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人生一串》 第一章 怒火灼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 身世之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 深夜来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 好大一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 离家出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 从头开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 两个目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 罗哥黄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土豪梦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章 遭遇大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 遍地黄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两不相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 那些回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四章 突遇变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 步步违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六章 耳语传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 听者有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 预约锁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 客死异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 非常人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起了作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边缘关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听到消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装修门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被教育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假装情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独自咀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开始转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新生意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结盟小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各有心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罗哥说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青山狠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这行水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处处是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各色邻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厂家代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生日晚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莺歌燕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心不在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巅峰时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声色消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 一心三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 等待消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 小简绝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凋零之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 突然闯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 流血冲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燕子离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危险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 无人告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 头次坐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 生活预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话题飘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 推销窍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新识朋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局外之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上班报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复杂情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饯行小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头天上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面对自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 寒夜冬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于燕回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为了这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洪大美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两地心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题外的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杨哥请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 假装过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几处悲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二章 香肠理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小袁回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 一番宏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 利益关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量化生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驾校百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驾驶乐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大变前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章 高层斗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一章 存量博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二章 高手老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三章 赌徒悖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四章 技术交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五章 人生无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六章 喜忧半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七章 立场不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八章 将军风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九章 一路向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章 前期工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一章 一碗羊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二章 商业演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三章 主食之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 新区建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五章 饮食男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六章 名利双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七章 魔幻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八章 闷声发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九章 忘年之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章 孜然羊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一章 神奇餐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二章 财务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三章 孙总的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四章 工科男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五章 工业崇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六章 假如穿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七章 巨大工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八章 神仙打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九章 粮食至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章 神奇土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黑色幽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数字生命 你无法阻止一个滔滔不绝的人,尤其在他喝多了酒的时候。但位说暂停重启的家伙,针对的对象是生命,尤其是在没有医生的场合下,可见他是多么的狂妄。 “我初步假设了一千年以后的景象,人类已经把自己的身体数字化改造了,自身成了一个信息化重组的承载体,并且成为整个社会的网络结构中的一个节点。” 当然有人不服,你把未来世界导向你擅长的领域,岂不是要让其他专业的人没面子?“兄弟,喝多了吧?你居然敢藐视生命?欺负我们这里没有医生?” “不敢,不敢。我真喝多了,还是要看医生。” 孙总赶紧玩笑到:“我们都喝多了,没人开车,谁送你到医院?” “不要以为我只是开玩笑,我有道理,听我说完。”通信专家兴起筷子,强调语气。但日式的筷子前面是尖的,把尖锐之物示之于众,带有某种攻击性。 大家耐心地听他说了他的故事设定。那时代,早已进入人工智能时代。也就是说,所有人类需要的物质资料,都可以自动生产,人们利用核聚变能源技术,可以随意地进行短暂的太空旅行。 人类在完成生活需求后,就有两个重大问题摆在面前。第一是生命的延续。每个人都需要长生不老,怎么办?于是,利用科技手段,改造自己的身体。比如哪个器官有毛病了,就换一个人造的。衰老细胞出现了,就替换它,都是人造的。人们还发现了脑电波与智能发展的关系,对大脑进行了改造,目前我们所运动的大脑功能只开发了5%,而到那个时代,人类大脑利用率甚至达到了80%,人类知识的更新与扩充,达到了难以想象的能力。 “可以这样说,我们几千年文明所积累出来的知识成果,在那个时代,仅用一个量子储存器储存起来,通过无线外挂,随时供我们大脑调用。也就是说,思维的粮食:知识点,已经足够。思维的方法呢?通过调整大脑的动作模式,也可以达到最佳的效果。这样,人类所产生的智慧能力,就是指数级的增长,太阳系,甚至都不是我们感兴趣的旅行点,要出去旅游,起码要到比邻星。” 他在不停地说,下面议论的人也不少。至少,冬子的邻座就跟冬子说:“什么比邻星,多少光年,我们只要有质量,光速是无法冲破的。他这是在瞎扯,当然,如果寿命足够长,甚至永生,那确实也不是不可能。” 通信专家仍然沉浸于他的幻想,继续说着他的展望。人类的血肉之躯,经过不断的更换与改造,当然需要维护。那么,及时监测与维护,就成了重要工作。也就是说,人体到时从内到外都有数字化的监测手段,你一切生命体重包括激素含量,都被数据化传输到健康管理中心,由它们来自动发指令,通过你的数字化内衣,渗透入你的身体内部,完成身体各元素的调整。 “那你的身体,还是你的身体吗?”有人问到。 “这是个医学问题,当然基因毕竟是经过部分改造的。但大部分基因,仍然留存着祖先的痕迹,这就是你的特征,就像你的指纹,作为辨别你存在的方式。但这也是个哲学问题,区别你的本质的,是你在网络节点上的位置与作用,以及你思想的产物。毕竟,那个时代,人类与其它生物相比,最大的特点不是动物性区别,而是思想。” “你还不如说,那时的人,已经不是纯粹的动物了呢。”有人起哄。 但是数学家此时意外地为通信专家辩护:“对啊,人的异化,老马不是早在工业革命开始的时代,就预言了吗?” “他们搞数学的,都是一丘之貉。”邻座对冬子低声说到:“没有数学支撑,通信专家就是个无线电技师,所以,他们爱称自己的行业,是数字化革命。” 在哪一行唱哪一行的歌,这一点没错。 “那多没意思?仅是思考的巨人,一点快乐都没有。我们只要低级的快乐,喝酒影响健康,但我们也喜欢喝酒。”一个家伙这样说,得到了大家的共鸣。 确实,你要长寿,如果仅听医生的,不要抽烟喝酒,不要好色,那问题来了,为什么要活这么长? “这个问题,在那时也已经开始解决了。人类是追求快乐的,怎么快乐?两个层面,身体与精神层面的。身体嘛,既然能够在脑部外挂,当然也可以随时调整激素水平。你跟你老婆在一起,高峰时段,是不是某种激素或者化学反应?这些都可以通过外部药物力量加以强化,到时更刺激。更何况,那时的人,整容嘛、换肤嘛,都易如反掌。甚至,你的恋人,每天都可以换一个新面孔,出现在你面前。怎么?有没有一种夜夜新郎的感觉?” 这个话题,可是打开了邪恶之门。别看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搞些形而上的话题。一旦涉及到快乐的本能,就收不了场了。 于是许多人说,自己的老婆天天换形象,有可能认错,搞成别人的老婆了。因为,自己的形象,估计也天天在换,天下大乱了。 还有人说,那个时代,两个人固定的婚姻形式,估计是不可能存在了。因为婚姻制度,本身是为哺育后代及财产继承而存在的。那个时代财产的意义不大,因为物质资料的生产已经自动化,达到了“物质产品极大丰富”的程度,所以社会模式,就不言而喻了。 还有人认为,那时,男女一起的目的,已经摒弃了生育的意义。毕竟,如何生育,这也是一个化学及数字化的过程。全社会挑选最优秀的基因进行组合,你的基因要传承,只是一个片段,加入整个社会繁衍的伟大试验之中。因为你是永生的,所以,你不在乎个体的传承。 于是,生出来的人,当然人类只提供精与卵,其基因片段,是整个社会每个人提供最精华的部分,组合而成。那么,所有的年轻人,是每一个人的后代。或者,不是任何人的后代,这就消失了父母与家庭,所有人都是你的亲人,你也是所有人的亲人,或者是恋人。 这个身体快乐的问题得到初步解决后,于是转入思想层面。说到底,身体激素的膨胀瞬间,如果没有思想的配合,那一种深入灵魂的快乐还是无法形成心理上的体现。 于是同质契合与异质匹配就开始了。所谓同质契合,就是寻找默契感,你所说所做的一切,对方都能够理解,这种默契通常出现在相类似节点的人身上。而异质碰撞,就是节点差异遥远的人之间,那一种新奇感,会给你崭新的冲动,就像青春期的孩子,崇拜异性,只是因为他完全不了解。 “我懂了,我懂了。”数学家突然高喊起来。“你这家伙,是不是找到了矛盾冲突的基本点:人的动物性与智能性的矛盾?” 他这个观点没详细说明,冬子听到有些费解。但在座的其他人仿佛已经有所了解了。通信专家点了点头:“对啊,大家思考到这里,就明白,我写小说的矛盾点在哪里了。没有矛盾冲突的小说,根本没人看,对不对?” 他在说大家明白,但冬子确实没有明白。好在,那位通信专家自己说出了答案。 人类从有了思想以来,或者说,当人们仰望星空,立足现实,但想象着现实没有的东西以来,就存在着身体与思想的矛盾。人没有翅膀但想飞,人没有腮,但想潜水。 最开始的人类还只是把超能力,局限在对其它动物的模仿上面。后来,思想自已发展起一个系统,自从哲学出现后,思想的范围离现实越来越远,被数学强化后,这种远离,达到了人类自己身心都不太舒服的地步。为什么不舒服呢?因为无法理解与把控。 人类所创造的知识之所以被积累,关键是你有记忆。到那个未来时代,人类记忆的量是如此巨大,早就超过了肉体的承载能力。所以,矛盾就无处不在。 况且,当你的思想转化为具体的物质形态时,会发现,物质形态并不是细胞生命,但它们会出现类生命的追求,最终成为你的敌人。AI技术原来是用来帮助人类的,最后,当他们有了自我复制能力,有了正回馈,于是,控制世界,影响人类,就成了它们自然的追求。 人类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任何人工智能,都是人类幻想的产物,而你的幻想,成了你的敌人,怎么破? 你不能把自己的思想打死,从而达到消灭敌人的目的。就像你不能提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拉起来,两只手同时用力,也不行。 我们的生命数字化程度越高,被人工智能控制的危险就越大。于是寻找人类最原始动物性基因,寻找那最纯净的没被基因改造过的活体的人,就成了人类返归本愿,最直接的样本。 “为什么要活体呢?”火药专家问到。 “毕竟,一切死体的数据,我们知道,人工智能也知道。一切以前所检验的人体的生化指标,人工智能都明白。要想找一个人工智能不明白的东西,那就得是没被数字化改造过的,活着的人。” 孙总笑道:“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是,对不对?” “对,虽然我们有病,我们比较笨,但是,我们如果能够活到那时,我们就最珍贵了。” 于是,讨论就进入到,如何让一个人活到一千年以后的问题了。有人还说,应该是一个健康的纯粹的人,有病的身体过去后,生化指标的干扰项太多,不好。毕竟,作为标本的意义,需要典型,需要健康。 但是,这正是小说最开始逻辑上的缺陷,没办法活一千年啊。以目前的医疗与生物技术,根本不可想象。 “我们不行,难道后来的技术不行?”通信专家反问到。 “莫非,你有一个好的假设?”铁路专家问到。 “对,我的想法也许不成熟,但已经是我自己最好的假设了。” 他开始了讲故事,算是小说的开篇。 在今天这个时代,一对年轻的生物学家,男的偏重于动物研究,女的偏重于植物学,与一个神秘的国家科考队,在南极考察极地生物,与大部队走散。 大家先讨论这个男女一号的设定,确认了他们符合基本条件。一般来说,国家科考队的行动是秘密的,基本不会将科教内容散布于网络,为今后人工智能辨别他们,制造了难度。况且,这两位,是年轻的,身体肯定很好,具备繁衍的能力,是情侣。况且,在南极,那样的活动,如果没有文字记载,外人很难知道,也难以留下历史痕迹。 更重要的是,他们分别是动植物学家,对今后,人类研究原始动植物,数字化时代之间的原始生命,有很直观的帮助。 但小说的设定中,有人还有些建议。第一,这一帮子科考人员,不是网络爱好者,他们是国家一个秘密科学项目的成员,只有国家某项目的档案馆内,才存有此次科考的资料,但这个资料,在一次意外的火灾中,被焚毁了。 而这些加入秘密项目的所有人,以前的档案,包括医疗档案,学历档案,都因为项目的要求,被销毁。他们是没有留下历史痕迹的人。当然,这一对男女,当时都是孤儿,也没人登记他们的父母是谁。 历史的知识点,找不到这两个人的痕迹,所以,当他们出现在未来世界时,没办法对他们定性。这是男女一号设置的关键。 “另一个关键,可能比较残忍。”通信专家在解释时,发现数学家在阴险地看着他笑,估计数学家已经猜到,自己为了一个小说,该是多么的残酷。“我要设定的是一次海上行动中,翻了船,这帮子科考队员,都被翻入大海,最后被鲨鱼吃掉,一块渣滓都不剩下。而这一对男女恋人,因为漂流的地方比较巧合,他们进入了一个冰洞,迅速下滑入深渊,被那极寒冷的地方,冻死了。这就是前期设定。” 当他说完前期设定,大家就明白后期处理的意思。两个完整的生命,在极速降温的情况下突然冰冻,就好像现代有人幻想,想通过低温把自己冻上,等到未来医学发达,再把自己唤醒。 在大家的讨论中,大家嘲笑了现代所谓富翁们保命的办法。其实道理很简单,我们假设未来医疗解决了这个生死问题,他为什么要解冻和复合你呢?动机何在?是要你付钱吗?在那个共产的时代,钱有什么用? 更何况,有什么机器能够保证千年的低温?机器运转千年吗?能源供应不断吗?五百年沧海桑田,哪有这个力量呢? 有人还设计过太阳能发电来供给冰箱的方案,那是笑话,没有冰箱可经千年的锈蚀,没有一个太阳能电池板,可以千年不坏。 而这位提出的方案,就很有说服力了。毕竟南极冰山才是天然的冰箱,它存在千年,是可能的。并且因为地球变暖,千年后,他们被发现,也是可能的。 通信专家继续着他的故事。 当时,管理人工智能的人类,已经发现要控制这些智能,有些力不从心了。于是,需要外来的力量,来打败它们。外来的力量,必须是没有经过数字化污染的人。因为,一旦你身上有了数据信息,你就会被识别,被影响甚至被控制。 当时的人类要取得数字化时代之前的人类基础样本,死体的化学成分,当然都有。但活动的运行模式,原始的基因构成,以及它们运作的机理,还不清楚。 一个人类断开节点行动,就此开始。一批最优秀的专家,冒着生命支持系统断开,有生命危险的风险,发起了独自考察之路。最后因为南极冰川融化,找到了这对男女。 有人补充到:“当时的地球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了,地球已经被工业化破坏了,只存在样本价值,除了顽强的微生物与一些变异植物,地球已经不是人类家园,只是研究基地了。只有这样,人工智能的关注点才会分散,分散了关注点到整个太空后,才会忽视这一帮子考察的未来人,以为他们会徒劳无功,断了节点也无法控制,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这个观点符合普通观众的预期。毕竟,普通读者,对地球变暖、臭氧层破坏的担忧,成了一种时尚的杞人忧天。 “这是可能的,有哲学基础。”数学家说到:“矛盾永远不会消失,所以,设置人工智能与人类矛盾,就像人类发明的工业,毁坏了我们的地球母亲一样,是科幻的特点。况且,不管是当时的人类或者人工智能,都不可能完善到掌握世界的程度。都是有漏洞的,有漏洞,就有奇迹。真正完善的社会,是一个绝对极限。因为到了那时,如同热寂世界,永恒意味着永生,或者说死亡。” 这个哲学观点,虽然专家们明白,但冬子从来没听说过。当然,凭直觉,他知道,没有毛病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如果它存在,那它一定死亡了。 “所以,这些人找到南极,发现了这两个人,并且把他们唤醒?”有人高声说到。与其说是发问,不如说是结论。这难道不是一个最好的设定吗? “对,发现了,得研究他们。他们生活中动态时的一切指标及成分,从运动到消化进食的过程,以及思维时脑电波对身体各部分的影响,从皮肤到神经,从语言到内脏,以及各种运动中的激素变化水平。” 此时有人笑到:“就跟今天的大熊猫一个待遇,被围观被研究的对象,我可不想成那两个人。” “正因为想不到,才是奇迹。”孙总回应到:“但是,被围观的感觉,确实不好。” 此时,另外一边那位铁路专家吼到:“生育活动,那个事情,围观情况下,怎么进行?” 许多人发出了不怀好意的大笑,甚至有拍脚打掌的响动,喝了酒的人,充分暴露他的本性,不管是专家也好,普通醉鬼也罢。 “当然是单向透明,毕竟科发展了一千年。床单上的传感器会告诉未来人一切答案,而这两们,还以为是二人世界,心情缠绵。” 通信专家这样解释,大家仿佛自己就是未来人,在看一个三级片,有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目光交流。 有人甚至想把这个话题延长并深化,毕竟兴趣出于本能,总想让精彩多飞一会。“那是在研究动作还是在研究基因?” “当然是在研究基因结合与变异时的动态机理,产生出大量的科研成果而已。” “未来人,不会为了加快研究速度,给他们吃某种药物吧?” “当然不可能,一切都要有自然的原始的过程,一旦有外界干预,那就不自然了。毕竟科学研究,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把外界条件限制得越好,可变量就越少,干扰项的排除,才是科研实验的最重要的事情,这个,大家都懂的。” “说得好像跟真的似的。”冬子的邻座低声音跟冬子说到:“他们根本没有量子知识,量子纠缠是不可以被观察的,一旦观察就是干扰,信息就产生失真。这家伙居然是搞通信的,他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呢?” 冬子点了点头,说到:“我只是觉得有趣,并没有当真。” “也是,小说嘛,骗骗读者而已,历来就是这样。如果说科学研究是智力体操,那哲学思考是思想体操,而小说的创作与欣赏,只不过是一个情感体操而已。” 冬子问到:“你形容一下,不要用书面语言。” “作者扯蛋,但扯得很像那回事,让读者有代入感。” “什么叫代入感?” “就是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也以为自己是那个扯蛋的人,自嗨起来。” 确实,这个后来根本没有动笔的小说,应该是两部小说,其实就是一个下酒菜,这场以说话为主体的日式酒席,冬子却真的为此,付出了近九千元钱。 他没有扯蛋,但必须扯发票。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个硬汉 酒后开窗,晚风清爽。冬子找了个代驾,终于回到了宿舍。孙总下车时问到:“师傅,有没有发票?” “咱们干代驾的,就是下力,莫发票的。” “不要紧,我有办法。”冬子觉得,这百把块钱的小事,就不需要孙总操心了。接触有钱人多了,冬子过去也是穷过来的。总有一个感觉,就是,有钱人是大大方方地小气,穷人小里小气的大方。 刚才,喝酒时,大家的豪爽,完全没有钱的概念。而现在因为一百块钱代驾费,都索要发票,这也想得太细了。 孙总估计酒也多了点,在上楼时,对冬子说到:“所有消费,都要发票,你报不了账,就得自己贴,没必要。” 冬子赶紧解释到:“我们搞销售的,这种事情,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对方点了点头,各自回到了房间。 冬子烧开了一壶水,泡了点蜂蜜,给孙总送过去时,发现,他正打开电脑,在整理文件。 “孙总,不休息?” “今日事今日毕,必须要把事做完,这数据不整理,明天就欠账了。” “还是先醒醒酒,喝点蜂蜜水吧,免得把数据搞错了呢?” “啥都可以错,数据错不了。我是吃这碗饭的,这点职业素养还是有的,放心。” 冬子心想,数据是你自己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把水杯放下,准备退出去。而此时,孙总却把冬子叫到:“麻烦你,给我冲一杯浓咖啡吧,我晚上要加班。” 蜂蜜水加浓咖啡,这个组合可不太好。但是,孙总这样的高手,有要求,助手是应该无条件配合的。冬子又给他冲了一杯浓咖啡,照例是不加糖的那种,放在了他桌子边上,再退了出去。 夏天,在西安这个略有风沙的地方跑一天,喝了酒,毛孔排泄物增加,冬子在洗澡时,搓出很多泥来。穿上裤头背心,那种舒爽的感觉,加上酒精天然的催眠效果,他很快入睡了。 梦中的冬子好像在表演杂技,就是过去舞台上,吐火的那种,突然觉得喉咙烧了起来,被惊醒了。原来是渴醒的,冬子起来找水喝。那杯蜂蜜水喝完,是远远不够的,好在有些凉白开,咕咚咕咚几大口下去,这才心满意足。 他出来上厕所时,发现孙总屋子门没关,灯还亮着的。他到门口一看,孙总还在电脑前工作呢,此时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孙总,还没睡?” “快了,你休息吧。” 此时,冬子觉得,该为孙总做点什么了。他到了桌子前,看到自己倒的两杯水都已经被孙总喝完了。于是,就拿着咖啡杯子,到自己屋子,重新烧水,再重新泡了一杯浓咖啡,送到孙总的桌子上。 “你咋不休息了?” “我已经睡醒了,没事,孙总,你也要早点休息”。 孙总伸了伸懒腰,长叹了一声,向椅子靠背一倒,捏了捏鼻根,揉了揉太阳穴。突然,站起身来,跳了两跳,继续坐下,面对电脑,全神贯注地核对数据了。 冬子见他没有休息的意思,只好回到自己房间,继续睡觉。 第二天早上,大约六点半,手机闹钟把冬子闹醒。冬子揉了揉略微红肿的眼眶,洗漱完毕,烧好了水,正在犹豫,该不该叫孙总起床。 此时,孙总已经开门,脚步声音传了过来,他来到卫生间洗漱了。 “孙总,你咋不多睡一会?” “根本就没睡,还好,事情搞完了,没耽误今天的活。” 冬子退出来,跑到孙总卧室门口一看,笔记本电脑还没合上,但已经关机,而孙总床上的毯子,根本就没打开。他昨天一晚都没睡觉,这让冬子觉得很诧异。 没人督促,技术地位与收入水平到了这个程度的人,怎么还这么拼呢? 孙总洗漱完毕后,冬子问到:“孙总,你早餐吃什么?我好给你买回来。” “不了,昨天忙了一整夜,今天早上我们吃点好的,出去放松一下,上午的实验排到十点钟,还早。” “那你不趁机休息一下?” “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了,还不如出去走走。与其没质量地补觉,不如振奋精神。小陈,我们去城墙上转转,可好?” “好,我也好久没上去过了。” 城墙离住地并不远,两人下楼,专门吃了些羊肉泡馍,孙总还真能吃,一个人吃了三个馍,这可是一个壮汉的量。因为冬子比较年轻,就是中午吃正餐,也只能吃下两个馍。 两人吃饱后,又走了十多分钟,来到这明代修复的城墙之上,清晨的夏风清凉,甚至还有隐约的青草绿树的气息,确实让人精神一振。孙总一边走,一边搞弯腰展臂的舒缓活动,兴致很高,看不出一夜没睡的样子。 “孙总,你好厉害,一晚没睡,还真看不出来。” “这有啥,以前经常的,我都习惯了。我告诉你,三天天夜晚不睡觉,甚至没离开过座位,你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吗?” 冬子还没听说,这种疲劳,是什么体验。以前,他最疲劳的时候,是父母去世办丧事的时候,但即使是那样,也因为有爹爹一家人的帮助,自己很多时候只是出席,根本没多少需要思考的,不费精力,但有时候,自己也有打盹小憩的机会。 “我天生并不聪明,况且,我所读的中学,教学质量也不是很好,所以,从小读书,就得比别人多花时间。” 孙总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他的故事。 原来,他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小学时,别说学英语,就是普通话,老师都讲得不标准。当时,考试拼音注音,5分的题,总要错3分。自己为了练习普通话,就听收音机,听中央台的播音员说话。在小学毕业的会考中,在拼音方面,终于拿了满分。 到了初中,就进了镇里的学校,物理化学,没实验室,当然实验课,只有自学。他自己就靠想象,完成了整个实验过程。这还不是致命的,最致命的,是数学与英语老师水平不高。怎么办,数学就靠做题,做不了的题,积累下来,等到假期,本村有个大学生放假回家时,跑去问他。英语呢,没有办法,老师是个半路出家的英语老师,不仅发音不标准,而且语法水平也一般。 他也是听了本村那个放假回家大学生的建议,主要靠背课文。死记硬背这东西,只要你下功夫,总是能够记得的。发音怎么办?托人找了个二手录音机,听英语磁带,都是二手的,城里面人便宜卖给他的。 就这样,他就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到了高中,他已经知道,自己天赋一般,只是花的时间比别人多而已。与其与别人学聪明,或者什么学习技巧,不如发挥自己长项,拼时间与精力。 “但是,光有时间的积累是不够的,单纯的耗时间,只会达到一种效果,你自己以为自己在努力,实际没质量。我长期摸索,找到了一种鉴定学习质量的办法。” 冬子问到:“通过考试,不就知道学习效果了?”毕竟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那就晚了。高中学习课程任务这么重,等考成绩下来,你知道哪些不行,就已经欠账了。我不能这样,我得自己掌握进度。怎么办?每晚加班学习,学习时,如果有一种烧脑的感觉,也就是有点脑瓜疼的感觉,那说明自己用心了。自己用心尽力了,就不会有遗憾。” 原来,他是一路刻苦努力,才有后来的成绩。但是,这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一直以背诵为学习的主要办法,以理解型烧脑为检验的效果,这种无差别攻击的办法,是最笨的办法,但也管用。这就好比打鱼,有窍门的人,知道鱼群聚集在哪里就往哪里撒网,事半功倍。但孙总这种学习办法,就是搞拦河网,全部过一遍。 在战争史上,这相当于焦土政策、炮火覆盖,没有重点,整体碾压。消耗的火力,是精人的,付出的代价,是不能承受之重。毕竟,脑子没烧坏,已经是万幸了。但冬子想到,自己当年学习不好,估计是对自己的智力,没有清醒的估计,总觉得差不多就行。当然,自己如果如此刻苦的话,就是自己下得了三天决心,也不一定能够坚持下来。即使自己能够坚持一段时间,父母疼爱自己,也不一定允许,更不谈鼓励了。 “那你如此刻苦的动力在哪里呢?” “我同村的大学生,见识与所有人都不同。后来,他带着媳妇回乡时,是我们村里所有人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人。这就是动力,怎么,还不够吗?” 孙总说的是大实话,激励男生最好的武器,要么是见识,要么是女生。当然,这一切,今天孙总都实现了。昨天下午,那一帮子吹牛的专家中,有许多人,可能也因为这种激励,不断奋进,才有了昨天那超越时间的见识吧。 他高中时就一直是第一名,以至于,自己都有些骄傲了。当然,这一切,随着他进入名牌大学,被同学们碾压。到了大学,同宿舍同班的同学们,大部分是从大中城市的著名高中毕业的,天生聪明,这一比,孙总就意识到,自己又成了一名笨人。 既然如此,自己只能发挥自己的强项:拼。 有的同学,家庭条件好,从小参加英语培训班,他们上了大学,只要过了雅思或者托福,就到国外名校读研。有的同学,社会关系广,见识自然高,到某国企当技术骨干没问题,有的同学还会进公务员队伍当干部。而孙总,出身背景是农民,没钱没权,根本无法指望这些。 “从上大学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只有一帮子家人,还得依靠我。怎么办?自强,努力,这是必须的。因为我退无退路,没资格与同学们比。跟你说个笑话,我第一次喝咖啡时,还是同学请我的。为了有资格跟他们一起喝咖啡,我努力了十年。我当时的梦想时,我的儿子,今后得像我的同学一样,有一个自然顺利的背景。我当时对挣钱的标准是:给父母在城里买得起大房,给老婆买得起好车,给孩子存一笔到国外读书的钱。当然,目前,这些早都实现了。” “从大学到博士毕业?” “对,十年,我十年后,终于与我当时本科的同学,拉平了阶层。我是划得来的,我用十年的功夫,完成了他们父母一生的努力效果,这个费效比,是不是很高?” 一般人一生工作的时间,到儿子读大学时,起码用了二十几年,这还是非常优秀幸运并且非常聪明的人,才能够给孩子那种条件,他用十年完成,可见,最笨的路,也有可能是最好的捷径。 当然,这种代价也很明显,就在于他的头发,以及他稍显苍老的面容。但是,他的健康状态还是比较好的,毕竟精神头很好。 冬子问到:“你说的三天三夜没睡,是什么时候?” “读博士时,一个实验,数据总是有问题,那就反复做。为什么?因为导师给的报告时间已经很近了,我答应的时间快到了,我不能欠账。于是,就整天泡在实验室,找数据对结果,那三天,是靠喝浓茶支撑的,当时还买不起咖啡。” “买不起咖啡?”冬子觉得咖啡也不算太贵,速溶的,也就几十块一瓶。好一点的茶,就比它贵。 “舍不得买呗。喝同学留下的茶叶,不花钱。况且,我当时的博士津贴除了买书与生活,偶尔还得挤一点出来,给父母。毕竟,当时父母年纪大了,身体总有些小毛病。” 从冬子来说,他从来没感觉到,父母是自己的拖累。但在孙总的经历看来,他父母到最后,就是拖累他的负担。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尽力尽了自己的孝道,并且把给父母买大房子,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 回想自己,基本没给父母做过任何有价值的事情,而父母给予了自己最好的教育与关爱,而今天的自己,却一事无成。人与人的差距,其实就在你努力的过程。天大的差距,都可以靠努力弥补,这是时代与社会给我们的机会,而教育,是这个机会上一个明明白白的大路。 推动社会进步的,改变贫穷家庭际遇的,就是教育。从这个意义上讲,爹爹一个武大的高材生,如此安心尽职地做教书育人的工作,也是社会进步力量的中坚。 “我三天三夜,偶尔同事到实验室,就给我带点饭菜过来,我就没离开过自己的工作台。当我把数据核定完毕,完成实验报告后,在回宿舍的路上,我第一次体验到,疲劳是什么感觉。” “就是没精神?” “没那么简单。我整个人不是没精神,仿佛还有些兴奋。但下楼时,总觉得水泥的楼梯是软的,走在路面上,路面也是软的。当我回到宿舍时,掏钥匙开门时,钥匙总是无法对准锁孔,搞了半天才打开它。最后,等我看到床时,精神一下子就垮了,我知道,我终于到家了。我一下子倒在床上,就立即睡着了,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等我醒来时,我发现,手机已经没有电了,我把它插入充电器时,发现了二十多个未接电话,当时打电话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我女朋友。” 冬子好奇地问:“你们现在在一起吗?” “必须的。要知道,一个人最脆弱时,最关心你的人,你必须拿一生的精力去回报她。当时她已经工作了,是我们学校的,硕士毕业就到一个外企工作。要不是她的收入支撑,我哪有钱给我父母寄药费?我又穷又长得丑,如果不是她,我都觉得不会有女生喜欢上我,更何况,她是如此优秀的人?” 这是一个爱情传奇,但冬子却不敢细问。这毕竟是人家的隐私,况且,自己的身份,还不足以跟孙总称兄道弟。 孙总一边说一边走,两人走到城墙的箭楼处,听到下面有人在唱秦腔,他停下脚步听了一会,感叹到:“啥时候,能够过上这种生活啊。” “孙总,你这么成功的人,想过就过呗。你又不是怕下半生没生活费?” “不行啊,只要我有用,我就把自己用起来。哪一天没什么作用了,就唱戏喝茶,过点人的日子。” “不用吧,孙总,你工作何必那么较真呢?昨天一夜没睡,我觉得,没必要。” “这是我的习惯吧,如果昨天的工作没完成,我也睡不好。况且,我来实验这事,事关公司的未来发展。人家这么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事要我来干,我如果辜负了人家的信任,我吃饭吃得香?更何况,厂里这么多人的就业与福利,靠什么?” 冬子不太理解,他又不是董事长,怎么说话跟一个董事长总经理似的,好像公司是他的家。 孙总没有看冬子的脸色,自顾自地说到:“一个人,被另一个人信任,就很了不起了。比如,一个好父亲,应该被自己的孩子信任。这种信任,能够维持几年就不错了。许多孩子,长大后,不仅不相信自己的父亲,甚至还反对他。那么,如果你能够得到几百几千人的信任,那是多么大的事业?如果你的努力,能够维持甚至改变几百几千人的幸福,那你是多么大的成功?”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啊,与今天精致的利已主义者相比,冬子仿佛看到一个理工男,最深沉的情怀,比所有诗歌与文艺作品,比楼下的秦腔,更伟大的情怀。有人把情怀党与工业党对立起来,目前在网络上吵得不可开交,与面前的孙总相比,那些人,都是闲得蛋疼。真正的情怀,在于这些踏实干事的,在这些给予普通人生活支撑的默默奉献的人。 冬子记得鲁迅说过一段话,他没有刻苦背过书,但知道大概意思。中国从来不缺乏为国拼搏的,为法忘躯的。那些默默支撑中国前进的人,是真正的脊梁。而真正的猛士,是敢于直面人生的惨淡,还坚持着奋力前行的人。 “你想想,我父亲也出去打过工,为我挣学费。要么是工厂效益不好,今天这家倒了,明天那家倒了。有时候,连工资都结不下来。我们公司,大量在车间工作的,不都是打工的吗?他们有工资按时拿,他们有福利或者资金,这是公司的发展。在这个发展中,我能够出一分力,是我的幸运。” 冬子说到:“孙总,你这种精神境界太高了,值得我们学习。”这绝对不是恭维话,而是发自内心的。 “不不不,为了值得信任的人,再怎么努力都不为过。你想,这些打工的,要养育的是整个家庭,为了孩子与父母,他们也在拼。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就算是尽职了。我想起我父母,为了抢农忙,天不亮就起床,辛苦干活,收入微薄。但是,为了让我有更多时间读书,硬是不让我下地帮忙。这种精神,才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此时,冬子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那辛苦可怜的父亲,没享过自己一天的福。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不是上班,就是晚上卖羊肉串。母亲下岗后,就在家里做羊肉串,根本不让冬子插手。冬子其实,当时根本就没努力学习,只是贪玩。 父母这样做,是牺牲了多少个睡觉与美梦的时间啊。他们用自己的血汗与辛苦,帮冬子挣来了一栋房子,给了冬子一个衣食无忧的少年时代,甚至,为了维系爹爹一家的亲情,让冬子送肉送菜,目的,就是为了给冬子今后,找一个可靠的背景。而冬子,也确实享受了父母的余荫,如果没有爹爹一家,他恐怕要进牢房呆一段时间了。 父母为我们而拼,但我们却软弱了。把这种硬汉精神传承保留下来的,就是一夜没睡,目前还精神抖擞的孙总。他的背影不是很高大,在但朝阳下,他的身后,总有一抹说不出的光辉。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能后退 “你这样拼,孙总,不歇一下,对健康不太好吧?”冬子担心,像这样的衰老速度,估计健康要受影响。想到自己的父亲,冬子总有一些不太好的联想。 “所以,我要管理自己的身体,坚持煅练,尽量不加班。就像昨天喝酒,这种情况当然很快乐,但次数不能频繁。应该说,平时的工作节奏,也算是按部就班。” 他停了停脚步,向四周看了看,自己笑了一下。“我不能后退啊,所有人都看着我的。不光是公司,就是我的父母,她的家庭,都看着我的。我要停下了,两个家庭前进的步伐都得停下了,那就对不起他们了。” 冬子觉得很奇怪,他们的两个家庭,已经很好了,孙总打拼出这一份成功出来,已经足够回报他们了,怎么还还满足呢? “当年我父母,为了我读书,到处借钱赖账,那长年累月的无数屈辱,我今天只能以给他们希望,来回报他们。我岳父岳母当年是反对她跟我在一起的,说跟着凤凰男,只有吃亏的份,所以,我要为她的选择正名。” 所谓凤凰男,其实是指贫寒家庭中成长出来的有本事的孩子,他们虽然通过奋斗,过上了精英阶层的生活,但原生家庭是他们巨大的拖累。父母完全要他们负责,兄弟姐妹以及他们的子女,也要他来安排,这种负担,将是一生的,所以凤凰飞出了穷窝窝,但贫穷就像是影子,永远摆脱不了它的影响。 比如一个凤凰男,一个月挣十万,但至少有五万,是为老家人挣的。一个月三十天,至少有十五天要接到老家人打来的求助电话。你找一个对象,从金钱到精力的一半,都分给了其他人,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更何况,作为一个女人,你本来优秀,为什么要找这样有拖累的人? “她也是硕士毕业,进了好企业,有个好收入,父母在城里也是小康,她是从来不会为生计发愁的。从老一辈人的观念,门当户对,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观念的匹配与生活方式的融洽,这些,我都做不到,所以,我老婆当年选择我,是冒了巨大风险的赌博,我要对得起她的感情。” 当一个女人把一切都押在你身上时,那一种爱情或者说信任,就是巨大的力量。 “这只是从生活上来说,我不能退。从工作上来说,我更不能退。目前,搞新工艺新产品的,就是我在负总责,竞争对象如此凶猛,挖人都挖到我本人身上了,我如果不拿出成果,怎么对得起公司的信任?” 其实,对方挖人,把孙总原来的助手都挖走了,现在还在打官司,火就烧到家门口了,可见竞争之残酷。但是,冬子还是第一次听到,对手已经挖到孙总本人了。 “猎头公司,好几家,都找过我,我拒绝了。最后,对方老总亲自找我,我还是拒绝了。为什么?毕竟,当年我刚入公司时,公司就敢于把股份给我,敢于把重担给我。一个读书出来,完全没有实际工作经验的人,别人这份信任,也是在赌博。” 关于猎头公司,就是专门帮公司挖人的,到处寻找那些最优秀的职场人士。冬子过去听小袁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你成为猎头公司的客户对象,那么,你就有了职业自由。 一般而言,猎头公司开出的待遇,肯定比原来公司的高,所以,挖你走,对于你本人来说,也算一种上升渠道。你被当作人才,被人盯上,这其实证明你还有用。 一般人是找工作,而人才,是工作找你。一般人是被老板炒,而成了猎头公司的对象后,你可以随时炒老板。这,就是人才与人口的区别。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完全平等,你能够挣得的价值,在市场上,都有标价。这个世界又是平等的,只要你有价值,就总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冬子问到:“你这次实验,如果成功了,最后形成产品效益,那专利,是你本人的呢?还是公司的?” “当然是公司的。因为我是按公司分配的任务进行研究的,更何况,整个研究成功,需要公司其它部门的大力配合。比如研究小组,比如生产试制车间。况且,试验的经费是公司的,包括你在西安帮我付账的内容,都是公司出钱。我是公司的全职员工,我的贡献就是公司的成果。” “除了给公司带来利益外,你本人,有什么好处呢?” “当然,这个专利发明人上,有我的名字。况且,干我们这一行当的人,彼此出了什么成果,大家都清楚。我主导了这个产品,在专业领域的名声,就有了直接的证明。我过去在大学坐的十年冷板凳,没有白坐。说句不好听的话,只要我证明了专业能力,到哪个公司,待遇与地位,都不会差。” 这个道理,冬子明白。就像一个厨师,有了一个金牌菜,在哪个饭店,都会受到欢迎。 “也不用那么拼吧,你得劳逸结合。” “这不就是吗?我们在城墙之上,吹着清风,俯看街道,听着秦腔,这不就是放松与休息吗?休息并不只是睡觉,其实休息更多的是,换脑筋。” “什么意思呢?” “比如打仗的陈老总,在繁忙之余下围棋,都是脑力活动,但激发的区域不如,所以叫换脑筋。我跟你谈自己的人生,与整理数据不同,也叫换脑筋。昨天晚上那一帮子企图写小说的科技人员,也叫换脑筋。其实,就是从专业领域里出来,让大脑干些不同的事情,既是放松,也是锻炼。凡属降维,必定轻松。” 现在,冬子算是明白了。昨天从中午吃到晚上,那一帮子平时严谨的科技人员,在为一个想象中的穿越小说,大呼小叫,拿它当下酒菜,原来是把数学思维降维为逻辑思维,他们在篮球场上的大呼小叫,是把逻辑思维降维为身体本能,这种思维运动的降维手法,就叫轻松。这种由大脑运动,变为身体运动的办法,也叫降维,那就算是发泄了。 “降维这个词,这样理解,我还很少听说过。”冬子笑到:“对于你来说,对付我这样的,算是可以降维打击吧?” “哈哈,不对,因为我们之间不是对手。相反低维是高维的基础,这就像没有好的身体,就不容易完成高维的事业,当然,我得承认,有个别天赋异禀的家伙,是些例外。” 好的精力和身体,当然是成就带来的关键。冬子熟读三国,知道诸葛亮七出祁山,功业未成,皆因为身体不好。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巾。 “比如,写《时间简史》,描述宇宙黑洞的霍金,他就是个只有思维,连说话都困难的家伙。再比如,长期受疾病折磨的当代作家史铁生。这些人是天才,我不敢奢望。我只是一个平凡人,只有靠集中全部精力向一个地方发力,才有可能钻破纸堆。” 这就比较哲学了,对霍金,如雷贯耳。但对史铁生,冬子并不熟悉。孙总简要介绍了这个作家,好像他受他的激励比较大。尤其是他关于插队时的小说遥远的清平湾,勾起了他农村生活的共鸣,因为,他的老家,就在那个地方。还有就是关于地坛的一篇文章,探索生与死的界限。 “他告诉我,生命是流动的,你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你就是什么。如果你对世界毫无影响,那么,你就只是一片落叶,如同秋风中的过客。” 这又变得情绪化,孙总在说到这些时,神情严肃而忧郁,目光沧桑。一个理工男,却长着一幅作家的表情,让冬子费解。这样一个成功人士,他在忧郁什么呢?看样子,他不是矫情,是认真的。 “孙总,假如,你这次产品成功了,是不是得休息一阵子?” “休息是要休息的,只不过是另一种劳动。我这种人,要闲下来,还不自在,我就是个辛苦命。带家人旅游一下,关心一下孩子的功课,回老家拜访一下过去的亲戚和帮助过我的人,这都是应该的。但时间不可能太长,大概可以休息个把月吧?” “这么短?” “产品出来了,要试制啊?试制出样品,要鉴定啊?鉴定合格后,要量产啊?量产出来后,要销售,看市场反应啊?然后再是调整改善与定型,这些事,没得个年把两年,搞得完?” “你怎么像赶马车一样,总有一种鞭打催跑的意思呢?”冬子下意识里,还是希望孙总这种人,努力后,有一阵子人生惬意的回报。如果人生总在拼搏中,那该多么累啊。 “我以此为乐,小陈,你不知道,当你的设想变为现实时,如同你诞生了一个孩子,总希望它受到人们的赞扬。况且,这一批次产品出来后,我得准备下一次研发了。” 这就比较麻烦了,像是上了战车,停不下来。冬子问到:“下次研发,为什么呢?” “你在跑,别人也在跑啊。你出来一个产品,人家仿制不了,就想超越你,你的产品就成了别人超越的目标。我必须牢牢地把制高点掌握在自己手里。况且,以今天的科技发展速度,别人超过我的成果,最多两三年时间,我这还是说专业内的,专业外的突然袭击,更是防不胜防。” 商场如战场,但专业外的袭击,是什么意思呢?对此,孙总解释到:“专业内的发展趋势,我还有些底气。但专业外的降维打击,我就无法承受。跟你说个笑话,如果我要休息,不干这行了,恐怕就是遇到专业外的降维打击了,因为这种打击,会让我们翻不了身。” 冬子吓了一跳,怎么还有这种事情? “不管我们是搞瓷砖还是卫浴,说到底,都是个材料问题。陶瓷材料的进化,过去,都是物理与化学专业的结合。” 冬子大致算是个明白人,毕竟跟销售在一起时间久了,对这方面还是有些理解的。“比如窑温属于物理,而加入微量元素在高温下反应,就是化学,对吗?” “对。但是,今天,人们研究材料,主要是在特殊领域,人家早就突破了这种限制,进入基本粒子的领域了。总有一天,我们会见到,有些特别的,以前想象不到的材料。比如而高温到五千度而不膨胀的,比如硬度超过金刚石数百倍的,比如柔韧性比钢丝超过数百倍的,这些材料,以前的自然界不存在,化学反应也出不来,但它们终将面世。” “那是怎么出来的呢?” “深入原子内部,对基本粒子重新排列组合,产生出新的材料。比如纳米材料,就是把分子重新排列后的产物。” 冬子不太明白什么叫分子原子的排列,但他知道,过去中学老师说过,石墨很软,金刚石很硬,它们都是碳原子组成,只不过组成的结构不同,所以,硬度发生了天壤之别。 “这都是科幻上的事情,没那么快吧?” “科幻?我在西工大那实验室,就已经看到年轻的研究生们,在做这些课题了。也许,再过十几二十年,他们成长起来后,世界材料革命,终将淘汰我们这一批人。” 冬子突然意识到,孙总所说生命的意义了。对于孙总来说,所有的探索与进取,只不过是踩在前人的知识积累之上,取得新的进展。而自己努力后的进展,只不过为后人,当好了一块更为坚固的铺路石。 冬子觉得,照这样说下去,所有搞科学的人,都是人类进步链条上的一个台阶,而人类的探索,没有终点。任何再伟大的成果,都将被超越,更何况,只是瓷砖这样的商品。 “孙总,昨天在一起的那些专家,他们应该都算是成功者了吧?” “算也不算。如果你把成功理解为,挣了点钱,有了点成果,甚至稍微有些社会影响力,那算。但如果对自己在专业上满意度来说,自己都不满意。” 孙总介绍了几个专家目前的成果。那个铁路专家,参与青藏铁路建设,那样浩大的工程中,解决了冻土建铁路的问题,作为其中的一分子,当然算是骄傲。在伟大的事业中有自己的一分力量,就像在历史上,留下了一段痕迹。