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一觉醒来,恋爱游戏变惊悚游戏了》 1、一觉醒来…… () 寇冬看到了迎面朝他跑来的人。湛蓝高远的天底下,那人好像被镀了一层浅淡的光。 “……哥哥。” 一路跑来的少年气喘吁吁,手撑在膝盖上,半天才拂了下额上的汗珠,望着他。 “抱歉,等久了吗?”他似乎有些羞赧,红着面颊,慢慢道:“我有些话想同哥哥说……” 呼吸近在咫尺。 “我——” 蓬勃的青草气息涌过来,空气也像是甜的。 他鼓足勇气,终于说:“我可以成为哥哥的男人么?” 直播间的观众一下都疯了。 能能能! 果断能啊!!!就冲着这张脸,我也要喊无数次我可以!!! 好甜好甜好甜,果然还是he结局好啊…… 嘻嘻嘻,好想看寇神和小奶狗现场播种啊。 楼上的姐妹……鸡笼警告! 留言与礼物一瞬间刷了屏,寇冬的眼前浮现了另一行字。 面对npc的告白,你:a:答应。b:不答应。 面对小奶狗的告白,寇冬这么一个纯粹展示爱情甜甜甜的主播…… 当然要选答应! 息游戏并不需要他真的动手指,他只是微微笑了笑,轻声说:“好。” 少年的眼中涌出狂喜,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声音还有些抖,“真的?” 寇冬说:“真的。” 一句话说出后,他便被小奶狗抱起来了。小奶狗看着年纪小,力气倒是大的很,抱着他轻松的很,将他一把压在栏杆上,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亲:“哥哥,哥哥……” 少年没有任何章法地磨蹭着,连喊了许多声,最终将头埋在了他的脖颈,喃喃道:“哥哥,我好喜欢你……” 他感觉到了有温热的东西,浸透了他单薄的衣服。 这傻孩子哭了。 寇冬心中却平静无波,抱着他的脑袋,安抚地在那毛茸茸的后脑勺上拍了拍。 阳光打着旋儿从枝叶的缝隙里落下来,湖边扑棱棱飞起了一群雪白的鸽子。 湖水静谧,万物静止。 他终于看到了右下角代表he结局的图标。 寇冬眨了眨眼,反正亲吻这样的亲昵动作都是不会落到他的真身上的——事实上,在这样的息游戏里,寇冬只有精神进入了游戏。 面对过于亲密的动作,他可以选择打开感官,或者不打开。 寇冬一般的选项都是不打开。毕竟他是一个有节操的游戏主播,并不想真的在游戏里体验脚踏几条船。 说到底,这也不过只是个为了帮助人们体验恋爱的乙女向游戏而已。 他抬起头,看见空中的透明屏幕上又显示出了新的提示: 是否存档?a,是。b,不是。 反正马上就要打通关了,寇冬心满意足地选择了“不是”。 ……事后,他每每想起自己的这一次选择,都恨不能敲烂自己的脑袋。 他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存档!!!!! 然而这时的寇冬,还不知道这一次选择到底对他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他在空中翻看了下人物栏,四个npc的好感度都已经上了九十,并向他告了白,四个he结局已经部打通,他只需要等待最后的大结局即可。 但是说起来……他还不知道最后的大结局是什么。 毕竟这游戏开发还没多久,他还是第一个打出通关的。 弹幕还在刷:我猜是和四个人的洞房夜,嘻嘻嘻嘻嘻。 赤鸡!!! 寇神牛逼!!!!!(破音) 寇神确定不玩《亡人》吗?这细节观察能力,可惜了…… 要知道,打出通关结局并不容易。新出的这一款乙女游戏,因为其中四个npc个个儿都宽肩窄腰大长腿,一水儿的二十厘米设定,又是美男,受欢迎的很,玩家不计其数。只是这四个npc性格各异,一个比一个难攻略。 更别提息游戏是由真人脑电波接入的,又格外考验人演技,要求玩家在几人之间周旋却不能露出马脚,还得把一个个哄得服服帖帖的,这简直难的快登天。 一个不小心,那就是因爱生恨血溅当场的be。 寇冬被小奶狗抱了一会儿,终于瞧见屏幕又更新了。却不是通往最终大结局的选项,而显示:玩家寇冬开启新结局,游戏将进行为期8小时的自我更新,其他玩家将被强行下线。自我更新倒计时开始—— 下面是个时刻表。 寇冬愣了愣,这什么情况? 其他人都不在游戏里了,就剩了他一个? 他试了试,果然无法强行登出。眼前一花,再睁开眼时,他已经躺在了游戏中的家里,睡在熟悉的床上。 寇冬:“……” 牛逼的操作。 他只好同观众告别,“这么看来,主播恐怕得在游戏里睡一觉了。大家明天再来看吧。” 睡!!! 寇神别就这么自己睡啊,你的npc呢?不选一个过来? 卧槽万一打起来了怎么办?我好担心,我小奶狗战斗力很弱的啊,肯定睡不到寇神! 要是真打起来,那我妥妥站叔叔。 楼上的,我也…… 就我一人想站我霸总吗?霸总多好啊,传统型攻…… 寇冬笑了笑,冲虚空挥挥手,说:“我关了啊,大家下次再见。” 他按了直播退出选项,空中密密麻麻的弹幕瞬间不见了。 寇冬抬起眼,打量了会儿这房间。 他倒也没什么不习惯。毕竟打这游戏期间,已经在这房间里睡过许多次了。再多睡一次,也没什么问题。 他先给自己定了个闹钟,随即卷起被子,躺了进去,安然睡了。 八小时后,闹钟还不曾响,寇冬却先醒了。 他睡得有些不踏实,隐隐觉得像是有什么人坐在床头看着自己。那目光灼热的很,让他想忽视都不行。 他猛地睁开眼,警惕地坐起来,说:“什么人!” 一面说,一面就去按床头灯。 房间里窗帘是隔光的,将外头的日光遮掩了个完,只能隐约辨出床边立着几个黑乎乎的人形。 他嗅到了腥甜的血味。 有谁的手冰凉刺骨,摸着了寇冬的脸,激的他一个哆嗦。 寇冬:“!!!” 他吃了一惊,一把按亮了灯,就看见四个被攻略的npc都坐在他床前,正幽幽地望着他。 寇冬一句卧槽不由得脱口而出。 不是……这是搞什么! 这些npc怎么回事?怎么到他这儿来了?? 他不该是打通关了吗?不该领取最后大结局了吗? 寇冬:“……” 寇冬抱着被子,干巴巴说:“你们开会?” 霸总npc没有回答,只眉目缱绻地望着他,声音温存极了,“亲爱的,你床下有一双绣花鞋。” 寇冬脑袋上蹦出了一个问号。 叔叔npc也跟着温温柔柔地笑了,“宝贝,你要是背叛我,我就和你同死。” 寇冬脑袋上两个问号一块儿摇晃。 男神npc眨了眨眼,却格外不落窠臼,极具创新意识地朝胸膛伸出手去。 他将自己胸膛剖开了,把里头的心脏血淋淋地捧出来。 “别怕,宝宝,”他轻声细语道,“将这个吃下去,你就能生出我们的孩子了。” 寇冬:“!” 卧槽,这画面放在恋爱游戏里难道不奇怪吗——制作组你出来,你们是脑子有洞了才会设计出这样的情节吗! 这哪儿甜甜甜了,这特么难道不是恐怖画面? 不是,要崩也不能几个npc一起崩—— 起码得给他留一个正常的吧?! 最后一个被攻略的小奶狗npc没有辜负寇冬的期望,并没有开口。 他只是从兜里头掏出了一把黄纸钱,静默地洒了寇冬一身。 寇冬:“……” 寇冬:“…………” 寇冬看看他们,把被子一掀,重新将自己罩进去了。 “我一定是还没睡醒。” 不然怎么会做这么奇奇怪怪的梦。 他闭上眼,又睁开。 被子掀开,npc们还在。 连音乐都没换过。 怎么会出这样的bug? 寇冬干脆决定强制登出了。这游戏看着不太对劲,他还是不要在这里头长呆——卧槽,他的强制登出选项呢! 他的选项怎么没了!!! 寇冬震惊地摇晃自己的物品框,摇了半天也没看到这游戏把他的强制登出吐出来。反倒是新的屏幕出现在了空中,上头写道:请玩家不要试图破坏游戏设施。 寇冬:“破坏个鬼!我现在想回家了,放我回家!!!” 屏幕不为所动,仍旧冷冷道:请玩家不要试图破坏游戏设施。 寇冬:你是什么鬼程序,难道就会说这一句吗! 屏幕:请玩家不要试图破坏游戏设施。 寇冬:“……” 给他个盆,他要吐肝。 他不反抗了,游戏终于满意了。新的提示浮出:由于玩家达成四位npc好感度超过九十成就,游戏开启后续剧情。 四位npc已互相发现接受告白事实,由爱生恨,本游戏分类将由[恋爱]主题更改为[恐怖]主题。 玩家将面对关卡考验,由npc的自主意识设定考题。若玩家于某一关卡中失败,玩家意识将被强行绑定至该npc身边—— 寇冬目瞪口呆。 他试着用自己的话翻译了下,简单来说,这四个npc知道你脚踏四条船了,所以黑化了。 现在他们打算把你从现实世界里绑到游戏里,挖了无数坑给你跳,你掉进了谁的坑就是谁的人—— 可是为什么是我啊!!! 寇冬只想仰天长啸,他是真的冤啊! 游戏:因为npc对玩家好感度过高,故产生自我意识。 寇冬疯了。 我特么那刷的是恋爱游戏的好感度,谁要恐怖游戏的好感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2、落跑的新娘(一) () 这破游戏还能中途改分类的吗! 寇冬还抱有点希望,说:“要是我把他们好感度再降下来——” 是不是就能从这儿出去了? 游戏系统冷冰冰道:建议玩家不要尝试类似行为。好感度过低,副本失败时会被npc当场抹杀。 寇冬:“……” 过高会被留在游戏里,过低会被当场抹杀…… 他有一句p,现在就要说!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今接入游戏的,是他的脑电波。 如果真如系统所说,他要是任务失败,哪怕肉身平安无虞,也会因意识消失而变为植物人。 他再次打量自己的游戏面板。面板并未更改,除却日常的“进入剧情”选项外,还有“行李”、“约会”“兑换池”等功能。他点开个人属性,还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对npc的攻略值,四个都是一水儿的接近满格,看的他头疼。 等等…… 寇冬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兑换池上。 这并不是个氪金游戏,兑换池花费的是副本任务积攒下来的点数。要是运气好,有可能会抽出针对该npc的专属道具,触发特殊剧情。 他问:“兑换池现在可以兑什么?” 游戏系统回答:有可能抽取到抵御npc攻击的工具。 这简直相当于是多了一条命,给自己加蓝啊! 寇冬眼睛微微一亮,马上追问:“用什么抽?还是点数?” 游戏系统:是。 它顿了顿,似乎有些诱哄意味,玩家可以进行多次尝试。 寇冬并不上它这当:“我现在穷的叮当响。” 没完成任务,半个点数都没,寇冬如今一穷二白。 游戏系统说:您可以通过约会系统获取好感度。 约会…… 寇冬心里头滋味儿有点复杂。 在之前,他一直很喜欢这个模块。和霸总一起去喝个红酒被霸总表演花式壁咚;和叔叔一块逛街被各种买衣服,更衣室里偷摸摸做点坏事;戴着口罩去偷听男神的演唱会,在演唱会结束后收到男神“看见你了,刚才那首是为你唱的”的短信;和小奶狗手牵手去海洋馆,吃冰淇淋时被对方借着擦奶油的名义怯生生偷一个吻…… 是甜甜甜,甜的人心肝颤。 可这都特么是恋爱游戏npc。 寇冬没法想象和恐怖游戏npc去约会是怎么样,难道要让他们在万千观众面前表演现场掏心给大家看吗! 游戏系统似乎也很无语,玩家所以为的恐怖游戏范畴似乎过于狭隘。 更靠近拿番茄酱当血挤的国产鬼片。 玩家在之前是否有过恐怖游戏经验? “……” 要命的就是没有啊! 寇冬喃喃道:“早知道这样,之前就先找几个恐怖游戏练练手……” 游戏系统说:比如《亡人》? 不知为何,寇冬忽然间打了个寒颤。好像有电流一下从头劈到脚,他的心猛地晃悠悠提了起来,连嗓音也紧绷了。 “为什么这么问?” 游戏系统说:这是玩家所在世界最火的游戏。 因奖励丰厚,几乎是民游戏。要是玩的好,一夜暴富也不是梦。 寇冬喃喃说:“不……不。” 他也不知自己的抗拒究竟来自何处。身为游戏主播,经纪人曾无数次劝他改为《亡人》主播,毕竟热度高,喜欢的观众也多,比单纯的恋爱游戏更容易赚钱。 但寇冬一次也没答应过,他甚至兴不起半点下载这个游戏的念头,在街头看见《亡人》的海报都要穿过马路,离得远远的。 游戏系统沉默下来,半晌后,才有新的提示浮出: 请玩家做好准备,即将进入第一个副本。 副本一:落跑的新娘。 任务:避开新郎,在婚礼结束之前,成功逃出古堡。 请玩家躺下,十分钟后,副本开启。 寇冬硬着头皮,在四个npc的注视之中又躺下来了。他掀起被子盖住自己,身子却还有些微微颤抖。 他忽然感觉到了抚摸。 不知是哪个npc,正隔着被子轻轻抚触他,从头到脚。 那动作无疑是温柔的,好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的珍宝。 寇冬忽然有了呕吐的冲动。 不对! 这不对,他分明关闭了感官,这动作已经算是亲密,怎么会—— 更多的手搭上来。有冰冷的吐息隔着被子喷洒进来,就停留在他的颈窝。那些目光贪恋地围绕着他,纤长的手指慢慢勾勒着被中生人的轮廓。 从头。 到脚。 他们注视着他,仿佛沙漠中的旅人看着唯一一瓶救命的水。 那目光温柔又凶恶,温柔的想融了他,又凶恶地想撕破他的喉咙。 就在寇冬看不到的这时候,原本的恋爱游戏的logo从右下角一点点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鲜红的纂体:亡人。 这两字不过微微一晃,转瞬也消失了。 “记得要逃出去啊,我的宝贝——” 有声音温存地说。 “不然,你就要成为我,永恒的新娘了。” -------- 眼前猛地一黑,紧接着又是一亮。 他好像在辘辘行驶的马车里,车子停下来,有人与他道:“请下车吧,少爷。” “……” “少爷?……少爷?” 寇冬几乎是强逼着自己掀起了眼皮。他从晃动的车帘间看到了古堡高耸的塔尖,连绵的冷杉丛与铁栅栏将它紧紧包围,只留出一条窄窄的小道,堪堪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行。 如今他坐着的车,正是从这小道上驶来的。 “您该进去了。——您不该让大人等太久。” 有谁轻轻搀扶着他,不容置疑地将他往古堡中带去。脚下是松软的地毯,靴子尖几乎要没在里面。 说是要举办婚礼,这里未免太过冷清。大厅里没摆什么花束,只有高高的一把椅子隐在窗帘投下来的阴暗里,有身影就在那椅子后站着,背对着寇冬。 似是听见了动静,他侧过了头,淡淡道:“回来了。” “回来了?” 有另一道声音欣喜地说,随即从台阶上响起了脚步声,靴子被踩得咯吱作响。寇冬抬头一看,登时一阵牙疼—— 是小奶狗。 再一看窗前站着的那人的脸,这牙疼就变为战栗了—— 卧槽!是叔叔! 寇冬对叔叔这个角色印象特别深,这人物设定相当奇特,基本上可以说是冷硬不吃,一双眼睛又黑又深,冷冷地瞥过来看人,都能看的人打哆嗦。 寇冬在别的npc那儿都没翻过车,唯独这个,接连翻了两次,差点儿打出来代表be的囚-禁play结局。- 开局就是两个难搞的npc,寇冬感觉心里有点慌,勉强道:“嗯……” 他其实不是很想回应。 小奶狗忽的靠得近了些,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擦。 “哥哥……你出了好多的汗。” 他神色隐约有些担忧。 “你哪里不舒服?” 能有机会逃离开他俩,寇冬脚踏四条船铁索连舟的演技又活过来了,镇定地微微白了一张脸,身形也是一晃荡:“我想回房休息一下。” 出乎意料,两个npc居然都没有反对。小奶狗体贴地说:“三天后就是婚礼了,哥哥的确该好好休息。” 寇冬心中一紧,再看右上角,果然瞥见了一个刚刚出现的任务倒计时。 三天。 他不动声色地试探:“时间恐怕有点紧张,我想改一下婚礼的日期。” 面前的小奶狗一下子变了脸,虽然仍是笑着,可那笑意却然没有之前鲜活了。 纸糊的一样贴在脸上。 “怎么,”他将手上的手套慢慢褪了下来,“哥哥是后悔了,不想做我的新娘了么?” 寇冬这才知道谁是新郎官。他看到小奶狗的好感度开始突突往下掉,道:“不,我只是想好好准备。” 小奶狗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将那一双雪白的手套戴上了。手套扯过手背,寇冬隐约瞥见他手上有一闪而过的痕迹,像是刺青。 “哥哥该早说……” 他的指尖隔着那一层薄薄的手套,近乎依恋地磨蹭着寇冬的手指。 “我啊,最喜欢哥哥了。” 寇冬:“……” 他忍不住对游戏系统说:“这要是之前,我就觉得甜了。 可惜这会儿,他只能觉得汗毛倒竖。 小奶狗让开了路。 他的呼吸是冰冷的,笑起来却眉眼弯弯,好像从头到脚都洋溢着蓬勃的青春的气息。 “上去休息吧,哥哥。” 寇冬应了一声,沿着楼梯一步步向上走,忽然听到小奶狗又喊了他一声。 “对了——” “外面有野兽,天黑之后,哥哥就不要再出门了。” 寇冬眉头微微一蹙,站在楼梯上望他,却瞧见他将方才抚过寇冬额头汗珠的手指放进嘴里,舌尖绕着圈儿舔舐着。 “不听话的话——” 他轻柔地说,眼睛里的光却近乎是欣喜的,仿佛预见到了什么让人喜悦的结局。 “会被野兽吃掉的。” 这句话好像是个引子,紧接着,寇冬便从敞开的大门处看见摇摇欲坠的鲜红落日,它在地平线上挣扎了两秒,旋即终于不堪重负,彻底隐在了冷杉林的顶端。 天黑了。 3、落跑的新娘(二) () 副本里的天似乎黑的格外早。 古堡中的烛台一盏接着一盏被点亮,沉默的男佣将寇冬带到了楼上的房间,里头燃着昏暗的烛火,鲜红的帷帐下是一张松软的床。 寇冬几乎是一挨着床便睡着了。男佣见他闭上眼,便吹熄了烛台,静悄悄掩上房门。 房里头只剩下寇冬一个人。 直到耳边寂静一片,他才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晚上不活动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只有三天时间,白天始终都处在两个npc的严密监管下,根本不可能有逃出古堡的机会。光是想想那两个npc,都让寇冬头疼。 那么夜晚…… 寇冬站在窗前,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了。目光所及之处,是几乎望不到边的冷杉林;只有仔细看,才能从那阴暗的树丛里头辨别出铁门尖尖的顶端。 他得逃出那里才行。 寇冬休息的房间是在三楼。他在房间里翻找了一遍,并没发现半点对他有用的工具。床单被褥都是娇贵的丝绸,美则美矣,却根本不可能禁得起他的体重,无法系成绳子,教他从窗口悬挂下去。 除此之外,这房中便是四处摆着的花——这花摆放的到处都是,甚至他枕下也铺着厚厚一层,泛着奇异的糜烂味道,挤压出殷红的花汁。 寇冬这才发觉自己手上也染上了花汁,应当是在搜寻床时沾上的。他沿着墙根又细细搜索了一圈,终于在柜子与墙壁的缝隙里头摸到了一块不太正常的凸起。 把那一张墙纸撕开,后头藏着半张纸。 寇冬把纸张展开了,侧身将蜡烛也点亮。他坐在床头,看到纸上凌乱的字,像是谁在无比慌乱中匆匆写下来的: “恶魔们觊觎美丽的皮囊,并将它作为自己最珍贵的收藏。 异乡人,被珠宝掩埋着的下头……” 下半句笔迹愈发难认,寇冬得费点劲儿才能辨别出来。他用手比划着那些笔迹延伸的方向,忽的一个哆嗦,隐约觉得不对。 他把烛台举起来,猛然移向了他始终没有注意过的一面墙。 墙壁上悬着几幅画,像是小奶狗父母的肖像。寇冬仔细打量他们,这对贵族夫妇被包裹在满是褶皱与花纹的袍子中,厚重的假发下是两张惨白的脸。 乍一看,没什么特殊。 寇冬沉默了会儿,慢慢将手中的蜡烛灭掉了。房间又重新陷入黑暗。他却没坐回到床上,只站在侧面柜子后,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那两幅画像。 片刻后,画像上的黑瞳仁忽然动了动。 它们在画中人的眼眶里转了转,四处搜寻,似乎没有发现隐藏起来的寇冬。 这动作相当细微,若不是寇冬一直盯着,几乎都要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等寇冬再去留意细看时,那里只剩下四个空荡荡的小洞。 刚刚贴在后面的眼睛,不见了。 寇冬立在柜子前,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捏紧手中的纸,先向袖子中塞。随后动作一滞,犹豫了下,仍将纸张藏回了轨之后的夹层,这才躺回床上。 还没等他拉起被子,门上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叩响声。 笃,笃,笃。 声音单调又乏味,外头的人语气里却含着笑意。 “你在里面吗,”他轻轻地说,“我的哥哥,我的新娘?” “……” 寇冬心狂跳起来,他侧过脸,没有回答。 小奶狗第二次敲响了房门,声音里似乎满带喜悦。 “你在里面吗,”他重复问道,“我的哥哥,我的新娘?” 这一次仍然没有人回答,于是他推开了房门,大步走了进来,直奔大床。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头熠熠闪光,写满不可言说的兴奋,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摸床上—— 寇冬忽然出声道:“你找我?” “……” npc的动作停滞在了空中。 “哥哥……”他慢慢地说,“原来你在啊。” 这一声里头满含失望,他舔了舔嘴唇。 “我还以为,哥哥不听我的话……” 寇冬不动声色:“我只是睡着了。” 他探寻地看着眼前人,道:“但你现在把我吵醒了,我睡不着了。” “这样吗?”npc说,神色有点儿焦急,“我让人给哥哥送杯热可可?” 寇冬截断了他的话,“你带我在附近走走吧。” 他说完这句,便紧紧盯着小奶狗的脸。 窗帘被拉开了,房间里头有一层黯淡的光。npc的唇角勾了起来,缓缓地说:“不行哦。” 这一句并没出乎寇冬的意料,他盯着小奶狗。 “夜里出门的话,可不是乖孩子,”小奶狗的吐息有些凉,手指抚摸着寇冬的脸侧,近乎迷醉,“况且哥哥这么好看,要是被发现了的话……一定会被拉到哪个角落灌满的吧?” 寇冬微微打了个哆嗦,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攻略的小奶狗能说出来的话。 尤其是说出来后,小奶狗还一脸向往,好像巴不得寇冬刚刚出了门被他逮住…… 寇冬:“……” 这个npc,一直以来在设定里都是又纯又甜的,单纯的要死,又跟块奶糖似的甜滋滋黏人。玩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就叫奶糖精。 换成别的,寇冬还真不敢这么试探。 可现下,奶糖精都快变成芝麻糖精了。 ……瞅瞅这破游戏,都让npc崩成什么样儿了! 寇冬痛心疾首。 他好像这会儿才明白,落在npc手中到底会是个什么下场。这群对他好感度接近满格的npc,能当场把他吃了。 他一个恋爱游戏实况主播,到底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寇冬绝口不再提夜晚出去的话了。这让小奶狗看起来挺遗憾的,半天才站起身,道:“那哥哥休息吧。” 寇冬把脸埋进被褥里,心想,他要是能睡着才是见了鬼。 他对系统说:“他说的灌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可是有节操的游戏主播。” 不可能在游戏里卖-肉的! 游戏系统:请玩家自行考虑。 “是假的吧,”寇冬心存希望,“这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啊,你们不怕被举报?” 游戏系统一如既往地死人脸,连标点符号都没变,请玩家自行考虑。 寇冬怒了。 “把我拉进来还不和我说清楚,再不说我投诉了啊?” 这回,系统终于换了句话,如果玩家对游戏内容有所质疑,建议您在退出游戏后拨打我们的客服电话。 寇冬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 这特么说的是人话吗,退出游戏后拨打客服电话——那也得他退的出去才行啊! 偏偏他这会儿还是唯一的玩家…… 寇冬头秃。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只需要躲开新郎。避开小奶狗一个人,这问题还不算大,规划好逃跑路线并不是不可能。 要是再加上个npc……那他才是真的要死。 寇冬梳理了下目前的情况,夜间若是点了光,就会引来眼睛暗中窥视。 如果眼睛没看到他,小奶狗马上就会来找人。 这基本上也就断绝了他在夜晚照明的可能。 如果说要摸黑行动…… 寇冬思忖了会儿,到了天亮,先将那半张纸又掏出来看了。 “异乡人,被珠宝掩埋着的下头,白骨已堆积成山。 糜烂的花,**的草。 夜的尽头,主的审判终将来临。” 寇冬没想出什么线索,只得把这几句背下来,又将纸塞回去。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因为男仆在到来之后为他更了衣,翻遍了床铺,倒像是要找出点什么。 但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男仆只得将他带出去。 走廊上,寇冬问:“我左边房间住的是谁?” 他说的是那个有眼睛窥探的房间。 男仆尽职尽责地领路,回答:“那是您与大人的婚房,目前没有人住。” 他脚步一转,伸手道:“您请。” 寇冬往里头走,看见的是一张摆满食物的长桌。如今桌边只有两个人坐着,一个是叔叔,另一个就是小奶狗。 桌边只有三张椅子,除了他们坐的,只剩下一张空着的。 位置在他俩正中间。 寇冬:“……” 他能选择坐地上吗? 他站在原地没动,小奶狗一抬头倒先瞧见了,笑吟吟冲他招手。 “哥哥快来!” 寇冬腿肚子感觉有点儿抽。他永远无法忘记,他是因为脚踏四条船才引起npc黑化的。 这会儿就坐在俩黑化的npc中间…… 寇冬勉强说:“我不饿。” ……看着你俩,我实在是吃不下啊。 叔叔npc也侧过了头,被他看一眼,倒好像是一头栽进了雪堆里,惹得人浑身一激灵。 “坐下吃饭,”他淡淡道,“吃完后,会有人把婚纱送来。” 寇冬:“……?” 寇冬的脸上慢慢显出了迟疑之色,道:“你说婚纱——” 是我听错了吗?应该是礼服吧? “自然是婚纱,”小奶狗笑起来,“第一眼看哥哥,我就在想象哥哥穿上婚纱的样子了——呐,我待会儿是可以跟去更衣室的,对吧?” 后面这句却不是问寇冬,而是问叔叔的。 叔叔洁白的餐巾在唇角微微一按,方才回答:“可以。” 小奶狗小小地欢呼一声。 叔叔方才把后半句补了,不紧不慢道:“我也会去。” “那是当然,”小奶狗说,“毕竟哥哥是我们的新娘——” 寇冬:“……?” 寇冬:“……??” 寇冬:“……??!!!!” 他眼前猛地一黑。 哦呵。 天要亡我。 4、落跑的新娘(三) () 他说话声音都打颤了,“……你们的新娘?” 卧槽,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小奶狗抬头望着他,神色似乎有点不解,道:“你怎么了?哥哥,你不是知道的吗?” 寇冬:“……” 卧槽,我该知道什么! 他捏着叉子,心里悲伤的一批。 他太难了。 这难度对于一个恐怖游戏新手,可算不上友好…… 寇冬有点希望这顿饭永远也别吃完。可惜两边坐着的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甚至和和睦睦讨论起了他的婚纱的款式。寇冬听着小奶狗与叔叔议论头纱长度到底是要到哪儿,一时间感觉自己的后头都有点儿嗖嗖冒凉意。 一个也就算了,这可是俩。 俩! 寇冬自认为不是个渣男,他在现实生活中的感情干净的像张白纸,从意外失去记忆回到社会后,从来没有和任何男人或女人发生过感情纠葛。 真要说做的不同寻常的事,顶多也就是当了个恋爱游戏主播,在直播间里为大家表演花样攻略小哥哥。 游戏里的寇冬远比平常放的开,依照直播间观众的话来说,就是又纯又浪。他生的一副好样貌,眼尾下垂,瞳仁黑亮,看着人时总透着股天然无辜的意味;这长相让他撩起人来容易的多,获得观众好感也容易的多。 毕竟现实生活是如此困难,游戏里大家更想看两个颜值爆表的人凑在一块儿搞甜甜甜甜甜——的恋爱。 最好还是让人脸红心跳的那种。 寇冬原本只想攻略一个npc,可紧接着就有观众用打赏和订阅鼓励他: “搞叔叔啊!必须搞叔叔!” “小奶狗怎么能放过?” “男神也可以呜呜呜,想看我寇神被所有人现场弄哭……” “……” 总之,在观众的不懈热情下,寇冬最终在游戏里卸掉了一部分节操,义无反顾、一气呵成地,攻略了四个。 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四个人都会报复在他自己身上。 这感觉…… 寇冬被夹在两人之间,如坐针毡。两位npc探讨完婚纱,还为他布了菜。左边端汤,右边倒水。 寇冬硬着头皮,杯子和碗里都喝的一干二净,愣是喝出了悲壮感。 他实在是没这个胆量厚此薄彼,只好把渣男名号坐实了,一视同仁,给两人各喂一颗甜枣。 “谢谢你的水。” 这是对小奶狗说的。 “汤很好喝。” 这是对叔叔说的。 这甜枣喂得显然有效,叔叔神色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他伸出手,将餐巾细致地垫在了寇冬的餐桌下,帮他铺平。 “慢些吃。” 他低低道,盯着寇冬吃饭的模样,倒像是饶有兴致。 寇冬的动作一顿,立马默默加快了速度——被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倒不像是这餐桌边坐着的人,而像是盘中餐了。 他实在是担心,吃到一半自己就会被端上桌。 饭后果然去试了婚纱。两位新郎还想跟着入更衣室,被寇冬强行拒绝了。 为了避免这危机,寇冬连脸面都不要了,跟两位npc撒了娇。 “会不好意思……” 他低低道,手指好像是怯生生的,偷偷抓住了叔叔的一点衣摆,晃了晃。 他心里头精明的很,知道谁才是说话管用的那一个,所以只冲着叔叔去。 好歹也是攻略完了的npc,不至于连这一点面子都不卖给他吧? 这一瞬间,连游戏系统都有点卡壳。叔叔垂下头,定定望着他,直到寇冬觉得自己像是要被这样灼烫的眼神看穿了,小动物似的直觉又重新竖起来,下意识要将手收回去——叔叔方才按住了他那试图逃离的小拇指,淡淡道:“害羞?” “……” 害羞个鬼啊! 寇冬心里头万马奔腾,面上仍然绯红一片,仿佛当真是个纯洁、不知世事的处-子新娘。 他垂着头,忽的感觉面颊上被只冰凉的手微微一掐。 掐的他一愣。 “那便自己进去吧,”叔叔收回手,声音仍旧是不紧不慢,比起小奶狗,他更像是个天生的绅士,仿佛高贵两字生来便刻在骨子里,“别打歪脑筋,换了便出来。” 寇冬心中一喜,连忙应了。 “我会尽快!” ——那才怪。 进去后的寇冬首先将更衣室搜了个底朝天。更衣室狭小,没有窗户,他只在地毯下搜出了一枚铜钥匙。钥匙看着并不大,样子精巧,上头还镂刻着细细的花纹。 寇冬将钥匙藏起,刚刚好听见外头佣人敲门。 “少爷,”男佣道,“是否需要我帮您?” 寇冬说不,他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总不会**到衣服都没法自己穿,“我自己来!” 男佣于是等在门口,静静候着。没过一会儿,里头的少爷又慢慢将脑袋伸出来了。 “你还是帮我一把吧,”他垂头丧气道,“我不会穿……” 这裙子,提留起来感觉比他还重。 两位新郎的唇角都有了浅淡的笑意。 被勒的几乎喘不过气后,寇冬终于可以从更衣室里出来了。 婚纱很美,洁白的头纱与宽大尾摆足以让任何一位新娘欣喜若狂。 只可惜寇冬并不包含在这个范围内。 为他量身的裁缝就站在一旁,低声赞叹:“您真是适合这样的颜色……”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美的新娘。那属于东方人的眸色和发色衬得皮肤格外洁白细腻,象牙白的丝绸把他裹得仿佛从雅典神庙中走出来的神女。寇冬又不是那种健壮身形,腰肢也纤细。饱满的后摆轻而易举勾勒出他细细的腰线,他被裹在这圣洁的婚纱里,只从飘荡的蕾丝缝隙中透出朦朦胧胧的皮肤。 他站在那里,好像被裹在云雾中的一轮皎月。 纵使裁缝看过许多新娘,也不由得失了神,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他,反复赞叹他比寻常人更细嫩的皮肤。 “您是上帝真正杰出的作品……”他喃喃道,低下头去亲吻寇冬的裙角。 这动作让寇冬心中微微一紧,隐约觉着有些过于亲密。他扭头去看两个npc,却瞧见npc面上神色淡然,竟像是然没看见裁缝越靠越近,甚至连脚步也未曾动一下。 寇冬蹙了蹙眉,隐约觉着有些不对。 他并没立刻将疑惑说出来,只是观察npc时,比起平常更为细致。 小奶狗忽然揉了揉鼻子,脸上泛起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干什么啊,哥哥,”他腼腆地说,“不要一直看着我……” 寇冬:“……” 他震惊地扭过脸,想喊人来看戏精。 卧槽这个人装纯的太像了,是忘了谁昨天还张嘴闭嘴就是灌满了么! 白日收获并不算多。寇冬在管家的陪伴下,只能借消食名义,草草将这古堡走了一遍。古堡中三处塔楼,接近两百个房间,无论从外看还是从内看,都是一样的壮阔宏伟。 只是被包裹在这无穷无尽的冷杉林里,好像连城堡也一并染上了冷气,没有半点人味儿。偶尔遇上两个佣人,皆是形色匆匆,只来得及低下头和他们简短打一声招呼。寇冬扭过头看时,只看得到旋开的裙摆,这些佣人们小跑着上楼,连正眼也不敢看他。 管家解释:“还请少爷见谅,他们是在忙您与大人的婚礼。” 寇冬听见婚礼两字,就胃疼。 他心中转着各种想法,忽然见身旁管家向他靠近了步,关切道:“您是否有所心事?” 寇冬对这个管家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在第一天到达时,是管家将他领进来的。 除此之外,管家更多时候只是在身后沉默地站着,好像是游戏里头的背景画儿。他甚至没想到,管家这个npc居然还会有其它的台词。 寇冬摇了摇头。管家的声音愈发柔和了,好像是和着蜂蜜的糖水,泛着蛊惑的意味,“少爷,您大可都对我说。这世上,绝不会有谁比我更忠心耿耿。” 甜蜜的誓言一个劲儿从口中吐出,他道:“我甘愿做您膝下的一条狗,为您献上我的生命和我忠诚的灵魂。求您信我,求您用我——” 寇冬抬起眼看他,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蓄积着的火光。这光芒,他在小奶狗和叔叔的眼中也看到过相同的。 ……很好。 他干巴巴地想,这才第一个副本,都是第三个了。 妹的,他该为自己的魅力感到骄傲吗? ——可都是恐怖游戏npc为了他前仆后继,寇冬又莫名觉着心里不是滋味儿…… “你想要我如何用你?” “随您所愿。” “若我想要天上的星星呢?” “我为您去摘。” “若我想要水面上的月亮呢?” “我为您捧起来。” “——若我想要逃出去呢?” 寇冬忽然站住了脚步。他站在台阶上,玩笑似的看向管家,“若是我不想嫁给他们呢?” 管家仍然背着一只手,向他施了一礼,再抬起头时,那双眼睛熠熠发光:“我会帮助您逃出去。” 在寇冬看不到的背面,他拿着怀表的那只手却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若是寇冬看见了,他就能分辨出来。 那不是害怕,担忧,那是兴奋……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甜美柔滑。 “您需不需要,我帮您逃出去?” 与此同时,游戏弹出了新的选择。 面对npc的请求,你:a:答应。b:不答应。 请注意,每一次选择,都将影响玩家的最终结局。请玩家慎重选择。 5、落跑的新娘(四) () 这无疑是个强有力的诱惑。 寇冬如今的情况近似于孤立无援,单靠他一人,想要逃脱掉两个npc的监视,在婚礼到来之前逃出古堡,的确不是件容易事。 跟地狱级难度也差不多了。 如果有熟知古堡中情况的管家帮忙,行动便毫无疑问方便很多。有人帮忙掩护,成功的概率也会变大不少。 管家捏着怀表的手越来越紧,温和的脸上现出更深的笑意来。他声音那么轻,那么柔,简直像是在情人耳畔喁喁耳语:“怎么样?” 他神情微微露出笃定,轻轻一捏怀表边缘,就从那金怀表中探出一根细细的、锋利的银针来。针头泛着点不同寻常的寒芒,管家背着手,直直地望着面前人,等待着他口中给出答案。 他只需要一个好字。 只要一个轻飘飘的“好”,就能把这人永远留在这里—— 寇冬也望着他,半晌后倏的一勾嘴角,“不。” 管家的笑意僵住了。 他英俊的脸上好像露出了些阴沉,倒仿佛掩饰不住心内的失望。 “您为何如此说?”他道,“我对您是忠心耿耿,期望您能信任于我……您为何不信我?” 寇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猝不及防向他抛来了一个新的,“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管家一怔,下意识将手向背后又藏了藏。只是这个动作后,他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微微眯起了眼。 寇冬站在他的对面,不可能看得到他背后拿着的东西。 但这一句,竟将他的心思诈出来了。 对面的少年仍然站着,瞳仁又黑又亮,无论怎么看人,看起来都是副无辜脸。 只是嘴里吐出的话,和这张脸不太相称。 “忠心耿耿?”他轻轻笑道,“嗯?” “……” 管家咔哒一声将金怀表合上了。 他没露出被揭穿的仓皇,反倒笑得更深了,轻轻道:“您比我想象中,还要适合这里呢。” 寇冬的眉头皱起来了。 这句话说的并不让人舒服,倒好像是在说,他就该留在这里。 寇冬沉默了会儿,忽然问系统:“我可以尝试新的玩法吗?” 新的玩法? 什么新的玩法? 游戏系统不太理解他这句话,半天才回应:玩家可以自行探索。 寇冬的心放下来了,随后努力眨了眨眼,忽然哽咽了一声。 游戏系统:……? 管家:“……?” 他们都是懵逼的,看着刚刚还正常的很的人这会儿突然就蹿了,跟个兔子一样跑的飞快,冲下楼就打开了书房的门。 npc叔叔就在书桌后坐着,面容沉静。寇冬冲到他面前,不管不顾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他哽咽着,低声道:“大人……” 叔叔蹙了蹙眉。 少年跪坐在地毯上,将头靠过来,柔柔地靠上了他的膝盖。神态那么柔顺自然,倒好像是做了许多年。 隔着一层衣服,npc仍然觉得底下的皮肤被那几滴眼泪灼的疼痛。 他眉心皱的更紧了些,沉声道:“喊教父。” 寇冬这才知道这身体和叔叔npc的关系,卧槽,居然还是他教子! 这游戏是不是有点儿刺激过头了? 对自己教子抱有非分之想,难怪要沦落到和小奶狗一块儿娶他,不然名义上也说不过去…… 他面上没显示出来,挺乖巧地改口叫了一声,眼圈泛着嫣红,好像下一秒还要往下掉珠子。 教父的手将他的脸托起来,指腹擦拭着他眼下。那手上戴着一颗镶嵌了蓝钻的扳指,偌大的钻石折射出幽幽的光,衬得那泪痕愈发明显了些,竟也像是会发光的。 “怎么?” 这一声问的,比先前柔和的多。 寇冬低声说:“只是被吓到了……” 他这情态,倒当真像是个向新郎撒娇的新娘。 教父问:“被什么吓住了?” 寇冬等的就是这句。他脸上现出犹豫踌躇之色来,还像是有些羞耻,眼睛望了望满心茫然跟在后头进来的管家。 随后嘴唇一咬,仿佛下定了决心。 “教父,”他小声道,“管家他……” 两人都看着他。 寇冬终于把后半句话吐出来了。 “管家他,好像对我意图不轨……他刚刚竟然怂恿着我逃婚!” 游戏系统:…… 管家:“……” 教父:“……” 三个npc愣是被他这一句弄得集体卡住了。 见鬼的意图不轨——虽然管家的确有这个意思,可寇冬找一个npc告另一个npc状的操作也太骚了点吧? 他不怕这些npc都是一帮的?而且你特么的确是要逃婚啊! 更别说管家挖的坑,寇冬还没往里面跳,这会儿可好,居然还反手给管家挖坑…… 游戏系统心情复杂。 直到这时它才想起来,寇冬原本可是个恋爱游戏实况主播。 之所以能一口气攻略四个npc,靠得就是这装无辜装茫然装小白花的神演技…… 一旦演技回归了,基本上就要开始玩各个npc了。 教父也未预料到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句,沉默半晌后,方微微一笑。 “你想要怎样?” 寇冬又向他的膝盖上趴了趴。 “教父,”他轻轻地道,声音好像都是甜的,能从字里行间滴出蜜来,“我怎么会逃婚呢?我想守在您身边,可总有有心人说出这些闲话……” 即使是npc,也要被他的话哄的心花怒放了。 更何况是教养他许多年的教父。 教父摩挲着他的耳侧,不紧不慢道:“聪明孩子。” 寇冬心中一颤,隐约觉着自己像是被对方看透了。 他在这个人面前就像是透明的,能一下子被从头看到脚,连转着的小心思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我会让他走,”教父唇角依旧微微勾着,慢条斯理道,“今夜便走。” 今夜…… 寇冬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睛却愈发亮起来。 “是,”他低声说,“谢谢教父。” 游戏系统看到了他眼中的亮光,终于明白了寇冬的算盘。 玩家是想借机逃出去? “什么逃出去,”寇冬反驳他,“不要乱说……” 他微微笑起来。 “我只是想,出去送送管家而已。” “毕竟,他帮我铺了这么好的路。” 这一晚无疑是个好机会。 寇冬已将这古堡大概转了个遍,却从没有机会到冷杉林去看看。城堡前后的门都在锁着,铜制的大锁沉甸甸,将即将成婚的新娘与新郎一同困死在这栋高大阴冷的城堡里。 管家如果要出门,这些门自然会打开——运气好的话,寇冬还能发现安然无恙穿过冷杉林的路。 毕竟,小奶狗警告过他,外面会有吃人的野兽。 寇冬不觉得那是真正的野兽,也不觉得这个吃是普通意味上的吃。他想要避开,就必须将每一步都走好了,踩实了。 不然,一步踏错。 他便真正要落进npc的怀抱了。 寇冬这一晚没有点灯。 他用毯子堆出了粗略的人形,随即悄无声息拉开门,小心地沿着侧面楼梯上去。上面塔楼的侧面是管家的房间,他白日里悄悄去过,仆人的房间都没有锁。 走近时,果然有昏暗的光亮着。 寇冬缩到角落,并不随意张望,只等着管家出来。 这时的古堡静极了,没有半点声响。寇冬腿蹲的有些麻,微微起身调换了下姿势,改了个着力点。 也就是这一瞬间,他忽然听见了一种古怪的声音。 “吱——” “……” 那声音,好像是刀穿过了有阻隔力的皮肉,穿透紧密的肌肉组织,紧接着停滞在了那里。寇冬因这一声响汗毛倒竖,他沉默半晌,缓慢靠近了些,朝着那门口走近了几步。 声音更清晰了,仿佛有个屠夫正在屋里一刀刀不紧不慢地划开肉皮。 寇冬的手心出了薄薄的汗。 他犹豫片刻,终于到了门前,轻轻地探过头,向着房间中看去。 门并没有关严。仆人是不能算人对待的,他们的房间都开着,方便随时起身为主人服务。 烛光昏黄,就在那床铺上,坐着他白日见过的管家。 管家的长腿耷在床侧,他手中拿着一把精巧的银剪刀,正在裁剪什么。 他的脸上现出深深的笑。 “我换上它,”他低低道,“我换上它……” 寇冬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心。他看清管家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了,那竟然是一颗人头。 他向后猛地退了一步。 管家丝毫也没有察觉。他始终挂着笑,又穿针引线,耐心地缝制那一颗人头。他把人头和剩下的躯干连接好,这才缓缓脱去自己身上这一层皮子,脱的嘎吱作响。寇冬看到了什么白花花的东西,散落了满地。 “……” 就在这一瞬间,寇冬恍然惊觉,这一身皮肉下头,根本不是什么骨架。 竟是填充着的羽毛! 这不是什么人,这是个彻头彻尾的人偶! 他听到细碎的响声,这人偶又自己穿起了新的皮子,套回了管家的衣服。它满意地调整着手的方向,试探着张开嘴,道:“大人,大人——” 随即,它猛然弯下腰,就朝着门那边、寇秋所在的位置,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人,”它甜滋滋地说,“我说过的——” “我将永远对您忠心耿耿。” 6、落跑的新娘(五) () “……” 寇冬的头皮好像一下子炸开了。他抬脚又向后退了一大步,眼睛却情不自禁仍旧望着房里。房间中的管家已经穿好了新的皮子,又成了崭新的、与之前然不同的人,它扭动着自己的四肢,里头羽毛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颈部的线头被衬衫完盖过去了,领结也戴的板板正正。 袖口的纽扣挡住了剩下的连接处。 它从胸前的口袋中又掏出了那块金怀表,啪嗒一声打开表盖。 “到时间了,”它不紧不慢道,嗓音轻柔,倒像是在情人耳畔低低耳语,“又到了该为少爷盖被子的时候呢。” 说完,它当真抬起了脚,迈动了脚步。 “……” 这一瞬间,寇冬心里头万头神兽奔腾,差点儿对游戏系统爆脏话了。 “卧槽,你们游戏里的人偶都这么敬业的吗!” 游戏系统:请玩家注意措辞,npc是为玩家服务。 “……” 并不想要这种服务好吗! 谁特么需要一个恐怖游戏的npc大半夜来给自己盖被子! 管家一步步朝着门口走来。许是因为刚换了新的皮囊,他的步伐算不上大,仍然有些踉跄,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寇冬不敢尝试撞上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扭头就往回跑。 这条走廊并不算长,好在寇冬的身体素质也算不错,几步便奔到了楼梯尽头。可与此同时,他忽然看到楼梯下也有缓慢上移的昏黄烛光,蜡烛的影子在墙上跳跃着。 寇冬从扶手的间隔里看清了脸,居然是手中提着生火用具的男仆! 看这模样,倒像是刚刚修整完古堡中的壁炉…… 寇冬的脚步一顿,飞快地转了个弯。他此刻什么也顾不得,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管家已经踱步出了房门;前面男仆也一步步拾阶而上,向着休息的房间走来。前后无路,寇冬只得一把拉开最近的一个门,飞快躲了进去。 他将门轻轻关严实,立即屏住呼吸立于墙角,紧紧贴着墙根。 外面的男仆已经上了台阶,恭恭敬敬道:“罗斯管家。” “嗯……嗯。” 管家的声音仍旧有些怪异,像是不怎么适应这具新身体。寇冬大气也不敢出,听着管家就隔着这一层薄薄的门板问:“怎么才回来?” “大人房间里的炉子出了问题,”男仆回答,“我不放心,又去看了看。” 管家又问:“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人?” 男仆:“我没有看见。您看到了什么人?” 寇冬心跳的更猛烈了些。他没有说话,手却紧紧抓住了门把,预备着抵抗突如其来的进攻。 “没有看见,”管家遗憾地重复,“没有看见……” 寇冬突然看见了一双眼睛。那眼睛就靠在门缝处往里张望,湛蓝的瞳孔在眼白里转了一圈,在这间房子里搜寻。可他并没有发现角落里的少年,再挺直身来时,管家的喉咙发出了咔咔哒哒的声音,仿佛发条在旋转。 “让他跑了,让新娘子跑了……” 他轻轻地笑起来,这笑在不见五指的夜色里单调地回响着。旋即,门口传来两道脚步声,这两人再没有任何对话,径直朝着自己的目标方向去了。 寇冬微微吐出一口气,知道自己暂时逃过一劫。直到这时,他才有时间抬眼打量自己临时躲进的这间房。 房间很小,眼睛习惯了黑暗后,慢慢能分辨出屋内物品的轮廓。 普通的床、柜子,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家具。寇冬看见了很奇怪的东西,上手摸了才知道是卷尺。 他心中一动,想起白日来为自己测量身形的裁缝。走到床边看时,果然是裁缝。 城堡中的所有人里,只有他一个人留着这样的胡子。 寇冬屏着呼吸,在房中待了又待,侧耳分辨着。 半晌后,说不出是放松还是紧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听到任何呼吸。 裁缝躺在这里,更像是一件死物,一张摊开的人皮。没有温度,没有气息,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逼真的人偶。 是了。 不然,依照教父的占有欲——寇冬无法想象他会允许这样低贱的人亲吻自己的裙角。 原来,只是一群行尸走肉。 那这古堡里,又有多少个这样的行尸走肉? 寇冬站在原地思忖了会儿,忽然扭转过身,打开了角落的衣柜。柜子中满满当当挂着什么,倒像是一件件白色衣服,有大有小,上面还缀着毛领,倒也极适合裁缝的身份。 可寇冬却忽然伸手去摸那些衣服。这一摸,他手心都沁出了汗。 那材料滑腻极了,从他的指腹上滑过去,不太像是纺织材料。 倒像是…… 寇冬抿紧嘴。 倒像是碰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皮肉。 他忍着恶心拉起一条袖子,果然是人的手臂。方才管家所穿的皮子,如今就这样一件件被人摆挂在这里,像是裁缝悉心缝制出来的工艺品。 ——等等,说不定还真是人悉心缝制出来的工艺品。 寇冬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随即问系统:“游戏有什么法律法规的限制吗?” 游戏系统:只要不被新郎抓到,其余的请玩家自行摸索。 寇冬点了点头,闲聊一样说:“这么说,我杀个人放个火,也是没事儿的,是吗?” 法治社会待久了,他真怕这么玩自己会被抓去坐牢。 游戏系统:……??? 放火? 它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可还没等说出来,寇冬已经又拉开房门,往管家屋子里头去了。 管家是独自下楼的,烛台还在房间中放着。烛火没有灭,烧得劈啪作响。 寇冬捏着烛台,喃喃道:“也不知道人皮好不好烧……” 游戏系统:?????? 它的问号都要从空中冒出来了,目瞪口呆看着寇冬把窗帘剪了,跟床单一起粗暴地堆了堆,旋即抱着又往裁缝屋中走。在系统近乎诧异的注视下,寇冬冷静地把这些东西往裁缝身上一堆—— 随后他拿着烛台,将窗帘的布点着了。 地毯烧了烧,柜子里头人皮烧了烧,甚至把每间房屋都推开,漫不经心点了把火。人皮燃烧的气味慢慢蔓延开来,黑烟盘旋而上,房中红通通的一片。 游戏系统:…… 不是它说,它是真没有见过这个玩法。 恐怖游戏的玩家一向都是以探索为主的,战战兢兢寻找生存方式,寇冬与众不同演戏坑npc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放火烧npc?! 它难得有点儿卡顿,震惊道:玩家不怕npc报复? 寇冬把地毯也点着了,随即才说:“那也得他们起得来才行啊。” 游戏系统:…… “我刚刚看过了,管家出来动静还挺大,这一层npc就没半个有反应的。”寇冬说,“这说明什么?说明晚上没有他们的戏份。” 简单来说,可以说是待机中。 那现在不烧还等着干什么、等明天早上他们开机吗? 寇冬又不傻,这不是给自己增加敌人数量? 他才不是那种没有枪,没有炮,特意去给敌人造的煞笔。 游戏系统:…… “所以,”寇冬做了总结,“不如一把火烧了拉倒。” 况且,烧对于他而言也是个机会,说不定他就趁乱跑路了呢…… 寇冬忽然把手一拍,“对了,趁这时候,咱们去把婚纱也烧了。老子——不对,我特么早就看那破裙子不顺眼了!” 他不是那种没节操的人,绝不可能为了生存抛弃自己的尊严! 寇冬飞快往楼下跑,满怀期望飞奔去更衣室烧婚纱。只可惜刚刚跑到更衣室门口,便听见不远处有房门嘎吱一声响起,紧接着是教父清清冷冷的声音。 “为什么不睡觉?” 寇冬扭过头,看见了披着睡袍出来的教父。教父黑黝黝的眼直视着他,像是野狼盯住了自己的猎物,不紧不慢地舔舐爪子。 他盯住了教子细嫩的脖颈。那一片皮肤白极了,甚至有些扎眼。圆眼睛的少年就站在他不远处,神态惊惶,教他很想把牙齿直接印上去。 将这个人咬穿了,留在这儿,灌进他的骨血里。 他的眼里因这样的想法暗沉一片。 “不听话的孩子……是要被惩罚的。” 他微微笑着,向前走了一步。 “——是吗?” 少年忽然说,“那要不是我不听话呢?” “……”教父的眉头蹙起,未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上面着火了,”寇冬的眼睛一点点弯起来,说,“要是我不出来,我怕会被熏死呢。” 小奶狗的确是告诉过他夜晚出门会被灌满的规则,但那是在无事发生的时刻。 像今晚这种特殊情况,寇冬就不信这破游戏会仍然固守这规则。 果然,这句话说出后,教父的脸色显然变了。方才那种奇异的荣光从他的脸上褪去,他又成了冷漠威严的教父,凝望着自己的教子。 “那么,”他慢慢道,“你来更衣室门前做什么?” 寇冬一点也不心虚,反而把自己的胸膛挺起来了。 “这不是着火了吗?”他说,“我害怕我的婚纱出事,婚礼可绝对不能耽搁呀……” 教父:“……” 游戏系统:…… 快特么别说瞎话了,你刚不是不还信誓旦旦说绝对不可能为了生存抛弃自己的尊严吗? 这会儿脸不疼吗?? 7、落跑的新娘(六) () 教父沉静严肃的神色也变了,半晌后才道:“你这般知道操心……很好。” 系统愣是从这一句里头听出了讽刺的味道。 寇冬知道操心? 操什么心,逃婚的心吗,还是烧婚纱的心? 偏偏寇冬脸不红心不跳地将这一句奉承接了下来,小白花人设又立起来了,含羞带怯应了一声嗯。 顺带还吹了吹教父的彩虹屁。 “这都多亏教父教的好。” 游戏系统:…… 这是它有史以来最无言以对的半天,甚至因为玩家的几句话产生了恨不得将他踢下线的强烈冲动。 楼上的火越烧越大了。楼梯上铺的皆是厚而柔软的地毯,极容易被点燃,火光熊熊,从楼梯口蔓延出滚滚的黑烟,呛人的很。寇冬捂着鼻子,开始低低地咳嗽起来,忽的听到身旁有人道:“大人,少爷他不在房中——” 新的管家几步立在了教父身边,这才瞧见了已然站在更衣室门口的少年。他脸上微微变了变,方才深深的一鞠躬。 “少爷,”他慢慢道,“原来您在此处。” 寇冬抬起眼,只扫了一眼他,又去看教父。 教父深沉的眼眸凝望着他,似乎要从他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但寇冬的演技毫不动摇,像是面对着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不动声色道:“这位是?” 教父瞳孔微微收缩。 “新的管家,”他沉声道,“你也认识认识——后天的婚礼,也将会是他来负责。” 寇冬忍不住对系统说:“呵,男人。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就拿套了个马甲的人偶来糊弄我?” 游戏系统:……您与npc是什么关系? 能是什么关系? 寇冬愤愤说:“那能是普通关系吗?那可是好感度上了九十的关系!” 游戏系统:…… “好感度上了九十!”寇冬强调,“他应该爱我爱的死去活来才对,不说对我网开一面吧,居然还这么简单粗暴地糊弄我……” 他咂了咂嘴,下了最终定论。 “所以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游戏系统:…… 不知为何,熟悉了这个副本之后,玩家的真实属性就开始暴露了…… 满脑子骚想法,而且还皮的不行。 火势渐大,连这一层也逐渐蔓延开了。管家提着桶一桶桶接水,寇冬与两个npc率先下了楼,站在古堡前的空地上观望。 他没有问其他的仆人去了哪儿,教父也没有为他解释的意思。只有小奶狗若有所思抬头打量了半晌,忽的微微笑了笑,笑出唇角一个梨涡。 他将外袍披在了寇冬的肩头。 “吓着了吧?哥哥,”小奶狗轻声说,也望着这将窗口映的通亮的火光,“可真是一场突然的大火啊。” 寇冬将外袍揽了揽,没有回答。 他闻到空气中奇异的味道,不仅是皮肉烧焦的气息,好像还混杂着被揉烂的花的香气。这糜烂的气味,让他想起他躺着的那张床。 他动了动嘴唇,不动声色深吸了一口气。 火势终于压制下来时,已经近乎天明。霞光从冷杉林的上端倾泻而下,将被烟熏的发黑的玻璃重新照亮。 寻常住的房间都需要修缮,几位主人不得不挪到了客房。 就在这客房之中,寇冬发现了新的报纸,上面有一则结婚讯息。 讯息写的极其简单,“坎伯兰伯爵之子诺兰·坎伯兰将于9月14日,与意大利男爵吉米·利齐缔结夫妇契约。该婚礼将由其教父奥古斯丁伯爵承办。” 寇冬将报纸翻了翻,确认提到的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两行字。他微微眯起眼,终于确认了npc名字的同时,手指不由得轻叩纸面。 “意大利男爵……” 不知为何,这一句让他隐隐有些在意。 他又翻了几张报纸,从中找到了些诺兰的相关信息。 原主诺兰的父母早亡,并无其他亲戚帮扶。他继承偌大府邸时年仅六岁,被教父接过来亲自养育。 也是教父亲自选择了新郎,将自己的教子托付出去。 男男成婚,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皇室与教会都不会允许这样荒诞不经的事情发生。但不知奥古斯丁伯爵手腕究竟有多强硬,竟然将这些压力生生扛了下来。 甚至,在不为外人所知的城堡内部,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与这位外来人一起做教子的新郎。 这显然是不合逻辑的。 寇冬将报纸重新塞回原处,微微眯了眯眼。 看起来,他这位好教父…… 秘密可不是一般的多啊。 他下楼时,在小会客厅中伺候的只有管家一人端着壶,其他人偶都被那场大火烧成了灰烬。寇冬见没有别的仆人出现,心中就有了谱,确认自己率先烧掉裁缝的选择是正确的。 裁缝倒像是为所有人偶提供那层外皮的,如今他不在了,剩下的那些便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管家手中执了小巧的银壶,为每一位主人倒入茶水。寇冬抿了一口茶,听见教父与小奶狗讨论土地、租户、农场,他始终没插话,安安静静在一旁坐着,半晌后忽然朝着教父道:“您邀请了多少位客人?” 教父唇线绷直了。倒是小奶狗笑起来,这时他看起来,倒像真的拥有意大利人的天真式的浪漫。他说:“哪里需要什么客人?我的婚礼,只要有哥哥在,就好了。” 寇冬仍然盯着教父,根本没有回应小奶狗的话。 他低声道:“您不想请人为我们见证吗?” 教父的下颚微微动了动,不像在享受什么欣悦,反而露出几分压抑着的沉郁来。他眼睛直直盯着寇冬,沉声问:“你想要人来见证?” “当然,”寇冬回答,“这可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婚礼。” 教父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看了自己的教子一眼,那目光里蕴含着万钧雷霆。他迈开脚步,一言不发地朝着书房走去,将这对名义上的未婚夫夫扔在了后头。 “嗨呀,嗨呀,”小奶狗靠在沙发上,嗓音轻柔,“哥哥惹大人不高兴了。” 他探出一只手,摩挲着少年束起来的、柔密的黑发。 寇冬说:“是么?” “是啊,”小奶狗笑眯眯道,手指微微向下,转而揉搓着他的后颈,“大人不高兴了……哥哥明天会吃大苦头的。” 他的目光好像粘结在了那只手上,穿透衣服,一路蔓延向下。 “既然这样,不如提前叫我吃掉的好,”他轻声道,“哥哥说,是吧?” 寇冬没有听他近乎蛊惑性的话,反而也跟着笑起来。 “您是在开玩笑吧,若有谁先,那自然也是教父大人先——如何轮得到您呢?” 小奶狗眸光骤然一凝。方才还看起来风流多情的男爵此刻忽的绷紧了脸面,声音也透着古怪。 “哥哥是当真的么?” 寇冬说:“自然。” 小奶狗一句话也没有再说,猛地一下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了。他嘴唇紧紧地抿着,好像在隐忍着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不曾吐露出来,大跨步向着门口的方向去了。 寇冬几句话气跑了两个npc,独自一人在会客厅里头品茶。抿了两口,他开始明晃晃找管家事,晃着那杯子,“你是故意的么?明知道我肠胃不好,还给我上冷掉的茶?” 管家:“……” 管家默默移动着步子,出去为他重新泡茶。 于是屋里头就剩寇冬一个了。他四处梭巡一圈,满足地——在沙发上躺下来了。 “早就想躺一会儿了,”他对系统说,“他们几个真占地方。” 游戏系统被他这一番操作震撼的久久无言:…… 说真的,能把好感度都上了九十的npc气跑,寇冬也算是个人才。 它半天后才勉强道:玩家的玩法,在之前从未见过。 他们没现场拿刀砍你,真算是好的…… 寇冬谦虚道:“好说,好说,也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而已。” 游戏系统:…… 感情你还挺骄傲啊! “他们白天做不了什么的,”寇冬微微一笑,“他们还舍不得。” 为什么一定要选在夜晚?寇冬觉着,定然还有别的缘故。 但在了解清楚这些缘故之前,他打算先去试一试。 恋爱游戏主播,别的不擅长,就几样事情特别擅长。 比如挑唆npc拈酸吃醋,再比如应付修罗场,单个儿安抚npc坏情绪…… 寇冬几句话把教父的火给拨起来,这会儿打算给人灭火去了。 他在沙发上躺了半天,甚至还小睡了一觉,这才不紧不慢去敲书房房门。敲之前,他问系统:“你看我现在这模样,够可怜吗?” 游戏系统:……可怜。 厉害,眼圈都红了。看着跟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似的。 寇冬闻言,很是满意。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根本没有等里面同意,便将门拧开,径直冲了进去:“教父……” 青年声音哽咽,肩膀也微微耸动。他趴伏在男人膝头,不管不顾地抱着男人双腿。 “教父,只有您不行吗?”他低低地道,声线颤抖,“我只想嫁给您,这样也不行吗……” 游戏系统:!!! 卧槽——玩家现在说的都是什么话?! 8、落跑的新娘(七) () 教父显然也被他这句话说的一愣,扶他的手于空中微微一滞。随后抚上他的头顶,按在那一处发旋上,声音倒像是带上了轻微的笑意。 “说什么傻话,”他淡淡道,“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这么孩子气。” 寇冬没有松手,只是仍旧轻轻抽噎着。他将脸贴在这位大人的膝盖上,那柔滑的袍子上沾染着浅淡的香气,清冽的很。 他许久都没有答话。 教父等了又等,终于俯首去看教子的脸,这才发现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倒像是承受不住这苦闷,因此而心中沉郁。他拧起眉,手捏起教子的下巴,猛然瞥见了他静静从眼睑滑落的一滴水珠。 透亮的、圆润的,正正跌在了男人膝头,洇成了一个颜色略深的小点。 游戏系统:…… 哇,绝了。 奥斯卡影帝怎么没颁给寇冬呢? 这一滴泪,足以让从小养育他、将他视为珍宝的教父溃败。只是沉吟再三,教父仍旧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要胡思乱想。”他低声道,浓密的眼睫敛去了多余的神色,“早些休息。” 这便是下了最终定论。教父旋即将他从自己身前推下去,不再看他一眼,重新翻开了面前的书卷。 寇冬:“……” 果然,即使穿到恐怖游戏里,叔叔还是那个最难搞的npc。 他也没有与男人过多辩驳,只是神情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垂着头慢慢朝门口走。直到走出门外,才把脸一擦,语气幽幽与系统说:“看吧……我就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半点不靠谱的。 游戏系统心想,那也没有你不靠谱,你刚刚是打算煽动两个一边的npc互殴啊! 人家只是合理地拒绝了你的建议而已吧? 但这么一试,也并不算是一无所获。 寇冬走了两步,心中对两位npc的关系有了更多的揣测。 依照他看来,教父和小奶狗并不像是完站在同一个阵营,倒更像是因为某个缘故而连接在了一起。 至于那个缘故,寇冬觉得是自己。 倒不是谁给他的自信,主要是超过九十的好感度真的有点高,让他不联想到自己也难。 至于古堡中这群不死不活的仆人…… 寇冬觉得,这更像是小奶狗的手笔。他没有什么依据,这一猜测纯粹出于直觉。 这也是他率先选择攻克教父的原因。他始终觉着,小奶狗应当更掩藏着一层身份。 而这一层身份,应当,并非是人。 他想到此处,却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滚落到地上的声响。旋即那东西咕噜噜一直滚到他脚尖处,撞上了他的靴子。 是一颗圆润的葡萄。 寇冬抬起眼,方才他所猜想的主人公就倚靠在墙上,长腿交叠,手中还捏着另一颗新鲜的葡萄。 “哥哥,”男爵轻声道,舔了舔嘴唇,“你可要吃?” 寇冬定定看着他,无法确定这人已经在附近待了多久,是否听到了自己刚才的话。 但男爵的神色丝毫没有异样,见他不回答,反而懒洋洋笑了声,指尖率先缓缓将那葡萄皮一片片剥落了,露出里头晶莹剔透的果肉。 “既然这样,还是我为哥哥代劳吧。” 寇冬忽然说:“你不吃吗?” “我?”小奶狗好像听见了什么荒唐的话,摇了摇头,“我从不吃这些。——这些东西,都是活不长久的。” 他慢条斯理道,将那葡萄剥的更干净,“但它们还算幸运……起码它们还可以酿成酒。酿成酒后,就可以保百年不朽了。” 男爵将这一枚果肉举起来,眯起眼看了会儿 ,旋即才把它拿在指尖,移向寇冬。 “哥哥觉得,如何?” “我?”寇冬轻轻一笑,旋即靴子猛地用力,把滚到他脚前的那一颗葡萄踩破了。 汁水迸溅,里头细小的果核滚了出来,剩下的是零碎的、不成形的果肉。 寇冬说:“我宁愿它是这样呢。” 小奶狗并没被他的这一举动触怒,反而愈发笑起来,笑得极其畅快。 “果然是哥哥,”他拊掌笑道,“果然是哥哥……大人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但是怎么办……” “——哥哥已经注定要成为我们,永恒的新娘了。” 寇冬之前听过类似的话,那时他只想着新娘。如今他再听,才发现这话中还有一个重点。 是永恒。 他猛然将脚抬起来,深吸一口气,后背上起了一片细细的鸡皮疙瘩。 他想起那些糜烂的花的香气。那花在他床上铺了厚厚一层,汁水蔓延的哪里都是。 他想起城堡里那些沦为了人偶的仆人。 他想起自己从墙壁后头找出的纸条。 “恶魔们觊觎美丽的皮囊,并将它作为自己最珍贵的收藏。 异乡人,被珠宝掩埋着的下头,白骨已堆积成山。 糜烂的花,**的草。 夜的尽头,主的审判终将来临……” 这样明确的线索,若不是被新娘两字吸引了注意力,他应该会更早发现不对。 寇冬的手心彻底出了汗,终于忍不住对系统爆了粗口。 “卧槽……他俩不会是打算在明天晚上把我也做成那东西吧?” 游戏系统没有回答,这更像是一种对于猜测剧情的默认。 寇冬抹了把脸,喃喃:“……现在我知道了,这可真特么是个货真价实的恐怖游戏。” 谁家恋爱游戏最后结局会是剥皮啊? 寇冬忽然对明天晚上逃不出去的后果有了更明确的认知。 算他看错了,小奶狗根本就不是什么奶糖精,那就是个变态。没什么别的论调,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凡是喜欢的,一定要做的长长久久才行。 关键是,葡萄你可以给他长长久久做成酒,人你不能因为喜欢,就把他长长久久做成人偶啊! 这不是有病吗? 寇冬发自肺腑道:“他应该多读读书。”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种基本道理,小奶狗都不懂吗? 就算小奶狗不懂,教父也不懂吗?居然还助纣为虐! 游戏系统终于搭话了,玩家所说内容,并不符合副本背景。 这特么可是中世纪,没什么鸿毛泰山! 寇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做了总结,“万恶的资本主义。” 系统:??? 寇冬摆一摆手,失魂落魄地上床上躺着去了。 一躺床上,他就想起来,这些应该是催化他变为人偶的花…… 算了吧,寇冬破罐子破摔,躺的更平了。 反正也在这上头睡了好几天了,命里该逃出去,那就逃;命里逃不出去,哪怕他这会儿把花吃了都没用。 这一夜,寇冬按照提示,先去了古堡之中陈列珠宝的内室。 他翻过整个房间,不出意料地发现了藏在底下的密道。打开来看,里头皆是森森白骨,几乎堆成了山,想来是那些人偶的失败品,最终都变为了裁缝衣柜里头挂着的白皮子。 这也算是验证了寇冬的猜想。 他重新将密道锁上,随即轻手轻脚绕出了房间,打算再去看一看教父白日待过的书房。 谁知刚一出门,却瞧见上面有隐约的灯光,还伴随着放轻的脚步声。 这样的晚上,寇冬实在是想不出又有哪个npc出门玩耍了。他悄悄地躲在墙角,借助一面小镜子看了看,这才发现居然是管家在勤勤恳恳加班绑花束。 寇冬:“……” 不得不说,管家是真的敬业。上一次碰见他,是他在加班缝自己,就为了第二天换个马甲继续上班。 这一次碰见,还是在工作,俨然是为了事业而献身。 也没人给他发个三倍加班费意思意思。 管家将花束一束束固定在楼梯上,方才又抬起步子,进了厨房。寇冬很快听见里头传来瓷器的轻响,想来是对方又开始擦盘子。 这一刻,寇冬竟然因为他过多的工作量而产生了点微妙的心虚。 毕竟要不是他烧掉了剩余的仆人,管家也不至于一个人干这么多人的活儿…… 有点惨。 他在心里预估了下时间,目光跟着管家走进去的方向一转。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将目光移回来,上下梭巡。 ……没有。 中世纪,本应当是教会手握权柄的时期。这时间的西方,不少教会甚至压倒皇权。 可这座古堡中,他却没看到半点与信仰相关的痕迹。没有十字架,也没有晚间祷告,反倒处处都是阴森沉郁的气息,少有的摆件上皆是奇形怪状的人的脸。古堡里的主人似乎是背弃了信仰,选择在此处独自供奉恶魔。 寇冬的心中有了猜测。 他始终想不通,教父为何同意了这场婚礼,甘愿将心爱的教子嫁与恶魔,甚至同意将其做成人偶。但如果说这是一场对于恶魔的献祭,那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这个新娘,将会是最终躺在献祭台上的祭品。 线索中,寇冬还有一句始终没能解开。依照语义看来,这一句应当是最重要的,也是指出他的生路的。 “夜的尽头,主的审判终将来临。” 9、落跑的新娘(八) () 寇冬这一夜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思索最后这一句的含义。因心绪不宁,他索性连灯也点了,打算再搜一遍屋子。 结果烛火刚一亮,照片后头眼睛的主人就及时来访了。 寇冬:“……” 这回是真的很气了。 他从房间中寻摸出一把小银剪,刀锋闪闪,正对着那双黑色瞳孔。 默默在后面注视着他的眼珠飞快在眼眶里转了两下,寇冬居然从中看出了委屈的意味。 他不由得生气地想,你委屈个鬼? 你特么不是来监视我的吗? 他默默又把手中的蜡烛举起来了,作势要烧。 眼睛:“……” 眼睛迅速从画布后头撤走了,那地方又剩下了空落落两处黑洞。 系统简直服了,恐吓游戏npc,这都是什么骚操作! 寇冬才不管这些,把东西吓跑了就成。他独自盘腿坐在床上,仔仔细细又将线索理了理,为防止小奶狗又上门和他鹿嗦还嗦缭缬职训葡鹆耍樗踉诒蛔永锾勺拧 窗帘并没有拉严,从外头倾泻进来的月光惨白一片。 寇冬想起那些在内室下埋藏着的白骨。它们在那些珠宝的光芒照耀下……也是发出这样的光。 他皱了皱眉,几乎是强迫自己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眼前猛地一暗。寇冬坐起身才发现,是管家将窗帘又拉上了。 天已亮了。 管家扭过身,恭恭敬敬冲仍在床上的寇冬道:“该起了,少爷。今天这样的日子,您可不能起迟了。” 雪白的婚纱就挂在一旁,裙摆层层叠叠,一直拖到地上。寇冬又闻见了那股糜烂的花的味道,好像那裙子是从花汁里浸泡了几天几夜的,让人莫名反胃。 “早饭后我将为您梳妆,”管家低声道,“您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没有等到主人的回答,他徐徐退身出门,“既然这样,请容我暂时告退——” “——等等。” 寇冬忽然喊住了他。 管家重新直起身子,询问地将目光投向他。 “您……?” 寇冬的手把玩着一枝花。那花是他从床单下拿出来的,花瓣里的花汁早已被挤压的不剩什么,殷红一片。 他的手拿着那花,在管家眼前晃了晃。手腕是雪白的,手也是雪白的。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从头到脚的皮肤都透着不见天日的苍白。 “看见了?”他漫不经心道,“这花已经败了。” 他手轻轻一抛,那花打了个旋儿,就落在管家靴子旁边的地毯上。 管家却连眼珠也不曾转动一下,仍然直直注视着他。 “您的意思是?” “我要新的花,”寇冬说,“马上就要结婚了,我应该配得上新的东西吧?” 他指着窗外。就在那冷杉林的边上,有低矮的玫瑰丛,新鲜的花骨朵顶着露水,颤巍巍在上头晃动。 “我要最好的那一朵,现在要。” 管家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回答:“听从您的吩咐。” 他的靴子声慢慢远去,寇冬趴在窗台上,用手肘懒洋洋撑着脸。他很快从窗户看到了管家的身影,男人俯下身去仔细挑选,旋即用小剪刀小心翼翼剪下,捧在灌了水的花瓶里为他端上来。 寇冬眯眼观察他动作,没发现丝毫异样。待管家回来复命时,他仔细盯着对方暴露在外的手和脸,也未发现异常。 也许是猜错了?线索中那句“夜的尽头”,并不是这样的含义? 寇冬看了眼,任务倒计时已经进入了最后一天。 他不由得回想起了往日读档的日子…… 游戏系统:副本即将结束,玩家会采取何种方式逃脱? 寇冬也仔细地想了想,随即发自内心道:“色-诱成吗?” 系统:……? 寇冬:“就比如我先脱个衣服,然后让他俩先去洗澡,我自己趁机跑路这种……” 先买点床上用具也成啊。 系统:……??? 卧槽这是什么鬼玩法? 请玩家注意,本游戏目前为“恐怖”归类。 寇冬叹了口气,很是悲惨地嘤嘤道:“可是我只会恋爱游戏的玩法啊……” 他抹了把眼,更心酸了。 “哎,我看你们就是为难我小猫咪。” 前几天眼睁睁看着他火烧古堡的系统:…… 唉。 就很假。 寇冬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扭身下楼吃饭去了。 就他所知,西方世界本应有一传统,新郎新娘婚礼这一天不可提前见面,否则将带来厄运。但显然npc们都是不在乎厄运的,如今齐刷刷坐在餐厅迎接他。 寇冬光是看见他俩就太阳穴砰砰跳,尽量不去当两人目光的交汇点。 小奶狗却仿佛根本看不见他眼神闪躲,独自甜甜蜜蜜在他旁边演感情戏:“今晚,哥哥终于可以成为我的新娘了。” 他眼中含着炽热的光亮,俯下身来,嘴唇触碰寇冬放在桌上的手。 那手背如此白皙,像是冻牛乳。 寇冬的手向后一缩,没有躲开——小奶狗的脸跟着侧了侧,再缓缓抬起来时,深褐色的眼里含了细微的笑意。 “不要躲开我啊……哥哥。” 他的嘴唇也是冰凉的,简直像是碰着了一块冰。寇冬这样温热的皮肉触及了,不由得微微打个哆嗦。 小奶狗的声音又甜又腻,几乎能从中间拉出丝。 “毕竟,哥哥是不想被外面的野兽吃掉的,对吧?” 他又一次提到了野兽。寇冬盯着他,隐约看见了两颗小巧的犬牙。 “——对。”他最终说,没有再挪动身体。 教父程头也未抬,独自端正地坐在桌前品他那一杯红茶,到了这时,方才将那杯子不轻不重地向杯盘中一放,冷冷道:“吃饭。” 这是个号角,剩余的两人也都重新拿起了餐具。 吃完饭后,寇冬借着收起餐巾的功夫,悄无痕迹摸走了一把叉子。 如今这古堡里,他只剩下两个地方没有去——是两个npc的房间。寇冬在两人之间沉吟了下,最终选择了小奶狗,毕竟就目前看来,小奶狗显然是更契合恶魔的那一个。 他借着饭后溜食的名义上了楼,趁着无人注意便溜达着一路小跑去了子爵的房间。路过窗户时,寇冬向下一看,就看见了稳如泰山守在门口的管家。 这时候还看门,太不地道了! 寇冬有点儿气,待到伸手一推门,顿时更气了。 卧槽,居然还上了锁。 明明仆人房间都不上锁的,这不是摆明了歧视么? 寇冬嘟囔:“一天到晚指责别国人权状况,我感觉他们自己人权状况也没好哪儿去……还好我有远见卓识,带了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银叉子。 游戏系统发自内心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看过谍战片没?”寇冬兴致勃勃,“好多特-务都是拿这种东西开锁的!” 系统:……玩家有相关技能? 寇冬不是个游戏主播,怎么还会这种偷鸡摸狗的? 玩家沉吟了会儿,回答:“没有。” …… “靠运气嘛,”寇冬说,一咬牙,“那一串钥匙都挂管家腰上呢,位置有点儿尴尬,我实在不想去碰那地方……” 尤其那管家还是个布娃娃,外头披着的不知道是谁的皮,想想都让人恶心。 寇冬搓搓手,说:“我试试。” 系统的心里满是苍凉。 玩家怕不是个傻的,这也能试的吗。 银叉子软,极易改变形状。寇冬小心翼翼的,生怕把它拧断了,在里头试探性地拧了几圈,不行。 他把钥匙又掏出来,认真地哈了两口气,再往里一塞,拧来拧去—— 系统终于看不下去了,冷冷道:建议玩家不要投机倒把,认真解题—— 一句话还未浮现完,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啪嗒”声传来,旋即门把一动,缓缓开了一道缝。 寇冬:“!!!” 系统:“!!!” 寇冬盯着自己的手,忍不住喃喃:“卧槽,这特么也行啊……” 系统:…… 它也想说同样的话! 寇冬喜滋滋表扬自己,“真是神之手。” 于是他将门一拉,一头钻进去了。 第一个直观的感受是冷。 冷的让人骨头缝儿都透风,不由得直打哆嗦。他的手摸到了墙,上头结了厚厚的一层霜。 子爵的房间,乍一看与其他人的房间并无什么不同。同样是高大的四柱床,一直绵延垂到床下的帷幔,柔软华丽的地毯。兴许是因为打扫过了,床上并没有任何睡过人的痕迹。 床头摆着一只鹿皮手套,像是被人把玩了许多次的。寇冬将那手套拿起来,便察觉出了不对——这并非是小奶狗的手能戴得上的。 这时候的贵族手套,都是由裁缝量着缝出来的,不可能不符合主人的尺寸。反而是套在他的手上,刚刚好。 看来是原主的物件。 这东西还放在床头…… 寇冬忍不住面露嫌弃,“噫。” 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用途吧,他赶忙将手套扔了。 小奶狗的床下没有铺花瓣,却也同样有腐烂了的花朵味道。寇冬顺着这气味找了找,没有找到花,反而在床下寻出了一个巨大的木箱,没有上锁。 他原本以为,这箱子中应当也是花,没想到打开后却看到了一片鲜红,吓得他一下子又合上了箱盖。 ……是什么? 寇冬微微屏住了呼吸。他重新慢慢将盖子打开,终于分辨出了那里头的东西。 是肉。 堆满了箱子的东西,是肉。 肉大块大块地堆积着,上面有被人切过的痕迹,旁边还摆着尚未完融合的冰块,奇异的香味就是从这儿传出去的。寇冬终于明白房间温度为何如此之低了,若是高了,如何能保证这些肉的新鲜? 他闭了闭眼,心中想安慰自己这些是动物的血肉,但内心却有更坚定的声音反驳他—— 不是的。 那些死去的仆人,他们只有皮和骨找到了,肉却始终没有寻到呢。 他喉头有点儿泛恶心,忍着站起身时,就在那桌子上寻到了金盘与金餐具。拿近了一闻,也是相同的异香。 日日被这样的鲜花腌渍着,就连死后,血肉也会散发出这股味道吗? 寇冬闻了闻自己的身上。 他已经分辨不清楚,究竟是房间中的香气……还是他身上的香气了。 寇冬没能在房间中滞留多久。他怕引起npc疑心,很快便从里头出来,又去了厨房一趟。 他刚刚出现在楼梯上,神出鬼没的管家便站在了大厅里,冲着他一弯腰:“少爷,请您进房,该沐浴了。” 从温热的水池里迈步出来,管家已经用一张宽大的毛巾将他整个兜住,将滑腻的水珠悉数擦干。 随即是内-衣,胸衣,宽大的裙撑,内裙,外裙。 偌大的裙摆从他身上垂下去,像是一朵倒扣在地上的花。 他被裹在雪白的蕾丝里,轻纱与丝绸紧贴着他细嫩的皮肤。修长的脖颈从那领口之上探出来,洁白的好像一捧雪。 他就是雪里堆出来的,呵一口气都能融化了的。 管家为他穿上鞋,搭上最后的搭扣。早上摘来的玫瑰插在了胸前,头纱遮挡了他的视野,眼前事物都变得朦朦胧胧,他坐在边,微微垂首,俨然是一位完美的处-子新娘。 “请您先行等候……” 管家低低道,旋即掩上房门。他立在新娘身边,手执着那一块金怀表,只是手微微有些颤抖。 寇冬在头纱下发出了模糊的询问,“管家?” “没事……”管家尽力说,声音却有些含糊,“没事,没事。” 话虽是这样说,他却不受控制地向地上委顿下去。寇冬猛地掀开了眼前的纱,下意识伸手去拉他,这才看见了管家手和脸上蔓延的是什么—— 是细细的,白色的纹路。那些纹路简直像是烙印上去的,如今都发着光,管家颤着手抚触自己的脸,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哀嚎。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像个气球似的鼓胀起来,好像有谁从那些纹路里头插进了吸管,对着他使劲儿吹气。他的四肢逐渐被吹的滚圆,嗓音也细尖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烫啊,烫——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幕,是寇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他下意识拿起床上的枕头,往男人身上扑去,试图为他减轻一些痛楚——然而这一步并没有什么用,管家哆嗦着倒在地上,浑身挣扎缩成一团。 “少爷,”他喉头发出嗬嗬的低响,“少爷……您、您的花——” 寇冬下意识向后一躲,以为他是决定杀死自己了。 然而管家却用那只手,死死拽住了寇冬的脚。随即,他拼命地探过身来,用尽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将战栗的嘴唇印在寇冬的脚背上。 寇冬被管家抓的生疼,皮肤上烙下了青紫的印子。可他这会儿顾不得别的,只死死盯着管家的眼睛。 那眼睛哀伤极了,却也透着死得其所的欣悦。他死死地把嘴唇留在主人的皮肤上,用尽力落下了一个吻。 随后,在砰的一声轻响里,他彻底爆开了。 扑簌簌的灰烬落了寇冬一身。他的鼻间有花香也跟着骤然爆发开,铺天盖地的香气甚至让人感觉到晕眩。 寇冬的手猛地在床上一撑,察觉到了一个近乎荒唐的事实。 “系统。” 游戏系统没有吭声。 “……他爱我。” 寇冬喃喃道,近乎不可置信,“他爱我……” “……” “他把自己杀了,就宁愿给我摘那朵花?” 那原不过是个试探。寇冬只是想知道,它们能否在日光下活动自如。 可管家…… 管家并不是被他攻略的npc,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寇冬怔怔地在原地坐着,忽然听见门轻轻一声响。走进来的人是盛装打扮的子爵,他分明看见了地上那一滩灰,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着,朝他伸出手。 “要迟到了,”他道,“该出发了,我的新娘。” 楼下已经布置完,楼梯上捆着一捧捧白玫瑰,花瓣厚厚地铺积在地上。厅中摆了一张长桌,名贵的瓷器与珠宝一同熠熠生辉,蜡烛幽幽的光将大厅照的通亮。 不知是何处传来的乐曲声,纯净悠扬。 寇冬长长的裙摆拂起了细碎的花,他缓步走下楼梯,教父就在那里等待。 新娘于是将手搭上了教父的手,他们一同缓步走向不远处等待着的子爵。子爵的手调整着自己的领结,面上透出丝毫不作假的欣喜。 教父的手也是冰冷的,慢慢把他的手握紧了。 “不要急,”子爵温存地说,将寇冬的另一只手也拉起来,“我们有很多、很多时间。哥哥……” 他眼中闪着细碎的光,贴近寇冬的头纱,手指抚触着新娘的额发。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 “哥哥如今,连发丝也是香的。” 寇冬情不自禁打了个颤栗。 小奶狗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仍旧环着他,专注地与他耳鬓厮磨。 “我从第一日见到哥哥,就在想象哥哥的味道了……”子爵微微笑起来,舔了舔自己的虎牙,这笑分明是缱绻温柔的,却从里透出了冰冷嗜血的意味,“若不是大人阻拦,哥哥早就该被我吃掉了。” 教父的眉头拧起来,冷冷道:“可以了。” “好,好……”小奶狗似是不甘心地嘟囔,仍旧拉着寇冬,“那就请新娘,现在亲吻他的新郎吧。” 寇冬没有动,他稳稳地站在原地,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 小奶狗撒娇似的说:“哥哥……” “这怎么行呢?” 头纱下面,终于传来新娘轻细的声音。他微垂着头,隔着这层轻纱也能隐约看清他面上的红色,“子爵大人,该是您来亲吻我才对。” 子爵并没有被这样的话触怒,相反,新娘的语气反而让他更加欣悦。他甚至笑得更深了,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好”,便将那头纱扬起来,去寻找底下藏着的新娘的脸—— 头纱层层叠叠,一下子铺盖了整个视野。子爵没有瞧见新娘已经打扮过的脸,反而瞧见了洒过来的什么,猝不及防,教他猛地闭住了眼睛,感觉鼻眼都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他呛了两下,怒道:“这是什么——” 子爵的眼睛睁也睁不开,狼狈不堪,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喷嚏。教父本垂下眼,并不愿见证两人亲吻的一幕,谁知再睁开眼时,却只看见空中什么粉末簌簌飞舞。 而原本站在面前的新娘,却已经不见踪影。 教父:“……” 他的面容慢慢冷起来,四处搜寻,目光终于停滞在了大开的窗户上。 跑了。 10、落跑的新娘(九) () 子爵也终于将眼睛重新睁开。他的眼白泛着密密麻麻的血丝,也看向了窗户的方向。 “跑了啊。” 身旁的教父没有回答,只骤然抿紧了嘴,唇角绷成了一条直线。 “跑了啊……” 子爵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扩大,他斜睨着身边人,声音甜极了,几乎能从中间一把拉扯出细腻的糖丝。 “如果被逮回来——” 他的舌尖缓缓润了润嘴唇。 “他就会是我的了,大人知道吧?” 教父仍旧没有回应,他站立在原处,神色阴沉。从子爵的角度看去,他站立在厚重的阴影里,整个人也像是木雕石塑的,没有半点活气。 子爵笑了起来,懒洋洋拨弄自己的头发。这一拨又拨弄出来些许粉末,他猛地打了个喷嚏,旋即一下跳越过窗,朝着浓密的冷杉树林走去。 那其实不能称之为走——他的身形忽然被拉长了,仿佛有谁从上头拽着他的头,将他拉成细细的长条。他手上生出了锋利的爪子,发着凛锐的寒光,谁也不想被他这样挠上一下,不知能带下多少皮肉。 他的四肢落在了地上,逐渐化为了一只骇人的、没有瞳孔的野兽。那双是眼白的眼睛只是朝着冷杉林的深处翻了翻,旋即便像是一阵风似的刮进了里面。 片刻后,教父也缓缓迈动了步伐。他戴上高高的黑色礼帽,拉开了房门。 从窗户处可以看到,他也同样进入了冷杉林。 房间里终于再次有了动静。细细索索的响声后,寇冬掀起了桌布的一角,静静听了听外面。 他没有再听到别的声音。 他从桌子下慢慢爬出来,站在了从外头看不见的墙角,旋即才拿出一把小刀,将繁复累赘的裙子一路割到大腿,尾裙拽掉。 白色的布料只剩下一大半,寇冬捏紧手中的一袋辣椒粉,心中庆幸。 上午到厨房的那一趟,不过是临时起意,在其它地方并未发现能有战斗力的道具。 直到他看见了厨房里的辣椒…… 寇冬发自肺腑道:“防狼喷雾真的有用。” 这种东西撒一脸,就算是再凶残的npc都能打喷嚏打成小绵羊。 感谢社会主义人民群众的智慧! 游戏系统:…… 它已经麻木到不想说骚了。 寇冬挺直身子,从窗帘后打量窗外。要想逃出古堡,他绕不过这片树林。 而如今,两位npc都在同一片林子里,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回过神,重新返回古堡。他没时间耽搁。 “那么,”他喃喃道,“我们现在要找一条路。” 从无数条死路之中,找出生路。 他着实没什么能够防身的东西,硬说只有从厨房里拿来的两把刀。菜刀太笨重,使不好;寇冬拿的是两把小刀。 厨房里乱七八糟的刀具很多,他甚至看到了剜骨刀与扒皮刀。这让寇冬想起那些白皮子,他动也没动,让那些刀仍然挂在那里。 最后,寇冬上了楼,将管家化成的灰烬都装进了小袋子。 他终于从侧门溜出了古堡。这几天来,他都没这样看过白日的天空,如今太阳还未落下,这世上的一切皆被照耀的明晃晃、亮堂堂,泛上来的只有夹杂着泥土味的青草香。 寇冬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身上嗅到了那股腐烂了的花香气。 太阳还悬挂在冷杉林的上方,没有丝毫向下坠落的痕迹。 得赶在日落之前。 寇冬这样想着,旋即加快了脚步。 他一头扎进了茂密的冷杉林里。 冷杉树长得极好,树冠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树丛里的光线昏暗极了,地上生着乱七八糟的藤蔓,寇冬时刻注意着脚下,才能不被这些东西绊倒。 他一面走,一面小心翼翼听着附近的声音。 没有声音。 四周是寂静的,静的让人隐约觉得头皮发麻。寇冬拂开尖锐的草叶,总觉得不对,待到瞥见那些茂盛的杂草时,才骤然醒悟—— 这样的树丛里,他竟连蚂蚁也没有见过一只。好像除了这些树,丛林中便再没有别的东西是活着的。 只剩他。 只有他。 寇冬深一脚浅一脚在树丛里走,只能靠着自己的方向感来勉强辨别方位。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这无边无涯的树丛是能让人发疯的,没有尽头。 没有尽头! 看来看去,永远是重复的树影,一模一样的风景。倘若不是来的时候靠刀做了记号,几乎要让人以为走的是同样的路。 寇冬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他扶着粗糙的树干,看了眼被草叶划出了伤口的腿。 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异常的动静。 扑簌。 扑簌。 不轻不重的,漫不经心的。 “……” 寇冬的头皮猛地炸开了。 是谁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那动静离他并不远,寇冬没敢回头,也没敢再停歇,几乎是立刻便又上了路。他一步步朝前走着,那声音便不远不近在后头跟着,于人听来,与索命铃也差不许多,同样响的人心里发慌。 可是回头时,却又搜寻不出暗中窥伺的那双眼睛。 寇冬抿紧了嘴,干脆不再去管,径直加快步伐,朝着大门的方向奔去。 但他今天的运气实在是不佳,还未跑上两步,他便从丛林中听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让我找找看,”子爵轻轻道,四肢都踏在落叶上,睁大了属于野兽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是眼白,如今上下翻着,鼻孔也轻轻翕动,朝着他的方向探头过来,“让我找找……我的新娘在哪里?” 寇冬猛然停止了步子。他将自己躲藏在一棵冷杉树后头,心砰砰直跳。 他已经隐约看到子爵的毛发,不由得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虽说大家都管这个npc叫小奶狗,可这也并不意味着真的要让这npc变成兽形。如今他看起来身形更像是一只变异了的山豹,高大敏捷,甚至比寇冬还要高出半头——在他面前,原身简直是个不堪一击的布娃娃,半点没有反击之力。寇冬丝毫不怀疑,哪怕自己躲到了树上,他也能轻易地蹿上去,将自己硬生生从上头拖回来,撕扯的粉碎。 冷静,冷静。 所有的游戏都不可能设置必然的死局,这其中一定有破绽。他虽不能死刚,投机取巧却未必不可。 寇冬不动声色吸了一口气,紧紧盯着子爵的动作。他很快发觉出不对了,子爵的鼻子始终翕动着,倒像是在嗅闻什么。 闻什么?寇冬立刻想起了自己身上的花香,登时一激灵。 难怪…… 难怪小奶狗这样轻易便能找到自己。 这香味不可能去的掉——原主也不知在那张床上睡了多久,如今连骨髓里头都是这股子异香。寇冬的心里头想着别的法子,却忽然察觉到子爵嗅闻的动作并不怎么顺畅,反而像是吸进了什么刺激性的东西,因此而烦躁地摇头晃脑。 甚至连鼻头,也泛着点不正常的潮红。 寇冬:“……” 他忽然想起来了,是自己的辣椒粉。 真是对不住了啊,大兄弟,他就说子爵怎么总是一副想打喷嚏的样子…… 寇冬再次在心底感谢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树丛中几乎没有风。子爵狐疑地动了动鼻子,又向着他的方向迈进了几步。 再向前两步,他就能发现他衣衫不整的新娘,躲在不远处那颗冷杉树后。 随着他的步子,落跑的新娘也缓缓挪动着脚步,警惕地换了个方向不被他发现。 小奶狗又闻了闻,嘴角渐渐咧开了。 “哥哥……” 他露出了尖锐的獠牙,不怀好意地咬了咬。 “哥哥,我闻到你了。” “我闻到……” 它猛然蹿起,向前一跃! 寇冬也明白了,立刻迈开腿。 跑! 他跌跌撞撞向着前方奔去。 然而他的两条腿,在这样的丛林里,那是远远比不得四条腿的;他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热的气息就紧跟着他,喷在他的后脖子处。寇冬连一次头也来不及回,几下险些被脚下藤蔓绊倒,还未跑出多远,便听见一声属于野兽的咆哮,紧接着,他的后背骤然一重,一股极大的力道将他压制了个彻底。 这一下速度实在太快,寇冬根本不曾反应过来,他猛地对上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写满了将他咬碎嚼烂的渴望——子爵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到了他面前,庞大的身躯将他堵得严严实实。 獠牙一下子探上前,寇冬被巨大的爪子一把按倒在地,原本就短的裙子更向上缩了几分。子爵按住他,迫不及待地压着他,喉咙间发出了低低的、满含欣悦的咆哮。 他咬着寇冬的颈侧,尖锐的牙齿顶端刺破了皮肤,流出了点殷红的血。 寇冬头皮都是麻的,手中挥舞着刀拼命反抗,然而他这刀,在子爵看来,简直像是玩似的。 轻轻一爪子,就能拍落掉。 他会吃了自己的。 寇冬感觉到了嵌入皮肤的牙齿,心内的预感越来越清晰。 他会真的吃了自己的…… 他的手胡乱在怀里摸索着,期望能摸出些什么。但最终碰到的,也只有属于管家的灰烬。寇冬的手指触着那个小袋子,一咬牙,决定先洒出来—— 谁知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看到了光。 漫天遍野的光。 光将阴暗的树林都照亮了,最终汇聚在了他的身上。子爵猛地发出一声痛呼,向后倒退了几步,再想靠近时,竟然无法靠近了。 这光亮如同一道屏障,将这落跑的新娘和搜寻他的新郎隔开了。 寇冬吸了吸鼻子,却在空气中闻到了浓厚的花香味。 管家。 是管家…… 他没有心思再多想,趁着如今子爵不能靠近,连忙将距离拉开。他不知向前奔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子爵愤怒的咆哮,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寇冬扶着树干平息了会儿呼吸,将那个装着骨灰的袋子从胸口掏出来了。 果不其然,正是袋子发着光。 ——竟是救了自己一命。 寇冬感觉到不对了。他皱起眉,准备再理一下故事线索,却忽然看见教父从不远处的树丛中缓步迈出。男人高大英挺,戴着一顶礼帽,身上还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一看便知是位身份尊贵、值得尊重的绅士。 他的手中牢牢捏着权杖。 “诺兰,不要胡闹,”教父道,“快回来。” 寇冬没有动步子,只捏紧了刀,将锋利的刀锋对准他。 教父没露出什么表情,只略蹙一蹙眉,冷声催促教子:“快。” 寇冬仍旧摇头,警惕地盯着他。 “跟我回去,”教父的耐性像是消失殆尽了,上前一步,“马上要错过时间——” “什么时间?”寇冬截断他,仰头冷冷笑道,“把我做成那种东西的时间?” 光是想想,都让人恶心。寇冬绝不接受自己变成那样。 教父的脸色变了。 “你在说什么?” “我是不会成为那种东西的,”寇冬说,“我不会回去,我宁愿死在外头——” “跟我回去。” “不。” “回去!” “不!” 两人在树林中对峙着,最终教父竟是脱口而出:“那你会真的死在外头!” “……” 寇冬从这句话里头,听出了别的意思。 他皱起了眉,问:“什么?” 教父神色也像是有些懊悔,然而这一句已经吐出了口,收不回来了。他最终吐露了实情,“你若不接受,遗传病发作后,你活不过这一年。” 寇冬:“……” 寇冬:“……???” 卧槽,这个剧情发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一说,恐怖剧情好像要变悲情剧??? 11、落跑的新娘(十) () 饶是寇冬猜测过无数原因,也不会料到竟然是这样的剧情发展。 他没有说话,教父也没有开口。男人沉默地站在风里,袍子一角在空中飒飒飞扬,像翻卷着的浪花。 “跟我回去。”他终于开口,重复道,“回去,便当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寇冬终于回过神,避开他的手,“不。” 教父的眉头彻底拧紧了。他张开嘴,声音像是紧绷的发条里迸出来的,“不?” 他勉强动了动嘴角,“原因。” 寇冬心想,这还要什么原因啊大兄弟,我副本总得通关啊…… 总不能你说回去我就回去,我不要面子的啊? 他说:“我不想成为那样。” “胡闹!”教父斥责,“你要活着——” 寇冬骤然抬起眼,打断他的话,“您管那叫活着?” “……” 教父下颌线条绷得死紧。 他从不知道,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竟然是如此伶牙俐齿的。 半晌后,教父才道:“那是活着。” 寇冬没有回答,只盯着他。 他看着男人像是自欺欺人一般低低重复:“那是活着。谁也不能说不是。——他们谁也不会知晓。” 谁也不会知晓。 他的教子仍然会趴在他的膝上,他伸手便能触碰到。 只要不说——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只要不说…… “您想留住我吗?” 教父猛地倒退一步。他听到那孩子的声音,分明就在耳畔,却好像是模糊的,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灌进他耳朵里。 “您想留住我,因此宁愿扒了我的皮,把我做成一个陪着您的人偶吗?” 教父抿紧了唇。他目光微微摇晃,却忽然看见面前的教子提起刀,朝着他自己的手臂猛地插过去——这一惊非同小可,男人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冷声喝道:“你做什么!” “您不是想要我这一身人皮吗?” 教子红着眼,问他,“我现在把这皮囊剥了给您,行吗?” “……” 他要的,怎么可能是那一身皮。 见他神色挣扎,寇冬心中更有底了,二话不说拿着刀往自己脖子上架。 “您要是不愿放我走,我马上就把皮还给您。” 游戏系统:…… 这都什么骚操作哦。它做系统这么多年,还真是头一回见到拿自己威胁npc的玩家。 更要命的是,这npc好像真被威胁到了…… 教父沉吟许久之后,竟然慢慢放了手,声音干涩。 “你走吧。” 系统:!!! 寇冬:“!!!” 他真只是骚惯了,随口说说的,怎么这一招居然真的有用? 游戏系统也沉默了,半晌后,才道:他真的爱你。 寇冬没有回答。 直到此时,他才隐约明白,超过九十的好感度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些npc,对自己居然是有真爱的。 可这说起来实在太过荒唐。游戏里头的数据,如何能懂得什么叫爱? 寇冬摇摇头,觉得自己兴许想的有些太多。 “走吧,”教父闭了闭眼,沉声道,“只是——记得回家。” 他亲自为教子指明了剩下的路。 寇冬沿着那方向又断断续续走了许久,始终小心地听着声音。不知是否因为有教父相助,直到奔到了铁门前,他都未看见子爵的身影。 象征生路的铁门近在眼前,寇冬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能放下了。他没有减缓速度,伸手便试图去推门——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哥哥,”那声音含着笑,不紧不慢问他,“还要走吗?” “……” 寇冬的头皮猛地炸开了。 他总算知道了,为何后半截一直不曾看到小奶狗。 原来,是特意在终点这儿埋伏他呢。 直到如今跑出来,寇冬才发觉,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最后一点光芒被拖的老长,地上是铁门投射下来的尖尖的影子。 小奶狗就站在冷杉林的阴影里,倘若不仔细去看,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人形的他极缓慢地迈动着长腿从那里走来,寇冬咬了咬牙,伸手就要去推铁门。 他没有推开,铁门像是生了锈,沉重的让他根本无法用上劲。 寇冬使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将它推开一道缝。反倒是小奶狗越走越近,像是好心地问他:“哥哥可需要我帮忙?” 寇冬沉默了下,干巴巴回答:“需要。” 你帮吗? 子爵抱着双臂,竟然微微笑起来,语焉不详道:“哥哥真可爱。” 寇冬:“……” 他从这一句里,听到了对自己智商的侮辱。 也是,小奶狗要是能来帮他,他才是真的有鬼。寇冬只有自力更生,一面锲而不舍推门一面试图找话题拖延住这人:“你不打喷嚏了?” 子爵脸色就是一肃,继而开始发青,显然想起了方才被辣椒粉统治的恐惧。 但他很快便又重新笑了,温声问:“不用我帮忙了?” 寇冬这会儿蕾丝袖子都捋起来了,愣是没能把门推动。他终于意识到,这东西不是寻常能开的,指不定是面前这恶魔做了什么手脚。 果然,小奶狗漫不经心指导他,“哥哥可以选择回来。” “……”寇冬,“别的选项呢?” “或者,”小奶狗露出了他的两颗虎牙,好像在说一件无甚紧要的事,“哥哥可以选择杀了我。” 他仍穿着新郎的服饰,从上到下无一不服帖平整。游戏中的人模建的相当完美,子爵瞧起来不像是恶魔,更像是流落的神明。 寇冬咽了口唾沫,和他打商量,“亲你一口成吗?” 子爵:“……” 居然可耻的有点心动。 好在他很快醒悟过来,亲一口算什么? 显然是抓回去灌满更划算。 他终于不再掩饰锋利的爪牙,提起步子走向寇冬,声音沉沉:“没有选择的机会了,哥哥。” 野兽露出锋利的爪子,志得意满盯住自己的猎物。 寇冬根本无处可躲,他想再跑进森林,然而子爵的速度比他要快上那么多——不等他跑到森林边缘,他便会被硬生生拖回来。 他想对抗,然而灰烬已经不会再发热,只安静地盛放在小袋子里,没有半点动静。 他既逃不掉,也躲不过。 寇冬咽口唾沫,只得握紧了手中的刀。他试图将刚才威胁那一套再搬过来,把刀往自己脖子上试探着架了架。 这一架,就看出区别了。小奶狗不仅没阻止他,反而脸上都写满了愉悦,教他:“哥哥,不该从那个地方剥。来,我教你——” 寇冬:“……” 卧槽,这是个真变态! 好歹人家教父看见了这一幕,还知道拦一拦的! 这一来,寇冬手中所有的工具以及表演天分便毫无用处了。软硬不吃的恶魔轻而易举踢飞了他的刀,从身后抱紧了他,将獠牙顶在他喉咙上,溢出一声满足的、低低的呼噜,随即一个用力,刺破了他的皮肉。 从那獠牙上,慢慢滴入了恶魔的唾液。在这唾液的作用下,寇冬的思维一点点变得模糊,逐渐向下瘫软下去。 “不用怕,”恶魔含糊地低语,“不疼……” 指甲探入了裙摆,几乎要嵌入皮肤。 另一只手底下,就是那颗灼热跳着的心脏。只要恶魔稍微用力,便能彻底穿破他的胸膛。 这样的时候,寇冬却忽然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他微微仰头,盯着如今尚有余晖的天空,知晓这怕便是自己看到的最后一眼了。 他没感觉到什么害怕,说真的,倒像是泡进了温热的水里,竟然连浑身都松懈下来。 就这样死在这人手里,也没什么不好。 他恍恍惚惚地转过这个念头,又用力掀了掀眼皮。他最后看到了一个人,从树林里走出来的人。 是教父。 教父站在他们面前,低头看着这一幕。恶魔并不将他放在眼里,说到底,教父不过也只是个普通人。倘若不是在召唤他时定下了契约,恶魔早便将寇冬直接吞吃入腹。 他连头也不曾抬,只用余光瞥了瞥,根本未放在心上。 教父阻拦不了,他心知肚明。 教父仍然站在原地,瞧着教子在恶魔的怀里头一点点痉挛起来。他还像是想要挣扎,却根本无力挣扎——他被裹在早已划的乱七八糟的婚纱里,纤细的小腿与胳膊上都满是树枝的划痕。 他曾那么努力想要逃脱。 教父的手终于战栗起来了。他一语未发,忽然间伸手,缓缓取下了自己的帽子。 这一幕,让原本不在意的恶魔也怔了。他停下吸食的动作,诧异地盯着这人,道:“你……” 教父没有回答。他卷起宽大的袍子,让阳光肆无忌惮照耀在他的皮肤上。 他仰起头,即将落入地下的日光沐浴着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手臂。他将衣服褪去,彻底地暴露在这里,光芒一点点将他完包围,又转眼化为了无数道刺眼的白芒。 寇冬在昏昏沉沉之中闻到了花香。他终于察觉出不对,拼命从恶魔的怀中探出头来,却只来得及看到一幕—— 是光。 它们那样密地织着,像是一张巨大的、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它朝着教父兜头覆下,在似红似紫的晚霞下,教父的脸上也被映出了这样嫣红的颜色。 寇冬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见过这样的画面,在管家身上。 ——怎么会? 男人怎么会也是一个人偶? 他失声道:“教父!!” 没有声音回答他。男人抿紧了嘴 ,甚至没有发出一声痛呼,这一切不过是转眼之间,随着一声轻响,世间骤暗。 当寇冬再看时,地上只剩下了一捧散落的灰,轻轻的,被风一吹便散了。 灰尘的光芒笼罩了他,恶魔骤然被弹了出去。寇冬终于回过神,踉踉跄跄去推铁门——这一次没再有半点阻碍,他轻易地穿过了门,重重跌落在松软的土壤上。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不知为何,眼睛却有些酸涩了。 “记得回家。” 那话,是男人同他说的。 他却不知,自己究竟会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 与此同时,界面上弹出了几行新的字: 恭喜玩家,副本一已成功通关,您已完成新手教学。 您已解锁“约会”“兑换池”功能。 您已解锁团队副本。 即将进入剧情回溯。 12、落跑的新娘(十一) () 贵族们都知晓,奥古斯丁伯爵没有孩子,也没有情人。 这是极少见的,这年头,几乎每一位贵族都有两到三位情人——她们基本上都是上流社会的交际花,生的一朵比一朵娇艳。 偏偏伯爵独来独往,身边连个女人的影子也没见。 单身汉,尤其是有钱的、身份高贵的单身汉,无疑是极受人欢迎的。常与他来往的坎伯兰伯爵也动了心思,想要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私下悄悄向奥古斯丁暗示了许多次。 但伯爵像是根本没听懂,连半点回应也没。他对着那位娇滴滴的坎伯兰小姐,仍然是一如既往不苟言笑,那位小姐甚至没法得到他的一个注视。 坎伯兰伯爵很是头疼,最后还是他的妻子为他提出了建议:“不如请奥古斯丁来庄园坐坐,他极少到别人家拜访,恐怕不知道有妻有子的好处。” 这话说的有理。坎伯兰伯爵夫妇刚刚孕育出了一个男孩,如今还未受洗。他瞧着保姆怀里头那张睡得正香的小脸,也伸手逗弄了下孩子的脸颊。 翌日,他便请奥古斯丁上了门。 那也是奥古斯丁第一次见到孩子。 那孩子和他想象中的都不同,和那些教会壁画上画的也不同。事实上,那样娇软弱小的一团,在奥古斯丁看来,比那壁画上的圣子更要粉雕玉琢。他在那小床之中睡得极香,呼吸太过轻微,小身子绵延起伏,奥古斯丁得伸出手,在孩子的鼻间探探,才能确定他是活着的。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上头,伯爵夫人察觉到了,朝丈夫使了个眼色,旋即笑着请他抱一抱。 奥古斯丁的眉头蹙起来了。 “能抱?” “当然,”伯爵夫人笑得更深了,把孩子轻轻放进他的怀里。她瞧着这位大人动作登时僵硬了,好像化为了木雕石塑的,手臂也寻不着个可放的地方,又温声指导他,“您可以托着他的背。” 温软的,带着一股子奶香气,好像能在他手里头化掉。 单薄又柔弱,脖颈那么细,露出来的手又那么小,比他的拇指长不了多少。 奥古斯丁学了好一会儿,才学会如何轻轻摇晃他,瞧着这孩子把脸贴近他的胸膛,独自睡得香甜。 “还没见过诺兰小少爷这么乖的,”保姆在旁道,“都不怎么哭,吃了便睡……” 伯爵夫人笑了笑,却在打量奥古斯丁的神色。半晌,她才说:“看您也喜欢这孩子。” “小诺兰还没有教父,要是您不嫌弃……” 奥古斯丁的动作顿了顿。坎伯兰伯爵其实没报什么期望,他知晓奥古斯丁离群、少言寡语,又功勋显著,连皇室的面子都不给,极可能不会同意。 但奥古斯丁低着头,眨也不眨地看怀里头的人,却回答道:“好。” 伯爵夫妇愣了。 “您是说——” “好,”奥古斯丁重复道,轻轻抓住了那只小手,晃了晃,“我当他的教父。” 奥古斯丁自此拥有了一个教子。 这孩子于他而言,和其他人都不同。奥古斯丁父母早亡,又无亲眷,早年为皇室征伐,手上也沾了血,大多数人将他视为煞神,寻常人多少都畏惧他,兴许会爱他的财富,爱他的地位……唯独不会真心实意爱他这个人。 他若是想要爱,只能从这样纯洁的、不懂世事的孩子身上寻求。他常常往坎伯兰伯爵的庄园拜访,带着所有他能寻到的玩物,一日日地将时间花在那间育儿室里。连坎伯兰伯爵自己也说,他们夫妇远不及这位教父上心——毕竟那时,贵族夫妇一天只会花一个小时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如何能像奥古斯丁这样常伴左右。 奥古斯丁带着隐秘的喜悦看他长大,看他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看他踉跄着扑进他怀里头,手轻轻一揽就能环个乎。 他的心里只有一点不足,这孩子并不是属于他的。 奥古斯丁不想再要别的人。无论旁的孩子眼神多么清亮、相貌多么俊俏也不行,他只要这个。他想要做这孩子最亲近的人。 但小诺兰还有自己的亲生父母。 直到小诺兰五岁的那个深夜,有仆人匆匆叩响了奥古斯丁庄园的门。坎伯兰庄园失了火,伯爵夫人没有能逃出来,城堡上下混乱不堪,不得不将小少爷暂且交与他的教父照料。 那孩子还拿着奥古斯丁做给他的玩具,站在门口,神色畏惧,却始终忍着没有哭。直到见到亲近的教父,他才扑过来,将头埋在对方腿上,声音里头带了泣音。 “教父……” 奥古斯丁拍着他的背,心中却悄悄的轻松了些。 他没让教子回去,自此将他留在城堡照料。一个月后,当坎伯兰伯爵也死于遗传病后,教子便更没有理由回去了。 奥古斯丁亲自将他养育长大。 他眼睁睁看着这孩子从孩童抽条生长为少年,整幢城堡都因为他而生出了生机。教子一日比一日灵秀,奥古斯丁也渐渐开始用另一种眼光来看他。 然而这些不过是萌芽,教父还并不敢真的去想。 他知道他爱这个孩子。但究竟是什么样、何种程度的爱,他分辨不出。 在诺兰成年的那一年,奥古斯丁罕见地宴请了许多客人。他的教子在宴席上进退得体彬彬有礼,性格又风趣幽默,不知让多少人为之侧目。还不及宴席结束,已有人悄悄向奥古斯丁打听,问及诺兰是否有心仪之人。 不知为何,这句问话像是给教父塞了一颗青橄榄。他咀嚼出了酸苦的味道,就梗在喉间,上不来也下不去。 “自然没有。” 他淡淡道。 那人却不信,“您怎么如此笃定?这年纪的孩子,正是好时候……” 教父冷声说:“他不会有。” 这话又冷又硬,像是个铁块,一下子让问话的人面上无光起来,讪讪扭过头去。 他怎么会有? 教父心想,他的教子—— 他的教子,自然该是只爱他一个的。 他沉着面容站在窗前,教子意识到了什么,也走过来。 “您是不是不舒服?”教子说,“您脸色很难看。” 他打量着教父,又有点忧心。 “您没吃什么,要不要喝点水?” 他亲自去倒了一杯水,奥古斯丁纵使不想喝,也不会拒绝了他的意思。教父低下头去,却隔着那杯壁,隐约看到少年手上有一道青痕,像是条蜿蜒的蛇,趴伏在内侧的血管上。 他猛然蹙了眉,问:“这是什么?” 教子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却混不在意,“兴许是不小心撞在了哪里。您——” 他一抬头,被教父如今的眼神吓着了。那眼神震惊沉重,是他从没看过的神色。 教父甚至没在这儿再待半刻。他匆匆抬起脚步,去找了医生。 他记得,坎伯兰伯爵在发病前……也是在这位置出现了这样的青痕。 医生借着寻常出诊的名义,看了诺兰如今的身体状况。 “恐怕无法撑过这一年……”他对教父道,“即使悉心照料,也不可能完康复……” 来自遗传的病痛是无法痊愈的,教会将其称为魔鬼的手笔。 奥古斯丁伯爵的胸膛猛地起伏了几下,没有回答。 医生也毫无办法,只能委婉劝他,“您若是愿意,不如为少爷早些准备后事。” ……后事。 什么后事? 教父不想要这样的后事。 他的教子好容易才成为了他的,年纪才这样小,怎么能在棺椁之中化为白骨? 他一夜夜地睡不着,好几次教子睁开眼,都能看见教父站在他的床头。男人手中举着烛台,定定地借着烛光看他。 既然是亲近的人,诺兰也不会被吓到,只是心中难免困惑,“教父?” “……” 奥古斯丁伯爵没有回答,手却抚了抚他的额头。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教会无法救出他的教子,他只有从地狱之中寻找法子。 而后,他寻了几个月,最终从被附身的农夫身上找到了召唤恶魔的法子。管家帮着他拿血画了法阵,教父独自在午夜之中等候,看是否有恶魔回应他的请求。 许久之后,方才有声音懒洋洋回答他:“是你叫我?” 教父回答:“是。” “那么,你想要什么?” 教父声音冷硬。 “……我想要我的教子活着。” “那我可没有办法,”恶魔甜滋滋地说,“什么叫活着?” 法阵之中,渐渐走出一个人来。教父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不是个活人,这人皮肤苍白,没有气息,脖子与头颅连接之处有极明显的缝合痕迹,外头甚至拖了长长一截线头。 但这人冲他弯下腰,说话声音却是毫无异常的,“大人。” “你要这样的活着吗?”恶魔说,声音里满是蛊惑,“我可以将你的教子做成这样。他绝不会腐烂,哪怕过了千年,他也还会是这个样子。” “但相对的,你也得答应我的请求。” “我喜欢你的教子的眼睛,我也喜欢你的教子的灵魂——” 他慢慢地说,终于从那法阵之中,露出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那眼睛不怀好意地窥探着,在教父不知道的时候,它们已经出现在了教子房间的墙壁上。它们贪婪地打量着那张脸,用目光上下扫视着他。 前所未有的美味,让恶魔也想独占的东西。从看到的第一眼,便想直接吞吃进腹去。 “若他没有乖乖听话……” “那他,就会是我的了。” 教父闭了闭眼,回答:“好。” “很好,”恶魔轻笑着,拉长了声调,“但我还需要别的——” “太久没有做出这样的玩具了,我需要练练手。” “你有什么人,可以给我练手吗?” 他说起人,就好像在说那圈子里头养着的牲畜,丝毫不在意人的死活。 教父唇角露出了点笑,回答:“我。” 恶魔一怔,显然也不曾意料到这个回答。 “你?” “——我。”教父重复道,“我将会是你的试验品。” “还有我,”后面忽然有人道,点燃了一簇烛火,“为了少爷,我也愿意当您的试验品……” 是管家。 他从楼梯上下来,眼神里烧着不正常的爱意。 “请您同意……” 他们于是都躺进了法阵。 “我会将他做的很漂亮,”恶魔一点点掏空他们的血肉,说道,“他适合婚礼。他穿婚纱的样子,一定比现在更漂亮。” 他哼着小曲儿,拉出了细细的针线。 “要找最好的裁缝,最松软的棉花——” 伯爵一点点变为新的。他闭着眼睛说:“他怕疼。” 恶魔笑了起来,温声道:“别怕呀……是他的话,我会用我的獠牙。” “他会毫无知觉的,成为我的新娘。” 这样。 教父闭着眼,心想,那便是最好了。 等到了那一天,他也会告诉教子,不要害怕…… 不会疼的。 再睁开眼,他们都会是相同的、永远不会腐烂的“人”了。 13、插翅难飞(一) () 看完剧情回溯之后的寇冬两眼发直:“……” 唉,就很想打电话给12315投诉这样子。 这何止是货不对板——这特么简直整个儿都变味了啊,他进游戏本来是为了展示甜甜甜甜甜的恋爱,现在,恋爱线他倒是看到了,可是甜呢? 甜呢?? 他就闹不明白了,一群神经病都爱他,这到底哪儿甜了??? 寇冬绝望地抹了把脸,并发誓出去之后一定要和广-电总局举报这个尺度过大的破游戏…… 但眼下,寇冬还得在这破游戏里头兢兢业业活下去。 一个新手世界已经够让寇冬提心吊胆了,要不是npc最终软了心肠良心发现,寇冬还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从里头逃出来。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试着抽个卡。 无论抽出个什么,总比一贫如洗空有好感度的穷光蛋强啊。 这么一想,寇冬就下定了决心,进入了兑换池。在游戏性质改变之后,兑换池的颜色也变了,池中一汪水泛着不同寻常的猩红色,汩汩地在底下冒着泡,上头只有零星几块巴掌大的石碑,勉强可以落脚。寇冬向池水中间的召唤台走去,没走几步,便感觉到有什么握住了他的脚腕。 低下头才发现,居然是一只惨白的手骨。尖细的指骨死死拽住他的脚踝,将他向池水中拖去。 寇冬往水中一看,密密麻麻的白骨都从这血水之中探出来,僵硬地伸向他。 “来啊,”水里头有无数轻细的声音呼唤他,甜美的像是海妖塞壬,“来啊……” “轮到你了,来我这里……” 这一幕无疑有点}人,寇冬想了想,倒很镇定地把脚上鞋子脱下来了。这个动作有点儿出乎意料,连系统也卡了卡,没明白他脱鞋是为了干什么。 紧接着,寇冬板着脸,面无表情用脚上鞋猛击拽住他的那只手。 “!” 手骨到底脆弱些,又不知是死了多久的,被他敲了没几下就差点儿散了架,瑟缩着要往回收。寇冬愣是把它拽回来,把它腕关节卸了,将那白惨惨的手骨拿在手里,环视四周。 池水里的白骨们愣是被他看得一哆嗦:“……” “看着有点像保龄球,”寇冬评价,“你说我扔出去这一个,能打散多少只手?” “!!!” 白骨们瞬间都收了回去,湖面上冷冷清清,半根手指都没给寇冬剩。寇冬摸着下巴,看样子还有点遗憾,“成吧……” 他本来以为,还有个能玩的呢。果然系统没那么善良。 他踩在石碑上,一步步朝前走去。随着他走近,召唤台也渐渐发出了莹莹的光,当真像是在呼应他。 兑换池:玩家可使用二十点数抽取一次,抽取对象不固定。 寇冬看了一眼规则,登时牙疼,一次兑换居然要花费二十个点。 他的第一个副本相当于新手教学,一共只奖励了他二十五个点。寇冬抽完这一回,立马就能去吃低保了,妥妥的贫困人口。 他试图打商量,“能赊吗?” 游戏系统:……当然不能。玩家可以通过约会板块获得点数。 不能就不能呗,还加个当然……寇冬嘟囔,顺道把约会板块一同点开了。 在进副本之前,这模块中还是一片空白,如今,里头却已经有了新的人物。黑袍教父与笑盈盈的小奶狗都站在自己的框里,朝他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一个典型的邀请姿势。 约会:玩家每次使用该功能,可选择一位npc进行约会。约会完成后,根据npc心情值的变化,将奖励玩家对应点数。该点数可用于兑换池模块。 寇冬明白了,这板块就是为了哄npc开心。 而npc怎么才能开心呢? 凭着那满格好感度,寇冬能很有底气地说,他脱了衣服往床上一躺,npc们当即就能开心爆表…… 但他身为一个有节操的游戏主播,怎么能干这样没有下线的事呢! 他义无反顾就把这模块给关了。 “不就是抽个卡……” 寇冬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召唤台上,接触到石板的掌心有了种被灼烫的错觉,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深深按了下去。 风的温度像是骤然升高了。血池之中有什么蜿蜒着汩汩上涌,是两条交错的、盘旋的大蛇。它们泛着冷淡的金属色调,两条一同噙着一个莹亮的光球,待蹿到了与他同高的位置,才将那光球吐至他的面前。 寇冬的手碰了碰,光球便缓缓打开了。从里头咕噜噜滚出一个蛋来。 那蛋足有寇冬的小臂长,表面青黑,他蹲下身,瞧着这一颗光洁圆润的大蛋,陷入沉思:“……” 就这? 他其实有期望过火-箭-炮的。 寇冬摸了摸蛋壳表面,上头弹出说明: 一颗神秘的蛋。作用:未知。时效:未知。孵化倒计时:24:00:00 寇冬眼不错地盯了一会儿,没发现这倒计时变化。 “怎么回事?”他问系统,“是不是出bug了?” 游戏系统:请玩家注意,道具倒计时为孵化倒计时。 寇冬:“是孵化倒计时,这怎么了——卧槽,这意思该不会是我孵它它才能变吧?!” 逗他的吧,他又不是母鸡! 不会抱窝! 系统:玩家所在世界,蛋类孵化同样需要温度。 言下之意是,这很科学。 寇冬:“……” 可你这么一个恐怖游戏搞这么科学干嘛啊! 他无语地把大蛋抱起来,牢牢塞在怀里,果然看见那二十四小时的时间轴跳了下,变为23:59:59…… “成吧,”寇冬给自己洗脑,“就当游戏里头多了个儿子。” 白捡一儿子,他赚大发了。 这二十四小时,寇冬也没打算浪费。他在床上默默孵了一会儿蛋,怎么孵怎么觉着怪异,干脆决定先进入团队副本。 团队功能是在新手任务通关后打开的,寇冬还没实际体验过。好在系统仍然有行李栏,寇冬将大蛋放进去,准备没事就掏出来孵孵。 进入之前,系统为他宣布了团队规则。 团队任务中不可透露玩家现实世界中真实身份;不可提及“游戏”两字或任意游戏名;不可提及现实中软件、app、网站及相关应用;副本结束后,将根据玩家贡献值分配点数。 本次副本点数:200。团队参与人数:7人。 请玩家注意,副本即将开启。 寇冬陷入了一片黑暗,感觉到身体沉沉向下坠。他的眼皮沉重极了,接连掀了几次才勉强掀开。 刺眼的白色。 眼前摆放着许多透明的器皿,里头盛放着各种各样的液体。寇冬闻到了股刺鼻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发出腥臭的气息。 他站起身来,不知是否是因为眩晕,整个人一个踉跄。身边不知是谁扶了他一把,问:“没事吧?” 寇冬站稳了,“没事。” 他这才看清旁边人的样子,是个年轻男人。男人带着防护镜,穿着件板正斯文的白大褂,瞧着模样倒像是个研究员。 不是寇冬熟悉的npc的脸,寇冬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年轻男人也在打量他,旋即道:“看来我们这回都是专家?” 他指了指寇冬胸口的名牌,上头写着“白专家”。 寇冬点点头,也看见了对方名牌,写的是“唐专家”。但想着他的名牌便是个假名,这东西显然是系统自动生成的,没什么可信度,“你也是玩家?” “刚玩这个吧?”男人显然是个老手,扶了扶眼镜,“团队副本里头,玩家刚开始基本上都会被分到一起,方便彼此确认身份。” 寇冬这会儿看着个人都亲近:“嗨,改版之前我就玩过。那会儿还不是这个样子……” 那会儿还是甜甜甜的恋爱系统呢。 男人表情有点儿怪,像是沉吟了下,随即才缓缓道:“改版?” 他们并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很快,房间中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了,寇冬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七人。加上他,一共是五男两女。 “咱们最好先出去,”男人说,“我感觉有点儿不太对……” 话音未落,寇冬便感觉眼前又是一阵眩晕。但这一次,他隐约觉着不对,“好像是什么声音——” 几个人的表情都凝滞了。 脚下的地开始摇晃,玻璃器皿噼里啪啦炸开,崩落的满地都是。男人大叫:“趴下!” 就在这个间隙,寇秋瞥到了自己手中的记录本,上面草草写着几行字。 “9月27日,实验体s出现异动……实验体s擅长使用精神攻击,依靠声音摧残人类意志……实验室防护升为三级……” “11月20日,实验体s再次异动,三位研究员受伤……” “12月4日,监测到该实验体即将清醒。” 后面的字迹已经看不清,隐约是恶魔、人类几个字眼。身边的柜子轰然倒塌,几个玩家被迸溅的玻璃伤到,发出几声痛呼,寇冬已然无法去看,只能匆匆将身体缩到了较为坚硬的桌子下。 与此同时,有一只苍白瘦削的手缓缓按上了防护玻璃。 这只手没有半点血色,淡青的血管能被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指甲细而尖长,由于常年泡在淡蓝的营养液里,已然被泡的发白。 “我闻到了,”他嘶嘶道,“我闻到了——” 他猛然把猩红的瞳孔抬起来,看向一个方向,唇角泛起古怪而喜悦的笑容。 “我的宝贝……” 他喃喃道。 “这一回,可不能让你再跑掉了。” 14、插翅难飞(二) () 地震持续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平静时,房间里的人站起身来,形容多少都有点狼狈,“真是……” 一个中年人抹了把自己的脸。方才崩裂的玻璃碎茬将他脸割伤了许多处,如今一摸,满手鲜红。 他骂了句晦气,“什么破游戏!一进来就这么点背。” 说着,他像是察觉到了旁的目光,将头扭过来,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你信不信?” 这话是冲着寇冬说的。中年人看着像是人生失意的模样,头顶都已经斑秃,模样也沧桑。嘴角向下耷拉着,说话不说话都透出一股凶样。 “……” 寇冬没说话,将目光移开了。 他心里的确是有点奇怪的,但并不是因为这人的脸。 而是这人,怎么看也不像会玩恋爱游戏的样子…… 不是他歧视,只是这年纪差的有点多吧?npc里头年龄最大的叔叔看起来都能给他当弟弟。 这怎么甜甜甜? 寇冬纠结地想,难道要让小奶□□他叫爸?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方才与寇冬搭话的年轻男人道,“大家现在都是一个副本里头的,失败了对谁都没好处,就不要为了小事吵了。” 他显然是游戏老手,说话也有气魄,不自觉有让人信服的力量,“我叫宋泓,这是第四次进来。副本里头还是需要团结一致的,要是大家信得过的话,我自荐当个队长,如果发现什么线索,我都会和大家一起分享。” 寇冬觉着他这话很恳切,说的也没什么问题。可除了本就站在宋泓身边的一男一女外,其他几个人表情都不好看,有几个甚至抱着双臂,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中年男人更是嗤笑一声,说:“你?你当这个队长?” 宋泓脸上的笑意没变,冷静道:“您要是有更好的建议,可以提出来。” “还要什么更好的建议?”中年男人呸地朝地上吐了口,“大家都是为了什么进来的,谁心里头不清楚?这会儿和我讲什么团结协作……谁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没良心的主意?” 寇冬蹙了蹙眉头。宋泓却仍是平静的,淡淡道:“既然这样,那您可以自行活动。” “当然,”中年男人不耐烦道,眼神像钉子一样将在场人一一看过去,“先和你们说好,别想着和我抢——” 他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我别的不会,就会玩儿命!” 说到玩儿命两字,男人额头的青筋隐隐爆了出来,目露凶光,尤其凶狠地瞪了寇冬一眼。 旋即,他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这好像是个引子,很快,其他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出去了。或是单人,或是两三人。最后房间中只剩下寇冬和宋泓一行,宋泓朝他笑了笑,神色有些无奈,“他可能是刚服完刑回来,脾气不好。见多了,就习惯了。” 寇冬:“……见多了?” 不是…… 现在犯人都玩的这么开的吗,还玩这种乙女向恋爱游戏??? 寇冬不是很理解他们的脑回路。 宋泓问:“你第一次玩吧?需不需要和我们一起走?” 寇冬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毕竟他如今带着npc的满格好感度,真和人走一块恐怕才是害了他们。 他还不想当那个猪队友。 宋泓也没勉强,叮嘱了他几句,便和自己的同伴出去了。寇冬独自站在这间房内,先将方才手中拿着的册子又仔细看了一遍。 封面已经破破烂烂,只剩下撕成半截的“实验室”三字。记录本里大部分内容已经被人撕去了,唯一剩下的一页,便是关于实验体s的。 本上沾了血,不知是不是刚刚被中年男人的血喷溅上去的。但这些鲜红的小点落在白纸上,让人感觉不怎么舒服。 实验体s,具体信息不详,能力上限不详。 只是从记录的字里行间来看,研究员所面对的并不太像是人,所怀着的心情也是战栗而恐惧的。寇冬光是看这些凌乱的笔触,都能看出写这话的人心中的畏惧。 他将记录本揣起来,先向外面走去。 因为方才的地震,研究所内皆是一片狼藉。寇冬踩过满地的玻璃渣,将这里的布局记在了心里。 就目前看来,研究所共有三层,上下对应。每层共有十三个单独隔开的小实验室,各自需要的权限不同。 他们出来的那一间,上面标着牌子,写着:a-01。 结合方才实验体s的信息,恐怕a-01中的实验体是最低级的。可寇冬方才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并没看到任何别的生物。 他试图进入别的实验室,但那上面大都需要指纹验证。寇冬这一具身体兴许是因为职位太低,刷不开这些房门。 目前看来,线索实在是少的可怜。 寇冬并不意外,依据游戏经验而言,关键剧情往往都是要在一段时间过后才展开的,以防止玩家过快解谜。他在能打开的房间都搜了搜,发现了几件残破的白色外衣,被粗暴地堆在墙角的柜子里。 一共是六件,尺码不一。 寇冬数了数,又一一摸索这几件衣服的口袋。 