处快要爆炸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他在圣光的笼罩下难得露出微笑,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真心实意。 “艾” “阿尔萨斯”吉安娜唤道。 第八十八章 对话 战斗结束的很快。Ω Δ..借助圣光对恶魔的克制,再加上从束缚中挣脱出来的吉安娜在一旁及时提醒,圣骑士们迅速控制住了局面,甚至没有给恐惧魔王留下逃脱的机会。 狄宁没有起身参与进去。他太累了,而且两手空空,这些圣骑士也足够可靠到不需要他的帮助。他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休息,但奇怪的是这一次他的精力和力气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有所恢复。有那么一会儿,它们仿佛不会再回来了。疲惫从未像此刻这样强烈地占据他的身心,让他甚至不想挪动哪怕一根手指。于是他只是坐在地上,看着。即使是在玛尔甘尼斯倒下,圣骑士们四散开来打扫战场以后,他依然盯着那个已经空无一物的位置。 有一双靴子走到他旁边,狄宁没有抬起头去看那是谁。 “市内的情况怎么样”他哑着嗓子问。 “基本稳定下来了。莫格莱尼大人在净化公墓之后马上赶往军营,不过民兵和法师差不多已经解决了战斗。现在骑士团接管了城市,整顿秩序,安置民众,伤者都被送去大教堂,由那里的牧师看护。幸存的贵族被隔离和询问,但他们还没能找到瑞文戴尔。” “我杀了他。”狄宁说,“在一所别墅里面。应该挺好找,他们有一半人在门口被烧焦了。” “哦。”对方顿了一下,“就目前而言,不算什么大事。我来处理。” “我可能还放跑了几个死灵法师。” “你解决掉的更多。” 他一言不发。 “我会告诉乌瑟尔的。他已经派出了队伍搜查死灵法师的同谋犯。这原本不是合适的时机,但民兵的伤亡激起了市民的怒火,他们主动要求接受鉴别,以求找到罪魁祸首。” 狄宁突然又能动了。他向前倾去,缩起肩膀,攥紧拳头,然后干巴巴的说“那很好。” “是的。”对方同意道,“斯坦索姆人都很勇敢。” 狄宁在这里卡住了,想不出该怎么接话。好像除了正事之外他们就没有别的好谈了似的。于是这句话悬在半空,空落落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我很抱歉。”过了一会儿,对方轻声说。 狄宁猛地挺直了腰,像是有人在他后背上抽了一鞭子似的“别这么说。” 圣骑士蹲了下来,和他平齐“听我说,搭档。这确实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的身份,那么或许我们就能做更多事。我的隐瞒绝不是因为对你缺乏信任,而纯粹是因为怯于面对我的过错。” 但狄宁几乎没有在听他说。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诚恳又坚定,不复先前的急躁轻快。短暂的一瞬间,他滑回到记忆的另一端,被过往的浪潮所窒息。 “而乌瑟尔也责怪了我的傲慢” “要我和你一起去敲他闷棍吗”狄宁下意识的说道。 “什么” “不过偷袭对于圣骑士起不到什么作用。药剂的效果也很容易解除。或许我们可以偷偷对他的盔甲做点什么,你喜欢橘黄色还是粉红”他的声音因为没有回应而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变成了窘迫的咕哝,“算了,别介意。” 他含糊的道歉被一阵难以置信的笑声淹没了。 “圣光啊狄宁,”年轻人扶着额头,艰难地挤出话来,“你是怎么为什么会想到这种主意的” “我言出必践。”狄宁严肃地说,“我告诉过你的。” 阿尔萨斯笑得更厉害了。 圣骑士们在这个区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因此狄宁断然拒绝了担架的提议。他坚称自己既然还能走,就用不着浪费人手。幸好吉安娜从口袋里找出了一个传送卷轴,方便又快捷地解决了这个问题除了他们不得不从堆成小山的粮食箱子的中间爬出去,又费了一番力气才打开地下室反锁的门之外。 “起码这样我们不会吓到别人。”吉安娜镇定的说。 狄宁冲她额角上的那块淤青哼了一声。 