但是,在理论突破上,他却对自己的不太满意的,因为,学术进步是没有止境的,在专业上,还有比他更为能干的人。 那个火药专家,是某个著名项目团队的骨干之一,与南理工合作,把炸药的效率提高了15%以上。南理工研究出来了,但要如何得到正确的使用,这也是个问题。他成功地把这种火药运用到炮弹上,为中国建造的超级大炮,作出了贡献。 “什么叫超级大炮?” “这是我们玩笑的说法,其实就是远火,远程火力打击的意思。一般来说,传统的加农炮打十几公里,后来的火箭弹可以打几十公里。但我们这种大炮,可以打两百公里,甚至三百多公里,算不算超级?” 三百多公里,这是一个恐怖的数据。也就是说,在宜昌架上炮,就直接可以覆盖武汉了。 “导弹不是打得还远些吗?为什么要研究这种炮?” “你有所不知。导弹的价格,至少是炮弹的十倍以上,这个费效比,一般国家能够承受得起?我举例,当然也是听他说的。一枚打三百公里的导弹,一般要上百万一发,而炮弹,同样的爆炸毁伤效果,只需要十来万就够了。你算算?” 打仗就是打钱啊,冬子想,枪炮一响、黄金万两,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他还讲了其他几个专家的成果,冬子觉得,这样一批三四十岁的人,居然做了这么大的事情,确实让人肃然起敬。他们还不满足,他们在追求什么呢? “孙总,按理说,里面有几个大学老师,他们只要上好课就行了,不必像你们这些搞研发的,那么拼吧?” 孙总瞪大了双眼,看着冬子。“你当我们是美国啊?教书的只负责教书,研究只负责研究。况且,美国优秀的老师,也同时要搞研究,更何况我们呢?” “搞理工的老师,必须担负研究课题,这不仅是上级的任务,也是价值追求。当然,有课题就是补贴,但这些补贴,大多是辛苦钱,要拿巨大的精力来换的。即使没有这些钱,有的人甚至自己倒贴钱,也还是要搞研究的。因为搞科学的人,对真理的追求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冬子听过网上一段故事。说有几个诺贝尔将获得者到中国与大学生见面,当有人提出,一个科学家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时,说了一堆因素。比如天分、勤奋、坚持、好奇心、想象力等。 但这些科学家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一个答案:“好奇心。”这就是追求真理的强大兴趣与动力,让他们快乐在这种极度深的思考之中。也许,对于学霸来说,解题本身,就有它的快乐吧。 孙总看了看时间,决定回去,然后到实验室去工作了。下城墙的时候,孙总对冬子说:“今天我原计划是上午实验了,为了别的人,我让出了时间。” “你这么拼命,还舍得让时间出来?我们公司给的钱,足够你租用吧?” “不是钱的问题,人家要用给人家用。毕竟,他们才是干大事的人。” “什么事呢?” “某军用飞机的某个材料的实验,也是陶瓷的,应该是耐温材料试验。他们本来要排在下午进行的,但我考虑,人家更重要,我们这种以商业为目的的,就让路吧。毕竟,我们只考虑挣钱的问题,人家考虑的,是保我们的命。命都没了,钱有意义?” 想不到孙总还有些家国情怀。年轻的男人,总对军事有些好奇,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孙总,他们的时间很紧吗?” “时不我待,越快越好。我们这一代人,我算是不聪明的。最优秀的人才,就应该为国家做些大事情。我自己让出点时间出来,没什么。更何况,他们在帮我圆梦呢。” “什么梦?”冬子知道,让两家人过得好,应该就是他的梦想吧,这与军队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读书的时候,我是农民,没能力出国。但是,我的同学们,最聪明的最厉害的人,都得出国留学。为什么?因为人家发展得早,人家是师傅。当时,我就有一个梦想,总有一天,要让国外的理工科的优秀人才,到中国来留学,来学我们。本来,这个梦想,我们以为很遥远,但今天,却看到了希望,有可能,在我们这一代还在世的时候,就看得见。” “有这么快吗?” “大家都在跑,怎么不快?我们就像是农民,刚允许在世界上打临工,还不是正式工人,为什么?没技术。而今天,我们不仅要做技术工人,甚至,我们还想开公司,当老板。人家愿意?所以,总是找我们的麻烦。怎么办?只有自己争气,努力赶上。也许,到我孙子那一代,根本就用不着出国留学了,在国内,也可以享受世界一流教育。” 想到这里,冬子突然问到:“你说的都是高精尖的东西,那基础教育呢?” “更为重要。想想我自己,如果中小学老师优秀,那该会产生多少像我这样考上博士的人?我中学时,比我聪明的同学也很多,他们也有上进心。但老师只有那个水平,怎么办?像我这样靠消耗脑细胞奋力一搏走死胡同的人,毕竟违反人性,是少数。如果,有大量优秀的中小学老师,我想,我同学中,学术水平超过我的,岂止十几二十几人?如果人才成倍出现,那我们国家的技术水平,不可以碾压别人?” 冬子此时,想到的是爹爹。他凭一已之力,改善了容城的教育状况,至少,他起了良好的示范与引路作用。有多少在外学成归来的学子,无一不提到他的影响。从这个意义看来,他虽然只是个教中学的,却做了功德无量的事情。 爹爹的性格是隐忍的,从来没有冲动的事情。但是,在教书育人上,他从来没有后退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打牌诀窍 上午送孙总到西工大实验室,下午时接他回来,他不准备打篮球了,毕竟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当然,提前睡觉他也睡不着。整理完数据,出来吃饭后,就随便到街上走走。 路边上,夏日的人们,已经开始了日常的娱乐。除了唱歌跳舞的,就是路边下棋打牌的。冬子在餐馆付完账后,看见孙总,在门边,津津有味地,看一帮子人打扑克。 这是三个中年人,穿着汗衫大裤头,正在斗地主,大呼小叫地很热闹。斗地主这个游戏,据说最早是从湖南岳阳地区传入湖北的,最后风靡全中国。这是最基层的百姓最简单的娱乐,一般都带点彩,既讲技术也讲运气,在街面上打牌的,输赢不大,此时,冬子看到,他们桌子上,都是一元或者五元的钞票,可见,纯属娱乐。 冬子想不到,高大上的孙总,居然对这个事感兴趣,也站在侧边看了一会。一局结束,孙总太专心,这才看到冬子在身边。 “嗨,你出来了,好,我们走,到城墙上去?” 冬子点了点头,与孙总一起往城墙方向走去。 “孙总,你怎么对斗地主这种,看得那么认真?” “别小看它,这也是有门道的。” 这让冬子奇怪了。这种牌,冬子也打过,输赢各半。他在武汉时,也看罗哥跟别人打过,赌注比较大,都是百元钞票,一晚下来,估计得有好几千输赢。但从技术上来说,并不复杂。 “这有什么门道呢?我也看了一下,这几个人,水平不怎么高呢?” “你是上帝视角,三家牌随意看,当然觉得他们不高。但是,你作为参与者,另外两家牌保密时,你就会有难度了。当然,基本原理,却是遵循博弈论的。”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城墙根下了,下面的秧歌队,已经开始鸣锣开张,孙总又停下来,眼光中透露出艳羡的神情。 两人上得城墙,孙总说到:“凡是这些打牌的游戏,总归不自觉地运用到数学甚至博弈论的规律。当时,看他们打牌,我就想到了我们老祖宗,在这城墙下的长安城,曾经有一个著名的故事。” 冬子以为是那个田忌赛马,但一想又不对,那不是在齐国吗?不是发生在山东吗? “我国古代有一个著名的思想家,叫韩非子,你听说过吧?” “对,法家人物代表,他这一派,在秦国,有商鞅变法,建立了秦国强大的根基。” “对,诸子百家中,对秦国影响最大的,就是韩非子的法家。他曾经有一个故事,就发生在这长安城。” 冬子很有兴趣,因为博弈论这词虽然很高大上,但他听说田忌赛马是最初的博弈论,没想到,韩非子一个思想家,居然也曾经有这种思想。毕竟,对于能够听得懂并且感兴趣的东西,对冬子来说,莫过于历史故事了。 “你看,这三个人斗地主,你发现没有,不管地主是哪个当,压牌的时候,他总是压那两个对手中,牌最好的那个人,对不对?” 冬子一想,还真有这个规律。“那个牌差的,总是跳得高,拿大牌顶。我原来听说过一个顺口溜,斗地主没得巧,从大顶到小。当然,这是指牌最差的那个农民。而牌最好的农民,当然是节约使用兵力,等差地主火力消耗得差不多时,再提前走人。” “对,这就是老大永远要欺负老二,不要过多地在意老大的所谓大牌。在历史上,君主统一天下后,相当于当了地主。他主要打击的,是过去最厉害的功臣,而不是第三流的一般大臣,对不对?” 对啊,这个规律好像还真的说出了历史真相。一般的新王朝建立后,过去最厉害的功臣,往往结局都不太好。而一些二流角色或者说后起之秀,反而得到皇帝的信任。 “你再想想,外交上的远交近攻,也有这个规律。本来,离自己最近的国家,最应该团结,因为它对你国的影响最大。但聪明的外交,总是预防或者攻击离自己最近的国家,而向远处的国家示好,这是不是也像这种打老二,不打老三的诀窍呢?” 冬子接话到:“这在战国时期,最常见了。比如苏秦的策略,就是这样的。”他从小看了一些史记故事,还算在历史上,成了孙总合格的对话对象。此时,他真感激,爹爹家里借来的那本书。 “在最开始时,用实例说明这个规律的,有一个关于韩非子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三姬分金。” 这个故事是说韩非子到一名高官家里去。这位高官有三位夫人,高官给他们赏赐了一百金,让她们自己分。此时韩非子到访,对她们说,你们讨论这多的方案,不如我们来个刺激的方案如何? 大家都知道韩非子是绝顶聪明的人,都想听听,他有什么提议。于是韩非子说出了自己的提议:三个人分一百金,不可能平分的。那么,就定出规则,假如我把这三个人分为甲乙丙,如果甲提议一个方案,必须超过一半以上人支持,不包括半数,那么就按这方案分。但是,如果甲方的提议,未获得半数以上的支持,那她就得被杀头。剩下两个人分,规则相同。 听到这个方案,冬子觉得太像斗地主了。甲就好比是那个地方,而乙与丙,就是另外的两个农民。 “你以为会出现什么结果?”孙总问到。 “要得到别人的赞同,自己少分一点。比如自己只拿三十二金,另外两人各得三十四金,不就行了?” “你这不叫斗地主,你这叫商量,叫摊牌了。根本不是刺激的赌博方案,也没意思。要是斗地主,你愿意把这一块钱的赌注,撕一只角,跟别人打商量吗?” 这个反驳,让冬子意识到,地主,要么全赢,要么全输。这才是赌博,这才刺激。如果摊牌打商量,那打牌就没什么意思了。 “斗地主中,有几个假设。第一,假设这三人的智力水平是相当的,并且都很聪明,很熟悉游戏规则。当然,桌上的玩家,没人承认自己笨。所有游戏,都有假设。第二,假设,这些参与者,都想利益最大化,赢得更多的钱。这个假设,同样适合那三位夫人。她们都聪明,互相为敌对者,不仅想要更多的钱,而且想独得将军的宠信,所以,人性恶,在规则下,可以显现出来。包括斗地主时的大呼小叫,包括分金规则中规定可以杀人。” 这就像解数学题,故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的说法不成立,因为,按利益最大化原则,如果甲方这样提议,乙丙最正确的反应是,无论甲方怎么提议,她们都反对,总量一百金,杀掉甲方,两个人分,怎么也比三个分多,对不对?” 冬子点了点头,觉得是这样。 “我们继续往下分析。假如甲方因为提议被否决,那她死了,剩下乙与丙来分一百金,那就是乙方提议了,对不对?” 冬子正想说,一人五十金,既公平又合理。但突然想到,这是博弈,以利益最大化为标准。既然可以杀掉甲方,为什么不可以杀掉乙方呢?冬子想清楚后说到:“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无论乙方提议什么,丙都不同意。那么赞同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没超过一半,乙方都得死?” “你很聪明,正有这种可能,只剩下丙一个人,得最多的一百金,丙肯定会这么想,况且,不独得官人宠信。” 这就不好办了,几乎没办法有人敢提议。冬子问到:“难不成都不提议,都想当最后那个丙?” “恰恰相反,反这些可能性都考虑好后,大家都愿意当甲方,掌握第一次方案提出权。” “他不是死得最早吗?怎么敢?” “好的,我给你解释一下,假如三人都已经猜出这个后果来。假如甲方提出一个方案,甲方当然自己同意自己的方案,你猜,乙方同意不同意?” 如果乙方投了反对票,就剩下自己与丙分,但最终结果,丙也要反对自己,因为不超过半数,也要杀死自己,所以,无论甲方提出任何条件,乙方都得要赞成。 “我明白了,甲方正因为考虑这一点,所以她就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反正,乙方总得要赞成。” “对,甲方就给乙方打商量,她自己要99金,而只分给乙1金,乙方也要赞成,从而打消丙方想杀死自己两个的企图。”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大王,而人人只要有点好牌,都想当地主。 “为什么只给乙方1金呢?丙方什么都没有?” “精华来了。因为乙方是弱者,不管甲方死了后,乙方怎么提议,乙方都得死。她在此时,就是老三。她太弱了,只要给她点好处,就可以拉拢,并且可以保命,这就成功了。而最后那位貌似最有优势的丙,此时就是实力最强的老二,老大与老三联手,把老二干掉,这才是历代政治的精髓啊。” 这其实说明了一个问题,历代君王在打天下时,承诺给助手们裂土分封、共享天下。实际上,打天下后,当上了甲方,掌握了方案提议权,摆平这些利益,手段就很简单了。他只要联系实力较弱的普通官员,按这种办法,杀掉或者排挤掉功臣就行。毕竟低级官员,只需要给一点好处就可以满足。而实力最强的臣子,他随时可能灭掉你的江山。 “太无情了,那些跟他一起打天下的人,付出了多少情感与努力,得到这样的结果?” 冬子想不通,如果一个人的成功,是以牺牲情感为代价,那么,这个世界将会,你仰望的成功之光,其实是黑暗的。 “这就是帝王悖论。” “什么?还有这个悖论,谁发明的?” 孙总没有回答,迅速向前跑了两步,跑到一个箭垛后面,双手在虚空中,作了拉弓射箭的动作,等冬子赶过来时,他回头笑了笑:“我的发明,有意思吧?” “搞科技的人,总想发明一个东西。我很笨,没什么伟大的科学发明,我有一天鬼使神差,看博弈论时,想到世界帝王们的宏大叙事,就有感觉。再有一次,我老婆看马尔克斯的《将军之死》时,我无聊,看了后面几章。我这个人,喜欢直接上结论,我看小说,基本看了开头,就想看最后的结局。就像看《红楼梦》,开头写到天上境界,最后宝玉出家回归天界,中间大观园的事,我没有耐心看。那次看了这本南美解放者的书后,我突然想到,所谓伟大成功者,总会陷入这个悖论之中。” 他这一段话,让冬子摸门不着。冬子知道《红楼梦》,确实因写得太细腻精致,让人读不下去。但所谓南美解放者和那个外国作家的名字,他根本就不知道。 “你这个悖论,内容是什么呢?” 孙总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冬子:“你小子,跟我差不多,喜欢直接听结论,好吧,我先说我的结论。” “就以中国历代帝王为例吧。所有开车的帝王,在造反之初,除了他的胆识与能力外,内心中充满了强大的情感力量,要不然,不可能九死一生百折不回。不要说什么拯救天下苍生,只要说拥有天下改造国家,这个情怀就不得了。这算不算一种巨大的情感呢?” 对,这种情感,有某种崇高的东西在里面。比如项羽,年轻时看到皇帝出行,那依仗与派头,让年轻的项羽觉得,要成为那样的人,才不枉过一生。 而东汉创始人刘秀,早年也发过誓:“当官当做金执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这些感叹,都是真实的情感流露。 “这些情感中,最为悲天悯人的伟大人物,就是曹操了。他感叹当时战乱中的百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于是称王夺取天下,与十倍与已的袁绍作殊死搏斗,长期处于高度的紧张与奋斗之中,如果没有强大的情感支撑,他自己都会垮。当然,从文学作品来看,他的诗歌中,情感最为磅礴而深沉。整个建安文学,其实没人能够超越他的。一个诗人与艺术家,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文字功底?” “不对,是情感!”孙总说到:“感动不了自己的艺术,根本感动不了别人。从这个意义上讲,我猜想,曹操本人,在私下里,可能会经常流泪,估计比刘备流泪更为频繁。” 想到刘备流泪的事,《三国演义》写得太多,都被当成一种笑话了。但是刘备以情感收服如此之多的猛将,也算是一景。 “这样一个人,总被大家认为是奸诈狡猾的,文学作品中,把他描绘成一个伪君子。其实是大家不理解他,他拥有的大情感,一般人很难理解,就是对天下苍生的责任与同情。相较而言,小情感,就很容易被他抛弃了。比如有人写他杀恩人陈宫,杀多嘴的杨修。但对于要取得天下政权的人来说,要实现自己的大情感,这些个人小情感,是必须要牺牲的。你非要让他二选一,他服从自己的内心。所以,我说他是真性情。” 这就走出冬子的认知了,冬子与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把《三国演义》当历史了,他不知道,真正的历史是陈寿的《三国志》。当然,冬子读过曹操的《观沧海》,也知道,这是一种大情怀。就是在《三国演义》中,他也有横槊赋诗的壮举,肯定是有一些情怀的。 “像曹操这样的人,当年称王时,下过一个诏书,很是豪迈。他的意思是说,天下的这些乌合之众,都想当王,闹得天下百姓鸡犬不宁,流离失所。为了结束这种纷争的痛苦,只好我来干了。我本是一个贪玩的浪荡子弟,只是因为可怜天下百姓太苦,所以出来拯救天下。这种情怀,一般人是理解不了的。后来,当他统一整个北方,势力最为强大之时,他居然不称帝,为什么?其实因为他内心中,还是有牵挂的,有所畏惧的。” 反正,他知道得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跑偏了,说到他,我就激动。”孙总自嘲了一下:“我回过来说说,所谓帝王悖论。帝王在起家之时,无一不是充满感情色彩的,而且往往都是大感情。但是,在战争,这个人性恶最极端的时代,他渐渐变得冷酷。好像我们世界上有个规律,感情用事的人,容易被人利用,容易显得蠢,所以,豪杰变得无情,这是规律。” 好像还有谁说过“无情未必真豪杰”,冬子想,或许豪杰在开初,都是有情吧。 “比如,我们今天看到的斗地主的那些人,本来是个智力游戏,但总有感情因素夹杂其间。有个农民牌不好,但口气很有攻击性,这是刺激地主的感情,让他上自己顶牌的当。还有那个牌比较好的农民,假装自己牌很差,装可怜,也是想影响地主的感情,让他忽视自己的实力。所以,排除感情的干扰项,是智力斗争的一个常用程序。” 这倒是没离题,一般人打牌,总是要说些什么。当然,纯粹的智力游戏,比如桥牌、围棋比赛,是不允许人说话的。那是纯粹智力比拼,缺乏娱乐性。而一般人打牌,主要功能是娱乐。 “这个悖论的结论出来了。以巨大的感情出发,最后走入无情的地步。本想收服天下人的心,结果,自己走向了最后的孤独。事业成功了,感情得分为零。当年他以爱最广大天下人的悲悯而起家,最后得到家国天下人后,发现身边根本没有可以倾诉的人。” 原来是这个悖论,得到一切物,失去一切心。 “或许,有许多爱他的人,真心忠君的人,不少啊?” “但他无法判断了。你凭什么认为,对面那一脸笑容与谦卑,是不是对你打感情牌的?他见过太多人性恶,所以,就失去了看人性美的眼睛。” 帝王失去了什么,不是冬子关心的内容。但是,失去感情的依托,却是不能忍受的。冬子今天,完全没有可以依靠或者需要依靠他的人。眼前的孙总,毕竟承担着两家人的信任与依靠,以此证明,自己的努力有意义。 你的努力,有人关注,有意义,那你就是一个幸福的人。 “孙总,我觉得,你就是有情怀的人,虽然工作那么枯燥,但是有意义,对社会,对你的家庭。” 孙总摇了摇头:“其实我不是。今天上午,我去实验室,看到那一伙年轻人,我才知道,他们才是幸福的人,因为,他们的努力,融入了大众的期待。更何况,他们在下面参观时,一起唱起的那支歌,我听了,差点流泪。” “他们是什么人呢?” “他们是国防生,毕业后,是要为部队服务的。他们一生所从事的工作,挣的钱,不可能有我多,但他们的情怀,比我大。所以,他们将事业与情怀结合得这么好,就是大幸福。” “那是一首什么歌呢?” 此时,孙总却自己哼出来了:“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在辉煌事业的长河里,那永远奔腾的就是我。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 冬子听到这时,明白了,那是中国航天人的歌曲,而孙总唱起这首歌时,曲调与歌词如此肯定,年轻时,他肯定一遍又一遍地唱过。 此时,他已经唱到第二段的最后部分:“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当时,孙总有些哽咽,唱不下去了。 真正感动你的歌,你是唱不完整的,因为泪水与哽咽,会让你进入无法说话的地步。 年轻时,孙总恐怕有比今天的事业,更为崇高的梦想吧?为了感情与神圣的快乐,也许,仅有娱乐,是不够的。 此时,孙总哽咽着把最后的歌词唱完,冬子听来,这声音与歌曲,已经超过了他在任何KTV里听到的任何演员的声音,很小的声音里,蕴藏着可以震动脚下这堵城墙的力量。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为谁而战 “孙总,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大情怀,我不知道对不对,好像今天,这样的人不多。” “只是你没有感觉到,这些人,或许就在你的身边,也许你就有,只是没有激发出来。” 冬子把这话只当成孙总对自己的鼓励,并不以为然。想想刚才那几个斗地主的,有什么情怀呢?为了几块钱?为了娱乐?为了当时的爽快? 孙总跺了跺脚问冬子:“这个城墙坚固吗?” “当然坚固了,这也许是最坚固的城墙了吧?”冬子想了想,突然改口到:“也许,长城更坚固。” “对了,这是中国人的特点,总有最坚固的东西,祖先把它们存放在我们基因里,我们没机会激发,但它永远存在。” 这就让冬子不太理解,按理说,正常人,柴米油盐的生活,只不过是烟火气的小情怀,只不过是七嘴八舌的小八卦,怎么扯上这么宏大的主题呢?也许,孙总这个内心高大的人,也把别人的内心,看高了吧。 “你注意到街边的没有?他们打牌下棋,为两块钱争来争去,为一句话不合,吵架甚至斗殴的,你以为,这些人都没有大情怀吗?” 孙总好像看穿了冬子所想,问的问题,恰好是冬子疑惑的东西。冬子此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两个下棋的老头,当远方的孙子回来了,喊了他一声,他是什么反应?” “当然是丢下棋,赶快去抱孙子了。” “他与孙子之间有利益吗?” “没有,只有感情。” “对了,这就是情怀。再好比,一个在远方打工的人,过年回到老家,总要给祖先的坟上烧纸祭拜,这里也没有利益,只有情怀。一个再成功的乡里青年,回到老家时,对长辈保持着谦卑。一个再调皮捣蛋的无赖,总有敬畏的乡邻,这也是情怀。这样说吧,凡是中国人,总有一种感情,是超越利益的,哪怕是最恶的人,情感中的柔软面,总与子孙与祖宗有关,这不仅是用亲情可以解释的。毕竟,许多人祭拜的祖先,他们本人从来没有见过。” 孙总提出了一个大问题,就是超越利益关系的情感因素,在中国人心目中,有些共同点。 “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独特的民族,就像长城,以即我们脚下的长安城墙。都是破了修,修了破,再修。好像,再穷再累,都要把它重新修起来。还有一件事,到了西安,我们都能够体会得到。许多古代帝王陵墓,我们明知道里面珍宝无数,但就是不主动发掘它,为什么?这不仅仅是技术不够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我们尊重祖先。” 这个还真有些道理。按理说,自从火器诞生过后,长城的军事价值就不那么明显了,但还是要修。长安城早就破碎了,但明朝的官员,还是集中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把它修起来。而秦始皇陵墓,明明知道它在那里,就是不肯挖掘它。 “过几天,我们去看看兵马俑吧。”孙总得到了冬子点头同意后,继续说到:“我想看看,我们的祖先,长什么样子。因为,兵马俑的制作,就是根据当时秦人的士兵的模样,完全拓下来的。” 把自己的士兵样子,永远留在那陶器烧制的兵俑上,这是对士兵们最好的纪念。当然,也给我们留下了祖先的形象。全世界,以这种立体生动的方式,留下形象的,只有我们中国,而且,数量还如此庞大。冬子听人说过,大部分中国人,总能在兵马俑的形象中,找到与自己相似的,或许,自己身上,就流淌着他的血液。 “当年,秦始皇派出军事家王翦到南方,带着几十万大军到南方驻扎,与当地人通婚。那可是他的主力部队,为什么要派出这么多人南下呢?因为秦始皇想把秦人的基因,遍布整个国家。而王翦与皇帝的对话就更有意思了。” 秦始皇,在历史上以残暴著称,但在孙总的口里,好像这个人有某种值得称赞的大情怀,冬子觉得好奇。 “当时王翦问到,你把国家最精锐的主力,一个蒙田,派到北方防备匈奴,一个我,派到南方驻守,那朝廷不就空虚了吗?如果朝廷发生不测,我带兵回来守护吗?秦始皇答到:你不能回来,不允许你勤王。王翦就不理解了,这是什么心态?于是问到:朝廷安危最为重要,为什么不要我回来呢?秦始皇回答到:比起朝廷安危,让国家疆域保持广大,让秦人血液传递四方,更为重要。” 这个故事,简直颠覆了冬子的三观,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也解释了,他读史记故事中,长久以来存在的迷团。因为秦国兵马善战,能够一国灭六车,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就被小小的刘邦,轻易地攻占了长安呢?原来,他的主力部队,都已经到一南一北了,根本没不得及布防。 秦始皇本身是一个了不起的军事家,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但是,他不顾自身安危,还要做这种决定,可能,就是因为这种大情怀。要不然,他也做不到书同文、车同轨这样伟大的事来,正所谓,千古一帝。 “我们的民族是世界上最独特的民族,因为我们不仅为自己而活,还为他人而活。为祖宗,为子孙。为祖宗的事,我已经说过了,哪个人,过年不祭拜与思念那些祖先呢?我是农民出身,再穷的农民,过年那天,也会烧好家里最好的肉,祭拜祖先的。” 确实,冬子的祖先,从来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父母在世时,过年时节,他只记得家里大桌子上,总得要供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名字,父母以及他本人,都要下跪嗑头。尽管,冬子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拍胸脯保证,当时冬子嗑头时,心是诚恳的。 而今天,没有任何人监督,冬子过年时,即使在外地,在公司暂住的房子里,也要请回父母的亡灵,陪他们一起团年。是的,冬子想,自己以后有了孩子,也要让他们为爷爷奶奶嗑头,让他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至于为子孙,这也是独特的。我虽然没留过学,但我许多同学在国外生活,我也出国到过好些国家,比如欧洲就去得比较多。我发现,世界上从来没有哪个民族,像我们一样,拼尽一生的努力,为子女留存这么多财产与教育。哪怕你们所认为最贪婪的官员与巨富,他们一生钱用不完的,还要拼命捞,为了子孙积累。哪怕一个农民,像我的父母,自己的生活都有困难,还要节衣缩食,为子女的教育挣钱,我父亲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我把房子卖了,哪怕我跟你妈讨饭,也要供你读书。这是一种很独特的情怀,国外,很难想象。” 冬子的父母,也有这种情况。他们虽然自己过得很苦,但是,从不乱花一分钱,总给冬子最好的。回想起母亲最后病重期间,总是闹着要自杀,要出院。因为,她怕自己把积蓄用完了,怕给冬子留下欠款。而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在回光返照的那最后力量来临之时,也不忘拉着大姨妈的手,为冬子留下最后的嘱托。 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之光,为后代留下最大的遗产,这就是父母之心。 冬子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觉得,这是自己父母对自己感情深厚,自己是幸运的。听到孙总说到他的父母,才明白,天下父母的心,都差不多。这个天下,其实只是指的中国,世界上其它地方的人,并不这样。 “从哲学上来说,这是一种历史感。或者说,对时间长河的使命。我们这个民族,独特之处在于,既对历史负责,又对未来负责。所以,在现实中,我们好像很累,因为背负的东西太多。但是,把生命价值融入历史与未来链条之中,让我们有了永恒的意义。” 这一段冬子听不太懂,但他知道,人一生的时间大概最多百年,但永恒,在中国至少存在几千年了。比如刚才的提议,到兵马俑看祖先,可以这样说,死去几千年的士兵们,依然以他们鲜活的形象,活在我们这些后代人的心中,伸手可及。 “这是我们中国人的幸福,我们可以在文化与精神上延续生命。子孙记得我们,我们记得祖先,不仅是通过祭祀,而且通过积累。我们今天的成功,其实是前辈积累出来的。而我们以后子孙的发达,也有我们的积累。历史感,就是时间延续,我们有条件,因为我们不仅有风俗保证,而且有信史。” “信使?送信的人?” “信史,历史的史。可以相信的历史,这是祖先留给我们的财富。” 史记故事对冬子影响很大,他在里面看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冬子看了这些故事过后,有一个感觉,觉得今天身边发生的许多事情,其实历史上都发生过,历史虽然不会重演,但总以某种相似的形态一再出现。 要说一个伟大的小说家,再会编故事,也不会有历史本身精彩,那可是真实的人生。 “历史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它的时间意义。我们如果只活在今天,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那么,人生其实没多少意义。毕竟人生从一出生,就注定要死亡,悲剧性是注定的。但是,如果你把自己的生命,放到祖先的延续上,放到子孙的希望上,你就有了意义。” 而冬子此时的尴尬之处在于,父母已经不在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祖先在哪里。而所谓子孙,自己还是单身,根本没有实现的途径。 “你知道,我们有今天的生活,其实是得到了祖先巨大的恩惠。我父母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的辛苦,供我出来读书,才有了我今天的一点成绩。我想,你的父母也一样。” 一提到自己的父母,冬子就有些伤感。他是孤儿,这事,公司里很少有人知道。 “而祖先们,留给我们最大的财富,还不是钱什么的,也不仅仅是坟墓与建筑。而是那些历史记载。他们用自己的故事,来告诉我们,最应该追求什么,最应该回避什么。” “历史是用来教育人的?” “有两个功能,记录功过,劝当时的人。所以说,帝王们,也怕留给后世一个不好的名声,保持表面上对历史的尊重。孔子写《春秋》就有这个目的。当然,更重要的是,对后代的教育。司马光写《资治通鉴》就是这个目的,历史是教科书。中国古代最重要的两类书籍,一是经,一是史。从历史中吸取教训,是很大的财富。目前的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就是中国的历史。” “那司马光得出什么结论呢?”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怎么让冬子觉得有些反感?但不得不承认,这是所有大人们,当年说过的话。 自己学习不太好,难道就天生矮人一等? “当时宋朝皇帝,问了自己老师,也就是司马光一个问题。为什么历代富有天下的帝王之家,把整个江山都交给后代,等到后代落魄时,连一个全尸都难以得到?司马光总结了千百年来的家庭兴衰及朝廷兴亡,得出结论,只有读书学本事,才可以延续家族的命运。所以,我们是最注重学习的民族之一,这也是我们文明存在并接受了多次存亡冲击,而至今生生不息的原因。” “那外国就没有历史吗?” “你这个问题本身就很伟大。”孙总总是先鼓励冬子的问题,再说出他的结论,这是一种让人很好接受的诱导方式。可以想象,如果孙总当一个老师,是应该很受学生欢迎的。 “你注意到没有,我们今天的人,开口闭口,外国怎么样。日本的电子德国的机械美国的科技英国的贵族,等等,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想对比呗?还有什么?” “你没细想。一个骂我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人,是怎么骂的?” “就说我们这项内容赶不上美国,那项内容比不上日本,就这样骂的吧?” “赞扬的就不说了。就连骂自己的国人,是不是潜藏着某种假设?我们的一切,都在跟所有国家的优点比?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意味着什么?” 冬子想到了:“意味着,我们想在所有领域,比其它所有国家都好。” “对了,这就是最为珍贵最为罕见的自尊心,这就是独一无二的大国情怀。这得有多了不起?据我所知,全球拥有这种心态的国家,少之又少,而我们,一直存在。” “我们不怕别人有多么先进,其实在我们的血液中,我们也不怕自己多么贫困,我们总相信,自己有崛起的一天。比如一个农民,也有当宰相的心。陈胜就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人格平等的心态,不是天生的。而是因为看多了历史,知道,平常人也可以做出不平常的事,这些经验让我们,充满了自信。” 自信,在一个农民身上就体现出来了。正因为这种自信,孙总的父母,自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儿子的拼搏可以加分,儿子的拼搏,可以为未来的成功,铺上道路。并且,还真的实现了。 自信,在冬子父母的身上就体现出来了。他们一生平凡而辛苦,但他们始终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让儿子,过上与自己不一样的童年,让儿子不再吃以前自己吃过的苦。这个自信,要实现起来,起码得有一些骨子里的自尊才行。 冬子问到:“这种自信,是盲目的吗?” “当然不是盲目的,历史上大量的成功经验,都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平凡人照样可以成功,只要你努力,机会来了,你就上升。” 于是,孙总举了大量的例子。卫青是个奴隶出生,成长为著名军事家。孔子是个私生子,也成了至圣先师。孟子的母亲最为励志,以自己的辛劳与严格教育,守寡抚育孟子长大,让他成了天下最有学问的人。 当然,中学时读到的孟子的一篇文章,就是证明。他列举了大量的出身微贱但建功立业的人。并且,把受苦,当成磨刀石,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我老家是很穷困的,我们村里出了第一个大学生后,就给了我希望,父母也看到了努力的方向,就是送我读书。而我本人读书的条件也不好,脑袋也不聪明,但通过努力,得到了自己以前想象不到的成果,这就是证明。而今天这个伟大时代,恐怕更有可能。” “你为什么说这个时代伟大呢?” “你的努力,终有回报。你的知识与才能,总有施展的地方,这不伟大吗?对于能干的人,不管是经济上,还是社会地位上,总有自己的位置。从来不因为你老家在哪里,父母干什么的,而受到不公平待遇,这不伟大吗?” 走在这城墙之上,孙总这样与冬子交流宏观的话题,总有一些不合时宜。这是在教育他呢?还是有某种目的?抑或,仅仅是孙总的个人感慨,想找人说说而已? 但是,这话的地点却非常正确。在他们脚下,有几千年的历史,那些历史,写在碑上,埋在墓里,存在于博物馆的展示中,更存在于普通人的记忆里。 远处飘来秦腔的声调,那苍凉的嘶吼,再次让两人停下了脚步。这个城墙很神奇,墙内是秧歌或者广场舞比较现代的天下,门洞之下,是摇滚的声音,年轻人的愤怒与挣扎,好像被门洞的回声放大。而墙外的护城河边,是秦腔的古人情怀。现实与历史如此贴近的地方,恐怕只有西安吧,远处的霓虹灯一眨一眨的,好像有配合着某种节奏。 而这几处的节奏,好像在某个点,居然统一起来,合成了一个步伐。这个步伐是时间的步伐,咚咚有声,总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力量。 “我有个感觉,不知道对不对。小陈,你听,这摇滚与外面的秦腔,好像是一种音乐?” 孙总也听出了,冬子点了点头:“好像都是一种嘶吼吧?” “不假工具的,情感的直接表达。这两种东西,都是直接表达情感的。不过,摇滚的青年,情感来源于生活。而秦腔的老人,情感来源于历史上的故事。但是,直击人心不加掩饰的力量,是挡不住的。” 此时的孙总完全不像是一个理工男,而更像是个人文学者,甚至是个艺术爱好者。当然,他先前自己唱过歌,现在,他听歌的感觉,也是很灵敏的。 “但是,我总有一个印象,就是,摇滚是赶不上秦腔的。不光是艺术感染力,还有另外的原因。” “是沉淀不够吗?” “有道理,小陈,你很敏锐。以我的理解,时间就是沉淀的条件,历史是已经过去的时间。没有历史感的东西,很难长久。更何况,情感的基础,完全不同。” “什么意思呢?” “摇滚是唱的个人情感,虽然能够引某些人共鸣,但个人经历总是转瞬即逝的。而秦腔唱的是集体情感,是我们民族共同的记忆,总是深沉而更有力量的。” 此时,那边又传来歌颂关羽的唱段,苍凉悲愤甚至有些绝望的声音过来后,冬子在这个夏天,感受到一股寒冷,仿佛从那唱戏的老人嘴里,射来了一把刀,穿入了自己的肺。 “关羽为什么那么动人,尽管他最终失败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为谁而战。他为亲人而战,为尊严而战,为承诺而战,为信义而战,为了那一份超越物质与利益的感情而战。知道为谁而战的人,如同我们世间奋斗的千万平凡人一样,是有托付的,是有根基的,所以,最能够打动人。” 冬子想,我该为谁而战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二次聚会 “费主任来了,大家都没什么表示?” 集体起立鼓掌!冬子眼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在这一堆自命不凡的专家中,还有人有如此高的受欢迎程度。他们并不追星,他们本人就是本单位或者学生中的明星。他们并不崇拜任何偶像,理性思维的根基让他们能够敬畏的只有:事实。 而这位在第一次聚会中没有出现的,免疫与流行病学的专家,费主任的到来,简直就像明星出场。那位神叨叨的数学家,满脸堆笑,甚至有些谄媚的眼神,显示出,他所思索的神学,在医学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铁路专家所说没错,他这次终于请来了这位传说中的年轻医学博士,为他们所谓的穿越到宋代的小说,提供医学上的支持。 距离上次聚会已经过去一周了,地点是铁路专家选的,在一个翠华山边上的农家乐。虽然叫农家乐,其实是一个仿古的幽静的院子,大家按约定上午就来,晚上还要歇一晚,明天再回到西安。作东的,当然是召集者。 为此,孙总还专门调整了实验计划,这个双休,他准备不做事了。他好久没有亲近山林了,据他自己说,自己生长于农村山区,出生带来病,就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山水,内心就憋得慌。 冬子第一次听说有这种病,这其实是一种爱好。当然,冬子在容城的老家,也算是开门见山的,东山公园,在回忆中,始终美好。 孙总的实验进入某种瓶颈期,好像是有个数据的临界点没有找到,据说是某个温度与催化剂数量的关系,他已经捣鼓了好几个晚上,也没整理出思路来。 “有时候,我的思路,睡一觉就会有。但这次,估计,要不得不上山了。偶尔山上的一只鸟叫,或许会让我突发奇想。”孙总跟冬子说这话时,冬子总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科学,怎么搞得跟玄学一样? 从西安开车往南走,就进入农村了。前两天刚下了暴雨,离开大路后,就按导航,上了一条乡村土路。路的两边是水沟,田野里积满了水,路面坑洼不平且泥巴乱溅,虽然这四轮驱动的越野车,不至于陷进泥坑,但对于新手的冬子,感觉还是比较紧张。 “小陈,我们换一下,我来开。” “放心,孙总,我开慢点,安全应该能够保证。” “不是怀疑你的技术,是我想过瘾。”孙总让车子停了下来,与冬子换了一下位置。当孙总启动车子时,嘴里喊了一声“驾!”,猛一踩油门,一股强烈的推背感袭来,颠簸与跳跃随之而来,冬子不得不紧紧抓住了车门把手。 在经过一段稍微平缓一点的路段时,孙总问到:“有刺激一点的碟子么?” “有一张劲爆DJ,外国的,我听不懂,你要听?” “放起来,声音要大!”孙总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兴奋。远方那高大的山川,瀑布奔流。近处明显的坑洼,黄水积满。而田野的土腥味里,禾苗翠绿,车内的简单音乐节奏,砰砰作响,冬子也不自觉地,嗨了起来。 前面有一个漫水坝,按导航路径,要经过它,但上面已经被水覆盖。在两边没有明显参照物的情况下,要过这个水沟,必须要小心才是。但孙总明显没有减速,反而加大了油门,在那音乐的节奏中,用最猛的方式,冲了过去。黄色的水瞬间向两边飞去,真有一种劈波斩浪的感觉。 等过了这个水沟,车速稍缓,才发现,整个车身以及前风挡玻璃,全部沾满了泥浆。 “嘿嘿,过瘾不过瘾?”孙总得意地看了看冬子,还大声说到:“不搞点泥巴,都对不起越野这两个字!” 平时看惯了压抑严谨且沉默的孙总,此时不知道,平时是孙总在违背本性做事,还是今天突然发病。其实,这种疯狂的冲动,是他原始生命力的展现,内心中强大的力量,此时才开始展现,如同他自己所说,他本质上,是个农村野孩子,只有在田野,他才过得像个人。 最终当他把全部被泥点包围的车子开到目的地后,居然又非常受欢迎。那个搞微电子的家伙,居然要借他们的车。 “李老师他们几个,开了个轿车来,停在泥巴路上了,过不来,我开你的车,去接他们。” 冬子把钥匙给他时,发现,已经先到的两辆车,是SUV型的,底盘比较高,可以开过来。但是,冬子这车虽然不是最好的,在泥泞的时候,四轮驱动,才是硬道理。 今天大家来得比较积极,仅十点半钟,人就差不多到齐。还没喝酒,只在喝茶的阶段,铁路专家作为主人,就把最重要的客人给大家介绍了。当然,还有另一位专家,正在来的路上。 后来冬子知道,人一生不管你是精英还是平民,总得有几个必须要交的朋友。这是后来丁哥给冬子说的:“你必须有三个朋友,第一个,必须有一个律师或者法律界的朋友,因为他保证你不吃亏。” 当时冬子听到这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袁。 “你还得有一个教育界的朋友,孩子长大了,得读书,这方面少走多少弯路,当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我老婆是教书的,虽然辛苦,但为朋友们的孩子入学换班,她偶尔也会很吃香。” “最后,最关键的,你还得有一个搞医的朋友。住院生病这事,直接关系生命。不管你再有钱,这方面如果走了冤枉路,耽误的可不仅是钱的事情,那有可能是你的命。” 此时,大家对费主任的欢迎,是否有这种情节,冬子没有意识到。但是,对生命科学的尊重,是搞科学的人,最起码的常识。 生命科学与军事科学一样,是人类最早探索的领域,集中了人类最优秀的人。就按目前的成材率来说,一个普通人要成长为一名主任医师,那得付出多大的努力与聪明。 从小学到高中,你得是名学霸,才可能考上好的医学院。从大学本科到博士,至少得有8年时间最艰辛的努力。要知道,医学所积累的知识量,是人类知识的精华,需要你掌握的东西太多了,你光把前人的东西学好,穷其一生,都难见得会有成果。更何况,新的研究新的实验新的病例,产生出新的论文,这些创造如此之难,简直是所有学科中的难度巅峰。 就像你学习钢琴一样,前人已经把钢琴的技术发展得如此娴熟,把钢琴的曲子写得如此之难。一个人用一生的时间学钢琴,还是很努力的那种,但要做到,能够弹奏所有前人的曲子,世界上能够完成的人,并不多见。 爱好文艺的彭总说过:“一个能够弹拉三与野蜂的人,都不算正常人了,更何况,还有李斯特这个大变态阴魂不散。” 冬子后来在网上狂补相关知识,才明白彭总说的意思。拉赫玛尼诺夫三是世界上最难弹的曲子,而野蜂飞舞是世界上最快的曲子。李斯特,一个欧洲作曲家,大量的作品,就以难度著称。 我们必须尊重每一个优秀的医生,不仅因为他们是为救我们的命而学生工作。更因为,他们用常人的心智与努力,承载着巨大的知识负担。他们不仅是聪明的,也是最努力的。如果在欧美,他们也是最有钱的一群人。 铁路专家在高声地介绍费主任的经历。原来这个费主任,不仅是西安某著名医院的主任,而且,他还是联合国扶贫计划署的项目参与者,到过一些贫困国家,参与了大量的免疫与疾病预防工作。他每年至少有四五个月时间,到世界各贫困地区搞活动。 铁路专家并没有夸张:“费主任的足迹,遍布了东南亚、亚马逊、撒哈拉以南。” 经历就是能力,读万卷书的人,如果同时也能够走万里路,那是一种了不得的见识。怪不得,这些自以为是的专家们,如此尊敬。 “听说诸位,有一个小说计划,我没多少时间参与,但我的兴趣很浓,我觉得,这也算是一个很好的思想实验。所以,今天我来,是想休息一下,跟大家交流心得,我在基层跑久了,很难有机会在思维上碰撞,我很珍惜今天这个时间。我只是提一些自己的看法,如果不对,大家批评。” 费主任开门见山,如同这个农家乐的地理环境一样。 “在路上,有兄弟问我,如果穿越到宋朝,要带哪些药品,需要多大的量。这我可以给出一些答案,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你们所说的再造华夏的计划,听起来很宏伟,但一个民族的提升,最基础的,恰恰是健康水平。” 此时,有人问到:“不是生产力吗?” “健康是生产力的保证。大家都学过唯物史观,应该明白,人,是生产力中最能动最活跃的因素。我举个例子,大家就明白了。我们今天接受教育与劳动技能训练时间,是不是越来越长了?” 答案当然是不言而喻的,过去一个初中毕业生可以工作,今天要读到大学,受教育时间拉长到16年,更莫说以后的各种培训。 “人类积累知识需要时间,学习知识也需要时间,科技进步,体现在每个人身上,都需要健康作支撑。大家想过没有,宋代,人的平均寿命大约是四十几岁,除去饥荒战乱等意外因素,一个没有受到外界打击的正常人,平安地活到五十几岁,就算是不错了。” 这是大家以前忽视的因素。下面有人议论起来。以大家熟悉的苏东坡等人,也多是五十几岁就死了。就算是许多高官贵族,寿命超过七十岁都非常罕见。 “平均寿命四十几岁的人,是不可能拿出十年时间来学习的,除非他有天赋可以走科举之路。他得赚钱养家,他得付出社会劳动,穷人们,怎么可能不挣钱糊口,怎么可能有时间长期学习,成为工业时代的合格劳动者?技术没学会,人都饿死了,对不对?” 还真是这个道理,那个时代,十几岁就结婚了,大部分人,十几岁后也就停止了技能与知识的学习,他要养家糊口了。而工业化带来的大量的知识技能,如果只有这样的劳动者,那是搞不起来的。 “我们国家独立起来后,最先搞的事情,绝对奠定了我们今天的成就。相比印度,我们有两件事,做得最好。第一,我们进行了全社会的免疫健康工作,比如除四害,比如防治血吸虫,比如接种疫苗,大家的手臂上,有没有被划井字?” 这话把大家问笑了,小时候,为了这个疫苗,几乎人人都哭过,不当是痛,看到刀子在肉上划,那样子太吓人,况且还是孩子。 “第二是教育,包括夜校培训等。那直接的后果是什么?中国人的平均寿命提高了,生命质量提升了,知识水平起来了,这才为后来的工业化,奠定了人的基础,我在印度非洲去,就发现,他们这方面与我们相比,差的不仅是一个时代。你们在想象中穿越到古代,对于我来说,我是现实地走到了那些地方,有些地方,甚至连我们的宋代都不如。为什么要穿越呢?现实就是。” 果然,见识,不因你学历高低而分,思维先进而分。大家苦想争论的话题,在费主任看来,就是他现实中的工作。人类的时间尺度是不同的,在撒哈拉以南,有原始狩猎的部落,人们好像还停留在我们汉代以前。而美国的曼哈顿与硅谷,仿佛提前进入了未来世界。 “我提醒大家一下,我们是穿越过去改造社会的,不是单纯扶贫的,也不是单纯打仗的,对不对?”此时,铁路专家的提醒正当其实。 费主任说到:“就是扶贫,也是有技巧的。原来世界各国对非洲贫困国家的援助是历年增长的,但他们的GDP并没有明显的变化,是因为援助没有效果?没有必要?该让他们自生自灭?不对,我们近期有人研究过,他们贫困的基本原因,是因为没有富的基础。其中,健康基础,就占了大头。” 信息学家说到:“也许,外国的援助,都让军阀与官员贪污了呢?” “贪污与廉洁只是分配问题,不是生产力问题,如果没有生产力的发展,所有的分配都是内卷的,不是思考问题的出路。”火药专家反驳到。 孙总的提问更直接:“费主任,你们做过哪些研究呢?”孙总比较讨厌纯粹理论上的纠缠,作为工科出身,他只关心改变现实的具体行动。 “我们都知道,在我国古代就知道,扶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钱不如给他们致富的办法,这就是技巧。” “对对对,过去进行赈灾时,不是直接给灾民发粮食,如果那样,灾民为了眼前利益,把多余的粮食直接换酒或者换钱提前花掉,后半年就过不下去了。所以以工代赈,你参加官方组织的水利工程劳动,官方给你工资,这才是救灾最好的办法。” 大家讨论到这个程度时,费医生觉得,他可以回答孙总的问题了。 “我们也知道,花在疾病预防上的钱,仅相当于花在治疗上的钱的十分之一,这是相当节约的办法,对不对?” 下面的赞同声音四起,已经讨论到中国古代中医:治未病,也就是疾病预防的重要性上去了。 “我们预防疾病的方式很多,比如环境卫生的治理,生活习惯的改变,当然,最直接的,是接种疫苗,我在联合国项目的同事们,就为这事,在印度进行了一个对比实验。” 凡是搞理工科的,没有用实验来说服他们更容易的事了,大家纷纷停止的私下交谈,细听费主任介绍。 “在印度有一个村庄,很偏远,是山区,当然也非常贫困。那里的人,平均寿命不过五十来岁,孩子夭折率很高,流行与传染病也比较厉害。比如天花、脑膜炎、小儿麻痹症等,这些都可以通过接种疫苗来预防。在今天的中国,这些病几乎都不存在了,而在印度那些地方,还是人们死亡的重要原因。” 印度作为与我们同时独立的人口大国,可比性非常高。但目前国力如此悬殊,值得探讨的原因很多。 “医疗援助计划作了一个实验,就是到那些山村中间的一个村子,免费给那里的少年儿童接种疫苗,前期也宣传了疫苗的好处,愿以为,工作很顺利,我们期望,接种率会超过50%,并以此作为我们的工作目标。” 大家想,免费接种疫苗,这样的好事,应该能够实现目标吧。毕竟,我们小时候,接种疫苗的机率,差不多都100%了,反正政府出钱,学校动员,家长理解,孩子嘛,老师说要划井字,吓哭了,也得要划。 “但是,最终效果并不理想,最开始,还不到20%。这是为什么呢?我们项目组就有人调查了,原来,是孩子的父母们,怕麻烦。抱着孩子,走一天的山路,到了你疫苗接种点,你下班了,他等到第二天,才有机会打上。对于富人来说,耽误一天时间,没什么。但作为穷人来说,一天时间不劳动,就有可能让饥饿的现实,直接摆在他面前。不方便,怕麻烦,是主要原因。” 这一点,我们解决得比较好,每个村都有本地医生干这事,更何况,所有孩子都得上学,学校统一组织,就很难有漏网之鱼了。 “我们为找到解决办法,搞了三种模式,进行对比实验。第一组,坚持原来的办法,只是加大宣传力度,让大家知道好处。第二组,就是直接把接种点,设到村民聚居的村子里,让他们更方便快捷。第三组,就是对接种疫苗的人,每人次,奖励两斤豆子。结果很快就区别开来了。” 孙总在下面对冬子说:“精神鼓励,物质鼓励,以及面对现实,这种分组对比的方式,相当科学。” 费主任继续说到:“结果,第一组,接种率并没有变化,不到20%;第二组,接种率有所提高,超过38%;第三组,都超过了50%了,看样子奖励的办法是有效的。” 有困难就退,有好处就上,这是所有人的本性。有人问到:“那你们完成任务了吗?就按第三种办法?” “我们改进了办法,不仅是你接种一类疫苗,奖励两斤豆子,如果你家孩子,把规定的几种疫苗都全部接种了,我们还奖励你家一口锅。” “那结果是多少?” “超过80%。” “你们这样搞,既要发豆子又发锅的,不是大大增加了成本?” “恰恰相反。” 费主任这样一说,大家都不敢问下去了,这已经超过了大家直观的概念,等他喝完一口茶,再听他的解释。 “我们要完成接种率50%以上的任务,如果不通过奖励的办法,那估计工作时间得要长达一年,反复做大量的宣传工作,我们的医生们,还得要背着药,到深山老林去,劳动时间与强度是非常之大的。当然,医生们这样努力,工资与费用,当然也非常之高。” 一提到医生的费用,大家估计已经猜出原因了。 “按最后一种办法,整个山区的任务,只用一个月时间,就超额完成。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大量的医生,仅用一个月完成了一年的工作目标。我们剩下的十一个月,回国工作,不需要联合国项目单位再发钱,节约下来的钱,远远超过那些豆子与锅的钱了。” 此时,数学家还来了神,继续说到:“好像疫苗这东西,花一块钱接种,会比最后得病,花十块钱治,还要划得来?” “对,你算对了账。我们后来还有一个实验,表面上是医生开展的,最后,却得出了经济学的结论,你说怪不怪?” 跨专业成果,就这么容易取得了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需求费效 “这是在非洲,关于蚊帐的故事。” 他一开口,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治疗疟疾有青蒿素,我们老祖宗的发明,但预防它,最容易改善的办法,就是使用蚊帐,对不对?” 疟疾的传播途径是蚊子,如果睡觉用蚊帐,那就可以避免大部分的蚊虫叮咬。 “我们也做了大量的对比实验。分为三个组,一个组,免费发蚊帐;第二组,给一美元,发一顶蚊帐;第三组,交两美元发一顶。要知道,这个蚊帐的市场价格是十美元,所以,整体上,都是一种援助。” 大家的担心就来了。如果是免费的,那么,有的人,有可能用蚊帐去网鱼,或者做婚纱裙子之类,不把它用在正途。 听了大家的议论,费主任说到:“其实,你们的担心,我们也有。但是效果却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大家不管是哪一组的,拿到蚊帐后,并没有改变它的用途,没人拿它当鱼网或者婚纱,因为,每家只有一顶,必须把它用在最有用的地方,大家用它来防蚊,这在经济学上有个词。” 下面有人说到,这是刚需,只有刚性需求,才可以将商品的使用价值达到最大化。 费医生承认了这一点,孙总也低声对冬子说到:“当一个商品成为必须品时,你是不管它的价格的,只要你承受得起。不可能因为粮食价格涨了,你就不吃饭。” 这是经济学道理,想不到,理工专家们,早就熟知。 “不仅如此,我们第二年还做了另外一个实验。我们将蚊帐的价格,提高到三美元,过去没领蚊帐的家庭,都要付出这么多钱拿一顶蚊帐。结果呢?” 有人在下面猜,或许有人嫌贵,就不领了。 “不对,大家还是很积极,毕竟比市场价便宜。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别人使用蚊帐带来的好处,更加积极地来买。如此一来,还有一个效果,就是已经有蚊帐的家庭,更加珍惜蚊帐了,别说挪作它用,就是平常用来防蚊,都小心保存使用,不敢离火源太近。为什么,吃饭都比较困难的人,愿意拿出三美元来领这东西呢?” 这个问题很好,因为下面的人,都没有答案。费主任说到:“我问过一个经济学家,他的结论是:需求,是可以创造出来的。比如大家在没有手机的时代,你满足于固定电话的通信联络,但一旦拥有过手机,你就离不了它。它以前不是刚需,而今天,是每个人的刚需,对不对?” 坐冬子对面的通信专家,此时兴奋起来。 但是他准备发言的欲望,被一件事情打断。出去接人的材料专家,已经带一个人回来了。此人长得不像是知识分子,倒像是一个农民工,因为他的皮肤比较黑,头发也稍微有些乱,穿一个长衬衫,卷起了袖管。而这里满座的人,基本上不是穿格子衫就是穿T恤运动衫,都是短袖的。 最先给他打招呼的,却是刚才侃侃而谈的费主任。 “陆处长,你怎么来了?” 他俩握手拥抱的样子,像是多年没见的老友。面对大家疑惑的目光,费主任开口了:“这位省教育厅院士服务处的陆处长,也参加过联合国的教育扶贫项目,我们在印度时,还在一起工作过一个多月时间。” 此时,有人玩笑到:“我努力一生,估计也得不到你的服务了啊?” “都有机会,都有机会。”处长对大家拱拱手,很江湖的样子,但笑容却是真诚的。 数学家此时笑到:“你今天来,莫不是,我们中间,今后会产生院士?”