兴许是因为线索有限,他很快听见有人骂骂咧咧地靠近,“什么东西,装神弄鬼的……” 中年男人一把将寇冬所在的这间房门拉开了,冲他道:“你找着什么了?” 寇冬抿着嘴,没有搭这话。他着实不太喜欢这人的脾气。 中年男人大步过来,也没把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寇冬当一回事,张嘴就道:“起开。” 他把人推搡过去,自己把衣服举起来,大幅度地抖着。寇冬皱皱眉,手指却率先在口袋里感觉到了异物。 “……” 薄薄的,像是一张卡。 他将那张卡片握紧了。 旁边的男人毫无所觉,还在四处搜寻,嘴里头冒出来几句不太礼貌的话。趁着他未在意,寇冬动作飞快,将卡片塞进了自己口袋。 拿完线索之后,他再看男人,就感觉可怜多了。 一般来说,一个地方只有一个线索。 可怜这大兄弟,还在这儿死找呢…… 要是换个人,寇冬指不定就分享给他了。只可惜这个人,他实在不太想分享。 于是他揣着卡,心安理得地先走了出去。 简单的搜寻过后,宋泓喊玩家们碰了个头。 “我发现了休息的地方,”他示意,指着楼梯右面,“那边有五间屋子,看上去是他们宿舍。” 不管游戏怎么样,觉总是还要睡的。几个人简单分了分,也没什么争议,除却宋泓那一队三个,大家都更乐意各住各的。 旁人都没说什么,只有中年男人抱着双臂,话里头也含着刺。 “谁知道你们住一块儿会商量什么?” 宋泓看着斯斯文文一个人,这会儿也像是生出了些怒意。他转过头,这回连敬语也彻底省略了,道:“要不你睡我们地上听着?” 男人冷笑了两声,没有接这话,砰的一声将门摔了进去。 剩余几个玩家神色多少也有些尴尬。半晌后,另一个独自行动的女生怯怯提议道:“要不我们也先休息吧。看这样子,剧情估计得过一段时间才能触发。” 宋泓吐出一口气,这才点点头。他身旁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三人低声说着什么,也将门关了。 最后一个房间是寇冬的。 这宿舍是寻常的四人宿舍,还是上下铺。只是如今只有一张床板上铺了被子,寇冬躺在上头,难得有点儿犹豫。 他更想要在这时先去试试那张门卡,可方才玩家们的态度,总让他觉着不对劲。 虽然宋泓一口一个“团结”、“互相帮忙”……但大家的脸上,分明不是这么写着的。 在没有搞清楚各玩家之间关系的情况下擅自开门,寇冬不太确定这是否对自己有利。 难道只是因为按贡献值分配点数的那一条规定么? 他问系统:“团队任务中,有没有我不知道的隐藏规则?” 系统:游戏规则已按规定告知玩家。 寇冬感觉自己有点头秃。他盘腿在床上坐了会儿,决定还是先孵个蛋。 把大蛋掏出来时,寇冬的脸上都带上了老父亲的光辉,慈祥地抚摸它光洁的蛋壳。 “哎呦我的宝宝……” 游戏系统:…… 这个角色进入的,未免有点太快了吧? 寇冬抱着这蛋,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向它寄予厚望,“爸爸这辈子可就靠你了。你啊,最好能投胎成什么杀伤性武器……” 我不强求的,导-弹不行,火-箭-炮也行啊! 还剩二十多小时才出生的蛋一声不吭。 寇老父亲坐在床上抱窝,等到半小时后,忽然听见了走廊外人的说话声。 “还不出来上班吗,”有人提高了声音,不耐烦地道,“都怎么回事?人呢?” 寇冬精神一振,将房门拉开,看见对面也探出了独自行动的那个女生的脸。 再向旁边看,几个玩家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围观这动静。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是他们等待的关键剧情来了。 15、插翅难飞(三) () 走廊上站着的也是个研究员,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只手不耐烦地掐着表。他是下垂的三角眼,肿眼泡,颧骨又低,典型的凶相,看人时格外透出点狠意来。 在他的声音下,玩家们陆陆续续走出来,聚集在一起准备听他说些什么。 “真是不像话,”npc说,目光从他们几个人身上掠过去,兀自训话,“已经是什么时间了?你们还在睡觉,实验都进行完了?数据都交上来了?”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这话。npc看起来也毫不在意,又骂了两句,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快点,”他催促,“到时间了。” 话音未落,他率先迈步走出去。留在原地的玩家没动,宋泓队伍里的男生怯生生看向宋泓,说:“宋哥……咱们跟不跟?” 宋泓看眼那人,说:“当然要跟。这样关键性的npc,怎么能不跟?” “可,”那人看上去也是个新手,小声道,“可他看上去不太对……” 他已经尽量说的委婉,事实上,刚刚这npc看他一眼,他简直像浑身泡进了雪水里,冰凉一片。 宋泓当着众人面,并不给他留面子,直截了当道:“那也得跟。你不主动去查,哪儿来的贡献值?你混吃等死会有贡献值?”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痛处,新人不吭声了。寇冬在旁听着,心想,果然是为了贡献值啊…… 他也不是很理解这些人的想法。 只是为了点数,何必一副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样子。 又不能当钱花。 众人跟着npc的脚步向前走,穿过了窄窄的通道,领头的npc用他的门卡刷开了一个从未进过的房间。 里头的灯在亮着,npc侧过身来,催促道:“快点——” 众人瞳孔猛缩。 寇冬听见身后有人猛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气声,像是想要惊呼,却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那里矗立着无数足有两三米高的器皿,就像一脚踏入了奇形怪状、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楼层的居民浸泡在淡蓝的营养液里,无数只强劲有力的触手随着水波晃动而漂浮,肌理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灰色,能看清上头一条条纹路。 寇冬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生物,不是任何一种鱼类,它们肆意伸展着数不清的触手,更像是被打碎之后随意拼凑起来的。 它们甚至生着奇特的鱼鳍,边缘锋利尖锐,被裹在一层透明的膜里。 “我的天啊……” 不知是谁低声喃喃,声线有些颤抖,“这些,这些东西……” 寇冬明白他的想法。凡是看过这种东西模样的,绝不会想要驯养它们——这里简直是怪物的狂欢天堂,他从这些透明的器皿前经过,还能看到许多点朝他闪着光的亮片,片片都朝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不是亮片,而是这些东西的眼睛。 它们沉默地注视着他,随着他的动作扭转着巨大的头,眼睛里闪着捕猎者的光。 接下来谁都没有再吭声,只有npc独自宣布:“我们今天要做的,仍然是电击实验。” “……” 没人能想象去电击这些东西。npc打开了电闸,又搓了搓手,神色居然满含兴奋。他将第一个实验器皿的电流强度高高推了上去,所有的按钮啪嗒啪嗒拧到最大。 效果很明显,几乎在那一瞬间,面前的怪物猛地抽搐着战栗起来。它的触手将厚厚的防护玻璃打的噼啪作响,拧着搅成了一团,营养液被搅的泛出了白沫。 它独自挣扎着,在做一场孤独的斗争。 一种尖锐的嗡鸣骤然响起来,刺得众人太阳穴都隐隐作疼,很快意识到是这怪物在叫。如果它们有嘴,能发出人声,定然会叫的更加凄惨。 这场景多少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几个玩家都抿紧了嘴。npc却像是恍然未觉,反而问他们:“你们怎么不记录?” 寇冬看着他仍然固定在按钮上的手,没有回答。 “这样宝贵的数据,为什么不记录?”npc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快记录——我们的实验项目还多着呢。” 他走到第二个培养皿面前,再次导入了电流。 同样的嗡鸣声加入了,砂纸一样刮着人的耳膜。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不能再这样了,”身后的女玩家颤着声音和宋泓道,“按这个情况发展,这些东西一定会出来的……到时候,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宋泓的眉头也拧紧了,低声道:“那我们先走。” 事到如今,这个副本的故事已经显而易见了,无非是怪物受不了磋磨因此暴走,偏偏他们又扮演的是研究员,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对立面。一般来说,关键性npc往往都是会提供线索的,这个npc却恰巧相反,与其说是提供线索,不如说是所有事端的开端。在这种情况下,不如暂时避开,寻个安地方避免团灭。 宋泓对其他几个人没感觉,只拽了拽寇冬的衣角,压低声音问他:“走不走?” 在这些东西彻底被惹怒之前? 寇冬摇摇头,没说要走,反而将目光移了移。他慢慢地把眼神固定在了一个做实验的玻璃瓶上,口中回答:“你们先走吧。” 宋泓顿了顿,声音有些诧异,“你还要留在这儿?” 他已经看到那玻璃上出现了细细的裂痕,只怕要不了多久,怪物就会逃脱了。到时候他们都是要被追杀的,难道留这儿等着被怪物杀不成? 寇冬说:“不留,我就试试。” 他盯着npc的后脑勺,将玻璃瓶握得更紧了点。 中年男人也听见了他们的话,嗤笑了一声,眼含鄙夷。宋泓张张嘴,道:“你——” 一句话未完,他居然看着面前青年将玻璃瓶高高举起来了。 玩家:“……?” 游戏系统:“……???” 他们都没反应过来,举瓶子干嘛?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模样瘦瘦弱弱的青年猛地落下手,旋即准确无误,一瓶子敲破了npc的脑袋。 ……不是? 这一瞬间,几乎所有的玩家头顶都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游戏,还能这么玩的吗? 殴打关键性npc??? 骤然被砸的npc猛然发出了一声痛呼,紧接着松开了手转过头来,模样看起来还有点懵。 他不过算是个前情引导性的npc,还真没想过会被人打,以至于打完之后都没办法及时反应。 趁着这时候,寇冬当机立断,又举着碎掉的玻璃瓶给他来了一下。 npc:“……” npc终于有反应了,嗷嗷就要追着他打。只是方才寇冬那两下下手不轻,他不过踉跄追出了五六步,便一头栽了下去,滴滴答答的血从发根深处向外落,将地上染红了一大片。 寇冬几步跑上前,将电闸关了。 闸门关上后,电流自然也已经停止,嗡鸣声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房间里安静一片。怪物们忽然没了痛感,不再挣扎,只是眼睛闪的更快了,贴着玻璃沉默着向寇冬的方向看,触手拧的咕叽咕叽作响,上面偌大的吸盘紧贴着。 它们恢复了平静,自然也不再试图着越狱了。 宋泓显然也被寇冬的骚操作惊着了,说话难得有点磕巴,“不是,你……” 你怎么打npc了? 寇冬反而奇怪地看他一眼,很是莫名其妙,“不然呢,等他再多折腾一会儿,让所有实验体都跑出来吗?” 这不是嫌自己命长? “……” 有道理是有道理,可这是先导剧情啊,哪儿有这么打断的! 这接下来该怎么开始游戏? 按照游戏原本剧情,应该是实验体暴动追杀才对;这会儿可倒好,暴动都没了,后面怎么玩? 寇冬倒是挺轻松,“选边站当然要选强的,不行我们就帮它们打研究员好了。” “……” 是吗,众玩家都难以置信地想,这游戏居然还有选边站吗…… 最要命的是,宋泓在仔细思索之后,居然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有道理,强的总比弱的好。” 众人:“……” 认真的吗?! 你看着我们眼睛,摸着良心说,你是认真的吗! 刚展开的恐怖剧情夭折了,寇冬找着了喂食器,给这些怪物们喂吃的。他将手掌贴在玻璃上,怪物慢腾腾将吸盘也贴过来,亮片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猛看。 寇冬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大概是类似于小狗小猫将头放在人手上的姿态。 这么一想,居然还有一点诡异的可爱,虽然这些东西每个足有两个寇冬长,两个寇冬宽,寇冬在他们面前,那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根本没得看。 它们吃的是鱼。 鱼很大,怪物们吃的血沫横飞,场面有点不受控。见着了它们撕扯食物的情景后,不少人反而庆幸阻止了刚刚那一幕,毕竟如果放出来,他们中定然会牺牲一到两个人,这才算满足了它们的胃口。 没人想在这儿牺牲,大家都想活着。这么一想,众人对寇冬态度也比先前客气许多。 原本看着寇冬挺瘦弱,长得又是一副经不住风雨的小白花模样,还以为早早就会被吓破胆。没想到胆子大不说,思路也跟平常人不一样。 只有中年男人拉长着脸,神色不怎么好看,尤其看向寇冬时,眼神都像是淬了毒。 从身边走过时,还刻意狠狠用肩膀撞了一下。寇冬早察觉到他目光不善,一个后退,倒先避开了。 男人没撞上他,自己倒是一个踉跄。他把头抬起来,恶声恶气,“走路不看路?娘儿们唧唧的。” “成了,”宋泓拦阻道,“你别找事。” “谁找事?”男人冷笑,“你现在还护着他?你就不怕剧情断了,我们都被困在里头,出也出不去?” 宋泓神色一厉,道:“副本规则是会自动完善的。——倒是你,想的是什么,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以为死两个人,你就会少两个竞争对手?” 这话一出,剩余几人投过来的目光都有些不善。中年男人并不瞎,感受到后更是一声嗤笑,“搞的好像谁不是似的。” 谁来这游戏不是为了钱? 又有谁想和其他人分享这笔钱? 如今一个个,倒是立起了贞节牌坊。 他将手往兜里一插,晃着身子出去,打定主意要自己多找点线索,争取一个人活到最后。 搜索了几个房间后,他又不知不觉回到了npc带他们去的实验室。那里头仍然平静一片,没什么动静。 “装x。” 他哼了一声,不屑地道,手指使劲儿敲了敲玻璃。 没有亮片对着他,这些怪物像是都睡着了。男人将房间搜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开始按动实验台上的按钮,想试试看是否会开启某个密道。 反正电闸是关的。 这样想着,他甚至没有升起半点防备心,独自在台前摸索忙活。 就在这时,他的手背上滴下了一滴水。 湿润的,化开在了手背上。 “什么鬼,”中年男人嘟囔道,“漏水?” 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高高的,没有额外的水渍。仿佛刚刚那一滴,不过是他的错觉。 但很快,更多的水滴下来了。水声啪嗒作响,将他的头发都打湿了,紧贴在额头上。 男人忽然皱起眉,闻到了一种奇异的海腥味。那味道离他近极了,就贴着他的背。 “……” 中年男人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颤栗。 他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他们走时,谁也没有处理npc的尸体。 但在他刚刚进来时,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 就像是—— 就像是,被谁擦掉了。 与此同时,咕叽咕叽的触手扭动声从他身后传来,滑腻的触感紧贴着他的颈部,一条巨大的触手慢慢探了出来。男人浑身颤抖着,一点点、一点点僵硬地转过头—— 庞大的山峰。 他在这山峰之中,对上了无数亮片似的眼睛。 16、插翅难飞(四) () 呼喊声被堵在嗓子眼。 他瞥见山峰留下的阴影,蔓延的触手蜿蜒的像是河流。河水向着他的方向缓慢流淌,一路淌到他脚下,顺着他的裤腿**向上攀爬。 无数条分流轻柔地将他覆盖,柔韧而强劲的河水压进了他的肌理,渗透出一片片紫红。 “……不,”中年男人额头渗出了汗,低声道,“不——” 他拼了命地向外挣扎,努力想避开这些触手,“不……” 他隐约觉着,那些目光都像是在看着他身上的白大褂。 “我不是!” 男人骤然意识到什么,伸手要将自己身上这件衣服脱下来,许是因为恐惧,他浑身都在战栗,手上用了最大的力气,“我不是那些研究员!我——” 亮片闪了闪,旋即冲他亮出了自己雪白的獠牙。 他骤然被山峰的阴影覆盖了。 中年男人没有再回来。 宿舍里还有一些压缩饼干及饮用水,可以供玩家食用。寇冬拆开一袋,正准备吃,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谁?” “我,”门口的人回答道,“宋泓。” 寇冬将门拉开,果然瞧见宋泓站在门外,只是神色有些严峻。剩余几个玩家也聚集在走廊上,不知是在看些什么,小声说着话。 “怎么了?”寇冬问。 宋泓摇摇头,言简意赅:“他一直没回来。” 他们只有七个人,缺少了谁一眼就可以看出。寇冬皱皱眉,问:“是不是上楼了?” “不会,”宋泓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低声道,“我们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枚铁牙,被串在一串链子上。寇冬也见过这个,就在中年男人的手上。 “在哪儿发现的?” “我们去过的那间实验室。” 寇冬一愣,“他回去了?” “对,”宋泓说,“还有刚刚的npc,……都没了。” 没了这俩字,比死了更让人惊恐。死了,起码还是有个确切结局,瞧见死的模样,还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们消失的却是无影无踪,就剩下这么条链子。 越是未知,越让人感觉恐怖。玩家们的表情都不太好,个个如临大敌。 “我刚刚看过了,”宋泓道,“房间里的食物,最多只够我们撑七天。——这可能是个生存条件。”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纸上简单画着这个研究所的地图,只有一个正门,门上如今挂着一把沉甸甸大铜锁,根本没办法逃出去。 寇冬的眉头也蹙起来了,喃喃道:“这不好办。” 中年男人的消失,意味着这研究所里是有什么东西在自由活动的。 出不去的话,消失也会一个接一个地发生在他们身上。 宋泓说:“对——谁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寇冬想了想,旋即叹了一口气,诚恳回答:“我吧。” 毕竟,我拥有这群怪物的满格好感度啊。 宋泓一怔:“……?” 他有点不明白,怎么有人会这么咒自己? 寇冬在心里悲凉一笑,心想你们这群人,根本不明白满格好感度的意义。 自打从第一个副本里出来,他就看开了——这群npc用什么样的方式爱他,那完是忠诚于角色设定的。 ——怪物爱一个人,会怎么样? 那肯定会吃掉啊。 寇冬怎么想,自己都是被第一个拿来果腹的命。 可其他玩家显然都不这么觉得,中间有胆子小的,居然还呜呜地哭起来,声音含糊说着什么“再也不赌了”,又嚎叫着要剁掉自己的双手。寇冬不解其意,宋泓倒像是看惯了,不耐烦地拍拍对方的肩,小声和他说了几句话。 那人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只是眼睛里头还含着眼泪。 经过这一波,天已经快黑了。研究所的灯没有部打开,有大部分都笼罩在黑暗里。打开的几盏也雪白的刺人眼,泛着冰凉的色调。 “咱们还想先休息,”宋泓对几个玩家说,“晚上最好不要出来——看不见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话说的有理,玩家们都点头,各自回去锁好门。 寇冬也回到宿舍里,却没打算好好呆着。他刚刚翻饼干时,在饼干袋子下发现了一个手电筒,只是电量有限。 手电筒打开,照亮的范围并不大,不过是一片朦胧的光,模模糊糊能看清楚。 只是对于寇冬来说,已经足够。要是太亮,恐怕会惊动什么,反而惹来麻烦。 他拿着手电筒,又摸了摸口袋里那一张门禁卡,确认装好后悄悄打开了宿舍的门。 游戏系统倒是有些刮目相看,玩家看起来并不害怕。 这样的晚上,寇冬是唯一出门的那个。 “瞎说,”寇冬反驳,“简直怕死了好吗。” 系统:玩家不是自行选择出门? 它也没给选择啊。 寇冬说:“是啊,我这不是指望着它们看在这么高的好感度份上,对我温柔点嘛。” 系统:…… 寇冬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不然还能怎么着呢?”他绝望地说,“我去找它,总好过它们都来找我啊……” 这真不是他自恋,主要是npc的爱太痴狂。 系统:…… 夜深人静,只有仪器表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寇冬手中拿着门禁卡,却没去试着开实验室门,反而先转身去了大门口查看情况。正如宋泓所说,那里挂着一把大铜锁,将躁动的怪物与所有玩家都严严实实关在了里头。 游戏系统这回学精了,一声也不吭,果不其然,寇冬又从不知什么地方把细细的铁丝掏出来了,一副要再次将锁撬开跑路的架势。 可惜这一回显然没上一回灵验,铁丝在锁芯之中转了半天也毫无作用。寇冬尝试再三,最后不得不放弃,遗憾地道:“变聪明了啊。” 系统:…… 废话,难道还能再让你撬开第二次? 那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没了捷径,寇冬只好收手,慢悠悠转身向楼上走。 手电筒发出的光柱微微晃动,为避免惊动,他尽量将光聚集在地上。小小的一块光斑莹亮,借着这微弱的亮光,青年一间一间实验室地搜索着。 培养皿中的东西几乎都在沉睡。大多数时候,寇冬只能看见一片黑乎乎的影子——偶尔在这些影子之中有姜黄色或明绿的眼睛看向他,拥有着蛇一样的竖瞳。它们安静地凝视着眼前走过的人类青年,分明看见了他身上穿着的白大褂,却没有任何旁余反应。 它们盯着这个人,随着他走动的方向缓慢转动自己的头颅,迫切地将脸于玻璃上贴的更紧。 人类青年在搜索东西,会背对着他们。白大褂下的布料紧紧裹着那双腿,后脑勺毛茸茸,有几根细小的发丝蜷缩着窝在后脖颈上。 “让我看看……” 寇冬翻着了什么,拿在手中晃了晃,才意识到是本笔记一样的手册。他一手拿着手电筒,给自己打着光,另一只手慢慢翻开一页。 “5月14日,我们在魔鬼三角区附近深海海域发现了它。 它身长2.3米,力气约相当于十五个成人。我们动用了船上的武器及潜水艇,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最终将它带上了岸。 很快,我们便发现,它拥有超乎寻常的精神控制能力。我们相信,如果能研究发掘这种能力,将为国家及社会带来极大的便利…… 这将是人类史上最惊人的发现,是造物主对于人类的恩赐。” “5月26日,它变为了他。” “6月31日,我们发现,他能通过脑内入侵方式,与研究所内任何一种生物直接对话。为防止动乱,他的危险等级提升,我们将他命名为实验体s。 为防止可能出现的危险事故,研究所搭载了毁灭程序。一旦发现有危险实验体从培养皿中出逃,研究所将第一时间自动启动该程序,采取爆破方式避免实验体s逃出。” 寇冬眉头微微一皱,意识到自毁程序恐怕出了错。如今,已经有怪物光明正大地吃掉了玩家及npc,但所谓的毁灭程序并没有随之启动。 至于为什么没有启用,恐怕原因也在这个s身上。 寇冬向后翻了翻,确认没有了别的有用信息,便将本子放回原处。 培养皿中的实验体发出了轻微声响,上头的牌子上标着d-06。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寇冬的猜想,这个字母与实验体的危险等级有关,越是高级的实验体,所需要的门禁卡授权级别也越高。 那他手中这一张卡,到底能帮他打开多少道门? 寇冬接着向上走去。他也不知自己究竟看过了多少,好在它们都很安静,谁也没有进行攻击。 这让青年的心安了点,他一步步向上,最终用这张门禁卡打开了最顶层的那扇门。 这一层只有一个实验室。 踏入的第一个感觉是高——天花板离地板的距离远比寻常的楼层要远,显得空旷。寇冬轻轻咳了咳,都能在这房间中听到自己的声音的回音。 紧接着泛上来的是潮湿。 地板上沾着薄薄一层水珠,显得滑腻极了,人的鞋底走在上面甚至有些打滑。一个寇冬所见过的最大的培养皿立在房间中,淡蓝的液体浸泡着,被挤得泛起一阵阵白沫儿来。 这样的高度,足以让寇冬想起方才本子上写的那句话。 2.3米。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说:“实验体s?” 随着他这一句话,培养皿中有水波晃荡起来,有什么在其中缓慢游动,流线型的尾巴甩动着。 在那水里,一双猩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好像在笑。 近点。 那目光像是在对他说。 近点…… 寇冬的脚不听他的使唤了,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这是他的理智与身体在角力,最终这具身体占据了上风,他几乎是看着自己将脸贴上去,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紧紧趴伏在了玻璃上。 透明玻璃的另一端,打深海而来的实验体也轻盈地朝他靠近。他们贴近了,寇冬渐渐看到了什么,在这水中沉浮飘舞。 像浓密的海藻。 直到那海藻到了眼前,寇冬才意识到,与其说那些像海藻,不如说是像人的头发。它们长长地翻卷着,从那其中簇拥出矫健有力的、属于成年男性体魄的身型—— 那是一条人鱼。 实验体s将自己的面容凑近,苍白的脸上泛着一种古怪的笑意,寇冬甚至从这笑中品味出了欣喜。他的手指长而细削,指甲尖利,透着不正常的青紫。 他的脸贴上了玻璃,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对着冰凉的玻璃表面吐出了自己的舌尖。 寇冬本没有看懂,片刻之后才倏然汗毛倒竖。 这怪物,是在隔着这一层玻璃亲他…… 17、插翅难飞(五) () 当他真的在培养皿中立直了身体,寇冬才知道2.3米究竟是怎样的概念——那绝对不只是差了几分米。 相反,那体魄修长有力,流畅漂亮的肌肉覆在那层骨架上,将寇冬比得像是个弱不禁风的孩童。 压迫感涌上来,寇冬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他定定瞧着眼前这造物,当真是来自自然的鬼斧神工——这造物甚至生着一张依照人类目光来看,可以称之为相当不错的脸,只是寇冬如今拿着的手电筒灯光微弱,也并不敢直接对着他的脸照,只能借着一点余光看清他线条分明的轮廓。 旋即,这条人鱼猛地俯冲下来,直直地隔着这层玻璃凝视他。 那层睫毛浓密分明,底下的瞳孔却无比幽深,看多了甚至让人产出会溺毙在里头的错觉。 寇冬猛然向后退了一步,那点小动物似的直觉这会儿竖起来了,总觉得这鱼的目光不怀好意,就像是捕猎者看着自己的食物。 好在人鱼并没有进攻他,只安安静静地凝望着。寇冬看了一会儿,仔细端详了下人鱼柔韧的尾巴,就把目光收回去了。 他匆匆在这一层实验室里扒拉了一圈,只找到了些实验体s的研究资料。寇冬也没顾得上细看,直接揣进了怀里,飞快地走到外头,关紧了门。 他这行动明显慌张了些,游戏系统问:玩家是否感觉到害怕? 寇冬沉默了会儿,随即回答它:“害怕是有点……不过还有点饿。” ……? 寇冬的目光充满怀恋,喃喃道:“在进这鬼游戏之前,我们家附近有一家店做的红烧鱼块最好吃了……” 说着,他还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想起宿舍里放着的干巴巴、没半点滋味的饼干,整个人都透出了生无可恋的气息。 “啊,真不想回去吃饼干。” 游戏系统:…… 它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不是它说,只是哪有人看恐怖游戏npc看饿了的。 寇冬怕不是个恶魔。 饼干就那么点,自然不能吃。寇冬将那颗大蛋从行李栏里拿出来,抱着睡了一觉,待醒来时,看见上头的时间倒计时变成了“17:37:21”。 外头挺嘈杂的,寇冬套上裤子出门,准备问问怎么回事。 宋泓就站在人群中间,提高了声音,“大家先冷静,不要激动……” “怎么能不激动?”中间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道,他生的看起来文文弱弱,透着股子书生气,只是这会儿神色仓惶,看着心绪不宁,“这要怎么来——这要是开错了,它们岂不是都出来了!” “那你能一直不开?”旁边一个暴脾气的玩家反驳他,“食物就这么多,不找到出去的路,咱们都得饿死在这儿!” 眼镜男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嘶声道:“那也比被它们吃了强!” 双方一时间争执不下,气到头上甚至动了手。宋泓在两人中当和事老,劝解间隙看到寇冬出来,干脆拍了拍手。 “人已经到齐了,既然这样,大家还是投票吧。” 寇冬在椅子上坐下,随口问:“投什么票?” 宋泓眼神有些无奈,解释道:“今天早上,阿雪有了一个重要发现——” 他说的阿雪,是他团队里的女生。女孩子就坐在他身边,看起来普普通通貌不惊人,只是在进入这个副本后,表现的远比一般人要冷静。 有几个大男人还因为这压力情绪失控了,她倒是始终平平静静,瞧着一副心无波澜的模样。 她接过了话头,淡淡道:“我发现了暗门。” 寇冬说:“真的?” “对,”阿雪道,嘴角依旧绷直着,“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这样大的研究所,不可能只有一个门——我相信大家也都搜索过。” 寇冬的确搜过,只是没能找到。 “在哪里?” 他问。 女孩子的手指向着底下指了指。 “在最下头。”她简短解释,“这个门已经废弃了,按钮失灵。顶楼倒是有备用程序,只是看情况,其中还有控制实验体培养皿开关的程序。” 她说着,将手中一个u盘拿出来,插在电脑上,把文件展示给大家看。 由于已有过实验体逃出的前例,研究所设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坏,七个开关中,只有一个可以打开暗门。 剩下的六个,都会放出培养皿中的所有实验体。 寇冬明白了,这是个概率游戏。控制开关的开关在顶层,想要按下,必须有人在最顶层手动操作。 但那样的话,一旦开错,他便几乎不可能再从门中逃脱了。 实验体们蜂拥而至,足以堵死他逃跑的路。 “要么,就是老老实实在这儿找大门钥匙,”女生说,将u盘□□,“但是看昨天的情况,这里已经有实验体可以随意活动了。” “……” 大厅中一时陷入了寂静。 半晌后,另一个独立活动的女孩子才颤抖着声音道:“概率太低了……” 这句话说的没错。他们一共只有七个人,如今又消失了一个,就只剩下六个。 但控制门的开关就有七个,哪怕一次只有一个人上去尝试,要是运气不好,他们也会军覆没在这儿。 可若是老老实实的,他们同样不一定能换取生机。 眼镜男猛地搓了一把脸,力气之大,将脸都揉得红起来。 “不能开暗门,”他说,“这他妈就是去找死!就没有……就没有第三条路?” “有倒是有,”宋泓声音猛地冷淡下来,“你们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坐在这儿等饿死。” 眼镜男脸涨得通红,一下子站起了身,“你他妈——” “没有那个本事,就不要来挣这个钱,”宋泓冷声道,“既然进来了,就得做好准备。想混吃等死的话,还不如自己跳进培养皿里喂他们,也给我们铺铺路。” 进入副本以来,这是寇冬听到宋泓说的最不假辞色的话。虽然这话听起来相当古怪,一个游戏,怎么就能赚钱了? 寇冬只听说过《亡人》的游戏模式。在息时代,人类生活物资大大增加,但社会的贫富不均却是越来越严重。《亡人》在这种情况下脱颖而出,制造公司不明、制作人也不明,几乎是以无孔不入的病毒的形式突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个人终端里。它以丰厚的物资奖励吸引了无数玩家,其中不乏一些亡命之徒,在游戏中,他们的贡献值越高,换取的物资回报也会越大。 也因此,《亡人》的游戏玩家可以说是最多的。 只是,《亡人》的游戏分两个版块,寻常版块不过是一些小奖励,输了也不会有所影响;但若是开启特殊版块,情况便截然不同了。不仅奖金让人眼馋,而且如果在游戏中失败,也会同样需要付出代价——息游戏接入的是人的脑电波,一旦脑电波受到影响,人非痴即傻,也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纸包不住火,第一个疯了的人出现时,众人还以为是他受的影响太深,笑话他将恐怖游戏当真。 第二个人出现异常,人们还嘻嘻哈哈笑着夸赞《亡人》的画面及剧情。 当第三个、第四个陆续自杀后,情况终于发生了改变。出事的人多了,这事情便盖也盖不下去,人们终于将目光放在了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上。 连接起这些受害者的纽带,就是《亡人》。 针对这情况,有关部门早已封杀了游戏许久。只是他们寻不到游戏所有人,凭借现在的技术手段,也无法将游戏从个人终端上删除,只能明令禁止所有人开启特殊模式。 可风平浪静的年代实在过了太久了,人心又不会有饱足的时候。想要暴富的、急需用钱的、渴望刺激的……永远有源源不断的玩家向游戏中涌来,甘心冒这样巨大的风险。 而现在,寇冬又感受到了这个游戏的气息。这气息跟随着他,就像一片薄薄的影子。 无论他怎么逃,都甩脱不掉。 他问:“你们有没有想过别的办法?” 宋泓的眼睛朝着他的方向转过来,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寇冬:“……外面科技这么发达,我们不能做一个程序,制造机械手自动打开开关吗?” 为什么非得有人在上头? 这个思路一提出来,在场人都懵了。 不是…… 他们的心里很不确定,还能这么玩的吗? 寇冬:“这不比我们一个个上去送人头有用?” 玩家们彻底陷入沉默。半晌后,宋泓干巴巴道:“有道理。” ——就是有道理的有点过头了。 他禁不住上下打量了眼寇冬,从刚开始踏入这个副本起,他就觉得这人有一种不走寻常路的神奇气息。 眼下看来,真的是思路清奇…… 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眼镜男眼睛猛地一亮,举起手道:“这个我行!我是学编程和机械制造的,要是有零部件,我可以试试!” 空气气氛登时为之一变,终于看见了点希望的曙光,众人脸上表情都轻松了。 单独行动的女生更是用濡慕崇敬的眼神看了寇冬好几眼,离他坐的也近了点,嗓音又软又甜,“哥,你真厉害。” 寇冬只想叹气。 妹子,你冷静点,别这么看我。 你这么来,后面的npc要暴走了…… 不远处的实验体将自己紧紧贴在了玻璃上,亮片似的眼睛朝着两人的方向闪了闪。它的触手纠缠在一起,缓慢地发出了咕叽咕叽的声响。 18、插翅难飞(六) () 所有的实验体都轻微躁动了一下。 这动静并不大,在场人没几个感觉的到。即使宋泓相对直觉较强,也不过狐疑地将眼睛抬起来,扫视一圈,怀疑自己触发了某个不该触发的条件—— 譬如制造个机械手这种思路太颠覆了,游戏规则无法容忍。 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将这种躁动和发生在一个玩家身上的感情纠纷联系在一起。 ……这又不是什么恶俗的恋爱游戏。 “既然可行,咱们就试试这个办法?”宋泓问。 没什么人表示反对,这样一条温和的路,比起可能自己把怪物放出来好接受多了。 眼镜男尤为兴奋,显然是没想过游戏里也能有他发光发热的机会。他身为理科男的特性这会儿都冒出来了,抓起一根笔蹲在那边儿墙角里画设计图,余下几个人商量了下,也准备再去搜搜,看看能不能拆下什么可能有用的零部件。 研究所内东西还算齐,宋泓找着了工具箱,挨个儿给人发设备。 轮到寇冬,他从里头拿出了一个挺小巧的螺丝刀。 “……” 宋泓轻轻咳了一声,神色也有点尴尬,“凑活着用,这里头能用来拆卸的不多。” 成吧,寇冬也不挑,将螺丝刀顺手揣进了裤兜里。 “最好几人一组,”宋泓道,“大家……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他这话没有说完,大家心里也都明白。昨天那中年男人死的那么悄无声息,甚至没有人在当时察觉到,已经足够形成威慑。 如今,不用他说,几个玩家也会自动分队。 哪怕真出事儿了,也能有个帮着挖坟的,好歹能扑腾出点动静。 眼镜男还窝在墙角画图,俨然已入无我之境。能出去活动的只有五个,宋泓那一组就占了仨,显然没有变动的意思。 那么留给寇冬的就是…… 寇冬的眼皮忽然跳了跳。他抬起眼,果然看见那一直单独活动的姑娘含羞带怯朝他过来了。 “麻烦哥带带我,”她小声道,“要给你添麻烦了。” 寇冬:“……” 他顿了顿,问系统:“npc……会吃醋吗?” 游戏系统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 那肯定是会啊! 寇冬仍然记得上个世界被教父和小奶狗夹击的酸爽…… “但他这会儿不是还在楼上关着吗,”寇冬心存侥幸,“应该看不见吧。” 就剩了人家姑娘一个,他也不好把人抛掉啊。 游戏系统沉吟了会儿,客观给他建议:建议玩家还是抛掉呢。两位玩家凑在一处,并不能保证彼此的人身安,有可能会作用于相反方面。 寇冬:“……” 艹,这意思分明是这姑娘跟他走一块儿会死的更快吧?! 还跟他扯什么相反方面,明明话里头都是看热闹的意思…… 和系统说上几句话的工夫,女孩子已经站到了他身旁,轻声道:“哥,咱走吧?” 寇冬心情复杂,沉重道:“真的要和我一起走吗?” 不是我不照顾你,只是我可能是个人形吸怪机。 不安的。 姑娘笑起来,回答:“当然——刚不是都说好了?” 她微微嗔怪地打了青年手臂一下,“哥是不是嫌我累赘?” 培养皿中的实验体猛地一顿,随即拉直了身体。它们柔软的触手在营养液之中飘拂着,像是浅灰色的少女的裙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寇冬也的确没什么可反驳的,双手往兜里一插,说:“那就走吧。” 大不了离人远点就是了。 为加快速率,宋泓的队伍包揽了上头几层,寇冬和组队的这姑娘负责一二层。 他这时已知道了,这姑娘叫佳佳,进来游戏之前还是个学生。 刚满二十岁,正是好年纪,跟个花骨朵儿一样。 就是从小到大都长得好看,凭着那张脸,男人平常也都会多照拂她点,慢慢就把好好的小姑娘照拂出了毛病。不仅缠人,而且缠人缠的贼熟练。 张嘴“哥”长“哥”短,还微微歪着头问寇冬问题,状似无意地一直询问寇冬之前是干什么的、多大了、进过多少次游戏…… 寇冬怎么听,都觉得这姑娘像是在给自己找备胎。 只可惜他是在恋爱游戏之中身经百战的人,面对这样的攻势不仅心内毫无动摇,甚至还有点想笑。 怎么说呢…… 这招用在他身上,那真是栽了。 看惯了小奶狗之后,这样的可爱就是人工糖精,缺少灵魂。 他有一搭没一搭应着,态度并不热忱,也不疏远,客客气气,完是对着一个陌生人。只是心内忍不住与系统吐槽,“她的头歪的稍稍有点过。” 游戏系统:? “再往左边来一点就刚好,”寇冬热心地从这份可爱里头挑毛病,“我之前看,小奶狗每次歪头都是这个数据。” 相当标准,而且又软又糯,活生生一个奶糖精。和他谈恋爱,那真的是软甜萌的校园画风,呆萌学长和忠犬体育系小学弟的戏份怎么演都演不烦。 要不是上个副本突变成了一个黑心汤圆…… 游戏系统居然带了点自豪,当然。我们的npc,各个都是出类拔萃的。 “……” 怎么个出类拔萃法,出类拔萃的骚吗? 两人合作往下拆了点零部件,主攻的是操作台。寇冬卸了个手柄,拿在手中比划了下,大小刚好。 他谨慎地和妹子保持了两米距离。 小姑娘没啥感觉,撬下来个什么就邀功似的拿给他看,迫不及待等他表扬:“哥!我弄下来了个这个!” 寇冬象征性地嗯嗯两声,随口夸奖:“挺好。” “……”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句说出来后,室内的气温好像低了几度,冻得他微微打了个寒颤。 小姑娘大受鼓舞,又扭过头回去接着卸,袖子都卷了起来干的热火朝天。过了会儿,又来碰碰他,“哥,还有这个,看我——” 寇冬应声回头,下意识低头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看得小姑娘有点脸红。 说真的,寇冬这张脸生的相当不错,不然也不能当恋爱游戏主播当的那么风生水起。息游戏里头,他用的可是百分百的真实模样。 虽说在游戏改版后,长相也跟着发生了点改变,但总体颜值没有下降,仍然是能糊弄住无数少男少女的青葱模样。 他的经纪人曾经很遗憾地说,就他这脸,要是放游戏里当npc,保管有一大票玩家追着赶着来攻略。 只可惜寇冬没什么追求,也没事业心上进心,就当个恋爱主播浪费皮囊,光靠着给少男少女们造梦维持生计。 只要是人,就没几个不爱美的。佳佳无意识地用脚蹭了蹭地,小声喊了句:“哥……” 这一下,气温下降的更明显了。连楼上的宋泓也情不自禁哆嗦了下,抚了抚胳膊上冒起来的一层鸡皮疙瘩,喃喃:“这研究所里空调开了?” 佳佳也怔了怔,不明白这温度怎么突然变了。她还要和寇冬说话,刚张开嘴,神色忽然凝滞住—— 她的瞳孔里,逐渐映出了一大片沉重的阴影。那里头亮片似的东西闪烁着,像是满怀恶意窥探的眼睛。 佳佳:“!!哥!!!” 寇冬眼睛还盯着零件:“嗯?” “后头!”小姑娘结结巴巴,都快哭出来了,“后头,后头有东西出来了……” 实验体正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表演现场逃逸。直到这时,他们才清楚它们究竟是如何出来的—— 是玻璃。 所有的防护玻璃,在这一瞬间都凭空消失了。 一个接一个的实验体缓慢地探出了巨大的触手,发出了滑腻的、咕咕唧唧的声响。空中水雾似乎骤然增加了,腥气也随之变浓,他们处在这些怪物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光线都昏暗了几分。 “卧槽……” 上面一层的宋泓也难得响亮地爆了句粗口,想来是面对了同样的情况。 他们眼睁睁地参观这群怪物集体越狱。 佳佳简直傻了,蹲在原地动弹都动弹不了。真正面临时,她才知道那种压迫感和窒息感——那绝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楚。她像是被谁牢牢钉在了地上,分明想要尖叫,却一声都喊不出来,那些声音悉数被堵在了嗓子眼。 奇怪的是,这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那些亮片的方向集中在了她的手上。 她的手…… 佳佳颤栗着,分不出心思去想为何。她只是近乎痉挛地拽着寇冬的衣角,在这股绝对的威慑力前,所有的卖萌撒娇都毫无作用。 强者与弱者的界限泾渭分明。 直到身旁的人猛地拽了她一把,提醒她:“跑!” 这话好像是个火星,一下子把小姑娘点燃了。她终于清醒过来,踉跄着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不由得崩溃地心想,这特么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他们又没有做什么错事…… 寇冬推了她一把,两人用了最快的速度从这间实验室中飞奔出去。等到了门前才发现,外面亦是满满的实验体,奇形怪状的,丑不堪言的,高大的,矮小的…… 塞得到处都是,如同百鬼出游,这里简直成了活生生的怪物乐园。 小姑娘差点儿被当场吓尿了。 这都是什么见鬼的大场面。 她哽咽着问:“哥你不害怕吗?这么多……” 寇冬发自内心地回答:“说不害怕是假的。” 毕竟一大群npc找上门来,准没有好事。 而且,怎么说呢。 唉,这些实验体看向他的目光,就总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被捉奸在床的渣男…… 还是正拉着小三的手准备跑路的那一种。 19、插翅难飞(七) () 好在实验体s没出来,剩余的这些不过是鸡零狗碎。 其他玩家没见过实验体s,自然也没有寇冬这样的觉悟,这会儿看见这集体逃逸的一幕,腿肚子都要发抖。 中间有人颤声道:“它们……它们至少会杀掉一个……” 佳佳的手指忽然也扣紧了。她抬起头,神色紧绷,问:“刚刚那个理科男是不是还在底下?” “……” 说的没错。 眼镜男正手忙脚乱往旁边爬,他身边的实验体有着豹子一样的形体,行动起来矫健而灵活。他一个整天坐在电脑前头的程序员,体质那根本是没法和这些怪物相比的,简直能说是弱不禁风,被追杀的满地窜逃。 “想想办法啊!”眼镜男呼吸粗重,声音里头满含绝望,“想办法!” 没有人回答他。 事实上,这一幕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他们还没有完搞清楚。 ——这不应当。 宋泓勉力思考,所有的游戏都有既定的规则,《亡人》也不例外,无论什么时候,npc都不能在没有触发前提条件的情况下屠杀玩家。 除非…… 除非他们已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触犯规则了。 实验体们开始移动。 它们像一座座沉重的小山,湿粘的触手向着四周毫无顾忌地蔓延开去,在那亮片下面露出了尖锐雪白的獠牙。没人能把它们视如无物,所有人都处在它们笼罩着的阴影下。 那些触手更像是有思想的活物,灵敏极了。它们悄无声息贴着地面行动的模样,简直是无数条吐着信的毒蛇。 佳佳轻微发着抖。她咽了口唾沫,说:“哥——” 寇冬脸色也不好看,他拂开了女玩家的手,仍然定定地注视这群实验体。它们在行动的过程中始终凝望着他,只有立起的身躯能看出其心内愤怒。 寇冬看了几眼,又把女玩家袖子拽住了。 这一个动作简直是捅了马蜂窝。如果之前尚且还是轻微躁动,如今这群实验体简直像是集体发了疯,连气势都不同寻常起来。它们狂暴地挥舞着自己的触手,将实验室器材抽打的粉碎,灯泡也掉落在了地上。 玻璃碴子四处飞溅,小姑娘捂着头发出了一声尖叫。 寇冬:“……” 哎,好吧,看来真的是打小三的戏码。 更令人绝望的是,实验体们好像认定了这小三是刻意勾引的他,颇有种不管不顾非要置她于死地的架势…… 说真的,不太行。 寇冬不是什么良善的人,也并不欣赏这女玩家的个性,但这并不妨碍他将对方看做活生生的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该因为这样荒唐的理由去死的。 爆发的玩家本能下,所有人都开始躲避。好在他们已对研究所地形烂熟于心,不约而同向着西边的楼梯奔去。 那边处于研究所的最侧面,实验室最少,且还有一层门,暂且能拦阻下这群忽然越了狱开始发癫的实验体。 女孩子一路跑的踉踉跄跄,大气都喘不过来,禁不住道:“哥……它们好像是在追着我!” 她不觉得这是她的错觉。那些触手的力道阴狠极了,几次从她颈侧滑过时,她都能察觉到对方恨不能掐死她的心,后脖颈凉飕飕的。她脸上疼的很,恐怕也是被抽出了血印子,搞不好得在游戏里毁次容。 可寇冬就在她身边,触手攻击的力度却明显缓和许多,更集中于攻击他的腿和脚。 不像要杀人——那动作倒像是要把人卷起来,拖走。 可一轮到她,那就是疯了一样地追杀,简直像是要拿触手把她给挫骨扬灰了。 女玩家:“……” 这特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苦逼地心想,这群东西难不成仇女的吗! 都没妈吗!! 寇冬心情也很复杂,他本来以为,吃醋也就是稍微吃一吃,没想到居然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神经病真的惹不起。 寇冬作为这群神经病真心热爱的对象,登时更为头疼了。 可他总觉得好像漏了什么。 漏了什么? 寇冬一面跑,一面又回过头,再看了眼紧跟着他们的实验体。它们一反第一天的安静模样,形如鬼魅、恶煞,竟像是饱受过了痛楚,如今因此而绝地反杀。 ……等等。 寇冬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猛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他们所有人穿的,始终都是初次进入副本时所着的角色衣服,没有备选,自然也没有人想着去换。 但那六件白大褂被扔在实验室中,却是破破烂烂的。 为什么这样烂? 答案简直太显而易见了,寇冬无法相信自己居然现在才意识到。他在第一天,便阻止了电击实验体的npc,因此那些npc的眼中,他便是与它们相同阵营了。 可如今,他却穿着研究员的衣服,又站在了试验台前。 这于实验体们而言,怎能不是一场背叛? 醒悟过这一点,他猛然将身上穿着的白大褂扯下来,高高举在手中。 小姑娘起初还是懵的,看到他这个动作后,也像是骤然被点醒了什么。手忙脚乱将衣服纽扣扯开。但那件衣服于她而言本就不算宽大,几次竟然未能脱下来,反倒是因此动作一迟滞,被那触手一下子高高举起来,拧住了她的脖子。 冷而湿粘。她奋力地蹬着腿,嘴拼了命地张大,纵使如此,一张脸还是通红起来。 这是缺氧的表现。她在npc的触手中挣扎着,像是只瘦弱的鸡崽子,一点点陷入痉挛。 不! 她眼眶发酸,死命地去掐、去踹。 不——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点猩红的火星。 女玩家拼命睁大了眼,这才意识到这火星是从何处来的——寇冬高高举起了一只手,手中便是那一件代表着研究员的白大褂,衣服的胸前还挂着铭牌。 他的另一只手中,是不知从何处拿来的打火机。 白大褂在烧,起初只是一个衣角,旋即变为了一整只衣袖。被烧过的布料蜷缩着皱成一团,一点点泛起了焦黑色。 终于变为漆黑一团时,寇冬将它扔在了地上。 “看到了?” 他对着实验体说,声音平静,没什么起伏,“把她放下。” 触手迟疑了下,没有搭理这个要求,并悄摸摸缩的更紧。 女玩家舌头都吐了出来,脸上开始泛出不正常的青紫。 “放下,”寇冬神色严厉了点,“别想骗我——公报私仇是行不通的,这不符合规则。” 这句话说完后,寇冬愣是从那斗大的脑袋上看出了委屈。无数npc都眼巴巴将脸朝着他,虽然无法开口说话,行动却显然是在控诉他这个负心汉。 尤其这个负心汉居然还打算护小三。 寇冬想了想,手勉强抬起来,在离他最近的实验体滑溜溜的触手上摸了把。 这个动作换到寻常宠物上,大概相当于拍了拍对方爪子。 被摸的实验体:“!” 它一下子蜷缩起来,触手咕叽咕叽包住脑袋,把自己团成一团,连亮片也猛地消失了。半晌后,才又慢慢浮现出来,一闪一闪冲着寇冬。 a级尚且都是低级实验体,无法言语,思考能力亦有限,凭借本能行动。无数a级实验体们眼巴巴望着这一幕,都满怀渴望地向前涌了涌,期盼自己也会被摸一摸。 寇冬手指指小姑娘,锁住她喉咙的实验体心不甘情不愿,半天才慢吞吞把触手松开了,吐掉了到嘴的食物。 刚一松开,它就将那根触手递到了寇冬面前,俨然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架势。 ——饿。 肚皮里空空如也,恨不能把面前站着的青年也吞下去。他身上气息亲近好闻,模样看起来也比任何一个研究员都要可口。 它甚至想将骨头嚼开,品尝这人骨血里头的味道。 但不行。 实验体克制着自己呼吸,闭紧了嘴,不将那一口锋利的獠牙露给眼前人看。它将所有触手都挨挨挤挤伸过来,很是羞怯地排成一排等着摸。 寇冬:“……” 不是他说,这就有点儿得寸进尺了。 你们也得看看实际情况,这么多实验体,这么多根触手,你们是打算摸到天明吗? “就到这儿了,”他将手缩回去,冷静道,“大家各回各位。” 在场所有怪物都躁动起来,俨然有撒泼卖痴的打算。一个两三米的实验体撒起娇来,那还能勉强被定义为可爱;但当乌泱泱一群都开始拍动着地板表示不满时,寇冬所感受到的只剩下地动山摇。 也是莫得办法,毕竟身形在这儿摆着,随便动几下就是这个效果。 站都站不稳,心软个锤子。 寇冬发狠:“再来,再来都给你们做成碳烤章鱼!” 他馋肉馋了很久了,如今看谁都像章鱼小丸子。 实验体不懂碳烤章鱼是什么意思,但并不妨碍它们被寇冬饿了的眼神吓着。 “……” 片刻后,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召唤,它们一个接一个排着队向来的地方挪去。寇冬微微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没想到这好感度还是管点用。” 说起来,这群实验体的爱居然最正常…… 游戏系统半天才蹦出一句恭喜脱困,听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并不因此高兴。 寇冬低下身去检查女玩家的伤势,确定了下她的呼吸。旋即,他猛地将头抬起来,满含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四周。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受到了旁的目光。 是窥探着的。 20、插翅难飞(八) () 寇冬猛然站起了身。他朝着视线传来的方向大步走去,什么也不曾看见。那不过是一面白墙,没有半个人影。 但他并不觉得这是错觉。 那目光令人如芒在背。 重新汇聚在宿舍时,玩家们的表情都不太好。 这一轮突如其来的攻击简直给了他们迎头一击,连想出思路的兴奋都消磨了个干净。有三个人负了伤,眼镜男一只胳膊垂着,险些被实验体现场咬断。 一只手碰了碰寇冬,问他:“你的衣服呢?” 宋泓眼尖,一眼便看到下来汇合的寇冬身上只剩了件毛衣,外头的外套不见了。 寇冬说:“烧了。” 他把自己的推论说给大家听,“衣服和实验台,这是两个条件。两个条件同时满足时,就会引来□□。” 宋泓瞳孔一缩,也有些懊恼,“竟然忘了这个。” 依照副本背景,实验体与研究人员自然是站在对立面的。它们日复一日地被研究员折磨,电击、试验、开膛破肚,怎么可能不生出怨愤? 但玩家不会联想到衣服,因为这衣服是进入副本后自动生成的。他们并没有备选项,看着大家都穿着同样的白大褂,自然也不会意识到是这衣服出了问题。 这几乎相当于游戏的恶意了。若是他们在第一天便先去翻了实验台,那岂不是会立即发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上面的实验体暂且还算安静。受影响的一群a级实验体,尚且不足以将他们团灭在这里。 宋泓喊大家都回去休息,“今天已经攻击过了,暂时不会再出问题。趁着这一段时间安,大家早点睡。” 回答的声音零零散散,逃命后的虚脱感与疲惫感一同涌上来,拖的人步履蹒跚。 寇冬也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忽听有女声道:“先等等。” 寇冬回过头,发现是阿雪,宋泓队伍里的妹子。这妹子神色冷静,瞧着对刚才发生的这一场追逐战没有任何感觉,只问他:“你知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回去的?” 寇冬摇了摇头。 女生若有所思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裤子上停留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挥挥手示意他回去了。 房间里的寇冬在孵蛋。 他盘这颗蛋,怎么盘怎么不顺手,最后干脆将床单撕了一块,粗暴地把蛋兜在里头,两端在自己背后打了个结,人为把自己和大蛋固定了个严实。 研究员的衣服本就宽松,寇冬把外头毛衣拉下来一罩,活像顶了个大肚子。 系统:…… 它有些难以言喻,但这副形象真的有碍观瞻。 寇爸爸满怀慈爱地抚摸着衣物下那一团,感叹:“要不了多久,它就该出生了。” 系统明智地选择不吱声。果不其然,寇冬下一句话紧跟着便是:“系统你说,该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呢?” 随意给游戏里头道具起名字这一点,系统真的忍不了,它一点也不相信寇冬的起名水平,急忙出声:在孵化完成后,将会由游戏自动命名。 不用你起! 寇冬才不听,非常委屈地道:“明明就是我辛辛苦苦孵出来的,难道我连个取名权限都没有吗?” …… 他这么一说,游戏系统好像个渣男。 它只好退步,玩家可说说你的想法。 寇冬脸上冒出了神圣的光辉,认真道:“我想给它起名叫大根。” …… “或者伟器。” …… 为什么,就因为你没有吗? 寇冬臭不要脸地说:“因为这样的名字最能体现它爸爸的雄风。” 游戏系统要是个人,这会儿准能被他气得背过气去。 寇冬抱着大蛋在床上坐了会儿,忽然问:“系统,你觉得今晚还会有动静吗?” 没等系统回答,他便率先道:“我觉得还会有。” 怎么说? “饿肚子的人总是睡不好的,”寇冬说,“所以才有夜宵啊。” 他们都是喂给实验体的零食小饼干。 唉,只可惜他这颗饼干格外甜,别人都是原味儿,他得是草莓味儿…… 房中的玩家渐渐一一睡了过去。 他们的睡眠质量本没有这么好,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晚脊背一沾上这张床榻,眼皮就好像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寇冬做了一夜的梦。起初是梦到他做主播时总为他打赏的不知名账号,那位摇钱树一口气打赏给了他一个亿,美的寇冬都要笑出声。后头慢慢梦到他的蛋儿子孵了出来,张嘴不喊他爸爸,反而喊他老婆…… 这有点惊悚,于是寇冬抄着家伙在梦里头把儿子给打了。 才刚出生几秒,就敢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好不容易把你给孵出来,可不是让你搞不-伦的! 蛋委屈的嗷嗷叫,一直在拼命晃动。 随即又问他:“你看见我了吗?” 寇冬张张嘴,想说当然看见了。可不知为何,蛋摇晃的频率似乎越来越快了,让他隐隐有些头晕,涌到嘴边的这句话打了个磕绊,没有立刻说出去。 “说呀,”梦里的蛋儿子催促他,“你看见我了吗?” “……” 不对。 这不对! 寇冬猛然明白了什么,紧紧闭住了嘴,一声也不回应。那声音见他久久没有回答,一点点变得尖利起来,在他耳边反复催促,将这一句话翻来覆去地念。 “你看见我了吗?你看见我了吗?” 到最后,那声音黎所怀着的恶意已完无法遮掩,尖细刺耳。寇冬被扰的烦不胜烦,最终从嘴里蹦出来俩字,“我瞎。” “……” 这个回答有点儿出乎意料,那声音顿了顿,好像懵的偃旗息鼓了。 趁着这时候,寇冬使劲儿用力,终于将眼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只眼睛。 那眼睛很大,眼眶裂开来,里头的眼珠滴溜溜晃动,布满了红血丝。它长在墙面上,好像是薄薄的一层贴在上头,一眨也不眨地朝着这个方向看。 与此同时,寇冬也感受到了怀里异常的动静。大蛋拼命地上下蹿动,直到他清醒过来,动作幅度才小了些。 ……原来不是做梦。 寇冬彻底睁开了眼,平静地对视回去。 他这么一看,那眼睛说话反而有点打磕绊了,“你、你现在看见了我,我就能吃你了……” 寇冬:“谁说我看见你了?” 眼睛看起来更懵逼了,半天才说:“你这会儿就在看我——” 我们俩目光都交汇了啊! 寇冬小嘴叭叭叭:“我承认了?我说过了?” 这倒是没,可—— “我没说过的话不要拿来栽赃,”寇冬说,“小心我给你发律师函。” 眼睛:“……” 它呆的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寇冬心里明镜似的,这要是真能看一眼就抓走,刚刚这东西才不会跟他在梦里头费半天话。 这傻孩子。 而且你连个嘴都没有,能说话已经顶天了,还想着吃东西就很过分了。 你拿啥吃? 他这句话说出来,眼睛简直要委屈死:“我有嘴的!” 只是都是白的,在白墙前头不显眼而已! 寇冬:“那你找我干嘛,我这儿也没口红给你涂个颜色啊。” 眼睛:“……” 它长长的眼睫毛疯狂颤了几下,一秒都不再停留,二话不说就开门出去,看模样是被欺负的狠了,要找家长。 游戏系统说:你不该气npc。 小心它真的把其它的都找来。 寇冬摸着下巴,道:“我可没从你这话里头听出来半点不该的意思。” 倒像是恨不得他被这里头的实验体吃掉。 系统没有回答。 寇冬想了想,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沉沉叹道:“算了。” 一群眼睛围绕着他嘟囔,听起来就让人犯密恐。 不就是找靠山? 寇冬说:“那我也找找吧。” 系统好像听见了个笑话,不明白他能把什么拉来当靠山,a级实验体无法抵抗高级实验体。 把今天收服的那些拉出来,都不够这眼睛吞的。 寇冬已经掀开了被子,闻言嘲笑道:“你是不是傻?我才不会找它们。” 游戏系统更不明白了。 除了这些,还能找谁? 寇冬说:“你一定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父凭子贵。” 系统:……??? 寇冬摸了摸兜里的门禁卡,也没解开肚子前绑着的床单,就这么带着他的蛋儿子上楼了。 他这回远比上次轻车熟路,一路直奔实验体s所处的实验室。 一脚踏进来时,人鱼似乎有所察觉,于培养皿中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柔韧的尾巴在下面垂着,呈现出一种极美的深蓝色,即使在这样的夜间,那整齐排列的鱼鳞也微微发着光。 看到青年的身影,他慢慢将自己贴近了玻璃,尖细的手隔着玻璃轻轻抚触。 寇冬带着他的蛋,在实验体s面前站直了。他这样一站,体型的变化便极为显眼,无法遮盖。 实验体的目光微微一凝,旋即汇聚在了他的肚子上,一瞬间升腾起了巨大的杀意。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寇冬叹了口气,沉沉道,“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怀了你的蛋——” 系统:???! 实验体s:????! 21、插翅难飞(九) () 好嘛,大型碰瓷现场。 寇冬碰这个瓷碰的十分理直气壮,一手抚着肚子,眼神哀怨,先发制人。 “你怎么能这样,”他说,“你是打算亲完就不认账吗?” 游戏系统都要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这栽赃也太不符合常理…… 不说旁的,难道隔着个玻璃亲亲你都能让你怀孕? 怕不是傻子才信。 “那我不管,”寇冬哼哼,“我们社会主义接班人,从来不需要脖子以下的亲密接触——反正就我看的书而言,亲完之后拉个灯就能怀孕,谁让我纯洁的像是一张白纸?” 游戏系统心情复杂的一批。 白纸? 它还没见过这么骚操作的白纸。 说话的工夫,逐渐有细微的摩擦声传来,像是有什么人拖着步子慢腾腾在地上走。 摩擦声越靠越近,方才没被关严的门缝轻轻发出一声响,一只满带红血丝的眼睛出现在了黑黢黢的门缝处,向着里头张望。 好嘛,苦主上门了。 眼珠子在眼眶里转动了一圈,随即锁定在了寇冬身上。很快,更多的眼睛靠近了,一条门缝里上上下下,密密麻麻是这样满怀窥探着的目光。 像是一幅诡异的壁画,它们躲在门后,贪婪地打量着青年身上的血肉——那么鲜嫩。 门缝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些。 它们从后面缓缓探出了头。 “你看见……”有声音缓缓道,“你看见我了吗?” 寇冬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的,挺镇定地说:“哦,没看见。” 它半个身躯都从门口伸了出来,朝着寇冬靠近了一点,锲而不舍地问:“你看见我了吗?” “说了没看见,”寇冬羞涩地表示,“孩儿他爸就在这儿呢,我看不见别人。” 眼睛:“……” 怎么回事。 它莫名觉得自己被秀了一脸恩爱。 寇冬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又扭转过头,向仍然懵逼的孩儿他爸发话:“你也不出个声?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对宝宝不好。” 人鱼始终在培养皿中目不转睛盯着他,寇冬居然从那定定的眼神里头看出了点迷茫。半晌后,他终于有了反应,那条深蓝色的鱼尾在水中微微一拍,人鱼将头抬起来,直直地望向门口的实验体。 他连一声也没有出,实验体们却像是见了天敌,不由得微微一哆嗦。那些眼珠子在眼眶之中转的更快了,简直随时能从眼眶中掉落下来。 不知是哪一个先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所有的实验体都猛然退后,排成了整整齐齐的一队,像是小学生一样垂头丧气拖着步子回去。 一面往回走,一面还要恋恋不舍地使劲儿多看寇冬两眼。 就好像要用目光把他从头舔个遍似的。 实验体s一尾巴重重抽到了玻璃上,将厚厚的防护玻璃拍出了一圈裂纹,这个行为显然意味着警告。 低阶的实验体们哆嗦的更猛烈了些,纷纷扭转过头,不敢再看,像来时一样鱼贯而出。这回没胆量再慢吞吞了,一个比一个溜的快。 寇冬看着它们撤走的方式,倒是若有所思,“还列队啊……” 这副场景,让他想起白日那些a级实验体回去时的模样。现在看来,恐怕也是眼前这位的手笔。 没一会儿,门前散了个干干净净。吃瓜路人都撤了,就剩下寇冬这一家三口。 演合家欢。 寇冬父凭子贵,这会儿说话有底气多了,张嘴对着人鱼道:“你摸摸它吧。” 人鱼懵了一会儿,当真把细长的手贴在玻璃上,缓缓隔空抚触。 寇冬猛然感觉腹部一凉,好像他的手穿透了中间的阻碍,当真贴在了自己的皮肤上。他甚至感觉到了那滑腻尖细的手指沿着蛋与他肚子间的缝隙摸索,放置在那蛋壳上时,那只手屈起指关节,轻轻敲了敲。 简直像是在探听里头的动静。 寇冬仗着满格好感度也不慌,严肃地夸赞:“真是一个好爸爸。” 人鱼目光直直地落在他隆起的腹部上,脸上居然流露出了一点迷惑。 ——他竟然真的从中间感受到了一点与自己相同的气息。 ……为什么? 他定定地打量寇冬,仿佛要从这具身躯上考察什么。他看见青年的发旋,藏在乌黑的头发间,衣领有些松,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后颈。 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肉上蔓延,神秘且瑰丽,甚至能从这血管上看出里头血液的流向。与人鱼过于苍白的皮肤不同,他是从里到外透出温度的。 这样温暖的巢穴里头,能孕育出他的孩子。 人鱼密长的眼睫微微一颤,缓慢搭了下来。他的嘴微微张开了,唇角上勾,像是个笑。 “我的,”他缓慢道,抚摸着寇冬的肚子,“我的……” 这还是寇冬第一次听见他说话。那声音并不粗哑,相反,它沉厚优雅,透着贵族般悠长的气韵,不紧不慢,简直不像是从一只兽类口中冒出来的。 寇冬眯起了眼,回答:“你的。” 唉,这傻孩子。 那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 寇冬看着实验体s海藻般飘拂散开的头发,从中看到了扎眼的绿光。 人鱼口中发出了轻轻的声音,像是愉悦极了,从喉咙中挤出的气声。他近乎迷恋地抚触着青年的腹部,随即尾巴轻拍了拍玻璃,示意寇冬贴过来。 寇冬依言走近了一步,在那培养皿下看见了一小片发光的东西,静静躺在阴影里。 那是实验体掉落的鳞片。 “送给我这个?” 寇冬以孕妇姿态缓慢挺着肚子低下身,把鳞片捡起来,攥在了手里。 人鱼深不见底的瞳眸注视着他,从里头映出了一小块发亮的光晕。 “好,”寇冬宝贝地放贴身裤子口袋里,“我拿着。” 虽然他不清楚具体作用,但想也知道,这种副本**oss的信物自然是特别珍贵的——指不定会在后头帮他一个大忙。 天快亮时,寇冬悄无声息溜了回去,并没人注意到。这一夜休息的时间长,到出门时,大蛋的孵化期只剩下了五个多小时,眼看着很快就要破壳而出了。 寇冬想想都满怀期待,万一孵出来的真是个火-箭-炮呢? 系统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于火-箭-炮。 “唉,”寇冬谦虚地说,“说来让人不好意思,我一直梦想着炸个什么……” 系统:…… 这都是什么人——当年学校炸不成,所以选择丧心病狂来炸副本吗? 第二天仍然继续前一天的活。 眼镜男昨天手受了伤,今天主要充当了指挥角色,遥控着众人去拆卸零件。 宋泓环视一圈,点了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单独行动的男人。 “怎么回事?”他皱起眉,“他没来?” 玩家都摇头,他们对这个人了解甚少,只在印象里记得他相当暴脾气,与眼镜男发了几次火,两个人差点现场大打出手。 暴脾气男人就住在眼镜男的对面,宋泓问过之后亲自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听到回应。 他试着拧了拧门把手,神色一凝。 “怎么样?”阿雪问他。 “锁了。”宋泓言简意赅,示意大家退后点,“将门踹开看看吧。” 宿舍的门只是寻常门,并不像实验室那样需要门禁卡。几个男人合伙把门踹开,旋即都在一瞬间蹙紧了眉头,堵住了鼻子。 铺面而来的腐臭味,气息浓郁的简直像是在这房间里头腌了几十天。干涸的褐色血迹一路滴滴答答从地板铺到天花板,地上躺着几团模糊不清的肉,分辨不出来是什么部位,像是被什么东西嚼碎了,又吐出来的。 这一幕着实有些血腥,独自活动的女生几乎是立刻退后一步,朝着门外呕吐起来。 没人责怪她,连宋泓也脸色发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大家先搜搜,看是不是有什么触发条件。” 这不应该,凡是游戏都有规则,在没有先决条件的情况下,不会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人。 眼镜男瞧着也有点儿不太舒服,不耐烦道:“这还搜什么?屋子里头都是这些东西,你们要搜自己搜去,我还要赶着赶快把机械手做出来。” 宋泓眉头皱了皱,没发脾气,只是话听上去也不太客气,“总得弄明白他为什么死吧。” “还弄什么?”眼镜男说,“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弄的?” 几个玩家都陷入沉默,没有人接他这话。 只有阿雪微微笑了声,说:“我还以为你会挺高兴。” 毕竟他们两人不和的事,大家都知道。 这句话简直像是把火星扔进了□□桶,一下子将眼镜男炸了起来。 “你怎么说话的?”他手指着阿雪,“你——你怎么这么说话!”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不着痕迹地将一丝恐慌掩饰下去,拔高声音道:“你们要是这么说,干脆大家都死这儿好了!” 阿雪眉眼不动,冷冷道:“我不过说一句,你激动什么?” “你……” 眼镜男手指有点儿哆嗦,半天才从嘴里迸出来一句“随便你”,怒气冲冲扭头就走。 他摔门而出,剩余几个人面面相觑。宋泓拍拍阿雪,打圆场道:“我跟去看看吧。” 到底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会机械的,不好把人逼得太急。 寇冬一直站在旁边不声不响,到了这时候才道:“我去吧。” 宋泓抬眼看了看他,见他神色平静,倒有点儿意外,几秒后才笑起来,“也行。” 寇冬拔腿出了门。 他找到眼镜男时,对方正蹲在角落里头看自己画的图纸,见他来了头也没抬。 寇冬在他旁边蹲下,问:“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儿,”眼镜男半转过身,不耐烦道,“一群废物……” 话虽然如此说,他的手却在微微痉挛,固执地将身体扭过去,不肯看寇冬。这表现像是仍在气头上,可不知为何,寇冬却有了一种近乎荒谬的直觉。 对方像是在躲避他的右边口袋。 而那个口袋里,只塞着一样东西。 ——那是孩儿他爹送与他的鳞片。 22、插翅难飞(十) () 眼镜男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背对着他,斜斜靠着墙, 固执地不肯靠近。 这个姿势充满了抗拒性, 寇冬瞳孔的目光凝聚了些, 手指插进裤袋,在那片鳞片上摸了摸。脱落下来的鳞片不像是生长着的那般滑腻, 它更像是薄薄的宝石,圆滑的边缘异常锋利。 “我不需要你来安慰我。”终于平息了些后,眼镜男嘟囔着说——他这句话的发音也怪极了,好像是舌头堵着嗓子眼儿,勉强吐出来的模糊不清的词汇。 “多余。” 说完这话,他站起身来,步履蹒跚朝着角落走去。寇冬站在原处,手又摩挲了下那枚鳞片, 心中逐渐明悟。 他怕这个。 走回去时, 寇冬问宋泓:“你对那个程序员了解多少?” 宋泓显然没想到他这个问题, 微微一愣。 “程序员?……哦, 说的是戴眼镜那个, 没多少。我和他在外面并不认识,但他看起来胆子不大。” 这话说的算是给眼镜男面子。实际上何止胆子不大, 阿雪这么个姑娘家也没像他吓成那样。从刚进入副本开始, 眼镜男就一直处于一种过于紧绷的防备状态,神经纤细的随时都能断掉。 如果不是机械手的确需要他,宋泓也不会对他客气。大家进游戏为了什么都心知肚明,实在没必要在无用的人、事上下功夫。 他问寇冬:“他有不对?” 寇冬点点头, “十有八-九。我想进他房间看看。” 宋泓看着他的表情有点奇异,若有所思打量他。等寇冬察觉到,问:“怎么了?” 宋泓才将深思的目光收回来,摸着自己的下巴。 “你真是第一次进游戏吗?”他说,“不太像啊……” 他见过很多第一次进游戏的人,大多是因为庞大的财富动了心,决定铤而走险——比如最早死的那个中年男人,脸上都写着对于贡献点的渴望。 但有这个心,却往往没这个命。新人通常喜欢独自行动,并不愿意组团来分走贡献值,大部分根本撑不过游戏过半。 “你太冷静了,”宋泓道,“冷静的反而有点不太正常。” 寇冬:“怎么?你怀疑我了?” 相信我小老弟,要是你也一进来就好感度npc满级,你也会冷静的。 你们不冷静,顶多是游戏输一把——我要是不冷静,那能被npc活吞了。 “这倒不会,”宋泓笑了笑,“说不定有人——天生就适合这里呢。” 寇冬眯起眼,问:“这能算是件好事?” 宋泓:“的确不算。” 他将手插进口袋,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把那个程序员引出去,但不能保证时间。” “没事,”寇冬回答,“尽力就好。” 宋泓脸上的笑纹更深了点,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转过一个角落,发现与他同队的阿雪正抱臂站在那儿等他。小姑娘这会儿把一头黑发扎起来了,束的高高的,看起来有一种与她这个年纪不符的阴郁冷漠。 “别绷着张脸,”宋泓忍不住伸手去掐她面颊,“还是得多笑笑,年纪轻轻老气横秋的。” 阿雪一侧头,面无表情地躲过去,反问他:“你答应了?” “不是你让我答应的吗?”宋泓无奈道,“你昨天晚上叨叨念了半晚,不就是说要答应他的请求?” 他其实也看不懂这小姑娘,虽然不大,可眼睛里头总跟装着世事苍凉一样,看东西又格外敏锐,“你该给我一个解释了吧?” 阿雪的唇角好像掠过了薄薄一点笑。她推了推脸上眼镜,简单道:“我怀疑他和实验体之间有别的关系。” “怎么说?” “裤子。”小姑娘言简意赅,“他只有裤子上沾了黏液。” 那时他们没有脱下白大衣,第一次被实验体群起而攻,好容易逃脱后,所有人都狼狈不堪,实验体的黏液沾的到处都是,尤其集中在脖颈处。 阿雪伸出手,去掐身边人的脖子。 宋泓:“……你干什么?” 他呼吸都有点儿不稳,恍惚间又记起了实验体几乎掐断他呼吸的力道,莫名其妙望着她,“这什么意思?” “如果有人对你做出这个举动,”小姑娘板着脸问他,“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宋泓说,“想杀了你呗。” “很对。” 小姑娘又蹲下身去,纤白细小的手掌牢牢扣住了他的脚及小腿。 “如果是这个呢?” 宋泓张了张嘴,忽然有些犹豫。他轻声道:“想将人拖走?” “没错,”阿雪瞳孔深处好像有一簇火焰在摇晃,“对我们皆是死局,唯独对他是生局——” “如果不是他和这个副本的npc有特别联系,那我就只能理解为,整个游戏都对他网开一面了。” 宋泓终于明白,只是心里仍有些疑问,“你不怕他是站在这游戏那边的?” 小姑娘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头充满了毫不遮掩的鄙夷,“你们这些男人,是不是都不长眼?” 宋泓无端被怼,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如果真是一边的,这些npc就不会那么看他了。”小姑娘说,“那种目光……” 如果有实体,那种目光足以将人剥皮扒骨,吞吃入腹。 堕落的爱远比恨可怖。 与此同时,实验体s在培养皿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搅动着水波,将自己修长健壮的身躯摇晃起来,深蓝色的鱼尾将水花打的雪白一片,哗啦作响。他纤长尖利的手覆着自己的鳞片,瞳孔里蒙上了一层薄雾,重重地将尾巴拍打在了玻璃上。 在响亮的撞击声中,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下掉下来了,咕噜噜滚至培养皿底部。那些圆润的珠子蒙着乳白色的光晕,噼里啪啦洒落的到处都是。 他细长的瞳孔里透露出一丝满足的意味,尾巴于营养液中翻卷,张开嘴时,里头有两颗尖利的獠牙。 “我的。” 实验体s发出模糊的声音,直直盯着空中一处,咧开了唇角。 “——我的。” 眼镜男被喊出来时相当不耐烦,只把门拉开了一道缝,从缝隙里头警惕地露出眼睛扫视一圈,在看清面前只有宋泓阿雪两个人时,似乎松了口气,“你们干嘛?” “你一直在里面怎么行?”宋泓温和地说,“你不指挥,我们也不知道从何做起。” “不就是个机械臂吗,”眼镜男说,“我饿都饿死了,暂时没力气陪你们弄这些。” 饼干已经消耗了不少,哪个玩家也不敢随心所欲地吃。一说起饿,连肠胃都跟着抽搐。 宋泓:“所以更得抓紧时间出去,一直在里头关着,后患无穷。” 眼镜男仍然相当警惕,“大家都在外面?” 宋泓:“对,他们几个在四楼,咱们先在一楼整整设计图吧。“ 他这句话让眼镜男动摇了下,终于犹豫地从房门里迈出脚,“好吧。” 在他出来的瞬间,立马就将门关上了。 宋泓不动声色,“我看中了二楼一个零件……” “二楼没有可用的零件,”眼镜男打断了他的话,慢吞吞拖着步子,“你不要乱拆试验台。” 几个人越走越远,终于拐了个弯消失不见后,寇冬才从对面打开了门,并熟门熟路掏出了铁丝。 游戏系统:…… 唉,真是学坏一出溜。这放出去,都是危害社会的料。 这一回动作比上一次快多了,几下捅开后,寇冬一闪身进了房,谨慎地又将门关上。 直到确认外面没动静,他才抬起头打量了圈。 眼镜男的宿舍和其他人的没什么不同,都是标准的四人间,上下铺,床上铺着一模一样的灰扑扑的被子,甚至连个背包也见不着。乍一看,就是个普通的房间。 就是窗帘拉的严实,一点光也没有。 寇冬伸手翻了翻被褥,也没找着什么,就从犄角旮旯里看到了眼镜男藏起来的一小包压缩饼干,藏的挺严实,宝贝一样。 “唉,”寇冬长叹一声,“这破游戏都把人折磨成什么样了,如今看见饼干都反胃……”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章鱼小丸子。 系统:并无所获。 它声音里有种隐秘的欢喜。 “怎么没,”寇冬也不知听没听出来,挑挑眉反驳它,“好歹有点儿吃的呢,够一天的。” 他的手还在被褥上拍打着,一点点摸索。 如果不是怕鳞片,眼镜男非拧巴着背对着他干什么?总不能是那什么多了肾亏吧? 这被子上也没地图—— 等等。 寇冬的手忽然摸到了一小条突起,藏在被罩下面,并不明显,薄薄的一片。要仔细地一寸寸摩挲过去,才能发现里头藏了别物。 他将被罩彻底拉开来,将自己的手臂伸进去翻找,找出来时微微吐出了一口气,竟然笑了,“原来是这个。” 被他掏出来的,分明是另一件被抓的破破烂烂的白大衣。 系统:你想到了? 寇冬说:“老物件了。” 第一次搜查时,他就发现了那六件衣服,当时还觉得奇怪。 他们明明是七个人,可那里只扔下了六件。那时寇冬还以为,少的一件被最开始引导他们的npc穿在了身上。 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寇冬将衣服翻转过来,看到了上头佩戴着的金属胸牌。那胸牌上沾了褐色的血,他用食指使劲儿擦拭,抠掉污渍,才看清了下面的字:金所长。 他将衣服撑开,细数着上面的痕迹。 抓的,咬的,一道道黏液,喷溅的血……几乎他们现在见到的所有实验体都在上头留下了攻击痕迹,除了实验体s。 这一切都呈现在这块底布上,组成的效果着实让人反胃不适。光是看,也知道这人到底被撕咬成了怎样血肉模糊的模样。 他拿着那件衣服,将那块胸牌取了下来,若无其事揣进了兜里,就紧紧碰着鳞片。 旋即,他打开门,坦然自若地走了出去。 机械手臂有了一定进展,众人终于初步搞出来了个雏形,这让大家都隐隐松了一口气。到汇合时,眼镜男却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猛然掉头快步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宋泓目光含了担忧,看了寇冬一眼。寇冬没什么反应,仍旧不动声色站着。 没一会儿,眼镜男阴郁着一张脸从宿舍里出来了。他径直走到寇冬面前,嘶声问:“是不是你?” 寇冬神色无辜极了,光看模样,简直是活脱脱一朵小白莲,“什么?” “拿了我的东西,”眼镜男紧盯着他,“是不是你?” 寇冬说:“大兄弟,说话要负法律责任的——你这可是诽谤,我是那种小偷小摸的人吗?” 系统为他的厚脸皮折服。 眼镜男又将目光投向宋泓,“那就是你!” 宋泓更冤,连连摆手,“你丢了什么,就赖我身上了?” 其他人也走过来,七嘴八舌追问是少了什么。这其中寇冬的声音最响亮,反复催问眼镜男说出是什么东西被拿了。 眼镜男烦不胜烦,最后扔下一句,“不用你们管!” “这就不对了,”罪魁祸首脸不红心不跳教育他,“不说出来,我们怎么好帮你找?” 眼镜男:“……” 我真是谢谢你。 寇冬:“看你这么讳莫如深——” 他刻意拖长了音调,众人都看过来,等着听他下句说什么。 结果这位说:“该不会丢了心吧?” “……” 场人同时感到一阵反胃。 妈耶,土味情话问答。 “不对吗?”寇冬说,“这套路我之前看得可多了,——是不是你拿的?——什么?——我的心,你要好好待他。难道你不是想玩这个?” 玩家都深感震惊,并把诧异的目光投向眼镜男——怎么还有人会想玩这个! 眼镜男看着脸也要憋绿了,眼看风评被害,不得不阴恻恻道:“不是。就是点饼干。” “嗨,”寇冬松了口气,“早说啊……” 他拍拍眼镜男肩膀,刻意用的右边手臂,“这么支支吾吾,容易让人误会。” 玩家:“……” 这除了你,应该也不会有人误会吧? 眼镜男也像是气急了,一声也不吭,只拧着身体躲开寇冬的触碰。在众人散后,他忽然拉了寇冬一把,阴森森道:“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拿了,就别想丢掉了。” 说完这句,他唇角掀起来,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 寇冬专门靠他近点,“谢谢啊,大兄弟!” 眼镜男差点儿把自己拧成麻花,沉着脸飞快走了。 直到人走了,寇冬神色才变了变。他手碰着那件东西,沉思会儿,说:“看来今晚得度过一段愉快的亲子时间了。” 游戏系统:? 寇冬:“唉,他刚刚威胁我,我真的听的好怕。” 游戏系统:……??? 旁的地方它都不质疑,但是——玩家到底哪儿怕了? 寇冬:“主要也是丧偶式育儿不可取,既然孩儿他爹都承认了,我当然得好好促进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啊。” 系统终于忍不住问:你就不怕孵出来的不是人鱼? 这要是发现头顶戴的是绿帽,还不得现场把你给灌个满满当当。 寇冬:“嗨,总是存在基因突变的可能的嘛。” 系统:…… 见鬼的基因突变。 拿这个说词糊弄npc,真的可以糊弄过去吗? 它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寇冬,兴许真是艺高人胆大——当天晚上居然就真这么揣了蛋上了门,瞧见实验体s还挺高兴。 “孩儿他爹,我过来了。” 人鱼凑近了些,深色的瞳孔专注地凝视他,神色甚至能被称之为温柔。 寇冬继续高高兴兴道:“孩儿他爹,我还带了点东西过来。” 实验体s:? 寇冬让开了身后的门,一大群实验体猛地撞进来,挨挨挤挤,咆哮奔腾,挥舞着的触手和爪子乱成一团,场面一度变得非常混乱。 这场景,一时间让人鱼都陷入了沉默。旋即他把目光收回来,定定又看着寇冬,开口道:“你做什么了?” “唉,”寇冬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我也没想到爱恨交织会是这么个结果。” 他将那所长的胸牌塞进口袋,原本是想找个空房间先放一放的,但突发奇想准备试试这到底会招惹来什么。 答案也很快被证实了,——是来找他复仇的实验体。 要命的是,普通情况下,来的可能只是一个。 但寇冬还有个所有npc好感度满格的buff,和所长胸牌的结果累加之后,来了整整一大群…… 有的要护着他,有的要打他,两个阵营自己都打起来了。类似章鱼的实验体彼此抡着触手呼的甚为凶猛,触手都被亢奋地甩断了好几根。 除却这两派,还有不少甚至是边流泪边追杀的,实力演绎爱与痛的边缘。 寇冬实在是没辙,这会儿别说挨个儿摸头了,挨个儿亲一口都没用——动静再搞大点,所有人都能被弄醒。他只好按照原定计划,带领这些实验体一块上来找金大腿认爸了。 人鱼久久无言,看样子也被这一幕震撼住了。 寇冬把一只糊到自己脸上的触手扒拉下去,说:“孩儿他爹,你先做点什么吧。” 不能一直眼睁睁看着我在这儿被追杀啊。 实验体s勾起唇角,看样子像是轻轻哼了一声。他将身子直直立起来,于培养皿之中凝望着这一群低阶生物,终于开了口。 “回去。” 他淡淡道。 这一声低沉冷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但在场的所有实验体身形都微微一顿,不像是听见了这句话,倒像是有谁把这声音送进了他们脑海。从有神智的到没神智的,怪物们都因着这一声而轻轻颤抖,胆战心惊地扬起头。 它们看见那条矫健而优雅的人鱼,就像是见着了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魔。仿佛刚刚有谁蒙住了它们的眼,让它们直到如今才看清,眼前所面对的到底是怎样强大而不容忤逆的生物。 “s……” 咕叽咕叽的摩擦声中,有会说话的实验体战栗着吐出一个单词。 “si……” 一个壮的如小山一样的实验体一下子跌坐在地,地面都跟着晃了晃。 寇冬没有听清,还以为它们在喊实验体s。怪物们彼此相撞,像是出于对捕猎者天生的畏惧,纷纷瑟缩着向后退去。当人鱼于培养皿中低下头颅,将目光淡淡投向它们时,这群怪物就像潮水一样骤然加快了流速,转瞬间将实验室的空间让了出来。等寇冬再回头时,门口处已经空空荡荡,只有最后一根触手在地上停留两秒,很快也消失不见。 “它们回去了?” 实验体没有回答这话。他只是居高临下打量着寇冬,缓缓地、若有所思地。 寇冬将口袋里的胸牌掏出来,放置在了地上。他观察着人鱼的神色,在看见那一个胸牌时,人鱼目光骤然锐亮。 寇冬说:“想知道我从哪里得到的吗?” 人鱼紧紧盯着他,尾巴拍打了一下玻璃。 这是无声的催促。 寇冬润润嘴唇,说:“那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人鱼挺直了脊背,目不转睛盯着他舔嘴唇的动作。 寇冬将自己这一天所困扰的问题抛出来,“目前这研究所里——一共还有几个人类?” 说完这句,他立马紧盯着人鱼的表情,看见人鱼露出一点锋利的牙齿,勾起了轻轻的笑。 “聪明,”实验体s回答,“除却你,还有三个。” 寇冬心中的猜想被验证了,表情却紧绷起来。 他宁愿人鱼回答的是四个。 “那么换我,”人鱼在水中舒展开强劲柔韧的肢体,威压向着寇冬袭来,问,“你从谁的身上拿到的?” 寇冬:“他也很聪明,可惜他怕你。” “——是那个戴眼镜的。” 因为太怕,所以便露了马脚。哪怕是学机械工程出身的,也不可能对所有的试验台都一清二楚、如数家珍——要知道,寇冬所在的时代与游戏中的时代并不完相同,科技进程也不同。从一开始,寇冬就因为他的熟悉而起了疑心。 眼镜男实在是太想赶紧走了,胆子也太小。他想表演成一个正常人,但正常人的畏惧,并不像他这样。 因为他们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死在这里。这畏惧中就夹杂了几分侥幸,抱着混运气的念头。 只有眼镜男知道,如果他逃不出去,他一定会死在实验体的手里。他甚至对它们折磨人的手法也一清二楚,因为有了明确的认知,所以才会比寻常人更为恐慌。 毕竟—— 他自己,就是这里曾经的所长。 寇冬不清楚他是用什么方式顶替了玩家的身份,但他相信,从一开始进入副本的玩家,的确应该是七个。游戏系统不会在这上头骗他。 倘若他们七个是一个团队,应该立马就能发觉;只是他们互不相识,所长运气不错,弄死了一个独自行动的玩家,自己顶替了上去。早在玩家相认时,就已经有一个玩家不存在了。 他兴许采取某些手段改了容貌,这也不难,身为研究所所长,他掌握着这里所有的研究成果。 他甚至能将自己也改造成不人不鬼的东西。在他藏起那件白大衣之后,实验体们就更加找不到他了——当然找不到,他已经好好地藏在了玩家里。 直到前一晚,他发现实验体们再次找到了他的气息。 于是他将那件带着胸牌的白大衣,藏进了对面的房间——离他最近的、里面的人也最让他憎恶的房间。 在出事后的房间连一秒都不敢多待,也是因为知道,那原本该是属于自己的结局吧。 寇冬有点生气,“虽然是npc,也不能随意害人啊。” 人鱼凝望着他,好像这人生气的模样,在实验体看来是更加美味可口的食物。他属于兽类的猩红双眸微微眯了起来,细长的手掌扣着玻璃。 寇冬气完了,想想时间,就准备撤。 “谢谢孩儿他爹了,也晚了,我回去睡了。” 人鱼一言不发,只是嘴唇抿起来。寇冬手臂猛地一凉,湿粘的触感穿透衣物,直接抚摸上他小臂。 像是在和他说,别走。 寇冬说:“真得走。” 他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羞涩地说:“如今我也是有身子的人了,金贵,更得好好休息。要是休息不好,崽子也会长不好的。” 实验体s盯着他的肚子,慢慢将自己沉入水底。 寇冬结束了和孩儿他爸愉快的聊天时间,扭头就要正式撤,谁知一个转身幅度过大,就看见一颗大蛋摔到了地上,咕噜噜向着培养皿的方向滚去。与此同时,青年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骤然扁了。 寇冬:“……” 实验体s:“……” 一人一鱼盯着这颗蛋,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卧槽,完了。 ……准是刚才和那群实验体歪缠的时候把打的结弄松了。 人鱼看着那颗大蛋,又扭头看看自己洒落在水里的那大大小小的乳白色圆珠…… 哪怕他瞎,这会儿也能看出来两者颜色不一样,更何况他不瞎。 他将目光沉沉投向寇冬,青年看着仍然是镇定自若的,对他说:“如您所见——” 系统等着听他还能扯出点什么。 寇冬:“如您所见,我刚刚分-娩了。” 系统:…… 实验体s:“……” 神特么分-娩。 这一秒,系统和npc脑海中都共同闪过一个念头:这玩家好像以为他们是傻子。 寇冬舔舔嘴唇:“是这样的,我翻过了书,有可能存在某种生物变异——” 人鱼看上去好像要发脾气,又好像发不出来。他在两者之间纠结挣扎了会儿,最终重重把自己摔进水中,声音在寇冬耳畔阴沉沉响起来,“等孵出来。” 他在这颗蛋上,仍然感受到了自己的气息。这很奇特,他能清楚地分辨出这一缕联系,是真的,并非是青年信口胡诌。 寇冬心虚地不敢说话,没敢告诉他,一会儿就孵出来了…… 不用问,妥妥不是你的。 你这头上的不是海藻,都是绿光。 “如果不是……”实验体重新直起身,并不像寇冬所以为的那样愤怒,他瞳孔微缩,笑里头竟然像是含着隐秘的欢喜。 “你会为我生孩子的。” 他兽类一样的目光紧盯着寇冬,好像青年不是个人,而是个温暖潮湿的巢穴。 “会生很多。” 寇冬在这样的威胁下,当场抱着他的大蛋跑路了。路上他问系统:“人鱼能生子吗?啊?不能生的吧?” 系统:你不是已经让他有了? 还是直接带着蛋去强认的。 寇冬搓了把脸,绝望地说:“那是我以为他不孕不育,这才特意上门送温暖,谁知道他居然信仰多子多福啊?” 这可不是他的意图!寇冬说:“我送一个已经很够意思了,绝不会给他生的!” 系统似乎隐隐哼了声,不接他的话。 寇冬抱紧蛋,越想越心塞,“哎,少生优生,幸福一生,国家诚不欺我……” 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把蛋。 “还是独生子女好啊。” 独生子女政策,有利于家庭幸福。 孵化倒计时已经快到尽头,寇冬看了眼时间,干脆也不睡了,就守在床边看他的崽出生。倒计时进度条拉到尽头时,他逐渐听见了些破裂的声响,清脆的很。 啪嗒。 啪嗒。 好像有谁在里面奋力地将蛋壳往外推。 再看时,蛋壳上出现了细细的裂纹,一道道蔓延开。 寇老父亲把慈爱的脸凑近了点,等着看能孵出个什么。 片刻后,一只就跟寇冬拇指一样大小的手臂伸出来,将那一块儿蛋壳推走了。 寇冬眼睛瞪得溜圆。 过会儿,另一只穿着鞋的脚也跟着探出来。 寇冬再看时,一个只有他手掌那么大的小人顶着一块蛋壳,艰难地试图往外爬。 寇冬:“……” 不,一定是我孵化的方式不太对。 他有点难以置信,卧槽,那么一大颗蛋,为什么就孵出来了这么小的玩意儿! 这能干啥? ——这甚至都不够给实验体s塞牙缝的! 他伸出根手指,一下把还在使劲儿的人给提起来了,探头看了眼蛋壳。 里头空荡荡,真没有其它东西了。 寇冬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 他是真的有想过火-箭-炮。 系统心说,唉,都说了不可能的。 就在他碰触到的一瞬间,这小人的相关信息也瞬间弹跳出来。 姓名:叶言之。 身份:叶家继承人。 所处阶段:幼年期。 成长方式:请给他足够的爱吧!给的爱越多,他成长的也会越快! 能力:锦鲤(已开启,一级,可抵扣玩家幸运e属性);筹谋(未开启);武力(未开启);特殊能力(未开启)。 目前亲密值:一级。 …… 寇冬消化了好一会儿,艰难地得出结论。 “所以,这其实是个宠物蛋?” 不是他想的超能武器? 系统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道:不是宠物。 寇冬不信。 “不是宠物是什么!你看你这描述,这玩法,就跟网游里面随身携带的宠物没半点区别——” 系统:不是宠物。 系统:这是恋爱游戏。 寇冬:“……” 你特么有本事看着我的眼,再和我说一次这是恋爱游戏。 你一个恐怖游戏,到底还有没有点儿自知之明了??? 系统又不吱声了,好像一遇到这蛋就有点卡机,弹出来几个乱码,又一言不发收了回去。 “不是宠物。” 另一个声音也回答他。 这声音让寇冬动了动耳朵,他不知该怎么形容,但是很苏。听起来竟然和人鱼的音色有些相像,都极动听。 他低下头,才发现是他儿子正在和他说话。 不管孵出来的是个什么,好歹也都是辛辛苦苦孵出来的,寇冬把他捧起来,声音中重新带上慈爱,“当然不是宠物了,分明是父子。” 叶言之没有说话。寇冬低下头去看,才发现他居然并不是想象中的幼童模样,而是二十出头的男人,容色冷淡,眉眼深邃,瞧着还有点儿不怒自威的气势。只可惜这会儿整个人只有寇冬手掌这么大,一双长腿都被硬生生折算成了小短腿,怎么看怎么透着股子可爱。 叶言之看着面前凑近的人,神色却是复杂的。一瞬间的欣喜与怀念都被掩藏下去,剩下的皆是孤注一掷的决心。 “寇冬,”他踌躇再三,终于闭了闭眼,低声道,“你很危险……” 这个话音很快就被寇冬的哈哈哈打断了。 寇冬哈哈哈个没完没了——只有这么高的人一本正经跟他说他有危险,真的相当搞笑——虽然叶言之不一定能明白笑点。 但寇冬差点儿自己把自己笑死,好容易平静点儿,便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乖,叫爸。” 叶言之:“……”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恐怕就在这里。 我想当你男人,你却想做我爸。 他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骤然听见系统响起的警报声。有电子音警告他:“检测到违规内容,请谨言慎行,避免提及违规词汇。” 叶言之猛然一蹙眉,终于还是将这些话咽了下去。 他只伸出胳膊,阴郁地抱住了寇冬的手指。 都好。 只要这个人还在—— ……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完成~ 今天随即抽小伙伴们发红包庆祝一下哈哈哈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零九、左爻 2个;夏笙吖、s君、某某的夫人、flut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颐景 100瓶;左爻 30瓶;哇啦啦啦啦啦、君炎辰 20瓶;快乐的阿飘酱 16瓶;催更到死的子熙、青素、墨栾、绝不白嫖、dragonking 10瓶;羽陌千离 7瓶;宛宛今天追日了么 6瓶;执川、叶赐安 5瓶;荻麦 4瓶;阿伏伽德罗 3瓶;叶不羞的小宝贝 2瓶;lody、七夜、雪寂、流花、络绎、落月屋梁似雪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3、插翅难飞(十一) () 寇冬看着他这模样,父爱如山倒海涌, 拦都拦不住—— “乖, ”他对着抱着他手指的叶言之说, “你在这边儿好好等着,待我穿过月台去给你买袋橘子。” 叶言之脸上露出了点狐疑的神色, 眼睛抬起来,含着点茫然看了青年一眼。 这话听起来没太大问题。 可这人的表情,怎么总让他觉得不太对劲儿呢? 他谨慎发问:“什么橘子?” 就这四个字,一下就让寇冬眼里的慈爱多了几分怜惜。他叹息着抚摸儿子的头,道,“没上过学吧?” 叶言之没有吭声,绷着一张脸,默默将本抱着寇冬手指的手臂放下了。 “不要勉强, ”寇冬说, “是爸爸不好——等你上学后, 九年义务教育总能让你明白的。” 叶言之:“……” 他终于含了点怒气, 隐忍道:“我二十一。” 这一句没起什么作用, 因为寇冬怜爱地薅着他头毛,以一种一听就是在糊弄的声音说:“好好, 你二十一……” 叶言之:“……” 说话就说话, 为什么目光还特意要往自己裤子上看? 这一瞬间,叶言之甩摊不干的心都有了,干脆让这群实验体把寇冬绑了日的喵喵叫算了——反正算起来,还是他占便宜。 寇冬还不知道, 自己已经一脚踏在了作死的边缘。 他左右试探了会儿,又把作死的脚悄悄往回提一点,“你怎么睡?” 小人抱着双臂,冷着脸,睥睨众生。 寇冬重新一脚踩回去,提议:“爸爸给你做个窝?” 小人:“……” 很好,他阴着脸想,日的喵喵叫那个选项上再加一票。 最后还是一起在枕头上睡的。寇冬生怕压着他,专门把他放在自己头顶,还煞有介事给他从被子里头掏了团棉花盖。叶言之趴伏在他细软的发丝里,紧抿着唇,轻巧的没半点声息。 寇冬还要给他讲个小鸭子的故事,刚开头就被小人残忍无情地打断了,“小鸭子被炖了。” 寇冬:“……” 他忍不住指责,“你这个人没有一点同情心。” “没有,”小人冷冷道,“睡觉。” 寇冬还想挣扎:“可我觉得睡前的亲子时光很有必要。” 小人的声音没半点起伏,“研究所所长也觉得,睡前和实验体的交流特别有必要。” 话音刚落,寇冬就听到了敲门声,从外头传来的。 这深夜,不请自来的人显然是眼镜男,站在门口极有耐心地一遍遍敲他的门,只是那间隔越来越短,声音也渐渐急促。到了最后,寇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压抑的不甘,薄薄的门板晃来晃去,像是随时能塌掉,“你开门啊,你为什么不开门?” 门缝很窄,只有极细的一道。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将手指也通过那狭窄的门缝塞了进来,在里头拼命摸索。 “你开门——” ……这动静,傻子才给他开门。 寇冬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枚鳞片,穿鞋下了床,在那双手上狠狠一划。 鳞片边缘虽然光滑,却异常锋利,立刻将所长的手割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外头的人痛呼一声,手指蜷缩着就要逃,却被寇冬抓住,不由分说又来了一下—— “啊!” 这一声比之前更为凄厉,眼镜男什么也顾不得了,不顾一切地将手缩了回去。随后是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着了,门前没了声息。 寇冬把鳞片收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眼镜男来这儿干什么,要是换做别人,拿了所长的胸牌,早就被那群实验体分食了——他来这儿,只是为了回收证物。 只可惜如今证物没能收回去,寇冬还安然无恙。 他虽然不知道这胸牌到底对眼镜男有什么作用,但看眼镜男这么着急忙慌地来拿,恐怕相当重要。 这样的东西,拿在自己手里才好玩。 寇冬收拾完上门的所长,转身教育儿子:“看见没?别的小朋友都想听故事。” 本来从枕头上坐起来,眼巴巴看着这边的小人:“……” 他看了眼寇冬,重重又一头倒了回去。挺简单的一个动作,硬是被做出了怒气勃发的味道。 青年钻回被子里,听他儿子以一种咬牙切齿的口吻说:“等我长大……” 寇冬接的很顺,“你孝敬我?” 小人冷笑一声,薅紧了他的头发,到底是没舍得拽的太狠。 孝敬。 他阴郁地想,日不死你。 到了第二天,所有人的吃食都不多了。饼干只有一点,哪怕他们攒着吃,小心翼翼地吃,也消耗掉了大部分——众人表情都不好看,独自行动的小姑娘捧着脸,幽幽感叹没想到这辈子感受到的最强烈的饥饿感居然是在这里头。 最让人生气的是,这游戏接入的是人的脑电波,甭管游戏里瘦成啥样,现实里都不带变的。 ——这吃的少有什么用? 甚至都不能瘦! 她抱怨时,又朝着寇冬看了几眼,含羞带怯地问:“哥觉得,我还需不需要再瘦?” 经历了上次那一波,寇冬这次果断选择粉碎少女心,“需要,你腿有点粗。” 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变了,本来还是一副怀春表情,这会儿反倒哼了一声,活像是猫被踩了尾巴,鄙夷地说:“渣男,什么眼光?我这样正好!” 寇冬心说不是,妹子,你都觉得正好了,还问我干什么啊…… 你这不是摆明了挑事么。 叶言之在他口袋里也不老实,拽着他的衣服往上爬。寇冬怕他被人瞧见,悄摸摸想把他戳回去,结果小人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的手指,稳稳地被提了起来。 寇冬怕他摔了,赶忙用另一只手垫着,小声说:“藏好。” 小人充耳不闻,荡秋千一样晃荡了两下,借着冲力一下子甩到了寇冬衣襟上。 他拽住那毛衣上头的纽扣,冷酷地挑出了根线头,把自己塞里头了。 像是条安带拦腰勒着。 寇冬顶着这么个装饰,扭身还想把他往回塞。可一看,对面的妹子还在批判着他的品味,倒像是根本没看见他身上还有个活物爬来爬去。 寇冬顿了顿,缓过味儿来。 那颗蛋,是他从兑换池里抽出来的,只怕是什么只有他能看见的特殊道具。 这么一想,寇冬也就随他去了。 眼镜男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脸色比其他玩家都要阴沉,垂着头站在角落,根本不向寇冬这个方向看。寇冬倒是盯着他看了会儿,发觉他手上半点伤都没,皮肤光滑干净,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他倒不觉得昨天来的人不是眼镜男,只是这么看来,对方显然是改造了自己的身体。 这个想法给人的感觉不太好。寇冬抿紧了嘴,又去摸索手里的鳞片。 眼镜男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又往角落站了站。 他这一天干工作干的比之前都要多。 寇冬光是站在旁边看,都能读出他的想法: ——赶紧跑。 能跑多快跑多快。 这念头没什么错,毕竟现在实验体s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指不定今晚就会来找人。眼镜男动作匆忙,麻利地指挥众人动作,甚至忘了伪装自己手臂受伤,也上去帮了几把。 宋泓心细,立刻就看出了问题。 “好的太快了。”他对阿雪说,“他那天被追杀,受的伤还挺重。” 可这会儿看着,倒像是半点事都没有——甚至都能提重物了。 阿雪听了,也拧着眉头看了会儿,回答:“的确有古怪。” 她顿了顿,又道:“这古怪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 这么个地方,谁不想赶紧从里面出去呢。 她脚在地上碾了碾,宋泓看出了她的心思,解劝:“你呀……没事,拿了这笔钱出去就好了。以后能不进来,都不要再进来了。” 女孩子古怪地笑了声,说:“我做不了这个主。——总得先把债还上。” 她神色罕见的有点冷酷,半点没有这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又对着宋泓说:“扳手。” 宋泓叹口气,将她推到一边,拿起沉甸甸的工具,“我来。” 谁的日子,也不是能一直泛着甜的。 小姑娘摊着了个禽-兽父亲,欠了一屁股赌债后跑了个没影,抛下一对病的病小的小的母女,成天被一群社会上的人堵上门砸东西,光是搬家都不知道搬了多少回。 要不是这样,断不能冒如此大的风险。 亡命人,苦命人,玩命人。 这《亡人》里头,基本也就这三类。富的无处可追寻新刺激的有钱人将这当做收获感官刺激的游戏场,亡命人和苦命人把这当成命运翻盘的赌局。只是砝码沉重,事关生死。 来游戏次数多了,宋泓基本上一眼便能看出谁属于哪类。他唯一没看明白的人,只有寇冬。 怎么说——他有时甚至有种错觉。 就好像对方的游戏,和他们的根本不是同一个。 谁敢在《亡人》里有这样的操作呢。 寇冬倒是没怎么帮忙,一直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眼镜男。眼镜男被他看得浑身发憷,终于站起身,怒道:“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寇冬笑眯眯道,“我就看看。我光看,不碍你事儿吧?” 眼镜男胸膛起伏了两下,看起来很想要爆句粗口,但是又硬生生吞了回去。他看了眼四周的培养皿,终于闷声不响又蹲下来,埋头敲打。 寇冬给旁边的实验体喂了食,小山一样的实验体将那些鱼嚼的鲜血四溅,喷洒在玻璃上。 那一瞬间,眼镜男几乎有种错觉——好像那血不止洒在了玻璃上,更洒在了他脸上。 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温热。它们在嚼动那些食物时,眼睛仍然盯着他,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眼镜男对那声响再清楚不过,那代表它们饿。一群吸人血、吃人骨头的怪物,至今为止,它们吃掉的人都太少了。 好饿。 怪物从培养皿中缓缓站起来,映下一大片阴影,嘴角泄露了一点雪白的寒光。 好饿…… 眼镜男喉头动了动,像是要干呕,猛地埋下头去。 不能再等了。 他想,必须马上。 到天黑时,他们这一天基本已将手臂制作完成了大半,不出意料,明天便能成功逃出。这给了玩家们一点信心,散时彼此鼓励了一番,这才各自回去休息。 眼镜男却没睡,他在床上坐了会儿,确定外头没声音了,便站起身,慢慢拉开房门。 他早想好了。与其和这一群玩家一起走,不如他先走。最后这点收尾工作,他一个人就能完成。 那些玩家不敢冒夜间出行的风险,他却非冒不可。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撑过今夜。 只可惜了那么一具完美的身体…… 打从第一眼就让他觉得,那身体是极适合用来孕育什么的。卵,或者旁的什么,将青年改造成生育的巢穴。那些实验体也喜爱他,定然也是愿意的。 ……可惜。 眼镜男于心中沉沉说了声,将门彻底拉开——这一拉开,他就懵逼了,门前还站着个人。 他刚刚还想过的青年这会儿站在门口冲他笑,不紧不慢说:“你好啊,所长,送温暖的。” 眼镜男:“……” 眼镜男:“!” 他猛地后退一步,就要将门关上——可青年手撑在门框上,凭借着身体纤瘦的优势,居然硬生生从门缝里头挤过来了。 “这么大力干什么?”寇冬抱怨,“大家都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所长显然没心思同他说什么接班人,只嘶声道:“你来干什么?……你手里拿的什么?” “嗨,”寇冬说,“你误会了,我真是过来送温暖的。” “……” 神特么的温暖。 眼镜男瞪着他,目光几乎是阴毒的,却又从那阴毒之中透出灼热来,好像恨不能将这目光化作手术刀,将这具完美契合他想象的身体现场切开。 寇冬拉了把椅子,在屋里坐下了。 “你没听说过吗,”他说,“咱们民族有挺多传统美德的。什么诚信啊,谦虚啊,谨慎啊……” 小人从他胸前抬起头,仰脸看看他。 寇冬臭不要脸地说:“这些我都有。” 眼镜男发出一声嗤笑。 寇冬也笑了。 “这些我虽然都有,但是有一样最重要的——” 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件东西。那小小的一块反射出微光,刺得眼镜男眼生疼。 “拾金不昧,”寇冬说,“多好的品质。” 眼镜男好像僵住了,一动都没动,只愣愣地站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一张脸愈发青白,瞳孔收缩不定。 忽然,他一个转身,趁其不备就朝着门口冲去。 “别急啊,”寇冬慢悠悠将鳞片也掏出来,在那胸牌上面比划着,“所长,东西还没还给你呢,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男人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发出困兽一样的粗喘,拽着自己的头发高声尖叫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寇冬不答,反问:“你这东西够硬吗?——能被切开吗?” 眼镜男没有回答,只是愈发抖的厉害。 “给我,给我……”他结结巴巴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他一面说,一面又开始跺脚,眼泪流了满脸,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该来了!给我,他要来了!” 青年没有任何动作,只抱着双臂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眼镜男终于绝望起来,他瘫坐在地上,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 “我了解他……我把他从海里带上来的。我那时候不知道,他会变成这样的怪物!他吃人,他一直在找巢穴,控制了这里的所有人,就为了等着一个人为他产卵——” “他把实验室改造了,这些实验体受他控制——他-妈的!” 他爆了句粗口,神色近乎癫狂。 “这儿的研究员都死了!死完了!要不是我改造了我自己,也不会有我这个活口……” “你知道他抓住你会怎么样吗?”眼镜男的笑声更大了,“他会把卵都排进你身体里,你会一直生,一直生,不等你生完,他就会给你灌进新的——你就住在他那**的培养皿里,用身体给他做巢!“ “你以为他是你的盟友?”眼镜男用力拍打着胸膛,“我才是你的盟友!” 寇冬蹙了蹙眉,虽然还带着笑,但声音冷淡下来了。 他说:“第七位玩家怎么死的?” 眼镜男猛然一卡,竟然被这一句问的愣了。 寇冬的笑更深了。 “我要是落进你手里,”他淡淡道,“能活着?” “……” 所长没有答话,眼神空洞,猛然跌坐在地上。 门外再次响起了动静。 双重buff同时发生功效,所有的实验体倾巢而出,将这个房间围堵的水泄不通。 寇冬从椅子里站起来,缓缓将那枚胸牌重新扣在了男人胸前。 “好了,”他眯起眼打量了下,旋即道,“物归原主。” “……” 话音刚落,外面的实验体便闯了进来。这一瞬间,血泥飞溅。 寇冬闭了闭眼,想要转头避开。可却有一只冰凉潮湿的手,率先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看。” 人鱼低声说,猩红的、属于兽类的眼直直盯着他。 “不看……” 作者有话要说:  人鱼:(心满意足)抓住了。 寇冬:…… 等、等会儿,我、我换个边重新站! -------- 从周四开始,就是正常日六啦~这几天因为榜单原因,不能一下更新太多,对不住大家 但是可以放心,作者君是一个坚持了三本书的日六作者! 勤小红花一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哼唧乜 2个;枕月、某某的夫人、捕捉甜文小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枫小七 77瓶;呱唧 38瓶;熠熠生辉的熠熠 30瓶;雨山传歌、竹子 20瓶;啊啊啊啊白 14瓶;会计咸鱼干 10瓶;叶小缡、悲喜一念间、章鱼 5瓶;ak短距、墨虬 4瓶;包子馅的饺子、怜卿 2瓶;糊涂一时、鸢尾丶圆润、我要颜表情!、甘露寺蜜璃、34412158、杨小杨、流花、七夜、雪寂、lod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4、插翅难飞(十二) () 寇冬的脸上感觉到了一点温热,像是飞溅的, 腥气扑面而来。 像是血。 眼镜男发出一声几乎不太像人的哀嚎, 被实验体们包围着卷起来。人鱼深蓝的鱼尾在地板上拖着, 滑出一道光溜溜的水渍,不紧不慢卷着寇冬, 向着血迹蔓延不到的方向滑去。 这声响太大,连其他人也惊动了。宿舍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没什么太大声音,只有实验体s听得到他们在房里的窃窃私语。 “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出事儿了……” “怎么办?要不要出去看看?” “万一牵连到我们怎么办?还是别——” 实验体唇角上翘,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讥笑。 “畏首畏尾。” 他如此评判,手仍旧覆着寇冬的眼睛。 他因为那溅落的一点血红心生不悦,尖细冰凉的手覆着那一片皮肤, 几下拭去。那动作几乎可以说是轻柔的, 尖锐的指甲都不曾碰上青年的脸。 人鱼心满意足打量着自己的战利品, 露出一点雪亮的獠牙, 终于尾巴一卷, 将人向着门外拖去。 寇冬的心里猛地生出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他将人鱼手腕握住,出声道:“孩子他爹?” “……” 实验体并没有回答, 只是一下下在他颈侧呼吸着。他的呼吸冰冷黏腻, 瞬间激起了一片汗毛。 卧槽。 寇冬说:“你要带我去哪儿?” 人鱼猩红的眼睛眯起来,磨蹭着他,神态写满愉悦。 寇冬:“……” 他很想安慰自己,但是脚下分明有台阶的触感——卧槽, 那所长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孩子他爹要把他带上楼,住进缸里,生娃??? 寇冬试图抗议:“我很娇贵,住不习惯你那缸的!” “没事,”人鱼低沉缓慢地道,“这里什么样的都有——你找你喜欢的。” 寇冬简直要哭了,重点在于这儿吗大兄弟?我说住不习惯,你就让我换个缸? 哪怕换个几十米的,那特么也是个缸啊! 而且重点在于你要让我强制生娃好吗! 小人悬挂在他毛衣上,这会儿也把身体立起来,警惕地打量着实验体。 半晌后,他动动嘴唇,说:“钥匙。” “钥匙?”寇冬却是看不见的,重复道,“什么钥匙?” 人鱼发出一声满足的轻笑,将手放开,寇冬这才明白所说的钥匙究竟是何含义。就在实验体s所居住的培养皿深处,在无数奇异滑腻的乳白色珠子堆里,藏着一枚小的不起眼的钥匙。那特殊的形状,寇冬很熟悉,——正是能打开正门的那一把。 他终于知道,那些研究员试图逃离时,究竟含着怎样的绝望。 生机分明就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它从头到尾,都藏在这最为可怖的对手的培养皿里。 又亲手给人希望,又掐灭这希望。寇冬一瞬间也生出了些怀疑,这样高智商的物种,看起来甚至凌驾在了人类之上,只凭借他,当真能骗过人鱼吗? “钥匙。” 人鱼将这个词汇缓缓重复了一遍,顺着寇冬的目光,看到了那枚小小的铁片。 他的嘴张开了,笑得更深,“你想要?” 寇冬掐了自己一把。这声音像是根本不曾经过耳朵,是直接传入他的大脑的——简直是恶魔在耳边的私语。 传说中海妖的歌声,塞壬独有的魔力,足以让所有心志不坚的人溃败成泥。 “你想要……”人鱼缓慢道,尾巴将他卷的更紧,像是迫不及待地簇拥着,“我可以给你。” “只要你开口。” “只要你开口,说要——” 寇冬张了张嘴,唇舌都不再听他的使唤。神智陷入了深不见底的云雾里,他看不明、想不清,只能听到这声音。人鱼的声音蛊惑着他,要他走向那条芬芳的路。 实验体细长殷红的舌尖舔着他。腥气变了,变为馥郁的香气,充郁美妙,令人想起阳光、青草、湖水,或是旁的什么。寇冬为之飘飘然,简直像是一脚踏入了光华灿烂的天国。 系统弹出了新的提示。 面对npc的请求,你:a:答应。b:不答应。 请注意,每一次选择,都将影响玩家的最终结局。请玩家慎重选择。 不答应! 寇冬的脑袋嗡嗡响,怎么能答应这样不怀好意的提问—— 然而。 那个字就在嘴边,马上就要克制不住地涌出来了。 他齿关慢慢松懈,终于抵抗不住,即将说出—— “啪。” 小小的一声脆响将他打醒了。 小人不知何时爬上了寇冬的肩头,紧绷着一张脸,用巴掌拍了拍他——没舍得用多大力。但这外力的干扰让青年猛然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半身都陷在了培养皿浅蓝的营养液里。 那人鱼悄无声息卷着他,就像卷着一只没什么反抗力气的鸡崽,早已要将他拖回巢穴。抬起头时,寇冬还能看到这怪物坚硬有力的下颚,被包裹在那看起来柔软的皮肤之下——虽然像人,但终究不是人。 那是兽类才会有的、能轻而易举将猎物嚼碎的下颚。 寇冬明白,自己险些着了他的招。 “不同意。”他将方才的那个字咽下去,说,“我不同意!” “……” 实验体的动作顿住了。 旋即,他又挺直身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眼前人,只是这打量的目光含着苦恼,尖细的手抚弄着寇冬的头发,居然是个深思的表情。 寇冬明白,所有的npc都是要根据规则来进行的。换句话说,除非寇冬做了什么有违规则的事,或者是随机杀戮选到了他,否则,npc并不能直接对他进行处置——但如今有叶言之在身上,寇冬的幸运e属性早被抵消了,随机本不该随机到他才是。 倘若不是有规则框架限制,他第一个副本都能被小奶狗生吞了。 刚刚那个问题,显然就是人鱼的陷阱。 要是他被迷昏了头,张嘴就回答要…… 寇冬有点不敢想。他感激地和他儿子说:“你真是个好崽。” 叶言之坐在他肩膀上,神色一如既往地冷峻,听到他这句夸奖也生不出来半点开心。 夸他是个好儿子,这算是哪门子的夸奖? 不过是让叶言之把人干死的心更强烈了一点而已。 寇冬:“你成功把你成千上万个弟弟扼杀在了摇篮里!” 做的好! 叶言之不轻不重地哼了声,心想,这有什么好着急的。 等我变大了,我也会让你生成千上万个…… 人鱼的手彻底松开了。他阴郁地望着寇冬,沉默了会儿后,抓起了寇冬的手。 寇冬:“???” 他含着茫然,看着人鱼抓着他,往自己的身上探去,旋即硬生生从那光洁漂亮的鱼尾上扯下来了一片鱼鳞。 把鱼鳞塞进寇冬手里,实验体又重新咧开了嘴。 “你打了我,”他阴森森道,“你打了我……” 寇冬:“……” 不是,哥们儿,不能这么做事啊! 你特么自己拽着我的手打的好吗?你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系统这时候在他脑海里叹了口气,解释:实验体往往拥有比较高超的学习能力。 寇冬:“什么意思?” 卧槽,这句话为什么说的他有点心慌? 系统:实验体s,原本并不具备强买强卖的相关想法。 请玩家猜猜看,是谁教会了他? 寇冬的面部微微震动。 他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在那个渴望得到线索的夜晚,他带着从兑奖池里抽出来的蛋,来了就找人鱼认爸…… 是你。 系统说,声音透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是你啊。 “……” 寇冬绝望地抹了把脸。 不是他说,但这实验体举一反三的能力未免有点太强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人鱼:你哄我一个孩子,得赔我千万个,这很公平。 寇冬:…… 公平个鬼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灯三千只求你、顾白鸾、哲言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肆唐叁燕 50瓶;蓬屿 14瓶;雨山传歌、简兮、萧玄羡。 10瓶;philosophy 8瓶;雪舞血影 6瓶;偷偷穿品如衣服的爱莉 4瓶;干了这根辣黄瓜、宛宛今天追日了么、包子馅的饺子 3瓶;缈渺夕 2瓶;棉木、甘露寺蜜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5、插翅难飞(十三) () 倒打一耙这种事,实验体学的相当快。这会儿眯着眼瞧着寇冬手里头拿着的鳞片, 就像是得了极其重要的证据, 理所当然又要把青年往水里拖。 寇冬喊了声停, 内心也是崩溃的。 这特么也算? 没人管管吗——这明显不符合消费准则啊!不怕他打消费者热线投诉吗?! “不行,”他总算想起了个理由, 手慌乱地拍了实验体两下,“我崽,我崽还在房子里呢……” 叶言之冷漠地坐在他肩膀上听他哔哔。 是瞎扯。 谁是他崽! 寇冬说:“孩儿他爹,小人鱼……” 实验体的动作顿了顿,紧接着也想起了前一日那颗从青年衣服底下咕噜噜滚出来的大蛋。他甚至还能从蛋壳上感受到自己的气息,虽然微弱,却是切切实实存在着的。 寇冬一直跟他说,那叫血脉联系。 人鱼一族血脉艰难, 最重视的便是排卵生子。他紧裹着寇冬的尾巴力气微微一松, 眼眸中似有深思之色。 寇冬心里一喜, 抓紧时间给他普及父爱情深:“他们都说, 孩子破壳时会认第一眼看到的人做父母。” 要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 刚好破了壳…… 岂不是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人鱼下颌轻轻扬起,神色耸动, 像是被这句话打动了, 终于彻底将他放下。寇冬的脚又踩着了坚实的地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衣角还向下滴着水,**黏在身上,冰冷透骨。实验体就立在他身侧, 深蓝的尾巴一卷,忽的出声道:“那现在去看看吧。” 寇冬:“……” 看什么? 实验体s侧过脸,猩红的瞳孔从青年的面颊上扫过,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的声音低沉磁厚,淡淡道:“孩子。” 寇冬:“……” 草了,他上哪儿找小人鱼给这个主看? 他就这么一个崽,这会儿还在他肩膀上坐着呢。 人鱼的眼睛深陷在眉骨的阴影下,阴沉黯淡。他的声音拖长,犹如鬼魅恶煞,在人耳边轰隆隆炸响,“在哪儿?” 寇冬默默把目光投向叶言之,心情复杂的难以言喻。 搁这儿呢。 小孩倒是挺好的,没什么太大问题。 他委婉地说:“要是孵出来,会不会和你长得不太像?” 比如少个鱼尾巴? 实验体s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自然不会。”他低沉道。 寇冬还不放弃,“要是你基因太弱呢?” 人鱼薄薄的唇角勾起来,露出里头一点雪亮的獠牙。 “基……因?”他缓缓将这两字重复了一遍。 寇冬心里头一喜,太好了,这还是条文盲鱼。 他抓紧时间给人鱼洗脑:“就是dna什么的,你不懂。这东西很容易变异,就算生出来也不一定和爸妈长得一样。比如俩白人,就可能生出个黑人,那叫返祖。” 实验体笑得更深了些。 “我不懂这些,”他嘶嘶道,猩红的瞳孔在眼眶中微微一转,定定地瞧着寇冬,“但——我的血脉,强于一切人类。” “我的孩子,同样会是人鱼。” “倘若不是人鱼……” 他尖细的手轻抚着青年的脖颈,那一截脖子白而细,上头布着淡青色的纤细血管,指甲划过皮肤时,甚至能感受到这层皮肉底下血脉的流动。 脆弱的一拧就断。 人鱼着迷地抚摩着这具温热的躯体。人的身躯与人鱼冰冷的体温然不同,触着是热的。 那温度,让他想起孕育自己的母体。 “那便不是我的孩子。” “如果他不是……” 实验体s黏腻潮湿的吐息就在他颈侧,不容置疑。 “你会给我生成千上万个。” 寇冬:“……” 不是,哥,这戴绿帽子的代价也太惨重了点吧! 他默默又看了眼肩膀上的崽。 要不,给崽临时做个鱼尾巴? 马上就要变换装play的小人也像是看不下去了,在他肩上站起来,一手微拽着他的头发。 “他看不见我。——先把他引走。” 这句话里头,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充斥着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要当他爸爸的人日一顿的冲动。可惜寇冬没听出来,只感觉在理,忙把人鱼往底下引,“还在宿舍里……” 你现在跑的快点,还能瞧见碎了的蛋壳。再晚一点,指不定蛋壳都莫得了。 实验体s颔首,跟随着他缓缓游曵下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头顶已经长出了一片茫茫大草原。 人家都是隔壁老王,他这应该算隔壁老鱼…… 楼下的玩家也早被这动静惊醒了。所长的哀嚎消失许久后,才有人悄悄打开条门缝,从门缝中往外看。他们恰巧看到那些实验体们回去,阵仗浩大,从房门前经过时,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遮天蔽日。 地上零零落落沾了不少的血,被那些触手划拉着,留下长长的血痕。宋泓被这腥气冲的直皱眉,“出事了。” 他观察着之前传出声音的房间,眉头蹙的更厉害,“……麻烦了。” 是眼镜男。 阿雪也在门前,看了眼之后,神色比他更镇定,“活不下来了。” 宋泓:“怎么办?” 眼镜男虽然胆子小,但机械能力却毫无疑问是他们之中顶尖的。如今机械手的制作眼看着就剩下最后一步,眼镜男却偏偏在这个关头上死了。 饶是宋泓冷静自持,这会儿心也是沉甸甸往下一坠,感觉到失望翻滚着卷上来。 小姑娘说:“先找找看别的路。这游戏,不会不给人留生路的。” 他们小声说着话,忽然感觉眼前一黑,有一只眼睛像是察觉了什么,猛地贴上了他们面前的门缝。 竟然还有实验体没离开! 事发突然,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望着这怪物在门口徘徊,捂着嘴不敢作声。那只眼睛滴溜溜在眼眶中转了圈,往左右都看了看,旋即才慢吞吞撤开。足有两米多高的实验体从门前滑走了,房间这才又重新亮堂起来。 宋泓终于松了口气,心仍然砰砰跳,只是感觉也有些怪异。 “……他没看见我们?” 方才那般突如起来,两人甚至都没能躲开,就在门边上。怪物要是想看,自然能看到他们。 方才那一瞬间,他们都以为自己活不久了。 阿雪绷紧了下颚,神色也有点严肃。几秒后,她说:“出去看看。” 宋泓:“嗯?” “出去转一圈,”阿雪说,“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这群实验体,说不定不会进攻我们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缝,沿着墙根缓缓向外走,恰巧与一只豹子形态的实验体撞了个正着。两人同时摆出防御状态,实验体也冲着他们亮出獠牙,高高拱起脊背。 宋泓屏息凝气,已经做好了恶斗一场的准备——但实验体不过低低叫了两声,旋即一甩尾巴,竟然像是根本没看见他们,慢吞吞地扭身走了。 两人对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些震惊。 阿雪:“眼镜男死了,仇恨就消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宋泓咬紧的齿关终于松动了。他将手腕活动了一圈,说:“不知道,但到底算是件好事……既然不会进攻了,我们就专心找钥匙吧。” 现在找钥匙,可要方便多了。 他们把其余的玩家都叫出来,起先还有人不信,满腹狐疑;直到看见了两人毫发无伤地站在外头,才慢慢有人从房间里钻出来,心有余悸讨论着刚刚听到的哀嚎。 