此时教堂已经成为了最忙碌的地方。每一处空间都被尽可能的腾空以安置伤员。珍贵的古卷书籍被草草摞在角落再盖上件长袍,先前单独陈列的圣器则统统塞进了储物室。修士们的床铺被填满之后,换洗的床单也被拿出来铺在地上。就连走廊和大厅的绝大部分空间都被占据了,受伤较轻的人们靠着墙壁或坐或站,勉强留出了一道狭窄的空当以供通行。 他们基本都是响应钟声的民兵,因此吉安娜和狄宁刚一露头,就有人认出了先前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指挥官,连忙替他们招呼牧师。 吉安娜除了有些精疲力尽以外并无大碍,她在问到乌瑟尔的位置后就匆匆赶去传信了。狄宁则要狼狈得多。简单的检查过后,他被当成重伤员拖进了房间里。两名牧师好不容易才在没有加重伤势的情况下帮他卸下那身脏污变形的盔甲,处理各式各样的伤口。狄宁尽可能的配合他们,这耗尽了他最后的精力。牧师刚一走开,他就一头栽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尽管如此,他仍然很难入睡。原本已经麻木的神经在治疗过后再度活跃起来,疼的仿佛回到了刚受伤的时候。他的头也疼的厉害,周围的每一种声音都像是一把无形的凿子在四处乱敲。但现在不再有萨满的草药为他缓解这种疼痛,狄宁只能靠单纯的忍耐来应对。他在枕头上挪来挪去,想要找到一个舒服点的姿势。他将注意力放在呼吸的节奏上,放空大脑,尽力将周围的杂音驱赶出脑海。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狄宁猛地睁开眼睛。 空气变成了淡金色,运转的世界随之冻结。水盆中的波纹丝毫未变,扬起的窗帘停在半空,药水和鲜血的味道消失无踪,邻床的伤员神情古怪,眼也不眨。在这前所未有的寂静中,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你好啊,老朋友。”不知何时坐在他床边的小小人影打招呼道,声音像小孩子一样尖细。 狄宁缓缓吐出了那口气。 “克罗米。”他费力地坐起身来,冲侏儒伪装下的青铜龙眯起眼睛,“你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来看看你干的怎么样。”克罗米高兴的说,像个真正的侏儒女孩一样在半空中晃着双脚,“很不错,真的。我就知道你能行。” “我不知道你还会赞许这种行为。” “哦,我当然会。别告诉我你还没有发现这是另一条时间线。” “我有。但其中的区别在哪儿” “区别在于这里是主时间线衍生出的无数种可能性之一,就像拥有繁茂枝叶的参天树木,其中一根枝干的变化通常不会伤害到根系,进而危害到其整体的存续。”克罗米耸了耸肩,“所以我对你的努力没有意见。你可以别再偷瞄那把伐木斧了吗我们现在身处时间流之外,你拿不到它的。” “我只是不确定你的意图。”狄宁说,坐正了一些。 “我知道,我知道。”小侏儒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按理说,我确实应该来阻止你的。不过嘛,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这么说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是,但也不是。”克罗米摊开手,“确实是我把你带到了这条时间线上,但这是因为它所呈现出来的景象。它需要你在这里,而我觉得你应该也会喜欢这样一个礼物。不是每个人都有回到过去的机会,不是吗” “它需要我。”狄宁重复道,“它需要我做什么” “帮它延续下去吧,我猜。还是那个比喻,树木的枝干有长有短,有的粗壮结实,有的柔软易折。这些时间线也是同样,因为包含了无数可能性,它们时而会因为缺少或是多出某些因素而走向崩溃。也许这条时间线指望你的存在能够起到修正这些偏差的作用,从而使它能够维持稳定。” “你的口气就好像在说它具有自己的意志。” “唉,这也只是好像而已。有时候某条时间线的确会显现出一种特定的倾向,但往往太过模糊和微弱,所以很难确定这一点。青铜龙军团在这个课题上花费了不计其数的时间,至今没有一个结论能够终结我们的争论。