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毕竟,院士是科学工作者最高的荣誉性职位,也是本学科大牛的标志,是所有人向往的目标。 一阵哈哈过去后,人数到齐,大家进入饭厅,进去后,冬子对那个大桌子吃了一惊。在个巨大的圆桌,中间一个玻璃转盘,正中间是一个大的插花盘,当然,菜不可能放在正中间,因为太远,你夹不到。这个桌子的走私,估计超过三米,而正中心的距离,你拿手去够,加上筷子,估计只有姚明才有可能夹到菜。 这个桌子,可以供三十几个人围坐,这十几个坐下来,还相当宽松。 这是典型的西北宴席,适合于这农家乐的整体氛围。阶乘了面食糕点以外,牛羊肉的做法,也是比较猛烈的,大块的肉,当然还有已经被分割到盘子里的,烤全羊。 这里的烤全羊,完全没有以前吃的那种比较干的口感,滋滋地冒着热气,油水渗出来,让人垂涎欲滴。 大家喝的却是红酒,据说是为了下午座谈有些精神。东主说,晚上才是喝白酒的时间。邻座的人低声对冬子说到:“他发了财,据说给学生的工程队当顾问,得了不少钱。毕竟,他是可以影响设计的人。” 一般工程,如果按国家标准来核定利润,除了你偷工减料,利润率是不会超过15%的。但如果可以影响设计院,将设计标准定得更保守一些,那利润的增长,就大了去了。 冬子问到:“这不是腐败吗?” “不是,那是青海那边的工程,如果不设计保守一些,高寒地区及暴雨风沙,会影响寿命。只不过设计保守,导致工程量增大。增大了分母,分子也就相应增大而已。这不算是腐败。况且,他当技术顾问是合格的,毕竟他亲身经历过青藏铁路工程,比这个,难多了。” 利用技术挣钱,其实是对他多年研究与所学的回报,一般人,根本没这个资格。 东主与大家敬酒寒暄过后,邀请陆处长说话。 “我知道你们想改造一个时代,但我们今天正在改造时代,为什么不直接面对现实,非要写小说呢?” 通信专家的意见,代表了大家的心声:“我们不是干这个工作的人,你跟费主任当然是。我们只是过一下想象的瘾,就当是认真在玩一个游戏。” 这其实,也相当于孙总所说:换脑筋。 “刚才费主任讲的他们那个实验,其实,我们在那个地方,同时还进行了第二种试验,结果与费主任他们的,高度相关。” 开发计划署,是一个扶贫组织,这两拨人有交集是经常性的,但这两拨人的社会实验如此高度相关,也出乎大家意料。 “我们知道,要隔绝贫困的代际传承,是最伟大的社会运动,不管你是穿越到唐宋还元明,你都要面对这件事。今天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这些。那么答案呢?宋代最伟大的历史学家司马光就已经总结出来了:教育。” 这位处长文科知识丰富些,毕竟是官员出身,长得像农民,但这正是他宏大叙事的基础。世界上最宏大的,莫过于田野了。 “我们搞教育,得有依据。你们要过去搞工业化,教育绝对是一切的基础,如果不是教育,所谓再造,就是个笑话。评价教育,可从两个维度来进行。一个是教育时间,一个是教育效果。” 这才是行家,比在座的人,要准确得多。可见,术业有专攻,不是说你聪明,懂一些科学,就可以准确把握了。 “有国际组织统计,一个国家的公民教育,人均增加一年时间,GDP就增长30%,大家想想,这个致富的方式,是不是最稳定最快捷的?” 大家以前不知道这个数据,只是凭个人感觉。当听到这个数据时,许多人惊奇地张开了嘴巴,发出了“喔”的赞叹或者怀疑的声音。 “那么,知道增加教育时间这事,只是任务的开头,关键是如何增加。就像你们说要回去搞工业化,只是个想法,如何搞呢?哪个国家不想富裕呢?不想搞工业化呢?为什么搞成了的,只是少数国家呢?是他们没有聪明人吗?不对,主要是方法与条件。” 这一段问话,其实很有说服力,空想不解决问题,只有实际在田间地头干的人,才能够找出办法来。佛教有一句话叫:说食不饱。我们的俗话说:不能画饼充饥。 “我们在印度做了对比实验,把大家想象中的大部分因素都考虑进去了,目的,是想增加人们受教育的时间。既然教育对脱贫与进步的费效比如此之高,任何在这方面的有效投入,都是划得来的。” 下面有人说,得有更多的老师,有的人说,得采取奖励的办法,像打疫苗一样。还有的人说得更直接,比如免除学费,比如捐赠图书,比如立法强制等。 “我举例说明,因为因素办法太多,我举出其中四种办法,加以对比。我们选择一个地方,按当地学龄孩子的总人数,平均每名学生投入100美元的基数,分别投入四个方向,来看最后的效果。” 又是一个双盲对比实验,这在医学上,尤其是药品临床效果实验上,最为常见。目前,这种办法,已经渗透到社会学研究中去了。 “我先说,第一组,大家也知道,就是当地教育的缺乏,或者老师待遇的低下,导致学习上学率不高。这是大家有可能见到过的原因,或者说,老师素质不高导致学生学习热情下降,等等。” 冬子看到,孙总点了点头,他其实小时候,许多同学都遇到这种情况。只不过,他本人是千军万马,走了个独木桥,是个例外。 “如果按学生人平100美元投入到老师的培训上,让老师更多一些,素质更高一些,所产生的效果是什么呢?数据显示,会让学生整体受教育的时间,延长1.7年。” 用数据与事实说话时,除非你有证据说这数据是假的,一般你找不到逻辑漏洞。因为,取得实验数据的人,都是经过严格逻辑与科学思维训练的人。 “第二种办法,就是给学生提供免费的午餐,并且减免费用,这是一种奖励的办法,也是大家刚才议论最多的办法。比如美国人在阿富汗就实验,为了让女孩读书,一个女孩入学,就给家庭奖励一袋面粉,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依据前面医生疫苗试验的结果,大家猜测,这个效果,应该是最好的,毕竟有便宜可占,节约家里的口粮。 “结果当然比第一组好,每花100美元,可增加学生整体受教育时间2.8年。” 虽然效果比第一个好,但结果还是让大家稍微失望,对于那些地方小学都无法普及的学生来说,增加这点时间,连初中毕业都没达到,是无法成为工业化的主力的。 “但是,受到费医生他们的启发,我们与他们联合,发现了第三组数据。他们搞免疫的,我们也发现,印度那地方由于卫生条件及习惯的原因,学龄少年,因为寄生虫导致身体差,无法坚持学习的,有许多。我们统计了除虫与教育的关系,最后出来的结果,吓了我们一跳。” 大家看了看费医生,费医生笑到:“我们也没想到。每花一百美元除虫,最后可以增加总体教育时间,这个按人数与时间相乘,得到的数据是28.6年。” 这太恐怖了。假如100美元所达到的除虫药品可以供7个学完成驱除寄生虫,会导致每名学生,平均增加超过4年的教育时间。此时,大家明白,所为教育组与医疗组的高度相关性,就已经被证明了。 “当然,我们还有其他办法”陆主任继续说到:“我们发现,许多家长不让孩子上学,其实是因为没有意识到教育对于致富的相关性。也就是说,让可以劳动挣钱的孩子,不劳动只读书,短期来看,在经济上是划不来的。” 这其实是过去农村辍学的最主要原因,让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孩子出去挣钱打工,是一些家长的选择。要不是国家出台了义务教育法,恐怕这种事,还在发生。 “人均出生人口的多少,与贫富高度相关。一般来说,家庭出生人口越多的地方,基本上越穷。越富的人,出生人口反而少些。这里有一个经济规律,就是中彩票规律。” 经济规律是大家陌生的,中彩票的事是大家关注过的,所以,人人都听得仔细。 “一个贫困的农村家庭,生育了十个孩子,如果有一两个孩子读书比较好,那就让其他孩子不要读书了,专门劳动挣钱,让这一两个孩子努力读书,如果他们读书成才挣大钱了,就好比中了彩票,父母后半生的养老与医疗,就靠他们了。大家想想,只有20%的教育率,该是多么低?” 冬子想了想,别说什么贫困人家。就是当年比较富裕的战国时期的苏秦家里,他只知道读书,在家里,就不如他哥哥早早种田,受人欢迎。 “我们用统计数字,通过当地德高望重的人,教育家长们。哪怕读书成绩一般的人,从总体上讲,多受一年教育,工资就会在整体上,多出8%的收益,这是权威研究的结果,是可以通过观察来验证的。” 如果这个结论是正确的话。如果多受4年大学教育,那就比一个普通高中生,平均工资会多20%。社会上整体平均下来,是符合冬子的观察的。而自己今天与小袁比,就是4年教育时间的差异,小袁得到的收入是他该得的,而冬子得到相似的收入,多少靠些运气。同样的高中毕业生,像冬子这样运气好的人,很稀少。而同样的大学毕业生,像小袁那样收入的人,很普遍。 “所有人致富的心态都是一样的,只要让他们明白了利益在哪里,他们就会努力。这个组的成果是最大的,每花100美元的宣传教育,得到了40年教育时间增加的效果。” 太令人吃惊了,要不是费主任在一边点头背书,大家还真不敢相信。假如这种教育花在10个孩子的家长上,得到的效果是,有10名学生,会多读4年书。这是费效比最好的一组,当然也是最应该推广的办法。 冬子看见,一群高收入者,面对美味昂贵的烤全羊,喝着名贵的红酒,谈论远方的贫困,这是否很滑稽。但回头看了看孙总很有兴趣地在跟邻座讨论扶贫方式时,又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在座的这些中年人,在他们的少年时代,经历过贫困。今天的富足已经让他们的财务基本自由,但那贫困的记忆,将伴随他们一生。他们的父辈以及他们的少年时代,为贫困而战,而今天,仍然延续着这种战争,在世界的其他地方。 我们发展太快了,以至于暴富过后,还来不及忘掉贫困。 “第二个问题,是教育质量的问题。我们在印度那山区发现,影响教育质量的问题,大约有三个原因。一个是老师旷工,经常不来上课。这在我们国家很少发生,因为我们几千年的历史,就是尊师重教的历史。而在印度,甚至在非洲美洲,都有这种现象。” 自从孔子后,老师的社会地位与自尊心是相匹配的,对得起学生的信任。这是我们宝贵的历史财富,也很独特。 “我们就采取打卡考勤的方式,保证了老师的出勤率,也算是提高教育质量的一种办法。当然,还有第二种因素,就是老师质量不高,在我们国家过去,也是常见的。比如正规培训的老师少,教育与实验设备缺乏。” 此时冬子下意识地看了看孙总,发现他听得真是入神。 “这个好办,我们已经有经验,就是动员大学生支教,或者请城里老师定期到乡村任教,不光是带学生,也让同学校的老师,提高水平。” 我们对此,早就有一套制度,通过人力资源与物质资源的倾斜,缓解这个问题。 “第三个因素,就是书本及课外读物的缺乏,导致学生知识面狭窄。这个,在座的,估计都给希望工程捐过书本和文具,对不对?” 在座的,有人还声称,他每年都要拿出万元以上,购买大量读物与文具,捐赠给山区小学,回馈社会。 “这个办法,我们在国内实行得很好,但在印度不行。”陆处长说到:“我们捐赠的一年级读物,他们有的五年级的学生都读不了。这是因为他们特殊的语言环境。” 有几个去过印度的,或者对它有了解的在下面说到。印度是一个多语系多民族的国家。普通山区人,都是说当地语言的,但学校的课本及读物,都是英语,因为英语才是印度的官方语言,英国殖民时留下的产物。让一个从来没说过英语的人,来读英语的书籍,这个障碍太大了。 从此,我们为自己的语言而骄傲。我们读的书,正是我们自己说的话。况且,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知识,我们都可以读懂或听懂,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财产。 说大一点,这叫:文化自信。 在下面的论述中,冬子才明白,文化传承的史诗般意义。全世界,只有中国人,保留着远古的文字,从而,那些远古的知识积累,才成为我们后代的财富。 一代又一代尊师重教的传统,通过科举这种制度加以官方的强化,通过对孔子的尊崇得到认同,导致,我们的知识,从来没有失去其传承体系,得以在世界无数的冲击与变化之中,保留了下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汉字这种象形文字,能够使用到今天,就像生物学上,大熊猫躲过特种大灭绝,成为今天的国宝一样,是极为罕见的存在。 “所以,我们对当地教育系统提出建议。对这些地方,提高教育质量,最重要的是,提高阅读能力。只有他们先能够读懂最简单的书籍,才谈得上教育质量的提高。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任何一个印度知识分子,至少是掌握两种以上语言的人。一种是他们的母语,另一种是英语。” 火药专家的声音很大,估计是性格使然,或许是喝了些酒。他大声说到:“是不是,总有股子咖喱味?” 地方口音不值得嘲笑,比如南方人说普通话。大家迅速把话题转移到喝酒上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商业精神 “大宋,历史最迷惑的岔路口,你们选对了时间。”陆处长盯着大家似笑非笑:“也许大家有了感觉,但没想明白,一个现代社会除了工业化,你们遗漏了什么?” 一帮高智商的家伙,此时被这个农民模样的人整懵了。 “我们行政机构名称给了答案,再想想?” 此时,孙总突然一拍大腿。“工商局,是不是?” “然也!”陆处长转文,有些勉强,但答案是被猜中了。“工业社会的形成,没有商业社会作支撑,是不可能的,这一再被世界工业化的历史所证明。” 一谈到历史,大家意识到自己的短板,这帮子理科生,遇到文科生擅长的东西,就不行了。况且,你们这是要穿越到历史空间去的,不懂历史,怎么改变进程? “太阳底下无新事,人可以跳着前进,但长路,还得靠脚踏实地地走。逻辑是个有用的东西,大家想想。” 一旦脑洞被打开,下面的议论就纷杂起来。有人说,工业产品要变成财富,必须要交换。还有的人,谈论到工业化最典型的特点是分工,分工就必须建立在交换基础上。还有人说,工业化的正向回馈,离不开市场。 “你们讲了好多高大上的东西,但我们到了那时代,是要说人话,说当时百姓听得懂的话。我只说一句:铁匠不生产粮食,他靠什么活?” 当然靠交换,这是商品经济的特点。如果铁匠不与农民换粮食,那么,农民就没镰刀,铁匠就没饭吃。有人提醒到,没有商业的发达,工业就是搞出来了,也形不成改造社会的力量。 “宋代,已经发明的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清明上河图也展现了当时发达的商业社会,这就给工业的萌芽奠定了基础,所以,你们凭直觉选择穿越到那个时代,是对的。” 这种正确,只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大家选择宋代只不过是为了对付铁骑,感情,此时与理智,居然巧合了。 “过去,我们对商业有误解,那是因为,在农业社会,我们古代是自给自足的,商品交换的必要性低。因为逐利性与必然性的背离,导致许多人反感它。没有增量的交换逐利,好像只剩下盘剥,这是让人垢病的地方。但是,一旦工业化进来后,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增量,这种交换,就显示出巨大的作用,而成为社会运转的必需品。” 陆处长的大量专用名词用得一点都不生硬,反正出于自然。可见,他对社会理论与历史知识的掌握与运用,相当熟练了。 冬子觉得,社会上许多人有误解,说某些官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这何以解释,我们国家近几十年来,发展速度与规模成为世界最闪亮的存在?何以解释这个仅用三四十年就实现工业化的奇迹?没有这样一些优秀的行政人员,怎么可以带领整个社会的进步? 当普通人找不到便宜时,总是骂别人贪心。但自己没想想,自己也有贪便宜的心?你骂有人贪腐,有可能是因为你自己没那机会,属于嫉妒。 就在坐的这些高智商的人来说,他们在自己的领域自命不凡,但在整个社会改造系统里面,他们也只是精英与骨干中的普通一分子,需要其它精英一起来干。 好在,知识分子的自信,让他们在知识面前养成了谦卑的习惯,他们在认真听。 “你们如果要穿越,必须建立一个让整个社会动起来的商业机制,这样,才会让工业化建立社会的正反馈,才会让工业社会正常运转起来。” 下面有人回顾了我们前后三十年,前面三十年不是没有工业,但无法使全社会工业化,原因是什么?而后三十年主要做对了什么?首先,肯定是解放了商业,让个体户出现了自由市场。当交换繁荣之时,工业得到正反馈,社会就突然兴盛起来,如同久抑的热情被唤醒,巨大的能量从地底下喷涌出来。 此时,孙总提出了一个问题:“陆老师,在贫穷的社会里,如何让商业化深入人心,展开起来?” 当孙总把一个人叫老师的时候,体现了他最大的尊重。冬子知道,孙总很少把人叫老师的。 “你是问我们近几十年,还是世界整体状态?” 陆处长遇到这种具体问题,逻辑就显得比较严密。 “我是问,假如像宋代,那样的农业社会,当时普通人,还是比较穷的,剩余产品少,可供交换的商品不多时,如何让普通人在商业化受益,这是个问题。” 穷人,一般在商业社会中,是受害的,尤其是在一个纯粹的农业社会。这个观点,在下面的讨论中,冬子听到不止一个人这样说过。 “好问题。估计我们几千年的帝王将相,都没想清楚这个问题,总在抑制与促进两个方向上左右摇摆。具体的历史证据,史书上都有,我不重复。但我可以提供一个现在的研究样本,供大家参考。” 只要听到研究样本几个字,这些学过统计数学的人,都比较兴奋起来,这是他们熟悉的内容。数学家的位置,与冬子虽然隔了几个座位,但他的声音还是让大家听到了。 “相似的样本,是具备参考价值的,只要统计方法完备,完全可以分析得出结果。” 微电子专家笑到:“莫给我讲统计数学,当年我差点挂科。” 下面很多人笑了起来。冬子不懂这门课,但大家的议论还是听到了。统计这门课,是非常难的,难就难在要从表面无序的数据中,找出规律。最主要的是,公式太多,非常难学。 “我讲数学,不是专家。但是,样本试验,我知道一些。我给大家说个与宋朝相似的样本,今天在某些地方,仍然存在。” 这话很突然,还是原来他的观点,与其穿越到宋朝,不多到世界看看。世界上许多地方,还保留着宋朝的生活状态呢。 “印度北部某些地方,孟加拉的某些地区,是典型的农业社会,甚至还没有我们宋朝搞得精致。但总体人均生活水平,与我们宋朝差不多。因为他们的主要产品是粮食,从人均耕地面积讲,与宋朝差不多,而粮食产量,也差不多。” 面积差不多,这可以理解,但产量差不多,这就比较意外了。毕竟,600多年过去了。 “费主任估计也有体会,他去过。一亩地,种水稻,亩产在400斤左右,基本上相当于我们宋朝的产量。也就是说,从物质资料生产的效率来说,从个人仍有财富来说,他们就相当于宋朝的老百姓。” 火药专家此时感叹到:“我们在这里吃肉,还得要感谢袁隆平啊。” 此时,大家开始夹菜喝酒。冬子没有想到,在座的许多专家,在他们少年时代,也经历过亩产400斤的时候,那时候的贫穷,是根深蒂固的记忆。而杂交水稻出来后,今天,我们的亩产达到1800斤甚至有的达到2000斤,这是个怎样的数据? 此时,数学家突然发言到:“这是不是有个巧合?我们的产量是人家的4倍,我们的总GDP也是人家的5倍左右?工业化只多出了一部分?主要靠粮食产量?” 马上就有人批评到:“你忽视了一个东西,可耕地面积。我们的可耕地面积,比人家少三分之一,况且,南亚是一年三熟,我们最好的江南也只一年两熟,东北黑土地最好,也只有一年一熟。所以,我们的全面胜出,主要靠工业。” 他混淆了粮食总产量与单产的区别,数学家激动起来,也会犯常识性错误。整个酒席,他是最自我的人,因为别人喝红酒是一口口地抿,而他老先生,却喜欢一口干。酒鬼,遇到酒,就不理智了。 “对贫穷社会的研究,不是我们自己搞的,但别人搞的,有一些有意义的成果,跟大家分享一下,或许,大家会有新的体会。” 陆处长先问了一个问题:“教育与医疗,是具备致富的外部条件。外部因素是变化的条件,而内因才是变化的根据。那么,从内因角度而言,贫穷的本质是什么?” 数学家又开口了:“这是个哲学问题?” “不,这是个具体问题。”陆处长说得斩钉截铁。 于是,猜测原因的议论又多了起来。有人说懒,有人说技能,有人说投资,有人说制度,甚至有人还说,商业问题。 “你们只是在说可能性,但在现实对比研究中,我们发现了最主要的因素。” 这才是精华。比如,我们说流水为什么这么急,有人说水的力量大,有人说泥沙翻滚,有人说大河堤约束,甚至有人说乱石众多。其实,就是地心吸引力与高差的原因。总结一句话规律:水往低处流。 在这个空档,冬子没办法参加他们的议论,只是在观察陆处长的动作。当他喝了酒,吃了菜,还用餐巾擦了擦嘴以后,知道他又要讲话了。 “大量研究表明,有三个原因,导致了贫困。第一个原因是,穷人的生活,充满了风险。我以前面的例子加以延伸。费主任所说,打疫苗的事。如果让一个穷人一天不劳动,为了孩子未来可能的病而放弃一天的收成,那对他饥饿的风险是现实的,直接的。规避直接的风险,而被迫放弃对远景的投入,是自然的人性反映。疾病致穷,是历代全世界所有社会的主要原因之一,这只是风险之一。况且,靠天吃饭的农民,一场旱涝,就让他一年颗粒无收,就是这个意思。” 下面的人对此深表赞同。为了规避劳动收益少的风险,投入更多的劳动力,比如让孩子辍学劳动,也是办法之一,这就导致教育不足,这些都是贫穷所逼,无从选择。 “第二个原因,是缺乏本金。我们古代老百姓最好的新年愿望是:年年有余。为什么要有余呢?因为只有余量,才有可能积累出本金出来,可供投资,至少,可以抵挡风险的突然来临。为此,有一位著名的专家,作了一个试验。” 原来有余,为未来的风险作准备,甚至为未来的发财作投资,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的先人们,为了做到这一点,不惜节衣缩食,也要留下一些财产积累,为将来,为子孙。 “一个叫尤努斯的西方人,在孟加拉做了一个试验。他在孟加拉调查贫困问题,发现了一个例子。关于一群编织工人的例子。编织篮子筐子,是最古老的手工艺了,我们宋代就很发达。当地人,先到一个老板那里借来22美分买材料,编织出一个筐子,再卖回那个老板,得到24美分,这样,他编一个筐,就可以赚得2美分。他一天能够编5个筐,也就只能赚得10美分,永远处于贫困线以下。” 下面有人在问:“他就没有这点本金吗?” “贫困的人,挣的钱能够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节余?你以为真是年年有余啊?”反驳他的,是那位铁路专家。这位专家,已经把铁路工程修到非洲去了,对极度贫困是有直观体验的。 “于是尤努斯想了一个办法。他给这个工人,先借了1美元,让他买材料,一次性买5个筐的材料,平均每个只需要20美分。最后编好5个筐后,不卖给原先的老板,而是在自由市场卖,每个就有25美分,这样每个嫌25美分,比原来多赚了15美分。这多赚的钱,一月后,他还给尤努斯105美分,尤努斯还得到了5%的利息,这样,作为银行贷款人,尤努斯是划得来的。但作为那个工人,他是否划得来呢?” 这样简单的算术题,只用心算,在座的马上就能够得出结果。纯赚的,有三周,这样工人就节余下来305美分。从此以后,他就再不需要借钱进货,进入劳动赚钱的正循环,按自己的劳动,每天收益25美分以上,比原来的收入不仅翻番,而且自己还有积累了。真正做到月月有余,进入了致富的正循环。 “大家想想,对于贷款人尤努斯,他是否划得来呢?” 当然是暴利。要知道,一个月的利息达到5%,有点类似于高得贷了。但这事,既有利于穷人又有利于银行家,双赢的事,总是好生意。 “所以,尤努斯就成立了一个小额贷款公司,叫格莱美银行,用来解决贫困人民本金不足的问题。大家知道,穷人贷款是有风险的,但巨大的利息差,可以弥补风险损失,他的银行赚了钱,社会贫困得到了缓解,他也获得了各种奖项。” 通过商业化的银行贷款,比直接给人捐赠钱这办法,好像更有效果。这个结论,出乎大家的意料。 “最后,我要讲到一个最重要的内因了:对金钱的使用。有专家在贫困地区调查发现一个现象:电视机比食物重要。在某些贫困地区,人们宁愿少吃一顿肉,节约几年钱下来,也要买个不生产产品的电视机来看,这是为什么呢?” 大家都是理性的科学工作者,经济学的前提也是,每个人都是理性经济人,以取得利益最大化为原则。而这种现象,好像违背了这种原则。 “与之相似的现象无处不在,比如他们好不容易有点余粮,不是拿来投资生产,而是换洒喝,或者有的搬运工,本来身体受的损耗就大,还坚持抽烟。这是为什么呢?” 有人说,这是他们没有理智的头脑。还有人说,这是他们追求享乐。总之,就是他们笨。 听到大家的议论,陆处长笑了笑,说到:“如果是你我,混到那个地步,估计也跟他差不多。这同样是实验证明了的。” 大家一听,还有这实验,感觉不可思议。反正,在座的都很自信是一个理性的人,即使穷,也不会做这种不利于挣钱与健康的事。节约出本金,才是合适的选择。 “香港有一个富翁叫田北辰的,还有美国有个富人叫芭芭拉的,都曾深入贫困人群中,与他们一起生活工作。他们愿想,凭自己聪明的思维与见识的格局,一定可以摆脱贫困,但实事,让他们彻底放弃了愿先的想法,他们都失败了。” 这就很打击人了,这些聪明的富人们,应该具备致富的能力与见识,仅仅因为条件与环境的不同,就富不了吗? “有一点钱就喝酒吃肉,有一点钱就抽烟。更多一点钱,就买电视机或者一两件奢侈品,不肯拿出一点耐心来对未来投资,不肯挤出一点时间来寻找商机与努力方向,这就是老板们最开始,最不理解的地方。后来,他们找到原因了。因为,穷人的生活太乏味了,劳累一天下来,对精神生活的安慰,成了他们最大的需求。为了那短暂的快乐,顾不得思考不确定的未来了。” 所以说,穷困最大的问题不是穷,而是困。把你困在那个生活的小圈子里无法出来,根本没有精力与欲望,去抗争。 “田北辰问过一个贫穷的搬运工:你工资那么少,每天那么累,为什么下班后,一个人没菜,都要喝点酒。更不可理解的是,你为什么要抽烟,虽然烟便宜,但每天花的,也是不必要甚至是有害的钱?大家猜,那位搬运工是怎么回答的?” 大家其实已经猜到了,那个人肯定不会反省或者羞愧。 “我一生如此劳累,如果不是那支烟来安慰我,我都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这个回答,马上镇住了在场的这一群人。要知道,人生缺乏意义时,你连吃苦的勇气都没有。这样一个吃苦的人,摆脱不了贫困,那廉价的烟酒,只是他生命的安慰剂而已。 “所以,对金钱的使用,也是造成贫困的重要原因。人人总结,穷人缺乏长远目光,穷人没有对教育与技能学习的耐心,甚至说话都没有修养。大家想过没有?他们的生存危机迫在眉睫,哪有时间想这些?如果今天不努力劳动,明天就有可能没饭吃,有什么机会,长远投资?” 下面有人问到:“是不是都有这种状态呢?我是说全世界?” “大部分有,在最贫困的非洲的某些地区,贫穷除了让人丧失斗志,甚至丧失了尊严。把讨钱当成自然的事,这已经让我们见怪不怪了。当然,有一个有趣的规律,我在非洲发现的。” 这可是独家发布成果,这顿饭请他来,算是值得了。 “我在非洲发现,越穷的地方,葬礼越隆重。我调查过两个国家的现状,一个人的葬礼,要花费一个劳动力一年收入的40%以上。” 这就明显太高了,况且,这种花费,对死者是没有多大意义的。毕竟,按我们中国传统的说法,生时孝,才是真孝。重死轻生的事情,在今天,已经不常见了。 “因为所有人的现实生活都那么痛苦,就把美好的希望,只能寄托在来生。来生的美好,是对今生的安慰,死亡,就成了他们的唯一希望。” 最为极端的说法,让死亡成为美好生活希望的途径,就已经整体上病了。 但是,我们能够说些什么呢?在座的虽然已经富裕,已经拥有了职业甚至财富自由。我们坐在大圆桌边,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喝着高档红酒,吃着厨师精心制作的烤全羊,各种精致的面食点心一道道地上,各种精挑细选的食材,被制作成艺术品,让你享受美味的同时体验到形色的美丽,我们却在谈论贫困。 但是,我们没资格吗? 在座的人们,大约三四十岁,都在年少时经历过那种贫困。但是,我们贫困时,为什么对上述现象体验不太深呢? 此时,孙总低声说到:“小陈,我现在更加佩服我父母了,他们宁愿冒着吃不饱的风险,也要在我身上做教育的长线投资,这是种很超越的精神。你知道,咱们中国人,为什么会有这种精神吗?” “五千年文明的示范,还是骨气与精神的底子?”冬子试着回答了一句书面语言。 “祖先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最为宝贵的是:相信读书能够改变命运!” 第一百二十章 吃饱撑的 一帮人吃着珍馔佳馐,谈论着贫困饥荒,简直不要太喜剧。一边喝酒一边说话,究竟吃了多少茶,大家已经没有什么概念了。当一盘号称五谷杂粮的菜端上来时,大家一阵欢呼,仿佛就等着它上来。 有一种复古的矫情,好像不土不雅,如果你不吃点粗粮,就不是健康的人生。 孙总低头对冬子问题:“你说说,这里面有哪些不是五谷?” 冬子盯着那盘名字很土的一道菜,与其说它是菜,不如说它是主食。有面粉做的馍,有煮玉米,有蒸红薯,煮山药,烤土豆等,冬子疑惑了。“难道,没一样是五谷?” “对,没一样是五谷。稻菽粱粟糜,哪里有?” 等上这道菜,再加上面条,进入主食阶段,宴会就进入尾声。下午自由活动,各自组团。孙总却要拉上冬子,到后面山上转一下。 “不晓得咋回事,到了山上,人就兴奋起来,午觉也不想睡了。” “估计是空气好的原因吧。” “甚至,我有点想唱歌,总觉得畅快时,有表达的欲望。小陈,你不睡行吗?” “我本来就没这习惯。” 两人一起绕过一片田地,向后面山坡上走去。下面的田野因为刚下过雨,禾苗显得分外翠绿,而远山之上,青草绿树与野花,夹杂着某种冲动的香气,吸引着你攀登的脚步。 路过一片坡地,孙总问到:“你看,这一片坡上,都种的一种东西,你猜那是啥?” 冬子看着那一片绿色的低矮植物,开着白中带紫的花,摇了摇头。 “你是城里长大的吧?” “嗯。” “这就是蕃薯,也叫红苕。” 冬子听到“红苕”这个词,第一反应是“洪苕货”,回过神来才明白,其实这就是地瓜。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今天居然才第一次看见它长在田地里的样子。它居然长在山坡上,开的花居然这么好看。那是怎样的茂盛啊,绿油油地铺满整个田地,让你看不见它下面的泥土。 “原来烤地瓜,是这样长出来的。”冬子感叹到。 “红苕本姓张,煮的没有烧的香。”孙总自顾自地说到。 “它怎么姓张呢?” “嗨,农民编顺口溜,找个韵而已。”孙总笑到:“这东西烧与烤都好吃,如果像今天中午那样煮了吃,有些噎人。”孙总好像对它很感兴趣,又搞出一段。 “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 冬子问到:“这又是农村的顺口溜?” “对,我小时候,金贵的白米白面,可不能顿顿都吃,得加入红薯,才吃得饱。今天,由于它富含膳食纤维,又成了减肥人士的最爱了,喜剧吧?” 冬子想起了中午孙总的问题:“红薯也是南美传过来的吗?” “嘿嘿嘿,中午的叫五谷杂粮,可笑。除了山药算得上我们土产,但不是主食。其余的土豆玉米红苕都是南美传过来的,面粉是从西域传来的。而我们自己的水稻、高粱、小米之类的,居然被替代了。” 关于土豆的事,上一次在西安的那家日式餐厅,大家第一次聚会时,就争论过。冬子问到:“前次大家说土豆革命,那红薯与土豆相比呢?” “更厉害,与其说土豆是饥荒食物,不如说红薯更是。红薯这东西与土豆相比,还有几个特点。第一,它的根茎叶都可以吃,土豆的叶子是不能吃的,发芽后的土豆也不能吃。第二,红薯产量比土豆还要高,对抗饥饿,它基本上算是食物中的冠军了。” “那上一次,他们为什么那么强调土豆,不怎么提红苕呢?” “西化的影响。其实,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土豆红苕与玉米西红柿一起,传入了欧洲。但是欧洲人不怎么喜欢红薯的味道,相反,土豆却大受欢迎。所以,英语中,把土豆叫马铃薯,而把红苕居于土豆的附属品类,叫甜马铃薯。但即便如此,随着欧洲人殖民世界的脚步,它还是传到了世界各地。最早有记载的,是到了亚洲的菲律宾、越南等地。” 此时,孙总在蕃薯地蹲了下来,他扯起一根蕃薯藤,对冬子说到:“你看到没有?这一根藤上,每一节都有根须,对不对?这就是它厉害的地方,它既可以通过开花授粉,进行有性繁殖,也可以直接通过藤上的须根,进行自我生长的无性繁殖。这东西哪怕是在海水中,种子依然能够发芽。” 冬子不仅对植物学不了解,也在农村没有生活过,什么有性无性的繁殖,他没有概念。看到孙总现场教学,他问到:“是不是这样说,它有种子,可以生出新的红苕来。哪怕没种子,它仅靠这藤,也可以长出来?” “就是这个意思。”孙总放下了手中的藤,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如果没有这个功能,当年传入中国时,不知道又要经过多少波折。” “你不是说,它随西方人一起,就自动散布世界了吗?” 孙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四周看了看,反问冬子:“你看这片山坡上,种植最大的作物是什么?” 这一片山坡,足足有纵横几公里的面积,冬子看了看。“至少半数以上,都是种的红苕。” “所以,按今天中国粮食生产如此发达的情况来看,它居然都如此不可替代,你就明白,它的重要意义了。关于它传入中国的方式,流传最广的记载,在明代。假如这是红苕传入中国的第一人,那么,这个人,可以说是对中国贡献最大的历史人物之一了,至少抵得上十个著名皇帝的价值。” 十个著名皇帝?冬子在短暂疑惑后,大致明白了。这些天,跟这帮子理工男在一起,已经明白,决定历史走向的,是生产力。而皇帝最多理顺生产关系而已,是第二位的。生产能力才是第一位的。农业社会的生产能力,就与作物产量密切相关。 “那是哪个,你评价这么高?” “据各种考证,对蕃薯传入中国,有几种说法。有人说是1582年由广东东莞人陈益从越南带回的,也有说番薯是由陆地传入云南。或许种子过来了,但是,对社会造成影响的,还得要算1593年那个时刻,改变中华民族饮食结构的伟大人物出现了,如果说再造华夏的功臣,他应该算是一个。” “这么厉害?我怎么没听说过?” “嘿嘿,大家都去追捧政治家去了,哪里还关心普通人的举动?但在我看来,民以食为天,改变中国人食谱的人,才是影响最大的人。这个人,名字叫做陈振龙。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是振兴龙族的人。” 随后,孙总很有感情地讲述了陈振龙的故事。 陈振农,明朝一个读书人,但是科举当然失败了,但书读得不少,算是知识分子。为了生计,他从20岁起就开始随船偷渡至吕宋岛,也就是今天的菲律宾,做吕宋到福州的生意。在那个时候,下南洋,就是福建广东的人,到吕宋至马来西亚等地的行为,直到后来的海禁开始,才断绝。 当时吕宋地区,已经是殖民地了,欧洲殖民者已经将番薯在当地种植了。陈振龙初到此地,便对这遍地的番薯吸引住了。这东西有好多优点:耐干旱,不挑地。你看,我们现在所处的坡地,就是土地中最差的,既不保水也没肥力的地方,这东西长得非常茂盛,就是证明。并且,这东西最易移栽,前面已经说过,它既可有性繁殖也可无性繁殖。 当时陈振龙想,如果把这东西引种回国内,它的广泛适应性以及巨大的产量,将会改变农业整体面貌。但是,当时吕宋殖民当局,海关检查非常厉害,禁止出口这种有巨大应用价值的农作物。 这个陈振龙想了许多办法,比如把红薯藏在藤箱底部,或者将红薯藤编在藤篮里,提着箱子拎着篮子过关,但都被发现了。由于他数次走私,被当地海关当成重点人物,所以不仅被重点盯防,还被罚了款。 但是,他并不气馁,想到了一个瞒天过海的办法。当时要过海,确实是要瞒天的。 他将番薯的藤蔓绞在船上的缆绳里,然后在缆绳外面涂上泥巴,人与上船,而红薯藤却吊在船舷之下,泡在海水中,这才混了过去。经过七天海上漂泊,才回到福州。这些细节,被记载入《金薯传习录》里,才被我们后人知道。 之所以说他伟大,并不是说他第一个引进了红薯进来,具体是什么时间哪个引进的,或许有争议。但是,他是第一个以最认真最具使命感,推广它的人。他带领整个家族,做了愚公移山一样的事情,那就是,连续六代人,坚持不懈地种植推广红薯的种植,导致这六代人,终于将自家的试验品,推广成了全国大面积种植的效果。 它大面积种植的后果,就是它能够承担起喂饱百姓的重任。从那以后,它就是缓解饥荒的不可多得的“救命粮”。有数据为证。当红薯推广到全国时,已经是清朝了。人口,从清初1655年的1千400万,剧增到1741年的1.4亿,增长了十倍,这里有土豆的功劳,但红薯的功劳可能更大,因为它产量更高。况且,官府的报告中,也得到了证实。 “乡民活于薯者十之七八”,这就是官方结论。然后,清朝依然人口剧增,到1850年,中国人口已经达到4.3亿了。中国成为世界主要人口大国,也是从它引进开始的。而今天,中国仍然是全世界红薯产量最大的国家,当然,它已经不是救济粮了。它主要起两个作用,一个作为动物蛋白转化的饲料,二是作为我们主食之外的调剂。 “过去我们吃它,是为了饱肚子。今天吃它,纯属吃饱了撑的。”孙总一边笑一边说到:“我们白米饭吃不完,也是近三十年的事,这得感谢袁隆平,它是土地菩萨。但那们引进红薯的陈振龙,可以叫古代袁隆平了。” 在孙总的描述中,这类人的历史贡献,完全超越了帝王将相们,是伟大的存在。 “那么,今天,我们食物问题解决了后,是不是它就不太重要了呢?” “有人会这样以为。毕竟,饱暖过后,大家想干什么,都有古话。比如,我们这一帮子人,居然谈论起小说来,居然想架空历史,居然想穿越。在社会与时光这个复杂巨系统内,穿越后,按自己的设想搭建社会平台,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人穿过一片灌木丛,看见许多已经谢了的映山红,冬子很熟悉,学名叫杜鹃花,在城市里,很多人养它。它大概是五一国庆劳动节时,容钢厂门前摆得最多的花了。那时,人们把各种颜色的杜鹃摆出各种造型与字样,而不知道,它长在山坡上,是这样散漫的样子。 高低与长幼不同的杜鹃花,散乱地长在山坡上,有的已经谢落的花蒂还依稀挂在上面,而杂草与树叶,伴随着它们,毫无顾忌地随风摇摆。只有城里人,才这么无聊,把它们摆成字的样子,摆成规则的几何形状,有点吃饱了撑的。 “陈总,按你说,大家讨论的穿越,没什么实际意义?” “要说没有,是因为它根本不可能实现。但是,大家明知道它不能实现,却这样认真地探讨它,为什么呢?因为它有娱乐功能,让自己把大历史放入解题一般的规则中,如果在玩一场游戏。既然是娱乐,就得认真。要不然,打牌为什么得带点彩?” 冬子笑了,不认真的游戏,不如不玩。他们投入这么大的冲动与精力,原来是个自我设定的游戏项目。如果发表了,给别人同乐。即使没发表,也算自娱自乐。 “娱乐,是我们的刚需。山间没有风,树也要自摇,谁叫我们是动物呢?”孙总的话,越来越让冬子听不太懂。而此时,山间确实无风,但远处的云雾,居然上下相连,好像还在整合,要是出太阳,可能会看见云蒸霞蔚的样子了。 “这座山好怪。”冬子根据自己的观察说到:“石头好像是乱来的,也好像被人随意劈开,并且洞也比较多,山势比较突然。” 冬子根据自己对东山的了解,发现这座山,虽然山上植被丰富,花草众多,配得上“翠华”两个字,绿色的树与草,加上各种颜色的花。但还有一种感觉,就是“碎滑”。这座山的石头大小不一,但好像不连接,有一种碎石突然崩塌的感觉,好像是从山顶上滑下来的。而且坡度,突陡突缓,他与孙总往上走时,刚才还背手缓步,马上就得手脚并用。 “这是地震的产物,它是一个国家地质公园,也许是一万多年前,有一场大地震发生。所以,你看到的,是大地震怒的样子。” 大地震怒,这个比较游戏的形容词,从孙总严谨的词汇库里出来,可真不容易。 “头脑自由与身体的束缚,让我们有了理智与情感的冲突。二者协调起来的方式,就是娱乐游戏。一定规则的游戏或者一定程度的娱乐,既照顾了理智的可实现性,又照顾了情感的可超越性。所以,从理论上说,娱乐,在今天基本需求完全满足过后,成了人们的主要追求。” 孙总讲哲学,从不解释原因。或许,他意识到,这些话给小陈说多了,小陈反而理解起来有障碍。有些话,不如让他听一个感觉,才贴切些。 从冬子的角度,认为娱乐是刚需,只是从青山那歌厅认识出来的。在他因为燕子的原因,天然反感歌厅这种娱乐模式的本性,让他认为,所谓娱乐,不过是身体欲望的外衣,属于贬义的吃饱了找事干。 “我觉得,单纯的娱乐,并没什么意义。在我看来,你所说的,改变中国人食物结构的人,才是最有意义的。” “此一时彼一时,比如,你们设计部,对瓷砖的设计,为什么档次赶不上意大利的?因为审美。那种艺术直觉,是什么?本质上也是一种娱乐。中国发展到今天,是要兼顾娱乐功能了。比如,今天,大家为了一个明星,如此疯狂地砸钱追捧,就是泛娱乐化的体现。以后,估计挣大钱的,就是满足公众娱乐需求的行业了。我们这些干实业的人,恐怕只剩下打基础的作用了。” 想不到孙总对自己的事业,还有悲观的一面,这是冬子想象不到的。 “有些东西,不会轻易改变的。孙总,就像那片坡上的红苕,几百年了,人们还有种它。哪怕今天,我们白米白面,人人都吃不完。” “你倒提醒了我一个视角。我觉得,兼顾人的基本需求,并且具备娱乐功能的一个东西,有意思,有意思。” 冬子看到孙总莫名其妙地在笑,一边还有一块大石头上使劲跺脚,好像要把鞋子上的泥巴跺掉。 “这个东西,或许是永不落伍但又最传统的领域。不仅有需求的刚性,并且有无限发展的可能。” “那是什么?”冬子兴趣大增,赶紧追问。 “有一个领域,比如厨师,吃饭是人的刚需,而对美食的愉悦追求,是没有止境的。食不厌精、烩不厌细,比如今天中午,这些菜得值多少钱?” 冬子是半个厨师出身,在西安来也有半年时间了,对此的估计大约是有把握的。“除了酒水,大概也得有八千以上吧?” “那它的原始材料,也就是食材的价格,包括水电油气调味品,得多少钱?” “其实食材并不贵,在市场进货除了那个烤全羊贵些,其它的都不是很贵。主菜的进货价两千多就行了,其余开支都是小钱,我甚至把餐具折旧及房屋租金都给它加上,四千元,顶天了。” “那最后,多出的四千元是什么?” “是厨师的手艺及服务员的工资以及管理费用税金和店子的利润?”冬子只能想到这些了。 “你是从生产角度来讲的。比如我们生产瓷砖,需要多少土,多少人工,设备折旧,库存及销售费用等,这些都是成本。但你从消费角度出发来分析,就不同了。比如我们的瓷砖,与高档的意大利瓷砖,在成本上,有多大区别?” 冬子想了想:“除了人工成本有差异外,其它的,也区别不大。我想,大概最多有30%差异吧。” “那为什么别人卖的价格,比我们贵一倍以上?” 冬子摇了摇头,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因为,两个东西,都差不多,从技术指标上来说,两个东西区别不大。冬子也熟悉装修行业,这两种瓷砖,在装修工人眼里,施工流程与最后的防水及清洁效果,也没什么差距。 “其实差距,从消费者来说,表面上是品牌带来的心理意识,更深层的原因,是审美。也就是说,艺术导致的愉悦功能不同。” “好像是,意大利的瓷砖,有一种莫名的高档的感觉。” “这种说不出来的高档的感觉,就是娱乐功能。它直接打通你的情感中愉悦的部分,让你心甘情愿地掏钱。而对于今天中午的厨师来说,或者今天中等的菜来说,愉悦功能才是它最大的功能,你想,大家真的吃了山珍海味吗?” 当然没有,这不需要冬子回答。这些食材,都是本地常见的。 “我也没吃到有多么美味的东西啊,当然,烤全羊,还算是有特色。” “这是综合性的。比如,它所处的环境,山青水秀的地方,再加上它的建筑,给人一种安宁的审美情趣。最后,它菜的土味特点,与之完美整合起来,就形成了某种情趣。孟浩然留给我们的诗: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具鸡豚。这种农家乐,环境,地道本地食物,才是它的卖点。” 此时,冬子想起了并不正宗的五谷杂粮餐盘,感觉大家欣赏这种不太正规的土味,其实大多是国外传来的,孟浩然那个时代并没有。 孟浩然是湖北人,冬子当然记得他好基友李白的那首《送孟浩然之广陵》。 第一百二十一章 骨肉团聚 两人走过一个平台,在坡顶上休息,此时好像听到远处有动静。与农家乐只隔一个山梁,另一个山谷是一个水库,而水库边依山平坡处,是一个村庄。那村庄里好像有敲锣打鼓的样子,也有燃放鞭炮的声音,他们俩在山坡顶上,已经闻到了隐约的硝烟味道了。 “啊,是个村子,你仔细看,好像有喜事,有红布什么的,你发现了吗?” 冬子视力比较好,因为他没读多少书。确实,好像红布上写的什么字,像标语似的,村口有人敲锣有人放鞭似的,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 “去不去看热闹?”孙总已经站起来,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冬子反正是陪孙总的,下午也没什么事,就是陪他上山转,有热门瞧,也未尝不可。更何况,冬子还从来没见过农村办喜事,是什么样子呢。 “你去我就去,凑个热闹。” 两人从另一条小路,往村庄走去。有些地方比较滑,除了坡陡以外,由于刚下过雨,下坡时,必须要拉着两边的深草或者灌木枝条,才敢往下走。好在,山坡主要是红碎石组成,泥巴倒不是很多。 快到水库边的一个缓坡,突然发现有二十几米的泥巴地,就要不容易溜倒,要不沾个满身泥,孙总在前面犹豫了一下。随后,他好像跺了跺脚,回头对冬子说到:“看我的!” 只见他加快了步子的频率,以一种小碎步的方式,跑了下去,居然迅速地冲过了泥地,表面上的惊险并没让他滑倒,并且,身上的泥也并不多。他在下面,朝冬子挥了挥手,示意他这样下来。 年轻人,老师傅作了示范,这点胆量还是有的。冬子开始往下跑,眼睛只盯着脚下的泥路,耳边却听到孙总的声音:“快跑快跑,越快越好。”冬子加快了步频。 等他跑到孙总身边时,回头一看,这么长的泥巴路,居然被自己这么快的速度,走了过来。低头一看脚上的泥,并不多,他像孙总一样,在石板上跺了跺,再在路边扯了点草,擦了擦,居然大体上干净了。 “过一会,我们回来时,跟另一边的正路走,那没泥巴的。走前,我们在水库边,用水把鞋子上的泥洗一下,回到农家乐,就干了,保管他们看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有那条路?” “我是山区出身的,有没有路,凭感觉都明白。” “孙总,你刚才为什么要让我快走,还越快越好?脚步不稳,万一滑倒了呢?” “动态平衡,你知道吗?你慢走,在不稳定的泥巴上,脚步就稳了吗?这个道理,你也许没听说过。我们农村有俗话:稀饭要喝得耐、稀路要走得快。” “什么耐,啥意思?” “就是喝稀饭要喝烫的,走稀路要走得快些。这是经验之谈,你经历过了,就明白,它真有用。” 两人穿过这个水库的大坝,就来到村外的公路上了。而村口,早已排成了长队,有一队人马,居然换了统一的演出服装,不知道是秧歌还是腰鼓风格,反正很职业的样子。村民们,拥簇着一堆,向公路外面张望。 已经点过的鞭炮硝烟未散,还有大量的鞭炮,正摆在路的两边,一直延伸到村里,不知道有多长。 “这阵仗是迎新吗?”孙总一边说,一边往那路边的横幅标语望去,而冬子眼尖,已经认出上面的内容了。 “热烈欢迎二蛋回家!”当他把标语内容念出来时,孙总马上反应到:“二蛋是啥大人物?得这样欢迎?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两人走到村口那堆人中间,想打听一下。 结果,当他们一走近,就迎来一个中年汉子,给他们递烟。这把两人尴尬了,毕竟,他们既不是这村里的客人,也没送礼的,突然来看热闹,用不着这么客套吧? 孙总与冬子连忙说到:“不会不会,我们只是来看热闹的。” 谁知道,那汉子身边一大婶,赶快抓过来一把花生与糖果混合成了的零食,硬要往冬子他们怀里塞,还一边说到:“来的都是客,沾个喜气,莫嫌我们山里没好吃的。” 这把冬子闹了个大红脸,自己作为不速之客,意外受到这么热情的招呼,简直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而身边的乡亲们,却伸出手来,好像要帮助那大婶,往他们怀里塞。冬子看到,孙总一边说“同喜同喜”,一边把东西往口袋里揣时,冬子也就依样画葫芦了。 两人接下了礼,与身边的作了揖,当然冬子只是学孙总而已,大家又把目光,盯在了公路的尽头。 孙总低声对冬子说到:“看样子,晚餐,我们就在这里了。” 冬子吓了一跳,怎么,吃了人家的花生与糖果,就不走了?这不是耍赖皮吗? “过一会,我们找个老老,要点红纸,包点现金。算是送礼,喜事,只要随礼,就是客人,这是农村规矩,咱们沾沾喜气,如何?” 冬子一想,这可新鲜,他从来没见过农村办喜事呢。更何况,今天这喜事,好像是欢迎某个大人物。这活动,比参加那农家乐那一帮子吹牛的,无论是真实感、现场感还是立体感与参与感,都要强得多。与穿越小说的假设不同,这是真切的生活本身。 真实,才是力量。 冬子问到:“人还没到吗?” 身边一个村民说到:“没呢,咱这不是在等么?” “那刚才为啥敲锣放鞭炮?是排练么?” “咱们农村人,哪里会排练?平常都做惯了的,拿起就是。刚才,是前面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说二蛋已经到镇上了,在派出所办手续,已经确认回家了。放信的回来给消息,我们就庆祝一下。过一会,等二蛋回来了,才是大庆呢。” 这个二蛋是谁?还要在派出所办手续?难道是出狱的村民吗?这样搞,是不是也太狂野了点?当然,大庆已经很明显了,那鞭炮串的长度,足可以震撼你的人生。 人生一串鞭,生死与结婚。 两边柿子树上,柿子还是青的,但也挂上了小红灯笼,像秋天的样子。在陕西,冬子觉得,最好看最常见的,就是路边村庄的两种树了。一种是石榴树,一种是柿子树,当果实成熟之时,它们就像一簇簇红灯笼,在黄土上,如同跳跃的火焰,随风摇摆。 这个村子,已经不像过去大家印象的贫困山村了。翠华山自从被划为国家森林公园及地质公园后,它的旅游业就非常发达了。当地村民,做旅游的,做农家乐的,也赚了不少钱。就凭这个村庄,就知道,是一个农家乐的旅游点。石头的房子朱漆的门,整个院落干净有序,如果没有正规的设计与规划,是成不了这样子的。与其说,它是一个村庄,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旅游点,体现陕西农村生活的旅游点。 这里的人富裕了,对精神生活的要求,就奢侈了点。比如今天,这鞭炮与阵仗,也得要花很多钱的。 在人群中站了一会,冬子学着身边的人,一边吃着花生瓜子,一边往公路那边看。当他不知道这些剩下的花生壳往哪里丢时,身边的一个老大爷说到:“就往地上丢。” “那不把环境搞坏了?”这个村庄是很干净的,冬子有些顾虑。 “不总要扫的?鞭炸起来,干净得了?” 也是这个道理,此时冬子第一次学会跟当地农村人一样,一边吃花生,一边把壳子吐在地上,好像本该就是这样的。人是环境的产物,只需要一会,冬子就进入了他们的生活习惯之中了。 虽然他们当地口音说得比较快,但冬子凭在西安工作半年多的经历,大约也知道人们议论的主角,究竟是怎样的故事了。 这位叫二蛋的,其实是村南头王家的二儿子,农村取名讲究一个贱字,好养活。大丫头就叫大翠,是他姐姐。而这位叫二蛋的,八十年代生的,应该与冬子年岁差不多。他在家长到三岁时,已经可以叫人了,所以大家都记得他。 三岁时,随大翠姐到集镇赶集,当时大翠已经十几岁了,背着一筐柿子去卖,二蛋粘姐姐,跟在屁股后头上街看热闹。到了街上,二蛋要吃糖葫芦,大翠让他看着柿子筐,自己跑到街对面去买糖葫芦去了。 等大翠买了糖葫芦回来,发现二蛋不见了。于是,就发了疯地到处找,但街上的人,都没注意。后来,父母也知道,村里的人也来集镇帮忙找,怎么也找不到。后来就报案了。 根据公安当时的查找,据街头有目击者说,一个中年妇女给过二蛋一个棒棒糖,目击者以为,这个中年妇女是他的亲戚,看到她报着二蛋,离开了。究竟离开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公安局的也忙活半年,没有消息。 一个人见人爱的孩子,就这样消失在大白天。而最为悲痛的,是大翠,她始终认为,是自己把弟弟搞丢的,每天就在集市上去,喊二蛋的名字,以为可以寻到他。 父亲也到处贴寻人启示,甚至把启示贴到西安去了,还被警察警告过,说他乱贴。母亲,就整天以泪洗面,二十年了,没有邻居敢在他们面前提二蛋的事,怕引人伤心。 大翠其实是个很漂亮很聪明的姑娘,但从此无心上学,整天做完活,就跑街上找弟弟,或者在山上,往路口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精神病。 好在,她的同学,叫刘强的喜欢她,理解她,娶了她,这个刘强就住在集镇上,开一个卤肉店,而大翠,就在店外卖糖葫芦。大翠的心思大家都明白,她认为弟弟喜欢吃糖葫芦,如果有一天回来,会看到她的。 这是一个越说越悲惨的故事,身边的老乡说起这件事时,有心软的大娘,抹起了眼泪。 二蛋父亲长年在外打工,也把寻人启示到处张贴,从河北到山西,打工半年,找儿子半年。期间,有许多人打电话来,说某人像他儿子,他就去认,结果不验血不是。人家提供信息的人,可不认,要找他要酬金,他是本分人,也给有家。家都穷了,母亲在家种田,一天都不敢离开家。 要不是女婿能干,这个家的经济怕是支撑不下去了。当村里改造成旅游点时,家家都要出钱。但是,他家里面,已经没钱了。政府解决了一部分,女婿出了一部分,才算立住了门面。 女婿怕岳母一人在乡下没人照顾,几次想把她接到集市上去住。她说:“二蛋回来了,没有娘,哪里找得到家呢?” 这话,又引起周边几个妇女的哭泣。一个老头吼到:“没出息的东西,今天是喜事,你们哭什么哭?” 几位妇女才由悲转喜,冬子看见,挂着眼泪红着眼睛的微笑,是那么的直刺人心。 此时,冬子完全不想离开了,他想看看,这种骨肉团聚的场面,这种全村人迎接一个离家孩子的场面,究竟是何种感情。其实,在内心里,冬子始终有个疑问:我的究竟是不是父母亲生的呢? 其实这个答案,已经有了。冬子通过父母的血型,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但从感情上,他不愿意承认而已。内心中最不愿意触碰的地方,是你最深的伤。当年对洪苕货下狠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来了来了”,人们开始向前涌。 冬子踮起脚向前看去,远方山梁那边公路的尽头,开过来一辆警车,虽然没有闪着警灯,但那明显的蓝白标志,在青山绿水间,非常醒目。 此时,一位老汉举起了手,大家屏住了呼吸。等车辆一过水库堤坝的地方,老汉手猛往下一挥,瞬时,鞭炮被点燃,锣鼓声四起,那种场面,叫你认识什么叫激动与热烈。 人们远远地望着车子,有人在那混杂着鞭炮与锣鼓的声音中,声嘶力竭地喊着二蛋的名字。当然还有人是在喊“王二蛋”。 当车子在村口停下,突然听到一阵唢呐声音传来,如此热闹而跳跃,让人的嗓子眼都要飞出来。冬子虽然根本与他们没关系,几乎也要跟着人群,喊着二蛋的名字了。 混杂着硝烟与打锣鼓队挥舞的红绸,车上下来四个人。前面是开车的警察及刘强,这是身边人议论时听到的。后面就是姐姐大翠与二蛋了。 大翠哭得没力气,刘强下车后,也帮忙挽着二蛋,向里面走。这位叫二蛋的,表情有些拘谨,有些木然,四处在张望。当二蛋的脚步踏上村口的土地起,所有鼓乐全部停下,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宁静。 二蛋穿着崭新且有些不太全身的西装,太正规的样子,不像是一个回家的山里娃,看他的脸蛋,也像是粗糙的劳动人的脸,明显不太适合穿这么正规的西装。听身边人说:“听支书说,这全身上下,都是大翠在家准备好的崭新的,在派出所认完亲,就立即换上了。” 那位村支书,就是先前回来报喜讯的人。 而此时村支书过来了,向警察鞠了一躬,递给他一包烟,冬子眼尖,认得那是中华烟,最高档的那种。 然后,大翠问二蛋:“二蛋,你记不记得啥?” 这位年轻的二蛋,估计被刚才欢迎的阵势吓得有些呆,他只是漠然地向四周看了看。四周的乡亲,还有几个跟二蛋大差不多的,或者小时候抱过二蛋的,不停地在人群中跳,希望二蛋能够认识自己。 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况且三岁孩子的记忆,哪里还有影呢?二蛋向四周看,看着看着,他的表情有了变化。他看到了水库边一棵巨大的柿子树,这棵树恐怕有百年历史了,那树上的柿子已经长得不太多也不太大,还是青的。 二蛋突然睁大的双眼,揉了揉,说话声音虽然低,但周围的人,都听得到。“好像是,水库怎么变小了,这树也变小了呢?” 姐姐一听,大哭起来。警察在身边开玩笑:“二蛋啊,你三岁走的,还记得这棵树啊。你长大了,它就小了啊。” 二蛋的口音是河南的,所以大家听得很明显,因为嗓子很直,好像有一口气往外冲。 听到警察的话后,二蛋突然回过头来看了看姐姐,突然,他意识到什么,一下跪了下去,扑在地上。这动作太突然,以至于姐夫都没拉住,跟他一起倒在地上。 二蛋哭了,爬在地上,身体直抽搐,哭不出声,只是抖动的那种,随后是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声。 众人劝了好半天,才把他们一家三口拉了起来。刘强说到:“爹妈还在家等咱们呢,我们要堂堂正正地走回去!” 三人搀扶着向村里走,而支书讨好地给警察点烟,被警察拒绝了。那位警察向村里走时,冬子发现,他车窗都没关,车门也没锁,好像已经进了车库,很保险的样子。这样的习惯,在城里不可想象,难道警车,就没人偷么? 当他们向里走时,唢呐锣鼓又响了起来,人们跟在他们身后,像一只雄壮凯旋的队伍,喜气洋洋地喧闹着。冬子身后,还听人议论说:“你看,当年有人要砍那棵柿子树,说它老了,结的柿子涩得很,不中用了,砍了当柴烧,另外种一棵新的才好。想想,要没这棵树,村里人离开久了,都找不到家。” 有人接话:“要不是支书不同意,怕是早砍了喔。谁晓得二蛋这三岁的娃,还记得它?” 进了院坝,才知道,是如何隆重。二蛋家的院子,全部铺上了红地毯,里面摆了七八张桌子,虽然没有上菜,但两边忙活的厨子们,临时搭建的锅灶上,已经咕咚着晚上的大餐。 二蛋父母已经在院子门口迎接了,两位苍老的面容,好像与他们的年龄并不相称。按大翠的年纪来说,她父母最多六十来岁,但已经佝偻着腰、花白着头,眼里流着泪水。 当二蛋听到姐姐跟他说,这就是爸妈时,二蛋突然跪了下去,尖声地喊了一声“爸、妈!”虽然不是陕西人通常把爸叫大,但河南口音也叫得真情。 这一下不得了了,一家四口人抱在一起,不知道是哽咽还是激动,抱在一起又是拍打又是跺脚的,哭声与说话的声音,已经分不清了。刘强在一边流泪,看情况差不多了,得把他们分开,免得激动过了头,老人身体受不了。 “我说,你们一家来日方长,咱们公安同志来了,公事办完了,咱们再说私情,好不好?” 