他们再也没听过比那更加凄惨的声音。里头夹杂着皮肉肌理被扯碎的声响,好像那群实验体根本不是在吃人,而是在撕,在咬,在把他扯成一条条,皮囊犹如布帛。 只有单独行动的小姑娘没吭声,左右打量了圈,终于问:“他呢?” 宋泓也猛地一激灵,终于想起这队伍之中还有人不在。 最显眼的青年没了。 与此同时,他们也都听见了一种细微的声响。 好像是条蛇,一步步从台阶上滑了下来。 先是鱼尾。 旋即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妖异美丽的脸。 …… 是人鱼。 玩家中起了小小的骚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望着——这人鱼绝不是从甜美的童话中钻出来的,相反,他高大健壮,裸露的上半截人身毫无疑问属于男人,底下的鱼尾同样强壮有力,闪着细密的光芒。 他有多高?宋泓一时无法确定,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比在场的人要高多了。然而这样的身躯却兼具了灵活敏捷,这样的造物,比人类本身更像是捕猎者。 那高高的眉骨底下,人鱼的目光阴郁奇特,猩红的瞳孔盯着人时,甚至让人产生了眩晕的幻觉。 他要是产生,只能产生于地狱,又或是人的噩梦。 宋泓发出一声听不见的惊叹。待他终于从这了不起的造物身上移过目光,他便看见了被人鱼紧紧裹着的青年。人鱼海藻般浓密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人类的脸。 然而,光凭着脖颈那一点白色,宋泓就知道这人是谁。 是寇冬…… 他脚在原地定住了,一动也不能动,甚至没办法思量这人为何会与人鱼在一起。这画面诡异极了,在场的人都为他们让出一条路。 寇冬也看到了他们,忽然挣了挣,小声与实验体说了什么。人鱼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好,但最终还是微微将他松开,任由他小跑几步,上前来。 几个玩家又惊又畏地看着他,寇冬轻轻吸了一口气。 这并不是一个能摆脱人鱼的距离。他们说什么,实验体都听的一清二楚。 “听着——知道司马光砸缸吧?” 宋泓的眼珠在眼眶中转动了下,显然有些茫然。 “司马光挑的是最大的那个砸,”寇冬简洁地说,“要放出里头所有的水……” 他语焉不详地说了这两句,便又扭过头去。实验体立刻将他带至身边,有力的臂膀紧紧锁住了他的身躯。 坐在他肩膀上的叶言之:“司马光砸缸?” 寇冬和他用口型说话:“别提了,这不是欺负他没文化嘛……” 唉,没文化的人就是处处吃亏。 叶言之:“他们能懂?” 寇冬:“读过小学的人都懂。” 他这句话说出来后才觉得不对,忙慈爱地道:“爸爸不是在说你——你还小,以后有的是上学的机会……” 小人冷峻地把俩胳膊环上了,看上去像是在生闷气。 被留在原地的玩家面面相觑,还没完懂这话。 “什么叫砸缸?” 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复习小学课文? “砸缸……”宋泓倒是浑身一激灵,猛地回过味来,“他是在说救人!” “他们刚刚是从楼上下来的!”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沿着楼梯大步向上跑。实验室的门大开着,他们在最顶层发现了实验体s的培养皿,那是他们所见过的最大的。 而就在那碧蓝的营养液里,他们找见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戒指。 这一瞬间,玩家们几乎都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呼。有人迫不及待道:“赶紧开门吧,我们出去!” 这一批玩家中,有好几个都是第一次进游戏,即使在进来前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真正面对这些,才知道自己并不是毫无畏惧的。 谁想要过这样的日子?日日心都在悬着,生怕哪一天被嚼的连渣都不剩的人就成了自己。 如今,这噩梦一样的日子终于有个尽头了。 玩家们欢呼着抱成一团,马上下水去捞那枚钥匙。呼声里头,只有宋泓仍然在站着,像是有些犹豫。 叫佳佳的小姑娘率先拿到了钥匙,喜出望外。 “这能不能算成就点?”她喜滋滋说,“我待会儿要第一个开门!” 剩余的没几个人,阿雪始终表情冷漠,宋泓也并不和他抢。看见那扇象征着现实的门,她喜极而泣,用钥匙将门打开,迫不及待就要迈进去。 “宋哥!”她喊宋泓,“还不走?” 宋泓没有吭声,表情踌躇,半天才说:“我们还有一个人。” 说的是谁,几人心里都清楚。 佳佳脸色变了变,随后咬了咬嘴唇,强笑道:“没事——现在实验体不攻击人了,他一定也能出来。” 阿雪抱着双臂,发出毫不留情的一声嗤笑。这笑让佳佳脸上火辣辣的,瞪着眼睛:“你笑什么?” “笑你没良心,”阿雪丝毫不给面子,“撒谎都不脸红。” 小姑娘脸更红了点,“你……!” “钥匙是你找到的?”阿雪毫不客气地问,“关键人物是你发现的?实验体是你制服的?” “你什么都没干,从头到尾只是跟着人后面哭而已。这样也能出去,只能算你运气好。——你还叨叨想着成就点,就有点不要脸了吧?” 小姑娘怎么也没想到她说话居然这么毒辣,偏偏还说的哑口无言,只是心里头梗着,难受的很,她索性哭了起来,“宋哥你听听,她怎么这么说!” “好了。”宋泓也有些看不起,“你要是想走,那就随你。” 他看了看阿雪,问:“我们回去?” “嗯,”阿雪回答,“回去。” 他们丝毫没有留恋,就在这扇象征着结束的门前转了头。身后的小姑娘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嗓门都高了,“宋哥,你是不是也疯了?——你们这会儿还回去,不是不要命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在生面前,选择一条死路。 都是来里头挣生死钱的,何必这么认真呢。 她声音更高了,“宋哥!” 两个人都没有回头。 宋泓一面走,一面不由得叹了口气,“唉,这还是我头一回放弃这么重要的东西。” 身旁小姑娘沉稳地问他:“后悔了?” “后悔也说不上,”宋泓说,“只是要是就这么走了,之后肯定每个晚上都睡不好。” 他顿了顿,又笑道:“毕竟,咱们都算是占了他的便宜。” 小姑娘皱着眉,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人情债也是债。” “行了行了,”宋泓拍拍她,“咱俩得救。就是怎么救,咱俩得先琢磨出个章程……” 他说完这句,小姑娘眼眸微动。 “我倒是想起什么了,”她慢慢道,“关于人鱼。” 他们与寇冬不同,进游戏之前已经知道自己进的是恐怖游戏了。为了在里头争取一线生机,基本上所有的恐怖游戏背景剧情、民间传说又或是恐怖故事,她都有所涉猎。 在最开始见到人鱼时,人鱼属于捕猎者的威压太重,让她的大脑都无法正常转动。如今离人鱼远了些,小姑娘终于想了起来。 “你听说过吗,”她低声问宋泓,“关于塞壬的传说?” 这个,宋泓自然也有所耳闻,“说的是海上的女妖?用歌声吸引船只,迷惑船员上岸的那一个?” “不,”阿雪说,“是另一个。” 她的眼睛里难得浮现些许畏惧。 “塞壬,在欧美民间有一种说法是长着鱼尾的恶魔。” “他们小时候不会拥有性别,在成年后遇见了喜欢的人才会逐渐分化出性别。但无论他们喜欢的男人还是女人,塞壬几乎化身的都是男人。并且,哪怕找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将当初看上的人找出来,让他们成为自己产卵的巢穴。” 宋泓没有听懂。 “什么意思?他们看上的是男人,为什么还要化身为男人?” 这还谈什么产卵? 小姑娘轻轻咽了口唾沫。 “会改变的。”她沉声说。 “……?” “身体……会改变的。他们会分泌一种东西,用舌尖一日不停地传到那人的身体里,一个月后,那个人会长出生殖用的生殖-腔。” 宋泓忽的有些打哆嗦。 “然后呢?” “然后——” “然后,他会长出腮,能在水下呼吸。 他会被塞壬拖进海底。 在那里,塞壬会让他不停地……产卵。灌进去,不等排出来,马上就再灌。他就永远待在水底,用他的身体为人鱼做生育的巢穴。” 她声音轻微,“他一辈子都不能再从底下逃出去。” 这一段话说完后,宋泓也头皮发麻了。他沉默了半晌,干笑道:“可是那个人不一定会遇上这些吧?遇上还没分化的人鱼,这是多小的概率——” “你忘了我之前说什么了吗?”小姑娘打断了他,微微苦笑,“我之前告诉你,所有的npc都对他网开一面。” “所以,你猜猜看,是因为这个游戏格外眷顾他,还是因为这里最强的实验体看上了他?” “……” 宋泓无法回答。他的内心并不希望是后一个,但有声音在告诉他是后一个。 “你再回答我,”小姑娘说,“你看着那样的怪物。你觉得,他是被迫被人抓上来的,还是为了找寻谁,装作虚弱,主动被人捞上来的?” 实验体s在将寇冬往宿舍里带。 青年在宿舍里搜寻时,他就守在门前,定定地注视青年弯起的脊背。弧度在人鱼的眼中相当好看,属于青年人的身体并不算特别瘦弱,但因为骨架纤细,看上去总也不胖,露出来的脖子都是纤纤一段,白生生的。 他慢悠悠将鱼尾甩到面前。 “你想想,”他忽然道,声音低沉动听,“你曾经见过我。” 寇冬有点儿茫然,扭过头来看他,“嗯?” 实验体抿紧了嘴,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 “你遗忘了。” 他淡淡陈述。 寇冬:“……” 卧槽,这道考题有点突如其来啊。 他努力想了想,当然什么也没想起——他在进这破游戏之前,那还是个甜甜甜甜甜的恋爱游戏主播,怎么可能见人鱼。 就算见,那也得是小美人鱼,而不是比他高,比他男人,掏出来还比他大、还满脑子想着让他产卵的这种。 这种在现实生活中,通常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变态。 寇冬张张嘴,试探性地给出个答案,“海边上?” 人鱼的脸色微微一松动,模样也终于有了点笑意,“你还记得。” 寇冬心说废话,您老不在海里头还能在哪儿——大江大河里也捞不出来人鱼啊! 况且他看过当年的日志,实验体s是在魔鬼三角洲附近的海域好不容易被捞上来的。 寇冬小声和自己崽说:“这个人鱼,有时候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你可不要学他……” 叶言之:“……” 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叶言之:他说我不太聪明,还让我不要学我自己…… 他还让我认我自己当爸! (忽然委屈) ------------- 人鱼:我绿我自己。 爱是一道光,绿到我发慌。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wonwon敏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左爻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ypnotised 2个;某某的夫人、千、罄尽、ad钙有奶、蛟、时差,心有所爱、凤兮翼岚、明灯三千只求你、纪锴哥哥我喜欢你、狗子不吃小红豆、philosophy、拈花犹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反于心 140瓶;小e酱~ 41瓶;明月半倚深秋 40瓶;绯颜 27瓶;白烛葵 25瓶;景音、自闭、云树之思、蜂花护发素、袂黧、王子夜 20瓶;一求莫问 16瓶;试图努力学习、惟君负忘、眠兔、肥嘟嘟、懵懵哒、青山老、夏天的影子、我是一只大灰狼、遗忘篞、婆娑 10瓶;蚁穴 9瓶;?w?、111223点4 8瓶;吗哩哇哇 7瓶;已上羡、充钱,犯罪的开始 6瓶;猫小蒙、等一场不惊慌的雨、唧唧复唧唧、宁静致远、22907677、烟雨浩渺、云倾、言啾啾、奚山、auti□□ 5瓶;wonwon敏 4瓶;caesar、无泪、封轩小王子、七略公子 3瓶;云缘、咸味糖糕、绿叶、蓝羽、吉利啊、chuya是瑰宝、此梦唯有羲 2瓶;哥哥送了我一只羊、七夜、雪寂、甘露寺蜜璃、黑色百天、拖延症患者、ciciglobal、卿南、音、子车白若、18179797、墨雨如画、年糕、ea、叶不羞的小宝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6、插翅难飞(十四) () 人鱼猩红的眼微亮起来,神情竟然像是期待的。 “很快了, ”他对寇冬说, “很快……” “我会带你回去。” 回到那片海底。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便开始向往的事, 从第一眼,人鱼便已经择定了伴侣。 他强健有力的鱼尾在地上拍动, 透露出一种令人心慌的迫不及待。寇冬心里头直打磕绊,翻找的动作更慢了。按这个架势,要是不把那颗蛋找出来,人鱼显然是要当场把他再拖回去…… 他绝望地问他的崽:“怎么办?” 你爸爸马上就要发现你不是他亲生儿子了! 寇冬像天下所有担心事情败露的出轨男人一样忧心忡忡,眼睛都不敢看被戴了绿帽子的原配。 叶言之拽紧他的衣服,神色也有点紧张,半天才说:“再等等。” “还等什么?”寇冬小声说,“门应该已经开了, 咱们要不找个时间跑?” “你跑得过他?” “……” 那妥妥是跑不过。 小人冷漠。 “逃跑后被抓住, 他会更生气。”他说, “是要跑——但不能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寇冬有点不确定。但他崽言之凿凿, 让他先把实验体稳住。 寇冬:“……” 唉, 好吧,人生艰难。 藏也藏不住了, 他只好把碎了的蛋壳捧到了实验体面前。 人鱼看了眼蛋壳, 又看了眼他,神色渐渐冷却。 “这是什么?” 寇冬硬着头皮说:“你的崽。” 人鱼尖细的手翻了下其中最大的一片蛋壳。 底下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他薄唇抿紧了,神情有些可怖, “他在哪儿?” 寇冬的嘴角抽了两下,他低下头,慢慢从面容上浮现出了种由内而外的悲伤。 啪嗒一声,两大滴眼泪落了下来,将他的衣服浸染出两个深色的小点。 “没了,”寇冬绝望的像是个孩子走丢了的老父亲,张嘴嚎啕,“怎么办啊,孩子他爹,我家孩子跑没了……” 人鱼:“……” 叶言之:“……” 叶言之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为什么生气了。 他到底为什么,被强行认了这么多爹? 寇冬一面哽咽,一面把脸也靠在了人鱼胸膛上,心里头其实一点谱都没有。 这样的瞎话能否骗过智商相当高的人鱼,他并不确定。 但无论怎么,也不能坐以待毙——起码得找出个缘由解释他孩子为什么不见了啊。 人鱼并没回答,紧绷着脸一声不发。半晌后,他忽然微微笑起来,神情竟然有些温存。 “没了?” 他轻轻问。 寇冬点头点的异常艰难。 “没事,”人鱼缓缓道,“还会有别的孩子。” “……” 寇冬纵使靠在他身上,仍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听着人鱼的声音,只觉着寒意一阵阵往骨缝里钻。 “还会有很多……很多。” 他张开嘴笑起来,里头的獠牙发着雪亮的光。他没有再留情,强壮有力的臂膀径直将寇冬一把擒住——寇冬好歹也是个成年人,虽说是身材纤细,但仍然有身高体重摆在这儿,被他提起的模样却活像是一只没半点反抗之力的鸡崽。 人鱼提着他,一步步重新向着楼上滑去。 他将人重新放入培养皿中,浸透在淡蓝的营养液里。 不知从何处搜集来的一串金项链被放置在寇冬身旁,看模样,像是从哪个可怜的研究员身上扒下来的。 人鱼将它与那些滑腻的乳白色珠子摆在一起,血红的瞳孔在眼眶里转了转,像是不满。 还不够。 他猛然将尾巴昂起来,眼睛在这之中四处搜寻。 ——还不够。 要装饰好他的巢穴,他还需要很多、很多这样的东西。 另一端,宋泓的心内也不由得涌上绝望。 “照你所说,我们岂不是没半点办法?” 他们在研究所内找到了实验体s的研究资料,这一条人鱼的战斗力,相当于十五个成年男子。 而他们这几个人,最多不过算两个半。 还不够给人鱼塞牙缝的。 阿雪说:“不,倒是还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她舔舔嘴唇,继续道:“在北欧传说里,人鱼要是选定了人做他的巢穴,为了安抚伴侣,会带来许多金银珠宝装点他产卵的窝——” “他们往往会从深海之中带上来金币,选定的窝都在金币堆里。” 在黑黢黢、没有半点光的深海,在那片金色光芒中间,人鱼会拱起脊背,毫不留情地在巢穴中接二连三地注入卵。这些卵能将人类巢穴的肚子撑得很大,在其中待过两三个月,便会一个接一个向外排出,同样也滚落到金窝里。 成千上万的卵,通常却只有两三个能够真正成长为小人鱼。它们彼此也会争斗,为了活下去而挤压别的同胞兄弟,将它们送进鲨鱼或旁的东西的嘴里。 弱肉强食,哪怕幼崽也是如此。 宋泓眉头一松,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 阿雪从自己的行李栏中,抽出了一条璨璨的金链子。那链子是她在完成上一个伥鬼副本时获得的道具,同时还具备一个功能,能将一个固定的地方变为上锁的空间,等于在这地方上加了一把看不见的锁。踏进去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只是道具使用次数有限,她的也只剩下最后一次,是拿来保命的东西,并不敢轻易用掉。 如今,她打算用这金链子试一试。 她将金链摆在了一间实验室的角落,藏在箱子后。 宋泓说:“怎么不干脆直接摆在中间?” 小姑娘反而笑了。 “你当人鱼是什么?”她说,“他们可从来不是什么会轻信别人的动物。” “——他们是猛兽。” 猛兽,往往只相信靠自己得来的东西。 她将金链子放在了深处,与宋泓一同躲起来,默默等待着实验体的到来。终于,他们听到了细微的摩擦声,好像有一条蛇在飞快地朝这里滑动——悄悄从充作遮挡物的试验台后面抬头时,两个人都看到了人鱼。 这一眼比方才更为清晰。人鱼鼻子微微一动,像是在嗅闻什么味道。旋即他加快速度,想也不想朝着两人藏东西的方向滑去,忽的把头抬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 阿雪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于心中祈祷人鱼不要发现异样。好在实验体搜寻过后,并没有什么发现,重新又向着那藏着的链子滑去。他纤长的手猛然掀开墙角的箱子,立刻便发现了放在箱子旁的信封。 里头装着的,赫然便是黄金打造的链子。 实验体将链子从盒子中掏出来,紧紧握在手里。人鱼筑巢方便伴侣乃是本能,况且不管是鸟是鱼,同样都是喜爱美感的。人鱼把它握好了,顺手塞进口袋。 他转身便要离开。 就是现在! 阿雪抓紧一切时间诵念心惊,却猛然听见空气中轻轻传来一声上锁的声音。好像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一道什么门锁住了。 “成功了吗?” 她焦急道。 宋泓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着那房间里的人鱼。人鱼在空中推了推,竟然未能把那扇看不见的门推开,登时张开嘴,猛然发出一声让人心魂震颤的咆哮。 道具起了作用,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宋泓说:“走!”迫不及待向上奔去。 小姑娘一边向上跑一边回头看,听见强壮的人鱼将那看不见的墙壁撞的哐当作响,随后竟然传来了令人心慌的裂开声。 宋泓扭头一看,头皮也麻了,“糟了,那是个低级道具,困不住他,他快出来了!” “——快,快找人!” 阿雪咬咬牙,道:“应该是楼上——” 然而,刚刚奔上楼,他们便听到底下人鱼尖锐的鸣声。这一声简直是号角,无数实验体顺着这声音从培养皿之中跨了出来,高的,矮的,大的,小的,长着俊秀人脸的,奇形怪状的……眼前密密麻麻,甚至没了下脚的地方。它们一改刚刚对玩家视若无睹的态度,通通对着他们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走这边!” 两人对这研究所构造也算熟悉了,立马换个方向拔足狂奔。数不清的怪物跟在他们身后,触手挨挨挤挤地蔓延,场景几乎是丧尸围城。 寇冬自然也听到了声音。 他手脚仍有些发软,艰难地试图从这巨大的培养皿之中爬出去。离开之前,实验体对他进行了精神控制,要求他不离开这缸半步。 叶言之说的就是这个时候,对人鱼的这一招蛊惑自然早有准备,率先用自己的手捂住了人的耳朵。见青年仍然着了道,两眼发直跟踏进了天国一样,又啪啪打了寇冬两下,终于把他从这种精神蛊惑中打醒了。 活脱脱的家庭暴力。 只是寇冬脸色仍旧不好看,翻出来的动作也做的相当艰难。 也就在这时,他居然隔着玻璃看见了宋泓两人的脸。 寇冬一愣。 “你们——” 怎么没走? 培养皿中的钥匙已经没了,他还以为剩下的三个人早已经通过打开的通道离开了。 宋泓也没时间细说,先冲着他伸出手,“快下来!他马上就出来了——” 他给了寇冬一点力气,帮着青年**从培养皿中翻出来。寇冬连头发也是湿透的,整个人微微打着哆嗦,却也来不及擦一下。 “从哪儿走?”小姑娘喊,“外头的实验体堵门了!” 大军压城。 唯一一条出去的路被堵死了,底下一层人鱼的咆哮声愈发清晰,狠狠地撞击着。不用听也知道,那扇看不见的门挡不了他多久。 寇冬的头皮也有些发麻,他忽然咬咬牙,从行李中一把抽出什么,朝着这群实验体抛去—— 那是他刚刚进入游戏时,角色身上穿着的白大褂。 脱下之后,寇冬生怕什么地方还需要用到,便一直将它存放在行李栏里。 衣服呼啦一声在空中展开,被抛了老远。怪物们猛然扬起了头,憎恨一瞬间压过了人鱼对他们的控制。 没有灵智的实验体朝着那个方向迫不及待涌去,挣着将那一件衣服撕成碎片。即使少数有灵智的想要冲上来拦阻,也被数量众多的怪物阻拦住了去路,一时间发生了交通堵塞。 机会! 不用寇冬多言,几个人心中都明白,立马开始拔腿狂奔! 到了这个时候,寇冬当真感谢这些npc的满格好感值——要是下定了决心杀他,他哪怕有九条命都能被葬在这里。 好在它们纵使清醒了,也只是哀嚎着、咆哮着,试图再将他抓回去。 他们终于跑到了门口,看见了门后代表通关的光芒。宋泓先重重推了把身边的小姑娘,让她先走,自己也紧跟着迈了出去。与此同时,寇冬也听见了人鱼的声音,实验体s声音远不似之前温存,就在他们脑后震怒地高声叫着,试图对他再次进行精神控制。 然而寇冬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门,坐在他肩膀上的小人站起来,皱着眉,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不要听。” 叶言之平静地说,牢牢将他的耳朵堵住了,“不要听。” 寇冬终于不顾一切奔了出去。 在他向前重重跌去的同时,他感觉到后背猛地一凉——是追上来的人鱼尖利的指甲将他的衣服划破了。他借着这股冲力一下子跌倒在地,手肘撞击在冰凉的地面上。 在他跨出门的瞬间,身边的两人猛然消失不见。 地上只剩了寇冬一个。 人鱼就在门的另一端,身子高高地立起来,猩红的眼睛注视着他。有了这道门的阻挡,他不能再向前一步。 他只是看着寇冬,喉咙中慢慢发出了低低的咆哮,像是被夺去了珍宝的恶龙。 “我的,”他张开了嘴,喃喃道,“我的……” “——不。” 小人忽然开了口,蹙眉反驳,“不是你的。” 实验体缓缓将目光上移,像是终于看见了叶言之。在副本之中,他始终无法看见,如今隔着这一道窄窄的门,他却骤然瞳孔紧缩,发现了什么。 这一发现让他无比震怒,前所未有地露出了杀意。 “是你!”他咆哮道,“——是你!” “把他还给我——” “把他还给我!” 寇冬听见了无数实验体的声音,浩荡的像是一曲交响乐。它们都从薄薄的门板之后探出头来,近乎绝望地咆哮着,那声音让人听来头皮发麻,竟然不忍卒听。 说来可笑,但寇冬从这声浪之中,的确听出了痛失所爱的悲戚。那些亮片一样的眼睛朝着他,每一个都瞪得浑圆,甚至蒙上了朦胧的水的光泽——它们始终向着他的方向,五颜六色的瞳孔,闪耀的简直像是一片星星。 寇冬看了眼自己的崽。 叶言之拽着他的一缕头发,神色却是淡淡的。 “不用管。”他平静道,“也不用觉得它们可怜。” “它们只是想把你留下来。” 寇冬没有吭声,只是又扭头看了它们一眼。不知为何,这样的场景让他觉着有些熟悉,心中也是一片酸涩。 就好像这样的事情……之前也曾发生过。 可是是什么时候?什么缘故? 他努力想了又想,却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寇冬朝着背离门的方向走去。两步后,他听见了来自系统的声音。 恭喜剩余玩家,系统用刻板的声音说,你已完成本副本:插翅难飞。 寇冬没有从它的语气里听出半点恭喜的意味。 他甚至觉得,系统对于他没有留在里面,是极为遗憾的。 下面进行任务结算。 本次副本点数:200。团队参与人数:7人。 玩家一获得点数:21。玩家二获得点数:7。玩家三获得点数…… 它挨个儿报了报,其中还有一个零点数的,想必是刚刚进了副本就被npc占了身体的倒霉蛋。系统最后道:您是玩家七,获得点数52。 寇冬心说,团队任务果然比个人任务赚,他第二个副本的点数比起上一个,翻了一倍还有余。 由于您是本次副本中获得点数最多的玩家,并开启了隐藏剧情,因此获得道具:塞壬的眼泪。 寇冬的裤子口袋猛然一坠,掏出来时,是一颗光洁圆润的珍珠,与那培养皿底部积攒着的那些滑腻的、半透明的乳白色珠子大不相同。 传闻人鱼眼泪落地成珠,竟然是真的。 他的手捏住这珍珠,立刻看到了提示框。 道具名称:塞壬的眼泪。 作用:塞壬擅长用歌声勾人魂魄,将眼泪佩戴在身上,你也会拥有人鱼蛊惑人心的能力。 使用次数:一次。 使用范围:仅限于一个生物,不可作为团体性武器使用。 相当于简易版的催眠术。 寇冬亲自经历过,明白这催眠术里头的厉害,要不是有外力强行介入,基本上很难破除。 说出来羞愧,但他这几次破除,都是靠他的崽硬生生把他打醒的…… 光是想想,都脸疼。 叶言之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少年老成地抿着嘴,十成十的傲娇样,“不谢。” 寇冬:“……” 唉,算了算了,家暴不好。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右上角一个信封的图标闪闪发亮。点开来才知道,那是同队伍里宋泓发给他的消息。 宋泓自然不是真名,只是在游戏中一直叫这个名字,很客气地邀请寇冬下次继续组队,并说:“你的奇思妙想有些时候让我茅塞顿开。” 说的文绉绉的,翻译过来大概就是,我特么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骚操作…… 寇冬对他也很有好感,不说旁的,这两人肯放下逃生机会调转过头来救他,都足够让他感动了。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啊! 社会主义下的战友情谊真是打动人心! 他果断回了个好。 阿雪那小姑娘倒是也给他发消息了,只是小姑娘酷,发来的消息字数也少,就一个孤零零的句号。 寇冬也给她回了个笑脸。 做完这一切后,系统才跳出一条新的提醒,即将进入剧情回溯。 塞壬的出生是需要代价的。成千上万个卵里,往往只有两三个可以存活,其余的兄弟皆沦为了这两三个强者的口粮。 它们得靠吞噬同伴,才能活下去。 也因此,附近海域的渔民都叫它们:来自地狱的恶煞。 他们畏惧看见塞壬锋利尖锐的牙,也不喜欢它们长得像是人一样的面孔。 好在塞壬往往都生长于深海,极少上浮至海面。渐渐的,也少有人记得它们的故事,只有当年宗教的预言书里头,还记载着这些怪鱼的传说。 传说中,塞壬一生只会看上一个人。在它们爱上人后,它们才会生出性别。 之后,哪怕那个人在跨山跃水的另一端,塞壬也会把他找到。它会用善于蛊惑人心的声音诱他靠近海面,随即将它们所爱的人拖进海底,让他生出腮,长出生-殖-腔,成为永远的、温暖的巢穴。 在生出性别之前,它们毫无弱点。它们从上至下,都坚硬的如同一块铁板。 直至爱上一个人。 直至爱上一个人…… 塞壬久久地在水面上望着。它从水中探出头,海藻一样的头发飘荡开来,远远看去,就像是个寻常的游泳的人。 虽然是浅海,但这一片,游泳的人并不多。附近的人大多畏惧于这水中未知的生物,不敢轻易下水。 只有外地来的游客,看见这澄澈的海,就忍不住脱掉了自己的鞋。 “你小心点,”他的同伴皱着眉头,“这可是海,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少年说,飞快地捋了把头发。他皮肤白极了,黑发黑眼,在阳光下一照,映出来的都是一片莹润的光,“我水性很好,说不定还能捞个海星上来——” 他下了海。 塞壬近乎着迷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向他游的更近了些。少年的同伴还在岸上高声嚷嚷什么,少年却半点都听不见。他一头扎进水里,像一尾柔韧灵活的鱼,飞快地朝着远处游去。 塞壬不由自主跟着他,沿着他游动的轨迹一路向前。 那是一个晴朗的夏日。 它看见阳光。 它看见阳光,倾落在海面上。他看见粼粼的波,一圈接着一圈地荡漾。 它看见修长的手臂,在水面上划动时,激起一片雪白的浪。 “……” 它慢慢睁大了猩红的眼,里头流露出一丝捕猎者独有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人鱼:开门,送爱了。 寇冬:…… 抱歉,拒收。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笙吖、青荒白、蘇先生、棠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不想吃鱼 159瓶;知微 19瓶;罗青羊 16瓶;我一滴都没了、幽静蓝海 11瓶;philosophy、麻烦叫我陈同学 10瓶;一叶之秋_0529、匆匆、修仙不修仙、某某的夫人、卿南 5瓶;古伊爱苹果、一声、甘露寺蜜璃、长歌当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7、约会 () 寇冬最近的口头禅变了,每天挂在嘴边最多的话是“一看就是欠缺社会主义教育”。 尤其是在看完剧情回溯后, 他对着人鱼那一张脸, 恨铁不成钢地将这句话嘟囔了整整三分钟, 并且殷殷叮嘱小人,“不要学他, 他不是你爸。” 小人:“……” 叶言之表情冷漠,很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说的好像之前逼他喊爸的那个人不是寇冬自己一样。 寇冬:“唉,你一看就知道了。这种反社会型人格生不出你这么聪明的儿子。” 叶言之:“……” 说得好像自己能生出来一样。 寇冬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就不一样了,我智商高。” 成吧。 小人挺老成地叹了口气,心说自己看中的人,还能怎么着呢。 虽然头铁地非要自己喊他爸…… 寇冬看着点数余额,还挺开心:“爸爸有钱, 爸爸养你。” 两个副本下来, 他手头的点数剩了57, 可以在兑换池里头抽两次卡。 “指不定能给你添俩弟弟。” 叶言之发出疑问:“不是说多生不好吗?” 之前还信誓旦旦和他普及少生优生, 幸福一生呢。 “那都是之前, ”寇冬手一挥,“我们要跟进国家政策——现在二胎都放开了, 为了保住人口红利, 给你添俩兄弟姐妹势在必行!” 经过这一次副本,寇冬对抽卡更期待了。好歹有他儿子在,能抵消掉他幸运e属性,应该不至于像之前那么背吧? 他熟门熟路点开了兑换池界面。 卡池还是一如既往的血池, 泛着不详的殷红色,向上冒着小小的水泡。 这回池子里头的手骨学乖了不少,经过上一回,没谁再敢不自量力地试图阻拦他。寇冬几步跨过去,瞧见平台上的光芒再次莹莹亮了起来。 叶言之手扒拉在他领口处,就在外头露出个还不及他手指大的脑袋,探头读上面的字。 兑换池:玩家可使用四十点数抽取一次,抽取对象不固定。 读完之后,他冷静地扭过头,跟寇冬说:“你的三胎梦想恐怕要破灭一下。” 寇冬还没瞧见呢,顺口问:“怎么?” 小人默默把手指指向了那个关键性的数字。 “物价上涨,了解一下。” 寇冬:“……” 寇冬:“…………” 寇冬:“………………” 寇冬疯了。 这特么叫物价上涨——这叫通货膨胀好吗!哪儿有这么上涨的?之前一次就才二十,现在一回四十??? 这是怎么着,打算搞垮市场吗? 他疯狂叫了半天系统,才得来对方冷冰冰的电子音,玩家有何问题? 寇冬指着那数字叫它解释下。 游戏系统更冷了:这是正常的抽奖机制。随着玩家进入副本的难度增高,获得的贡献点也会增多,兑换所用点值自然会跟着增长。 妈的,这叫自然会跟着增长——寇冬差点儿想一脚踢翻这个对话框。 而且这话什么意思,“之后还得涨?” 系统:自然。 又是自然,寇冬从没发现自己这么讨厌这个词,他严重怀疑系统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让他从游戏里出去。 当他把这句疑问说出来时,系统沉默两秒,随后道:玩家在说笑。身为游戏系统,我对于所有玩家都一视同仁。 寇冬:“……你以为你那两秒停顿我听不出来吗?” 系统:况且,玩家可以通过约会版块获得点数。 这已经是进入游戏后,系统第四次向他提及约会版块了,言下之意,显然是很希望他亲自去体验一把。 寇冬将约会版块打开,果不其然看到里头多出了一个npc的身影。塞壬高大的身影将所在的格子填的满满当当,静态的画面竟然有几分寇冬曾经攻略过的男神npc的模样,海藻一样的头□□浮着,尖细的手中还捧着一颗滑腻的乳白色珠子。 寇冬本来以为那是塞壬的眼泪,仔细一看才觉得不对——那半透明的质感,分明是培养皿中积攒着的那些。 意识到这一点,他头皮都炸开了。 “卧槽。” 他得有多丧心病狂,才能和这么个玩意儿去约会啊。 确定这玩意儿不会直接把他带进海底灌满吗? 塞壬殷红的眼睛直直注视着他,寇冬竟然从里头看出了伤痛。 ……恕他直言,他觉得这里的npc没有一个有资格伤痛。 最有资格难过的明明是他自己好吗? 他想直接关了约会界面,他的崽却忽然开了口,淡淡道:“道具很重要。” 寇冬自然也知道重要。 “如果不是有队友帮忙,你并不一定能跑出来,”叶言之平铺直叙,“为了保险,最好能掌握两个道具。” 寇冬半天没吭声。叶言之疑惑地嗯了声,才听见青年幽幽道:“唉,崽,你就别推波助澜了,我的节操已经岌岌可危了……” 再掉就没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手指还是从退出按钮上缩了回来,迟疑地打量着三个等待约会的npc。感受到他心意的变化,框中的npc明显更为活跃,塞壬甚至冲他捧了捧那颗珠子。 寇冬:“……不要,谢谢。” 他果断将手伸给了第一个。 黑袍教父严肃冷峻的脸上透出了一点欣喜的光,光看神色也能看出高兴。寇冬把手搭上去,感觉到一只宽大的手牢牢抓住他的,随即猛地一拖—— 寇冬就被这只手一把拽进了框里。被拽进去时,他听到他崽低低的叮嘱,“一切小心。” 这话让青年一愣,下意识想问他难道不跟着一起去——但来不及说出更多,他便被教父彻底拉了进去。 叶言之却并没能进去,他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了出来。这没让他意外,他独自孤零零坐在地上,半晌才动了动嘴角。 “如果幸运的话,会发现什么的。” 他喃喃道,目光逐渐没了着落点,飘在空中。 哪怕被污染了—— 那些npc,也会永远将青年保留在他们的核心记忆里。 剖开偏执、阴郁和不顾一切,真正的爱被尘灰覆盖,埋藏在了深处。 幸运的话,会发现的。 他希望青年拥有足够的幸运。 眼前是熟悉的古堡,暗红的挂毯高高悬着,上头绘制着圣子圣母的模样。温厚慈爱的圣母怀抱襁褓,把其中那张天真烂漫的婴儿面容呈现给紧紧围绕着她的众人看。 这是寇冬从来没在古堡之中见过的装饰。 脚下地毯一如既往的松软,他看了眼自己,发觉自己的身形似乎缩了些水,走到那一面铜镜前照了照,果然是矮了点。 倒像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虽然没怎么变,但脸颊还能看出来点天真稚气。 门外有人敲门,随即进来的是个生着金黄卷发的男仆,瞧见他后,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少爷,大人正在找您,请您快去。” 寇冬盯着男仆,总有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直到踏出房间,他才想起,他曾经看过这张脸。 在那个挂满人皮的柜子里。 那时,这些仆人早已经被通通做成了柔软的皮子,等待着被谁穿上。而如今,他活生生站在这里,看上去却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马上就要到社交季了,”男仆道,“我们都听说了,您昨天练舞时踩了莱斯利夫人几脚——” 他忍俊不禁,抿着嘴笑了笑。 “大人现在把您叫过去,一定是要亲自教导您。” 寇冬留神打量着他,在他的脖颈上没有看到任何针线缝合的痕迹。这不是什么人偶,这就是个人。 这个发现,让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心知这怕是在恶魔还没到来之前的时间点。 诺兰的遗传病,也尚未露出苗头。 这时候的古堡是活的,一路走来,不少仆人向他躬身行礼。他们看向他的眼睛都快活而忠诚,因为热诚而熠熠发光,恭敬地喊他:“少爷。” “少爷……” 寇冬在这些目光的簇拥之中向前走,男仆女仆齐齐目送着他,向前走了几十步后,寇冬仍然能感觉到那些恋恋不舍的目光。 这真奇怪,寇冬心想。 他有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他被所有人都爱着。但这种爱,与他在游戏中所体会的那种大不相同——这里的npc爱他,只是纯粹的、毫无旁欲的爱,没有半点阴霾的爱。 这是群正常人。 而在副本里,爱他的根本就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会客厅的门被两边的仆人拉开,寇冬迈步进去,在深红的天鹅绒椅子上看到了教父的身影。教父仍旧是一身沉肃的黑袍,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只鹅毛笔,正在低头写些什么。 听见门推动的响声,他抬起头来,看见他的教子正走进来。 “教父。” 奥古斯丁的眉头松了。他严峻的神色有所软化,淡淡道:“你来了。” 他的手在自己膝盖上拍了拍,“过来。” 寇冬:“……” 算了算了,贡献点最大。 哄npc开心最重要,哄npc开心最重要…… 寇冬走上前,把自己的头颅贴上了男人的腿,恭顺濡慕地靠着。 教父的手指插-在他密密的发丝里,声音里也有了笑意,“今天一早,莱斯利夫人来拜访时告诉我,在昨天的舞蹈课上,你踩了她好几脚。” 寇冬心说这都是什么扯淡剧情,我智商这么高而且肢体也很协调好吗!但npc就是这么想象的,他也只好嗯了声,很配合地微微憋红了脸,“教父取笑我。” 这句话说完,他自己都生出了呕吐的冲动。 但教父轻轻笑出了声,显然对他的撒娇受用极了。他反复摩挲着教子细软的头发,道:“马上就是社交季了,诺兰难道要到舞会上,踩各位淑女的脚?” 所以都说了我肯定不会踩啊! 寇冬揣摩npc的意思,只好干巴巴道:“那怎么行?诺兰不能给教父丢脸的。” 奥古斯丁嗯了一声,唇角微微上翘,没接这个话茬。 ……卧槽,老男人,明明自己心里想和他跳舞还不肯直说。 分明连男仆都知道你的用意了好吗? 寇冬只好把话给挑明了。他趴在奥古斯丁的腿上,仰着脸巴巴地看着他。 “教父,您教教我,好吗?” 这声音轻又软,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味道,完是一个被宠惯了的孩子对着纵容自己的长辈撒娇。教父脸更加紧绷不起来了,顺着拍了拍教子的脊背,“那就起来吧。” 他淡淡道。 “既然你这样说了,教父自然应当教导你。” “……” 大尾巴狼,装的真像。 这时尚且没有留声机,舞会都是请人现场演奏。可教父显然没有让旁人打扰他们的意思,只拍了拍手,男仆很有眼力见地将房间里的摆设改了改,腾出足够的空地。 “来,”他冲着寇冬伸出手,声音低沉,“诺兰,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寇冬感觉有点不对味儿。 “教父,那你的手……?” 都不用他说,那只手自发地就摸去了寇冬的腰,顺理成章将那被马甲捆得紧紧的腰一揽。 这样一用力,寇冬离男人的距离一下子近了,甚至能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香气。 和后来闻到的那种腐朽的花香味儿完不同,这香气沉厚内敛,像是木香,很适合教父这个人。 奥古斯丁的另一只手握着寇冬的手,低声数着节拍。 他手上用着力,引导着少年旋转。 “这里,慢一点——” 寇冬跳的磕磕巴巴。这很正常,他到底不是真的从小学舞学到大的,更没接触过中世纪西方的这种类似交谊舞一样的舞步,一不小心就踩了教父一脚。 感觉到脚下有异物时,寇冬还有点担心,不会把npc踩得不高兴吧…… 可再一看,教父居然笑出声来了,显然是还很开心。 “昨天就是这样踩莱斯利夫人的?”他眉梢微扬,神态分明是纵容的,“踩了几脚?” 寇冬心说,不是吧,这个也要争的吗? 好吧,既然被踩得很开心—— 他索性放开了,完凭借着自己的理解跳。该转的时候不转,不该转圈的时候瞎转,奥古斯丁这么个真真正正的贵族,从小在舞会上浸淫到大的,都被他祸祸的乱了脚步,糊里糊涂就是一通踩。教父没踩着他半点,寇冬倒是踩人家鞋上了。 奥古斯丁的笑声更加清晰。他揽着教子,好不容易才把表情往回收了收,凝视着他,“这么跳怎么行?” “……” 寇冬无言地看着他。 大哥,你找个镜子照照你自己,瞅瞅你眉飞色舞的模样—— 你分明就是想我这么跳好吗? 奥古斯丁显然是喜欢他活泼的样子,虽然说是要教,可行动言语里,都透出纵容的意味,“再来。” 寇冬这会儿胆子也大了,终于提出心底疑惑:“教父,我在舞会上该跳男步还是女步?” 奥古斯丁沉稳道:“自然是男步。” 哪儿有让他心爱的教子跳女步的道理。 “是吗,”他的教子眨了眨眼,旋即猝不及防向他抛出下一个疑问,“可是教父,您刚刚为什么要让我跳女步?” 还旋转,是指望着我的裤子转出一朵花儿来吗? 教父竟然被他这一句问话问愣了。 寇冬趁这机会,把手放在了他的腰上。 教父眉头终于微微蹙起,“你……” 寇冬简直扬眉吐气,仰着脸望他。 “您不是说要教我吗?”他笑道,“难道不该这样教?” 奥古斯丁无法反驳。 他这样的贵族身份,自然从未屈尊学过女步。可若是为了配合少年,似乎跳哪一边,关系也不是很大。 他沉默了会儿,终于缓缓把手抬起来,搭上了少年的肩。 舞步重新开始。 男人远比寇冬高大,每次转圈时还要向下蹲几分,才能勉强从寇冬的手臂下钻过去。他那模样看着有点儿滑稽,然不是副本里头沉默寡言又严肃阴郁的模样了。 一直高贵优雅的人这么来,居然还透着股子可爱。 寇冬忍了挺久,终于忍不住开始发笑。笑声响起来时,教父自然也听见了,手足无措的同时还有些恼羞成怒,把手一收,淡淡喊他名字:“诺兰。” 寇冬憋着笑,说:“我没在笑您——” 这是瞎话,教父自己也知道。 他看了会儿马上要骑到他头上的教子,终于抿着嘴,重重将人一拉。 寇冬以为他要发怒,心里猛地一震。可奥古斯丁只是拍了拍他的衣襟,重新绷紧了脸,“嘴唇干了。” 他的拇指微微摩擦着教子的嘴唇。 寇冬对上了教父的眼睛。他的眸色是湛蓝的,透明的像是两块水玻璃。只是这玻璃上荡着水波,噙着光。 他被这样的眼睛看着,看出了无法错认的深情。 “——诺兰。”教父低声说,“快些长大……” 你要好好长大。 寇冬也定定地看着他,忽然说:“教父。” 奥古斯丁颔首。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寇冬问,“您会怎样?” 教父对他的问题微感意外,但仍旧回答:“你不会走。” 寇冬:“如果我真走了呢?” 教父慢慢抿紧了唇,手上用了点力,抓着教子的手臂。 “我会把你找回来。” 寇冬声音轻轻的,“如果是生与死呢?” “……” 教父闭了闭眼,斥责道:“胡说。” “没有胡说,”寇冬低声道,“要是有一天,我真的没法再陪在您身旁了……” “请您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不要相信恶魔的鬼话,他不怀好意。” “您——” 这个字吐出后,寇冬看到自己手臂竟然在逐渐变得透明,他意识到这是时间到了,“您……” 教父的神色有些慌乱,面容在他面前摇晃着,好像在高声喊医生。寇冬从他怀中脱身出去,双腿猛然一软,便是一个踉跄。待到站稳了,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约会界面。 叶言之正在地面上等待,看见他出来,一下子便站起了身。 小人啪嗒啪嗒走上前,注视着寇冬的脸色。 “怎么样?” 寇冬呼了两口气,说:“比我想象的好。” 他原本以为,和这游戏里的npc去约会会是一场噩梦,但事实上他居然过的很开心,甚至没感觉到时间流逝。 他蹲在地上喘-气,叶言之拽着他衣袖。 “我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寇冬喃喃道,在自己崽的面前,并没有隐藏太多,“——我感觉,诺兰简直就像是我。” 不是什么背景里存在的角色,就是寇冬自己。 活生生的寇冬自己。 寇冬一直以为,npc们都爱他,是因为系统操作的缘故。他一进来就好感度满格,自然也没有考虑过这些npc究竟为何爱他。 这些所谓的前缘,在他看来,不过是游戏的衍生剧情。 但是,真的经历过约会后,又好像完不是这么回事。寇冬有一种荒唐的感觉,就好像他原本活在这些剧情里——他就是被奥古斯丁带回去养的那个孩子。 叶言之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右上角。 那个地方还有系统的对话框。 他抿了抿嘴唇。 寇冬缓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回报:“拿了多少点?” 系统弹出提示。 恭喜玩家完成与第一位角色的约会之旅。 本次约会获得点数:四十三点。 寇冬看了眼,满格是五十。 教父是真的发自内心的高兴。 他盯着地面,半晌后,才倏地从嘴里沉沉吐出来一口气。 “走了,”他把崽提溜着放手心上,“抽奖去了。” 再次进入兑换池后,寇冬马不停蹄选择了兑换。 从池中再次出现两条大蛇,旋即,蛇的齿关松动,吐出一颗青铜球来。 从球里头掉落出一个小小的纸人。寇冬拿起来,看到上面弹出提示: 道具名称:纸人。 用途:具有伪装效力,可以帮助玩家抵挡一次攻击。 时效:仅限下一个副本。 寇冬明白了,这是一个替身。 他看了眼兑换池,显示下一次兑换需要六十点数。 再抽一次,他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穷光蛋。 资产为零的那种。 寇冬思忖再三,终于再次将手放在了兑换池上。 他准备抽第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失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凡是想看我失败的人,都请去面壁思个过,谢谢。 是什么让你们有这样大胆的想法? 是净网还不够猛吗? 是柏拉图式的爱情不足以满足你们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莎叶、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流木锦坤、饶哈哈哈哈哈哈、顾白鸾、哲言修、明灯三千只求你、桃都、秋石小可爱、天是满月、废物点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ingle.时鲸 144瓶;格瑞莉娅 40瓶;熙熙、萝莉 20瓶;白条、爱上一只妖、专业磕瓜子、浮生辞。 10瓶;草莓牛奶蝴蝶浴衣 7瓶;喵菇、想把弃坑的大大都绑进、秋石小可爱、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 5瓶;橘子折猫 3瓶;音 2瓶;子车白若、carol、棠棣之华、西门大官人、曲蜈、白月、歌仙夫人、85575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8、傩面(一) () 寇冬再次将手放在了兑换池上。 这一次,他等了许久也没看到有什么从青铜蛇衔着的蛋中滚落出来。寇冬翻了翻, 这才发现里头是一张薄薄的卡, 花纹有些像塔罗牌。牌面上银盔的骑士高举起长剑, 正刺向喷出一团团火焰的巨龙。 牌上只有两个字:审判。 寇冬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叶言之看了一眼,跟他解释:“这是一张预见牌。” 寇冬:“?” “既然是预见, 就是你下一次副本的重要线索,”小人抱着双臂,给出言简意赅的判断,“好牌。” 寇冬听了简直心花怒放,开心地把牌收进了行李栏里。 “崽,有你真是好,”寇冬对他的儿子感叹,“要不是你, 爸爸还真不一定能抽出这种重要道具——” 叶言之听了这话, 掀起眼皮看了看他:“把不一定去了。” 是肯定不能。 寇冬:“……” 幸运e怎么了, 幸运e没有人权吗? 他看了眼抿着嘴十分老成的叶言之, 忽然伸出手来, 二话不说捏上了他的脸。叶言之这会儿整个人比他的手掌也大不了多少,在他的手指攻击下避无可避, 被捏着腮帮子, 像个仓鼠一样提溜起来,整个人都毛躁了,他怒道:“寇冬——” “说什么呢?”寇冬纠正,“叫爸。” 叶言之脸都红了, 头发也炸着毛竖起来,含含糊糊说:“你等着……” 有本事等我变大! 寇冬慈爱地说:“哎,等着等着。” 态度简直不能再敷衍了。 接下来的两天,寇冬暂且修整了下。他在游戏中的家搭建的很不错,各种设施一应俱,日常生活完没有问题。 唯一让寇冬遗憾的就是,他当时没有氪金给自己整个游泳池…… 不就是氪个128吗,他为什么不舍得?更别说首充双倍,说不定还能给他饶个笔记本电脑。 现在想想,他本来是可以享受游泳池的男人,就很气。 叶言之听了他的后悔后,看起来居然也很可惜,并问他还能不能再买个回来。 寇冬惋惜地说:“不能了。” 唉,一次错过就是永久。 小人沉默了会儿,手按着他肩膀,也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游泳池啊…… 他不由得幽幽地看了眼青年。 寇冬摸着下巴,忽然说:“说起来,那一回圣诞节的充值活动好像还送育婴室……” 叶言之:“……” 这人是当他爸当上瘾了吗? 他咬着牙想,到时候换个地方,一定要由他来掐寇冬脸,还让寇冬反过来叫他爸爸,哪怕叫的嗓子哑,也不能从床上下去…… 这两天的时间里,宋泓也发来了组队邀请。只是寇冬眼睁睁看着接受邀请的选项,却怎么也没法按下去。 叶言之说:“手里有了预见牌,就不能进别的副本了。” 言下之意是,寇冬下一个要进的,一定是预见牌对应的这一个。 寇冬听完之后,只好把情况和宋泓简单说了说,挺可惜地拒绝了。宋泓那边回复的很快,马上说没关系,邀请寇冬下次一起。 这一回,寇冬只好孤军奋战。 他再次进入了团队副本。 进入之前,仍然由系统为他宣布团队规则: 团队任务中不可透露玩家现实世界中真实身份;不可提及“游戏”两字或任意游戏名;不可提及现实中软件、app、网站及相关应用;副本结束后,将根据玩家贡献值分配点数。 本次副本点数:300。团队参与人数:未知。 寇冬一愣,什么叫未知? 系统声音毫无波澜,丝毫不给他疑惑的机会。 请玩家注意,副本即将开启。 寇冬的脚碰到了地。 地是黄土地,并不平坦。他踩在上头,面对的是一面土墙。 这是个房梁极高的屋子,看起来足有三四米,只是房间里空空荡荡,只在正中间摆了一张床,床上放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寇冬摸了把,是木头做的。 面具的眼睛大而圆,眼珠暴突,上头的两条眉毛黑浓,拧在一起倒竖着,十成十的凶相。它大咧着嘴,从里头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来。 土墙上歪歪扭扭刻着几行字,需要费些力气才能分辨出来。 “戴上傩面,来和鬼玩一场游戏。 在这场傩戏里,一共有十二个角色。 请你猜猜—— 傩面之下,谁是人? 谁是鬼?” 寇冬将这几行字看过去,系统也弹出了新的提示,电子音冷冰冰响起来。 本次副本注意事项如下: 一,无论何时,都请不要取下傩面具。 二,每晚八点,系统将随机抽选两位角色对其他角色进行身份验证。请注意不要缺席。 三,每天早上八点,面具将随机更换。 四,玩家在寻找鬼,鬼也在寻找人。请不要晚上出门。 五,玩家猜对人与鬼各自数量方可通关。机会仅有一次,请注意把握。 它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话: 祝你好运。 寇冬总觉得,它的祝好运里,透着股不想自己好的味道…… 他先从行李栏里掏出了叶言之。 叶言之从格子里掉落下来,第一眼看见他就说:“这什么衣服?” 寇冬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一件宽大的白袍子,由于太过宽松,甚至看不出来是男是女。这样的条件当然不好,并不利于他分辨其他人。 他将床上的傩面拿起来。 “这个是什么?” 叶言之看了看,说:“钟馗。” 寇冬说:“看起来不太像。” “傩面里的钟馗。”小人解释,“傩面分凶神、正神和丑角,钟馗是凶神里的,做的夸张。” 它顿了顿,又说:“规则里要你戴上它?” “对,”寇冬将傩面举起,在脸上比了比,“我总觉得——” 一句话未完,叶言之忽然说:“变了。” 寇冬:“什么?” “变了,”叶言之蹙着眉,“身高变了。” 他站在床上,得费点儿力气才能把寇冬看,“戴上试试。” 寇冬闻言,将面具彻底扣在了脸上。 这傩面是木头的,看着厚重,但带在脸上居然轻如无物。他的视线也并未因此受到影响,仍然能清楚地看清四周。 叶言之仔细地打量完,脸色有些不好看。 “身形也变了。” 寇冬说:“变成什么样了?” 叶言之顿了顿,旋即回答他:“普通。” 就是普通。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好像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标准人。寇冬原本的身材相当有特点,虽然有些单薄,但腰细腿长,看上去非常打眼。 如今这样的身材,却是游戏初始时自动生成的那种——毫无特色可言。 这显然不是个好事。 寇冬听说之后也大惊失色,隔着傩面具说:“是吗?整个身体都变了?” 叶言之难得见他惊慌,居然还有些心疼,顿了顿,想要开口安慰。结果寇冬下一句就是:“那怎么办,我岂不是小了?” 叶言之:“……” 他沉默地想,寇冬说的小,是他理解的那个小吗。 “亏大了,”寇冬说,“我可是拥有18c男人!” 叶言之:“……” 旁的话他不确定,但这一句,寇冬百分百就是在和他吹牛。 寇冬还在说:“不信我脱下裤子来给你看看——” 小人没吭声,心里头居然还有点期待。寇冬往身上摸了把,不知想起什么,又把手放下了。 “算了算了。” 小人不动声色,实则有些失望:“怎么?” 寇冬:“唉,爸爸怕刺激到你。” 你指不定身高都没那高呢。 小人不说话了,半天才气急败坏憋出来一句:“你觉得我小?” 寇冬居然嫌他小?居然能嫌他小??? 寇冬一看,果然刺激到了他家崽,登时很是心疼。 “没事没事,会长大的。” 叶言之:“……” 他顿了顿,又阴郁地笑起来。 这话他记下了,以后有青年哭的时候。 锣鼓敲打的声音骤然传来,外头一下子人声鼎沸,热闹的很。这乐声越靠越近,寇冬走到门边,拉开了一条小缝。 外头是大亮的天,无数人挥舞着红绸带,腰上挂着鼓,正在跳舞。 鼓声很大,震耳欲聋。寇冬皱着眉,伸手捂了一下耳朵。 叶言之无声无息站在他肩膀上,替他把一只耳朵捂住了。 人潮涌动而来,猛然将寇冬卷了进去。 “傩神!”有人喊着,“傩神!” 寇冬被一只只手推进人群最中间,那里空出了一个圈,里头已经有了几个戴着傩面的人。一眼看去,果然是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胖瘦,只是脸上面具然不同。 叶言之趴在他耳边和他说话,“最左边那个是土地。” 土地公面具慈眉善目,白须白眉,唇角带笑,是年画上常见的形象。 “右边那个是秦僮。” 秦僮是个丑角,脸上涂着大块大快斑驳的白色,右眼为圆形,左眼却是长长细细的一条;右边嘴角是翘着的,左边嘴角却是没翘的。还流着鼻涕,戴着红帽,乍一看竟有些像从马戏团中钻出来的小丑。 除此之外,还有杨任傩面,眼睛地方是两只手,攥着他的两颗黑眼珠;有鱼精,眼睛就是两条活灵活现的、对称的金鱼;有二郎神,面部足有二十五只眼,每只各不相同;有牛精,鼻孔格外大而圆,像是随时能喷出气…… 这些戴上了傩面的人被围在其中,随着这乐声缓缓舞动。这一幕当真是诡秘奇异,分明是白昼,形态却如同百鬼出游。 寇冬看了看,也跟着简单挥了挥手臂,跟着人群一起走。这看起来像是仪式的一部分,要是不做的话,惊扰了仪式,他也不确定究竟会发生什么。 走了几步,又有新的戴了傩面的人被推进来,是个笑和尚。 这人似乎有些惶然,进来后连一动也没动,只顾呆呆在原地站着,惊恐地四处打量。后面的人群逐渐簇拥过来,他还站在路中央,被后面的人撞了个正着。 撞他的人发出一声生气的吼声,猛然伸出手。 “你怎么不动!”他高声叫着,“你是不是想阻扰我们请神?” 笑和尚有些哆嗦。他断断续续地说:“我……不是……” “你想阻扰我们请神!” 后面的人根本不听他分解的话,声音更尖了。队伍停下来,敲锣打鼓的人也扭过头,所有人都用同样阴森愤怒的目光盯着他。 数百张朝着他的面孔。有人面,有傩面。 傩面后头,还有不知数量的鬼。 笑和尚踉跄着向后退,双手努力在胸前挥着,还在解释:“我没有,我只是刚刚被吓到了……我……” 他有些说不出话。 事实上,一出门便看见这样可怖诡异的画面,也很难有人轻易地融入其中。 寇冬听见有人低声说:“新手。” 这句话里充满可惜的意味。 有信众将火把拿了过来,上头的火还在熊熊烧着。 “请村长!”他们嚷嚷着,“请村长!” 寇冬猛然打起精神——引导性npc出现了。 他扭过头,看见那人从人群之中穿进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头背着手,看着神态很慈祥,就像个寻常含饴弄孙的爷爷。他说:“为什么停下了?” 有人把这事说给他听,指着笑和尚。 “这个跳傩戏的……” 老头眼角吊起来,用森然的眼神看了笑和尚几眼,倏然道:“没事。” 信众中响起了一片讨论声。 “误了时辰,神明会怪罪的,”老头说,挥了挥手,“赶紧走吧,——晚上再说。” 寇冬听见了他口中的晚上,骤然升起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笑和尚战栗着,看着那差点儿点上他衣角的火把没拿开,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劫后余生,再也不敢掉队了,忙跟着挥舞着手臂。 他就在寇冬身畔,接连呼出了好几口气,终于镇定了些,小声问寇冬:“你……也是刚来的?” 寇冬点点头。 笑和尚就唉了一声,虽然面具挡着看不见,仍然能让人知道他底下定然是愁眉苦脸。 “我最怕这些了……”他同寇冬说,“什么神神鬼鬼的,看着瘆人。” 寇冬默不作声,心说大兄弟你好像是头一回来。 到后面你就知道了,不仅神神鬼鬼瘆人,满脑子就想着产卵的人鱼也没好哪儿去…… 慢慢的,队伍走到了尽头。那里有一座大庙,庙里头供奉着的神像被红布盖着,看不清究竟是何面貌。众人在这庙中围绕着他们几个跳傩戏的又吹锣打鼓一番,紧接着献上了新鲜的祭品,便散开了。 庙中只剩下了他们十二个。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有动作。 毕竟这面具底下是人是鬼,谁也不清楚。 最后,里面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先说:“大家……都先认识认识吧?” 她戴的是土地面具,说完之后四顾一圈。 没人吭声。 游戏系统说过,在游戏中不可提及真实姓名,也不能说起在外头的真实身份。 况且,人在找鬼,鬼也在找人。 谁知道鬼确认完人的身份之后,会不会做些什么? “土地”也想起来这条,小声啊了一声,闭了嘴。 寇冬倒是在这时开口了,“我们可以先说说别的。” 众人都看过来。 比如? “比如,”寇冬说,“说说吃的。” 他交叠着腿,漫不经心。 “你们最爱吃的,是什么?” 这句话说出后,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这话题看起来没有大碍,也不会触及系统的规则,但却方便大家之间彼此试探。 于是沉吟一段后,陆陆续续有人开了口。 “土地”说的最快,是鸡肉。 “二郎神”说,是羊。 鱼精、杨任几个都说的是水果,大家很谨慎,说的都是这庙前供奉的水果,谁也不敢往外说。 最后的笑和尚哆哆嗦嗦,说自己喜欢吃鱼。 到了寇冬,寇冬发自内心地说:“我就想吃碗热腾腾的面。” 他看了眼这黄土地,喃喃:“这地方面应该做的不错……” 众人:“……” 一无所获。 他们仍然毫无所知。 半晌后,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站起身,“大家走走看看吧。到了天黑,就不能行动了。” 说话的人是“秦僮”,每一次副本中,都有一个气质最像领袖的人,毫无疑问,这一次就是他,“八点之前必须要回来,不能迟到,大家知道吧?” 带着傩面的人和鬼都点头。只是不知哪一张面具下是惴惴不安的,又有哪一张面具下是张着嘴笑的。 寇冬站起身,率先朝着门外走去。 他倒不是很担忧人和鬼的事,决定先探探村子。 这村子的房子都建的很有特色,每一所都很高。寇冬看了看高高的房梁,慢慢往前走,瞧见有几个小孩蹲在那边儿捏泥巴。 他走近,几个小孩也毫无反应,好像根本没看见他戴着这么个骇人的面具似的,把他当个透明人。 寇冬也蹲下来,不和那些小孩儿搭话,只是默默把手伸了出去。 开始……跟着捏。 叶言之:“……” 寇冬手指灵活地上下翻动。不得不说,他捏的相当好,而且又好又快,没一会儿把手里头那块泥巴给盘的服服帖帖。他在地上找了根细棍,往那泥团上戳了戳,戳出几个眼儿,又往上头塞了小石子。 几个小孩儿本来都扭着头看也不看他,这会儿眼神开始忍不住往这儿飘了。 寇冬又在泥团两边扯出来两小块,尖尖的。有小男孩哎呀了一声,认出来了,“是猪八戒!” 说完后,他神色有些懊恼,好像后悔自己一点都不矜持,低下头用脚尖在地上碾了碾。寇冬没接他的话,又把那泥团中间安上去一个圆,按扁了,也戳出俩洞。 这回其他人也都看出来了,是猪八戒——那俩大耳朵,那大鼻子,一看就是个活灵活现的猪样。 他们刚开始谁也不凑过来,这会儿却禁不住眼巴巴往寇冬手上看。见寇冬也不吭声,索性抱着腿,慢慢往他身边移。 没多久,寇冬旁边蹲了一圈吸着鼻子的小萝卜头。 叶言之看着寇冬手上的功夫,也有点惊讶,不明白青年是从哪里学会这些的。 寇冬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幽幽道:“唉,小时候不懂事,喜欢玩这些……” 叶言之:“……” 说实话,你现在好像也玩的挺开心的。 最后做成时,一圈小孩都被他的手艺惊呆了。 寇冬把做成的猪八戒戳在棍上,举给他们看。 “谁要?” 马上就有人说话了。 “我!我我——” “我也要!” 小孩仰着头,巴巴地看着,目光含着恳求。 寇冬又举得更高了点,慢悠悠地说:“我只给表现好的。” 有小男孩一把举起了手。 寇冬说:“给告诉我那庙里供的是什么的。” 这回,几个小孩神情有点踌躇。半晌后,还是那个小男孩禁不住猪八戒的诱-惑,说:“家里人不让我们往外说……” “没事,”寇冬循循善诱,“你们已经是大孩子了,不用处处听家长的话。” 这话说的,就很像要拐卖儿童。 不过寇冬拐的是npc儿童。 说真的,这些小孩本来也就喜欢他——要不是规则不允许,老早就跟在他屁股后头跑了。如今听他这么说,小男孩在地上划拉半天,终于说:“是个男的……” 他比划了下。 “是个……个子很高的叔叔。” “这么坐着。” 寇冬眉头皱的更紧了点,这可不是个正经的神仙坐法,反而懒懒散散,透着股子漫不经心。 恐怕是什么邪神。 他心里有了谱,又问小男孩:“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小男孩张了张嘴,像是想回答,可猛然看见什么,又忙摇了摇头。 叶言之也说:“村长来了。” 寇冬马上把话音咽下去,重新举起了手里的猪八戒,“来,我再给你们捏个孙悟空……” 后头的村长悄无声息走了过来。他一个老人,走路既不瘸也不拐,反而是健步如飞的,一双眼睛阴森森看着寇冬,“你在做什么?” 寇冬眼睛眨也不眨,张嘴就道:“做泥人卖钱呢。” “……” “这里头有您家孩子吧?”寇冬转过脸,热情地推销道,“看他们都还挺喜欢的,您不给您孙子买一个?” “……” 不得不说,跑恐怖游戏里搞推销,寇冬是真的有种。 作者有话要说:  傩面部分资料参考自蔡妮娜《探究傩面造型特点》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要盗号 4个;philosophy、好喝的姜汤、废物点心、熠熠生辉的熠熠、明灯三千只求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呵呵不说话 50瓶;昨天的回忆 早已离去 29瓶;chiarrra 26瓶;哇啦啦啦啦啦 20瓶;桑桑超可爱、一首届不到的送给各位 10瓶;修仙不修仙 8瓶;瑶小瑶、心 5瓶;绯颜 4瓶;6769、拣尽寒枝不肯栖 2瓶;音、没有影子的人、子车白若、一声、棠棣之华、卿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9、傩面(二) () 村长显然也没想到,居然能有人忽略他的阴森气质张嘴就和他扯这个。 最要命的是, 寇冬这句话说完后, 小孩堆里刚刚话最多的小男孩就眼巴巴把脸给仰起来了, 看着他——瞧那模样,不用说也知道对寇冬现在说的这个提议很心动。 而且, 一看就是他自家孩子。 村长张了张嘴,眼看着自己孙子这会儿也跟着跑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瞪了孙子一眼,把小孩看得重新埋下头,旋即才道:“外乡人,你们只是被请来跳傩戏的,不要管多余的事。” 寇冬从地上站起来,根本不管他语气中的威胁, 只微微笑道:“村长, 您身体挺好啊。” 老头倏的一下把眼皮子掀起来了, 改为瞪着他。 寇冬也是个胆子大的, 被他这么看着也半点都不怕, 甚至还和他拉家常:“我爸才四十几,身体都没您硬朗。” 这话让老头神色稍微缓和了些, 终于开口答话, 说:“那是当然。” 寇冬:“是因为您这庙里头供奉着的神吗?我可以拜拜吗?” 村长重新把眉头拧起来了。他警告地看了寇冬一眼,嘴角骤然一撇,冷笑一声,道:“外乡人——神可不是随意拜的。” 要是换个人, 兴许能被他这装神弄鬼的语气吓得不轻。但寇冬只哦了声,发出灵魂疑问:“可我看你们的祭品,也没什么特殊的啊。” 不就一点不值钱的水果? 他扬扬眉,“还是说……跳傩戏的我们,是特殊的?” 老头嘴角的笑维持不下去了,也不再跟他说话,手一抖,像赶小鸡崽子一样把地上一群孩子驱散了。他自个儿目光阴寒,扭身往巷子里走。 寇冬喃喃:“这反应,看来真是特殊的。” 他把崽从肩膀拂下来,托在手心里,深思:“挺古怪的。” 叶言之:“他目光涣散,但脚步坚实,魂体和身躯不太相配。” 寇冬有些惊奇:“崽,你这也能看出来?” 叶言之没有回答。事实上,叶氏一族自身便擅长于魂术,懂得风水秘法,也算得上是风水世家里头最重要的一支。他身为继承人,自然更是自幼学习,从未有一日放松。 至于寇冬先前所说的什么橘子,月台……他倒是从未学过,反而是对东西方鬼神及民间传说了如指掌。 寇冬在村子里转了转,没有太多收获。这村子看着不大,却怎么也走不出去,每每到了路的尽头,就会又踏上来时的老路。 无穷无尽。 村里头人家也不多,寥寥十几家,个个儿都有着高高的房梁。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座修建的诡秘奇绝的神庙,供奉着不知哪一家的神灵。 来往的村民不少,谁也不跟他搭话。寇冬尝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倒是身后有一个细细的女声说:“别问了,他们个个儿都像是闷葫芦,根本不开口。” 寇冬扭过头,看见是“土地”。 “土地”傩面慈眉善目,听起来年纪也不大,话音透着点孩子气,“真是。” 寇冬顿了顿,这才回答:“的确。” “你的这个傩面是什么呀?”土地问他,细白的手指隔空勾勒着,画着他面具上的眉眼,“看起来真好看。” 寇冬微笑答道:“你的更好看。” 这是事实,土地是个善神,钟馗却是个凶神,生的一副怒相,横眉怒目,自然难以被称为好看。 土地像是意识到什么,也笑起来。 “呀……抱歉,”她说,“我祖上也有人会做这个,只是从没画过这个神。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寇冬说,“没事。” 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摩挲了一下小人。 叶言之挂在他的衣服上,顺势也回摸了下他的指腹。 土地提议:“一起走吗?” 寇冬的眼睛在傩面之下凝视着她。 “——好啊。” 他们一同在这村子里简单逛了逛,到了六点,眼见着天渐渐黑下来,便彼此告别,各自回去休息。 寇冬回到最开始的房间,躺在床上。他其实睡不着,相信其他人也是同样。 他的手搭在面具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叶言之说话。 “崽,你觉得这游戏,要怎么玩?” 叶言之坐在他胸口上,皱眉看着他。这傩面具让小人觉着碍事——挡着了青年的脸。 寇冬的身躯随着呼吸节奏微微起伏,叶言之也跟着起伏。他说:“你说的是人,还是鬼?” 这俩玩法可大不相同。 寇冬笑起来,猛然伸手把他提溜起来,揉了揉他的脸,“聪明。” 叶言之避都无处避,两个腮帮子被揉得通红,活像是谁给他打了腮红。他在寇冬手上皱着眉,很不满,“你别总揉我。” “揉你怎么了?”寇冬十分不能理解,“不能揉你吗?这是因为爸爸爱你!” 叶言之:“……” 很好,他阴沉地想,你最好记清楚你说的话。 到时候哪怕在床上被揉哭,那也得受着。 那都特么出自爱。 七点三十分,寇冬出了门,朝着神庙的方向走去。规则刻意强调了要八点到,他不觉得迟来有好事。 同样想法的并不少,寇冬一路撞见了好几个傩面,彼此之间点点头,谁也没有多话。 神庙前的地上多出了十二张木椅子,依照来的顺序就座,从左到右还标着号。寇冬算是前面那批,坐在第三个。 空地上没有光,只有神庙里头透出点黯淡跳跃的烛火。众人的影子被烛光拉的老长,面具上凸出的眉眼在地上映的愈发清晰,像是真的活了过来的凶神。 一片寂静,甚至连草丛中都听不见半点虫鸣。气氛压抑沉闷,有少数人悄悄抬头看着天。 天上那一轮月亮是满月,可谁都能一眼看出不对来。这月亮比寻常见过的都要大,且不是白的,更像是红的——就好像有一层血雾蒙在前头似的,散也散不开。 这样的月色,给人的感觉更不好了。 寇冬视线向下移,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影子。有谁提着一盏煤油灯,从小路的尽头缓缓走来。他脸上也戴了一个傩面,不过却是白的,上头什么图案都没有。他将灯举起来,照了照椅子,瓮声瓮气道:“都到了?” 没人吭声。他自己看了看,十二张椅子上坐的满满当当。 “很好。”白傩面说,“可以开始了。” 他将煤油灯放置在了地上。 这好像是个信号,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傩面沉沉向那被蒙着红布的神像拜了拜,这才跨步进去,从旁边拿出了一个木签筒。 白傩面手上用力,木签筒就摇晃起来。 哗啦啦—— 哗啦啦—— 这声音单调又重复,在这神像面前反复进行着。终于,有一支签摇晃的幅度大了,就在边缘晃荡,眼看着就要掉出来。 啪的一声,它头一歪,彻底坠在了地上。 白傩面将签捡了起来。 他的脸被古怪的面具挡着,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手,缓缓将那一支签转了个面。 “请第九位客人。”他嘶嘶道,声音里充斥着一种奇异的笑意。 椅子上的玩家们骤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自己的右面。第九张椅子上,坐着那个笑和尚,只是这会儿手脚都打着颤,显然是畏惧的不行。 “不,”他哆哆嗦嗦说,“不……” “请第九位客人。” 白傩面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签文对着他——那木签的底部,画着一个小小的九。 笑和尚的白袍子在抖。他分明是不想站起来的,可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道,硬是钳制住他的手臂,强逼着他站了起来。 鬼! 有鬼! 他几乎想放声尖叫,可却一声也叫不出来——抓住他的手猛然一松,他便跌跌撞撞地向前一扑,倒在了白傩面的脚下。 白傩面将脸转向他。 “第九位客人,”白傩面问他,“您找到了哪一位客人的身份?” “……” 笑和尚战栗着,没有答话。 他将眼睛抬起来,绝望地在那十一张看不清的傩面上辗转着。这才是第一日,他又格外畏惧于这些,白日几乎都不曾出门。 又能从何处得知,这些是人是鬼? 他久久不曾回答。白傩面低头凝视着他,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请告诉我——您找到了哪一位客人的身份?” 叶言之坐在寇冬肩上,忽然道:“他必须得说了。” 寇冬:“嗯?” 话音未落,他便骤然听闻一声惨叫——白傩面的另一只始终背在身后的手里,竟然是一把尖锐的剜骨刀。在傩面们的注视下,他猛然将那把刀刺入了笑和尚的手臂,几乎不曾将那条手砍断下来。 血的腥气猛然在空气中蔓延开,寇冬隐约觉着有点恶心。 这场景让他觉得不适。 椅子上坐着的傩面间也起了小小的骚动。 白傩面手中拿着尖刀,慢条斯理从他的肌理里拔-出来。那刀不再雪亮了,上头往下滴着血珠。 他举起刀,用自己的衣角擦拭了下。 笑和尚一下一下喘着气,像是即将疼晕过去,使劲儿抱着白傩面的脚。 “求你了,”他断断续续地哀求道,“求你……” 然而,对方并没有理会。那刀光微微一闪,又朝着他的右臂挪去。 “第九位客人,”白傩面用古怪的声音说,“您是因为无用,所以没有发现吗?” 这一瞬间,畏惧猛然占领了笑和尚的心。他高声道:“不!我发现了……我发现了!” 白傩面仍然未放下那尖刀,目光透过厚重的面具,看着他。 “那就请您说出来啊。” “我发现了……”笑和尚的声音带着哭腔,“二号,我发现了二号……” 寇冬骤然向自己的左边看去。 第二个位置上坐着秦僮,在今天表现的最为正常的傩面,隐隐在这群人之中有号召力。他的反应,就像是所有老手的正常反应,提醒了大家按时到达。 寇冬已经猜到了笑和尚要说什么。果不其然,笑和尚哆嗦着说:“他……他是人……” 白傩面将煤油灯重新举起来,照亮了秦僮。 “那么,”他道,“请第二位客人上前来吧。” 秦僮的斜眼歪嘴在这光下映衬的愈发显眼,白色的油彩像是能从面具上滴下来。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向前走去。 笑和尚见着他,简直像是看见了曙光,费力地将手伸向他。 “救我,”他使劲儿想伸手去摸秦僮,“救我……” 秦僮低头看着他。 “请这位客人亲自来验证,”白傩面说,指着笑和尚,“您确认,您面前的这位客人是人吗?” 笑和尚忍着疼痛点头。 当然是人! 这个秦僮的口吻,分明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那就请您把他的傩面取下来吧。” 白傩面如是说。 笑和尚一怔。 取下……面具? “取下来后,您将会得知答案。” “是正确……还是错误……您都会马上知晓的。” 笑和尚的喉结动了动,像是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他费了些力气,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仍然垂着一条几乎废了的手臂。 秦僮就站在他对面,离他不过一步之遥,红帽子在这昏暗的光下醒目的很。 白傩面提着灯,催促道:“请两位客人快些。” 笑和尚听见了这句话,他一咬牙,彻底伸出了手。那只手的手指还是颤抖的,勉强扣住了那一张秦僮傩面的边缘。 一定是人,一定是人…… 他在心中反复叨念着,一而再再而三告诉自己。 不会有错的。 秦僮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 这个动作给了笑和尚一些勇气,他彻底抓住了面具,终于猛然用力—— 那一个木面具被彻底掀翻,掉落在了眼前。 ——他看见了一张温和的男人脸,细眉平眼,很寻常的长相。 笑和尚猛然瘫软下来,如释重负。他哈哈哈地笑起来,挥舞着剩余的那条手臂,高声道:“是人!是人!!” 他活了! 他赌对了!! 寇冬也不可避免地心中一松。面具下是人,到底是件好事。他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氛亦是松懈下来,秦僮唇角也露出了笑,伸出手去拉笑和尚。 叶言之始终在看秦僮,此时却趴在了寇冬耳畔,低低说:“不对劲。” 寇冬一惊,抬起头,刚好看到秦僮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笑和尚以为自己已经无事,伸出手就去抱他,“兄弟……” 他这句话没能说完。 周围有人骤然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尖叫。 寇冬知道他们在叫什么,秦僮,他们所以为的那个“人”,如今浑身的皮肤正在向下一块块脱落。他脱去了这一身血淋漓的皮囊,里头露出的是青黑一片,仿佛被火焰烧焦了。 他的嘴里发出嗬嗬的笑声。他舔着嘴转向笑和尚,猛然咬住了他的咽喉,一下子将它彻底咬断——寇冬从来不知道,人的身体里居然还能发出这样的脆响。 “恭喜……”鬼慢慢从那上头抬起脸来,笑着说,“——猜错了。” “……” 场中陷入了一片死寂。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将椅子上的傩面们吓呆了。 只有白傩面鼓了鼓掌,向着正在饱食的鬼道:“恭喜这位客人。” “……” 寇冬蹙着眉,不适的感觉更重了。 没人想恭喜他,嘎吱嘎吱的嚼动声不绝于耳。白傩面却像是根本没看见,等到地上的鬼拖着笑和尚的脚,将他向外头拉去,白傩面才扭转过脸来。 “很好,”他说,“接下来——” 他重新拿起了签筒。 “我们将再抽取一位客人。” 地上的血还没有擦干净,凝聚成一滩在那里。前面的教训如此惨烈,让众人都心有余悸,紧紧盯着白傩面重新开始摇动签筒的手。 那声音如今听来,就是催命铃。 哗。 哗。 白傩面将签筒摇动的哗啦啦作响,从他的动作,寇冬能明显察觉到他比上一次更为兴奋。 这种兴奋让寇冬感觉不太好。 如果对方只是因为看到了血才兴奋的,那还是好事。 如果他是为了别的事而兴奋…… 新的签掉了出来,白傩面将它捡起来,翻转过面给大家看。 “是第三位客人,”他的声线稍稍有些抖,勉强压抑着自己胸腔里这份诡异的激动,“请第三位客人……” 寇冬:“……” 果然,悲伤的预感从不会有错。 他就说,这群npc很少开心,一旦开心的掩饰都掩饰不住了…… 那基本就是拿定主意要坑他了。 寇冬从椅子上起身,叶言之还坐在他肩膀上,说:“你要指土地?她不一定是人。” 今天与寇冬接触最多的傩面就是土地,除了她,寇冬也没别的可以指认的人。 寇冬小声回答他的崽,“不指。” 土地看着是没有任何问题,但靠近他靠近的太主动了,实在是让寇冬无法不警惕。 旁人不知晓,他却很清楚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buff——那可是npc好感度满格。 这种情况下,特别想靠近他的,要么就是满心想把他吞吃入腹的npc,要么就是虽然本来没什么恶意但会引来严重后果的玩家…… 上一个副本被研究所追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两种情况,寇冬一种都不想体验。 叶言之脸色也肃穆起来,说:“那指认谁?” 这才第一天,他们的信息量实在太少了。 寇冬与旁的玩家情况也并不相同,倘若错误,当场便会被拽着腿拖下去——一旦落入了npc手里,那便是当真一辈子也出不来了。 他拽住寇冬的一缕头发,愈发郁郁:“他们是故意的。” 这绝不可能是抽中的,他本身代表着幸运,早便把寇冬的幸运e属性抵消掉了。 寇冬说:“我知道。刚进副本,他们怎么可能忍住不坑我呢?” 这就跟一盘芝士蛋糕放眼前一样,谁能忍住不动个勺子尝一尝? 他对自己的定位挺明确的,就是这盘被npc们相中了的芝士蛋糕,是众人垂涎的唐僧肉。凡是没吃着的,不是不想吃,而是没机会——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被吃的连渣都不剩。 唉,渣渣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寇冬真想警醒警醒天下渣男,别玩弄人心,哪怕是游戏角色的心也别玩。鬼知道他们哪一天会从甜甜的恋爱游戏里跳到恐怖游戏里? 他慢吞吞走上前,白傩面的目光都比先前集中。那目光里掺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喜悦,面具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寇冬。 寇冬实在不知道这群npc怎么想的,平常他长得好看时看的一脸痴汉也就算了,现在脸上扣了这么个凶神恶煞的面具,他怎么还能看的目不转睛? 跟能把他看穿一样。 白傩面问:“第三位客人,您发现了哪位客人的身份?” 随着他的这句问话,椅子上的傩面们也都扭转过了头。一张张傩面具朝着寇冬,底下藏的不知是担忧的,还是鬼兴奋的脸。 寇冬倒是不急,慢悠悠背着手,把这些傩面的反应一个个看过去。 这其中,土地表现的最为明显,两手撑在把手上,身体探向前,显然是一副担忧的模样。 寇冬把他们都看完了,这才扭过脸,问了白傩面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你是这庙的主人吗?” 白傩面一愣。 他手中的煤油灯微微一晃,迟疑几秒,方才回答:“自然不是。” “哦,”寇冬说,“挺好。” 白傩面:“……???” 好? 到底特么哪儿好了? 他满头满脑的疑问,隐约又有种不太好的感觉。等要再催促,寇冬先主动地接过他的话头,回答:“那我选好了。” 白傩面被他这一句说的有点慌,罕见地道:“不然你再想想吧。” 你选的太快了!我还没有准备好啊! 寇冬:“不,我不想了。” 众人:“……”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大对? 寇冬看着白傩面,十分真诚又客气地说:“我也不挑,就你吧。” 白傩面阴阴看着他,还没明白过来这句“就你了”是什么意思。 寇冬:“是这样的,我看穿了你的身份。我觉得,你是个鬼。” 白傩面:“!!!”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皮一下,就很开心。 哎嘿嘿。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废物点心、零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文刀刀 78瓶;明素 30瓶;憷笙 20瓶;盲人复健中 13瓶;云倾 10瓶;婷婷 7瓶;萧玄羡。、昨日烟花、已上羡 5瓶;落月屋梁似雪倾、子车白若、伫倚危楼风细细、橘子折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傩面(三) () 虽说这个场景的确让人生不出开玩笑的心,但这一瞬间, 在场所有玩家和npc都冒出了“居然还能这么玩”的荒唐感。 最要命的是, 仔细想想, 好像也没什么错。人家思虑周的很,指认之前还先问了一句。 你是这儿的主人吗? 不是。 哦, 那你当然也算客人了。 自然是客人,当然也可以指认身份——而且你刚刚拿个刀砍人眼睛都不眨,一看就是个鬼,没毛病,半点毛病都没。 “……” 没毛病个鬼啊! 你就不怕npc恼了,直接转身砍你吗? 他手里刀可还没放下! 傩面们坐在椅子上,有点慌神,眼睛眨也不眨盯着白傩面, 怕他因这一句而被触怒。然而白傩面只是瞪了寇冬一会儿, 即使有木面具挡着也盖不了他灼灼的目光。 寇冬也不慌, 镇定地回瞪回去。他这个钟馗傩面, 可比那个白的吓人多了。 半晌后, 白傩面率先将目光移开了。 “这位客人猜测正确。”他阴森森道,将煤油灯举高了些, 映亮他那张白的面具, “今晚的宴会结束。明晚,还请各位客人按时光临。” 是个人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白傩面转个身,将签筒放回庙里,沿着来时的小路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飘飘荡荡的白袍逐渐消失在尽头。 椅子上的傩面们半天才能动弹。他们看着寇冬,一面觉得这哥们儿真是厉害,一面又觉得他当真胆大包天。 这么指认,这简直是明摆着挑衅npc的威严。 但这也给他们指明了新思路。鱼精傩面率先说:“这样的话,我们明天是不是也可以指认他?” 他们都看到了刚刚指认失败的下场,触目惊心。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在计算着明天如何能逃过这一劫,起码抽到自己,还能有个把握。 寇冬说:“这只是侥幸,明天恐怕不行。——他也不傻。” 众人一想也是。况且要真让他们去指认npc,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 不是谁都像眼前这人一样不要命的。 最后有人说:“好歹活过了今天,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夜深人静,血月当空,没有人想在这样的夜晚在外头游荡。听完这话,几个人陆陆续续地散了,也没有彼此搭话。 寇冬的脚步最慢,落在最后。 他对叶言之说:“我想再去看看神庙。” 这时候正好。 他一转身,悄无声息顺着门边溜了进去。这神庙建的与寻常庙宇差别不大,里头垂着彩色的旌旗布带,月色朦胧,只有像前一点昏暗的烛火勉强将视野映亮。 偌大的红布从神像头顶罩下,盖的严严实实,只剩下个隐约的人形。 叶言之在他胸前挂的稳稳当当,沉吟:“红布罩顶,是为辟邪。” 寇冬说:“既然是他们请的神明,为什么还需要辟邪?” 小人抱起双臂,意味深长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尤其是不知哪门路数来的邪神,若是不辨是非被请了来,只怕带来的不是福,而是灭顶之灾。 寇冬犹豫了下是不是要挑那红布,最终还是没动手。 倒不是他怂,只是他崽既然说了红布辟邪,这底下自然是邪物。 凡事总得当心。 他说:“那我们先看看庙。” 庙里是寻常的香烛供奉,寇冬绕到庙后,倒是一愣。 那里有一个架子,密密麻麻摆着的是长明灯,足足有上百盏。灯发出的光极细弱,并不像寻常灯盏明亮,以至于寇冬在庙前半点也看不到。 他靠近些,这才看见那灯上面还写着字。 前头是年月,后头是信女或信男谁谁携家老小谨奉。长明灯里都是满满的油,足够烧上几个月。 点灯供神这种事,对寇冬来说太远了。他看完之后,忍不住跟他崽吐槽了下不普及义务教育的坏处。 叶言之:“……” 他发现了,寇冬是真的常常跑偏。 “这样的话,要说也别在别人庙里说。”叶言之说,“不言神鬼。” 寇冬挺着胸膛,说他社会主义接班人无所畏惧。叶言之挂在他身上,觉得他简直是没的救了…… 寇冬开始一盏盏翻看这些灯。他记忆力好,粗粗扫过去一圈,也能将各家的名姓记个大概。 小人一直看着,忽然说:“不太对。” 寇冬:“嗯?” 叶言之说:“太多了。” 他将这些灯又看了看,解释:“每一家的人数,都太齐了。” 寇冬一怔,也骤然反应过来异样感从何而来。现实生活中,你能见多少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兄弟姐妹都在的? 尤其是爷爷奶奶这一辈,年纪大了,常常有先撒手人寰的。可这村子里这么多家,老人居然都健在,这显然并不常见。 再想想看着年过花甲却健步如飞的村长,显然这种不常见中透出的意味也极其不同寻常。 就在这时,寇冬忽然听见了呼吸声。那声音极其细微,若不是这庙里太过寂静,根本无法分辨。 好像身边有一个人,正在他耳边轻轻喘气。 寇冬头也没抬,顺口说:“崽,你上火了?” 叶言之:“什么?” “你喘气声有点大。” 叶言之看起来表情有点迷茫。他站在寇冬的肩上,说:“你听见我喘气了?” “当然,”寇冬说,“你自己听不见?” 叶言之的脸色变了。他道:“我不需要呼吸。” 他如今,根本算不得一个人,只是个物件,自然无需呼吸。 “……” 寇冬拿着灯的手也松了。他将灯放下,屏息凝气—— 那种呼吸声仍然在侧,并非他的错觉,甚至一次比一次更为清晰。 烛光昏暗。 寇冬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拖成长长细细的一条。他肩上没有叶言之,叶言之照不出影子。 再远一点,被红布笼着的神像的影子如同一座小山,安稳地坐着。 寇冬的目光从上头掠过,又猛然移动回来。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居然看到那神像的影子,微微动了动…… 那一瞬间,不太好的感觉一下子笼罩了寇冬的心头。他尽量轻地向前挪动了一步,眼睛一错也不错地盯着。 就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那影子再次动了,极其细小的幅度,只是肩膀向上微微一顶,却也足以证明并非错觉。 好像那底下的东西颤动着,要从这罩顶的红布下钻出来。 寇冬仔细观察着那颤动的频率,与他所听到的呼吸然相同。 他也终于知道那呼吸声是从何而来的了。 ……是神像。 这具神像——居然是活着的! 这一发现,让寇冬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他猛然迈开腿,不顾一切向门口跑去! 神像的活动幅度大了起来。他缓慢举起了手臂,身体前倾,好像要从这神座上站起来。 寇冬不知道被他抓到会发生什么,但一定不会是好玩的事。好在门近在眼前,他几步奔向前,已经被神像投下的巨大阴影完覆盖。 那影子朝他越靠越近,手臂伸着,简直只有一步之遥。 马上—— 寇冬咬了咬牙。 马上,就是门口—— 他的脚尖即将触到高高的门槛。 与此同时,神庙门发出了沉重的嘎吱一声,外头白袍的角一闪而过,竟然有谁从外面关上了门! 这扇门并不轻,且年久失修,推开也需要一点时间。可寇冬已经感觉到了触及他的手臂,已然要擦着他的衣服。 来不及了。 叶言之牢牢抓住他,说:“替身!” 寇冬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向后一扔——几乎是同时,本来向他伸出手来的神像骤然改变了方向,将红布笼罩下的那只大手向着他扔出来的东西探去,一把牢牢抓住! 寇冬趁这个机会向前一扑,靠着身体的重力,撞开了嘎吱作响的神庙大门。他的手撑了撑冰冷的地面,几乎一个踉跄,从地下的影子还能看到后头的神像。神像将那小小的一片东西拉进红布里去,旋即,就在那红布下头,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挲人的皮肤。 它开始晃动。 寇冬跌跌撞撞往前两步,终于离神庙远远的,心仍然砰砰直跳。 太近了。 他离被彻底留在这里,也只差两步。 只是他从兑换池里头抽出来的第一个道具纸人,已经被消耗了。 寇冬这才明白道具的好处。关键时刻,这简直是多了一条命。 他回到房间中才缓了缓,和叶言之说起门外一闪而过的人影。 当时逃跑匆忙,寇冬根本没能看清,只看见了一个衣角。衣角不具备什么辨识度,如今大家穿的,都是一模一样的白袍子,甚至连身形也相同。 叶言之比他看到的多些,还瞥见了那人傩面侧面的一只眼睛。 “只是今天来不及找了,”叶言之说,“现在已经是晚上,不会有人出来。等到明天,傩面会更换。” 就更没办法找到害他们的人了。 寇冬说:“是人是鬼?” 叶言之答:“自然是鬼。” 寇冬深以为然。 这个副本,人根本无需互相残杀,只要答出谜题,便可出去。可鬼不同,鬼的目的,从头到尾都是明确的。 他们想把寇冬留下来。 叶言之少年老成的叹了一口气,说:“早些睡吧。明天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寇冬嗯了声,钻进了被子,仍然戴着他的傩面。叶言之也钻进来,靠着他,很是不满地摩挲着傩面具,“它挡住了你。” 寇冬心态已经稳了,听见这话倒笑起来。 “怎么,”他说,“你还想多看爸爸两眼?” 小人皱着眉头,低声嘟囔了几句,寇冬没能听清。但紧接着,叶言之就靠上了他的面具,手在他的脑袋上哄小孩儿一样静静拍了拍。 寇冬闭着眼,也没有发声。 事实上,他从这样的动作中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知道这身边还有一个人是不希望他留在这里的,是站在他这一侧的—— 这让他不再孤立无援。当他再站在生死边缘时,他拥有了真正的战友。 许是因为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寇冬躺在床上时,难得做了梦。 他不是常做梦的人,最初丧失记忆时,也曾想过会不会在梦中找到些回忆——但很快,这种奢望就被他过于优秀的睡眠质量打破了。 睡得太好,也是种罪。 他这天却做了梦。梦里的他好像走在路上,肩上懒散垂着个双肩包,身旁有人勾着他脖子,约他放学一同去打篮球。 “打什么篮球?”他恍惚听见自己说,“费鞋。游戏还打不打了?” 身边人咋呼起来。 “打啊,当然打!” “指望着我冬哥带我们通关呢……” “晚上去谁家?你家?” “行啊,一块儿,咱订个外卖偷偷吃,别让我妈发现了……” 几个人一面走,一面说话。忽然有人问寇冬,“冬哥,你怎么站那儿了?” 寇冬没有动。他停留在原处,猛然扭过头,去看自己的身后。 后面只有几个同样在笑着闹着的小女生,彼此看一个挺精致的发卡。 朋友不解道:“冬哥?……寇冬?” 寇冬捋了把自己的头发,喃喃道:“见了鬼了。” 他仍然感觉有人在看他。那目光灼热滚烫,根本无法让人忽视——可每当他扭头去找,就再也找不着踪影了。 偷-窥狂? 寇冬把这三个字吐出口,听见身边朋友哈哈的笑声。 “不是吧,冬哥,你玩恐怖游戏玩多了?还偷窥狂?” “别瞎扯,冬哥有这个脸,你又没。” 也有人说:“没事儿,说不定就是想追你的师妹。你又不是没遇见过。冬哥可是师妹杀手,是吧冬哥?” 寇冬终于回过神了,他笑骂一句“我是你爸爸”,快步跟上,很快又被身旁朋友“好壕的车”的惊呼重新拽回人世间。 是错觉吧。 他这样想。 后面的画面,寇冬便再也看不清楚了。他们好像打赌说要看那辆豪车是谁的,学也不上了,就在旁边蹲着。他们蹲啊蹲,终于等到有人打开了车门—— 是谁来着?长什么样子? 画面跟水面一样泛起波纹,寇冬分辨不出来了。 他猛然从这梦里惊醒,叶言之还趴在他脑袋旁,头靠着他的头,睡得正香。寇冬眨眨眼,再去想刚刚做的这个梦,发觉自己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他摇了摇头,重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后,床头多了新的傩面。歪眼,斜嘴,歪歪扭扭顶了个红帽子,简直像是马戏团里头出来的小丑。 ——是秦僮。 经过昨晚,这个傩面着实不能让人感到开心。 寇冬把它拿起来,发觉自己的钟馗傩面已经不见了。显然,今天的他就是秦僮,只是不知其他人又拿到了什么样的傩面。 这基本上相当于每一天都要重新开始找线索。寇冬觉得,规则不会这么复杂,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与身份有关联的东西,只是他们如今还没有发现。 他简单洗了把脸,戴上傩面出去,看见他的傩面们都离他远远的,有一个躲一个。 好不容易有上来说话的,也是哆哆嗦嗦——显然,昨天秦僮掀开面具生吃笑和尚那一幕给他们留下的阴影太深了。 来搭话的是龟精,战战兢兢问他:“你……你换了吗?” 寇冬:“……你猜猜看?” 龟精说:“我……我觉得你换了。” 他还有点胆战心惊的,说完这话就巴巴地看着寇冬。寇冬沉默了下,旋即阴森森地笑起来,作势要掀面具,“猜错了。” 这一下把龟精吓得屁滚尿流,原地蹦起三尺高。等到发现寇冬只是逗他玩儿后,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说他还从来没见过在这里头这么皮的,一看就是昨晚那个指认npc的。 一脉相承的皮。 寇冬逗人一回,也觉得挺好玩儿。他在这村子里走了走,听见村中又敲锣打鼓,这一回却不是要跳傩戏,而是因为死了人。 死人。 寇冬一听见这两个字就想起他在庙后看到的灯,顺着声音往村子另一头走。死人的人家已经将封了的棺椁抬了出来,年轻的妇人趴在上头呜呜咽咽,看起来死的是她的丈夫。 她右手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孩子站在旁边,倒是没哭,神态看起来相当不知所措。 寇冬站在旁边看了会儿,问身边人:“他是怎么死的?” ——他可不觉得,这么个奇怪的村子里头能正常地死人。 那街坊看起来很不想回答,牢牢地闭着嘴。寇冬拍了他三回,才听到他不情不愿地说:“病死的。” “病死的?”寇冬皱起眉,“什么病?” 街坊嘴唇抿得更紧了,半天才蹦出来俩字,“痨病。” 说完之后,他便再也不吭声了。 寇冬知道,这已经是npc能说的极限了。他打量着这群人,忽然向前挤了挤,伸手就去帮着抬棺材。 这一举动猝不及防,几个村民愣了愣,这才扑到上头阻拦。 “你干什么?!” 寇冬看到他们眼中的警惕,旁若无人道:“我只是想帮个忙。” “不用你帮忙,”有人恶声恶气道,“你们这些外乡人,赶紧走!” “走!” “快走!” 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人把大扫帚给拿出来了,一副寇冬再不走就要把他扫地出门的架势。寇冬只好撤了,一面撤一面心里头极不平衡,对他的崽哔哔。 “不是说npc都爱我吗?就是这么爱我的?” 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他? 难道不该他要什么线索,都乖乖地双手奉上,甚至喂到他嘴里吗! 叶言之趴在他肩头上朝后望了望,很冷静地道:“你应该感谢了。要不是他们爱你,刚刚你已经被打了。” 寇冬扭过头,果然看见一个同样去了的傩面还没靠近就被轰远了,看起来头上身上都挨了不少下。 他终于舒坦了。 这还成。 叶言之问:“棺材是空的?” 寇冬着实诧异,“你怎么知道?” 方才他趁乱去抬了抬棺椁,叶言之可压根儿没动。 小人说:“看出来的。” 他淡淡道:“有死物的棺材,和无死物的棺材,差的很大。” 他一眼就能辨出不同。 寇冬夸奖:“我的崽果然聪明。” 又道:“里头没东西,我怀疑到底是不是有人死了。” 但看那个棺材,给他的感觉并不好。 叶言之仍然在远远地看着那户人家,不知在看些什么。 他突然道:“那个小孩,有点眼熟。” 寇冬扭过头,也远远看了眼。那孩子只有四五岁,被大人牵着手,始终是茫然的,好像根本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 “你见过?” 叶言之蹙起眉,沉吟了会儿,回答:“想不起来了。” “没事,”寇冬摸了摸他的头,“你可能是见过,我那一天不是给他们捏泥人了?” 那时候围着他的孩子可是一大群呐。 说起泥人,叶言之就不吭声了,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老村长错愕的脸。 说真的,那一秒他也很震惊。在找到寇冬之前,他从没见过游戏npc里出现这样的表情;寇冬回来之后,npc的表情真是越来越多了,慢慢朝表情包的方向发展。 他沉默不言,倒是让寇冬误会了。寇冬想了想,突然间低下身子挖了块土,又蘸着水开始和泥。 叶言之有点诧异,“怎么?……你又准备去哄小孩?” 这架势,拉开的可太熟练了。 寇冬往墙角那儿一蹲,挺专注地搓圆泥球,等搓的圆咕噜了,就开始满地找棍儿。 叶言之还没看懂,下意识要帮他,“那儿有个。” 寇冬瞧见了,上去捡起来,开始杵那儿雕琢五官。 叶言之一直看着他弄,越看越有点儿不对味。这是给哪个小孩捏,这么费心,大费周章的。他狐疑道:“你准备敲诈谁?” 这时候,寇冬也捏的差不多了,把那雕琢完成的小人头往棍子上一戳,眉开眼笑塞给叶言之,“抱着!” 叶言之:“???” 他? 为什么? 寇冬:“你不是想要?” 叶言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口锅惊呆了。 他为什么会想要?——他是一个二十一岁的成熟男人! 寇冬浑身洋溢起老父亲的光辉,“想要就说,爸爸都给你做,不用羡慕。——爸爸的,就是你的。“ “……” 叶言之心态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之前的叶言之:我要帮他,哄他,呵护他—— 来之后的叶言之:……什么都别说了,干-死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要盗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要盗号、(?﹃?)安... 2个;明灯三千只求你、40903066、little、废物点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熊装 50瓶;饼饼、林殊景 10瓶;我觉得你们在偷情 9瓶;大韶小勺 5瓶;绪方七月、丞哥无处不在、叶不羞的小宝贝、一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1、傩面(四) () 寇冬这人,旁的都好。就一个毛病, 格外想当别人爸。 叶言之是真不能理解, 他澎湃汹涌的慈父情怀到底从何而来…… 后来他仔细想了想, 觉得这人就是纯粹乐意占别人便宜,典型的给他三分颜色他能给你开染坊的性格。这种性格还有两个简洁明了的字可以概括:欠-干。 非得有个人把他这毛病给磨平了不可——摩擦的那种磨。 他深深地看了寇冬几眼, 把“尽快长大”这件事再次提上了日程。 耽误不得了。 再耽误,这人都能上天了。 能上天的寇冬绕着村子转了两圈,这回连个小朋友的影都没看见。兴许是因为上一回险些被他这个别有用心的给收买了,这回家家户户都把孩子关在了门里,压根儿不把人放出来。 寇冬的泥人**失了用处,只好塞给他崽,美其名曰:有利于促进孩子的身心健康成长。 身心都是二十一岁的成熟男人叶言之:“……” 就这一手玩泥人的手艺和童心,寇冬到底是哪儿来的底气说这话。 他说起正事, “关于鬼, 有线索吗?” 寇冬眯起眼, 模样有点懒散。他脚拨了拨地上的草叶, 说:“有。” 叶言之:“什么?” 寇冬似乎在思索。随即, 他慢吞吞说:“其实我有个挺简单的方法。” 小人从他肩上支起来,望着他。 寇冬:“唉, 其实根本不用那么大费周章。比如, 我把我要洗澡的消息放出去……” 叶言之:“???” 这关洗澡什么事? 寇冬:“凡是来偷看的,都是鬼。——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叶言之:“……” 叶言之也说不清自己是气好还是笑好,恨不能敲他头。 在青年心里,这游戏就这么猥-琐痴-汉吗? 叶言之感觉自己有点躺枪。 寇冬委屈的很:“不怪我把他们想的猥琐, 你看他们干的都是什么事——一口一个灌满一口一个生崽的,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自己就很痴汉?” 还有那个神像,把替身拉进去是干什么的别以为他不知道——虽然红布盖着,可声响盖不住好吗? 就那动静,哪点儿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 通通都得回炉重造。 叶言之膝盖更疼了。他沉默半晌,才说:“他们的想法,可能过于偏激。” 寇冬不可思议道:“你管这叫偏激?” 这难道不叫变-态? “……” 小人彻底不吭声了。半天后,他才拉着寇冬的一缕头发,闷闷憋出来一句:“拿这个做决定,太草率了。” 以青年自己做钩子——叶言之光是想想,都无法接受。 寇冬想了想,居然被他说服了。 “也对,万一玩家中也有这种变-态呢。” 说不好,反正自从进入游戏之后,他就觉得他格外有吸引神经病的潜质…… 叶言之的膝盖简直被插成了筛子,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死去村民的棺椁被抬了起来,吹锣打鼓地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向着南面走去。 只从表面看来,这显然是寻常的丧事。家属哭哭啼啼,强壮的男人扛着棺,前后跟着吹打的乐队,热热闹闹向下葬的地方行进。白衣,白花,白纸钱,只有扎成的纸人是彩色的,上头两只被涂的乌黑的眼睛看的人心慌。 寇冬在一家村民的房子门前又碰到了刚刚挨打的傩面。那傩面上画着许多只眼,各有不同,猛地一眼看上去简直要让人犯密恐。 是二郎神。 二郎神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看什么。寇冬走近了,才发现他在看脚印。 那是刚刚扛着棺材走过的人所留下的脚印,在这泥地上轻而易举留下了痕迹。二郎神盯着看了会儿,头也不抬地说:“你看出不对没?” 他一出声,寇冬才发觉,这正是昨天的土地。 那一口女声是半点没变的。 寇冬索性也蹲下来,认认真真看了会儿,“什么不对?” 二郎神说:“深浅不对。” 她示意寇冬也在旁边踩一脚。 等寇冬把脚抬起来,二郎神正儿八经地评价:“你比他矮,也比他轻,更重要的是,他还扛着东西,按理来说踩的力道应该比你重。” 寇冬:“……???” 说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扯身高? 人身攻击? 他憋屈,“我很高的。” 这是这个副本把我截短了! 二郎神说:“这不重要——重点在于,他的脚印比你浅。这说明什么?” 寇冬装糊涂,“什么?” 二郎神叹了口气,有点儿恨铁不成钢:“说明他那棺材里没东西,起码不是死人。” 她站起身,催促:“快点,我们跟着去看看。” 两个人不远不近缀在了送葬队伍的后面,送葬的人只顾着吹吹打打,一股脑地往前走,好像谁也不曾注意他们。 纵使如此,两人还是跟的小心翼翼。他们穿完了最后一条街道,慢慢地发觉脚下道路变了。 不再是平整的土路,而是一条细细的羊肠小道。道路上生了不少青苔,苔面上蒙着薄薄一层水雾。 面前也骤然出现了别的景象,尖尖的土堆一座座映入了眼帘,就在这黯淡的天色下头,在连成片的树林前面。由于没人打理,坟上的废草早已生长的到处都是,密密覆盖着底下的黄土。 荒冢枯林。 二郎神小声问:“你昨天见没见过这里?” 寇冬摇头。 第一天来时,他走完了整个村子,但无论怎么走都是重复的街道,根本不曾走出村落,这还是头一次来到坟地。 二郎神说:“我之前也没看见。” 她密切关注着眼前的动静,声音压得极低:“哎,下棺了。” 土已经掘好,由寡妇最后下了一铲子,便将铁锹放至一旁。几个强壮的男人合力将棺材抬起来,缓缓放置进了墓里。 寇冬紧盯着那些人,忽然感觉到不对,他居然能从这样的侧面看到他们露出来的牙。 “……” 他骤然意识到,他们是在笑。 他一一看过去,越看越头皮发麻。 不是一个人,而是每个人——他们将这坟墓围的水泄不通,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这笑在这样的场合、形势下,一点都不令人亲近,反而让人毛骨悚然。 寇冬轻轻碰了碰二郎神,想示意她现在走。可旁边的傩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牢牢盯着这一幕,连头也不转,情态简直是痴了。寇冬连拽她几下她都毫无反应,最后不得不重重拍了她一下。 这回,她终于浑身一哆嗦,扭转过头。傩面上的几十只眼睛都朝向寇冬,她张嘴问:“干——” 寇冬眼疾手快封住了她的嘴,将她剩余两个字都封进了喉咙里,心砰砰跳。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发了呆的缘故,她这声音,根本没有压低。 他们如今蹲在一座坟后头,离那些下葬的人并不远,用这样的音量说话,轻而易举便能被对方听到。 他小心探出一点头,果然看见那些人扭转着头,神色狐疑,像是在四处寻找。 二郎神浑身都是僵的,像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送葬的人在讨论,旋即,四周猛地陷入寂静。 寇冬心终于微微一松,还不等他彻底放下,他心便又猛地一提—— 他听到了脚步声。 有谁踩在草叶上,发出来了簌簌的声响,越靠越近。寇冬甚至不需要扭头,都能感觉到对方搜寻的目光在这附近游走。 他手慢慢地在坟上抓了一把土。 近了。 更近了。他们如今就在这座坟的背面,只要这个人再往前走两步—— 叶言之紧紧抱着他,动作更像是安慰。二郎神靠在他身畔,死死捂住了嘴,堵住可能从指缝中泄出去的呼吸声。 寇冬听到了重物拖地发出的刺拉拉声响。那人好像把沉甸甸的铁锹举了起来,就握在手里头,若是他们逃跑不及,铁定要挨那么一下。 跑吗?不行。这地一览无余,除了这边的坟根本没什么遮挡。况且这些抬棺人都身强力壮,两人就算跑,也跑不过。 不跑? 那样重的铁锹,就一下足以将人打的头破血流。后面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想。 总得拼死搏一搏。 寇冬咬着牙,做了最坏的打算,并示意二郎神待会儿分头跑。他们屏着呼吸,感受着人的阴影慢慢笼罩上他们头顶—— “啊啊啊啊啊!” 北面忽然响起了一声惨叫,像是哪一个玩家发出的。离他们一步之遥的npc愣了愣,随即骤然调转过头,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大步跑去。铁锹的声音逐渐远了,寇冬这才相信自己居然又逃过了一劫。他猛地拉了二郎神一把,示意赶紧走。 两个人这才从坟墓后头探出了头,悄悄沿着小路回去,好在有惊无险,很快就看到了村里头的房屋。 这一惊非同小可,二郎神捂着心,直说自己简直要被吓出心脏病了。 寇冬倒是还好,只是这时候就体会到他崽的好处了。 要不是有叶言之在,他怎么也不会有这个幸运。 要知道,他自己可是连超市抽奖都抽到谢谢惠顾的超级非酋…… 二郎神惊魂未定,还在往回看。 “他们抓住了谁?” 寇冬摇摇头,心里头也有点儿沉,“不知道。”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一时默默无言,半晌后,二郎神才说:“今天多亏了你。” 寇冬:“我也没做什么。” “话不是这样说,”二郎神轻声道,“是我差点儿惹出了□□烦。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偏偏挑那会儿出了神……” 她伸手扶了扶傩面,在那凸出的眼睛上停顿了会儿,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其实,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她说,“要是今晚还抽中了你,你——你就指认我吧。” “我是人。” 寇冬有点儿意外。 事实上,依据他的猜测,即使指认的的确是人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相反,这就相当于将对方人的身份暴露在了所有傩面面前,依据那句“鬼也在找人”,恐怕会成为一个死亡条件,当晚就会有鬼找上门。 这件事,他不觉得二郎神会想不到。 她看起来,是个聪明人。 二郎神苦笑了声,说:“没办法。要是能不指认,当然是最好——可要是真被选上了,总得选个确定的吧?” “总不能再像你昨天那样,将矛头对准npc。那样的机会,今天不会再有了。” 寇冬平静地说:“也不会每天都抽到我。” npc可以因为私心选中他一次,却不能次次都选中他,这就违背了系统定的游戏规则。 有他崽的欧气加持,寇冬有自信自己可以躲开厄运。 二郎神在傩面后模糊地叹了口气,说:“但愿吧。” 谁又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今天那个“幸运儿”呢。 晚上八点,所有傩面再次集中在了神庙前。这一次,寇冬来的没有那么早,占据了第七个位置。 叶言之趴在他肩上,打量着来的人。 到了八点整,一共有十把椅子上坐了人。 这在寇冬的意料之中。昨晚被吃掉的笑和尚,今天在坟地意外被发现的傩面……这已是剩下的部人。 叶言之也是如此想,没感觉到意外。 倒是有不知坟地那件事的傩面频频朝右边椅子看去,有些仓皇。 今晚,他们没看见白傩面从小路尽头走过来。倒是神像前头的烛火似乎明亮了些,将他们都映照的清清楚楚。 寇冬坐在椅子上等着,忽然听到右面传来动静。几秒后,一个戴了土地傩面的人踉踉跄跄从那面跑过来,惊慌失措。 “我、我……” 他喘着气,惊恐道,“我迷路了……我遇到了鬼打墙,刚刚那条路,怎么都走不过来——” 寇冬一愣,转过去打量他,心猛然沉沉向下跌去。 怎么会? 他与叶言之对视,也从小人眼底看到了诧异。 他们之前的推断被推翻了,——第十一位傩面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新的土地浑身都在抖。他没看见昨晚的那个白傩面,却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迟到了的。游戏规则中说了,所有傩面都要在八点时按时参加,不可缺席。 而八点时,他已经算是缺席。 他跌坐在第十一把椅子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哆嗦。 “还好,”他强行安慰自己,对身边的傩面道,“他还没来——他没发现,对吧?” 坐在第十位的傩面没有回答。新土地一个劲儿地喃喃,“还好,还好……” 叶言之摇了摇头。 “他想的太简单了。” 他趴在寇冬耳边,淡淡道。 “他这已经是明确违反了规则。” “而系统最厌烦的,就是违反规则的人。” 寇冬耳尖动了动,头一次从他崽的口中听见系统。这口气,让寇冬觉得很奇妙。 他本以为,叶言之也是受系统操纵的。 毕竟那颗蛋,是寇冬亲手从兑换池里抽出来的。 可如今,听叶言之的语气,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说起系统,显然了解很深,但语气并不亲密,倒像是反感的。 这个态度着实微妙。寇冬耳尖又忍不住颤了颤。 叶言之本好好地说着话,也被他总是动的耳朵分了神,伸手就去摸。谁知刚一碰到耳垂,青年就猛然往后一靠,压低声音问:“干什么?” 他鲜少有这样大的反应。 叶言之先是懵,随后猛然回过味来。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 他脑中骤然响起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旋律,微抿着唇,回答:“只是碰碰。” 寇冬有点儿别扭,把他从肩上薅下来,放在腿上固定住,“不要碰。” 他耳垂敏-感的很。只是贴着耳朵说话尚且可以容忍,若是去碰,那简直是要了他一条老命——跟通了电一样鲜明。 “乖乖的,”他含糊说,“爸爸回头再给你捏泥人。” 小人这回没有吭声,还沉浸在居然发现了寇冬敏-感点的喜悦里,一个劲儿地品味。 寇冬没发觉时,他的崽用狼一样的眼神盯着他耳朵看了好几眼。 嗯。 是个好地方。 寇冬扯开话题,“今天那白的怎么没来?” 不仅白傩面没来,其他人也没来。整个场地上空空荡荡,只有这十一张椅子里坐着的人。 傩面们不免有些心焦,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然而就在这时,神庙的门发出了沉闷的咯吱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去。 “动了!”身边的傩面像是看到了什么,忽然躁动起来,“神像……神像动了……” 他说的没错。神像正从那庙中,缓缓迈步出来。 它高大极了,足有近三米,每一步都声势浩大。原本罩在顶上的红布如今已不见踪影,他们终于得以瞧见这座神像的真面貌。 寇冬一瞧见那张脸,就低低地爆了句粗口。 他爆粗口的时候,还不忘捂上叶言之的耳朵。 叶言之:“……” 那群孩子说的并不错,这雕的是个男人。 男人身形强健有力,面容俊美,典型的宽肩,窄腰,大长腿——寇冬眼熟的简直不能再眼熟了。 他还是恋爱游戏主播那会儿,天天和这位npc出去约会。这位npc行事作风也相当霸道,人家出门顶多是包个电影院,他是买个院线。 人家顶多是给买几件衣服,他是直接建个厂。 人家送钻石,他送钻石矿…… 在体验这段恋爱剧情时,寇冬也着实体验了一把有钱人的好处。那都不是家里有矿了,那是家建在矿上。 也因此,这个npc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身份简称:霸总。 天凉王破的那种霸总。 当初寇冬光是看看都满嘴柠檬,如今寇冬看着就腮帮子疼,牙酸。 他瞧着那雕像大步迈步出来,旋即用他的那两只木手抓住了小小的签筒,开始摇晃。 寇冬:“……” 寇冬突然明白为什么今天换人了。 ……该不会是因为他昨天那一句吧? 他昨天问白傩面是不是神庙的主人,白傩面说不是,结果就被他抓了空。 所以今天,就来了真正的神庙主人? 不是——这游戏要不要这么严谨??? 神像往那儿一立,高大的身形把签筒衬得像个小孩儿手里的玩具似的,噼里啪啦地摇动。意外从他那张木头雕刻的脸上看出了满满的不高兴。 它一面摇着签,一面一眼接一眼的看寇冬,怒气勃发。 寇冬摸着下巴,有点儿茫然,“我干什么了?” 叶言之提醒他:“你把他弄出来干活了。” 寇冬:“……” 对哦。 要不是我昨天那句话,人家现在还在神桌上吃供奉呢。 叶言之低声道:“你昨天用了替身……” 寇冬:“!” 对啊,他昨天还唬了它! 难怪这神像看着他就是一脸气,放他他也气。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跑了,还给换成了薄薄一张纸——光看着像,其实什么也不能干。 说起纸人,寇冬就想起来了,“我的道具呢?” 他从上而下认认真真打量了神像几遍,终于在神像的脚上发现了几片碎纸屑。想来是在道具效力过后,神像发觉自己被骗,因此勃然大怒撕了个粉碎。 签筒仍然摇晃着,傩面们目光都牢牢聚集在上头。新土地最为集中,心中暗暗祈祷它不曾看见。 它不曾看见,它不曾看见…… 他近乎神经质地反复念着这句话,使自己的心安生一点。 终于,有一支签从签筒中掉了出来。神像俯下身,将它牢牢握在了手心。 旋即,它的手微微一转,巨大的手指指向了最右边的傩面。 正是第十一位。 新土地被傩面挡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久久无法从座位上起身。 雕像向前了一步,手指仍然指向他。 “……” 再不起便不行了。 昨晚的教训仍历历在目,他咬紧了牙,终于颤颤巍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将在场的傩面一一看过去,最终猛然闭了闭眼,伸手指向了其中一人。 “我选——” 他用力咬住打颤的牙关,拼命吐出下头的话。 “我选他。” 那手指从寇冬的身上掠过,停在了第六位。被指中的傩面浑身一颤,也怔住了。 是鱼精。 作者有话要说:  叶言之:我发现了!我发现了!!! (亢奋的难以言喻) 我发现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途径!!!!! ----- 好好一孩子,都被寇冬折腾变态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灯三千只求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七月 24瓶;昨天的回忆 早已离去 20瓶;隔壁的小葱花 10瓶;七七 6瓶;摩羯的后街小巷、林殊景、榆 5瓶;云往 4瓶;是叁彡:d 3瓶;琉璃仙月维灵 2瓶;依冰、甘露寺蜜璃、穆七声、绪方七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傩面(五) () 新土地指着鱼精,声音有点儿打颤。 “我——我觉得他是人!” 他的心已经被如今面临的恐怖占据了, 不顾一切道:“他一定是人!” 鱼精的牙齿被咬的咯吱作响。寇冬听到他不可思议地从口中蹦出一个字, “你……” 他猛然撑了一把扶手。 雕像缓缓地转过身子, 将手伸向他。庙里头的烛火勉强将这一小片地方映亮,鱼精处在这光下, 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他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站在了新土地的对面。 “他一定是人,”新土地颠三倒四地说,“他说过的……他肯定是……” 寇冬眉头蹙了蹙。 这样的语气,让人实在无法喜欢。 新土地颤着手,终于去摘鱼精的面具,将傩面移开后,后面是一张惨白的男人脸, 没有半点血色。场的人静静等待, 等了几分钟也无事发生——反而是被掀开面具的人瘫在了地上, 瞳孔紧缩。 猜对了。 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了这三个字, 继而重重向下一沉。 新土地却是猛地一喜, 将面具松了,高声道:“我说的!” “你看吧?——他是人!” “他就是个人!!” 他又惊又喜, 劫后余生的兴奋满的溢出来, 嚷嚷着要每一个人看。等他对上椅子上的那些傩面,他才察觉出不对——傩面们甚至连动也不曾动一下。 他们也没有看他,只牢牢盯着地上瘫软的男人。 “……” 新土地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缓慢地将目光下移,迟疑了几秒, 终于也看着地上的鱼精。 鱼精的手捂着脸,骤然发出一声几乎不太像人的喊叫。 那一声喊叫中满含绝望,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新土地的身体也战栗起来,他把视线移开了,低声说:“你别怨我,我这也是没办法……” 男人已经心如死灰,不再说话。 当他的身份被验证的同时,他是人的事实也被暴露在了所有的鬼面前。 ——今晚会遭遇什么? 他已经不想知晓了。 叶言之皱着眉,神色也严肃起来。 “一命换一命。” 寇冬没说话,却也有些不太舒服。 这样一来,人类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出鬼——倘若举报的是人类,基本上等同于在自相残杀。 这游戏远比他想象的要残忍的多。 神像的神情却像是愉悦的,他重新拿起了签筒,在手中摇晃。这一次掉落出来的签是一号。 一号龟精战战兢兢,指了第八位玩家,是新的钟馗。 他指认对方是鬼。 新的钟馗傩面被摘下了,里头赫然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那一张脸,绝不是正常人该有的面容。 这是个鬼! 寇冬也微微松了一口气,瞧见神像朝着被发现的鬼走来,旋即,居然从神像的手掌中心燃起了火。 火焰外围泛着种明亮的浅蓝色,神像将这火向着鬼伸去,很快便点燃了他的头发。 “啊啊啊啊啊!” 鬼开始挣扎惊呼。他在地上拼命打着滚,想将自己身上的火势压下去。可无论他怎样翻滚,火势都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他从头到脚都被笼在了这股蓝色的火里,只能拼尽力朝外伸出来一只焦黑的手。 “救我啊,”他呻-吟着,反反复复说,“救我——” 没有人动弹。大家都懂得非我族类的道理。 皮肉灼烧的气味在空中蔓延开,闻的人头皮发麻。 火中的身形一再缩小,最终化为一截被烧焦了的木炭,甚至分辨不出四肢五官。他倒在地上,被神像的脚用力一踩,瞬间塌为了一堆灰烬。 神像的身上也沾了鬼的灰。他沉默地扭转头,重新提起步伐,向着神庙走去。 这无疑是个结束的信号,然而仍然无人移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神庙门口,才陆陆续续有傩面起身。 鱼精还趴在地上,满眼恐惧,连话也说不出一句,只是怨毒地盯着新土地。他是个寻常的年轻男人,五官都并不出奇,但此刻眼睛里头却像是烧着火、淬了毒、绞了刀子,要将人拖进去碎尸万段。 新土地没敢看他,脚步匆匆,第一个走在前头。他宽大的白袍在空中翻卷,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真不是个人。” 寇冬听到二郎神小声说。 他将头扭过来,示意继续向下讲。 二郎神解释:“今天早上,我看见他们了。这个土地偷偷钻进了神庙被村民发现了,差点儿架上火堆烧了——还是那个人救了他。” 恐怕就是在逃跑的路上,为了使人安心,鱼精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本以为是人类之间互相帮助的恩情,哪知,不过一天过去,这句话便成为了他的送命符。 还什么恩?反倒是催命。 寇冬听完,眉头也皱起来了。他沉默几秒,道:“的确不对。” 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也绝不想害人。 二郎神还在盯着地上的人。她喃喃:“要是让我知道那家伙明天是什么身份……” 这句话里显然有未尽的意味,寇冬听出来了,扭头看了她一眼。 “也不能确定。”他说,“还是不要草率。” 这不同于旁的游戏,一步踏错就是死局。 “……” 二郎神沉默了会儿,说:“也对。” “况且,”她轻声说,“也不一定就会死呢。” “说不定还有生机。” 这一次,寇冬没有回答。事实上,两个人心里都十分清楚,不会再有什么生机了。 但凡有一点希望,男人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一晚,寇冬没有睡好,只躺在床上等着。等到午夜后,他猛地听见一声哀嚎响起,满含绝望。 他又紧紧闭上了眼。 叶言之趴在他的身侧,忽然伸出手来,盖住他的耳朵。 他如今身形小,手也小,两只手才能一同勉强盖住一只。 寇冬的身体又有些打哆嗦,说不出是因为敏-感,还是因为旁的什么。他侧躺着,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 叶言之板着脸,不容拒绝道:“不要想了。” 寇冬实在是无法不去想。他闭着眼,喃喃道:“崽,我觉得有点奇怪……” 小人:“嗯?” 寇冬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他措辞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本来以为,神像和鬼应该是同一方的。” 可眼下看来,并不是。 这里的神明是独自出脱在上的,他既不在乎人,也不在乎鬼,他只想从中得到乐趣——就像系统所说的,这对于他而言,就是一场简单的游戏。 他们都处在这游戏场里,是场上不得不相互厮杀的棋子。 “崽——” 寇冬翻了个身。他声音压的很低,问,“你觉得,这上头——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神?” npc和玩家,都不过是他取乐的棋子? 叶言之看了眼旁边的系统框。系统安安静静,并没有跳出来提醒的迹象。 他沉默几秒,终于回答:“不会。” 寇冬:“你回答的太确定了。” 叶言之仍然说:“不会。” 他解释:“它有倾向,也有目的。” 这一句话说出后,原本毫无动静的系统猛然弹出了对话框,鲜红的大字在他面前提醒他: 您已违规! 您已违规!! 您已违规!!! 他无法再说出下面的话。 寇冬眼睛睁开了,茫然地望着他。即使被挡在了厚重的傩面下,叶言之仍然能想象他的神情——长睫微颤,睫毛下的浓黑瞳孔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神情。 他熟悉青年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哪怕如今挡住了,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而这个系统的倾向和目的—— 叶言之的手抚摩着狰狞的傩面,摇摇头,终究是将话音咽回了腹中。 他没有告诉青年,这个游戏所有的目标,都在于你。 ——只在于你。 这个游戏场上,你才是至高无上的奖赏,是独一无二的神明。 