所以不要问我为什么它选择了你这种问题,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 狄宁抿起嘴唇。他讨厌别人替他做决定,但他也没法去找时间线的麻烦。况且青铜龙有一点说得对,这对他而言确实是一个意外之喜。他已经努力了这么久,想要把事情向自己想要的方向扭转,如今终于有了一点成果,他不可能就这么放弃。再说了,他还能去哪儿呢 “那就说点你知道的,我原来所处的那条时间线怎么样了” “他们没找到你的尸体,但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你不可能生还了不过我猜你最关心的不是这个。是的,我们赢了,虽然说来话长,但总之燃烧军团还是被赶出了艾泽拉斯,而且很有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狄宁因为疼痛而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些许,一个自豪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角。 “正如我所说的,联盟会让他们落荒而逃。” 他的心里既有着尘埃落定的踏实和轻松感,又免不了感受到淡淡的惆怅和失落。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一直是他和曾经的世界的唯一牵连,而现在得到了解答,也就变成了一个已完成的任务,不会再让他在夜晚辗转反侧。他的过去在此刻划下了一个句号,并将成为记忆的一部分。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放心了。”狄宁说,忽视了克罗米的欲言又止,“回到原本的话题。你刚刚提到时间线会因为一些因素而走向崩溃,崩溃的时间线会怎么样” 小侏儒放弃似的耸了耸肩,顺着他的话回答道“在你们看来就是世界末日。就好比死亡之翼或者燃烧军团获得了胜利,然后摧毁了所有的生命。当时间的流逝不会再带来任何改变,时间本身的存在也就不再有其意义。” “那么我的责任就是阻止世界末日这可比修正偏差好理解多了,起码我知道该怎么着手。” “我猜也是。你现在就干的蛮不错了。”克罗米朝门外侧了下头,“虽然未来的景象模糊不清,而且还在迅速的变化着,但我起码能够确定事情在往着好的方向发展。至于这个势头能不能够延续下去,那就要看你的努力了。” “只有我”狄宁扬起眉毛,“你们这些青铜龙就打算袖手旁观吗” “耐心些,我的朋友,时间总是有它自己的安排,我们得等待合适的时机到来。”侏儒从床边跳了下去,一本正经的对他鞠了个躬,“你知道的,我们从来不会迟到。”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空气随之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之前被隔绝的声音和气味再次涌了回来。窗帘啪嗒一声打在墙上,旁边的伤员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门外有人到处寻找夹板。狄宁盯着那个空荡荡的位置看了一会儿,确认青铜龙不会再回来了,于是一头栽回到枕头上,长出了一口气。 “拯救世界,哼。”他自言自语道,“就好像我没有这么干过似的。” 这一次他很快就睡着了。 第八十九章 会议 《洛丹伦之辉》第八十九章 会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章 复原 《洛丹伦之辉》第九十章 复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一章 定轨 虽然国王打算召见他,但狄宁显然不可能一个人动身。他得多等几日,直到其他人把这里的事干完。 狄宁试着给自己找点事做。在出门了一趟之后,他找到吉安娜,询问自己能不能参观一下达拉然的大图书馆。 “这没问题。有几个法师一直想要问问你关于恐惧魔王的细节,作为报酬的一部分,你可以向他们借一份阅览证,再通过传送门到达拉然去,为了运送器材他们一直维持着一个。”吉安娜为他出主意,“不过你是怎么想到要去读书的?” 狄宁耸耸肩。这过程有些曲折。事实上他一开始只是想要去看看提里奥和那三个男孩的情况。