村支书把警察引过来,一家四口终于分开。此时,那位公安先拿出鉴定证书,当众念了DNA验血结果,以及派出所开具的各类证明,一份一份将它们交到二蛋爸手里,二蛋爸已经没精力保管了,刘强转手接了过来。 警察办完事,要离开,被村支书强行扯住。但警察好像要回去的决心比较坚决,村支书急了,对乡亲们喊到:“咱们公安给咱们村做了好事,如果这样就走了,是看不起咱们么?” 这等于是作了群众动员,上来一大群老头老太,把那警察围住,非要他吃了饭再走,要不然,说出去,人家笑话咱们村子的。没办法,警察只好留下了。 这一家人进屋叙亲情去了,留下警察给大家讲故事。主要是村民们热心问,警察也是当地人,也知无不言。 原来,这孩子,虽然被拐走时,只有三岁多,但依然有模糊记忆的。他先是被拐到河北,但人贩子嫌别人给的价钱低了,没卖。最后,被卖到河南,一对四十几岁没有孩子的夫妇。按说,那对夫妇,对孩子是不错的。但后来,他们都先后因病去世了。这孩子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不管是乡亲同学的风言风语,他听到了。而且,他内心中总有对亲生父母与家乡的某个记忆。 当那边的父母去世后,他就在山东打工,听说有一个网站,是关于寻找失踪儿童的,他就去登记了,并且留下了DNA。当然,这边亲生父母早就登记寻找并且留下了DNA,现在两边的情况在网上高度吻合,于是就医学比对,成功了。这就是亲生的儿子找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古礼筵席 “你们是游客?”警察明显职业问话,估计他已经从其他村民那里听到了这两人的来历。在一个熟人化的乡村社会,来了两个外地口音谁也不认识的人,警察的直觉是:得查。 “我们本来是在山那边的农家乐吃饭的,一路转过来,碰到这喜事,凑个热闹。”孙总刚解释完,边上一老乡赶快帮忙解释到:“人家远方来的客,沾我们喜气,不行啊?” 警察笑着摆了摆手,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一会那边传来声音,警察背过身捂着嘴说了几句后,将手里的电话递给了孙总:“那边老板要你接电话。” 孙总接过电话,在这喧闹的场面,冬子听不到话筒里说什么,但听得见孙总说话。 “对对对,你给他们说,我跟小陈,晚餐就不回去吃了。我们在这边吃喜酒,我们自己回来,不需要接。” 当他把电话递给警察时,警察对电话大声喊到:“没事,放心,我负责送。” 他挂上电话,转头过来对孙总满脸堆笑。“孙总,对不起啊,我这是职业习惯。这样,晚上你多喝点,喝完了,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孙总摆摆手要推辞,此时身边一老乡又赶话:“走什么走,都得喝酒,胡警官不喝酒想跑?我们这村里,专门的房间都留着呢,你们金贵,睡不着?” “不是不是,我晚上还要回所里值班,可不是开玩笑的。” 孙总也赶快说到:“我们晚上回去还有活动,那边等着呢。” 那位说话的老乡再客气地挽留了几句,最后看劝不动,才离开,溜到一边去了。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他带着村支书过来了。 “胡警官,你是咱自己人,先不给你客气,我先给远方的贵客说两句。”支书得到警官的点头同意后,来到孙总与小陈的身边,分别给两位作了揖,吓得两人赶紧站起来还礼。 “两位贵客,你们今天不是来沾喜,你们是带喜来了。远方的贵客哪里请得到,你们来了,咱二蛋就回来了。你们说,这是不是缘分?” 没办法,两人只好点点头。 “人生一百年,缘分头一转。你们是远方的大人物,我们是山里的老农民,如果你们看得起,今晚就留在这里。一来为我们增光,二来为我们贺喜。咱们桌子高板凳低,菜少盘子稀,烟茶不高档,酒酸不成席。如果不喜欢,你们可以走,我们送到大路口。如果觉得老哥哥心诚,就委屈委屈,晚上我们拉拉话。我是个农民,你们大城市的人,怕是不喜欢跟我们打堆呢。” 这一套子客气话,搞得人很不好意思。你都没有推脱的理由,因为面子薄。这样一个当地德高望重的老者,把话说到如此谦卑的份上,哪里能够拒绝呢? 孙总看了看冬子,冬子无奈地笑了笑。孙总只好一拍大腿,说到:“老人家讲礼性,咱们也就不走了。” “好,果然是大地方来的人,说话咋就这么大气,咱农民,这回也脸上有光了。”他转过头,对胡警官说到:“我给你所长打了电话了,说咱把你扣下了。今晚这么多人,不考虑治安问题啊?” “你这个老无赖,要把我捆上吗?”胡警官开上了玩笑,也是答应了的意思。 冬子想起一件事,悄悄问了问身边一位年轻人。“兄弟,你家有红纸吗?” 那位年轻人,就是刚才放鞭炮的家伙,从穿着上看,也像是在城里打过工的,这夏天的牛仔裤与T恤衫,配得还比较协调。 “你想要干啥?” “我们既然来沾喜气,红包还是要给的。” “不用,你们远方的客人,来了就是道喜了。” “这是我老家的规矩,不包不行,你们客气,我也要做人的,对不对?” 年轻人笑了笑,对冬子说到:“你跟我来。” 冬子起身,随他出了院门,来到隔壁一个院子,这就是他家了。冬子在门口等,那年轻人邀请冬子进去喝茶,冬子谢绝了。过了一会,那年轻小伙出来,左手递给冬子一瓶饮料,冬子想要谢绝,但对方硬塞进冬子的怀里:“不进门,水都不喝?”冬子只好接住,一看,是一瓶脉动,果然中国的现代青年,爱好都是一样的。 他递给了冬子两个红包,就是街上专门卖的那种,封口还有不干胶,这就很专业了。 冬子身上的现金并不多,但是,两三千元还是有的。他给两个红包里,各塞进了一千元钱,随着年轻人,重回到二蛋家院子,悄悄将其中一个红包,递给了孙总。 冬子悄悄问了这位年轻人,该什么时候送红包。年轻人说,大概晚宴时,二蛋要出来进酒认亲的时候,就是大家给红包的时候。冬子问:“是给二蛋本人,还是给他父母?” “那就随意,他们是一家人嘛。” 当几人决定留下来后,分别给各自的人打了电话,孙总也给他们那一帮子朋友说过了。而他们就被安排在最上席,也就是院子里面最中间的那张桌子上,那是贵客的位置。村支书也将坐在那里,而除了他们三人外,还有几个年纪最大的老爷爷,不怎么说话,但都热情地,给冬子他们抓桌上的瓜子和糖之类的东西。而给冬子红包那个年轻人,提着个茶壶,穿梭于人群之间,主要是给这个主桌的人,倒茶。 应老人们的要求,胡警官介绍了二蛋这些年在外漂泊的情况,这些事情,如果不是冬子亲耳听到,还不太相信,今天的中国,还有如此事件的发生。 那个抱走二蛋的中年妇女,是个人贩子,其实不是本地人,但喜欢在外地集镇上,找那种落单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用糕点或者糖果吸引孩子,然后抱走他。 过去的人,重男轻女,男孩子的价格比女孩子高好几倍。他们专找不足五岁的,没什么记忆力的男孩子。因为这种孩子到了新家,好养活,也天然地把新父母当成自己亲生的。 有个老汉问:“怎么那快?刚抱走几分钟,就找不见人了?这是在我们乡上,所有人都在找,她怎么跑掉的呢?” “人已经抓了,过程我们也知道了。她不是一个人作案,在场口的拐角处,停着一辆破面的,就是她的同伙。把孩子抱上车,直接开走,你怎么找?” “真是可恶,把人家家拆散了,靠这样赚钱,不昧良心,晚上睡得着?” “坏人是多,但是,好人更多。恶有恶报,时候没到。这不?二十年了,他们也进牢房了。他们当时以为孩子养家了,就不会有二心了。谁知道,今天有DNA鉴定呢?有宝贝回家网站呢?” 老汉们当然不懂这些,但胡警官身后倒茶水的年轻人却感兴趣。“DNA啊,那比指纹还要准,科学,骗不得人的。宝贝回家网站,我也上过。刘强不就是这个网站的自愿者吗?他原来帮别人找,结果,今天找到了小舅子。这是不是善有善报?” 胡警官只是笑,免去了他过多的解释。一个老汉假装愠怒到:“大人说话,后生莫插嘴!” “是咧,爷爷。”后生笑着离开,冬子这才知道,身边这位胡子花白的老汉,是那年轻人的爷爷。据这位老爷爷说,他孙子,就是刚才倒水的后生,跟二蛋是老庚,也就是同年生的,两人小时候,还一起玩耍。这次,他本来在西安工作,听说二蛋回来了,专门请假回老家的。此时冬子才明白,这位后生,为什么这么热心了。邻居加发小,还是老庚,这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胡警官介绍了二蛋被卖后的情况。最开始,是卖到河北的,但人家给人贩子开头开的价钱是五千,但人带到后,人家觉得,给高了,只给三千元,人贩子觉得划不来,就重新找买家,折腾了一个把月,在河南找到买家,结果,卖了六千元。因为那一家,二蛋的养父母太喜欢这孩子了,就给了高价。人家养父母还真把二蛋当亲生的,疼爱得不得了,没少一点任何东西。 胡警官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说,那家养父母,是好人还是坏人?” “也算得上是好人,毕竟娃没吃到苦。”有人这样说。 “肯定是坏人噻。把人家搞得家破人亡的,自己没十月怀胎,夺人子女,这是丧天良的事,怎么可以说是好人?”有人不服气。 “所以啊,社会是复杂的。”胡警官喝了一口茶,随即,背后掺水的,马上就把茶水续上了。那位年轻人,看样子,很喜欢听警察讲故事。 “二蛋的命还算好的。毕竟,养父母没亏待他。虽然走得早,自己一个人外出打工,也吃过几年苦,但毕竟,他长大了,上过学。有些人被卖了,原来主家没有孩子,谁知道后来又有了亲生的,这买来的,就被虐待了,天天挨饿挨打的,那才叫惨。” 听到这里,下面就有人骂声不绝。在冬子听来,这简直是人间地狱一般的境况,这是他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而他看了看孙总的表情,好像并无多大波澜。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警察继续说到:“最坏的情况,我们当警察的,也接触过。有人被卖了,养到十六七岁,没上户口,赶他到黑煤窑打黑工,最后出事故死了,也不知道是事故还是被人害了,反正,养父母过去找矿上要赔偿,矿上怕事闹大,也被迫给了。这就属于杀人了,恶性刑事案件,山西前几年就有,咱们陕北也发生过。” 这就完全颠覆冬子的三观了,他不敢相信,这些事情,也曾经发生在中国。 “其实,要说人啊,一死百了,就怕活受罪。”胡警官说到这里时,对面老汉说话了。“对啊,二蛋的父母,就是活受罪,他爹在外面打工,几十岁的人了干年轻人的体力活,为啥?不就为了找儿子嘛。他娘,一天哭一回,没断过,我们本村的,哪个不伤心呢?大翠,守着个糖葫芦摊子,要不是刘强撑着,怕是要疯了。” “这是一方面,我说的是娃娃本人。有的人贩子,专门捡那些有先天疾病,父母遗弃的孩子,到手后,卖给乞讨团伙,把人家的手弄断、腿弄断,在街上乞讨,每天不讨到多少钱,回来就挨打,那才叫惨!”说到这里,见惯了社会阴暗面的警察,都摆了摆手,低下了头,说不下去了。 而冬子看到,听众们的眼神中,包括孙总,都有一丝悲愤的神色。 村支书站在门口,突然声音大了起来,冬子听不清楚他此时快速的当地口音,但知道意思,大意是,请来帮忙的妇女们小子们,赶快清理桌面,摆上餐具,准备上菜了。 如果你要真了解传统文化,仅在西安看文物是不行的,你得到农村,参加他们的宴席。 孔子说,当礼崩乐坏时,要寻找传统的礼,可以求诸于野。而中国古代的传统文化,是建立在农业社会之上的,而山区农村,受现代化影响比较小的地方,往往保留着最原始的礼节。而所谓原始,其实是经典,它已经在中国流传了几千年。 当妇女后生们清理桌面摆放餐具时,冬子要站起来让位,被孙总示意坐下。原来,这些座位上的人,都没有起身的意思。这是一种派头,也是一种待遇。这个四方桌,已经坐了六个人,一方两位,除了胡警官与冬子孙总,还有三位老汉,是当地年岁与辈份最长的人。最靠里的那一方,两个人的空位,估计有一个是村支书的。 此时,村支书从屋内挽出一个人来,这是个中年人,穿着正规的中式服装,看样子,也是新的。当他被支书拉到坐位时,冬子看到,三位老汉都站起来,给他作揖,而胡警官虽然没作揖,但也与孙总一样站了起来,而冬子也立即起身,估计是大人物来了。 等坐下才听支书对孙总介绍到:“远方贵客莫见笑,本来你们要坐最上席,但我们农村就这规矩,二蛋的舅舅,娘亲舅大,今天,他必须坐这位置。” 等二蛋的舅舅坐下来,村支书象征性地坐下后,又起身,忙他的组织工作去了。 随着村支书一阵上菜的招呼过后,热气腾腾的各类食品就端上来了。冬子看见,他们端菜的方式,与酒店有很大区别。他们是一个师傅端一种菜,比如红烧鲤鱼,一位师傅,将八盘鲤鱼放在一个朱红色的方形木盘上,一支手托起与头顶平齐,迅速穿梭于各个桌子之间,将这道菜一一布在桌子上。 “这要技术啊。”冬子感叹到。 孙总就在他身边,低声说到:“在我们农村,这叫打掌盘的,是筵席上重要的角色,确实是需要技术,都是师傅级别的人。” 在酒店,送菜的,是最低端的工作。尤其是那种,从厨房到包房门口的人,属于工资最低的小工,广东人俗称,打荷。他们跟客人不见面,把菜从门口端上桌的,是漂亮的服务小姐,等级比打荷还要一个档次。 而在农村,这种打荷的,居然是师傅级的人,这是冬子没有想到的。当然,这方面的讲究,冬子也不是一无所知。比如,把木盘漆成朱红色,代表喜庆与庄重,在古代,这是喜事或者祭祀才用的颜色。而把菜盘端得像头顶一样高,除了可以避开大家说话时的口水污染,也代表着一种尊重。 而冬子不知道的,那个菜盘,原始的名称叫案。所谓举案齐眉,就是刚才师傅的讲究。 但第一道菜就是热菜,然后再后第二道第三道,都是热菜,总体是大鱼大肉之类的,颜色鲜艳刺激,油腻肥厚的那种。冬子作为厨师之家出来的,居然不太清楚,有些菜的具体名字。 当胙肉上来后,才有凉菜出现。毕竟这是夏天,在酒店,凉菜应该是最先出现的。但这农村的宴席,却是等硬菜上得差不多时,它们才出现。 大家都没有动筷子,只是忙于倒酒。中间一个老汉,先给二蛋的舅舅樽酒,然后,再给孙总、冬子、警官依次倒酒,次序一点也不乱。与前面的人一样,对方樽酒时,你要站起来,双手捧起杯子,点头致谢,等对方把酒樽满时,你还要点头致谢。 所谓入乡随俗,没那么复杂,照着做就行。 等支书的声音重新响起,大家明白,可以开动了。在乡下喝酒,与酒店不同,这里是先喝第一杯酒,再吃菜。此时,当大家喝酒的时候,村支书引出了二蛋一家人,在隔壁东头桌子上坐下,一齐全部都把杯子喝干了后,再纷纷坐下。 此时支书已经来到桌子上了,他对二蛋的舅舅说到:“你是大客,你先请。” 二蛋舅舅伸出筷子,向最中间处那碗胙肉里夹了一片,然后,大家才纷纷动筷,先夹胙肉。原来,这胙肉,其实就是一种粉蒸肉,不过比酒店做得更扎实。肉更厚实,块更大,一个碗内是十片,一人吃下这一片,几乎都可以把吃肥肉的心灭去,主要是比较油腻。 冬子不明白,肉做成这样,又肥又腻的,还这么大块,满嘴油,怎么还是第一道,大家按辈份亲疏,长幼有序地夹它。其实,是源自于周代以来,接近三千年的习俗。古代宗庙祭祀中,所谓胙肉,就是敬奉先人的,敬奉完毕后,参加祭祀的人,才可以分食。 如果是朝廷进行的祭祀活动,只有大夫以上的高官,才有可能分得一块。分得这块胙肉后,先不吃,拿回家,供奉一下自己家的祖先,意思是朝廷分得的供奉,子孙不敢先尝,得请祖先尝过后,自己才吃。在古代,这东西,只有男子才有资格吃它的。 而一碗十块,是根据过去一桌十个人的标准来做的,今天虽然宽松些,一桌只坐八个人,但肉的规格可不能变,免得坏了规矩。 随后,就是互相敬酒的时间。最开始是支书统一敬大家的酒,大家都干了。然后,是二蛋舅舅代表娘亲一家回敬大家的,这也必须干。随后,就是一方的人互敬。然后再是交叉敬酒。这些祝酒词,除了村支书的讲究些,其余的人,说话很简单。好像,只要端起来,望着你,说了一个“请”字,你们就得共饮了。 这与城市内,喝酒是为说话打基础的方式不同,这里喝酒,更多的是表达一种礼节,所有话,都在酒中。等满桌人都相互敬过了,也算是礼节尽到了。这十几杯酒干完,也实也得有三两多的量的,好在杯子不是很大。 随后进入单独敬酒的时间,这就算是自由活动了,气氛就自由起来,话也就多起来。今天的规格其实是很高的,桌上是中华烟,酒是西凤酒,远远超过冬子对农村贫穷的理解。 在与大家的闲谈过程中,才知道,这地方是个旅游点,但主要的旺季,是五一和十一两个长假。到五一,江山遍野的映山红,会引来许多游客。这村子,每家一个小院,至少每家都有两三个房间,是为客人准备的。在外打工的后生姑娘们,这个时候,也从外地回来,换上当地原来的农村服装,体现出地方特点。 按支书的说法,来的客人,需要经过村里的统一分配,连房间的配置,都是按村里的统一标准设置的,相当于城市里的标准间,有独立卫生间有热水。因为完全符合卫生标准,又近临翠华山下,那些喜欢徒步登山的游客,常常在旺季,把这里挤满。吃这里的土菜,就连本村种的菜都供应不过来,不得要在集市上提前去买。 怪不得,冬子看到,他们村成标准模式的秧歌队锣鼓队,像专业演出队的打扮,原来,旅游旺季,他们都要参加晚上演出的。 “一季下来,我们每家收入,至少一万以上,两季加起来,房子多的家庭,也得有三四万可以挣的。” 说到这里,村支书无不自豪。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山村夜话 “有那么多吗?住宿费很贵?”孙总问到。 “住宿不费,但客人来了,要吃啊,要买东西啊,我们这村里满山的核桃树柿子树,根本不够卖,我们附近好些村的核桃和柿子,都是在我们村,仅用那两次旺季,就把全年的产量,销完了呢。” 冬子看了看四周的几个临时锅灶,所有的厨具都是簇新的,所有事情,下面虽然是烧柴,但都非常干净,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班子。 比如另一边操作的案板,吃饭时,虽然看不到他们操作,但从切墩的位置,到洗菜,红案白案,分得非常清楚,刀具也是专业细分的,估计,他们的厨房管理,基本上是学的城市里酒店的现代管理。只不过,这种管理下,出来的菜是传统的农村菜而已。 后面上来的菜,味道有丰富得多了,包括炸土豆丝,所谓的洋芋擦擦,本来是陕北的菜,在这里也上桌了。 大家议论中,才知道,这一整个村子,相当于是一个大公司,每年到那两个季节,就按公司化动作了,外地打工的回来,跟今天一样,都明白自己的岗位。而今天,就是他们的第三个节日,而孙总与冬子,是这个节日的唯二游客代表。 “你们今天来给我们道喜,证明,我们接下来的十一,当柿子树全部挂红时,客人又会爆满,你是给我们带财气来了。”村支书为此,还专门给孙总与冬子敬了一杯。 二蛋的舅舅,专门给村支书敬了酒,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此时,冬子才明白,这里面好多故事。 原来二蛋被拐后,家里就一落千丈,要不是刘强这个女婿支撑,恐怕都维持不下去。他舅娘家也不太富裕,即使帮助,也有限。况且,二蛋父母和姐姐,得的是心病,怎么可能医得好呢? 二蛋离开的时候,村里面很穷,但每年过年水库打鱼上来,按人头分,村里面总得要把二蛋那一份分给他家。村支书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没接到公安通知,二蛋没死,就是我们村里的人。”这话,堵住了一些长舌妇人的嘴。 近几年,村里搞旅游,是按人头分股的,村里也把二蛋的那一份留出来了,每年按此规矩,分给了他父母。这可是一笔大钱,毕竟,二蛋没有为村里作贡献。但村里人,出于同情,出于对老支书决定的尊重,也同意了这个分法。 在农村,没有男孩子,属于绝户,是被人瞧不起的。但村支书总是强调,二蛋没死,总有一天要回来,所以,二蛋的那份,绝对不能没有。而今天这宴席,是二蛋父母,为答谢全村人,这多么年照顾的结果,把最好的菜酒和烟,都摆上来了。 冬子估算了一下,这一桌下来,加上烟酒副食,估计得有两千元成本。 这时,二蛋一家人过来了,大翠跟着二蛋,让他一个个喊人。哪个叫爷,哪个叫达,哪个姨,哪个叫婶,哪个叫姐,哪个叫哥,叫得响亮,酒喝得爽快,大家听一句称呼,答应一声音“哎!”,夸张地拖了长音,然后,喝酒时,故意把洒咂巴得嗞嗞响,喝完酒,赶紧将红包,塞进了二蛋的手里,二要推辞,就塞进他父母的怀里,没办法,只得作揖致谢了。 当敬到孙总时,村支书亲自过来介绍:“这是城里来的贵客孙达。” “达!”二蛋操着河南口音说着陕西活,倒并不别扭。孙总赶紧递上红包,结果的脸色。 支书客气到:“你远方来的客人,到了就是给我们贺喜,不比我们长年乡亲,礼尚往来多,没有收你的规矩。” 孙总好像很自然地说到:“你这是不把我当一家人了?看不起我了?不想我第二次再来了?”那假装愠怒的样子,让冬子觉得很有意思。 对方没办法,还是村支书接下了礼包,反手塞给了二蛋爸怀里。“你看看,二蛋回来了,这么远的贵客都把礼带来了,你这是要发达啊。” 说得满院子的人,都大笑起来。 轮到冬子,对方叫了声:“陈哥”,当然也是支书介绍的,送礼的过程一样。接下来,就是胡警官了。他也准备了一份礼,但受到了支书的坚决拒绝。 “你是咱村的门神,你的礼可不敢接。你把二蛋送回来,就是天大的礼,再收你的礼,我们还想不想平安?” 警官一再坚持,支书假装生气了。“我晓得,你怕早就不想保佑我们村了,我们平时没敬供,得罪你了,你跟我们讲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吗?你跟我们生分了吗?如果你送也行,我们也敢收。老实告诉你,如果我们收了,明天我就拉一车鱼,倒在你们派出所大门口,腥死你们,未必,你们还敢把臭鱼,拉回来?” 这话说得,警官只好把红包收了回去。毕竟,按当地的风俗,只有人敬门神的,哪有门神敬人的。况且,当时,胡警官还穿的警服,山里人,讲究多着呢。 大家喝酒时,才知道,村里的第二财源,是那个水库。五十年代修的水库,主要是保障下面的水田,下游的七八个村,每到水田用水时,就得开闸放水。平时,水库的管理,是由他们村负责的。比如冬天,要加固护坡,要淘堰孔等。相当于,义务为下游的村子打工。但好处也是固定的,这个水库水面非常大,平时,这里停上几条游船,西安许多人,没见过这么大的水面,划船这种南方司空见惯的方式,在北方,成了稀罕玩意,一个夏天下来,也是不菲的收入。 更不用说,里面养育的收成了,这是村子几十年来,让其它村子羡慕的地方。 二蛋娘家是在山下平原的村里的,本来平原姑娘一般不会嫁山区。毕竟关中有八怪,其中一怪:姑娘不对外。当年就是羡慕这个村子年年有鱼分,才嫁上来的。 过去种麦子的平原地区,现在已经不能够和有特产的山区比了,毕竟这里是旅游区,挣钱快。 今天白天,孙总对冬子所说,娱乐旅游是刚需,从这个角度来看,人们愿意在这个刚需上,大量花钱。只要你提供了他们需要的娱乐。当然,今天晚上,没有秧歌晚会,毕竟这不是旅游旺季,如果是在五一或者十一,每天晚上的秧歌,还是很受客人们欢迎的。 等二蛋敬酒轮过一圈过后,酒席就进入了高潮阶段。村支书请二蛋上来,给大家公开讲几句,二蛋腼腆,不好意思讲。父母推了半天,他也只说了两个字谢谢,要给大家公开作揖的样子。此时,刘强与村支书递了眼色,村支书点了点头,刘强推了一把大翠,翠上来了。 “各位长辈,远方贵客,今天胡公安,把我弟弟送回来了,我的病也就医好了。这么些年,大家对我家的照顾,对我父母的帮助,我是看在眼里的。我以前是个病人,是心病,弟弟回来,我就是健康人。啥也不说了,我跟刘强商量了,以后乡亲哪个赶集,走累了,在我家,喝口水吃口饭,是看得起咱。咱也说不出来了,这些年呢,苦了你们呢,苦了咱爹妈呢?” 一顿痛苦,又开始了,她又在台阶上跪下,要嗑头了。下面大姑娘小媳妇的,又开始抹眼泪。弟弟赶紧下去搀姐姐了,支书又骂了起来。 “你虽然嫁了,哪个把你当外人了?你跟刘强,不是我们村的了?哪个到街上,不到你家歇脚的?今天大喜,得高兴些!莫让远方的客人,莫让胡公安看笑话!” 大家这才恢复了正常。 在大家喝酒的同时,人们的议论也开始了。今天大翠穿的一身红,倒比当年出嫁时,还穿得喜庆些。当年出嫁时,她哭得没今天凶,今天弟弟回来了,倒哭死去了几回。 可见,她当年把弄丢弟弟的责任扛在自己的肩上,二十年来,过得多么沉重。 今天他们回屋后,一家人,在大家闲坐摆谈时,他们已经到后山的祖坟上,跟祖先已经上过坟了,告诉祖先,后生回来了。而这位弟弟,倒还很懂事,回来给祖先,给父母嗑头后,也给姐夫嗑了响头。没有姐夫的支撑,这个家,是保留不下去的。 “没有小舅子送的新娘,没得娘家呢。”一个老汉在桌上叹到:“这都是老风俗了。”有人反驳。但老汉继续说到:“你要不信啊,我跟你说,大翠,今天,不管是穿着还是哭,都比出嫁那天好呢。我觉得,她今天,就是面相,也是最美的一天呢。” 下面许多人点头表示同意,而冬子也发觉,这位大翠长得像她父亲,但眉目很标致,怪不得刘强喜欢她。而且,有情有义的人,怎么会不惹人疼爱呢?再加上,桌子上一个老汉讲,姑娘像爹,是有福气的相。 酒席结束了,整理好桌子,瓜子花生糖果茶水又摆了上来。农村的夜晚,四周漆黑,只是晚上七八点钟,根本没到睡觉的时间。此时在这水库边,山谷里,凉风阵阵,居然还没什么蚊子,正是纳凉休闲的好时候。冬子明白,这个地方,确实是一个旅游度假的胜地。一个词:清爽。 大家又开始的摆谈,此时,只有那边有两桌人在开始吃饭,那就是本村来帮忙的,他们吃第二轮。 这边主桌上,村支书终于忙完了他的司仪主持工作,加入到这桌上的闲谈之中。 “胡公安,你说二蛋这名字户口什么的,该怎么解决呢?” “那你得问他本人及父母的意见。” “这些意见我都问过了,大致的意思,就是把他的姓改过来,名倒不改。毕竟,他的大名是养父母取的,人家也有养育之恩,咱二蛋是个忠厚人,不敢忘。倒是身份证户口什么的,这得你们公安才解决得了。” 于是,胡公安就给他介绍了户籍政策。包括个人提出申请,这里派出所出证明,拿到县公安局盖章,然后到河南那边的县公安局找户政科,然后要办新身份证,这一类事情,虽然都可以办,但需要走完流程,起码得一个月以上。 “你的意思,这些能够办?” “当然能够。毕竟,他这是因案子问题发生的,我们都有证明的。” 支书一拍大腿:“哎,我就要这句话。他王家有后,实质上和名义上,都行了。人家二蛋,保留他养父母取的大名,我觉得,也是对的呢。” 身边几个老人同时附和到:“对着呢。咱们村里出去的人,都忠厚着呢。” 一个年轻人,牵动如此多众人的心,得到大家如此隆重的欢迎,这个人生巅峰,是冬子所见到的最震撼人心的现场。 其实,在我们农业社会的传承中,积累出来的乡土文化,已经把本乡土的人与血亲之间,划上等号了。从刚才的称呼就可以看出,村里人之间,都是以亲戚的称呼来的。不是说他们一定是亲戚,但他们之间的交往规则,一定是按亲人的标准来进行的。就像冬子与葛校长一家,如同真正的亲人。 冬子此时的内心是矛盾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二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亲生父母在寻找自己,而自己此时产生了一个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产物,如果没有这些关系存在,你都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活,要活成什么样。此时,冬子在内心中,已经隐约产生了想寻找亲生父母的想法。 二蛋回村的这种被亲情包围的盛况,这种一人命运牵动全家甚至全村情感的情况,让冬子体验到,一个人,在亲情血缘之下的价值。 他想,自己是不是也在所谓的宝贝回家的网站上去登记呢?但从无线索。更何况,在他内心中,自己是否是父母亲生的,也有疑问。毕竟,当年看到的血型结果,有可能是被医院查错了的,这种可能性虽然小,但依然存在。 而廖苕货的话,也有可能是为了故意刺激冬子而说,当不得真,毕竟,他是个无赖。 更重要的是,父母对自己的感情,对自己多年的呵护,让他凭心而论,是比大多数同学,得到更多爱的。比如爹爹家的孙子孙女们,也是冬子小时候的伙伴,他们的父母有时候,就没有那么纵容孩子。 但是,冬子总有一种冲动,在今天更甚,他想把自己的身世,搞清楚。而即使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也没关系,除了自己有血亲的父母外,容城的父母永远是他的父母,他可以选择,像二蛋一样,甚至不改名字,永远祭祀他们,不忘记他们的恩情,做一个忠厚的人。 大家开始说到今天这个合作社。其实,附近有几个山村,也是可以办旅游点的。但是,没有大家信服的带头人,毕竟没有公道的人,大家为利益就会扯皮。这个村的老支书,是大家认可的公道人,他的话大家信,才能够组织得起来。 胡警官说了一个事,就是另一个村的。一个原来在外地当包工头发财的老板回村了,准备投资也办一个旅游点。刚开始大家看到这个村办成功了,他们也跃跃欲试。结果,只办了两个节,也就是只存在了一年,就办不下去了。 “为啥?” “分配不公呗。比如,老板想,我投资最多,我当然得分最大股的。况且,公司的经营,也得我说了算。他怎么算?会计是他舅子,出纳是他妹夫,什么账都说不清楚。而村民呢?只是想,你虽然投的钱的,但我们也出了钱,账目起码要明白吧?” 有老汉说到:“不像我们村啊,我们支书,把每天的账,会计算好后,第二天,一定写在黑板上,所有人都看得见。” 胡警官接着说到:“不要说账目不清。劳动报酬也不同。他的亲戚安排在关键岗位,工资还高。农民们就不愿意了,你坐在屋里打算盘,好处算精了,比我们这些扛柿饼的、跳秧歌的,挣得多,我们下力多,跟客人陪笑脸,还挣得少,这不公平。但是,会计出纳是技术岗位,人家多拿点,也合理,怎么说得清呢?” 另一个老汉说到:“那要说会计出纳工钱多,那厨师算不是技术?是不是也得多拿?村里人嘛,有力出力,尽自己的能力,工钱,倒不应该区别太大了。这把好岗位都安排亲戚,搞有亲有疏的,肯定不长。” 胡警官笑到:“莫说他不长,一年就垮了,老板与村民的投资,都没收回来。老板说,村民不感恩。村民说,老板赚了黑心钱。还有人向上面报,要求查账,更是笑人。” 有人问:“查账,有没有搞假呢?” “那是个什么账啊,几乎是个乱记的流水账,收支都没分清,怎么算?不过,外面请过来查账的会计倒是个厉害的角色,他通过找大家估算,也得出大致的结论。就是账面上,老板并没有多大出入,即使有漏洞,也是小钱,估计主要是管理不严的原因。但村民们不买账,说老板照顾自家亲戚,找个不会记账的家伙当会计。更有村民说,这是村里没赚钱,如果赚了钱,怕才会贪污的,故意把账记乱,就是为今后贪污作准备,这就不好说了。” 下面有人问:“那老板后来咋样了?” “人家搬到城里去了,说是这辈子再不回村了。你看看,一个村的乡党,弄成这样,不是因为钱?” 而此时,一个老汉望着在另外一桌跟其他人谈天的村支书的背影说到:“我们村,要不是有他镇得住,莫说二蛋家保不住,我们这村的生意,也保不齐了。” 冬子问到:“为什么叫镇得住?” “人嘛,不都是见钱眼开的。有客人给小费的,他也接,有客人丢了东西的,他也黑。钱不是大钱,把规矩和名声坏了咋整?咱们村忠厚,这才引得外面一个好声誉,才有好生意。支书在,这风就刹得住,因为,他没有私心。” 原来,在刚开始办旅游时,村民们虽然经过了培训,但操作起来的随意性,把旅游搞得不太正规,村支书不怕得罪人,天天就批评,甚至在广播上点名。而大家却并不对支书的行为感到怨恨,因为,几十年来,他的人品,已经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至少村里的老人们,都认可他的为人。 老人们说服不了后辈就用年龄压服,老人是家长,坐上席的,后生们,小媳妇们,也就服气了。 把村民组织起来,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毕竟农业社会是一个自由散漫的社会,长期的小农思想,不是一天就能够去除的。光是把房屋修成一个风格,各家出钱不一样,就比较麻烦。这里面,要不是因为村支书因为威望受到老人们的支持,恐怕是行不通的。 “你就说,二蛋回来看到的那棵柿子树,支书说不准砍,今天大家看到了嘛。” “就是两个长假客人们来了,就把村口这棵树当我们村里的标志呢,我们宣传册上,就是它的照片。游客喜欢在这柿子树下照相,尽管它结的柿子并不大。” 几位老七嘴八舌,孙总此时说到:“年代感,自然美,这是不可多得的。” 胡警官赶紧问到:“孙总,你详细说说?” 大家都闭口不言,想听听这大城市来的大老板,最有见识的意见。 “年代感,是说这树老。每个人对历史的感觉,是不是都是从山川林木开始的?人死了几茬,树活千秋,这就是年代感。而自然美,大家估计没注意到,这棵村口的大柿子树,如果挂满了红柿子,在水库倒影下,与这山色翠华混在一起,那就是一幅标准的陕西风格的油画风采,很上镜的。” “怪不得”一位老汉感叹到:“城里人才晓得城里人是怎么想的。” “其实,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孙总说到。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明星效应 一听孙总说他也是农村的,对面几们老汉的眼神马上亮了起来,好像不太相信的样子。“是不是呢,你这大的老板。” “我不是老板,我只是个搞技术的。” 村支书过来了,他接上了话。“胡警官,孙总是不是老板,你说!” 胡警官笑到:“孙总,你就别谦虚了,我下午打电话,人家都跟咱说了,你是广东来的大老板。我虽然是个乡下的小警察,看人还是没得跑的。” 孙总笑到:“人有失手马有漏蹄,我确实是农村出来的。不信,你问小陈。” 冬子只好赶紧说到:“孙总是我们技术老总,权威专家,主要工作是搞技术研究。” 对面老汉立马问到:“我不晓得嘛专家,没见过。但是,孙总是百万富翁没得跑吧?” 孙总只好承认:“那点钱还是有的。” “我说嘛,你们看看,真人不露相嘛。人家百万大老板,跟咱老汉一个桌子吃饭,这叫啥?” 孙总谦虚到:“其实在广东,几百万不算是老板,我也就是个干活的。” “几百万都不算老板?那叫我老汉白活一辈子了?” 胡警官笑到:“你也不算白活,起码今天亲眼看见了嘛。” 大家正在玩笑,那说话的老汉被支书从背后打了一巴掌:“你个老家伙没见过世面。人家孙总哪止几百万?人家跟你谦虚呢,听不清好赖话,躁不躁?听清楚了没?人家是专家,是技术权威,哪里是老板能够比得上的?” 老汉巴嗒两口烟,倔强地说到:“我就晓得钱好,没钱,这中华烟,找哪个抽?要是有钱,啥都买得到,对不对?专家的事,离咱太远,想不到。” 村支书坐下来,给大家面前放了些糖,对老汉说到。“那我问你,秦始皇没钱吧?” “当然有钱了,钱都是他造的,想多少有多少,天下都是他的。” “他看不看得成电视?” 这一问倒把老汉搞笑了,他抹了抹胡子,笑到:“那当然不成,我看电视也才看十来看,他能跟我比?” “说你狂,你不躁。现在晓得秦始皇都比不上你,为啥?” 老汉呵呵笑,等村支书回答。他们估计是从小玩到大的老伙计,说起话来,很默契的。 “就是因为有专家嘛。没专家发明电视,咱们看啥?你孙子给你打电话,你那手机不值多少钱,但是,你孙子走得再远,他声音,想听就听。你看电视,接电话,是不是千里眼顺风耳?你说,你过的是啥日子?” “神仙日子呗。”老汉咧嘴大笑,门牙中有两颗是补的,最早期那种金牙,晃瞎了冬子的眼睛。冬子突然想起,这位老汉,就是给他红包送他脉动那个年轻人的爷爷。 “你说,为啥?就是因为你有钱?” 老汉明白过来,马上对孙总笑道:“专家好咧,专家发明东西,让我们过神仙日子呢。” 大家一阵哄笑。村支书最感兴趣的,却是孙总的农村人身份,详细问了孙总是哪里人,是怎么上学的,怎么当上专家的。 孙总的回答很简单:“就是死读书呗,咱也不聪明,只晓得下苦功,读到哪里算哪里,不知不觉,就读个博士出来了。” 对面老汉突然问到:“啥叫博士?” 不知道他是故意搞笑还是真不懂,这样的常识都要问,这可把胡警官逗笑了。“博士,啥叫博士,咱西安有个官府,从秦朝以来,就把最厉害的读书人给了个官职,叫博士。要说今天,在外国,就是读书读到顶了,没老师教得了了,就只好毕业了,叫博士。如果不毕业,老师又教不了,那就成烈士了。” 警察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体现出黑色幽默的最高境界,自带气场,把全场的笑声整出了一种狂放的色彩,连孙总本人,也笑得筛糠。 冬子觉得还是应该有正解:“今天这个词,是按外国人的规矩定的,借鉴了过去我们传统的一个名词。在外国,最有学问最受尊敬的人是医生,他们医生这个词,就叫博士。” 老汉眯着眼,似笑非笑地跟冬子说到:“未必非要学外国,咱中国秦朝这个词已经有两千年了。再说,尊重医生,咱们不也很尊重。咱们过去,把医生叫先生,按这样说来,孙博士,按咱老规矩,就该尊你一声:孙先生?” 老汉说着,好像要站起来给孙总行礼,孙总马上伸出双手作揖:“不敢不敢,老先生!” 在这个桌子上,从七八十岁的老人到冬子这样的年轻人,居然毫无顾忌地玩笑,这是冬子没有见过的场面。 支书转过头对那几个老汉说到:“你们看看人家,人家孙总,同样是农村出来的,人家成了大专家,不光是有钱,还受人尊重,这样的大人物,到我们这山里来,也不见外。所以,我说你们,孙子孙女大了,就要送他们出去读好学校,莫耽误了。要是你们家有哪个,考上个名牌大学,我自己掏钱买鞭炮,把咱全村围一圈地放,咋?” 这边一桌子人玩笑连天的,还听说有专家,那些帮忙的当地村民也吃完了饭,洗碗刷锅也都搞得差不多了,许多人都围上来,听他们的闲话。 另外一桌是些打牌的中年或者青年人,也围过来,好像一个明星见面会一样,盯着孙总看。而此时,刘强也过来,他本来是给桌子上加一些糖果与瓜子的,再放上来两包烟,被支书拉着,挤在了他的身边。 “刘强,好后生,你是咱村的女婿,你说,咱村的人,有没有把你当外人看过?” “没,支书,咱也是咱村的儿子,大伙都这样说。” “你家姑娘读书,也得享受我这个待遇,刚才我说了的,咱村有哪个考上了名牌大学,我就负责挣钱买鞭炮,酒席钱也不要你出了,酒席咱村集体办,咋?” 周围的人,都兴奋起来,当然,许多人议论,自己家孩子成绩不太好,怕是听不到那鞭响了。 “刘强啊,你对大翠咋样,咱村哪个没看见?就是咱村的人,到了集市上,你们两口子的家,也就是咱们歇脚的地方,我到镇上开会,晚了就在你家歇,饿了就在你家吃,咱村的人,从来没见外过。最好的人,过去是大翠,今天,就是她丫头了,大伙说,对不对?” 下面一片赞叹,都说刘强的丫头读书,从小学到初中,从未都是镇上第一名,就没当过第二。当年,她妈大翠也是这样的,只不过丢了弟弟,失了精神,才没读下去。 刘强此时说到:“当年大翠在班上是成绩最好的,我是最差的那个。我晓得,要不是她丢了弟弟,我这辈子没这福分娶了她。现在,这么好的丫头,读书虽然好,但要读出来,我又没什么经验,下半年读高中,就要进县中了,我们也管不了了,咋办呢?” “老师就在这里啊?大专家,就是你的先生,送上门的师傅,你还不拜?”支书牵着刘强,要给孙总行礼,被孙总制止了。 孙总笑到:“读书要读出来,也没什么巧办法,我当年比较笨,成绩还没你丫头出众,不也读出来了嘛。当然,要说完全没方法,也是不可能的。你孩子,高中要读哪个学校呢?” 听到孙总发问,大家都知道,他要开始讲读书的经验了,于是全场鸦雀无声,像在聆听领导的重要发言。 “长安县中,反正我们乡初中,大约前十来名,都可以考到那所高中的。”刘强说到这里时,胡警官补充到:“那也算高中里的省重点,我当年就差两分考上,读了个插班生,最后,不也考上了警校?” 孙总说到:“按这样算来,你们是有福气了。居然本县就是省重点高中。按胡警官的话来说,如果进了那所高中,考上一般大学,应该问题不大。这说明什么?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个,生源好。也就是,同班同学,都是读书比较厉害的,没有差生。我当年读书的县中,连市重点都勉强,不能跟你们比。” 有人在后面问:“光生源好,也就是同学们成绩好,那不反倒把自己比差了?” “你们不太熟悉高考。高考是跟全省的人竞争,不是跟本班同学争。这样说吧,你到好高中,哪怕是全班的20名,也可以考上大学。你到比较差的高中,有可能第2名,也考不上。” 这个常识问题,已经超出了背后部分人的理解了,另一部分人懂得这个道理,开始低声音在解释。 “生源好,还有一个重要的优势。”孙总开始说话时,后面的人,马上就安静了,速度非常快,静音效果太好。“这就像集体干活,年轻好后生是比着干,而不好的后生是比着懒,这完全不一样的。毕竟,高中时期,你身边影响你的因素很大。” 此时村支书说到:“这意思大家还不明白?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端公学牛神,孙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支书说得好!”孙总赞叹一声后,继续说到:“还有第二个好处,就是老师好。毕竟长安县临近西安不远,中学的好老师多,它才成为省重点。不像我的老家,高中的好老师,都被市里面调走了,有些题,老师都解不了,咱学生问哪个?《增广贤文》里说:母健儿女壮,师高弟子强,对不对?” 对面老汉突然问到:“孙先生,你这样大的专家,也信《增广贤文》?” “当然信,毕竟大多数,有道理。” “你看看,我说啥。我天天说增广贤文,你们还说我老古板腔,你们看看,这孙先生,都信它,我平时说错了吗?” 支书又拍了那老汉一巴掌:“你算了吧,人家孙先生除了读这,又读完了天下的书,不像你,只会说那两句,还跟人家比。” 周边有人说到:“听孙先生的,我们好不容易听个大专家说话。” 孙总倒也没客气:“这些都算是条件,但要考上名牌大学,那还有一关要突破,就是要开窍。” 听到关节点,所有人都围上来,冬子明显感到,身后有人压了上来。 “比如现在高考750分,如果要考上名牌大学,得上到600多分才行。当然,各省有各省的情况,但是也差不离。一般只通过苦读的,或者像城里那些上各种培训班的孩子,一般最多到600分,剩下的分数,人家是专门出脑筋要转变的题,要做出来,必须得开窍。如何开窍呢?两个办法。我是笨办法,就是死钻,把历年的高考题拿来做,做不会的,问老师,看参考答案,一直想,做十遍,直到做会为止,终于有一天,你见多了,就开窍了。当然,刘强你家丫头,听他们说比较聪明,只要遇到好的老师,一点,也容易开窍,倒不需要像我那么苦。” 后面有人问:“那你当年,考了多少分呢?” “我那个时候,总分只有600分,我考了570分,基本上,除了英语与语文作文扣些分,政治扣点分,其余的题没扣我多少分。” 冬子听到,孙总当年居然考了这么高,按同比例算,假如以自己高考时750分算,居然可以达到710分以上,这简直就是状元水平啊。报任何名牌学校,都没问题了。什么叫自由,高考报自愿时,可以填报任何学校,这就叫学霸的自由。 这自由从哪里来?从实力来。这实力从哪里来?是长年累月死读苦背,不分昼夜的自律而来。作为一个老师不强学校不强,按他自己谦虚、智力不强的人来说,那就是奇迹。 创造这种奇迹的人,不是明星,还是什么呢? 今天,他一发言,就可以叫热闹的众人鸦雀无声,这种待遇,是他应得的。 刘强不放心地问:“我该做些什么呢?” 孙总反问到:“你夫人,就是大翠,平时做了什么?” 下面有人笑到:“遗传啊,她遗传了聪明。” 刘强抠了抠脑袋,想了想。“平时,大翠也不太爱督促孩子学习,但她自己,倒是整天喜欢看书。偶尔做做数学题,我想,估计她当年成绩那么好,对那时的学习还有留恋吧?” 孙总一拍桌子,激动地说到:“这就对了!大翠做了最好的家长。大家要明白,家庭和睦,充满友爱,给孩子安全感,这是刘强做得最好的。而大翠,以好学的榜样做给孩子看,这就是最好的老师。大家莫要怪基因,大家自己心中,有一种尊重知识,喜欢学习的习惯,孩子的学习,再坏都有七成好的。” 说到这里,后面的人,就开始议论了。有夫妻在互相责怪:“你就知道打牌,哪里拿过书看?”另一个顶嘴:“整天不是看电视看手机,也不管孩子是不是在看书做作业,把电视声音开那大。” 众人在哄笑声中,继续谈论着家庭的琐事,整个夜晚的闲谈,也就接近了尾声。 当支书把他们领到房间休息时,冬子发现,他们被安排住了单间,这可是这里最高档次的待遇。而随后进来关照的,是刘强。现在是晚上九点多,其实离夏天休息的作息时间还早,农村人休息得早,此时散场,倒是他们习惯的生活。 刘强先是到孙总房间送了些瓜果零食,然后又到了冬子房间。 “我试了下,热水一开就有了,原来管子里剩下的冷水,我已经放掉了。”刘强从卫生间出来,对冬子说到:“毛巾两条都是新的,你放心用。” “莫客气,刘哥,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不累,这是喜事,二蛋回来了,大翠也就安心了,我的好日子,就要开始了。她这个人啊,没有大哭出来,是不会大笑的。” 此时,冬子谈兴正浓,况且刚才喝茶太多,目前还不太想睡觉,这种精神状态,被刘强看出来了。 “陈总,想不想吃点东西,喝点夜啤酒?” “别麻烦了吧,况且太晚了,你也要休息。” “我看你年轻,就当是娱乐,咱们山里没有啥娱乐,陪你喝点酒没问题。放心,啤酒是我从镇上带来的,没过期,还有我自己卤的猪头肉,要不要尝尝,提个意见?” 看到刘强兴奋的样子,冬子突然产生一个想法。这个刘强,靠卖卤肉,居然在这些年撑起了两个家庭,说明他生意好。在小镇做这种生意,没有独门绝招是不行的,因为必须要回头客,要口碑。 看到冬子没拒绝,刘强赶紧回身跑出了门,过了大约五六分钟,冬子看到他端着一盘子肉,夹着两瓶啤酒,跨了进来。 冬子尝了尝,刘强的卤肉,发现,太好吃了。这个肉里,没有别人卤里,那些浓重的五香八角的味道,也没有很重的盐味与味精的味道,但吃起来,却感觉整个味道是统一的,吃了又想吃,尽管此时的冬子并不饿。 更神奇的是,一般卤肉,要么煮生有些硬,保持劲道的口感。要么炖得比较烂,入口既化,适合老年人。而他的卤肉,在爽滑的基础上,居然有弹性与脆性,完全是一种独特的口感。 “刘哥,你这是咋卤的?怎么这么好吃?” “这也是我父母传给我的,我父母开了一辈子卤肉店,把我养大了。我也用它来养家,也还行。毕竟,在我们镇上,虽然市场小,但我也算是生意最好的了,这个倒不需要谦虚。” 既然是祖传的秘方,冬子当然不好直接问配方。只好问一些细节。“你卤肉,五香八角桂皮香叶当然是要放的,这些味道,本来各有各味,但在你这肉里,各种味道都不明显,倒像是他们团结起来,混为一体,咋弄的?” 刘强说到:“陈总,你也不跟我抢生意,你是做大事的人,看得起咱们这些小厨师。我就说一点,关键在糖。糖是一切味道的中和剂,在熬卤料时,只要糖加得好,加得正,味道就中和了。它还有一个好处,让盐味显得不那么咸。按我父亲说,这也是他原来听一个四川人说的,我父亲就自我摸索加糖的方法,搞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你觉得好?” “不仅好,简直太好了。” “好就多吃点,你们大地方来的人,见得多。我以为,我们小镇人没见过世面,只晓得我家好,听你这一说,我也高兴。来,我敬你!” 一人一瓶啤酒,很快就喝完了。 最后,到十点钟左右,刘强收拾完屋里的东西就回去了。冬子洗了下,就上床了。 直到上床休息时,冬子才知道,什么叫农村。 农村,就是到夜晚,在这个没有星月的夏夜,你看不到一丝光线,那是一种真正的黑暗,窗帘拉与不拉,屋里屋外都黑,手机指示灯那点光亮,都觉得晃眼。 农村,就是到夜晚,除了偶尔的狗叫,你都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翻身时,床下席梦思弹簧的声音,都让你觉得吵。 纱窗关上,窗户半天,外面的凉风进来后,让冬子分外舒适。在这里,根本不用担心危险,就像那个警察,把车子停在村子里,门窗都用不着关。 有时,冬子透过窗户向外望去,黑得深不见底的夜,让他体会了夜的本色。假如五公里外一个人打着手电走路,这边没睡的人,都看得见。更莫说,听得到脚步声的狗,完全会处于戒备状态。 这种宁静与安全感,第一次让你体会到,实实在在的安宁。在过去冬子的生活中,安宁一词,最多是指一种精神状态。而今天,它是一种客观现实。 你不需要时间,也不需要考虑睡与不睡。当黑暗把你包裹,安静为你打伞,你只需要顺其自然。 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冬子根本不知道。只是一声音鸡叫,把冬子唤醒了,听着鸡的叫声醒来,对农村人来说,再自然不过,但对于城市长大的冬子来说,这是头一回。 在寂静与黑暗中的人,独自面对大自然的力量,是孤独的。所以,村里人,在白天的阳光下,才那么喜欢热闹。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的一天 冬子被鸡叫醒,才知道昨晚睡得多沉,因为听到隔壁院子,已经有人在活动和说话了。好像是爷爷在说孙子:“鸡叫三遍了,这才起来,要我年轻时这样,都饿死了。” 是昨天晚上同桌说话的那老爷爷的声音,他责怪的孙子,估计就是昨天给他脉动的那个年轻人。 公鸡把你叫醒,是农村最经典的生活模式,而对冬子来说,很是新鲜。此时,是早上六点半,天已经大亮,但看四周炊烟,估计早餐时间还早。冬子到了孙总的房间外,看到房门关着的,估计他还在休息,就自己径自出门了,他想转转。 很神奇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丰富而自然的色彩,饱和度很高,这是视角的奇幻。在容城还是在佛山,当然,更不用说在西安,城市的天空,总像罩着一层灰色的薄膜,连风都带着某些灰色的颗粒感。 而农村,炊烟就是青色的,天就是蓝的,水就是绿的,土地的黄色中,铺排着绿色的植物。但它们绿得不一样。 走过菜地,冬子至少发现了一个颜色的秘密。每一种植物,都有它固有的颜色,与其它区别开了,没有任何不同品种的植物,颜色是相同的。也就是说,你无法定义:这是绿色的。 比如路边地上的小葱,挂着露水的那种,是水灵灵的透着某种亮的绿,而青菜,绿得非常稳重,有墨绿的味道,柿子树叶的绿,表面上有一层白色的纤毛,像是灯光打向平滑瓷砖上的泛光。 就是黄土地的颜色,因为生命的存在,也显现出不同的黄。有的黄得发黑,有的黄得发润,还有的,就是固执的干黄。 冬子对颜色的敏感,都体现在电脑上,绘画板上,调色盘里,而大自然,这山水黄土之间,异彩纷呈的颜色对比中,居然天然地协调着存在,让人很神奇。 一般来说,比较冲突的颜色,给人一种突兀感,比如我们通常说的对比色,比如红配绿。但在土地之上,绿色的植物开出红色的花,颜色冲突到了最大化,但它们依然协调地存在,你看到不仅不会烦躁,而且会有一种振奋的美。 这就已经突破了美术的规律了,大自然生出的东西,有一种神韵,能够将所有的颜色,调成你喜爱的样子。 这还不是最神奇的,最神奇的是冬子的嗅觉。他感觉到,几乎一切物品,都是有味道的。比如炊烟的烟火气息中,有一种生活的味道,老辣但不讨厌。泥土中,那发黑的部分,虽然有人粪尿的味道,在但土地里,经过植物的吸收,夹杂的植物的气息之后,它们也变得可以接受。 冬子,一个天生厨师的嗅觉,突然有的新发现,在自然中,没有一种味道,是不好闻的,伴生在泥土上的一切气息,都那么可爱而生动。 这是新的一天,冬子像一个刘姥姥一样,细细的品味着与泥土山川林泉禾苗有关的气息,突然产生了一个具体,好像很哲学,但却很实际很真实的想法。 自然存在的,包含了一切美。 美味、美色,自然早就给我们提供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到处试验那些所谓的色度与味道的配合?调料的剂量、颜色的配比,人们搞得煞有介事,结果,在自然面前,就是一个笑话,它什么都有,你直接取来不就完了吗? 自然界的力量中,能够把真与美结合,并且,对人类来说,它总体是善的,因为,它养育了我们。甚至,它产生了我们。我们人类,如同这些植物一样,或者如同那只会啼叫的雄鸡,只不过是一个会说话的生物。 没有农村生活过的人,很难产生自然崇拜。城市里的人,往往通过旅游的方式,实现这种体验。但对于农村人来说,这就是当下,这就是生活。天经地义的事,人们用不着谈论它。就好像我们需要空气,但平时没谁注意它,它成不了话题,它仿佛就应该是这样包裹我们地永远地存在。 当冬子快到村口时,听见了那棵大柿子树,它是昨天的明星。此时,它上面的小红灯笼还没取下来,但那些红灯笼,与哗哗地在风中翻响的树叶相比,根本不太好看。人们为了美而挂上去的制作,此时像一个笑话。 任何想做出超越自然美的企图,都是因为见识不够造成的。什么叫见识?就是品味泥土之上的大自然。 刚走到柿子树下,突然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把冬子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原来是孙总,在水库边,向水库里扔着什么。 冬子刚要喊,孙总给他作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并且向冬子招手后,继续向水库扔东西。 走近一看,孙总在扯一些草,扔向了水库,而下面的水面上,居然有一群鱼,在落下的草间翻腾。草一下去,一群鱼起来,弄得安静的水面突然起了响声。 水库此时是平静的,好像风只在水面之上十几米的地方,水库的波纹,几乎会是这草与鱼泛起来的,但这点面积,对于整个巨大的水库来说,简直是个笑话,波纹向远方传递的过程中,冬子看到了它们的消失。 孙总拍了拍手:“走走?” 冬子点了点头:“我以为你还在休息,所以没敢喊你,就自己出来了。” “感觉怎么样?” “一切都很新鲜,你刚才为什么要给它们丢草,是调戏他们好玩吗?” 孙总笑到:“你没养过鱼,刚才起来的是草鱼,它们本来就喜欢吃草的。刚才我丢的草,正是它们喜欢的东西。” 鱼居然还可以吃草,不是吃饲料吗。在冬子的印象中,比如金鱼是吃饲料的,饲料是从市场上买来的。如果用来吃的鱼,不管是草鱼还是鲤鱼,养在家中多有几天,大不了丢点面粉,它就吃了。 钓鱼的人,也有自己制作饵料,冬子听说,鱼也喜欢吃蚯蚓,但没听说过吃草。 孙总没注意到冬子的疑惑,他自顾自的说到:“风行水上,风者顺也,坎者,满也,得弄点动静,要不然没生机。” 冬子听不太懂:“孙总,你说的啥?” “哦,我说的是八卦,原来村里面一个老先生教给我的,搞着好玩。” 冬子从来没听说过这类东西,问到:“那不是算命的东西吗?” “我把它们当成画来理解。” 一说到画,就很独特了。毕竟,孙总是搞科研的,很少涉及到艺术,好像他对所谓的艺术,不感兴趣。而画,是艺术。并且,冬子对画,还是有几分自信的,觉得好不容易,可以与孙总多一个共同话题,机会不能放过。 “什么意思?你是说,画面?” “对,那是模拟大自然的画。别人把易经当成算命的,也有的当成哲学的,也有的当成二进位制的数学思维,还有人,拿它与鬼神之类的想象联系起来。其实,我觉得,他们都跑偏了。” 易经八卦这类东西,有一次,冬子在爹爹的书架上也看到过两本,在金庸的小说中,也听说过一些名词。但是,它究竟有没有道理,究竟说的些啥,冬子当时不仅没兴趣,而且还有些反感。一般来说,人们对自己不太理解的东西,天然都会抱有反感的情绪。 “你说它是画?它究竟是个怎样的东西呢?” 孙总说到:“大自然,包含了所有的神圣,我们根本不需要崇拜超越自然的任何东西,自然就已经提供了一切可能。我们的学习,不是你去空想,你费尽心思的折腾,一切的创造与美丽,都在大自然中发生。所有超越自然的东西,想想就行了,你把它当真,比如我们前两天说的穿越小说,那就是个笑话。” 冬子问到:“你崇拜自然?我觉得我在农村睡了一晚,也有点这种感觉。” “对吧,一切的美,自然都有,并且每天在创造新的美,你人为地造,总会产生不协调的矛盾。而自然本身,就是协调的。你注意到那棵柿子树上的小灯笼没有?” “对,我看到了,它估计,比不上绿叶,绿叶响的声音,像唱歌一样,灯笼不敢出声。” “哈哈哈哈”孙总笑了出来:“你看看,小陈,在自然界,你自动成了个诗人。” 孙总解释了刚才的那句话。所谓风,在八卦中叫巽卦,这种自然现象,用示意图画出来,就是上面两根阳下面一根阴,代表顺利的意思。而水在八卦中是坎卦,一上一下两阴,中间一根线是阳。代表陷,也代表满的意思。 “孙总,这样不就是在模拟自然吗?” “对啊,要不然,画卦,那就是画嘛。” 冬子理解了它是画这个观点,但对刚才的解释还有不太理解的地方:“你说搞点生机出来,什么意思?” “天行健,什么意思,我们祖宗早就知道,天体与自然,永远都是新的,就是像今天早晨与昨天完全不同,所有一切永恒地运动,这就是生机。如果在相对静止的观点来看,风在上,水在下,但风与水就没有波浪出来,所以,你看到了水面的平静,对不对?” 冬子点了点头。 “单纯的绝对的平静,是不对的,因为它违背的天行健。所以,得有生机。水面没波浪,咱们制造出一点来,就有趣了。我是不是在拯救世界?” 孙总这一玩笑,让冬子觉得太意外了,这个严谨的脑袋里,有时还会调皮。冬子却郑重地说到:“对,你刚才,不一定拯救了世界,但肯定拯救了水库,至少,你拯救了草鱼。” “见过吹牛不要脸的,没见过像我们这样不要脸的。其实,自然,谁也拯救不了,我们只是它的一部分。我们产生拯救自然的想法,就如同那穿越小说一样想拯救历史,我们也是历史的产生。把自己头发提起来想飞,结果只能是灾难,头发掉了。我以前,头发掉得多,估计就是提自己太用劲的结果。” 这下轮到冬子笑了,最高的幽默,就是自嘲。拿自己的身体缺陷调侃,有一种奉献精神,就像台上的丑角,为了你一笑,糟蹋自己。 “所以,要保持健康,秘诀就是,不要故意折腾,一故意,就坏了。我刚才就是故意的,所以,做了坏事。人家鱼只是想来换口气,我却给它们喂东西,这是我不对。” “也不能这么说,孙总,你不是说,制造生机嘛。也算是动静平衡,对不对?” “嗨!谁说水没动呢?坐地日行八万里,没动?” 这个基本常识,估计初中文化的人都懂,地球的自转,是非常高速的。 “所有的静,只是相对运动的平衡。”孙总望着翠华山上的云彩说到:“它们刚才还是雾,现在是云了。它们已经在动了。但是,你总会认为,山没有动。它真没动吗?那造山运动是怎么来的?” 所谓造山运动,是指大陆版块挤压,让青藏高原隆起的一个地质过程。 “时间,一切都因为时间度量与感知的不同,我们产生了快慢甚至动静的感觉,其实都是假象。”孙总一讲哲学,冬子就有点懵,好在,孙总马上就切换到了更容易理解的话题:“你想想,咱们这个空间,要模拟出来,是三维的吧?” 冬子点了点头,这只是一个立体坐标的说法。 “如果加上时间,那就是一个四维的概念,对不对?” “概念是概念,如何理解呢?”冬子倒听说四维空间的说法,但不知道它究竟指的是什么?甚至,它是不是仅只是个说法而已? “我们通常理解三维空间,比如说运动,我们按三维空间的方式理解,就是相对位移。比如这个村庄与这个水库,距离一百米,没有产生位移,我们就说,它们之间是静止的。但是,如果加入时间的概念,就不同了。这里先有山,时间久远,后有村庄,那么村庄就好像是运动过来的。然后再有水库,水库又像是运动过来的。这样理解运动,就是四维空间的思维方式。” 