游戏进入第三天,寇冬渐渐开始忍受不了傩面了。 他瞪着自己床上摆着的那张猪八戒傩面,额头突突跳,和自己崽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哀怨:“这要是现实,我都能被这东西捂出痘来。” 天天戴着,重都重死了。 况且,这个副本中人没了食欲,寇冬的乐趣瞬间消减了大半。 叶言之还能怎么样呢?只能安慰他,再忍忍,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束—— 事实上这话纯粹就是唬人的。 寇冬磨磨蹭蹭把面具往脸上戴,低声嘟囔:“还不如用洗澡那招……” 叶言之:“……” 寇冬正洗着脸,又听见了外头传来的锣鼓吹打声。听这动静,又有新的人死了。 他把崽往自己肩头一放,正想踏出门,脚步却微微一滞。 叶言之也知道他为何停顿,就在这一阵锣鼓声外,他听到了新的动静。 同样是热热闹闹的锣鼓。 今天,下葬的有两个人。 寇冬喃喃道:“太巧了。” 的确,第一天死了一个人,便有一个人下葬;第二天死了两个人,下葬的便也是两个人。 那个鬼倒是例外。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联系,只是寇冬如今还不知道。 他想了会儿,最终横下了心,拿定主意就往外走。这一回,寇冬连犹豫都没有,熟门熟路跟上了送葬队伍。 在小路上走到一半,后头忽然有人小声喊他,“喂,喂!” 寇冬扭过头,发现凑过来的是二郎神。他有点意外,因为方才喊他的是熟悉的女声,“你的面具没变?” 二郎神说没变,“应该是又随机回我头上了。” 她望了眼寇冬,由衷说:“我一猜你就又来跟踪了,你可真是胆子大。” 大的不是一点半点啊。 寇冬说:“既然你来了,正好,我有个计划。” 二郎神扭头望着他,狐疑,“什么计划?” “……” 片刻后,听完了的二郎神两眼发直,目瞪口呆。 卧槽,这到底是什么人神共愤的计划!这难道不是在把npc当猴耍?! 寇冬:“你就说干不干吧。” 二郎神:“……” 她犹豫了会儿,终于狠下心来,说:“干吧。” 不这么干,还能怎么着,总不能真等着哪一天晚上抽中自己啊。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跟在两拨人后头,尽量隐藏着自己的身形。他们没敢跟的太近,好在没有听到动静,那些人也没有回头。 等到了坟前,恰巧是两个相对的墓。两拨人停下脚步,开始各自挖坟。 寇冬藏在其中一方的后头,对着二郎神点点头。 对面的二郎神深吸一口气,终于从地上捡起了小石头,朝着寇冬那一拨人的方向砸去。 也不知她是手抖还是怎么着,那石头没砸中哪个村民,反而落寇冬身边了。 寇冬:“……” 神坑级队友。 二郎神也吓了一跳,幸好无人注意。她左右看看,又重新摸了块大块点的石头。 这一回砸的就准多了,稳稳地打中了其中一个村民的腿。 那村民愣了愣,下意识将眼睛抬起来,望着对面:“……” 对面只有同样在送葬的一群人。 与此同时,寇冬也悄无声息将手中石头丢了出去,砸中了对方中的一员。 被砸中的人猛然抬头,和对面人一下子看了个对眼。 双方面面相觑。 早在最初接触的时候,寇冬便发现,这群村民的脾气算不上好。 纵使他有满格好感度,还是差点儿被打,足以说明这到底是多丧心病狂的一群人。爱到深处还舍得打呢,别说是平常的邻居街坊。 村民盯着对面人。 “谁砸的,”他阴森森道,“你砸的?” 对面人更为莫名其妙。 “谁砸你——你砸我好吗?” 两个暴脾气一点就着,逐渐发展为大型群殴场面。 “谁动手的?他动手的?” “还要不要脸了,净说瞎话……” 双方一言不合就开打,寇冬啧啧感叹了几声,趁乱开始挖面前这座坟。他本以为挑动双方打起来得费点功夫,比如说他突然跳出去指责其中一方的人欺负他什么的…… 结果比他想象的更容易。 二郎神也趁乱摸了过来,瞧着很是无语,伸着脑袋看了看。 “不是——”他有点儿难以形容,“他们就这么打?” 寇冬乐见其成,“打呗。” 打的时候,他们才有时间干其它事。 两人躲在坟墓后头,靠着摸过来的一把铁锹开始挖坟,时不时伸出脑袋来观察下双方进度。叶言之抱着双臂当监工,给他们指点撬哪儿更容易,很快就将挖出来的棺材撬开了一个角。 出乎意料,里面并不是空的,反而静静躺着一身衣服,还有一张男人相片。 相片上的男人就穿着这身衣裳,朝着镜头微微笑。 二郎神看过后,小声说:“很烂大街啊……” 她说的是实话。这坟墓的主人五官长得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普通。从眼到嘴,没有任何特色可言,甚至前一秒看过他,后一秒都记不起来这人到底长什么样。 寇冬倒是拿着这张照片眉头紧锁。二郎神说:“你看出什么了?” 寇冬想了想,说:“我好像见过……” “见过?” 二郎神诧异,“你在哪儿见过?应该是认错了吧,这人早死了。” 看坟上的草,都已经这么厚了。 这人长得实在太普通了,寇冬也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他,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先将照片塞进了袍子下头。 二郎神眼睁睁看着他撩袍子,也没说话。 倒是叶言之不高兴了,虽说袍子底下还有一层裤子,也让他隐隐有些不舒服,提醒:“你注意点。” 寇冬这才想起来,面前的二郎神是女孩子。他把衣服放下,抱歉道:“一时忘了。” 都怪这鬼衣服,把男女体型都挡了个完完,又看不见脸——猛地一眼,还真分不清男女。 二郎神说:“没事。” 她向前走着,忽的说:“你的腰真细。” 寇冬:“……???”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暧昧。 小人猛地耷拉下脸,脸颊也鼓起来,坐在寇冬肩头上瞪着二郎神。二郎神说完那一句,倒像是纯粹调笑,又扭转过脸,自如地冲他说:“不走?” 寇冬:“……走。” 他们沿着小路重新偷偷溜了回去,到了村头才分开。寇冬握着那张照片,心里却在想方才二郎神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不像是开玩笑。 ——但也不像是寻常口吻。 叶言之显然是被气着了,在寇冬肩膀上嘟嘟囔囔说二郎神不好,“一看就是别有用心。” 腰细关她什么事儿! 她又抱不着! 他愤愤地想,当初就不应该让她看见—— 寇冬原本还在思考,瞧见他这副模样反而笑了,说叶言之简直像是怕自己给他找个后妈。 叶言之:“……” 他刚刚那一腔火都被寇冬这句话给泼灭完了。 神特么后妈。 寇冬说:“你放心,就算你真有了后妈,我也肯定不会是后爸。” 叶言之心里头那根警惕的弦飞速绷起来了。 听这个语气…… 寇冬:“当然,她不行。” 性别都不对。 况且,他总有种感觉,对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叶言之松了半口气,剩下半口还提着:别人也不行啊! 他拉着寇冬一缕头发,委婉地问他想找个什么样的。 这一点,寇冬倒是思考过,掰着手指给他数,“比我高,比我帅,要宽肩窄腰大长腿——” 小人听着,就低头看了眼自己。 他幽幽道:“其实光看比例,我也是长腿。” 这句话说出后,引发了寇冬的爆笑。寇冬笑的简直要扶膝盖,等直起身来,就满含怜爱地摸孩子头,“好好好,大长腿……” 叶言之:“……” 这活脱脱就是欠-干。 他仔细想了想,心又往下沉。——不说旁的,光是比寇冬高这一点,他就做不到。 不行。 他得把别人都消灭在萌芽里! 叶言之抱着寇冬耳垂,心里头挺委屈,把自己的脑袋也靠上去。 “不找不行吗?” 等我长大,不行吗? 寇冬倒也无所谓。他从不觉着爱情是生活的必需品,光凭他一个人就足够过的风生水起,只是瞧见崽崽这样,他总是忍不住要逗他。 “真不想要后妈?” “……” 叶言之简直拼了,咬着牙点点头。 后妈就后妈吧,没有就成。 寇冬嘿嘿一笑,得寸进尺:“那叫声爸爸听听。” 叶言之:“……” 我真是惯的你了! “叫啊,”寇冬逗他,“不然,我给你找个后爸?” “……” 那也不行啊! 叶言之委屈死了,在叫与不叫之间来回挣扎,最后还是垂了眼,忍着羞耻,小声地喊了一句爸爸,喊完之后脸都红透了,把脸埋进了手臂里。 ——且再容你蹦跶最后几天。 寇冬被这一声甜的心肝颤,恨不能直接亲他一口,慈父情怀一下子奔腾如海。在这股情怀操纵下,他最终选择了把崽崽扔起来抛高高:“哎,真是爸爸的好儿子!” 被抛起来的叶言之手忙脚乱:“快放我下来!” 真是太不像话了! 我是你老攻!! 可惜这一句抗议,注定徒劳无功。这样有爱的亲子游戏,寇冬自然得多来几次。 等停下来时,叶言之头发散乱,说话简直是咬着牙的。他说:“寇冬——” 话音未落,叶言之忽然将身体支了起来,牢牢盯住了他背后的什么。 寇冬说:“怎么?” 说着,他扭过了头,瞧见了一个穿着白孝服、看起来刚刚从坟地那边回来的村民。那村民是寻常打扮寻常长相,正在门口拍打自己身上沾到的尘土。 叶言之的声音有点紧绷。他说:“这个人,很眼熟。” 寇冬盯着那张脸仔细地看,忽然也微微一颤。他将手伸向藏着的照片,掏出来 ,一寸一寸细细和眼前人比对—— 细眉细眼,无论到哪里都不出众的模样。若不是叶言之指出来,他甚至不会有所察觉。 可当带着比较的心再去看,事实便清晰地从这张相片上跃出,浮现在了他们眼前。 这个村民,与坟墓中的照片完相同。 这分明就是一个人。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寇冬站在原地,难得发起了愣。 ——本来应该死去的人,如今怎么又站在了他们面前,重返了阳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叶言之:我太难了。 为了不让寇冬爬墙,我甚至管他喊了爸…… (默默掏出小本本记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灯三千只求你、悠悠、建国后成的精、道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无肉不欢 40瓶;king 23瓶;唐唐门 21瓶;人间失格 11瓶;绪方七月、纪梵、雨墨呀!、南柯a梦 10瓶;auti□□ 5瓶;琉璃仙月维灵 4瓶;究极咕咕机 3瓶; you,too 2瓶;之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3、傩面(六) () 事情到此,越发扑朔迷离。 寇冬打量着那村民, 村民动作寻常, 根本看不出任何不妥——光看表面, 他从头到脚,不过是个普通人。 只有手里头紧捏着的那张照片时刻提醒寇冬, 这绝不只是个普通人。 这其中,一定存在着别的联系,只是他至今仍然未曾发现。 寇冬站在原地想了会儿。旋即,他小声对叶言之说:“我觉得,我们还得再去趟神庙。” 叶言之对此没有异议。 “有一个鬼也死了……”寇冬说,“我想看看,后面的灯会不会变。” 他还记得那些写着村民名字的油灯。 躲开村民们的耳目进去不是件容易事,好在街头有傩面和送葬回来的村民起了些争执, 闹得不可开交。在白日看守神庙的几个人也不免朝那处看了看, 犹豫了会儿, 拖着脚步暂时离开了。 寇冬趁此机会偷偷将大门推开了一道缝, 毫不犹豫钻了进去。 白日的神庙与晚上并不相同。如今那罩顶的红布已经被拽下, 在这日光之下,神像端坐于宝座之上, 面容威严。层层幡布后头, 有袅袅白烟透出来,将眼前景象遮挡的雾蒙蒙一片。 只是他绝非像寻常神那般慈眉善目,眉眼中反而透着冷酷的、不近人情的味道。寇冬从神像眼皮子底下过去,总觉得神像那经过描画的黑眼珠向下转了转, 牢牢盯着他。 他并没搭理,径直往后走,到了灯的面前,伸手清点数量。 一,三,五…… 还没等他数完,叶言之已经平静地报出数量,“一百五十七个。” 他的速度远比寇冬要快。 寇冬顿了顿。 “上次我们来时,还是一百五十八个。” 鬼死了,灯也就不在了。 叶言之没有说话。 寇冬沉默了会儿,给出一个让他自己也头皮隐隐发麻的猜想:“隐藏在傩面里的鬼……其实都是死了的村民?” 这想法,着实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寇冬不是很喜欢把人和鬼放在一起联想。他伸手翻着那些灯,心沉沉地往下坠。 白雾缥缈,鼻间满是檀香的气息。 叶言之说:“该出去了。” 寇冬点点头,从后头向前门绕去。可还不等他靠近门口,便忽然听到了人声——方才看守神庙的村民竟然已经去而复返,重新站在了门前,把守住了门口。 其中一人将头贴近门,狐疑地向里头看了看。 “……” 寇冬的脚步猛然一停,将自己隐藏在了角落的阴暗里。 “完了,”他低声说,“出不去了……” 他并不想和这些村民当面撞上。这些人逮住他擅闯神庙,究竟会做出什么,谁也无法保证。 但绝不会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神像的神情却变得愉悦起来,唇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寇冬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心想你笑个鬼。 个神经病。 “没事,”叶言之沉稳道,“白天进入神庙还有人看守,应该不会触发什么。——不出意料的话,触发条件是在晚上。” 到了晚间,神像便会活过来,抓住擅闯神庙的人。 寇冬已经在这儿损失了一个纸人,闻言有些犹豫,“那咱们先在里头待着?” 叶言之肯定了他的想法,“先在里面待着。” 他比寇冬更明白这些潜在的规则。 反正被锁在了里面,寇冬索性大大方方将整个神庙又逛了一遍。借着这时的日光,他仔细查看庙中那些绘着画的墙壁与柱子。 画的像是神仙宴,神仙们骑马牵牛,各显神通,朝着缥缈的上天庭而去。寇冬在其中看到了张熟悉的脸,钟馗,土地,二郎神……他们都长着傩面上所画的脸,脚下踩踏着云朵。 他终于知道那些傩面的图案究竟是从何而来,原来便是誊抄的这壁画。 寇冬一面走一面看。在神庙的最里面还立着那面墙,壁画上画的是天女散花的场景,天女脚尖立起,姿态舒美,行动处如同一只高傲的鹤。 寇冬的脚步停住了。 他狐疑地盯着眼前画,又看了眼其它的——这幅的主题,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看到一半,叶言之忽然倾下身,伸手去抚摸面前这面墙。 寇冬说:“怎么?” 小人将手按在画上,随即皱着眉头说:“这面墙不平。” “……?” 寇冬回过味来了。他也将手按在墙面上,感觉到手下有轻微的凹凸起伏,并不明显,但也不像是寻常画笔的笔触所致。 更像是壁画后头藏着什么。 寇冬扭过头,和他的崽对视一眼。 “拆?” 叶言之颔首。 “拆。” 寇冬开始摸索墙壁边缘。摸到接近地面的地方时,他发现了接口。 他用了些力气,将接口一点点揭开,动作小心,不让手上发出太大声响。 随着轻微的“刺啦”一声,这幅壁画被他彻底撕下,后面的东西也一下子映入了寇冬的眼。 “……” 寇冬猛然倒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 出乎意料,那仍然是一幅画。画上祥云缭绕、仙兽在侧,身居正中的神明面容清晰,唇角带笑,单手执花,从眉目中透出慈悲宁和的味道。 他漆黑的眼里,倒映出向他下拜的芸芸众生,似悲似悯。比起如今被供奉在台上的神像,他更像是真正的、眷顾世间的神明。 可真正让寇冬吃惊的并不是这个。 他瞪着画像上的那张脸,又情不自禁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喃喃道:“……我?” 画中的神,分明就是寇冬自己!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猛地一昏,庙里的白雾飘飘渺渺弥漫而来,将他的视线挡了大半。 他听到众人的呼声。 “神,求求您……” “求求您庇佑您的子民……” 他听到自己端然询问。 “你们所求何物?” 人群之中有人膝行几步,朝他磕头,正是村长。他比寇冬如今见着时要苍老许多,一次次将额头重重撞在地上。 “求您庇佑——” 他最终抬起磕的血淋漓的头。 “我们想要永恒的生命。” …… “永恒的生命!” “永恒的生命!!” 寇冬茫茫然,竟然也觉得自己便是这被祈求的神明。他在神座上听着众人山呼海啸般的恳求声,竟也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后才喃喃吐出一个字,“不……” 地上的村长脸色变了。 “您说什么?” 寇冬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生死有常——” 这句话说出口,原本跪着的村民都停止了动作。他们缓慢地把脸抬起来,那抬起的哪里是人脸——一张张青面獠牙、狰狞丑恶,分明是鬼面! “无法庇佑我们的神明,”他们嘶嘶道,“无法庇佑我们的神明……” 他们朝着寇冬涌来。无数只手推着他,砸着他,像是要把他推入无间地狱。寇冬渐渐无法呼吸,目光所及,都是失了心智的村民,脸上写满刻骨的恨意与妒意。 他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低下头才知道,是自己的脚。 他原来是座神像。 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有谁对他说:“走!” 话音刚落,便有一只手骤然穿透白雾进入这图景之中,手心伸向他。寇冬下意识觉得,这人对自己是毫无恶意的。 他不假思索,将手牢牢搭在上面,被那人紧紧拽住,一把将寇冬拉了出来。寇冬睁开眼,对上了小人皱着眉头的脸,叶言之看起来咬牙切齿,说:“不择手段……” 寇冬眨眨眼,神色还有些恍惚,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香有问题。”叶言之简略道,“他把你拖进了他的梦境。” 寇冬有些怔松,喃喃道:“那是梦境?” 他看着眼前的壁画。画里的他,就与方才的他然相同。 万民敬仰,众人朝拜。 叶言之两只手抱着他的脸,不容置疑道:“是梦境。就算是这个世界发生过的现实,那也不是真的你,不要中了他的计。” 说着,小人又瞪了神像一眼。 “我早就知道,这也不是个好东西。” 无故被骂的神像:“……” 巨冤。 骂完神像,叶言之待寇冬缓过神来,才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寇冬把梦里所见描述与他。叶言之听完,若有所思。 寇冬问:“这个神会怎样?” 叶言之神色冷峻了些,犹豫地看看寇冬,终于还是说出了实话,“会死。” 寇冬讶异。 “怎么会!”他说,“神明——” “神明永不会死,”叶言之截断了他的话头,淡淡道,“你是想这么说吗。” 青年点头。 “那是假的。”叶言之道,“神明既然为神明,便靠信仰支撑。若是哪一天,他不再是信众的信仰,自然要这个神也没有作用了。” 他顿了顿,神情又变得讽刺起来,“那些村民大概不知道,才心生嫉妒吧。” 凡人都要历经生死,神却不用。他们日日供奉着不老不死的神,心中怎能不生出妒忌? 因此也想央求神明,同样赐予他们不老不死的生命。 然而神无法做到。于是他们摧毁了神像,以为这不过是给神的一些教训——谁知,他们竟是杀了神。 真正庇佑他们的神明离开了,接替的,便是眼前这位邪神。自此,村落成了他的游戏场,人和村民都不得不沦落成为他棋盘中的棋子。 可寇冬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既然这样,”他低声道,“他为什么还想让我看见这些呢?” 这个问题,叶言之也无法回答,因而沉默。 寇冬仰着头看了看神像,竟然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点悲伤。 他漆黑的眼睛垂下来,像是在直直地看着寇冬,长久地、满怀悲戚地凝视着他。 门外把守的村民走后,寇冬终于得以打开庙门,偷偷溜了出去。八点即将到来,椅子上还没用一个傩面。 寇冬坐在了第一个。他等了会儿,瞧见二郎神的身影从路那边浮现,紧接着坐在了他的身畔。 “今天人少。”二郎神淡淡说,看了看右面,“其他人还没来?” 寇冬张口想说对,忽然轻轻吸了吸鼻子。几秒钟后,他在面具后微微笑起来,回答:“你今天来的早。” 二郎神小声说:“在那边村民家呢……唉,他们说什么也不让我进去。” 寇冬不动声色。 “所以吵起来了?” “你看到了?”二郎神似乎有些赧然,“这些人就是脾气不太好,我就进去坐会儿他们也不愿意……” 她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这些村民到底有多不讲礼貌,寇冬的傩面朝向她,似是在专注地听着。 过会儿,零零散散有傩面前来了。 今天只有九把椅子上坐了傩面。人越来越少,连二郎神也有些心焦。 叶言之说:“这个数目倒是对的。” 昨天还有十一个,在第一轮指认中死了一个人,第二轮指认中死了一个鬼。 这么说来,第一天一定是有谁出了问题。 寇冬:“这么说,只能是坟地的那个了。” 毕竟,他们当初没有亲自去验证人是不是真的不在了。可看着当时的动静,只怕不死也要重伤——但现场的傩面都脚步如常,并没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叶言之伸出手,摩挲着青年的脸颊,慢慢吐出自己的猜想,“会不会他死后,并没有退出游戏,而是直接化为了鬼?” 有道理。 寇冬微微点头。 如此说来,真正让人或者鬼彻底从这场指认游戏中消失的办法只有一个。 就是在晚上的指认中输掉。 “得严阵以待了——”他眯起眼,低声道,“看看今晚怎样吧。” 这一晚,主持指认的仍旧是神像。被寇冬占过那一回便宜后,白傩面便再也不来了,看样子是打算从源头堵死这个bug。 寇冬对此还有点遗憾,逗白傩面其实还挺有意思。 但现场的傩面显然都无法觉得有意思。 第一轮指认抽中的是四号杨任,指认的是七号牛精。 他指认对方是人,而掀开面具后,七号也确确实实是个人。 牛精傩面下是个中年女人,脸色惨白,眼泪默默地往下流。但没什么人可以帮她,四号的脚步在她身边转了转,也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甚至还透露出喜悦的意味。 寇冬一看就看出了问题。如果是人指认了人,显然不会是这个反应。 只有一个结论,四号杨任是个鬼。 这让寇冬有些意外。他在心中刷新了一下认知——在签筒里,鬼也是可能被抽到的。 叶言之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小声道:“这样看来,鬼和人的情况一样,他们要指认出正确的人。” 为了获取人的信任,所有鬼都在伪装人。在游戏公平性的前提下,鬼显然不知道自己的同伴有哪些,只能根据白天的接触指认谁是人。 如果不小心指认了伪装的太好的鬼,自己同样会被当场烧死。 寇冬点点头,继续看着。 第二轮,抽签抽中的是灶神,指认的是判官。 判官站起身来,却是哆哆嗦嗦的。寇冬紧盯着他看,发现他口中始终喃喃着什么,像是不可置信。 倒是叶言之看着他的衣角,道:“他是昨天的笑和尚。” 寇冬一愣,问:“你怎么知道?” 他今天没见过判官,偶尔在路上撞见,对方也是紧闭着嘴一言不发,显然是不想暴露身份。 叶言之说:“他的衣服上,沾上了点别的东西。” 寇冬听完,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判官的衣袍背面,有一个小小的泥印子——像是谁的手指沾了泥,按上去的。 几乎是看见的第一眼,寇冬便想起了昨天被笑和尚指认的鱼精。 他在地上趴了那么久,始终在笑和尚身后,很轻易便能在当时欣喜若狂的笑和尚身上留下印子。 叶言之轻声道:“傩面换了,但衣服并没有换。” 笑和尚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暴露了身份。 寇冬将目光移向了站着的灶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说:“灶神指认他时……没有半点犹豫。” 他根本不曾在几个傩面之间踌躇。 若是没有纠葛的陌生人,起码应当展现出些犹豫。可寇冬看着灶神,却觉得他身上更多的是快意——像是巴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人送入地狱。 叶言之的声音有些冷。他说:“有两个解释。第一,今天的灶神是昨天的鱼精的好友,鱼精在笑和尚身上留下了印记,让他即使换了傩面也能被找到,灶神要为好友报仇,所以选择指认他。” 寇冬:“应该不会有组队玩家。” 猜测身份的游戏,团体合作显然不利于游戏的公平性。 叶言之平静地说:“那就是第二种了。” 他也看向灶神,淡淡道:“他自己——就是昨天的鱼精。” 寇冬微微打了个哆嗦。 被选择的笑和尚走到场中,已然忍不住瘫了下来。 “不,不——”他颠三倒四的说,“你别选我——” 这个声音一出,寇冬便确认了。这就是昨天害了恩人的笑和尚。 他瞥了眼旁边的二郎神,二郎神淡然坐着,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出什么。 对面的灶神没有回答。他只是迈着步子,走到笑和尚面前,牢牢地按着他的头。 笑和尚声音里带了惊恐的哭腔。 “别选我——不是我!” “——是你。” 灶神畅快地说,手上用的力气更大,“是你!” 这个声音让现场微微躁动起来,不少人都听出来了,这是鱼精。 昨天被指认成功,应当在半夜就死去的鱼精。 他怎么又回到了游戏里? 笑和尚也听出来了。他的身体猛地一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不,不会……” 灶神,不,是死去的鱼精哈哈哈地笑起来。他使劲儿拧着笑和尚的脑袋,向着神像说:“他是人!他是人!” 神像淡然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任何反应。 鱼精一把把笑和尚的傩面取了下来,傩面后头的男人长了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时让人想起老鼠。只是这一次,他猛然发出了一声哀嚎,眼泪糊了满脸。 “别杀我,”他哆嗦着说,“别杀我……” 没人怜惜他,昨天鱼精被指认的那一幕,在场傩面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寇冬忽然向二郎神转过头去。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你昨天,不是也希望鱼精反击?” 二郎神望着场中这一幕,声音里头带了点笑意。 “是啊,”她低声说,“这样才有意思。” 两轮指认完成后,傩面们散了场。笑和尚和被指认的牛精还坐在地上,谁也没有逃过一劫的幸运感。 他们都听见了昨天晚上的那一声哀嚎,深知在夜晚,同样的厄运便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鱼精和杨任都在一旁站着。他们虎视眈眈,像是在等深夜。 寇冬也从座位上站起来,心里却仍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低声和他的崽讨论:“死去的人,还能重新回到这个游戏。——可是怎么回?看鱼精的架势,好像是以鬼的身份回。” 叶言之肯定了他的答案,“一定是鬼。” 不然,鱼精不会也留在那里。待会儿可是鬼吃人的现场版,他若也是个人,可能也会有危险。 寇冬:“那就不对了。——人数不对。” 依照这个说法,十二张椅子应当只有一张空着,就是真的被烧了个干干净净的鬼。可现在,椅子上空了三个。 他们沿着小路慢慢向前走,一面走一面低声捋着逻辑,忽然看见前头有一扇门打开,里头的小孩泼了一盆水出来,又重新钻了回去。 寇冬顺口说:“谁家小孩。” 说出后,他猛地身上一寒,想起了什么。 在村民第一次下葬的时候,他也是见着了死者家的孩子。那时,他只觉得这孩子有点眼熟。 可当今天的事再发生后,联想起指认,寇冬便想起他在哪里见过了。 ——那孩子的眉眼,和第一天被指认了的鬼,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想法让寇冬猛然停住了脚步。 叶言之问:“怎么?” 寇冬沉默了会儿,半天才道:“我们的想法,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叶言之皱起眉。 “比如?” “比如,”寇冬舔舔嘴唇,“我之前一直以为,这些村民是找人替他们去死。——可如果,在第一个神明死亡之后,他们便已经被新的神杀死了呢?” 叶言之一愣。 “你的意思是——” “所以他们都是鬼,”寇冬低声说,“你知道捉迷藏吗?” 捉迷藏中,被选中的鬼只有拼命找到下一个人来接替自己,才能变回人的身份。 与此相同,十二个傩面里隐藏着的鬼,只有在游戏里成功吃掉人,才能做回他的村民。 因此,那些村民在埋葬人的时候才会如此开心。 他们当然会喜悦。 埋下去的不过是衣服,而他们的家人,在吃掉了无辜的异乡人后,便再也不用日日带着傩面穿着白袍游荡了。 他们能重新做回人。 寇冬闭了闭眼,大步上前,猛然敲响了第一次做丧事的人家的家门。 门里头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谁啊?” 寇冬没有作声。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后,他清晰地看到了眼前的那张脸——正是第一天当着他们面吃掉了玩家的脸。 是第一天的秦僮。 作者有话要说:  再捋一下逻辑: 村民们想要永生不小心杀了寇冬——npc为寇冬报仇把所有人变成鬼——鬼只有在游戏里成功吃掉人才能重新变成村民,但是已经不是人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sonic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ittl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灯三千只求你、糖醋青花鱼、天欲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叶修修修修 12瓶;康海静、紫陌未央,笔触琉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傩面(七) () 男人看见了门前的寇冬,表情猛然一变, 伸手便要关门。 就这一秒的功夫, 寇冬将一条腿别进了门里, 硬生生将门撬出一道缝来。男人试了几回也没能将门关上,干脆扔下这门, 拔腿就往屋里走。 寇冬拽住了他的手臂,“你跑什么?” 男人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声音冷硬,道:“你走吧。我们不会和外乡人说话。” 听到这个说词,寇冬反而微微笑了起来。 “是不会吗?” 他手上用的力气更大,不让男人挣脱。 “还是不敢?” “……” 秦僮沉默了下,终于扭转过头。他的面容白皙,模样温和, 如今看来, 不过是一个普通男人, 和当时揭下面具后青面獠牙的恶煞模样然不同。他瞪着寇冬, 目光像是恨不能将他撕碎。 “你想问什么?” 寇冬说:“你知道的所有。” 房里有小孩跑出来, 扒着门边喊了一句爸爸,看向寇冬时, 又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 小声说:“是猪八戒……” 说的是寇冬的傩面。 男人瞧见孩子,脸色也登时一变,将他往屋里赶。 “回去玩去,”他催促那男孩, “大人说话,就不要乱插嘴了。” 小孩还想多看会儿猪八戒,恋恋不舍地盯着寇冬。男人在他背上连拍了几下,才算起了作用,将孩子哄了回去。 他将头扭转回来,发现寇冬正盯着孩子进去的背影。 “他也是?” 秦僮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微微苦笑,“是啊。” 他声音极轻。 “他妈妈喂他的。——他不知道,一直以为那一段是梦。” 寇冬喉头猛然有些犯恶心。 看起来一派天真无邪的孩子,其实也曾经吃过同类的血肉——这个事实,着实不能让人觉得美好。 “从哪儿开始说起?”秦僮低声道,“来,我们去那边,不会被他听到……” 他的瞳孔幽深,轻轻叹出一口气。 “是时候该将这罪孽挖出来了。” 他不知道第一个神明是在何时出现的。 但从秦僮出生时的记忆里,便已经存在那样一位神明,慈眉善目,祥云环绕,独自端坐在神庙的神座上。刚刚降世的孩子都要抱去神明面前,求他给予庇佑,神明将自己的手抚过孩子的额头,把神的恩泽广洒于芸芸众生。 在他的庇佑下,百年来,山海村始终人丁兴旺。神庙中香火从未断绝,每一年,百姓都会举办盛大的傩戏,傩面们唱歌跳舞,奉着贡品,共同献给保佑他们平安的神。 秦僮幼年常常去看这样的傩戏。 那时的傩面下都是人,人们欢笑着,跳着,围绕着这一年的丰收纵声高歌。 他们常常到神明面前祈愿。生病的祈祷早日康复,新婚的祈祷早生贵子,家中有老人的祈祷平平安安,有幼子的祈祷成长顺遂——就算是再无心无情的人,也会向神明祈祷,愿自己家财万贯、箱藏千金。 神答应他们的请求,赐予他们所期望的好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香火愈发旺盛。村民为他铸了新神像,供奉的愈发勤谨。 “直到那一年,”秦僮低声说,目光沉沉落在空中一点,似在回忆,“那一年……毫无预兆的,他给我们托了梦。” 梦里地动山摇,村镇陷落,民不聊生。 山海村从上到下,无一个活口。 梦境醒后,村民都知晓了这是神给他们的提醒,因此再不敢睡。在三更,所有人都跑出了家门,共同聚集在村附近唯一的一片空地上。 “是真的吗?” “谁又能知道,但总不能回去——” 天色熹微,又有人产生了回去的念头。他们种的庄稼,家中攒的一些钱,养的牛羊猪……都还在那里。 村长却将人拦住,只说:“要听神明的话。” 他年纪大,说话也公正,在村里很有威信力。想回去的人梗着脖子不服气,却也不敢和他争,正想着偷偷往回跑,便听见有孩子一声惊呼:“你看——” 梦境中的预兆成了真。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张开了狰狞大口,肆意吞噬着房屋牲畜。天摇地动,村民甚至连站也站不稳,耳旁是房屋倒下时发出的轰隆巨响。 多亏神明的提醒,山海村的人活了下来。 他们在空地上待了一天,待回去时,皆是哭天抢地的声音。 房子没了,牲畜没了,值钱的东西也没了。 好在人还在,已经足以让人庆幸。 有人提议去看看神庙,老村长带着众人一同前去,却看见这一片荒芜之中,唯有神庙高大威严、屹立不倒。其中的神像仍旧面目端庄,单手执花,根本不曾受到半点损害。 村民们松了一口气。 可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滋生出了别的念头。 ——神在这样的灾难之中,不用避难,仍然安然无事。 为什么他们却要东躲西藏、抛家弃业? 要是他们也能像神明一样永生就好了。 要是他们也能永生…… 最开始,只是一个人这样想。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有了相同的念头。他们曾经向神祈求过许多,他们要了健康、要了爱情、要了子嗣、要了富贵…… 他们如今安居乐业,在这土地上娶妻生子,并无别的祈求。 ——那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向神明祈求永生? 他们也想成为神那样强大的人。 叶言之听到这里,发出了一声毫不留情的嗤笑。秦僮也苦笑起来,摇着头,喃喃道:“……现在想想,那时真是疯了。” 那陷落的一幕激起了人心深处的求生欲,他们甚至抛却了理智,疯狂地向神祈求赐予他们永生。 神当然无法给予。事实上,他自己也并非是不坏不死之身。 但愤怒的百姓不听他的解释。他们向神索要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听到过拒绝——如今这一句拒绝,他们也绝不能接受。 群情激奋之下,百姓推倒了神像,泯灭了信仰。对死亡的恐惧被然发泄在神像上,他们拳打脚踢,在回过神来时,神像已然被砍为了碎片。 那时村民以为,只需要再将神像铸好,便无事了。 毕竟他们只是一时愤恨,他们还需要神来保佑一方平安。 “可是没有。”秦僮说,“他回不来了……无论我们铸了多少神像,怎么跪他、求他,他都没有再回来。” “山海村没了神明庇佑,很快便开始走下坡路。原来那么多人的村子,后来就剩下了一百多个。” “之后,”秦僮的声线猛地紧绷起来,“他——就出现了。” 寇冬知道,这个他,说的是如今被供奉在神庙里的邪神。 “他说,他有办法帮助我们永生。”秦僮的牙齿打起颤,咬的咯吱咯吱作响,费劲儿地将每个字从嘴里吐出来,“我们信了。” 在原本存在的神消失之后,百姓才懂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无处再去祈求,也无人保佑他们平安,没了福运,每家每户都是霉运当头,土地荒芜,粮食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山海村太需要一个新神明了。 “我们帮他打了神像,”秦僮哆嗦的更厉害了,像是想起了当时的画面,“在神像铸成的那一天,他,他——” 他猛然咬了下自己的舌头,终于艰涩地将那句话吐出来,“他虐杀了村人。” 新的神明屠了村。 后面的剧情,寇冬已经悉数知晓。新神明所谓的永生方法,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成为了鬼的村民不得不进入他的游戏,在游戏中成功吃掉人的鬼才能再度化为村民。重新化为村民后,他们的确无法活,也无法死,在这一点上,邪神并没有欺骗他们。 “这叫什么永生!”秦僮把脸猛然埋进手里,从头到脚都在抖,“这叫什么永生……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记得我是怎么吃人的……我做梦都是他来找我。” “我的孩子,他才多大?从那场游戏里出来时说了整整一年的他害怕……他永远都长不大了。他还吃了人,他之后要怎么活?我又要怎么和他说?” “……不能活了。” “这样,还不如死了。” 可他们连死也不能,日渐一日地在这里苟且着生存,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被称为什么。 寇冬沉默半晌,问:“所以,你们不会和外乡人搭话?” “对。”秦僮痛苦地大力揉着自己的脸,“也是因为,神明不允许我们和他们说话。” 那些傩面里,不知哪一个,便是这村中人的血脉至亲。 如今那些血脉至亲,都是青面獠牙的鬼。必须在这里吃掉无辜的外乡人,才能重新回到他们身边。 这事既荒诞又残忍,秦僮至今想来,仍觉得这像是一场噩梦。 好像一觉醒来,他们还能在神庙中看到端坐于上、执花轻笑的神。 他将头彻底垂了下去。 寇冬想了想,问了他一个问题。 “除了神庙,你们村中还有没有人点了檀香?” 秦僮摇摇头,低声道:“那是专供他使用的。——我们都怕他。” 自然不会有人在家中用檀香。 寇冬的神情像是若有所思,几分钟后才道:“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秦僮苦笑,“你已经都知道了。” 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是这些,”寇冬道,“——在旧神还在的时候,你们有没有人见过新神?” 这个问题,让叶言之也把抱着的手臂放了下去,牢牢盯着秦僮的眼睛。 秦僮有些出神。他缓慢地搜索着自己的回忆,迟疑了会儿,终于摇了摇头。 “不。” 他回答。 “我们——从未见过。” 从秦僮的家里出去后,寇冬出了一会儿神。 叶言之说:“这其实是个好消息。” 的确,如今知晓了鬼到底从何而来,他们猜出队伍中到底有几个鬼也就不难了。只需要排查下村中人口,再和那灯上的数目相对应,还没能化成村民的自然就是这次游戏里的鬼。 寇冬:“对。可我总觉得,不能就这么走。” 叶言之说:“不走?” 他重新端起手臂,模样看起来老大不高兴,冷冷道:“难不成还救他们?他们就是自找的。” 他对这些村民没有半点好感,在知道这段往事后便愈发厌恶,“没有良心。” 寇冬脚步有点儿踌躇,过了几分钟才回答:“对。可是,神也有错。” 他眼前恍然又出现在庙中看见的那一幕。万众拜服,信众芸芸。 叶言之像是马上就能发火。 “他有什么错?——他半点错都没有!” 寇冬不说话了,就把他捧在手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小人逐渐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了,青年那眼神好像穿透了傩面,把他看的几乎融化。 他瓮声瓮气地说:“干什么?” “我崽会安慰爸爸了,”寇冬欣慰地说,“我好感动啊。” 叶言之:“……” 悔不该问这一句。 “没事的,”寇冬抚摸他的头,“我不会难过。崽不是说了吗,那是游戏自动虚拟出来的剧情,不是真实的我经历的。” 叶言之半晌没说话,过一会儿才闷声说:“那也不行啊。” 不管是虚拟还是现实,让寇冬经历这么一段,就是让他极其不爽。他半点也不想管这些所谓的村民,恨不能对方永远都被困死在这**里。 寇冬教育他:“崽,别太偏激。你不觉得你现在心态有点像npc了吗?” 叶言之知道他这句话说的无心,但还是忍不住绷紧了神经,问:“像的话怎么样?” 寇冬猛然把他捧起来,亲了一大口。小人这会儿太小,他一亲就是整张脸,亲完后叶言之都懵了,两手呆呆的不知放哪边好。 “像的话也可爱,”寇老父亲慈爱地说,又忍不住骄傲,“哎,我儿子心疼我……” 叶言之难得对儿子这个称呼没有反应,还沉浸在刚刚突如其来的亲亲里,腿一软,直接晕头晕脑跌坐在了寇冬手心。 虽然隔着傩面,更像是硬邦邦的面具磕了他的脸一下,但是,但是—— 他手按着自己的嘴唇,心跳的像只疯兔子。 四舍五入,就是亲上了! 叶言之心里的小人开始疯狂跑圈。 寇冬对他过于激烈的心理活动浑然不知,只当崽是一时间没站稳,丝毫不晓得他是因为过分激动才腿软的。他把小人捧好了,碰碰叶言之的脸颊,“小心点,别摔下去。” 叶言之手指还按着嘴唇,眼中满含温存。倘若他这会儿是成人模样,几乎都要把青年含化了。 寇冬看着他这动作,突然说:“你是我的奶茶。” 沉浸在亲亲里的叶言之茫然地把头抬起来了:“???” 没有过娱乐的他不是很懂这个梗。 寇冬:“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捧在手心了。” 说完后,他笑了个东倒西歪,又摸摸小人的头,“这么说,你连起来,可以绕地球一圈……哈哈哈哈哈!” 粉色泡泡突然被打了个粉碎的小人:“……” 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心想刚刚心动的自己简直是个白痴。 很明显,寇冬是不需要这些怜爱的。 ——对待青年,直接干才是最省事也最有效的办法。 干到他哭着喊爸爸…… 他逐渐开始畅想。 寇冬笑完之后,艰难地把话题扯了回来,“说真的,神也不算特别无辜。他总是答应他们的请求,已经把他们惯坏了。” 这就像是熊孩子犯了弥天大错,孩子本身当然有错,可家长难道没错吗? 也有。 寇冬知道,自己并不是游戏中的这个神明。事实上,这个神明之前可能根本不存在具体形象,是在他进入之后,游戏才自动把重要的剧情npc换成了他的脸,为的就是让npc好感度满格这件事变得更为合理,也更能为规则所接受。 但许是因为他在庙中亲眼看过了那一幕,他竟然感同身受。 他总得做点什么。 他从角落重新拿起了泥。小人皱着眉头问他:“你又干什么?我不要。” 成熟男人不需要泥人。 寇冬说:“不是给你的。” 他把手里泥团给搓圆了,捏好后,绑在了一根绳子上。绳子缠在细细长长的木棍上,愣是被他做成了个鱼竿。 活灵活现的泥人就是鱼饵。 叶言之更不明白了。这是做什么? “还没看出来吗?” 寇冬煞有介事地说,把鱼竿提起来,“——我准备去钓孩子。” “……” 不是他说,但青年这个架势,真的很像拐卖儿童…… 寇冬开始挨家挨户转悠。 听见个里头有小孩动静的,他就把鱼饵扔过人家墙头,慢慢往门口拖。村里的小孩平日里玩具本就少,也不见陌生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相同的场景,早已觉得乏味。 况且他们如今不算是人,父母看得也不紧,不一会儿,果真有小孩儿上了钩,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头探脑。 门一开,怪叔叔就站在门前冲他们招手。 “来啊,”他轻声说,“来,哥哥带你们出去玩……” 叶言之:“……” 更像了。 他想报警。 孩子犹豫了几分钟,看看寇冬手里的泥人,又看了看寇冬。今日寇冬戴的傩面是猪八戒,这个形象,村里的孩子都认识;再加上好感度buff,想不喜欢他都不行。 因此踌躇再三,居然真的迈出步子来,小声问:“你带我出去?” 寇冬牵着他的手,说:“对呀,哥哥带你们去玩捉迷藏。” 大家都喜欢捉迷藏。小孩听了,也不由得有些雀跃。 寇冬忽然把手一松,模样有些泄气。孩子忙把他的手拉紧,仰着脸问他:“怎么了?” 真是绝了,叶言之心想,这npc居然还关心拐卖贩子。 寇冬不说话,只是摇头。小孩再三追问,他才道:“人太少了。” 这话说的相当有道理。人这么少,捉迷藏怎么玩的起来? 小孩一点就通,忙安慰他:“没事,我再给你找几个来!” 他叫孩子,比寇冬叫孩子要容易的多。没一会儿,寇冬身边围上了一群孩子,嚷嚷着要玩捉迷藏。 寇冬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把他们往街角带,“你们先藏着……” 小孩都眼巴巴看他。 “我先捉你们,”寇冬说,忽而微微一笑,“待会儿,还会有新伙伴参与这个游戏。哪个小朋友先找到,我便奖励给他这个泥人。” 他的语音意味深长。 “——大家,可要好好地找啊。” 半夜三更,这街上悄无声息。只有一轮血色的月亮高高挂在天空,从上而下洒出的,都是一片朦胧而奇异的光。 几轮游戏过后,街角有了动静。寇冬看到了今晚指认成功出来享用食物的两个鬼,他们还戴着傩面,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 虽然每天早上的傩面变了,房间却不曾变换。为避免玩家通过居住地点猜测出其他玩家身份,每位傩面的住址都无法被其他人看见。 只有夜间觅食的鬼,才能走上正确的路。 寇冬在墙后,看着他们朝那黑暗中的一处走去。他忽的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孩子,低声道:“来了。” 小孩也探出头,努力看是什么。 他们瞧见了两个傩面。 “是那两个叔叔?” “对。”寇冬低声道,“现在,他们藏起来了——” “乖,去把他们找出来吧。” 听从他话的孩子们高高兴兴冲着那一处涌去。他们不是傩面,也不受这条规则控制,轻而易举便跟着鬼进入了房间。 事情发展到现在,叶言之也明白寇冬是要做什么了。他道:“他们两个该感谢你。” 鬼绝不会当着自己孩子的面吃人。本该在今晚消失的两个玩家,算是保住了命。 寇冬却摇摇头,低声道:“就一个。” 叶言之一愣,进而也恍然——当然只能救下一个。 变成鬼的村民会顾忌自己的孩子,被笑和尚害死的鱼精却是不会顾忌的。他本就是从外面进来的玩家,被笑和尚恩将仇报害死在了游戏里,又哪儿会因为有npc闯入就放弃报仇? 想通这一点,他又猛然看向寇冬。 寇冬说对那些孩子说的,是他们。 而不是他。 他指给了这群孩子两道门。一道门后头,是会停下来的村民化作的鬼;另一道门的后头,是切切实实的血案现场。 ——会让孩子想起那些噩梦的现场。 亲眼看见,他们便会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梦。 这是真相。 寇冬把村民精心在孩子面前维系的那层假面撕破了。 远处骤的传来一声惨叫,孩童的惊叫啼哭声随之响起,彻底撕破了这宁静。 寇冬微微靠着墙,他伸展开两条腿,旋即将手掌覆上了叶言之的耳朵。 “乖崽,不要听——” 这月色下,他的侧脸冷静的近乎残酷。 “——他们总要为这份罪恶,付出点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叶言之:亲上了!亲上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心里头动不动就是干但实际上亲一口都激动的心肝颤的攻。 当然,哭着喊爸爸还是要的。 ---- 再捋一下逻辑: 目前的指认:鬼指认人指认正确,可以在夜晚到他屋里吃了他;指认不正确,就会现场被烧死。 人指认鬼指认正确,鬼会被现场烧死;指认不正确,就会被鬼吃掉。 人指认人指认正确,被指认的人夜晚会被第一个进来的鬼吃掉。 规则大概就是这样,简单来说就是指认正确对方死,指认不正确自己死。 这一晚有两个人被鬼指认,而且都指认正确。所以会有鬼晚上来吃掉他们。 寇冬救了那个无辜的,被吃的是笑和尚。 ------ 双十一啦! 大家剁手不要剁得太狠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成不倒 5个;风的列车、sonic、明灯三千只求你、正道楷模余尝、熊雪秋、907wind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南柯 200瓶;肆唐叁燕 66瓶;地主家傻儿子、20148412、苏苏、好喵不吃鱼 10瓶;穗鲤 5瓶;th123 4瓶;小可爱、小兔子乖乖 2瓶;米饭中毒患者、琉璃仙月维灵、迟安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傩面(八) () 他们在这迷雾之中等了等。片刻后,雾后出现了踉跄仓皇的人影。 那人并没有戴傩面, 寇冬因此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今晚被指认的牛精。牛精是个中年女人, 这会儿腿像是受了伤, 一瘸一拐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在看清寇冬的白袍后, 猛地站住了脚步。 她的呼吸还没平息下来,剧烈地喘着气,警惕地望着寇冬。 寇冬冲她举起手,表示自己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女人打量了他半天,见他当真没有过来,便迈着步子向街道尽头走去。虽然腿脚不太灵便,但好歹人活着。 在寇冬看来,这起码已经算是一件好事。 叶言之问他:“走吗?” 现在若是不走, 待会儿被村民发现是那个罪魁祸首, 恐怕便没有这么容易走了。 寇冬说:“走吧。” 他沿着小路悄悄向回走, 陆续听见两边村民拉开房门的咯吱声, 像是被孩子的哭叫声惊扰了。有人拿着棍棒, 已经从自家门中走了出来。要是寇冬再晚几分钟,应当会被这些村民迎面堵上。 寇冬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终于放下了心里头提着的那颗大石头。他听着外头乱糟糟的声响, 脚步声和喊叫声响成一团,淡淡道:“今晚应该会很不平静。” 叶言之说:“这才是对的。他们也没资格过平静的日子。” 现在想想,他仍然对这帮恩将仇报的村民毫无好感,完理解邪神的所作所为。 他从寇冬的肩头跳下来, 又不免有些狐疑,“今天在秦僮那里,为什么问到了檀香的事?” 青年这个人,并不是会在重点事情上说废话的人。但凡他说出了口,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寇冬回答:“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想。” 叶言之:“验证的结果呢?” 寇冬轻声一笑,低声道:“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 “……” “现在只差一个问题没有理清了,”寇冬卸下浑身的力度,将头重重靠在了枕头上。他盯着高高的天花板,喃喃,“他——到底为什么要报仇呢?” 他隐约觉得,这是彻底解决这个副本最重要的一个答案。 第二天,村中没有响起鼓乐声,没有人出殡。 寇冬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床头又是钟馗的面具,仿佛仍回到了第一天。 他走出门,看见有个傩神正蹲在街上,低声抱怨着什么。寇冬听见那耳熟的声音,便上前拍了拍对方——被拍的人扭过头来,已然换成了灶神的傩面。 她上下瞧了瞧寇冬,道:“你又是钟馗?” 寇冬点头。 “钟馗好啊,”昨天的二郎神、今天的灶神羡慕地说,“都说钟馗能捉鬼……” 寇冬微微一笑,避开了这个话题,反问他:“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灶神说:“哦,我在看今天的村民。——他们好像不太正常。” 事实上,她说的已算委婉,村中远比平日喧闹。家家户户中都有些摔打吵闹的声音,有人拔腿跑出门来,满脸痛苦地将自己头往墙上撞。 简直像是踏入了一个大型的精神病院。 寇冬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一幕是怎么来的,却仍旧不动声色,“怎么回事?” 灶神说不知道啊,“这谁晓得,一觉醒来就这样了,指不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寇冬问:“为什么你觉得他们是做了亏心事,而不是被谁害了?” 灶神抬起脸来看看他,好像十分不可思议。 “拜托——”她指着附近一个呆坐在墙角一言不发的村民,“你看看他们那身材,再看看村长那腿脚,他们能被谁害了?” 她的声音骤然一顿,旋即又渗透进了冷意。 “变成这样,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这时,她的态度倒与叶言之的态度不谋而合。 寇冬没有回答,只是又轻轻吸了吸鼻子。旋即,他也将目光抬起来,平静地注视着这村中仓皇不已的村民。 “是啊,”他眯起眼睛,道,“又能怨恨谁呢?” 人不愿接受事实时,除却催眠自己,还会催眠他人。 那些都是梦…… 都是虚假的,并不存在 他们对自己说的次数多了,也就发自内心地相信了。不管邻里出殡时笑得如何开怀,不管自己的年岁再没动过,不管村长腿脚不正常的灵便,邻居家孩子一厘米也没再往上长……他们都坚信,这一切不过是出自错觉。 山海村里住的仍是活人,可能犯下渎神罪的,是那些异乡人。 这句话说了许多,却并没能成为真的。 而如今,寇冬将这一层薄纱彻底挑破了。 剩下的只有残酷的真实,血淋淋压在他们身上。 山海村终于想起了自己试图掩埋掉的过往。这份罪孽无比沉重,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杀了神。 他们杀了神…… 没有npc再出来阻拦,这倒是让傩面们探索村子探索的更加方便。寇冬告别了灶神,独自去往神庙,发现门口负责守卫的两个村民也没了踪影。 他索性大大方方,径直推开了庙门。 佛像的神情不似先前悲悯。他凝视着门前,像是看到了村民的挣扎,唇角竟然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叶言之如今看这邪神也不顺眼的很,张嘴便道:“笑得好丑。” 寇冬:“……” 他家崽最近戾气好重。 他顺手揉了揉小人的脸。 叶言之的戾气只是冲着神像去,到了寇冬这里却是温存的。他抱住那根手指,脸颊在上头轻微地蹭了蹭。 寇冬最后确认了一遍油灯的数目。 油灯还有一百五十七盏,现在只差村民的数量。 这个数量并不容易得,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敲门。 又不是人口普查。 寇冬倒是轻松,顺口说:“那就将他们都喊出来。” 叶言之:“……怎么喊?” 寇冬说的这么轻松,倒是让他有些不解。 话音未落,就见寇冬将油灯提起来了。 叶言之:“?” 寇冬眯起眼,打量了一眼这些烧的正旺的灯。 “好多油啊。” 他意有所指地道。 叶言之:“??” 寇冬取下了神像面前进贡的几炷香,顺势借了油灯的一点火焰。火苗在香上微微燃烧起来,鲜红的跳动着。 寇冬还嫌烧的不够旺,又对神像说:“再借你点东西。” 他将上头悬挂着的帷布扯下几条来,也悉数点燃了。 叶言之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熟练动作,逐渐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你……” 你这操作,看得他有点慌啊! 火苗逐渐变为了火球。寇冬护着那火,冷静道:“要干就干票大的。” 叶言之:“???” “崽,”寇冬亢奋地道,“咱们把这个村子烧了吧!” “……” 小人彻底懵了,一句话也憋不出来了。 他原本以为,寇冬是在说笑。 可等寇冬当真蹲在了一户人家墙角下,开始认认真真地浇油,他才意识到,青年好像是来真的。 ——是真烧。 长长的帷布浸透了油,像长地毯一样在地上咕噜噜蔓延开去。 寇冬就在这面前低下了身,缓缓把手中火苗靠近。 随着“噗”的一声轻响,火焰骤然蹿了起来,顺着地势一路向前,将这条路变为了流动着的橙红色长河。 火势熊熊,站立在寇冬肩膀上的叶言之神情里写满懵逼。 他是在第二个副本才陪伴在寇冬身边的,还没见过寇冬火烧古堡的操作。如今有幸见识了,才知道寇冬这火玩的是真熟练,专挑这栋房子的木质结构下手,一烧一个准。一面浇油,一面还要大声呼救,“着火啦,救火!” 村民对火的畏惧无法磨灭,他们作为鬼时,便会被神像手心中的火烧的灰飞烟灭。纵使如今又变为了人身,那份恐惧也已经深深埋藏在了心底,只是听见火这个字,心中便悚然一惊。 哪怕知晓自己此刻并不会被烧死,也仍是控制不住地奔出了门,迫不及待要离那跳跃着的火焰远一些。 街上也是火焰,在这火的驱使下,他们不得不向着神庙门口集中。寇冬就蹲在这儿,跟等着猪崽回圈的养猪人一样,慢腾腾地数惊慌失措跑进来的人数,“一个,两个,三个……” “一百五十个,一百五十一个……一百五十二个。” 他道。 “一共一百五十二个。” 叶言之说:“这也就是说,队伍□□有五个鬼。” 寇冬纠正他:“是六个。” 还有一个鬼,因为被指认成功,灯已然灭了。 叶言之点点头,倒是将他遗漏了。 “那么,我们便可以回答问题了,”他道,“刚进入游戏时,共有六个人,六个鬼。倒也平衡。” 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系统弹出了提示框。 请确认该答案是否为最终答案,回答正确即可立刻离开副本。a:是。b:否。 请注意,每一次选择,都将影响玩家的最终结局。请玩家慎重选择。 小人道:“这应当是最后答案,没有别的村民了。” 所有的人都已集中在了这里。 只是话虽这样说,叶言之的眉头却仍然蹙着。 寇冬问他:“怎么?” “……太简单了。”小人犹豫回答,“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比这些玩家更懂得系统。系统对于寇冬的执念,绝不是轻轻松松便能概括的——为了将青年留下来,系统会在规则中钻能钻的一切空子,提升能提的所有难度。 但这样得出答案,未免也太顺遂了。 只要他们找出村民和鬼的对应关系,再与神庙中的油灯数量一对便可。——这对寇冬来说,并不能算是什么难事。 他说完这句话,寇冬反而微微笑起来。他回答:“你说的对。” 说罢,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否。 系统框轻微地一卡,竟像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旋即才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叶言之还坐在寇冬肩上,终于吐露出心中想法,“我总觉得,有一个傩面不太对。” “谁?” 小人沉沉道:“总来找你的那个。” 他现在还记得那句“腰真细”,每每想起都觉得心中不爽,“她不像是玩家。” 反而更像是个npc。 寇冬:“如果是npc的话,应该也已经算在鬼的数目里了。” 根本无需在意某一个特定的人究竟是不是。 叶言之仍然觉得不对。他犹疑道:“这个副本的主要npc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只有一个傻大个儿神像,一天到晚在他们面前晃荡,这显然不合情理。 而神像那智商,也不太像是能担起一个副本的主要npc…… 寇冬用赞叹的目光注视着自家崽,感叹:“你可真是聪明。” 叶言之骤然被夸,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结果寇老父亲的下一句马上就跟着来了,“一看就是遗传我。” 叶言之:“……” 神特么遗传。 “再找找吧。”寇冬道,“一定还有什么没有找到的。” 村民们惊慌失措集中在神殿的这段时间,寇冬去翻了村长的家。在一个已然落满了灰的木箱里,他发现了一本沉甸甸的本子,上头写着功德簿。 打开来,是村民对第一个神明的供奉记录。 “某年某月某日,村中某某,进贡香油几斤。” “某年某月某日,村中某某,进贡酒几瓶,香火钱若干……” 厚厚一本,皆是这样的记录。神庇护了山海村几百年,村中百姓便也供了他几百年。 寇冬一直向后翻,在靠后的一页上,忽然瞧见了不同于其他人的一条记录。 “某年某月某日,邻村无名,进贡白米一碗。” 不过寥寥几字。 寇冬翻来覆去地看这一条,再往下翻,却再未看见过关于这位无名的任何记载。如此厚重一本功德簿中,只有这一条并非山海村人。 寇冬沉思片刻,将那一页纸撕了,塞在口袋中。 他寻了个空隙径直去问秦僮。秦僮始终觉得有愧于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了这条记录,皱着眉沉思许久,方才一拍手,“是了,有别人曾经来过!” 寇冬:“是谁?” “不是山海村的,”秦僮回答,“是旁边的顾家村……好像是他们村的一个乞儿。” 他说起来,又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顾家村,如今已经没了。” “每个村都该有神明。但神说,他们村本该有的神明没有正位,因此在那回地动中,便死了个干干净净——连一个人都不剩了。” 秦僮反复思忖了会儿,又拿手比划了下。 “那是个孩子,个子不算高,大概到这儿……父母都早死了,就剩下他一个人。村里也没人照顾他,家家户户都说他肯定是个灾星,将他赶了出来……” “我就在村里见过他一回。那时他在神前献东西,被村长抓住了。” 寇冬问:“是米?” “对,就是普通的米,”秦僮回答,“这种米饭,谁家没有——没什么稀奇的。神哪儿会需要这些!村长要他带回去,可这孩子跑的挺快,一挣开人手就没了身影。所以,花也就放那儿了。” 他说着,翻着这薄薄的一页纸,也忍不住稀奇,“村长糊涂了?连这个也记?——这算什么功德!” 寇冬蹙眉。 “你们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自然,”秦僮道,“平平常常的东西,要来有什么用?” 他们供奉神明,当然该是最好的。上好的酒,上好的瓜果,每一年最肥的猪羊,最饱满丰硕的麦穗——与这些相比,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一小碗米饭,甚至放的冷硬了,几乎发霉,也不知道是在那孩子手里头存了多久。 这样的东西,甚至不配出现在神座前。 寇冬的声音猛然冷下来。他道:“珍贵不珍贵,并不是由你们说了算,而是这份心意的赠与者说了算的。” 秦僮动动嘴唇,看起来有些诧异,可寇冬已经不想听了。他径直转过身,沉沉迈上了路。 “今晚八点,我们要早点到了,崽。” 寇冬对他肩上的叶言之说。 小人深以为然,“他想要动手,只能是在今天了。” 事到如今,寇冬已然捋清了大部分剧情,并且知晓了鬼的数量——只要将人的数量确定下来,他即刻便能完成游戏离开副本。npc恐怕早已心急如焚。 他若想将寇冬留下,机会只剩下两个。 那便是今晚的最后两次指认。 若是能抽中他,并成功指认了寇冬为人,那寇冬自然输了。 但若是没能抽中…… 寇冬也并不慌。如今他有了叶言之,运气值早已大大提升,不再是当年那个幸运值为e的非洲人了。 脱非入欧,他如今白的很。 “只是这种事儿,不仅要靠运气,”寇冬总结,“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少。” 天时地利倒是没什么办法,但是人和嘛…… 寇冬眯起了眼,心里头噼里啪啦拨响了小算盘。 晚上八点,寇冬第一个到达了神殿前。 白日的村民已经散去,他坐在第一张椅子上等众人到来——这一次,十二张椅子上只剩下了八个傩面。 当日背叛鱼精的笑和尚不在了。 剩下的这些傩面都没有吭声,几日下来,大家早已对这一套流程驾轻就熟。连神像也熟练了,噼里啪啦摇着抽签筒,幅度远比寻常时要大。 几乎是立刻,有一根木签从其中掉了出来,摔落在了地上。 神像俯身捡起了木签,展示给众人看。 有人低声道:“是三——” 还不等他说完,视线中忽然多了一道站起来的身影。这个环节之前从未有过,傩面们都将脸转过来,盯着第一个座位上的钟馗,满心懵逼。 这是干什么? 钟馗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旋即大步朝着第三个座位走去。他猛地伸手一推,愣是把第三个座位上的傩面推倒在了地上,随即自己稳稳当当坐了上去。 众傩面:“……” 神像:“……” 这也可以?! 神像的木手直发颤。 这也…… 这也太不要脸了! 第四位的傩面也有些看不下去,低声道:“你怎么换了位?” “怎么,”寇冬倒是挺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不能换位?也没人说啊。” “……” 没人说是没人说,可你在抽出结果来之前换位也就算了,在抽出结果之后换位…… 这不是明摆着作弊吗! 第四位傩面胆战心惊地抬头看了看神像,生怕他因此发了脾气,直接连人带椅子都烧成灰烬。 神像倒是想发脾气,偏偏这一条规则的确是没有写过。 从没说过不能换位。 它憋着满肚子的火发也发不出来,只能牢牢盯着寇冬,蹙着眉,试图用这样的目光让寇冬感觉羞愧。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寇冬。 青年在他的目光下坦然自若地站起身,走上空地,别说羞愧了,心虚都没有半点。他大大方方往中间一站,伸出手来,在众傩面之间盘旋,“我选……” 几乎所有傩面都提起了心。 寇冬的手指在众人间绕了一圈,骤然停了下来,径直指向其中一个傩面。 “我选择你。” 他淡淡道,“请你出来吧。” 被指着的傩面像是十分不可思议,惊讶道:“……我?” 不是旁人,正是今日的灶神、昨日的二郎神。 “对,你。”寇冬仍然指着她,“你可以过来了。” 灶神依言站起身,站在了寇冬身边。她低声道:“你是不是弄错了?……你为什么要指认我?” 寇冬摇了摇头,却没有半点犹豫。 “不会错,”他说,“就是你。” “你疯了!”灶神压低声音,“你想指认我是什么?——指认我是人?你想害死我?还是指认我是鬼,打算害死你自己?” “——你还不快醒醒!” 无论她如何说,寇冬都没有丝毫改变心意的意思,最终,灶神也只能站在他面前,等着听他指认自己什么。 众傩面也在听这个回答。 是人? 是鬼? 让钟馗冒了这样大风险去指认的,究竟是对还是错? 寇冬平静地凝视着眼前人。他鼻间又嗅到了那淡淡的香气,不是从他身上,而是从对面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那是神庙中才会点燃的檀香。 从昔日那个被世人厌弃、被称为天煞孤星、即使是的乞儿,到为了神冲冠一怒,屠尽村的邪神。 其实这并不难猜测。 除了他,又有谁会不受控制地被吸引来自己身边呢? “我想指认你。” 寇冬一字一顿。 “你既不属于人,也不属于鬼。” 椅子上静了静,旋即猛然传来嘈杂的议论声。在这样的声浪里,寇冬微微提高了声音,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灶神。 不知何时,灶神的身躯居然显得高大起来,与她甜美的女声然不符。她沉默地站立着,形态像极了旁边的雕像。 “你是神。” “——你就是山海村新生的神明。” 作者有话要说:  为防止细节相撞,改了一部分设定: 攻身世改为天煞孤星;进贡东西从白花改成饭。 但说真的,花只是因为神像大多手里拿花,想让原本的神明在接受攻的进贡后将花拿在手里。 而白色,只是因为象征纯洁的爱…… 叶言之:今天也是等长大的一天呢。 ------ 下个副本里,让他先长大一回感受一下好了2333 ------ 这个副本从头到尾都是在坑冬冬。只问他十二个里头有几个人几个鬼,没告诉他不仅有人和鬼,还有一个神。 所以大家做数学题一定要注意审题(忽然跑偏) -----感谢在2019-11-10 23:43:19~2019-11-11 23:5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灯三千只求你、single.时鲸、sonic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迹无痕、single.时鲸、。。。 20瓶;暮晓、雨墨呀!、静默、凡言 10瓶;荻麦 9瓶;泪樱、哎,好丑╮(╯▽╰)╭、丞哥无处不在、令狐瑾子 5瓶;爱叶的花、嗳月梓、汐汐复息息、黄眼牙医、落月屋梁似雪倾、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傩面(九) () 月色朦胧。骤然间,所有人都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像是骨骼缓缓被人拉开。 面前站着的灶神逐渐高大起来。他身上这件白袍慢慢被撑起, 里头的身体如同竹笋一样被拉长—— 那是一具绝不能被错认的成年男子体魄。 在场有人猛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呆呆看着这一幕, 仿佛仍处在梦中。 灶神的手搭在面具的边缘。那只手宽大修长,轻而易举地罩住了半张脸。手指微微用力, 傩面便从他的脸上剥落开来,露出后头藏着的面容—— 那张面容俊美深邃,从眉眼到轮廓,都与身旁的神像如出一辙,仿佛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这种无差别让众人愈发心头狂跳,张着嘴,连半声惊呼也无法发出来。 “你猜对了。” 他淡淡道,凝视着对面青年的脸。寇冬分明还戴着面具, 却隐约有种错觉, 仿佛他要被这样的目光穿透了。这目光溶解掉了他的皮肉, 钻进了他的骨血里。 “所以你真是?” 有傩面愣愣道, “你是神?” 灶神没有回答。他甚至连一个余光也不曾给男人, 只专注地看着面前人。 “你回来了,”他道, “我很高兴。” 寇冬皱起眉, 因为这一声“回来了”而隐隐生出了点怪异感。 但男人并未再向下说。他只是将手伸向寇冬,低声道:“来——” 寇冬望着他摊开的手心。 “来,”邪神再次不容拒绝地道,“你通过了这场游戏, 我要带你去看你的奖品。” “什么奖品?” 有人猛然从椅子上站起了身,猛然看向寇冬,“凭什么他可以拥有奖品?” 系统提示:只有玩家开启隐藏剧情,才可获得相应奖励。 “什么隐藏剧情!”说话的傩神却然不吃这一套,指着寇冬,“他办事根本不按规则走,想怎么来怎么来,这也叫剧情?——他不就是胡乱指了一通?” 没有人接话,反而有人低声提醒道:“别再说了……” 再说,与游戏规则相关的话便要冒出来了。团队副本曾经要求过每个人,不可提及“游戏”两字或任意游戏名,也不可暴露现实中的真实身份,这些限制说的清清楚楚。 没有人想知道,不按规则走的结果会如何。 说话的傩面却然不管这些。他这几天既没有被抽签筒抽取到,也没有被人指认,硬生生苟过了这几日,如今眼看着副本就要结束,反而惦记上了贡献点。 “那也该有我们的一部分!”他对着邪神嚷嚷,“我们是一起的!凭什么只给他一个人?” 邪神将头转过来,黑的看不见底的瞳眸凝视着他。未知是能让人心生恐惧的,尤其是这样强大的力量所给予的未知,在这股力量下,众傩面面具下的脸色都禁不住发白、后背发冷,唯有说话的男人理直气壮,越说越觉得有理。 他原本便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因为抢劫过几次,还蹲过牢-狱。只是在牢里头越发学会了口无遮拦,最终猛然朝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看你们这个游戏,就是在给他开后门!” “……” 这句话说出后,场中忽然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他说了“游戏”。 这时的安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男人也多少察觉到了。纵使他自认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无意之中说出了违禁词,头皮猛然一麻。 可他在这种提心吊胆之中等了等,并没看见发生什么。天还是同样的天,血月还是同样一轮血月。他还好好站在这里,平安无恙。 这种平安,重新给了男人勇气。他将头一昂,反而瞪了在场人一眼。 “怕什么!”他骂骂咧咧道,“一群胆小鬼——” 他的话没能说完。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有一只惨白的手骨骤然从地下破土而出,牢牢拽住了他的脚踝。 随后,有更多的手骨钻出来。它们密密麻麻,简直像是某种活着的生物,成群结队地向着男人身上攀爬去。男人拼命地将它们向下打落,可它们数量实在太多了,握得也太紧,毫不留情地拧住他的胳膊腿——只不过是转眼间,男人就被这白惨惨的骨节所覆盖了。 从头,到脚。 这画面如同一群白蚁在啃噬大象。 “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尖叫,像是出于撕心裂肺的疼痛。寇冬从那些手骨的缝隙里看到了一点血红的颜色,才明白它们在干什么。 它们扒开了皮肉,在吸男人的血。 他骤然想起了兑换池的血池,还有那池中同样林立的手骨,皱了皱眉,上前一步。 小人的手按在他肩膀上,轻声道:“别去。” 寇冬停住了脚,只是眉头还蹙着。 “别去,”叶言之重复道,深深地注视着这一幕,“它很在乎规则。这个人触犯了,哪怕你现在救了他,他也是会死的,甚至会比现在死的更为痛苦,——你永远救不及。 寇冬没有再上前,却也没有再看。在惨叫声中,男人的身形慢慢萎靡下去,一截接着一截向下瘫软。先是脚,随后是消失不见的小腿,腰,上身…… 终于,男人的头颅也逐渐缩小,最终只剩下一个绘画精巧的傩面掉落在了这黄土地上,已然不见了人影。 场中一片寂静。 这简直是一道惊雷,猛然在他们耳边劈响了。有人反应过来后,禁不住发着抖,从未有一日像今天这样对规则抱有敬畏之心。 叶言之却好像有些不耐烦了,低声道:“又是这一招,杀鸡儆猴。” 寇冬:“你说他是鸡?” 叶言之:“……” 不,我说你是猴。 他看向那地上的傩面,又意味深长瞥了系统框一眼。 系统演这一出戏,在他看来,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它逐渐感觉到它失去了对于寇冬的控制权,因此迫不及待要在对方面前狠一点,好让寇冬多少收敛一点、不再想别的法子,老老实实进它的陷阱、困在它的游戏里。 只可惜这个目标注定不会实现。寇冬对这一幕并没太大反应,更别说想着收了他那一套骚操作了。 开玩笑!没了骚操作的寇冬那还是寇冬吗? 那是鱼没了水,鸟没了翅膀,悟空没了金箍棒——早完了。 寇冬镇定的一批。 倒是现场其他玩家被这一幕唬住,张口结舌半天,再也无人敢说寇冬独自领取奖励这件事了。 邪神又向寇冬伸出手来,示意他跟自己走。 寇冬看了看他摊开的掌心,却没有动步子。 邪神看向他,声音中竟然透出了几分温存。 “怎么?” 寇冬也望着他。 “真的有奖励吗?” 邪神似乎一愣,唇角也向上勾了勾,道:“自然。” 叶言之也有些不解。 “刚刚系统说了,只有额外剧情才能触发奖励,”寇冬轻声道,紧紧地盯着对方,“——我触发了什么额外剧情吗?” 这句话说出后,所有人都是一懵。 叶言之立刻反应过来,是了,寇冬到如今为止,发现的不过是邪神的身份。 可这身份本就不算什么额外剧情,这与最后的谜题息息相关。 不知道邪神身份,怎么答出人和鬼各自的数量? 邪神低低笑起来。这笑声越来越响,像是不可自抑。他最终道:“被你看穿了。” “当然,”寇冬回答,“你装的的确很像。” 他顿了顿,发自肺腑地赞叹,“要是在外头,你甚至能拿奥斯卡奖。” 邪神高大的身躯就伫立在他面前,饶有兴致地问:“你还怀疑什么?” “怀疑的东西多了。” 寇冬从面具后,看着男人那张熟悉的脸。霸总npc,占有欲强,心机重,步步为营。为获取他的信任,甚至在这段时间都始终是以女音活动,简直是妥妥的女装大佬。 连尊严和男性面子都不要了,足以说明他对自己的执念有多深。 这样的人,会是故事中那个单纯一心仰望、因神湮灭怒而堕落的孩童吗? 寇冬觉得不是。起码,不是。 邪神的笑意更深。 “比如?” “比如,”寇冬冷静道,“你不如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从正位神明堕落的?” 在秦僮所说的故事里,有两个很重要的信息点。 第一是所有的村庄都会有神明。 第二,是隔壁的顾家村一直有神明未能正位。导致村民无人庇护,民不聊生。 为什么没能正位? 联系到在山海村神明陨落之后忽然冒出来的邪神,寇冬觉得,这答案简直不能再明显。毕竟神明位分这种东西,也不像平常大街上发传单,见个人就能给塞一个。 邪神之所以能如此快地出现,是因为他本就是个神。 更有可能,他就是隔壁村的神明。 古希腊传说中,神明为考验人性,亲自下凡至人间讨要一杯水。然而眼高于顶的国王不曾给他,还将他赶了出去,天父一怒之下,召来洪水淹没城镇,导致人类灭亡——这被称为白银时代。 顾家村的神明未能正位,苦苦求了多年也没有结果,极有可能也是未能通过考验。 什么考验? 说来恰好,在他们村中,有一个父母双亡、无亲无故,据说是天煞孤星的孩子。 这实在是让寇冬不联想也难。 邪神的回答,也印证了这一点。 “本是不能正位,后来,却是不想正位。” 寇冬:“为何?” “为何?”邪神伸出手,去触碰他犹覆盖着傩面的脸。寇冬猛然看见了魔气,那些纯黑的气息将面前的神明包裹,如此澎湃,简直如同翻卷起的滔天大浪。 “当然不行。” 他低低地、缱绻地说。 “若是成为了正派的神明,我又该怎样在这神殿中,光明正大地干-你呢?” --------- 神明该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若是被提出,恐怕没有人会知晓。 慈眉善目?悲悯为怀?庇佑世人?这些是人说的,而并非神所答应的。事实上,于神看来,这些要求既荒唐又无用。 他为何要庇佑? 神明无心无情,这群人,与他也无关。 “那便试一试罢,”有神劝他,“试试看,你的子民,是否值得被庇护。” 邪神听进了这句话,因此亲自下去试探。他化身成了个哇哇啼哭的孩子,刚出生便因难产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很快,父亲也因为意外而丧生,为此被称为天煞孤星,只在那偏远的窝棚里放着,甚至没人来看他一眼。 村里的老人原本想直接将他淹死,看见他那沉沉的目光,竟然生出了些不敢。 他们只能在背地里嘟囔,说着这个孩子有多不详。 “看那眼神……” “那哪儿是正常孩子的眼睛。” 他们不敢害了他,却也绝不会帮他。邪神独自在窝棚中躺着,森森瞪着这天,才知晓这村落中究竟是群什么样的人。 他已然起了弃置村民的心。 然而就在这时,他瞧见了金光。那金光是隔壁村的神明所踏的,他刚为村中人去月老面前求了红线,于天上经过时,瞥见了那脏兮兮的地上孤零零一个襁褓。 邪神的唇角感受到了湿润。他掀起眼皮,于光华之中瞥见了那张脸,还是个皮肉细嫩的青年模样。 “真可怜,”那神明低声道,“不知能不能当我的儿子……” 邪神:“……” 他还从没听过这么神奇的神。 同样是神,谁要当你儿子?活脱脱把他给气笑了。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神明用仙露打湿了他的嘴唇,给了他足够的灵气支撑他活下去。那侧脸被笼于光中,发出温煦柔和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 邪神竟然也看的一愣。 神明将他揽抱起来。 “饿了吧,”神明轻声道,“我拿些供奉……” 那是他自下世后吃的第一顿饱饭。 因有了灵气,倒也足够在这身体里多撑几日。邪神索性想着,再给村中人一个机会,只要他们肯迷途知返。 然而顾家村的人并未迷途知返,反而于这无涯的苦海之中越陷越深。他们日日求着神明正位,却又忍不住唾弃邪神是天生的灾星,为村子带来这许多不幸。他们不知这些不幸是因为村里没有庇护的神明,反而将这些原因都归咎于邪神。在一个巫婆信誓旦旦说这就是他的原因后,邪神处境便更艰难了。 神,太远了。这个孩子却是近在眼前的。 他被人打,被人骂,出门都会被孩子扔石子儿。他到哪儿都不得安宁,在哪一户人家门口多待一会儿,里头大人便会冷着脸往外泼滚烫的水,恨不能将他烫掉一层皮。 没人顾惜他,人人将他视为灾星。 避之唯恐不及,何况是怜惜? 山海村倒是一日比一日风光。他们的粮食年年丰收,百姓安居乐业,两处地方离得如此之近,运道却是戛然不同。 村民们不知晓原因,只能变本加厉地恨邪神。 没人知道,这实则便是他们要供奉的正位神明。 只要他们给这孩子吃,供他穿,对他好——这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们做了,神明便会重回神殿,自此之后保佑一方平安。 可偏偏无人去做,只有神像前供奉一日比一日贵重。 邪神要那些供奉有何用?他早已厌弃了这地的村民。他之所以仍留在这处,并非是为了村民,反而是为了山海村的正神。 那个正神。 他时常以人身偷偷去看。正神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将自己的供奉都分与他,要他吃好穿暖,对他像对待山海村里任意一个孩子。 邪神初时还觉得满足,装着孩子模样与他亲近,甚至将自己所谓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米饭都进贡给他。发现的山海村村长勃然大怒,还冲着他发脾气,他忍得满眼通红,几乎要当着正神面将对方烧死,却听见正神斥责村长:“重要的是心意,与是什么又有何关系?” 村长哑口无言,因神明训斥,不得不将这条供奉也写在了功德簿上。 邪神愈发觉得,眼前这个神明是独一无二的。 他后来却渐渐觉得不够。 他不止想要那正神这样对他。 他还想要…… 他想要…… 他骤然醒来。 梦中的神明白袍散乱,在万千信众面前只能压抑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而他则是那个主动者。 他向神明广施恩泽,并不止一次。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已经发展为了足以将他吞噬的心魔。当他再次从这样的梦中清醒时,才发觉自己已然被黑色的魔气淹没。 那样重的魔气,甚至连千年的妖魔也无法比拟。 从那一日起,他无法再正位了。他从动心的那一刻起,便已然彻底堕落,不再是正向的神明。 顾家村人后来也发现了他的身份,为平息他的怒气想尽了一切法子,甚至献祭了几对童男童女。然而邪神没有再归位,他早没了这个资格。但他并未与村中人说。 顾家村的村民后悔懊恼,在他面前哭天抢地,邪神都仿佛没有听见。 在地动之中,他也不曾庇护村中任何一个百姓。成了邪神,他便靠吞噬绝望和恐惧为生,顾家村成了他天然的粮场,毕竟这里每一日都在生产这样的负面情绪。 曾欺负过他的人悔不当初,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在地动之中被淹没。而那时,邪神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分明感应到了,也听到了那些人的祈求,却并未作出任何回应。 很快,顾家村没了。 他成了真正流落在外的神。 其实已没什么后来。在得知正神忽然被杀时,他为此心智大伤,不得不平心静气修养。待修养完后,他去了山海村,将满村村民都屠了为正神报仇。 山海村化为了游戏场,村民悉数变为了鬼。人人鬼鬼,猜来猜去,邪神觉得有意思。 然而心中,终究是有所欠缺,因此觉得不足。 直到那一日,新的傩面再次被人戴上。 他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为此心神颤动。 ——回来了。 他不惜为之堕落的神明。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对方这样轻易地从手中溜走了。 他的手指缓缓用力,取下了面前人的面具。 “我的神……” 那仍是他熟悉的那张脸。寇冬在傩面后望着他,两人的目光相触。 “你喜欢这个游戏场吗?”邪神低声问他,指腹摩擦着青年的脸侧。 叶言之因着这个动作有点炸毛,猛然从寇冬肩膀上站起来,死死地盯着面前人。 寇冬的手拍了拍他,倒是冷静的,并没被这么一个动作触怒,“不喜欢。” 邪神也没感觉道意外,反而微微笑了起来。 “我知道,”他回答,“你原本便是不喜欢这些的。” 寇冬蹙起了眉,因为这一句而隐约感觉有些不大对。 “没事,”邪神安慰他,“等你再做回这里的神明,你便会喜欢了。” 寇冬一愣。 什么叫再做回这里的神明? 他猛然抬头盯着邪神,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一些不自然的苍白,这一瞬,寇冬忽然明白了什么,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神像。 据他所知,神明之所以死亡,那是因为无人再去信仰。 那神明该如何才能复生? 他不确定邪神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术法,但倘若有可用的,定然也会有相应的物件—— 邪神微微笑了起来。他看着寇冬的目光,低声道:“你还是一样的聪明。” 话音落下时,他将手猛然插-入了神像的体内,在那木制的身躯里头摸索。最终,他从雕像的心脏部分掏出了什么,——那是另一颗木头做的珠子,浑圆饱满。 只是第一眼看,寇冬便明白了。 这是原本的那位正神的珠子。 邪神将它镶嵌在神像里,这样,正神便也可日日受人祭拜。这些游戏,虐杀,血和骨…… 不仅仅是为了游戏与报仇。 相反,是他回归正神位的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 “你会喜欢的。”邪神轻声道,把那颗珠子更向他面前捧了捧,上面萦绕着浓重的黑气,与先前大不相同,“从此之后——” “这便会是你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不要轻易地说救赎。 要知道,所有的npc都是神经病…… 只有我们叶言之最可爱! ---感谢在2019-11-11 23:56:26~2019-11-12 23:5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带崽子的老狐狸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是满月 2个;xdd、绝不白嫖、辞研、琉璃仙月维灵、熊雪秋、sonic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辞研、春江花月夜 20瓶;理心、puppy 10瓶;圆粒粒 7瓶;浮生若梦、t一一、七七是酒 5瓶;6769、瓶;之秋、汐汐复息息、曲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7、傩面(十) () 寇冬看着那颗小小的木珠。它被邪神放在摊开的掌心上,萦绕着一层浅淡的黑气。这黑气向着四周肆意蔓延, 绯红的月华又为它镀上了旁的光泽。 他瞥见了一点鲜红, 这珠子将邪神的手上沾染上了血。它隐隐地跳动着, 像是一颗真正的、被人攥在手上的心脏。看多了,甚至让人觉得眩晕。 这给人的感觉并不好。 叶言之的眉头蹙起来, 他瞧着邪神,显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东西。 显然,寇冬也是绝不会认为这东西好的。 他只是盯着那颗心脏,态度热忱的近乎不正常。好像那不是一颗萦绕着黑气的木珠子,而是闪耀着光华的夜明珠。 “来,”邪神将声音压得极低,里头似乎揣了甜美的、蜜一样的蛊惑,引着寇冬向神庙中踏去, “来——只要你走进来, 我会把它给你。” 凡是正常人, 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动作。 更何况是刚刚已然看清了这是个陷阱的寇冬。 小人坐在寇冬肩上, 面无表情瞧着这一幕, 却突然察觉到一阵细微的颤动。 青年目光仍然紧紧追随着那颗珠子,居然迈出一条腿, 向前缓缓踏出了一步。 叶言之一愣, 继而惊愕,“寇冬?” 青年的眼里没有半点情绪,叶言之悚然发现,寇冬的肩膀竟然也变得坚硬, 踩上去甚至能发出哒哒的声响,仿佛在叩击着傩面具。 他无法形容这种状态是什么,但寇冬在这一瞬间简直不太像人,更像是—— 更像是站在邪神身后的雕像。 这个念头一出,叶言之心头骤然一紧。 寇冬又朝着神庙的方向迈进了一步。 这种前进让叶言之前所未有地心焦起来,拍打着寇冬的面颊想令他清醒——可无论他如何拍打,寇冬都像是木雕泥塑的,并不会对他的动作做出半点反应。 他只是一步步朝着神庙迈进,满怀渴望地盯着那颗心脏。邪神的半个身子已然隐在了黑暗里,剩下一半则站在了神桌上供奉着的蜡烛所投下的薄薄一片光亮下。那露出的一半嘴角上翘着,似乎在笑。 “来,”他低低道,“真是好孩子……” 剩余的傩面呆呆看着这一幕,无人有勇气上前阻拦。他们都畏惧于邪神的手段,死一般的静寂里,有人小声道:“他要带他去哪儿?” 叶言之心中猛然一动,意识到他像是要将人往神桌上引。 他头皮一下子开始发麻。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和青年都犯了一个错误。 神是无法复生的。 叶言之知晓这一点,但这是游戏中的世界,比起现实世界的神鬼而言,总会增添些、减少些。在他们梳理邪神动机时,自然而然便以为,邪神做这一切,是为了复活正神—— 可是如果根本没什么复活的法子呢? 如果邪神的手段比他们想象的更为简单狠戾,只是将已经转世成为凡人的青年带到面前,然后将自己的心脏喂给他,教他接过这神位,成为新一任的邪神呢? 在这之前,寇冬曾和他讨论过抽到的预见牌。 在塔罗牌中,审判牌的正位,代表清晰的判断、了解自己;而逆位,则代表用消极的方法去填补内心的空虚。在这个副本中的释义,寇冬更偏向于后一种。也是这一张预见牌,让他能更直接地将邪神与已亡的正神联系起来。 比起“审判”这种模棱两可的字眼,上头还有更为明确、也简明易懂的信息:骑士与龙。 骑士与龙。 这四个字,有一个在民间故事中流传的版本——古时恶龙抢劫村庄,强迫世人将娇美的女孩作为自己的祭品。 于是世人选出了最英勇善战的骑士。 骑士也果然名副其实,在经过一场恶战后,终于将恶龙斩于剑下。可紧接着,他看见了山洞里堆积的财宝,那些财宝映出了他眼底的金光—— 他瞥见衣不蔽体的女孩。 他听见世人畏惧的祷告声。 慢慢的,他的额头生出了尖角,手臂上出现了鳞片:恶龙的确已死,但屠龙的骑士没能走出山洞。 他成为了新的恶龙。 将这个释义放在副本里,叶言之便彻底明白了那一幅画的含义。寇冬就是被选中的骑士,他已经在这场游戏中发现了邪神的身份,按照游戏的规则,他相当于是杀了龙。 可与此同时,恶龙蛊惑了他,要他接过自己的衣钵——这才是这个神明的真实算盘! 为了这算盘,邪神分明没了心脏,却还是拼尽力用法术蛊惑了眼前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种执念? 叶言之清楚,应当说,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但清楚绝不意味着赞同,理清楚逻辑后,叶言之当机立断,深吸一口气后,对青年的脸部进行了超强力连打。 他手头没旁的道具,只能靠这种原始方法,试图把人拍醒,“寇冬!” 寇冬骤然被打,神色似乎有些迷茫,脚步停滞了一瞬。可还不等小人心喜,他便又摇摇晃晃地落下了步子,朝着神殿更靠近了一步。 叶言之趴在他耳畔,咬着牙又有点难以启齿,提高音量道:“快醒醒,你不会想进去的——你清醒点,你从上到下,根本没有可以塞进那东西的地方!” 这话其实说的不严谨。叶言之清楚的很,这身体上只有一处,而且他也清楚,npc定然是打算从那处将心脏放进去的—— 要说为什么,这群npc,就没一个思维正常的。 是变态。 寇冬对他这一句话毫无反应,脚尖眼看着就要碰上神殿高高的门槛,马上便要踏进去。 来不及了! 叶言之心中一紧,偏偏行李栏中的物品他也无法取用,“塞壬的眼泪”分明就在上头闪着光,可他根本无法碰到。 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叶言之横下心,也顾不得许多,趴在寇冬耳边,提高声音喊了一句“爸”。 这一声,喊的简直是绕梁三圈的架势。 “爸!!!” 叶言之的心中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虽然青年平时热衷于让他这样叫喊,可说到底也只是开玩笑,不会是—— 青年已经踩上门槛的脚步停住了。随后,他居然没有再往里走,而是将脚放下来,迷茫地向着两边瞥了眼。 虽然没有言语,可那动作却是很明显了。这就是在找他那便宜儿子呢。 叶言之:“……” 他也说不出是庆幸的心多一些,还是干死青年的心多一点。 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口头上占占便宜,没想到是真的情真意切想当自己爹。 为了这,甚至连邪神的魔障都能破。 ……这到底是怎样不下于npc的一种执念啊? 虽然屈辱,可到底还是有效果的。叶言之抱着青年手臂,接连又恶狠狠喊了好几句爸,每一句都是要把人吞吃入腹的架势。他越喊,寇冬的神色就越清明,最终打了个哆嗦,才发觉自己正站在神殿门口,不禁茫然。 “怪了,”他喃喃道,“我站在这儿干什么?” “……” 叶言之实在是不想回答他这话。 寇冬还没察觉到自己家崽的态度陡变,还在惊疑不定地来回打量。 “我靠,我怎么对自己走过来的这一段路半点记忆都没了?”到底聪明,他略一思忖,就知道了答案,“他居然还留有后手?!” 小人闷声说:“应当也是最后一手。” 这一手,足够将邪神体内剩余的那一点法力耗尽了。神明如今倚靠在璧上,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这一招破釜沉舟失了效,微微地咳起来。 他还握着那颗木珠,木珠上溅落下来的鲜血滴答的地上到处都是。那掌心仍旧向外摊着,却再也等不到人来拿。 寇冬向后退了一步,心中也明白了。 这npc,是想将自己的心给他。 “怎么,”捧着木珠的邪神道,“你不愿意?” “——不。” 寇冬冷静道,并没有伸手要去接的意思。 邪神的眉头蹙了起来,虽然唇角仍旧挂着笑意,可那笑像是纸糊着的,薄薄一层挂在皮囊上,却丝毫传达不到眼底。 “为何?” 寇冬只是望着他。 “从做出这些时,你就该知道了。” “他——是不会喜欢的。” 他并未将自己与正神混为一谈,只平淡地叙述着,“他不需要一颗黑心。” 寇冬仍然记得那位神明的模样。虽然生着他的脸,可却是温和慈爱的——当他注视着这大地时,便有春风从上渡过。 他并非是会容忍自己生出污秽的人。 邪神最后一点挑起的唇角也压了回去。他冷漠道:“你就是他。” 他对此似乎有着颇为强烈的执念,目光里几乎带上了狠意,“你就是。” 寇冬摇了摇头,并未对这更像是自欺欺人的念头多加辩驳。他只是注视着眼前的神明,轻声道:“我记得,你也被猜中了身份吧?” “……” 邪神没有回答,如同也被拷上了假面。 “可你却仍然平安无恙,”寇冬低声道,“凭借的是什么——是这颗心吗?” 男人骤然抿紧了嘴唇。 这句话并没有说错,他被寇冬猜中了身份,其实已经算是输了。哪怕是神,也同样需要遵守游戏规则。 即使这规则是他自己定下来的。 身后的傩面们惊呼一声,都看到了他身上的变化。将那颗木珠从雕像体内掏出来后,神明身上包裹着的浓重黑气骤然缩减,肉眼可见地消散下去。那团庞大的黑色烟雾中,他的身形渐渐清楚起来。 从脚,到腿,到上身。 月光和着烛光,第一次彻底洒落在这位堕落的神明身上——他苍白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那是入了魔的证明。 “——把心掏出来后,”寇冬轻声问,“你会死吗?” 邪神的嘴角向上扯动了下,似乎是露出了个轻视的笑。 “什么心,”他神色冷淡起来,道,“你若是不要,这便只是颗珠子。——没什么特别的。” 他伸手,将那颗木珠远远一抛。珠子咕噜噜滚入草丛,转眼就没了影,四周的花木受了影响,随着滚动的轨迹枯死了一片。 雕像扭着头注视着木珠,迈动双腿还想去捡。 “不许去。” 邪神冷声道,一道神力打过来,将它轻而易举钉在了原处。 他仍然凝视着寇冬,似笑非笑。 “你想原谅他们?” 寇冬回答:“他不会希望这样。” 不仅仅为了百年间浑浑噩噩的村民,更为了这些浑然无辜的异乡人。 村民尚且可以说是罪有应得,可外乡人做错了什么? 不过是为了惩罚旁人,就被人当做了口食,死了之后也无法离开,还要化作青面獠牙的鬼。 即使是为了这个,寇冬仍希望山海村能彻底解脱。无论是善的,还是恶的。 邪神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眉头一挑。 “所以我最烦你们这些神,”男人嘲讽道,“是假正经,无趣。” 他骤然转过身去,吩咐道:“走了。” 高大的雕像猛然回过神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邪神一步步向前走,胸膛里空荡荡,没有了声响。 他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 过了多久?——从他第一次睁开眼看见他时。 那时天光明亮,百里无云。 他大步向前走,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法术耗尽后,没了心后的雕像终于重重委地,一头栽倒在地上,尘土飞溅,在一片惊呼声中挣扎着抬了抬手指,终于彻底瘫软下去,再没能起来。 他却仍然在强撑着,又向前走了几步。 起码—— 起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他的手臂开始灼烫,仿佛有谁将其点着了。邪神扭过头时,看到了自己身上燃着的、明亮的火焰。 灼烧感蔓延开,他始终咬着牙硬扛,来自系统的规则惩罚却毫不留情。 输了便是输了。 ——输了的角色,都得死。 他瞥见死亡的阴影,朝着他薄薄一片覆盖下,逐渐织成铺天盖地的网。而在这网下,他看到了熟悉的金光。 神明的手指抚过他的脸,在光华之下冲他微微而笑。那笑仍然是慈悲而宁和的,却只向着他一个人。 恍惚间,他好像又化为了那个将自己好容易积攒下的一碗饭都放在神台上的孩子。仰起头,他便能看见神明的面孔。 庄严肃穆的,却又那样易让人亲近。 风从神殿门前渡了进来,简直像是神明抚弄着他的头发。 “好孩子,”他听见那时的神明藏在风中的声音,轻的简直像是一声呢喃,“好孩子……” 他睡在这熟悉的气息里,终于慢慢闭上了眼。这一瞬间,没有了村民,他是唯一的、心甘情愿仰望着,却又想要亵-渎神明的子民。 寇冬手中握着的圆珠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旋即,它化为了水,彻底从寇冬手里流淌下去。 他用了“塞壬的眼泪”,在最后一刻催眠了邪神。 叶言之显然并不赞同,却也没出声反对。他只是勾手抱住青年,神情似乎有些阴郁。 副本的规则发挥了作用。 在这种规则下,npc渺小的如同一只蚂蚁。邪神甚至没能再多说几句话,不过几秒工夫,他的背影便已一寸寸矮了下去——很快,他当着寇冬的面,彻底化为了一滩风一吹便轻而易举散了的青灰。 神殿的柱子开始土崩瓦解,一砖一石逐渐于空中湮灭。就在小路尽头,有村民气势汹汹提着刀顺着这声音奔涌而来,却正巧看见了寇冬的脸。 他们手中握着的刀猛然落在了地上。 那张脸。 那张脸—— 那是山海村的村民永远都无法忘却的一张脸。 “……神……” 不知是谁哆嗦着嘴唇说出了第一句。随后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出来,聚集在这片空地上,不敢再向寇冬走近一步。 “是神!” “是神!!” 他们的腿猛然瘫软下来,在重新现世的神明面前失声痛哭。听到消息赶来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像是当年一样,在神脚下拜倒,冲着他再三伏首。 傩面中的鬼也取下面具,在这张熟悉的脸前跪倒,再提不起一丝力气。 最中间颤颤巍巍的是老村长。 “是您!”村长脸上早已涕泪纵横,“您回来了……我们终究是将您盼回来了……” 多少罪孽?村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 从他们弑神的那一刻起,就一脚踩进了这泥沼,再也没能从里面爬出来。 他们战栗跪于地上,不敢再次扬起头颅。 有沉甸甸的东西压着他们,让他们永生永世都无法从这噩梦中醒来,连死都是希求。 老村长哽咽良久,低声道:“您——” 他重重埋下头去。 “请您原谅。” 于他的带领下,百民叩首。 “请您原谅!” “请您原谅!!”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汇聚成了席卷而来的浪潮,绝望而悲痛的回音在整片土地上回响。只是如今这片土地已然干枯,上面的人也早不复当年心境。 物非人非。 唯有神明仍与村长记忆中的模样然相同,宽大的白袍荡起来,站立于光中的青年侧脸清隽,眉目柔和,仍然是当年模样。 他屏息凝气,等着神明的答话。 寇冬没有回答他们,却看见了草丛里闪烁着的一点金光。 “——那是什么?” 他走上前,拨开草丛,这才意识到,那是邪神的心脏。如今它已然被烧的焦黑,木质的外壳裂开来,露出里头隐藏的东西。 那竟然是正神的一截手指。 想来,也是他唯一能从发了狂的村民手下找到的东西。 那一截木制的手指,如今已然变成了金的,发着隐隐的光。叶言之道:“这股力量,足以超度村民。” 寇冬明白了,这是原先那位正神亲自为这一场罪孽藏下的了结。 神像被毁后,神明随之湮灭,却知晓弑神的罪过定然不会脱离这片土地。为了他庇护过的生生不息的子民,他遗留下了最后一截手指,也是他对于山海村的最后一点慈悲。 村民们还在忐忑地屏息等待。 许久之后,那个声音终于轻轻响起,“再举办一场傩戏吧。” 他旋即又补充道,“最后一次。” 这是山海村最后一场盛大的傩戏。喧天的锣鼓声里,村民亲自戴了傩面,热热闹闹演完了这出傩戏。整整一十二折,他们从西游演到了城隍捉鬼,老手艺人们耗上了毕生的心血,将这些傩面雕刻的栩栩如生。 他们从村头涌来时,当真如同百鬼夜行。 只是这一次,那锣鼓声比先前每一次都更为悦耳。演奏的村民用了身的力气去吹打,其中充斥着解脱的庆幸,也有终将可以赎罪的欣喜。 家中剩余的东西都被做了祭品,猪和羊被宰了,高高放在神桌上。果子、麦穗与精酿的酒,人总是将这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都进贡与神。 如今已经没有了新的神庙,也没了神像,傩面们早已被告知了答案,离开了这里。昔日的神明不曾再端坐于桌后,等待着他们的,只有那一截孤零零的手指。 浩大的队伍在这截手指面前停下了。 “真的感谢您,”村长率先来到,于它面前跪拜时轻声道,“您又一次救了我们。” 他的神态忐忑,犹豫许久,道:“不知您信是不信,但我们——从未有过杀您的心思。” 他们怎么会杀神明? 只是这世上,总是有旁的东西能蒙住人的眼睛的。譬如恐惧。 对于死亡的恐惧最为鲜明,乃至于操纵了他们的心神。 “如今我们才知晓,”村长喃喃道,“生死——乃是寻常之事。正如您当初所说,生死有定,不能强求。” 他重重地在这截手指面前磕了三个头,声线颤抖。 “信男有罪!” “罪在贪婪!” “——罪在杀生!” 说完这一句后,他重新抬起了自己的脸,向着神明再次战栗叩拜。 “请您责罚……” 天边响起了一声惊雷。旋即,豆大的雨滴一滴滴溅落下来,砸落在村民身上。 他们的皮肉逐渐在这雨滴下溶解,却发出欢喜的呼声,迫不及待伸手去迎接。 这是百年来,山海村的第一场雨。 雨水浸润了土地,也浸润了村民——在这场雨里,他们很快便溶解掉皮肉,变为了惨白的骨架。骨架子一具接着一具倒下,最终溶解进了黄土。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各处。为了这份罪过,他们兴许仍旧得在地狱之中待上百年千年。 寇冬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叶言之抱紧他,说:“该走了。” “对。”青年回答,“——该走了。” 系统弹出了新的提示框。 是否确定最终答案?a,是;b,否。 寇冬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几乎是在说出口的一瞬间,他的眼前猛地一黑,山海村场景骤然缩小,终于被远远地抛至天边。 重新睁开眼后,寇冬又回到了游戏的家里。他打开约会面板,看到邪神就待在第四个框架里,嘴角上挑,似是在笑。 寇冬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下意识用手指摩挲了下邪神的脸。与此同时,猝不及防的,寇冬看见邪神在画框里动了动。 像是抬起了手。 “……???” 在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寇冬的手一下子按在了邪神的掌心。一股熟悉的力道传来,画框中的npc紧紧握住他的手,不容拒绝地、没给任何余地地—— 一把把他给拖了进去。 寇冬:“!!!” 进不去的叶言之:“!!!” 这难道不是碰瓷么! 他晃了几下,被甩落在框外头,简直要气笑了。看吧,这就是寇冬耗费了一个道具换来的玩意儿——他都说了,这群npc,就特么没一个好的! 没一个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最后一天抢了一波椅子。 邪神(恍然大悟):原来还能这么玩。 学到了,学到了。 ----- 大家的评论都有看,本章推翻重写拉~感谢各位小天使的耐心! 昨天买过本章的小天使今天就不用买啦,买三千赠三千五2333 感谢在2019-11-12 23:59:31~2019-11-14 23:5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妖艳贱货、左爻、狐狸四少爷、冰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疯璃 2个;游客174、星辰开道、顾白鸾、小九、暮霭沉沉楚天阔、小柠梓、慕斯提拉、天欲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宁 80瓶;r型失明者 55瓶;妖艳贱货、欢欢 30瓶;天欲雪 28瓶;冕云、昨天的回忆 早已离去、嘤嘤嘤、ballin 20瓶;云往 15瓶;不羡 12瓶;城府、媛子还是没减肥.、雀、自西山、萌萌哒的朕 10瓶;二子 9瓶;小说宅女 8瓶;荻麦、寞夙夙 6瓶;以月为馐 5瓶;雁过留声 4瓶;离月 2瓶;张起灵家的小盆友、曲散、圣晶石、飞升不如收破烂、落月屋梁似雪倾、之秋、水育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8、约会(二) () 寇冬感觉到熟悉的晕眩,再醒来时, 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山海村。 ——他刚刚离开不到一分钟的地方。 寇冬:“……” 好气。 他一向习惯了自己用骚操作坑npc, 万万没想到还有npc用骚操作坑他的时候。最气人的是, 这个npc学了他的骚操作,只是为了和他约个会…… 这还约什么会? 寇冬不仅心疼自己耗费掉的道具, 而且还想打爆npc的狗头。 他终于辨识清楚了周围,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于一座陌生的神庙之中。这庙宇与他在山海村中所见的神明庙宇然不同,百盏玲珑剔透的莲花灯高悬,朱红的柱子上镂刻着极细的天女散花的花纹。正中央的他单手执花,花瓣光滑莹然,隐隐泛着金光——与在邪神庙中看过的那幅壁画毫无差别。 庙中有零星几个百姓,正跪在软垫上向他虔诚下拜。寇冬听到他们低低的许愿,女子盼望姻缘, 老人盼望儿孙身体健康, 都是些再朴素正常不过的愿望。 看样子, 在这场约会里, 寇冬的时间又向后倒退了。 他回到了山海村村民弑神之前, 仍是那位世人叩拜敬仰的正神。 许是因为天色尚早,村中的村民来的并不多。 除却向来醒的早的老人, 便只有不想被其他人知晓心事的年轻女子。待他们也走出去后, 庙中便又重新陷入了寂静,只有神明孤身坐于神座之上。 熹微的晨光一点点映亮门窗,再没见其他人的身影。 寇冬并未心急。 既然是约会,自然要有两位主角。 如今他已到, 另一位……应当也在路上了。 他并未等多久。不过片刻,门外便响起了别的声音。 有谁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整衣襟,施施然走了进来。 “——等久了。”说话的是邪神懒洋洋的腔调,自然地走上神台,摩挲了下正神的脸颊,“你的那些信众倒是忠诚,大早上的也跑这儿供奉。” 他撩开袍子,将被他摸脸颊这个动作弄的浑身僵硬的正神也拉着坐下来。寇冬脱离了雕像坐在他身侧,简直仍像是木雕泥塑的,看样子是因为邪神的这个态度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忍住,忍住。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切都是为了npc高兴…… 高兴了他才能有成就点啊。 他勉勉强强坐的安稳,心里头还在猜测邪神这走的到底是哪段剧情。 看着这样子,倒像是恋爱后。 这个念头冒出来,寇冬自己都禁不住抖了抖。 npc倒是十分坦然,目光上下将他一扫,见正神始终紧绷着脸一言不发,眼神中便含了笑。 “还疼?”他像是寻常的情侣般凑过来,不轻不重地在寇冬的腰上拍了拍,“今天倒是不好意思了?嗯?” 他压低声音。 “昨天在信众面前勾住我腰时……可不是这样的。” 寇冬整个人都震惊了。 大哥你说清楚啊,什么叫在信众面前勾住你腰! 虽然说约会的前提剧情一向是由npc自行决定的,但凡是要脸的npc,基本都不会脑补的太过分。譬如教父,也不过是脑补出了一段心爱的小教子跳舞总踩别人脚的内容而已。 可邪神特么到底在约会的前段剧情里脑补了什么??? 寇冬不想了解,不想知道——光听这么一句,都不像是他这种生在新时代、长在红旗下的三好青年该明白的东西。 毕竟,在如今这网络形势下,他们三好青年只配拥有脖颈以上的柏拉图式爱情。 信仰柏拉图的寇冬试图发言:“确定是我吗?” ——毕竟我看起来,就不像是会用腿勾住你腰的样子。 邪神唇角的笑意更深。他深深凝视着眼前正经神圣的正神,问:“想要再试试?” 寇冬连连摇头,“不了不了。” 这种东西,他还是不要试了。 他怕试了之后自己会被网络审核乱棍打死。 邪神如今听他说什么都是甜蜜的,自顾自的轻笑,“又害羞。” 寇冬:“……???” 大哥你清醒一点啊,我和害羞两字到底有毛线关系? 邪神的霸总属性像是彻底觉醒了,如今看他俨然就是看祸乱心智的小妖精,“我已经和他们托了梦。马上,他们便会把我的雕像送进来了。” 寇冬张开嘴,神情看起来有点茫然,几乎要秃噜出一个问号。 把雕像送进来? 还不及寇冬把这句话想清楚,邪神已经将下一句补充上,“到时,就将我立在你的旁边。” 他微微一点正神的额头。 “就在这庙中做一对神仙夫妻,可好?” 寇冬:“……” 寇冬:“…………” 卧槽,不好啊! 你这难道不是打算同居?! 偏偏在这时候,成就点三个字再次映入了寇冬心里。一半是节操,一半是成就点,寇冬在两者之间反复挣扎,最终把眼睛一闭,再次低声喃喃进行自我催眠:“得哄他,得哄他……” 得将npc哄高兴了。 他一咬牙,面无表情地回答:“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脸上的表情干巴巴的,与所说出的话的内容大不相同,简直可以说是背道而驰。邪神却像是根本不曾看到他的口是心非,又或者,能从正神口中得出这样的回答,就已经足够让他心思愉悦,甚至没有心思去管正神的神情。 他的手指流连在正神的衣袍上,似有似无地触碰着那脖颈。 “——那便好。” 寇冬简直生无可恋。 好什么好,他一个根本没恋爱经验、纯洁的像白纸一样的青年,居然到游戏里头还有和npc同居的一天…… 村民们的动作相当快。 不过午时,外面已传来搬运的动静。隔壁村来了二十四个精干的小伙子,小心翼翼扛着一座神像,往寇冬的神殿里头塞。 “来来来,慢着点——” “神桌扛着!扛着!” “让让让让,别把神像碰着了!” 山海村的村长就站在神殿门口,看着这一幕,简直心急如焚,愁眉苦脸,一个劲儿跺脚。 “这,这……”他试图上前阻拦,“这像什么样子!你们这是冒犯神明——” 搬东西的小伙子却不听这些。为首的那个一擦额头的汗,道:“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 村长直跺脚。 “什么叫没办法!”他颤巍巍提高声音,然不能理解,“你们村中又不是没有神庙……” 至于非得把神运过来,往我们神旁边儿塞吗! 哪知隔壁村也是有苦难言,“我们倒是有神庙……那也得神明愿意待啊。” 在发现本村等待正位的神明居然就是平日里被他们忽视的天煞孤星后,顾家村早已经恐慌的不成样,连夜准备了祭品,甚至想要牺牲一对童男童女,消除神明的怨气。 好在神明并没有责罚他们,只是与他们传了梦。 梦境倒也简单,神明高高坐于神座之上,对他们道:“把我移去山海村,我要和山海村的神明立在一起。” “……” 顾家村的村民听完这个神谕后都是懵的。 把他移动去山海村,和山海村的神明立在一起…… 为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山海村风水好? 有人胆战心惊问:“您是否厌弃了我们?” 神明不耐烦道:“话太多。你只需把我移去,此事无需你们过问。” 众村民:“……” 好、好的吧。 他们也没那个胆量反抗神的决定,纵使心里头慌的一批,也还是按照神明要求,急匆匆把神像从神桌上移下来,一路吹着锣打着鼓,甚至还给神像做了个轿子,愣是给扛到了山海村。这会儿进了神庙,几个人左右看,还在犹豫放哪儿。 神桌就那么大,如今已经有位单手拈花的正神在上面坐着了,基本上占据了大半。顾家村村长打量半天,试探着跟隔壁村村长说:“……要不,请你们的神明移移位置?” 山海村村长险些炸了。 这是什么鬼说法!怎么着,看这架势这旁的神还打算上桌不成? 他胡须直抖,“你,你们这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顾家村更难办。这事儿一听就又荒唐又不讲道理,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在同一张桌子上并肩接受供奉的神,哪怕是夫妻神都不会如此。这么强行搬进来,简直是强盗途径。 可是没有办法啊,神谕就是这么说的……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出于对本村神明的畏惧,最后干脆硬上了。他们胆战心惊在正神的神像前点了几炷香,随后硬着头皮站在神桌上,开始搬弄,给旁边的邪神神像留个位置。 山海村村长高声嚷嚷:“鸠占鹊巢!鸠占鹊巢!” 他扑到神像前,简直痛彻心扉,颤颤巍巍跟自家神明告状,“神——您若是在的话,您看到了吗?这群人简直不是人,这就是一群土匪,强盗,偷供奉的贼……” 寇冬:“……” 看见了,看的清清楚楚的呢。 可他有什么办法,这旁边还坐着一位登堂入室的爷呢…… 山海村村长还在说:“这若是日后村民来拜,可如何解释?我们神分明清清白白……若是一尊女神也就算了,偏偏还是尊男神,这、这岂不是风评被害?” 无端风评被害的寇冬心里头比他更为绝望。 邪神撑着脸坐在神座上,倒是掩饰不住的高兴。他的手微微动了动,将寇冬的神像又向左边移了移,好让他们靠得更紧些。 寇冬感觉甚是憋屈,“这样搬运的活,动动手指便可完成。” 为什么非要这么劳师动众地送来? 邪神长腿一伸,倒是理所当然,“自然得他们送来。” 寇冬还以为这又是做神的脾性,谁知npc下一句话是:“不然他们怎么知道?” 寇冬:“……” 所以专门找人送来的原因,只是为了昭告天下我们同居的这个事实吗…… 很好。他真的要不能呼吸了。 山海村村长耗了半条老命也没能阻拦住,眼睁睁看着这具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神像在他们村的神庙里头安了家落了户。仰头看去,那位神明高大巍峨,只是身上气息与身旁正神大为不同,坐姿也并非四平八稳,反而透着种莫名的邪气。 跟他一比,旁边的正神简直是被欺压的小可怜…… 村长越看越心痛,隐约有点怀疑之后自己的供奉到底能不能进自家神明的口袋。 不会都被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神吃了吧? 他在神像前哆嗦半晌,感觉自己的旧疾都快发作,最后颤着手,也给寇冬上了炷香。 “不能只听你们神明的,”他对顾家村的人说,“也得听听我们神明的意见吧?” 这话说的倒也对。作为凡人,顾家村哪个神明都不想得罪。他们看着村长点香,也点了点头, “那便问吧。” 村长还抱着点希望,问:“要是不同意,你们就把这神像搬走?” 顾家村众人:“那不成。” 山海村村长:“……” 那还问个鬼啊! 哪儿还带这么强买强卖的! 他怀着一肚子的气,颤着手指给寇冬上完香,又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神啊,倘若您在的话,就告诉您的信徒吧。” “要是您不愿意,就请灭了这根香——”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唯有两位神听得见。 他自然不会觉得神明会愿意。有哪个神会心甘情愿与旁的神共用神桌呢? 更何况,这还是尊男神。 “山海村村民竭尽力,也会满足您的心愿。” 寇冬倒是有这个心愿,只是他如今根本没有办法说。邪神瞥了眼他,问:“不愿?” “……” “那哪儿能,”寇冬强笑,“愿意的,愿意的。” 邪神这才心满意足,手向着那一炷香隔空遥遥一点——香上蹿起了巨大的橙红色火苗,唬了在场的信众一跳。 那火几乎攒成了一个火球,看得山海村村长自己都愣了。 不是…… 他呆呆的,是说了如果不愿意就吹灭火,可如今这火烧的这么旺盛…… 这说明什么? 他心里头冒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慌张的想法,下意识掀起眼皮看了眼神明,哆嗦着想:难不成,神明还挺乐在其中? …… 村长觉得自己看破了一个了不得的事实,脸上颜色青白变换,阴晴不定。 寇冬看他那表情,越看越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为什么。 这简直像是现代嗑cp不小心嗑到了哔的吃瓜群众,看热闹和围观大事专用表情。往后逐渐发展为老父亲嫁女儿的仓皇,独自站在殿门口默默流泪,那架势显然是操心自己闺女被人欺负。 寇冬:“……” 很好。 他心想,这回,真是彻底完了。 正神被害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担上色迷心窍这么个罪名…… 香烧的这么旺,搬运的人一下子有了力气。山海村村长也不阻拦了,他们便顺理成章将两座神像摆放在了一起。 摆好后,众人都仰头看去,瞻仰这两位神仙的真容。 邪神在左,正神在右。 一座满身邪性,一座满脸慈和。可摆放在一处,居然也莫名地和谐。 就像是阴和阳、白昼和黑夜。 紧接着,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中,神像发生了新的变化。 ——他们眼睁睁地注视着邪神将手臂抬起,强行的、不容拒绝的,扯过了旁边像是想要躲闪的正神的手,给搭在了自己手上。 旋即,牢牢握住了。 顾家村村民:“……” 山海村村民:“……” 难怪这一帮子顾家村的人看起来那么像土匪呢,感情是上行下效,从神到人都是一个德性。 雕像的手牢牢握于一处,邪神的神情看起来也已心满意足。 “从此之后,供奉同享,信众同拜,”他低声道,“可好?” 寇冬:“……” 他哪儿有说不好的权利,只好顺应他心意,简略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感觉到了即将抽离约会的晕眩。面前邪神的形象隐隐有些模糊,也就在此时,他听到邪神的声音。 “我还有话嘱咐于你。” npc的神色变得严肃庄重起来。 他轻声道:“你看这村庄。” 寇冬于是借由神像的眼凝视着村庄,那里的村民在路上穿梭运行,耕洗劳作,像是寻常场景。 “你看这村庄……” 邪神的瞳孔逐渐变为深黑色,浓的像是搅不开的墨。 他低声道:“他们已经脱离了他们的造物主。” 这句话说出后,寇冬悚然一惊,隐约察觉这其中有着更为深层的含义。 他所说的造物主……并不像是单纯地指神明。 “你是在说……” 寇冬有一种荒谬的想法,他觉得对方是在指向系统。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寇冬甚至觉得自己怕是疯了。这些npc,自己都还在系统的掌控之下,又哪里会将矛头对准整个游戏系统。 邪神并没有接这句话。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凝望着遥远的天边。 高远清淡的天空下,世人穿梭。 “你可曾听过出曜经?” 寇冬自然听过。事实上,其中一段旁人虽不知晓,他却曾在恋爱游戏中听过。 “爱者众病之首,犹如城郭,聚集人民凭地自怙,云何爱众病之首?如佛所说,泥犁受苦,其数无量,皆由爱所造。凡在地狱受诸苦恼,皆由爱病。诸杀生者,亦由爱致。不与取、淫泆、妄语、十不善行,亦复如是。皆由爱心,造斯诸恶。” ——皆由爱心,造斯诸恶。 这话听起来,简直是狂妄,也像是莫名的指责。 他蹙起了眉,显然不觉得这一段有道理。 但再仔细一想,寇冬心头却猛然一寒,继而沉沉向下坠。 他已经过了三个副本。 教父、恶魔、人鱼、又或是邪神,似乎都隐隐指向了一件逃不开也躲不过的事—— 那便是死亡。 教父或恶魔试图阻止他的死亡;人鱼想要令他繁衍,改造之后也是永生;邪神则试图令他死而复生。 殊途同归。 只是巧合? 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我死了。” 邪神骤然扭过头,看向他。 寇冬的嗓音有些干哑,他咽了口唾沫,“或者说,我即将去死。——对么?” ——死亡。 这是个恒久无法逃脱的问题。寇冬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会像他一样常常想象那个场景,但是于他,的确是经常幻想的。 与常人不同的是,他的幻想里头,往往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他静静地躺倒在水泥地面上,看不清四周的场景,但在潜意识中,寇冬知道那个地方空旷而辽阔,只存在着他这样一个刚刚亡故的生命体。 没有人哭,也没有人悲痛。就好像水打翻在了水里,伸脚踢倒一个矿泉水瓶,——是很容易、不需要多加思考的事。 甚至不让人觉得害怕。 相反,那种感觉……只是寂寥。 在失忆后,他曾经去看过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说:“你对死亡没有了足够的畏惧,这不是一件好事。” 寇冬那时还有心思同他开玩笑,“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像赵子龙那样,一身都是胆?” 心理医生却没笑。 寇冬终于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眉头也蹙起来。 “这个问题很严重?” “——很严重。” 医生斩钉截铁地告诉他,道:“就你刚刚和我描述的那些情况而言,你简直不像是个活着的人。” 他扶了扶眼镜,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表述。 “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你的心态,给我的感觉……简直像是已经死过了一回。因为已经经历过,所以,对这件事半点也不在乎。” 寇冬那时对这句话半点也不信,还以为这个心理医生是打定了主意要来骗他的钱。虽然他这么一个靠直播恋爱游戏起家的小主播不能算是多有钱吧,但那也一分一毫都是他的血汗,不能这么白白往外扔啊。 直至如今,寇冬又想起了那一次看诊。 像是死过了一回。 寇冬喃喃道:“……难不成我是只猫?” 猫不是传说有九条命嘛。 邪神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显然是不理解青年是如何跳跃着得出了这个结论。 寇冬侧过头,试探着将手伸至脸畔,跟他喵了一声。 邪神:“……” 邪神:“…………” 哪怕早就知道他从来不按套路出牌,这举动还是让npc彻底震惊。 最要命的是,就算这样,邪神还是能从他的动作里头品出点可爱来。 简直。 他摇摇头,唇角的笑逐渐收敛了些,隐隐像是忌惮着什么,忽然道:“走罢。” “——莫要忘了。” 说完,他松开了抓住寇冬的那只手。寇冬很快便被这片黑暗卷进去,只来得及匆忙打量一眼这神殿。 忽然间,他想起了什么,朝着右上角看了一眼。 那里空白一片,只有一个退出按钮挂在左上方,少了寇冬记忆中最为常见的图标——系统图标。 约会模块,似乎是唯一一个可以逃离系统监视的地方。 他头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系统在这个游戏中到底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一直以来,系统的态度都极为奇怪。寇冬甚至有时觉得,它是分裂开来的。 整个系统的大格局,包括兑换池和约会的设定,像是为了帮助自己通关。 然而系统本身的语气和态度,甚至于隐瞒细节为他设下陷阱——又像是不希望他通关。 简单来说,系统中有一部分是站在他这方的。同时也有一部分,是希望把他永远留在游戏里的。 为什么? ——为什么是自己? 在这之前,寇冬一直以为,这大概是一种变形的渣男改造计划。因为自己在恋爱游戏里太过嚣张,一口气攻略了四个npc,铁索连舟还不翻船,所以被拉进了游戏,通过种种考验教育自己以后要专情…… 不得不说,这个逻辑其实很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但如今想来,似乎也不完是这个样子。 以及—— 他将目光转向正急切询问他情况的叶言之。小人费劲儿地搬着他的脸上下转了圈,试图从青年的表情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知道邪神到底在约会里头和青年干了点什么、 寇冬任由他看,心内却无法控制地想: 他的崽在这其中,又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作者有话要说:  山海村村民(痛哭流涕):这就是个流氓!!! 寇冬:风评被害…… ---- 过了零点啦,先祝作者君自己生日快乐哈哈哈~ 最近这两天事情比较多,没有整块的时间,所以修改也多(瘫倒)对不住大家,会尽快调整状态…… 可以考虑番外,但是只会有一个。 具体怎么来到时候再说吧233 感谢在2019-11-14 23:59:57~2019-11-16 23:5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琉璃仙月维灵 2个;岳麓、熊雪秋、废物点心、唧唧复唧唧、蓬屿、云往、明灯三千只求你、粟米、sou、关根、3411715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孔雀 70瓶;好喝的姜汤 50瓶;冰轮·缈时雪 40瓶;青枝春寒 30瓶;泷麟 20瓶;鎏年 14瓶;知晓、叶修修修修、一只鱼、吱、紫 10瓶;九言、大毛腿子藕藕、兔砸 5瓶;哇啦啦啦啦啦、叫兽 4瓶;甜到爆炸、墨虬、琉璃仙月维灵 3瓶;落忆、你家大人可能不是人、蘇先生、修仙不修仙、保护我方奶妈 2瓶;落微、甘露寺蜜璃、小池是心尖尖、汐汐复息息、音、流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采生(一) () 恭喜玩家完成与第二位角色的约会之旅。 本次约会获得点数:47点。 下面进行任务结算。 本次副本点数:300。团队参与人数:5人。 第一位玩家获得点数:23。第二位玩家获得点数:4。第三位玩家获得点数…… 寇冬听到自己的点数。傩面副本中人的数量本就少,撑到最后更不剩几个, 他因此收获了174的成就点。听着贡献点进账时叮叮当当连续不断的提示音, 寇冬甚至有了种恍惚感。 那感觉, 就像是身无分文的人买彩票中了亿万大奖一样,不怎么真实。 