这几天里,提里奥一直跟着费恩一起组织民兵清理废墟,重建被毁掉的建筑,帮助那些情况困难的家庭。他受审时只有斯坦索姆的高层人士得以旁听,平民们只有一些流言可供耳闻。在经历过亡灵带来的灾难后,兽人已经不是最可怕的威胁了,没有人再有兴趣冒着被幸存的城卫军士兵揍断鼻梁的危险去传闲话。因此,提里奥很快就用他的正直,坚定和圣光在这些人之间赢得了崇高的声望。 而男孩们在这场灾难中出过力后,有了充足的信心和底气去要求替成年人们分担一些责任。雷诺——而不是泰兰,这点让所有人都很惊讶——展现出了杰出的领袖才能,不仅把斯坦索姆的孩子们都组织起来,管理得井然有序,甚至能够帮民兵们做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 “起初我只是让他们去安慰那些孤儿。有几个士兵听到雷诺在给他们讲抓间谍的故事,于是想要开个玩笑,他们附和了他的话,还向他敬礼。”提里奥对狄宁说,同时看着正在街道的另一边大声发号施令的雷诺。男孩脸上的汗珠闪闪发亮,但挥舞手臂的姿态颇有气势,“孩子们都觉得这很酷,然后雷诺抓住机会给每个人都分配了军衔。过了那个下午,他们的纪律就严明起来了。” “他让每个人都相信他们是一个优秀的集体,这让那些孤儿有了归属感,帮助他们暂时忘记失去父母的伤痛。”费恩示意提里奥赶紧把他那份三明治吃掉,自己接过话头,继续向狄宁解释道,“接着他靠行军演练吸引到了更多的孩子加入。家长们忙的焦头烂额,很愿意减轻一些负担,最起码他们现在知道该去哪儿找自己的孩子了。 “人数多起来之后,他确实也打了几次架,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进入正轨。我得说,这小伙子搞得真是够像样,有些事连我都没听说过。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这些的。” 听到他这么说,狄宁笑了一声。在教男孩们滑索和速降时,他曾经提过几句自己在军队里的经历,雷诺对此上了心,一直找机会追问他相关的事情。作为一个被征召入伍的前佣兵,狄宁非常了解该怎么把一个新手迅速训练成合格的士兵。不过,就连他也对雷诺能够这么快把被灌输的经验运用起来而感到惊讶。 狄宁没有打扰他们太长时间,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却都拒绝让他帮把手,而且还不时有人来向他表示感激,这让他很是恼火。临走时,费恩向他推荐了城里最好的铁匠铺,让狄宁去那里找些合适的武器和护甲,费用方面则交给他来承担。狄宁没有拒绝,他知道费恩很有可能会成为这座城市的下一任领主。阿尔萨斯和白银之手对他的印象都很不错,而元气大伤的本地贵族们已经没有底气去抗议这种违反传统的越级提拔了,毕竟这里发生的也不是传统的事情。因此,他完全有资格代表斯坦索姆人向狄宁表示感谢。 铁匠热情地欢迎了他。他告诉狄宁,自己的手头上正好有一套半完工的板甲,但原本订购的贵族客户在这次灾难中不幸殒命。狄宁对这些细节毫不在意,打造一套盔甲可比一把武器要漫长复杂得多,他有技术,但没有时间和精力从头开始。 他亲自修改了一些关键的部分,然后把剩下的琐碎活交还给铁匠去做。狄宁原本打算将武器一并配备完全,但店铺里的成品的质量和他先前使用的那两把剑相差无几。只要一想起金属在手下节节粉碎的感觉,狄宁就忍不住要皱眉头。失去武器的战士如同没有牙的老虎,他一点也不想再体验一次这种经历。 借用铁匠的熔炉和材料,狄宁自己动手尝试了一番,受限于材料,结果也是差强人意。但锻锤和铁砧再一次帮助他平复焦躁,理清纷乱的思绪。当他结束打磨工序的时候,因为睡得太久而僵硬的肌肉已经彻底舒展开来,脑袋里也有了一个很好的主意来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在行动之前还有一些准备工作需要做。按照吉安娜的指引,狄宁来到中心区,寻找那些想要了解更多情况的法师。 尽管已经经过粗略的处理,这一片区域的氛围依然惨淡。道路上残留着令人心惊胆战的痕迹,沿途的房屋也死气沉沉,几乎看不到人影。在经历过这次灾难之后,幸存的贵族无一例外地拒绝回到自己的宅邸里去。他们锁上大门,带上家人,和最珍贵的财物一起借宿在教堂的小房间内。 