两人走到水库前面一个拐弯处,孙总示意,咱们该往回走了。毕竟,农村吃早餐的时候要到了。 他们刚走回那棵大柿子树时,就发现刘强在村口了,正在找他们的样子。 “我想你们应该到外面来了,走,等着你们吃饭呢!”刘强热情地招呼到。 三人一起回到了大院,此时,二蛋已经像家里的一位主人了,正在往桌上端东西。而除了胡警官以外,另外一个客人,就是支书了。 冬子有一种感觉,总觉得,这位支书,好像是本村的一个大家长,家家有事,仿佛都与他有关。此时的支书,看到孙总他们回来了,立即起身招呼到:“咋样?没睡好,这早就起来了?” “好久没听到鸡叫了,还真亲切。”孙总说到。 “原来是鸡把你们吵醒的,太不懂事了。这样,二蛋妈,给我拿把刀来,我出去,把那鸡按到人世杀了!它要吵咱贵客,我把它杀了,你炒给贵客下饭!” 这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大家坐好,早餐是面,加上刘强家自己带来的卤菜,还有馍。村支书问到:“二蛋爸,你家昨天没喝完的西凤酒呢?” “多着呢,我去拿。”二蛋爸很热情地要进里屋,被孙总制止了。“别拿别拿,我不敢喝早酒了,身体不允许,况且,今天还有事。胡警官,你怕也不敢喝吧?” “开酒不喝车,喝车不开酒!”胡警官故意把话说乱,气氛就活跃起来。 冬子先喝了一口手擀面的汤,然后,拿了一根黄瓜,吃了起来。这黄瓜一入口,冬子才知道,以前他吃过的黄瓜,莫非都是假黄瓜?这黄瓜,那种新鲜的脆劲,无法形容,况且,它的香味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沁人的舒服,冬子以前从来没有尝到过。 冬子心想,野地里自然生长的黄瓜,也许是最好味道的,比大棚里种出来的,没有经过日晒风吹雨露滋润的黄瓜,不知道要好上几百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农村这样自然生动的环境里,自己的味觉与嗅觉,产生了更为灵敏的判别力,所以能够品尝到它的美。 大自然本身就美的,为什么人类还要故意创造些扭曲的美来? 比如这碗普通的手擀面,它的制作方式与调料,冬子一尝就知道。但是,它就是分外地好吃。排除饥饿的原因,一般人饿了,什么都好吃。排除调料配比的原因,因为这调料放得不多,况且种类有限。 冬子盯着碗里的葱发愣,也许是它的原因?因为早上冬子转路时,看见过在地里生长的葱,那是一个水灵的透着某种亮光的绿,像一个娇羞的小姐,只要往门口一站就是风情万种,根本不需要递眼神。 更重要的是,它们的面,有一种天然的小麦的香味,在桌的馍,也有这个特点。上一次,小袁在佛山宿舍的房里烤面包,冬子好像也闻到过这一点意思,小袁当时说是小麦香。 但是,烤面包的小麦香,赶这桌上的馍就差远了。这馍吃进嘴里,幸福感直接而饱满,是形容不出来的。 热情地端汤递水,二蛋显得精神饱满,如同满屋的温暖与笑声。冬子坐在侧面,他看到,大翠,站在厨房与外屋之间的门边,看着二蛋,这位失而复得的弟弟忙前忙后,她只是微微的笑,一幅很满足的样子。 这是她的幸福瞬间,两个男生,一个丈夫一个弟弟,都在忙,她完全可以把这一切当成画来欣赏,这是她应得的,仅这个早餐,这个微笑,就足以填平,二十年来,她的委屈与悲伤、自责与思念。 二蛋妈在厨房,好像喊二蛋上了瘾,显得非常夸张。 “二蛋呢?” “咋啦,娘?” “过来把汤端出去呢!” “这就来,莫慌。” 二蛋从姐姐身边快步走过去,他看了姐姐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看了姐姐一眼,姐姐对他撇了撇嘴,并没挪动身体,故意让二蛋过门时要把脚抬得老高,姐姐露出了得意的笑。 没有欺负过弟弟的姐姐,不是真的姐姐。如今,她终于获得了这个权利,要充分地使用一下。 冬子被这种眼神与互动迷住了。那是何等温暖的画面啊,这简直是人间最幸福的时光。这边父亲与丈夫在陪客人喝聊天,那边弟弟与新娘在厨房穿梭,而她只是站着不动,细细地看这幅画,就足够心里的美意了。 “二蛋呢!” “哎,娘,嘛事?” “汤要少盛些,免得路上泼,把客人的衣服弄脏了”。 “我晓得了,娘。” 他们好像在故意地,当娘的,故意使唤刚回来的儿子,儿子也故意地多叫一声娘。而姐姐,故意拦在门口,看着忙进忙出的弟弟,经过她面前时,还得要小心翼翼。 这种来自亲情的骄傲,对于冬子来说,是无法再现了。冬子此时想到,如果自己父母也在,哪怕只有一个姐姐在,自己该是多么幸福啊。 不管你是多么有钱,或者事业多大,或者挥金如土美女如云,你都无法找到这种感觉的。 冬子听小袁说过,他找女朋友是有标准的。也就是说,得满足他的三个条件。被需要,被尊重,被满足。这男人三要素,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在小袁的解释中,却那么具体。 要满足他的三条件,其实只是这种女人。她尊重并欣赏丈夫,就像现在这大翠,以欣赏的目光,看着丈夫与客人们互动。而刘强,被班上曾经的女神欣赏,本身就可以足慰平生了。她满足丈夫的小嗜好,比如一个好菜,比如某个称呼,甚至,丈夫像小男孩那样的任性。有可能,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大翠是把刘强当弟弟养的。 最重要的是被需要,而大翠的心病,柔弱的自责中,给刘强发出了需示,她明白地需要刘强的帮助与支撑。 这就解释了,刘强为什么对这一家人,如此之好的原因。 而第一次给冬子提示这三原则的小袁,现在几乎完全放弃了初心。他那讨好女朋友的样子,冬子不用看,只是猜都知道,太明显了。小袁此刻,也许根本没有被尊重,他有可能是被践踏,连跟冬子吃个告别饭,都不自由。 第一百二十六章 警官戏说 吃过早餐,临别的时刻要到了。二蛋给冬子他们,提来了三人份的东西,里面有刘强家的卤菜,每一份有两包烟,还有柿饼红枣核桃本地的土产,大家推辞一番,但盛情难却。 最不好意思的是胡警官,因为他昨天没有送红包,这反倒拿东西回去,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 但村支书的话,确实让他不好反驳。“胡公安,你这就不好了,二蛋亲自送的,咱可不敢不接。” 他一个老支书,还是习惯把警察叫公安。“人家二蛋第一次回家是你送来的,人家代表父母及全家,第一次送客,你就这样,莫不是,你们公安还不承认,他是王家的后生?” 这话说得你都找不到反驳的动机,胡公安没办法,但推辞的口气,明显软了许多。此时刘强说到:“胡警官,你还要代表咱们全家,送孙总陈总回去,就是打出租车,也得给司机辛苦钱,不是?你这样弄,下次到我家买卤菜,我还敢不敢收你钱呢?” 没办法,胡警察只好收下了东西,在一行人的拥簇中,三人上了警车,车子发动后,大家挥手告别,直到快到远处那拐弯处,冬子回头看到,那一家人还有挥手。 农村人的礼节,是如此的真挚与热情,发自内心的礼节,虽然表面上看程序比较麻烦,但很自然。 拐过弯后,胡警官说到:“昨天晚上忘了关车窗,估计有露水,你们坐垫湿不湿?” “没事,好得很,昨天我们走路还是稀的呢。”孙总回答到:“坐车总比走路好。” “你们昨天走到这里,大概用了多久?” “大概从一点到三点,反正我们是瞎逛看风景,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 “这盘山路,本来是翻过山梁的事,但开车,也得一个多小时呢。”胡警官的说法,还是让冬子有些意外。这里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毕竟昨天在山梁上,冬子发现从这边看是水库与村子,从那边看是农家乐,好像很近的样子。估计空间直线距离,大概也就十来公里。 “要这么长时间吗?”冬子追问到。 “这两边没有直通的路。我得先经过镇上,再从另一条路上那边的山坡,你们昨天是不是经过一条漫水坝?” “对,经过了的,搞一车的泥巴。”这个,孙总当时嗨驾的样子,冬子记忆深刻。 “我们今天也要经过,估计水小多了,你们发现没有,我们平坝和山边下雨,但真正山上却并没有下。” 胡警官这一说,孙总马上接话到:“对,我也发现了,毕竟,水库的水没浑,说明山上的支流,没有流下浑水。在山上的溪水,没下雨,水才不浑。这山太大了吧,这水库的主要支流,估计是很远很高的山上了。” “孙总是农村出来的,懂这个。对的,这个翠华山,是秦岭的一支,包括咱们说的华山或者说终南山太白山,都算是秦岭山系,那算起来,就是最大的山了。” 确实,秦岭作为中国最重要的南北地理分界线,如果不大,怎么可能作为分界而存在呢?况且,陕西分为三个部分,俗称三秦大地。北面因为黄土高原的存在,而形成陕北。而关中平原遇到秦岭山系,就结束了,夹杂在秦岭与大巴山之间的陕南,算是南方,诸葛亮与曹操死命争夺的地方,因为气候是南方气候,粮食产品是很高的。 秦岭与淮河,形成了中国最重要的南北分界,而主产的粮食,也就分成了水稻与小麦。 “听说,终南山,有隐士,你们警察,应该知道吧?” 孙总突然抛出这个问题,冬子以前都没听说过。 “这就是这个村子旅游兴盛的原因之一。”胡警官简要介绍了一下。 终南山隐士,要说历史,可以追溯到唐朝了。因为离长安这个首都近,如果求官不成,就地务农,号称隐忧居。如果被启用,当天就可以上朝,很方便。按上古神话或者道家传统,大部分修炼的人,大多在龙门山或者麦积山,在甘陕交界了,那里离长安比较远,与朝廷没信息与人员往来,按说是最好的修行基地。 “大多数在终南隐忧的唐代人,都是三心二意的。”胡警官笑到:“孙总,你是大知识分子,我读书少,也就知道这一点。而这几年,对终南隐士的说法,是因为一本书。” 原来,一个在台湾出家的美国人,到了西安附近寻找隐修的高人,在终南山碰到了许多人,甚至说有近千人在那里隐修,所以,就名声大噪。 “究竟有没有真修行的呢?”孙总问到。 “不能说没有。我们搞人口普查,或者追踪逃犯,钻过的山也不少,但是,真正能够独自生存并且不与外界交流的人,并不是很多。其实,下面一些村子,包括我们镇上,也有一些隐修的人,来买东西。背着几十身斤米面油盐,往山上背,我们不可能没注意到。” “你认为,他们真有道行吗?” “不晓得,这事不敢瞎说。反正,也有几十年在山上念经打坐的,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也有的,种点菜种点玉米红薯什么的,够自己吃。过去,是躲开运动不愿意还俗的僧人或者道士们,有一些。近两年,一些城市里的普通人也来了,好像有学业不顺的、厌烦工作的、爱情受挫的,这种情况多了,这些人,就称不上隐修了,像是一种逃避。” 孙总说到:“与其说是隐修,更像是隐居,对不对?” “大概吧,我们调查也掌握了一些。毕竟,既然是公民,就得有户口有身份证,对不对?况且,如果他们没人管理,发生案件,怎么办?所以,我们要求山边的村委会,找一个有经验的人当治安管理员,每隔十天半个月,上山寻一次,免得出现案件,就不好了。” 当然,也有传说中的高人,胡警官介绍到,听说某人死后有舍利子,某人怎么怎么样,这些事情,因为不是他亲手经历的,所以,知道也有限。但是,他却肯定的地说到:“那里面,当然有真正修行的,我见到过一个,在山上住了二三下年了,基本不与人说话,他打些山核桃出来卖,换一些盐巴之类的,山上种的土豆和蔬菜,也就吃那些。我看过他写的字,相当漂亮,这个人,如果在城里教书法,也可以很高的收入的。” “那个人现在还在吗?” “你是想去找他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 “应该还在,我也有一两年没见过他了。但他几十年来,几乎在他的石头房子里没挪过窝,周边都是他的作物和菜呢。他平时,只是打坐念经和种田,除了书法,倒也看不出他的来历。身份证我倒是检查过,是正经人,曾经当过老师,但是,他说他曾经在哪个寺庙出家,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他的度牒弄丢了,就不太好查证了。我当时,是本着查找逃犯了目的去的。结果,是个正经人。” 说了这多,冬子也听不出什么明堂出来。只是问到:“那你说,这个村子旅游,因为他们,是吗?” “对啊,这里是条古道,上终南山最方便了,顺着水库的一个支流就上去了。最近几年,很多驴友,成群结队地,多的时候,每天得接待上百人上山,这个村是中转站。带些干粮,就可以上路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冬子想明白,这个村搞旅游之所以成功,还在于它有特殊的情况。任何事情的成功,都是一系列的因素所组合而成的,并不是,只要有个好支书,或者只要有个好水库,就可以搞旅游了。 孙总问到:“那里面,有没有逃犯呢?” “总体上,并不多。反正我们所,没查到过。听说另外有地方,查到过一个,那也是偶然的。这不符合犯罪心理学,毕竟犯罪的人,欲望模式不同,长时间隐修,他受不了。” “为什么呢?”冬子不太理解。毕竟,如果可以逃脱法律的惩罚,在山上自给自足,躲一天就有一天的自由嘛。 “如果真正不跟人接触,完全的隐居,其实比从牢还难受的,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你想想,十天半月没人说话,所有一切生活,都得自己对付,像这种耐得住寂寞的、能够完全吃苦耐劳的人,一般都不会犯罪。况且,哪怕是坐牢,也有肉吃,也有人说话,也可以活动。还有出来重获自由的希望,对不对?” 光是长时间没人说话,这一点就比较难了。况且,不懂农村生活的人,在那完全靠自己的大山里,根本养活不了自己。所以,哪怕是逃犯,既想躲进这山里,也是需要大量的苛刻的条件的。 “内心饱满的人,才有可能完全不跟人说话。”孙总感叹到:“要么有极度的幸福自得,要么有极度的痛苦压抑,不然,正常人,会被逼疯。” 胡警察笑到:“孙总,你说的这两种人,如果没疯的话,可以做隐士。” 凡是到了极度的地步,没有疯掉,已经不算是一般人了。 当大家都在玩笑时,车子不知不觉,已经开到镇上了。胡警官开到派出所停了一下,邀请孙总他们两个进去坐一会。孙总说到:“我可不愿到你那里坐,不是好事。” 冬子也笑了起来。全国的派出所都一样,蓝白的颜色与警徽方形的窗子外,一层防盗网,里面停各几辆品牌虽然不同但颜色差不多的警车。 胡警官在里面提了一杯茶出来,另外还拿了两瓶矿泉水,给孙总与冬子,再次上车,向农家乐开去。 这个镇只有两条主街,横贯主街的,大约有十几条街巷。胡警官介绍到,派出所在其中一条主街上,这条街,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政府机构或者国有企业,算是行政中心。 “咱们乡镇,也算一级政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莫说几大家、公检法,就是工商税务供销银行,也都是齐全的。” 孙总问到:“这个镇有多少人呢?” “全镇总体人口,按户籍来算有近两万人,住在这镇上的,就有八千人左右了,当然过去老城镇户籍的也就三千,其余五千人是最几年在镇上住,原来是农村的,他们,集中在另一条街上,算是商业中心。刘强他们家,就在那条街上,如果不走主街,走小巷子,别说开车,就是走路,我从所里走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你经常去买他的卤菜?”冬子对菜很感兴趣,总觉得刘强的卤菜,有一种卤香中微甜的感觉里,稍微带些辣的味道,很有意思,可以让人百吃不厌。 “嗨!经常买。怎么说呢?今年以来还少些,前两年,几乎天天都去买。他家的卤菜店,不用说,味道还过得去,你们都吃过的,对不对?” 孙总马上说到:“不是过得去,是相当过得。那味道有些特色,吃了就忘不了。我也好奇,他是怎么弄出来的。” 胡警官特意扭头看了看孙总,笑了一下,迅速摆头回去,因为他还在开车,此时车子正在街面上,前面还有行人。 “刘家卤味,他父亲在时就开了,名字地方都没换过。他父亲在的时候,那时人穷,虽然他家的菜好吃,但吃得起的并不多。到了刘强,好事赶一块,算是兴旺了。” 至于好事赶一块,按胡警官的说法,不仅是现在的人都吃得起肉了,有条件天天买他的卤味,更有几个条件,都碰一块了。 首先,近十几年,农村大量的人向城镇迁移,增加了五千人,可是不得了的消费群体。镇上原来只有一家幼儿园一家小学一所初中,现在变成五家幼儿园,两所小学,两所初中了。当然,高中,还得是长安县。 镇上增加的小学与初中,都在刘强他们那条街上,那些接孩子放学的人,都喜欢先带点菜,再带着孩子回家,当然,刘强的卤菜,以前是改善生活才买的,今天,几乎有条件的,天天都可以吃它。 “要说呢,我们镇上的特产,其实,与长安县其它镇没什么区别,你说,带个柿饼,带着核桃,有什么稀奇的?其它乡镇没有,只有我们有的,况且还有一定历史,有名气的,好像就剩下刘家卤味了,毕竟人家也开了三十几年,名声从来没倒过。前两年,长安县推出各镇特色产品,所谓一乡一品的东西,咱们翠华山不是搞旅游区嘛,搞点特色产品出来,就找刘强商量,意思是,把他的产品扩大,卖到旅游区去,但刘强不干,反而名声更大了。” 不扩大经营,反而名声更大?这倒引起了孙总他们的好奇。经过胡警官的介绍,才明白了原因。 刘强认为,卤菜,保持新鲜,当天做完当天卖完,才是正宗的。如果为了扩大规模,就得有库存,质量无法保证,况且他的卤菜是以脆为口感的,如果在冰箱上冻了三天以上,肉的口感就有点稀,根本不适合运出去卖。 当然,刘强有更深的考虑。如果申请特色商标,把密方贡献出去,虽然短期利润很大,但是,那是父母的心血,自己还没穷到要挣快钱的地步。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当年所谓的几大特产,在旅游区买,也不咋的,虽然销量扩大了,但口碑并不响亮。而刘强这种拒绝发大财的事,到处传遍了,许多外乡人听说,也专门开车,到他这里来卖。 冬子问到:“他小舅子回来了,店子关门,不是损失不小吗?他一天得做多少钱的生意?” “他啊,一天营业额,也得有五千以上吧?你晓得,食品行业利润高,他一天挣一千元,怕是没得问题的。”听到这里,冬子明白了,小舅子回来,喝西凤酒抽中华烟,是人家刘强有这实力。 胡警官继续说到:“他小舅子回来这是大事,他婆姨安心了,刘强这家伙,算是啥好事都赶上了。” 原来,要不是小舅子被拐,大翠早就考大学走了,根本轮不上刘强了。刘强娶了个美女回来,冷美人虽然冷,但毕竟是美人。况且,大翠这人,白天卖糖葫芦也在店子里,算账比刘强快。她糖葫芦没卖几根出去,但卤菜的收钱算账都是她,精明得很。据说,每天晚上,熬调料煮肉之类的,也是她。据说,这配方,只有刘强与大翠晓得的,但大翠比刘强精明得多,原来他们只卤一些猪肉,后来牛肉羊肉的卤品,好像还是大翠提议开发的。 大翠这么干净灵性的一个人,坐在柜台边,就是自然的广告。这家的人这么爱干净,食品的干净差不了。况且,大翠虽然是山里娃,好像天然见过大世面。外地来的游客们,说各地方言,她都能够对付,甚至有外国人说英语的,她大概也能够招呼几句。前几年,兄弟没找到,人是冷的。现在兄弟回来了,她那脸色,顾客肯定是分外热情了,那生意,不得好上天去? “你们今天早上看到的嘛,大翠脸上的笑,是从眼神里发出来的,对不对?” 冬子觉得,胡警官此时用词相当考究。形容一个人满脸堆笑,说不出她的喜悦。但说一个人的喜悦,是从眼睛里发出的,就足够说明一切生动的意思了。 “这个刘强,发了财,娶了好老婆,有个好姑娘,别说别人羡慕,我也流口水。”胡警官说到这,突然按了一下喇叭,前面一个飞奔过去的小狗子,窜到了马路对面。 “我前两年,在小学值勤,每当他们上下学时,我就在那个助学治安岗里,保证安全。所以,前两年,我经常买他家的卤味。”胡警官此时把车子一转,车子已经离开小镇,走上了大路,在田野中穿行,车速明显变快了许多。 “我有个估计,估计,刘强家,马上要开新店子了。” 孙总问到:“为什么呢?” “我总觉得,刘强当年不在其他地方经营,包括不到旅游点,不到县城去,估计是与大翠有关。她弟弟是这条街丢的,她不愿意离开这条街,为什么始终摆一树糖葫芦?现在弟弟找回了,她心病了了。更何况,她本是该飞出去的凤凰,现在没有牵挂,估计,他们要到更大的地方开店子了。” “那会是在哪里呢?”冬子问到。 “我个人估计,他们会在长安县城开一家,因为姑娘在那里读书,这可是大翠的希望。他们在县城买房子租门面的钱还是有的,销路也不成问题。毕竟,刘家卤味,在县城,也有许多人知道名声。” 冬子问到:“那在镇上的这家,就得关门?” “根本不用关门,县城到我们镇,也就半个小时车程,卤肉在一个地方,卖分两处就行。比如,在镇上,让二蛋过来帮忙,不就行了?” 也是这个道理,毕竟秘方并不需要透露,并且,也给刚回家的二蛋找到一个好的生计。更何况,自家人经营,不至于把牌子倒了。 “这毕竟只是我个人猜测,说着好玩,不过,他家的卤味确实好”胡警官继续说到:“如果大翠要放开手经营,那不晓得要搞到好大呢。这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是可惜弟弟的事,把她拖了。” 车子突然冲过一个颠簸的路面,那个漫水坝出现在眼前,虽然今天没下雨,但昨天山上下的雨水,今天从上面下来,水位还是比较高,警官猛地一加油,冲了过去,雨刷在玻璃上疯狂地扫,像是在看警官的笑话,他开始猜测今天这里没这多水的。 “也许是我猜错了吧?”警官好像在自言自语,冬子以为他说这水,结果他冒出一句:“也许经过这种人生长久的痛苦,她现在只追求平安呢?这也说不一定。” 冬子知道,他的注意力,还没从大翠那里走出来。 几个急弯,警官都没有减速,充分体现出硬汉驾驶的特点,这一点,孙总与他,有些相似。 第一百二十七章 老大覆灭 冬子在西安蒸蒸日上,不知道,在湖北,他曾经熟悉的地方,已经开始了一场事变。 新上任的省领导,估计接收了高层的任务,他来后,将整个省的公安局长们,换了三分之一。目的就一个:扫黄打黑。 其实,我们这个社会里,所有在街面上混的老大们,通常兴旺周期不超过十年。猪养肥了,就是他该挨宰的时候了。风暴先是从化工园区发起的,据说,秦哥的人,为了抢占那个著名的八十万吨乙烯工程的运货码头生意,居然让工厂原料进不了厂。 他估计是发财想疯了,小简给冬子打电话说到:“你想,那是央企,国家重点工程,这里的小钱你可以赚,但是,影响生产,那可就把自己置于永远赢不了的地步了。要说,秦哥虽然是村长出身,但毕竟是个农民,所以,这次过了界,被抓了,整个团伙骨干,二十几个人,全部进去了。” 冬子此时想到的是,那一天,逼燕子唱歌的那帮家伙,那伙要在建材商场闹事的人,把冬子逼走的人,就是秦哥手机的所谓老四,甚至,自己都差点被下了黑手。 “冬哥,老四也被抓了,听人说,他们这一帮子人,起码得判十年,你可以回来了,怎么样?” 冬子只好拒绝,他知道,这只是小简的热情而已。小简知道冬子的近况,以冬子目前的工作与生活状态,是不可能再回青山做事的。收入是原来的三倍以上,况且,生活与工作质量,是在罗老板那里无法比拟的。 当年老四闹事之时,罗哥那不敢承担的目光,至今像刀一样扎进冬子心中,而彭总、孙总对他的好,却让冬子在异乡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但是,冬子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令人振奋的,毕竟,那个惹不起的家伙,居然也倒霉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莫与他人论短长”,父亲这句话,又重新被想起来。 “那矬子呢?”一想起矬子,他对冬子的态度,既有本地人对外地人的不屑,又有仗势欺人的本性,还有泼皮无赖的习惯,当然也有酸醋的感觉。这个人,简直就是社会的渣滓,活着,都浪费粮食。 “他父母终于醒了,因为四哥的事,矬子已经被强制戒毒了,在戒毒所,这个人,基本上废了。他父母拆迁的几个钱,等他败完了,他父母给他的身体,也完全垮了。”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已经超出冬子的想象。 “莫说他这种虾子了,就是军子,好像也为了躲风头,最近也不怎么出现了,听说,到外地做什么生意去了。估计是躲风头吧?” “那他的歌厅酒店还在开?” “开是在开,但好像是他手下人在经营,他好像没出现过了。” “那C姨还在商场做生意?”这个人毕竟帮过自己,冬子对她还是心存感激的。 “在做,生意也还好,她本人做生意,倒也公道,况且,她很可能不止军子这一条线,好像还有另外的官员罩着她,所以,整天笑容满面的,看不出什么异常。” 对冬子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安慰了。一个盛世,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好人一生平安。世道变坏,就是从某些人不要脸开始的。 冬子不知道,远在故乡容城,也经历了一场地震。震中,就是容钢。廖苕货的大哥,也就是容钢一霸,终于被抓了,因为,空城市公安局的领导也换了,这位大哥,在当地名声最响,所以,最先被打击的,非他莫属。 从生意上来说,不管白道黑道,如果仅以追求利润为目的,最后发展的趋势,就是要进入垄断,只有垄断利润,才有可能是最高的。在黑道,要垄断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必须靠非法的手段,然后积累道上的名声,让人人听到你的名字,就有所畏惧,这样才会以最小的代价,取得市场的垄断权。 比如放高利贷,霸占当地土石方市场,都需要黑吃黑。黑道大哥是以挣钱为目的,并不想随意打打杀杀,搞出人命官司。这样,流血的冲突越少越好。怎么要做到挤垮同行呢?通过前期的打,积累名气,让大家自觉放弃这一行的生意,是代价最小的方式。所以,黑道大哥最喜欢的就是江湖上的名头。 但是,名头太响,垄断太久,也是他们灭亡的原因。毕竟,你是黑道,见不得光。当普通老百姓及当地官员们,都晓得你的名头时,你就相当于曝光了,进了白天了。 凡是在白天也耀眼的老大们,就黑路走到头了,等待他们进牢的,只是时间和一个偶然的契机的问题。 这个契机,就发生在容钢。 这位老大,熟悉他的邻居,都叫他庆伢。庆伢本是水泥厂的职工子弟,那个水泥厂与容钢一样,也是五十年代修起来的,根正苗红的省属企业。正因为是省属企业,就必然带着自己独特的光辉。 与容钢人相同的是,他们有一种天然的骄傲。少数人,虽然也大体上与容城本地口音接近,但总得要带一些“汉腔”,也就是武汉音调,才能够显示他们的出身不凡。当然,他们这种所谓的“汉腔”,真到了武汉,就露怯了,武汉人会问:“你是容城来的吧?” 省属企业,当然过去是容城当地政府管不了的。这种行政层级上的互不隶属,好像职工也就显得高贵了些。而庆伢,就是在这种自认高贵的氛围中,从子弟校的小学毕业,进入了子弟校的中学,最后子弟校的高中还没来得及考上,子弟校的一切资源,都被合并进入了容城教育系统。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比如,容城与水泥厂的关系,好像是两个邻居,一个邻居自认为自身名门,当然看不起身边的穷酸亲戚。甚至,偶尔对穷亲戚,还吆五喝六的,仿佛自己天然带些管理职能,可以指挥别人一样。 水泥厂,本身的技术含量,赶钢厂是不行的。况且,人家容钢毕竟还有汽水支撑门面,但水泥厂呢?难道是劳保服?难道是大量的灰尘? 在八十年代以前,国家在计划主导下,进入基建启动期,水泥有一段时间供不应求,确实也红火过一段时间。比如在没考上高中的庆伢看来,当时的九十年代初,他们厂还是比较红火的,虽然没有了过去的高贵,但毕竟还有些实惠。比如当时的水泥厂普通职工,一个月的收入,平均下来,要比容城政府的工作人员,高出三分之一来。 但是,市场的力量,被这种短暂的好日子掩盖了,大家都没有作好准备。当时,庆伢初中毕业,上不了高中,就作为水泥厂子弟,被内部安排在厂内做学徒工。学徒工当然赚不了多少钱,所以转正,就是他们的希望。工人要转正,需要上面拨出招工计划出来,那得省里的主官厅局出文件,大家都在期待这个文件,好像正式工人一样,领取不菲的工资。 当时,庆伢虽然也期待转正,但他的脑袋没那么傻,他注意到另外的现象,就是有大量的外来人员,在容钢四周,尾随销售科的人员。 庆伢读书不行,并不意味着他不聪明。其实,读书在小学时,你完全可以靠小聪明取得成绩。但到了初中,就得靠好的学习习惯了。到了高中,自律与方法缺一不可,大学时,还得加上悟性。 许多小时候聪明的孩子,后来读书不行,其实是被这种小聪明害的。从小就被人夸聪明,自己也觉得聪明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果然,在读小学时,尽管没怎么专心听课,没怎么认真完成作业,仅凭那股聪明劲,就可以得到好成绩,甚至偶尔在测验中考个全班第一,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这是一个激励,貌似正反馈的激励,让你觉得,读书,仅靠聪明就够了。但到了中学过后,这种习惯保留下来后,形成你的性格,你不专注,你拖拉,最后跟不上勉强打起精神学一点,但偶尔三分钟热度的努力,根本在成绩上体现不出来,形成不了正反馈,就放弃。 不怕没有努力过,就怕努力了两三分钟就放弃的人,他学习的自信心已经垮了,产生了厌学心态,那整个读书生涯,就毁于此。 其实,聪明,包含了很多层次,比如记忆力、理解力、感知力、想象力等,这只是让你的效率有所提高。但这种效率,必须建立在专注的基础上,如果专注度不够,你的心思总是跳跃与涣散,那就没办法往深里学。 这就是许多读书成绩好的人,性格稍微有些孤僻的道理,性格并不十分外向的人,精神出口并不多,学习起来专注度,很少受到主观兴趣的打扰。当然,兴趣爱好过于广泛的人,不是学习不好,而是平均在爱好上使用力量,投入学习的精力不够。 性格外向的人,容易在人际交往中,取得正反馈的激励。从小嘴甜的小子,容易得到夸奖,所以就一直保持着嘴甜的习惯。 所以,怪孩子读书不好,不如怪家长从小引导得不好。你如果没有给予孩子在学习上、专注度上的正反馈,孩子这方面的能力就得不到延伸。 庆伢就是一个爱与人打交道的人,并渐渐养成了霸道的性格。他从小因为家庭不缺营养,所以,长得就比普通人高大肥胖一些,同学中,就有许多人怕他,很少有人故意惹他。他也注意维护自己的老大形象,好像有一种天生街头老大的气质。 刚进厂,发现一些猥琐的外面人,尾随销售人员的情境,他就觉得要探个究竟。从小与同学打交道占上风的经历,养成了他不怕事的习惯。 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些是来批水泥的贩子。当时,水泥厂,是国家计划工厂,出来的价格是计划价格,而市面上卖的水泥,大多数是小厂出来的,质量比不上大厂,因为是市场议价,所以卖得还贵些。 人们都需要大厂水泥,大厂水泥一般出来后,是卖给国有单位的。但销售科的人,总能够在边角中,搞出一些销售的富余来,用厂价卖给这些水泥贩子。这在当时,叫价格双轨制。 当然,如果能够拿到厂领导的批文,或者省厅的条子,正大光明地在厂里以出厂价进货,然后出去在市场,以高价格卖出去,这就是著名的倒爷。当倒爷,是需要有官方的资源的,根本不是庆伢们所能够理解的事情了。 但销售人员与水泥贩子们的事,既然让庆伢发现了,就让庆伢觉得有机可乘。他找了一个小本子,把某位销售人员与哪些贩子接触过,哪些贩子拉了多少水泥出去,都记下来了。白天他请病假不上班,晚上他蹲点守候,完全掌握了一手资料后,觉得有些把握,就找销售人员去了。 他威胁销售人员,如果不给他批水泥,就把他的事情告上去。销售人员当时就答应了,但第二天晚上,按约定时间,庆伢租一个拖拉机进来拉水泥时,就被一伙人打了一顿,说是厂里保卫科的,发现有人偷水泥。 庆伢当时也是年轻,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认栽了。他当时趁机溜掉了,生怕厂里查到自己名下,把自己开除了。但在外躲了几天,发现厂里并没有人深追此事,就觉得蹊跷,怎么不查了呢?毕竟,当时,拖拉机师傅也被抓进去问话了啊? 直到后来,他再找到那位拖拉机司机时,才明白,这是个笼子。原来,那几个保卫科的人,根本就没问司机,主谋是谁,只是叫司机罚了一百元钱就走了,当然,这个罚款,还是没有扯收据的。 这太不正规了。 为这个不正规,庆伢又进行了调查,在偶然间,他才听说,做这个笼子的,是销售人员。而所谓保卫科的人,得过销售人员的好处,跟他一起演了个双簧。 一般来说,第一次挨打对人的人生观是有冲击的。床伢由此知道了两件事:第一,有钱能够买通人。第二,遇到威胁,可以由武力解决。 当他再次收集证据后,再次跑到销售人员的家里,直接摊牌了:“我们一个厂的,你老婆孩子我都认识。我拼着工作不要,就是没办法搞你下台,我也要搞你的老婆孩子。” 这种挨打后的话,说得就比较真挚,对方领会到威胁,同意跟他配合,给床伢批水泥了。 床伢晚上拉水泥挣大钱,白天请病假,时不时,给所在的车间主任及师傅,带几包红金龙或者小黄鹤楼酒,他们也就不追究庆伢旷工的事了。果然,抖狠别人怕,有钱能买人。 整整两年多,庆伢就是这样过的,不上班拿工资,批出水泥等于是资金,日子过得滋润。但这种长久对转正的期待,最终还是落空了。 工厂改制,从计划体制转为市场自负盈亏,一下面向市场了。当然,也没什么部门管什么批文什么招工计划了,这批学徒转正想都别想,因为正式职工,也要签订劳动合同,如同普通社会工人一样了。 从国家工人的身份转向普通劳动者,这个转变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冲击。刚开始,工厂效益在短时间内还非常好,因为价格提高了,资金更多了。但苦于没有转正,学徒工的收入,只有正式工的一半左右。人家说,学个技工最多三年可以出师,他们作为学徒,难道要学一生? 此时,最麻烦的是庆伢了。毕竟工厂要以效益为先,考勤制度是必须要坚持的。他的利用差价赚钱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因为都是市场价,没有价差。 生意的本质,是差额。所有的差额,都有可能成为生意。比如信息差、资源差、价格差,最后形成金额差,这就是你赚的钱了。 庆伢生意断了,还要回厂坚持当学徒工,不仅要严格三班倒,还得干最重的活,拿最少的钱,他当然是不情愿的。他是那种已经尝过市场好滋味的人,怎么甘于屈就于这个灰尘满天的车间呢? 他已经有第一桶金了,他当时虽然不到二十岁,但比大部分老职工挣的存款还要多。 短暂兴旺的工厂,质量优势,被迅速发展的中小企业所填平,仅仅过去一年多,几个民营与当地政府支持的中小水泥厂产能与质量都起来了,大厂的水泥再没有竞争优势,就产生了大量的栽员,当时有个词叫减员增效。 其实,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阿房宫也不是一天就可以烧完的。大厂的衰败是从管理的根子上,没人全面负责,没有现代企业建立在效益上的考核机制所形成的。再大的拳头,如果伸开五指,也形成不了打击力量。销售人员从坐等客户上门,到出门拉生意,根本不敢让利促销,因为老厂的经营不活,导致产品积压,工厂迅速走入下坡路。 最后迎来的,是减员甚至出清。一些有技术的老员工办理了内退,到小厂去当师傅去了。没有技术的学徒们,只好下岗,流向社会。 这一大批过去在容城当地人面前骄傲无比的省属企业职工,瞬间成了无业游民,对心理的打击是剧烈的。但是,面子不能当饭吃,得自己动手。 怎么办?一些下岗职工,开始当个体户,做小生意。毕竟,当年,到汉正街批货回容城卖,还是可以赚些小钱的。但是生意,就需要有本金,尽管厂里给了部分下岗补偿,政府给了一些经费补贴,再加上老职工有些积累,总算可以把摊子支起来。 但对于这些半大不小的,有的还刚刚结了婚的,学徒工来说,麻烦就大了。没本事,没本金,怎么办? 正是在这些群体的一些工友们,成了庆伢用余钱放贷的第一批客户。当时利息收得不太高,大概比银行高出个两三倍,毕竟是工友甚至是邻居,庆伢做得不太过。 但这东西,来钱实在太快了,庆伢从此就走上放贷的路径。他哪里来多余的钱呢?他知道,过去许多水泥贩子以及销售人员,都是有家底的,他就利用比银行利息高的诱惑,从他们那里集资,然后再放给这些个体户。当然,他有能力从工友那里收回钱来,长期以来,也比较讲信誉,老大放贷之路,就形成了正反馈。当然,利息就越来越高了。本来急需用钱的人,在银行是贷不了款的。 但是,这批下岗的学徒中,不可能人人生意都能够做成功,有失败了,还不了款的人,怎么办呢?庆伢就收他们当小弟,帮他催款。这就是黑社会最初的生长模式,都是生活。 当他手下的兄弟养得有一些时,容钢这种钢铁贩子们,重复着过去水泥厂的老路,熟悉的赚钱路径摆在庆伢的面前,凭着聪明、狠毒、手下兄弟众多,巨大的容钢外围,内外盗窃所得到的钢铁,大多都卖到了庆伢名下的收购点。 这个生意做了很多年了,到了廖苕货加入其中时,已经算是第二代兄弟了。当然,庆伢长期在江湖混,知道这些收购点,最好不由自己出面,所以总得要找些当地敢搞的小子,出面撑场子,自己只是个出资者、管理者,甚至像一个公司老板一样,甚至,近五年来,庆伢就从来没动手打过一个人。 但是,庆伢没想到的是,仅仅换了公安局长,仅仅因为容钢效益变差,厂里搞整顿,有人举报。他就成了第一批打击对象。 他被当成容城打黑的成绩,已经被公安局报到省厅,作为事迹材料写进了通报。毕竟,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庆伢已经有千万资金了,这完全算得上一个大案,公安局的立功了,庆伢一伙老兄弟们,已经四十多岁了,进入牢户蹲过十几年后出来,估计也到了退休年龄,再出社会,打不了别人,估计要挨新一代江湖渣子的打了。 这就是轮回,总在相似地上演。 第一百二十八章 漏网之鱼 要说廖苕货,当时在另一个地方赌博,抓庆伢时,他老怪自己手气不好。 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快,这是规律。一个年轻人如果意外轻松的财产来得容易,就对不劳而获产生了路径依赖,赌博是他们通常的必经之路。 这里的赌博,并不是通常的打牌带彩,而是掷骰子之类的纯粹赌博。公安在打击固定赌场时,有自己的眼线,所以,在茶楼或者城里某个私人的家里,甚至开宾馆房间赌博,已经不安全了。 最近的赌博方式,是在两个市的结合部山村,开一个地下赌场,事先邀约圈子内的人,进场,得有起码的买码钱,才能够有资格进入。毕竟,这种临时赌场,是需要成本的。 首先,你得跟当地村民关系好,这个地方,一般不在大村庄,只是山中一个单独的农家小院最好。最好,不通公路,或者只通一条公路,便于观察人员瞭望,远处有警车过来,至少在五公里外,就有瞭望人员打电话通知赌客。等公安一到,人与钱,早就撤了,要么躲进事先设好的撤退路线,要么躲进深山老林,就安全了。 并且,这种开赌场的人,在派出所公安局,要么门口放了暗哨,要么有内部眼线。 其实公安局的内部眼线,是很容易找的,那些在里面临时聘请的打扫卫生做保洁的人,就是最好拉拢的对象。还有一些治安联防队员,或者临时司机之类的。他们知道公安局有大动作的消息,他们还有易拉拢的特点:成本低。他们既不是正式工,大不了出事下岗。他们工资低,一点小钱,他们就愿意冒风险了。 当时,苕货到与邻市交界的一个废弃矿山边,一个独立的农家小院。这个院子的家,是一个农户,他的子女已经到外地打工了,只剩下老爹爹一人在家,给点钱租用一下,老爹爹就同意了,还答应帮人做饭,也可以小赚一笔。 这地方,背靠大山,也没什么农田,因为除了坡地,就是废弃矿井,容钢原来的球团矿,就是在这里挖,但已经在十几年前,矿脉挖完了,这地方就废弃了。这家农民依靠几亩坡地为生。 巨型的矿井早已被雨水填满,但这种水面,是不能养鱼的,因为,鱼长得太大,你都打不起来。太深了,据说最深的地方,得有两百米。 苕货最开始并不是专门来赌博的,也有罩场子的味道,毕竟,他也是道上的人。容城来的几个赌客,大多是有点钱的包工头或者做生意的,有两个,还是苕货介绍来的。 但大家输赢如此之大,以至于苕货本人的手都痒了。本来,跟着几个老板在背后押了庄,也小赢了几把。但实在忍不住,也下场了,他本身就带了钱,提前就有来参赌的意思,但不多,也只带了五万元的门槛费。跟着老板们背后押庄,也赢了两三万块钱,当时忍不住,也就下场。 下场就开始输,大概把赢来的两万多块钱输得差不多时,电话就来了。 这个电话,是他母亲打来的,公安局抓庆伢时,庆伢家的邻居,刚好是苕货母亲的工友,所以看到这一幕,上班后当稀奇故事讲给苕货的母亲,苕货的母亲虽然不清楚苕货究竟在做什么,但母子之间,平时也是有交流的。 她隐约听到儿子说过,好像庆伢是他们老大,生意做得特别好,自己在跟他学做生意。 凭母亲保护儿子的直觉,她立即给苕货打了个电话。 苕货一接电话,脸马上就黑了下来,以至于开赌场的,还以为公安要来抓赌了。苕货简单解释了一下,就离开了。当时,跟着苕货一起来的,有个老板,虽然现在已经在做煤生意了,但过去也曾经收过容钢钢耗子的钢材,也心虚,他提议,苕货跟着他一起溜掉,避避风头。 当年,他在容钢收钢材时,是经过苕货的帮忙的。如果苕货不出卖他,是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位老板有过这经历的。 利益勾连是最稳当的关系,在此关键时刻,这个规律起了作用。 两人先跑到武汉,苕货把手机关了,换了一个手机,容城的电话卡当然不能用了,在武汉,用别人的身份证,重新买了一个号,开始了漂泊生活。 廖苕货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在武汉,跟着这位姓任的老板当小弟,其实,很不自在。但是,他又不敢回去,怕庆伢的事,牵连到自己。 但案件就是这样,双方信息不对称,导致很多漏网之鱼。要么是网不密,要么是鱼太细。对这个案件来说,两个因素都有。 新公安局长急于立功,在案件没有完全调查清楚时,只顾主犯抓获定罪,往往忽视了对从犯的犯罪事实的查证,总想,人抓住了,互相供认,就可以的掌握案情了。 而庆伢组织这种网络,最高明的地方在于单线联系。也就是说,各个收购点,都分别按不同时间同他交接账目钱款。如果一个点被端,那他只知道自己与老大的联系,是不太明白其他点的生意的。 但是,公安局的人,岂是那么好骗的?各种人一抓,各自供词一对比,说没说谎,简直太好判断了。所以,生意做得比较长的,赚钱比较多的,都被挖了出来。 而苕货,却有意无意地被漏掉了。他所负责的点,原来是跛子手上接过来的,本来只经营了一年多时间,属于边角料,不是收购的主要渠道,赚的钱也不多。况且,苕货这个初入江湖的家伙,名气也不大,其余几个收购点的老大们,也不太熟悉他。 被庆伢因为钱少瞧不起,被其他人因为入行新没出名,这反而救了苕货,居然没人供出苕货来。苕货这事,也不是没线索,公安也在排查名单中列过,但人没找到,而事情也没有事先收集,所以,线索就断了。 再加上,没证据,找苕货父母了解情况,也只能多侧面了解。苕货的父母的答案倒是符合实际的:“他偶尔回家吃个饭,平时在哪里,在干什么,我们都不晓得。反正,家里管不了他,他浪在哪里,也不会给我们说。” 电话断了,人的线索就断了。况且,他没有实际犯罪的证据,公安也就暂时不查下去了。毕竟,按当时的规格,苕货的事即便查清楚了,他也够不上主犯的行列。对于苕货来说,最大的违法,就是跟竞争对手打过架,跟那个燕子老爸的包工头耍过狠,都属于治安事件,最多够拘留几天,够不上刑事犯罪。他与冬子的冲突,他还是个受害人,这黑社会混得也太差了,管片的民警都觉得,苕货是个小人物。苕货的行为,如果查实,大概也最多够判两三年的。刑事犯罪是销脏,但没有切实的证据与线索,算不上犯罪嫌疑人。 公安连继续查下去的动机都不明显,更莫说发通缉令了。而苕货,在武汉,根本不敢随便打听消息,完全处于自认为的逃跑之中。 有时候,你最讨厌的人,却形影不离地追随着你的脚步,苕货与冬子,简直是前世冤家,前赴后继地逃亡。 在武汉,任老板知道,自己即使被捉,也不够判刑的标准,毕竟自己只销过一次脏,最多处点罚金,或者判一缓一之类的。只要不回容城,容城警方不会费老鼻子劲来找自己。苕货的事究竟有多大,他不知道。但,这个人成了亡命天涯的人,自己成为他唯一的依靠,这是最忠实的小弟了。 倒腾煤炭,在武汉,最需要煤炭的,是有锅炉的单位。当然,武钢或者青山电厂这种大企业,任老板的生意,肯定插入不进去。但有些建有自备锅炉的企业,是需要大量煤炭的。 煤炭这个生意,要做起来,是需要有窍门的。一般锅炉烧煤,其实是不需要有多高要求的。也就是说,好煤能烧,差一点的煤也可以烧。但是,大企业有大企业的质量收货标准。武汉是中部制造业之都,许多企业都有锅炉,这些用煤量,其实表面分散,但作为个体生意人来说,只要做到了一家,就够你赚钱的了。 大企业对煤炭检验的标准,受两个指标的约束:含硫量与燃烧值。毕竟,武汉是中国中部最发达的地方,作为制造业之都,连武钢的老式高炉出来的污染,都需要治理,免得引起雾霾,更莫说其它企业了。 空气污染中有一个很具体的指标,是指废气中硫化物的含量。如果硫化物含量过高,会形成酸雨,这是世界上发达工业国家过去发生过的灾难之一,是环保部门重点监控的。而许多地方产出的煤炭,就有很高的含硫量。 比如四川与贵州,也有一些小煤矿,那里出来的煤,售价较低,但因为含硫量过高,很难进入武汉的市场。武汉烧煤的企业,主要还是从山西进来,所谓全国性的北煤南运,是个大趋势。 含硫量这事只是一个门槛,如果你达到了标准,是可以进场的。第二个指标,直接关系到价格。许多武汉的企业,烧锅炉其实不需要太严格地按燃烧值确定煤炭价格的。但是,以武钢及火电厂这些用煤大户的标准,确定了市场的一个基准线,导致,整个市场,都按这个标准来执行了。 什么叫大?你的标准,自动成了全社会的标准,就叫大。今天,有一句高大上的话,说中国与西方一流企业的差距。说是普通企业拼价格,好的企业拼质量,顶级企业定标准。其实没那么玄乎,只要你在市场中占有量的主导,质的标准,基本上就按你的来了。 从量变到质变,在生产与销售中就体现出来,根本不需要学哲学。 说完燃烧值,这就与验货质检员有关了。如果在电厂与钢厂,整个验货与质检,是一个固定的流程,如果不搞定相应的领导,你是不太好作假的。 但对于其它只有锅炉的企业,本来锅炉车间就是工厂主营产品的附属配套设施,锅炉用煤的质检,基本不是一个部门,而只是一个技术人员负责。搞定一个技术人员,比搞定武钢一个质检部,那成本不知道要低多少倍。 任老板,就搞定了一个厂锅炉车间的某位质检员。这个厂关于煤炭的质检员,总共只有两个人,轮流当值。你只需要搞定其中一个人,在他当值期间把煤炭送来,就可以作假了。 搞定的意思是:送钱。 假如按燃烧值一千大卡值一元,那么,如果质检员,写定这检验结果为一千二百大卡,其实就相当于,你得到的收购价,就上涨了百分之二十,这简直是想象不到的暴利。 任老板用这暴利,完全可以养活一个公司。况且,他的销售公司,并没多少人。 山西的煤炭他是搞不到的,即使他搞到了,以任老板的能力,也无法在火车站找到车皮编组。当然,供应一个工厂的锅炉车间,倒不需要有那么大的车皮来拉,这个工厂也没有厂内铁道与铁路网联结,到了火车站,也要用汽车转运回厂。 所以,任老板,其实下面只有五台后八轮,算到底,一台车装五十吨,如果超载,装个八十吨了不起了,按周期算,每个月,一五台车可以跑六个来回,一趟拉些散货,回来时拉煤炭。煤炭总共每月运个2400吨,已经差不多了。除开运费及各种杂项开支,落到任老板手上的钱也就只剩下五六万块钱,这还是买通质检员取得暴利的结果,他还得拿出万多块来保证那位质检员的配合。按此计算,他能够给小兄弟廖苕货的工资,就非常有限了。 按保底工资五千元,是廖苕货押车装货及与煤矿交接的劳务。如果廖苕货想多挣,只有从去拉煤时,在武汉市场找散货中找差价提成了。 大车出门,最要紧的费用有三项。一是油费,拉得多,烧柴油就多,这是必须的。二是过路过桥费,这个费用在有的地方是按吨计算的,在有的地方,只是按车辆型号来区分。三是罚款,除了交警拦截罚款以外,超速一般不存在。但是超限超载,总有交通局的“治超站”,甚至有流动的检查车,来进行处罚。 在成本上,这就需要各种平衡。廖苕货经过一次全过程下来,大致上摸清了套路。 他拉煤是在陕西,从陕西到湖北,走高速公路是划不来的,除了省际收费站外,还有大量的各种高速路的收费。并且,高速路收费,是按吨位收的。一般要想节约成本,必须超载,超载有多少,就多收相应的钱。况且,高速路上,警察特别多,有了超载,甚至让你下掉煤炭,减到标准重量才走,这等于是最大的损失。 必须选择警察少,收费少的一条路来走。好在,有一条相应的道路,从武汉到十堰到安康进入陕西,有国道与省道的组合,警察比较少,国道除了过桥,一般也不收费。更重要的是,没有多少治超站拦截,好走多了。 如果要走高速,就必须经过河南,那地界从警察到高速管理到交通部门,罚款是非常厉害的。 况且,走国道与省道的组合,表面上路程长些,但也长不了多远。如果从晚上走,那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警察,虽然这些道路限速不高,但超重如此之多的汽车,也不可能跑多快,这费用就少了许多。唯一不太好办的,是中间有两座桥梁,核定重量有限,需要绕行。 假如晚上,有交通部门的查超载,廖苕货也听说了一些窍门。一般晚上加班来查的,天黑了,有好做事的。给点好处费,假装要认罚,给别人两条烟,有时候,也可以混得过去。 这家伙,读书不行,干正事不行,对社会潜规则,理解与操作起来,还是蛮熟练的。 这条路,任老板已经走了两年了,一般比较有把握。但是,晚上行车,到了陕南到十堰,就是秦巴山区了,其中的省道就在其间。盘山公路上,偶尔会碰到加速通过的大货车,是比较容易出事的。廖苕货此时,得不断地提醒司机,免得因为困倦或者分神,而出事故。 任老板的规则是,如果出了事故,司机与押车的,是要赔钱的,就在工资里扣。以在容城的经历,廖苕货不可能受这种委屈与盘剥,但是,自己目前是在躲难,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睡也在车上,吃就在路边,自己又不是司机,没人查身份证,倒是一个安全的工作。 仅靠每个月五千块钱的工资,还不报销差旅费,这一路上,廖苕货切实体会到,什么叫穷。毕竟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在容城他自认为是虎,到了外地,他连一条虫都不是。 为了增加收入,他得到货运市场去揽货,揽多少,运费的差价有提成,这是唯一增加收入的方式。对于任老板来说,空车也要到陕西,拉一点就节约一点返空费,所以,就有提成给苕货。 在货场找货,得等在那里,司机都回家休息了,但苕货不能休息,日夜等在货场,万一哪个老板有货要运往陕西,他得马上打起精神,跟别人说好话。 从来没受过委屈的人,在武汉,把他的脸皮磨得更厚了。有时候,他狠狠地想:老任,什么时候,老子回容城了,你要去了,老子非要搞你一下,太不讲义气了。 其实,江湖上所谓的义气,只是一个由头。明明是干违法的事,明明是干欺负别人的事,所谓的义气,骗骗刚入道的差不多,或者你不得不低头的无奈,哪里有什么真正的义气可言。庆伢没有供出苕货来,并不是因为他讲义气,只是苕货这鱼太小,根本没入老大法眼。 散货市场,遇到的各种人物很多,有真实老板的,需要可靠的运输,甚至还有同车押运的,三个人挤在驾驶台,跑长途是很累的。 还有一种是货油子,这种人老当中间人,他赚了差价,最后你还不知道。这种人最难判断了,毕竟人家是职业的,而廖苕货是刚入行。他就吃过亏,但又不敢动手打人,因为万一进了派出所,查到他有案底,就麻烦了。 一个嚣张的人,在外地,做得跟一个孙子一样,心理上的落差根本无法接受。想吃点好的,钱又不太多。甚至,连续几天洗不了热水澡,让苕货这个养尊处优的人,更是无法忍受。 还有就是同行的竞争。大家都是等货的,有一个客人来了,几个司机争着抢,低水平重复竞争的结果,难免会发生肢体冲突,最后,当武力解决摊牌时,那些夜晚,被人打了巴掌、吐了口水,苕货也只能忍着,他不能动手。 龙游浅滩遭虾戏、落毛凤凰不如鸡。这句话,苕货没听说过,但体验,却是深刻的。 找到货了,就要押车跟车上路,住大车店,甚至就在车上睡觉,这是常事。货老板一般有钱,住招待所或者宾馆。而司机的收入,大概每个月也在八千元以上,基本上也可以住招待所和宾馆。苕货虽然工资低,但也不是完全住不起,他毕竟自己还有钱。 他不知道,他的银行卡,在银行取钱时,都是有记录的。他只知道警察可以监控手机,不知道,如果警察真要抓他,当他使用银行卡时,别人就知道他在哪里了。 没有知识的后果,就是在外无端的漂泊。当然,如果苕货见识广,他要么当老大,要么早就有正经事可以干了。不至于,这么久了,跟家里一个电话都不敢打。 此时,哪怕是最严厉的父亲,在苕货的回忆里,也是亲切的。他不仅老梦见母亲做的腌鱼好吃、煮的豆丝好吃,甚至他梦见了,童年时,父亲牵着自己的手,上东山时,那温暖的感觉。 东山的树枝有些扎人,童年的苕货想给父亲说,父亲没有理他,继续牵着他往山上跑。苕货又被一根树枝扎了一下,在些疼,突然醒来。驾驶台的夜晚,有好些蚊子在叮他,苕货发现,自己做梦时,车窗开的那条小缝,让蚊子们成了漏网之鱼。 “你们也敢欺负老子!”啪地一声音,苕货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留下好几处血迹。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两个案件 这次开车拉煤回来的,是一名叫大刘的师傅,已经五十几岁了,为保证安全,廖苕货还得要把他供起来,刘师傅前刘师傅后的叫着。 刘师傅是一个老跑长途的司机,原来开过客车,后来开货车,反正,是凭技术与劳力吃饭,从业经验就相当丰富了。他有老司机的油滑与狡黠,但由于本身有一些修车的技术,所以吃这碗饭还是有些优势的。 长途车司机,最好懂一些修车技术,因为路上车辆出故障是常有的事,如果自己不能排除,很耽误事。为此,任老板,总是把最不放心的活,或者说时间抢得最狠的活,派给他干。他的工资,自然也就高一些。 刘师傅一路上,有了廖苕货这个小青年在,多了个说话的伴,油嘴滑舌的兴趣高涨,添油加醋地讲了好多过去的故事。在他的眼中,这个跟人不敢争吵打架,只晓得满脸堆笑,给人说好话发烟给红包的小青年,是个菜鸡,随便唬他一下,开心玩。 “你年纪青青的,来押车,工资除开用费,一个月怕剩不了两千元钱吧?” “剩不了,反正够用就行。”廖苕货把自己搞得低调,只是不愿意惹麻烦。 “我看你也节约得狠,不住招待所,总在车上睡,家里很穷吧?” 廖苕货心里想,你个老货,老子风光的时候,你还满身煤渣。算了,谁叫老子落难了呢?“家里穷,没技术,这不,出来跟你混饭吃呢。” 一个正规国家大工厂子弟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太穷?刘师傅自己因为小时候太穷,当开车后,有几个小钱,就觉得可以得瑟了。一般来说,少年时期留给你的心理阴影,你得用一生来治愈,甚至一生都不会治愈,成了你的老毛病。 对于刘师傅来说,从小生长在农村,家里很穷。其实,他们那个年代农村出身的人,都很穷,这本是正常现象。但刘师傅家,在村里,当时都是很穷的,就被人瞧不起。这种小时候被人睢不起的经历,会让他后来,最好面子。 一个太好面子,喜欢得瑟的人,一般小时候,都有过长时间自卑与被人轻视的经历。 作为一个标准的六零后,农村人天生就比城里人低人一等,再加上刘师傅家里穷,他的哥哥至今还是个老单身,因为年轻时太穷,根本没有姑娘愿意嫁入他们家来。 而刘师傅是运气好,跟一个会开车的知青,学会了驾驶与修理汽车。当年,那名知青,是给公社,现在叫乡,唯一的一台解放车当司机。当时的刘师傅还是小刘,每当这个车子来村里后,他就积极地端水擦车,给知青送茶之类的,知青很喜欢他,就把这个话唠带车上跑。刘师傅从小喜欢说话,当然,小时候说话,主要是讨好人。 知青后来就教给他驾驶技术,包括修车时,叫他打下手。知青后来回城了,刘师傅也长成大小伙子了,公社没司机,叫刘师傅去考驾照,当然很容易就过了。他在公社当临时司机搞了一段时间。那台解放车也破旧不堪不能使用了,后来新出来的有驾照的人也多了,刘师傅在公社也没什么关系,当然也就干不成这个工作了,给公社开车的工作,被有关系的人占了。 后来,客运市场开放,出现了一些个体承包的客运车辆,刘师傅就被别人请去挑土。所谓挑土,是湖北人的俗话。个体户开客车,当时是那种中巴车,投资那么大,当然是歇人不歇车,车还要自己修,需要懂些修车技术的人。 刘师傅主要是开晚班,或者跑长途。 为此,为了标榜自己经验丰富,他开始给苕货讲了一个过去的故事,那是他亲身经历的。 “你晓得我为什么后来不开中巴车了?” 苕货只好顺着他话说:“不晓得。” “碰到大事了,跟你们年轻人说,你们都没见识过。我都差点死在车上了,怕了,所以就辞职了,宁愿开货车,省心,安全。” 刘师傅确实有吹牛的资本,这件事是他亲身遇见的。一次,跑万县到武汉那条线,遇到了抢劫。那些年,车匪路霸特别多,上车后拿刀直接逼人要钱的事,时有发生。尤其是这种线路,是真正的长途,从万县早上六点钟出发,过利川恩施到宜昌,就已经是下午了,再开四个多小时,到武汉。 坐这趟车的人,一般情况都一样,是来汉正街批发服装进货的。因为要求快,所以坐汽车,那个年代,万县是不通火车的。坐轮船倒是轻松,上面也有警察,但是,时间太长,大约需要27个小时,这还是快船。 但是,做生意的人,就要抢时间,所以,这趟车,生意很好。 估计有人早就盯上了这辆车了。毕竟进货的人,身上带的钱比较多,那个时候,没什么银行卡之类的东西,主要是现金交易。 车子过了野山关,上来几个人,当时刘师傅本不想带他们的,因为车上只有两个空位置了,而上车的人,有六个,坐不下。但是,有家就有两个人,站在路中间把车一拦,你又不可能撞上去,只好停了。 这几个人上了车后,只过了十几分钟,车子还在盘山公路上转,他们就下手了。听到后面有人惨叫,刘师傅通过镜子向后看时,发现有人被刀捅伤了,估计是给钱不爽快,满车的人,都要把衣服里的钱拿出来,拿慢了,就得捅人,那真是刀口见血啊。 刘师傅也是没见过这种场面,血是有腥味的,人是想吐的,稍一愣神,车子一个急转,差点翻下沟,一个拿那刀的家伙,把手就给了刘师傅一巴掌:“好好开车,不然,老子连你也捅。” 刘师傅眼见着客人被捅伤了两三个,自己越开越胆颤心惊。努力稳住方向盘,但全身颤抖还是无法控制。车子,估计也开得七歪八扭的,时快时慢。 车内的血腥味,和着惨叫声音、呻吟声,以及抢劫犯的叫骂声,太恐怖。在这山郊野外,要么车毁人亡,要么无处可逃,任人宰割。 “我当时想,这些家伙,不可能把车上的人都杀了吧?他们当时抢钱捅人时,也没带面罩或者墨镜什么的,大家都见过他们的面容。如果他们要都杀,我就是死,也要把车子开下崖,同归于尽。” 