提示音响了一会儿, 终于停下来时,数值变为了221。 卧槽,有钱了…… 寇冬简直要喜极而泣。 两手空空身无分文的感觉真的不怎么好受。 他对叶言之兴奋地说:“崽,爸爸有钱了!爸爸给你买车,买房,再给你攒点钱娶个媳妇……” 叶言之眼睛都没抬,给他泼凉水,“这一点数值, 只够你抽两次卡的。” 还买车、买房, 纯属做梦。 寇冬:“……” 对哦。 他忽然醒悟, 自己的收入跟不上通货膨胀的速度……这真是一个让人绝望的现实。 左边一个新的图标一直在跳动着发出亮光, 寇冬点开看了看, 发现是来自于宋泓的组队邀请。他要进入的下一个副本仍旧是团队副本,副本名字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采生。 寇冬对他也抱有好感, 在人鱼的副本中, 对方打开了门,本可以扔下他带着自己的同伴直接逃命,但最终还是选择调回了头。 经历过千钧一发的时期,才知道这些人情可贵。 是能在游戏中发出光的东西。 寇冬回道:“可以。什么时候?” 宋泓像是一直呆在游戏里, 不过两秒便马上回复:“两天后。” 两天…… 寇冬若有所思。 副本与副本之间休息的空隙最多只有七天,这是系统告知于他的规则。否则,七天之后,意识便会被直接抹杀。 宋泓既然说是两天,恐怕也刚从上一个副本里出来没多久。 他回复:“好。” 宋泓的回信立刻来了。 “那便好,两天后我发邀请给你。这个副本的题目你先琢磨琢磨。” 寇冬之前始终是随意选择副本进入的,预见卡则直接将他与傩面副本绑定了,这还是头一回在进入正式剧情之前便得知题目。 他将采生两个字看了又看,问叶言之:“这两个字,会是什么意思?” 叶言之眉头在蹙着,道:“无法确定。” 他简单解释:“这个词的意思有三种。一是采生治病,据说源于唐宋时期,采集活人身体部位给患有相同部位疾病的人吃,以此治病。” “二,是采生折损。需将活人掏空,在所剩皮囊和脸上涂以油彩,施以鬼魂供人驱使。在南越之地盛行。” 这两种都不算好的猜测,寇冬想了想,隐隐还觉得有些恶心。 “第三个呢?” “第三种最为温和,”叶言之顿了顿,道,“是将一个人带至新生儿面前,好让他成为新生儿第一眼所见到的,将来便会成长的像这个人。” “只是,依照副本属性来看,第三种的可能性很小。” 寇冬点点头,也赞同这句话。他听说过这个习俗,更像是种美好的许愿,与游戏阴鸷偏激的风格不怎么靠近。 这么看来,反而更可能是前两种。 “只是不知道,第三种采生准不准?” 叶言之:“不过是民间传说。”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到青年的目光暗戳戳往他脸上瞧,一面打量一面还在小声嘀咕:“不像啊……” 叶言之:“……” 若是真像,那才是出了事。 他的确是委曲求叫过爸爸,但不代表就真的能接受寇冬当他爸…… 在准备的两天里,寇冬也没闲着,在兑换池里头用一百八十点兑了两个道具。一个是个挺毛糙的线团,仔细一看上头还零零星星沾着点红色,像是干涸了的血。 道具名称:阿里阿德涅的线团。 道具作用:可准确带你找到所要寻找的npc位置。 道具限制:需清楚知道npc相貌及姓名,无法寻找陌生npc。 使用方法:请在抛出线团的同时念出npc姓名。 使用时限:3次。 另一个则是个早已被时代淘汰的老年机,上头布满细细的裂纹,像是被钥匙划伤的。看到的第一眼寇冬甚至怀疑它是不是真的能开机,他按了半天开机键,终于看见屏幕上亮起了光。只是兴许是没进入副本的缘故,如今手机中一片空白,连一个功能也没有。 道具名称:万能的通讯录。 道具作用:帮助你与同副本中任意玩家进行联系,使用范围不限。 使用方法:请为你想要联系的玩家增加备注。之后可通过手机功能,与有关备注玩家进行信息收发。 使用时限:仅限一个副本中使用。 寇冬:“……” “哇,”他对着他的崽幽幽感叹,“真厉害啊,还能在这个时代找出这么老的道具。” 这让他怀疑,系统实际上是不是个收废品的。 叶言之:“……” 两天后,寇冬正窝在床上盘崽,看见系统跳出了一条新的提示。 您的好友邀请您加入他的队伍,是否加入?a,是 b,否 寇冬将手按在了是的选项上。叶言之从他的衣领里探出头,顺手拽住了那衣服上的一根线头。 熟悉的黑暗侵袭而来,脚下飘飘忽忽,踩不到地,几分钟后才落到实处。 系统冷冰冰的电子音为他宣布规则。 团队任务中不可透露玩家现实世界中真实身份;不可提及“游戏”两字或任意游戏名;不可提及 现实中软件、app、网站及相关应用;副本结束后,将根据玩家贡献值分配点数。 本次副本点数:300。团队参与人数:12人。 请玩家注意,副本即将开启。 眼前猛然一亮又一暗,寇冬闻到一股无法言说的气味,像是什么肉捂的坏了,开始发臭。 分辨不出颜色的地板摇摇晃晃,脏污不堪的天花板也摇摇晃晃,寇冬努力眨了两下眼,才发觉自己实际上正处于一辆行进的马车里。 马车的帘子压的很紧,实际空间也不大,寇冬一眼望过去,觉得也不过三四平米。 可就这么阴仄狭小的地方,却像是塞了不少东西。因光线太暗,看着不过是灰蒙蒙一片,分辨不出具体模样。 寇冬只当这些是布料,扭过头去。 直到他在这些声音里听到了一声沙哑低沉的叹息声。 ”唉……” 有谁在他的耳边,发出了一声短闷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险些将寇冬吓出一身冷汗。 他转过眼去,才发现身旁并不是什么堆积着的布料,而是一个人。 只是那人身材瘦小,又蜷缩着背将自己裹在一件满是污垢的棉袄里,故而不怎么显眼。如果不是看到了他发直的眼睛,寇冬甚至无法相信这是一个人。 他更像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影子,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 寇冬下意识向肩膀上摸去,却摸了一个空。叶言之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的怀里,仰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神色里写满稀奇。 寇冬被他的眼神看的没底,用唇语小声询问怎么了。 还不及小人回答,马车便已停了。 有一只粗糙的手将帘子掀起来,沙哑着嗓子道:“下车。” 车内陆陆续续从阴影之中站起了许多矮小的身影。 寇冬心中一惊,直到看见他们的身影才意识到,这么狭小的车,居然塞了不少人—— 不,准确来说,是塞了不少孩子! 那些孩子身上穿着破布衣裳,面无表情地挨个儿从车中下去。掀帘子的人站在门边,催促:“快点,快点。” 寇冬仍然还有些愣,却见男人眼睛抬起来,不耐烦地看向了他。 “你怎么不下?” 他粗声粗气道。 “找死?” “……” 寇冬不愿和他硬杠,终于还是站起身,也朝车门口走去。 这一站,他隐约觉着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距离车厢顶,太远了。 甚至不用在低矮的车中弯下腰。 寇冬心里头悚然一惊,猛然低下头去,终于意识到了有何处不对——他从那袖口中探出来的双手极小,手指幼嫩。 再看那身形,也是低矮的,然不像个成年人。 倒像…… 倒也这些孩子一样,像是个五六岁的孩童。 这个发现,让寇冬隐隐觉着有些不适。他并未吭声,从车上跳下来,便沉默地站进孩子堆里。那些孩子都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神麻木,甚至连瞥他一眼也不瞥。 忽然间,有一只手强行掰着抬起了寇冬的下巴,是掀帘子的男人。 他生了一双三角眼,看着便是一脸凶相,上下打量了一眼寇冬,倒像是满意,“这倒是个好货色。” 寇冬只觉得被他碰到的地方阴冷,又被他手上茧子刮的生疼。 就在这时,又有旁的人群汇进来,——原来这样装满孩子的马车并不仅仅只有那一架。约莫有七八十个孩子站在这儿,没有半个人吭声,甚至连呼吸都几乎不能听闻。 寇冬猜测宋泓他们怕也是在这人群之中,只是他不清楚他们的幼年相貌,因此左右搜寻也一无所获。 半晌后,终于传来了一个响亮些的声音。三角眼将最后一个孩子从车上拖下来,那男童胖乎乎的,手上各有四个肉乎乎的窝儿,看着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 他牢牢地抓着车辕不松手,哭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噎,倒像是被吓着了。 “哭什么!”三角眼厉声责备他,“快点下来,再不下来,有你好果子吃!” 这句话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风中只听见男童哭腔里头断断续续的话音。 “不是这样的!我、我不知道这里头是这样的……” 寇冬心头微微一跳,眼睛紧紧盯着那个男童。 叶言之也看出了门道,轻声道:“他应当也是。” 他顿了顿,神色隐隐有些讽刺。 “怕是进来后,被吓破了胆。” 倒像是个试图在游戏里头追求刺激的富二代,在现实里头过惯了花天酒地找刺激的日子,甚至将手伸到了游戏里。 寇冬对他这样的语气不感冒,教育道:“崽,咱不能这么想。” 他倒是很理解,“本来以为自己进的是个恋爱游戏,结果进来后居然是这么个鬼场面,论谁都会被吓到的。” 甜美系小哥哥忽然变成恐怖游戏npc什么的…… 叶言之拽紧他的衣领,没有说话,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 寇冬也隐隐觉得古怪,低声道:“只是,他不至于从一开始就被吓成这样吧?” “……” 很快,寇冬就明白了他被吓破胆的原因。 在那之后,从男童下来的车上,有人拿下来了一个大的木笼,足足有半人高。 而笼子里—— 他目光骤然一凝。 笼子里,有一条蜿蜒盘旋的蛇。 若是寻常的蛇,还不会令人如此惊异。 可那蛇身上,生出的分明是一颗人头!他只有一颗头与一小截上身露在外面,与后面黄金的蟒身紧紧相连,既没有双手,也没有双脚,就只有这人首与蛇身,倒像是被谁打碎了重新拼起来的,以一种令人不适的方式紧紧相连。 那画面奇特而震撼,让寇冬一时也震惊无言。 他见过不少怪物。在人鱼的副本里,他见多了奇形怪状的实验体。 可还从没有一个给他的感觉如此压抑,好像有大石头在他胸膛上,压得他无法喘气——甚至不愿去看。 笼子被放置在地上,男童的哭泣声更大了。 他忽然像是爆发了,嚷嚷道:“我爸爸是局长!我爸爸是局长!你们赶紧把我放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寇冬眉头猛地一蹙,意识到不好。 系统曾说过,绝不能暴露现实中的真实身份。可看他的架势,像是马上便能脱口而出他父亲的名字…… 他当机立断,猛然爆发出了一声痛呼,向后一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身旁的孩子站得密密麻麻,被他猝不及防一撞,倒有好几个都晃晃悠悠险些倒下去。这动静不小,三角眼一下子看了过来,将一直盯着男童的心神也收了几分,“怎么了?” 寇冬说没事,“突然间有些头晕。” 他扶了扶自己的头。 三角眼看起来有些不屑,说了句“矜贵”,便又转回头去。好在经过这么一打岔,男童刚刚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也忘了说,只愣愣地又抽噎了几下。 “都到齐了?” 三角眼冲着押车的人道。 押车人粗声粗气回答:“齐了。” “齐了就好,”三角眼沉声道,“那便走吧。” 约莫十一二个青壮年押着这群孩童,向着路的另一面走去。那里有几座低矮的院子,灰扑扑的,隐藏在树丛堆里,并不怎么显眼。 有人打开院门,将他们赶牲畜一样赶了进去。 “分开住,”他沉声道,“每个院子十五个。” 寇冬混在人群里头,心中还在猜测宋泓到了何处,却感觉到有人轻轻拽了把他的袖子。看过去时,那孩子眉目比其他人端正,也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寇冬心中有了谱,知道这便是宋泓,便不着痕迹地向他凑近了些。 他们一同进入了第三个院子。 院子后头,是座低矮的屋子,角落里堆着几张发了霉的旧棉絮套。十五个孩子进了这儿,几乎把地方塞得满满当当,寇冬和宋泓尽量向后缩,在角落里艰难地寻了块干净点的地方坐着。 门口有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大步进来,手中还拿着个罐子,挨个儿将小孩摸过去。有小孩默不作声地把口袋里几枚钱币扔进去,他颠颠那罐子,神色还有些满意;有的只是沉默,却一分钱也拿不出,男人就紧皱着眉头,阴着脸用手指他,“你,记着。” 一面说,他的手还翻着孩子的兜儿,确认他们没有私藏。 宋泓看得隐隐有些担忧,他压低声音问:“你那儿有没有钱?” 寇冬留神打量那些钱币,发现并不是他所认得的,也不是他记忆中任何一个朝代用过的,倒像是虚构时代。 他摇摇头,同样小声回答:“没。” “那怎么办?”宋泓道,“他快到我们这儿了……” 很快,男人已经将一屋子十几个孩子都差不多翻完,旋即冲着寇冬和宋泓两人走来,晃着手中的罐子。 “你们的钱呢?” 寇冬回答:“叔,我们今天是第一天……还没钱。” “第一天?” 男人眼睛上下搜寻,最终固定在宋泓外头那一件勉强还说得过去的外衣上,不由分说将它从宋泓身上扒下来,“没钱那就先拿这个抵,记着,这是唯一一回!” 他阴阴一笑。 “再有下次,你们就去抽木人——知道了吗?” 寇冬心里头一顿,没能听懂这句话。他向右边一看,却发现宋泓的脸色瞬间惨白,连小人表情看上去也不太好。 “错了,”叶言之低声道,“这么看来,采生不是我们想象中的三个里任何一个的意思,而应该是采生折割。” 宋泓也沉沉叹了口气。 “若是像我想象的那样……” 他盯着这些如同痴呆的孩子。 “那这个副本,恐怕不太好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言之:(眼睛错也不错地看小时候的寇冬)好看。 npc们:好看。 寇冬:…… 谁要你们觉得好看啊啊啊啊! ------- 谢谢大家的祝福呀~每一条都看到啦!再次感谢(づ ̄ 3 ̄)づ 感谢在2019-11-16 23:59:31~2019-11-18 23:3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18097280、墨虬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冰洛、风的列车、墨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雨山传歌 2个;看到主攻文激动x、咖啡豆、过热或供热回滚、爱买本子的亘亘、sou、绝不白嫖、慕斯提拉、糖醋青花鱼、静希、媛子还是没减肥.、包子馅的饺子、还你无邪、三千年前、扶不眠啊少年、 you,too、废物点心、琉璃仙月维灵、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螺旋西茗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十四吖 50瓶;甲申由 44瓶;鸠、徐鸣往作者菊花里 40瓶;柒遥、螺旋西茗子 20瓶;蓝 18瓶;想爬存稿箱 15瓶;媛子还是没减肥. 12瓶;三千年前、雨山传歌、陌苏子、nik姬、晚樱、哇啦啦啦啦啦、一叶之秋、笑嘻嘻的老腰、18097280、上司几太、浮云夜知秋、文鳐 10瓶;过热或供热回滚 7瓶;不羡 6瓶;林殊景、墨虬、关根、一蓑烟雨、大毛腿子藕藕 5瓶;柠檬柠檬树、叶耶夜、chiy 4瓶;dy 3瓶;曲散、 you,too 2瓶;杏馨、孤光自照、扶不眠啊少年、米饭中毒患者、穆七声、汐汐复息息、瞧瞧桥桥、蘑菇炸肉、哥哥送了我一只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采生(二) () 寇冬:“折割?” “就是致怪致残。”叶言之解释,“在《清稗类钞》之中, 曾有相关记载, 熊人, 蛇人,皆是以生人制造。拐得儿, 令自择木人,得跛者、瞎者、肢者,悉如状以为之,令之作丐求钱,以肥其橐——这便是书中记述的一段内容。” 他盯着这场中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男人一个个清点过去,这一天,除了寇冬这几个新来的, 其他人多少都掏出了几枚钱币。他却仍像是不满, 目光在这群灰扑扑的孩子之间来回搜寻, 孩子对上他的眼神, 都不由得弓起脊背, 向着反方向不着痕迹地缩了缩。 男人阴森道:“谁给的最少?” 这句话说出后,人群中出现了些骚动。他们彼此互相看看, 缓缓向旁边站去, 将其中一个人让出来。 那是个挺瘦弱的男孩儿,整个人还发着抖。许是因为模样着实不出奇,小鼻子小眼甚至有些丑,看起来也不能让人生出怜惜。 他还想要往人群中间站, 不知被谁轻轻推了一把,仍旧将他推了出来。 男人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向着他大步走近。 “说,”他粗声道,“你赚了多少?” 他并不能算强壮。可往那男孩身边一站,却将男孩衬托的像是只落了水的小鸡崽子,从头到脚透露出一种仓皇。他的手在后头握了握,声音小而低哑:“三……三个铜板。” “三个铜板?” 男人冷笑,倒像是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伸手一拎他的衣领,将他彻底拎了起来。 “你们听见没?——三个铜板!” 房中静悄悄,没有半点笑声。片刻后,才有一个孩子笨拙地附和了两声,“哈哈,哈哈哈……” 这一声好像是个开端,所有人都跟着争先恐后地笑起来。 “才三个铜板?太少了吧?” “随便找人要要,也不只这个数……” 更有人指着那孩子,高声道:“他是不是还藏了?他——他看着就像个小偷!” “小偷!” “废物!” 声浪越来越大,稚嫩的声音混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让寇冬不禁蹙起了眉。他朝旁边看了眼,宋泓也是一脸不适,皱眉看着这群孩子。 “不是,”男孩的声音里含了哭腔,“不是……” 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了。 男人看也没看他,径直把脸扭向剩余人。 “乖孩子,”他道,“你们说,该给他什么?” “木人!” 剩余孩童高喊。 “木人!!” 在这样的声音中,男人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破布袋子。他将袋子口敞开,只露出一道细细的缝,伸给男孩。 “挑一个吧。” 男孩的手臂打着颤,哆嗦了半天也没能伸进布袋去。 “快点,”身旁的男人催促他,“再这么慢,我就直接给你狗——我看,你的脑袋最适合它。” “——不!” 纵使离得并不近,寇冬仍旧感觉到了对方身上发出的恐慌气息。他脸色发白,瞳孔收缩不定,显然是受了惊,“我抽,我抽……” 男孩终于彻底将手伸了进去。 他在其中艰难地选择着,小小的布袋被撑起了一个动来动去的鼓包。半天后,他从里头抽出了什么。 那是一个粗糙的木人,边缘还有小小的尖刺。男孩将它掏出来时,被那根不甚平滑的木刺划了手。 一滴血染在了那个木人上。 木人头,四肢,五官,皆齐。 男孩却战栗的更深了。他缓缓把木人掉转过来,看见它的胸膛上写着一个字:鼠。 “真是可惜了,”男人笑道,笑意却丝毫没有传到眼里,“你这么瘦,做不成一个合格的鼠美人,顶多算是个干巴巴的鼠小子。” 他将那小小的木人扔掷在地。 孩子眼睛猛地一亮,像是生出了点希望。 “可既然是你自己选的,”男人笑了两声,“那便还是遂了你的心愿吧。” 两个精壮的男人从门口走进,拧麻花一样拧住了他的双臂。男孩绝望地哀嚎着,那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剩余的孩子脸上也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但他们谁也没有站出来。 孩子的脚终于也消失在了门前。在男人走后,房中又重新陷入了静默。 只是这种静默,如今也令人头皮发麻。 寇冬低声问:“他会怎么样?” “你没听到吗?”宋泓回答,声音不似平常平稳,“他要把他做成一个鼠美人。” “鼠美人?” “你没见过?” 宋泓咽了口唾沫。 “刚刚在门口,我以为你已经看见了。——那条蛇。” 蛇这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来,似乎都是万分艰难的。 寇冬当然看见了,当时只觉得怪异,如今和鼠美人这个称呼联系起来才觉得头皮发麻。 他沉默了会儿,问:“是人?” 宋泓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怎么——” “从年幼时就开始,”他简略道,显然不愿多说,“拧断四肢,用热油热血裹上毛皮,凝结在一处……时间长了,便基本看不出来了。” 这样的恶,让人甚至产生了生理上的不适。 宋泓轻声道:“这一回,咱们真是进了狼窝了。” 太阳西斜时,才有人扔进来一个脏兮兮的篮子,里头装了几个干馒头。满屋的孩童争相去抢,寇冬没什么胃口,缀在最后头,没有半点起来拿的意思。 他如今还是个孩子模样,眉目却没大改,只是眼睛愈发显得大而黑,嘴唇红润,脸颊又圆,倒比成年时看着乖巧许多。 饶是宋泓知晓这实际上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大佬,也不禁因他这模样生出了点莫名其妙的保护欲。 ——长成这样,让人连为他填海移山的心都有了。 “还是吃点,”宋泓劝他,“恐怕只有一顿饭,你再不吃,明天肯定会辛苦。” 寇冬看那冷馒头一眼,仍然嫌弃,“不吃。” 他也不想和这么一帮看起来饿了挺久的孩子抢吃的。 况且,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种奇特的违和感。 这个副本的故事……当真像是他们所猜测的这样么? 宋泓说阿雪也跟着进了副本,只是进来后两人便走散了。他也是在寇冬张嘴便阻挡那胖男孩说出真实身份时才有了猜测,将面前的孩子和自己记忆中的人对上了号。 可阿雪应当也看得出来,却没有上前相认,这让宋泓隐隐有些担心。 寇冬倒是不担心。 他和那小姑娘相处时间不长,但这一段不甚长的时间,已经足够他看出来阿雪是个聪明姑娘了。镇定、冷静,临危也不乱,这样的人无论性别,放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都能活的出彩。 他看了眼宋泓,说出了真心话:“我觉得她比你更加靠谱……” 宋泓:“……” 他板正的脸上难得有了点受挫的意思,想了想,居然又无从反驳,只好底气不足地道:“我知识储备厚。” 我可是个研究生! top前五大学的那种! 这句话碍于可能会暴露现实身份,并没有被说出口。 寇冬像是看智障一样看他,过几分钟起了个身,默默换了个位置,离他坐的远了点。 宋泓:“怎么?” 寇冬平静回答:“怕我这个没什么知识的学渣污染了你的学霸气息。” 宋泓:“……” 分明听着像好话,可从青年嘴里头吐出来怎么就这么不怀好意呢…… 寇冬却将手指放在嘴上,轻轻嘘了一声,留神听着外面。宋泓也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小心探听着门外的动静。 薄薄的门板外头,那些人吃喝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来,原本在门口守着的人似乎也走远了,一同到院子里去喝酒。 要问什么,现在便是最好的机会。 两人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时机,各自询问这些孩童如今的情况。宋泓本不觉得这是件难事,当真问起来,才发现他们的嘴相当严,基本什么也不愿同他说。 再多问两句,这些小乞儿的目光里就带上了警惕,抿紧了嘴瞪着他。 宋泓从小到大都是个好人相貌,还从没被人这么看过。这孩子的目光让他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个秃头大叔。 接连询问了三四个,都是同样情况。宋泓不禁有些挫败。 这简直是一群撬不开的蚌。而且这蚌还不听话,目光总是往他右边瞟。 右边到底有什么? 宋泓怀着搞明白的心,也把头扭过去了,这一看倒是被吓了一跳。也不知寇冬是如何做到的,这会儿正被一群小孩团团围着,他自己在其中板着张粉汤圆子一样的脸,听着周围人怯生生和他搭话,剩余的人还用满怀崇敬的目光注视他,眼睛眨也不眨—— 那一瞬间,寇冬简直像是在这小屋子里头登基了。 ……卧槽。 宋泓都呆了。他向寇冬努力靠近了点,问:“你怎么做到的?” 寇冬想把抽出来的那个老年机给他看。老年机虽然老,但是像俄罗斯方块和贪吃蛇这种经典游戏还是有的,加上他本来就有的好感度满格buff,足以糊弄住一圈没半点娱乐可言的小孩了。 谁知道宋泓自己倒先得出了答案,“难不成是因为母性?” 寇冬:“……?” 宋泓诡异地被自己说服了,“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寇冬:“……???”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你说清楚,什么叫母性??? 宋泓:(迟疑)……所以是受性? ----- 受性大发哈哈哈 正如预告的,叶言之这个副本会变大。 故事会和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样,但不会恐怖,因为我怕。 -------- 唉,考试和加班一起到来了……上班后的每一天都像是在打仗。 这两天诸事不顺,水逆赶紧过去吧! 感谢在2019-11-18 23:34:06~2019-11-19 23:5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的列车、夏笙吖 2个;嗷呜、昕昕、安、冰洛、余小雨、うた、陈橘橘橘橘、废物点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气的落叶桑 39瓶;飞啦啦啦啦、鲜榨黄瓜汁 20瓶;耶稣素美少年 10瓶;捻枫 5瓶;你家大人可能不是人 2瓶;不知道叫什么好、天阙长歌、汐汐复息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1、采生(三) () 寇冬不接受母性这个说法,并威胁说要让在场的npc把他打一顿。 宋泓扫了这满场的人一眼, 选择把嘴闭上。 毕竟他们看起来, 像是真的要打自己的样子…… 游戏玩的差不多, 寇冬才开始轻声问他们一些问题。孩子虽然仍旧瑟缩,声音也小, 可重要的问题还是一一回答了。 “不是一开始就在这里的。” “去了很多地方……每换一个,都会多几个人。” “白天会干什么?——出去要钱。” “必须得要到……要不到钱,就是废物。是废物,就会抽木人。” 提到抽木人三个字,他们不由自主齐齐打了个哆嗦。许久才有人小声道:“我不想抽木人……” 他们的眼神不及方才看到游戏那样热忱,很快又淡漠了回去,木呆呆盯着空中一点。寇冬沉默了会儿,方才低低问:“抽到木人的话, 会去哪里?” “——会去前头。” 说话的男孩发起抖来, 瞳孔猛然缩小。他犹疑片刻, 终于将最后一句话也吐出来了。 “会去前头……他们会给人看, 会卖钱。” 宋泓头皮猛然一麻, 脱口而出道:“展览?!”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防备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回答这话, 反而又向着寇冬的身旁微不可查地靠了靠。两个玩家对视一眼,心里头的寒气一阵接着一阵往外冒,终于明白了这究竟是个什么处境。 能讨来钱的,便日日去街上讨钱。 讨不来钱的, 便用法子将人做成怪物,拉到前头赚别人门票钱。 人性里头的恶,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令人作呕。 宋泓想到这儿,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低声对寇冬道:“这是个人贩子窝。” 寇冬的手拍着孩子的肩,微微点点头。 宋泓眉头蹙起,神色也有些焦躁,“这儿这么多孩子,咱们上哪儿去找任务里要的这个人?” 寇冬:“任务是什么?” 他是被拉进队伍的,反倒不像宋泓,从一开始便清楚地知晓副本任务。 宋泓:“在七天之内,带一个叫小栓子的孩子逃离桃源镇。——恐怕就是现在这个镇了。” 他目光在这满屋子的孩童间搜寻,终于摇了摇头,“这不太好办,人太多,咱们又分散……况且看着的人这么多,咱俩目前这样子,怕是跑不过他们。” 末了又诚恳加上一句,“腿短。” 寇冬:“……?” 他腿短?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话,“一般人都夸我腿长。” 叶言之拍了拍他的脸。 “清醒点,”小人声音里头带着点扬眉吐气的味道,“你现在就是短腿。” 天地良心,寇冬一直以他爸爸自居,动不动就笑话他小,如今自己终于也尝着变小的滋味了! 叶言之看着寇冬这样,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掐他胶原蛋白特别满的脸—— 寇冬眯眼看了会儿小人,隐约觉着他有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在对方脸上重重一点。 “想什么呢?”寇冬嗤笑,指了指房间角落的简易公厕,说是公厕,其实只是摆在那儿的两个桶,“再小也比你大。不服把裤子解开比比,谁大谁是爸爸。” 叶言之脸蛋被戳红了一片,双手捧着,听了这话立马奋力探出头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等着寇冬解裤子。 让我康康!! 可惜寇冬显然是个就会放放狠话不实际操作的主儿,说完这一声,居然又理所当然地表示,“就不真掏出来了,怕伤到你自尊。” 小人:“……” 他面无表情瞥了寇冬一眼。 他倒是真希望寇冬来伤一下他的自尊。 房中的被褥都是陈旧的,没窗,透不进半点阳光,满屋子霉烂的气息。孩子陆陆续续躺下,也丝毫不讲究洗漱,不分男女,只随地那么一躺。 不知是谁在外头受伤了,伤口化了脓,被捂的发臭的气味在整个屋子里蔓延。 宋泓甚至从被子里掏出了只小蟑螂。 他纵使不怕虫子,这会儿也开始犯恶心了,受惊地将手一甩,把它重重扔到了墙上,“这什么环境?……就它一个?” 他还是第一次睡这种鬼地方。 寇冬:“不。你没听说过吗,你摸到一个蟑螂,等会儿你就能摸到它家。” 宋泓干巴巴道:“不要讲鬼故事。” 家干什么?开合家欢吗? 话虽这么说,他也不想再盖那被子了,干脆直接睡在冰冷的地面上,纵使如此还是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像是有虫子在身上爬,因此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睡。 寇冬倒是睡得安稳,甚至还做了梦。梦里头今天见到的那条黄金蟒冲他吐着蛇信,眼里头却淌下泪来。 凌晨时,寇冬被宋泓摇醒了。 “先起来,”宋泓低声道,“好像出事了。” 外头响起了旁的声音,热闹的、喧嚣的。唢呐声伴随着人的脚步声向门口靠近,寇冬迅速将身体支起来,抬眼看了看,才发现这房子里只有他和宋泓醒着。 是偶然? 还是说,这就是玩家才能触发的条件? 还不及寇冬细想,那声音越靠越近。唢呐不愧是乐器流氓,独一根也吹出了一个乐队的架势,热热闹闹地在耳畔回响,声音高亢嘹亮。 这样大的乐声,根本不可能不醒。然而在场的孩子却还都睡着,丝毫没有睁开眼睛的意思。 寇冬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匆匆对宋泓道:“闭眼!” 宋泓也骤然反应过来,老手的本能立即发挥了作用,他向地上一倒,立刻死死闭上了眼。为了防止暴露,咬着牙将被子也拖了上来,一直盖到了脖颈。 几乎是在他们躺回去的瞬间,房门被推开了。 唢呐声骤停,人的脚步声也随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嘶嘶的声音——如果真要说什么,那大概是蛇皮在地面上磨蹭时发出的动静。 那种声音在门口盘旋了片刻,随即朝着寇冬的方向袭来。寇冬屏着呼吸,想象自己正沉浸在水底,尽量放松绷紧的身体。 他渐渐感觉到了冰凉的触感,从他裤角处露出的一截脚踝一路向上。沉甸甸的压迫感随之传来,好像有一条巨大的蛇正坐在他身上,寇冬甚至感觉到了它嘶嘶喷出的凉气。 那凉气让他脖颈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认知清晰地传入他的脑海: ——它在看着他。 以居高临下的姿势,定定地看着…… 寇冬始终没有出声,咬紧了牙,装作自己当真是在做梦。他身体的反应都降到了最小,尽量压抑住想睁开眼看一看的想法。 片刻后,那股冰凉的寒意终于从他身上退去,动静渐渐重新响起在门口。 寇冬心里压着的石头骤然一松,却听到叶言之趴在他耳边轻声说:“还没走。” 他一惊,重新死死闭上了眼。 又过了会儿,门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小人的声音紧跟着道:“走了。” 寇冬这才睁开眼。他看了眼旁边,谨慎地伸手轻轻推了推宋泓。 宋泓是个老手,生怕npc再杀个回马枪,始终在装睡。直到这会儿被寇冬触碰,他才掀起眼帘,悄悄从地上支起上半身,望着门口。 门没有关严。 他冲着寇冬指了指那一道门缝。 寇冬心领神会,小心翼翼从满地的孩子中穿过去,靠近房门听外头的动静。几乎是立刻,他们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嚎哭,听起来属于白天那个小胖子。 “放开我!” 他失声尖叫着,“放开我——” 两人从门缝里朝外看去,一瞬间竟有些怀疑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是人间? ……还是炼狱? 门外站了许多道身影,寇冬甚至不知是否该将他们统一概括为人。他看到头比寻常人大两倍、身子却细的像麻杆的大头娃娃,甚至不能自己站着,只能从人提着的筐里探出头;花瓶美人,同样在人怀里,就从那细细的瓶口上头探出脖子,再上面是一颗漂亮的、笑的开怀的脑袋;人熊壮硕的如同一座山,周身皮毛蓬乱,只从喉咙里头发出呜呜的响声;黄金蟒摆动着自己长长细细的尾巴,心满意足探起上身…… 这个场面,甚至比在实验室看到的更为可怖。塞壬的实验室中,寇冬尚且知道,那些是实验体,而不是人。 可如今—— 如今站在这里的,却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拍着手,笑着,欢迎着,看着小胖子被黄金蟒的尾巴卷住,毫不怜惜地拖出来。旋即熊人递给了他那个熟悉的袋子,要他从中掏一个。 小胖子拼了命地摇头,又要反抗,却被那人熊一把拧住细弱的手臂,几乎是强迫着他从里头抽出了一个。 摸出来时,所有人脸上都现出了怪异的笑, “棒哦!”他们拍手叫道,“一个人狗!一个人狗!” 小胖子呆呆的,半晌后,猛然又发出一声几乎不太像人的嚎啕。寇冬能听到他已然嘶哑了的喊声,“我给你钱!给你钱!” 寇冬心猛地往下一沉,知晓他用了错误的字眼。 在他说出“钱”这个字后,在场人的神情都骤然变得冷漠而残忍。人高马大的人熊上前一巴掌将他打晕,拖着他的脚踝向着院子外走去,轻易的像是在拖动一只没什么重量的鸡崽子。 寇冬额角砰砰地跳,却看见院子中的那条黄金蟒美人蛇又重新扭过头来,狐疑地看向他们的方向。 不好! 寇冬瞳孔骤然一缩,猛然示意宋泓就地躺下。可还不及他们躺好平复呼吸,黄金蟒便已重新打开了门,美人蛇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朝空中吸了吸鼻子。 “——我闻到了。”他低低地笑起来,“我闻到了……” 蛇类的竖瞳于空中一闪。 “——是生人的气息。” 细细的蛇尾巴拍打着地面,他靠近了。 “是谁?” 美人蛇拖着长长的尾音。 寇冬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就喷洒在他的颈侧。那声音不怀好意,幽幽在他耳畔响起了。 “……是不是你,在醒着?,”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裹紧小被子不吭声.jpg 作者:钻进被窝不吭声.jpg ----- 昨天说我怕,居然还被笑。 甜宠文作者写这种东西真的很恐怖的好吗,脑洞开的太大就收不回来了,想细节想的后背发凉,半夜去个厕所都要一溜小跑…… 所以说别笑! 都不许笑!!! 感谢在2019-11-19 23:59:09~2019-11-20 23:5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正道楷模余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幕遮、907wind、扶不眠啊少年、熊雪秋、陈橘橘橘橘、废物点心、天欲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羽非习习 29瓶;墨栾 20瓶;谷见 10瓶;苏沐遮 8瓶;没结果、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5瓶;柠檬柠檬树 4瓶;二月有猫 3瓶;拣尽寒枝不肯栖、6769 2瓶;甘露寺蜜璃、叶不羞的小宝贝、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2、采生(四) () 寇冬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死死闭着眼,感觉到冰冷滑腻的蛇皮从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掠过——那一片片鳞片圆滑细密, 蹭过他时又像是轻轻竖起来了些, 边缘一点点磨蹭过他的衣物, 刮着单薄的衣服料子。 那目光在凝视着他,仿佛一把将他按进了冷浸浸的水里。美人蛇没有手臂, 只露出来一小节赤着的肩膀,上头是属于人的、长发且俊秀的头颅。他摆弄着长长的尾巴,冲着身下孩童的脸上吐出一口气。 那气息也像是腥的,寇冬得强忍着才能不起鸡皮疙瘩。偏偏他这反应像是让黄金蟒觉着有趣,又冲着他的耳廓不怀好意缓缓呼了口气。 寇冬:“!” 他旁的地方不敏感,唯独耳朵,轻轻细细往里头吹一口,基本上等于直接要了他的命。这会儿一被吹, 整个人简直像是雨里头无根可依的浮萍一样, 眼看着就要开始打寒颤左摇右晃。 叶言之倒是有理智的, 死死捂住他的耳朵, 提醒:“不能动!” ——现在看来, 睡着与醒着便是这一晚最为重要的判别条件。寇冬要是被npc发现了实际上没有睡,结局恐怕会被即将做成人狗的小胖子更惨。 “……” 寇冬咬紧牙, 艰难地和自己的反应做斗争, 心里头绝望的一批。 他也不想动,可这也得能做到才行啊…… 也不知道这条蛇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贼精,瞄准了他耳朵。寇冬身体绷得紧紧的, 一松下来几乎都能拧成麻花。 这不行。 叶言之当机立断,立刻道:“想点伤心的事!” 寇冬更绝望了。 这会儿要是能张开嘴,他都要冲着自己家崽喊了——没有啊! 哪儿来的什么伤心的事? 叶言之咬着牙,索性拼了。 “你就想,”他幽幽道,“你想我长大之后不孝顺你,一天到晚欺负你……” 而且还要在床上让你喊爸爸。 这一句在嘴边转了个圈,没往外头说。 寇冬在脑子里想了想那个画面,登时就痒不起来了。不仅不痒,他甚至还有点生气——这是怎么说的,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崽凭什么就不孝顺他了?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这是怎么说的?他对养孩子还是有点信心的,难道说是有哪个不懂事的拐跑了他崽子还在里头暗自挑唆? 寇冬:好气啊! 越想越气,甚至都在脑子里编出了一部豪门狗血剧。而且主角还不是他,他只是那个妄图棒打鸳鸯的爸——正儿八经的反派! 寇冬更气了。 他这么一气,倒把黄金蟒的动作忘了个一干二净,独自气纠纠在脑子里盘旋着别的。黄金蟒在这房间之中逗留了好一会儿,本以为他很快就能投降,没想到却越战越勇,俨然有种打持久战的架势, 这就让美人蛇不高兴了。 他在原地盘旋了会儿,眼睛直直盯着寇冬,注视着他每一次细小的颤动。 可寇冬偏偏不睁眼,着实让人无可奈何。 片刻后,门口再次响起了唢呐声,近在咫尺,倒像是在催促。美人蛇心不甘情不愿,半天才掉转过头,向着房门游动而去。 屋内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两人没有立刻起身,怕的是npc再杀一个回马枪。直到天色已明,从门缝里透出熹微的光来,房中剩余人才陆陆续续有了反应,不再是睡的万事不知的样子。 与晨光一同到来的是昨天的男人。他粗暴地一把推开门,手里头搅着一个铜盆,里头是稀的只能看见几粒米的粥。 “该起了!”他的筷子在铜盆边上当当当敲了几下,粗声粗气道,“你们要睡到什么时候?” 这话简直像是一声号令,屋里的孩子瞬间都睁开了眼。哪怕是才三四岁、犹且迷迷糊糊的,也拼命用手揉着自己的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这场景终于让男人满意了些。他将那盆丢给他们,由着他们去抢,自己站在门口从一个大袋子里头往外掏破碗。约莫掏了十四五个,都被他放在了地上。 不用他说,孩童们自动将碗捏在了手里,怯生生地望着他。 ”老规矩,懂吗?”男人说,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别打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要是被逮着了,你们就回来抽木人。明白了?” 屋子里头没人敢反驳。只有一个看起来年龄稍微大一点的男孩小声道:“柳叔,我们今天……得拿回来多少?” 被称作柳叔的男人一撇嘴。 “能拿回来多少?”他嗤笑一声,“这也用我教你?能要多少就是多少,你要是能耐,赚片金叶子回来都行——我们好歹也养了你们几年了,到时候要是连本钱都收不回来,你们就通通给我去抽木人!” “咱的马戏团……可是赚钱的很呐。” 最后这句不怀好意的话,让在场孩子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他们蜂拥上前,一人拿起一个破碗。寇冬和宋泓两人夹在人群中间,倒也不显眼,各自也握了一个碗在手里。 男人打开房门,示意他们出去。 门口有好几个汉子在看着,手里头还提着铁锹锄头,面无表情盯着每个孩子看。昨日坐的车如今又停在了门口,从旁的院子里出来的人影挨挨簇簇,也往其中一辆里头钻。 寇冬向车门方向挤去,忽然感觉身旁有谁轻轻撞了他一下。 扭头看时,那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模样,可面容却相当沉静淡定,从头到脚透着股极不符合她长相的大佬气质。她微不可察地对寇冬点点头,寇冬也就明白了,不着痕迹拉了她一把,将两人拉的近了些。 他们挤上了同一辆车。车里头挨挨攘攘塞了不少人,宋泓将地下干草铺平了些,坐在最角落里,招手示意寇冬过来。 阿雪跟在寇冬身后,冲他摆了摆手,算是相认。 进入副本一天后,三人这才算是聚齐。 小姑娘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还从她被关押的院子里头带了个玩家,也是个小姑娘。不过瞧着神经要纤细许多,咬着嘴唇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眼眶红红的,据说叫肖玉。 宋泓见着阿雪,也终于松了口气,低声询问她情况。 “怎么样?你那屋子里就你们两人?” 阿雪说不止,“有三个。” 宋泓:“……三个?” 他朝四周望了望。 “哪儿来的第三个?” 阿雪道:“你们已经见过了。” 这话让几人一时陷入了沉默,瞬间明白她说的原来是小胖子。 肖玉的声音干涩,忽然插进话来,轻声道:“你们也见过他了?” 两人点头。她往墙角一缩,眼眶通红,又往下掉了几滴眼泪,抽噎着把脸埋进手里。 阿雪简短解释:“他们本来就认识。” 两人心里有了数,碍于系统规则不好多问,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宋泓憋足了劲儿,只能道:“说不定还会见到的。” 可见到后,对方还能是人吗?宋泓却说不清,他也无法保证。小胖子抽中了狗,恐怕马上也会被做成一条人狗,若是过程中没撑下来,那便是死了;若是撑了下来…… 那样活着,当真能算是一件好事么? 肖玉显然也知道被抓去的后果,她蜷缩的更厉害,呜咽个不停,肩膀上下抖动,不一会儿将脚下的毯子都浸湿了一小片。女孩生的很白,眼睛又大,这么哭本来是很能招人怜惜的,甚至还能激发出点父爱。只可惜这会儿,旁边三个人都没心思彰显自己的慈父慈母胸怀,只忙着交换线索。 阿雪侧过脸,问:“你们找到小栓子了吗?” 宋泓摇摇头,“我们的院子里,并没有这个人。” 打听了一圈,结果是一无所获,屋里的孩子也根本说不清哪个人叫小栓子。 阿雪说:“我这里也没有。我试着问了几个,他们都说从没听说过。” 她沉默了会儿,终于还是说出心中猜测,“这个小栓子……会不会根本不是个人?” 这话要是放在旁的地方,兴许是会指向鬼;可放在这个副本背景里,其中意思便显而易见了。 寇冬皱眉,因为这个想法隐隐有些不舒服。 “你是说——” 阿雪目光清明。 “——他会不会,在马戏团里?” “……” 这其实是最可能的,只是他们都并不愿朝这个方向去想。 系统的任务,是将小栓子救出桃源镇,可见这个孩子定然是特殊的,兴许也是最为特殊的。 而这个地方,还有什么样的人会比马戏团里的半人半怪物们更特殊呢? 宋泓按了按额头,忍不住低低爆了句粗口,用力揉着太阳穴。 “要真是这么着,我们还得想办法进马戏团了。” “——进马戏团?” 肖玉的声音猛地高了起来,像是十分不可思议,“为什么?!” 她绝对不会想要踏进那样的地方!她在半夜已偷偷看了一眼,那些人熊、人狗、人蛇、缺胳膊少腿、被困在花瓶和篮子里的马戏团成员,足以让她心惊胆战,——那是看一眼都会做噩梦的长相。 她好容易忘却了那一幕,如今提到马戏团这三个字,却又禁不住重新想了起来。 “我不去!”她失声道,“谁爱去谁去——我绝不会去!” 阿雪蹙了蹙眉,伸出小手捂住了她的嘴。 “太吵。” 肖玉呜呜的,眼睛里犹有不甘。 她瞪着阿雪,里头甚至萌发出了些许恨意。 “早上我要去救他,你不同意……” 小姑娘的耐心也耗尽了,不耐烦地道:“你靠什么救他?靠你这一米二的身高,还是靠你打人都不疼的拳头?” 寇冬:“……”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小姑娘的刻薄又回来了。 肖玉也被她这句话堵得死死的,胸脯上下起伏,愣是没能说出来别的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阿雪,紧咬着嘴唇。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阿雪说,“有点钱,从小没受过委屈,以为这是来刺激的,还能顺便谈个恋爱?嗯?” “……” 肖玉说不出话来,显然这几句里的每一句都是正确的。 “这儿没那么多规矩,”阿雪道,目光仍平平望着她,但不知怎的,那种眼神隐约让肖玉觉着不寒而栗,“要么活着,想办法出去;要么,你就死。明白了?” 肖玉战栗的更厉害,刚张了张嘴想要回答些什么,却听见马车咯吱一声响。 外头的人率先跃下了马车,一把掀起帘子,阴沉沉的脸出现在眼前,嘴里还叼着一个烟枪,从里头喷出丝丝缕缕的白雾来,“到了。” 说话的人是三角眼,他声音嘶哑,不容拒绝地将马车里的孩子环视一遍,“都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最气的时候就是想到我儿子可能不孝顺我的时候。 超气! 叶言之:床上孝顺,算孝顺吗? ---- 感谢在2019-11-20 23:59:40~2019-11-22 00:1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in小崽儿 2个;陈橘橘橘橘、大璎珞!!!、浅浅的浅色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even rogers (?°︿、胥总攻_ 20瓶;宝宝、柠啊、红线绕指点绛唇 10瓶;邪魅狷狂拽不服打我呀 7瓶;雁过留声、竹林间的小笋芽 4瓶;琉璃仙月维灵 3瓶;缇子耽衣、21740649、音、丢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3、采生(五) () 马车中的孩子沉默着站起身,一个接着一个从车上下去。肖玉本还心有不甘, 对上三角眼那凶狠的表情, 也不敢再说些什么, 乖乖地混在人群里不再出头。 脚重新踩到地面后,寇冬向四周看了看。 四辆马车像是都被分开了, 眼前这里只有下车的这一辆。他们正身处一条昏暗的小巷里,似乎不远处便是大街,还能听到街上人们买卖吆喝的声音。那声音听着着实亲切,格外有烟火味儿。 孩子的手里还拿着碗,怯生生望着他。 “老规矩,”三角眼吊着眼角,阴惨惨的目光挨个儿从他们脸上梭巡过去,“乖乖的, 别废话, 别想跑——” 他薄薄从嘴角朝上勾了勾, 倒像是有根看不见的鱼线将嘴角吊上去了, 从里头透出一股古怪的诡异感。 “要是打别的主意……你们就去抽木人。” “现在马戏团里头, 最缺人。” 提到马戏团,在场人又是微微一哆嗦, 身体也不由自主紧绷起来。三角眼似是对这种反应极其满意, 不紧不慢地打量他们,终于挥挥手。 “成了,”他道,“那便去做事吧。” 孩子们熟门熟路地鱼贯散开, 各自拿着碗去乞讨。寇冬看了阿雪两人一眼,三人对了个眼色,也朝前走去。 他们向前走了一段,仿佛不经意间往回扭头时,还能看到三角眼站在街角,将他的那根烟斗点燃了,有滋有味儿地嘬起来。 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宋泓低低道:“他这是在监视。” 这于几人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处在npc的目光之下,很多东西便不能去尝试。 阿雪提醒:“就算他没看着,我们也得真的讨回足够的钱来——不然,今晚,抽木人的就得轮到我们。” 这话说的倒对,只是…… 宋泓迟疑地问:“你有相关经验?” 小姑娘:“没。” 废话,这种事,谁会有经验。 闻言,几个人都沉默了会儿。旋即,宋泓发自肺腑问:“那怎么讨钱?” “……” “……” 三个毫无经验的人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先看下别的孩子是怎么操作的。 这一看,他们倒有些受不了。那些孩子衣衫褴褛地跟在人后头,一个劲儿晃动自己手里的碗,低声下气哀求:“求您行行好,就赏我一点吧……一点就行……” 被跟着的人不耐烦地回过头来,伸手将小孩试图拽自己衣角的手打开了。 “乱摸什么?”他斥责道,“小叫花子,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把我好好的衣服都摸脏了!” 小孩挨了骂,却仍然锲而不舍地跟着他,甚至脸上没有因为这样的羞辱而变动半点颜色。他只是仍然哀哀地叫着,碗里头放了几颗小石子,晃动的声音惹得人心烦,“求您了,好人好报,我知道您是个好人……” 也有孩子站在店铺门前,挨家挨户一个个敲过门去,同样摇着手中的碗。 “给点吧,给点吧……给口吃的吧……” 老板提高了声音,十几米外也听得见。 “天天要,天天要!——我是你爹妈怎么着?一群小叫花子,有娘生没娘养的……”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铺面的老板拿手驱赶他们。小孩还站在门前不走,直到里头的人拿出扫帚劈头盖脸打了几下,脸上都被扫帚划出了几道红,才挪动着沉重的脚步,慢慢从门口走开。 街角是蹲在那儿的乞儿的身影,路上也是紧缀在行人背后的乞儿的身影。这些孩子穿梭在人群之中,简直像是一种依附着人而存在的、怎么也无法摆脱的背后灵。 这样的场景,让三人心里头都有些不舒服,更有些做不到。 他们不是真的孩子,心智都已是成年人,自然无法接受这样抛弃尊严的乞讨方式。 可更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要么讨到钱,要么就是死。 宋泓踌躇半晌,低声道:“不然,我们也……” 他这几个字说的万分艰难,显然正在与自己的自尊做斗争,但最终还是活命的念头占了上风。 阿雪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神情也隐隐含着赞同。 他们两人都看向寇冬,却发现对方正在饶有兴致打量街上门店,活像是出门来逛街的。 直到注意到他们目光,他才将头扭回来,挑了挑眉。 “你们真准备去乞讨?” 宋泓不知为何,面部有些抽搐,“嗯……” 成年人还好,可寇冬这会儿是个小孩的身体,配上他跟个雪团子一样的脸,做出挑眉这种动作,真是半点都没让人感觉到帅气。 反而透着种小屁孩故作老成的中二感。 他甚至有点想在对方脸上掐一把,看能不能把他掐哭。 宋泓只能想想,小人倒是坐在寇冬肩上,歪了歪头,正儿八经伸手掐了把他的脸。寇冬的腮帮子被他的手指捏的微微凹陷下去,也不生气,只是有点含糊不清地道:“为什么?” 宋泓有点茫然。 除了这法子,他们还能怎么弄来钱? 寇冬发自内心地感到茫然,“我们不一样啊。” “……” 哪点? 寇冬把头昂起来,坚定有力地一挥手。 “我们有脸啊!” 宋泓:“……” 阿雪:“……” 他们迟疑地想,这人说的那个脸,是他们想的那个脸吗…… 寇冬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惑道:“难道我长得不可爱?” 不应该啊,他小时候出门都能被七大姑八大姨给亲哭,应该长得不赖才对。 宋泓:“……可爱。” 他就是没搞明白,这事儿和可爱有什么关系?也不是你长得可爱,人家就会主动把钱给你啊…… 寇冬老神在在地教育他,“你不懂,这很管用的。” “……?” 寇冬给他指明了新方向。 “就凭着长得好这一点,我们就能赚钱。” ……还有npc都爱他这一点。 这个任务在别人那儿都是hard模式,在寇冬这儿,那真是正儿八经的简单模式。 寇冬有理由相信,他坐在路沿子上哭几嗓子,都会有人上赶着给他送钱来。 这能是他要不到吗? 这只是因为他不想! 宋泓完没有明白,仍然茫然地望着他。直到寇冬问他:“不乞讨,打工能接受吗?” 那当然能,只是,“哪家店会招我们这种小孩儿?” 脏兮兮的,个子又小,也干不了什么活。 寇冬回答:“当然得去个能打听消息的地方。” 他从方才就瞥见了一家茶馆,里头还有说书先生,坐着的人影影绰绰,似乎不少。 “就那个。” 两人跟着他过去,还有些不太相信。 方才这些店铺老板的态度都明摆着,这群孩子这些天日日上门乞讨,再善心的老板也遭不住——毕竟他们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免费舍粥的粥棚,家里头还有老小要养活。更别说这根本不是两三个孩子,而是一群,又没人肯管,成天地在街上晃荡。 谁能经得起一群乞丐天天要? 因此刚看见有几个小乞丐艰难地迈过高高的门槛过来,掌柜的语气就不太好,“干什么干什么?没别的钱给你们了。” 这话音挺凶狠,听的宋泓心里头一颤,知道怕是不好办成。 他率先放轻声音,道:“掌柜,您听我们说……” 掌柜压根儿不听,伸手就去拿扫帚。庭中跑堂的几个小二也围上来,将他们困在中间,皱着眉跟赶小鸡一样往外敢。 “说什么说,我一句都不想听!赶紧走,这儿不是你们要钱的地方!” 宋泓还想争取:“不是,我们……” “你们什么你们?”掌柜喝道,“信不信我真打你了?” 宋泓着实没法,如今身子单薄,又矮小,然推不过这一群身骨强健的青年人,只能将目光投向寇冬,期望他有什么办法。却见寇冬往中间一站,把他那张小脸仰起来,开口道:“掌柜的,您听我们说。” 宋泓差点儿冲他嚷嚷。 这孩子是不是昏了头了——这话他刚刚说过了!一点用都没有! 他拼命冲着寇冬摇头,寇冬当是没看见,仍然抬着头,巴巴地看着面前人。 宋泓心里头一沉,决定换个法子。 这显然不行。 卖惨这一招要是有用,就不会满街的孩子都讨不到钱了。这群镇民,显然是千锤百炼出来的—— 还没想完,他听见刚才还凶巴巴的掌柜声音软下去了,好像是有谁扎了他一针,给他放了气。 气囊飞速地瘪下去,掌柜的脸也板不起来了。 “那成吧,”他干巴巴道,把扫帚扔了,默默抱起双臂,“我听听你说什么。” 宋泓:“……” 卧槽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啊! 你刚刚的态度呢? 你刚刚要打人的架势呢? 这特么分明是一模一样的问题,为什么得到的是完不一样的回应??? 宋泓满心不可置信,甚至怀疑寇冬是不是会什么催眠术,给npc催了眠。倒是小姑娘看着丝毫不意外,淡然地听着。 寇冬仰着脸,先摆明态度,“我们不是来要钱的。” 他踮着脚看了看里头,又望望掌柜。 “我们能来这儿当小二吗?我们很能干的,您给我们一点钱就行。” “你们?” 掌柜下意识想嗤笑,一群还没桌子高的小孩做什么小二——可他对上眼前这孩子黑黝黝的眼,就好像瞬间被蜂蜜糊了心,刚才的那嘲讽半句都吐不出来了。好不容易说出来的话,都跟糖丝一样绵软,声音下意识放轻了,“你不怕辛苦?你爹娘呢?” 寇冬低着头,像是很难过的样子,“……不在这儿了。” 就这几个字,足以让人脑补出一堆剧情。什么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沦落街头乞讨为生一瞬间都涌入了掌柜的脑海,再加上这孩子居然还意外的坚强,不想着不劳而获,反而要靠自己的双手和诚实的劳动来维持生计。 更别说,生的还招人疼…… 就在这时,他瞧见小孩眼睛红通通的,好像马上便能哭出来了。 “……” 这简直是击溃堤坝的最后一锤子,掌柜的防线彻底崩塌成了渣。 “来,”他声线都变得和蔼起来,甚至伸手摸了摸寇冬的头,“可怜孩子,快进来——说什么干活?你饿了没?我让人给你做点吃的……” 这一出态度转变让宋泓彻底目瞪口呆。寇冬一面跟着人往前走,一面还不忘照顾小伙伴,“他们都是我朋友……” 掌柜终于想起这儿还有俩人了,扭过头,只是对着他们,语气就冷硬了不少,“那你们也进来吧。” 小伙伴们拖寇冬的福迈进了门,仍然深感震惊。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总不能真的是因为脸吧? 趁着掌柜亲自去给寇冬端吃的,宋泓忍不住询问:“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让你进来?” 寇冬沉默了会儿,挺认真地回答他:“因为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 这话一听就是瞎扯。 宋泓重新坐直了,过了片刻,瞧见掌柜的端着个茶盘上来,里头放着几碟子点心,正正把那盘子摆寇冬面前了。 很明显,没他俩的份。 宋泓也饿,前一天在那屋子里头几乎什么都没吃。偏偏掌柜没半点要让他们吃的意思,只一个劲儿往寇冬手里塞,“看你瘦的……” 孩童的手很小,两只手都抓了满满的点心。剩余两人却两手空空,肚子忍不住叫了一声。 寇冬掰下来两块,分给他们,掌柜拉长了脸,老大不情愿,瞪着这俩分食的。 却听见寇冬奶声奶气问:“掌柜,咱们这儿听说有马戏团?” 他像个寻常孩子一样晃着腿,神色有点向往,说:“我也好想去看看,只是没钱……” 掌柜想了一想,倒是明白,“你说的是最近来的那个吧?之前倒是没见过。——那可不便宜,得十几个银元才进得去。” 旁边桌子上有客人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倒是忍不住探过头,插嘴道:“可那真的值得一看。我去看了回,嚯,好大的阵仗!” 他的双手比划着,因着兴奋满面红光。 “这么高的熊!长着人脸,还会说话唱歌……” “还有那蛇,就跟那话本子里头的美人蛇一样,你再花五个银元,还能把它围在你脖子上。” “哦对了,还有那长在花瓶子里头的人,哎呦,那真的是见所未见……” 他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有其他人加入了进来。 “我也看过,那熊人不仅能唱,还能钻火圈,嘴里喷火,真是了不得。” “那大头娃娃,还会走钢丝!” “再花点钱,你甚至能摸摸他!” “了不起啊,了不起……”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掌柜也加入这话题,饶有兴致道:“当真?要是这样,那倒要去看一看。” 寇冬垂着眼,没有说话。分明知道眼前这群人是无辜的,他们也不知道那些是用孩童制作而成的——但不知为何,他仍感觉到一种生理性的恶心。 那些孩子裹在厚厚的毛皮里,胆战心惊、低声下气地为他们表演时,看着这底下惊奇而激动的人脸时,心里头想的又是什么呢? “说起来,”有人兴致勃勃道,“听说这两天,马戏团里头还要加新的。” 寇冬动作猛然一顿,将头抬了起来。 那人迫不及待揭晓了答案。 “听说,是唱歌犬!” “狗?”掌柜稀奇道,“狗也能唱歌?” “怎么不能!”那人唾沫横飞地介绍,“也就是这两天的事,那团里头的人跟我说的——嗨呀,那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不知他们花了多大价钱才找来的——” 寇冬骤然有些反胃。他偏头看了眼身旁两人,他们的神色也同样难看。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玩家。 分明现在仍然活着,可他们却不能确认,这究竟是不是真的比死好了。 几人打起精神,勉强在茶楼里头端了几回盘子,掌柜先给了他们一些钱。其他两人不过是几枚铜板,唯独寇冬手里头是银元。 楼中的客人瞧他们可怜,小小年纪便出来干活,也给了不少。宋泓捏着那些铜板,心里头隐隐松了一口气,扭头却瞧见寇冬手里头拿了一个篓,里头装满了钱。 即便如此,还是有客人将钱甚至整个钱袋往篓里头放,还不忘满怀慈爱嘱咐他多吃点。 宋泓:“……” 人和人果然还是有差距的。 被所有npc宠爱的寇冬整整衣角,深藏功与名。 外头的三角眼来看过他们几次,瞧见他们在客人中穿行,只当他们是在乞讨,也不当回事,扭头便走了。倒是掌柜狐疑道:“那个人也不知是干什么的,也不进来喝茶。” 他心里隐约怀疑对方是来踩点的贼,暗暗记下,却忽然听见敞开的窗子里传来一阵唱戏声。那声音字正腔圆,分明是个男儿,却又含着女子似的娇媚,是枚青衣。嗓音婉转,唱腔清丽,念道:“水殿风来秋风紧,月照宫门第几层。十二栏杆俱凭尽,独步虚廊夜沉沉……红颜空有亡国恨,何年再会眼中人!” 掌柜探头出来听了一听,又抽身回来,向寇冬道:“方才不是你问?喏,这就是他们那边儿唱戏揽客呢。——你若是想去,就去看看。” 寇冬一听,才知道这马戏团居然就是在这街上的。他心里头一喜,向掌柜道过谢,与剩余两人一道匆匆跑去。 却见那一处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三人体型小,从中觑着空隙钻进去,挤到第一排,才发觉是那美人蛇正在唱戏。 他那张脸生的极美,如今脸旁垂着缎子似的长发,乍一看,当真是位美人。 直到瞥见那蜿蜒盘旋的身子,才能让人知晓他并不完是人。他既没有双足也没有双臂,只在一个铁笼子里,如泣如诉唱那一折《西施》。寇冬听不懂戏曲,但从周围人反应来看,倒像是唱得极好,不少人出声喝彩,大小的钱币如雨点般纷落而下。 美人蛇支起身,笑吟吟。他唱完这一折,便昂了昂头,向众人道谢。 蛇能开口,已是罕见事,更何况能唱。有人吆喝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他便又重新唱了一支,这一次却换了腔调,比方才更为柔媚入骨,倒是昆曲,《牡丹亭》里头最出名一曲《惊梦》。 “朝飞暮倦,云霞翠轩……” 他慢慢将那一双眼抬起来,正正朝着中间。 寇冬有了种直觉,他在看自己。 美人蛇唇角带了更深的笑,慢慢道:“雨丝风片,眼波花船……” 寇冬被他直直地盯住,像是一脚踏进了冰凉的潭水里。他微微蹙起眉,却听见肩膀上的叶言之忽然沉声道:“不对。” 寇冬:“怎么?” 叶言之紧紧盯着那黄金蟒。 “眼睛不对。” 他道。 寇冬如今站着的这位置,看那美人蛇时恰巧迎着阳光,多少有些看不太清,只能感觉到对方将目光移开。 他低低问:“他眼睛怎么了?” 叶言之牢牢地看着,看了半日,才摇了摇头。 “又没了。” 寇冬相信他的话,道:“要是待会儿再有,你再告诉我。” 片刻后,美人蛇重新将目光移了回来,又落在了寇冬身上。 这一回,寇冬听到叶言之骤然大起来的声音:“来了!——是瞳孔!” 寇冬:“瞳孔怎么?” “他的瞳孔变了!”小人道,身子向前微微倾去,“就在看着你的时候,他——” 寇冬的眼睛被阳光刺得有些不适。他眨了眨眼,勉强忍住差点儿流出来的眼泪。 借着这一层朦胧的水光,他终于明白他的崽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只在看着他时。 美人蛇的瞳孔慢慢细长起来,逐渐拉长,挤压…… 他变为了只有真正的蛇才会拥有的竖瞳。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今天也是备受npc们宠爱的一天呢,微笑。 --------- 因为加班更新又晚了,好在从周日开始就轮不到我啦,解脱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在2019-11-22 00:19:10~2019-11-24 01:3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地主家傻儿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雨山传歌、叶修修修修 2个;明灯三千只求你、咻咻咻可尼、浮四、陈橘橘橘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霖雨倾杯 40瓶;king 30瓶;粒粒丫、提酒看花灯 20瓶;帅气的落叶桑 17瓶;扶不眠啊少年 6瓶;媛小受、沐沐、人影 5瓶;琉璃仙月维灵 4瓶;修仙不修仙、t一一、感觉自己是只假粉 2瓶;幽幽默、落微、夏至不是秋、勉勉大可爱、落月屋梁似雪倾、6769、朝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4、采生(六) () 棕黄色的,冷冰冰的瞳孔, 看着他时却又像是燃着火。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变化, 很快在阳光映照之下便消失了——寇冬再看过去时, 美人蛇仍旧是寻常人的眼瞳,没有半点出奇, 若不是刚刚他与叶言之眼睛眨也不眨等待的便是这一刻,寇冬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生出了幻觉。 美人蛇仍旧在唱曲。他原本该生出手臂的地方平滑干净,虽没残疾迹象,却也没那两条本应探出来的臂膀。待他将这一折细细唱完,周围喝彩叫好不断,嚷嚷着还要再来一曲。 他却不肯再唱,只在笼中微微笑道:“感谢各位大爷,今天倒要给大家看一个新鲜玩意。” 寇冬猛然与身旁两人对视一眼, 心头都生出了点不好的预感。 片刻后, 一个头颅足有寻常人两倍大、身子却骨瘦如麻杆的男孩, 手中拽着一截绳子, 从门后走了出来。在场众人均探头, 知道这大头娃娃是马戏团里原本就有的,况且这个也不是最奇形怪状的, 谁也不觉得稀奇。他们拊掌等待的, 都是那绳子上系着的东西。 “牵出来!” “牵出来!!” 大头娃娃微微用力,硬是将那东西从门后拽了出来。那东西周身皆是棕黄的毛,呜呜咽咽,扒着门缝不愿松爪, 直到被那大头娃娃拎着缰绳打了一下,这才痛呼一声,被拖了出门。 待到他趴在了地上,众人才看清,原来是一只狗。 只是这狗比常人大,前面的脚掌趾头也远比寻常的狗要长,生着短短一截尾巴。 不过是只狗,没什么出奇的,观看者不禁心中失望。 大头娃娃似是有所察觉,手中绳子又是一拽,硬是逼得那狗抬起头来。看客这才发觉,那东西 细细看去分明周身覆毛,却长着一张类似人的脸! 眼睛,眉毛,鼻子……无不清晰,若不是有些许毛在脸上覆盖,简直便与寻常人毫无两样! 在场人都大惊,紧接着拍手叫妙。美人蛇笑吟吟的,倒是不急不忙,道:“接下来,便让他给大家唱个曲儿……” 话音未落,却看见那狗向前匍匐爬动,竟然朝着一个方向去了。人群里有什么人发出一声惊叫,一个踉跄,颤巍巍向后退,倒像是青天白日见了鬼。 “啊!别过来……别过来!” 她手忙脚乱,差点儿跌了一跤,“离我远点……滚开啊!” “……” 寇冬这才发觉,肖玉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人群里,可能是被方才的唱戏声吸引过来的。如今他四处打眼一看,这些人里头混杂了不少乞儿,有面色惶惶的,也有面无表情的,倒像是看惯了。 阿雪皱了皱眉,倒是觉得不好,“她避退的太明显了。” 倒不是说她一定要肖玉做些什么,毕竟眼前这一幕实在骇人,是人非人是狗非狗,换做是旁人也不一定能做到不心生畏惧—— 只是好歹有现实里头的情谊在,表现的如此避之唯恐不及,让小姑娘心里头多少有些不舒坦。 被做成了唱歌犬的小胖子猛然停住脚步,也像是十分不可思议。 他于原地顿了顿,旋即怯生生又挥了两下尾巴,仍旧朝着肖玉费力爬去。 ……救我。 他眼中慢慢淌下泪来。 救我…… 肖玉却顾不了这么多了。她瞧着那毛发纠结的怪物朝着她靠近,周身仍旧散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只觉得恶心,再也管不了其它。先前在阿雪面前说的再怎么大义凛然,她也只是个平常被宠惯了的女孩儿而已,没受过半点风雨摧残的,又哪会见过现在的场面? 抽木人时,唱歌犬还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如今,这怪物却就在她脚边。 这是她的恋人? ……这怎么会是她的恋人! 她失声叫着,只怕自己被他抓住,极度慌乱无措之下,竟然上了脚,用上了浑身的力气,死死地蹬踹了他几下。 “滚啊……滚!” 旁人谁也不敢拦,都朝着一旁散开,看着这狗不知缘故忽然袭击一个乞儿。倒是大头娃娃口中嘬了一声,手上用力,将那唱歌犬又硬生生拉回来。 “让你唱曲,”他费力地吐字道,“你跑那么远做什么?” 唱歌犬死命地挣扎着,终究挣脱不出他手中的力量,重重趴伏于地,像是心如死灰。寇冬看着他,也觉得心有不忍,皱起了眉。 叶言之却低低提醒他:“你看那蛇。” ……蛇? 寇冬将目光移向那笼子里的美人蛇。这一眼看过去,他却陡然不寒而栗,后背汗毛都浮起了一片。 他在笑。 美人蛇笑得欣悦极了。他用阴冷的目光注视着甩脱那狗后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跑远的肖玉,殷红的嘴深深地咧开来,露出里头雪白的、闪着寒光的牙。 叶言之:“还有那大头娃娃——” 除却唱歌犬,他们都在笑。他们的笑那样深,像是见着了这世间最为精彩的戏码。 寇冬忽然有了不好的猜想,他看了眼叶言之。 小人也读懂了他的心思,轻声道:“她应该活不过今晚。” 肖玉,已经彻底被马戏团盯上了。 接下来,马戏团打开大门,开始做生意。刚刚看过了精彩戏份的众人不少都掏出了钱,一个接着一个往里进,门口有人喜气洋洋招呼,不断躬身施礼,将宾客往里引,隐约可闻热闹丝竹之声——若是不知里头展览的究竟是何物,这一幕就像是任何一个寻常店铺,不过是宾客云集而已。 寇冬三人没有再看,他们如今是乞儿,也进不得马戏团,转身朝来时方向走去。 只是方才那一幕,让三人心头都生出了疑窦。 “……说不通。”宋泓低声道,“要是马戏团能赚这么多钱,他怎么还会让我们来乞讨?” 比起方才所见那大大小小的银钱雨,他们这几十人能从街上要到的钱,真是寥寥。他也不明白,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生计,又何必扯着乞丐的这一摊不放。 总不能是突然间良心发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阿雪摇了摇头,说:“你不能把他们想的太好。这一点不难解释。他们既然不去做,一定是因为这么做太难。” 宋泓:“什么意思?” “意思是,成功做出那样的展览品太难,”小姑娘声音淡淡的,“你看那房间里头的孩子那么怕,就应该知道,他们怕的不仅仅是被做成怪物。” 她一语点破了重点。 “——他们应该还怕死。” 宋泓一愣,进而也恍然。看早上的架势,显然那里头被逼着抽木人的孩子并不少,每回有人进了马戏团,拐子都会从这个地方拐来一些新的,带着流窜到下一个地方继续行乞、开马戏团……常年累月下来,马戏团应当人数众多才是。 可早上看时,也不过只有七八个从马戏团出来的在院子里,恐怕也只有那七八个。 那剩下的人…… 他有些不寒而栗。 “剩下的人,都是边角料,”小姑娘说,“这样的成品概率,恐怕很低。” 寇冬看了一眼她,发现小姑娘格外能挖出人心里头的恶来。 叶言之坐在他肩上,居然也少见的赞同,“她很聪明。” 即便不明白其中缘由,只凭借着直觉,居然也能猜出大概。 他趴在寇冬耳旁,将这一段简单讲了讲,“袁枚《子不语》中有唱歌犬,说需先用药烂其身上皮使尽脱,次用狗毛烧灰和药敷之,内服以药,使疮平复,则体生犬毛而尾出,俨然犬也。此法十不得一活……杀小儿无限,乃成此犬。” 寇冬抿紧了嘴,只觉着恶心。几分钟后,他仔细将这段话一想,又觉得不对。 他压低声音,轻声问:“按这个法子来,不是得十天半个月?” 小人道:“对。” 寇冬猛然住了脚,只觉得心里头一阵阵往上冒寒意,“可他早上才刚被带走。” 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副本为了加快游戏进度,也为了给他们一个血淋淋的例子放在前头,所以缩短了每一个展览品制作的时间;另一种可能,就是这马戏团里的人…… 根本就不是人。 他又想起那双于他面前慢慢拉扯成为竖瞳的棕黄色眼睛。 改造只能改变毛皮,却不能将人的眼睛也改变。 除非那根本不是改变,而是…… 寇冬涌起了一种强烈的直觉,他忽然掉转头,道:“我再回去看一眼。” 宋泓莫名其妙,还问:“怎么了?——我们跟你一起去?” 寇冬匆匆摆摆手,说“只看一眼”,便急忙忙又跑了回去。他跑到马戏团门口时,门前聚集的人已经进的差不多了,只有三两个没钱的还在探头探脑,想往里头进,却又被门卫重重拦在了外头,只得悻悻然撒手。刚刚的美人蛇与大头娃娃都不见了踪影,寇冬猛然刹住脚步,平复了下呼吸。 门几乎要被关上了。他手中不够十五个银元,也不可能进得去。 他心头考虑着要不要丢个节操,跟这门卫用这张脸卖个萌撒个娇。 就是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正在思忖,门里却忽然探出了一只绵软细长的手。 有多细? 寇冬从没见过那样的手,好像根本没有肉,只有薄薄的一层皮——它勉强架在那嶙峋的骨架上,几乎都能看到凸出的骨节,一节接着一节,长的像是筷子。 那只苍白的手搭出来,缓缓扣在朱红的门板上。旋即,从那门缝里,探出了一只眼。 棕黑色的、寻常人的眼。 寇冬一抬头便与他对视了。那双眼睛定定地从门后打量他,又眨了眨,问:“你也是来看表演的么?” 那声音像是很不习惯说话,言语总如同在嘟囔,含着微微的鼻音。 寇冬摇了摇头,将自己空空的口袋翻给对方看。 “我没钱。” 棕黑色的眼睛上下扫视着他,换了种方法,问:“你也想来看表演?” 门缝里慢慢出现了更多。那只手朝着寇冬摊开,里头的人望着他。 “你来吧,”他道,“没钱也可以来。” 寇冬看了眼旁边的门卫。出乎意料,刚才还将几个穷光蛋赶出去的门卫这会儿像是根本没看见他这个小叫花子,仍然一如既往站在门边,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他略犹豫了下,朝着那朱门迈进了一步。 那大门气派华贵,遍刷红漆,上头还有两个凸出的铜狮子做门环。若不是知情人,谁也不会知道这里头做的竟然是这样的勾当,只会当这是个富贵人家。 朱门逐渐打开了一半,里头探出来的手牢牢拽住了寇冬的手腕,将他拖了进去。待寇冬钻入门内,才发觉刚刚拉自己的是谁。 倒也见过,就是方才的大头娃娃。 凑近看,他的头颅便更大的显眼,几乎是方的。剩下的身体却又伶仃瘦弱的不成样,连走路都不太稳当,看着极不协调。 可就这么一具躯壳,方才拉那唱歌犬时,却可以说是孔武有力的。 大头娃娃拽着他,说:“快点,表演马上开始了。” 他不由分说拉着寇冬,向后头深深的庭院里走去。迎面先是一面十二扇的大屏风,上头绘制的一眼看去是寻常的花鸟虫鱼纹,仔细看才会发现那些花鸟虫鱼都长着一张人面,或笑或嗔,千奇百怪。 再向里走,里头搭了简易的木戏台子,前头是数十张木椅子。如今木椅子上坐满了人,周围站着的也是人,众人热热闹闹观瞧着,耳畔锣鼓喧天,头顶上还有细细一根钢丝,另一个大头娃娃正站在钢丝的一端,歪歪扭扭朝另一端走去。 他们的身子本就不太平衡,每一步走走的惊心动魄,左摇右晃,像是时刻能掉下来。寇冬听见观众的惊叫声,一声大过一声,显然也为之提心吊胆。 也有人为此大乐,吹声口哨或是故意做声去吓他。寇冬看他这形势,只觉得危急,低声问:“他表演这个,不是很危险?” 拉着他的大头娃娃抬头看了眼,面上没半点波澜,倒像是司空见惯。 “无事。”他淡淡道,“只有头大,当然不行——我们也得有别的本事。” 不然,便连马戏团也待不安生了。 他将寇冬带到角落,远远还可看见后台。在钢丝走完后,人熊大步上了台,手中拿着火把,猛然喷出一团火,火极大,烧的橙红—— 这便是表演正式开始。 自那之后,马戏团中众成员轮番上场。 鼠美人拖着长长尾巴,于火圈之中匍匐;花瓶美人只能坐于花瓶之内,从细细的瓶颈里探出头来,断断续续给人唱小曲;人熊扮为戏子,偏偏又做青衣打扮,粗厚嗓音唱一段扭扭捏捏的小曲,引得众人发笑;唱歌犬被人牵着,于众人面前行走,又教人抱于怀内,如抱寻常小狗。更有双头人、断臂人、无腿人、长尾人,或是残缺不或是奇形怪状,身上脸上皮肤俱是皱皱巴巴,哆哆嗦嗦向众人施了一礼。 这一幕幕,当真是魑魅魍魉横行,像是百鬼夜游之中才会出现的场面。唢呐声震耳,又或是笛声幽怨缠绵,一个紧接着一个,一遭又挨着一遭,世间百态陆续上台,嗔笑怒骂都在这方寸舞台之上。观众声浪愈高,几乎醺醺然,被这一出出前所未见、前所未闻的戏震的只能高声叫好。 ……好? 寇冬却看得手脚发凉。他看着那群长着人脸却已不是人形的怪物卖力取悦着观众,听着那似怨似哀的戏曲声,简直像是一头坠入了深潭,呼吸也成为了难事。他张开了嘴拼命地喘息着,才能从眼前这一幕里缓和过来,抵消掉心里头澎湃的怨意与恨意。 叶言之不声不响抱着他,似在安慰。 身旁的大头娃娃却将头转过来了。他看着寇冬,唇角慢慢咧开了,说:“你觉得好不好?” 寇冬费了点力气,终于摇了摇头。 “不好,”他低声道,“不好。” 大头娃娃的笑更深了。 “不好吗?” 他细细的手指伸过来,抚着寇冬的脸,“可我觉着很好啊。我们大家都在一起,这不好吗?” 寇冬隐约觉着他是疯了,哪儿有正常人会认为这好! 他也不是被欺瞒的村民,而是知晓内情的人——既然知晓内情,又怎么会以为这样的怪是美、是奇? 他脸上的情绪许是彰显的太过明显,大头娃娃张了张嘴,忽的低低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惜……” 他摩挲着寇冬的脸颊,目光说不出的痴迷。 “要是你来,我们不会把你做成这些。你这么漂亮,就该完完整整的……” 他的嘴彻底咧开了,笑得极为愉悦。 “我们给你安上耳朵,我们给你插上尾巴——” “从此,你就是我们里的一员了。——你做个乖乖的、皮毛漂亮的兔子,好不好呀?” 寇冬被这话中的恶意逼得向后退了一步。 他目光无意识向下一垂,隐约觉着不对,再看时才意识到是这地上缺少了什么。地面平平展展,没有半点痕迹,缺少的…… 缺少的,是眼前这个大头娃娃的影子。 寇冬终于知道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从一开始,这个马戏团里的成员就死绝了——方才给他表演的,和他说话的,站在台上招揽宾客的…… 都是一群心怀怨恨、要报复这桃源镇的恶鬼! 作者有话要说:  叶言之:是鬼,怎么办? 寇冬:(默默掏出毛概和马原)…… ------ 实在是抱歉呀,电线烧断了,昨天有点来不及(哭了)笔记本撑不下去…… 尽量正常更新惹! 感谢在2019-11-24 01:39:23~2019-11-25 23:3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妖艳贱货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欲雪、熊雪秋、陈橘橘橘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瞳九 30瓶;27153865、木 20瓶;sicily、地主家傻儿子、天欲雪、青素 10瓶;你家大人可能不是人 8瓶;黎符 5瓶;小冯的、本3瓶;呼啦、藴鸢 2瓶;汐汐复息息、二月有猫、18409811、流花、咸味糖糕、小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5、采生(七) () 他们是鬼! 这个想法没让寇冬紧张,反而令他隐隐松了一口气。面对这样的境况, 是人比是鬼更令人觉得可怖。他抬眼望去, 不出意料, 台上的美人蛇、花瓶人、鼠人、熊人、唱歌犬……也都没有影子。 舞台是漆黑的,影子投射在上面也并不显眼, 若不是寇冬发现了痕迹留神细看,根本无法发觉这细微的差别。 大头娃娃尖细的手指触碰着他,动作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 “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低低道,“你还是个人——” 说完这一句,他顿了顿,嘴角咧的更开了。 “真好啊,你还是个人。” “——你还能在那间屋子里, 做几天人?” 台上响起了最后一阵响亮的唢呐声, 这一回吹的比之前都要激昂。座上的观众一个接一个站起身来, 原来这是散场曲。 叶言之始终盯着舞台, 倏而道:“他们下来了。” 那些展览品一个接着一个步下了舞台, 朝着侧面的寇冬走来。 一个尚且好说,这么多个鬼围绕着他, 却让事情变得麻烦了。叶言之:“就现在, 我们得走!” 寇冬来便是为了核实他们是鬼的猜想,如今的确不曾看到影子,想法已然得到了印证,也不打算再在这一处久待。他微微吸了一口气, 觑着大头娃娃也被那群人分了神的空隙,猛然间摆脱了他的手臂,拔腿便跑。 大头娃娃猝不及防,被他从臂膀之中挣脱出去,却也没有追。寇冬跑至门口,一回头,仍然能看见对方站在原地的身影。他的身形被屏风挡住了一半,只有一半仍处在视野里,那一半的人形愈发显得诡异而扭曲,细脚伶仃,像是个极不和谐的大头圆规立在那儿。 他仍在笑。 在他背后,有更多的演员露出头来,或是一半,或是部,无一不是奇形怪状。他们被框在小小的门里,直到寇冬匆忙跨出了房门,仍然固执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不怀好意的、窥探着的眼睛。 “猜猜看呀,”有个尖细的声音拖长了音调道。 “他还能在那里头……” “做几天人?” 寇冬奔出了马戏团朱红色的大门。马戏团两旁还挂着招牌,一个上书“奇哉”,一个上书“怪哉”,如今看来,那两个哉字下头的两个口,恰似两张血盆大嘴,这朱门就是那嘴唇,等待着把人吞噬进去。 他没有再停留,匆匆迈动脚步。走到茶楼时,宋泓两人已经在那儿等他了。 瞧见他毫发无损回来,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还好,”宋泓道,“还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幸好安然无恙。 茶楼掌柜在这时端上了个茶盘,里头就放着一个茶盏。在三人的注视里,掌柜很自然地将茶盏端起,放寇冬面前了。 “累了吧?”他嘘寒问暖,“外头冷,喝点热的。” 剩余两人:“……” “你不在,掌柜对我们态度都变了,”宋泓很是心塞地说,“要好脸没好脸,要好声气没好声气,感觉要把我们扫地出门。” 简直让人害怕。 寇冬啜饮了口茶水,简单将方才于马戏团中所见所闻讲了讲,避开了大头娃娃满心想将他做成兔子的那一段。宋泓听后若有所思,尤其听到众人是鬼那一句推论,几乎是汗毛倒竖,却又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 他与寇冬想的一样,这种境况,鬼远比人要好。人的恶意更容易令他们觉着恐惧。 小姑娘不太赞同,摇了摇头,道:“这仍然有说不通的地方。譬如,他们是如何做的鬼?” 宋泓:“看他们模样,应该是在死之前便在这马戏团里了。所以是死前便被人采生折割了。” 小姑娘反问:“那他们恨的应该是拐子,怎么还会帮着拐子去害其他孩子?” 这句话,让宋泓也怔了怔。旋即,他摇摇头,喃喃道:“难不成他们就是拐子?” ——可这也说不通。他们是见过拐子的,譬如三角眼,这群人身强力壮,并不是马戏团里的人。 如果美人蛇真是拐子,也犯不着将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毕竟,这也不是什么能让人觉得痛快的营生。 小姑娘说:“他们恨拐子,恨这镇上人,都好理解。恨拐子害他们,恨这镇上人天天来看他们,让他们在舞台上表演,却根本体察不到他们的痛苦……但在其他孩子那儿,说不通。” 这里头还存着古怪。 宋泓:“做了恶鬼,会不会便分不清所恨之人了,要让其他人也承受相同的痛苦?” 小姑娘看着他:“你也说了是相同的。” “……” 宋泓细细一想,只觉得汗毛倒竖。是了,马戏团里本来是没有唱歌犬的,如果真要无辜的人去体会相同的痛苦,小胖子应该被做成美人蛇、大头娃娃或是旁的什么。 而不会给他安排一个未曾出现过的角色。 如此一来,所有的说法都无法自圆其说,宋泓眉头越蹙越紧,最终道:“一定还有我们没发现的东西。” 他们的故事里还少了极为重要的一环。 三人商量过后,从掌柜那里拿走了这一日的薪水。薪水其实没多少,只是掌柜心疼寇冬,额外给他给的多一点,甚至往里头放了银元。 寇冬却没要,让对方换成了一串串铜板。 两人只当寇冬是不想太出头,也能理解,并没对这一举动发出质疑。 太阳快落山时,街上行人渐少,熟悉的马车停在了他们来时的巷角。三角眼并几个男人站在巷角看守,一一清点人数。 寇冬几人登上马车,发觉角落里已经缩了一个人。 仔细看去,还是个旧相识。 是肖玉。 她躲在马车的一角,仍有些瑟瑟发抖,显然白日的那一幕将她吓得不轻。阿雪探头看了看她的碗,再坐回来时,神情仍然平静淡然,看不出什么异样。 寇冬也看了眼,意识到对方的碗里居然散落着不少钱。他有些吃惊,本以为被下破了胆后,这女孩应该讨不到什么钱了,没想到对方居然能讨来这么多。 过一会儿,其他孩子也陆陆续续上了车,有人显然是松了一口气,有人表情麻木,更多的是忧心忡忡抿紧嘴一言不发的。三角眼将最后一个孩子推进车厢,四辆马车陆陆续续朝前行进,寇冬心里头计算着路线,意识到马车在镇子中绕了好几圈。 恐怕是为了防止有人跟踪,也为了避免这些赚钱的乞儿记住路逃出去。 寇冬的方向感不算好,再加上三角眼们刻意绕路,即使有心去记也记了个云里雾里,模糊不清。他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起来,尽量不去引人注目。 车子到达时,他们又像一群鸡崽子一样被赶进了屋。这回人员再次发生了变化,好在三个人刻意聚集在一处,顺理成章进了同一间房子,还是寇冬他们最初进的那一间,连肖玉也进了相同的地方。 三角眼走的匆忙,只扔下一句话,说待会儿回来收钱。 这一句话,将满房间的孩子都吓得一怔,急忙忙数着自己碗里头为数不多的铜板。寇冬看过了自己碗里的,又问宋泓和阿雪手里头有多少。 两人摸不着头脑,还是和他说了。寇冬记下后。将屋里其他人的金额也记下了。 旋即,他数出固定的数量,塞给阿雪。 阿雪一怔,攥着那些铜板,脸上难得现出了些迷茫。 “这是干什么?” 寇冬简单道:“规则已经很明显了,讨钱最少的人会抽木人。既然这样,不如大家分分,平均一下。“ 阿雪:“……” 宋泓:“……” 宋泓眼睛都瞪大了,说:“取平均值吗?——这倒是个办法!” 他们之前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既然规则显示。遭罪的会是讨钱最少的人,大多数人想的都是避免自己做最少的那个。只是这样一来,少不得就得彼此竞争,为了一枚或两枚铜板,甚至不惜陷害偷窃,以逃脱进入马戏团的命运——如此一来,屋中不会有朋友,剩下的部都是竞争对手。 人人都是孤军奋战、四面楚歌。 寇冬的做法,倒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新思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宋泓再次打量着寇冬,发自内心道:“你穿过美特斯邦威吗?” 寇冬:“……什么?” 宋泓:“不走寻常路。” 寇冬:“……” 满屋子盘点下来,十五个孩子,三百四十五个铜板,倒也除得尽。这其中,寇冬以一己之力拉高了整个房间的平均值,数他的最多。 被分到铜板的孩子都没异议,毕竟寇冬基本没要他们的,反而每个人多少又发了点。多点总比少点好,那些孩子因此对他满怀感激。 肖玉也在其中,被分了两枚铜板。 她牢牢将铜板握在了手里。 阿雪看她这样,倒是多看了她两眼,旋即向着她走近了些。肖玉只顾着盘点碗里钱,也没有注意。 饭前,三角眼再次来到了屋子里。他阴沉沉四处环视一圈,嗓音粗粝沙哑,开口道:“我来拿钱。” 像昨日一样,他将所有孩子交的钱一一点过去。寇冬紧盯着他,在发现每个孩子交的都是二十三个铜板后,三角眼脸上明显现出了不悦的神色。 “怎么回事?”他嘶声道,“都是一样的?” 没人回答他,房中人都极有默契地不开口。三角眼的目光在各个孩子之中徘徊来徘徊去,神态愈发可怖,胸膛上下起伏,显然是一副生了气的模样。可是他生气归生气,却并没有冲着房中人撒气。寇冬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最少的那个人抽木人,这果然是系统定下的规则。三角眼只是个npc,哪怕心里头清楚地知晓这是有人捣鬼,却也没什么办法。 只要他们之中不存在最少,他就无法对在场人动手。 不少孩子也看出来了,心里头的那颗大石头缓慢放下,慢慢站在了他的面前。 二十三枚。 二十三枚。 还是二十三枚…… 寇冬几人也交出去了,悄无声息站在了人群里。已经有十四个人交了二十三枚铜板,只要最后这一个仍然是这个数目,他们便能逃过今晚的这一轮木人。 最后站在三角眼面前的人,是肖玉, 她的神色有些古怪,又像是惶恐又像是激动,捧起了手中的碗。 三角眼将手放进碗里,一一清点。 “十三,十四,十五……” 数值一点点向上涨,肖玉的表情也越来越奇怪。她的身体微微颤动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那碗。 寇冬看着她,忽然间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 他心中涌起一个近乎不可思议的猜想。 要是肖玉故意藏起了钱—— 还未等他想完,三角眼的清点也已到了最后。他将碗里最底部的几枚铜板倒出来,用手指扒拉着,数道,“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二十三。” 他把碗放下,神色愈发愠怒,鼻孔张大,满怀怒气。一字一顿 “还是二十三。” “……” 三角眼猛然将碗砸在了地上。碎片飞溅,身旁有孩子失声惊呼起来。 “我很好哄吗?”三角眼冷笑道,打量着他们,“我傻吗?啊?” 没人吭声,在这样的寂静之中,众人都一致地沉默着。 直到有另一个女声突兀地加入,几乎是迫不及待道:“我还有钱!” 是肖玉! 她急匆匆向身上破烂的衣服里摸去,高声宣告:“我还有钱!我……我不止二十三个铜板!” 满屋哗然! 寇冬怎么也没想到,这种荒唐的预感居然成了真。为了避免自己去抽木人,肖玉居然真的藏起了钱。 只要她拿出了别的铜板,这屋子里便只有她一个人交的钱最多。 换言之,剩下的所有人,都极有可能会被要求去抽木人! 他的血液有些凝固,心头也难得泛起了怒意,没有说话,只盯着眼前这一幕。 十几双眼睛沉沉地注视着肖玉。她感受到了,为此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可想到在街上所见到的那只唱歌犬,在地上被人拖行、生不如死的唱歌犬……她还是将手探进了藏着铜板的口袋。 不能变成那样。 她不敢看房子里其他人的目光,只能再三于心中告诉自己。 决不能变成那样…… 她没有错。 她只是想保护自己,如今她男朋友已经被做成那样,她还有什么办法? 她只能拼命保自身! 她几乎是战栗着,摸着自己的口袋。手指沿着线口向下摸去,缓慢地摸索着—— 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时,肖玉的心重重向下一坠。 没有! 她的钱呢? 她刚刚,分明藏起了一枚钱,没有交出去…… 她的钱呢?? 她的钱呢!!! 肖玉失声叫了出来,不敢相信地在其中摸索了又摸索。没有……不管怎样摸都是空荡荡的,她的铜板,她的铜板不翼而飞了! “谁拿了!”她瞪着眼,猛然把目光转向屋里其他人,“谁拿了?……是不是你?” 被她盯住的孩子莫名其妙,摇着头。 肖玉又将目光放在下一个人身上,恶狠狠的,几乎是在高声尖叫着,“是不是你!” 宋泓看不下去,冷声道:“你冷静点。谁会知道你偷偷藏了钱?肯定是你自己弄丢了。” 这话,肖玉已经完听不下去了。她只是嘶声喊着,叫着,“小偷!小偷!” 可她的话慢慢便说不完,朝着地上慢慢倒去,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嚎啕。要是放在寻常,这样的小女孩哭泣,是很能激起人怜惜的, 但如今,并没有人怜惜她。众人只是冷眼看着,甚至没一个人上前搀扶一把。 肖玉的声音发不出来了,她倒在地上战栗。三角眼的脸色冷凝起来,见她拿不出最后一枚铜板,神色比她还要失望。 他一言不发提起袋子,朝着门口走去。这也就在说,这间屋子里的人,今天躲过了抽木人这一劫。 在他走后,房中的孩子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欢欣雀跃。寇冬心中也高兴,只是仍然有些疑虑,他不觉得肖玉是会不小心将这么重要的铜板弄丢的人。 就在这时,阿雪冲着他们招了招手,到角落里时,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被她从袖口里倒出来了。 那上头泛着的铜色,映亮了寇冬的眼。 一枚小小的铜板躺在了小姑娘的手心。 在两个男孩子的面面相觑里,小姑娘淡定地把掌心握紧了,做了最终总结。 “看吧,”她道,“这世间的恶,果然还是我比较有发言权。” 这一晚睡着后,寇冬再次听到了熟悉的惨叫声,在上一个早晨,这样尖叫的是小胖子;这一个早上,却变成了肖玉。 来的马戏团成员,也并不是美人蛇——那样的动静更像是四脚着地,如同狗一样在地上爬行。 是唱歌犬。 小胖子亲手拖住了自己的女友,不顾她的挣扎,一点点将她往外拽去。门口处,一众马戏团成员都在高兴地笑,他们拊掌瞧着眼前这一幕,如同在观赏一场绝美的爱情故事。 “真好啊……” 他们道,笑的越来越深。 “——这可真是个好故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25 23:39:30~2019-11-26 22:1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仙、陈橘橘橘橘、雨山传歌、快乐的阿飘酱、原无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熊雪秋 30瓶;快乐的阿飘酱 29瓶;此时,一名沙雕网友路 23瓶;明我长相忆 21瓶;云倾 20瓶;ni、闫肆 10瓶;蓬屿 7瓶;溜溜就没了、寒灯照夜、晚袭 5瓶;简兮 3瓶;音、流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6、采生(八) () “你想要抽个什么?” 模模糊糊中,寇冬听不清肖玉是否回答, 兴许是回答了, 也兴许不是——片刻后, 被拖拽的声响再次响起,大门吱呀一声关上, 所有声音都陷于寂静。 房中的三人也没有说话。 这个结局,其实并不出乎意料。在白日肖玉甩开唱歌犬后,他们便已经有了猜测,恐怕这群人,今晚就会来找肖玉。 如果能睡着,她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可偏偏,肖玉自己也意识到了。 因为意识到可能命不久矣,所以慌张地想要找个垫背的, 甚至妄想着今晚抽了木人, 是不是她就可以不用再抽。于是她偷藏了铜币, 想靠这个来保自己这一晚平安。 只可惜, 这个计划也被阿雪戳破了。 肖玉怎么能睡着? 她更加无法入睡, 睁眼闭眼,都是那只要扑上来咬断她喉咙的狗。在一次睁眼时, 她终于真正再次见着了唱歌犬——曾经爱她的小胖子亲手把她拖了下去, 她再也没能爬上来。 屋里好像没人发现少了一个孩子,又或者他们都对这习惯了。没有人对此询问半句。只是白日里再到街上时,马戏团门前招揽生意的大头娃娃笑容满面,向驻足停留在他面前的镇民道:“今天, 我们又加入了一个新成员……” 寇冬已经知道为何他们的制作速度如此之快了。他们不是人,自然不需严格按照人的制作流程来。 换句话说,这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无法用常理推断。 马戏团里的人牵出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羊。那羊蹄细而伶仃,头上还生着一对角,口不能言,只趴在角落默默流泪。大头娃娃将一个红鼓拿来,又拍了它一下,它才将羊蹄抬起,敲击在鼓面上。 鼓声咚咚,周围人齐声叫好,一派和乐。寇冬三人扭转过头,从人群之中走了,谁也没有再看。 “不能再等了。”宋泓道,“讨来的钱可以平分,但谁会睡着谁会醒着,却是没办法操纵的。” 哪怕他们把人打晕,也保不齐人就在那会儿醒了,一旦清醒被发现,他们和眼前的羊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了。 阿雪道:“一定还会有别的故事,这群拐子的,还有马戏团的。” 他们沿着山海镇的小巷子朝前走,路上行人穿梭不绝,人人脸上带笑,看起来端是太平盛世。 谁能知道这太平盛世底下掩藏着的东西? 寇冬忽然道:“那些拐子住在哪儿?” 宋泓与阿雪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他们每日坐着马车回去,车子都会刻意在镇子里头多转几圈,谁也记不清楚路线。 连自己晚上住的那间小院子都找不到,更不要说找拐子们的居所。 寇冬想了想,索性在一个角落蹲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他们如今打扮的都是乞儿,寻常的很,又破衣烂衫,在墙角一蹲,半点也不出奇。他在那土上划拉出长长的印子,比划着,“要是这边是咱们坐车的地方,就是先往左边走一段,然后右拐……” 两人也冥思苦想跟着回忆,但车上没窗,瞧不见外头景色,他们简直就是坐在车厢里的盲人,根本分辨不清方向。 理了半天,也只理出了前半段路的转弯方向。至于要沿着每条路走多久,什么时候转,都毫无头绪。 寇冬将地上的简易示意图记下了,旋即用脚蹭掉,才道:“今晚,咱们得好好记记。” 山海镇上没有钟表,在茶楼打完工后,寇冬从茶楼掌柜那儿要来了一束线香,还有一小盒火柴,碗里仍然是一串铜板。 宋泓看了眼他的铜板数量,问:“是不是根本不需要讨钱?” 他摇了摇手里的碗。 “如果我们的数量都是零,也不会有人是最少。” 寇冬摇摇头,低声道:“没有那么简单的事,npc也不是傻子。恐怕除了最少这个显性条件,还有一个隐性条件,必须多于一个数目。——少于这个数目,照样得挑一个抽木人。” 他才不相信这个鬼系统会不给他挖坑。 被坑了几次后,寇冬现在的直觉都练出来了,多讨总比少讨好。不然,万一隐性规则生了效,他就会被那群npc拉去马戏团里当兔子…… 虽然说那话的大头娃娃信誓旦旦,保证不会破坏他,只是给他加个耳朵尾巴。——可那特么也没好哪儿去啊! 他想想那个画面,都觉得不寒而栗,像是某种诡异的情-趣…… 他还要脸,不想体验这种恶趣味。 宋泓仔细想了想这话,只觉得身上一寒,“如果是真的,的确危险。” 他倒是没考虑到这一点。 “既然这样,钱还是越多越好。” 有了足够的铜板,剩下的难点在于小栓子。 这个人到底如今是不是人,他们都无法确定。虽然猜测是在马戏团中,可也不能保证,对方不在剩余两个他们没进过的屋子里。 商量过后,三人决定今晚分散开,各进一间房。宋泓对这个说法原本还有些疑虑,在寇冬从行李栏里拿出那个老年机,表明其中“万能的通讯录”的作用后,他也放心了些。起码有这个道具在手,三人还能保持联系。 只是该怎么用? 寇冬把通讯录打开,看了眼宋泓,默默新建联系人。小人往他胸前靠了靠,探着头看他保存。 联系人1:操心的妈。 设置为快捷键1。 宋泓:“……” 他难以置信摸着自己脸想,说他吗? 他是操心的妈??? 寇冬把第二个新建也打开了。 联系人2:钢牙小白兔。 设置为快捷键2。 阿雪眼睛眨也不眨,对“钢牙小白兔”这个称号接受良好,甚至细品还觉得有点儿可爱。 寇冬举着老年机,决定尝试一波。他试着给操心的妈隔着一条街打电话,在几声“嘟嘟”声后,他听到了那边宋泓麻木的声音:“喂?” 寇冬:“能听见?信号稳定吗?” 宋泓沉默了会儿,半天才回答:“听倒是能听见……” 他避开路人,忍不住低声道:“就是太奇怪了吧。我必须得抓起点东西放在耳边,才能听到你说话……这声音好像是直接传进我脑袋里的,现在我抓了一把土,周围人看我都像看疯子。” 寇冬想象了下那个画面,也觉着有点怪。但,“管用就行。” 他挂断了电话,又与阿雪试着联系了下,也是一切正常。 验证过道具的作用,三人便拿定了主意,准备在晚上时分开。眼看着快走到上车点,宋泓的神情越来越紧张,忍不住抓着阿雪叨逼叨:“还是小心点,晚上实在不行就装睡,千万别睁眼,要是有人找事儿,你也别和他打架,等我们明天见时再说……” 话音未落,他察觉到这俩人的目光都很奇怪,“怎么了?” 寇冬指了指自己的道具栏。 这一瞬间,四个大字齐齐映入了他们的心帘。 ——操心的妈。 宋泓:“…………” 他闭嘴不说话了,直到上车也没再吭一声。 三个人分别进了三辆车,手中拿着的香在马车驶动后便点燃了。寇冬心里暗暗计算时间,向左一炷香,直行三炷香,再转弯…… 他记着记着就有些混,叶言之提醒他:“再向左。” 寇冬拿着香,幽幽道:“崽,爸爸对不住你。” 叶言之:“?” 他没理解,怎么突然说这话? 寇冬难过道:“我刚发现我记忆力不好,万一遗传给了你……” 叶言之:“……” 又来了,寇冬又来了! 他本来以为能摆脱这段父子关系几天的,可显然,寇冬的欠干属性根本没有消失,只是这两天一直跟其他两人在一起,所以往下压了压…… 一旦有机会,他就又是那个满怀慈爱的老父亲了。 叶言之不得不为自己正名,“我记忆力很好。” 没半点问题。 寇冬叹了一口气,很是失落,道:“唉,不要蒙我。” “……” 谁蒙你? 为了证明自己记忆力好,叶言之将沿途路线给寇冬说了一遍。寇冬一面记着,一面点香,等到了居住的屋子,来的路也基本被梳理的差不多了。 这一回,寇冬进的是第二间房。 他将钱拿出来,提出要平分时,大多数孩子都没什么意见。只有一个瘦的皮包骨的说:“你这么说,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私藏?” 他生得比其他孩子要瘦,偏偏颧骨又高,看起来总有种尖嘴猴腮的感觉。寇冬扫他一眼,淡淡道:“我为什么要私藏?” 他晃了晃手里的碗,铜板在里头撞击的叮当作响。 “哪怕不分,我也一定不会是最少的。——我又为什么私藏?” 别说最少,他手里的铜板,分明是这屋子里最多的。哪怕这里头的孩子排着队抽木人,他也会是最后一个。 他的确没必要将这救命的钱分出去。 想明白这一点,大多数孩子就自动凑上来放铜板了。只有皮包骨还没动作,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神情戒备:“你怎么知道这招管用?你试过了?” 寇冬的耐心也逐渐被消耗没了,冷淡道:“试过了。” 皮包骨咄咄逼人:“试过了?在哪儿试的?” “就是隔壁。”寇冬道,“昨天回来后,你们有听见第一个院子有声音?” “……” 这倒是没有,直到凌晨才从那儿传来尖叫声。这已经足够证明面前人说的是实话。皮包骨被呛了呛,终于不吭声了,半天才阴沉着脸,把自己碗里的铜板也放寇冬的碗里。 寇冬没移开,仍然盯着他。皮包骨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又有些心虚,厉声道:“还干什么?” 寇冬问:“你还有没有藏起来的?” 皮包骨的脸猛地紫涨起来,像是经受了天大的侮辱,“你胡说!谁会藏起来?你……” 他猛然住了嘴,意识到周围看着他的人都脸色不善。皮包骨有些慌了,提高嗓门道:“你们信他的?他纯粹是栽赃!陷害!故意冤枉!” 他越说越激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摇动着自己的双手。屋里的孩子却不吃他这套,有人已经将手贴在了他口袋上,四处摸索。 皮包骨看起来慌了神,拼命挣扎,最后还是被三四个乞儿一拥而上按住。中间那个在他身上搜寻一通,最终握住了什么,伸出手来。 那赫然是几枚铜板, 乞儿冷笑一声,将那铜板拿在手心,问他:“这是什么?” 皮包骨哑口无言,脸色变了又变。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乞儿重重推了他一把,将他推至角落,随即把那几枚铜板也放进了寇冬的碗里。寇冬数了数,平均分了,为首的那个孩子帮着他发。 他看着倒比寻常孩子更为沉稳,在同屋的孩子里显然是有领导力的哪一个,个子也比他们高些。寇冬打量着他这身高,问:“你多大了?” 小孩说:“十一了。” 他笑了笑,打量着这屋子里头的人,“我是最大的。” 寇冬心说不是,还有我呢…… 更别说还有那个皮包骨,一看就是个玩家,搞不好都五六十了。 他把这话小声和他崽说了,叶言之问:“你怎么确定他是玩家?” “他肯定是,”寇冬笃定道,“他不爱我。” 不爱我的,通通都是玩家! 小人:“……” 真是简单粗暴的判定方法。 他在那领头的小孩身边坐下,道:“那你来的时间长了。” 小孩点点头,说:“七八年了。” 寇冬低声问他:“那你认不认识小栓子?” 这句话说出后,寇冬明显感觉身边的人周身一僵,旋即,小孩把头扭过来,紧紧盯着他:“你认识他?……我之前没见过你。” 他的语气让寇冬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找到了引导任务的重要npc,,“我听说过他。他现在在哪儿?” 小孩没有说话,半晌后才用梦呓一般的声音说:“马戏团里……” 他微微打了个哆嗦,像是因为害怕,把身子也蜷缩起来了。看他这样子,对方不像是人,倒像是什么噬人的洪水猛兽。能把他撕咬的血肉模糊。 寇冬与崽对视了眼,都意识到小栓子恐怕比他们想的还要不同寻常。待小孩平复了点,他才问:“他长什么样?” 小孩费劲儿地咽着唾沫,勉强道:“他——”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张几乎被埋在记忆里的脸。 “他……”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来自哪儿?其实都已经记不清楚。小孩往角落望去,好像还能看见那个孩子,抱着个更小一些的孩子,温柔地拍着脊背轻哄着,让怀中人不要哭。 那一道暗色的剪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成为了在这里的所有孩子的噩梦。 “不要靠近他。”他战栗着,最终只能说出这么一句,“不要靠近他……” 他用另一种目光打量寇冬。 “你和那个人……长的很像。让他看见的话,他会发了疯的。” 寇冬再问那个人是谁,小孩却只哆嗦着摇头,一个字也不往外说了。他只是把自己更加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埋着头一声也不吭。 寇冬没能再问出什么。 夜深人静,当其他孩子都睡着之后,寇冬利用“万能的通讯录”和其他两个人联系。宋泓那边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阿雪倒是听来他们屋的拐子说,曾经有人想过逃跑。 “他的话是这么说的,”阿雪模仿,“别总想着跑——跑完之后是什么下场,你们也不是没见过。” 这句话让人心里直泛冷。 “说的也没错,”宋泓低声道,“被拐过来的孩子里,肯定会有想要跑的。” 可是,是什么让他们都无法逃跑,甚至连这个念头也不敢生出来呢? 这显然不仅是简单的威慑。联合拐子的话,在这之前,应当发生过震动了所有人的事。 他又想起那个孩子满怀恐惧的眼睛。 电话在马戏团的成员到来之前挂断了。寇冬躺在冰冷的地上,强迫自己闭上眼陷入睡眠。 在沉重的黑暗到来之前,却有梦境先一步到来了。 他听到低低的、温柔的吟唱声,一只属于孩子的小手拍着他的背,他的鼻子蹭到了布料。 并不柔软的布,甚至相当粗糙,只是上头带着人的体温,便显得温暖。 “睡吧,”那声音低低唱道,“睡吧……” “睡吧,我的——” “我的珍宝。” 寇冬像是一脚踩进了这样的温柔里,身不由己向下陷去。他挣扎着,背后出了薄薄一层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裳。 他隐约觉得,不能在这时睡过去,于是拼命掀起眼皮。当他终于成功地与这股力量抗争过时,他睁开了眼,正正对上了一双纯黑色的瞳眸。 那双大的出奇的黑色眼睛凝视着他,旋即又拉开了点距离——离得稍微远了点,寇冬这才意识到,那是大头娃娃。 他满怀喜悦地望着寇冬,像是捕中了猎物的猎人。他尖细的手紧紧抓着寇冬的肩膀,将肩膀握得生疼。 嘴角咧开来,露出一个怪异的、不甚和谐的笑。 “你醒着,”他嘶声道,“你醒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26 22:17:07~2019-11-27 23:3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抱叶修怀吴邪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粉蝶、陈橘橘橘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懒 80瓶;图呀图图图 61瓶;扶不眠啊少年 13瓶;阿砂、:p 10瓶;零千、昨日烟花、涌泉之翼 5瓶;lifeup、宛宛今天追日了么 3瓶;游子梦、甘露寺蜜璃 2瓶;琉璃仙月维灵、落微、流花、君若辰、缇子耽衣、落月屋梁似雪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7、采生(九) () 他比寻常人更大的头在此刻愈发显眼。顶在细细的脖颈上,像是时刻都能从那上头掉下来。如今这张脸上挂满了笑, 并不是浮在表面上的, 而是发自内心的、满怀欣喜的笑——这笑没能让他看起来正常温和些, 反而愈发诡异了。 寇冬后背一片冰凉。倒也没有慌,只是睁着眼, 与大头娃娃对视了。 两人目光交错。 大头娃娃:“……” 寇冬:“……” 大头娃娃皱起细细的眉,好像感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迟疑地看着眼前人。按理来说,他抓到了这个人醒着,便已经可以把他拖出去了—— 但寇冬没有叫。 他心里踌躇,隐约还有些不知所措。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第一个被他们逮住了却连喊也不喊一声的。这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门外的锣鼓声都已停下,一条长而细的蛇尾已然出现在了门口。大头娃娃张开嘴, 刚想将他们喊来, 就看见面前的小孩冲着他一笑。 大头娃娃:“???” 他正茫然着, 便瞧见寇冬把手抬起来, 一个手刀狠狠打在自己颈侧—— 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给劈晕了。 大头娃娃:“!!!” 他整个鬼都懵了——怎么还能有这种操作! 他不甘心地还要伸手去碰, 却听见身后传来的淡淡的声音:“他没在醒着。” 不知何时,美人蛇已经悄无声息地进了房。他乌黑的长发缎子一样披散下来, 露出其中那张秀美的脸。许是因为常唱青衣小旦, 如今纵使不开口,眉眼间也是一派柔媚,眼波流转如春水。 大头娃娃噎了噎,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他刚刚醒着!” 可这话说的太晚了。就那一会儿工夫, 寇冬已经把自己劈晕了。如今,大头娃娃倒是想将他拉出去,却碍于对方还在昏着,受规则限制,根本无法实现。 他怏怏垂下大头,神色不乐,尖细的手指摩挲着孩童光滑的脸。 “我的兔子……” 他早就看好了,这么漂亮的孩子,是很适合兔子的。他要让那位用最柔软而富有光泽的兔毛,长长的、软乎乎垂下来、能被一把攥进手里的耳朵。他已经想好了,只是始终无法捕捉到机会,终于寻到一个空隙,竟然还是被这孩子躲了过去。 这没让他放弃,反而令他更为兴奋了。一个会躲避的猎物,远比其它的更能激起他的侵占欲。 美人蛇仍旧是不动声色,只不紧不慢摆弄着自己的蛇尾,“不可心急。” 大头娃娃轻轻哼笑一声,语气里隐含挖苦,“你不急?” 美人蛇答:“急有何用?计划严密才好。” 他微微低头,看着地上睡着的人,眼睛里头腾起与大头娃娃一模一样的火焰。 “是个聪明孩子,”他慢条斯理道,“所以……总得有万的准备。” 得等有十足的把握能锁住他的咽喉时…… 才能对他露出锋利的爪牙。 这才是捕猎者所应当具备的优秀品质。 寇冬醒来时,外头已然天色熹明。什么大头娃娃、美人蛇,都丝毫不见踪影。好像那不过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隐隐还觉得有点刺疼。 叶言之挂在他衣服上,面无表情给他揉脖颈,声音不怎么温存,“这会儿知道疼了?” 寇冬:“唉,我也就对自己用。” 他也不会什么近身格斗,就这一招,还是大学时一个警校出来的朋友教给他的。那时他常常感到被人跟踪,却又找不到那个偷窥狂。警校朋友就说,那我教你一招,要是他想劫色,你就劈晕他。 虽然寇冬不觉得,自己这么个大爷们儿到底有什么色好劫的……但对方这么热情主动,他也不好拒绝。 这也就成了寇冬唯一会的一招。可惜他学艺不精,不怎么能近别人身,更别说突如其来把人劈晕。要是撞着个五大三粗的,他那体型,根本不够看。 所以这一招唯一的用处,就在于能把他自己劈晕,而且一劈一个准。 这说明什么? 寇冬趁机教育他的崽,“说明世上没有无用的技能,技多不压身。崽,你也要多学学。” 叶言之不做声,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想学的,你能教?” 他很少承认崽这个称呼,更少搭理寇冬以老父亲身份抛出来的话茬。如今突然接了话,寇冬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忙道:“当然。只要我能教的,肯定都会教!” 谁让他是爸爸呢!寇冬骄傲的心想。 叶言之嗯了一声,把这句话正儿八经记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 对方说了,都会教。 ——他想学的东西,可不止一星半点。 白天在茶楼见面时,寇冬与其他两人说了夜间的经历,说的两人都直冒冷汗,忍不住责怪他胆肥,这样的险也敢冒。 “你也是心大……” 倒是小姑娘若有所思多看了寇冬两眼,没有吭声。 她从人鱼副本时便觉得,游戏里的npc对眼前这个人的态度很不一样;这一个副本,基本上是把她的想法再三验证了。 何止是不一样? 她甚至有种荒唐的想法——简直像是整个游戏的npc都围绕着眼前这个人转。 在进入游戏之前,阿雪曾经隐约听到过些传闻。譬如,《亡人》游戏一开始并不会危及人的生死存亡,只是一个单纯的游戏场;可从某一天开始,游戏里出现了特殊模块,模块中奖励丰厚,甚至抵得过大部分人一辈子的积蓄。 只是相对的,他们付出的代价也变得高昂。 不再是时间。 而是生命。 在论坛中,不少人讨论过这次改变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众说纷纭。阿雪当时粗粗瞥过一眼,只隐约记得其中有人说,是关于一个青年。 可在其它异世界、多维、神鬼之类的猜测中,这样的原因当真半点也不引人注目,甚至有些平凡的和这个游戏不搭调。因此,并没有人相信这个说法,连阿雪也只是看了一眼,将它拉过去了。 如今再想起,她才隐约觉着不对。 是因为一个青年。 是……什么样的青年? 她想不起来了,决心回去后再仔细查一查。 寇冬接着道:“这么说来,小栓子就在马戏团里。但他应当不是我们所见过的。” 宋泓认同他的这个观点,“那些孩子对这几个常见的马戏团成员都很熟,但没有你说的那样激烈的反应。” 如果真是小栓子,他们应当会比现在表现的更加畏惧。 他顿了顿,又道:“这么说,我们还得进一回这个马戏团。” 说起来真是让人心中担忧,却又没有办法。为了线索,怎么着也得冒一回险。 总不能始终被困在里面。 寇冬倒是略略沉思了会儿,旋即道:“危险吗?” 宋泓说:“那群npc都在,我们要潜进去,当然危险。” 他还有下半句话没说,万一被发现,那就是做成怪物的命了。 寇冬发自肺腑地感觉疑惑,“谁说我们要潜进去?” “……?” 这句话,把宋泓给说懵了。 “不然怎么进去?”他问,“只是看表演的话,应该也看不到小栓子。” 而且他们还没钱。 寇冬说:“反正都是打工,只要给我钱,在哪儿打工都一样。” 宋泓:“……” 等等,这个意思是…… 寇冬兴致勃勃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了。 “要不,我们去马戏团打工吧?” 宋泓:“……” 阿雪:“……” 这话怎么说的,难不成你是指望着马戏团的人发给你钱,好帮你躲过晚上那一轮抽木人吗? 有没有搞错——他们可都是一家的! 哪儿有去敌人老巢打工的?? 他俩的意思简直都写在了脸上,面色一个比一个精彩。看着他在危险的边缘试探。宋泓咽了口唾沫,道:“我们也没什么工能打啊,总不能也把自己装扮成那样的东西吧?” 没手没脚,奇形怪状,想想都让人打寒战。 寇冬摇摇头,说:“那倒是没必要。” 宋泓松了一口气。 寇冬接着道:“去收个钱,揽个客。我们还是行的。” 就凭好感度满格这一条,寇冬可以说,他一定会是前台里头业绩最好的那一个,正儿八经的业务小标兵! 他是很有信心,可另外俩人却没有一点谱,最后完凭借着对他的信任走到了马戏团的朱门前。寇冬说明来意,看门人上下扫他几眼,旋即进去通传。 没过一会儿,美人蛇款款自门口出现,嗓音轻柔,“是你们要来做看门人?” 虽然这话是对着三个人问的,可他的目光却直直落在寇冬身上,显然真正想问的只有这一个。 寇冬点点头,说:“就是我们三个。” 美人蛇身子盘旋而起,唇角微微上挑,倒像是在笑,“你们还是孩子。”: 寇冬半点不慌,回答:“贵团中很多人也是孩子。” “……” 美人蛇眯起瞳孔,若有所思打量着他。旋即,他侧过身,让出一点空来,让这三人进去,“既然如此,你们便进来罢。” 他长长细细的尾巴还盘旋在地上,与真正的冷血动物毫无两样。宋泓两人率先走进门去,听见后头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扭头看时,却是寇冬踩着了那人一截尾巴。美人蛇正凝视着他,眼睛里头都蓄积起了风暴。 宋泓生怕这一举动惹得npc发怒,忙要去拽寇冬,就瞧见这孩子低下身,费劲儿地把那尾巴端端给抱怀里了。 “哥哥的尾巴真长!” 寇冬毫无灵魂地夸赞道。 这一生哥哥。彻底将美人蛇方才升起了的怒气浇熄了,半点儿火苗都没给剩下。他噎了片刻,没有要发火的迹象,反倒微微笑起来,道:“这句倒是喊的好听。” 他没再计较,款款走在了前头。 马戏团此时还未到开张时间,台前空空荡荡,没什么人。美人蛇径直走到舞台后,旋即用蛇尾推开一扇灰暗的小门,“在里头。” 三人便鱼贯而入。 骤一进去,立刻觉得狭窄——这并不是什么宽敞的地方,没多大的后台里,却密密麻麻塞了许多位奇形怪状的人,将这地方塞的满满当当。没人为他们装扮更衣,在场人大多是帮着对方画,也有不用化的,便阴沉沉趴在角落,一声不吭。 虽然人多,塞的也满,可却十分寂静,连一根针落下的动静也能听见。 寇冬飞快地扫视了一圈。 化妆的都是些缺手缺脚的,却将一张脸抹得白白的,做个故意取笑逗乐的小丑的样子;人熊面色郁郁,蹲在箱子上垂着手,偶尔才拨弄下脖颈上的皮毛;熟悉的大头娃娃坐在角落里,一条伶仃细瘦的腿踩着地,手中还牢牢拽着绳子。只是这会儿从一根变成了两根,一只上头系着的,是胖乎乎的唱歌犬,正有气无力趴在地面上;一只却是个看起来乖巧的小山羊,半个身子笼在阴影里,周身皮毛泛白,只是从那羊毛底下冒出点漆黑的发梢。 “皮掉了。”美人蛇以一种平淡的口气说,如同在谈论这一日的天气,“她果然不适合。” 母羊猛地蜷缩了些,向角落里缩得更紧,收回了放在地面上的羊蹄。 “我也觉得不适合,”大头娃娃道,脚尖在羊身上踢了踢,态度显然并不热忱,兴致缺缺,“那就换个吧,重新做。——做成个什么好?还是干脆砍了胳膊腿?” 肖玉打了个寒颤,近乎哀求地把那一张脸抬起来,望着大头娃娃。对方却只是更狠地将她踩下去,毫不留情道:“不要抬起来,脏了我的眼。” 肖玉发出一声已然不太像人的啜泣,在地上趴下。 美人蛇侧了侧身,将身后的人让出来。 他微微提高了些嗓音。 “这三位——” 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在触及最中间的人时骤然变得明亮。这种改变,在阿雪两人看来尤为明显,简直像是谁在那些瞳孔里头放了一把火,让他们都簇簇地烧了起来。 黑的眼睛。 黄的眼睛。 皮毛掩盖下的眼睛。 瞳孔或大或小,神情却如出一辙。它们都面对着寇冬闪着,从里头透出明晃晃的欢喜。 窒息感扑面而来,在这样的注视下,宋泓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开始困难。那目光是窥探的、不怀好意的,他有种诡异的错觉,好像身旁这个人只要走错一步半步,这些怪物就会扑上来,迫不及待地把人生生揉进骨血。 美人蛇笑吟吟将话说了下去。 “这三位,想成为咱们马戏团新的看门人。” 屋中仍是一派诡异的沉默,半晌后,大头娃娃才低声说:“是么……” 他灼热地盯着寇冬,松开了手中的绳子。 “那可真是好,”他重复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马戏团中没有异议,美人蛇带着三人在这宅子里绕了一圈。 说是宅子,其实也算不得多大、前头一个戏台,一片空地摆了椅子,是给客人看表演的地方;后头就是一间统共的屋子,给马戏团成员换装化妆。再往里走,有小小几间房子,住了几个男人,寇冬朝里头看了眼,觉得他们不像客人,反而更像是拐子。 最里头有一间房,房门紧锁。美人蛇只将他们带到这里,便扭转过头往回走。宋泓瞥见了细细的烟雾从门缝里头窜出来,像是有谁点了香。他问:“这里面住的也有人吗?” 美人蛇瞥了他一眼,说:“有。” 他拖着这具蛇的身体,走起路来也是蜿蜒盘旋的,竟然显着袅娜,“只是这间,你们不要靠近。” 宋泓问:“为何?” “不为何。” 美人蛇显然不愿多讲,将这句话截住了,“是为你们好。” 三人对视一眼,心里头都有了猜测。寇冬扭头张望,见那间屋子里雾气缥缈,显然是有人。 会是谁? 是他们要找的小栓子吗? 美人蛇没让他们多看,重新带他们到了后台。宋泓与阿雪两个被派去看门,寇冬却是不用去的,美人蛇说,就让他待在这里,帮着扫扫地、擦擦桌子。 寇冬严重怀疑这是一句假话,依他看来,自己坐在这儿,就是为了给一帮子npc看的。 饶是他已经经历了三个副本,这会儿也难免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总看着他做什么,看一眼还能多长一斤肉是怎么着? 偏偏这些鬼看的倒是挺带劲儿,等寇冬试探着问他们最后面那间屋子里是什么,他们却都一个个闭口不言,分明自己就是鬼,却还表现的跟见了鬼一样。寇冬很气,他们都死过一回了,又死不了第二次,怎么还怂? 待马戏开场了,演员们鱼贯而出,后台只剩下了肖玉。 她还蜷缩在角落里,身子靠着椅子腿,把头抬起来,望着寇冬。 “你想知道?”她声音沙哑地问。“你想知道那间房子里头是什么?” 寇冬在她面前蹲下了,回答:“对。” “那你就去看看啊,”肖玉笑了起来,“去啊——那里头就是你们要找的小栓子。他被关起来了,你们找到他,偷偷把他带出去,你们就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头娃娃:你醒了。 寇冬:不,我晕了。 大头娃娃:…… 咋这样! 好气!!! --------- 说兔子的,完结后会放一个番外,看看大家更想看哪个世界的吧。 (*^▽^*) 感谢在2019-11-27 23:37:28~2019-11-28 23:2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in小崽儿 2个;明灯三千只求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クジラの子らは砂上に 48瓶;图呀图图图 40瓶;迪迪 39瓶;39406747 21瓶;白衣 20瓶;甜到爆炸 17瓶;奇思、大毛腿子藕藕、易墨白、哔哔哔哔哔哔哔、:p 10瓶;苏苏 8瓶;不了鸽 7瓶;小奇异 6瓶;榆、大爱墨香并已经和我结 5瓶;曲散 3瓶;peach。 2瓶;琉璃仙月维灵、昕昕、流花、嘤嘤嘤嘤嘤嘤、leon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8、采生(十) () 叶言之猛然皱起了眉。 肖玉还在笑着,抬头望着他。 “怎么样?”她嘶声道, “我把这情报告诉你了, 你还等什么?还不抓紧时间去?” 寇冬蹲在她面前, 没有回答。 肖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了。她催促:“你怎么还不去!难道你还想在这鬼地方待着——” 话音未落,她瞧见面前的孩子一点点板起了脸, 手紧紧捏住了她的下巴,不让她的目光逃开。 “再说一次,”寇冬道,“里头有什么?” “……” 肖玉心里猛然一惊,后背竟然如蚂蚁爬过般升起了些凉意。她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也是极具气势的,只是之前从未在她面前放出来过而已。 她的声音不自觉弱了几分,喉咙滚动了下, “小栓子……” “说实话。” 寇冬手上的力气更大, 轻声道, “你记着, 如果不好好说话的话——你还会有第二轮木人。” 听到木人两字, 肖玉猛然挣扎起来,眼里头写满了怨愤:“你没这个权利!你……他们不会听的!” 寇冬说:“是吗。” 他唇角也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觉得他们不会听?” “……” 肖玉竟然哑口无言。她比其他人更知道自己在马戏团中究竟是个什么地位, 这些成员都不喜欢她,更不看重她,瞧着她的目光更像是在看一个粗制滥造的失败品,因此才想将她重新制作。 可眼前的人…… 肖玉想起那些npc灼热的目光, 心里头居然生出了些嫉恨。 这个人说话,他们会听吗? ……凭什么? 同样是玩家,这个人说话,他们为什么便会听? 寇冬手上力气更大。 “还不说实话?” 他本不是粗暴的人,这会儿却着实被这小姑娘逼出了点气性。不用想也知道,那房间里头,一定不会是能顺利带出来的小栓子——搞不好,他能在里头直接送了命。 阿雪天天的提醒到底是给寇冬敲响了警钟,不仅防着npc,还防着副本里的人。 肖玉吃痛,终于喊起来,“我说,我说!” 她的眼里有泪,说话也断断续续,畏惧道:“我——我其实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说完,生怕寇冬不信,她又忙补充道:“是真的!我只知道里头有人,我听见过声音——但不是人走动的那种声音,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滚。” 寇冬问:“什么东西?” 肖玉摇了摇头,小声回答:“这我就不知道了。” 她扫了这昏暗的后台一眼,低声道:“但他们……都很害怕。” “他们总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还没找到。” 她又咽了口唾沫,瞳孔微缩,像是想起了听到这句话时的情景。 “……他们说这句话时,就好像不止是我们——连他们自己,也要跟着死了。” 寇冬冷笑一声。 “所以你让我进去?” 肖玉哑口无言,过一会儿才强辩道:“可里头真的有可能是小栓子!我觉得一定是!你们要是想离开,肯定要把那间房门打开……” 说着,她又探头朝外看了看。 “可他们不让人进去。要不你现在进,我给你放风?” 