唯一有生气的地方就是狄宁曾经战斗过的小广场。法师们聚集在那里进行他们的研究。恐惧魔王的遗骸已经被圣骑士们用圣光焚烧殆尽。不过狄宁很清楚这么做毫无用处,恶魔的灵魂早已返回扭曲虚空,等到它再次被召唤来入侵物质界的时候,仍会有一具新的躯壳供它驱使。 广场的地面被尽可能地平整过,传送门爆炸后留下的大坑已经被观测器具和实验器材所包围。数个单筒望远镜似的的巨大装置分散在各处,在它们构成的区域内,空气变成了淡紫色,无数裂痕四下蔓延,有几道甚至宽阔到能够窥见虚空的瑰丽景象。不时有一道能量闪电从中窜出,随即便像是被蛛网捕捉到的飞虫一样静止在空中,被吸到一旁的装置里去。 在场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事可干,唯有一人静静地站在中间,双手相扣置在腹部。他又高又瘦,身形几乎和精灵相仿,用兜帽遮住了脸庞。狄宁迈着无声而悠然的步伐,姿态自然地融入了人群,甚至连忙碌的众人都没有发现他从身旁经过。但他刚一走近,对方马上就转过身来,像是早就知道他的到来。 “我是狄宁·埃尔伦德。我听说这里有人想要和我谈谈。” “那就是我。我是克拉苏斯,肯瑞托议会的大法师。” 狄宁扬起眉毛。 “克莱奥斯……”他慢吞吞地念道,刻意将尾音拖长,听上去像是他记混了对方的名字,又像是只把话说到了一半。 兜帽投下的阴影紧密地遮掩着法师的脸庞,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否有变化。他冷静地纠正道:“是克拉苏斯。” “克拉苏斯。”狄宁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微微一笑,“很高兴认识你,大法师阁下。我相信我们都有需要对方帮助的地方。” “你需要什么?” “我想去达拉然的大图书馆找点资料。”在克拉苏斯发话之前,狄宁就补充道,“当然,我对肯瑞托的秘密没有兴趣。只要你们还没有把七大王国的历史民俗也列入保密范围,目前对所有人开放的那部分应该就能够满足我的需要了。” “这没有问题,你随时都可以这么做。”克拉苏斯点了点头,“在那之前,你介意先和我谈一谈吗?” “当然,我不赶时间。” 克拉苏斯伸出一只手,示意狄宁和他一起走。他们肩并肩穿过人群,这一次狄宁终于被注意到了。学徒们一边散开一边自以为隐蔽地打量着他。 当他们走出会被其他人听见的距离后,克拉苏斯开始发问。他仔细询问关于恐惧魔王的细节,随后把话题巧妙地带到了亡灵法师的身上。狄宁心知肚明但毫不介意,把自己对亡灵的全部了解都坦言相告。 有一件事,就连肯瑞托六人议会的其他五人也尚不知晓,但狄宁却对此十分清楚。克拉苏斯,又名克莱奥斯特拉兹,是红龙女王最年轻的配偶。红龙一族担负着泰坦守护者赋予的责任,在无尽的岁月里看护艾泽拉斯的众多生命。亡灵的存在是对于生命形式的严重亵渎,红龙绝不会对此袖手旁观。在这一点上,他们天然便是与狄宁立场相同的盟友。如果没有在这里遇到红龙法师,狄宁也会专程去拜访他的。 “你对我们的敌人有着令人惊讶的充分了解,埃尔伦德阁下。”当问答告一段落之后,克拉苏斯评价道。 狄宁露出一个狂野的笑容:“我和它们有着很长时间的私人恩怨。”他为那敬语而斜瞟了法师一下,但该死的兜帽依然让他无功而返。 “因此你的建议十分有价值。”克拉苏斯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如果亡灵的数目真的如你所预计的那样多的话,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一场艰难的战役。” “任何对于亡灵力量的预计最终都会被证明是低估了。”狄宁警告道,“他们在扩大兵力时并不受到种族的约束。一切血肉造物都能够被转变成供其驱使的作战机器。仅仅挫败天灾军团对这块大陆的大规模入侵是不够的,我们必须,而且必须是尽快地到诺森德去,把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彻底摧毁才行。” “我会完整地转达你的建议,督促他们尽可能地做好准备。”克拉苏斯承诺道,“但我不能保证所有人都会立刻意识到其中的危险,并以你希望的方式作出回应。” 狄宁发出一声抱怨的咕哝,因为他知道克拉苏斯说的是真的。