刘师傅尽力描述那种恐怖,对于苕货来说,也具备了一定的惊恐作用。苕货只是打过几架,并没有拿刀直接捅人的经历。况且,这种作案,在大白天,在十几个旅客眼皮下,做得如此大胆猖獗,真是难以想象。 “也许,他们只是抢钱,抢完了就下车呢?” 苕货之所以这样说,是他把自己想象成劫匪。如果不想背命案,这是一种最好的办法。他在道上混过,知道,命案这东西,一生都躲不过的。 “我也猜测过这种可能,什么时候,他们让我停车,把我身上的票钱抢了,他们也就该走了。” 苕货马上问到:“他们抢了多少呢?” “大概十几万吧。” “就这点钱?”苕货本能地想到,十几万,根本不够两年的开销,犯这么大的事,划不来的。 在道上混,有一些坐过牢出来的大哥,也说了一下犯罪的成本与收益。这种持刀捅人的抢劫,怕是要十年以上刑期,如果十年打工,也收入有几十万了,毕竟比坐牢要好得多。其中一位大哥刚出狱时,庆伢为他接风,当时苕货也在场。 他刚从沙洋劳改农场出来,在那里的水泥厂呆了十一年。从容城水泥厂到沙洋劳改农场水泥厂,产品是一样的,劳动情况如何呢? 那位老大原来是庆伢的工友,也是水泥厂一批出来的学徒。他没有详细形容沙洋的情况,只是发了一句感叹:“庆伢,跟你说实话,从沙洋出来后,我现在,连屙尿,都不想对着那个方向!” 可见,坐牢的滋味,给人以多大的冲击。苕货也听说过,坐过牢的人,再犯案,再也不想抓进去,宁愿死了,也不想再坐牢。这就是,有些坐过牢出来的人,有些玩命的原因之一吧。 刘师傅以为说十几万,会吓着苕货,结果,廖苕货还感叹,钱太少了。刘师傅稍微有些意外,想了想才明白,这是代沟。 “你不晓得,那个时候的十几万是什么概念吧?那个时候,普通工人的工资,一年才万把块钱了下起,十几万,可以在武汉买套房,三十几万,可以买别墅。你想想?” 廖苕货想,就是过去的钱值钱,上来六个人分,也不值当。廖苕货根本无法想象,在八九十年代,那个时候,一个人有一万元的存款,都可以自称是老板了。 而这些抢劫犯,抢的都是小老板,至少在万县,是做服装生意的小老板。 “那他们没让你停车跑路吗?” “人的命也是怪,估计是我开车的方法有问题,七扭八拐的,时快时慢,引起了公路收费员的注意,我们要过一座桥,上面有收费站。一过了收费站,估计有收费员就报警了,我们背后,一辆警车始终跟在后面,要我们停车。车上的抢劫的没想到在山区被警车跟踪,就怕了,让我开快点,迅速逃离。” “你跑得过警车?”廖苕货不太理解,一个中巴车,怎么可以在路上跟警车斗法。 “嗨,后来才知道,当时过了桥,就属于宜昌地界了,追我们的是宜昌的交警,是怀疑我酒驾。当时哪里知道,以为是刑事警察来查案的。大家都很紧张,有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只得把油门踩到底,一路跑。估计交警也怕我们出事故,也没紧逼,只是把警报声音开得很大,大扩音器里让我们靠边停车,我哪里敢停?” 只要一听到警匪飚车,苕货就很感兴趣。其实,许多年轻人走上犯罪道路,也是受电影里的犯罪情节所激发的,总觉得充满了荷尔蒙的兴奋。 “谁知道,出了宜昌地界,警车居然不追了,我就知道,我们车子已经进入荆州的地界了。那个时候的警察都只管自己辖区,过了辖区,把情况通报给荆州交警,就完事了。到了荆州地界,前后没有车时,那一伙人成了惊弓之鸟,让我停车,他们带着钱,迅速逃离了。因为他们估计,过一会,荆州警察也要找他们。” “过一会有没有警察来呢?” “这帮子人下车后,我没办法,毕竟车上还有乘客在流血,我马准备把车子开到附近一个镇上,找个医院,先把受伤的送医院才行。” 苕货对送医院这事完全不感兴趣,只是问到:“你身上的钱,抢没抢?” “他们也许是搞慌了,跟本没想起我身上还有卖票的钱,这一趟,也有两千块呢,他们居然只顾逃命,没想起来。”刘师傅没有继续说这个事的兴趣,接着问到:“你猜警察来没来?” 苕货当然猜得到,肯定来了。但此时刘师傅要炫耀,就让他炫耀吧,说自己不知道。在外面当孙子有一段时间了,顺着别人的意思说话,苕货学会了一点。 “果然,还没到小镇,又来两台警车,把我们拦了,说我超速,还怀疑我是酒驾。此时,当他们知道车上情况上,马上给上级报告,送伤员进医院,拉我作笔录。” 苕货马上问到:“那几个人抓了吗?” “六个人,抓了五个,据说,其中有一个家伙比较狡猾,他谎称自己脚扭了,让其余兄弟先跑,别人扔给他一沓钱,他得到后,悄悄从另一条路溜了,至于跑到哪里了,谁也不知道。反正,后来判决时,只有五个人。那个家伙,现在抓没抓住,我也说不准。但是,人到关键时刻,还是要多个心眼。跟着五人大部队一起,目标太大,那五个,被一个连队的武警,围在一个山边,只好投降了。” 此时,廖苕货发现,自己是多么幸运。当时自己一个人到赌场,就属于无意中耍了单边,居然逃脱了警察的抓捕。如果自己在容城与老大混在一起,现在估计到了,那个屙尿都不想对着的方向去了。 “那几个人,怎么判的呢?” “拿刀捅人的老大,据说是无期徒刑。其余的,好像都是十年以上。” 这个刑期,吓了苕货一跳,这一生,怕是没希望了。况且,据刘师傅后来说,他们抢的钱,还没用出去一分,就被抓了,太划不来了。 “还是那个家伙狡猾,一个人溜了,还得了点钱,没被抓,这才是高手,尽管他不是老大。” 苕货冷笑到:“老大是溜不掉的,因为兄弟们都要跟着他。” 其实,当时,他想到的人物,正是庆伢。 “所以说啊,这个挣钱再多,也不要遇到这种事。双方都划不来。进货的老板了,挨了刀,差点送命。抢劫的呢,没有用成钱,还进了牢。为什么这些年,抢劫的人少了呢?” 这话题,苕货感兴趣:“为么呢?” “性价比不高啊。我举个例子,同样是搞一万块钱,如果持刀抢劫,即使不伤人,也有可能判十年。但是,如果是偷盗,那就最多五年。如果是诈骗,或许两三年就完事了。甚至,有些公安,因为诈骗数额太小,都懒得努力追查,破案嘛,靠运气。” 看样子,刘师傅所说的,与苕货在道上听到的,观点差不多。案子的大小,是按刑期的严重程度不区分,而不是按金额数量。 此时,苕货已经有了一些思考:抢不如偷,但是偷要技术。偷不如骗,但是骗要更多的条件。作案时最好一对一,并且把数额和影响控制在较小范围,公安没有下死力追查的冲动,你就可以逍遥法外了。 “我还跟你说一个押车员的事,你是押车员,如果这事干长了,不是给固定公司押车,是帮别的临时老板押车,也要注意。” 刘师傅一个开车的,今天也要过一把老师的瘾,好为人师,使虚荣心得到满足,是他一生的追求。 “过去一个开车的,都是开货运长途的,我们在货站碰到过的,算认识吧,他就死得划不来。” 一听,又是大案,苕货有了兴趣。 “他在黄州货场拉一车钢材到新洲,押车的,本来穷,比你还穷些,但非要装成老板样。” “比你还穷些”这个话,让刘师傅有了鄙视苕货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而苕货此时,只能认了。 “在车上老跟司机吹,他这一车钢材,要赚多少钱多少钱,平时自己多么有钱。车子快到新洲了,司机就问这位所谓的老板,你都这么有钱了,能不能给我的运费,加一百块钱呢?” “也是那位所谓押车的,他本来没钱非要充老大,此时更是说话气人:你穷疯了吗?敢找我涨价?你们这些开车的,真不要脸。这句话,刺激了司机。司机本来一路上受到鄙视很不高兴,钱没加成,还挨了骂,当然,对方可能也带了话把子,两人争吵过程中,嘴巴就不太干净。最后,车子停在半路上,两人打了起来,谁知道,司机没对方力气大,被别人按在座垫上,驾驶台车门边有一个水果刀,司机为了还手,顺手就拿这水果刀,扎了上面人一刀。” 此时,苕货明显感受到车子有异样,因为上坡换档式,有一种机械咬合的声音,明显的顿挫感,这不是老司机应该有的手艺。可能,这位司机在吹牛时,也对当时的情景所有触动吧。 “他本来是想被打还手的,谁知道这一刀扎得坏,直接把人家脖子上的主动脉扎破了,血一飞就起来了。” 刘师傅讲到此处时,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个想象中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过了很多遍,至今说起来都依然害怕,他只想吓一吓身边这位年轻人。 他斜着眼看了一下廖苕货,发现他目光中居然没有害怕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到:“那就没救了。” “当然没救了,这位司机当时害怕,赶快把车往医院的地方开,结果没到医院,这人的血就流干了,死了。后来,这司机想,已经这样了,不如搞点钱跑路。他翻遍了这位所谓老板的包,才发现只有三十几块钱,根本不是老板。他糊涂地拿了三十几块钱,就跑,当然没跑脱,毕竟命案。警察要是认真起来,你是跑不掉的,我多年经验,知道这一点。” “为什么呢?”苕货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原因。他本人现在就是在跑,至今没被抓,是警察不认真吗? “你想,警察有多少脑袋,你一个人的脑袋,算得过这么多人吗?人家有枪,全国都有他的人,你怎么跑?凭运气罢了。” 苕货当时想,我自己,或许是运气好的那种呢? “这家伙第三天就被抓住了,很快就被判了。假如他当时虽然是杀了人,但当时打斗过程中,我听人说,可以算作伤害致死不算故意杀人,如果再加上他主动向医院开的行为,也算是有悔罪表现,可以判死缓的。但后来他又拿人家三十块钱跑路,就麻烦了,最后,只剩下死刑了。” 其实,这位刘师傅也是一知半解,伤害致死也是可以判死刑的,当然主动向医院开,叫犯罪中止,如果再加上主动投案自首,是有可能不被判立即执行的。这些法律问题,在刘师傅看来,都是一种江湖上的说法而已,他又没什么文化。 “另一个司机跟他是同乡,执行死刑,当时是枪毙。在当地火葬场边上的一个土坡。她老婆听法院内部人的消息,提前带着两个七八岁的儿子,披麻带孝赶去送最后一面。结果,在刑场,当那个指挥官举起红旗,准备往下挥时,就意味着枪要响了。他老婆立即把两个儿子的头按在地上嗑头,她自己却亲眼看见丈夫被枪打倒。” 这个场面太令人害怕,尽管这是夏天,苕货还是忍不住一哆嗦。这个细节被偷瞄他的刘师傅感到满意:年轻人,吓不死你! 第一百三十章 不比原来 这位刘师傅,很喜欢将车子停留在一个小镇边,然后,留下苕货守车守煤,自己跑到小镇上住去了。 苕货不进正规招待所住,表面的理由是节约钱。实际的原因是,怕警察查旅馆,或者登记房间时,要身份证。 让苕货奇怪的是,他每次到这个巴山小镇前,都要换身体衣服,平时穿的凉鞋,这次要从坐垫下面的,拿出一双好皮鞋出来,擦得光溜,把头发,在后视镜前,梳理整洁,尽管他也没多少头发了,发际线夸张地高,顶上也没多少根,全靠梳子,用地方支援中央的办法,理出一个发型来。 苕货心想,这老头,居然还这么讲究,他是住宿,不是走亲戚,干吗这样呢? 直到这一次,在路上,两个人说话,苕货才明白一些。 “哎,还是走省道好,可以歇一晚,如果走高速,这种机会不多了。”刘师傅感慨到:“我们这些开大车的,前些年,才风光,我要说起来,你这样的年轻人,都要流口水。” 苕货对他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很是不舒服,但嘴上却说:“是不是哟?” “老子们以前,我是说八十年代那些年,开车的,是金牌职业,有技术,收入高,整天花天酒地,一路欢歌一路情,你晓得吧?” 什么词都整出来了,很有年代感。苕货没理他,面无表情地听他讲。 “我想想”刘师傅左手掌盘子,又手按了按喇叭。普通人思考,用拍脑门的动作,刘师傅很奇怪,他用按喇叭来代替。大货车的气喇叭是很尖厉的那叫声音,吓得路边一条狗,飞也似地跳进了路边的沙坑。刘师傅,此时发出了哼哼叽叽的,某种不怀好意的笑声。这种不爽快的笑声,让苕货觉得非常不爽。 手执利刃,自带三分杀心。刘师傅驾驶着满载及车自重一起近百吨的东西,以接近六十码的速度在山道上飞奔,当然有一种力量感、控制感,觉得自己力大无比、超越生灵。 此时,在年轻的苕货面前,他自觉处处压人一头,自信心爆棚,多年以来压抑的,少年时期被城里人瞧不起的心理,此时得到释放,当然有点嗨。 “就比如九零年吧,你们城里人,就是工厂上班的,一个月也就一两百块钱。我们那时跑长途货运的,一个月挣个五百块钱,都不算多。跑得勤的,生意好的,一个月挣到一千块钱,也不稀奇,你说,当年,我们牛不牛?” 苕货只是假装笑,没理他的话。这老家伙,除了吹牛,还有一种故意的挑衅。 “况且,有我们这种能够修车又能跑各种路况的人,算是技术人才了,在社会上,受人尊重的程度,不亚于一个小干部。但我们比干部们,享受得要好些。起码,信息灵通,去的地方多了,见识广。当然,吃过天南海北的饭,泡过一路风光的妞,怎么样?年轻人?” 他以为泡妞这个话题,对年轻人有吸引力,此时,却让苕货比较厌恶:你个老货,跟老子说泡妞,你还不够格,死不要脸的家伙! 但苕货还是忍了。没办法,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处境。 “我们开省道国道,那个年代没有什么高速,整个湖北,就武黄一条高速,只有百把公里,一般司机都不走它。你是没跑过过去的国道,这一种下来,那种路边店,就是专门为我们这些司机们设的。前面,我们就要到一个小镇,上次你经过,那就是我们的点。至今还在,要不然,我带你尝尝鲜?” “有什么好吃的?” “吃什么吃?你年轻人,火气没办法泄,不想办法?我跟你说,那里面有几个新来的,我都睡过了,有一个很好,我给老板娘说一起,专门留给你,只要三百块,一晚上,怎么样?”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苕货当时心中也有些激动,毕竟,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连洗浴中心都没去过。“你跟老板娘说话算数?” “啥嘛,前些年,老板娘自己都做这事,我跟她都有过好几回了,这些年老了,就当老板了。我来安排,但这种钱,我可不给你出,你自己出,这种钱,欠不得账,请不得客,有忌讳。” 本来,这事开始,苕货还是有些激动的。但一听说,那几个姑娘,这刘师傅都睡过,兴趣就减了一半。我苕货,过去也是容城的一个小人物,怎么可以吃你这老货的剩饭?事后一想,还真不能去,因为,这些地方,正是公安检查最密集的地方,如果自己被公安抓了,一对身份,那就不是罚款的事情了。 苕货拒绝的态度,让刘师傅有些不解,这个年轻人,好像有些不太正常。随即,他就把话题,转移到工作上了。 按他的说法,司机的命运始终是在走下坡路的。本来工资看起来在涨,但与其他行业相比,涨得太慢。如今,这种没日没夜的工作,精神高度紧张,长年工作在外,只有几千元一个月,甚至赶不上工地里一个电焊工的工资了。在早些年,开车的是看不起修车的,修车的看不起电焊的。 这世界怎么了,如今好像与过去,搞反了一样。 就是烧电焊的,过去焊机械的,肯定比焊钢筋的要强,现在,好像也有反过来的迹象。 刘师傅的困惑,其实也是今天许多老年人不太理解的地方。工业化,深刻地改变着中国的一切行业,与传统农业社会中的运行规则,已经完全不同了。对这种不同世界的不理解,转换为个人情绪,就是报怨。 在农业社会里,掌握一些工业时代的技能,是很吃香的。因为会的少,物以稀为贵。但在今天,工业化的洪流已经把所有的逻辑倒过来了。 比如过去焊机械的,如今,所有大型工厂的机械制造,稍微价值高一点的,精密一点的,都是电子自动化焊接,人工焊接,只通常在维修行业中出现。需求减少了,但学起来更容易了。今天的年轻人,至少读过中学,知道正负极电压熔点什么的常识,学个普通焊工,一年半载都可以出师。这方面人才供给加大,而需求不大,这就贬值了。 再说修车,过去的车辆质量差,经常在路上出毛病,如果不懂些修车的知识和技巧,坏在路上,根本没办法。更莫说,如果出了交通事故,那修车的钱,更是多。但今天,候车的频率降低了,因为车辆的质量好多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出了事故,有保险,修车的钱,是保险公司的事。如此一来,会候车的司机,也不会自己开回去修,要走保险程序的话,到指定维修点维修就是了。自己候车的含金量下降,导致这方面需求减少了。 更莫说驾驶了。这年头,学个货车驾驶的B照,短的两三个月,长的半年时间,就可以拿到手了。到处都是驾校,给几千元钱报名,就可以学。况且,一直教到你考过为止。 会开车的人很多,竞争压力加大。另一方面,需求虽然总体上没减少,但重要性却严重下降了。 所谓重要性,就是指公路运输在国家经济中的地位。今天,中国的铁路里程早就是世界第一了,稍微有些大的货物或者重要的东西,都可以用铁路这种便宜快捷的方式来解决。尤其在湖北,长江航道整治过后,三峡工程竣工后,万吨巨轮进入重庆都不在话下,那是更便宜的运输方式。 过去最红火的三条线,如今只剩下一条还比较红火。从重庆四川过来的汽车货运,因为沿江铁路的开通及长江航道的运行,已经失去重要意义了,只剩下短途运输还在跑。以前刘师傅开的那种从万县到武汉的打货中巴,已经没有生意了。在大交通大物流的时代,汉正街也开始了衰落。 汉正街的兴衰,其实与中国物流的发展有密切的关系。中国经济最发达的两个地方是长三角与珠三角。这两个地方产出的新式货品或者新的款式,要进入大西南或者北方,如果按火车或者汽车运输的话,一天时间内,最多够抵达武汉。不管你是从上海出发,还是从广州出发。如果要更快,是飞机,当然,飞机,不可能成为带货的主力。 武汉,成了所有货物必须过夜或者中转的地方,这就形成了全国物流的一个中心节点。 而今天,高速公路如此发达,从上海或者广州到达全国其它地方,走调整的线路,有多种选择,不一定非得经过武汉。况且,非得要在武汉过夜的,也不一定非得要在你这里中转。毕竟有网络了,信息比较发达,中转的意义,越来越小。 而刘师傅这种拉煤的,为节约成本,才会在省道上长途奔袭。过分讲究节约成本的生意,赚不了大钱。 刘师傅感叹到:“过去我老婆,也算是村里一支花,当然,那时候,老子钱挣得多,要嫁给我的,也不只她一个。现在,他宁愿嫁给一个木匠,也要跟离婚,老子拿方向盘的,比不上他一个拿锯子的?” 苕货心想,你这家伙,花天酒地的,说不定被警察抓了通知家属,你老婆才婚的,扯什么收入地位。 许多穷过来的人,把生活的一切原因,归究于收入。这是因为,他们过去产生生活问题的原因,确实大多与钱有关。但今天,人人都吃得起饭时,人们对尊严、价值、感情的要求变高了,不只是钱这个理由,可以解释了。但刘师傅,还停留在过去的思维方式上,觉得,他既然挣了钱,在外彩旗飘飘的,家里红旗不倒,好像是成功人士的标配。 有了点小钱就把自己当成功人士,是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世面。 许多有些笨的人,不以为自己笨,因为他理解不了聪明的人精神世界,究竟有多丰富。普通人喜欢以将心比心的方法,来猜测对方的感情,这是不适用的。比如,当他在吹自己曾经有钱,自己如何花心的同时,以为会得到苕货的羡慕,其实,苕货觉得,他这个老货,根本不配,令人讨嫌。 苕货毕竟在道上混过,有些人也曾经把他叫大哥。从小没吃过亏,享受过的东西,肯定比刘师傅还是要高档一些的。在苕货看来,刘师傅根本就是个穷人,自己却是偶然落难,今后的发达,是必须的。 一个妄想一飞冲天的人,如果没有一技之长,就只剩下身体这个资本了,在行动上,就是拼命。胆子大,是练出来的,苕货正在练习,当然同时,他也在练习另一项技能:脸皮厚,就像这个吹牛不红脸的刘师傅一样。 一个开车的,老婆跟人跑了,孩子不认他这个爹,还好意思谈社会地位,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走这条道可以节约成本,但也有代价,就是要浪费时间。从车子进入安康地区后,就迎接秦巴山区的扑面而来。盘山公路,尤其是下坡路,要不停地踩刹车。 为了给快速升温的刹车片降温,防止刹车失灵,一般的货车上,都加装一个水箱,接一根管子,让细水长流地滴到轮毂的位置。如果你在路上看到这个自已加装的设备,你就知道,这个车,是经常跑山路的。哪怕是冬天,也要滴水,刹车失灵的后果,在山区,就是,一个好零件都找不到。 除此之外,从长坡一上一下,几个小时,耗费了司机的精力,也让车子各个部件经受了考验,更莫说超载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所以,就必须让车子在下面歇一晚。 车子歇脚的规律是一样的,凡是从山上下来的大货车,大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歇脚,这就是路边店兴盛的地方。这个地方,本来是一个固有的小镇,因为司机的依靠,也略微保持着兴旺,不像沿途有些路边店,已经人去屋空了。 对于许多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经过了世界最大的变化,面对许多的不理解,是肯定的。从农业国变为工业国,进入信息化,这个变化速度,在一代时间内完成,在世界上的速度,已经属于最快的了。更何况,在中国这个大国内,十几亿人身上同时发生。 他们那一代,受到的教育很少,能够理解世界的逻辑思维习惯还没建立起来,就进入现代社会。他们既不能像年轻人一样通过网络迅速拥有思考的粮食:信息。又不能像老知识分子一样,接受过现代科学与逻辑的训练,拥有思考的工具:科学思维。所以,他们面对的困惑就更多。 他们经历过从农民到工厂的改变,城市里的工人,经历过下岗的洗礼,好像坏事总有一个,发生在他们身上。但是,好事也在天天发生,比如职业的自由,发展的空间。天窗被打开,不要总想到淋雨的烦恼,还得要想到自由的空间。 尤其是刘师傅这种,过去自我感觉良好,以为会驾驶技术,就可以横行天下,自以为当上了上等人的感觉,在今天的失落,就更为厉害了。 他不知道,他前妻今天的丈夫,一个所谓的木匠,因为今天装修事业的发达,挣的钱比他多多了,并且,由于过去的低调,身上的恶习并不多。实际上,他老婆的选择是正确的,与其跟一个挣得不多但恶习很多的人过一辈子,不如另嫁。反正,今天,改嫁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以前,人们总是生活在一个村或者一个企业一个社区,一辈子与相同的邻居打交道,人们很在意道德评价的力量,有时候,名声这东西,如果坏了,会是一生的麻烦。 但今天,搬个家如同好玩似的,邻居的评价与社会习俗的约束,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过去必须将就的夫妻,现在没必要了。况且,过去大家都穷,必须要打伙求财过日子,今天,只要你身体还行,仅凭体力,就可以找到饭吃,没必要为一点小钱,委屈自己。这正是发展的力量,是进步的标志。所以,离婚率高,对有些人来说,是一种解放。 苕货知道,这位吹牛的刘师傅,按他今天的收入和花销,他是存不了几个钱的。为了打击他的嚣张,故意问到:“刘师傅,按你这样说,这些年,一个人挣钱一个人花,估计存了不少钱吧?” “我需要存钱吗?钱是什么东西?存在那里就是纸,只有花出去才是钱,对不对?能够带进棺材吗?” 刘师傅虽然表面上看来理直气壮,但实际上心是虚的,他确实没有存多少钱。 许多没什么钱的人,总拿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其实,这个理由是说不通的。钱可以给你自由,选择的自由。也可以减少烦恼,因为你不会受到窘迫的逼迫。这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 但是,苕货此时,不知道是讥讽还是嘲笑:“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钱多有钱多的好处。” “钱多了,还是像我这样?我跟你说,我这些年,打牌喝酒玩女人,哪样比别人少?有钱人,也不过这样吧?怎么样?人活着图什么?快活!” 刘师傅还有狡辩,但气势已经比上以前自信了。 苕货没有反驳他。但直觉上,觉得刘师傅这人,也太没志气了。 钱多就,就只剩下那三种东西吗?不对,仅就苕货对庆伢的了解,人家起码这三样,都比刘师傅高档得多。 打牌,要到澳门去打,那才叫高档。喝酒要喝茅台五粮液,那才叫豪气。玩女人,肯定不会玩这种路边店的脏女人。更何况,人家在国外海滩度假的时候,你还在山路上紧张地开车,人家在豪车上左拥右抱的时候,你还在跟路边店老板娘讲价,天壤之别! 其实,苕货这种比较,也没逃脱那三种东西。苕货拿庆伢与刘师傅比,也就只是数量上的差距。苕货从来没有见过,如冬子见过的,彭总、孙总那样的精神生活,那种有价值有目标足以可以影响更多人的人生。 你是受环境影响而成长的,这就是要读重点中学的原因。而成长于不爱学习圈子的廖苕货,还没来得及学习到正确的思维方式,就已经开始走向歪路了。 要想学得会,就跟师傅睡。目前,他跟一个老油条在一起,虽然心里并不认同,但思维的模式及得到的信息,却不自觉地受到影响。 年轻时为什么那么重要呢?因为有两重压力,同时来了。一是身体的压力,让你的理智无法控制那喷薄欲出的冲动,无法建立起一个凭理智观察思考的习惯,无法建立一个凭思考来决定行动的习惯。 另一重压力,是来自于感情。一般来说,小时候成长,主要是情感成长,人们喜欢根据自己的好恶来判断事物的对错。比如,一直对自己好的母亲,她说的话,就肯定是对的。凭感情来指导思考,凭感情来指导行为,这是少年时代留下的痕迹。 长大后,进入青春期,理智的训练,让你会怀疑过去的感情,从而产生逆反心理。但这种逆反,除了不听话,喜欢抬杠,不好管理等坏的因素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培养你独立的人格与自我思考的能力。 但是,这个过程,如果没把握好,你虽然用新的感情反对了原来的感情,却并没有建立理智思维的习惯,那么,你还是处于凭感情思考的阶段。 凡是思考仅凭感情来决定对错的,甚至用单纯的情绪冲动来决定行为的,我们叫没长大的孩子。心理上没的断奶的习惯,只不过,原来是吃母乳,现在是喝豆浆,离不了奶瓶。仅凭感情处事,有一种快意恩仇的激动,是非常吸引人的,但不现实。 反对父母的感情也是用感情,只不过,这个没长大的孩子,成了坏孩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再次逃亡 要不是碰上警察偶然的大行动,苕货是没有勇气再次跑掉的。 廖苕货早就不想干这工作了,只是出来躲开风头。但如此躲下去,何时是个头?这整天跟人嬉皮笑脸的,还受这个土包子老货的奚落,婶可忍、叔不可忍。 但是,他又不敢给家里打电话。打电话又怎么样?凭老头子一个工人的身份,最多打骂自己,有什么能力把自己从牢里捞出来? 主要是自己没钱,这是苕货一路走来的感慨。一路上听这位刘师傅说了些歪门邪道,知道,有了钱,可以买假身份证,有了钱,完全可以在别的地方花天酒地。中国这么大,很少见到警察,哪里不可以潇洒呢? 道上这么多兄弟,虽然也曾经被抓进去过,但只要有本钱,总有出头之日。靠力气拼命抖狠不是出路,得有些技术。比如抢不如人偷、偷不如骗,这就是刘师傅传递过来的经验。 一切路都没找好,但方向有了。要行动,只是缺乏一个契机。 前几天,湖北发生了一个大的案件,所有进出省的公路,都被警察设了检查站。不要说高速或者国道,就是县道乡道,都有荷枪实弹的警察把守,甚至还有武警在场。 有武警出来的行动,一定是大行动了。这种事情,在廖苕货的记忆中,容城,只出现过一次。 那一次,是春节,苕货刚好在场看热闹。容城古有的民风,春节期间,有舞龙的传统。一般这种龙灯队,给各大单位拜年时,被拜年的单位,要放鞭炮庆祝,还要给龙灯队烟酒。这在过去,是个喜庆节目,也是龙灯队节日期间的一项收入。 龙灯队一般是城边的村子组成的,大多是二十几个年轻人,多的队有三十来人。由一个老师傅带领,上街,给社区或者单位拜年。敲锣打鼓的,是春节最热闹的风景。乡下农村拜年的龙灯一般是小龙,草把龙或者板凳龙之类的。但要进城拜年的龙灯队,就高档得多。 一条龙最短也得有三十几米长,二十来个小伙子奋力飞舞,龙头吃力,总是一个横肉青筋的壮汉。拿尾巴的,总是被动,一般由一个身材精瘦但异常灵活的年轻人担当。而前面的宝,也就是一个花球绑在长杆上,做各种花哨的动手,引动龙头追逐,掌握着线路与方向。 近些年,容城也禁止放鞭了,龙灯上街也少些,热闹程度有所下降,据说,也与那次事件有关,公安只批准一条龙进固定的线路。如果另外的线路,那是另一条龙的事。 因为,龙灯队有个传统:龙不碰头、龙不让路。 龙既然作为中华民族的图腾,有着至高无上的讲究,它是神圣与唯一的代表。两虎相争都必有一伤,两龙相对,就可能必有一死了。 那一年的事情,就发生在这种情况下。 两个村的两条龙,居然不约而同地在一条街上碰面了。本来,一个龙灯队,听到另一个龙灯队的锣鼓与鞭炮声音,就知道,那边去不得,改由另一条线路。但是,偏偏,两个龙灯都以为对方要改线路,结果就走碰了头。 要知道,两个龙灯队所在的两个村,都是容城著名的城边村。城边村,都有些钱,都有些势力。红道黑道都吃得开的,甚至有的村领导,就是一方势力的直接操盘人。当时,带领龙灯队给同一条街同一家单位:烟草公司拜年,怎么办? 互不相让的两个队,立即发生了冲突。冲突的方式一开始就很暴力,把舞龙的杆子往下一扯,就成了标准的棍棒,双方打了起来,当然是有人头破血流。 最开始,庙岭村人多,占了便宜,自己只伤了一个人,而对手百畈村就伤了五人。但是百畈村离现场最近,报信的人跑回村里,邀约了几十个人,拿上鱼叉、铁锹赶来了,甚至,还从哪位老武术师傅家拿出来了两把春秋大刀和狼牙棒,这东西虽然生了锈,但在当时的苕货看来,仍然充满杀气,令人胆寒。 此事当然惊动了公安局,但警察休假了一半,正在值班的机动兵力并不多。当时值班的公安局副局长,为了平息事态,采取了他惯用的恐吓手段,当场往天上放了一枪,以为枪声能够震慑冲突。谁知道,双方杀红了眼,连鸣枪警告都不理了。那位副局长不知道,背后还有庙岭村的一,居然拿砖头扔在了他的背上,副局长差点被当场打倒。 事情眼看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由于手执利刃,随时有可能发生大规模的人命案,双方对峙的关键时刻。武警来了,大约有五十多个人,他们只带着警棍与盾牌,但整齐的跑步声和一二三四的口令声,有一种不努自威的感觉。最前面的指挥车上,当然有带着自动步枪的战士,但主体,却是警棍与盾牌。 武警一旦出现,就意味着事情起了变化,冲突,有可能变为战斗。大家杀得再红眼,也不敢与军队为敌,只好放下武器,老实投降了。 苕货听道上的老大们讲,公安你可以得罪,但武装,千万别惹。 当时苕货问:“是他们特别能打吗?” “是,但不仅仅是。你如果在街上,被一个武警欺负了,怎么办?你就跑,千万别想去告状或者找出那个人。为什么?他们穿上军装,你根本就认不出来,一个样子的,长官叫你指认,你有办法?” 那倒也是,根本没办法区分军人的样貌。不光是服装一样,年龄一样,就是气质与眼神,都差不多。看阅兵为什么好看?因为他们不光动作一样,就是长相表情,都没多大区别,让你惊叹,如此一致的队伍,就像的战争时的钢铁洪流,型号都是相同的。 军人是战争的机器,标准化训练出来的标准的战斗零件。 “况且,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在道上混,难道光靠打架?其实,我们只是因为熟悉情况而已。所谓坐地虎,是我们占强。”老大给苕货上课:“比如某个人很能打,但我不怕他,哪怕他是全国散打冠军,我照样可以搞他。为什么?他有老婆,他有孩子,他住哪里,我都晓得,只要我惦记上了,他就得小心。对不对?” 一句话点醒了当时刚入道的苕货。原来,当年的庆伢就是靠威胁那销售人员的家属,才获得厂价水泥的。而他为给燕子的父亲找回医药费,也是靠威胁别人的家人。苕货是个行动派,一旦证明方式有效,他会立即使用。 “但是,武警就不同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们打了你,你怎么威胁他的家人?在我们容城当兵的,当了三五年就退伍回老家了,你在容城再有本事,你到湖南试试?到贵州试试?他在本地没有家人,你怎么办?他睡觉,都在部队大院,门口都有哨兵,你怎么办?你没有报复机会,你就只好认栽了。” 苕货年轻气盛,当然有些不服。老大教育到:“我当年,跟一个北门的伢在地下商场打架,当时我两都流血了,也红了眼,谁知一过路的武警看见了,马上跑过来制止,你猜我们怎么办?” “难不成,你们继续打?” “再猜!” “要不各自跑掉?” “你认为我跑得过武警吗?他们天天训练跑步,每天跑十公里当喝开水,我能跑好远?” “难不成,你们又联合起来,把武警打跑?” “开什么玩笑?你打了这个武警,会有一个班甚至一个连的人来找你,你死定了。死定了,你晓得啥意思吗?算了,这个过后给你说。” 苕货问到:“那你们当时么样的?” “毕竟我们都是道上混的,个人恩怨此时要放到一边了。武警来了,看到北门那个伢头上流血,就认为他是受害者,现场就问他,是不是我故意打的。你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呢?” “武装,我们是开玩笑的,我们是兄弟,玩笑开过了。那小子果然上道,牙齿里还有血,居然憋出笑容,露出血红的牙齿装轻松。那武警问他,要不要报警,找派出所处理?他居然笑到:我们兄弟好玩,就不麻烦五爷了。” 还有这种操作?令苕货大吃一惊。“不是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吗?武警虽然是强龙,但也只是一个人。你们混得再差,也是两个地头蛇,怎么这么怕他呢?” “你知道个屁!”老大一口痰直接吐在了地上。“他只要穿着军装,他就不是一个人。只要我们一动手,马上就会有市民报警,那来的警车和军车,你想想,你在容城还混不混了?你说的强龙地头蛇之类的,想多了。还有一句话你听说过没?民不与官争!他穿着军装,就代表着政府,你懂吗?几百万正规军武装,你想造反?” 这个道理算是明白了。苕货继续问到:“那死定了,是么意思?” “嘿嘿,你是没进去过。你进去一回,就明白了。”老大是刚从牢里出来的,自带某种经历的光环:“从你被抓,进入看守所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武警的菜了。看守所带枪执勤的是什么人?武警嘛。你落在仇人手里,他怎么整你?不说别的,十来个人住一个号子,号子的管理,叫号子头,就是一个监舍的老大,他们一般是民警与武警安排的。跟你说,要整你,根本用不着武装动手,就号子头让你吃几道菜,你就终身难忘。” 随后老大说了号子里面的几道菜,听得苕货胆颤心惊。比如最轻的一道菜,叫照镜子。号子头,让你对着满是屎尿的马桶,低着着盯着看,弯着腰达到90度,不仅臭味骚气难闻,就是这种弯腰的姿势,你都坚持不了半小时。基本上,尝到这道菜的人,轻则当场呕吐,重的,会暂时昏倒在马桶上。 后来更为残酷的菜品,就不太好形容了。只要你想起来,就觉得肉跳。 “这还没完,看守所只是中转站。被判了刑,是不是得进监狱、劳改农场?那里是谁在看押?还是武警,假如你得罪了武装,三年五年,你怎么过?” 原来,这才是死定了的真正含义。此时,苕货才明白,为什么,屙尿都不愿意朝着监狱的方向。 “男不与女斗”这句话,对流氓无赖不起作用。但“民不与官争”这句话,必须听清楚,那是保命的。 经过一晚上车子内蚊子的袭击,白天押车的廖苕货,已经很是烦躁了。好在山路已经走完,快要上笔直的大路,向宜昌方向进发。精神不需要那么紧张,刘师傅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居然更加精神起来。此时,正是苕货打盹的好时机了。 如果车辆匀速前进,坐车上的人睡觉,听着发动机的声音,是比安静时更容易入睡的。弹簧坐垫与汽车晃动,让此时的苕货如同坐在儿时的摇篮里,安全感油然而生。 他是随着一阵连续的刹车声音中醒来的。大货车的刹车,是气刹,刹车时一阵尖厉的放气声音,连续发出来,惊醒了苕货。 “怎么了?” “前面排队,路堵了。”刘师傅说完,苕货一看,果然,前面一大堆车子堵在路上,这里是一个稍微宽敞的地方,正是停车排队的好场地。前面看不到尽头的车辆,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堵了。 “估计前面有事故吧?”刘师傅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他已经尽力而为了,年过五十,事情有些勉强。他对苕货说到:“你前面看看,还有多久。你刚才睡觉,把我的瞌睡也勾起来了。” 老东西,你自己昨天晚上折腾久了,今天还怪老子!苕货有些愤愤不平,但还是下车,往前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前走,听路边的司机闲聊,才明白,事情大了。 “前面一个班的武警,真枪实弹的,连阻车钉都带上了,出大事了?” 一个司机问另一个司机的话,让苕货吓了一跳。他赶紧给他两个递了烟,假装也是司机,攀谈起来。 “听说,是哪里武装部的武器库,丢了五支枪几千发子弹,专门拦截的。查车,过往都查,货都要翻一遍,轮子底下都要找一遍,你说慢不慢?” 苕货赶紧问到:“查不查人呢?” “小兄弟你天真了吗?他们就是要找人啊?哪个都要查,不仅查身份证,还要详细盘问。有两个没带身份证的司机,都被带上警车,警察与他户口所在地的公安联系清楚了,才放下来的。” 这一说,把苕货搞惊了。如果是这样,自己怕是不好过关了。他继续问到:“那我要是那个偷枪的,从小路走,怎么可能走大路呢?” “你以为小路就没人了吗?我刚才碰到一个人,他就是附近的,连村里的所有路,都有警察值勤了。”另一个司机说到:“人家公安武警都算好了的。一个人带着枪弹,以最快的速度逃跑,现在能够跑多远,警察就按此画圈包围,让你跑不掉的。你想,毕竟五只枪几千发子弹,如果出事,那得是多少人命?” “那得围多久呢?”苕货问这话,他其实是想就地躲两天,等公安与武警撤了,再过去不迟。 “这得看情况了。以前我们十堰就出过这种事情。”那个号称十堰人的司机说到:“如果人抓到了,就解围了,或者确定这个人在哪里,也可以解围。要不然,明天,还会扩大包围圈的。我个人估计,明天的包围圈基本就到极限了,毕竟兵力包围是有人数限制的。明天,估计会推进到恩施与十堰陕西交界的地方,反正,那地方是重点,原来我们十堰出事,罪犯也是从那个方向跑的。大山嘛,警察肯定是当成重点的,有时,跑大山,不如跑大城市安全。” 此时苕货联想到,刘师傅所谓的车匪们被抓,也是往山里跑。这个十堰师傅所说当年的事,也是往山里跑。往山里跑,反而是最不安全的事情,因为警察把这里当重点。警察要安心抓你,把你当重点,你是跑不掉的。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此时,廖苕货面临着重大的诀择。 车子在缓慢地向前移动,按此规律,整个下午,会浪费在这个临时检查站里了。但这也给苕货一个很好的机会,就是思考逃跑的问题。 身份证给人查,肯定不行。自己有案底,估计早就上电脑了,公安一看,就会把自己抓起来。一想到进牢时,原来那位老大所说的几道菜,苕货就不寒而栗。 从其他小路跑,也不行,刚才得到的信息,连村庄都有人把守,一个不熟悉路的外地人,根本不可能逃过警察的法眼。 返回山区,更没有意思。毕竟,别人到山区围起来捉偷枪的,不一定能够抓住,但抓住自己,肯定没跑。 突然,苕货意识到一个事情:时间不多了。 如果按刚才那位十堰司机的说法,按时间推移扩展包围范围,那么,只有出了湖北省后,才有可能出了这包围圈。按时间计算,自己必须在明天前,离开湖北地界,才有可能不被警察发现。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激发了苕货飞速的思考。危险的刺激,居然开发了他的大脑,他此时,前所未有的聪明起来。 重大决定之前,必须弄清情况。他告别了这两位吹牛的司机,继续向前打听。得到的信息,都差不多,确实,因为丢枪案,让检查严密起来。 此时,他不能再犹豫了。如果等明天包围圈扩大到全省,他是进退不是,哪里都去不了,等着警察来查身份,等着坐牢吧。 他快速跑回车内,对刘师傅说到:“刘师傅,这前面检查,估计得半天。我在前面碰到个老熟人,我坐他的车回武汉,你自己开回去给任老板打个电话就行了。” “你不押车,怎么完成手续呢?” “购货的发票与剩余煤款我都给你,你直接交任老板。关键是,我那熟人好几年没见面了,想多和他聊聊。” “我要是拿钱跑了,你怎么跟任老板交差?” “你大老板,怎么看得起这点钱?”此时,说几句好话是必须的,尽管每多与刘师傅说一句话,苕货都感到厌烦。 这件事,任老板那里根本不需要解释,因为他知道怎么回事。如何趁这个时间空档,离开湖北,才是正事。 但是到哪里去呢?如果不跑山林,那就得进城市了,但进城市,要到哪里呢? 这个停车点,对面就有很多往西北方向开的车,以货车为主体,还有些小车。估计是刚接受过检查,在吃有解手的,有吃东西的,准备休整下,继续出发。 苕货一边走一边看。突然听到前面有一个声音:“安康安康,还差两个还差两个,走不走,老板?” 苕货突然看到,对面那个中年叫人的,站在一辆中巴车前,盯着自己吆喝。只有在乡村公路上,才可以看得见这种中巴车,以跑短途为主,但有些乡村,需要长途的,这种车,上车方便,招手即停,上满就走,价格也不贵,虽然班次不多,并且不太正规,但适合乡村的需求。 “到安康吗?怎么有这种车?” 苕货要确认一下,免得挨宰了。现在的大客运公司,买票都需要身份证了,只有这种乡间中巴,上车只要给钱就行。 “一天只有一趟,过了这车,就没了,老板,还有位置,一百块一个人。” 看苕货正在迟疑,司机继续鼓动:“不敢宰你,你个子这么大,我又打不赢你,是不是?你不信找附近司机打听打听,如果坐大客车,到安康,起码一百五,我是老实人,给你说的是最低价。” 你是老实人?看你尖嘴猴腮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但是,他的理由还是充分的,他那样瘦小的家伙,如果苕货自己发起毛来,他是打不赢自己的。 苕货对自己的武力自信,离开愿望过于迫切,所以,他上了车。 老板却堵在车门:“先交钱噻,免得你占了位置又不走,对不对?” 时不我待,苕货掏出两百元,砸进司机的手里:“不就差两个人吗?我都买了,现在就走!”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找矿团伙 司机没办法,此时面露凶光的苕货,让他启动了车子,苕货面露凶光是他的大杀器,他自己对这个表情很自信。 凭着自己的大块头,如果在陌生人面前摆出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是有压迫感的。在容城,一般的小无赖,看到这个表情,基本就认怂了。 这是一个不需要动手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只需要一个表情,办事效率却非常高。 启动了车子过后,苕货评估了一下车内的形势。十几个座位上,坐着八个老人,五男三女,大约是五六十岁的样子,还有四个中年人,三男一女。那个中年妇女,在访谈举止中,仿佛有一种气场,苕货注意到,这里面,可能存在一伙人。 最开始,中巴车上总是闹哄哄的,有人在说这个丢枪的案情,有人在说本地的花边新闻。这个中年妇女一般不开口,但她一旦开口说话,大家基本上,都不说话,仿佛在认真听的样子。苕货毕竟在道上混过,知道这种情况,有可能是集体行动。 这个中年妇女穿着稍微体面些,属于正规人士那种。但她开口只说了一句话,大家都停止的闲谈。 “你们想吃饭吗?如果想吃,前面有个店,我知道,比较干净。” 这话说完后,大家都不作声,只有一名中年男子附和到:“咋不吃呢?吃了,晚上还要赶路,可就没有店子了。”接下来,是下面许多人的附和。对对对,要吃要吃。 苕货一看这种情况:完了,自己上了贼窝了。虽然老人们很和善的样子,不像是走黑道的,但这位中年人接话的方式,以及这个中年妇女问话的漫不经心,让苕货有一种直觉。这妇女是头,那个接话的中年男人,是她的帮手。 车子停在一个小院子内,下午五点钟的样子,一行人下车,进入所谓的饭店,其实就是路边一个农家餐馆。里面的人出来迎接,把大家迎进室内,此时,苕货看到,那妇女,以解手为名,溜到后面去了。 苕货估量了一下面前的形势。如果这是家黑店,要宰这一帮子老人,估计是分分钟搞定的事情,但要宰自己,恐怕要吃些亏。因为这个院子封闭性不强,又在大路边,过往的车辆很多,逃跑起来很容易。况且,自己属于最年轻,体格最好的人,别人要拦自己,恐怕要些代价。如果出现公开的打斗,占领最好的地形,把打斗引到路边来,他们是不敢把事情搞大的。 “你不吃饭?”司机就在苕货身后,怯生生地问到。 “我肚子不舒服,先解决个问题。你知道,厕所在哪里?” 司机顺手一指方向,那种熟练程度,苕货明白,这个司机,是这个店的常客,说不定,就是一伙的。 苕货向厕所方向溜去。这个所谓的厕所,其实是一个单独盖的旱厕,几个蹲位下就是粪坑,夏天很臭,而且,苍蝇横飞。他上厕所时,没人跟过来,苕货心中落了地。控制不是很严,说明,暴力倾向不严重。 这种用水泥砖头与石棉瓦盖起来的简易厕所,也是苕货近段时间才适应的,长途运输的所谓路边店,都是这种规格。要按以前在容城的习惯,这怎么蹲得下去? 问题来了,那个中年妇女,说是要上厕所,溜到一边,肯定不是上的这个厕所。毕竟方向完全不同,她是到后面去了。那么,如果没有严重暴力宰客的问题,难道,是要在食物上作文章? 这就显示出苕货的聪明劲了。他总以防人之心对待任何人,这是他在道上练出来的。他觉得,单凭武力,自己勉强可以抵挡,但如果,对方给食物里下了什么药,就成了弱鸡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老人们吃一会,如果他们那种身体,都没有反应,那自己应该受得了。 第二点,自己晚点去,吃东西时,选择一个靠门边的位置,随时准备好跑路,也是一个应急的办法。 不拉屎,任凭苍蝇乱飞,这种节奏,是被逼出来的。此时,苕货只想当个普通人,在容钢当个普通的工人也好,也强过在外逃亡的生活。这两个月来,活得不像个人样。 但是,自己肯定不甘心,像父亲那样,上个三班倒,喝十几块一瓶的酒,抽几块钱一包的烟,根本出不了头。父母胸无大志,苕货从内心里,是看不起他们的。过庆伢那样的生活,哪怕最后被抓,也毕竟曾经潇洒过十来年,人生不亏。得赚大钱,泡洋妞,那才是生活。 在臭气熏天的地方,想象遥远的富贵,这是逃避现实最好的办法了。这种想象与逃避,随即被背后女厕所的对话所打断。 男女厕所只隔一层单薄的砖墙,况且这墙壁上没有封顶,下面与粪坑相连,莫说说话听得一清二楚,就是背后排泄的细节,你都听得见,在没有外面车子按气喇叭的情况下。 “这是怎么还拉客,不是说我们是一个集团集体考察吗?” 苕货听得出来,这是车上一位老姨的声音,她估计有点晕车,老是在路上闻一个桔子皮,好像她说过,闻这个味道,可以缓解,还给另外一个老人推荐过这个方法。 “人家司机想多赚点。本来坐满了的,谁知道,有两个家伙要提前下车不去了,空出两个位置,不赚点油钱?人家何姐没反对,你何必怪司机呢?” “对对对,何姐没反对,就没啥。”另一个女的说到。这个女的,也是车上的人,在车上喜欢吃瓜子喜欢说话,她还曾经想递给苕货一把瓜子,苕货没接。这个话题中提到的何姐,其实就是那个中年妇女,当头的那个。为什么年纪大的要把年轻的叫姐,估计与地位有关。 背面两位妇女解手完毕就离开了,苕货甚至听得到她们系裤带的声音。高度警觉的人,听觉特别灵敏。但此时,已经确认一个事实,这是一伙的。至于为什么都是中老年人,倒不太清楚。他们既然是一个集团,又有中老年人,估计与暴力无关了,苕货放下心来,提上裤子,走了出去。 菜已经上来,虽然只是四菜一汤,但看起来还算是正常,份量也还够。分为两桌人,但四个中年男人分坐在两个桌子上,而司机与那位何姐,坐在最里面一桌。 苕货还想再等等,假装跑过去问一个服务员,这位服务员,也是一个中年女人。“哪里可以洗手呢?” 中年女人把他往后厨引,穿越巷道,让苕货引起警觉,毕竟,如果此时有人从背后闷他一棒子,他就要吃亏了。结果到了后厨,发现一个洗菜的池子,身边居然没人提防他,他放心了,假装洗手。 他看了看后厨,一个较正规的路边店厨房,地上堆了各式各样的蔬菜,一个大冰柜,还有三个切菜墩,是一个正规的卖饭菜的店子。从刀的样子及厨具就可以判断,这是一个做了很长生意的店,一般不会是临时开张作案的黑店。 苕货放心地洗完手,独自出来,没人跟着,出来后,他观察了那几个中年人、司机及何姐,发现没几个人关注他的进出。此时,他才放心下来,一个已经吃完的老人请他坐,估计这位老人还喝了两口酒,满面红光的样子,看来,没有下药。苕货赶紧扒起饭来,舀了点番茄蛋汤泡着饭,加快了吃的速度。 身边的老人问他,喝不喝酒,随即,从包里掏出一瓶稻花香来,大概还有半瓶的样子,苕货摆摆手,迅速地吃完了饭。 连续干了三饭汤泡饭,感觉真饱了,但还有几个人在继续吃,并没人催他们的样子。吃完了的,有的上厕所,有的在闲谈,好像很松散的样子。这种情况下,苕货才真的放松了警惕,与那位自带白酒的老人闲谈起来。 “师傅,你们是一起的吧?” 老人混浊的目光闪出一丝狡黠:“你怎么看出来了?” “你们这是去安康干什么呢?” 老人突然摆了摆手:“这个我不能说。咱们集团有纪律的,这业务上的事,你得问何姐。”他向里面的方向指了指,然后转过身子,好像要故意避开苕货的问题。 这就让人疑惑不解了,反倒激发了苕货的兴趣。一伙中老年人,神神秘秘的,究竟是在搞什么业务呢? 上了车,重新出发,晚风开始爽起来,司机把空调关了,要大家开窗。大家说话的声音就更大了,以对抗风噪。 但是,大家都说的是生活琐事,并不扯与“业务”有关的事情。中老年人的生活关注点,与年轻的苕货有明显的代沟,苕货根本插不进话去。而能够询问的何姐,也没跟他说话的意思,但在路上,苕货看到,这位何姐,穿着高档,用的东西,好像也是金光闪闪的,像是一个有钱人。 事情转机出现在前面一个路上。刚开始,把苕货吓了一跳,以为穿制服的,是警察。 他们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要明天才扩大查堵范围吗?刚开始看到远处警灯在闪,苕货吓了一跳。但此时,要停车跑路已经不行了,对方已经看到这辆车了。 近一点才让苕货松了一口气。是交通局的,穿着的是黄色的制服,不是警察的黑色,也不是武警的绿色。这种人,是查公路运输方面的手续,最多查超载之类的,还有就是各种费用交没交之类,只与车辆与司机有关。 结果,别人一拦,麻烦就出来了。原来,交通局是查运营证的,拉客的中巴车,必须要办公路客运手续,要不然,就是非常营运,要不然,就得扣车,罚款是非常厉害的。 仅就扣车一项,就非常麻烦,那就意味着,苕货的逃跑计划,就完全被封闭了。此时,天色已晚,在哪里找出省的车辆呢?搭别人的货车?想都别想。因为自己作为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本身就是个危险因素。你以为给钱别人就能带你?别人还害怕你要半路谋财害命呢。 过路拉货的车辆,健康的老人孩子可以搭,女人可以搭,就是不能搭身强力壮的人。这一路上的行规,苕货已经清楚了。 而交通局的人,找司机问营运证时,司机支支唔唔地说:“在在在,我找找。”司机回头望向何姐,何姐此时好像也有点慌,而司机假装翻包拖延时间,几个中年男人在想办法低声商量。此时,苕货明白,这就是一辆没有运营资格的车辆。为了自己顺利赶路,他不得不出面了。 此时他对司机与何姐都挤了挤眼,让司机开了车门,对何姐作了一个下车的摆头动作,何姐下来了。 苕货身上还有两包好烟,本来是出门准备给拉煤车开路的,没用上。此时,他正好用上了。对付交通局的人,他知道套路。 他一下车,看到何姐跟在他身后,他就大声对交通局的人说到:“我们不是营运的,我们是一个公司内部的车,集体到安康去,要什么营运证呢?” 对方正在迟疑时,苕货的两包烟已经塞进了对方的怀里了。 对方此时假装问到:“你啥单位,啥公司,这车辆不是开的行车证,不是说是私人的车吗?” “咱们是私人开的公司,车子登记在私人名下,这也很正常嘛,你几时看到我们这车在路上拉客的?我们也没进客运站嘛,对不对?我们公司员工集体出来,不该要办营运证吧?对不对?” 随即,苕货回头,给何姐递了个眼色,何姐是何等聪明的人,她已经将几张钱卷在一张餐巾纸内,塞给了这位工作人员。 那位工作人员接到钱后,好像明白过来:“对对对,公司自用车,不办客运证的。” 随即,那位工作人员回到那个闪警灯的车上,车边观望的两个另外的人,也钻进了车里,车子迎面开动,离开了中巴车,离开时,还按了一下喇叭。 回头的苕货看到了何姐感激的目光,苕货假装轻松地说到:“几个临时聘用人员,根本没有执法资格,出来搞钱的。” “那我们不是亏了?”何姐问到。 “人不真,真人虽然下班了,但他如果真要处罚,只需要打个电话,真有执法资格的,十分钟就会到。毕竟,那车,那警灯是真的。这些人,出来就是打秋风,必须要找到好处,才会离开。他们穿的衣服上,都没有号,也没戴大檐帽,以为我看不出来?” “小兄弟,你是干什么的?”何姐凑近了问苕货。 “道上混过几年,啥都干过,只要挣钱。”说大话有一种气场,此时不能虚。 “看得出来,姐这次出来做生意,几个平时吹牛的人都靠不住,关键时刻还是你这小兄弟解围。我看,要做生意,不如你跟我合伙,怎么样?” 这个中年妇女虽然年纪是大了些,但风韵犹存,香水味也还高雅,苕货好久没机会碰女人了,自己也有几天没洗澡,身上有味,自己都不自然。但这样一个好像有身份有钱的女人靠近自己,还是觉得比较高兴的。 人是环境的产物,要说在容城,就是年轻活泼的燕子,苕货也没真喜欢过,只是拿她当一个招牌,说明自己有马子跟,是个面子问题。 但自从落难跑路以来,莫说女人,就是老货刘师傅,都有一种鄙视自己的状态,让人很不舒服。这个女人好像很有钱,还算是一个集团的头目,这样看得起自己,总比那个武汉不讲义气的任老板强吧。 “何姐,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 “正规生意,发大财的那种。就问你有没得胆子,跟着姐闯?” 对方有一种挑衅的目光,苕货看着她,虽然有鱼尾纹了,但皮肤还算光滑。这是一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估计有钱跑不了,况且,我打得过她,包括她集团里那伙里任何中老年人,这就是优势。老子除了怕公安,还怕哪个? “那你得说清楚,要不然,我有正经生意要办。”谈判时,越装,得到的利越大,这是苕货跟庆伢学的。 “一句话说不清楚,明天到了安康,要歇一天,我再跟你细说。简单说吧,我们集团的生意,就像是挖矿。” 她说到这里时,那边的司机过来了,好像要问何姐走不走,何姐中断的谈话。从包里拿出两百块钱,塞给了苕货。苕货不太理解:“这是什么?” “你发了两包烟,我的原则,不让帮忙的人吃亏。” 随即,向车子走去,两人就上了车。 上车之后,苕货还是坐他原来的位置。那毕竟是两个人的位置,坐得宽敞。谁知道,那位何姐,在她自己位置上,对身边的中年男人说了几句什么话,接过一个什么宣传册的东西,拿着,在摇摇晃晃的山路上,挤到了苕货身边。 此时天已经昏暗,但苕货还是能够看见她示意的目光,苕货向里移动了一下,何姐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手上的一个册子递给了廖苕货,并且给了他一个小手电。 居然还有小手电这种装备,这是苕货没有想到的。 苕货不理解地望了望身边的何姐。何姐对他说到:“看看?” 在手电晃动的光中,苕货看到了这个宣传册。一共有十几页的样子,封面很光滑大气的,做得像一本书。题目:民族资产解冻及分配流程。 “公司核心机密,你看了,加入不加入,随你自己,但最好答应姐,不要在外面跟别人乱说。你今天帮了我们的忙,姐觉得你是个人才,又讲义气,又有本事,又长得这么帅,不让你发财,可惜了。” 说完这段话,何姐离开位置,重新回到了他的地方。 虽然车子很晃,但这个册子的字都很大,苕货看得清楚。 翻开册子,就看到有一个好像复印的红头文件。大意是,两边合作,解决过去在大陆遗存的金银财产。按大陆入股人与湾湾原有继承人一边一半的方式分红。因为两边合作,是大趋势,都是一个民族,应该合解共享的共同财富。 后面,好像摘录了许多领导人的讲话内容。这些名字,好像只有在新闻联播里听到过,都是大人物。 最后,就是各个分点负责人的名单,以及持股比例划分之类。 其中有一页的内容上,被阅读者划了一个红圈的,是一个姓何的女人的名字:何朝霞。 原来,有一种隐藏的财富,在湾军兵败前,因为来不及带走,被当时的湾军埋藏在大陆的几个点。目前,这几个点要挖掘出来,让两岸共享。但挖它,需要工程机械投资,大陆这边的投资人,就是这一半财富的受益者。 这种利用几十年前内战的混乱,来制造骗局的把戏,对中老年人,特别具备吸引力。过去财富的传说,入股分红的比例,传统金银的诱惑,两岸交流的大势,都凑成了老人们理解并且喜欢的模式。 人们相信一个东西,不需要你有过多的考证,只要有两点,你做到了,就成功了一半。第一点,你得说出让他们理解的话来。比如,你说一个宝物是春秋时期某个历史事件的见证,老人们也许并不重视它。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历史事件。 但是,你换一种说法,你说这是慈禧太后的痰盂,他就觉得,这肯定是个宝了。老佛爷用过的东西,肯定都是宝贝嘛。 第二点,你得说出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来。今天的老人们,活在自己难以理解的年代。时代变化太快,财富是如何增长的,他们根本理解不了。他们能够理解的,就一句话:人无横财不富。凡是当大老板的,除了有运气,发过横财以外,没其它可以解释的理由。 而一个横财就摆在你面前,是解释得明白的道理,你愿意相信它,你就上当了。 苕货本人,当然不可能完全相信。因为,这个团伙,至今没骗到一个年轻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双方盘算 这位何姐,年纪不算大,四十来岁,但出道很早了。经历就是能力,她从十七岁出道,虽然历经坎坷,但至今没栽过,可见她的厉害。 这位何姐年轻时,也曾经是一枝花。小时候,父母也曾是小城市里的集体企业员工,没有富贵但也衣食无忧。水灵灵的山城养育了水灵灵的人,从读初中以来,出落得鲜嫩茂盛、水分充足,双眸可以说话,眉毛自会挑情。美女总是舞蹈表演的C位,舞蹈总能够培养挺拨自信的气质,这个正循环中,她也曾甩落了满街的注视,也曾定住过痴心的傻男。 但是,随着父母工厂的倒闭,她学习成绩不太好,从小因为漂亮受到的浮夸,让她不会安心小城的生活,就出来混社会了。