寇冬紧盯着她,像是听到了个荒唐的玩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出去了,对我能有什么坏处?”肖玉振振有词,“都是同伴一场,我也希望你们能比我幸运。” 这话说的真是漂亮。看来,马戏团的这几天,不仅将人的皮囊改造了,甚至连言行举止也一并改造了。这可不像是娇生惯养的肖玉能说出来的话。 如此情真意切,寇冬沉默了会儿,终于回答:“好啊。” 他仔细听了听声音,外头的表演仍旧在继续。热热闹闹的戏文与地下观众的叫好喝彩声响成一片,俨然是太平盛世景象。 成员们都没有再进来的意思,寇冬便对着肖玉招了招手,将她带至门边。 “快点,”肖玉催促,“再不快点,他们就演完了!”: 寇冬与她约定了暗号。若是成功打开那一间房门并潜如房内,便学两声猫叫;反言之,便学狗叫。 这不算是什么难事,肖玉记了下来。又仔细观察着那边的方向,瞧着眼前孩子小步溜了出去。只是她如今身处后台,大头娃娃又将她的绳子系在了椅子腿上,她也着实走不远,只能拼命竖着耳朵听,猜测寇冬如今到了哪里。 最先传入她耳朵里的,是一声轻轻的、推门的响声。 马戏团中的门大都年久失修,虽然看着仍然气派,可等真的关或开,里头已然老化的不像样的零件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肖玉的心中猛然一顿。 ……他进去了? 她抬起头左右望了望,想起刚刚大头娃娃离开时低低在她耳边说的话。 “让他犯错,告诉我们。” 说这话时,大头娃娃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尖而细的手掌拍打着她的头。 “做好了,你就能逃过第二回。” “做不好——” 他晃了晃自己的腰,那里也悬挂着一个布袋子。肖玉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她战栗起来,甚至不愿去想那人犯错被抓住后会被如何对待,只再三迫不及待向大头娃娃保证:“我一定能做好!别让我抽木人,我一定能骗过他……” 她总得为了自己。 人总要为了自己—— 抛弃过所谓的良知第一回后,再抛弃第二回便要轻松的多。肖玉咬紧了牙,听到木门碰上边框的声响,便确定是寇冬关了门,已经踏进了最后一间屋子。 她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 “有人!有人!”她喊叫道,“他进去了!” 前面喧天的锣鼓声猛然一停,随即,大头娃娃那有寻常人两个大的头颅已然出现在了眼前。身后陆陆续续钻出其他人来,都在他的面前站着,望着。 大头娃娃像是从舞台上一下子跃下来的,开口便问:“他在哪儿?” 肖玉忙给他指,“最后一间!我、我让他进了最后一间……” 听到“最后一间”四个字,大头娃娃的脸色也变了一变,竟像是有些犹豫。几秒后,对于那个孩子的渴望还是压倒了畏惧,他狠下心,迈开细瘦伶仃的腿,大步朝着最后一间屋子的方向走去。 站在门前后,他举起手,略顿了顿,最终仍是敲了三下房门,恭敬道:“先生……” 里头传来一个声音,淡淡道:“说。” 那声音听着年纪并不大,更像是十三四的少年。大头娃娃却活像是见了厉鬼,哆哆嗦嗦,压低声音,“我想问一下,可曾有什么人闯入房中,打扰了您休息?” 说完这一句,他屏息站着,于门前垂手恭立。 半日后,才听得门里声音回答:“不曾。” 大头娃娃脸色怫然一变。 不曾? 他有些不敢相信,肖玉也抬起头,神色诧异。 “怎么可能!”她生怕大头娃娃怪她撒谎,忙道,“我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确打开房门了,他一定在里头!” 大头娃娃把脸沉下来,脚尖踢踢她,声音阴沉。 “你耍我?” “我……我没有!”肖玉急忙忙为自己辩解,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指着房门,“是他撒谎,他没说实话!要不,要不就是他没看见……” 大头娃娃根本不听这话,已经摇起了身上佩着的布袋子。肖玉一看那布袋子,简直神魂俱失,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勇气,竟然猛地向前一扑,硬是将那门撞开了。 “他就在里头——我现在就把他给揪出来!” 她说着,抬起头。 “就在这里面……” 她的声音忽然一顿,竟然像是硬生生卡在了喉咙口,瞠目望着眼前。 白雾弥漫,费点力气才能隐约分辨出里头的轮廓。满屋子点的都是灯,灯于这烟中摇摇晃晃,上头用鲜红的朱砂写着什么字。看不清,可那一点朱砂隔着雾,却刺伤了她的眼睛。 她听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旋即,许是因着害怕,又许是被做成羊后,身体始终无法像先前那样协调自如。 她跌跌撞撞向前扑去,重重地撞在了雾气里桌子的一角。有什么东西从高处猛然跌落下来,就落在她的脚畔。 肖玉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控制不住地开始失声尖叫。 那东西四四方方,细长的,黑色的。上头用金色字体写着名字,还有出生年月。 是个死人的牌位。 再看这屋子,又哪里是什么屋子——分明是一个祭坛! 肖玉剧烈地喘息着,一瞬间心头被恐惧侵袭了大半,忙不迭要向后退。她眼睛大睁,旋即从那白雾里,瞧见了一只修长的手。 那手缓缓贴近地面,将地上的牌位捡了起来,放置于自己怀里。 “吓着了吧?” 那人嗓音轻柔。 肖玉心头微微一松,只当对方比自己想象中更好说话,忙要开口道歉。可等她看清眼前这一幕,方才那话顿时吐不出口了。 那不是对着她说的。 那人坐在个木轮椅里,手轻轻拍着牌位,形态简直像是在哄一个比他小的孩子。 ——他是在和牌位说。 他长着一张俊秀的脸。皮肉都生得极白——冷冷的、不怎么沾染人气的那种白,此刻眉目专注,若是忽略他手中抱着的是死气沉沉的牌位,这画面竟然是可以称之为赏心悦目的。 只是他只拥有完整的上半身。从大腿向下的地方,裤腿骤然塌下去,那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 肖玉在马戏团里见过不少缺手缺脚的人,可还没有一个能像眼前这个一样,带给她如此强烈的压迫感。光是在对方面前不逃跑,都像是用尽了她身的力气。 她嘴唇有些打哆嗦,仰着头哀求道:“我不是故意的,您……” 少年陷在木轮椅里,不曾抬头看她一眼。 “带下去吧。”他淡淡道,珍惜地摩挲着那牌位。 “——她弄脏了囡囡。” 肖玉猛然坐于地上,面如死灰。 布袋子重新摇起来,她却瞧见了另一个人影。 寇冬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就站在美人蛇的背后,也望着她。 “……” 肖玉心里满是不敢置信。她动了动嘴唇,艰难道:“你怎么跑出去的?” “说什么呢?” 寇冬回答。 “——我根本,便没进来。” 他也不是傻子。事实上,这世上能有几个傻子。 已经被肖玉骗了一次,又怎么可能再被骗第二次。 打从一开始,寇冬就没打算自己走进那扇门。 可他必须要知道,门里头到底有什么。 万一便真的是小栓子呢? 在这种情况下,他选择赌一把肖玉会去给这群鬼通风报信。一旦报信成功,为了将他揪出来,好名正言顺进行惩罚,这群npc说不定便会闯进屋里,亲自打开门,向他揭示里头藏着的人。 里头果然是个人。 肖玉:“你不信我?!” 寇冬望着她,似是觉着好笑。 “你认为,你在我这儿,还有值得信任的地方吗?” 早特么破产了好吗? 肖玉一时也哑口无言,这才知道眼前人居然是从一开始便已经对她丧失了信任的,难怪当时答应的如此干脆。 她还以为,是自己骗过了他—— 哪儿知道,她自己才是真正被骗的那个人! 一时间,愤与羞都涌上心头来。肖玉抿紧了嘴,连一声也不吭了。 他既然没进这房子,众鬼也没有直接对他下手的理由,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走过来—— 与此同时,房中忽然响起了轮椅辘辘的声音。 寇冬看过去,正好对上了轮椅中那人的眼睛。 那样的目光让他一顿,猛然记起曾听乞儿说过的话。 “你和那个人长得很像。” “让他看见的话,他会发了疯……”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我太南了。 我费尽心思想跑出来,你们却一个个只想看我be…… --------- 搬家进行中,感觉自己要废了。 给亲们一个么么哒~ 感谢在2019-11-28 23:20:42~2019-11-29 23:5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罐装啤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水濯玄、橘子味哒棒棒糖 2个;岳麓、zack、玩物丧志、明灯三千只求你、伍宁越、你老公、罐装啤酒、过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崽崽 100瓶;棠梨叶落胭脂色 60瓶;图呀图图图 56瓶;初桜 35瓶;sloth 29瓶;玩物丧志 21瓶;雨中黄叶树、红线绕指点绛唇、废六 20瓶;红豆布丁奶茶、叶修修修修 15瓶;洛随影、cp磕的神志不清、霁夜、cadlide、安安安、超威双下巴、autis10瓶;蚁穴 9瓶;拾崎 7瓶;jojo 6瓶;t一一、y君、书惜、你个five、烬灭、扶不眠啊少年、欧菲北极绒、未有风 5瓶;曲散、江河无寄 3瓶;我会有猫的、打开jj的方式永远不对、梦、音、嘤嘤嘤嘤嘤嘤、36080927、丢丢、落月屋梁似雪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9、采生(十一) () 他坐在木轮椅里,身子远比寻常人清瘦, 一张脸亦是泛着苍白, 偏偏眼睫漆黑, 透出种令人心惊胆战的艳色对衬来。 那只手从牌位上松开了,他陷于轮椅中, 微抬起头,看着眼前人。 寇冬如今身量还是个孩子,纵使站着也没比他坐着高出多少。少年沉沉注视着他,专注的令人不寒而栗,旋即,他忽而道:“上前点。” 寇冬还没反应,身后的大头娃娃却哆嗦着轻轻推了一下,把他推上前去。 “这是新来的, ”他胆怯地向少年解释, “前两天刚来……” 这句话更像是在说明什么, 仿佛想要逃过。少年看了他一眼, 嗓音淡淡的, 分不清是怒是喜:“他既然来了,你也没看出来?” 大头娃娃听了这话, 面上神情更为震惊,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咽了口唾沫,急忙道:“他年纪要大些。他——他不止三四岁——” 少年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这话,只拿手轻轻摩挲着面前这孩童的脸侧。 从下巴, 到脸颊。他每一处都摩挲的极轻,也极精细,最终手掌腾挪向上,缓慢地盖住了寇冬的眼。 那只手没什么温度,激的寇冬微微打了一个寒颤。 美人蛇低低喊了一句先生,也像是踌躇。少年分明年纪轻,但他们喊这一声却都喊的极为顺口,没什么不情愿,反而似是习惯了。 “先生,他并不是那个年龄……况且他是刚被带进来的,有父有母——” 他有剩下的半句话没说出来,这定然不会是面前的少年要找的人。在他看来,少年更像是因为寻而不得发了疯,如今见着个眉眼相似的便说是。 面前人的笑意更深了。他没转过头去看美人蛇,只道:“你觉得我疯了?” 美人蛇登时垂首而立,低声道:“不敢。” “这也没什么不敢。”少年道,却问寇冬,“你叫什么名?” 还不待寇冬回答,他又自答道:“错了。——你自然该叫囡囡。” “囡囡……” 他把手掌和少年贴的更紧,感触着这温细的皮肉,终是缓缓勾了勾唇角。 “好,”他低低道,“真好。” 肖玉看看左又看看右,已然是十分不可思议,半晌后才低低道:“你们认识?” 寇冬没心思管她的疑问,只同样注视着眼前的npc。 这个人—— 他有级强烈的直觉,几乎是叫嚣着在心底告诉他,这就是小栓子。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这是小栓子,自己怎么才能带着他一同逃出桃源镇? 他的目光缓缓下滑,先是看了眼对方根本就不存在的腿:“……” 难不成是连人带轮椅一块儿抱着跑的吗? 这么刺激的吗?? 少年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却并不在意,只道:“吓到囡囡了。” 两条裤腿里头空空荡荡。 “不害怕,”少年道,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若是你怕,我便让他们安两条。” 寇冬:“……” 大哥,你这话说的有点瘆人,安个假肢而已,为什么要用把活人腿锯下来安上去的架势…… 他忍着这种瘆的发慌的感觉,勉强跟着他们的称呼喊:“先生?” “嗯。” “我还有两个朋友,”寇冬小声说,“我们说好了待会儿见的,还得坐马车回去……我怕他们会着急……” 少年将手微微松开了,问:“红筱?” 美人蛇摇动着尖细的尾巴,应了一声。 “把剩余人都带来吧,”少年说,向轮椅上靠下去,“我也见见。” 他并没有让寇冬走的意思。 几分钟后,寇冬瞧见了眼熟的身影从门口处走进来。阿雪与宋泓一直在门口收钱,突然被叫过来,仍然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看到面前坐在轮椅里的少年和被他拽着的寇冬,更是双脸懵逼。 这谁? 这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npc? 他们的表情来不及掩饰,被面前的少年看了个正着。少年也并不计较,只道:“你们便是囡囡的朋友?” 宋泓:“……” 阿雪:“……” 什么囡囡? 哪儿段剧情?? 小姑娘机敏,瞥了眼寇冬,心里头隐约有了猜想,低头回答是。少年重新打量着他们,说是打量,其实也并没用正眼看,只是粗粗从头到脚一扫。 “那便留下吧,”他淡淡说,“不用去那边了。” 美人蛇应了一声,只是仍显着有些犹豫,“先生,但是那些畜生那里……” “只要三个,”少年的神情有些不耐烦,“告诉他们,旁的人无所谓,只这三个——我还留得住。” 美人蛇道:“是。” 便闭了嘴,不再开口。 寇冬心里头转着不少念头,只是顾及着眼前人鬼众多,不好开口。 “走罢,”少年对他道,“我与你留了屋子——你且去看看,喜不喜欢。” 美人蛇拍拍手,众人便如鸟雀散去。宋泓在原地踌躇了会儿,犹豫着想跟上,却被大头娃娃拉回来。 对着这两个,他态度便不如对着寇冬亲和,紧锁着眉毛。 “干什么去?” 宋泓心里一惊,解释道:“我们三个是一起的,我有点担心……” “用不着担心。” 大头娃娃的头颅粗暴地遮挡住他的视线,道,“别惹怒先生——快走,快走!” 宋泓没办法,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被npc赶出来了。待走到门前时,最终仍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只望见那轮椅上的少年紧拉着寇冬的手,慢慢领着他向那白雾深处走去。 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他低声问小姑娘,“你怎么看?这事不太寻常。” 起码在宋泓这里,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知道这个游戏对于寇冬是格外偏爱的,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偏爱到这个程度。 怎么说——如果寇冬不是玩家的话,简直像是被写进了副本剧情里。 还是boss的白月光这种占尽便宜的高级剧情。 小姑娘在朱门前的台阶上头坐下,倒是比他冷静,“正常。” 宋泓:“哪里正常?” 他顾忌着规则,不敢说游戏,只指指上头,“简直像出了故障。” 小姑娘说:“这件事不正常,但放在他身上,就很正常。” 她顿了顿,才道:“之前我们就说过这个问题。” 他们两人和寇冬不太一样。寇冬与他们,只是游戏里头结识,实际上并不认识;宋泓和阿雪,却是现实里便认识的,两个人对对方的家庭情况与现实身份都一清二楚。 在从塞壬的副本里出来之后,他们聚在一起进行剧情复盘时,便提过青年的特殊。 只是那时候的特殊,还不及眼前这样打眼,更像是npc们都格外注意他。那时宋泓以为,多少有寇冬操作太出人意料以至于拉仇恨的原因,简单来说就是俩字,吸怪。 但这一回,那根本不叫什么格外注意,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彰显了——甚至有一条支线剧情都和他有关。 这游戏压根儿就没想掩饰自己的偏心,直接把偏心两字摆在了门面上。 宋泓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样说,真让人羡慕,”他低低道,“就算真出了什么错,他们也不会下死手……” 阿雪却说:“真能算是一件好事吗?” 她顿了顿,又道:“被人鱼拖进去做成巢,日日夜夜为他产卵——也算是好事?” 宋泓微微打了个哆嗦,才想起这件事。 “当然不算。”钢铁直男发自内心回答,“这么来,还不如死了。” 阿雪说:“我看倒是挺有必要的,这样你们才知道女人生孩子辛苦。” 宋泓胸膛中了一箭,无奈道:“也没有必要开地图炮吧……不是所有男人都是直男癌,好吧?” 他仔细思忖,又蹙起眉。 “这么说也太奇怪了,”他低声说,将话题扯回正事,“他们又爱他,又想折磨他——” 这态度相差也太大了些。 小姑娘垂着腿,没把自己先前看到的关于论坛上所说的“那个青年”的事说出来。 要真像她想的那样…… 青年恐怕,不止是解开几个副本的钥匙。 他更是解开整个《亡人》游戏之谜的钥匙。 钥匙本人紧跟着轮椅上的npc,被一路向里带去。这时他才知道,原本以为只放了个祭坛的屋子其实相当深,在尽头处还有另一扇门,打开来又是一个新的房间。 这房间里没有人,却也瞧不见半点灰尘,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里头摆着满满当当的家具,桌上有什么,金灿灿的耀人眼。 美人蛇跟着他们进来,向寇冬道:“这些都是上好的黄曲柳……” 他尾巴轻轻一甩那桌子。 寇冬摸了摸,木质细腻,还透着股浅淡的清香。 “桌上那些,都是先生昔日为您准备,”美人蛇与他说话不知何时已经改为了敬语,道,“每年,先生都会买来一车的玩物……” 寇冬这才看清,桌上原是些玩意儿。拨浪鼓,做的精巧的兔子花灯,不知哪家老人手巧编出来的草蚱蜢。更有许多金玉摆件,穿金描彩,镂龙刻凤,看一眼也知价值非凡。 也不知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来,居然满当当集了一桌子。 “还有这,”美人蛇道,“先生说,您喜欢收石子儿——” 奇形怪状的石头,装在个精巧的盒子里。 少年却伸手,一下子将盒子都打翻了。 寇冬:“……???” 他很是不能理解地看着对方,怎么一言不合就摔东西? 轮椅上的少年道:“扔了。” 他淡淡道:“囡囡原本看见这些,眼睛都会发光——现在,却是不喜欢了。” 寇冬暗暗惊叹于他的敏锐,与自己的崽对视一眼,都有些警惕。 他描补道:“只是长大了。” 长大了,不爱小时候喜欢的玩意儿,倒也正常。 少年点点头,也并不像是在意,“无碍。你喜欢什么,让他们再买。” 寇冬骤然生出了种被霸道总裁包养的错觉…… 少年似乎很是疲惫,与他说了些话,便摇着轮椅出去。寇冬独自在屋子里,趁机试图问美人蛇些什么,对方却只是摇头,半天才道:“就算是认错了人,也不能说。” 寇冬说:“为何?” 美人蛇说:“人和鬼都一样,都得靠着个念想。要是念想都没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他说完这一句,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咿咿呀呀唱起那牡丹亭中最广为人知的两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一晚,寇冬没能回去。那边也没什么人传话来,拐子对于马戏团将人扣了的这件事,似乎是默认了。 寇冬与叶言之商量,越想越觉得古怪。 马戏团原本应当是拐子所有的,可现在看来,住在这房子里的拐子管不了什么事,管事的反而是小栓子。 小栓子就算是有深仇大恨,对准的也该是拐子,怎么还会帮着拐子去折磨这些孩子? 还把他们也做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他本以为,这说明马戏团和拐子也是一帮的。但听美人蛇那天说话,称呼起对方,却像是很厌恶的,直称为畜生。 这可不是什么好称呼。 叶言之沉默了会儿,道:“他们应当很恨拐子。” 寇冬也点头。 “按理来说应当如此。但他们没动手,说明拐子那儿,有他们忌惮的东西。” “是什么?” 他仔细想了想。这些马戏团中的成员,都已经成了鬼。有让他们忌惮、畏惧、不敢下手的东西…… 他忽然颤了颤,骤然醒悟过来,脱口而出:“是骸骨!” 叶言之也一怔。 “应该是骸骨!”寇冬说,“你想想,鬼还能畏惧什么?除了神佛,就只剩下他们的骨头——那是他们的把柄。” “咱们在那边儿和这边儿,可都没看见任何和神佛相关的东西。而且那群拐子干的也不是人事,不可能会有神佛庇佑。” “那就只有骸骨了。他们本来就在马戏团里,死了之后肯定也是由拐子来处理尸体。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死后没有入地府,反而是变为了鬼魂,还留在这马戏团里——想报仇又报不了,但拐子还是害怕他们,不敢拒绝他们的要求!” 他越说越觉得思路清明,猛然一拍手。 “这么说来,只要把他们的骸骨偷出来——他们就可以报仇了!” 小人坐在他的肩膀上,挺严肃地点头,“有道理。” 只是有一点有毛病。 这些马戏团的成员,还可以找拐子复仇。 被这些成员做成怪物的孩子,又该找谁复仇? 这个想法,让叶言之的眼眸深沉了些。但这样的忧虑,他并没对寇冬说。 寇冬道:“那接下来,咱们得先印证一下,是不是真有骸骨。” 他把猜想告诉了另外两人,宋泓和阿雪都是心里一惊。事不宜迟,三人商量了下,决定今天先去找找看。 只是寇冬刚往门口走去,身强力壮的看门人便挡住他的去路,粗声粗气问:“少爷,您要去何处?” 寇冬:“……我有点要紧事,要出门去办。” 说着,他试图从对方手臂底下钻过去。偏偏看门人身手敏捷,一只手提着,又将他提回来,仍旧放回门里,动作跟提着只瘦弱的鸡崽子似的。他阴沉沉道:“您有什么事,可以随便吩咐个人去办,不需要您亲自出去。” 寇冬瞪着他。 “真出不去?” 看门人:“不行。” 寇冬:“……” 他这个少爷当的,没有一点人身自由。 让人心塞。 宋泓和阿雪站在门外,都望着他。宋泓说:“怎么办?不然,我们俩先过去?” 他其实更希望寇冬跟着一起去。有对方在,起码马戏团的人会罩着,对于三个人而言都是一种保障。 如果只是他们两个去了被发现,恐怕落不着什么好,搞不好还会再抽一轮木人。 但…… 他看着寇冬,神色踌躇。寇冬也想到这点,说:“不行,我得去。” 宋泓无言地看着他:“……” 怎么去? 寇冬想了想,跺了跺脚,又问那看门人:“你让不让我出去?” 看门人这次不回答了,只将手臂重重于空中一放,态度鲜明。 寇冬叹了口气,“成吧。” 他这么说,几人还以为他要放弃了。哪知道他下一句话紧跟着是:“那我就哭吧。” 在场众人:“……?” 哭? 寇冬伸出手,使劲儿往自己身上拧了一把。他这时候还是个孩童的身体,皮肤也生的格外嫩,一掐一片红印子。很快,他眼睛里头蓄积起了眼泪,抽抽噎噎,互像个小可怜。 “哇……”寇冬把声音提高了,惊天动地地哭,“呜哇哇,他不让我出去哇哇哇!” 看门人:“……” 宋泓两人:“……” 叶言之:“……” 这到底是什么骚操作,还能这么跟npc撒娇的吗! 叶言之没经过第一个副本,也不知道寇冬居然能这么玩,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惊是愣,木呆呆反应不过来。寇冬倒是半点心理负担都没,一来,他跟教父也不是没哭过,那话怎么说来着?一回生二回熟。 二来,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小孩哭一哭怎么了?多正常!不哭才是奇怪好吗? 遇见自己解决不了的事,那就要告家长——这么粗一条金大腿放在眼前,抱一抱还能怎么着? 寇冬想到这儿,哭的更响亮了。他这一嗓子,成功地将团里众人都喊了出来,美人蛇和大头娃娃在最前头,后面什么人熊、花瓶人……乌泱泱站了一片,一叠声问他怎么了。寇冬只摇头不说话,直到听见那轮椅声辘辘响起,站在前头的人分散而去,好给这人腾个位置,他才猛地扑上前,一下子委屈巴巴趴在了轮椅扶手上。 抱大腿,当然要抱含金量最高的那一个。 寇冬深谙此道,张嘴就道:“先生……” 他只喊了这么一小声,旋即像是委屈的紧了,半个字也不往外吐了。只将脸埋在扶手上。 少年微微蹙起眉,手指抬起他的下巴,紧盯着他。 “你哭了。” 他话语里满是山雨欲来的架势,看门人心里一惊,腿脚已经软了,猛然跪倒在地上。 少年道:“怎么回事?” 寇冬半天没吭声,等到再问,才小声道:“先生让我住这儿,难道是要将我关起来吗?” 少年的下颌绷紧了。半晌,他才淡淡道:“为何这么问?” 寇冬低声说:“他不肯让我出去……” 他把脸抬起来。孩子的脸饱满无暇,脸上粉扑扑一片,眼睛黑而圆,整个人仿佛是用软和的面团子揉出来的,一戳一个小坑,“我……不能出去吗?” 这一眼,让宋泓都不自觉被萌了一跳。 少年的手指缩紧了些,问:“你想出去?” 他好像又看见了当年那个不过他膝盖高的孩子,拉着他的手,与他童声童气地说要出去。 那时他没有拦阻。他以为,自己便足以护住囡囡了。 后来…… 他眼眸渐深,牙关也咬紧。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的究竟有多彻底。 从那时起,他就下定了决心。 他绝不会、也绝不能—— 再让囡囡离开他的保护半步。 不知为何,问出了这一句后,寇冬从轮椅中这人的脸上看出了一种似是发狠的神色。美人蛇有所察觉,低低附过来,说了什么。 少年听着,终于点了点头。 “可以。” 寇冬心里一喜,“我能出去?” “——可以。”少年将这话补充完,“但必须同我一起。” 他看了眼美人蛇。 寇冬有些惊讶,这倒是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再一想,他既然是去看骸骨的,自然也不怕带着对方。 从这个角度来看,双方倒应该算是同战壕的战友。 如此想来,他便答应下来。早有人驾来了马车,小心翼翼将少年连人带轮椅放在上头。寇冬三人跟着上车,放下了帘子。 美人蛇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待看不见车影了,才听到身边大头娃娃低声道:“你怎么劝动先生的?” 他们都清楚那个人的想法。黄金链,白玉环——在找到那孩子后,那人从来不是要帮他,而是要锁了他。 锁了他,在那屋里,床上。从此日日夜夜,半个时辰也不能从他身旁离开。 ——这才是先生。 美人蛇摇摇头,缓慢道:“倒也没说什么。” 他眼睛望着这晴空,喃喃道:“我只是告诉他,想把鸟儿关起来……” “起码得让它看看,天空的样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网页打不开!复制还不成!好气!!! 不得已用手机发,希望不会有bug…… 昨天搬家兵荒马乱,今天没网靠流量硬撑呜呜呜感谢在2019-11-29 23:57:12~2019-12-02 00:0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伍宁越、抱叶修怀吴邪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叭叭 2个;初勋、顾白鸾、明灯三千只求你、朝歌、江淮、哼唧乜、嘿、腿毛很长、书惜、你老公、沉默的八季、烟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d钙有奶 100瓶;dollaris 56瓶;elias、野火 50瓶;叭叭、酒酒酒酒 40瓶;条纹马蹄铁 39瓶;安路 30瓶;旒玖 27瓶;fulan青蛙 25瓶;御茶子 22瓶;哼唧乜、烟雨山色、stad柚子 20瓶;楼高莫渡 19瓶;阔耐的叶瑜晚鸭 18瓶;寒 15瓶;千羽 14瓶;绪方七月 12瓶;冕云、红豆布丁奶茶、哇啦啦啦啦啦、北雪踏典狱、凉二欢、啾啾啾、涌泉之翼、藤池、白团团、云倾 10瓶;完没有在作死 9瓶;月芥残辉、瞧瞧桥桥 8瓶;是非、安安安 7瓶;梦 6瓶;张起灵家的小盆友、顾北、萧萧w、小池是心尖尖、lifeti、云吸猫的又一天、顾盼走来、不述离别、见谁祸害谁 5瓶;红豆打芋头、熊猫人 3瓶;传世愁吟 2瓶;苦舟、叫兽、音、飒夜、布丁芋奶露、丢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0、采生(十二) () 拐子的行踪是宋泓跟来的。他不比寇冬,被看管的严, 顶了个少爷朋友的名头, 倒是比之前更为方便。就算路上被三角眼他们看见了, 碍着马戏团的人开口将他们要了去护着,也不好说些什么, 只瞪着眼望他。 宋泓因此得以活动自由,接连跟了拐子几天,好不容易才摸着对方住所。 都说狡兔三窟,这些拐子们干的是没天理的事,自然也不敢放在明面上,只偷偷地私底下进行。他们隐蔽的地方藏在巷子深处,寻常人根本去不到,自然也谈不上有所察觉。 “前头那个巷子口得停, ”他低声道, “再往里走, 他们就能看见了。” 寇冬点了点头, 在临近的街上下了车。远远地果然望见有个乞丐揣着手在那儿站着, 一双眼机敏地左右打探,看着倒是个气弱的长相, 只是从头到脚带着股子无法掩饰的凶气, 和他那模样大不搭调。 寇冬看了会儿,皱起眉。 “怎么还有孩子?” 他隐约瞥见有拐子从那里头抱出了什么,裹在襁褓里头,像是年纪更小些。远远看去, 只是一团锦簇的花被子。 说完这话,他倒是自己反应过来,心里头登时一沉。 ——也是。 既然是拐子,怎么可能不干买卖的勾当。 他冷笑,“他们的事业链倒是挺完整的。” 最小的、还不记事的孩子卖了,稍微大一点的就上街乞讨。要是乞讨讨不着钱,又或者犯了错,就放马戏团里头改造,出来表演再挣钱——这么一来,把每个人的价值都压榨的干干净净,半点都不剩。 少年在轮椅上垂着眼,倒像是司空见惯,对这样的场面没有任何反应。 他自上了车,并不开口说话,更不问去哪儿、直到此刻重新被放下来,才道:“是要来这?” 寇冬扭头望着他,问:“先生,您知道什么?” 少年声音淡淡,道:“这可不是好玩的。” 这话让宋泓心中不禁一慌。他们虽然猜测马戏团与拐子并不站在同一阵营,可这到底是猜测。若是这人这会儿突然将拐子喊过来…… 他目光有些犹疑,暗暗做足了动手的准备。 寇冬却没因为这一句慌张,他瞧着眼前人,道:“为何不好玩?我觉得有意思。” 倒是明晃晃的撒娇架势,一副被宠的理所当然的模样,简直像是在和亲近的长辈说话。 这模样看的宋泓更慌了。虽然说寇冬好像是支线剧情里头的吧,但就这么跟个瘆人的npc撒娇,对方还很有可能是最终**oss…… 怎么看怎么让人慌神。 万一人家不吃这一套怎么办? 万一生气了,二话不说就让人抽木人呢? 少年苍白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一叩,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周身气息反而更柔和了些。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条素色绢帕,为面前的孩子擦了擦脸,方才回答:“仔细伤了你。” “……” 果然,在寇冬这儿根本不存在什么万一。 宋泓的心落回了肚子里,甚至还隐隐有点牙酸。 这话说的,怎么就跟刚在一块儿还黏黏糊糊的小情侣似的呢…… 他一时间甚至忍不住开始畅想,直到小姑娘不着痕迹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去看少年空荡荡的裤管,才让宋泓猛地清醒过来。 是了。哪儿有正常人会是这个样子?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好人。心狠手辣,脾气无常——先前那几个玩家被折磨成那样,其中自然也和这马戏团真正的掌权者脱不了干系。少年可半点也不心思良善,只是对着寇冬额外有点耐心而已。 “我想进去。” 寇冬说,指着里头人,“他们欺负我,我难道不该还手?” 少年收起手帕子,回答:“自然该。” 寇冬得了这一句,也就放了心,知道这人就算不会帮他,也绝对不会阻挠于他。他冲着宋泓两人招招手,就蹲在墙角,三人静等机会。 快到午饭时,放风人的精神明显松懈下来,等着同伴过来接替。寇冬从屋里走时,身上揣了点少年给他准备的贵重玩件,这时候就从兜里掏出一片金叶子,递给马车的车夫,示意车夫驾车上前走一遭儿。 车夫没接这金叶子,倒是把目光投向了少年。直到看到轮椅上的人点了点头,他才把那东西接了过来,握在手心。 拐子松垮垮站在巷子口,忽然看到眼前一辆马车过去,就擦着他肩膀,溅起了不少尘土。 他差点儿被了个正着,胡乱抹了把脸,心中难免有气,“怎么看路的?” 再看时,那马车往前走时,车厢却微微一歪。拐子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从那车门缝隙处滚落出来了什么,金灿灿的。 干他们这行的,眼力见都又快又准。他连个犹豫也没,立马装着不经意上前几步,待看清是什么,登时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金子! 是金子! 他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在意,立刻便去捡那金叶子。后头的巷子口一下空落落无人看管。趁这机会,寇冬急忙要推着人往里进,少年却拦了他,不紧不慢。 “先进去,”他道,“我随后便到。” 身为npc,这点本事还是得有的,更何况他根本不是个人。寇冬点点头,便与宋泓两人一股脑儿钻了进去。他们几个都身量小,并不引人注意,拐子一门心思在从天而降的这笔横财上,也没看见。 三人顺利进了巷子,又往里走了许久,才看见一处并不起眼的小院,门口处脏兮兮,被踩的到处都是泥灰印子。 这会儿是白天,大部分拐子们还没起床。因为常有生人进出,院子里也不曾养狗。只是院门被从里紧锁,不好进去。 宋泓绕着这院子走了圈,倒是寻着了个空隙,“这块儿有个地方。” 看样子,许是哪家的狗刨出来的,挺小一个洞。好在三人这会儿都是小孩,勉强把自己挤进去,倒也能通过。 他们钻过这洞,站在了拐子的院子里。 前院是拐子们住的地方,还能听见呼噜声。三人对视一眼,寇冬说:“先往后院去?” 宋泓两人深以为然,偷偷沿着墙根儿向后头摸去。后头是个柴房,里头堆了好些柴火,还有两间单独的小屋子,同样上了锁,门关的严严实实。 走的近了,里头传来女人哄孩子的声响。 “睡觉觉哦哦,睡觉觉……” 剩下的没有动静的只有一间。 寇冬从兜里头掏出一条细细的铁丝,熟门熟路在门口蹲下了。即便是见过他这架势,再见一回也还是让人震惊,宋泓压低声音问:“你又撬门?” 寇冬点点头,铁丝在锁眼里来回转动。 “但不一定开,我也没试过几次——” 话音未落,就听见轻微的咔嚓一声,锁开了。 宋泓:“……” 阿雪:“……” 叶言之:“……” 寇冬顿了顿,把这句话改了改,委婉道:“有时候运气比较好。” 他真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 宋泓看上去心情有点儿复杂,半天才说:“没事,我懂的。” 他懂什么了寇冬没懂,但感觉到他目光都变了。 就好像在看一个危害社会的不法分子。 房门被拉开一条细细的缝,三人都匆忙挤了进去。屋子不大,一下被塞得满满当当。 宋泓小声:“踩着我脚了!” “嘘,”小姑娘把脚缩回来,重重拍了他一把,“别吭声……好重的血味儿,里头好像有东西。” 眼前很黑,没什么光亮。宋泓摸索着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擦亮一根,向眼前照了照。这一照他倒被唬了一跳,猛地把火柴扔了,低低爆了一句粗口。 “卧槽……” 那一下太快,两人还没看清,都有点儿茫然。 “怎么?” 宋泓盯着眼前沉沉一片的黑暗,犹豫几秒,才答:“眼睛。” “什么?” “——眼睛。”宋泓重复道,“满地的眼睛……” 这五个字听起来,有一种极强的画面感,莫名让人觉得脊背发凉。向来胆大的阿雪也好一会儿没说话,寇冬倒是很镇定,问:“是人的眼,还是动物的眼?” 宋泓道:“这倒是没看清。” 坐在寇冬肩上的叶言之回答了,“是动物的眼。” 寇冬就放下了心,与宋泓道:“那再点一回吧。” 宋泓:“……” 这位是真的胆子大。 但寇冬说的没错,总在这处耽搁也不是个办法。他重新摸索着掏出一根火柴,手上用了些力气,狠狠在盒子侧面一擦—— 一簇程红的小火苗猛然跳跃起来,映着三个人苍白的脸,也映亮了周围的一小片。 看到的一瞬间,小姑娘也低低抽了口气。 宋泓说的半点没错,满地的眼。 那些眼珠子在地上散落着,铺的密密麻麻,一眼看过去,简直像是某种特殊的装饰。角落处堆着旁的东西,毛发纠结,都和在了一处,只是毛发颜色粗细各异。仔细看去,原来高高堆积着的,都是动物的头。 有堆得不太稳的,咕噜噜从高处滚了下来,一直到了阿雪脚边。大而凶悍的眼睛瞪着,像是死不瞑目。 阿雪这会儿镇定下来,用脚将那颗头翻了翻,道:“是狗脑袋。” “皮还没扒,”寇冬道,“估计是要攒着卖钱。” 小姑娘点点头,又道:“就是这块儿地方给我的感觉有点怪。咱们再搜搜,不一定只有这些。” 三人各拿了火柴,小心地绕过地上干涸的血迹,在里头翻找。翻到最底下时,寇冬的手忽然触碰到了什么,是一个极硬的木盒子。 他向上拿了拿,竟然没有拿动。 “帮把手。” 他对宋泓道。 宋泓也伸下去一只手,两个人同时将那木盒向上抬,费了不少力气,终于把它抬了上来。原来这其实不算什么木盒,看那大小,更像是半句棺椁——只是作为棺椁又太短,装不下一个成年人。 盖子上密密麻麻都是铁钉,不知钉了多少,根根都有手掌长,深而狠地扎进棺木里。 叶言之说:“狗血淋头,铁钉封魂。他们怕这个。” 寇冬:“打开看看?” 宋泓仔细查看了遍,回答:“要打开恐怕得费点劲儿。这上头钉的钉子太多了,不好撬。” 况且,他们如今是在别人的地界,也不好弄出太大的声响。万一被拐子们发现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寇冬听了这句话,干脆双手一揽,直接把那棺木抱起来。 宋泓:“……?” 这是何意? 寇冬:“既然这边开不了箱,那咱们就抱走吧。” 宋泓懵了。 抱走??? “换个能开箱的地方,”寇冬道,“这可能是关键道具,绝对不能扔在这儿。” 事实上,他怀疑这个就是少年的骨骸,因为比寻常人的棺材要短。 当然,这屋里大部分都是孩子,身形本来就不高,棺材也用不了多大的。只是寇冬看这棺椁宽度,心中就觉得应该是属于少年的——他拥有着正常人的肩宽,只是由于残疾,缺失了他的两条腿,埋葬时棺材自然也会被别人短点。 他打定主意不把它留在这儿,当真抱着就要出门。宋泓拦不住他,想了想也觉得带出去的好,索性就让寇冬随心扛着。 他们前脚刚刚溜出这间小屋子的门,预备到大门处逃跑。却忽然听见了另一种声响。 在寇冬把棺材抱起来,朝着门口跨出一大步后,旁边屋子里的孩子却像是忽然醒了,猛然张大了嘴,开始嚎啕。 “呜哇,呜呜呜呜……” 一个一哭,登时激起了一群。一时间,整个院子简直要被这潮水一样的哭声淹没了。 孩童的哭很有感染力,尤其是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哭起来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将隔壁哄着他们的妇人也惊醒了。妇人抱着他们,反复在屋子里踱步,“哦哦,乖,哦哦……” 前头的拐子们也醒了,不耐烦地提高声音。 “哭什么哭?”他厉声道,“一天到晚瞎号丧……” 寇冬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好,猛然道:“躲!” 前头npc像是要出来了! 三个人眼疾手快,又飞快把自己锁回到了发现木盒的屋子。没两秒,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拐子站在了他们隔壁的门口,阴着脸用腰上的钥匙打开门,“哭什么?——你没奶?不知道哄哄?” 女人讪讪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就哭了……” 她心里头也茫然,小声道:“都喂过奶了啊。” “让他们老实点,”拐子厉声道,“哭哭哭,再哭,都拉出去给你埋了!” 他说完这一句,目光忽然向旁边一瞥,到了那间屋子已经开了的锁上。 “怎么回事?” 他慢慢道,眼神里头陡然带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意,“那间屋子的门——怎么开了?” 寇冬三人心里头俱是一颤,知晓是被发现了。 “你听到了什么动静?”拐子问女人。 女人摇了摇头,忙道:“什么也没听见……这里都正常的很,没旁人。” 拐子说:“是吗?” 他明显没信这句话,虽然女人这么说了,还是大步朝着这处走来。那只手搭在了房门上,眼看就要把门拉开。 寇冬三人屏住了呼吸,一时间也管不了别的,匆匆把自己塞进那毛堆里,将身子遮盖住。他们前脚刚藏好,后脚便有光亮自门口处照进来。身强力壮的拐子站在了门前,狐疑地朝里头打量。 里面漆黑一片,血迹狼籍。 拐子没有立刻照屋子,却把目光先投向了地。这一看,寇冬就知道不好。他们刚刚搜索时,还小心翼翼避开了地上的血迹,没有留下痕迹;只是再跑进来躲藏时无比匆忙,根本来不及点火柴,更别说注意脚下。 如此一来,那些血迹虽然已经干了,却还是被他们踩的拖了拖,印出几个零星的、一看便知道属于孩子的脚印。 拐子也看见了。他的舌尖舔舔上颚,咧开嘴笑了起来。 “我说是什么,”他嘶嘶道,“原来,里面藏了小老鼠……” 寇冬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他屏住呼吸,心里在判断。 地上脚印不多,拐子不知道屋子里头到底有几个。 这么看,若是他们同时涌上,倒不一定讨不到便宜。 只是…… 还不及他想完,眼睛忽然被一簇锋芒刺了下。拐子居然从自己的衣服内,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刀。 刀的出现,让三人心都往下一沉。 他们现在都是孩子,和对方相比,力气本就不够,更何况拐子手中还握着武器! 怎么可能占到便宜? 只能屏息凝气,尽量不被他察觉,试图觑着个时机跑出去。屋里黑暗一片,鼻尖是血腥味儿混着毛皮堆积的臭味儿,他们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 砰砰—— 寇冬低着头,眼前忽然出现了更大的光亮。拐子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眼前,猛然拿开他面前的遮挡。 他抬起头时,正好对上对方满怀恶意的、因为激动甚至显得有些狰狞的笑。 “——找到了。” 他咧着嘴,愉悦地笑起来,铁钳子一样的手牢牢抓住他的头发,毫不留情将他往外拖。 “小老鼠……还是最漂亮的那个。” 寇冬的心怦怦狂跳,使劲儿挣扎。在拐子狞笑着将他拖出去时,他忽然说:“你不怕马戏团里的那个人生气吗?” 这句话,让正提着他的拐子愣了愣。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新打量寇冬。 他自然知道少年将三人留在了马戏团里头的事。其中有一个,说是格外特殊,那人一定要。 但—— 若是寻常,拐子说不定就松了手。但他如今拎着这孩子,心里头的阴暗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向上冒,丝毫不想让步。 凭什么? 这么好的货色……凭什么是他让? “那又怎样?”他冷笑道,“你以为,傍上了他就算是有了护身符?就算他来,那也是之后的事了。——他还能现在来救你不成?” 他手上力气加大,寇冬吃痛,不禁咬紧了牙。叶言之也有些心急,偏偏这会儿他的力量被压制住,只巴掌大一个,什么也做不得,只能在孩童耳边焦急道:“马上就来了,你再忍一下!” “马上就来了……” 他有些恨自己这个状态。分明有心,却又什么都做不得,竟然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寇冬忍着疼,手呼噜了把他家崽的毛,低声说:“没事。” 他知道,凭借npc对自己的执念,人是一定会来的。 拐子听见了“没事”两字,只当他是死鸭子嘴硬,嘴角笑意更大。 “你还抱着希望?”他阴惨惨道。 “——那可是这地方最没用的东西了。” 话音未落,院子大门口却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有其他拐子急匆匆跑过来,道:“干什么呢!” 他咽了口唾沫,神情难掩慌张,磕磕巴巴说:“上门了……” 正提着寇冬的拐子手一顿。 “什么上门了?” “还能是什么!”说话的人跺着脚,“那灾星——灾星上门了。” 说到灾星两字,他还有些打寒颤。 他们从来没在这事儿上栽过跟头…… 唯一一回,就是栽那人身上了。 那孩子—— 他甚至不觉得对方是个孩子。 他还记得灾星发狂的模样。那时候分明已经断了腿,残了身子,只能吃力地用两个胳膊肘把血淋淋的身子撑起来,可眉眼里头,居然还是一派狼一样的狠意。 他一只手还死死拽着那孩子残破的衣角。但一直护着的尸体不在他怀里了,拐子头头把那孩子夺了去,踩在脚底下。 满地飞血。 没了双腿的少年跌倒在血泊里,猛然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已然听不出来是人的哀嚎。 “我不会放过你们,”他阴森森说,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人,“我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 有孩子被他的眼神吓到,张开嘴哭了起来。天色惨淡,他的眼睛里头淌着血,一字一句道:“我要是化了鬼——生,要啖你们的肉!死,要喝你们的血!” 拐子们被这恶毒的诅咒惊着,竟然生出几分畏惧来,忙举起手中棍棒一顿乱打,直打的血肉横飞,不教他说下去。不知是谁抓了一把泥土,系数塞进他嘴里,令他不得发声。 但他不知是怎样的气性,沙哑着嗓子,仍然是将最后一句嘶喊了出来。 “我要你们日日夜夜,生生世世……都沦为任人宰割的畜生!!” 那一幕,拐子至今仍然记得,在之后午夜梦回,都是那一幕。 这几乎成了他的梦魇。闭上眼,便是那灾星要来索命了。 他回来了。 他一定会报这仇,让他们给当年那孩子偿命…… 好在拐子们终究留了底牌,有所顾忌的灾星始终不曾对他们动手。只是他每每闻听这人,仍是禁不住心头剧颤,前所未有地生出畏惧。 “灾星来了……灾星来了!” 这话简直像是句魔咒,人群四散开来,彼此推攘着,急匆匆给让出了一条道。向道路尽头望去,院门大开,有车轮声辘辘响起。少年坐于木轮椅上,于众拐子又惊又惧的目光里,摇动着轮椅缓缓上前。 他的面容并没变。只是如今,上头没了血和灰,仍然浓烈的让人心颤。 轮椅向后院缓缓驶来,原本提着寇冬的拐子猛然松了手,竟也有些喘不上气。 他没敢去看少年,只是脚步踉跄,向后退了一步。 少年却连余光也不曾给他一个。在众人目光里,他掏出了一块素色帕子,擦了擦手,随即方朝方才跌倒在地上的寇冬伸出一只手去。 “怕了吧?” 他轻声道。 “囡囡,走了。” “——哥哥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俩都是孩子,快把你们满脑子黄色废料清一清! 昨天看见绑起来就开心的请自觉去面壁!!! ------- 感谢在2019-12-02 00:02:56~2019-12-02 23:3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吃土少女在佛系、xin小崽儿 2个;天是满月、九十一、感恩有更新、看到主攻文激动x、伍宁越、东篱lu、橘子味哒棒棒糖、907wind、阑珊、ghost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卿 55瓶;废物点心 33瓶;她真可爱 11瓶;33951206、蛮蜥 10瓶;春江花月夜 6瓶;九十一、修仙不修仙 5瓶;小丫 2瓶;詹旭阳、墨隐、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1、采生(十三) () 没人敢阻挠。 木轮椅轧过坑坑洼洼的土路,发出细微的声响。轮椅上坐着的人牵着孩子的手, 毫不犹豫将他向门口带去。 寇冬压低声音, 没让拐子听见, 小声说:“先生,我还有朋友……” 还在那间屋子里。 少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淡淡道:“无碍。” 寇冬不好再说,点了点头。 他们走出门后,院子里的拐子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骂了一句娘。 “真是灾星,晦气……” 只是被少年这么一扰,他们也没有再动搜查的心思,只骂骂咧咧重新将门锁了起来。里头剩余的两人大气也不敢出,任凭他们锁上, 手里还抱着那小棺木, 数着时间。 直至傍晚, 方才见门拉开一道缝, 从里头探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趁着无人注意, 寇冬悄悄从那墙壁的洞里又钻过来,帮着他们开了门。 几人把小棺木擦着洞的边缘费劲儿地推出去, 紧跟着人也钻出来, 站在院子外头时,都有种逃出生天的庆幸。 宋泓还有点儿心情复杂,喃喃道:“真是没想到,还能有被npc救的一天。” 简直可以载入史册了。谁家玩家能有这荣幸, 身陷险境还有npc亲自出马的? 寇冬安慰他:“会习惯的。” 宋泓:“……” 这是习惯不习惯的事吗? 马车还在外头等着,三人将棺木运上了车。车上少年未曾离开,手中把玩着一个木制的小雕像。 宋泓试探着说:“看这架势,应该是哪个孩子的。” 木轮椅中的少年也淡淡将目光投过来,触及那棺椁时顿了顿,复又抬起眼。 “你们找到的?” “对,”宋泓道,谨慎地看了眼他,“只是不知道里头是哪一位——” 三人对这棺材到底是谁的都有猜想,这话说的便欲言又止,生怕哪一个字眼用得不好就扎了npc的心。 话音未落,就被寇冬打断了。 寇冬不搞那些,直截了当地问:“先生,是你吗?” 宋泓:“!!!” 阿雪:“!!!” 俩人都是身躯一震——他们心里头的确是这么想的不错,可怎么也不能这么说出来啊! 多忌讳啊——在一个鬼面前说我可能找到了你的尸体什么的,这听起来就像是某个恐怖片的标准开头。 而寇冬就是那个在危险边缘拼命探脚的主角。 主角这会儿还在有理有据地哔哔:“这大小,让我一看就想起了先生。” 宋泓已经控制不住目露惊恐。 你这是在当面说他小? 是怎么着——戳完人已经死了的这个点还要戳没腿的痛处吗?哪个男的能承受的了这样的侮辱? 搞不好,npc可是会杀人的! 结果寇冬发自肺腑道:“一看就非常高大伟岸。” 剩余两人:“……” 哦,感情是拍个马屁。 他们方才提起来的气飞速瘪了下去,心安了。 寇冬想着刚才这人好歹救了自己,怎么着也得给金大腿点甜头,疯狂对着人吹彩虹屁,“多少钉子都遮挡不住先生的气势。” 少年看他一眼,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因唇角隐约上翘,这个动作便变为了笑。 “……” 三人都是一木。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见到npc这样温情的笑。 并无威胁之类的含义,那只是个纯粹的笑——这一笑,居然让他多了几分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意气。 少年注视着寇冬,声音淡淡,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又胡闹。” 叶言之的脸板起来了,站在寇冬的肩膀上,很是威严地瞪着眼前的npc,显然很是不爽对方的语气。 这种把寇冬当他的人的语气…… 还没等他不爽完,寇冬忽然伸出手,一指头把他给戳了下来。小人狼狈地跌了下,半个身子都陷进了寇冬的衣领里,费了老大力气才勉强把两条腿抽出来。 叶言之难以置信:“干什么?” 寇冬嘿嘿笑了笑,没告诉对方纯粹是觉着他叉腰生气的样子挺好玩儿……当然,脸鼓鼓的样子看起来也很好戳。 木轮椅上的少年回答了寇冬的话。 “不错,”他道,并未掩饰“是我。” 寇冬:“那我把你带回来,对你会有影响吗?” 少年在他面前毫不避讳,“有好处。” 他唇角动了动,手指在那棺木之上轻轻抚触,似是有些怀念。 可他的手并未能贴到棺木上,倒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开了。 寇冬没有再问。他若有所思打量了一会儿少年,半天才把头转过去,又定定落在了棺木上。 ——碰不到。 是什么原因,让他无法碰到呢? 回到马戏团后,寇冬令人寻来了撬棍,先是让马戏团几个成员动手。 可成员们纷纷摆手,纵使是力气极大的人熊也向后退了几步,看那情态不像是无力,更像是畏惧。 “不可碰,”他含糊道,“我们碰不到……” 寇冬见他们都避如蛇蝎,干脆亲自提起了撬棍,开始撬棺材盖上长长的、密密麻麻的铁钉。 宋泓被他这个举动惊了一跳。 “这是干什么?”他道,“这么来,对……那位是不是不太尊重?” 他本想说“死者”,想一想却就是npc,这话就不怎么好说出口了,硬生生绕了个弯。 寇冬倒是不在意,抹了把额头的汗,随口答:“他不是说了吗,对他有好处。” 宋泓欲言又止,“可——” 可你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撬人家棺材啊! 怎么说这也太出格了吧? 他看眼阿雪,两人都有些无可奈何,想了想,到底是帮着一块儿动了手。奇异的是,那些鬼触碰不到的棺木,他们却可以轻易地将手放在上头。宋泓喊了口号,招呼其他两人一同用力,将扎的极深的钉子从棺木里头拔除出来,“三——二——一——” 棺材发出木材断裂的沉闷声响,旋即被撬开了一个角。 再用了些力气,棺材盖便彻底翻了起来,露出里头掩藏着的东西。 瞧见的瞬间,宋泓瞳孔一缩,也有些心惊。 “这是——” 里头鲜红的朱砂混着淋漓的血,刺疼了人的眼。与轮椅上的少年模样别无二样的尸首躺在里头,半点也不曾腐坏,手指紧紧蜷缩着,半截大腿以下的部分已然是空荡荡血淋淋一片。他的胸膛上,不知是谁蘸着朱砂画了一幅极大的符咒,几乎贯穿了他整个残缺不堪的身子。 “是个往生束缚咒。” 叶言之道,“恐怕是怕他化为厉鬼害人。” 寇冬听了这话,不禁觉得荒唐。怕化作厉鬼害人,可即便化了咒,少年不还是成了厉鬼? 被害惨死的人,怨气哪儿有这样容易消除,是一个往生咒便可控制得住的? 叶言之道:“也并非无效果。若不是此咒控制,恐怕他早便找拐子复仇了。” 他解释:“今天那院子有名堂,建的是个阳宅,可从风水上来看却又聚阴。——再加上这符咒,这些鬼魂怨气都不会侵害他们,反倒都作用在了往生咒上,使咒术法力加强。” 这个意思,便是无论马戏团众鬼如何愤恨,都无法亲自前去报仇。 他们连自己的棺木触碰不得,一日日在团里待着,看着像是人,其实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因着尸身被扣,他们甚至离不开这桃源镇,死后也得做鬼,与那些人挣一些昧了良心的黑心钱。 这么说来,要是想将少年带出桃源镇,非得破了这个术法才行。 宋泓在游戏里时间久了,也陆续认得一些符咒。只是他看了看,不禁便蹙起眉:“这要怎么解?” 他并未抽取过与符咒相关的道具。 扭过头看阿雪,小姑娘也只摇头——她手中也没什么能发挥作用的东西。 宋泓轻声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道:“镇子上好像还有个破庙。不行的话,我们把他带过去,看看那儿有没有什么和尚道士能帮我们解开。” 不用想也知道,这种高水准的符咒,定然不是他们这些门外汉能轻易破除的。宋泓干脆不去白费力气,准备去一趟破庙。 话还没说出来,就看见寇冬伸出手,在那符咒上抹了一把——旋即他把手指抬起来,神色看着有点儿迷茫。 “为什么要去破庙?” 宋泓也十分茫然,道:“当然是去解咒……” 寇冬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我们不能直接把它擦了吗?” 宋泓:“……?” 擦了? “这说的是什么,”他不禁有些好笑,“这种东西,哪儿是这么容易擦……的……” 他的话音僵在了一半,盯着寇冬举到他面前的手指。那指头上,分明就沾染了一点朱砂的暗红。 “……” 宋泓简直要为之战栗咆哮了。 怎么回事,难道真是用擦的吗! 太草率了吧! 寇冬还高举着那手指,扭头说:“去给我打盆水来。” 大头娃娃忙去端了盆温水,还拿了块方巾。寇冬将袖子卷起来,先解开了少年身上的衣裳,拿湿透了的方巾一点点把往生咒的痕迹擦去。 好在浸透了水的帕子果然能擦干净,寇冬手上用了力气,擦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将这朱砂痕迹擦掉了大半。宋泓始终站在旁边望着,待到一抬头,方才一惊——不知什么时候,马戏团的其他鬼也都围了过来。 他们齐刷刷站在这棺木旁,阴沉沉望着里头躺着的尸首。 大头娃娃勾着嘴角,竟然像是在笑。 宋泓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当他再扭过头时,寇冬已经将那痕迹擦得几乎不剩什么。这一回,他清清楚楚看见了npc翘起来的唇角——大头娃娃瞪圆了眼睛,笑得越来越深,最终拍着手,高兴地叫起来。 “没啦!” 他哦哦地欢呼着,细而伶仃的手臂在空中挥舞。 “——没啦!” 这一句话,简直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马戏团众鬼都骤然手舞足蹈起来。魑魅魍魉喜悦癫狂,活生生一幅人间炼狱。 马戏团众鬼高呼着。 “先生!” “先生!” 在这样的声浪之中,最里面一间屋子的门开了。少年缓缓摇动着木轮椅,走上前来。 他深黑的瞳孔里,也燃着跳跃的、火一样的光。 大头娃娃迫不及待道:“先生,您可看见了?” 他细弱的手指指着那棺木,张开嘴时,露出里头一口参差不齐、大都缺了角的牙。 “您看——” 少年凝视着棺椁中的自己,旋即,他也探出手来。 没了符咒,他轻而易举触碰到了赤着上身的自己,将手探入冰冷的胸膛,抚摸着里头早已经死了的血肉。 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满足的轻叹。 “回来了。” 他的肉身,回来了。 “囡囡真是个好孩子。”少年低声道,缓慢将自己的肉身放下,“作为帮我找回来的奖励——” “我可以帮你,让他们逃出去。” 寇冬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他所说的“他们”,那指的不会是别人,一定是房子里关着的其他孩子。 少年果然善于观察旁人心思,连他救人的想法也一并看出来了。 “先生要帮我?” “当然。”少年道,苍白的手轻轻叩了叩轮椅的扶手,意有所指。 “——你可要我帮你?” 面对npc的邀请,你:a:答应。b:不答应。 请注意,每一次选择,都将影响玩家的最终结局。请玩家慎重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之后会修改,今天没时间了qaq改文狂魔重新上线! 这种写起来好累,下一篇文会写个小甜饼甜一甜,补充一下我的脑细胞。 文章名还没确定,梗倒是先定了,贴个文案。 预收已开~ 微博文案保存日期:10月12日 死对头在性别预测试里,居然被测出会是个oga! 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天,受当着万千将士的话空开挑衅:我看上将很适合给我当个听话的小媳妇。 本以为死对头听了肯定要和他打一架,没想到对方沉思片刻,居然回答道:好啊。 受:……??? 好……啊? __ 受有一个计划。等他成功把攻娶回家后,就整天折磨他,□□他,让他做饭让他洗衣,等他那什么期来了就把他绑起来,看着他放下身段苦苦哀求自己再给他打抑制剂…… 但他有几点想不通。 1,死对头面对□□,怎么居然这么高兴? 2…… 怎么回事,为什么死对头发育成了一个alpha,而他自己则发育成了个oga?? …… 妈蛋,越闻越上头。 后来,攻拿着绳子:还用我把自己绑起来吗? 受:……绑个鬼啊,滚过来亲我! ------------- ——大概就是这样,自以为是趁机折辱死对头实际上是在送人头的故事。 想想都好甜,忽然开心! ------- 感谢在2019-12-02 23:30:09~2019-12-03 23:2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灯三千只求你、慕斯提拉、双玉成珏、琉璃仙月维灵、橘子味哒棒棒糖、陈橘橘橘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趣的灵魂待开发 69瓶;king 31瓶;岁禾分三水 30瓶;明我长相忆、快乐的阿飘酱、静默、离岸青然 20瓶;七月の玟玟 15瓶;ciu沈京城、陈大帅 10瓶;公孙陵 9瓶;橘子味哒棒棒糖 5瓶;慕斯提拉 2瓶;墨隐、詹旭阳、音、甘露寺蜜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2、第 52 章 () npc挖的坑,虽迟但到。 如果回答是, 寇冬小动物似的直觉告诉他, 后面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搞不好这人就是打算把其他人都放了, 就把他一个给耍赖扣下来。这也不是他自作多情,虽然他不想, 但他的确是能让npc疯狂的男人。 让人不择手段也想得到的人,这么说,居然还有点带感…… 个鬼啊! 可如果回答不是……光凭寇冬这小身板,这矮个头,想把人都从那里头救出来,基本上也等同于异想天开。 寇冬:令人头秃。 只有小孩才需要做选择,成年人选择不要! 他把头抬起来,诚恳地望着少年:“先生这说的是什么话?” 木轮椅中的少年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 显然并未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嗯?” 寇冬飞快撇清关系:“我和他们非亲非故, 怎么能算帮我呢——先生救那些孩子, 自然是因为先生心地良善, 高风亮节!” 在场人:“……” 系统:“……” 系统抖了抖, 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这么另辟蹊径,默默将自己的对话框又收回去了。 连少年也微微一怔, 随后神情似笑非笑, 只望着他。 “高风亮节?” 还是头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词形容他。 “当然,”寇冬撒起谎来都不带脸红的,面对着这么个拿木人给小孩抽说不定还制作怪物的恶鬼,心里头半点都不惧怕, 夸赞他,“先生一看便是有情有义的人。” 少年发出轻轻一声笑,手指在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眸色深浓。 “囡囡这么说,我要是不帮,岂不是无情无义?” 寇冬坚持不懈地给他戴高帽:“怎么会呢——先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视而不见?要是真视而不见,那还算是人吗?!” 这句话一出,后头的话都不好再说出口了。宋泓低着头,心中也暗暗感叹寇冬这道德绑架的水平。 一绑一个准啊…… 这说的话,跟“不转不是中国人”有的一拼,要是放游戏外,妥妥是个出色的键盘侠。 只不过别的键盘侠绑的是对他们没什么实际影响的网友,寇冬绑的是可能能直接决定他们生死的**oss…… 都一样,宋泓努力乐观地想,都一样。 npc并未生气,只是笑意更深了些,只道:“囡囡将我想的太好。” 寇冬心说,这你可真是想多了。 我从进这游戏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这里头的npc,特么是变态。 就没一个正常的。 少年没什么温度的手摸上了他的脸颊,那触感让面前的孩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只是,”少年低声道,“囡囡忘了。” 他深黑的眼睛盯住寇冬,目光纯粹而专注,带着无法错认的阴暗面。 “我本便不是人——” 他的手指缓缓覆上了孩子的眼睛。恶鬼扯起猩红的嘴角,注视着这温热的躯体头顶上的发旋。 野兽不再掩饰,彻底亮出了自己锋利雪亮的獠牙。 “又怎么能期望我,去做人该做的事呢?” 寇冬的心往下一沉,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你还要对他们动手?” “嘘,”少年温柔地将手指按压上他的嘴唇,堵住他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无需担心。” 他微笑地凝视着寇冬,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喜欢你的屋子吗?” 寇冬微微一怔,随即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什么屋子?” 如今,符咒的限制已经没了,这死鬼不会是想—— 少年再次封住了他的嘴。 “哥哥特意为你建的……” 他慢条斯理道,一只手探下去,帮自己心爱的孩子系好了胸前的纽扣。苍白修长的手推着那一枚小小的扣子,轻而易举操纵着它穿过洞去。 “我的囡囡,只需要好好地待着……” “当年的债,哥哥自然会一笔笔收回来。” 与此同时,他用力将寇冬一推。马戏团的成员呼啦一下涌上前来,寇冬只来得及瞥见几张熟悉的脸——旋即,他们簇拥着寇冬,拧住他的胳膊腿不教他挣扎。寇冬落在他们手里,没半点反抗的力气,几下便被推进了最后一间屋子。 宋泓两人也被推搡进来,只是动作要粗暴随意的多。三人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便听见了外头有重重的铁物磕碰着门的声音。 从窗户里向外看时,只看到一颗比寻常人大上一倍的脑袋。 大头娃娃板着脸,扭动着细的如同麻杆的手臂,面无表情地锁了门。旋即,他背过身站在了门外,就牢牢守着这房门。 门外站了不少人。人熊、人狗、花瓶美人、人羊、鼠美人……也有缺胳膊断腿身形奇特的,有一只眼生到侧面的,有鸡-胸驼背的,有生着人面瘤的,有头大如斗的,种种奇形怪状,简直像是某本特殊图鉴上展览出来的展品,画家也绘不出的人间百态。如今他们都聚集在这里,恭恭敬敬注视着木轮椅里的少年,面上泛起掩饰不住的喜悦色彩。 少年摇动着木轮椅,自他们之中缓缓穿过。马戏团中住着的拐子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终于从房子里头钻了出来,不耐烦地望着他们。 “又干什么?”他嚷嚷,“还想死是不是?” 他并没太多顾忌。虽然少年在这个马戏团里头有实权,这些人都听他使唤,只是有这些怪物的骸骨在手,便没有谁敢真正地伤他,这是当年建立马戏团的团主为他们留下的底牌。 轮椅里的人猛然转了个方向,望着他。 拐子明知他们伤不到自己,胆子也随之大了,几乎要忽略眼前人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 “老实点,”他道,“你们这群没用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便被一阵尖锐而陌生的疼痛打断了。 甚至连一声痛呼也没能发出来。 这痛感来的如此突如其来,当他低下头时,之瞥见了一条手臂。那手臂贯穿了他的整个腹部,像钉子一样把他彻底钉穿在了墙上,搅动着里头的五脏六腑——抽出来时,苍白的皮肤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 少年发出一声轻叹。他从胸前口袋中掏出一块素色方巾,一点点擦去血迹。 “脏了。” 拐子猛然瘫软下去,喉咙间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死命瞪着眼。 “你……” 他想问,你怎么能碰我? 可这句话并没来得及问出口。他紧接着便看到了面前这些人的目光,恨不能将他撕碎扯裂的目光。 “……” 寻声而出的几个拐子都怔愣在了原地,待到反应过来后,猛然发出声音,叫着仓皇向后逃。花瓶美人发出一连串笑声,瓶子在地上跳跃着,上前去追。 “到时候了,”有成员低声喃喃,“到时候了……” 距离他们重返阳世,已不知过了多久。他凝视着自己的手臂,看到了一条旁人看不见的锁链。 那锁链将他牢牢锁在了这里。 只有拿回他的血肉,他才能真正超生,重回六道轮回之中。 当年,他们是碰也无法碰那些棺椁,即便死了也不得安宁,仍旧为恶人驱使,做了旁人赚钱的工具;如今,阴差阳错之下,先生却已经解开了符咒,可以触碰了。 他得费点儿力气,才能压抑住自己过于激动的喘-息。 夺回来! 把他们的血肉夺回来!! 有拐子躲闪不及,被抓住了。花瓶美人牢牢拽着他,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我要把他们的骨头都打碎,”他阴森森道,“我要把他们都塞进漂亮的花瓶里……” 恶鬼们拊掌而笑,为着大仇即将得报,满脸快意。唯有美人蛇蹙着眉头,踌躇半晌,终究是甩着长而细的尾巴上前,“先生,少爷的事……” 他将目光投向大头娃娃。对方仍然死守着这房门,丝毫没有放人出来的意思。 “囡囡是个好孩子。”少年淡淡道,也看着这扇门,“只是,心太善了些。” 因着心善,甚至想将那四间屋子里的孩子都带出来。 “人。” 少年轻轻笑了声,不知是嗤笑,还是旁的什么情绪,“人皮底下的,谁说都是人?\" 朱门外头一次上了锁。马戏团里的大头娃娃和美人蛇都留了下来,其余成员则都跟随着少年,一并走出门去。 寇冬这一次再试图撒娇,就得到了大头娃娃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可出门。” 寇冬皱着眉,问:“为什么?” 钥匙挂在大头娃娃细的不同寻常的脖子上。他晃晃巨大的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步,挡在门口粗声粗气道:“回去。” 寇冬不走,只瞪着他。 “回去!”大头娃娃道,“先生说的不错,这是为你好——” 寇冬只好回头。半天,他又锲而不舍试图搭话:“那能把院子里的棺材给我吗?” 这不算违背少年要求,大头娃娃扛在肩上,放进了屋里。 宋泓被npc救了一回,如今对他们的品性都报了美好的幻想:“他真会救人吗?” “……”寇冬用看智障的眼神盯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宋泓也是一愣。 “不救?” “不救。”寇冬摇摇头,显然难以置信,“不害他们都算好的了——你怎么会对他们有这种不切实际指望?” 宋泓竟被问的无言以对,不由得卡了卡,待卡回来之后,幽幽将目光投向他。 为什么会有这种指望难道还不明显吗? 不是因为npc在你面前表现的太过不同寻常的缘故吗? 他还真的以为是这个副本的npc良心发现…… 事实证明,npc们都没有良心——兴许是被寇冬啃了。 叶言之忽然道:“他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寇冬低下头,瞧见了尸首紧紧攥着的拳头。他蹲下身,使劲儿用手掰了掰,没能掰开。 当他的手然覆在了那只苍白的手上,方才看见有根手指轻轻颤了颤,旋即微微张开了,露出一截红色的线头。 身边两人凑了过来。 “这是……” 寇冬将里头的东西拽出来,发现是一根已然褪了色的红绳。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街边两毛钱一根批发的那种,上头绑了个小小的结,缀着一小片细细的铜片。因为不值钱,甚至连拐子也没把它收走,任它被这个灾星牢牢握在手里。 他将铜片翻过来,发现上头刻着极小的字,得费点力气才能分辨。 小姑娘也将头靠过来,倒是率先看出来了。 “小栓子。” 寇冬忽然一愣。 “什么?” “写的是小栓子,”小姑娘指着那铜片,“这是属于我们要找的npc的东西。”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他们已基本确定,少年就是小栓子,自然身上挥带着小栓子的印记。 可—— 寇冬的声音忽然高了。他道:“不对!” 少年是什么样的人? 寇冬不觉得他在意的是他自己,若真要说起来,能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死也不肯放开的,就只有—— 他心里慢慢涌起了一个旁的猜想,脱口而出道:“是我!” 电光火石之间,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副本最大的坑究竟在哪里。 “……是我。” 根本没有别人,他自己,就是那个需要逃出去的小栓子。 53、采生(十五) () 他的思绪陡然变得清明。身旁的两人还没跟上他的思维速度,皱眉道:“……什么?” 寇冬微微吸了一口气。 “我就是小栓子。” 这一句一字一顿, 说的十分清晰, 让宋泓无法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 “可这不是意味着——” “对, ”寇冬冷静道,“它从头到尾, 都在坑我们。” 狗逼系统! “现在想来,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寇冬指了指宋泓,“它只告诉了你任务,七天之内,把小栓子带出去。” “如今已经是第六天。” “可要是从一开始,就有特定的玩家会来扮演小栓子呢?要是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去找什么npc呢?” 从头到尾,少年都没承认过小栓子这个身份。 他早该想到了。小栓子这种听着挺土气的名字, 怎么看怎么和npc那行事作风不太搭。亏他还以为是系统想给自己的npc整个听起来可爱点的好中和一下杀气, 结果居然是用在他自己身上的……妈蛋! 宋泓:“他们不是说, 是在马戏团里?” “那得看什么在马戏团里。”寇冬脑中思路已然部理清了, 回答, “原本的小栓子,的确可能是被埋在了这儿。” 但他绝不会在拐子那儿, 不然少年仍然有把柄握在拐子手里。如今马戏团成员们能下手了, 就说明唯一的阻碍依然被打破了。 小栓子没成为他的阻碍,只有可能在马戏团自己的地界范围内。 房子里被关着的npc在和他们形容小栓子时,说的也并不是他,而是提起他便会想起的、和他形影不离的那个人。 整个副本里, 系统与他们玩了挺多语言游戏,明里暗里引导着他们朝着错误的方向去想。 而事实上,真正需要逃出去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他自己。 寇冬感觉到了来自系统的恶趣味。它特意设置了最后一个被封锁的房间,让寇冬误以为这房间与小栓子有关。可实际上,这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寇冬亲手从其中放出了对他垂涎欲滴的恶魔。 宋泓也难得开始头皮发麻。他咽了口唾沫,“所以,我们的任务应该是——将你在七天之内带出桃源镇?” 寇冬点头。 宋泓:“……” 宋泓默默将目光投放在严丝合缝关着的木门上,喉咙又滚动了下。 “所以,”他困难道,“我们现在在……” 寇冬沉痛地点点头。 “我们在被关。” “……” “……” 三人一时间默然无语,都为这个事实感受到一阵不可抑制的心痛。 明明很轻易就能出去的,怎么他们反而把自己关进来了呢? 寇冬低下头:“……我的错。” 说起来,都是他一手主导着,马不停蹄地把最终boss给放出来了…… 如今,他也算是尝着了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贼疼。 “可你们不能打我,”寇冬瞧着两人眼色,飞快补充,“我现在可金贵了,揍不得!” 万一被打瘸了,还怎么好把他救出去? 寇冬很有关键人物的自觉,往后头缩了缩,试图躲开被坑的队友。 宋泓脸上阴晴不定,看起来隐约有种动手打他的冲动。叶言之警惕地从寇冬肩膀上站起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好在宋泓最终吐了口气,摇了摇头。 “算了,”他心酸道,“都是它们坑……” 一个賽一个的坑! 寇冬连连点头,显然对此极为赞同。 大头娃娃还在门外守着,听见里头的动静大了,便把细瘦的手搭在门上,叩的邦邦作响。里面三人压低了声音,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 如今,目标明确了,他们只需要把寇冬带出去。 可问题是,怎样在npc的眼皮子底下,把人带出去? 几个人都开始发愁,又不敢贸然闯门。面面相觑后,还是宋泓沉声道:“先在这屋子里搜搜,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 他们开始翻找。 这一间房间极大,且里头五脏俱,旁边甚至摆着浴桶与恭桶。生活在这里头,简直不需要迈出房门一步。 他率先坐上那一张四角大床,伸手在柔软的被褥之中翻找。摸来摸去,没有摸出旁的,倒是捞出了一根细细的金链子。 纯金的,长长的,发着淡淡的光。尾端缀着一个白玉的环,只是材质有些怪,倒像是沙做的。里头铺了一层柔软的绒毛,寇冬摸了摸,指头都要陷进去,像是上好的兔毛。 他试着拽了拽,没拽动——这金链子是连着床的。 寇冬有点儿懵。 据他所知,这是npc给他准备的床。 那床上哪儿来的链子? 他瞪着眼想了想,忽然咽了口唾沫,慢慢把那玉环往自己手上比划了下。白玉环相当小,一眼看上去就知并不是成年人的尺寸,反而刚刚好能卡上他的手腕。 寇冬:“……” 不是吧? 难道…… 或许…… 莫不成…… npc原本的打算,是要将他锁在这上头吗?! 说真的,要不是寇冬如今这身体年岁太小,npc也是一副没成年的样子,他都要怀疑少年是个变态了。 被拐卖了就想着把人锁起来,这是个什么逻辑? 他正发怔,却听小姑娘沉静的声音响起来:“找到了。” 她从桌子下打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里头是一本薄薄的册子,翻开看时,上头写了密密麻麻的人名。 大多是乳名,什么二子、黑子、春春……足足写了大半本。后头跟着一个数字,像是他们的年龄。 再往后看,只有短短一行字。 “腊月十二自三里庄拐得,二子、三丫引之。无用,用以采生折割,二十七日亡故。” “三月七日自山河村拐得,黑子、宁宁引之,为乞。” “四月二十三自山河村拐得……” 宋泓皱起眉,注意到这里头不同寻常的用词,“什么叫引之?” 他指着那两个字,“这前头跟着的,是孩子的名字吧?——这什么意思,他是被两个孩子带大的?” 小姑娘平静道:“这话是说,他们都是被这里头的孩子引出来的。” 这个说法让人心里头一寒。寇冬的眉头也皱起来了,盯着这页纸。 “你是说……” “你们想想,”阿雪沉静道,“他们拐了这么多孩子,如果是以自己的长相去接近,这种概率,究竟有多低?” 凡是拐子,手里头沾了血,面相便总透出种凶狠之意来,根本无法掩藏。这世上虽说有不负责任之父母,却也有更多是视子女如命的,自幼教导,亲自看管,又怎么能被他们哄骗来这么多? 宋泓的手心都开始发凉。他攥了攥拳头,低声说:“所以,他是让这些孩子去的。” 这多轻松。 看上去天真烂漫、不懂世事的孩子,只需要给他们换上一身衣服,手中拿上一或两件玩物,轻而易举便能将没戒心的其他孩子引走。这时候尚且是乡土社会,村中孩子走家串户、成群结队去玩,本就是常事。 拐子不需要花多少力气,两颗糖,抛出个引子,便可引得他们通通上钩。新来的仍然可做引子,继续去引其他的孩子……如此一来,自然可保他吃穿不愁。 宋泓咬着牙,声音也发了狠:“畜生!” “应当不止如此。”小姑娘淡淡道,“他们——应该是自愿去做的。” 宋泓惊愕:“怎么会?” 他有些说不出话,半晌才喃喃道:“他们还小……怎么会愿意做这种事?” “如果能让他们不抽木人呢?” 阿雪细白的手指指着其中一个引子的名字,那上头写着的,赫然是为乞。再看其他的,也是为乞,并没有进马戏团的。 “如果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赦免呢?譬如拐来的人越多,吃的就越好,还能保平安——” 屋子里一下静默下来,所有人都想起他们来的第一日。 那天,乞讨的最少的孩子被推出去,其余人只不过麻木不仁地看着。 他们会做小动作,会为了别人的苦难欢欣鼓舞。人的自私和冷漠好像在这群孩子身上彰显无余,揭开来,看到的都是丑恶。 寇冬多少明白了少年那句话的意思。 “人皮底下的,谁说都是人?\" 在说这一句时,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说的呢? 半晌,小姑娘才道:“再往下看看吧。” 寇冬一页页往下翻,翻到中间时,终于看见了小栓子这三个字。 紧跟着小栓子,与他在同一个村里被拐的孩子,叫叶言。十二岁。 寇冬的手遮挡住了那半张纸。他脑中嗡嗡作响,许久之后,才轻轻将手移开了。 那两行墨黑的字也终于闯入了他们的眼帘。 “十二月十二,自叶家村拐得,英子、二子引之。初为乞,欲逃,加以棍棒,断气后焚之。” “十二月十二,自叶家村拐得,自行跟从另一子而来。召集二十余子欲逃,泄露后被堵绝于半路。为警醒旁人,将其同伴加以棍棒,将其砍去双腿,施以极刑。” 在这之后,又有一行血红的小字批注:“此子亡故后甚为凶险,特取其骨殖,画符咒以固之。” 短短几行字,却让寇冬从上而下都颤抖起来。 好像有谁在他天灵盖上重重打了一棒,他眼前景物飘忽,恍惚竟不知置身何地。 风雨轮转,鸡鸣未啼—— 那一日,叶家村大雪。 他在门前看见了几乎冻僵的两个孩子。 两人脸都冻得通红,勉强朝他微微一笑。大些的男孩拉起他的手,问他:“家中有没有热水?可不可以给我一碗?” 末了,又加上一句,“不要告诉大人。” 村中人心淳朴,他想也未想,将粗瓷碗里倒了大半碗滚水,小心翼翼端着捧出去。四岁,在家里已经可以帮着做些简单的活计,他把碗端给他们,小声说:“慢点喝。” 两人喝完水,又问他出村的路。 “这一场雪太大,看不清路径……” 他问:“你们是哪家的?” 高个子男孩给他指了指,含糊道:“我们是隔壁村的,贪玩过来,没想到走不出去……” 小栓子家里,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奶奶,因为年迈,这时还在睡着。他走出去时踟蹰了下,犹豫着要不要喊隔壁的叶言哥哥一道——这村里,叶言哥哥比他奶奶还要疼他,行动处都陪着他。他长得是苹果脸,又秀气,活脱脱像个女孩子,叶言就喊他囡囡,喊的十分亲近。 可叶言昨天帮着下了地,看样子是累极了。 他于是没有喊。不过百十米的距离,他把人带出去就是。 村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他原先从没见过。倒是高个子男孩儿看了欣喜,说那是家里来找他的。 又说:“一定要谢谢你,让我爹娘给你拿块糖!” 小栓子摇摇头,说自己要回去,便扭头往回走。可从马车里钻出那男孩的爹来,长得高又凶,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旋即把他往车厢里塞去。那日好大的雪,外头白茫茫一片,没有半个人影。他拼命地蹬着腿,又迫切地张望着,却只能看见搓棉扯絮一样的雪花,接连不断地往下落。 驾车的男人笑起来,说这是一场好雪,“待会儿走了,谁也不会知道!” 车辙印,脚印,都能被这场大雪盖过去。 他也是这么想,知道自己怕是遇见了坏人,只能缩在车里,尽量不吭声。可片刻后,后头有什么人追上了难行的马车,拼命用手拍打着车厢。 “停下来,停下来!” 帘子掀起来时,他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叶言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像是刚发现便追出来了,这时天寒地冻,村里人都在睡着,也没来得及喊人。少年在这群成年人面前,也没什么反抗的力量,只是与那些拐子说了什么,旋即,他迈开腿,也坐了进来。 “嘘,”他低声道,“我陪你。” 他把人抱进了怀里。外头仍然飘着雪,只有他的胸膛散发着温温的热意。 “——我陪你一起。” 寇冬额头滚烫,像是在发一场高烧,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见宋泓的声音在同他说着什么。 他想让人说慢点,因为他此刻一个字也听不清。等他拼命地掀开眼帘,眼前却没有宋泓,也没有阿雪,只有少年抱着他坐在这四角大床上,手一下下拍着他的背。 这里仍是奇诡的马戏团。叶言的双腿处空空荡荡,只有两个晃悠的裤筒。那裤子上如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还散发着腥甜的气息。 他的面容上也有一滴干涸的血渍,粘在他冷而白的皮肤上,宛如一颗殷红的痣。 叶言抱着寇冬,神色却极其温柔。 “囡囡乖。” 寇冬听见哗啦啦的响声,低头朝自己腕上看去,才发现是那条金链子。 玉环套在了他的手上。再看时,寇冬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时小栓子的骨灰做成的环,被少年用来将他锁在了屋子里。 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回忆。 “囡囡乖——” 叶言又重复了一遍,将他抱得更紧。 “哥哥这一次,一定会护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4 23:59:06~2019-12-05 22:0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废物点心、橘子味哒棒棒糖、是十四吖、熊雪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枝春寒 15瓶;云倾 10瓶;昕昕 6瓶;一个可爱的老木、欧菲北极绒 5瓶;嘿 3瓶;九蘇 2瓶;音、墨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4、采生(十六) () 马戏团里的西洋钟声忽然响起,敲击的叮叮当当。门板被人敲响, 大头娃娃将偌大的脑袋探入门来, 嘴角咧得极开。 “先生, ”他道,“时间到了。” 寇冬心中隐约升起了些不好的预感。他拽住了少年的袖子, 问:“什么时间?” 不及少年回答,大头娃娃已经咯咯笑了起来。 “当然是演出啊,”他回答,“这么精彩的演出,先生怎么能不上台呢?” 寇冬没有松手,只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人。 “还有演出?” 他看大头娃娃此时的模样,倒像是已经从拐子那里拿回了骨殖。既然如此,他们早已不再受困于这马戏团, 怎么还会有演出? 大头娃娃笑得愈发灿烂。他摩挲着自己的脑壳, 殷红的唇咧开来, 注视着寇冬。 “既然要走, 怎么能不演出一场告别场呢?” “——就当是这么多年来, 我们给他们的回报了。” 他细瘦伶仃的身子后头,更多的马戏团成员探出头来, 迫不及待望着。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 都沾染了些红色,寇冬嗅到铺面而来的血腥气,这味道让他隐约有些不适,心里清楚这些心怀怨念的恶鬼应当是在拐子的房中大开了一回杀戒。 “还有最后一场演出, ”叶言将他几丝乱了的头发拨到耳后,神情隐约含着温存,道,“只剩最后一场——哥哥便能彻底保护你了。” 大头娃娃过来抱起他,将他小心放置于木轮椅上,他转着轮子,要与马戏团成员们一同出去。电光火石之间,寇冬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把他的袖子拽的更紧。 少年的衣服一紧,没能走开,扭过头望着他。 “囡囡?” “我不能去吗?”寇冬巴巴地望着眼前人,“最后这一场……我不能去看嘛?” 他心里明镜似的。要是当真被一直锁在这小屋子里,想出去定然是一件难事,有了npc在这儿看管,宋泓他们纵使想救人,也是难上加难。 他非得找个当口出去。待走出了这房门……剩余事情总比始终待在里面轻松。 少年神情似有些犹豫,手指抚弄着他手上那枚骨灰环,像是舍不得他就此真从这房里踏出去。寇冬瞧着他那表情,当机立断把声音软下来,冲着他低低喊了声:“叶言哥哥……”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出npc的名字。 叶言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他将轮椅靠得更前,几乎贴上了床榻,定定看着眼前人。 “囡囡刚刚叫我什么?” 孩子就坐在床铺上,仰头望着他。叶言看见他清透黑亮的瞳孔,眸光澄澈,与当年那扶着房门怯生生看过来的孩子毫无差别。 他的心也不由自主一软。分明已经死了的血肉,为着这一眼,此刻却像是又悉数于这具躯壳之中活了过来。 他自然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睛。 “那便去吧,”他微微俯身,将面前孩子的手抓的更紧,“——哥哥陪你。” 大头娃娃有些犹豫,看了眼少年,见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终究还是把这一句咽了下去。马戏团的成员们扭转过头,嘻嘻笑着走向他们的舞台。 那里如今被一道鲜红的帷幕隔开来,看不见那支起来的、早已经陈旧的木台子。 厅堂里昏暗,在那两边又各挂了一个大红灯笼,红通通的,在地上映下一小片椭圆的深色影子。 叶言带着寇冬,径直坐到帷幕前的第一排,那里如今空荡荡,没半个人影。 身后有谁嘶哑着声音问:“先生,开台吗?” 叶言的手朝着后面微微一挥。后头的看门人手上便用了劲儿,缓缓拉开了那一扇朱门。这一瞬间,鼎沸的人声猛然顺着门缝儿流进屋里,外头的镇民像是等待了许久,迫不及待地涌进来。 “听说今天看表演不要钱,真的假的?” “走走走,赚大便宜了……” “今儿咱们也见见世面!” 不过转眼,堂中便已坐的满满当当。有不少镇民还挤着站在座位旁,小孩儿骑上了大人的脖子,高声嚷嚷着看不见。堂中一派喜气洋洋,唯独寇冬坐在第一排,心中却一个劲儿往上冒凉气。 进的人愈是多,他愈发是感觉不好。向左右匆匆梭巡一圈,却并没看见宋泓与阿雪的影子。 他也没看见半个其他乞儿。好像这地方早没了其他玩家,就只剩了他这一个。 叶言之站在他肩上,亦是神情严肃,低声道:“恐怕要出事。” 寇冬知晓少年感觉敏锐,并不敢当着他的面有大动作,只是借着低头的瞬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人多的连门也关不上,最终挤了个满满当当。就在这吵嚷的人头发昏的喧闹中,终于有一声锣鼓声重重敲响,惊的在场人都微微一个哆嗦。 旋即,有一面上生了大痦子的小孩笑嘻嘻上前,朝着面前观众一躬身。 “各位老爷太太久等,”他笑道,“咱们这一场演出马上就开始。” 底下有人高声问:“都有什么?不稀奇的话,你们可得赔钱!” 这一句嚷出来,场中观众跟着哄然大笑。报幕的孩子笑得也更深了些,红灯笼的光映在他脸上,让他面颊上也发出了一种奇诡的红光,“这哪儿会呢?” 他微微一弓身子,尾音拖的极长,透出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来。红光于面上流动,简直像是一滩活着的、流窜着的血。偏偏台下众人群情激动,竟无半人注意台上演员有何不妥。 小孩接着道:“咱们马戏团里,鼠美人花瓶美人蛇美人熊人……保准,都是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 “哪怕是往前看几千年,往后看几千年,您也再见不着这样的稀奇了。千奇百怪,您只需要张大您的眼。” “当啷!” 又是一声惊锣。 “各位——“小孩提高了声音,面上神情竟然也极为兴奋,“表演——现在开始!” 不知何处刮来的阴风,将台子上的红布一把掀开。在那后头,大头娃娃牵着一只四脚着地的唱歌犬,拽着他脖子间的缰绳,愣是将他拖上前来。 那唱歌犬毛发虬结,似乎身形也比寻常更加高大,只在嗓子间低声呜咽,像是痛极了。 寇冬看了两眼,便移开目光。忽然,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又将目光挪回去—— 与此同时,叶言之也在他耳畔道:“换人了。” 换人了! 牵出来的……并不是原本被做成唱歌犬的小胖子! 寇冬死死地盯着那一张人脸,终于从那上头隐约辨出了熟悉的轮廓,他曾经在被关着的房子里见过。然而这张脸,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孩子。 ……他是关押他们的拐子。 意识到这一点,寇冬的血液都几乎凝滞。他牢牢盯着台上人,大头娃娃紧紧握着鞭子,咧开嘴,露出里头两排参差不齐的牙来。 “来啊,”他对着那唱歌犬催促,“来——快给大家唱首歌。” 唱歌犬将头埋在两个前爪上,只是摇着头。大头娃娃勒紧了缰绳,将他勒的不得不仰过头去,喉咙里发出咔哒咔哒的沉闷声响,几乎要断了气。 “唱啊,”他重重抽了一鞭子,打的台上的唱歌犬哀嚎着瑟缩起来,看着他在地上滚动,大头娃娃反而笑得更开了,“你哑巴了?怎么不唱?” 唱歌犬挣扎着抬起头,终于张开了口。他的声音半点也不柔媚,反而粗粝低哑,是中年男人被酒-色熏染的久了之后的音色,话音之中犹在哽咽,不知是因为怕的还是痛的,只于地上瑟瑟发抖,一句唱词被唱的七零八落。 “原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大头娃娃不笑了,板起了脸。 “唱的是什么?”他阴惨惨道,“你让各位观众老爷听听,你唱的都是些什么?” 台下的观众尚且不明所以,但知道他方才那一句的确唱的烂。此刻听了这一句,不知是谁率先喝了个倒彩,喊:“呜——” 起哄声猛然大了。满堂的人一同道:“呜——” 唱歌犬将头抬起来,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大头娃娃拿着鞭子,却看着台下人,道:“他唱成这样,各位观众老爷说,该不该打?” 声浪翻滚,高声答道:“该打!” 大头娃娃重新扬起鞭子,当真一鞭接着一鞭抽下去。他的胳膊只是看着细弱,实际力气极大,唱歌犬痛的满台翻滚,哀嚎一声接着一声,血迹染红了一大片。只是有灯笼晃着,并不显眼。 这一幕更刺激了台下人,一时间欢呼声、喝彩声不绝于耳。这一出闹剧,残忍又可悲,让寇冬连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终于知道了他们对于桃源镇镇民的恨究竟从何而来。 并不只是因着他们花了钱,进来看他们痛苦的、毫无尊严的表演——更因为他们在这些表演中,也是为虎作伥的伥鬼。 他们从未将台上的东西当做人。 大头娃娃抽断了手中的鞭子,紧接着,那长痦子的小孩又站出来道:“请大家向上看,将有我们马戏团的人熊为您表演走钢丝!” 寇冬抬起头去,不出意料看见那人熊的脸也变了,正是三角眼。他哆哆嗦嗦,不知是被谁一把推到了钢丝上,一张脸上涕泪横流,狼狈的不成样。 脚下的钢丝细又软,他本便不是柔韧性好的孩童,如今又裹在厚厚的毛皮里头,愈发走的惊险万分。 寇冬在底下看得清清楚楚,他左摇右晃,分明是竭力想将每一步都踏稳。只是随着他走至中间,钢丝晃动的愈发厉害,他拼命伸直手臂,终究是没有站住,一头从上头栽下来。 一声沉闷的声响,在场观众都是一惊。报幕的孩子却没半点大反应,只是笑道:“呀,真是不小心……” 另一个人熊从后头钻出来,拖着拐子的一条腿,将他拉出去。 观众见他面不改色,竟然也有些晕乎,还以为这人熊远比寻常人结实,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无事。报幕的孩子拍着手,道:“可不能扰了各位观众老爷的兴致,咱们得把其他人请出来了。” 接下来,各色角色也一一登场。美人蛇拖着长长的尾巴,却长着一张粗犷的男人脸,哆哆嗦嗦躺在了钉床上;花瓶美人无法开口言语,被人端着,给几个观众摸了摸头,最终没能穿过火圈,向后倒下去;新的大头娃娃同样走起了钢丝,却也没能走到终点,一同翻倒下来;除此之外,缺胳膊少腿的,奇形怪状的,没鼻子没耳朵的…… 世间罕见姿态逐一出现,着实令人目眩头晕,如同一只脚踏在了黄泉界,亲眼瞧见了百鬼夜游。 寇冬坐于第一排中,心也一点点沉下来。叶言始终攥着他一只手,他没半点机会逃脱。 正在这时,他却忽然瞥见了一截尾巴。美人蛇于后台旁,躲在不容易被叶言看见的角落,与他对上了目光。 旋即,美人蛇唇角微动,像是说了什么。 寇冬眨了眨眼,努力辨明,待看明白时,心不由得微微一颤。 他说的是三个字。 ——准备跑。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我太南了(一个爆哭) ---------- 这两天三次元发生了点事,心态崩了,中间不得不断了两天,对不住大家。 无太南了呜呜呜呜,希望明天能顺利。 感谢在2019-12-05 22:02:02~2019-12-08 23:1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骨风 5个;陈橘橘橘橘 2个;熊雪秋、37258170、朝歌、雨山传歌、23333、40471451、拒绝黄赌毒、沉默的八季、狗熊上树抱大大、纯心墨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年 217瓶;sugar309 95瓶;萝北做错了什么 59瓶;罗青羊 50瓶;康海静 40瓶;贺秋刀 24瓶;18173206、唉小小、:p、红日已升三丈透 20瓶;韩77777 18瓶;戮、橘子味哒棒棒糖、长安、原无乡、心 15瓶;young 14瓶;黑色童话、28430540、ni、晏晏、暮晓、19404419、栀淮、thia、没有影子的人 10瓶;jojo 7瓶;雪舞血影、霸霸爱我 6瓶;骨风、吃土少女在佛系、昕昕、平均、叶赐安 5瓶;兰兰兰兰兰biu~、叶耶夜 4瓶;t一一、西柚糯米团、嘿、伊诺 3瓶;布丁芋奶露、粟米、你家大人可能不是人 2瓶;静妹、任跑跑、快乐沙雕水寒、君若辰、紫、詹旭阳、墨隐、无瞑醉三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5、采生(十七) () 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再看过去,那一截金黄的细长尾巴便没了踪影——仿佛方才那一眼, 不过是寇冬的错觉。 身畔的少年也回过头来, 似有所感, 顺着他的目光瞥向了后台的左侧,“怎么?” “……没什么。” 寇冬将眼神转开了。 台上已然到了最后一个节目, 美人蛇也袅袅娜娜上了台。寇冬眨眨眼,心头忽然涌上了个主意,伸过手去,小心地拉了拉叶言的袖子。 “叶言哥哥,”他忐忑不安道,“我能不看吗?我……我有点不舒服……” 这要是换个人,定然要说他矫□□多。非嚷嚷着要出来看表演的是他,这会儿接受不了这刺激不敢再看的也是他,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理由, 娇贵的简直像是个千金小姐。 这说词在其他人那儿都行不通, 唯有少年听完, 神色也未变。他只道:“不敢看了, 囡囡?” 寇冬忍着胃酸,勉强点头。本以为npc会找个人带他回去, 这样他路上也能找个机会——哪知叶言听了这话, 居然把自己的一只手伸出来,按在了寇冬的眼上。 寇冬:“???” 叶言捂住他的眼,挡住了他的视线,声音里满是纵容, “那便不看罢。” 寇冬:“……” 他差点儿一口血吐出来。 不是,你不按剧本走啊老弟——我说我怕,你不应该让我回去吗?这会儿捂着我眼睛算什么,掩耳盗铃??? 计划半途夭折不说,连视力都给搭进去了,这一波血亏。 寇冬心里头万匹草泥马神兽奔腾出了一片草原,只是面上不好彰显,只好忍着这一口老血给npc卖萌:“叶言哥哥真好。” 好个鬼,暴躁的寇冬只想揍人。 坐了一会儿,他又冒出个新主意,吭吭哧哧道:“叶言哥哥,我尿急。” ……这你总不能掐着水管龙头让我感受不到吧? 少年将一只冰冷苍白的手探过来,意图要摸摸他的肚子。还不及碰到,孩子便猛地向后一缩,倒像是受了惊吓。 叶言的手顿了顿,缩了回去,黑沉的眼扫了扫他。 寇冬:“……” 算了,拼了。 虽然说他是有节操的游戏主播,但这会儿命都要搭在里头,谁还有那心思管节操! 不就是尿遁吗? ——忍一忍,不丢人! 他硬着头皮,低声催促道:“快要漏出来了。” 叶言的口中溢出了轻轻的两声笑,终于微微动了动轮椅,为他腾挪出一条可走出去的过道。寇冬松了一口气,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要往外头去,却听见木轮椅咯吱咯吱地响,少年居然也转动着轮椅,淡淡跟在他身后。 寇冬懵了。 不是,哥——我上个厕所你也跟?! 说真的,要不是知道这副本里头的背景故事,他真的要怀疑这个npc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喜好…… 叶言神色平常,倒完未将这当回事,“哥哥帮你。” 寇冬头皮差点儿炸开。 这怎么帮,难不成你还能帮我扶一把吗? 他忙摇头,将手背到身后,“我可以自己去。” 少年眉头轻蹙,似是对他这样大的反应完想不通,“当初,次次都是哥哥帮你,尿布都是我洗的。” 寇冬:“……” 废话! 那时候我多大,现在我多大? 借用他崽的话——他可特么是个二十多岁的成熟男人! 成熟男人摇头如拨浪鼓,几乎要将自己的脑袋甩飞,“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去。” 但他这话,npc显然根本没听进耳朵里,已经不容置喙地摇着轮椅到了他前头。寇冬一看这架势根本容不得反驳,只好闭了嘴,只是心里头还有点儿难以置信。 说真的,他向来也是骚操作惯了的人,真没什么会让他惊讶的。 ……可叶言这个npc的操作比他还骚是怎么回事? 他蔫蔫跟在后头,听见他的崽低声道:“恐怕跑不掉。” 寇冬也很绝望,这特么看得也太严了。 凡是游戏,都该有生局,可他怎么觉着这一轮是死局呢? 他侧过头,压低声音与叶言之道:“得想别的法子。” 小人站在他肩膀上,挺严肃地抱着双臂,半晌后道:“既然如此,只能先信他一回。” 他口中的“他”,自然便是说的美人蛇。如今寇冬孤立无援,与其他队友也失去了联系,分明有通讯录功能在手,偏偏少年一直在他身畔盯着,寇冬就连跟他的崽说话的空隙都没有,更别说是掏出破旧手机问问宋泓情况如何了。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简直像河上漂流的小舟。 压根儿寻不着出路。 他忖度再三,终究也缓缓点头。 “即便不信——” 他穿过后台,恰巧对上了正笑语盈盈的美人蛇似是不经意望过来的目光。 寇冬眸光微闪,沉下心来。 “也总得借他的手段试一试。” 他也没旁的选项可选。 美人蛇唇角笑意愈深,盘旋起自己细而长的身子,瞳孔逐渐在灯下变成了橙黄色。 他的唱词到了最后一句,音调清丽,尾音曼妙,正经的南版梅花调。即使是西边儿戏院里头的角儿,也不会有他这样出色的嗓子。 这一句唱罢,场中欢呼、喝彩声骤起。美人蛇颔首谢过众人,方才扭动着身躯,令他身后的拐子上场。 “这一出,将为大家表演一场《武松打虎》。” 这算是经典戏码,许多人都看了不少遍。这会儿底下有人高声起着哄,嚷嚷着要换一出,美人蛇却像是根本不曾听见,只用尾巴尖将那鲜红鲜红的帷布一揭,在什么东西毛茸茸的皮毛上轻轻一抚,旋即眉目盈盈带笑,让出一条道来。 “先请大虫!” 大虫,便是虎。台下镇民翘首以盼,还当是虎人这样稀奇的、难得一见的生物。谁知从那帷幔后头钻出来的,哪儿是什么虎人? 那东西身形足有一米多长,却是一只身形矫健、皮毛光滑发亮、真真正正的老虎! 台下的镇民骤然呆了。哪怕是抱着看稀奇的心,如今亲眼与这大虫对上了眼,也被这捕猎者的威风震颤的瑟瑟发抖。 再看它弓起脊背,身上竟然毫无缰绳。 也不知是谁先开口,仓皇叫了一声。剩余的人像是这才醒悟过来,一下子慌了神,拼命地向门口的方向挤去。寇冬刚从茅房之中出来,还在与叶言计较到底需不需要对方帮忙的问题,少年被这孩子拒绝了,这会儿板着脸,满脸的不高兴。 一踏出来,外头却人潮涌动。场中的镇民终于挤到了朱门前,推了几把都不曾推开,这才意识到门竟然是锁着的。 偏偏这时,大虫已经从台上跃下,扑向了来不及逃走的镇民,几乎是在瞬间,便撕咬住了对方的喉咙。 这血更刺激了躁动。场中混乱不堪,寻不到出处的百姓陡然换了方向,向着寇冬两人所站着的走廊冲撞而来。叶言蹙了蹙眉,显然也未曾料想到这样的局面,却也不曾慌张,只将身旁孩子护的更紧,吩咐道:“先抓着我。” 话音未落,台上两盏大红灯笼居然也轰隆一声掉落在地。那舞台是木制的,早已陈旧,如今被灯笼里头的烛火一扑,瞬间便簌簌燃了起来,将大堂都映衬的火光熊熊。 碍于木轮椅,叶言竟无法从这人潮之中迅速脱身。他倒并非不能杀生,只是有寇冬在眼前,踌躇片刻,终究是不曾动手。 人群失了魂一样又撞又冲,寇冬被护在少年怀里,倒也安然无恙。只是那烟雾很快也弥漫过来,寇冬呛了两下,忍不住便低低开始咳嗽。 叶言的手捂着他的口鼻,声音也难得有些焦急:“怎么样?” 寇冬又咳了两声,已然快说不出话。少年巡视四周,只望见黑压压的人头,却根本瞧不见马戏团众人。 满屋子杂碎。 他眼底情绪阴暗,溢出些残杀的欲-念。 正值混乱,却听后头有熟悉的声音叫道:“先生,先生!” 再看时,却是美人蛇盘旋于柱子上,神色焦急。 “先生,”他道,“他是人,恐怕撑不了多久——不如,我先将他带出去?” 叶言没回答,只是仍旧拽着身旁孩子的手。 “先生,”美人蛇又催促道,“来不及了!方才是有漏网的拐子混进了人里,故意点了火,这会儿他留在这处,怕是危险——” 拐子两字,触动了叶言最后一根神经。他紧紧拉着的孩子又开始咳嗽,脸也被这烟雾呛的发红。 有寇冬在,这局面便不好收拾。叶言忖度片刻,终究是松了手,缓缓将他交与美人蛇——这也是忠心耿耿追随了他许多年的鬼了。 “在外面等我,”他冷声道,“他绝不能少一根头发。” 美人蛇来不及说话,先用尾巴将寇冬卷起来,提了上去。旋即,他方才向叶言躬了躬身,答道:“自然。” 他带着寇冬向着门口处挤去。蛇的身体轻盈,又纤细,极易从人群之中寻到空隙;寇冬如今也是小孩身形,生的矮瘦,也能跟着挤出去。一人一鬼终于到了门前,只听见外头沉闷的一声吱呀声,美人蛇将门推开了一道缝,先用尾巴尖将寇冬推出去。 终于又踩着了外头的地,寇冬一颗心都跟着微微一松,只是不敢太过放松——叶言还在里头,等收拾完了那群镇民,便会出来寻他了。 好在美人蛇像是早有打算,低低嘘了一声,就见有马车缓缓驶来,就停在了院门口。 “快上车,”美人蛇催促他,“走!” 一人一鬼进了车厢,美人蛇的尾巴于车厢地面上重重一甩,马便撒开四蹄,飞快地跑起来。寇冬将帘子微微掀起,瞥见外头街上的景色一闪而逝,仍然有些不可思议。 美人蛇帮了他。 为何? 他将探寻的目光投至对方。美人蛇像是察觉到了,回过头来,冲着他微微一笑。 “怎么?” 寇冬说:“无事。” 美人蛇却读懂了他的念头,道:“不明白我为什么帮你?” 他既然猜出来,寇冬也便不再装聋作哑,答道:“对。” 他观察着对方神色,又问:“为何?” 美人蛇道:“我始终觉得,他那样做不对。” 他含着笑,低低叹了一口气,仿佛是觉着万般可惜。 “他珍惜你,这是应当;只是,怎能将你锁起来呢?——这多不公平?” 卧槽! 寇冬简直惊了,怎么回事? npc里居然还有这么通情达理的人物?? 狗逼游戏有人性了?他真是错怪了这系统…… “所以呀……”美人蛇尾巴尖于他鼻尖上点了点,动作亲昵,“我自然该带你出来。” 寇冬迟疑两秒,谨慎道:“恐怕他还会追上来。” 美人蛇笑了声,却摇摇头,不急不慌。 “无碍。” 他从车厢中探出头去,与车夫交代些什么,慢慢地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趁着这功夫,寇冬飞快地摸出那旧手机,先与宋泓联系。 快捷键输入后,三声忙音,紧接着,那边传来宋泓气喘吁吁的声音,又惊又喜。 “你没事?” 寇冬飞快小声回答:“没事,出来了。美人蛇把我带了出来。” “——美人蛇!” 不知为何,那头宋泓的声线一下子紧绷起来,将这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竟然像是恐惧的,“美人蛇?” 寇冬的心忽的往下一沉,从他的语气中意识到了什么。 那端的声音猛然焦急起来,宋泓捂着那一截被充当媒介的树枝急匆匆道:“他不可信!你不能信他,赶紧跑,他——” 美人蛇重新将头探入了车厢。长长的、缎子一样的乌发垂下来,中间一张芙蓉似的美人面,未笑先是一段风情。 “可饿了?”他温存道,“我在这车上备了些吃的。” 寇冬面不改色,仍然保持着举着手的姿势,回答:“饿了。” 与此同时,宋泓的下一句话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早就打这个主意了!他从来不打算放你走——他只是要把你从那个人身边抢过来!” “快跑,你会被他做成兔子——” 寇冬的脑袋嗡嗡作响,方才那句话突兀地又进入了他的脑海。 “怎能将你锁起来呢?——这多不公平?” 这个不公平—— 说的是对他? 还是对美人蛇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我想多了,果然还是一群变-态!!! ------ 真的感谢大家,虚惊一场,平安无恙(*^▽^*) 非常开心,这两天尽量多更! ------- 感谢在2019-12-08 23:12:49~2019-12-10 00:2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于心、帅气的落叶桑、伊人儿、晶晶不是猪、白狸晓生、夏曦桐花里、远上寒山、七月の玟玟、祀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憷笙 66瓶;鹿哈哈哈 46瓶;反于心、不出蛇蛇不改名 35瓶;dr.昭御、侠路、城府 20瓶;== 15瓶;林、嗯嗯嗯、抱住爱你、墨隐、喵酱、19404419、37258170、祝萌的发卡 10瓶;朝歌 9瓶;任跑跑 8瓶;jojo 6瓶;是土豆阿、霖尤 5瓶;41148911、22759783、哇哈哈喝娃哈哈 3瓶;修仙不修仙 2瓶;昕昕、叶耶夜、蘑菇炸肉、小咸鱼翻个身、3184420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6、采生(十八) () 宋泓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寇冬都已经听不清了。 他若无其事将手心中攥得紧紧的手机放下, 感觉掌心里微微渗出了汗。他眨了眨眼, 望着美人蛇。 美人蛇对他拿着的道具没什么反应, 只将身子支起来,用尾巴尖勾过一个竹篮, 拉至他面前。寇冬看了眼,里头放着几块炊饼,还有一包绿豆酥的点心。 “先吃些,”美人蛇道,面上仍是笑吟吟的,那一双瞳眸在凝视寇冬时,重新变为了蛇类才拥有的腥黄色竖瞳,“小心饿着。” 寇冬没什么胃口, 但在这样的凝视下, 到底是捏起了一块糕点。他没敢实际咬, 怕npc又丧心病狂地在里头动什么手脚, 只意思意思沾了个边。 美人蛇在一旁守着, 又将水壶卷过来,示意他喝口水。 帘子外头, 街道与行人都渐渐消失, 慢慢涌过来的是一片近乎苍凉的绿色。马车似乎已经离开了城镇中心,越走越远。 寇冬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美人蛇垂着缎子似的乌发,听了这话,面上表情倒似笑非笑, 反问:“少爷想去哪儿?” 寇冬心说,哪儿都行,只要你能把我从这个鬼镇子里头带出去…… 天边都成。 反正只要我走出桃源镇,就可以跑了。 可惜美人蛇紧接着道:“咱们还不能出镇子,但这个地方,先生也不会找到。” 寇冬心里头一阵失望,这一句不由得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能出镇子?” 美人蛇发出轻轻的两声笑。他尾巴卷弄着寇冬一缕发丝,慢条斯理道:“是啊,为什么?” 寇冬仔细想了一想,也明白过来,“你是怕他守在门口?” 如今,马戏团的成员都已从拐子手里头拿回了骨殖,他们便不再是被困于此地的地缚灵,可以离开整个桃源镇。以叶言的心性,在出来发现美人蛇将寇冬带走后,不可能不采取手段。 到时候,往外头的出口定然是首当其冲。 美人蛇没指望能把拐跑人这事瞒叶言多久。叶言对这孩子多在意,他心里明镜似的,要从老虎的口中夺食儿…… 没个万的打算,怎么能成? 他哼着咿咿呀呀的小曲,倒是半点不慌,半点不忙,细细整着寇冬耳边蹭乱了的几根发丝。 那吐息就在耳畔,冰冷的令人猛打一个激灵,从头颤到了脚。 美人蛇低低道:“少爷果然是个聪明人。” 这一句听起来,倒像是夸奖。 寇冬蹙眉说:“你要是在镇子里,仍然会被他发现。” 毕竟是叶言,终极boss的手段不是拿来说着玩的。 叶言…… 寇冬光是想想对方到时候大发雷霆的模样,都觉得头皮发麻——叶言本来疼他,是绝不可能对他进行采生折割的。可若是有跑的这一回,还会不会抽木人,那就说不定了。 指不定能连他带眼前这条黄金蟒都一块儿剁成碎沫子。 美人蛇摇了摇头,只道:“无碍。都说灯下黑,再没有比这桃源镇里更安的地方。” 寇冬一听,心里头顿时有点儿急,那怎么成? 且不说这镇子到底安不安,他总是要逃出去的…… 他试图与npc打商量,“你真不能带我出去吗?” 美人蛇的唱曲声顿了顿,那一双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寇冬在这样的目光下,简直像是真的变成了只红毛白眼的兔子——能被眼前的npc一手拎起来塞进嘴里当加餐的兔子。 寇冬:“……” 唉,好的吧。 看样子是真不成。 他重重坐回去,却猛然感觉车子骤停,马车轮子像是被什么绊住,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响声。驾车的车夫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用力甩起鞭子抽打前头的马,催促道:“跑啊!跑啊!” 但无论他如何打,马如何扬起蹄子,都无法再前进一步。看那形态,简直像是一蹄子迈进了泥潭里,被困了个严严实实。 这寒冬腊月里,车夫竟然出了一头一身的汗。 “走不了了,”他最终嘶声道,一手将车帘子撩起来,“走不了了……这像是鬼打墙。” 车上只有一个真真正正的鬼,就是美人蛇。 他瞥了眼前头,眼睛重新又盯住了车夫:“给我鞭子。” 车夫见他邪乎的很,哪儿还敢再说话?乖乖将手中的鞭子递了过去。 美人蛇也不多说,尾巴卷起那鞭子,用力一挥——空中猛然有金石崩裂之声,旋即马跌跌撞撞向前一跃,竟硬生生跃了出去。 车厢晃动,寇冬也跟着东倒西歪,差点儿栽了一个跟头。 美人蛇尾巴尖勾着他,声音里头还带了点笑。只是这笑不怎么温和平静,反而是森然的,听的人脊背发寒。 “想靠这样的招式困住我……” 寇冬与叶言之对视一眼,心里明白这是俩npc杠上了。这么看来,美人蛇的本事并不比少年低多少,两个恶鬼要是真打起来,还不一定谁赢谁输。 但这于他而言,算件好事。 寇冬心里的小算盘又开始噼里啪啦响了。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寇冬虽然算不得渔翁,更像是被人放在砧板上的那条鱼——但要是两个争着要做了他的人打起来了,他岂不是可以多活一会儿? 马车重新启程,美人蛇吩咐道:“跑快些。” 那匹马便撒开蹄子,没命似的向前奔跑。寇冬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这会儿不动声色开始和美人蛇打听:“我们要去的地方有河吗?我有点儿馋了,想吃鱼。” 他表现的然就是个爱吃的正常孩子,美人蛇倒也未多想,随口便答:“如果你喜欢,自然会有。” 寇冬又紧接着道:“那我们要住在山脚下吗?” 说是山,其实山海镇中所有的,不过是一座高都不过二百米的小丘陵,爬一爬都觉得丢人。 美人蛇点头,出乎意料的易沟通好说话。 “若是你想,我们就住在山脚下。” “……” 寇冬心说,哥,你在这时候好歹说话可亲一点啊…… 看你那架势,不太像要住在山脚下,更像是要埋在山脚下。 浑身上下洋溢着浓烈的找死气韵。 他没一会儿就说要下车嘘嘘,美人蛇没变态到在车里给他随意找个罐子,任他去了。 寇冬没让他抱,自己蹦下了车辕,一路急的直踮脚。等真踩进了野地里,却刻意离车远了些。 美人蛇在不远处守着,警告道:“莫要走远,小心有蛇。” ……大兄弟,哪条蛇也没你这条让人操心啊。 毕竟别的蛇只想吃我,你却想把我做成兔子…… 寇冬不着痕迹地又离远了些。 借着草叶遮挡,他摸出了行李栏中的旧手机。那头宋泓的声音仍然呼哧呼哧的,比起上一回却从容了不少,张嘴就问:“你在哪儿?” 寇冬也说不清自己在哪儿。正在打量,倒听见肩膀上有一声音淡淡道:“左行两里路,拐入小道,向前行三里……” 他将来路系数复述出来。 寇冬这才想起,自己的崽记忆力超群,基本上可以当成一个人类导航仪。 他有话学话,将自己如今的位置小声告知队友。 宋泓声音激动起来,道:“那你是在我们南面。你往北看看,能不能看到路?” 寇冬:“……” 寇冬:“哪儿?” 宋泓:“北边!” 寇冬沉默了半晌,发自内心问:“哪儿是北?” 宋泓:“……” 寇冬犹豫道:“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宋泓:“……” 怎么着,你还想上天吗? 他没再耽搁,问起正事,“他把你带出去了,那那位呢?” 他咋舌,“那人,在你面前和不在你面前完就是两张脸。” 宋泓是见过叶言发疯的,就在寇冬不知为何昏倒在床上的时候。他与阿雪掐了半天人中也没能把人搞醒,等到少年满身血腥气回来时,瞧见这一幕,那气势森然的让他们半个字都没敢吐出来,差点儿活生生被npc掐死在了床头。 好不容易发现与他俩没什么关系,叶言也没这么轻易放了他们,直接将他们扔进了当初关押孩子的院子。如今,那里头还关着满满当当的孩子,他俩在里头,倒是能和其他几个玩家凑一凑。 “要是你不在,他会发疯,”宋泓警告道,“等他找到你,你就更不好跑出去了。” 寇冬压低声音:“能拖吗?” 宋泓:“我和阿雪拖拖其他几个人还有可能,可要是想拖住他……估计不怎么现实。” 他摸摸自己的脖子,仍然有些心有余悸,那上头至今还有一道青黑的淤痕,“我试试看,随时联系。” 寇冬应了一声,听到那边宋泓小声说了句“挂了,大头娃娃来了”。这边的美人蛇已经开始催促,因他久久未回,已然有了从那边□□而来的架势。寇冬忙出声安抚了他,顺带从地上找了根细细的、一端尖锐的树枝,先在土上画了条河,旋即又画了座山。 河边上被寇冬标记了颗圆鼓鼓的心,寇冬思忖了下,又在旁边画了片小小的叶子,这才把手里头沾着土的棍扔了。 叶言之看了,幽幽道:“他不一定能看懂。” 河边、山脚——这画的一般人都看不懂,更像是哪个孩子的随手涂鸦。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寇冬教育,“看不看得懂是他的问题,画不画是我的问题。” 他说了实话,“我琢磨着,这蛇多半是打不过他的,到时候要是被捉了个现成,我岂不就成了跟人私奔的奸夫……” 还是被原配追上来打的那种。 叶言之冷淡道:“你七岁。” 算什么奸夫? 寇冬压根儿不听,犹自沉迷于这一段狗血剧情之中无法自拔:“画个心,就算他到时候真不念旧情发了怒,我也好有个交代啊。——唉,毕竟我也不是那种脚踏两只船的人……” 小人:“……” 讲了笑话,在游戏里头一口气勾搭了四个npc的寇冬不是脚踏两只船的人。 意思是他实际上铁索连舟、如履平地吗? 做了准备的寇冬施施然回去,上车时又顺手从地上薅了点东西。 好歹多道护身符。 美人蛇尾巴尖绕着他的腿,显然因他去了这么久而心中不痛快,橙黄的竖瞳牢牢盯住他,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 “方才做了什么?” 寇冬坐于他对面,糊弄他:“有点事。” 美人蛇细细的眉头蹙了起来,神色隐约有些阴冷。 “什么事?” 寇冬避而不答,“你不用知道。” 那一截蛇尾巴悄无声息将他的腿锁得更紧。寇冬感觉到冰冷滑腻的蛇鳞,它们紧贴着他的皮肤,此刻圆滑的边缘微微张开了,像是发怒。 美人蛇低低道:“说说看。” 他把孩童困在自己的桎梏里,声音淡淡。 “你又想要他了?” 孩子猛然把头昂起来,似是极不可思议的样子,盯着他。美人蛇的脸彻底沉下来,光是想着他心里念叨的仍旧是叶言,就已足以令他心生妒忌,此刻蛇尾一卷,径直去摸孩子的手心,“拿了什么?让我看看。” 寇冬向后躲了躲,似是极不好意思,“别看了……” 美人蛇的脸色更难看。他固定住孩子的手,几乎是强硬地将尾巴尖从缝隙里探进去,捞出里头的东西。待拉出来,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朵小小的白花。 没什么稀奇的、路边常见的、半点也不特殊的花。 ……这藏什么? 他卷着那一朵花,略诧异地看着眼前人。孩童的脸红了红,将手背在身后,小声道:“那是给你的……” 美人蛇愣愣的,还未反应过来,只下意识重复。 “——给我的?” “嗯。” 孩子羞涩地给了个肯定的回答,墨玉一样的眼睛抬起来看了看他,又飞快垂下去了,“我觉得配你。” 他煞有介事说:“从第一次见你,我便觉着你适合花。” 才怪,就是刚刚上车时随便薅的。要是没个什么东西安抚,美人蛇指不定也要发疯。 寇冬如今简直是两难境地,既要哄着这边,又要哄着那边。 好在他那社会有许多人都混饭圈的,最擅长的就是爬墙和盆彩虹屁花样夸正主,宋泓当主播那两年,也算是学到了点东西。如今眼睛一闭,一睁,彩虹屁就喷出来了。 “花这东西,不是人人都配得上的——你便很合适,长得就是个神仙哥哥。” 美人蛇:“……” 他盯着那一朵白色的小花柔弱的花瓣,仍有些不可思议。 自从进了马戏团,他凭借着这一口好嗓子,这婀娜的好身段,也算是当家台柱,什么样的赏赐没见过? 靠这奇异的形态,他甚至还给县官儿唱过曲儿,又有什么花草没看过? 可那些,似乎都没眼前这一朵来的珍贵。 他爱不释尾巴地摆弄了会儿,挺珍惜地插到自己的乌发里,脸颊上微微泛起了红。因为这一下,连方才想追问的心都没了,甚至还又给他拿了块绿豆酥,嘴里头哼了两句曲儿。 寇冬看他这么好哄,心情也很复杂。 倒不是说好哄不好,只是这么一来,他就总感觉自己在渣男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还是狂奔而去、没法回头的那种。 先是给叶言画心,紧接着又给美人蛇献花。 听起来就只一个字: 渣。 他搓搓胳膊,不知为何,觉着手臂上还有些泛寒意。正想着,却忽然感觉马车一个急刹,像是遇着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接连高声叫了几声,这才跌跌撞撞停了下来。 外头一片寂静,美人蛇的神情却猛然变了,撩起帘子,脸色阴晴不定。 半晌,他殷红的唇角方向上勾了勾,不轻不重道:“先生倒来的快。” 寇冬的心往下重重一沉。 来的这么快?! 他紧紧盯着车帘,果然见有苍白修长的手抓住了帘子边缘,随即一把掀起——外头的叶言仍坐在木轮椅上,望着车厢中两人,目光阴冷沉鸷,然没有半点笑意。 被他这么看一眼,寇冬出了一背的汗,心脏也咚咚狂跳起来。 “——红筱。”他淡淡道,“你要带他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蛇:我有发发! 叶言:…… (忽然委屈) 同样都是npc,凭什么他就有花???——打,往死里打! 打到他活过来为止!! ------ 感谢在2019-12-10 00:25:13~2019-12-11 23:5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妖艳贱货、啾咪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in小崽儿 2个;陈橘橘橘橘、董橘、奈何桥下黄泉路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韓丹萍 84瓶;云往 30瓶;由弯 26瓶;五月病患者a 14瓶;ciu悠悠、魔法少女岳云鹏、白衣沽酒 10瓶;韩77777 9瓶;你家大人可能不是人、吃土的黄阿黄、去年在阿鲁吧 5瓶;爱学习的薛笙、潇潇(??.??)、墨隐、咸味糖糕、小咸鱼翻个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7、采生(十九) () 外头的车夫与马齐齐没了声响,不知是被惊着了, 还是已然丧了命。寇冬看着叶言的脸, 无需多言也能察觉到对方身上凛冽的寒意。 美人蛇昂起头来, 倒是没什么惧色,只不住拿尾巴尖摩挲着乌发里那一朵白花的花瓣, 倒像在摩挲什么心爱之物。 “怎么,”他不疾不徐道,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来,“先生如此神通广大,却不知我想将他带去何处吗?” 这话里显然有了挑衅的意味,寇冬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生怕叶言从轮椅上起来,直接暴走抡鬼。 叶言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着木轮椅的扶手, 声音单调而重复, 听的人心慌。他凝视着美人蛇, 像是头一次知晓对方这皮囊下, 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狼子野心。 半晌, 他轻轻嗤笑一声,“你倒是大胆。” 美人蛇笑道:“这当然。——若不是大胆, 又怎能从先生身边将他带出来?” 他微侧过头, 挺细微的一个动作,却被他做的风情万千。美人蛇探出一点殷红的舌尖,润了润上唇,声音里带了些讽刺:“先生啊先生……我本没动这样的心思, 只是先生做的也着实太过了些。分明知道我们的心思,又怎能想着将他关在那屋里,只供您一个人用呢?” 他被乌发遮掩着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锋芒。 “在咱们马戏团里,吃独食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啊。” 叶言的下颌绷的更紧。他冷冷道:“他是我的。” “是或不是,不是先生一个人说了算,”美人蛇抚摸着那小白花,骤然一笑,意味深长道,“先生可知,这花——” 寇冬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咳嗽起来。 啊啊啊啊啊! 这npc怎么回事,这么按捺不住!张嘴就炫耀,你他妈是条蛇,又不是到处乱开屏的孔雀! 他这一咳,将美人蛇已然涌到嘴边的话都打断了。美人蛇伸长身形,就要用尾巴来卷他,急忙问:“可曾有事?” 话音还未落,只听见空中有瑟瑟声响。紧接着,美人蛇倒像是被谁拽住了尾巴尖,一下子被从地上拖拽起来,死死地捏在手心。 他的身子逐渐打成了结,喉咙里也发出嗬嗬的声响,一张芙蓉面变得青白。 他死命睁着眼,扫着木轮椅上的叶言,“你……” “——把尾巴拿开。” 少年嘴角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没了,神色阴鸷而沉郁,整个人被笼在一团看也看不分明的黑雾中。 风大了,刮过树林时宛如一声声哀嚎。叶言的手指修长整齐,只是如今攥紧了,透出了些许青白的颜色。 “再有下一次,”他冷硬道,“我剁了你的尾巴。” 美人蛇于空中那只看不见的手中左右扭动,终于挣脱出来后,倒看着他。 “怎么,”他笑道,“先生害怕了?” “怕他知道,你也让我们做过不少采生的阴损事儿?……怕他可以选择了,便不会选你这个刽子手?” 叶言蹙起了眉。 “那是他们该死。” 那些引囡囡出来的、欺骗囡囡的、告密的……通通该死。 他从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半分错。 囡囡都不在了。 他们凭什么活着? 那一群窝囊、冷漠、为了生存不惜出卖旁人的寄生虫,他们从里到外都已经腐烂完了,又凭什么还活着? “莫说是采生折割,”他冷声道,“千刀万剐,也不足以缓我心头恨。” 美人蛇笑声更大。他道:“你害了这么多人,与那些拐子,又有何差别?——你竟有信心,觉得这孩子会选你?” 叶言的神色微微一顿。 他缓缓将头扭过来,这一次却不曾看向美人蛇,而是看着寇冬。当年他疼爱的那孩子,如今已然是七八岁的模样,手抚着车厢一端,看过来的神情却像是怯生生,朝着美人蛇的身后躲了躲。 他心骤然一缩,脸色不曾变,只道:“他没的选。” 美人蛇怔愣了下。 叶言终于将目光从他的囡囡身上移开,再看向美人蛇时,里头便只剩下毫不遮掩的杀意。 “他只能选我。” 话刚说罢,只见空中暗影攒动,风里百鬼嚎哭,两个恶鬼缠斗在了一处。寇冬瞧着这两人打,默默地判断了下局势。 这不成,打的还不够投入。他要是一跑,准能被看见。 万一被瞧见,那指不定就由双方互殴变成双方联合起来,整他一个了。 这可不行! 