直到陷入连绵不断的战火和间歇的世界性灾难之后,联盟内部的官僚作风才会有所削减,但也远没有到完全消除的地步。在危机面前总是有太多的人想要发言,并坚信他们才是有资格和正确的那个。唯一让狄宁能够克制住不去挨个敲碎他们的脑袋的理由,就是这么做只会带来更多的混乱。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克拉苏斯再次开口道:“请原谅我的好奇心,但,”他抬起手,指向狄宁的胸口,“那些似乎是龙的牙齿。” “是黑龙的牙齿。”狄宁解释道。尽管黑龙一族早已堕落,和其他巨龙势同水火,但这么做依然有些冒犯的意味。他想起自己看到巨魔将人类的颅骨当成装饰品时的心情,于是将项链摘下来拎在手里。龙牙不再紧贴他的皮肤之后,周围的元素顿时小幅度地活跃起来,“如你所见,我不是作为战利品而佩戴它们的。这些牙齿的特性能够隔绝我与元素的链接。” 他能感觉到克拉苏斯专注地注视了他一段时间。“原来如此。”红龙法师最后说,“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始终平稳而理性,此时却多了几分感慨的意味。狄宁觉得这情况有些尴尬,只能耸一耸肩,想要把项链塞进口袋里。但克拉苏斯却继续道:“我注意到,它们似乎不能完全抑制住你的……能力。” “勉强够用了。”狄宁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回答。在制作这条项链的时候他进行过测试,挑选了足够数量的龙牙。但一小部分在之前的战斗中遗失了,很有可能被吞进了地底。好在经过了德雷克塔尔的训练,狄宁暂时还能控制住这一部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有一些更有效的装备来抑制这种情况。” 狄宁眨了眨眼睛,认为他已经明白了克拉苏斯的意思。他不知道这是出于个体的多愁善感,还是源于更理性的需求。但他确实需要在未来的战斗中更加专注。 “我现在身无分文,大法师阁下。”他实事求是地说,“要是你觉得只拿到这些龙牙也算不上吃亏,那么我也很乐意接受你的提议。” 尽管看不到,但一种感觉让他认定克拉苏斯正在微笑:“这并不是交易。我只是想要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以表示感谢。” 这可有点出乎狄宁的意料:“对哪件事的感谢?”杀掉黑龙,还是提供亡灵的情报? “我恐怕现在还不是时候。”克拉苏斯意味深长地说,“但以后你会知道的。” 《洛丹伦之辉》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洛丹伦之辉请大家收藏:()洛丹伦之辉。 第九十二章 王城 《洛丹伦之辉》第九十二章 王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三章 计划 《洛丹伦之辉》第九十三章 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 湖畔 《洛丹伦之辉》第九十四章 湖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五章 前厅 《洛丹伦之辉》第九十五章 前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六章 无面者 《洛丹伦之辉》第九十六章 无面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七章 断锁 《洛丹伦之辉》第九十七章 断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八章 武器 《洛丹伦之辉》第九十八章 武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九章 冲突 《洛丹伦之辉》第九十九章 冲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章 威吓 《洛丹伦之辉》第一百章 威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