当然,漂亮女人总是稀缺资源,只要充分利用这些资源,总能够支撑起她的浮华。 摆脱父母那样寒薄的生活,披上电影里女主角的光环,或者当一个童话里的公主,谁又能说,这些不是一个小姑娘正常的愿望呢? 更何况,她的青春,出现在躁动的八十年代。跟着感觉走,潇洒走一回。以破坏规则为时尚,以大胆出格为勇敢,人人都是这么说的,人人都在这么做。 故意另类的八十年代,是国人精神世界的分界时段。如果男人不把头发留长、女人不把头发剪短,那就配不上新时代青年的称号。 她本骄傲,只是明珠入土偶落尘埃。她本天然,但架不住身边烟火缭绕。 诱惑与变化实在太大,谁也不知道对错,你不明白突然冒出的富豪钱是怎么挣的,也就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如此奢侈地花钱。你不明白普通人是如何为柴米油盐愁的,也就无法理解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 有人说,人之初,性本善。也有人说,人是动物,性本恶。其实,都有点过。人其实是社会与环境塑造的,一开始,本无善恶。 从何姐与苕货这类人,甚至包括任哥庆伢,包括青山的秦哥与四哥,一开始都是正常的孩子。他们在成长过程中,因为某个际遇,长歪了枝,并且走错了方向,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后来,就没有回头的路了。环境给你如何的反馈,你就作出如何的动作,一切皆出本能,只不过有量的区别而已。本质上,最开始犯错的人,也不算天生坏人。 世界上有一种厉害的角色,比如葛校长这种人。社会际遇给予他的初心,以负面的反馈。但他仍然坚持自己既定的方向,在负反馈里坚持,是一种巨大的勇气,当然还需要有巨大的力量感,这种人是真正的猛士。 金句批发商鲁迅说过,真正的猛士,是看透惨淡的人生,但仍然热爱生活,努力前行的人。如同孔子,五十已知天命了,自己的政治理想是实现不了了。但仍然努力在文化传播上竭力奋进,为后代留下千古的文化遗产。如同玄奘法显之类,明知九死一生,但仍然拼搏着争取那万一的希望。屈原诗曰:虽九死犹未悔。 无条件坚持、无反馈奋斗,这是圣人才做得到的事。对普通人来说,只是不断地因为环境与条件,不停地改换自己的方向,好让自己走得顺畅一些。我们有时候,就像一只困在滚笼里的仓鼠,表现上在努力逃离奔跑,其实在做无用功。如此消耗能量在无用的地方,不如练好自己的牙齿,努力啃断一根笼条,钻出这个牢笼。 精神世界的牢笼,就是你的思维习惯,就是你能否跳出自己的际遇思考问题。但是,这个要求,对普通人来说,太高了。 何姐还是何妹时,就已经不屑于给摆摊卖服装的父母帮忙了。虽然她在的时候,生意自然要好些,但挑逗戏耍她来盘摊的人更多。 她在广州进货时,就已经开了眼界。小城的青年已经对她没有吸引力了。读书时最帅最有气质的美术老师,她曾有少女的心暗恋过,但到了一次广东,你就知道,老师永远只是个穷酸的老师,而老板才是豪迈的老板。气质可以弥补长相,而钱,却可以弥补一切的爱情。 但是,涉事未深的她,哪里知道广东香港那一带的水深。人家那是大海,你活在小河边的人,怎么明白巨浪?她迅速就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 一个美丽且没头脑的姑娘,走在混乱的大街上,无异于孤羊投之于群狼。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抱着一块黄金走在街上,无异于是专门来勾引盗贼的目光。 套路还是老套路,但你愿意相信,你就上套子了。以星探为包装,以当明星为诱饵,何妹很快就被人骗了。当然,她当时没有钱。但她最珍贵的,是她的脸蛋与身材。当你希望最大时,也是你最危险的时刻。当你选择把未来赌在一条路上、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时,你也就把命交出去了。 她输得很惨,最后成了三陪女,这样的故事,在八十年代的广东,司空见惯。 人老色衰是肯定的,转行跳槽,必须在你有一些资本有一些经验后才可以进行。挨过打骂,受过侮辱,偷流过泪,甚至几次想自杀,都经历过。然后,心肠就硬了起来。 不要去惹眼泪流干的人,他们狠起来,连自己都打,又不是没有打过自己。 但是十来年的接触,大量阴暗面的社会与人性,也让她明白自己的优势与弱点,开始反思,开始聪明。她知道,如果还不抓住美丽的最后余值,她将什么都不剩。 她最开始是受骗的人,今天,她已经学会了怎么骗人。当小姐时,男人们喜欢什么样的情调,她成了专家。当女人,如何打扮能够获得最高的诱惑值,她门清。 她最开始当了一个台湾老板的二奶,正式进驻东莞二奶村。但长期的职业折磨,多次打胎的经历,已经让她丧失了生育能力了。也就是说,以家外有家、传宗接代为目的的有钱老男人们,是不会将她转正的。 最多的时候,她可以成功地与三个男人保持着情人关系,只要时间分配得当,从来就没穿过帮。从这些经验来看,她清楚,老男人们,最喜欢什么,最相信什么,最容易骗的点,在哪里。 与她同在一个二奶村的某位大姐,无聊时与她闲谈。都是江湖出来的人,肯定会交换一些秘密。那位大姐曾经贩卖过孩子与人口,从这个意义上,何姐认为,自己虽然以前卖过肉,总比这位大姐谋财害命,要高尚些。 五十步笑百步,这是堕落人最喜欢用的安慰方式。 还有一些,靠传销发家的,靠诈骗发财的,这些事情,都在相似年龄段的某些时候,透露出来。间接经验也是经验,何姐从此有了更多的想法。 三位男人供养着她,让她的经济上,没有匮乏的危险。但,这毕竟只是小钱,要发大财,必须得有横财才行。而得到横财的办法,最好是靠骗。 她内心中,如果发了大财,自己以前年轻时,老男人们用钱卖了自己的青春。自己要有了钱,也可以用钱,卖小男生的青春。当然,爱情这事,已经不重要了。 而所谓民族资产挖矿这事,也是听一个包他的老男人说起的。说的人当新闻笑话来讲,而听的人,却自有盘算。她迅速行动起来,与这个活动的发起人取得了联系。这个活动的发起人,果然,也是个台湾老男人。她自然是用身体取得信任,然后进入整个大骗局中的骨干行业。 她不仅有姿色,在骗男人的道路上,很是专业。何姐心中有个自信,天下好色的老男人们,没有她搞不定的。有时,根本不需要身体,只需要眼神与暗示,对方就信你了。 人家信你,只是愿意相信。有可能亲近的美色,有可能近在咫尺的巨额财富,这是人性的通病。 车上的四位中年人,没一个有机会跟她有肌肤之亲,只不过日常动作言语上,放得开一点,对方就像跟屁虫一样,顺过来了。而那几位老年人,就是她发展的下线,所谓的投资人,为了看不见的暴富机会,他们赌上了自己的退休金。 这一趟,就进入财富回笼的收官前夕了。何姐自己算了一下,这个团队给她的毛利,也将超出两百万。这种钱,只需要多赚几次,再回到以前的小城生活,自己就是正经的老板了。不像以前,自己还曾经想开个发廊,收几个小姐,做那种见不得人的生意,担着巨大风险,利润来得慢。以后自己有了本金,就开个洗浴中心或者KTV,甚至开个大宾馆,做老板该做的事情。 但内心中,她是看不起身后这一帮子人的。都是一群没见过世界的土包子,说又不能说,打又不能打。钱又没几个,还想发大财;又老又土气,还想往她身边蹭。 而廖苕货的出现,让她感觉,有潜在的合作前景了。这个小兄弟,年轻是他的优势。更重要的,这明显是在道上历练过的人,有经验,会说话会做事,况且,对自己也不反感。 何姐前两回故意凑近苕货,试探他身体的反应。可以看出,苕货不仅没有因为自己年纪大而反感,反而,有一种想靠近的感觉。女人对男人的心态是很敏感的,尤其是何姐这种,长年观察男人、与男人互动而吃饭的人。她是专家,在男女这方面。 为此,何姐还觉得有些骄傲,想不到,在青春将逝的中年,仍然保持着对小青年的吸引力,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值得庆幸的。这些年来,没有白保养。而高档的香水、化妆品及衣服包包的包装,也衬托出更好的成色来。 这一群人,其实就是何姐骗来的。包括所谓的司机与那四个中年男人,虽然死心塌地跟何姐干,但没有一个,能够让何姐看得上。长得丑倒不是硬伤,因为她已经跟好些个老男人长年厮混。但是人笨又没钱,还不会说,只会做杂活粗活的人,根本与何姐,不是一个阶层。 而这个廖苕货,估计也是城里长大的年轻人。虽然穿着不是很光鲜,但说话做事的派头,也算是有些气质,从江湖能力上来说,比那几个强多了。而最重要的,还不是这。 随着收官时间的临近,在麻烦到来之间迅速撤退是肯定的。人受骗后,总得要一段时间才回得过神来,等他回过神,就要找自己,或者报案,或者寻仇。一般来说,做这种事,预先消失的方式,都做了好几种准备。 但,人算不如天算,长期走黑道的人,哪能不碰见灯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某天冤家路窄,自己一个弱女人,怎么办? 廖苕货能打也能跑,是一个不错的保镖。想到这里,何姐定下决心:我要收服他。 何姐不会那么天真,以为凭自己四十岁的色相,就可以让一个年青人心甘情愿地长久跟随。她是过来人,年轻人对自己这种女人的需求,也就是偶尔的临时就急,不可能长期依赖。但有一种东西,可以,那就是利益。 利益关系是世界上最稳固的关系。它有两种属性,何姐体会得最深。一是诱惑二是威胁。所谓诱惑,就是给你巨大利益的前景,或者直接的好处。比如,她刚才付给苕货的所谓烟钱,就是一种表示:我不会让你吃亏。如果长久合作利益分成,是可以保持长久关系的。 第二是威胁,就是直接威胁你的核心利益。比如最先骗她入行的那个所谓星探,以拍写真集为幌子,捏着自己一把没衣服的照片,威胁要在家乡小城里散发,自己就不得不从了。而这个苕货,按何姐的经验看,是一个有问题的人。 首先,他上这趟车,就不太正常。这趟车本来是坐满了的,因为湖北出了枪案,所以警察就封堵了。见到警察提前封堵的那两个人,提前下车,说白了,最大可能性,是他们有案底,怕警察查到他们的真实身份。 大多数人以为跟骗子打交道最多的,是普通的老实人。其实,骗子交道最多的,是另外的骗子。犯罪之路很狭窄,人为财死都上道,碰在一起的机率相当大。 那两人的下车,让何姐当时有些警觉,也有些心疼,毕竟两个人的投资没了,那可是三四十万呢。他们在路上拉人,原来是拉两个乡间的受骗对象,在车上大家一起做宣传,勾引人家上当。但随即上来的面露凶光的年轻人,让他们中止了这种宣传。 但是,这个年轻人,为什么到这里上车呢?这里既不是车站又不是集镇。他是怎么来这里的呢?如果他是其他车上来的,那他坐原车不就行了吗?如果他有急事,应该走高速。 很有可能,这个年轻人,也是与前面下车的两人一样,是身上有案底,害怕警察查的人。一路上来,他的霸气与警觉,给了何姐提醒。 这家伙,吃饭时溜边,坐在最外面的桌子,到处打听情况,就看出他的警觉。他上车时的急迫感,让何姐更确信,这家伙,害怕警察明天扩大检查范围,把他堵在路上。一个人给两个人的钱,买两个位置,不是正常人该有的举动。 虽然跑得很急迫,但在车上车下,他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慌张,这说明两件事。第一,他犯的事并不太大。一般年轻人犯大罪,大多与命案伤害案有关,这种人抓进去,要么死,要么把牢底坐穿,见到警察神情异常慌张是肯定的。如果犯了大案的人,见到警察神色保持镇定,比如刚才远处见到警灯,他虽然有警觉,但并没慌,就是一种镇定。那是那种坏事干得多干得久的人,久经沙场的老将才有的品格。而这位,如此年轻,没那长经历,肯定不是那种犯了恶性案件的人。 还有一种大案,就是与钱有关的。这种大案,一般不属于年轻人。年青人想犯通过犯案挣大钱,只有抢银行,那他跑不到今天。年青人出道没几年,没有资源资本与经验,骗钱的数额不可能大,偷盗这东西,也是小钱。况且,看他的穿着与作派,也不像是很有钱的人。钱来得快的人,总是去得快。作案挣到大钱的人,逃跑,都是租用一个专车跑的。 第二,这家伙有些社会经验,估计是混社会的小头目。毕竟,他观察那交通局的临时聘请人员的判断,很有道理,说明他有经验。还有一个,他处理得很圆滑,这也需要经验。 不是那种特别恶毒的狠人,但有江湖经验的人,如果自己能够收服,肯定是个好帮手。 想想自己今后要做大生意,有这个帮手。哪怕可以联手一两年,也会增加自己的保险系数,况且,那年轻的身体,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在这黑暗的车上,随着山路拐弯一起摇晃的苕货,可没有心思睡觉。他一方面在判断自己所处的形势,另一方面,在判断何姐。 在江湖上混,给苕货的经验是:判断谁是老大,老大的好恶是什么,这是最重要的。 其实,社会上老大们的好恶,大不了就是金钱与美色。但目前这个老大,是个女的,可就不太好判断了。 这个集团,肯定是有问题的。苕货是个年轻人,毕竟也读过职高,受过教育,肯定不会相信,什么国军留下财富的事情。要知道,即使国军与政府和解了,那也是当官们操心的事,哪用得着老百姓来投资挖掘? 更何况,你欺负国家没钱吗?高速公路铁路天天在修,挖点土石方,需要民间力量? 在容城,苕货知道,道上某位大哥,就是在沙石水泥上做文章,另外,他的主要工作,是承包土石方工程。修路架桥需要技术,黑道兄弟是干不了的。但挖泥开山这种,只需要炸药或者挖掘机的事,任何人都干得来。 没有门槛的生意,会陷入人人争抢了局面,所以,不得不运用武力来解决市场问题,这是黑道生财的主要渠道之一,混过的,都明白。 车上这一帮老人们,怎么可能成为挖掘工程的投资人?这种一本万利的事,怎么可能落到这帮子退休土包子头上? 想到这里,苕货明白一件事,这是个骗局。 一般骗局,是不用武力的,都是话术。即使最近几年,有武力骗局的,那也只是北派传销。中国的传销分为南北两派。南派以广西北海为最盛,主要是话术诈骗与利益勾引,讲师是他们的核心力量。北派传销,以天津河北为最盛,武力控制,逼你拿出钱来。 而这个何姐从口音到作派,哪怕她做传销,也只能是南派的。哪怕她是做北派的,凭这四位中年人,对付老年人可以,对付自己,恐怕他们要付出很大代价。况且,从这个宣传资料上看,这不是传销,这就纯粹是引诱贪心来骗钱的。 既然没有暴力因素,苕货就稍微放心些。毕竟,人身安全有了保障。 但是,这个项目究竟可以骗多少钱呢?听这些车上的人拉家常,其实就已经明白他们的身份与家底了。这些人,大多数是退休的工人或者小干部,这种家庭,苕货再熟悉不过了。大概他们自己掌握的钱,最多也就几十万的存款,或者原有的房产之类的,这就是所谓的棺材本。 但是,人多,积累起来,也得有几百万的资金。这个钱,对于年轻的苕货来说,就是老板的身价,诱惑实在太大。 刚才,何姐有向自己提出合作的意思。但自己横行江湖,怎么可能被她骗呢? 找一个机会,没有这四个男人在场的机会。单独会一会何姐,直接挑明,她是个骗子,要求她跟自己分账,如果她答应分账,自己得到明显的好处,那就合作。如果她不分账,可以警告她,自己如果报警,她就完了。 威胁是最有效的,苕货一直这样认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利益同伙 正盘算,如何找个借口单独会会这个何姐,谁知道何姐自己创造了个机会。 车子已经到安康了,一今晚的长途跋涉,已经让这一堆中老年人异常疲惫。只有两个兴奋得睡不着的人,何姐与苕货。 即将到手的钱,令何姐反复思考着,哪里会出纰漏,该如何处理。以及,即将对这位年轻人的谈判。而苕货也正是这样想的。 一旦离开湖北境内,虽在异乡,苕货却感受到巨大的安全感。下车后,就进入了事先安排的一个宾馆,根本不需要登记,是何姐预约好了的。 此时,苕货绷紧了最后一根弦,如果这是何姐安排的黑店,估计要等他们睡着了才有机会动手的。毕竟,这个地方再偏,离安康主城区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在城乡接合部的宾馆,其实就是当地农民开的招待所,设施倒是整齐的。 城乡结合部,是道上兄弟最爱逗留的地方,进退自如,这难不倒苕货。这里来往人多车多,是不敢在大白天搞凶案的,只要自己不睡觉,没人搞得过自己。 他只是在思考,如何把何姐单独约出来,好跟她谈谈。暂时没理由,估计何姐也要睡觉了,那就等下午再找机会。昨天晚上在车上,何姐邀自己合伙,今天没有问自己的态度,但自己既然到了安康不自行离开,居然还住进了何姐预订的宾馆,就说明,自己有合伙的意愿了。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音:“小廖,我可以进来吗?” 是何姐的声音。苕货开门是有办法的,他只是拨开了插销,迅速闪到一边。何姐进门后,看小廖拿着把凳子,从背后放下,就明白几分了。 “吔,你未必还怕一个女人么?” 知道自己的警觉被看穿,苕货假装笑了笑:“女人当老大的,就不是一般人。” 这句话,是从庆伢嘴里说出来的,他见多识广,在江湖泡了十多年。用他的话说,他最怕三种道上的人。第一种是你打骂他,他都在笑的人,俗称笑面虎,这种人最不讲义气,狡猾不过他的。第二种是死不开口的人,平时基本不说话,好像特别老实。这种人你不知道他的想法,表面老实,如果翻了脸,他大白天敢和你在大街上拼命,警察来了都拉不住,就问你怕不怕。第三种人,就是女人当老大的。这种人,都有男人被她迷了,被她迷的男人,为了她,会不顾一切的跟你拼命。男人的手段你可以想象和学习,女人的手段,男人还学不来。 “嘿嘿”何姐反手居然把门关上,反锁了。这让苕货有些吃惊。“怎么样?我什么都没带,就是一个普通女人,你还怕?” 从武力上来说,当然不怕。苕货放心地在床沿坐下,而何姐,却款款地,拉了那把木凳子,缓缓地坐在了苕货的对面。 “小廖,你不是普通人吧?做过案子?” 对方虽然是笑容,但眼神里,有一种犀利,好像会看穿苕货的心理。苕货心想,果然女人不好惹。但苕货岂是吓大的?除了警察与老爹,他好像还没怕过谁。 看样子,是摊牌了。苕货反应过来,本来自己要诈她的,结果让人占了先,有些不服。“何姐,明人不说暗话,我只是小事,你这事,估计有点大,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 何姐此时,突然身子向前一倾,由于身高差距,她头顶的高度最多处于苕货的鼻尖,她仰着头观察苕货的表情,而苕货低头,看见了那若隐若现的胸。丝质的内衣,已经看得到细腻的花纹,而雪白的皮肤,与前些天苕货打资产的煤车相比,简直让人要流血。 冷静,冷静。我要的是钱,不要被这老女人糊弄了。 “都是明白人,你也没干过大事吧?” 何姐知道男人们想什么。虽然她现在年纪大了些,但她年轻时,接触的男人何止百数?身体是个武器,先让对方失去理智,然后用激将发,就能够起作用。 苕货这种以感情代替思考的年轻人,哪里经得过这种激发?“你怎么知道我没干过大事?我要干过,你是不是害怕?” 此时苕货说话的语气已经不平静,他的心有点虚。何姐一听,这就好办了。 “你连我这样大的女人,估计都没干过,还叫干大事?” 苕货正要想词反驳,何姐将身子向后一仰,恢复了刚才端正坐着的姿态,与苕货保持了正式谈判的架式。这一近一远,让苕货突然不知道怎么继续了。 你不懂欲迎还拒,就不懂若即若离。男人情绪如果提前爆发了,后来进入贤者模式,一切就不好谈了。谈什么,他都兴味索然。但他身体内的热血动起来,你一收,他就会近不及待。 “你不如,跟我一起,干票大的,怎么样?” “你先说条件。”此时,苕货已经提前开口要价了,这是输的兆头,毕竟年轻。这就好比在市场上,如果是买卖,先提价格的,往往是最后的输家。 一般顾客是上帝,当顾客问:“你这东西多少钱?”商家都会说出一个开口价。开口价出来时,商家就已经弱势了。但是,商家如果这样反问:“你给多少呢?” 这样的模式,通常存在于对商品信息掌握不对称的市场里,比如玉器、工艺品、收藏界等。等你说出价格,商家就可以判断出,你是不是行家,是不是真想买,他就占优了。 何姐果然是老手:“你认为,就这一趟,我能够赚多少?” 商家直接问顾客,一个商品的进货价成本或者利润,这实际上是为难顾客,主要是直接判断对方是不是行家。 “两三百万总是有的吧?”苕货先出价格,他就输了,毕竟年轻,第一次当骗子,根本玩不过老江湖,尤其是有姿色,碰上自己又有点好色的状况。 “你说的是毛利,最多算是营业额,我有上家,也要打发下家,总得给些甜头。你再算,我能够有多少纯利?” 何姐试探苕货的胃口,一个人胃口有多大,就可以看得出他心有多大。出门骗钱,钱的数目就是心的大小。再一个,也试探苕货是否做过这一行。尽管他估算的毛数字差距不太远,但对这行利润如果不了解,说明他没骗过人。他没骗过人,自己就好骗他了。 “怎么着,也得有一半,一百万纯利,肯定有。”见面砍一半,就是苕货最能够想象得到的生意经了。其实,哪里有一半呢?所谓的上家,只是出个主意或者印引起资料,何姐只需要出十万元钱就搞定了。沿途费用,最多三万,而所谓打发下家,就是那几个所谓帮忙的人,最多一万,外加上几个眼神几个亲热的动作,他们就屁颠颠地跟过来了。所以,按总成本算,何姐只需要最多二十万,可以套利出几百万来。这才叫暴利。 苕货这一说,何姐心里有底了。这家伙,根本没有参加过正规的骗人团伙,估计是街面霸王之类,或者帮人罩场子之类的人。这种人,年轻时,自己在岁月场,并不少见。 这些年轻人有经验有体力,能打架,三教九流的人,也熟悉,是个好帮手。更重要的是,他们虽然打架砍人,但心并不是特别狠。年轻人总喜欢冲动与感情来代替思考,是最好利用的。 一个善良的年轻人,冲动与感情总在道德与法律的边界处止步,无法利用。一个老练的职业犯,头脑精密得像学霸,他就是用感情骗人的高手,你如何利用他? 所以,苕货这种,既已经下了河,还涉水不深的年轻人,是最好利用的对象。 “你当是街上卖衣服呢。这可是风险买卖,一个人独吞一半,你怕是没挨过黑?” “那你就给我交个底,空间多少,如果合作,起码的信任要得有。”苕货在语气上尽管做到狠的状态了,但内容上,已经投降。 “我占三分之一,这是我跟上线商量好的。最后八十万,走人。” 何姐找了一个中间数,试探这个年轻人。 此时,这个数字,与苕货估计得并不算太远。苕货内心有个底线,如果对方连纯利五十万都赚不到,就用不着冒这种风险了。 “如果我跟你合伙,你给我多少?” “这一趟下来,前期工作都是我做的,我也是考虑以后的长远合作,所以,前期算我白投入。这样,按老大定的规矩,我们也一样。本来,我占三分之二,你占三分之一,八十万,分你二十四万,但是,姐喜欢你,给你三十万,怎么样?” “为什么不是一人一半?”苕货在作最后的抵抗,他对生意的认识,也停留在对半分的概念上了。 何姐此时又重复了前次的动作,身体向前倾,头顶快靠近苕货的鼻子了,胸部故意向前挺。说话的口气都吹到苕货的脖子上了:“你要了姐的人,还要抢姐的钱么?” 再也忍受不了了。两个月来,苕货莫说进过洗浴中心或者发廊,连路边小店的野鸡都没碰过。好多次冲动,差点让他独自去寻欢,但都忍住了,怕警察查起来。 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苕货那强健的身体充满了激情,此时如洪水奔腾,哪里受得了这位老江湖的摆弄? 当时,前面说对话,苕货都搞忘了。他只记得那一句“姐喜欢你。”双手一张,两人滚到了床上。乡间招待所的弹簧床,吱吱呀呀地响,估计是质量问题。 苕货惊喜地发现,这位大姐,身体居然如此柔软。而在面临最关键一切时,何姐却做了一个娇羞的表情:“你干不干,还没答应我呢?” “干!”苕货已经等不及,哪里还有其它的选择? 事情完毕,长久积累的爆发后,就是贤者者的思考时间了。此时,正是何姐要谈正事的时间。 “你觉得,可以相信我了吗?” 苕货事后才发觉,这是一件大事。因为,没有戴套。常识,苕货是知道的,对方并没绝经,没戴那东西,是一种信任。这事,苕货还没遇到过。 “我信。” “男人的话要靠得住,猪都能上树。我不信。要不然,咱们交换一下信任?” 苕货还从来没听说什么叫交换信任。他只是按着何姐的指示完成了后面的事情而已。老江湖之间要建立信任,是非常困难的,尤其是骗子之间。 交换体液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交换信任,比登天还难。结果,操作其实很简单。两人把各自的身份证拿出来,像在看守所犯人那样,举到胸前,用手机拍一个前半身的特写。 然后,可以把这个图片,发给你最保险最信任的朋友,留个底。如果对方被害了,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有报案的线索。 但发给哪个人,对方不能看,免得最后连累那边的人。 何姐当然不会对苕货下毒手,她的目的是骗钱。并且,刚才的经历,让她确实感受到了一丝激动,好久应付老男人们,没有过这种体验了。有了钱,大不了溜掉,用不杀人。 而苕货,事后根本没发给任何人。他自信,一个能够不戴雨衣而承接自己雨露的女人,没有动机也没有能力杀死自己的。因为,她只是为了钱。 交换信任结束后,何姐要穿衣起床。结果,再次被苕货按倒,这种激烈,让何姐兴奋起来。年轻人果然好,恢复期如此之短,纯粹的冲击,让自己也仿佛回到了青春时代。 再次完毕后,两人再收拾残局。何姐说到:“这次事情成了后,先只给你十五万,剩下的十五万,等到下次生意开始,再给你,怎么样?” “你们女人,怎么说变就变了?” “你怕我跑了吗?我还怕你跑了呢。人都是你的,你还怕钱不是?”何姐用这种话,确实能够忽悠住苕货这种年轻人。 随后,何姐开始给苕货上课了。他让苕货一开始担任一个新入伙的投资人,假装很积极地投资响应。给钱的时候,也很积极的样子,其实,就是起一个托的作用。 老人们很喜欢听好话,苕货就要装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找老人打听这个项目的窍门,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从不相信到绝对信任,这个过程,要表现得很自然。还要把所有中老年人当成老师尊重。 “你晓得,要让中老年人相信你,有两个诀窍吗?”何姐问到。 苕货并不知道,业务培训,术业有专攻,他只好求教。 “他们缺什么,你给什么,他们愿意相信你,就信你了。” “他们缺什么呢?” “他们缺亲情。他们这个年纪,子女都已经成家了,离开了他们,他们望着自己养大的子女,自己的重要性越来越低。退休后,社会存在感也越来越低,甚至觉得自己没用了。此时,你如果特别尊重他们,他们会回忆起新的青春,那你就成功了。” 苕货见过,有些推销保健品的,卖很高的价,开始怀疑他们是如何卖出去的。毕竟这些东西,要卖给平时抠门的老人们,是非常困难的。老人们连节约水电、在菜市场斤斤计较都成了习惯,怎么可能花成千上万的钱,买一堆不实用的东西呢? 但人家有办法,先是给小甜头,让人免费得些鸡蛋油米之类的免费活动,让你进入圈子。进入后,他们又是把你喊干爹干娘,又是按摩洗脚端茶递水,让你享受那种特别有亲情的尊重。 当你真把他们当成自己比孩子还亲的人,你就自动掏钱了。说实话,掏钱的时候,老人们并不是冲着相信商品去的,而是相信推销的那个人。也不一定是真相信那个人的推销,而是想享受这种盛大的亲情,重温那一种尊重与亲近。 何姐讲完这些后,继续说到:“这只是第一点,还有第二点,也非常重要。那就是讲出道理来。老人们对自己的判断力很有自信,总觉得他们活了几十年,人生经验丰富,不可能被一个年轻人骗了。你讲出一番大道理,他们会真信。” 何姐举例,老人们通常并不知道什么地理政治与经济,但都大约听说过一些名词。比如这次这个项目,许多老年人都是被一句话忽悠过来的。“国共的事,只有你们这种人才懂,年轻人不知道,如今,你们要想比年轻人赚得多,机会不是很多了。” 如今退休的老人们,收入是固定的,当然赶不上他们的孩子们。毕竟一个在工作一个在休息,在职的肯定比退休的拿得多。但老人们长期以工龄与资格吃饭,现在突然比年轻人拿得少,当然有些不服气。 那老人们总觉得自己的历史知识与经验是优势,拿这个优势来说事,他们往往愿意相信。为什么?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聪明。 而那段历史,今天的年轻人根本不感兴趣。不是他们不知道,中学历史书上讲得详细。但年轻人既没兴趣谈,也没心思想。老人们自以为是的聪明,正是他们上当的机会。 当然,他们努力想挣把大的,也有一种迫切感。毕竟退休后,理论上挣大钱的机会就已经没有了。哪个甘愿退出历史舞台呢? 许多人退休后,不理解,为什么过去如此依赖自己的子女,现在对自己的亲热与尊重度下降了呢?自己倾注一生感情与心血培养出来的亲情,却日渐淡漠,让老人们的精神世界受到极大的打击。 其实,从社会规律来看,年轻人独自面对社会的竞争,当然要把主要精力放到工作与自己的小家庭上。当孩子独立成家后,他就应当以自己的小家庭为中心。对老人,只是亲情上的照顾,不可能按你的意志生活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长江后浪推前浪。就像这些老人年轻时一样,独自面对生活与工作的磨难,父母的感觉不是没考虑,而是给予的精力少多了。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够。 但有些老人们,却不这样想。尤其是年轻时比较强势的老人,他总觉得自己不被子女需要,是因为自己没多少钱。如果自己发财了,子女会重新围绕在自己身边。 要防止老人们被骗,最好的办法,是子女多回家关爱他们。 苕货听了半天,仿佛明白了一些。“不就是缺啥补啥、给点甜头呗?” “姐没看错你,果然聪明。”何姐捏了捏苕货的脸蛋,作了个飞吻的样子出门了,出门前还嘱咐了一句:“中午吃饭时,装着咱们什么都没发生,进入角色。” 苕货点了点头,重新躺下。 此时,他真想睡觉了,毕竟一夜没睡,刚才还拼命折腾。对付四十如虎的人,年轻汉子没经验,是要吃亏的。 但时间已经不早了,离午饭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苕货用手机定了个闹钟,迅速在床上睡着了,连门都没有反锁。 等闹钟响起来,他才发现门没锁。搜了搜自己身上,发现东西一样没少。这种安全确认是相当重要的,这说明,何姐根本没有害自己的意思。 当你相信并且认真起来,你就输了。 中午下来吃饭,完全是农家菜的规模,但也比较丰盛。按何姐介绍的工作进程,快到收官阶段,就越要对老人们好。因为,他们掏钱的时候,快到了。 此时的苕货,热情地帮老人们打饭添汤,还与那们怀里掏出稻花香白酒的老人,敬了一杯酒。老人们开始低声问他:“你不走?” “向你们学习,你们莫嫌弃我呢。”苕货满脸堆笑,他对父母都没这么好过。面前的老人们,既没有父母的亲情,也没有老大的权势,但他们此时,就是行走的现金,如此美好生动,苕货打心眼里,见到他们开心。 再聪明的人再长的社会经验,遇到真心的笑意,都无法看出其中的虚假。只是一顿饭,老人们都接受了他的加入,并且还有几个,企图私下给他传授历史课程。 第一百三十五章 做个笼子 要说骗术,这是无师自通的,对于廖苕货来说,初入骗行,就已经进入专业段位,这就是天赋。 他表面迷恋于何姐的身体,实际也起一个救急的作用,毕竟初步满足了自己。但是,这种假装,岂能骗得过段位更高的何姐? 阅人无数的四十岁女人,对小年轻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但这并不妨碍她与苕货相互的配合,毕竟利益团伙已经结成,在即将收成的时候,可不能散伙。她给苕货拍的身份证,是假的,在网上找人办的,普通人根本查不出来。到达安康,她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城乡结合部的私人宾馆,其实就是身份证不愿意暴露。 但是,她知道,苕货给她看的身份证是真家伙,一个职业骗子,对身份证的判断不亚于警察。“年轻人,还嫩了点。但,身体确实好啊。” 何姐晚上溜进苕货房间,是凌晨四点钟出来,回到自己房间的。又是两次,显示出年轻人的冲劲。甚至,在一起时,何姐偶尔觉得,自己真还有点喜欢上这种生活了,当然,她不会天真到,以为可以和这位愣头青,有一个长久的打算。 第二天商量的配合方案,苕货一听就明白,他并不傻。 第二天,号称从西安来的一位秘书登场了。这是一位中年人,老师模样,戴个眼镜,西装革履的样子,说话有些台湾腔。这个人,其实是何姐一位老情人介绍的,出场一次,得给他一万块钱。 会议前的戏要做足。地点就在这家宾馆最上一层的一个小会议室内,何姐亲自把窗帘拉上,并且,叮嘱原来车上一们中年男子,让他检查所有人,手机关了没有。 检查到苕货时,苕货表现出不太配合的样子。“要关手机吗?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搞得这神秘。” 何姐板着脸:“你想参加就服从规矩,不想参加,现在就离开,对不对?” 苕货假装无奈地关掉手机,把它交了上去。“想不到,你们规矩真多。” 何姐亲自操作一台电脑,这台电脑连接着一个投影仪,大屏幕上,就出现几个字:“热烈欢迎总部刘秘书检查指导工作!” 对于六七十岁的老人们来说,或者对于这几个乡镇个体户的中年人来说,从来没参加过这种用投影仪打会标的场合,顿时觉得高大上起来。 对于年轻人来说,投影仪与电脑操作,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对于老人们来说,这就算是高科技了。大家把手机交上来,静心等着所谓刘秘书的到来。 “各位老师,今天刘秘书来,既是对我们的考察,更是给我们机会,大家要怎样表现,应该清楚吧?” 下面就有人表示出兴奋:“清楚,热烈欢迎!” 何姐倒表现出严肃的状态来了:“热烈欢迎谁都会,凭什么把机会给咱们?” 此时,下面的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此时,廖苕货以一种不阴不阳的口气说到:“听你的呗?” 何姐表现出一阵不悦,随即自嘲地一笑:“听我的,就怕你们不听。” 下面许多人说到:“一定听何总的,绝对听。你叫我们向东,我们绝不向西。”于是斩钉截铁地发誓,就开始了。此时,苕货表现出不在乎的状态,那位喝酒的老人拉了拉苕货的袖子,苕货也懒懒地答到:“听你的,谁叫只有你认识他呢?只能听你的了。” 何姐简要介绍了这位刘秘书的情况,这位,就是公司总部胡总的秘书,是来考察投资人的。而那位胡总,其实就是过去胡某南的孙子,已经移居美国,湾湾把他请回来,是因为胡某南在这边的关系。因为,胡某南最信任的秘书,是我们内地的高官。他的孙子当总负责人,两边都放心。 于是,有老人就自告奋勇地科普起来。说当年在陕北,为什么老胡总是打不住老毛,因为他秘书总在透露消息。又有人说,在安康这地方,曾经是老胡驻扎过的地方,也是他在内地打仗的最后营地,所以下面埋了东西,因为还不及带走。后来老胡在湾湾,成了总管家,这事总没忘。估计,留在内地当大官的前秘书,保守着这个秘密。 各种传说与历史混杂在一起,苕货觉得好笑。世界上的人,你骗不了一个傻子,因为他知道自己笨,所以不相信任何人。你也骗不了一个特别聪明的人,因为他能够看穿的。受骗的,其实都是自以为聪明的傻子。 听到汽车喇叭响,有人就把窗帘拉了一条缝去看,一台黑色的大奔,停在了下面。此时何姐突然脸色一变:“保密的事,该怎么做?”那位拉窗帘偷窥的中年人,吓得赶紧把窗帘关上,坐回了位置。而何姐,当然是下楼迎接了。 刘秘书一进场,当然受到了老人们的欢迎,起立鼓掌,刘秘书举手示意,缓缓地扫了大家一眼,还没走上讲台,就低声给何姐说着什么。 虽然他们声音很低,但话筒已经开着,声音却无意中传出来了。当然,这种所谓的无意,是有意制造的效果。 “何经理,这些就是你找的人?” “对了,他们都很有知识,都很热爱这个事业。” “你考察过没有?他们有投资的实力吗?” “你别看不起这些人,有退休老干部,也有企业家。更何况,他们对那段历史,是非常熟悉的。” 刘秘书摇了摇头,始终不理睬何姐请他上讲话的手势,好像在考虑着什么。 此时,何姐望着下面一堆失望的眼神,突然激动起来。 “老师们,当着刘秘书的面,证实几个问题。看大家有没有投资实力和意愿。第一个问题:大家投资的本金,带了吗?带了的请举手!” 下面纷纷举手,除了苕货以外。 “如果是借来的,或者找银行贷款的,请举手。” 结果下面没一个人举手。 “大家熟悉那段时间安康或者说陕西发生的事吗?如果明白胡将军的事迹的,请举手!” 又是纷纷举手,有两个中年男人虽然迟疑了一下,还是举手回应了。当然,苕货还是没有举手。 看到这一幕,刘秘书咳了咳,表示,他要讲话了。 “讲话之前,我得先考察一下,请大家原谅。不是说我不相信大家,毕竟我肩负着这么重的责任。往小了说,是公司的前途与投资人的利益,往大了说,是老一辈的心血与两边的感情。要是我把不合格的投资者拉了进来,我不仅对不起胡总的信任,更对不起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一名知识分子的良心。” 这一番慷慨,搞得大家肃然起敬。苕货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笑出来。一伙骗子,大谈民族大义与良心,这帽子,也戴得太高了。 “刚才何经理替你们说了好话,但我还得履行我的责任。我想请问一个问题,你们知道的,就举手。胡将军当年,曾经对民族做过什么贡献呢?” 结果,大家都举了手,当然苕货例外。这套词,何姐已经提前教给大家了,说是要预备总公司的考察,主要是历史知识与历史感情的问题,预备了十几个。 有人说,他打过日本人就是最大的贡献。还有人说,他没搞到毛爷爷,说明,今天的回报是应得的。 这之类的话,好像很令刘秘书满意。“看来,何经理没说假话。你们虽然不具备很强的经济实力,但是,你们是有历史责任与历史感情的人,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给胡总一个好的安慰了。好吧,我暂时作主,同意你们加入这个光荣的团队。” 于是,大屏幕就开始了宣传片的播放。搞得很高大上的样子,把下面的老人们,看得惊叫连连,好像有高官、学者、外国领导人的背书之类,好像自己参与到一个伟大的事业。 宣传片看完了,刘秘书问到:“只想问最后一个问题。这件事做完后,大家会得到财务自由。” 下面有人举手问到:“啥叫财务自由?” 苕货不冷不热地在下面说到:“就是要发财的意思。” “对,这位小兄弟说得对,他很有水平。大家今后发了财,有两件事要做。第一,要大力宣传民族团结。第二,要力所能及地做慈善事业。大家能不能做到?” “能!”下面群情激愤,仿佛打了鸡血。 “但是,投资有风险,我想何经理也给你们说过。所有投资,都有可能亏损。虽然我们这个事保险系数比较大,但是对于收益,有的人,却报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们这次,每人的投资是以二十万作为一股。一个人,最多投三股。为什么?因为国父说过他的理想:均富。好处不能让一个人独占,得让更多的人受益。就是你一个人投了三股,比如你得到利润六百万,但你不能全部占有了。你只拿其中的五百四十万,剩下的六十万,你得拿出来做慈善,为什么?大家要想想,还有许多没钱投资的劳苦大众,谁来帮他们呢?财富为人民共有,大家发财了,但不能独吞,对不对?” “对!”下面的人只听到五百六十万了,哪里还顾得上投资有风险。 “当然,我们采取的是认缴入股制。如果大家交了钱,我就拿回去让胡总审批。如果大家不愿意拿出来,那就只好算了,我下午就要赶回西安。” 这正是最为关键的时期,就是大家要交钱出来。此时如果没有一把火,是把大家点不燃的。 苕货此时出来了。“刘秘书,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说。” 刘秘书与何姐装作很意外的样子,在大家的目光中,被迫点了点头。 没有谁比苕货更好的角色了。在座的所有“投资人”都可以确认,这位有礼貌有实力很灵活会来事的人,也确实是个狠人,一人在车上占两个位置,出手大方,保持着高度警觉与怀疑精神的年轻人,肯定不是何姐一起约好的。大家都明白,他只是半路上来的一个人,虽然给大家帮过忙,但毕竟是个外人。 以精明且狠辣的外人的眼光,来看待一个事,可信度就非常高。 “我是个年轻人,有些事不太懂。本来这两天在车上,我想问何经理,或者问在座的人,大家都不太相信我。既然刘秘书来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清楚。” 何姐假装给苕货使眼色,让他不要过分,当然,这眼色也是给大家看的。而苕货呢,却装出一幅愣头青的样子,固执地问到:“第一个问题,刘秘书,你刚才说了一个数字,说投六十万,可能赚到六百万,那么请问,这是高点还是低点。如果实际赚得更多,多余的钱,是归你们,还是归投资者?” 刘秘书推了推眼镜,反问到:“你是做过投资的吧?” “对,我就是做过投资的,所以,得先问清楚。” “好,既你做过投资,那就明人不说暗话。我说的话,都是合同上已经写好了的,过会把合同拿给大家签的时候,大家自己去核对。第一,关于低点还是高点的问题,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只是个保底的利润规模。” “那就是低点呗。”苕货说到。 “对。第二个问题,多余的,比10倍还要高的利润,归谁的问题,这在合同的原则上已经明确。所有利润原则上,都归投资者。但是,必须在履行我前面所说,得到利润后,将原始股本退回公司,以利于公司扩大受益面,让它成为更多民众的利益,这你听懂了吧?”此时,刘秘书显示出一种公事公办的口气,好像外交发言人。 “这个意思是说,哪怕我得到了八百万利润,也只需要拿出原来股本的六十万,回馈社会?” “是这个原则。”刘秘书话语简洁。 “我还有第二个问题。你说的,一股二十万,一人最多三股。那问题来了,假如,我们在座的,只有二十万,没能力或者没意愿投更多本金。那他还有四十万的资格,如果这四十万我来出,那公司,承认不承认,他作为三股股东的分红呢?” 此时,何姐与刘秘书对望了一眼,刘秘书还看了看合同,思考了一下,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从原则上来说,是可以的。但是,别人同意不同意,你们之间的信用与合同事宜,公司不管。只要你是合格投资人,投资人之间的经济往来,公司没权利干涉。” 此话一出,下面许多人不太理解了,纷纷议论起来。此时苕货作为主角,开始发挥了。他在后面,给大家上了课。 “老师们,我知道,你们也想多赚,但是,大家或许出门时,没有带这么多钱,或者没有这个心理准备。没关系,大家也不是贪心的人。认为挣个五六百万就行了。但是,你们功成身退,可以怡养天年。但我不行,我是年轻人,得做大事。如果,哪位老师,手头钱没带够,看得起我,就以三股入股,剩下没钱投的两股,我来投。我保证,投出来多余的利润,一股,我给大家分二十万,行不行?你们分钱不出,多得四十万,划得来吧?” 这话一出,大家就炸锅了。这个年轻人有板眼,居然这么有经济实力。当然,人家是搞投资的,刚才的问题就相当专业。但是,如果他今天买走大家二百万的月份,他会得到两千万的利润,最后酬谢大家二百万,他多得一千八百万,这小家伙,年纪不大,心眼不小。 有人提出:“凭什么把钱都让你赚了呢?我们又不是没钱投资。” 还有人说:“你借用我们的名义入股,但最后只给我们小头,你拿了大头,这恐怕不太公平吧。” 这一顿操作,成功地把大家的焦点转移了。或许,有些人对这个项目的真实性存在着某总隐约的怀疑,因为苕货这个能干的外来人的加入,变得确切无误了,这件事,大有赚头。 听到大家比较闹,刘秘书双手往下按了按,何姐也提高了声音:“大家安静,听刘秘书说。” “同事们,刚才这位小兄弟说了一个提议,这是你们的资格,望你们自己慎重行事。毕竟,公司给大家的机会来之不易,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了。我们分区划片的计划,留给大家的,就只有安康项目了。至于你们是否愿意跟这位小兄弟合作,那是你们自己的决定,公司暂时不干预。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得申明。” 听到有问题,大家突然安静,听得到沉重的呼吸声。老人们因为过于亢奋,已经有些激动了。 “他叫什么名字?”刘秘书假装认真地问何姐。 何姐报了苕货的名字,并且对苕货说到:“你把身份证拿上来。” 苕货上前送上了身份证,刘秘书看了看,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也是湖北人,按理说,是符合地域划分的。” 下面就有人在低声音说到:“何姐说过,安康项目,只有湖北与陕西人才有可能成为合格投资人。”还有人,冿冿乐道于这两个省的历史渊源了。 “我记得,我刚开始提问时,你都没有回答,你对历史没了解、没感情吗?” 苕货狡辩到:“我不答并不意味着我不会。” 刘秘书看了看何姐,何姐好像低声音给他解释着什么。隐约从话筒中听到,好像这位小年轻,在路上帮过大家的忙,下面的同事们对他有感情,也是正直的人,等。 刘秘书对话下面的人问到:“大家认为,这个小廖,加入我们团队,有什么问题吗?” 小廖讨好地望着大家,还给那位喝酒的老人使眼色。那位老人说到:“没问题,可以!”接着下面的人,也有人附和,说可以可以。 “你们是一个团队,少数服从多数,既然大家同意他加入团队。作为跟大家一样的普通投资者,我当然没法反对。但是,作为大投资者,或者从你们手上收购股份,我作不了主。所以,普通投资者都投资完了,如果还有剩余额度,你要投,我还得回西安,征求胡总的意见,你得跟我到西安,一同见过胡总本人才行。这么大的事,也不是我一个秘书可以作主的。” 下面的人,对公司严格的考察标准,纷纷表示赞同。有人说:“正规公司,就应该这样,这是一个社会面的大事业,不可能,光凭谁钱多,谁就说了算。” 刘秘书提高了声音,对下面说到:“有一个事,先给大家说清楚。大家投资机会就这一次。剩余额度,我们会让给其他人,以扩大受益面。但是不是让给这位年轻人,我没把握。你们即使跟他签了合同,但如果总部不承认他大投资人的地位,也是无效的。” 下面有人问到:“意思就是,我们如果只投二十万,那就只算一股,其余两股的资格,就浪费了?” 苕货赶紧说到:“不一定,也可以卖给我,每股二十万。身份证也难过了,我还新手写合同,对不对?” 此时刘秘书说到:“也不一定。如果你没有总部承认的大投资人资格,你也不可能扩股。我们只按照今天大家原始交股的份额分配。当然,如果总公司承认了,你可以。大家如果要跟这位小廖签私下合同,公司不担保。” 此时,下面犹豫的人,就非常多了,还有人想打电话借钱,但被何姐制止了。 “保密,听说过没?如果人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你们还有机会吗?” 那想打电话的吐了吐舌头,赶紧坐了回去。 此时苕货在下面动员,好像讨好大家的样子。“老师,卖我一股呗。”对那个人说到:“阿姨,你老富贵人,我年轻人要发展,你卖我一两股,我每年过节,都来看你。” 他这种讨好卖乖的做法,反倒让大家警惕起来。生怕,自己的份额,被这家伙买去了。 其实,有几个,所有家底,都没有六十万,确实想借钱投。但公司有规定,借钱与贷款,都是不认可的,况且,为了保密,收了手机。 第一百三十六章 金蝉脱壳 交钱时的踊跃程度,大大出乎苕货的意外。这帮子中老年人,在巨大利益诱惑面前,表现出的激动,简直颠覆了苕货的老人观。在他平时接触的老人中,都是特别节俭特别小气的人,连商场都不太愿意做他们的生意。 节水节电,买货讲货,这都折腾得年轻人看不下去。所以,你很少看到,年轻人陪老人逛商场的。 但是,此时的踊跃场面,让苕货开了眼界。原来,他们不是平时抠,而是,在这个时代,留给他们赚钱的机会太少了。有一个他们确认的机会,他们会奋不顾身,就像商场进行促销送礼活动时,外面站的,清一色的老人。为了几个鸡蛋的礼品,他们可以在寒风中站上半天。 更何况,这些人,一生想出人头地的念头,已经开始无望了。此时,突然掉下来一个大机会,怎么不用全身的力气,抓住它? 变化太快的社会,让老人们感觉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不理解财富增长的速度。在他们不理解的情况下,作了自我解释:所有发财,都是因为横财与运气的原因。 而今天,这两者同时摆在他们面前,怎么能不动心? 所谓交钱,其实就是在电脑上,通过网上银行转账。其实很多老人,连网上银行怎么用都不知道,也是出发前,在何姐的辅导下,才帮他们注册的。而此时,转账的操作者,也是何姐。 把银行卡和密码当众告诉何姐,这些人,为了利益,丢掉了起码的保密观念,也是没谁了。 整个转账过程中,苕货几次想插队,都被何姐制止了,让他排在最后一个。而苕货越是表现出插队的急迫,老人们前面交钱的心情就越急迫。 收官阶段,收钱只是第一步。总结下来,这十二个人,加上司机,总共收得三百四十万。这就是总收成,已经走出了何姐的预期了。 而最后一个小廖过来要刷银行卡时,刷到金额,大家发现,他的账上,居然有一千多万,背后发出了一阵惊叹声。其实,这只是电脑显示的小把戏,只能骗骗不懂电脑的老年人。 “你要多少股?”何姐例行公事地问到。 “十三个人,本来有资格有三十九股的,加上我本人,可以有四十二股,总价八百四十万,现在已经有了三百四十万,剩下的五百万,我全包了。”苕货此时说话声音有讨好的样子。 何姐疑惑地看了看大家,仿佛在征求大家的意见。苕货赶紧说到:“我会马上跟他们签合同的,你放心。” 其实,下面的人,已经拿不出钱了,如果小廖能够入这么多股,他们可以多得一些每股二十万的酬金,也是不错的。有人也犹豫着表示同意。 刘秘书却说到:“何经理,我刚才说的话,你忘了?” 何姐想了想,拍了拍脑门。“我差点搞忘了。刚才刘秘书讲得很清楚,你想当大投资者,必须得到胡总的亲自审批,我们作不了主,对不对?” 苕货问到:“这怎么办?” 此时,他反过来对大家说到:“这样吧,我跟刘秘书去一趟西安。不如,我先给大家签一个意向合同,免得人家不相信咱们。你们帮我这个年轻人的忙,大家挣点钱,大家只签个字,反正,你们也不可能有第二次投资了,这一次帮了我,我刻大家,况且,还多出二十万呢。” 大家一想,也是这个理,多出二十万,只凭一个签字,也算是划得来的,人不能太贪心,年纪大了,可以帮一帮年轻人。 一个人,把他放在道德的高地,他就有些昏昏然。八十岁的老太太,都喜欢听吹捧的话。 大家草签了个协议,都写了名字摁了手印。至于那二十万,本来就是大家意外的事,所以,苕货说,等西安审批了,自己回来兑现,大家也就没意见。不可能,让人家小廖,先拿二十万出来,结果没有审批,再找你退,那不是坑人嘛。人也得将心比心,讲点道德不是? 等小廖的事搞完了,小廖郑重地给大家作揖感谢,说了一大筐子好话,还把有些人搞感动了。 最后,刘秘书说了项目操作的过程。这其实是收官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 而此时,何姐假装接一个电话,出门去了。她其实是转账去了。原来的账号,是一个借用假身份证开的一个账户。将这个账户的钱,转移到一个地下钱庄的账户上,而地下钱庄洗钱的手法,是很难被觉察的。当然,这东西,广东那边很多,在道上,有些老板信誉度很高。当然,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账户有钱后,分批找人取出现金,通过偷渡夹带的方式,进入香港,将人民币兑换成港币,存入一个香港户头,然后再从香港的账户上,转到内地受益人的账户,这钱就算洗白了。 当然,中间是有许多手续费的,对于行骗赌博或者脏款这种暴利来说,这点手续费不算很高。 刘秘书给大家介绍项目的时候,说了以下几点。 “第一,你们的资金,在公司的账目上,但都在大家的名下,如果没开工,是不会运用它的。是你的就是你的,暂时封存在那里。为什么?因为各地投资都的资金全部收拢还有一点时间。况且,你们以为的埋藏地点是深山老林。其实还有一些,是在田间地头,只不过埋得比较深而已。等秋收过后,才开始动工,毕竟,人家田地上有农民的庄稼。本来是为民众做好事,变得扰民,就违背了初衷了。大约十一长假过后,安康工程就正式开工,我过一会,要给大家发一个施工示意图,大家如果这几天没事,也可以到这些地方转转。但是,有一点,必须牢记!” 说到这里时,刘秘书看了看周围的窗帘,大家完全安静地看着他,他才继续说到:“保密第一,保密第一。大家记往了吧?” 此时,下面纷纷表态:“记住了!” 刘秘书指了指小廖的方向说到:“你看,今天唯一临时来了个年轻人,他就想把大家的股份包圆,如果这事,让外人知道了,是什么后果?甚至,我有一句不该说的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讲,刘秘书,我们还不相信你吗?”下面的人激动起来。 “就是你的家人,子女们,老婆丈夫们,都不要轻易说。在座有比我年纪大的,也许经验比我丰富。大家平常正常工作正常退休,家庭关系还算正常。但是,万一你突然有钱了,子女间就要来争,外人们就想来借,老婆要离婚,老公要另立家门,这种事,那些拆迁户,有没有教训?” 他这一反问,倒勾起了大家的兴趣。确实,没钱时,家庭都是正常的。有了钱,儿子管不管得往另说,关键是儿媳妇的贪心起来了,你挡得住? 还有人说,客走旺家门。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一旦知道你有钱,来打秋风的要红包的是小事。来借钱的,一借都是大数字,你不给他,好关系都得罪了。你借他,估计是肉包子打狗了。 大家都有经验,在这个社会中,如果要破坏两人的友谊,最好的方式就是:借钱。 今天在普通人眼中,最暴富的,就是拆迁户,后来家里年轻人,吸毒的赌博的玩女人养小白脸的,层出不穷。那位喝酒的老人,居然此时发出哲学家的感叹来:“只有受不了的富,哪有吃不了的苦。古人说话,还真有道理。” “所以”刘秘书强调到:“我的建议,第一,这事利润没到手之前,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如果你跟子女说了,恐怕钱没到,他们怎么分都已经打起来了。第二,利润到了,也得含蓄。你们身体还好,自己出去旅游一圈,或者,过去没有玩过的玩一下,自己辛苦一生,得奖励一下自己,对不对?自己满足了,高兴了,平时给子女或者老婆一些小甜头,他们就听话了。如果一有钱就露富,那是心穷,对不对?”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大家都已经开始盘算,自己有了钱后,该往哪里去玩了。其中还有两个中年男人,估计是以前的熟人,他们居然互相调侃,跟哪个妇女关系好,准备出去浪漫一把了。 这种热烈的氛围,好像展开了一个美丽的画卷,让人无比舒畅。 “所以,我们这个团队,是以中老年为主体的。因为,只有你们,才有经验保守秘密,不动声色。而大多数年轻,可没这个素质,有了钱,就开豪车、泡美女,甚至干其它事,他们关键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当刘秘书在夸中老年人好处,给他们严重的信心时,小廖问到:“难道,你认为,我也是这种年轻人?” “所以,我没把握,还得要胡总当面考察噻。”这句话,把大家逗笑了。 刘秘书给大家分发了格式合同,上面的最后一页布满了公式公章及签名,一式两份,老人们签了名字,双方各留一份。 “我讲第二个问题,现场考察的问题。这事,图已经发给大家了。但是,大家如果集体去看,后果会是什么?一群操外地口音的人,集体在一块田地上指指点点。假如你是当地人,会怎么想?” 这句话提醒了大家,有人说,这很可能引起大家的怀疑。也难免走漏风声。假如走漏了风声,最后公司还没开始挖矿,本人人自己找挖掘机来挖,岂不是投资要落空? “当然,他们挖了,得到的东西也是非法的,公安机会要没收。但是财既然露白,哪里没有损失,对不对?老实说,这家宾馆,老板其实也是入股人,要不然,在这里开会,你以为我们傻吗?” 于是,大家早就怀疑的事,有了答案。这家宾馆,根本没有登记过,一来,就好像安排好似的,原来是自己人。 接着,下面有人说到:“反正我不去看了,地图上都标好了的,何必那现场节外生枝呢?” 他的提议得到有些人的提醒:“就是地图,你也得收好,莫丢了,也莫叫家里其他人看见了,免得走露了风声。” “当然,还是有机会去看的。”刘秘书笑到:“十一过后,这边秋收已经搞完了,我们公司的大规模机械一进场,这事就已经成定局了。到时,还有公安执勤的,你们可以放心大胆地来看。合同都不需要拿,只需要拿出身份证,说你是投资人,人家就会放你进场监督。你们的名单,在公司,在公安机关,都有备份。” “啥叫备份?”那个中巴司机问到。 “就是有底子的意思。”苕货不耐烦地解释到。此时苕货在心中冷笑到:到时候,你到公安局报案,你的名字当然就留下底子了,只不过,是受害人的身份。 “具体开工时间,我会通知何经理,她会告诉大家的,欢迎大家到时监督。万一公司挖出一百公斤,只说挖出了八十公斤,岂不是贪污了?” 下面的笑到:“怎么可能呢?如果是那样,何必找我们当受益人。”但是,其中有几个,还是决定,到开工时要来,以见证自己财富的增长过程,那可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历史性时刻。被贫穷折磨得太久的中老年人,此时的脑门,正熠熠闪光。 “最后,我强调一下,这段时间,也就三四个月的时间内,大家互相之间,打电话也好,见面谈话也好,尽量不要提这事。毕竟人多嘴杂、隔墙有耳。你们也是老经验,大家都知道,最不保密的一句话是:我绝对不给别人说!” 这句话虽然逗笑了大家,但绝对是真理。 真正的骗术,其实是在大量真实的信息中,夹杂着一两条关键的假信息,让你无从分辨,或者忘记了分辨真伪。这就好比一个平时长期老实的人,突然杀了人,你都很难怀疑到他头上去一样。 “本来,何姐提议,从大家入股起,每天编一份信息简报,以手机短信的方式,给大家报告,工程进展情况,公司业务流程情况。但我考虑了一下,这个可能会有麻烦。比如,这信息来得不是时候,你老婆就睡在身边。一个女人深更半夜发信息,本来就可疑,她还怀疑你在外面有情况。更何况,她如果要看你短信,你给她看还是不看?” 这个问题,大家在笑声中,有了各种说法。甚至有几个中年男人,本来就对何姐的姿色有想法的,如果这种情况被老婆发现了,那不得要打起来?如果为了自证清白,给她看了短信,女人的嘴,那么守得往,那就泄密了。如果不给老婆看短信,估计也是不行的。 天天这样发,不引人怀疑是不可能的。 “我们公司有纪律,凡是因个人原因造成泄密的,取消投资人资格,钱我们退你,我们不差你那几个钱。刚好可以用你的股份,来帮助其它人。” 苕货接话到:“帮助我也行。” 大家都笑了起来:“不需要什么简报,那复杂干什么。