一个都吃不消,更别说俩——他妥妥得死在这副本里。 叶言之也有些心焦:“怎么办?” 难道站在这处,等他们打完? 寇冬想了想,摇了摇头。 “叶言肯定能打赢。” 毕竟是最终boss,美人蛇充其量只能算个稍微强点的路人。 “要是打赢了,再说起我从马戏团跑路的事儿,这就不好办了。” 叶言之蹙眉,“那……” 寇冬仰着头,半晌后徐徐叹了口气,舔舔有点儿发干的嘴唇。 “唉,”他说,很悲哀的样子,“没办法了。” 他真不想做渣男,无奈形势所迫…… 天让他渣,他不得不渣! 叶言之:“???” 寇冬往车厢里一坐,开始煽风点火,张嘴就是:“快住手,你们不要为我打架啊!” 叶言之:“……” 这是什么渣贱言论。 寇冬坐的笔直,光在那儿动嘴,小嘴叭叭叭挑火,“别打了……真的别打了,叶言哥哥,你别把美人哥哥脸打坏了!” 少年冷笑一声,果然铆足了劲儿,对着那一张美人面捶打。美人蛇也是个怨念颇深的恶鬼,自然不会白白受他嗟磨,一股脑儿缠在他身上,要将他绞杀的烟消云散。 寇冬关心完这个,还不忘关心另一个,“叶言哥哥小心,受了伤可怎么办好?多让人心疼……” 美人蛇猛然加大了力气,空里鬼哭声愈大,直斗的天色惨淡、日月无光。 寇冬看着这场面,一时颇为感慨。 他对自己的崽感叹:“这绝对是我这辈子最接近玛丽苏的一天。” 说起来都没人信——居然会有两个男鬼为了才七岁的他打架! 还是拼死拼活的那种! 寇冬觉得自己简直是言情剧里头最吃香的女主。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含蓄而低调的道:“也是。虽然年纪小,但像我这种级别的蓝颜祸水,岁月是不能阻隔什么的。” 年纪掩藏不了他的魅力。 叶言之:“……” 什么魅力,渣男天赋吗? 他扯了扯孩童的一丝头发,提醒,“差不多了。” 这两鬼的争斗,已然入了无我之境。 寇冬点了点头,悄悄地踮起脚,慢慢从车厢里下去。他脚尖沾着了地,又小心翼翼朝俩鬼看了眼。 恶鬼们打的如火如荼,颇有些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意思,都没人看他了。 寇冬便撒开腿,猫着腰,绕到马车后头去。待慢慢走了几步,确认离马车远了些,他才加快了速度,叶言之确定了方位,指挥着他一路狂奔。 与此同时,宋泓两人也已从那四间房子里出来了。他们玩家联手,耗了两个道具,终于将前去搜寻寇冬的大头娃娃并其他几个成员困在了里头,几人带着满房子的孩子一路奔向镇子边缘,就守着这桃源镇的石碑等寇冬来到。 只有寇冬来了,与他们一同出了这镇子,他们才算是赢。 不然,他们即使把双脚踏出去,也找寻不到离开副本的门。 寇冬把老旧手机举在耳边,努力辨明着方向。 “你在哪儿?” 天色已然暗下去,不知是不是因着两个恶鬼的打斗,将太阳也拽的落快了些。风里裹挟着扬起的黄沙,劈头盖脸摩擦着人暴-露在外头的皮肤。 那一端宋泓的声音也模模糊糊,“在林子西面,再往前走……” 忽然,空中鬼哭之声骤停。几秒之后,又重新响起来。 寇冬有了很不好的感觉,他不觉得这是双方中哪一方灰飞烟灭了。 说真的,那两个都是恶鬼,早已不算是人,自然没法再死一回。纵使是叶言,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一个拥有不死之身的鬼。 更有可能的是—— 叶言发现了。 他们知道他逃了。 ……他们会联手来抓他么? 他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思考,只又拉大了步子,竭尽力地向前跑。这一幕让他隐约想起了古堡之中的恶魔,但是这一次,没有教父再护着他了。 况且,他身后的恶鬼变为了两个。 叶言之始终向后听着,忽然攥紧了他的衣服,低低道:“后头有动静!” 寇冬喘着气,却还是没看见宋泓两人的影子。他听见了脚踩在树叶上沙沙作响的声音,不像是轮椅,不由得回过头去。 发出声音的并不是叶言,也不是美人蛇。从树后头探出来的,是一条孩子的手臂。 一个脏污不堪的乞儿跟在他身后,也停下了脚步,望着他。 寇冬瞧见他,隐约有些面熟,像是当初与他关在同一间房子里的孩子中的一个。 “你……” 孩子摇摇头,只匆忙道:“你不能这么跑。” 他指了指林子。 “这里头,有很多鬼的耳目。——他们会知道。” 寇冬愣了愣,问:“那我该怎么跑?” 孩童又看了看他,旋即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襟。 他低声说:“跟我来。” 他将寇冬引向了更深处。那里,在树丛的阴影中,陆陆续续站起了许多孩子。寇冬从里头瞧见了不少见过的脸,想来是宋泓把大头娃娃他们锁在屋子里后,将这些孩子都放了出来。 高的高,矮的矮,只是都狼狈不堪,脸上身上沾着灰。 “你走这儿,”孩子细声细气地说,“那条路上,有许多吊死鬼。他们听他的,都会告诉他。你要是想跑,只能走这儿。” “往前直走,”另一个小女孩补充,“走出林子,你就能看到桃源镇的碑了。——你就能逃出去。” 他们的手连起来,共同为寇冬指了一条新的路。 “走啊,在这儿……” 寇冬的脚步微微一顿。 叶言之清楚他心内的想法,这些孩子不只是单纯的孩子,他们从那个魔窟里出来,多少都被改了心性。真正的小栓子被从村中拐出来,被出卖,沦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也与面前这些瞧起来天真无邪的小杀人魔脱不了干系。 他们都是让npc变成如今模样的罪魁祸首。 这样的人,是否可信? 见他没有动作,孩子也没有发声,只是用一双大的惊人的眼睛望着他。那一双眼睛安放在瘦的几乎脱了相的脸上,浑身上下都干巴巴的,没有半点肉。 他们都安静地凝视着他。寇冬被几十双黑的发亮的眼睛盯着,终于缓缓把手抬起来,搭在了孩子的手上。 男孩的眼睛猛然亮了亮,低声道:“你信我们?” 寇冬把他的手握紧了,没有言语。 他相信这样的眼神。 男孩握着他的手,与他一同踏上了那条路。身后的孩子远远跟着,男孩将他引向深处,忽然道:“其实我不是好人。” 寇冬看着他。 “我不是什么好人,”男孩低低道,“当初,他们问我小栓子去了哪儿,要是不说,抽木人的就是我。” 他咽了口唾沫,说的有些艰难。 “我……” “我把他出卖了。” 年纪小的孩子,其实也懂得出卖是怎么一回事。他因着这份恐惧说了不该说的话,捅破了秘密。 他害死了人。 事实上,这是多难的抉择? 一端是自己,兴许还有房子里的其他人;另一端,却是心怀憧憬要逃出去的伙伴。两端注定无法保,必定有一方要折损。 由心智成熟的大人来选,尚且难以决定,况且是这群没饭吃没衣穿的孩子。 寇冬声音有些干涩,他道:“给你们选择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要是没有拐子,这些孩子本都该于父母膝下无忧无虑。他们所思考的,不过是今天吃什么、明天向谁撒娇,而不是自己死还是同伴死这样的血腥题目。 以叶言的角度来看,屋子里所有孩子自然都不得好死。——他们选择了错的路。 可是谁逼着他们选呢? 又是谁刻意引导,将那里建成只剩下恶的魔窟? “我一直在想,”男孩轻轻道,“再来一回的话,我想当个好人……这样,我就不会天天梦到小栓子了。” 他顿了顿,声音也弱了些,低声道:“……我还挺喜欢他的。” 寇冬心忽然狂跳起来,他小动物似的直觉又发挥了作用。他望着眼前孩子,皱眉道:“你——” 男孩动了动嘴唇,露出了个浅浅的笑。 “你让我玩游戏的时候,是我这几年来,最开心的时候了。”他说,“谢谢你。” 寇冬猛然意识到,他和自己如今的身量差不多高,甚至连身形也十分相似。只看背面不看正面,倒有可能搞错。 男孩冲他伸出手来。 “不给我吗?” “……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天让我渣,我不得不渣…… ---------- 这个故事写的出乎预料的长。 主要是反转和地图切换太多,每章字数又少了,明天或后天就能结束。 叶言之终于能作为大人登场一回了! 开心! ----- 感谢在2019-12-11 23:54:39~2019-12-12 23:5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骨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他山之石可以攻 59瓶;花溪、顾白鸾、抱叶修怀吴邪 5瓶;紫 2瓶;叶修的小娇妻、爱学习的薛笙、28596702、墨隐、日万的大大最美~、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8、采生(二十) () “快,”见他没有动作, 小孩又催促道, “时间不多了——他要追上来了!” 几个孩子把寇冬团团围住, 拽下了他身上的外衣,匆忙套到男孩自己身上。衣服很鲜亮, 是叶言为寇冬重新准备的,与拐子拿来的灰扑扑的衣物大不相同,男孩瘦的皮包骨,在这衣服的映衬下,居然也显出了几分气色。 他看了看面前一张张望着自己的脸,有些犹豫,脚步踟蹰。 “别看了,”男孩坚定道, 将他往前推, “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这是我们该受的, 就算真跑出去, 也会被他逮回来。” “但你不一样。” “你只是和……和那孩子长得像。你跑出去, 说不定还能活。” 说到这儿,男孩动了动嘴角, 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他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笑过了, 这个肌肉动作做的僵硬而陌生,小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下头,拽了拽衣角。 “多好, ”他说,“我喜欢这衣服。要是哪一天,我还能见到我爹娘——穿着这么一身衣服,他们也会觉得我过的好。” 身后的风声愈大,孩子们渐渐不安起来,将寇冬围的更紧。十几双小手推着他,让他往前走。 “快走吧!” “快走吧!!” 寇冬说不出话来。他从衣服里掏出了什么,递给这群孩子。 那是一本薄薄的册子,上头用毛笔写了每个孩子被拐的年月地方。寇冬在马戏团中,将这本册子也带了出来,藏在身上。 男孩接过来,翻了翻,旋即珍惜地收进了怀里。 “要是能出去……”他笑了笑,“我们就凭着这个,一块儿找爹娘。” 叶言之也低声道:“走吧。” 天色已暗,七天期限马上便要到了。寇冬也不能再停留,他再次迈动了步伐,沉甸甸向前跑去。 后面的嚎哭声、脚步声、说话声……似乎都离得远了。那些阴簇簇的鬼火没有再跟着他,寇冬一路往前,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瞥见了一片暗沉沉的天。 他到了林子边缘。 就在不远处,他瞥见了熟悉的人影——宋泓与阿雪并几个玩家都在那儿,焦急地等着他到来。寇冬精疲力竭,想要冲着他们挥挥手,却见小姑娘似有所感,先向他的方向看来。 “在那儿!” 小姑娘也难得激动起来,一改平日沉静淡定的模样,脏兮兮的像是从灰土堆里钻出来的,此刻指着寇冬,大叫起来。 “在那儿!——出来了!” 几个玩家都朝着他奔跑过来,宋泓跑在最前头,一把拉住他。 “真是要吓死了,我们还以为你出不来了……” 偏偏他们没有寇冬的确切位置,也难以自己去找,一群人只能守在桃源镇的石碑面前干着急。这会儿终于看见他,玩家的眼睛里都有了光彩。 寇冬瞧见了那个眼熟的皮包骨,这会儿眼睛上下打量着寇冬,嘴唇皱了起来。 “就是他?”他问,“他就是你们说的小栓子?” 宋泓这会儿没心思和他解释,匆忙只要把寇冬带出去,“快,咱们先走——” “等等!” 皮包骨一扭身,挡在了他们前头,目光还怀疑地瞅着寇冬。 “我怎么不信?”他道,“我见过他,他不是和我们一道进来的?” 顾忌着规则,他没敢直接说玩家,然而这其中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宋泓怎么也没想到,都到终点线门口了,居然还能再杀出个挡路的程咬金,一时间也没了好声色。 “他就是小栓子!你再不走,咱们就走不了了!” 皮包骨没听他的话,反而提高了声音,高声道:“我怀疑你们合起伙来骗我们!随便拉了一个你们的同伙就说是小栓子,实际上小栓子就剩了骨灰,你把骨灰装在身上,然后拿他哄骗我们!” 阿雪没现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望着他,淡淡道:“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怎么没好处?”皮包骨冲她喷出一口气,“只有你们知道骨灰的事儿,到时候就算是你们三个把小栓子带出去的。我们呢,都不过是陪衬,成就点一点也捞不着……” 其余几个玩家面面相觑,居然也点点头,隐有赞同之色。 寇冬明白重点了。他们如今突然发难,不过是为了成就点。 他是嫌自己在这副本中的作用太小,生怕自己出去了便捞不着便宜,所以一定要在副本里再生出点风浪。 只是可惜,人蠢,又毒。 寇冬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就愁没个人发作。这会儿皮包骨偏偏要往他枪口上撞,他也就没客气,上前一步,直接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皮包骨被甩懵了,待反应过来,神色登时变得可怖。他瞪着寇冬,声音也高了,“你干嘛?” 寇冬:“打打你脑子里的水,看看你能不能清醒点。” 皮包骨更怒,“你——” “我想,你们是把这儿当成别的地方了,”寇冬道,于那群玩家的脸上梭巡一圈,“你们以为这是玩笑?是随便糊弄就能过去的?” 他冷笑一声。 “咱们如今能走到这儿,那是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的。你们以为是去家门口超市逛一圈,想走走想回回?” “还是说,你们非要抽一轮木人才肯安心?” 提及木人,玩家们的表情终于变了。有人怯生生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是仍然心有余悸。 皮包骨捂着脸,含恨道:“你怎么知道抽的不是你?” 寇冬回望他们,冷静道:“要不要赌?” “……” 皮包骨没这个胆子,终于闭上了嘴,不吭声了。 几个玩家将寇冬簇拥在了中间,一人拽着他的一点衣服,一同向桃源镇的石碑走去。 身后似乎传来了恶鬼的咆哮,宋泓头皮发麻,猛然道:“跑!” 他们一同向着桃源镇外冲去。 寇冬被夹在其中,已然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通向副本外的门。他一只脚踏进门内,却骤然感觉身后像是被谁拉了一把,身边的玩家一个接一个冲了出去,寇冬却仍停留在原地。 他听见了木轮椅的声音。 轮椅吱呀吱呀,一圈圈地转着。有人在他身后,问:“囡囡,你想去哪儿?” “……” 寇冬的身体僵硬了,一点点扭过头。 他看见了叶言。少年的手里捏着那一朵从美人蛇头上摘下来的小白花,在苍白修长的手指间转着。 “那样的替代品,还不足以糊弄我。” 小白花被他握在了手心,从里头攥出花汁来。 “囡囡就这么喜欢他么?” 叶言低声道。 “还给他花?” 他漆黑的眼睛抬起来,定定地望着寇冬。那里头的含义,只让人觉着不寒而栗。 “——还为了他,想离开我?” 寇冬心说,哥,你这完是无理取闹啊! 我那真是随手给的! 寇冬真是洗也洗不清了,只能在心里狠狠感谢了把到最后还不忘把这件事儿炫耀出来的美人蛇,咽了口唾沫,勉强道:“我也给哥哥画了心。” 老大一颗心呢,你没看见? 叶言说:“我看见了。” 寇冬松了一口气。看见了就好,也不至于太生气…… 但npc并没有就此放过这个问题,反而仍旧凝视着他,问:“囡囡为什么要给他花?” 寇冬:“……” 寇冬不可思议:“哥,你已经有心了啊!” 做鬼不能这么贪心! 叶言淡淡道:“囡囡所给的一切,都该是我的。——谁也不该碰。” 寇冬听着这一句,头皮隐隐发麻。他问:“他呢?” 叶言勾起了唇角,平静地回答他:“被我吃了。” “……” “我告诉他,”叶言转动着木轮椅,吱呀呀向前靠近,“我的囡囡是不可能被做成兔子的。他也绝对不会送他花——囡囡就是我的,只是我的。从囡囡出生起,我就决定了。” 寇冬说:“我不是某样东西,我属于我自己。” 叶言轻轻地笑起来,看着他。 “囡囡骗我。” “你的灵魂——属于你自己吗?” “你不属于这里吗?” 寇冬忽然有些头晕。他被叶言的力量禁锢着,并未倒下去,只是张开嘴,猛然喘了几口气。 他属于这里? 这句话好像是个引子,隐约让他眼前出现了许多斑斓破碎的景象。游戏里的天与地一同旋转着,他似乎是踏在了柔软的、几乎能深陷下去的地毯上,有什么人嘴唇一张一合,就站在他面前同他说话。 寇冬脑袋昏昏沉沉,一句也听不分明,心中却隐隐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事。 是…… 很重要的事…… 叶言之站在他肩上,却难得地生出了怒意。小人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他撒谎。——你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撒谎! 系统猛然跳出了一个提示框,提醒:您已违规! 您已违规! 您已违规!!! 鲜红的感叹号瞬间铺展开充满了视野。叶言之没退缩,他咬着牙,对系统发出了一声嘲讽的冷笑。 “从我手中出来的东西,还妄想着要操纵我?” 系统的对话框忽然间颤动了下,变得默不作声。就在这一瞬间,叶言之飞快地抢过了主动权,他深吸一口气,看到自己头上一条进度条迅速拉满。 下一秒,他的身形猛然拔高,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二十一岁的成熟男人叶言之,终于以配得上成熟男人这四个字的身高,站立在了寇冬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叶言之:变大后的第一件事,掏出我的小本本。 寇冬:??? 叶言之:小本本上写了,某年某月某日,你张嘴就要我叫你爸爸…… 寇冬:……!!! 不,这个儿子收的血亏啊! -------- 感谢在2019-12-12 23:54:46~2019-12-14 00:1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orz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易笔ibi、orz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in小崽儿 2个;陈橘橘橘橘、prinzou、嗜热链球君、葱花美人雩、熊雪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白鸾、盐烟、江停的保温杯 10瓶;雁过留声、鬼赫夫人、攻攻的云箫啊 5瓶;31859906 3瓶;懒猫、紫 2瓶;爱学习的薛笙、习习、瓷╭(╯3╰)╮、甘露寺蜜璃、音、布丁芋奶露、墨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9、约会(三) () 寇冬的眼前只剩下雪白的近乎耀眼的光。他肩膀上猛然一重,继而又一轻, 像是有什么从他的肩上跳了下去。木轮椅上的少年唇角的笑彻底消失了, 近乎厉声喊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各种各样的系统警报声与提示声响成一团—— 整个游戏界面晃晃悠悠,边缘处透出隐约的红光。在这空隙里, 寇冬努力睁开眼,只瞥见了挡在他身前的人影。 向着他的侧面清隽而干净,眉眼深浓,一只手将他护在身后,典型的保护性姿势。 寇冬隐约觉着,那张脸似乎是熟悉的。可到底是怎么个熟悉法……他却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在哪儿? 何时见过? 还不及他想明白,系统的提示框已然冒出,一个接一个, 都是斗大的、血红的字, 一下将他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玩家请注意, 副本存在未知缺陷, 即将开始自我修复! 玩家请注意, 副本存在未知缺陷,即将开始自我修复! 玩家请注意, 副本存在未知缺陷, 即将开始自我修复!!! 寇冬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但他的脑袋昏昏沉沉,视线范围内,也只剩下了这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字。 片刻后,有声音低低笑了声, 似是含着嘲讽,“凭你,也想拦我?” 话音未落,只听见噼啪一阵响动! 寇冬脚下的地面都在颤。他努力稳住了,发现系统的对话框都在抖动,像是被谁一拳打碎了。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手。 那手自破碎的框架缝隙里伸出来,因着手指修长,虽然宽大也不显粗苯,反而衬的十分的优雅从容。寇冬怔了会儿,咬了咬牙,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上头。 他身后传来少年近乎撕心裂肺的低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寇冬没有回头再看。他被那只手拉着,只觉着有一股力量,不容拒绝地将他向前一推。 “回去吧,”那声音同他道,竟然是低沉温存的,“该走了。” ------- 寇冬再睁开眼,已然是熟悉的游戏界面。他正坐在游戏中的家里,双腿垂在床边,像是刚刚起床。 右上角的系统图标安安静静,半点也看不出来刚才发狂的模样。好像不久之前又是警报又是修复,不过是寇冬做的一场梦。 他拍了拍脑袋,下意识想喊崽一同整整思路,手向肩上一摸,却摸着了一个空。 寇冬一顿,心跳都停了一瞬。 “……崽?” 没有声音回答他,房中安静极了,只有床头的钟啪嗒啪嗒向前走。 寇冬慌了,猛然拉开自己的领口,觑着往里头寻找:“崽!” 怎么回事,他儿子那么小,该不会是掉进哪儿了吧? 要说是真掉了…… 寇冬一下子站起身,率先去抖衣服,紧接着又翻垃圾桶。 等他把裤子都脱了,一个劲儿抖裤腿,这才想起来去翻翻床上。被子一掀,枕头边上睡着闭着眼的他儿子,仍然是巴掌大的身形,两只小手垫着,独自呼呼。 寇老父亲看见他,那一颗摇摇欲坠的心终于安稳了。他摸摸小人,戳了戳他的额头。 “真是。” 吓死爸爸了。 他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寇冬尽职尽责地把小被子给叶言之盖回去,手碰到小人,才发现他的说明有了变化。 姓名:叶言之。 身份:叶家继承人。 所处阶段:成年期(过渡中) 成长方式:请给他足够的爱吧!给的爱越多,他成长的也会越快! 能力:锦鲤(已开启,二级,可抵扣玩家幸运e属性);筹谋(已开启,一级);武力(已开启,一级);特殊能力(未开启)。 目前亲密值:一级。 寇冬的目光集中在成年期后头的“过渡中”三个字上,心态崩了。 ……? 怎么回事? 他心想,还有点懵。 他还没有好好享受做父亲的愉悦,怎么孩子就要长大成人了?? 还不及他想明白,系统的任务奖励也跟着下来了。这一次,寇冬收入了一百七十三个成就点,遥遥领先。 他刚收下奖励,便看到“队伍”的图标闪闪发亮。 点开来,是宋泓与他发的消息。 你出来了??? 寇冬回复:出来了。怎么? 宋泓发来一连串感叹,像是十分不可思议。他解释道:之前系统宣布我们任务失败了。 寇冬想了想,自己当时被npc的术法困住,没能跟着他们一同从副本里出来,其他人的任务自然不能算是成功。 宋泓:刚刚,系统又宣布我们任务成功了。我猜着就是你出来了。你没事吧? 寇冬:没事。 寇冬:好像被个npc救了。 宋泓发来了一圈绕着圈跳舞的柠檬:真好,居然又被npc救了。 同样都是玩家,为什么只有寇冬这么秀,而他们其他人就只有在柠檬树底下仰望的分? 寇冬回复他一个龇牙咧嘴的笑脸:是啊,他们不仅救我,而且还爱我,爱的都不想让我离开,拼了命要把我留下来。——你羡慕? 宋泓:…… 宋泓:这个不羡慕。 宋泓:咱们是人,又不是系统库里头存着的一串数据。 寇冬没有再回答。 他点开约会界面,不出意料地瞧见了叶言的脸,比他离开时看着要长大了些,皱眉敛目,似在沉思。 似乎是察觉到了寇冬的到来,叶言于框中抬起了头,阴郁地凝视着眼前人。他手里还抓着一个木人,寇冬看了,发现那就是雕刻出来的自己。 叶言将木人紧紧捏在手心里。 他也朝寇冬伸出了一只手。 寇冬的手放在退出选项上,没有立刻选择,有些犹豫。 他有挺多没解开的疑问 ——最后出现的人是谁?怎么出现的?为什么会让系统如临大敌? 又是为什么隐约让他觉着熟悉? 他如今想来,都已经记不清那人的长相,应当是系统做了什么手脚。但第一眼看到那人时的下意识反应却还留在脑海里,寇冬努力想了又想,只能想起来第一印象——还挺帅。 要是放在现实生活里,一准有一群小零和小女生跟在后头嗷嗷叫着要给他生崽。 可他并不知道对方是谁。 而这个答案,也只能从《采生》的副本里才能得知。 寇冬又扭头看了眼自己的崽。叶言之脸紧贴着床单,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好吧,”寇冬低声嘟囔道,目光逐渐坚定,“你且在这儿不要走动……爸爸去给你买几个橘子。” 他将手搭在了叶言的手心。npc的眼中泛起明晃晃的欣喜,继而猛然一拉—— 眼前一片炫目的白光,寇冬的脚从地毯上飘起,几秒钟后,才重新踩上了松软的土地。 他面颊上沾着了什么冰凉的东西,手指轻轻一按,便融化了。 抬起头才发现,原来是一场大雪。 雪花如搓棉扯絮一般,大片大片往下落,丝毫没有停住的痕迹。他站在陌生的庭院里,瞧着门前挂着的两盏红灯笼。 这处农家小院,寇冬从没见过。还不及他扭头,身后有人颤巍巍喊他:“哎,小栓子哎……” 听着这个称呼,寇冬浑身微微一颤。他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发丝银白的老婆婆,慢慢拄着根木拐棍从屋子里出来。 “小栓子,”老婆婆说,拿拐棍敲了敲地,“还愣着干什么?——叶小子没来,你就在这儿等着?也不怕冻着……” 她絮絮叨叨半天,见孙子还木楞愣站在原地,干脆伸手去拉。好在孙子虽然看起来呆了,被他一拽仍有反应,乖乖跟着她向门廊下走了几步。 “要不了多久,”老婆婆慈爱地说,嗔怪地点了点他,“瞧你,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跟在他后面跑。” 寇冬:“……” 这说的肯定是叶言。 他不由得面目扭曲。 所以,在叶言的想象里,一直是自己在屁颠颠追着他跑? 忽然有人扬声道:“奶奶,我回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响,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旋即出现在门前。十□□的青年迈步进来,瞧见他时微微皱了皱眉,步伐快了些。 “怎么在外头冻着?也不进去。” 寇冬回以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心想这我哪儿知道,这些情节不都是你自己脑补出来的吗? 他还有点拿不准,叶言的脑补里,自己到底该是怎么个人设身份。 老婆婆倒先开口:“让他进去也不进去,非得在门口等着你。你再不回来哦,他能把自己冻坏……” 叶言眉头登时蹙的更紧,上前摸了摸青年的手背。那手冰凉,没半点温度。 他一抿唇,一句话也不说,径直伸出手。寇冬瞧见这个起的动作还有点儿发懵,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人一把抱了起来。叶言一手抱他肩背一手抱他腿弯,这居然还是个经典的公主抱。 寇冬感觉自己要炸。 他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虽然说也算是下了忍辱负重的决心,但—— 但这忍辱负重里头,绝对不包括被npc公主抱这一条啊! 寇冬开始踹他,“放我下来!你干什么啊?” 但约会剧情里的叶言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手臂魏然不动,反而在他腰部往下的部分猛然掂了掂,指尖微微摩挲,低沉警告他:“你别动。” 寇冬好气,差点儿冲着他爆粗口。 耍流氓! 这妥妥就是耍流氓! 他心里头万匹草泥马奔腾,叶言却还压低了声音,道:“别惹我。你别以为奶奶在家,我就不敢罚你了。” 寇冬:“……” 这是什么纯爱台词,你一个恐怖游戏npc说出来难道就不觉得违和吗? 不会为自己串了频道而感觉羞耻吗?? 叶言显然半点不羞耻。连他奶奶这会儿也一副默认了两人之间关系的表情,快步走上前来,“叶小子,跟你爹娘说过了?” “说过了,”叶言道,对她态度倒十分亲近,像是个合格的小辈,“爹娘都知道我今晚来陪囡囡睡,地里的活儿我也干完了,您不用操心。” 老婆婆缀在后头,哎了一声,“那就好。” 两人都是心照不宣的样子。 寇冬:“……?” 好? 好什么了??? 怎么回事——你们俩怎么一副自说自话的样子,还今晚来陪囡囡睡——卧槽这是什么鬼话,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叶言过来陪! 更别说还是□□!! 就没人关心关心他的意见吗? 寇冬十分心有不甘,试图反抗:“我都大了,不需要他陪。” 话刚说完就被奶奶嗔了,老婆婆拍了拍他的头,不轻不重,“又说胡话。” 寇冬:“……” 不是,你这态度也不对吧——一个男人说要陪你孙子睡觉,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当年叶小子把你从那拐子窝里头给带回来,不是都说好了?”老婆婆眯着眼回忆,“说你呀,就适合给叶小子当个童养媳……” 寇冬一愣,忽然明白了。 “这可是救命的恩情,”老婆婆说,“咱们没别的还……这么多年,都靠着叶小子照拂咱奶俩。家里多少活儿,都是他干的。” 叶言把寇冬放在椅子上,又把他的手举起来,在自己掌心搓着,微微笑道:“奶奶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老婆婆哎了一声,笑的眼睛都没了,“一家人,一家人。” 寇冬对这个约会的基础设定绝望了。 叶言可真是会给自己铺平道路啊……一个救命恩情砸下来,愣是把他亲人都给砸的没声儿了。 老婆婆说:“不喊你爹娘一块儿吃?” 叶言说:“不用。” 他卷起袖子,又朝着寇冬笑道:“囡囡要吃什么?手擀面?” 不待青年回答,他已经进了厨房,自然地从墙上取下了件外衣罩在身上。寇冬跟在他身后,瞧着他娴熟地点柴生火、又洗手揉面,一点点向碗里加着水,一时间竟无法将他与坐在木轮椅上阴沉沉的少年联系起来。 原来……叶言原本应当有这么长的一双腿。 笔直好看,坚实有力。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叶言转过头来,轻声问:“饿了吗?” 他声音柔而缱绻,让寇冬一时间听的懵了。 半晌后,才低低回答:“……没。” 叶言当他是口是心非,因为手上沾着面粉,只轻轻用手臂拍了拍他的额头。 “可不能饿着我家囡囡。——囡囡先坐会儿,吃点玉米,嗯?” 寇冬有点儿别扭,小声反驳:“谁是你家的。”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寻了个小板凳坐下了,一面啃玉米一面瞧着青年忙前忙后给他准备吃的,心内竟然生出了些小小的失落。 如果当初没有拐子的话,叶言过的就应当是这种日子吧。 和他一手带大的小孩儿,一块过温馨平淡的日子。 他低下头,嘴里的玉米也没了滋味。半晌后,叶言拍拍他,把自家小孩从板凳上领起来,失笑:“这还在手里捏着干什么?” 寇冬看了眼,才发觉玉米还没吃完,被他咬的零零碎碎、凹凸不平,看着有点儿狼狈。 他还要再吃,叶言已经接了过来,纵容道:“待会儿吃新的。” 他端着碗,与寇冬一道进去了。 老婆婆牙都掉了大半,吃的是专门煮的软烂的面条,独自品的有滋有味儿。见孙子半天没反应,便敲敲他的碗,“小心凉了。” 寇冬应了声,便要动筷。叶言忽的道:“差点儿忘了。” 他站起身,又扭身进了厨房。再回来时,手中一个红通通的番茄被烫过后细致地剥去了皮,切成了几块。 番茄们一个接一个落进了寇冬碗里,白雾跟着升腾起来。 寇冬的瞳孔忽然微微一缩。 “囡囡不是喜欢吃这个?”叶言道,将筷子递与他,“快吃吧。” “……” 青年坐在那儿,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这一碗面,让他想起了自己中学时最常吃的那家手擀面。 那是他为数不多没失去的记忆。 他与别的孩子不太相同,家里也没有人会等着给他做饭。晚上偶尔觉着饿了,就会往街边那一家小摊子上钻。 那家摊子支了个帐篷,点着昏黄的灯,会一直干到凌晨三点。老板人很好,独自带着个小孩儿,最常给他做的就是手擀面。 寇冬的要求也特殊,挑的不行。不仅面一定要纯粹手擀、筋道的面,而且不吃姜不吃蒜不吃香菜,只要一点辣椒,还要在已经出炉的面上加小的、烫熟了的番茄块。 ——和眼前这一碗,没半点不同。 寇冬一点点往前回忆,猛然发觉他自进了游戏后,便从未吃过任何忌口的东西——简直像是有谁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刻意帮他避开了一切他所厌恶的点。 他从来没这么想过。但是这一瞬间,有一个清晰的想法映入脑海: 如果是真的。 那这个游戏的制作者,一定是对他极为熟悉、知道他所有喜恶的人。 他翻了翻面,一个饱鼓鼓的金黄色荷包蛋翻了上来。 方才在厨房里,叶言说了,家里只剩下了一个鸡蛋。 现在也被藏在了他的碗里。 老婆婆惊讶道:“叶小子,你手里这玉米咋回事?哎呦,啃成这样……” 寇冬抬头,果然看见青年自己拿着那一截啃得零零散散的玉米默默在咬,半点没有嫌弃的样子。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叶言冲着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含着安抚的意味。 “没事,”他回答,“挺甜。”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感觉自己重回恋爱游戏…… 叶言:(*^▽^*)(*^▽^*)(*^▽^*) ------- 有小可爱说,每一次冬冬都走了,剩下的npc不是很可怜。 不知道怎么解释,但: 所有npc都是攻的一部分; 只有冬冬真正逃出来,npc才能真正被救赎。 所以大家不要觉得他们惨,be是不可能be的,顶多只能番外写写这样子…… 感谢在2019-12-14 00:15:01~2019-12-15 23:5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大野太太白菜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野太太白菜菜 5个;prinzou、陈橘橘橘橘、40471451、书惜、伊人儿、自西山、归逸.、人、慕斯提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ng 25瓶;君炎辰 15瓶;绝不白嫖、维斯坦根特 10瓶;粟米、永远·永远、nilio鸠兮 5瓶;慕斯提拉 3瓶;传世愁吟、紫 2瓶;咸鱼的哀嚎、张起灵家的小盆友、落微、爱学习的薛笙、音、叶修的小娇妻、今天来点儿什么呢?、墨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0、发现线索 () 乡村的夜来的极早,尤其是在这样透着寒意的雪夜。 寇冬吃完饭后寻着个空隙出去了一趟。他心里还存着点希望, 在村子里走了几圈, 只遇见几个嘟囔着冷心不甘情不愿出来倒水的庄稼汉。那些汉子都是浓眉大眼, 淳朴的农民长相,与他当时所见到的人大不相同。 寇冬接连转了几圈也没能寻到人, 倒是叶言站在了门口,温声催促:“囡囡还不进来?” 寇冬不好再耽搁,只好道:“来了。” 隔壁的邻居大妈吃吃笑,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梭巡不住。 “叶小子,”她声音洪亮,“又照顾你家小媳妇?嗯?” 寇冬这会儿脸一阵青一阵红,被这小媳妇三个字刺激的头直发昏,牙也痒痒。偏偏叶言是看不见他这些反应的, 只把他那两颊上升腾起来的颜色当做害羞, 一时间倒是被情不自禁甜了下。 “婶婶别逗他, ”他侧过身, 帮小孩把目光挡住了, “他面皮薄。” 大妈的笑声更大了,道:“哎呦喂……” 瞧这俩, 虽然都是带把儿的, 可要疼起来,那也是真疼人。 叶言牵着小孩衣袖,把人领进去了。 房里头老早就铺好了被褥,火盆里烧着几块炭, 被叶言拿铁钳拨弄了下,将那火苗拨的更旺。老婆婆受不住,早早地去睡了,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俩。 叶言低声问:“冷不冷?“ 他伸出手,在自家孩子的手背上摸了摸。 小栓子的身体在拐子手里很是吃了些苦头。可这些年被叶言小心翼翼地养着,早已经养了回来,如今肌理细腻,触手升温,面颊也是粉润饱满,然不是当年那个瘦巴巴流浪街头乞讨为生的乞儿了。 寇冬摇了摇头,选择把脊背朝向他,“不冷。” 倒不是他不解人意不近人情,只是这会儿天都黑了,他奶奶又不在,寇冬心里头难免有点儿方。 虽然说约会板块是为了哄npc开心的…… 但这个哄,还不包含足以让他出卖身体啊。 寇冬还想保住自己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点节操。这样起码在回顾一生时,他还能自我安慰:虽然脚踏几条船伤了挺多npc心动不动就把系统堵得无语凝噎,但他知道,他是个好男孩。 要真守不住最后一道防线……寇冬就没脸说这话了。 还不如一头撞死来的干脆利落。 他一直警惕地偷偷用眼睛余光瞥着叶言,生怕对方待会儿最里头就突然蹦出来一句“陪我睡”。好在叶言看上去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就一个劲儿在那儿默不作声拨火, 那火拨的噼啪响,寇冬的心也跟着一块儿烧的噼啪响。 半晌,叶言终于站起来了。 他眼睛没看寇冬,只伸手掖了掖被褥,低声道:“睡吗?” 神色间也有些不太自然。 寇冬坐的笔直,只低头看着火盆里的火,“不困。“ 叶言沉默了会儿,站起身来。倒先将被子掀开,将一个圆形的手壶先放在了被褥里。寇冬朝那边瞥了眼,又将目光移开,感觉有点不妙,“嗯……” 怎么还没到他走的时候,这场约会叶言到底准备进行到什么部分? 不会真是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地方吧? 寇冬还想挣扎,并不想乖乖躺上床。叶言也并不勉强他,只坐进被子里,默不作声替他捂着。寇冬试图转了几个话题,都被对方三两句截住,随后再度陷入沉默。 两人目光触及。 叶言:“……” 寇冬:“……” 叶言:“……” 寇冬:“……” 寇冬简直要爆粗口了,他抹了把脸——这特么什么意思,不在床上睡着约会剧情就没法往下推进了是吧? 连句话都不说,这不是逼着他上去吗! npc倒是无所谓,兴许还会因为他在这儿而开心,寇冬却着实半点都开心不起来。他总不能一直在约会板块里困着,出都出不去。 他咬了咬牙,最后还是一横心,站起身来,“我困了。” ……妹的!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npc登时有了反应。叶言抬眸望着他,将被窝掀开一个角来,手在床单上拍了拍。 “我猜囡囡也该困了,”他含笑道,“早点睡。” 寇冬:“……” 别以为他没看见npc高兴的脸,喜庆的神色挡都挡不住了好吗? 他破釜沉舟。当真到了床边,坐床沿子上脱鞋。还没脱掉,另一只手却从他身后探过来,帮着他轻轻一拨。 布鞋应声掉在了床下。 青年的身体泛着血气方刚的人独有的热度,暖融融像是轮小太阳,寒冬腊月,外头着实是冷,寇冬不自觉往他身上靠了靠。 这反应被叶言察觉到,便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揽的更紧。 这下,两人都泛起了热。 寇冬要不能呼吸了。 他赶忙伸手将人扯开,心还有点扑通直跳:“……太近了。” 本以为这一句多少会让npc心中不爽,但叶言看着倒像是毫不在意,只笑了笑,低声道:“吓到囡囡了?” 寇冬:“……嗯。” 他更想把npc整个扔出被窝。 叶言摩挲着他的头发。声音温存,“不需要怕,哥哥在这儿。” 寇冬:“……” 你要不在这儿还不怕呢,怕的不就是你? 叶言转而去拍他的背,似是心情很好。 “囡囡叫一声叶言哥哥。” 寇冬没吭声,脸埋藏在被褥里头装鸵鸟。 喊倒是喊过许多次,只是这会儿贴的这么近,好像这一声称呼也有些变了味。他从来是不屑于喊哥哥就是情哥哥这种说法的,但若是当真在这种场合下喊出来,倒是真真正正的情哥哥的意味。 这让寇冬隐约觉着有些羞耻。 叶言不疾不徐拍了拍,低声道:“囡囡。” 他等了半晌,才听见自家孩子小的不成样的一声:“叶言哥哥……” 叶言心头陡然便一软。 他从未想过短短的几个字能带与人怎样的力量,但——就为着这四个字,让他赴汤蹈火也不会是问题。 “等过几年,”他轻声道,“等过几年囡囡长大了,就搬过来和哥哥一同住。” 他顿了顿,声音含了些别的意味,“到时候,囡囡天天陪哥哥睡觉……” 寇冬:“……” 来人啊,耍流氓啦! 他瞪着眼盯着天花板。 叶言的声音又轻又缓,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哥哥一定会护你一辈子。” 他拍了拍小孩的额头。 “你相信吗?” 寇冬怔愣了会儿,终于微微地笑起来。他道:“我信。” 即使在这夜里,寇冬仍然看到面前青年的眼亮了一亮,一瞬间镀上了截然不同的光泽。 外头的风雪愈大,残风猎猎,将窗吹得呼啦呼啦响。被窝里头温热柔软,青年拍着他的背,断断续续哼起了一首摇篮曲。 就在这曲子里,寇冬慢慢闭上了眼,陷入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深眠。 叶言却没睡,他把玩着自家孩子放在了被褥外的那只手。 纤细白皙的手。 他唇角的笑意逐渐收敛,眸色一点点变得深浓。 “囡囡……” 要是寇冬这会儿醒着,定然会惊讶地发现,叶言不笑时的模样,与他要找的npc有几分相像。 与他的崽,也有几分相像。 叶言低下头来,在沉睡着的人的耳畔低低吹了一口气。向来耳朵格外敏-感的人梦里也轻轻一颤,叶言捏住他柔软的耳垂,脸也贴近了,对着他的耳廓轻声道:“要记得两件事。” “一,不要相信系统。” “二,无论他们怎么试图说服你—— 你都不属于这里。 记得逃出去。” 他顿了顿,突然面色微微一变,又加上了第三条。 “三,不要试图让人喊你爸爸。他不是你的崽。……嗯?” 说完这一句,叶言自己的神色也有些懵。但这一条信息是与前两条一同突然导入他的数据库的,叶言能从数据来源身上察觉到熟悉的气息。 那就是他。或者说,是一部分的他自己。 他最终选择了相信。 “记得平安。”他喃喃道,将青年身上盖着的被子向上拉了拉,眉头紧蹙,眼眶通红,竟然也是一副难得的可怜样。 寇冬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叶言分明看见了,却也并没有试着去阻拦。他平静地凝视着这一切,没有哭,只低低地吐出了最后一句吩咐,“……记得回来看看。” 寇冬醒来后,已经出了约会模块。他的头抵在几个人物的框下,睁开眼睛时,约会框里的角色们都拼命试图把手往下探,想要碰一碰他。尤以人鱼最为殷勤,鱼尾巴险险都要勾上他手腕。 猛地一看他挣了眼,倒是吓了一跳,忙把自己的鱼尾规规矩矩摆好。 还好寇冬并未在意他们,站起来后倒是满屋子找纸笔。终于找到后,寇冬先握着笔,在纸面上唰唰写了两个字:变故。 他在下面画了四条线,分别是神父、人鱼、邪神与叶言。 神父的变故,在于教子的病。 人鱼的变故,在于他错失了想寻找的人的踪迹。 邪神的变故,在于正神的陨落。 叶言的变故,在于小栓子的死。 这可以说是副本中决定一切的大事件。在这个事件之前,副本的故事始终是温馨而和谐的,事实上,约会模块就是按照未出事的路子在走——教子没有遗传病,教父亲自教导他跳舞;正神也未曾为信众陨落,与邪神一道做了夫妻神。小栓子被叶言宠着护着,竹马竹马,无需多言都是甜腻腻。 没有遗憾,没有痛失。npc与寇冬所扮演的角色都是一生顺畅,不会遭受灾厄痛苦。 而所谓的游戏规则,都是在变故陡生之后出现的。系统开始引入玩家,玩家与npc都可能在游戏之中死亡,主要npc的内心逐渐扭曲,人性也开始崩坏…… 这一切都该归结于什么? 寇冬在纸上重重写下了第二个词,离去。 死也好,走也好,对于npc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人从他的身边消失了。这场消失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当寇冬进入副本时,故事已然不是背景中所展现的样子。 他笔尖顿了顿,似有犹疑,终于写下了第三个词。 ——崩坏。 这个想法说来荒唐,可寇冬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整个游戏,都与创作者的意图并不相符。 在第三次约会中,这种感觉变得更为强烈。 倘若当真存在游戏的制作者,那么这个制作者对他了如指掌,所创作的每一个故事里都多少有他的影子。纵使不自恋,寇冬也可以断定,对方对自己,并不抱有令人胆寒的恶意。 他想展现给自己的,也不该是血腥、可怖的杀戮世界。 反而该是充满爱的。 寇冬想着,心却忽然一颤。 他扭头看向约会框,npc们还在框架之中立着,恋恋不舍朝他伸出手。 寇冬头一次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们,继而心中清明。 ……是了。 约会的世界…… 才该是制作者所真正创造的真正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好气,我突然发现,我可能本来该拥有正常人的爱…… 是什么让npc都变成了变态!!! ------- 感谢在2019-12-15 23:50:24~2019-12-16 23:3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in小崽儿 2个;骨风、葱花美人雩、朝歌、今天来点儿什么呢?、维斯坦根特、顾白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这营养液可是有毒的 30瓶;明我长相忆、提酒看花灯 20瓶;黑桃、ciu白衣 10瓶;无墨 5瓶;墨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1、眼见不为实(一) () 寇冬隐约觉着,自己像是在这一团迷雾之中攥到了至关重要的线头。 他将写了字的纸团了团, 塞进了兜。 奇怪的是, 他隐约觉得自己还听到了什么。七零八落的, 好像是—— 不要相信系统……叫你爸爸? …… 神经病吧,系统怎么会突然抽风喊他爸! 寇冬觉得这一句简直没有任何逻辑可言。但抱着谨慎的求证态度, 他还是戳出了对话框发问:你看到我,会有什么冲动吗? 譬如叫我爸爸的冲动? 系统也被他这一句问的懵了,半天才迟疑地给了他个问号。 ? 什么意思? 寇冬换了种方式,委婉道:或者,你想不想当我的崽? 系统:…… 系统给他发来了一长溜的省略号,显然很是莫名其妙。 神经病吧,自己怎么会把寇冬当爸爸? 寇冬:我想也是。 这听起来就像是痴心妄想。 但仔细一思忖,寇冬居然还有点儿小失望。 其实给我当儿子也不差, 他幽幽道, 我对崽还挺好的…… 系统冷峻道: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 是我们根本不可能成为父子的问题。 寇冬:…… 唉, 好吧。 二胎梦想就此破灭。 他只好移步去看自己第一个崽, 叶言之还在床上睡着, 双眼紧闭,小脸红扑扑。 光看眉眼, 其实眉目深浓, 清隽俊美。 只可惜放在这么具巴掌大的身体上,这份俊都硬生生转变成了萌,简直是二头身的小娃娃。 反正寇冬每一回看见都禁不住父爱大发,要多薅他几下, 好彰显自己如山的父爱。 要是寻常,叶言之早该冷着脸心里头暗念他一万遍了。但这会儿睡着,他也无法管,寇冬因此得以薅了个爽。美滋滋地把手抽回来时,才发觉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嗜好不良的变-态,而非慈爱的父亲。 叶言之还在睡着,没有任何睁开眼睛的迹象。 寇冬只好自己去寻事情干,没有崽的帮助他是不会抽卡的,一个幸运e实在无法冒这个险亲身上阵。他便每天往床上一躺,美滋滋喝个茶吃个薯片,日子过得既宅且废。 但对于寇冬而言,已算是难能可贵的休息时间。 自打进入游戏之后,他就没从那群神经病的神经式爱意里头歇息过。好容易有了机会,时间却又好像被无限拉长了。系统半天也放不出一个屁,能说话的他家崽又从头睡到了尾,寇冬嘴闲了就叨叨系统,没几下就把系统说的近乎崩坏,对话框抖成筛子。 寇冬还十分欠扁地问:要你是个人,是不是就揍我了? 系统沉默了好半天,干巴巴道:不。 寇冬稀奇:难不成你还骂我? 不是他说,系统看起来,真不像是会骂人的…… 板正的让人头疼。 系统给他发了一长串省略号,末了,又给他发了一轮火红火红的太阳图片。 寇冬盯着那太阳看了半天,没看懂,什么意思? 系统:没什么意思。 寇冬:可我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是吗。系统冷淡道,哪儿不对? 寇冬:…… 他心里头有个猜测。 难不成系统的意思是,要是系统是个人…… 就日-他? 这个想法太过让人毛骨悚然,寇冬宁愿相信对方是想做他儿子。 他往床上重重一躺,心中禁不住想:这么长时间没有出游戏,也不知道现实里有没有注意到的人,帮他报个警…… 事实上,寇冬在游戏主播界里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本身有一种奇怪的魔力,甭管是什么样的npc,好的也好坏的也好,通通都能收服于石榴裤下。——当然,这儿说的npc仅仅是恋爱游戏。至于后来游戏领域扩展,居然连恐怖游戏npc都开始为他痴为他狂为他框框撞大墙,那就完不是寇冬想要看到的了。 妹子们管他叫“冬神”,一是因为他的骚操作和吸引npc的独特魅力,二就是因为他的声音还挺好听,能让人联想到屏幕后头坐着的帅哥,而不是矮穷挫。 她们还格外喜爱想象他与平台其他主播又或者企业高管的爱情故事。依照她们的话来说,冬神这个主播从头到脚都洋溢着四个字:受气满满。 只是寇冬签约的主播公司比较负责,从来不搞这种麦麸,每回看见类似的拉郎配帖子都会立刻向对方展示404。再加上寇冬失忆后便不再喜爱频繁出门,以至于到了如今,寇冬还是主播界清清白白一朵小白花。 甭说是靠脸上位了,他连陌生人都没见过几个。在这浑浊的主播圈里头,他可以说是出淤泥而不染,独自美丽。 寇冬每每想起都觉得难过。他辛辛苦苦直播攒下来的钱,都没怎么用,居然就进了这破游戏了…… 每每想到都悔之不及。 为什么不氪金! 当初就该氪金——起码还能拥有游泳池。 苟到第七天,寇冬苟不下去了。游戏给他的休息时长只有七天,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得进副本。 他打开队伍界面,发现宋泓和阿雪两个人都不在,头像一同灰着。 “好吧,”寇冬喃喃道,“那我就先自己选个……” 话音未落,却瞧见宋泓的头像跳了跳,上线了。 小姑娘的头像紧跟着亮起来,两个人都卡着七天的期限回到了游戏。 寇冬看了还挺高兴,有两个打过交道、靠得住的队友,总比被分到不知道心志的陌生人要强。何况小姑娘对于恶还有种特殊的感知力,相当靠谱。 还不等他发消息过去,宋泓的信息已然到了。 进不进副本? 寇冬:进。这两天你们没上游戏? 宋泓说的含含糊糊,在外头查了点信息。 他像是对这不愿多谈,只道:等咱们进去说。 三人组了队,进了团队副本。本次副本的参与人数为6人,成就点为430点。 副本的名称为眼见不为实,任务为成功活过八天。 …… 眼见不为实,这实在不是什么能让人觉得心中踏实的字眼。 宋泓拿到之后心里也有些发虚,他看眼身旁的人,低声道:“那进去了?” 现实中的阿雪就立在他身畔。小姑娘头发眼睛都乌黑,生的清秀,只是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神情。 她淡淡道:“进。” 宋泓略点了点头,正式进入了游戏。 寇冬把还躺在床上的他崽给抱起来,挺珍惜地放进了行李栏里。 他同意了面前的任务邀请。 三个人同时感觉到一股不由自主的力量拖着他们下坠,最终几乎是重重摔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与此同时,面前响起了个中气十足的男声,伴随着粉笔头一同重重地砸过来:“干什么呢!——马上都高三了,上课怎么还这么不专心?!” 这熟悉的叫声让三个人同时都浑身一颤,感觉到了一种油然而生的、发自内心的畏惧。 他们几乎是下意识低下头去,那一截扔出来的粉笔擦着几人的头顶,直直飞到了后头。 寇冬身后坐着一个男学生,个子生的也比寻常人高,这会儿被扔了个正着。他发出一声哀叫,手指下意识抓了把,将那黄色的粉笔头从桌子上抓起来,苦着脸。 中年男人站在讲台上。他看起来就像是寻常人都会遇着一个的那种老师,穿件普普通通的条纹衬衫,外头还要罩件看起来挺老气的圆领毛衣,微微凸出一小块肚腩。 讲台上摆着个黑色的保温杯,他举起杯子来喝了口,倒是没什么愧疚的神色,只是虎着脸,教训道:“叫什么。” 无端被砸的男学生敢怒不敢言,只好自认倒霉。 寇冬看着这个男老师,实在是觉得亲切的打紧。他一时也想不起来为何亲切,但光是看着,就好像他也曾切切实实被这么个鲜活的老师教过似的。 宋泓轻轻咳了声,尽量不动嘴唇,小声道:“我都能猜到他下一句,你们这一届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话音未落,中年男老师拿着个教鞭邦邦敲黑板,很有点痛心疾首的意思。 “你们这一届!”他发表评价,“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寇冬有点儿想笑场,忙吸了一口气,强行忍住了。男老师敲着黑板,还在训:“这都不会!这都不会!!你们以为是替我学的吗?我跟你们说实话,你们成绩再差,我工资一分不少……” 这都是老生长谈了,说的也不止一两回。班里的学生没什么表情,只有几个人懒懒散散应了声。 寇冬夹杂在其中,倒是挺认真地点头,觉得这话说的没毛病。 男老师批完了人,终于扭头开始讲题。黑板上还有他刚刚画的挺圆润的一个圆,似乎所有数学老师都有这本事,手里头拿着粉笔,以手肘为圆心,转着一画一个准。 他开始讲几何。 学生做笔记的做笔记,发呆的发呆,也有人困的连眼睛也睁不开,头一点一点在那儿表演小鸡啄米。——无论怎么看,这似乎都是教室里发生的平凡日常。 这样的日常,与“眼见不为实”这样的标题和“活过八天”这样的任务看起来毫无关联,甚至可以说是违和的。 三人心里头都有些小小的疑惑。 寇冬没有仔细听课,只是目光左右打量,很快瞥到班中有四个人坐在他们两侧,神情看上去也有些张皇,拿笔记笔记的动作也透着生疏,显然是挺久没有做过学生。 这些应当便是与他一同进来的玩家。 寇冬心里有了底,与宋泓两人对视了眼。 看来这次,七个人进入的都是同一个班级。那么很有可能,主线剧情就集中在这班级里。 只是他扭头再望望那四个人,又有些不忍直视。其中有两个玩家的年纪明显已经大了,哪怕这会儿系统默认令他们的外貌回到了十六七岁的青春年纪,却也只更改了百分之八十,没能改掉头发。如今那俩玩家一个地中海一个少白头,实在是不能更显眼。 班里同学倒像是习以为常了,谁也不往那个油光发亮的脑壳上头看。地中海男拿着高中的数学书,表情简直像是在看天书。 偏偏这一会儿,男老师把卷子一摊,开始提问了。 “下面,请两个同学来黑板上做做题。”他巡视的目光环绕整教室一圈,“哪个同学上来?” 在场人心照不宣地低下了头,避免和正在寻找倒霉鬼的老师对视。寇冬头低的也快,不去和对方有眼神接触,免得待会儿被一眼选中。 虽然他心中有点儿怀疑,这一招对好感度满格的他是否能行通。 几秒后,没能搜寻到猎物的老师盯上了寇冬。 “就那个……第三排左边第四个男生。” 寇冬数了数。前头有两个人,左边有三个人。 “……” 这种时候的预感从来不会错,他果然恰恰好是第三排左边第四个。 寇冬仰脸看了眼题,宛如看天书。 他不确定自己高中成绩怎么样,但毫无疑问的是,现在再让失了忆的他去考,一定考不好。 毕竟学习的记忆没了,如今寇冬看每一个字符都像是莫名其妙的鬼画符,愣是半个也没看懂。 “快点,”男老师又催促道,“就是你,第三排左边第四个,戴眼镜的,新来的转学生……” 同桌同学低声催促他,“快,说你呢。” 寇冬往自己脸上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副细细的金丝边眼镜,上头架着薄薄的镜片,看着近视程度并不高。 这眼镜与一般学生平凡朴素的装扮大不相同,居然有点儿骚-包。 他小声问同桌:“你会吗?” 他的同桌道:“当然。也不是什么难题……” 寇冬忽然有点儿怀疑自己的智商。 不是什么难题? 为什么他觉得,这好像比前头那个猜人猜鬼更难…… 他于是顺手就把眼镜摘下来,给自己左边的同桌同学带上了,并从座位上蹲了下去。 同桌同学神情有点儿懵,“……?” 讲台上老师:“???” 老师也懵了,半天才喊他:“你干嘛呢?” 寇冬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从桌子后幽幽探出一颗脑袋来,诚实道:“甩锅。” 老师:“……” 寇冬:“没错。他现在是第三排左边第四个,他也带了眼镜,老师你直接提问他就行了。” 老师:“……” 他教了这么多年学,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不走寻常路的学生,当着他的面还敢耍这种小花招。 说真的,学生里头耍花招的还真不少。光为了请个假,就已经是错漏百出理由成堆,有孩子的祖父母甚至能死死活活好几次,频繁需要回去参加葬礼。—— 但起码,人家还知道找个原因来粉饰太平。 哪儿像寇冬!做的这么明目张胆还声音铿锵,让人想看不见都不成。 男老师动动嘴唇,就要生气。但这一项并未被明确写到规则里说不能使用,他寻不着个依据,只好勉强把这股气压了下去,让寇冬的隔壁同桌上了台。 同桌是个个子小小的男生,看着成绩也好,被寇冬阴了一把也仍然笑嘻嘻的,飞快地在题目下写了几行字,解出了正确答案。 男老师表情明朗起来,也没再为难其他人,只点评了下解题步骤。他讲完这一道,外头的下课铃也响起来了,老师把书一夹,走到门口时,忽然扭过头来道:“对了,你们音乐老师有事,下节课音乐上自习。”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齐刷刷的哀叹。有胆子大的试图抗议,高声道:“老师,我今天还在学校看见音乐老师了,他来上班了!” 瞧着没事啊? 男老师头也不回,话说的更敷衍,“他是刚刚有的事。我待会儿发张卷子,刚印出来的,是别的高中的压轴题。大家抓紧写写,自习下课交。” 班里头的哀叹声登时更响了。 他们也不过是高二准备升高三,这还没升呢,怎么就得扼杀自己德智体美劳面发展的梦想了? 学生间哀嚎一片。这会儿下了课,有人趁机从桌兜里掏出了藏起来的手机,偷偷摸摸低头看。 寇冬瞧着眼前的桌子。桌上不知被谁用水笔画出了格子,上头还画着圈圈勾勾,像是在用这桌面下五子棋。 他抚摩着桌面,旋即发觉,在桌板下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字。 寇冬摸了摸,只能摸到几笔较为清晰的笔划,只是无法猜出是什么。他干脆蹲下身来,整个人缩在桌下,努力贴上去看。 看了会儿,寇冬终于看出来了。 是“冬”字。 ——恰巧是他的名字。 他把头钻出来,宋泓就立在他身边。教室里都是人,两人说话就像地-下-党接头似的,也得小心翼翼,“有东西?” 寇冬点点头,说了那个字。宋泓想了想,没能理解。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你进来后,本来就该坐那个位置?” 他试着在自己的桌子下也摸了摸,没能发现什么,“空的。” 寇冬没吭声,心里却隐约感觉并不是那么回事。他方才触碰到那个刻出来的字,似乎有小小的触动。 只是现在,他还无法将这种莫名的触动想清楚。 课间陆陆续续有人从洗手间放完水回来,台前的一个女生拎起了一群人的杯子出去打热水。坐在两侧的四个玩家对视几眼,也凑上前来,低声道:“你们是一起的?” 宋泓点了点头。 中间的女生点了点那个地中海。 “我们也是一起的,组队组到的。——这位是莫老师。” “哎,老师不敢当,”地中海笑道,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反复擦自己光脑门上渗出来的汗,“就是虚长你们几岁,文化比不上你们。” 女生又指了指那个少白头。 “这是刀疤。” 刀疤脸阴沉着,一声不吭。他年纪显然不小,眉宇间透出一种深深的戾气来,显然正心情烦躁,哪怕听见了女生的介绍,也没半点反应,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的。 回到十七八的年纪后,他脸上只有些青春痘留下的痘印,但是没什么刀疤。兴许那一道疤,是他在出学校后无意中意外受伤了。 女生被刀疤的冷淡吹淡吹淡了些激-情,尴尬地笑了笑,倒是没生气,只是微微侧过脸,“还有这个,这个是……” 最后的那个男生冲寇冬他们点了点头,主动道:“这是我女朋友。” “对。”女生面上有点儿不好意思,稍稍泛起点红,“他主要是陪我来的,你们叫我晓莹就好。——他是小凯。” 两人看着年纪都不大,男生又微勾着她的肩膀,看起来的确是十分相配。 宋泓也将三人简单介绍了下,说明了曾经历过的副本数,并避开了明着说副本这个词。听见那个数目,小凯瞪大了眼,很是咋舌。 “真的?”他敬佩地看了眼宋泓,“哥,我敬你是个勇士!” 这游戏可不是什么普通游戏,早在《亡人》特殊版块打开后,游戏便基本上变为拿性命相搏了。他们也不过是一时好奇,再加上新鲜,这才想要进来看一看,也算得上是一场特殊的约会。 好在如今进来了,也比想象中的要好,没发现什么让人胆寒的恐怖画面。反而有看着就面善的老师喋喋不休说他那些老掉牙的台词,有同学朋友笑吟吟打闹,日子过得温馨平淡,简直像是他自己的日常。 宋泓看多了想寻刺激自己找进来的年轻人,虽然心里头多少觉着不适,也不好相劝。他只能以过来人名义委婉道:“还是得万事小心。” 小凯瞪圆了眼,明显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就这校园里能出什么事?”他说,“顶多是没考好,要不就是偷偷谈恋爱被逮住了,班主任喊我去办公室……” 晓莹跟着一起咯咯笑,两个人东倒西歪笑成了一团,倒引得班里人都扭过头来看他们。 宋泓:“……” 到底是新人。 就在这时,偷偷埋头玩手机的男生忽然道:“你们看新闻了吗?又是一个……” “看了。”班里的女生咽了口唾沫,“描写的好可怕……感觉像是把人掏空了一样,惨白惨白的。” “现在还没抓到?” “没呢,”男生回答,“这显然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也就只能调查。” 寇冬听了两耳,与宋泓两人同时互看了一眼。寇冬如今也算是有了经验,没有立马上前去问npc,反而先将手伸进桌兜里,仔细寻找了一番。 他很快摸出另一个手机来,黑色的,老款,好在能上网。寇冬点开浏览器,径直进入本地新闻,马上在新闻模块看到了一篇关注度最高的文章。 “连环杀人案仍未侦破,第十三位受害者命丧黄泉!” 下面配了一张图,在网页上看,简直像是一枚白色的蝉蜕。 寇冬觉着有些奇怪。他将图片点开,放大了,这才意识到那上头究竟是什么。 并不是什么昆虫遗留下的。——照片上白色的东西,是人。 得出这个结论后,寇冬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 他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一模一样的白,如同一座凝固的石膏像。 那种白里头,透不出半点生机。受害者的皮囊看起来柔软极了,被撑得异常饱满,几乎把皮肤纹理都撑圆了,把她撑成半透明的。 这样的图片看久了,会让人觉得不适。寇冬往前粗粗翻了翻,发觉那些受害者都是一模一样的死法,是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的。 也难怪如此人心惶惶。这样的事情,说来都让人无法相信,又怎么能不心生畏惧? 畏惧最容易滋生恐慌。 他看向新闻内容。 “今日早讯,我方记者跟随特派警员至第三大街命案发现现场。报案的环卫工人称,第十三位受害者为她开始工作时于地面上发现,发现时已无气息。这已是两个月内第十三起离奇死亡案件。针对案件发生原因及幕后真凶,警-察目前仍无法得出准确结论,有知情人士欢迎向我方提供线索,电话:139*******1……” 寇冬把手机递给阿雪。两人头碰头看了,再把头抬起来时,神色都有些严峻。 这是他们进入副本后,发现的第一个可能与副本任务相关的剧情点,也是目前唯一能与“存活过八天”的任务结合起来的内容。宋泓仔仔细细看了几遍,这才把手机还给寇冬,低声道:“这么说,这里头果然还是有风险。” 寇冬点点头,“自然。” 他不相信系统会这么好,给他一个然没有坑可以跳的世界。 自从进入游戏以来,寇冬所经历的每一个副本都挖满了坑,说起来简直可以直接去给鼹鼠的故事做场地…… 毕竟满地皆坑。 宋泓:“什么时候放学,咱们去第三大街转转,看有没有别的东西。” 三人暂时达成了一致,寇冬看眼小姑娘,发觉对方始终一声不吭,看着神情也与之前不同,只盯着一个方向,脸色难得有些阴沉。 寇冬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只看见了刀疤,这会儿正不耐烦地把手臂往桌上一放,埋头进去睡觉。寇冬小声问:“看见什么了?” 小姑娘没想到他如此敏锐,目光被堵了个正着,想要立刻收回或者打死不认也无可能,最终摇摇头,低声道:“没什么。” 宋泓也望过去,微微蹙了蹙眉,心中茫然。 那人少白头,年纪也绝对不轻,又一脸凶相,看着就不是阿雪会喜欢的类型。 怎么阿雪……还看他看的这么认真? 宋泓心里头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如同老父亲嫁女。 他低声咳了咳,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上课铃响起来了。说好的卷子应声而到,讲台后坐着个今天执勤的班干部,挺认真地监督大家别说话。 谁要是说话,就把谁名字记在小本本上。 三人做事都谨慎,绝不冒不必要的风险。既然npc说不要说话,那他们干脆就连吭都没吭,只偷偷地彼此扔着小纸条,悄无声息传递信息。 这也算是学校里经典不息的手段了。从不知哪个练习本上随意撕下来的一页空白密密麻麻写上字,偷偷讨论。 那一对年轻情侣却是闲不下来的,刚刚分明听见了npc说连环杀人案的事,却然没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苟着活过八天就行,至于什么杀人案,那和他们没半点关系。如今学校安保这么严格,定然不会让那凶手跑进来。 抱着这份心思,两人就在一处,不由得偷偷你捏一下我的手,我捏一下你的手。偶尔捏的狠了,还会发出小小一声惊叫。 第一次声响大时,讲桌后的班干部警告地把眼睛抬起来,看了看他们。 宋泓低声道:“别说话了。” 但这话没起什么用处,俩人在外头自然惯了,如今又是热恋,难舍难分,光靠着就要腻在一处。很快,女生的笑声响起来,毫不遮掩的清脆甜美。 班干部彻底蹙起了眉,这一次没再给他们面子,径直在黑板上重重写下两人的名字。 他写的并不是真名,就是二人自我介绍时所说的昵称。 名字上了黑板,小情侣终于知道闭嘴了,瞪着眼打量。过一会儿,小情侣里的男生悄悄给宋泓扔了个纸条,小心地问:“被写在上头,会有什么影响吗?” 这个问题,宋泓还当真无法回答。他虽说经历过的副本多,但每个副本的剧情与死亡原因设定都不相同,副本的故事线与世界观独自独立完整。他没法打包票,只好委婉写道:“不一定。你们可以先往好的地方想想。” 等你们再经历几个副本就知道了,这游戏里头根本没有什么好的东西…… 这件事触发的,定然不会是什么正向内容。 宋泓想着,又不由得有些气。也不是说他没提醒,分明提醒过了,这两人却还不知道收敛,非得在闯祸之后惶惶不安,这难道是有毛病? 他不好明说,心里头却着实转过了这个念头。再看小凯时,就像在看一个活生生的神经病。 上午的课完成后,学生们三三两两回了宿舍。 高中与初中不同,住校几乎都是统一的,只偶尔会有两个走读生美滋滋住自己家里。寇冬与小伙伴一同往宿舍楼走,到了楼下,便不得不和阿雪分开了。女生是单独的一栋楼,她和两人告别,朝着那边的楼道走去。 “哎,等等等等!”晓莹从后头追上去,笑吟吟的,“小雪姐,咱俩一块儿上去吧?我刚刚听他们说,咱们是转学生,刚来,可以考虑住两人寝。” 小姑娘掀起眼皮,从头到脚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其实有点儿唐突,算不得礼貌。只是阿雪生的清秀,这么看人也没透出几分不合适,只显得淡淡的。 她看过后,便十分干脆利落地摇了头。 “——不。” 晓莹懵了,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话都结巴了。 “可……可咱俩都是那什么,肯定得互相照顾……” 阿雪冷淡道:“我不信这个。” 她说完后,也没有再看晓莹一眼,径直就上了楼。晓莹表情变了几变,最后还是一跺脚,倒有点儿不知所措。 很快,午睡开始的哨声便响起了,院子里空荡荡,再看不着半个人影。 晓莹隐隐有些心慌,也觉着不能在此处过多停留,干脆也跟着一同上了楼。 大不了自己睡个单人床,也没什么。 她虽然这样来安慰自己,选寝室时却还是选在了阿雪隔壁,心里头还抱着点妄想。这样万一自己当真出了什么事,对方还能来得及救自己。 她并不知道,当真出事时,那是谁也救不了的。 寇冬与宋泓进了男生寝室。两人睡得上下铺,寇冬在上面那张床上。 这会儿学校安静了下来,没有了别的动静。寇冬沉默了会儿,低声道:“进来之前,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 他还记得那个欲言又止的消息。宋泓似乎是想向他传达什么,却没能传达出来,“你查到了什么?” 宋泓把身体支起来,小声道:“我们查了很久,翻完了论坛。” 寇冬:“……?” 宋泓:“我们……” 他们最终找到了阿雪曾无意中看过的帖子。帖子里,有人信誓旦旦说,《亡人》之所以会打开特殊模块,都是因为一个青年。 他写道:你们没有看到这个游戏对待他的样子。他被写进所有的前置剧情里,永远是游戏中最核心又特殊的人。他是整个游戏的珍宝,是npc们小心翼翼参起来的宝物。 可这个宝物却丢了。 宋泓想将这些话避开关键词说出口。但当话涌到嘴边时,他忽然打了个哆嗦,脑子竟然变得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刚刚想要说的话。 寇冬还在等,“什么?” “……” 宋泓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不,”他低声道,“……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6 23:38:06~2019-12-18 23:4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笑颜勿离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修的小娇妻、40496983、啊猫毛、汐、陈橘橘橘橘、熊雪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色蔷薇 30瓶;常琪 20瓶;熊雪秋、冬瓜大王、半路人 10瓶;小白洲 7瓶;不加糖、心在桃园 5瓶;小边的对象、小熊pt 4瓶;叶修的小娇妻、詹旭阳、音、日万的大大最美~、爱学习的薛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2、眼见不为实(二) () 一点二十,铃声再度把睡梦中众人吵醒。三三两两的学生揉着眼睛, 慢吞吞挪着步子往学校里进。 寇冬夹杂在人群里, 倒是先看见了晓莹和她男朋友。两个人的表情都算不上好, 神色疲惫。 远远地看见他们,那两人从人堆里挤过来, 站在了他们面前。小凯看了看他们,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们睡的怎么样?” 宋泓说:“挺好。” 他看了看小凯,拧起了眉头,问:“你们睡的不好?” “也不是睡的不好,”男生支支吾吾,“就是感觉做了点梦……” 他哎了一声,摇摇头, 明显不愿意再往下说, “不是什么大事。” 晓莹就在一旁站着, 看起来也有些焦躁。寇冬看了眼对方的眼睛, 意识到那里头都是细细密密的红血丝, 显然是没睡好。 可不过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就算不曾睡好, 也不该是这般模样。 他们…… 寇冬眯起了眼。 对方既然遮遮掩掩, 寇冬也不想多问。虽然明摆着不是什么好事,但这小情侣连说也不愿意同他说,寇冬不是自讨没趣的人。 倒是阿雪在他们进了教室后,低声道:“她叫出来了。” 寇冬不免纳罕, “什么?” 小姑娘说:“我听到她尖叫了。” 晓莹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寝室楼的隔音做的并不好,有什么动静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小姑娘天性又较为谨慎,觉也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醒。 更何况是猛然出口的一声尖叫。 宋泓说:“她难道是做了噩梦?” 阿雪点了点头。 她扭过头,教室里坐的满满当当的孩子说笑看书,小脑袋亲密地凑在一处。翻书声,说话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就像是个寻常平淡的地方。 没人看向她这边,阿雪侧过脸,低声将剩余的话也说出来:“——她还说了,滚出去。” 寇冬的心里猛地一寒。 小姑娘并没与他们形容,那是怎样一种歇斯底里的声音,尾音尖锐,又破了嗓子,听起来几乎不太像是人。 只是这三个字,已经给了人些不太好的联想。 宋泓表情也严肃起来,半晌后道:“我听说,在一个独立的空间里,旁的东西是需要经过主人的允许才能进来的。” 可从晓莹的叫声看来,更像是什么东西已然站立在了她房里。 这些知识都是叶言之的长项,寇冬侧过头,下意识要问一问肩膀上的崽。等摸了一个空,他才想起,他的崽如今还睡在行李栏里。 三人为着这个消息面面相觑,都沉默了片刻。随即,小姑娘冷静道:“灵异?” 宋泓思索了会儿,却摇了摇头,“也不一定。——咱们不好就这么下结论。” 他摸向自己的眼睛,手心触到自己弯弯的睫毛,喃喃道:“眼见不为实……” 他们所看到的什么不是真实? 下午的教室里,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有学生丢了钱。 其实丢的也不算什么大钱,顶多也就一两百,只是对没经济来源的高中生来说,基本也就相当于一周的生活费。找不着钱的孩子表情像被霜打了,垂头丧气,没有半点精神。 班里头几个人在帮他找钱,把附近的地面搜索了个遍也没找到,聚在一堆儿悄悄地嘟囔是不是谁拿了。 他们倒也有推测,认为是一个家里头缺钱的学生。 那个男生个子瘦小,皮肤黝黑,也不爱说话,往桌前一坐,闷不做声地就是做一天题。听说是从底下的县里头考上来的,虽然成绩算是个优等生,可看模样看打扮,的确与这班级里其他同学没什么相同之处。班里头帮着给人打水时,往往是前后左右人的水杯都会被收走,只有他的还空在原处。哪怕里头没有半滴水了,也没人想起来帮他一起打一杯。 他连平日里吃饭都不怎么去食堂,自己从家里头带干粮,一袋馒头能吃好几天。 偏偏那一天,他桌子上多了新的东西。 ——是一大袋零食。用学校里小卖部提供的塑料袋子装着,里头放着几袋子夹心巧克力,还有什么蔬菜卷、手指棒之类,杂七杂八堆的满当当。 学生们的推测愈发显得有道理。平时,他怎么会舍得吃这么好的东西? 虽然没人明着问,可那些时不时飘来的眼神却都明晃晃写着。丢钱的男生拉着一张脸,提高声音道:“算了。我家也不穷,不在乎那一点儿东西,就当捐给灾区了。” 有人说:“捐给灾区你还能落一声谢谢,被小偷拿了你能落着什么?” 丢钱的男生嗤了一声,扭过头去,高声问那家里缺钱的学生。 “怎么样,”他说,“花这钱买的东西,好吃吗?” 这话里的意味就已经相当明显了,只差指着小偷两个字辱骂。被说的男生阴沉着一张脸,几乎能滴下水来,却也只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又匆匆把头低回去,重新盯着试卷。 丢钱的学生迈了几步,径直迈到他前面来了。 “就是偷来的钱买东西,嘴会烂,”男学生说,“你可得小心——”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生忽然把脸抬起来了。说话的人猝不及防,竟然被他唬了一跳,脚后跟没站稳,微微便是一个踉跄,“你……你干嘛?” 被说的学生盯着他,嗓音不知为何有些古怪。 “你不是说,是我拿的?” 男生被他这状态唬着了,又有些下不来台,气冲冲道:“我也没说一定是你拿的,我就是说说,是你自己非要对号入座——” 一句话还没说完,被说的学生忽然站起身,弯下身,在教室中同学诧异的目光里抄起了自己的板凳。他高高举起板凳,抡圆手臂,极重的木头椅子一下子砸了下去,伴随着呜呜的风声。 直直地 、准确地,稳稳当当地砸中了面前男生的脑袋。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声响亮的“库擦”。 那沉闷的一声,听的几个玩家都懵了,——简直像是熟透了的西瓜现场爆掉了。他们彼此互看一眼,都有些心惊:就为了这样的小事,居然便直接上手打人? 被称作莫老师的地中海率先向前走一步,犹豫道:“孩子……” 他这语气实在过分熟悉,活脱脱就是个爱操心的班主任。只这一句,寇冬就明白了,这怕不是现实生活中的、真真切切的老师。 只可惜这不是现实中的高中生,在副本的世界里,没人听他叨逼叨教育。小男生两只眼睛都发着红,显然是被气的狠了,一次还不解恨,举起凳子还要再砸。 “他凭什么这么说我!”他嘶声道,脸颊涨得通红,“他凭什么——” 没人拦他,莫老师心里一惊,拼命地揽着他的腰将他往回拖。无奈那男生的力气超乎寻常的大,他一个成年人居然也抱不住,硬是被对方拽着踉跄上前几步。 紧接着,男生用板凳尖锐的边角,再次重重砸了地上躺着的人的太阳穴。 这一声哐当极为刺激人。血色蔓延开来,迸溅的几个人脸上身上都是,半天后才开始有人尖叫。 有学生匆匆忙忙出去叫人,晓莹朝着他们走近几步,因为亲眼目睹了血案,脸色也一片苍白。 “怎么回事?”她嘶声道,“这么突然……” 她男朋友小凯也皱着眉,一副很不赞同的样子。 “都没有证据,怎么能说别人偷东西。他们年纪都小,气性却大,被冤枉了可不是得出事?” 晓莹:“是,要我我也气。虽然穷,可我也有尊严啊!”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显然是觉得那发脾气的学生出气有因。虽然行动着实残暴了点,可出发点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是偷钱的人。这定然是弄错了。 他们说这话时,阿雪却始终没回应。寇冬一抬眼,这才发现小姑娘已经走到了那据说被冤枉的男生桌前,将手伸进他的。 晓莹惊愕道:“你干什么?” 小姑娘平静地说:“找点东西。” 她从书包侧面的口袋里,捏出了几张薄薄的纸币。只有一张一百的,剩下都不过是十块,二十,零零散散凑着。 这场景,其实看得人有些心酸。阿雪脸上却没半点多余的表情,只将那百元大钞又看了眼,旋即,她将纸币握在了手心。 “你们觉得他是冤枉的?” 中午她没答应和自己一个宿舍,晓莹就觉着这姑娘有点儿不近人情,连点小忙也帮不了,自然指望不上。只是虽然没什么亲近想法,梁子却也算是结下了,这会儿听见阿雪开口,便禁不住要怼回去:“不然呢?” 她撇撇嘴,冷哼一声,“难道还真是他拿的?” 阿雪:“他兜里有钱。” “有钱又怎么样?”晓莹说,“钱上又没写别人名字!说不定是他爸妈给的呢?” 话音未落,小姑娘却把那唯一的一张百元大钞展开了,给众人看上头写着的字。 看到的那一瞬,所有人都微微僵了下。 ——那上面写着的,赫然便是丢钱的人的名字。 晓莹的神色一怔,显然也被这意想不到的事实惊着了,又禁不住羞臊,一时间垂下头去,没有再说旁的话。倒是莫老师摸了摸头,有些唏嘘,“怪不得叫眼见不为实……看来我们眼睛里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实。” 他嗬嗬一笑,道:“倒是不能随便下判断了。” 到底年岁大些,倒是比旁边这一对小年青更显得沉稳。 宋泓点点头,也道:“既然是存活条件,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希望大家在大小事上都多留心,尽量别留下把柄,别触发特定条件。” 毕竟,谁也不知道哪一个条件就是致命的。 情侣中的男生看着有点儿瑟瑟发抖,忽然道:“我们俩昨天名字被写上了黑板,会不会有事?” 这个问题,他在昨天便已经问过一次。但今日就在眼前发生的血案显然令人愈发忐忑不安,让他原本觉着没什么的心都变了,终于意识到了这并不是随便玩玩就能通关的游戏。 也没什么保障,能让他在作死的边缘随意试探。 他精神显然不如上午好,受了一轮惊吓之后便颓下去,提着心吊着胆。 “要是今天晚上有什么事儿……” 宋泓也没法安慰,只能劝道:“早点休息,说不定能避开。” 除却这个,他也没有旁的话可说了。 准高三学生的生活比寇冬记忆里的还要忙,不仅下午满满当当的课,晚上还有三节晚自习,一直上到十点半。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头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玩家们不需要写作业,也不敢冒着险出教室,只得静静观察班级里同学。 经过那一场事故,受伤的学生和肇事者都被老师带了出去,剩余的人坐在桌后,对那件事不过讨论了一会儿,很快便抛在了脑后。 宋泓觉着,这显然不是正常反应。 别说是可能出了命案这样的大事,哪怕是擦破皮流点血这样的小事,在平静的没什么波澜的学生生活里,都值得被议论个半小时。 这怎么到他们这儿,几分钟就结束了? 是八卦不好听还是热闹不好看?就算是被吓住了,好歹也该流露出点被吓住的样子啊…… 一场晚自习上完,三个人对于副本主线剧情仍旧是一头雾水,凭借着细心观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线索,倒是把班级里头可能存在的单箭头或双箭头甚至三箭头感情关系理出了七八对。 人年轻时,就是故事多。 寇冬撕了张作业纸,唰唰在上头写字。 两人都看得茫然,“你干什么呢?” 寇冬头也不抬,顺口说:“告班主任。” 小伙伴:“……?” “高三学生怎么能违规谈恋爱?”寇冬把纸条折了折,塞口袋里了,义正言辞,“谈了恋爱,他们还怎么专心学习?” 小伙伴:“……” 宋泓不由得要为学生分辨了,“也不至于告老师,大家又不是没经历过。” 讲真,谁那时候没个喜欢的——十六七岁情窦初开,情怀都是诗。 他就不信,凭借着寇冬这还挺俊俏的长相,这出众的气质,这一脸柠檬精的表情—— 这表情??? 宋泓懵了,脱口而出:“你真没经历过?” 怎么可能!哪个少女不含春? 虽然寇冬不是少女,可也该有含春少女对他痴心一片才对啊…… 连小姑娘都调转过头来,盯着寇冬,眼睛里写满不可思议。 寇冬仰着脸,从自己所剩不多的回忆里仔仔细细搜索了遍,没有发现什么暗含情愫的少男少女,倒是只想起了一个总在身后头跟踪还见不着人的偷窥狂,看起来和这种校园里的纯爱故事半点不搭边。 ……唉。 为什么放别人身上就是纯情恋爱,放他身上就是一群变-态? 寇冬简直要柠檬精附体了,心酸地道:“他们都是馋我的身子。” 从现实世界的跟踪狂,到游戏里头的npc,莫不如是。 为什么,就是因为他的身子看起来格外香甜吗? 把这一句听了个清清楚楚的两人:“……” 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么说自己。 第三节晚自习快下课时,班主任重新拉开了班级的门。 中年男人走到讲台上,一只手仍然紧握着他的保温杯,另一只手抹着额头上的汗。 “大家辛苦了,”他道,“今天课间出了点事,想来大家也都知道。为了防止这事影响大家复习,学校专门请了心理老师来,给大家上一堂心理疏解课——” 听见“心理老师”四字,班中已然隐隐炸开了锅。不少学生探着头往门口处看,似乎想瞧见那薄薄的门板后头的人影。 “是司老师?” “我觉得像!你看这个子!” 每一扇门上都有小小的玻璃窗。从玻璃窗中,能清楚看见两片薄薄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露着下颌与一小截光洁修长的脖颈。脖颈的侧面,还生着一颗浅浅的痣。 这一扇小窗开的并不低,起码在班主任进来时,那一截玻璃里映出来的就是额头,而不是脖子。外面这个人,身高显然相当优越。 班主任把保温杯放回桌上。前几排的呼声更大了,有好学生鼓起勇气,仗着胆子问外头的是哪个心理老师。 “还能是哪个?”班主任说,“你们都快高三了,当然得找一个你们看着心情好的……” 话音未落,欢呼声陡起,小脑袋们齐刷刷都转向了门的方向。寇冬看着这情况,在小男生桌上敲了敲,低声问他:“什么心理老师?” 小男生本光顾着跟着叫,一点也不想回答。扭头看是他,倒犹豫了下,旋即小声道:“就是司老师。” “哪个司老师?” “你们是刚转来的,不知道,”小男生给他科普,“就是最年轻的那个。待会儿你们见到了,就认识了。” 寇冬还要再问,教室门却轻轻一响。 门外年轻的心理教师已然迈步进来。他的嘴唇生的很薄,没太多血色,眉眼却深浓的像是搅不开的墨。他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眸光淡淡,将在场众人扫视一圈。 并不像是在特意看谁,寇冬却觉得脸上皮肤一顿灼烧,不由得微微一后仰,好像是被他的目光烫着了。 “请大家坐好,”心理教师道,修长干净的手指微微合拢,指腹漫不经心地在虎口处摩擦着,“课程马上开始。” 他的视线从寇冬身上一触即过,唇角好像上翘了些,挂了浅淡的笑。 “心理纾解,需要各位听话……” “说了闭眼的话,就不能半途睁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我好方,我感觉他是要趁我闭眼ghs! 攻:你想什么呢,晋江的攻都没有脖子以下,搞不了的。 ----------- 加班、排练、年终总结、卡文。 工作党的三次元年末真的忙成狗,对不住大家。 这种时候不想写费脑子的东西,只想写甜甜甜的沙雕文…… 磨刀霍霍向新文.jpg --------- 感谢在2019-12-18 23:40:33~2019-12-22 00:5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橘橘橘橘、冰洛、18739263、orz、召唤快乐、燚、李微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花鱼 135瓶;37804428 60瓶;余颓 45瓶;灬亦辰、我不种花 40瓶;软糖 38瓶;3459764、晚帐 30瓶;狮兔、一步之遥 24瓶;祁悻 20瓶;予吾忆 19瓶;随便起一个昵称 15瓶;xin小崽儿、jojo、我爱吃肉、熟谙花、周缘、可爱的猩猩 10瓶;老咸鱼、雀 9瓶;哎、夏普、枫夜眠、坚决受控不动摇 5瓶;小咸鱼翻个身、38172390 2瓶;叶修的小娇妻、嗯嗯嗯我知道、詹旭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3、眼见不为实(三) () 学生们都乖乖闭上了眼。年轻的心理教师迈动步子,不紧不慢走在两排座位间。 “心理纾解, ”他的声音很轻, 像是没有什么力道, 每个字都是飘在半空中的,只是传进耳朵中时, 这音色就有了不容撼动的力量,我不认为这会有什么作用。” 有学生诧异地将眼皮掀开了,恰巧和男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年轻的心理教师平静道:“我说过,不能随便睁眼。” 睁开眼的男学生讷讷,忙又将眼睛重新合上。 “但,”心理教师淡淡道,“学校希望我来给你们上一节课。” 他的脚步似乎顿了顿,寇冬察觉到了属于旁人的呼吸, 没什么温度, 几乎是冰凉的, “请各位同学先回忆一下, 当你们看到那一幕时, 你们有什么样的感觉?” 教室里陆陆续续响起几个声音。有学生打了个哆嗦,诚实地说恶心;也有人说毫无感觉, 这几天看报纸已经看的够多了, 早已看惯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情绪,这都是正常的,”心理教师说,随即按动了手中的键, “请各位不要视你的情绪为洪水猛兽。无论是恐惧、喜悦,还是悲伤、害怕,甚至于愤怒,这都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他浓黑的眼眸抬了起来,神色寡淡。 “请各位同学记得珍惜。” 寇冬品这一席话,越品越觉着不对劲。他也说不出究竟何处不对,但一个学校里的心理教师说出这样的话,不像是在教人控制自己的情绪,倒像是…… 倒像是教唆他们,要更加任由这些情绪发展。 好的情绪当然可以蔓延,但坏的呢? 寇冬终于忍不住,将眼睛悄悄睁开了一些。几乎是在睁开的瞬间,他便后悔了,因为他同年轻的心理教师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心理教师就在他面前,定定地低头凝视着他,出声询问:“这位同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寇冬回望着他,沉默了会儿,只摇了摇头。 “没有。” 他回答。 心理教师扯动薄薄的唇角,声音极轻。 “那为什么要睁眼?” 寇冬眼睛眨也不眨,顺口说:“因为老师长得帅,想多看两眼。” 其他玩家:“……???” 他们在这一刻肝胆都要裂了。 不是,是个人都能看出这心理教师应该是个关键npc,一看就是张醒目的主角脸——这要是普通的路人,系统也绝不会花这么大力气为他造出这样的长相身形来。 搞不好还是最终boss。 长成这样的最终boss……寇冬居然也敢张嘴调戏? 寇冬倒是很无辜,他一点也没有调戏的心,只对着心理教师诚挚地吹彩虹屁,“就您这长相,要是不多看两眼,岂不是对不起我自己。” 心理教师的眸光被掩藏在薄薄的平光镜后,半晌才微微一笑,“这位同学之前倒没见过。” 班里的班长回答:“他是新来的转学生。” “转学生……” 心理教师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重新将目光投向寇冬。 “要是有问题,”他道,“欢迎随时找我咨询。” 寇冬有种会被海面吞噬的感觉,回答:“一定。” 几分钟后,教室里放起了一首悠缓的纯音乐曲。在这曲子的声音里,所有人都闭上了眼,听着年轻教师淡淡的声音为他们描绘,沙滩,海浪…… 那是能发自内心让人觉着平静的音色。人心好像被这声音的浪洗涤一清,再睁开眼时,周身都是轻盈的,如躺倒在母亲的臂弯里一样安心。 恰巧此时,下课铃声响起。宋泓穿过陆陆续续起身的学生走过来,也伸长手臂伸了个懒腰,“真舒服。感觉压力都没了。” 寇冬对此没有评价。他向讲台上看了眼,发现年轻的心理教师已然不见了踪影,不知何时回了办公室。 宋泓说:“回去?” 寇冬点点头,站起身,“阿雪呢?” “……” 两人这才发现,小姑娘还定定坐在座位上,面向前方,不知在盯着什么。宋泓的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也没把小姑娘的神智晃回来。 宋泓蹙起眉,隐隐有点担心,干脆在她背上重重一拍。 这下,小姑娘总算回神了,皱着眉打回去。 “干什么?” 宋泓说:“发什么呆?眼睛都直了。” 小姑娘没回答,环视一圈,瞧见空落落的座椅后倒有些诧异,反问:“已经下课了?” “想什么呢你?”宋泓觉着不可思议,“下课几分钟了……你没看见人都走完了?” 从进入这个副本,小姑娘倒表现的魂不守舍起来,不是平日里沉稳静默的样子。 寇冬顺着她先前注视的方向望去,蹙了蹙眉,问:“你在看刀疤?” ——那个地方,正是白天刀疤坐的位置。他原本坐在侧面,只是白日里侧面出了事,刀疤嫌晦气,便逼着班里的npc与他换了座。 新的位置,恰恰就在阿雪的视线范围里。 小姑娘沉默了会儿,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已然到了嘴边。 然而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避而不答,只从书桌后站起身,低声道:“走吧。”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外面的天早便黑透了。走廊里的灯像是年老了,不怎么明亮,洒下来的也是黯淡的、照不明多少地方的光。 学校里的学生几乎走空了,只剩下他们三人。昏昏的影子被这光拖的老长,如同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怪物,寇冬几次下意识回头,都被自己的影子吓了一跳——当影子将他彻底笼罩时,他竟也有种被陌生的手指触探抚摸的错觉。 校园里的虫鸣寂寂,不知从何处蹿来的野猫一头扎进了垃圾桶,将垃圾桶翻找的瑟瑟作响。 这响动让三人都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只花猫之后,心才重新慢悠悠放了下来。 走出东校区门往宿舍楼去,是一条僻静的小道。 树叶被风吹的飒飒,寇冬的眼睛有点儿咯,像是飘进了灰尘。 他停下脚步,下意识拿手揉了揉闭着的眼。 身旁的两人转过身来,望向他,“怎么?” 寇冬想回答他们是被迷了眼,却忽然于这一片风声之中,听到了一声轻轻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 那声音很陌生,是一个有点儿哑的男声,并不是宋泓或阿雪的声音。 “……” 寇冬猛然将眼睛睁开了。 “谁?” 两人都一头雾水,还没能明白,“什么?” “笑声。”寇冬说,“你们没听见?” 宋泓的唇角慢慢抿成了一条直线,摇了摇头。 身旁的小姑娘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曾听到。 “会不会是听错了?” 寇冬不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事实上,他连那其中隐隐的鼻音也听的一清二楚。 ——是谁在笑? 他将这条小道仔仔细细看过去,宋泓两人对视一眼,也从包里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手电筒。莹白的光柱照出来,逐渐将这条昏暗的路映亮了。 触及到那棵被风吹的瑟瑟抖动的树时,寇冬忽然一顿。 “……那是什么?” 风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 四周没了动静,只有阴惨惨的月亮高高挂于天上。那里窝着一团雪白的东西,乍得看上去像是块搭在地上的白布巾。 那一簇光亮慢慢下移,最终定格在了地面。借着这束光的映照,寇冬他们终于看清了那从树干后露出来的一截惨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不是什么白布巾。 那是一截死人的脚。 纵使是向来沉静的阿雪,这会儿也禁不住迸出了一声受惊的气音。 他们不是第一次在游戏中见死人。可却从未有过一具尸体,会是眼前这样的。 与其说他是尸体,更像是一具石膏像,冷冰冰,泛着种不正常的死白,甚至看不到任何血管或筋脉的颜色——这具尸体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是白的。 他的身子像水母一样鼓胀起来,已然紧绷到了极致,手指一触,硬邦邦也如同一块冷硬的石头。 小姑娘的手有点儿战栗,半天才抹去了他鬓边的乱发。 “他——” 他们共同认出了这张脸。 这正是白日里,被指控为小偷的学生的脸。 “他死了。” 不久前才看到的活生生的人,如今躺倒在这里,却已没了呼吸。三人都久久无语,许久后才有保安急匆匆奔来,冲着他们道:“学生,让开点!” “让开让开!” 警车也闻风出动,对这样怪异的尸体已然十分熟悉,并不觉着奇怪。几个人合力将他抬起来,平着放进车中,并叮嘱道:“小心,他现在特别脆,很容易碎。” 这个脆字,令几个人的后背都是一寒。 为首的警察打量着他们,问:“你们是率先发现的?” 见几个孩子点头,他在纸上记下什么,复又抬眼瞧着他们,态度温和了点,“吓着了吧?跟我们走一趟吧。” 三人坐上了车,与他们一同去了警局。 警察没为难他们,只问了些时间、地点、认不认识等基本问题。待到情况差不多记下,他用手指揉了揉额心,方才轻轻叹了一声。 “第十四个。” 宋泓与寇冬对看一眼,试探着发问:“警察叔叔,我能问问他们的死因吗?” 警察摇摇头,倒是苦笑了一声。 “倒不是不告诉你们,只是我们也还没查出来。” 宋泓有些意外,“尸检报告……” “学生,”警察道,“你看看那样的尸体,你觉得他会是寻常的死法吗?” ——的确。 哪儿会有寻常人,死了会是这个样子。 寇冬:“您的意思,他是被鬼害死的?” “这可不能说,”警察板起脸,却没多少怒气。他对着寇冬的态度,比对其他两个人更柔和,“社会主义接班人,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咱们信的是唯物主义,这种神神鬼鬼,咱们社会主义里都是没有的。” 社会主义接班人寇冬:“……” 他原本也觉得没有,直到有一天,他在玩一个经过了社会主义考核的恋爱游戏后,进入了个到处是坑的恐怖游戏…… “可能是什么罕见的基因或病毒,”警察含糊道,低下头在本子上写字,“以后要是有结果,都会告知社会的。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宋泓明白了,这个npc能提供的信息相当有限。他也不留恋,示意寇冬走。 寇冬却没起身,反而沉默了会儿,突然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能问问您吗,”他道,“其他十三位受害者……他们在死前,发过脾气吗?” 警察将眼睛从本子上抬了起来,很诧异地望着他。 “有。——你怎么知道?” 他的笔于纸面上敲了敲。 “三个人和邻居动了手,四个人与配偶争执,剩下六个打的都是同事或生意伙伴。只是这能说明什么?” 寇冬摇摇头,笑起来倒是一副天然无辜的样貌。再加上这会儿脸嫩,又是蓝白校服,领子上头还露出一截细细白白的颈子来,看着没有半点攻击力。 “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来,想问问您。”他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重新背上自己的书包,“要是可以,我们就先走了。” “等等,”警察忽然想起什么,道,“现在外头不安稳,你们又没成年,我通知了你们学校的老师来接你们——” 话音未落,门被笃笃敲响。寇冬抬起眼,一双优越的长腿瞬间映入眼帘,再往上看,是一张斯文俊秀的脸。年轻的心理教师推了推自己鼻梁上驾着的金丝眼镜,冲着他们微微一笑。 “走吧,”他道,“我来接你。” 后面的宋泓&阿雪:“……” 他们当然不会以为这话是同他俩说的。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npc是怎么回事——把他俩当死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2 00:53:55~2019-12-23 23:5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熊雪秋、陈橘橘橘橘、蓬屿、妖艳贱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拾宗 37瓶;祁悻、墨染锦年. 30瓶;俞昱、唯一 20瓶;捕捉甜文小可爱 13瓶;欧菲北极绒、墨染、羽、dragonking、霈安、吃土少女在佛系 10瓶;老咸鱼、林漠琅、月卿 5瓶;扶不眠啊少年、你家大人可能不是人、flute 2瓶;糯米团、今天来点儿什么呢?、。。。、黑白信仰、墨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4、眼不见为实(四) () 说真的,跟寇冬一起进副本到现在, 偏心的npc他们见的太多了, 不稀奇。 但偏心到这个程度, 仿佛眼睛里头压根儿看不见他们两个会喘气的大活人,连说话都只冲着一个人说的……这还是第一个。 警察说:“这都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吧?”。 “嗯。” 年轻男人淡淡嗯了一声, 眼睛却仍旧只朝着看。他的瞳孔颜色极淡,不同于寻常人的深棕,又被遮挡在薄薄一层镜片后头,望向人时就总带了种不可名状的疏离感。 在学校里时,这个人还会微微笑一笑。到了学校外头,更像是一尊会呼吸的雕像,就只有眼睛里头燃着火光。 他绅士地冲着警察微微点一点头,一只手自然地护住寇冬的肩膀。 “既然程序已经走完, 我就带我的学生回去了。” 警察没反对, 冲他挥了挥手。 “之后要是有问题, 恐怕还得麻烦这几位小同学。” 心理教师的手用了些力, 低声道:“走吧。——我的车停在门口。” 如今已经是凌晨, 深蓝的天边多了一条若隐若现的银线。要不了多久,火红的太阳便会从那道线下一跃而出, 彻底将黎明孵化出来。 年轻男人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略一颔首,示意寇冬进去。 寇冬往后看了眼,刚想叮嘱宋泓两人也坐进车,就看见这俩人自觉地拉开了后座的门, 早早就钻了进去,根本没有等npc亲自来开车门的打算。 显然,他们清楚的很,自己就是个蹭车的,没这种待遇。瞧见寇冬看过来,宋泓反倒回了个诧异的眼神,像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还不进来。 寇冬:“……” 他的小伙伴们越来越习惯npc的双标了。 先前还会疑惑一下,现在连疑惑都不怎么疑惑了。 心理教师将手刹放下,脚踩上了油门。 “吓到了?”他问,朝旁边的座位瞥了一眼。 寇冬想了想,回答:“还行。” 其实第一眼看到时,的确是被吓到了。在报纸上看到照片,与现场看到死去的活生生的人完不是一回事——更别说是白天刚见过的熟悉的人。 只有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时,才能让人生出紧迫感。否则,听再多也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心理教师笑了笑,不知是否是寇冬的错觉,他隐约觉着对方的目光下移了点,更像是盯着他的脚下——旋即那目光又转开了,年轻的教师转着方向盘,修长的手指微微敲击着,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道:“那就好。” 趁着等红灯,他一只手探过来,将音乐的播放钮旋开了。 “白天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听点音乐吧?舒缓心情。” 音乐声很快回荡在了车里,是寇冬从未听过的曲子。乐器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旋律的确缓慢柔和,背景的女声低低地吟唱着,听不清歌词,但不像是中文。 在密闭的空间里头放音乐,简直是在寒冬浸泡进了温泉水,多少让宋泓两人放松了一些。他们原本都紧绷着,觉得这个教师身上有许多怪异之处,这会儿肩膀慢慢松懈下去,浑身的皮肉也像是被捶的软了,几乎要瘫在后座上。 心理教师从后视镜里瞥了眼他们。 “有用?” “有用,”宋泓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舒坦的呓语,喃喃道,“真的有用……” 寇冬皱起了眉,再看后面坐着的阿雪,居然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显然从这首歌里感觉到了放松。 “有音源没?”宋泓把身子勉强支起来,掏出手机,“老师,要是有音源的话,您给我们发一下……” 寇冬的眉头蹙的更紧。 他记忆里的宋泓和阿雪,都是谨慎的人。两个人也不是头一回进入游戏了,断然不可能随口向npc索要东西。 毕竟,npc不是人,你不能确保他交给你的究竟是什么。 是能助你一臂之力的道具,还是能索你命的死神镰刀,又有谁说的准呢。 心理教师这会儿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一口答应下来。 “好,我发给你们。” 恰巧是红灯,他拿出手机,正准备发—— 车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激情澎湃的《国际歌》序曲,将几个人都吓得一哆嗦。 在齐刷刷的男女声合唱下,那一点柔腻细弱的单独女声很快就被压制下去,整个车厢内回荡着“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的雄伟歌声。 那真是摧枯拉朽,气势磅礴,另外一首在这样的阵势下,很快就被压迫的渣渣都不剩。 宋泓茫然地把眼睛抬起来,倒像是清醒了点儿,只是神情还有些异样,“怎么了这是?” 寇冬若无其事把手机收起来,说:“没事,闹钟。” “……?” 宋泓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懵逼。 拿这样的曲子,当闹钟? 兄弟,你是真的牛逼,早上不怕被突然在耳边响起的一群人的声音吓死? 心理教师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下,倒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喜欢这样的歌?” 寇冬诚恳地与他对视,“没办法,谁让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呢?这点觉悟还是得有,不然祖国怎么发展?” “……” 心理教师愣是被这一句噎的没话了,后头一路基本都没吭声,默默将他们送回了宿舍。待到下车时,寇冬才道:“老师?” 男人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望着他。 “嗯?” “您没有什么话要嘱咐我们吗,”寇冬说,仔细观察着他面上的表情,“比如怎么才能躲开这个杀人魔?” 心理教师凝视着他,浅琥珀色的眼睛于薄薄的镜片之后闪着光。 半晌后,他勾起了嘴角。 “这我怎么知道呢,”男人回答,“毕竟——” 他的面容被光切割开来,一面处于明一面列于暗,声音有一种奇异的蛊惑感。 “我不是那个杀人魔啊。” 车子开走后,喷了三人一脸车尾气。 宋泓在凉风里头吹了半天,这会儿彻底醒过来了,也开始感觉不对劲,“刚刚那歌好像有点儿怪,听的特别舒坦……好像一点儿戒备心都没了。” 舒坦在现实生活里当然是好事,可如今他们在游戏副本里,时刻都得小心,在重要的npc面前卸下防备,那就绝对算不得什么好事了。 他这样一想,几乎要起鸡皮疙瘩,手在寇冬肩膀上重重拍了下。 “兄弟,多亏你。” 三个人里头,寇冬是唯一一个没被那声音蛊惑的。 寇冬说:“客气倒是不用。但那声音对我不起作用,一定不是没有原因的。” 只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寇冬没有满足这个规则起作用的条件。有什么是他有,而其他人没有的;又或者是其他人做了,而他没做的。 他的目光在宋泓与阿雪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忽然看到小姑娘浑身一哆嗦,目光猛然凝聚起来,神色也变得古怪,好像掺杂上了恨意。他顺着小姑娘的眼神扭头看去,瞧见了正站在楼道口吸烟的刀疤。 刀疤的房间就在一楼,凌晨起来忍不住烟瘾抽了根,手指攥着烟头,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吐灰白的烟圈。 他熄烟的方式也和别人不一样,并不直接把烟头扔在地上然后用脚去踩,反而把烟按在墙上,留下一个泛着黑灰的圆印子。 察觉到了三人的目光,刀疤把脸扭了过来,恶声恶气道:“看什么?” 寇冬仔仔细细打量他,并没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不妥。 他扭过头,想问一下两个小伙伴,却意外地瞧见宋泓也紧紧盯着那人,表情与阿雪然不同,更像是…… 更像是嫉妒。 这个念头出来后,寇冬的心忽然重重往下一沉。 进入副本后,寇冬对这次的游戏内容也有猜测。他与其他人关于“眼见不为实”的理解不完相同,在寇冬看来,这指向的,应该是另一条规则。 是心。 眼睛所不能确认的,只有心能确认。 而与心有关联的是什么? 是心情,又或者说是情绪。 从现在所掌握的线索看来,所有的受害者在死前或多或少都产生过情绪的大波动。要么是被指责,要么是被欺骗。 而宋泓的情绪波动在于阿雪。他和小姑娘一起进游戏久了,产生的某些心情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也早就习惯了照顾她和被她照顾。阿雪是个冷淡性子,跟别人从来不废话,无论是和npc还是和玩家。 也因此,宋泓的这种情绪在之前从未被触发过。 直到进入了这次副本,小姑娘对于刀疤呈现出了一种奇异的关注,宋泓的情绪就跟着爆发了。 这其实是一个很小的引入点,按理来说不该会引起大的后果。可放在游戏里,一切却又变得无法确定。所有微小的情绪似乎都会在npc的推波助澜之下无限放大,吞食掉人的心,让人变成空荡荡、没有颜色的死物。 ——那么阿雪呢? 阿雪的情绪引入点,又在哪里? 寇冬的手在他们面前挥了挥,费了点力气,将两人的魂召回来。他打量着两人,先问宋泓:“你为什么看他?” 宋泓表现的比他更诧异。 “看谁?”他茫然道,“我谁也没看啊……咱俩不是在说话?” 寇冬没回答,又将脸转向阿雪,“你为什么看他?” 阿雪神色要严峻的多,咬了咬牙。 “我认识他。” 这个说法没有让寇冬意外。小姑娘是能控制自己内心的人,之所以会在一开始就产生反应,只怕是在游戏外头就结下了引子。 他比较在乎的是,“什么时候确认的?” 这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这种情绪产生的时间。 阿雪说:“刚刚。” 她盯着那一面留下了黑灰印子的墙。 “那样的印记……我见过很多次。” 一旁的宋泓还在说:“看谁?我看谁?看那个刀疤?——刀疤有什么好看的!我才没看——” 寇冬听他嘴硬地哔哔完,随后对他说:“玩个游戏?” 宋泓:“……玩游戏?” “我说名字,你说第一印象,”寇冬平静道,“别想,凭潜意识。能做到吗?”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宋泓简直莫名其妙。 “来就来,这有什么?” 寇冬:“香蕉?” 宋泓想也不想,“甜。” “月亮?” “黄的。” “椅子?” “可以坐。” …… 接连问了几个,宋泓都在第一时间回答了。最后,寇冬紧盯着他的眼,抛出了自己最后一个词,“刀疤。” 宋泓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的嘴张开了,情不自禁吐出了他所想到的第一个回答,“杀了他。” 话说出后,连他自己也愣了愣。 “杀了……” 这怎么会是他说出的话! 寇冬望向阿雪,小姑娘平静道:“不用问了,我也是一样的回答。” 她把脸扭向楼道口,那里早已空荡荡,没了人影。 小姑娘沉默两秒,居然笑了起来。 “真好啊,”她道,“他居然躲到了这儿,撞到了我手里——他也有这一天,撞进我手里!” 寇冬心中的不安愈重,定定瞧着她。小姑娘边笑边拍手,笑了半天,才把眼睛抬起来,也望着寇冬。 “没事,”她说,“我和旁边这家伙可不一样,我清醒的很——” “哪怕不受影响,我也会想杀了他。” 她没有透露刀疤的身份,寇冬也没有问。有系统规则限制着,他其实无法真正了解在游戏之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自《采生》时起的想法又重新进入了寇冬的脑海,阿雪她格外清楚地了解人世间的恶。 什么样的人能如此了解?除非她自己亲身经历过。 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工夫里,小姑娘再度发问:“他住在哪一间?” 寇冬:“?” 寇冬:“你问他住在哪一件干——” 他本来想问问这干什么,结果一看对方,倒是被吓了一大跳。阿雪刚刚从行李栏里掏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大钢刀,这会儿就抵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眼睛还瞧着楼道口。 “知道哪一间吗?知道我就现在进去。” 寇冬:“……” 寇冬:“…………” 寇冬:“……………………” 不是他说,姐——但你这也有点儿太猛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雪: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寇冬:…… 剧本错了啊姐,剧本错了啊! ----------- 感谢在2019-12-23 23:57:08~2019-12-29 01:0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海曙 晓玲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米熬粥、白槿 2个;hy-suer、蓝词调、某某的夫人、倾质`、天欲雪、冰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岳麓 58瓶;二十一、小文刀刀 50瓶;叶修修修修 35瓶;七月の玟玟 24瓶;天欲雪、可爱想… 20瓶;了不起的饕 18瓶;温柔长夜 14瓶;晏晏、随便起一个昵称、白米糕、月诗、崽崽、三思、ciu是阿金呀 10瓶;阿一桑 9瓶;小边的对象、糖醋青花鱼、羽陌千离 7瓶;心在桃园、老咸鱼、某某的夫人、31844207 5瓶;相易非易、言山 3瓶;呼啦、你家大人可能不是人、今看摇落、不加糖 2瓶;音、林漠琅、叶修的小娇妻、墨隐、黑白信仰、无瞑醉三千、洛、扶不眠啊少年、云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5、眼见不为实(五) () 她瘦弱的肩膀上扛着那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平静地抬眼凝视着第一层亮起的灯光。 “会是哪一间, ”她问, “你知道吗?” “……”寇冬没有回答, 看着她这个状态,隐约觉得不好。 在副本里杀人, 对玩家自己定然也不会没有影响。可看小姑娘的模样,像是已然被仇恨彻底蒙了心。 小姑娘没有得到回答,目光还在第一层中来回梭巡。她的眼睛终于捕捉到了什么,蓦然勾了勾嘴角。 “——找到了。” 寇冬被她这一句说的不寒而栗,顺着她的方向看去,果然透过窗户看到了正阴沉着一张脸站在屋里又抽烟的刀疤。 阿雪猛然把肩上的刀卸下了,细弱的手腕拖着巨大的钢刀,一步步向着那一扇窗户走去。 刀尖划过并不平整的水泥地, 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宋泓的脚步动了动, 像是终于也反应过来, 下意识要去拦, “你……” 小姑娘冷冷道:“让开。” 宋泓被她身上的气势摄住, 脚尖一转,居然真的给她让了路。阿雪就提着遮着刀走到了窗前, 隔着这一扇透明的玻璃, 与正站在房间中的刀疤对上了目光。 刀疤扫一眼她,不耐烦地把眉头蹙起来,从嘴里掏出那一截叼着的烟头,“干什么?” 他半点也没把面前这个小女孩放在眼里。又瘦又小, 又是副乖乖女的长相,这样的长相,能干成什么事? “再看,”他说,“再看,小心我揍你——” 话音未落,面前的小姑娘忽然冲他勾了勾嘴角,冷冷地笑了笑。不知为何,她那一双沉静的黑眼睛忽然让刀疤有点发慌,简直像一脚踏进了冰冷的潭水里,让人要激灵灵打个寒颤。 他恍惚记得,他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睛。那时候,小女孩窝在她病歪歪的母亲怀里,也是用这样的眼光看他。 就好像—— 就好像他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早就浑身腐烂周身冒蛆的怪物。 下一秒,刀锋忽然近在眼前! 刀疤的瞳孔骤然放大,几乎是下意识向后踉跄退了两步。那一把刀被小姑娘用两只手一同提着,重重地砸在了那一扇玻璃上,砸的玻璃碴飞溅,从外头刮进夜的凉风来,一阵紧接着一阵。 刀疤被这样的动作惊得半晌反应不过来,待回过神,阿雪已经再次提起了刀,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再次朝玻璃上砸了第二下。 “哐!” 伴随着一声巨响,刀疤感觉到了脸上骤然袭来的细碎疼痛,几乎遍布了整张脸。他拿手摸了摸,才知道那是什么。 ——居然是血。 面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竟就用那一把刀,硬生生砸碎了窗户。 刀疤立在飞溅的玻璃碴子中,暴露在外头的皮肤都火辣辣地疼,也不知脸上脖子上到底挨了多少下。他瞪着两只眼,看向阿雪的表情都变得狰狞起来,“你他妈有病——” 宋泓两人怕她吃亏,忙往这边跑。小姑娘倒是半点不急,唇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不紧不慢道:“对,我就是有病。” “……” 她答得这么干脆,倒把刀疤给堵了个无话可说,脖子上青筋一根根往外爆。 “所以以后,都离我远点——” 小姑娘的刀调转了个方向,直直指向他肚子下头。锋利的刀刃闪着光,看起来轻而易举就能将那衣服割穿。 她微微眯起眼,一字一顿。 “再让我看见你,我要你命。” “……” 在场的所有男人都身上一缩,感受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寒意。 倒是寇冬松了一口气,见阿雪当真收了手,就知道她果然是有理智的。在游戏里明目张胆杀人,不是个明智之举,好在这小姑娘心志坚定。 把刀重新往行李栏里一收,她倒是若无其事,“走了。” “嗯……嗯。”宋泓回答的稍微有点儿迟疑,“……晚安。” 他怎么回事?居然对着阿雪都开始感觉害怕了。 他们撇下还怔怔的被恐吓傻了的刀疤,终于回去睡觉。外头天已经快亮了,天色泛着浅浅的鱼肚白。寇冬躺在床上,还在有一搭没一搭与宋泓讨论,不知什么时候就脸挨着枕头睡了过去,一点知觉也没了。 直到睡梦中,他隐隐约约觉着有人坐起来了。 寇冬下意识觉得是宋泓,也没放在心上,两只手牢牢拽着被子迷迷糊糊发问了句“干什么”。那人影沉默了会儿,也没回答,只拉着他的被子,又往上拽了拽。 “我的。” 他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不怎么熟练,生疏地呢喃。 有谁的手抚摸着他脖颈。 “我的……” 慢慢的、一点点的。 如同蚕细细吞噬着桑叶,钢琴家爱抚他的琴键。它碰过每一个细小的角落,几乎要把自己探进他的血管。 那动作并不正常,起先还能算是温柔的摩挲,后头却逐渐加大了力道,死死扼住他的喉咙,简直像是要将他喉管咬断剖开。 似乎有什么探入了他的口腔,绕过了舌头继续向下,几乎到了他的食管,于那处慢条斯理地翻滚搅弄着。 寇冬有一种五脏六腑都在被人触碰的错觉,呼吸慢慢变得困难,手脚不安地在被子里头挣扎抖动,终于猛然睁开眼,坐起身,狼狈地干呕了几声。 他摸着自己的脖子,感觉到一阵沉闷的疼痛,接连深呼吸了几口方才冷静了些。 可打量寝室,却没有半点异常。对面的宋泓脸朝着他,兀自沉睡着,一点没听到他这边又是咳嗽又是挣扎的动静。 “……” 寇冬彻底睡不着了。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东西? 最气人的是,他还有一种被人占了便宜的错觉——尤其是这东西占完便宜就跑,搞得他好像一个被非礼了的黄花大闺女。 偏偏叶言之不在,寇冬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 他惆怅地把行李栏打开,掏出了自己沉睡的崽,意外发现对方头顶上出现了新的倒计时。这一次,是从18个小时开始的,后头还有三个银光闪闪的字蹦跶着,写着:成熟期。 寇冬心里一喜,这是他的崽要长大了? 他宝贝地把小人揣怀里,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压着他,小心翼翼又留了点空隙。叶言之始终在睡着,身子蜷缩成一小团,侧着。 寇冬看着,就忍不住伸出老父亲罪恶的手,悄悄戳了戳小人后头那圆鼓鼓的两片肉。 戳完后,他手猛地往后一缩,仔细观察他崽的动静。 没醒。 寇冬彻底放心了,整个手都覆盖在了上头,以一种撸猫的架势认认真真上下撸崽,头毛细细薅了几遍,那一双小鞋也是脱下来穿上去几回,很是爱不释手。 等宋泓听到起床铃睁开眼时,他已经下了床,专心致志地在剪一块卫生纸。 宋泓汲着拖鞋不经意瞥他一眼,倒是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寇冬头也不抬,应付性地回答:“嗯?” “你的脖子,”宋泓蹙起了眉头,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你没发现?” 他将寇冬扯进洗手间,共同面朝着镜子。直到看见了镜子里头自己的模样,寇冬才知道他刚刚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究竟是为何。 ——他的脖子上,早已细细密密盖满了青紫的指印,从锁骨一直蔓延到耳侧。偏偏他皮肤又白,那些印子简直像是在他身上开了花,肆无忌惮泼洒在这片雪白的画布上头。 连嘴唇也被揉的通红,微微肿着。 镜子里的少年还是十六七的模样,脸也比他素日更多些肉,顶着青涩的学生短发,稍稍张开嘴,一派不懂世事的茫然模样。 可这些印子,却愣是让这些青春柔嫩都变了味。 宋泓紧皱着眉头,说:“你……” 一句话尚且没说完,却听见对面的女生宿舍乍得爆发出一阵惊呼。两人对视一眼,都察觉不好,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那是在女生宿舍的六楼,楼梯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乌泱泱地站着。不仅有这儿住着的女生,也有听到动静跑过来看情况的男学生。人群密密麻麻,寇冬费了点力气才从他们之中挤过去。 “让一让,让一让!” “让一让——” 有另一个人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二话不说将人群扒开。当他瞧见里头围着的人时,骤然发出了一声悲极了的哀嚎。 哭的人是小凯。 寇冬没有再往里看。事实上,早在第一天,他们对于这一幕便已有了预见。 ——是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在晓莹身上放大,终于将她蚕食空了。 “这感觉真不让人舒服,”阿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眼睛也望着这一幕,“她简直像个蚕蛹。” 惨白的尸体卧在水泥地面上,皮肤上的每一道细纹都被撑得饱满,几乎是半透明的。这样看来,当真像是一枚蚕蛹。 “蚕蛹最让人难受的,不是这个形态,”小姑娘低低道,慢慢抚触着自己的手臂,“而是它让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头爬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泓:你脖子—— 寇冬:!!!我脖子!!! 什么也别说了,肯定是npc干的——走,先去找他负责! ---------- 感谢在2019-12-29 01:04:02~2019-12-31 00:0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in小崽儿 2个;陈橘橘橘橘、蓬屿、陆喵呜、熊雪秋、晶晶不是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晚 110瓶;明镜亦非台 90瓶;ying_qiwu 60瓶;肆唐叁燕 55瓶;蜜桃乌龙茶 25瓶;轴对称 20瓶;相思赋予谁、糯软粽香、窠窠、星星、熊雪秋、奇思 10瓶;柒仁 8瓶;安白 7瓶;杜撰 6瓶;jojo 4瓶;颜浅 3瓶;叶修的小娇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6、眼见不为实(六) () 这个说法让人后背发寒。可仔细去看,躺在地上的晓莹的模样, 可不就像是一枚被成虫抛弃的外壳。 几人一时间都陷入了静默。小凯的哭声断断续续, 飘进人耳朵里来。 半晌后, 宋泓低声道:“不能让他再哭下去了。” 如果真像他们所想,负面情绪就是这个副本里最致命的东西。小凯本就心存畏惧, 如今要是再过分悲痛,只怕今夜就会是下一个目标。 他与寇冬一同去拉人,虽然残忍又不近人情,却也不得不劝他尽量心态平和。围观众人都对这一具怪异的尸体敬而远之,只有阿雪在尸体旁蹲下了,手轻轻碰触着地上人微张开的嘴唇。 她的食指捻了捻,又不声不响重新站起来。 警察这一次来的比上一次更快,迅速地抬走了尸体。小凯作为她的男友被叫去警局, 剩下的地中海摸着自己的头犯愁, 刀疤更是压根儿连面都没露。 阿雪一直若有所思, 待到就剩他们三人, 才举起手示意寇冬看她的手指。 寇冬有些不解:“怎么?” 他探头看, 小姑娘的手又细又白,只是兴许因为平日里干活不少, 还生了点茧子。 “你刚被伤着了?” “不, ”小姑娘冷静道,“我是让你们看上头的粉末。” “……?” 粉末? 听到这两个字,两人都聚拢过来,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手指看。看得久了, 才会注意到指腹上的确沾着一些细碎的粉末,像是黄白色,因为与肉色相近,又细小,轻易根本瞧不见。 阿雪说:“是她嘴边沾上的。” 宋泓也看了看,问:“是不是哪种食物的残渣?” 这个说法,其实最为科学合理。可小姑娘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她的脸已经洗过了。” “?” 阿雪说:“她的妆没了。” 息游戏做的很逼真,卸妆也需要真实的洗脸。虽然不会对皮肤造成什么损害,可早就养成了卸妆习惯的女玩家还是会下意识每天卸妆。 阿雪看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肯定是洗漱完了后才遇害的。 宋泓发出直男质疑:“那就不能洗完后再吃?” “……” 阿雪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你觉得,她那体型,像是睡前还会吃东西的人?” 宋泓摸了摸鼻子,含糊地说自己根本看不出来。小姑娘也没那个心思跟他解释女性为了减肥可以有多拼命多自律,只说:“不像是平常的粉末,也不像是化妆品。——我总觉得,这应该是条线索。” “譬如,”她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淡淡道,“把她掏空的东西,到底是从哪儿爬出来的。” 宋泓的鸡皮疙瘩猛然起了一身。 “你的意思是,”他不可思议道,“……从嘴里?” 这个联想实在是不让人舒服,甚至还有些想反胃。寇冬想起半梦半醒间探进他喉咙的触觉,抿了抿嘴,意识到这可能是对阿雪猜想的一种佐证。 他们在这个副本里,不过是那些负面情绪滋生的温床。 宋泓的脸都青了,显然脑子里头已经有了画面。他看着寇冬,说:“那今天出现在我们宿舍里的……” 岂不也不是人? 寇冬点点头,倒是没什么反应,“应该吧。” “……”宋泓盯着他,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夸他勇敢还是说他心大。一个可能是从尸体里钻出来的东西袭击了他,留了一脖子痕迹,结果这就是他的反应? 应该吧? 这叫什么反应! 寇冬也很无辜,“不然呢?我要是害怕,岂不是死得更快。” 本来他就是npc们都会瞄准的对象了,保持心如止水,说不定活的时间还能长点。 宋泓无言以对,半晌才摇摇头,扯回正题。 “接下来,得盯紧人了,”他道,“今晚可能就会出现下一个。” 这一天的课上的并不安稳,班里人心惶惶,都被这接连的惨案吓破了胆,每个人都在低头悄悄地写小纸条,趁着老师不注意,这些纸条在空中飞来飞去。 上课的老师眼睛也不瞎,见他们心不在焉,索性将这节课改成了自习,发了两张卷子安排他们做。自己则搬了个凳子坐讲台上,批改他们昨天的作业。 寇冬的脖子上围了厚厚的围巾,下颌藏进厚实的格子布料里,一张脸小而白。 他没写试卷,只低着头整理思路,忽然听见讲台上的老师对着走廊上经过的人招呼:“司老师忙完啦?” 寇冬猛然抬头,恰巧瞧见那身影停留在了门口。年轻的心理教师淡淡道:“对,心理咨询刚结束。” “真是辛苦,”老师见他真停下了脚步和自己说话,倒是有点儿受宠若惊——这位心理教师家境很好,还是国外留学回来的专业人士,来学校不过是玩。再加上平日里对谁都是温和平淡,他本以为对方根本不会接这话茬,“这两天事儿这么多,这群兔崽子都被吓死了……” 心理教师嗯了声,浅色的眼睛藏在薄薄的眼镜后,朝教室内淡淡瞥了眼。 “赵老师在上自习?” “可不是!他们都听不进去课。” 心理教师唇角微微上翘,似乎是在笑。他穿了一身驼色系风衣,身材高大而修长,颜色也极其配他那一双眼睛。 不过一瞬间,他又将目光收了回来,绅士地冲人稍稍欠身,“那我就先走了。” 他迈动步子,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还没走到楼梯口,却听见身后一声气喘吁吁的呼喊:“司老师!” 心理教师扭过头,瞧见少年冲着他的方向大步跑来。十六七的少年身子骨还没完长成,骨架显得纤细薄弱,许是因为怕冷,脖子上还系着厚厚的围巾,底下缀着的细碎流苏耷在了校服上。 年轻的教师望着他,手指帮他捋了捋一小绺跑乱了的头发,令它们乖乖待回原位。 “怎么,”他凝视着少年仰起来的脸,“有事?” 寇冬呼吸还未完平定,身子跟随着喘气的余韵轻微起伏。从男人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瞥见他围巾上头露出来的一小片白生生的皮肤,他抿了抿唇,神色似乎有些犹豫,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有。” “不过不能在这儿说,”不等男人发问,他已经飞快地补充道,“老师,我……我能跟您去您的办公室吗?” “……”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旋即,年轻的心理教师微微笑起来,重复道:“你想去我的办公室?” 寇冬那一点小动物似的直觉这会儿都冒出来了,一个劲儿在心底冲着他又吼又叫。他咽了口口水,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有问题想要问您,”他轻声道,“您不欢迎?” “怎么会。” 男人唇角的笑似乎更真切了些,原本整理他头发的手微微下滑,转而摩挲他脆弱纤细的颈侧。 “只要你想来,”他低声道,“这里的门——时刻都会为你敞开。” 寇冬感觉到他刻意压抑着的呼吸,简直像是在冰里头包裹住了一团簇热的火,让他禁不住想扭头逃跑。 但不行,寇冬在心里头告诫自己。现在他们手头的线索实在太少,在这种情况下,和关键npc相处的机会,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他看向男人的目光慢慢变了味,如同在看着一个人形的线索提示器。 心理教师的办公室在顶楼。 学校很重视心理教育,为了给前来咨询的学生提供方便,他的办公室也是独间,里头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男人拧开门把手,伸手邀请寇冬进去,寇冬的脚步停在门口,先向里头张望了下。 房间布置没什么出奇的,不过是寻常的桌子椅子沙发。办公桌上堆着满满当当的资料,窗帘拉的严严实实,把外头的太阳光挡了个乎,只有桌上一盏台灯发着昏黄的光。 沙发上放着几个胖乎乎的抱枕,旁边的花架上又摆着一溜多肉,是很容易让人感受到温馨惬意的布置。 “坐。” 男人转过身去,为他倒了一杯热牛奶。寇冬坐进豆黄色的沙发里,不着痕迹地打量。 他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倒是墙上挂着一幅看起来有些奇异的画,乍得一看,像是数只盯着他的黑眼睛。 等看久了才会发现,那不是什么眼睛,而是蝴蝶翅膀上的花纹。 硕大的蝴蝶静静停留在纸上,翅尖微微立起,像是下一秒就能挣脱画布飞出来。 “喜欢那画?”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跟远处阁楼上的歌声似的,半天才传进他脑子里。 寇冬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反问:“老师喜欢蝴蝶?” “不觉得美吗?”心理教师在他对面坐下,交叠起一双修长的腿,“拥有那么漂亮的翅膀。” 他的手轻敲着杯沿,打量着面前若有所思的学生,问:“你有什么想问的?” 寇冬看了他一眼,动手解开脖子上的围巾。没了围巾的遮挡,他那一脖子的指印都极其醒目地暴-露出来,能被人一眼看见。 “就是这个,”他眼睫微颤,神色像是有些害怕,“……您看见了?” “看见了。” 心理教师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身子稍稍前倾,平静道:“仰起头。” 寇冬听话地抬起下巴,让那一截满是青紫印记的脖子彻底露出来。男人的手指在上头一点点摩挲,抚过其中一块印记的边缘,声音古怪,“真是不小心。” 他的手猛然向上,按在了寇冬的嘴角。那里还在微微肿着,泛着不正常的殷红。 “这里,”他按了按,轻声道,“这里……也是被弄的?” 这个“弄”字从他嘴里说出,意味都变得奇异起来。寇冬身子向后缩了缩,回答:“是。” 心理教师仍然按着唇角,倏然道:“舔舔。” “……?” “舔舔。”男人不容置疑道,“让我看看,是不是你自己弄的。” “……” 寇冬差点儿从沙发上蹿起来。但他这会儿被人压制着,气氛有些莫名,心理教师浅色的眼睛在镜片后朝他望着,似乎也闪着光。鬼使神差的,他听话地探出一截舌尖,在被按着的地方上轻轻一扫。 男人的手指也不可避免地被扫到,湿润的触感一掠而过。 他松开面前人,坐直了。 “很好,”他淡淡地说,仿佛刚才当真只是在验证这种可能性,“能碰到。” 寇冬:呵呵。 我就看你张嘴瞎扯。 他说:“老师,我自己总不可能把自己抓成这样。” “为什么不可能?”心理教师平静道,“你并不知道你睡着后的习惯。” “……” 话是这么说啊,但把自己掐到窒息这种事也太扯了吧? 寇冬原本还不是太确定,这会儿却完确定了。瞧瞧这人装无辜耍赖熟门熟路占便宜的样——这事儿要是和眼前的人没关系,寇冬能把npc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这铁铁的就是npc的锅! 除了npc,还有谁能这么变态? 他心里头有数,只是不好说,只问:“老师觉得,是我自己弄出来的?” 心理教师短暂地笑了声,道:“我并没这样说。” 寇冬更憋屈了。 “但如果你觉得不安,”心理教师重新向后一仰脖,靠在椅子上,“你可以先不住宿舍。” 寇冬:“……” 寇冬:“???” 他心里头有了预感。果然,下一秒,心理教师悠悠道:“或者,你可以先和我住。” 寇冬:“!” 预感成了真,他却只有想骂人的冲动——这npc特么也太不要脸了! 自己给他搞出这么多印子,随后自己提出搬过来住? 这何止是没脸没皮,这简直是个榴芒。榴芒这会儿稳坐着,对自己这个提议看起来还十分得意,问:“你觉得如何?” 寇冬觉得不如何。他也不是吃素的,立马反驳回去:“这怎么行呢?要是真有什么危险,只有我走了怎么成,其他人怎么办?我岂不是弃他们于危险之中?” 这句话说的大义凛然,让男人也有些卡壳,“嗯……” “那种不仁不义的事,怎么能做!”寇冬一拍腿,终于把他的目的说出来了,“不然,老师跟我们一起去睡体育馆吧?” 体育馆贼大,完能容纳下几千号学生和几百号老师。大家都各带一床被子,往地上一扑就成。人那么多,寇冬就不信npc还能轻易地搞他。 心理教师的眉头彻底蹙起来了,显然并不喜欢这个提议。但寇冬这会儿占了上风,步步紧逼:“怎么样?司老师这么为学生考虑,不如您去和校长说说吧?” npc的声音逐渐丧失感情:“校长不一定会同意。” “怎么不同意!”寇冬体贴地给他堵死后路,“哪个老师不为学生着想?我们还可以联名给校长写信,这又不费什么功夫,校长为什么不同意?难道学校不是以学生安为先的?” 他小嘴叭叭叭,男人完没了插嘴的地方,只能听着他现场发挥。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心理教师深深看了他一眼,也只能选择同意。 “我会去和校长说。” 寇冬目光热忱,“好的,您真是个好老师!” npc:“……” 就,总有一种被人坑了的错觉…… 寇冬谈成了这桩大事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待到晚自习时,班主任果然同通知,让所有的学生都去体育馆睡。 这事儿挺稀奇,学生们一时间连接连死了两个人的事都忘了,只顾着兴奋。待到晚间,每人抱着被子和枕头,排成浩浩荡荡的大队伍走向体育馆。 馆里早已划分了区域,寇冬选择了个完不靠边的地方躺下,左右都是活人,终于令他有了点安感。 宋泓就在他身边坐着,还在琢磨那粉末的事。阿雪和他低声讨论着,那一点粉末被他们小心翼翼包进了纸里,偶尔会掏出来看一眼。 场馆里都是乌泱泱的学生,统一带来的蓝条纹被挨个儿铺开,简直像一大片海。就在这海里,寇冬瞧见了小凯,他的脸色仍然不好,眼睛高高肿着,显然白天的话并没有被他听进去。 寇冬心中不禁微微一叹。 他并不愿这么想,但看起来,这个玩家恐怕活不过今晚。 要是他们有办法,当然会帮他阻挡——可前提是,他们要有办法。 他们要看见,活人究竟是怎么变成那样的。 趁小凯起身去洗手间时,寇冬也跟了上去。回头看见是他,小凯的语气并不好,“走远点。” 寇冬没动,还盯着他。 “我想问你点事。” “问什么!”小凯不耐烦道,“我什么都不想说,你赶紧走!” “我得问。”寇冬平静地说,“你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世界了。” 和这一对进来追寻刺激的情侣想象的完不同,这个游戏世界满是恐怖血腥的元素,从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密室逃脱。 更重要的是,谁也不能保证,你在这里会不会死。 对死亡的恐惧让小凯的肩膀猛然向下一垮,随后幽幽道:“有什么用,她都死了……” 说起晓莹,他声音仍然稍稍有些哽咽。 “有用。”寇冬肯定道,仍然望着他,“非常有用。因为尽量收集更多的线索,才能让我们推断出死亡条件。” 他看对方仍旧有些犹豫,抛出了最后一句,“想拿到成就点,你得先有命出去。” 这一句摧毁了小凯最后的防线,他捂住脸,发出了一声几乎不太像人的哀叫。 寇冬不催他,只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几分钟后,小凯终于把眼睛抬起来了。他望着寇冬,因为不曾睡好,眼睛里布满细细的红血丝。 “你想问什么?” “昨天中午。” 寇冬紧盯着他。 “昨天中午,你和晓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凯接连吞咽了两口唾沫。他的目光逐渐放的辽远,低声道:“昨天中午……” 他和晓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刺激,更因为有人说这儿赚钱容易。他们两个快结婚了,晓莹一直想要一枚名贵点的钻戒,和他说了许多次。但依照他俩的经济实力,根本买不起。 最后,两人想了个法子,决定来这游戏里试一试。 能有什么难的?——市里头大大小小的密室逃脱馆,他们都去过,就没有不成功的。 昨天中午,晓莹想要和阿雪睡同一间宿舍,被对方拒绝了。她心中十分不舒服,回去后也没有马上睡觉,而是在和男朋友打电话。 打电话时,两人又提起名字被写在黑板上的事,都有点害怕。于是这一次不敢再违规,听到午睡的哨声响起,就乖乖上床睡觉了。 感觉到不对,是在睡着后发生的事。 “我不知道为什么,”小凯低声道,“我梦到了一面镜子。” “……镜子?” “对。”小凯声线有些颤抖,“是一面比我高的镜子……我梦见我站在它面前,镜子里倒映出了人……” “可那不是我!”他声音猛然高了,“根本不是我!” 寇冬蹙紧眉,“不是你?” “他根本不是个人,”小凯语无伦次道,“他有翅膀——他的表情也不对,我根本半点没笑,但他在笑!” 他胸膛上下起伏着,再次强调,“他一直在冲着我笑!” 寇冬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尸体时听见的那声轻笑。 他抿抿嘴,问:“然后呢?” 他不觉得只是这样就能把人吓到不行。毕竟这再可怕,说到底也就是个梦。 梦里头不管梦到什么,现实里总不会出现,这就足够了。这样的恐怖,不至于让人唬成现在这样。 “的确,”小凯喃喃道,“刚开始,我也以为是个梦……” 他的手罩住了自己的肚子。 “可很快我就觉得,我鼓起来了。所有的皮肤都鼓起来了……我喘不过气,它藏在里头,快把我吃干净了……” 他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 “这里面有东西!” “他藏在里面,里面一定有东西!” 寇冬拍了拍他的肩膀,平复了下他的情绪,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小凯的语文素养并不高,说出来的故事也七零八碎的,几分钟后才说:“但这不是真正的问题。” 他嘴角泛上一抹苦笑。 “真正的问题,是我醒来后,第一时间又去照了镜子。” 这也不奇怪,有些人就是会对自己做的梦印象深刻,更何况是这么奇异的梦。小凯清醒后,立马站在了卫生间的镜子前。 可那一秒,不知是因为他还没完睡醒,还是因为旁的什么——他从镜子里,又看见了那个微笑的人。 那不是他,他的嘴角明明还是向下压着的。 可镜子里的人在笑。他背后探出巨大的一双翅膀,上头五彩斑斓。它们在卫生间并不怎么明亮的光下抖动着,上面简直像是印满了硕大的黑眼睛。 眼睛们生着浓密的黑睫毛,逐一闪动着注视着他,伴随着细小的战栗轻轻眨动。 那一瞬间带来的惊骇非同小可,小凯的一声尖叫拼命按捺了才没有脱口而出。在后面的时间里,他都没能再睡着,总觉得有另一个人东西像他一样汲着拖鞋,在房间里穿行。 寇冬听完后,问:“晓莹也是做了一样的梦?” 小凯艰涩道:“对。她喊出来了。” 寇冬这才明白,阿雪所说的听到了那一声“你是谁”是怎么回事。想来,也是在镜子里看到了本不该出现的另一张面孔。 长着翅膀的面孔。 他沉默了会儿,问:“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小凯垂着头,半晌才摇了摇,低声说:“我不知道。我就是、就是害怕……” 害怕的心甚至压过了理智的、想要得出结果的心,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着能活下去。 寇冬:“你也不想找线索?” “找来有什么用?”对面的人苦笑一声,声音颤抖,“你是没有亲眼看见,那样的人,我从来都没见过……活不了的,哪怕找到了线索也没用!” 寇冬感觉到了他心态的消极。他再次打量小凯,意识到这人其实并没有经受过别的刺激。 所以,才会在这样的刺激下丧失了理智。 他和阿雪不一样。小姑娘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些什么,沉稳的一批,即便是在游戏里头遇到了仇人,做事也照样有条理,观察照样细心。她虽然有恨,但并没被这样的负面情绪操纵。 由此说来,消极情绪并不是唯一的条件,另一个条件是,这情绪得控制你的心。 它得操控你的行动。 小凯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就想好好睡一觉。再熬过去几天,我就能出去了。——我得出去。” 他洗了洗手,没敢看镜子一眼,匆忙地走了。 寇冬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定定地看镜子里的自己。那里头映出的,仍旧是他十六七时的模样——清秀,还有些婴儿肥,罩着宽大的蓝白色校服外套。 他摸了摸嘴角,并没有任何上扬的痕迹。镜中人回望着,神色也是平静的。 寇冬眨眨眼,从镜子前走开了。 他回去后,低声把小凯的经历与两个小伙伴说了说。小伙伴们先是吃惊,后头却都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消极观望,绝对不会带来什么好结局。 小凯活不过今晚了。 “咱们也没别的办法,”宋泓低低道,“只能多留心。” 留心后能怎样?其实仍然什么也做不了。游戏的规则不容违背,谁也没有抵抗的权力。 体育馆里熄了灯,寇冬静静地躺着,阖着眼。耳畔还有学生细碎的说话声,慢慢的,这种说话声也不见了,他只能听见交缠在一起的呼吸。 寇冬也有些想睡了。他在自己胳膊上掐了掐,强迫自己醒着。 一旁传来宋泓压得极低的声音:“没睡着吧?” 寇冬说:“没。” 小姑娘也醒着,应了声。 这其实相当难,他们眼皮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下耷拉,头脑也昏昏沉沉,三个人不得不彼此说话,手上时不时推搡一下,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他们也不知道在这样的黑暗里苦苦捱了多久,思维好像都断了线。 正在朦胧时,寇冬听见了一声低低的轻笑。 那声音,就是从小凯的方向传来的。 他的神智陡然清明,不着痕迹拍了拍剩余两人,示意他们注意。旋即,寇冬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眼睛适应了半天黑暗,才能看见面前发生了什么。 看见时,寇冬却猛地一惊——小凯就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 直直地立着,黑色的瞳孔一动不动,望着他。 寇冬心跳乱了下,随后立马察觉到不好。他不能被这样的恐惧攫取了心神,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他在心中默默背诵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过去。 小凯的身形僵硬的不正常,慢慢俯下身来,似乎要碰他。 哪怕是不畏惧死亡,在这样诡异的画面前,也很难半点不害怕。寇冬不自觉咬紧了牙,手向旁边一摸。 他摸不到宋泓与阿雪了,触碰到的地方是空地。明明就在身边的同伴,也不知这时去了哪里。 往回一看,两面都是空空荡荡。蓝白色的被子都卷着,除了他之外,再没别人醒着,寂静的如同没有活人。 这不对。 寇冬艰难地想,他们明明就坐在他身边…… 为什么现在没有其他人?! 电光石火之间,寇冬忽然想起了什么。 眼见不为实,眼见不为实……这句话如果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复杂,而是字面上的简单含义—— 他猛然闭上了眼。 在闭上眼的瞬间,细碎的声响传了过来,呼吸声重新在耳畔响起。随后是阿雪的声音:“怎么回事?你们能听到吗?” 寇冬忙应了两句,却没听到宋泓的答复。 “他没闭上眼!”小姑娘声音难得有些焦急,“这好像是表里两个世界,我们都在里世界,只有他还在表世界——” “嘘,”寇冬忽然小声说,“有别的声音了。” 那是一种奇异的、沙沙的声响。 如同正在吃桑叶的蚕。 阿雪低声道:“是小凯那边……” 他们两个于是都没有再说话。片刻后,这种单调重复的声响终于告一段落,旋即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奇特声音——好像有什么,正在一点点挤压过狭窄的通道。 终于,一声呼啦啦的声音在体育场中响起,搅起风声,上下扇动—— 寇冬的心一个劲儿往下沉。他意识到,那是一双翅膀。 从温床里头钻出来的,不是别的。 正是小凯在镜子里所看到的蝴蝶。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八千爆更!祝大家新年快乐呀~ all the best 2020!!! -------- 感谢在2019-12-31 00:04:00~2020-01-01 19:0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路人g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橘橘橘橘、抱叶修怀吴邪、天欲雪、白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玊、阿殁殁殁殁殁。 50瓶;析青 45瓶;暮日曦 40瓶;lankirow、月若忆长安 20瓶;白米糕 18瓶;蜜桃乌龙茶、如此令人心动、爱丽丝、我爱学习、绝不白嫖 10瓶;一步之遥 9瓶;不渡、静默 8瓶;顾吱chi、花徐 7瓶;烟雨浩渺、若笙、九言 5瓶;城府 4瓶;去年在阿鲁吧、伊诺、28596702 3瓶;藴鸢、辞媛、七略公子、吉利啊 2瓶;詹旭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7、眼见不为实(七) () 破茧成蝶。 寇冬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响。他能感觉到身旁的小姑娘也紧紧闭着嘴, 避免那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瑟瑟的声音没有停顿。黑暗中不知是什么拍打着翅膀, 那动静逐渐从与他们平行的位置到了他们的头顶。两个人僵直地站着, 察觉到有什么碰触到了肩膀。 那触感柔软而奇异,几乎是瞬间让寇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翅膀扇动的声音并没有走远。 从左到右, 再从右到左。它更像是围绕着房中的两人在绕圈,于宽广的体育馆中肆意飞翔。终于,那种声音转换为一种细碎的响动,慢慢下移。阿雪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 就好像睁开眼,就能和眼前的东西看个正着。 它在看他们。 ——它的眼睛,在看他们…… 那东西的声响在寇冬面前停了许久。旋即, 寇冬的口鼻都隐隐有些发痒, 他听到了一种像是心满意足的低声咕噜。旋即, 有一只柔软无骨、仿佛手一样的肢体抚上了他的脸, 分明有鲜明的五根手指, 只是触及的皮肤却异常柔软。 柔软的简直像是一匹贴着他的脸滑动过去的丝绸。 它于黑暗之中弓起身,紧紧地贴近它的猎物。倘若这时寇冬可以看见, 他会发现它是倒转着的, 翅膀上的眼睛都悄无声息睁开,一眨也不眨望着。它停滞在空中,只用两条光裸的、白皙的手臂来固定住这个令人满意的猎物的头颅,从上到下碰触。 那情态, 如同蝴蝶在吸食花粉。它终于撬开了猎物闭得紧紧的两片嘴唇,一路向下深,更深。 寇冬胃部抽搐了下,几乎要从喉咙中溢出一声干呕。那东西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适,于是那柔软的触感包裹住了他的身,它用翅膀紧紧地包住他,迫不及待将他拉得更近。 寇冬隐隐觉得不好。看这个东西的架势,只怕会折腾好一会儿。——他会不会被折腾死都说不定。 可偏偏他如今一句话也不能发出口,一旁的阿雪似乎有些焦急,低低地喊了两句他的名字也没得到回应。寇冬逐渐感觉到了窒息,从口鼻处进来的空气一点点变得稀薄,他头脑也昏昏沉沉,下一秒几乎就要彻底倒在这东西的怀里—— 下一秒,耳边忽然传来宋泓焦急的声音:“睁眼,快睁眼!” 寇冬心中微微一颤,费力地掀开眼皮,彻底睁开了眼。他瞧见宋泓阴沉的脸,手中还拿着不知是从哪个学生那儿翻出来的台灯,从台灯里发出幽幽的白光来。 场内乱成了一团,满是人仓皇无措的哭声。 一旁的阿雪颤了颤,也终于将眼睛睁开。她的第一眼也是看向寇冬的,一瞬间却怔了怔,似乎想说些什么,“你……” 有什么人急匆匆从他们身畔跑过去了,宋泓的声音低低的,简略道:“小凯死了。” “……” 这其实是三人料想之中的事,只是这一刻得到验证,还是让人心中有些不舒服。 “先不说这个,”阿雪将他的话打断,把脸扭向寇冬,“……你先看看。” 寇冬没明白。 “看什么?” “看你。” 阿雪说的含糊,“它在你身上……留下了点东西。” 她的话语焉不详,一旁的宋泓也终于将目光彻底移到寇冬身上,上下打量,这一瞬间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知哪个学生咳嗽起来,艰难道:“哪儿来的花粉?” 寇冬微微一愣。 紧接着,他终于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他穿着与寻常学生别无二致的校服,宽大且单调,裤筒晃晃荡荡,扔进人群就照不出来的蓝白二色。 可这样寻常的一件衣服,却在灯下发着光。 细而密的光,简直像是密密麻麻缀满了什么。 寇冬揪起了一小片衣领。这个动作让他看到了一簇簇飞扬起来的粉末,它们扑簌簌向下坠,于空中闪着微微的光亮。 他的头皮猛然发麻,继而几乎炸开了。 “是花粉。”阿雪将方才的话补充完,伸出手来于他身上微微一拍——花粉飞扬起来,让人的呼吸有些不畅。 她的声音不知是嫌恶还是旁的什么,听起来有些古怪,“它留在了你身上。” 从头,到脚。甚至连头发丝里也都是这样暗藏着的细碎的光。 她还有剩余的话犹豫着不曾说出口,这简直像是某种强悍的生物在标记属于自己的地盘,而寇冬是被它看中而圈养的猎物。 宋泓问:“你们去了哪儿?我中间没有找到你们。——哪儿来的这么多花粉?” 阿雪没回答,反道:“先说说你看到的。” 宋泓瞧起来有点茫然,随即说起他的所见。 “我中间困得不行了,好不容易睁开眼,就看见了小凯。他就站在你,”他点了点寇冬,“的面前,离你只有一步的距离。” “他一直盯着你。” 宋泓从那时起感觉有些不对,可他没能发现到底哪里不对。 直到他无意中从口中喷出一口气,在较冷的凌晨凝结成了白雾,才明白面前的人没有呼吸。 可当他扭过头,却惊诧地发现停留在他面前的寇冬面前也没有半点白雾。 ——他也同样没有呼吸。 寇冬打断了他的话,“你能看见我?” 宋泓莫名其妙,“为什么看不到?” 寇冬没有吱声。他清楚地记得,在他没有闭上眼睛时,他并没有看到两人中的任何一个。视线里就只有紧紧盯着他的小凯。 阿雪也道:“闭上眼之前,我也是能看到你的。” 这么说来,只有寇冬一个人看不见。寇冬想了想,觉得恐怕还是自己当时被瞄准为了猎物的缘故。兴许它是觉得,把猎物的其它感官一同切断,会更容易让他心里生出恐惧。 “之后,”宋泓低声道,“他一直没有动。为了不漏掉线索,我打开了灯,就看见他倒在地上……” 后面的事情,寇冬两人已经知晓了。有东西自倒下的小凯嘴里孵化了出来,面前的人只剩下空落落一具躯壳。 “那时我发现你们一直闭着眼,只能试试能不能让你们睁开。” 寇冬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他们两人也把自己所闻,没有所见,都与宋泓讲了。宋泓仔细听完,旋即道:“这么说,存在表里两个世界。” 他寻了张纸,在上面写了“表”,在下面写了“里”。 “目前所知,进入里世界的办法,应当是在清醒的时候始终闭上眼。而这时候,进入里世界后的人,在表世界里只剩下一具空的躯壳。” “人的真实死因,应该是在里世界里孵化出了蝴蝶。不受控制的负面情绪太多,人就会作茧自缚,一旦这种情绪统治了人的思维,人就到了死的时候。” 剩余两人都点头,这说的与他们经历的完相符。 “那么问题来了,”宋泓将笔放下,“这地方,人的负面情绪能被放大。我们要怎么避免不被操纵?” 这正是他们目前面对的主要问题,三个人面面相觑。 半晌后,寇冬诚挚建议:“不如多听相声?” “……” “……” 一时间,几人都静默无言。宋泓把脸扬起来,牢牢盯着天花板。 多听,相声?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主意啊。 虽然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主意不靠谱,但目前来说,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寇冬开始一天到晚用手机播放各种相声段子,放的时间久了,连宋泓都有点被传染,说话透着一股子京味儿。无论寇冬说什么,他都下意识想给寇冬捧个哏。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他干巴巴道:“我觉着我说话有点儿变味儿。” 寇冬顺口道:“嗨,可不是。” 对面的阿雪:“……” 别觉得了,你俩说话都有点儿变味儿。 她正在专心致志剥一个白煮蛋,却瞧见那地中海的莫老师也端了餐盘朝另一张桌子走。有学生从他身边过,不小心蹭了下他,他的嗓门儿猛地高了,喝道:“干什么?!” 撞他的男学生也愣了愣,旋即有些莫名其妙,“不就是碰着了你……” “就是碰着了我?”莫老师嗓门高了,不依不饶,“你们就是故意的!你们这群学生,没有一个学好的,整天就想着整老师……你们要是出去了,不懂得尊师重道,毕业了都只能当社会上的渣滓!” 平心而论,这样的话说的有些过。宋泓的眉头蹙起来,将筷子放下,与餐桌上另外两人对了个眼神。 男学生也禁不住要发火,用力瞪了他一眼。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莫老师揪住他衣领,“你过来,你给我过来——” 两人说着,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宋泓与寇冬觉得不好,都站起身,好说歹说,终于把这两个人分开了。莫老师气的直哼哼,在他们身边坐下时还一直道:“你们别看他们,整人的办法多的是。这肯定是故意的,他们原来往门上还放过水盆——这群学生,都是一个鬼样子!” 话说到这里,寇冬也明白了,这个莫老师现实生活中应当的确是个老师。 兴许还是那种不怎么受学生爱戴,容易被欺负的老师。 也因此,他的负面情绪都集中在了这里,轻易就能被一个细小的行动激起愤怒。这并不单单是因为这个世界里所发生的事情,而是在前头几十年里所积累下来的委屈。 偏偏他又是个老师。即使面对这些恶意, 副本不过是提供了一面镜子,将他们这些掩藏着的负面情绪通通映照了出来。 这样下去,莫老师也岌岌可危。 得控制。 宋泓心里也清楚,只是还有点儿发愁,“怎么控制?” 寇冬想了想。 “不然,我和宋泓给你说段相声吧?” 宋泓:……??? 什么?不,我不是,我没有—— 我特么不具备这个功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1 19:00:20~2020-01-06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柠檬树 3个;晶晶不是猪、叭叭、xin小崽儿 2个;夜半钟声、陈橘橘橘橘、意识流是泥石流、lloooo、原无乡、梦忆、谢苏、霁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loete 70瓶;关于风月 44瓶;纠结结 43瓶;pain、花茶、蔚蓝 30瓶;lloooo、34024004 20瓶;有没有死在七月呢 18瓶;落千陌 16瓶;幻毓 11瓶;美颜控14、墨染、白衣、安琛、羽、棠丸、嫦娥哥哥、三思、雪紫铃希、一步之遥 10瓶;萧玄羡。 8瓶;冕云 7瓶;荻麦 6瓶;辞媛、赞哥弟弟爱你 5瓶;柠檬柠檬树、槐序十六 3瓶;阿凉 2瓶;nevie、a幺、郴江郴山绕、by归、音、萌萌的二菲、洛、燕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8、眼不见为实(八) () 说相声是不可能的,技术难度太高, 实现起来有点儿困难。 好在莫老师到底是个文化人, 被他们劝说几句后也逐渐回过了味, 摸着自己的地中海头坐在一旁发怔,还有些想不通自己怎么为着那一点小事就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他本来是那种老好人, 甭管怎么说也不会动气的。 “嗨,”半天后,他才笑了笑,“这真是少见……” 寇冬的目光向下移了移,瞳孔猛然一缩。 他紧紧盯着地面,只觉得背上骤然出了冷汗。几秒后,他伸出手,拉了拉身旁宋泓的衣袖。 “看——”他轻声道, “地上。” 宋泓微微一愣, 旋即也意识到了什么, 犹豫了下, 才慢慢将视线下移, 落在了食堂的水泥地面上头。 早上的阳光并不算强烈,这会儿却烘烤的他头都有些隐隐作疼。 他瞧见地面上卧着的中年男人的影子。影子面目模糊, 早已看不出是人的模样, 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椭圆形,让他想起橄榄球。 它安静地蜷缩着,硕大饱满。只是随着从窗户洒进来的阳光的角度,它似乎也在微微颤动。 像一颗汁水饱胀的果子。 ——像一枚深藏的茧。 这种变化似乎只是一瞬间。在中年男人站起身后, 它就又化为寻常的一团,伸展出该有的正常人形。 中年男人浑然未觉,只是神色有些疲惫,冲他们摆了摆手。 “谢谢你们,”他道,“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宋泓犹豫了下,还是喊住他:“莫老师!” 中年男人回过头,“嗯?” “你……”宋泓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道,“你小心。这几天,最好不要再见任何学生了。” 莫老师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呵呵笑了,应声说好。 他迈步往宿舍楼走,这次途中小心避开了其他学生。宋泓凝视着他的背影,半晌之后,才轻轻摇了摇头。 “所以这才是那些东西在黑夜孵化的真实原因吗,”他说,“影子可能会暴露它们的所在?” 寇冬说:“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它们最后都去了哪儿。” 那些饱食仇恨和恐惧滋生出来的怪物。它们最后的栖息地,会在哪儿? 这个问题暂时无人能解答,几人再尝试闭眼,听到的也只有寻常的、没半点异样的声响。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似乎只有在夜晚才能打开。 “这个学校,咱们还没彻底走过,”宋泓提议,“今天,咱们去好好走走吧。” 剩余两人自然没有异议。 如今,这个副本的面貌一点点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和课程安排没有半点关系。他们自然也不需要像真正的学生一样从早上到晚,吃完早饭后,三人就从教学楼开始查看。 粗略一看,这学校和正常学校没有半点不同。为了方便教学,教师们的办公室就在班级旁边,走两步就能到。 一共三个年级,加起来人数也不过一千出头。 寇冬和他们一间间教室查看过去,只看到正常的、上课的学生。途中有女老师抱着书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正好和他们撞了个正着,不由得皱眉。 “不好好上课,出来瞎逛什么?” 宋泓一愣,张嘴正想说,寇冬却早已反应迅速地捂住了肚子,垂着眼,低低喊了一句章老师。 那声音虚的,活像是三天没吃饭。 宋泓都被唬了一跳,扭头一看,寇冬一张小脸刷白,走路发飘,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女老师眉头松开了,“去医务室?平常吃饭也注意点,看你胃疼的。” “……”宋泓张了张嘴,话愣是半句没冒出来。 卧槽,他这小伙伴怎么不去拿奥斯卡小金人。 寇冬虚弱地回答:“谢谢章老师关心。” 说罢,他倒像是更难受了。 “行了行了,”女老师也没再多纠结,“快去,小心点。” 她动了动脚,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宋泓搀扶着这会儿活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的寇冬,等走远了才禁不住夸奖寇冬演技。 “兄弟牛啊,戏说来就来的——是不是,阿雪?” 他的话没得到回应,小姑娘眉头紧锁,一直在瞧寇冬。 “阿雪,阿雪?” 小姑娘的脚步干脆停下来了。 “刚刚那个老师,”她道,眼睛还望着寇冬,“你认识?” 寇冬终于站直了,神情有点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 “先回答我。”小姑娘强硬道,“你认识她?” “认识啊,”寇冬心里头茫然,还是回答了,“她不是章老师?教政治的,挺好说话……” 宋泓也慢慢意识到了什么。他松开了手,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他与阿雪对看一眼,神色都有点凝重。 “你怎么认识的她?” “她不是给我们上过课?——怎么回事,你俩是没听过课吗?“ 宋泓的表情不太好看。他犹豫了下,低声道:“我和阿雪都从来没见过她。” 他们三个在副本中是同一个班,在班里上着同样的课。 他声音有些干哑。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她姓章的?” “又怎么会知道……她教政治?” 寇冬的头像是被谁重重打了一拳。他的头脑都嗡鸣起来,一瞬间竟然有些天旋地转。 模模糊糊之中,似乎是方才那女老师在同他说话:“别整天皮,又在我面前装病……” 随后又像是绷不住笑了,敲敲他的头,“要是哪一天你考不好了,老师罚不死你。” 他看见自己笑眯眯站在对面,和如今副本中形象如出一辙的青涩。校服拉链没拉到顶,袖口松松卷起来,头发被挠得有点儿卷。 “章老师怎么能不信我呢……” 后面话音含混,就再听不清了。 宋泓的声音满是担忧,拍拍他:“没事吧?” 寇冬摇了摇头,喉咙里有些异样的腥甜。他咽了口口水,说:“没事。” 他把这件事打哈哈过去,“可能是在宿舍听人说过,但不记得了。” 宋泓没有对这个说法提出质疑,旁边的小姑娘也没有吭声。她只又看了看寇冬,许久后,才将目光缓缓移开了。 所有玩家接入游戏的都是脑电波,在这个前提下,可以说是有一部分被游戏系统所操控的。在她第一次试图与寇冬提起此事时,记忆里便出现了一段异常的空白。 后头等她再去回想时,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当时到底与寇冬说了什么了。 她从那时起心里就有了数,知道《亡人》怕是不想让寇冬了解内情。 可身为玩家,阿雪自己能做的也极其有限,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宛转提醒。 要小心。 如果真如她所猜想,《亡人》将寇冬再次拉入游戏…… 她心内有一种隐秘的恐慌,却又无法说出口。 ——那样的话,系统当真会愿意将寇冬再放出去吗? 三人将教学楼搜寻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旁的线索。倒是寇冬得到了不少npc的注目,从右边楼梯下来时,甚至有学生红着脸给他塞信封。 塞完了,冲着他挺不好意思地笑一气,就跑了。 宋泓已经习惯了寇冬对于npc的莫名吸引力,瞧见这一幕也不觉得稀奇,就抱着双臂感叹青春年华里回不去的初恋。寇冬这个连小女生手都没摸过的纯白纸对这种话题没什么兴趣,一提起初恋,莫名想起的居然是那辆永远不远不近缀在他身后头的车。 可那和这种纯纯的恋爱实在是沾不上关系,毕竟那里头坐的正儿八经是个跟踪狂,半点扯不上少女情怀。 到了一楼拐角,他远远瞥见有谁正站在那儿和一个女生说话。身形很高,一双长腿称得上是相当优越,由于背对着,他只能看清一个背影。 但仅凭着这背影,也能让人一眼认出来了。——这正是那位年轻的心理教师。 他低着头,声音温和,像是在劝导什么。对面的女生眼圈已经泛起了红,两只手紧紧抓在一处,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寇冬心里微微一跳。 他上前两步,几乎是强行插-入两人之中,“司老师在说什么呢?” 这番动作并不礼貌,心理教师却也并未同他计较。金丝眼镜后那一双色泽较浅的眼睛望着他,被他凝视着的人莫名有了春风拂面的错觉,这感觉没让寇冬放下心来,反而愈发绷紧了心里头那根弦,“在讲一些私事。” 他说罢,手拍了拍女生的肩头,“回去吧,好好想想。” 女生始终紧闭嘴唇,听了这话飞快冲他鞠了一躬,扭头便走。 寇冬警惕道:“什么私事?” 心理教师微微笑了,漫不经心道:“她请我开导她的烦恼。” “什么烦恼?” 他这样直截了当地追问,npc居然也有问必答,只是唇角笑意更深了些,“关于她父亲的烦恼。” 不知为何,寇冬忽然觉得身旁的小姑娘缩了缩。 “她父亲是个赌徒,”心理教师淡淡道,“欠下一大笔钱,自己逃跑了,留下她们母女给那群人当赌债。——后来,她母亲又病了。” 寇冬心也跟着一抽。 “她还不完那笔钱,怎么办呢?因此想请我帮忙,为她指点。” “我答应她,会给她指出一条出路。” “……什么路?” 问的人是阿雪,小姑娘把头抬起来了,眼睛一眨也不眨望着他。 年轻的心理教师发出一声轻笑。这笑声耳熟极了,与寇冬在那些破茧成蝶的夜晚所听到的笑几乎如出一辙。 他又觉着面部开始发痒了。 似乎有翅膀的顶端一下下扫过他的鼻尖。他为此微微颤抖,体会到了不受控的战栗。 心理教师像是觉得很有意思。他的手掌整个罩过来,手指微微摩挲着,触碰他的学生沉密的眼睫。 在寇冬所看不到的里世界里,无数虫卵都渴望地颤动起来,它们迫不及待地摇动着身处的、惨白的茧,想要去触碰被包围在其中的少年,却又畏惧于什么,瑟缩着不敢向前。 在成虫触角与翅膀所构成的奇异森林中,寇冬被一双最为强健有力的翅膀包裹着。翅膀上的眼睛都深深凝望着他,心理教师低下头,没能在他的学生的身体里看到任何成形的茧。 这真是太可惜了。 年轻的心理教师想。 可是不急……总会找到时机。 他的声音轻柔缓慢,像是在催眠。 “结束他的生命。” 他手覆着怀中人的眼睛,面颊却偏向不知何时胀红了一张脸的阿雪。 “结束他的生命……” “这就是你,唯一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叶言之:搬着小板凳坐等出场.jpg。 --------- 最近工作压力真的太大了,想要尝试调动,还在想办法呜,尽量维持更新,估计到下周就会好了。 下一本一定要写一本甜甜甜缓解一下! 小甜饼作者写这种无限流真的要死了e=(?o`*))) 所以我准备再更更怂怂番外。 因为甜(躺倒) ------------ 感谢在2020-01-06 23:59:59~2020-01-14 22:2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之槿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路人go、沐之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柠檬树、陈橘橘橘橘 2个;烏灰鴉、rachel萧白绮、咩羊?、张起灵家的小盆友、酸菜小笼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酸菜小笼包 46瓶;立四 20瓶;27401230、魔法少女圈 17瓶;大爱双黑、23390698 10瓶;绝不白嫖 8瓶;略略略、芫 7瓶;梦忆、指针、君言 5瓶;昕昕、今天的大大加更没 4瓶;盐烟 3瓶;柠檬柠檬树、你家大人可能不是人、。。。、辞媛 2瓶;小芋圆、叶修的小娇妻、啪唧唧、蜜桃乌龙、su、萌萌的二菲、詹旭阳、琉璃仙月维灵、雪中的乌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9、眼见不为实(九) () 在这一瞬间,心理教师满意地在面前这个女孩子的身体里看到了那枚硕大的茧。里面已然发育成熟的成虫微微鼓动, 将茧的表面高高撑起一片, 从里头透出翅膀柔软而坚韧的骨架。 它吸食着这具年轻鲜嫩的身体的血肉, 发出不紧不慢的咀嚼声,就像蚕在吞食一片树叶。 宋泓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他拽了拽身边的小姑娘的袖子, 低声喊她:“阿雪?” 没有回应。 这种安静让宋泓的心又往下坠了坠,竟然生出几分悔意来。阿雪一直是相当可靠的伙伴,他甚至没有想过对方会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失控。 她更像是那种刀刃捅进肉里也能冷静思考的人。 但这个副本,像是牢牢抓住了她的软肋,这给宋泓的感觉并不好。他的神经紧绷着,猛然上前一步将小姑娘挡在身后,警惕地提防着面前的npc,防止他的嘴里再说出什么刺激人心的话。 但年轻的心理教师只是笑了笑, 这种笑里包含着一种让人恼火的宽宏。他没再去看那两人, 只将目光投向寇冬。 “你的脸色也不好, ”他以一种动人心肠的低音道, 不紧不慢摩挲着面前人眼下那一块细嫩的皮肤, “跟老师回去,我给你拿点药, 嗯?” 寇冬只思考了一秒, 旋即果断地选择了同意。 “好啊。” 这一瞬,面前的男人竟然愣了愣。他紧盯着面前人,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好啊,”寇冬再次道, 把眼睛也抬起来,望着他。与男人这时候因为意外的欣喜而骤然发亮的眼睛相比,他的瞳孔暗沉沉的,冷淡而平静,“我也想和司老师请教请教。” 宋泓:“……???” 不是,他没搞懂——这npc看起来就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怎么寇冬还真要跟回去请教? 这不是小绵羊自己往狼嘴里送?! 他心中有些焦急,又不好说,只能给寇冬使眼色。寇冬像是然没看见,镇定道:“就是不知道司老师方便不方便。” 心理教师看上去愉悦的过了头,毫不遮掩地从那一张脸上每一个看不见的毛孔里透出激动来。 “怎么会不方便,”他道,“随时都欢迎。” 他克制地向后退了退,绅士地伸出一条手臂,引向自己的办公室。 寇冬没动。 这下,男人看过来的目光凝固了些,声音微冷。 “怎么,你后悔了?” 寇冬摇了摇头。 “不是,”他慢吞吞道,把一个惊雷轻描淡写地扔了出来,“只是办公室里不太方便,要是司老师愿意的话……我能去你宿舍吗?” 在场众人:“……??!!!” 这到底是什么突如其来的骚操作——和npc单独相处也就算了,居然还主动要求去他宿舍! 是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吗! 这一下,当真把其他人都给砸懵了。再扭头去看nppc从这句话里缓过神,眼神骤然变得幽深,嘴角勾起的笑意简直没法看——依照宋泓的目光看来,那笑就跟他中了几千万大奖似的,盖都盖不住。 就跟那眼看着小肥羊往自己窝里跳的大灰狼一样,怎么看怎么透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 宋泓的心肝简直都要发颤了,要是寇冬站在他面前,他能用手呼对方脑袋看对方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他咽了口唾沫,替队友找补:“他不是这个意思……” 不知死活的队友接口道:“不,我就是这个意思。” 宋泓:“……” 宋泓真的要放声呐喊了,兄弟你不能老在作死的边缘徘徊啊! 你再这么来,神仙也救不了你——你这特么不是专程找-干吗! 他心里头千万句话要说,碍着npc在场又没法说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寇冬跟着年轻的心理教师的屁-股后头走了。许是为了防止他半路改变主意跑路,心理教师时不时侧过身子,扭头看一眼他,最后干脆放慢脚步与人并排走。 寇冬路过宋泓时,小声和他道:“别担心。” 宋泓的脸有点儿瘫,凝视着他。 别担心,大哥,你说的真轻松。 他多少能明白寇冬的想法,三人将教学楼转了一圈,并没有太大收获,只怕副本的重要节点并不在这里。这么一说,心理教师这个重要npc的住处就成了一张神秘地图,很需要进去探索探索。 可在这之前,他想的一直是偷偷搞到npc的钥匙,趁心理教师上课的时候溜进去。事实上,他觉得所有正常人都会这么想。 ……哪儿有像寇冬这样,张嘴就要求npc带他进去的! 关键是npc还答应了? 不是他说,大哥——你们npc原来是这么好说话的吗,说开新地图就开新地图的吗! 他目送着寇冬越走越远,心里头简直疲惫的不行。 一个队友自从进了这个副本,就一副要提刀杀人的架势;另一个更好,干脆搞骚操作直接去敌人老巢了。他到底是什么运气,怎么自打来了这儿之后,队友一个比一个更不让人省心? npc的宿舍比想象中的更干净整洁。家具没什么多余的颜色,多是黑白灰,从上到下透出股性-冷淡的味道。 “茶还是牛奶?” 寇冬打量房间时,听到了男人的问话。他回过神来,回答:“茶。” 心理教师背对着他,打开了那对于单人宿舍来说大的有些怪异的冰箱。寇冬的视线被男人的背影挡住,只能隐约瞥见里头像是存放着什么色彩斑斓的东西,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没能看得清楚——旋即,男人从冰箱的上层抽出了一罐牛奶,不紧不慢放进了微波炉。 “喝牛奶,”他淡淡道,“这样才能长高。” 寇冬:“……” 他有一句p,现在就要说。 “我不矮!” 只是——只是这个副本把他身高压缩了而已,他现实世界妥妥的178好吗! 心理教师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从其中漏出了些许笑意。他于椅子上交叠起双腿,示意寇冬,“坐。” 事实上,这样的单身宿舍,家具并不多。不过是寻常的一室一卫,只有床与桌子、椅子。 如今男人自己坐在了椅子上,寇冬就只能去坐床。 但兴许是出于男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寇冬对那床也敬谢不敏。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着自己只要沾上那床单一星半点,可能就再也下不来了。 可他总不能一直站着吧? 寇冬扫了扫,干脆踮起脚尖,把桌上书一推,不太文雅地一屁股坐桌面上了。 心理教师的笑意好像凝固住了。 事实上,寇冬想他也不会太痛快,毕竟这个npc平日架着眼镜文质彬彬,裤子折痕笔直笔直都能拿来当尺子用,地面上一星半点灰尘都没有的,看上去就像是个有洁癖的处女座。 嗨呀——那怎么办呢,他就是喜欢干让npc不痛快的事。 寇冬坐的更随便了点,从桌面上垂着自己的两条腿,把稍微出了点汗的手肆意按在桌上,不出意料地发现男人唇角弧度愈发僵硬,简直像是冻住了。 “真是不好意思,司老师,”他笑眯眯道,“打扰你了。” 膈应吧?膈应死你最好,能把你整出个心魔来就更好了。 男人的目光沉沉落在他手上,喉头微微滚动,半晌才向后靠去。 “不,”他道,“随时欢迎。” 你就装吧,个老变态。 寇冬不和他打机锋,只道:“司老师好像很激动。平常没学生到你这里来吗?” 心理教师回答:“他们怎么能进。” 他若有所思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目光在对方纤细的颈子上停留了会儿,那双浅色的眼睛重新移回少年脸上。 “和我说说,你的苦恼?” 寇冬的苦恼说真不真,说假不假,只说自己因为这几日连续的意外而有些害怕。这话虽然不能完取信npc,却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听他说后也并未流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反倒是站起身来,端过来了那杯温牛奶。 “喝点牛奶吧,”男人将瓷杯放在他面前,“这会帮助你舒缓心神。” 寇冬对npc都抱有警惕的心,嘴唇只是在杯口印了印,做了个喝的样子。也不知年轻的心理教师是否看了出来,嘴角挂上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老师有什么办法能帮我?” “办法倒是多,”男人有一下没一下轻敲着扶手,声音低了些,“只要你听老师的话。” 他的声音沉而优雅,让人联想到某种乐器。旁边的音箱里放起一首轻柔舒缓的小提琴曲,他活动着手指,慢慢地和寇冬说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害怕的?” “一开始。” “是吗?什么样的画面会让你恶心?” 寇冬说:“看见尸体的时候……” 他一面说,一面警戒地撑了一把桌子。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这桌面软了下去,简直像是缓缓陷进了一滩温热的水里。 与此同时,他的眼皮也逐渐沉重起来,上下几乎要交叠上,彼此打着架。 寇冬的心神微微一凛,意识到自己恐怕还是中了招。 他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手指掐了把自己的掌心,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痛楚。这痛感让他稍稍清醒了些,这才闻到房间里还有一股极淡的香气。 他进门时还没有,这香味是在他进来后才逐渐出现的。那时他已然身处其中,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寇冬打出了一记直球,直接询问男人这是什么味道。 心理教师显然也没想到他居然发现了不对,微微笑了笑,只说是房间里的熏香。 寇冬说:“老师能把熏香灭了吗?我对这气味有点儿过敏。” 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半点不违背情理。npc虽然并不想真灭了,可竟然也找不出个理由来反驳,毕竟他如今扮演的还是个教师,总不能真不顾学生的要求。 他沉默了会儿,把那小香炉里的一根香吹熄了。 寇冬仍然觉得透不过气。他站起身,道:“我开点窗……” 窗户就在桌子前,寇冬伸出手,努力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就在那时,他隐约瞥见了一点黑色,等完推开时才发现,原来是楼下停着一辆车。车标被上方横出来的一截树干遮挡住了,可露出来的半截流畅的、不同寻常的线条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它价格不菲。 是辆豪车。 这个想法只在寇冬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他眯起了眼。 停着车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寇冬看着那辆车,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他像是在哪里见过。 可这看着,也不像是他能买得起的车。 头顶上传来男人的呼吸,心理教师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了,就在他身后。 “怎么?” 寇冬没有回头,问:“楼下的车是老师的吗?” 他有一种奇异的直觉,好像有很重要的念头在刚刚一瞬间从他脑海里溜走了,他没能抓住。 心理教师说:“是。” 他往外看了看,又道:“怎么?” 少年没回答,心中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他定定地盯着楼下的车,半天才摇摇头。 “不,没什么。” 不待男人再开口,寇冬先发制人:“我有点头晕,老师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心理教师扶了扶那一副薄薄的金丝眼镜,镜片后头琥珀色的瞳孔微微一闪,却并未说什么,径直进了厨房。寇冬看着他进去,后脚立马往前蹿了几步,伸手去拉冰箱。 就是现在! 他从刚进门时便觉着不对,这冰箱对于一个独居的人来说,着实是有些大了。 还特么是双开门!npc要这么大的冰箱来干什么,没事儿试验把大象关冰箱里需要几步吗? 男人修长的背影还在厨房里,寇冬屏住呼吸,一把将冰箱门拉开—— 冰箱里空空荡荡,只有两罐牛奶。好像他刚刚一眼瞥过去的色彩斑斓,不过是错觉。 寇冬不信邪地将手伸进去上下摸索,什么也没有——只在那边缘处,他摸到了一点细微的磷粉,在他指腹上闪着微弱的光。 后面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水倒好了。” 寇冬抬起头,目光正正好撞进年轻的心理教师的瞳孔里。 心理教师冲他平静地微微笑着,瞧着倒是温和可亲。他板正的白衬衫难得没有整整齐齐扎进腰里,整个人看着倒比寻常更容易亲近些,有种居家味道。 寇冬找线索被抓了个现行,倒也没显露出尴尬来,挺自然地把冰箱门关了。 “哦,我想看看司老师冰箱里有没有矿泉水,没想到司老师冰箱里这么干净。” npc回答:“我平常不怎么在家。” 寇冬心说,你一个单身汉不在家干嘛,忙着在外头种你的小蝴蝶吗? “我的恋人前几年离世了,”npc将水杯放回桌上,道,“在那之后,我便不怎么想回家了。” 他慢慢打量着这间房,低声说:“好像这里,都还是他的味道。” 他的目光里带着留恋。 “我还记得他在这里哭的模样……” 寇冬有点儿起鸡皮疙瘩。经过这几个副本的洗礼,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相信游戏里都是甜甜甜甜甜的恋爱主播了。要是搁在恋爱游戏里,这哭可能就单纯指对方受了什么委屈,然后npc出面安慰,和他一起谈人生谈理想,靠在一起温温存存——这是正常戏码。 但放在这个员皆变态的游戏里,寇冬实在是没办法不把这个哭往别的事情上联想。 这不是他脏。 这是因为这个游戏,都特么是脏透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隐约有种被盯上的战栗感。 心理教师摩挲着自己修剪的整洁的指甲。 “他那时哭的很厉害,”他轻轻道,“眼泪流了满脸,站也站不稳,只能靠着我,一个劲儿在抖——” “他那时候,真是漂亮极了。” 他喜欢能被他掌控在掌心里的漂亮蝴蝶。 寇冬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翅膀扇起的风声。他又向后撤了步,喉咙也莫名有些紧绷:“老师,那我就先走了。” ——这架势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妙啊。 “不用急,”心理教师宽厚道,“回宿舍也没什么事,不如在我这里多待一会儿——你还想吃什么?老师给你做。” 寇冬哪儿还敢吃他做的东西?这会儿看起来更像是npc马上就要吃他。他在心里衡量着自己和对方干起来自己赢的可能性,余光瞥着门。 但npc就在他面前,手钳住了他的肩膀,寇冬愣是没能跑掉。 他有点儿气了。 “你——”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有人喊:“寇甜甜!” 寇冬一愣。 那是个挺干净的男声,听起来年纪不大,还透着股青涩的意味。 “寇——甜——甜!” 那声音放大了些,又叫了一遍。 寇冬反应过来,忙几步跨向窗边,放声回应:“我在这儿!谁找我?” 他的头发被窗外的风吹了起来,向下望去,望见了一张抬起来的少年的脸。那张脸生的眉目都漆黑如墨,眼睫尤其长而醒目,侧脸清隽干净,蓝白的校服被吹得鼓起来,背着个还没拉上的书包,看起来有些匆忙。 寇冬自认向来不是看脸的人,可看见这人的第一眼也觉得挺对味儿。这就是那种颜控都挑不出茬来的长相,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有点吃这种带着少年感的颜。 尤其是——那脸看起来好像还有点儿眼熟。 这人是他同学?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 还没等寇冬想起来他是谁,少年已经冲他招手:“快下来!你怎么还在上头?老师找你!” 寇冬一听,这感情好啊,现成的跑路理由。他赶紧跟npc告别,也不管npc这会儿看见少年后突然绷紧了的脸色,趁对方来不及拦时胡乱一扭门把手,撒腿就跑。下面的少年接着他,在他蹿下楼梯的那一瞬紧紧拉住了他的手,旋即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你居然自己来,多危险你知道吗?” 寇冬听这声音还相当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这是自己哪个同学,“你谁啊?” 少年的脚步停下来了,声音也忽然绷紧了。 “你不知道我是谁?” 寇冬:“……” 他该知道? 他想起现实中看的那些校园小说,难不成这人也是个重要npc,就是那些传说中的校园风云人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f4? 他试探着说:“你是校草?” 话一出口,寇冬就知道不对了。因为对面这校草脸色不仅没变的好看,反而绷得更紧了。 紧的让寇冬都有点儿担心,这孩子会把他那薄薄的面皮给绷破。 多好一张脸,怎么就不爱惜呢。 他正痛心疾首,少年却咬紧牙关,从嘴里头挤出来一句:“好啊。” 寇冬脑袋上蹦出一个大问号。 “你倒是玩的开心,”少年说的咬牙切齿,“半点都想不起来我了。” 卧槽,寇冬震惊地心想,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哀怨? 他难道和哪个npc又发展出了不可言说的关系吗?——不可能啊!不应该啊! 他寇冬不是那种渣男啊!! 少年忽然正儿八经喊他:“寇甜甜。” 寇冬:“?” 少年:“你说过的,要是我长大了,你就叫我爸爸。” 寇冬:“……???” 寇冬满心的莫名其妙,说同学你搞错了吧,为什么你长大了我就要叫你爸。 你叫我还差不多,个小屁孩。 面前的少年盯着他,又像是气又像是爱。半天后把手举起来,狠狠在他脸上掐了把。 寇冬捂着被掐的腮帮子简直委屈死了,觉着这人真的有病。 哪儿有没事乱掐别人脸的! 他们又不熟! 少年把手指从面前人脸上撤开,赫然出现了一道红印。他心里终于舒坦了,背着手看寇冬。 “不记得我是谁了?” 寇冬捧着脸,重新抬脸看他。 在楼上看不清,下楼才发现,少年比他还微微高出小半头,一双腿也是又长又匀称,宽松的校服裤子愣是被穿出了高腰线的效果。 这长腿,寇冬记得他家崽也有。只是可惜就一个巴掌那么高,看不出来。 ……等等。 说起他崽…… 寇冬忽然开始激动了。他点开行李栏,果然发现里头沉睡的崽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半截蛋壳还在行李栏中放着,上头赫然写着“已进化”。 卧槽! 寇冬看看蛋壳,再看看面前人,满心不可置信——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他儿子由移动便携版的变成正常版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增加了一个设定,寇冬冬在游戏里名字改为寇甜甜。 因为他是个甜甜的恋爱游戏主播(瞎扯) --------- 重新有了灵感也有了时间的作者君回来了! 新的一年,又是勤奋的我了!!! 感谢还在等待的小天使,日更的作者君回来了,大家注意身体,保证安,这时候就让我们靠宅度过吧~ 感谢在2020-01-14 22:22:16~2020-01-26 23:5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随缘不变 2个;笑颜勿离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三岁穗、21771885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鹅鹅鹅、六月、乂布、烏灰鴉、区区不才、三岁穗、41673839、祀劶、墨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萝北做错了什么 67瓶;朱kkk 65瓶;柒遥 61瓶;张大佛爷 30瓶;三岁穗 28瓶;又摘辞辞换酒钱 25瓶;月若忆长安、雨雪云 20瓶;眠兔 19瓶;吃掉节操君xd 18瓶;安琛、21771885、冕云、棠丸、姑娘、霈安、已上羡 10瓶;望舒 9瓶;king、芫 7瓶;君炎辰、俞昱 6瓶;dragonking、茶哒嘉、祝萌的发卡、小太阳 5瓶;今天的大大加更没、。。。、橘子折猫 4瓶;? 3瓶;21420563、伊诺、就乱码吧gfxgjbcfujh、允我一晟空欢喜、琉璃仙月维灵、小蜗、魔麟、六月、叶修的小娇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0、眼见不为实(十) () 这个事实对于寇老父亲来说有点儿刺激。 他捧着自家崽的脸,仍然有些无法相信他儿子居然就嗖嗖长成了这么大——比他还高, 这到底是吃的什么, 金坷垃吗? 他忍不住伸出一只手, 喃喃:“可我记得你就这么长啊……” 21岁的成熟男人叶言之:“……” 他禁不住咬牙,“是高。” 旁边有学生一路小跑着经过, 听见寇冬那一句,再看看他比出来的长短,一时间脚步都慢了,看两人的目光饱含深意。 眼神尤其往叶言之裤子那儿瞥了瞥,又上下一扫。 叶言之忽然蒙受不白之冤,唇角不禁绷紧了。 寇冬也品出自己刚刚那话里头的别味儿了,赶忙给崽秃噜了下头毛:“是爸爸说错了。” 叶言之见他认错态度诚恳,神色稍有缓和。 结果下一秒, 面前人的下一句话就跟着来了:“你应该还没那么长才对。” 叶言之:“……???” 叶言之心说怎么, 这是非得拉厕所去看看事实才能让他认清是不是? 他又想起之前寇冬各种让他喊爸爸, 掐他脸还占他便宜的账, 牙都有点痒痒。还以为他升级的这段时间, 寇冬能稍微收敛点,没想到一张嘴, 仍然还是那个把他往坑里带的寇冬。 他严正声明:“我不止这么长。” 寇冬哈哈一笑, 拍了拍他后脑勺,“得,得,不伤你自尊心!” 叶言之:“……” 这到底是伤谁自尊心? 他抬头向上瞥了眼, 也没再多说,径直把还在稀奇的寇甜甜拉走了,“走,换个地方说。” 那一眼,恰恰与站在窗口的心理教师撞了个正着。 年轻的心理教师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只垂着眼,手中还端着白瓷杯。他的目光几乎可以说是冷淡的,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两人拉手跑远,半晌后,他的手在桌上沉沉抹了一把。 那一块正是寇冬曾经按过的位置,还留有微微的温度。 他顿了顿,嘴唇贴上了冰凉的杯子,却不曾沾到水。那两片嘴唇不过是粗粗贴了贴杯壁,旋即便撤离开。 男人把距离拉开,许久后,才能听见他的一声轻叹,“可惜了。” 房间中响起翅膀抖动的声音,细小斑斓的蝴蝶从男人的袖口呼啦啦飞出来,绕着他打着旋儿。 男人的指尖也停留着一只。他轻轻抚弄着幼蝶颤动的翅膀,低声道:“好孩子……喜欢他是不是?” 蝴蝶的触角微微摇晃,似是在回应。 心理教师唇角的笑意深了些。 “我也喜欢,”他淡淡道,“不用担心——” “他会是我们的。” 他口中断断续续哼起一首歌,词句模糊,转身自墙上按下了什么。旋即,伴随着一声咔嚓的响动,一面墙壁向后退去,显露出一扇新的门来。 里头并没有灯。 也没窗,从外头透不进半点光。 可这处却并不是完昏暗的,星星点点的磷粉闪着细微的光,隐约映出了里头摆件的轮廓。心理教师哼着歌,微笑着点燃了一支放在台上的红蜡烛。 火苗跳跃,蝴蝶们向后散了散。 倘若寇冬来到这处,兴许会因为眼前这一幕而大吃一惊。 被这光徐徐展开的场景里,不过半人高,一人宽,赫然是一个细细的、打磨的细致的金笼子。上头洒满了翅膀留下的磷粉,甚至细密地铺满了笼中的地面,那里头摆着红绸缎面的软垫,粗粗只够一个人坐下。 这笼子实在是窄,只有身体还没完长成的少年,才能勉强在其中伸展开两条腿;成年人若是想坐进去,非得蜷缩起双腿才行。 身处其中的人无法伸出手来,蝴蝶却可以肆无忌惮将自己的口器伸-入缝隙中去。 房间角落还摆着一个极宽大的匣子,打开来看赫然是一双巨大的蝴蝶翅膀,足有近一米长。上头色泽丰富饱满,只是兴许是在这之前挣扎了不少次,一处膀骨软软地耷拉下来。 翅膀的根处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并不整齐,像是被谁不甚熟练地拿钝器割了下来。 心理教师的笑意更清晰了,手指慢慢摩挲着这翅膀柔韧的表面。 “我的宝贝,”他慢条斯理道,“上一次被你跑了……” “这一次,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寇冬直接把叶言之带回了宿舍。 叶言之背着书包跟在他身后,一眼就看出了哪一张是寇冬的床,一声不响就往床上坐了,瞧着他小跑几步去反锁门。 寇冬把门锁上,一扭头发现叶言之居然已经坐床上了,一时间呆了呆。 他其实对于床有点儿洁癖,平常不怎么喜欢别人碰。 但转念再一想,叶言之还是巴掌那么大时,成天就是在他枕头边上睡的,早就不知道睡过多少回了。这么一想,心里也就坦然起来,上前拍了拍叶言之的头,要看看他的状态。 叶言之微微垂着头,任由他摸。寇冬在他头顶点了点,熟悉的界面便蹦了出来: 姓名:叶言之。 身份:叶家继承人。 所处阶段:成年期。 成长方式:请给他足够的爱吧!给的爱越多,他成长的也会越快! 能力:锦鲤(已开启,三级,可抵扣玩家幸运e属性);筹谋(已开启,二级);武力(已开启,二级);特殊能力(未开启)。 目前亲密值:二级。 寇冬仔细看了看,果然成年期后的“过渡中”三个字已消失不见,他又拉到能力表看了眼具体数值,各项能力都有了显著提升,与之前巴掌大的小人战斗力完不同。 唯独亲密值涨的不怎么快,这都几个副本过去了,才粗粗涨了十几点,从一级涨到了二级。 寇冬指着“亲密值”那一行,有点儿不满意:“这个为什么这么低?” 叶言之嘴唇微微一抿,回答:“自然是因为不够亲密。” 寇冬更不满意。 “我们还不亲密?”他完不能理解,“我们!” 叶言之的心情有些好,刚想说什么,寇冬的下一句就蹦出来了。 “我们可是父子!” 哪儿还有比父子更亲密的? 叶言之:“……” 他方才本来想说的安慰话,这会儿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只面无表情盯着寇冬。 寇冬自带老父亲滤镜,这会儿看他干什么都能看出慈爱的粉红泡泡,整个人甚至带了点见鬼的慈祥味道,“睡了这么久,累了吧?不行的话你先休息休息,然后咱们再说过关的事儿。“ 叶言之低垂着眼睫,心里头很有些无力。分明脑海里已经盘旋了把这人干-死的几百种想法,但却又着实舍不得下手,只得道:“我不累。” 话音未落,外面却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旋即响起来的是宋泓略带紧张的声音:“甜甜?甜甜?你回来了吗?” 在这一栋男生寝室里喊“甜甜”,其实有点儿奇怪。宋泓这会儿也顾不得了,匆忙喊了几声,瞧见房门从里头被打开了,这才算松了一口气,“没事儿啊,你……” 他一抬眼,闻到了与寇冬完不同的清雅气息,这才发觉眼前站的并不是寇甜甜,而是个身材修长的男生。生的眼睫乌黑,眉目深浓,气质让人觉着干净。 他怔了怔,踮起脚尖往房间里看,这才看见坐在床上的寇冬。 寇冬张张嘴,想和他解释:“这是叶——” 少年将他的话接过去,淡淡道:“我叫叶言之。” “……叶言之?” 宋泓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一个转,最终移回陌生的少年身上,狐疑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少年神情仍是平静从容的,道:“出了点差错,我被分到了其他班。” “是吗?” 宋泓的心里头仍然有些疑虑,但他们在进入副本时,的确说了这一次的玩家是八个人,可实际上有的只有七个。如果真有一个因为系统bug被分去了其他班,倒也说的通。 他也没再追问,进屋后先问寇冬:“没出什么事吧?” 寇冬跟着npc走了,着实让他有点儿担心。 “我还想着,要是你过了俩小时还回不来,我就和阿雪一块儿救你去呢。” 寇冬说:“没事倒是没事,他想坑我,被我崽——被叶言之打断了,有惊无险。” 宋泓听了这句,对叶言之这才算是放心了点,又望了他一眼。 “叶言之对吧?”他态度亲近了些,笑道,“我现在对叶言这俩字都快过敏了,上一回可给我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他说的自然是《采生》副本中的守关boss,没少给他们挖坑。寇冬在其中栽了好几回,差点儿就真被人给留那儿了。 少年简略道:“我也见过他。” 宋泓心里就更有谱了,能从上一个副本中出来,还安然无恙,起码说明这是个老手。——老手好,既不会像新手那样莽撞或者过分恐慌,也不会像经过几个副本就自以为了不起的半熟手那样四处寻事,起码是个能在关键时候起点作用的队友。 他说起正事,“既然咱们汇合了,就得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了。我看阿雪现在情况不太好,我有点儿不放心。” 这个担忧也一直存在寇冬的心里,他说:“你怕阿雪真听了npc的话?” 宋泓微微苦笑。 “要是一般的事,她还真不会被蛊惑。可要是那个刀疤真跟她是那种关系……我真怕她会忍不住杀人。” 寇冬想起心理教师口中那个父女的故事,心中也是一紧。他望着宋泓,道:“他俩的关系……” 宋泓沉沉点了点头。 “他的故事还不,”他低声道,“那个女生,她的母亲因为劳累患了绝症……” 介于游戏规则,两人不好直接将剩余的话说出口,只是彼此对看了眼,也是心照不宣。 若是真如此说,刀疤就是阿雪的爸。从小爱赌,欠下一屁-股债后自个儿跑了,把一对妻女都留下来给他还债的爸。 说起来好像是简简单单的事,可阿雪一个敏感聪明的小姑娘,没了爸又欠了债,再加上一个身子骨孱弱、靠她挣钱才能付医药费的妈,从小也不知是经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这才锻炼出一副沉稳的异于寻常人的心肠。 当她回头看去,正值青春的她从未有那个机会撒过娇,没能给自己买过好看的裙子。为了多赚一点钱,她甚至得拿命当赌注,在《亡人》里一次次经历这些恐怖故事。 她心里怎么能没有怨恨? 而这怨恨,追根溯源,又能落于何处? 宋泓对于她的恨意无比理解。他与阿雪在现实中就认识,深知对方被这个不靠谱的渣爹究竟坑成了什么样子,甚至替她咬牙切齿。 要这是现实,宋泓说不定还会给她递刀。——但这副本里与现实里不同,小姑娘要真是被这股子仇恨操纵,一门心思想去报仇,那就只能落个和那些受害者一样的下场,变成白惨惨一具空壳躺在地上。 这绝对不是宋泓想看到的。 “剩余这几天,我想看着她,”他声音有些疲乏,“不能让她去做这样的事。” 寇冬点点头,提议:“让她过来住吧,咱们几个都看着,保险点。” 叶言之抱着双臂在一旁站着,一声也不吭。有旁人在场,他便与只有寇冬在时的模样不怎么相同,面上神色淡淡,倒真像是他口中所说的二十一岁的成熟男人了。 寇冬瞧他几眼,隐隐觉着他这模样有点儿陌生。 宋泓有点儿犹豫:“来男生寝室住……不太好吧?” 寇冬:“命都快没了,还在乎这些?” 宋泓一想,也点头,“有理。” 只是这事不宜再拖到晚上,楼下白天都有阿姨,“她怎么过来?” 他并不想惊动那些npc,鬼知道哪一个就是变态的。 寇冬幽幽道:“我之前在论坛上看过一个段子……” 宋泓:“???” 半小时后,宋泓吭哧吭哧抱着他的被子出门了,说是要在院子后头找个地方晒被子。又过了一个小时,宋泓费劲儿地抱着他鼓鼓囊囊的被子又回来了,坦然自若地穿过了住宿阿姨的身旁。 阿姨虽然对他一会儿抱进来一会儿抱出去的行为有点儿不解,但顶多也就只是看神经病的眼神,并没有开口问他这是干嘛。 随他去呗,反正这种重点高中,被压力逼的神经质的学生又不止一两个。 这边,宋泓喘着气把他的被子小心翼翼放床上了,把被角一掀,里头赫然是个人。 小姑娘躺在里头,面无表情凝视他们:“……” 这么粗暴的吗? 她身材娇小纤细,被那么一床棉被一裹,居然半点都看不出来。小姑娘把四周扫视一圈,又把头扭回来,定定地看向三人。 “你们打算带我参观男生寝室?” “怎么会,”宋泓擦了擦额角的汗,“就是为了安,咱们还是一起。” 阿雪眯起眼,“不是为了看住我?” “……” 这记球打的有点儿直接,宋泓接不住了,把求助的目光默默投给了寇冬。 寇冬倒是爽快承认了,“对。——这也是为你好。” 小姑娘眯着眼把他俩都扫视一圈,随即从嘴里蹦出俩字:“呆瓜。” 旋即她把双膝一抱,不吭声了。 被说的俩呆瓜面面相觑,叶言之在一旁看了半天,这会儿抱着双臂也插了句话,“把她带过来,她不是离那个人更近?” “……” 说、说的也是。 宋泓多少有些关心则乱,一咬牙说近就近吧,好歹能看着点。不然大晚上的宿管阿姨撤掉了,谁知道阿雪会不会扛着刀就去砍人。 可别说她不会,这姑娘可是有这个先例的。 于是这一晚,四个人就在这两人寝凑活凑活睡下了。宋泓一开始还打着先和寇冬挤挤的主意,一看叶言之居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懵了。 怎么,这位也没地方睡? 这时候了还不走? 他接连看了叶言之好几眼,自然不会不被叶言之注意到。少年在寇冬的床上坐稳了,也掀起眼皮淡淡来看他,“怎么?” 宋泓被他这自然的态度搞的有点懵,情不自禁倒回门口去看了眼门牌号。 没错啊,是他和寇冬的宿舍。 怎么这哥们儿搞的他自己倒像是个外来人士似的? 他试探着问:“你也在这?” 寇冬刚刚洗完澡,从水汽朦胧的浴室里头出来,头发还往下滴着水,挺自然地把这话接过去了,“他跟我睡。” 宋泓:“……???” 啥? 寇冬说:“不然我不放心。” 他的崽,当然要紧跟老父亲的步伐! 宋泓眼睛瞪得有点儿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说这个玩家怕不是npc假扮的吧。这几个副本,他只见过npc花式打寇冬主意,还真没看见哪个玩家和寇甜甜这么亲近的。 少年好像被寇冬这句话取悦了,一声不吭从他手里接过毛巾来,替他擦头发。寇冬也安心在他面前坐着,享受孩子的孝敬。 宋泓:“……成吧。” 他勉强说服自己,这一定是社会主义兄弟情,和谐友善,半点毛病都没。 他完不知道,这一幕在寇冬那儿叫父慈子孝。 这俩人既然睡一床了,宋泓就找了床褥子,在地上打了地榻。上铺的位置给了阿雪,宋泓挺谨慎地锁了好几遍门,自己就睡在下床的梯子脚那儿,一有人下来的动静就能感应到。 小姑娘盘腿在上铺坐着,幽幽道:“我是犯人?” 宋泓:“犯人就犯人吧,总不能真让你去送死。” 他将灯关了,同时低低与下铺两人道:“小心。” 寇冬应了一声。 他伸展开两条腿,其实还隐约有点儿不自在。和叶言之一起睡,其实早就不是第一回了,可那时的叶言之也就巴掌那么大,不占地方,往枕边一躺就行。 如今不行。——如今的叶言之,是个比他还高小半头的人。 少年体魄其实还未完拉开,只是已然有了后面腿长腰细的模子,手脚瞧着都长。这单人床又细又窄,他们两个十六七的少年挤在上头,不得不手挨着手、腿挨着腿。 两个人都洗过澡了,空气里一股沐浴露清甜的香气。不知道为何,这香气如今闻着,居然也隐约令人觉着腻缠。 寇冬的脚情不自禁动了动,几乎立刻便被他身侧的人察觉到了。 叶言之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与npc浅淡的瞳色不同,是一种纯正的黑色,晕都晕不开。寇冬习惯黑暗后,还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轮廓,声音也莫名有些气弱了,“我换个姿势。” 少年一声不吭地凝视他,半天才用两条长腿将他的腿一夹。 他一翻身,寇冬简直像是被他整个儿抱进了怀里。 这样的姿势让寇甜甜感觉到了威胁,他蹬着腿下意识就要逃出这桎梏,被叶言之不轻不重在他耳廓哈了一口气,整个人筋骨都软了,从上到下一片酥麻,反抗的劲儿半点都提不起来了。 “乖乖的,”叶言之低声道,“睡觉。” 寇冬头靠着他一条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气。 看着时没觉得,真的碰到了才能发现,这小子身上肉其实紧实的很,和他这种软乎乎的白斩鸡不太一样。 白斩鸡小声道:“那就睡吧,等到明天,我穿过月台去给你买几个橘子……” 叶言之唇角禁不住微微一抽。 这人真是,时时刻刻也不忘了父子情谊。 寇冬又模模糊糊和他说了几句话,靠着他便沉沉睡着了。 夜深人静。地上的宋泓不知是何时也睡着了,一只手还抓着下床的梯子。 不知是凌晨几点,上铺上忽然有身影坐起来。 小姑娘扒着栏杆朝下看了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好不容易才在这里找到了那人。要是这次在游戏里让他逃脱了,她得花多少年才能再找到? 她没有选择梯子,直接从床边探下去一条腿,小心翼翼踩在下铺的边缘。小姑娘身高不怎么够,却灵巧的很,落地时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 她穿上鞋,起身去开门。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你决定了?” 阿雪一惊,扭头才发现是今天刚认识的玩家。少年不知何时已半坐在了床上,一只手还揽着人,淡淡望着她。 可怕的是,她方才下床时,半点都没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就好像这人跟床、桌子一样,都是这个游戏的一部分似的。 她平复了下跳的飞快的心,才回答:“对。——决定了。” “几成把握?” 阿雪说:“五成。” 只是这五成,已经足够她去冒险了。 少年定定望着她,平静道:“现在是六成了。” 阿雪没听懂这话,仍然警惕地站着。 “你不拦我?” 叶言之摇了摇头。 阿雪冲他点一点头,道了句感谢,便轻手轻脚开了门。叶言之望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门前,旋即听到怀中人轻轻的声音:“她去了?” 叶言之说:“去了。” “去也好,”怀里的寇冬低声说,把他的一角袖子拽的更紧,“我相信她能回来。” 恨这东西,是不会随着时间消退的。它跟酒是一个道理,只会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与其到了真无法控制的地步,不如让小姑娘在还保有理智的时候彻底了解这事。 他一直觉得,阿雪是个聪明姑娘。如何最好的利用规则,而不让自己的手沾上血…… “她一定会做的很漂亮。” 与此同时,站在走廊上的少女仰头看着那一扇寝室门,从自己的行李栏中抽出了那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作者有话要说:  表面的叶言之:冷静,淡定,从容。 实际的叶言之:……ggde¥$rv从yhb! ------- 有一部分细节设定改动,会把改动点都写在作话里,不需要大家再从头看啦 在这里郑重向所有的小天使道歉,在这本书之前,作者其实没有v文断更的先例,也从来没请过假,因此从没这个习惯。加上今年第一年工作,年末工作和排练、家人生病都撞到一起了,有点自顾不暇。 看到有小天使说,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和大家请假,诚心诚意向大家说一声对不起。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这个问题之后不会再犯了,明天会给今天留言的五十个小天使发红包,真的抱歉qaq躺平任打! 感谢在2020-01-26 23:57:05~2020-01-28 00:0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in小崽儿 4个;agguuuuu 2个;贺朝对象、violets01、烏灰鴉、霈安、朝歌、三千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殺手在加班. 80瓶;agguuuuu 36瓶;萧玄羡。 20瓶;哟哟哟 15瓶;今天盖亚掉马了吗 14瓶;曲散、violets01、叶耶夜、眠兔、不愧、墨染 10瓶;燚、想不起大号密码的晏挽 9瓶;是阿金呀 7瓶;言啾啾、桃桃泡芙、林殊景、jojo、小梅干 5瓶;以然 4瓶;叶赐安、唯爱棒棒糖 3瓶;乔三变、nevie、萌萌的二菲、hj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1、眼不见为实(十一) () 不知过了多久,寇冬终于听见了一声模糊的哭喊, 像是痛不欲生, 刺穿了这黑暗。黑夜里又响起熟悉的轻笑声, 像是有蝴蝶拍着翅膀从茧里钻出来了。 他赶忙下床,与叶言之一同下楼。待跑到一楼时, 两个人俱是一愣。 地上是星星点点的血,不知溅了多高,竟连顶上的灯管上也留下了褐色的印子。奇怪的是,这样大的动静,一层的学生却没一个走出来的。 这血迹看着着实触目惊心,寇冬也不免提起了一颗心,与叶言之对视一眼。 “去里面?” 叶言之点了点头。 他将刀疤所居住的那一间宿舍门推开,寇冬情不自禁闭了闭眼。在这一瞬间, 他听到翅膀拍打的声音, 微微裹挟过他的身子, 旋即轻盈地从门处钻了出去。 屋子里头窗帘拉的很严实, 透不进什么光。在一片黑暗里, 只有一团扎眼的白。 那一具尸首静静躺在地上,苍白饱满, 像是一只半透明的大水母。只是上头满是血, 甚至完遮盖住了脸,看不清楚容貌。 寇冬蹲下身,忍着恶心要去擦他脸上的血。还没动手,叶言之倒是抢先他一步, 替他干了这活。 也不知是从哪儿掏出来的一块方巾,慢慢擦拭干净了尸首脸上的污痕。 那上头,赫然有一道极深的疤。 刀疤还瞪着眼,神色满是恐慌,简直像是见了鬼。他的嘴唇张开,就是从那里头,钻出了饱食情绪的怪物。 寇冬高高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不是阿雪。 死的人是刀疤。 他跨过那道惨白的尸体,旋即在洗手间外看到了刚刚擦手出来的小姑娘。地上还扔着那把鲜红的刀,阿雪仔仔细细擦干净手上的水痕,旋即抬起眼来,望着他们。 “解决了,”她平静道,“他死了。” 寇冬问:“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小姑娘从刀上跨过去,淡淡道,“他胆子倒比我记忆里还小。我就只动了几刀,他已经吓得招惹来它们了。” 旋即,她又微微笑了笑。 “也对,他一向只敢在家里耍横。” 寇冬的心一紧,听她说话,倒好像在说和自己然无关的事。 他隐约明白小姑娘做了什么,怕是利用在兑换池里抽出来的道具硬生生将刀疤逼到了绝路,让他心生畏惧。最终,这份畏惧引来了觅食的怪物,刀疤成为了新的茧。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最重要的一点在于,阿雪得始终保持冷静,绝不能被这份恨意统治心神。 ——她绝不能被寄生。 这其实是与她自己的战役,自然打的千难万难。小姑娘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浸湿透,额角还向下滴着水,眼睛却凝视着地上人。 这人仰面躺着,脆弱的像是一碰就能破的玻璃,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骂骂咧咧、喝酒后便拿东西打她的男人大不相同了。 那时候,男人成天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后悔居然有了她这么个赔钱货。。 丢份,没脸,都没法下去见祖宗。 这就成了男人的说词,每每说出来,总能让她妈无言以对,一句话也反驳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又去喝酒,去赌钱。有时赚了钱回来,男人还会哼两句歌;更多的是没赚反赔了,他就半夜把她从炕头拖下来,拖出去打。 墙上都是男人的烟灰留下的印子,屋里满是难闻的酒臭气。 说起来,男人就只想起过一次她是他女儿,就是在欠下一大笔高利债跑路时。 那时男人被追债的人在脸上划下一刀,忽然记起来了,他还有个马上十一的闺女,还有他老婆,都能用来还债。 他有妻有女,怎么算是穷光蛋? 阿雪的手指微微颤动,猛然一下又攥紧了。现在,刀疤与她记忆里的样子再不相同了,她看着刀疤,一切都反了过来。 蝼蚁。 她的心头前所未有的畅快,将刀收回行李栏中,说:“回去吧。” 小姑娘径直回了女生宿舍睡觉,寇冬看她连脸色都不带变的,也由衷觉得这姑娘牛逼。虽然这人不是她直接杀的,可到底是有她的间接功劳,现在尸体还躺在地板上,小姑娘居然连一点畏惧或惊惶的表现都没,反而冷静的像是就顺脚踢翻了个垃圾桶,根本不值一提。 这得是多强的心志? 就这么个人,宋泓居然还担心,真是老妈子被猪油糊了心。 他与叶言之回去时,宋泓也被这声响惊动了,急匆匆跑出门,恰巧和两人撞了个正着。 “怎么回事?——阿雪呢?怎么没人了?”他说着,急的又要蹿出去,“她是不是真去了?” 寇冬伸手拦住他,摇了摇头,“没事。” 宋泓心还没放下,问:“这话什么意思?” “真没事,”寇冬将方才情景简单与他说了说,“她挺过来了。” 宋泓:“……” 宋泓:“!!!” 宋泓慢慢品过味儿来了。他目光在这俩人之间来回转了转,感情这三人从刚开始就商量好了,就打算骗他一个呢。 这么看来,小姑娘昨天说的呆瓜岂不就指他一个? 宋泓简直要气死了,操着一颗老父亲的心跟寇冬嘟嘟囔囔半晌,反复强调这件事到底有多冒险多不安,阿雪这么兵行险着简直是在拿命做赌注。寇冬刚开始还跟着应和两声,后面眼皮子就越来越沉,整个人在叶言之怀里表演小鸡啄米,一磕一磕的。 叶言之一条手臂揽着他,无声用手在他后背拍着。他的手像是有魔力,寇冬被他拍了两下,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头一歪,彻底睡着了。 第二天,刀疤的尸体被宿管阿姨发现,又引起了一波新的恐慌。 一楼的房间被封锁了,寇冬从楼梯上下来,还能看见其中匆忙穿梭的警察,正忙着取证。其实倒也没什么证据可取,这学校的走廊里都没有监控,一到夜间,所有的人又都睡得很熟,居然没人听见动静。 警察来这儿盘问一圈,都是一无所获,最终也只得将那尸体带回去,与前面的一同交与刑侦科。 两旁围观的胆大学生不少,都聚集在这儿看热闹。 “又是一个。” “还是转学生吧?最近转学生出事的可真多……” 寇冬几人从人群中穿过去,忽然听见身后有学生喊:“司老师!” 随即是温和的应答声,“你好。” “……” 寇冬的脚步停住了。 他转过身,远远看见一道修长身影自办公楼方向走来,衬衫卷到小臂,浅琥珀色的眼睛被遮盖在薄薄的金丝眼镜后,瞧不清目光。 可不是心理教师。 心理教师于人群后站着,他所站的位置并不能发现于他斜前方人群后站着的寇冬,只与其余人一样注视着那具惨白的尸体被抬出来。寇冬始终盯着他,在发觉那具尸体并不是阿雪之后,男人始终淡淡的面容也是一怔,旋即微微扬了扬眉。 显然,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方才与他打招呼的学生与他搭话:“司老师还不知道吧?这又是一个,还是个转学生……” 学校里的学生都喜欢这个心理教师,不仅生的年轻俊美,而且性情谦和,特别容易让人放下心防。要是学校评选十大风云教师,他妥妥能当第一。 心理教师拧着眉看了会儿,忽然问:“是哪个?” 学生一愣,“什么?” “转学生,”男人道,“是哪个?” “……哦!”学生明白过来了,“就是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不知道司老师见过没,就是我们班那个——” 他转过头,瞥见这位司老师的脸时,却微微愣了愣。 不知为何,男人的嘴唇抿得很紧,竟然……竟然像是因事情超出掌握而生气。 那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位心理教师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琥珀色的眼睛中暗沉一片,莫名让他想起了择人欲噬的猛兽。 “……” 学生咽了口唾沫,剩下的话忽然半句都吐不出来了。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半天才喊:“司老师……” 不过是一瞬,面前的人又恢复了昔日平和的笑意。 “嗯?” 学生有些讷讷,又觉得方才那不过是错觉。他勉强平歇了下跳的飞快的心,随口说:“转学生都出事这么多了,居然还有不要命转进来的。今天老班说了,上课还会再来一个——” 心理教师将目光投了过来。 “新转学生?” 他轻轻地问,于细细的金丝眼镜后眯起了眼。 “对,”学生说,“好像姓叶,叫……叫叶什么来着?” 他费了点劲儿想,最终一拍手,“对了,叶言之!” 心理教师掀了掀唇角,露出了淡淡一点笑意。 “叶言之,”他在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唇舌品过去,几乎像是在念一个故人,“叶言之……” 他向上看了眼,那里有隐藏着的系统的对话框,此刻并没弹跳出来。 “废物。” 年轻的心理教师嘲讽地说,旋即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从这里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中有事,更的有点儿晚,抱歉qaq 白天正常双更,红包就等白天再发了,给亲们一个大么么,早点休息哈! ----------- 感谢在2020-01-28 00:01:11~2020-01-29 01:4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1区1号民政局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绝世拉垃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茶?? 3个;baba 2个;烏灰鴉、我不说话我很乖、想不起大号密码的晏挽、叶叶叶子、哼唧乜、殺手在加班.、eeeeee、木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盏品月见九天 30瓶;居居 25瓶;海湾清风、?柠檬茶??、叭叭、萧玄羡。、小草莓 20瓶;外星金鱼草ww 18瓶;阿不思的凤凰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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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冬也有点儿抱歉,可比起抱歉,他还是得向着自己人啊。一个副本里头的npc,和陪了他好长时间的崽,一个外人,一个自家人,谁都知道要选哪个。 这也怪不得他偏心,谁叫父子亲缘在这儿放着呢…… 他帮叶言之把书包里的书整了整。 叶言之始终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这会儿倒是莫名令人觉得他高兴了些,就站在旁边等着。等到同桌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便稳稳当当坐下了。 高中里学生都穿的校服,蓝白相间,宽松又大,半点不显气质。可叶言之兴许是因为家教良好,无论坐在什么地方都脊背笔直,挺拔如松,愣是将这麻袋一样的校服都穿出了几分好看来。 他与寇冬坐的很近,侧过头时,寇冬能感觉到他喷洒在自己手臂上的温热的气息。 “借支笔。” 寇冬将面前的整个笔袋都递了过去。 两人实际上没听课,头靠在一处小声说话。叶言之前半段都不在,寇冬给他补了补自己拿到的线索。 待到下课时,莫老师也从宿舍过来了,先在教室里与他们碰头,认识了叶言之,之后忍不住瞪大眼睛与他们唏嘘:“又一个,我还没见过死亡率这么高的。” 除却他,剩下几人都知道刀疤的死实际上与阿雪挂着勾,因此没接这话,只彼此对视一眼,没人吭声。 “刚开始看见是校园,我还以为我能占点儿便宜,”莫老师摸着自己的地中海头,脸上也没了笑,是忧心忡忡,“现在看,哪儿占了半点儿便宜……倒差点儿把自己搭进去。” 他本来就是个人民教师,在学校教学几十年,与学生之间难免有摩擦。副本就利用他这一点心态,将他的反面情绪硬生生放大了,差点儿也让他变成了躺在地上的茧。 莫老师现在很有些草木皆兵,警惕地离所有人都保持一米远,时不时做一次深呼吸。 宋泓安慰他几句,从包里掏出他画的学校地图,那上面已经画了不少的x号,是三人小队这几天去找过的地方,并没找到什么别的有用的线索。 学校本就不大,但却五脏俱。他将已寻找过的房间一间间从纸上画掉,如今这上头,只剩下了零星几个地方。 “还是得小心,”他简略道,“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已是最后两天。既然是个生存游戏,定然不止这些出现过的npc。如今又是一派风平浪静,这给宋泓的感觉就像是游戏里boss能量条蓄满的等待时间,就等着放大招。 叶言之也淡淡道:“他手中还有底牌。” 他甚至没用任何推断的语气,这就是个肯定句。 寇冬对自家崽不带半点怀疑,听了这话便点点头。莫老师却是刚刚才认识叶言之,听他如此言之凿凿,倒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到底是小年青,他心中暗想,这样肯定的话也能说出口——倒好像他是npc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他打心眼里不愿再相信有什么别招,不由得插话:“这就够了吧。咱们一共八个人,如今都死了三个了。这死亡率还不够高?——我就觉得,咱们这人数应该是达标了,所以才没了动作。要是接下来还有什么招,岂不是要把我们都害死在这里?” 人在恐慌的环境下久了,都不愿再有更悲观的念头。哪怕是心里安慰,也一定要向乐观的方向想。宋泓明白这种心思,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却还是应和了声,当是安慰。 “莫老师说的也有道理。”他道,“但有句话说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小心点,总比不小心要好。” 众人都点了点头。 他们正在说话,忽然见外头有个男生匆匆忙忙跑进来,向寇冬道:“班主任找你。” “班主任?” 寇冬愣了愣,随即从座位上站起来。叶言之紧跟着他一同起身,简短说:“一起去。” 男生摆摆手,指着寇冬,“老师就让找他一个。” 叶言之就像是根本没听见这话,仍然站在寇冬身后,跟着他迈动步子。 他腿长,两步便变为了与寇冬并排走。 寇冬不觉得npc会毫无理由地找自己。他穿过青春洋溢的学生们,仰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少年:“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叶言之说:“不清楚。” 他唇角微抿,成了一条细细的线。 “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应对的办法。” 具体是什么办法,他没有进行进一步的说明。 两人到了办公室门前,寇冬伸出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里头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请进。” 寇冬微微挑起了一边眉。他与叶言之对视了眼,都听出了这个声音并不属于所谓的班主任。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不出意料的,寇冬从渐渐打开的门后看见了年轻的心理教师。 他坐的比寻常更随意,身子微靠在皮质的办公椅里,修长的腿上下交叠,皮鞋擦得锃亮。在看到走进来的寇冬时,他唇角的笑意真切了点,就像是看见被毒蛇目光蛊惑东倒西歪走近的小鸟—— 直到他的目光触及另一个少年。 心理教师脸上的笑忽然没了。他的身体也绷紧了些,于椅子上坐的笔直,声音冷淡。 “我不记得,我有叫过两个学生。” 叶言之的声音比他更冷淡,“我也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当了班主任。”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男人的食指交叠,漫不经心地点着嘴唇,“就在刚刚。学校里事故太多,为了学生们的身心健康,我已被校长委托为新的班主任。” “是吗,”叶言之说,声音中有一种古怪的嘲讽味道,“恭喜升迁。” 寇冬:“……” 是他的错觉吗——一下子好像针尖对上了麦芒,空气都变得火辣辣起来了。 还是这里也藏了暴躁的负面因子? 寇冬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你们认识?” “怎么会?”心理教师回答,“从未见过面。” “……” 可你俩的语气可真不像。 简直就跟情敌似的。 “喊我们来,总不会为了说这个,”叶言之凝视着他,径直发问,“你想说什么?” 心理教师说:“我没有叫你来。” “我已经站在这里了。” npc眼镜后的瞳眸微微一闪,似是放弃了叶言之这块又冷又硬又难啃的骨头,转为面向寇冬,“来班里已经五天了,有没有不习惯?” 这本来是一句随口的问话,但寇冬听完之后,很认真地给他挑了毛病。包括不习惯这学校这么小、不习惯这宿舍条件差不豪华、不习惯这里到处都好像有扑棱蛾子、不习惯这儿的心理教师老想给他做心理咨询…… 听到最后两条时,心理教师的嘴角也不由得轻微一抽。 扑棱蛾子……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样形容。 寇冬说的绘声绘色,“人一样大的扑棱蛾子,感觉还往下掉粉,想想都让我起鸡皮疙瘩。我一直想多买两瓶杀虫剂好好喷喷,可惜学校里的超市不卖——” 心理教师脸色有点儿难看,似是想对掉粉的事发表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他的食指一下下在办公桌桌面上敲击着,半天才道:“超市是不可能引进杀虫剂的。” 寇冬发自内心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可惜了,他一直梦想着对男人身上来一瓶来着。 也不知道对这种巨型的管不管用…… 心理教师:“……” 他也想象到了寇冬拿着杀虫剂追着他喷的场面,一时间神色都多了几分阴郁。 “寇同学的想法倒是与众不同。” 寇冬谦虚道:“好说,好说,就是从小穿美特斯邦威长大的。” 不走寻常路,没办法。 男人道:“这很好。我也很喜欢寇同学这样的性子。如果再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来我的宿舍找我。在那儿,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他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没有再挽留。 “请回去吧。” 寇冬一头雾水地和自家崽一起出去了。 他隐约觉得,npc的话里头好像有深意。但到底是怎么个深意法儿,他还说不清。 倒是叶言之,自打从办公室里出来便一直眉头紧锁,等到寇冬问,他才慢慢道:“他已经布局了。” 寇冬:“???” 叶言之把方才npc的话给他翻译了一下。 我也很喜欢寇同学这样的性子,——纯粹客套,实际上npc喜欢寇冬的所有,压根儿就是一帮子痴心的老变-态。 如果再遇到什么困难——我给你找事儿了,你一定会遇到困难,而且还是特别大的、根本扛不过去的困难。 记得来我的宿舍找我——就我能解决,你必须来见我。 在那儿,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谜底就在我宿舍里,搞不好,出副本的门就在心理教师宿舍里。 叶言之用四个字做了最后总结:“等君入瓮。” 至于他想要入瓮的是谁,简直不能再明显,寇冬也不会往旁人身上去想。这真不是他自恋,主要是每次与心理教师一见面,寇冬都有种对方在用眼睛扒-开自己衣服的错觉。 他毫不怀疑,要是落进npc手里,这个变态能把他活活弄死。 “我怎么可能主动去找他?” 叶言之的脸色有些凝重,他走在寇冬身侧,淡淡道:“他既然说出来了,就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恐怕,到时候那个麻烦,会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大……逼得我们不得不去他指定的地方。” 寇冬听着,心也有点慌,他喃喃道:“崽,你说的好像丧尸围城啊。” 叶言之脚步微微一滞,紧接着扭过了头。 “只怕,也差不多。” 寇冬:“!!!” --------- 有了npc的提前预告,寇冬给其他几个玩家都打了预防针。宋泓和阿雪自然是无比上心,听了这话立马开始讨论究竟会向哪个方向发展,只有莫老师像是不屑一顾,一直背着手,说他们这是过分解读。 “就跟语文考试考阅读理解一样,强行把文章解读出复杂的意思。实际上,根本没那么多事。你写文章时,会想到鱼眼睛里射-出的那道诡异的光代表什么吗?——谁会想到!” 他看叶言之,就像在看做题的学生,觉得对方纯粹是想太多。 已经死了三人还有大招,难道是要他们团灭在这里? 叶言之瞥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事实上,游戏中再不会有人比他更懂系统与npc的心思,在升级后,他所能接触到的核心信息便更多了。只是信的人信,不信的人由他去自生自灭,他也不算是什么善良的人。 他只要护着寇冬安然无恙。旁人,自是与他无关。 几个人商量着夜间不睡,为防万一,仍然聚在了同一间宿舍里。那地方只在二楼,离楼梯口也近,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他们还能立刻做出反应。 四个人轮流守夜,保证每个时间段都一定有人醒着。 晚上十一点,宿舍准时熄灯断电。 滴滴答答的钟表响声重复而单调,时针、分针、秒针都在自己的轨道上按照恒速度向前奔跑。四人坐在黑暗里,彼此靠着,慢慢数着时间。 十一点五十八分。 十一点五十九分。 …… 时针与分针重合了,新的一天从此开始。这也是他们在副本中的最后一天。 十二点整。 寇冬忽然听到了扑簌簌的动静,还以为是阳台上的衣服被风吹起来发出的响动。但叶言之马上站起了身,道:“门!” 这一声突如其来,寇冬几乎是下意识向门跑去。黑暗里有一只手拉住他,叶言之紧紧拽着,以一种极大的、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带他穿过了门。 在跑出宿舍门的一瞬间,那种动静大了起来。好像有什么是成群结队的扇起风,窗户玻璃发出一声脆响,旋即像瀑布一样迸溅开,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寇冬扭过头,借着阳台上路灯的光,终于看见了从那窗户之中涌来的东西—— 他甚至无法判断那是什么。 它们只有寻常蝴蝶大小,但那蝴蝶翅膀中间所夹着的,却分明是人的身子、人的脸,人的长发。两条长腿在翅膀中垂下来,每一张脸都苍白而俊秀,生着昆虫一样明黄色的眼睛,奇异而妖艳的美感。 但它们还保留有口器,那尖锐的口器在它们扑向人时才会露出来,属于捕食者的口器。寇冬只看了一眼就隐约有些反胃,他想起那天触碰他、几乎触碰到内脏的东西。 ……真特么变-态! 他咬紧了牙,不再回头,跌跌撞撞跟着叶言之向前跑。叶言之声音在这巨大的翅膀拍动声中也显得模糊,道:“宿舍门被锁住了!一楼尽头那一间宿舍没有窗户,我们先去那儿……” 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阿雪不知什么时候把她那一口大钢刀又从行李栏中抽出来了。蝴蝶们追逐着寇冬的脚步,一波接着一波铺天盖地朝他涌来,不少都打在阿雪的刀上。她举着刀,没什么花式,只是单纯地劈砍,硬生生从后头撕开一道缝隙,将宋泓也拉出来。 “走!” 四人一路向下奔跑,听到的都是断断续续的尖叫哭喊,因着黑暗更加慌乱。叶言之摸到了宿舍门,一把拧开,几乎是将寇冬整个儿塞了进去。 “先呆着!” 宋泓与阿雪紧跟着进来,合力解决了几只被困在屋子里的蝴蝶。小姑娘的刀上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血渍,扶着腰喘着气。 “感觉不太好,”她道,“数量太多了……它们不应该存在于里世界吗?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寇冬说:“可能是我们想错了。这东西在现实生活中就是这个形态,只有在里世界里,它才是真正巨大的怪物。——只是它们太小了,又只在晚上活动,看上去就像普通蝴蝶,恐怕引不起人注意。” “可是我们还没有被操纵啊,”宋泓道,形容也有些狼狈,“它们怎么能攻击我们?” 这看起来并不符合他们所理解的游戏规则。 “游戏规则,本来就不是单一的,”叶言之简短解释,“有的故事里,规则会比较多样。npc能利用的手段会很多。” “那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宋泓都忍不住犯恶心,喃喃道,“我头一回知道我密恐……” 寇冬没有说话。他忽然想起这个副本里莫名熟悉的老师、同学,还有那辆看着总令他觉着眼熟的豪车,头皮微微一麻。 会是因为他与这个副本的关联度吗? 才让这个副本,成为了高级副本? 门外的响声又响起了,向着薄薄一层门板打来。四人把屋中所有的家具都用来挡门,被子也裹在了身上。 “这不行,”小姑娘道,“撑不了多少时间了,咱们得出去!” “通风口!”叶言之简略道,“它们还没发现,快,先上!” 这一个房间最为特别,在宿舍楼的最边缘处,上面就是楼梯,没有阳台。为了方便透气,在靠近外侧的那一面墙上留下了一个通风口,上面安了扇叶,不算大,拆了扇叶后,身材较瘦的人勉强能从中间钻出去。 扇叶被宋泓取下了,先把阿雪送了出去。她是几个人中间最瘦的,也是骨架子最娇小的。 紧接着是寇冬,他钻过时费了点儿力气,手臂上被勒出了深深两道红痕。叶言之护了把他的头,低声提醒:“小心。” 他也踩在了外面的地上。 剩下宋泓与叶言之,两人都不属于瘦弱类型。宋泓皱了皱眉,还是对叶言之道:“你先过去。” “别废话了,”外头的小姑娘喊,开始用她那一把削铁如泥的大钢刀奋力劈窗口,寇冬接了过来替她劈,“你们先让开点!” 水泥墙很结实,好在没那么厚。寇冬用刀把费力砸了半天,终于将洞口扩大了近一半,“快出来!” 门前的声音更响了。桌子一阵接一阵地颤动,门框以肉眼可见的速率缓慢向前移动,眼看着就要整扇脱落下来。 来不及耽搁了。宋泓咬牙道:“你——” 他还没再说,却被少年猛地托了把,将他从窗口托了出去。 与此同时,叶言之的手也紧跟着按在了上头。 门板已经撑不过五秒。 五—— 洞前出现了少年的肩颈。他用了力气,向外翻来。 四—— 他的脚尖穿过了洞口。 三—— 寇冬拽住了自己家崽的一条腿,不顾一切将他往下拽。 二—— 门应声而破。 一。 叶言之的脚踩到了坚实的地。他几乎是一下子扑进了寇冬怀里,四个人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立刻向墙的侧面躲去。 借着这一个闪躲,从门外进来的生物并没发现他们的踪迹,只狐疑地在房间里徘徊。同时,寇冬听到了另一个熟悉的求救声,就来自于他们上方。 那是莫老师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此刻的npc:在笼子旁乖巧等待猎物到来.jpg. ---------- 我发现大家对双更很激动,这让我有点方。 因为我平日里说的双更等于日六,大家理解的好像是发两次…… 嗯…… ---------- 感谢在2020-01-29 01:47:05~2020-01-30 00:0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橘橘橘橘 2个;贝利尔、37471438、小小、烏灰鴉、_君归_、张起灵家的小盆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殺手在加班. 54瓶;鳩菉 22瓶;鲸落 10瓶;醉卧沙场君莫笑 8瓶;叶叶叶子、言山 5瓶;五行缺钱? 4瓶;三阶俗物 2瓶;郴江郴山绕、汪汪汪、秋思半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3、眼见不为实(十三) () 莫老师的声音充满慌张,手探出了窗户。 “离我远点!”他毫无威慑力地叫道, 徒劳地于空中挥舞双臂, “离我远点——别靠近我!” 这几声没什么作用, 蝴蝶仍旧是闹嚷嚷地围着。在它们的步步紧逼下,莫老师的身子也一点点越过了窗口。 头, 上身,腰,腿……这些都逐渐挪至窗外。他最终只有手和脚在窗棂上挂着,整个人悬空于空中。 楼层并不高,他却然慌了神。 “该跳的,”宋泓低声道,“他现在得跳……” 第一只蝴蝶的翅膀盖上了莫老师的手背。他发出一声近乎凄厉的惨叫,仍旧死死抓着窗棂, 没有松手。 “松啊!”下面的人也看得焦心, “他再不松就来不及了!” 他们并不敢发出较大声音, 生怕惊动了这些搜寻者。斑斓的翅膀慢慢将空中的男人然包围, 他颤动着, 如同一只被覆住的苍白的茧。 ——这样不行。 寇冬咬了咬牙,掏出了身上的手机。 手机上有他的一段录音, 是寇冬自己录下的他的声音, 为了以防万一用。点开的一瞬间,他将手机扔进了离得稍远的一间空宿舍,随后听到录音中的自己说:“这个……” 这只是一声,却让捕食者们都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那些由翅膀组成的绚丽瀑布不过在空中微微一顿, 旋即便抛弃掉自己已经到手的猎物,如同一阵旋风,猛地向下俯冲而来,眉宇中洋溢着不寻常的热切。 它们顺着这声音搜寻,很快便发现了那间宿舍,一股脑地涌进去。剩余的不过寥寥几只,也被阿雪的刀解决了,暂时劈出了一个缺口。 寇冬抬起头来,冲上头喊道:“跳!” 上面的莫老师也听见了这一声,一狠心,终于从二楼窗口松了手。他猛地跌落在冷硬的水泥地面上,痛呼一声,像是折了腿。 但好在还能站起来。宋泓冲上前,二话不说将他拉上,喊了一句“走!”,几人便冲着这小路,头也不回向前冲去。莫老师是其中年龄最大的,跟的也跌跌撞撞,几次都险些摔了。他这会儿眼泪都快出来了,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宋泓简单道,“对我们而言,都是麻烦的东西。——先省点力气,咱们还得在这里头撑过一天,找个地方吧。最好是没人的地方,现在看来,它们恐怕能被声音、动作和气味吸引,有人的地方会首先遭殃。” 可学校里哪儿有什么没人的地方? 叶言之说:“体育馆旁边有器材室,这时候没人去。”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没有人反对。只有莫老师小声道:“我们没有钥匙。” 他白天的锐气早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如今整个人瘸着腿,垂着头,看着然一派失意气息。 寇冬摆摆手,说:“这个问题不大。” 莫老师没想明白怎么不大了。这要是没钥匙,他们不还是进不去? 他们摸到了器材室门口,一路上没见几只蝴蝶,也没遇见人。器材室门上果然挂着锁,几个人在那儿摸摸弄弄,试图把锁撬开。 寇冬观察了下锁眼,随即喊其他人都让开,“给我留点发挥空间。” 众人听话地动了动,把舞台留给他。 寇冬从身边随意找出根小棍儿,旋即用虔诚的目光看向他的崽。 被他盯着的叶言之:“……?” 叶言之冷静道:“我不会撬锁。” 他不是万能的。 寇冬:“不是让你撬锁。” 他仍然满怀热忱地望着叶言之。 “崽,”他用充满感情的语气道。“你觉得,我能不能打开?” “……” 叶言之明白了,这是变着法子想用他身上的锦鲤属性呢。 说真的,他这锦鲤到底在什么地方发挥作用,叶言之也不能保证。因为有系统的干涉,他原本的许多想法都已经被做出了改变,并不一定能保证寇冬撬锁成功。 但寇冬既然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反对,淡淡道:“能。” 其他人:“……” 哥,你哪儿来的信心? 居然还接这茬? 你是不是觉得他什么都能?? 寇冬得了这一句,信心登时大增,往地上捡了一根细树枝就开始试着撬锁。其他几个围在他身边,一面看他撬锁一面胆战心惊听着空中的动静。七八分钟后,锁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众人登时大喜:“开了?” 寇冬:“……不,树枝断了。” 小伙伴们:“……” 寇冬:“我再换个。” 他找了个结实点的树枝接着往里捅,这回终于成功了。听见那一声声响后,门紧跟着被推开,几个人都涌进里头去,第一件事就是关门。 门被严严实实反锁上,上下的空隙也都被拿垫子里头拆开的布料堵上,留下一点儿空隙做通风和观察用。众人盘腿坐在地上,都有种劫后逃生的庆幸。 莫老师喘着气把自己的裤腿卷上去,看到裤子上的血都已经发褐了。 “真是见鬼,”他喃喃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寇冬没吭声,心里却想起了他在心理教师宿舍里见过的那一闪而过的斑斓色彩。 莫老师说话还有些讪讪,毕竟当初这几个人都劝他要早做准备,是他自己坚决认为没事。如今还要靠人家救,一张老脸都臊红了,说起话来极不好意思,“我怕虫子,还给你们添麻烦,当时还说那话,真是对不住。” 他说着,往脸色最冷的叶言之那儿瞥了一眼。叶言之始终在寇冬身边坐着,神色淡淡的,连余光都没给他一星半点。 宋泓是个宽宏的,这会儿便微微笑着,打圆场道:“莫老师说这个话就太客气了。咱们都是同样的身份,进来后当然得互相扶持。要是哪天换了我们在上头,莫老师也是会救我们的。” 是吗?寇冬其实有点儿怀疑。但这种场面话不需要分辨真假,听听也就算了。 “咱们还是先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宋泓低声道,“npc的意图很明显,想把我们往他的住处逼……但那显然是个圈套,我们不能去。” 既然早就做下了准备,谁知道在那儿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这是场鸿门宴,宋泓半点也不打算去赴。 小姑娘目光朝着寇冬望去,平静道:“他既然说了,当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把我们逼过去。” 寇冬没吱声,除却莫老师之外的几人都心照不宣。这个“我们”里头,其实重点就只有他一个人。 “不然分开吧。”沉默了会儿后,寇冬提议道,“我应该能带走它们中间的大多数。” 没办法,谁让他最吸怪。 宋泓眉头登时蹙起来了,二话不说便摇头,否决了寇冬的提议,“不能把你自己扔下。” “不是他自己,”旁边的叶言之也淡淡插进话来,“我与他一起。” 宋泓心中微微一惊,注视着叶言之。他从一开始便觉得这两人之间熟稔的过分,恐怕不是在这个副本中才结识,而是在之前便相识已久。而且——不知是他腐眼看人基还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总觉得这俩这么不对味儿呢? 充斥着一股浓浓的社会主义兄弟情的气息。 这会儿寇冬感动地把他的崽的手握紧了,深情呼唤:“言之!” 宋泓简直都要捂眼了。 这…… 他瞠目结舌地想,这也太明显了吧。哪怕寇冬和他们熟悉,但和莫老师也不亲啊,怎么这么随意就暴露这种亲密关系……到底是因为人傻,还是因为太洒脱,不怕招人非议? 莫老师眼睛也瞪得圆溜溜,使劲儿往两人交握的手上看。 怎么回事——这种生死与共的气氛? 事实上,寇冬的下半句话碍于他们在场,没能说出来,“你真是个孝顺孩子!” 寇老父亲简直要擦泪了——没白养,没白养啊! 叶言之面无表情地回望,瞧见他显然与慈祥直接挂钩的神情,唇角微微下压了些。 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寇冬那表情,一看就跟什么风花雪月都不沾边,准又在心里头琢磨他的爸爸儿子那套了。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生出的这股子韧劲儿。 寇冬光双手交握还不够,一时激动,还要在他崽柔软的面皮上用力亲一口,“真乖!” 掐脸捏脸之类的动作,他之前其实没少做。只是这些动作放在如今俨然是个成人的叶言之身上,又似乎变了味儿。 叶言之镇定地捂住脸没吭声,倒是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几乎焦了。看了半天才想起来插句话,可被这情景一打断,刚才的话好像都忘了。 他们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这会儿脑子里就剩这一道惊天霹雳了。 贼刺激,现场版。 半天,莫老师才费劲儿地憋出来一句,“……挺好,挺好,人生自古有情痴啊。” 宋泓:“……” 阿雪:“……” 寇冬最终还是没能申请到和他的崽独自行动。宋泓用另一个强有力的理由驳倒了他们,说寇冬这种最被觊-觎的就应该跟战斗力最高的在一起。 而这个队里战斗力最高的,很不幸,是阿雪。 叶言之的战斗力也不差,只可惜手头没个趁手工具,攻击效果就大打折扣了。阿雪可不一样,抡个钢刀抡的虎虎生风,连他们看了都忍不住生怯。 也不知道刀疤那天到了她手里,到底是遭了多少罪。 宋泓一咬牙,说大不了就在这里熬到天黑。 他们守了几个小时,隐约觉着外头的天像是预备亮起来了。这块儿听不到什么纷扰,半天才有一两个人声,多是哭叫。 宋泓看了看手机,说:“三点多。白天那些东西不一定能出来,咱们到时候再看看。” 几个人都点头。 寇冬开始感觉有点儿疲惫了。他四处看了看,这器材室的垫子都太薄,是瑜伽垫,并不适宜在上面躺着。许是因为他神色犹豫,叶言之看穿了他的想法,拍了拍自己的腿。 “过来。” 寇冬看一眼那双腿,当真是又长又直,被校服裤包裹着也能看出线条流畅来,让人眼热。 “过去干嘛?” 锯段腿给我吗? “你不是想休息?”叶言之反问,“不躺我腿上睡会儿?” 众人:“!” 三人虽没有说话,目光却情不自禁都变得灼热起来,滚烫地盯着两人动作。寇冬不是个矫情人,听了这话压根儿没犹豫,一口就答应了,颠颠儿跑过去。 他不跟叶言之客气,非常顺手地指挥他的崽,“你腿放平点,不然太硬了。” 硬…… 一个字愣是说的宋泓都有点儿脸红了,卧槽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啊。 叶言之果然依言放平了,让少年躺上来。 寇冬直到躺好了,才舒服地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嗅到淡淡的清香,不重,让人联想起雪与树木。这味道,他与叶言之同睡一张床时也闻见过。 叶言之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在他肩膀上了,低低道:“捏捏肩?” 寇冬简直要软成水了,连连点头,“捏,捏。”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女孩儿是爸妈的小棉袄,男孩儿是爸妈的军大衣。 寇冬觉得这话真是半点毛病也没有,他这会儿都快被这暖和的军大衣给捂化了,也没注意到其他人那略显奇异的表情。 约莫昏昏沉沉睡了大半小时,器材室外忽然有动静,听声音像个学生,十分慌乱。 “有人吗这儿?” “不知道啊,锁开了,门怎么关着……” 有谁开始砸门。 “喂,里头有人吗?” “有人的话开个门,救命!” “救命!!” 这声音愈发乱了阵脚,中间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宋泓与其他人对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开不开门?” 莫老师有些难以置信。 “难道不开?……那可都是无辜的学生!” 他到底是个老师,见了这情景显然就有些不忍心,哪怕平日里和学生相处的不算太愉快,第一反应还是责任感主导,“让他们在外头多危险?咱们这里头还能再多待几个人。” 寇冬并不反感这样的老师,甚至打从心里头有点儿钦佩。但,“外头的是npc,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莫老师说,“他们也是学生……” 寇冬心说,当然不一样。你们不一定想着打我主意,外头那群,可特么是个个都打我主意的。 这相当于把俩狼放进来了,能简单的了吗? 他看其他人表情也有点两难,干脆站起身来,顺着那留下的小通风口向外看了看。只可惜黑乎乎一片,什么也没看着。 “你们是什么人?” 外头的npc焦急地捶着门,道:“我们是学生!” “我们也是学生,快让我们进去,快,它们飞过来了——” 那声音惶然惊恐,让人听了几乎要落泪。只可惜寇冬自认是个铁石心肠的,没把人往里放,反而开始提问了。 “这样吧,”寇冬说,“不如你们背个诗吧。” 这话说出后,外头的npc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 ……背诗? “就背个《琵琶行》吧,”寇冬说,“嗨,也不算多长——我也不是难为你们。” 剩余人:“……” 你开玩笑呢吧,这还不算长? 等背完了,人的命都能搭在外头。 门外的学生似乎也相当无语,更加急促地捶着门,“真快点,不要开玩笑了,救命……” 寇冬的笑容敛起来了。 “整篇不会,一句也行。”他淡淡道,“一句七个字,你们也说不出来吗?” 那几道声音没有回答,沉默了会儿,忽然间开始撞击了。这一下,连莫老师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是……” 这怎么会是什么学生! 在强有力的撞击下,门板开始瑟瑟发抖。寇冬一声呼喊,其他人都反应过来,立刻涌上来,用尽浑身力气试图堵住门。 这场力气的角逐,寇冬这边半点也不占上风。也不知门外的究竟是什么,力气之大简直令人瞩目,即使他们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还是被撬开了一道小缝,从里头猛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的手。 与此一同探进来的,还有翅膀鲜艳而巨大的一端。 “……” 几人的头皮险些炸了。 这居然是个寻常人那样大小的,与他们在里世界所猜测的模样别无二致,力道也比那些成群结队的小捕食者要大许多。 紧接着,门缝里出现了一只棕黄色的眼睛。 它从外面,牢牢地注视着寇冬。 “别走,”它用含混而低哑的声音说,“别走……” 叶言之眼疾手快,忽然一把将寇冬向后拉去,“散开!” 这一声已经有些来不及。 捕食者突然吐出了长长的口器。那口器是向着寇冬的嘴唇的,像是要贯-穿他的喉咙,如采蜜一样攫取他的唾液。寇冬被向后一拉,口器便擦着他的脸险险过去了,充斥着一股奇异的、腐烂了的花的香气。 躲开后,门也应声而开,翅膀的影子被熹微的晨光拉长了,四只黑黄的眼睛于翅膀表面闪着光。 捕食者于空中向他靠近,贪恋地用柔韧的翅膀去裹挟他。 “别走,”它低声道,“你该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npc:开开心心等寇冬冬入笼。 等到逮到猎物后。 npc:??? 这谁????? ----------- 感谢在2020-01-30 00:07:37~2020-02-01 01:1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贝利尔、陈橘橘橘橘、柚子大佬、君言、啦啦啦、殺手在加班.、晶晶不是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画眉复相思 40瓶;幽幽子 38瓶;自西山 28瓶;穆色、小西不正、遇见 25瓶;虫四 23瓶;拾宗 22瓶;清平乐、居居、绯颜 20瓶;辛未今天被翻牌了吗 15瓶;豫榆生、君迁子、吴先生吖?、星耀、岁禾分三水、美丽的我 10瓶;夏普 8瓶;哇啦啦啦啦啦 5瓶;普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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