我就问一句,分红的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 刘秘书想了想:“首先,得把财富挖出来,大概十一月就完成了。然后,是财富的估计,当然全程有投资人代表及相当部门的监督,大家放心,不会少估。最后,用总金额,来按股按比例分红,这个过程,其实只是一个会计过程,应该很快。我估计,最慢,在12月底,钱就会到大家账上。大家在这六个月里,保密,需要忍耐,把笑容藏起来,大家做得到吧?” “做得到!”下面的回答,几乎是异口同声的。 人们有从众心理,总觉得大家都相信的事,肯定没得跑。这其实是远古时期留下来的心理习惯,也是从小在集体生活中得到的经验。有一本西方心理学著作叫《乌合之众》,就是讲集体无意识的。 在远古时代,人在野兽横行的自然界,如果不依靠集体的力量,如果落了单,你就会成为野兽的食物。在这一代中老年人群里,从小生活在某个集体中,跟着集体走不会犯错误,枪打出头鸟,法不责众的心态,练成了中国式过马路的气质。所以,大家相信的东西,你不加判断,也就相信了。 还有一个心理现象,就是自己当众说过的话,你变成你的信念,这叫“语言变信念”效应,是一个心理学现象。用它来激励人有效,用它来做坏事骗人,也有效。 准备工作充分了,大家回头,何姐也就站在身后。 何姐问到:“有没有要去看现场的?” 苕货抢着回答到:“看什么看,田地有什么好看,到时,挖出东西来,那才有看头。” 接着,下面的人,纷纷表态,都不去看了,因为对保密不利。刚才刘秘书已经吓过大家了,泄密的,取消资格。 “既然大家不去看了,那大家这一趟跟我出来,也有两三天了,回去也得有两三天。我刚才出去,跟公司的会计通了电话,把大家的差旅费争取了下来。” 大家一听,还有差旅费,觉得很意外。何姐解释到:“我们是一个团队,是公司投资人,为公司的事出来一趟,当然要有差旅费了。我来不及细算,因为,大家有上车早的晚的,不好记录,所以,按人平的标准。大家核对一下:伙食补助每人每天100,出差补助,每人每天两百。总共来去按五天算,每人1500元。因为我们是集体安排车辆和住宿的,所以,车船费与住费报销这一块,大家就没有了,大家理解吧?” 突然见到回头钱,大家明显兴奋起来。纷纷说到:“那你何姐吃亏了,路上吃饭的钱,不都是你掏的?” 此时刘秘书笑到:“你们不要怕她吃亏,她是经理,公司给她有开支权限的。” 这些以退休老工人小干部为主体的团队,仿佛回到了当年单位报销的场景,这一幕太熟悉。他们刚离开单位时,还很不习惯,没有组织的集体生活,仿佛自己单独出来生活,心里觉得很空虚。现在,有一种重新找到组织温暖的感觉。 况且,这个公司的差旅补助,很正规的样子,既不是特别高,但已经超过普通员工的水平了。 凡是不能过,如果此时她给每人发一万五,估计有人要怀疑。 何姐继续讲到:“如果大家想回去,就坐这辆车回去,钱我已经提前给司机了。路上吃的,我恐怕就不照顾大家了。因为,我还得要赶回西安,这个小廖,跟我增加了工作量。” 小廖,其实是给他们送钱去的,毕竟,大家签了意向协议,小廖如果此去成功,会给他们剩下的股份,每股增加二十万的收入。因为这二十万,舍不得路上的两顿饭?大家纷纷表示了理解。 何姐专门拉着那司机,私下谈了一会,给了路费油费且补助费,当然那司机也是投资人,差旅补助也有。她还专门给另一个中年男人,那个追她很凶、眼神带勾的中年男人,让他回去等自己来找他。何姐多给了两千元钱,叫他在路上照顾大家吃饭开支,让他千万不要说是何姐给的钱,就是自己请客:“我请客等于你请客,我们之间,不要分彼此。过一段时间,我就过去找你,等着我。” 那位男人神性地笑,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 另外何姐找了几个中年男人,私下不知道交代了些什么,大概是安全注意之类的,苕货还利解手的机会,悄悄跑到一边偷窥了他们私下谈话的样子,他看到,何姐好像很关心的样子,给一个中年男人,整了整衣领,那位男人,受宠若惊。 当大家重新回到会场时,刘秘书提出要走。此时何姐问了问大家,离开时需要她亲自送吗?大家明白了,这是何姐要搭刘秘书的便车,都说不用了。 “不用搭刘秘书的车,跟我走就行,我掏钱请你坐车。”苕货当众说到。 何姐说到:“胡总还没考察你呢,你得瑟什么?” 听众们纷纷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小廖,一个新人,也有点托大了。 众人微笑着,用注目礼,送他们三人,上了那台大奔。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难在收口 三人上了车,先是缓缓开出门,何姐还打开车窗,与里面的“同事”们招手微笑,而此时的苕货,恨不得车子快点离开现场。 开出去估计有三里路了,已经拐上另一个弯道,走上了一条小路,苕货警觉起来,这有点不太正常吧? 何姐此时收敛了脸上的职业般的笑容,对那位刘秘书兼司机说话了:“剩下的事,我就不管了。”并且随手递给了刘秘书一个信封,那里面,是一万块钱。 刘秘书全程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开车。过了一个乡村盘山公路,来到一个小院子,车子停下了,何姐收拾好了包,对苕货说到:“小廖,该换车了。” 此时,已经下车的刘秘书,递给何姐一个纸皮档案袋的东西,何姐接到后,对苕货说到:“你会开车吗?” 苕货接过何姐递过来的钥匙,打开了院子事先偏好的一辆白色大众的车门,钻了进去。 何姐上车后,跟刘秘书互相挥了挥手,然后对苕货说到:“走,出院子向右拐。”又是一段盘山路,车子才来到一个省道旁,苕货看到,前面的路标写得清楚“万源246公里”,他们向四川方向开了过去。 原来选择安康这个地点,是何姐精心挑选的,利用的历史上著名游击战的案例。安康与河南四川陕西和湖北交界都非常近,所以,出省非常方便。为一个普通的诈骗案,公安是不太可能,出动四省的警察力量来围捕的。恶性暴力案件都在天天发生,公安很忙。 虽然说是省道,其实穿越大巴山区最复杂的路段,路是比较狭窄的,大部分都只是双向两车道。迎面拐弯处突然窜出一辆大货车,会把你吓一跳。 苕货只有C照,只能够开小车,不能够开大车,但因为拉煤的缘故,所以对山路行驶比较熟悉,这路拐弯按喇叭,过弯减速,不轻易超车变道,这些常识,不需要教,都会。 过了紫阳县,就快进入四川了,一般按规矩,省界都会有检查站。所以,过了紫阳不久后,在一个路边店停下,买了点东西吃。此时已经是四川风格了,有人端着一个盘子,大声叫卖:“麻辣鸡块豆腐干,川北凉粉牛肉干,安逸得很!”苕货觉得好奇,但不敢买,怕这种路边叫卖的东西,不卫生。 但刚从卫生间出来的何姐,却操着一口标准的四川话,对那位叫卖的人说到:“凉粉,一份辣一份不辣。” 对方递过来两碗,何姐给了苕货一碗,在苕货还在观察这凉粉是否卫生时,何姐已经呼啦啦地吃了起来。 苕货也有点饿了,并且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也吃了起来,还真不错,这是他从来没吃过的东西。 此时,该何姐开车了。她启动车子时,苕货说到:“这凉粉,里面是什么味道?我怎么从来没吃过呢?” “你们湖北人,吃过啥?你说的味道,估计是里面的山胡椒味吧?这是四川特殊的调料,外地人不吃的。” 何姐的口音都变了,苕货问到:“何姐,你究竟是哪里人呢?怎么四川话说得这么好?” “问那么细干嘛,好吃你就多吃点。”何姐一加油,差点让剩下的汤,泼在苕货的衣服上了。 刚才在上车时,苕货才发现,何姐这辆大众,牌照居然是川S,他估计,与开始的大奔一样,牌照都是假的。但这牌照如果是假的,遇到检查站时,岂不要露馅? 远远看到检查站了,却并没有拦截他们的意思,何姐降低了车速,在通过时,专门按了按喇叭,好像打招呼似的,把苕货还吓了一跳。 还剩下一百多公里,估计得开两个小时,因为这山路,不敢开得太快。沿途,一边是笔陡的高山一边是深沟和悬崖,让人有些胆颤心惊。而何姐,却显示出从容不迫的样子,还和副驾的苕货说话。 这一趟骗局下来,她已经收获了三百多万,除去成本,已经有三百万的进账了,但在她的表情中,既没有显示出兴奋的样子,也没有紧张,而是一种淡定。 “这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苕货心里想。当年跟着庆伢混社会,一个月给一万的工资,就觉得很厉害了。结果跟这何姐一比,庆伢都不是菜了。庆伢累计搞了一千多万,总是在处理麻烦中进行,况且,今天也进去了,惹了大麻烦。而何姐,成本低、见效快,所有惹麻烦的涉及人还特别少,这显然是要比混黑社会,强得多。 原来自己以为庆伢是最成功的仔,但与今天的何姐比起来,庆伢也就是个容城的土包子。 年轻人的成长,总是从见世面开始的。当冬子在西安,跟一帮高端人士,一起成长,与孙总一起,陶冶情操之时。现在在山沟转悠的苕货,也在成长。他已经下了决心,从单纯武力挣钱,向智力挣钱的过渡,向何姐学习,轻松地让人在笑声与感谢中,把钱送上门来。 那位开车拉煤的师傅,虽然让苕货讨厌,但他说得没错。抢不如偷,偷不如骗。 一路上,苕货问了何姐很多问题,何姐一边放慢车速,一边回答。其实,单身在外做这些事,何姐也是需要身边有人的,当保镖,当玩伴,甚至当一个排遣寂寞的人,也不错。目前,这位苕货,完全符合这个条件。 这个苕货,虽然有些社会知识,但以自己的智力水平,完全碾压他不成问题。他有力量,但不要伤害自己。这种有控制的力量,就是武器。任何人,都需要这种武器。 一个炸弹,不一定是武器,因为它可能炸伤自己。一把枪,如果你不会使用,它也不是武器,那只是个装饰品。炸弹与枪,是单纯的力量。如果你会操控它,自如地使用它,它就成了你最好的帮手,那就是武器了。 此时的何姐内心是有些得意的,毕竟刚刚得到了大收入,还收服了一个小兄弟。但这种得意不能表现出来,因为那会显示出自己不高明。 高明的人,从不喜形于色。 因为有苕货的存在,她对下一步的行骗计划,有了信心。今天在会场的配合,虽然自己给苕货提前有了交代,但这小家伙,临场的发挥,相当不错。这家伙,有骗人的天赋,表情自然生动,说话很是在理。 凡是演员都是行骗高手,她让你觉得她是这个角色,她在骗你的感情。而这方面,苕货,具备了一名演员的特质。 “何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山沟沟?” “编筐编篓,难在收口。干我们这一行,收口最关键了。” “啥意思?我们不是跑出来了吗?” “你太天真了。”何姐随即给苕货普及了这方面的知识。她为了保证,今后不被抓到,已经作了好几个方面的准备。关于假身份证的事,此时也不必隐瞒了。她直接对苕货说:“我给你拍的身份证,是假的,你没察觉?” 苕货一愣,自己的可是真的,这太不平等了。但人家是江湖老手,自己初入道,也不必太认真。“何姐,那我叫你何姐,没叫错吧?” “你可以叫我任何称呼,叫妈都行。”何姐玩笑到:“到了万源,我会用新的身份证,那时,你就晓得,我真名是哪个了。” 苕货这才佩服起来,不是真人不露相啊。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他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些渠道呢? “何姐,你这假身份证是怎么弄到的呢?” “这个简单,我也可以帮你弄一个。现在有好多人,有两个身份证,什么一代二代的。多出来的身份证,就有人收购,对于那些缺钱的人来说,本来就没什么可失去的,所以也没自我保护意识,所以就卖了。我到时帮你买一个,相貌年龄差不多就行,你就是那个人了。要不,你当我儿子,怎么样?” 何姐这一玩笑,居然让苕货产生了某种邪恶的想法。但这种想法太疯狂,他随即话题转移到另一边了。 既然身份证可以伪造,那么,依托于这个身份证上的电话卡、银行卡,基本信息,也就是假的了。而他们在万源的时间,就是利用这个空档,将原来账户上的钱,成功地经过香港洗白过后,进入真正属于自己的银行卡上。这个钱中,也有事先答应苕货的15万,以及后续的,下一次行动的定金,也有15万。 相当于完本续签奖。 苕货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证可是真的,当他要问时,何姐仿佛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笑到:“放心吧,你的身份证,只有我和马师傅看过,其他人没见过。” “哪位马师傅?” “就是刘秘书,他真姓马,具体叫马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知道得越少越好,一次活一次钱,这样最方便。就是他进去了,他也不晓得我的真名,到时,我的电话都已经换了,身份也换了。” 不用说,苕货用脚趾头都想得到,所谓的大奔,牌照估计也是假的,车子都有可能是租来的。以前,庆伢到武汉去办事,为了显示场面,总要租两三台奔驰,黑色的,E级车,很拉风的样子。 但在何姐的解释下,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时间。必须给予自己足够的时间,处理好身份转换,钱款洗白,人员离开等一系列的事情。因为留下的线索,要一个个抹掉,是需要时间的。 现在,苕货才总算明白了,她与刘秘书,在会场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废话,都是冲着时间,这个关键因素而设计的。 比如,说是来看现场的,但为了保密,让大家打消了看现场的想法。这是为什么?因为怕有人到了现场,发现可疑的问题,提前警觉。他如果在明天就警觉报案了,你什么都没来得及转移,就失败了。 让他们不要给老婆与子女们谈论此事,也就缩小怀疑面。因为如果从第三者观察的角度,很容易怀疑此事。当时大家交钱,是从众心理,暂时相信的结果。但如果这些人的家人们,有几个有见识的,有头脑的,或许会听出破绽。 但时间久了,让人不怀疑是不可能的。于是,就给大家一个期待的时间。十一过后,他们就是验证奇迹的时刻。这个时间不长,大家等得起。但如果时间长了,保守一个天大的秘密,比守护财富,还要困难。 当然,这得有三个多月时间,这个时间,足够何姐打整后续事务,顺利抹完一切线索了。 人类最基本的心理,恐惧与希望,总是成对出现。当巨大的可以期待财富所带来的希望,同时也会有失去它的恐惧,让人变得“理性”起来。 此时,何姐控制苕货的办法,其实也是基于这两点。对被抓的恐惧,对有新身份的大财富的希望,对眼前可以实现的暂时的欢乐,都是控制苕货的工具。 但苕货还在做好学的学生,问个不停。“那你走后,有些老人长时间没你的消息,不会怀疑?” “哈哈,那几个中年男人,你晓得吧?” 苕货也笑了起来:“总盯着你的胸部屁股看的那几个?” 何姐抽出一只手来,打了苕货一下,车子正在拐弯处,突然盘子一晃,吓了苕货一跳。何姐淡定地让车子恢复了正常车道:“怎么,小儿子,吃醋了?” 苕货也不太正经:“我已经看过了,也想看。正常的。” 原来,何姐临走之前,分别往下找那几个有非分之想的男人,谈了话。何姐给他们分别编了一些短信,让他们过一段时间,就悄悄给老人们打电话,发布所谓的最新消息。 “他们就没意识到,你要消失?”苕货问到。 “他们各自都以为,我跟他关系特殊,想吃天鹅肉的赖蛤蟆,你以为他们有多正常?况且,我的理由是,我不想跟别人有过多的联系,把自己的事交给他,只是希望跟他有一个好的未来。” 这种情况,也大大出乎苕货的意外,原来利用别人的好色心态,居然可以直到这么大的作用。 老人们偶尔接到消息灵通人士的电话,也就安下心来。 “那万一有人报案了呢?” “我们注册一个新号码,装着打错了的方式,给那几个男人打电话。如果是他们本人正常接了,我们就挂断。几个男人的电话,都这么打。如果他们都是正常状态,就说明,没人查他们。那我们就是安全的。公安只要查到他们一个人,就会把其他人都查,因为他们,在老人们看来,是与我联系最亲密的人,或者有同伙的嫌疑。只要有一个人不正常,我们就中止一切活动,立即转移。” 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其实只需要一个月时间,一切抹去后,就不需要联系了。 远远看到山那边,有许多密集的高压线塔,再看路标,知道,万源县城已经不远了。此时,何姐把车开进一条小岔路,走了七八个弯,在一个废弃的巨大山间厂房边的场坝,停了下来。 原来这里曾经是几十年前的一个兵工厂,后来搬到成都去了。留下这个空的场地,那车间的玻璃都已经没有了,门边都有蜘蛛网,而地面上,已经有一层灰土。 何姐下车后,直接走到两边的车牌,用手撕下了上面的胶布,原来,她的车牌号,除了那个川S是真的,数字,全是假的。 “你过检查站,不怕别人查出来吗?” “他们只知道罚款,这么远怎么看得清楚。更何况,货车,才是他们的重点。我这车子是本地车,他们根本不查的,他们只查外地车辆,找个理由,多罚你一点。对不起贫困山区,这个钱,对他们很重要。只有在县城了,那警察才是真警察,他们要细看,假牌照跑不了。” 原来是这个道理。苕货继续问题:“你在这里换牌照,这车胎印子也留下了吧?” “怕什么,夏天过两天就有雨,山间一冲,什么都消失了。但是,我们今天还暂时不进县城,我们得在外面呆几天,打个时间差。” 关于时间差的问题。假如别人万一在近十天内报案,交警就会以车找人。虽然这个川S并没出现在现场,但是别人会通过大奔找到院子,通过走访与胎印鉴定,可以找出大众。根据大众的出省记录,再找当天的万源进城记录,可以大致描绘出我们的逃跑路线。 为什么要跑这条线呢?因为只有出省界有监控,所以那时的牌照是个假的。而这一百多公里的路段,岔路众多,都没有监控,所以,他们无从找起。那几天县城没有进这个车辆,所以他们的线索就断了。 他们继续向小路开去,开到一个山间时,突然车子向一条上坡的土路一拐,冲了上去,再过一个山坳,又一个封闭的小院子,出现在眼前。而此时,何姐下车后,拿出钥匙,打开院门,再上车,把车开了进去。里面有一排房子,好像是青砖房,在一个侧房,直接打开门,开了进去。 等两人下车后,何姐对苕货说到:“把后备箱的东西提下来,我们要在这里歇几天。” 结果,打开后备箱,米面油及副食等生活用品,已经准备好了。 锁好那停车房间的门,他们出来一看,根本看不出一丝毫,这个屋子,有车子停过的样子。苕货正要问这是哪里时,何姐对他摆了摆手:“过几天清闲日子,不好吗?” 苕货望着何姐那生动的眼神,也差点动心了。这个安静的山区,目光所及,只有这一户人家,这家还没人。 原来,这也是何姐预先设的一个点,问了好些个问题,苕货才理清楚这个原因。 这是一个何姐事先定好的点,这个点周边大量的乡村岔道,让追踪变得困难。而更有意思的是,这个村子几乎是一个废弃的村子,没有人住。 大巴山的深处山村,靠农业,基本无法得到宽裕的生活。哪怕是老人和孩子,在今天农村空心化的地方,也呆不住了。毕竟,最近的小学,离这里也有十多里地,也只教到三年级。乡村医生,也已经到镇上与县城开药铺了,教育与医疗这种基本公共服务消失后,这里的山水再也留不下它的人民。 除了过年,或者秋收,还有几个人返乡照顾田地里那一年一季的收成以外,许多坡地,已经开始长草了。况且,当地有退耕还林政策。自家的坡地不种庄稼,只种树,政府还有口粮补贴。 “可以这样说,我们在这里呆一周,你不会看到第三个人出现,这几天,只有我两个,我就是房主人的亲戚,你就是我儿子,怎么样?万一人有打听的话。” 此时,苕货却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但在这里,苕货还是有工作的。 那个国库里,得把汽车的颜色改过来。原来这个汽车,也是借来的,已经快报废了。原来的颜色是黑色,为了配合这次行动,已经被当地何姐的联系人,喷成了白色,他把车开到安康的指定地点后,就不管事了。 而到达万源这个山区后,要用黑色把它的颜色喷回来。免得警察查到,行驶证上的颜色不一致,会多盘问。 连这个细节都考虑到了,不得不让苕货肃然起敬起来。 车子的油漆,要喷一天,等它完全自然干到正常状态,总共需要一周。这个周期,就是他们在这山里呆的日子。 寂静的山区,只有鸟叫以及自己发出的声音,这种感觉,让苕货很是新鲜。 特别安静的环境里呆习惯了,从不自然到自然,然后再到巨大的安全感,这是苕货从容城出逃以来,一直追求的。 空气特别新鲜,远处的菜地杂草中,还有自然生长的蔬菜,这种养人的氛围里,过着短暂的农村生活,融入自然。况且,何姐虽然不是姑娘了,但在这没有其他人类出现的地方,完全可以用美丽来形容她。 偶尔,苕货觉得,自己仿佛到了一个天堂。 第一百三十八章 慈善义工 远在西安的冬子,迎来了事业的平顺期。在西安市场初战告捷后,彭总迅速到西北各个市场进行了跑马圈地的活动,主要是为销售人员打好基础,建立关系,形成模式,开创书面。 这种打基础的工作,往往是从头开始的,所以很忙。而冬子的主要工作,就是陪孙总,接送他搞实验。 平时,各地销售人员难得回来一次,报账的事情也比较简单。西安本地的经销商已经上路,平时也不怎么到公司来。而关于门店设计,此时冬子已经是个熟悉的老手了。 只要接到前方来的照片与视频,再加上当地风俗喜好的文字说明。还有一个重要参照,就是其它著名商标品牌的旗舰店在当地的设计风格,进行对比细分,就可以得出要设计的风格来。 再加上,从佛山总公司设计部传来的,最新的设计软件的帮助下,冬子更是方便了许多。他基本上,只需要用一天看资料,一天想思路,一天出图稿的速度,高标准地完成设计工作。 冬子把一早一晚接孙总的时间除外,一个月的工作时间,估计只有一周左右,大量闲置的时间,不能浪费掉。西安虽然文物众多旅游点丰富,但冬子知道,自己的工作单位,不是旅游局。 这样大量的时间,总得干些有意义的事情。什么叫有意义呢?能够帮助他人,能够安慰自身的事情,就叫有意义。 受上次翠华山农村二蛋回家的启发,冬子也在网上搜索了一下,那个帮助失散亲人找家的网站。 西安也有那家网站的自愿服务站,冬子开车去了。 到了才知道,这是一个全国性的组织,大量的志愿者参与其中,帮助过成千上万人,家庭的骨肉团聚。这里面的志愿者,有企业家,提供经费的。有媒体记者,提供宣传的。有电脑高手,查找数据的,更多的,是当地的热心大爷大妈们,他们退休后发挥余热,愿意给世界留下温情。 而这中间,有一些年轻人,有正在上班的,或者有假期的大学生,他们精通电脑,熟悉各类论坛与新媒体,也加入其中。因为有同龄人的存在,让冬子觉得,这个组织很有意思。 当然,这个组织,也日常联系着民政求助和公安部门,及时提出需求,及时汇报线索,并得到权威的答案。上一次说的二蛋,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找到家的。当然,最后确认,是通过网站,联系到公安部门,还要通过最终的基因鉴定,才得以完成法律手续。 冬子自己本来就对自己的身世产生过怀疑,但暂时还没有产生寻找的冲动。毕竟,根本没有线索。自己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在容城出现的,这些事情,都无头绪,所以也就无从找起。 但是,二蛋的事情提醒了他,他与二蛋太相似了。从小不知道身世,但养育自己的父母对自己很好,他们都去世了,所以才产生了找家的念头。没有家就没有根,所以得给自己的人生,找一个锚点,才能够让内心平静。 到了这个网站,看到十来名长驻工作人员,才发现,几乎都是本地人。这不奇怪,只有本地人才熟悉本地求助者的情况,许多本地话,或者本地传统的土地名,他们才清楚。 接待的负责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他详细询问了冬子的目的与平时情况。评估了一会,让冬子填了个表,对冬子安排了工作。 “你会开车,况且,你这车车况比较好,跑西安附近哪怕是山区完全没问题。我们工作人员核对情况时,会需要车辆保障,你愿意在你有空时,提供车辆保障吗?” 冬子问到:“一般一次出车,需要多少时间?” “大概两三个小时以内,一耽误你的事。当然,我们有一些司机志愿者,你如果没空,我们就安排其他人开车。” “没问题,这个事,我可以做,你们第一时间可以与我联系,我公司离你们近,有空,会第一时间来。” “你的意思是,把你当成优先考虑的对象?” 冬子点了点头。 对方还介绍了志愿者的要求。车辆费用,包括油费维修费等,必须由自己提供,不能找单位报销,因为这是一个纯粹的公益项目,不能侵占别的主体的利益。并且,要对寻找过程中,所有人的隐私保密,不得侵犯别人的隐私权。再一个,就是不能随便对外发布未经本网站认可的相关信息,免得惹上公众事件及法律纠纷。 但最重要的前提是,无偿志愿与奉献的原则。 冬子正需要这种原则。只有服务于有意义的事业,让自己的时间变成社会价值,才算得上自我实现。 这位负责人,喊了一个姑娘过来,对她说到:“小夏,这位小陈的表格,要在网上复核,你核对一下。” 小夏歪着头看了看冬子,笑到:“帅哥,过来下呗?” 第一次被小姑娘称为帅哥,冬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稍微有些红,随即跟着她来到了她的电脑前。 在网站的志愿者登记复核表内,小姑娘把冬子手写表的内容输入进去,拉开身边一个椅子,对冬子说到:“陈哥,你过来检查一下,免得我写错了。你把你身份证拿过来,我得复印检验一下。” 冬子把身份证递给了她,坐在位置上,详细看了看电脑里的内容,核对无误,点击了确认键。而另一边,小姑娘在身份证检验的机器上扫了一下,身份证上的内容,就自动出现在电脑里了,而复印出的一张及原来手写的表格,一起归档,进入了档案袋里。 小姑娘递给陈冬一袋东西,冬子打开一看,有汽车上专门的招贴,是网站名称的贴纸。还有一件背心,上面也有网站的标记。 “你注册一个账号呗,方便平时自己在家电脑上看。我们有个论坛,也挺有意思的。你的志愿者号就是用户名,原始密码是123456,你登录后,可以自己修改密码。” 年轻人对于电脑上的事,沟通效率是很高的。 而这个小夏,通过与冬子的闲谈中,冬子也清楚了她的大致情况。她是陕西师大的大三学生,是西安当地人,利用暑假,出来做个志愿者,是为社会作贡献。 这位姑娘,大四除了论文,其它该考的科目都已经考完了。毕业后,在西安当地中学教书,也已经确定了。因为,她就是西安教育局的师范专项计划生,她自己也喜欢教书。她的专业是:音乐教育。 她其实一直都在做慈善,家庭环境优越的她,从小接受音乐培训,在读西安音乐学院附中时,就跟随父母或者老师同学,到附近的养老院求助站去表演节目。除了暑期在这个网站做志愿者外,寒假春节时,她还参加了社会组织的送文艺节目下乡的活动。 “著名的社会活动家小夏同志,亲自给小陈上了一堂奉献课,受益非浅。”冬子开玩笑地说到,小夏就嘻嘻地笑,那边负责人大妈,在悄悄地舞动着眉梢。 回到宿舍后,冬子感觉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踏实。找到组织的人不孤独,找到事业的人不空虚。他随即上了网站,登录了自己的账户,修改了密码,然后看了起来。 不要总觉得自己的命运特殊,你见识过无数的人间故事,就会明白,你只是沧海之一粟。 数万条寻亲信息出来时,冬子被震撼了。这是我们这个快速发展社会史上的一道道痕迹,从另一个侧面印证着那些悲惨家庭的兴衰。 有从小被人拐跑的,有精神残疾被人骗跑的,有先天疾病被父母丢弃的,有犯罪分子强行绑架而不知死活的。还有大量只有模糊线索,连网站都没有帮助查找机会的。 一般来说,寻找孩子的家长,与寻找亲人的孩子,两者发布的信息,有大致上的匹配度,网站才开始进行对比分析,再发动当地的机构与志愿者,进行初核。初核确认差不多后,再通知双方进行抽血留样,对比DNA,再请公安民政部门介入,完成最终的确认。 而冬子想到自己的情况,基本没有线索,无从发布。所以,也没办法,寻找到自己的真正的亲人了。当然,这一切,都有赖于当年,苕货骂自己所说的话,是真的。 假如苕货只是为了侮辱自己,那他的话可信度就不高。但以冬子的了解,苕货这个人,勇武有余,而狡诈不足,他在那样非常紧急的情况下,为什么要这样骂自己呢? 冬子其实此时还有点想念苕货了,想与他对质求证,那句话,是从哪里来的。 在观看网上各类贴子后,冬子发现,每一个主题贴后面有一个详细资料的链接。打开链接后,是志愿者对求助人的访谈记录,里面有大量的信息。读到这些,就好像看到一幕幕大悲大喜的人生戏剧。 冬子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就更容易进入共情的境地,有些故事,甚至让冬子的眼睛湿润起来。 有一个孩子,五岁多被人拐卖。五岁的孩子,已经有了终身的记忆了。他在养父母家前几年还生活得很好,人家对他再怎么关爱,他都知道,他不是这家的孩子。 但到后来,自己七八岁时,养父母亲生的儿子出生后,他的待遇就一落千丈。养父母原以为自己不会生育,才买来的他,谁知道,后来亲生的出来了,他就面临被虐待的境地了。 他大雪天,因为一件小事,被养母赶到雪地里,他就企图步行回到自己老家。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他的老家在一座山上,他远远看到大山,就向那座大山走去。最后,冻昏在雪地里。被人发现,又送回养母家里。 一次次被打被骂,他都只知道大山的位置,那是他精神上的家园。但他已经不记得亲生父母的名字与乡村的名字了,只对某些画面感,还有记忆。 “我记得,那好像是秋天,到处挂满了金黄的包谷,奶奶推一个带长杆的石磨,说是包谷粑粑好吃,姐姐去摘桐子叶去了。奶奶让我坐好,我非要起来帮他推磨。奶奶笑我:屁股上长疮,坐不住。” 这段回忆,已经很模糊了,也有心理上加工的痕迹。但志愿者中,能人众多,他们仅根据这段话,就整理出几条用用的信息来。 第一,那个地方产很多玉米,“到处挂满”,说明玉米是当地主要的农作物。按地方推算,可能是个山区,这一条,也与他的回忆:老家在大山上,相吻合。 第二,那个地方的石磨,显然是农村,而且是南方的农村。因为北方的石磨,一般都是一只手柄一个人摇的。如果是巨型的,得用驴马来拉它,当凭奶奶那点力气,如果能够推动带长柄的石磨,只能是我国西南地区的那种石磨。 第三,关键词“包谷粑粑”,信息量很大。只有西南地区,还有就是湖南西北部的湘西地区,湖北西部的恩施地区,在武陵山区土家族聚居区,也有把玉米叫“包谷”的习惯。况且,包谷粑这种食物,也是流行于这些地区。但更有价值的是,摘桐叶。西南某些地区,包玉米粑的东西,有用梧桐树叶的习惯,这仅限于少数几个地区了。一般桐叶是没用的,在冬子,它枯萎干黄时,只需要收拢来,背回家当柴烧,那只叫收或者捡,不叫摘。 而当时回忆的场景是秋天,玉米收获的季节,九十月份,枫叶是新鲜青嫩的,除了包包谷粑,没有其它用处。因为,它是不能够做牲畜饲料的。而且,栽种梧桐树的地方,此时梧桐的果子正发青,需要营养的时候,一般没用时,没人去摘它的叶子,免得影响桐子的产量。这种桐子,是用来提炼桐油的,是著名的天然防腐剂。也是当地农民重要的附业收入之一。 那这种大量梧桐树并且有包谷粑习惯的地方,又缩小了搜索范围。 第四条信息,与他对自身身体的描述相关。他自己对自己身体的描述是,左屁股上,有一个肉瘤,虽然是良性的,但用手也摸得到,他自己也从镜子上看到过,估计是娘胎里带来的,这就让他有了一个防伪标记。 综合这几条信息,极大的缩小的比对的范围。而与之匹配的家长寻找小孩的帖子,只有三个了,分别对这三个家庭血液采样后,最终比对出,贵州某地那家庭,就是这位求助者的原生家庭。 网站上,已经晒出了,这家伙团聚的相关手续与合照画面,如此熟悉的场景,仿佛又经历了二蛋回家的过程。但对比二蛋刚回家时的拘谨,这人回家时,那一种哭得几乎要昏倒在地的场景,更加令人震撼。 因为这家父母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的骨肉,而这个孩子,从来没有中断过思念自己的亲人,长年受虐的恐惧中,只有亲生父母这个模糊的印象,还留在脑海里,支撑着他走过了那漫长的炼狱般的日子。 其中还有几篇声泪俱下的访谈,让冬子看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在网友留言中,有许多人,对这种破坏人伦的人贩子,给予了声讨,甚至有说要把人贩子判死刑的,最终受到了法律专家的否定。 从感情上讲,冬子也承认,对这种制造人间情感惨剧的人贩子处以罪严厉的刑罚。但跟随彭总及孙总久了,与小袁法律意识接触多了,冬子也学会了理性。 人类的基本感情,可以用来作为判断对错的基准起点,但远远不是判断的最终结论。就像一个人从岸边上船,到达人生的另一点,那终点,才是你造船的方向与结论。 学会理性思考的人,会尽量在判断过程中,回避感情的干扰,避免因为冲动而造成错误的结论。在那一帮子所谓高端的穿越讨论中,理性思维的框架已经不知不觉地,在冬子的头脑中扎下根来了。 他专门为此事咨询了小袁,远在佛山的小袁居然详细地给冬子讲起了,法律制度的尺度与程序,什么叫罪刑相当。冬子听得不耐烦,这位小袁,居然又犯了所谓专业人士的毛病。 所谓专业人士的毛病,就是常常分不清学术与科普之间的界限。 对于非专业人士讲评一个问题,得用科普的方式,不能像发表论文或者专业答辩的方式。这二者的区别在于,对专业内的人说专业话题,切入手段是下定义。而对于科普或者是非专业人士来说,最有效的方式,是打比方。对于专业来说,讲究准确。对于大众来说,讲究有效。 这就是老子与庄子的区别,老子下定义不解释,导致懂他的人很少。而庄子编故事打比方,就得到了很高的声誉了。其实两者在道家学说的功劳上都非常大。老子开创了概念与体系,庄子让人们能够感受它。 冬子不耐烦地说到:“得得得,袁哥,我可不想当律师,你给我一个简单的理由就行。” 小袁在电话里自嘲道:“我说上瘾了,对不起。”他随即打了个比方。比如,孔子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句话,怎么理解呢?冬子也大概知道这个意思,如果对有错的人,都是好言好语的善良对待的话,那你对于善良的人,拿什么来对待?难道,善良的人,不应该得到更好的报答吗? 反过来,我们对于犯罪也是一样,得根据罪行来区分不同档次的刑罚。比如小偷小摸的,关几天或者两年就行了,因为他们虽然谋财,但并不害命。 如果是杀人犯,俗话说人命关天,所以必须处以极刑,以突出惩罚这种最严重的行为。那么,就没有比拐卖人口更严重的行为呢?当然有。比如拐卖后为了乞讨,故意把孩子弄残废的,这就加了一条涉嫌伤害罪了。比如,因为暂时没卖出去,孩子又不听话,怕暴露,临时起意杀害孩子的。这些罪行,远远比单纯的拐卖严重多了,那如果拐卖就得死刑,这几种行为,该怎么处罚呢? 冬子不太服气:“这种行为,都可以判死刑,不行吗?” “毕竟拐卖没杀人,还不够。如果人贩子发觉自己要暴露,为了减少线索或者逃避打击,反正拐卖也是死,杀人也是死,不如现场把人杀了,公安还少一条线索,怎么样?” 突然,冬子好像意识到什么,不说话了。毕竟,健康的孩子只要活着,就有找到家的希望。如果从一开始就把他们置于危险境地,那就太恐怖了。 此时,论坛中有一位要加好友的,冬子一看网名,不熟悉,就直接拒绝了。 结果,手机里发来一条短信:“我是小夏,论坛加你。” 冬子又重新链接了小夏的好友邀请,小夏的网名是一堆火星文组成的字符,基本不好打出来,但对于冬子这一代人来说,这只是个偏好,见得多了。 因为在论坛中说话,打字,都是电脑键盘,比手机方便快捷,所以,他们在论坛上聊了起来。 这是一个最近正在忙的案子,一位山东的求助者寻找其在西安的家,因为这是一位十来岁就流落街头,被别人拐卖到山东的孩子。他当时父亲去世、母亲改嫁远方,只跟着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而今天按年龄推算,爷爷奶奶也都去世了,也就是说,基本没人找他了。 他只有一方面的信息,这就不太好比对了。以前通过信息匹配的方式,无法进行。 但是,好处是,这位十岁离家的孩子,对故乡亲人多少有些残存的记忆信息。要找到相关线索,只有靠本地人的大量走访,找到孩子原来的家乡邻居们,在邻居们的回忆中加以对比。 这种依靠模糊记忆进行走访虽然是本地志愿者的强项,但工作量特别大。 “那位孩子的愿望是什么呢?”冬子说完,忽然觉得自己不准确,那位求助者已经快三十岁了,比自己还大。” “想见见爷爷奶奶,人也好,土也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海捞针 “最怕这种单方面求助的了,比破案还难。”小夏在网上说到:“往往这种,工作量大,还没什么效果,成功率太低了。” 第一次干这事,冬子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为什么不试一下呢?也给求助人一个交代。” “也许,就只是个交代了。” 小夏的口气,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意思。冬子也知道,这种连自己老家地名都说不清楚的人,找到故乡亲人的难度,非常大。但是,他有一种感觉,总把这位求助人,想象成为自己一样。 “人家一生的愿望寄托给我们,我们要努力,莫让人终生遗憾吧,你说呢?” “好有代入感!”对方发来一句话,还有一个表情。 “什么叫代入感?”冬子一边问,一边上百度找,发现了代入感这个词的解释。这是一个关于写作中,制造出身临其境的感觉,让读者能够将自己沉浸入小说场景中的感觉。基本上,我们喜欢小说中的某个人物,其实,就是把自己想象成这个人物一样,就是代入感。但是,这个词用来编故事可以,用于真实世界中的喜乐与悲欢,就太儿戏了。 “就是同情同理的心。”小夏果然不是调侃,她居然懂得冬子的想法。这种解释,好像更符合一个善良的人性。 人们对世界的假定,决定了你人生观的颜色。比如善良的人,总觉得其他人,本性都是善良的。当然,有一部分人,也觉得,世界是黑暗的,人性本质是恶的。在这个意义上,冬子与小夏,都用善良的假定来看待这个真实的世界,所以,他们是一类人。至此,冬子对小夏有了一层好感。 有人把人的性格特点,叫做人格。这个人格,不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道德标准,而是现代心理学上的概念。比如有拟剧人格、游戏人格等。 这也是人生观的一种划分。比如拟剧人格,就把人生的过程,当成一个剧场中的戏剧。世界就是舞台,自己是演员,他人是观众。 当你看到一个男生,走在路上,突然一个转身跳投,并自鸣得意地笑。他身边也许空无一人,但此刻,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乔丹了,正在做一个带球过人并且急停跳投的动。他在模仿心中的一个想象,如同自己就是一个演员,此刻表演着乔丹。 小男孩子喜欢孙悟空,其实是许多孩子,已经把自己当成孙悟空了。 而有的女生,把自己当成林黛玉,在男朋友面前,她就扭不开矿泉水的瓶盖。有的女生,把自己当成黄蓉,故意装出古灵精怪的样子,以调戏男生取胜。最近,有一个词在网上流行:“戏精。” 在生活中处处给自己加戏,好处是让平庸的日常变得生动,有一种艺术化的幻觉。坏处是,让身边人觉得你有些夸张,甚至不正常。 游戏人格,是另外一种状态了。这种人表现出来的,多是玩世不恭,好像有些不太正经。他们总觉得,人生如同一场游戏,都是玩玩而已。这种人的好处是,活得比较轻松,也让身边人轻松舒服,但是,总觉得难以托付重任,怕他不认真。 其实,每一个游戏人格的人,原来都认真过。只不过,他的认真追求的东西,过早受到失败的打击。李白当年刚出道时,也曾经豪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他认为自己可以当宰相的。结果被赐金还乡后,他就感叹到:“况人生若梦,为欢几何?” 此时的小夏与冬子一样,对一个悲惨的求助者,有一种天然的同情心。他们决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他寻找到自己的故乡。 “我们尽力,也许不能解决他的遗憾,但我们不让自己遗憾,对不对?”小夏这句话,让冬子有些感动。 认真努力地做事,以求无愧于心,尽了全力,自己就不会遗憾。 有人说,人生到了最后关头,最大的后悔是:“我本可以。”因为自己没有努力,没有成功,这就是遗憾。 他们决定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方面,让小夏通过网络来联系求助者,尽可能多地找到他能够回忆起的细节,当然,冬子在也网上,共同寻找。 当线索有一定数量后,就剩下寻找了。冬子开车,带上小夏走访,这是下一步的事情。 但是,这位山东的求助人,是一个做杂工的,因为他没什么文化,小学只读到三年级,当年教他的老师也不知道,只晓得姓什么,不晓得名字。再加上,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已经不记得什么了。 他在外面做杂工,一个人生活,无依无靠。但是,他却要照顾养父母,所以工作很累。他只有隔一两天,到工地附近的网吧上,与小夏他们,在网络上联系。 他从前面求助的信息中,有许多错别字,文字数量也很少。本来,小夏要求他通过语音来沟通的,但他那山东味太重,小夏听了也为难。 下面是他的一段记忆:“我原来的小名叫能娃,后来上学后,取名叫王能。再后来,我妈改了嫁,好像也把我名字改了,改为跟她后来的男人姓,具体姓什么,搞忘了。” 其实,有名字就好办,可以在公安户籍系统去搜索。但是,这种叫能的,在陕西太多了,什么刘能王能向能,一搜,估计能出来几百上千个,还得要缩小范围。 “你妈叫什么名字呢?”小夏耐心地问到。 “好像叫柳姑,或许村里人这么喊她的,具体全名,不晓得了。” “你父亲或者你爷爷奶奶的名字呢?” “我爸姓王,村里人叫他大个子,也叫王大个。我爷爷奶奶的命名,我更不清楚了。村里人,都是按亲戚的辈份叫的。” 看样子,从名字这个方向入手,找到他的信息,线索太少。不是他说得少,而是,他的线索,有价值的不多。冬子觉得,得从地方这个线索来找。 “你记得你家是什么乡什么镇吗?”冬子问到。 “好像叫枣树园,也不知道什么村什么乡的名字了,反正,我的记忆中,那地方的名字,与枣树有关系。” 这就麻烦了,你要知道,在陕西,几乎每个乡里,都有几个地方,与枣树有关。 “你还能够回忆起些什么呢?”小夏突然插入一句话来,对方沉默头天,却回答不上来。最后来了句:“我要回工地了,明天晚上再给你们联系。” 一个奔波于生活的人,在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上,都抽不出更多时间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无奈?冬子在曾经的绝望时刻,也有过这种感觉。 仅凭这些线索,是无法拼接出寻找路径的。小夏几乎不太报希望了,冬子却鼓励到:“尽力吧,死马当活马医,对不对?” “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你居然讲迷信?你是大学生,你要当老师的,怎么可以迷信?”反正没事,这个晚上,孙总在隔壁搞科研,冬子在这里,拿小夏混时光,调侃并且轻松着。 “这种事,你干多了,也会跟我一样的。”小夏说到:“不是我迷信,好多过去的故事,好像都有些奇怪的巧合。你知道,有时候,求助者找到家,这事,表面上是我们的努力,以及双方的寻找,但我觉得,更多的,好像是一种运气,一种说不清楚的神秘力量,在起作用。” “还有这讲究?有多神秘?”冬子突然感兴趣起来,是什么故事,把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搞得玄乎起来的? 按小夏的条件,她拥有良好的家庭,很好的教育背景,这个年纪的姑娘,本来是充满生活的信心,朝气蓬勃的。一个热爱生活并且对未来有信心的人,是不容易迷信的。况且,她的教育水平,也应该建立了逻辑思维与科学思维习惯的人,怎么可以迷信? 更重要的是,她的漂亮与善良,肯定不管追求者的。在冬子的眼中,她就是燕子的升级版。燕子有音乐与舞蹈的天赋,但是,她的教育背景与家庭条件,不足以支撑她发展自己的特长,所以,她总处于社会的底层。 有些东西生下来你就有,有些东西,你拼其一生,也得不到。命运这东西,说起来玄乎,就这么点事。 “去年的一个求助者,最靠运气了。”小夏开始了她的故事。 那是去年一个大款求助者来的,所以说他的大款,是因为他表现出一个大款的样子。所有一切的穿戴,都是名牌的,他一身的行头,加起来,估计有十万块钱。 他从小就被卖到广东了,在养父母家长大,只模糊记得自己是西安边上的人,因为,小时候看见过城墙,所以还有记忆。 但他在广东,却生活得非常好。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属于七零后。小时候,大约四五岁被卖到广东,跟了养父母。他的养育父母,其实是广东一个城郊村的村民,自己没有生育,就找人贩子,买下了他,把他当亲生儿子养育。 当然,当时广东的城郊,虽然只有一点薄地,但种点菜就可以卖出钱来,经济条件,比陕西的农村,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他顺利地读完了高中,然后就开始做生意,家里的房屋拆迁,也补给了他们大量的金钱,生意有了底本。广东人做生意是中国人起步最早的,所以,一切都顺风顺水。 但是,他内心中知道,他不是广东的人,他是西安的人。多年来,虽然养育父母对他恩重如山,但他仍然有一种想找到家的冲动,只不过掩饰着,不对外表露罢了。 但作为一个个人,你钱再多,在中国十几亿人口中找到亲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他经常到西安来走访,可以说走遍了整个西安周边的乡镇,都没有他小时候的信息,为此,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跟金钱。 最后,这个网站出来,给了他希望,他在网上来试运气。 因为,他这个情况,也是个单向求助的,所以难度很大。就是在当地志愿者的帮助下,也收效甚微。 当时,志愿者中,就有小夏。 这位寻亲者承诺,如果网站帮他找到了亲生父母,他捐赠网站一百万。但无奈,线索太少,没办法。 有一天,他神神秘秘地跑到网站办公室来,对大家说,他昨晚做了一个梦,说八仙宫有一个老神仙,会给他指点迷津,要大家一起陪他碰碰运气。 其实大家也不报希望,只是觉得,广东人太迷信。对于西安本地人来说,八仙宫是一个道观,只是一个旅游点而已。名气上,根本没有大雁塔有名气与文化含量,历史传承上,也没有大兴善寺那么厉害。况且,哪怕从宗教角度上说,佛教在西安的影响也超过道教,就是远在扶风县的法门寺,也有佛祖舍利,在信众心中闪光。 八仙宫,虽处闹市,但默默无闻。况且,宫外一批衣着不整的几个老少男女,摆的算卦抽签的摊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低端山寨版,上不了台面。 但是,大家确实被他的热情所影响,他又是给大家发纪念品,又是承诺中午晚上请大家吃泡馍、饺子宴。况且,他为此专门包了一辆丰田考斯特,已经开在了办公室门外。要知道,这种车,是领导视察的车,一般人,一生都没坐过。 大家抱着看热闹的心,跟着一块去了。 在八仙宫外,这位求助者,远远看到一个摆卦摊的一个老头,惊叫起来:“就是他,我昨天梦到的,就是他。” 大家吓了一跳:“你以前见过他?” “真没有,我以前都没来过八仙宫。” 大家惊奇之下,来到八仙宫这位摆卦摊的老面前。让老人帮他算,他的家在哪里。 这位老头,其实就是个混饭吃的。从穿着打扮以及说话的味道来看,算卦都是半路出家,见人说人话,风见鬼说鬼话,找你好听的说,就对了。 但是,这位大款出手就不同,他先给老人六百块钱,只求老人给个线索。老人估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客户,还没开口说话,钱就来了,这种大款即使找人算命,也找不到他头上来。况且,跟随这位大款一起来的,还有这么多人看热闹,肯定是个大人物。 小人物从来没有跟大人物打过交道,只知道说好话,顺着说而已。 “你的事,不需要算,肯定很快就会有结果。你要找父母,或许父母已经派人来找你了。” 当时小夏听到就在笑,这是个单向求助的人,如果他亲生父母在找他,就不叫单向求助了。 当然,算命的人,还是有一些话术的,以防算得不准,大人物要找你麻烦,那你就真麻烦了。这位大款平时说话做事有些豪爽,当然也带些话把子口音,广东人说普通话,偶尔就像是在骂人。 老人抓住这个特点,就说到:“如果从现在起,你只说好话,只做好事,不说一个字的坏话,这事就很快成了,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 小夏讲到这里,冬子在电脑这边已经笑了起来。这明显是个话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想要改变他的性格与语言习惯,是非常困难的。让一个喜欢说话带把子的人,一天不嘣出一个脏字,是非常难的。你既然说了脏字,那就不怪我算不准了。 这边的热闹,已经吸引了很多人过来围观。其中一位大嫂,也凑了进来。她看了看这位大款,也听了听详情。再仔细端详了大款的样子,有种带试探口气地问到:“你是不是姓贾?贾老四屋里的?” 这位大款回忆到,好像他父亲是叫什么老四,别人叫四叔的,点了点头,反问时也就相当客气,一字一句地:“这位菩萨,您这么说肯定有道理,请您帮帮我,慈悲一下?” 一个说话随便的人,如此地说好话,估计把了好话的字库,都搜索得差不多了。 “你长得跟贾老四一模一样嘛。”那位大嫂感叹到:“当年他是有个儿子走丢了,也不知死活,也许就是你呢”。 冬子在屏幕这边已经猜到结局了,但还是问到:“是不是的?” “还真是,你说神不神?这位大嫂,就是他们村的邻居,居然因为一个梦,在这里遇上。” “后来怎么样了?” “团聚当然是兴奋热闹的,我当时没在现场,但那位大款,给我们工作人员,每人送了一块玉,我们不收,他还跟我们急,这事印象深刻。” “仅凭这一件事,你就迷信了?” “不光是,也许在我经历的寻亲案例中,大部分成功者,都或多或少,有一些运气的成份。许多老志愿者也说过一些安全,完全没希望的,仅靠念经,最后孩子找回来的,也有。总之,人们在自身力量有限的情况下,寻找神迷力量的加持,也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你这只能算,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他们说到这里,突然想到,前面山东的求助者,说他家的地名,与枣树有关,这上线索,该如何查起呢? 不可能,让冬子开着车,跑遍整个西安周边的枣树吧?况且,几十年前的枣树,现在估计也早就改了。甚至,许多地方的地名也改了,这就更麻烦。 比如西安,其实在古代叫长安。但是,今天你要说长安,那就不是城市了,那是城墙外的郊区:长安县。 前几天,到了开发区,听这地名就让人莫名其妙。本来过去有土名字,但今天,却改成了什么“发展路”、“创新路”、“高新大道”之类的,冬子天天跟推销员接触,据大家估计,全国叫高新大道之类的所谓新地名,重复个数可以达到上百个。当然,冬子生活过的武汉,也有这个名字。 第二天,冬子开车送孙总到实验室,然后,回到那个网站办公室,见到了小夏。新的情况出来了,这是公安那边反馈过来的。 西安附近,叫曾经叫王能的,有八十几个。但这只是当时的户口登记,因为求助者年纪小,当时也没办身份证,所以信息不全。至于后来改名的事,查找资料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在二十年前,户籍登记是用手工的,根本没有电脑资料可言。 他的失踪,没人报案,也没人事后追问,所以,这事,公安帮不上忙。 冬子听到这里,感觉有一些失望。此时,那位负责人大姐却笑着过来说:“人家也还是做了工作的。在西安附近,那个相当年龄段曾经在户籍登记上叫王能的,已经可以查到今天还正常的,家庭关系清楚的,已经有六十来个了。” “所以,我们可以用?” “排除法!”冬子和小夏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两人这种默契,相视一笑,有一种同龄人知音般的感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年轻的男女表情,哪里逃得过八卦圣手街坊大妈的眼神。“好吧,这就定了,这剩下的十几个,小陈跟小夏,就你们负责好不好?” 冬子毕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谦虚到:“我只会开车,没经验,行不行呢?”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小夏负责,你听话就是了,行不行?”大妈老辣得很。 当大妈把十几个人的资料放在他俩面前时,冬子才意识到,这种资料是多么的缺乏,这只是一个最简单的登记,连住址及家人信息都没有,只是一个名单,外加当地登记派出所的单位名。 这就是说,按一个乡一个派出所的规模,他们得跑很多乡镇。当然,有几个是重复的派出所,那至少也得要跑七个乡镇,每一个走访落实,这工作量也太大了。 “怎么,怕了?”小夏歪着着,盯着冬子子的眼睛看,冬子却不敢迎接她的目光,只把眼光集中在手里的资料上。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你敢接,我就敢陪,咋样?” 第一百四十章 何止八怪 也许是八仙过海的传说太深入人心,人们喜欢说事,往八这个数字靠,而在西安,所谓的关中八怪,冬子在这次寻找过程中,体会就更直接了。 他与小夏进行了计划,按每天走访一个派出所的标准,进行一次初访,因为,孙总的作息规律是这样的。一般早上九点钟到实验室,下午五点钟回来。 而按西安附近,最远的派出所,车程也在一个半小时以内,中途时间,可以按三个小时算。那么,到了当地,工作时间,就是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这个区间,总共五个小时,还不算上中午吃饭的时间。 他们决定由远及近地寻访,把最难的最先摸个底。陪孙总吃过早饭,把他送到实验楼后,冬子就直接给小夏打了个电话。 “你在家吗?” “我已经到办公室了。” “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你直接拿上资料,在家等,我来接你不就行了?” “网站办公室,不是离你更近嘛。” 这种客气,其实是不需要的,但冬子并没说什么,直接把车开到办公室。此时小夏已经等在门口了,与负责人大妈在说着什么。 冬子停车一听,原来是因为差旅伙食费的问题,冬子马上说到:“我付账,不要网站管。” “对,男生就该付账的,请女生晚饭,这就对了。”大妈一边说,一边给他俩送眼神,有那种意思。 冬子赶快解释到:“陕西的美食我不了解,刚好小夏当一个美食导游,我也得偿所愿。” “你个吃货!”小夏笑嬉嬉地说到,不像是责怪。 两人上了车后,用了半个小时,才转出城。其实,中途时间,主要是耽误在城里,在城外的公路上,倒是一路顺畅的。 沿途看到的许多农村建筑,让冬子感觉有些莫名的怪异。冬子说到底是干装修出身的,对建筑有种职业的敏感。他在西安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城市里,除了古代的宫殿式建筑,人字形的屋顶,三出厥之类的,也看得多。而农村,他就到过农家乐与翠华山下的小村子,那山区的建筑,大多也是因势就简,特点并不突出。既没有陕北那种窑洞,也没有目前这种塬上的村庄。 开车过程中,冬子自言自语地说到:“M型”。 “嘛意思?你刚才说啥?”小夏的西安土话都出来了,也许上车后,冬子沉默了一段,把她憋急了。西安话,这个“说”字,有点像普通话里“杀”与“学”的公约数,听起来,不像是南方人那种唇齿音,倒有一种气息声,格外地迷人。 “我是说,这房子,好像跟山区的不同。山区的房子,错落有致,因势就简。而这里的院落,一家一户,好像修房子,都搞成个M型,这就比较奇怪了。” “这是塬上嘛,也是关中平原,历来富庶,当然就修得讲究些,这也算是关中八怪之一嘛,叫房子半边盖。” 随后,她解释了这种建筑形制的原因和特点。 陕西八大怪之一的“房子半边盖”就包含了节约土地、节约建材、节能保温和邻里和睦相处的理念。在陕西并不是所有的房子都是“半边盖”。陕西人把房子分为“安间”和“厦房”二类。院子中的“上房(厅房)”和“街房”属于“安间”,院子二侧的房子是“厦房(厢房)”。只是“厦房”是“半边盖”的。 “上房”和“街房”一般是三开间,在陕西流行的设计是“一明两暗”。中间的房子是客厅,门开向院子。二侧是居室,门开在客厅里。雨水是流向自己院内的,房子的两侧和邻里接壤。这一点和外地并无大的差异。 “厦房”就会些特殊了,全都是“半边盖”的。和二边盖比较,还是有点道理的。首先,雨水流向自己的院子,不会发生邻里纠纷。两边盖的房子为了避免这一点,会在两个院子中间留一个小巷子、或在房子和院墙间留一个夹道。相比之下,“半边盖”的房子节约了土地,“半边盖”的房子可以和邻居的房子无缝连接。其次,“半边盖”的房子,两个院子相邻的“厦房”共用一面墙,是“伙墙”或“借墙”,不仅可以节约建材,也将这个外墙变成了内墙,提高了保温性,居住的舒适性提高了。在寒冷的北方,是可以节省不少能源的。 听了她的解释,冬子觉得,虽然本地人了解这些事,但介绍得有她如此专业的,还是比较少见。“你怕是搞专业的吧?我记得,你是学音乐的呢?”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嘛,怎么样,不服?” “服气,服气,你牛。我算是理解了,外面高里面低收集雨水,有一种肥水不流外人的意思,这算不算跟你一样,陕西人都有点迷信?” 冬子的调侃,引来了小夏的笑声:“其实还有一个作用,外面墙高土厚,也是为了防盗,住着安心些。” “嗨,这就跟锁一样,是个心理安慰,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君子还需要防吗?小人防不胜防。”小夏突然问到:“我需不需要防你呢?” “防我?”冬子的玩笑天赋又来了:“我是狼,你当然得防。” “什么儿狼?” 冬子笑到:“你想的那种狼,什么都是,你怕不怕?” “哟,我真的好怕怕呢”她拍着胸口,模仿港台剧里的人物口音,倒有几分神似。“不过,我现在最怕的是你开车分神,对了,我安全带还没系好。”她拉过安全带,扣上。 终于到了派出所,找相关民警了解情况,当听说我们是网站来的,确认过后,民警还算是配合。 按姓名查找已经不太现实了,按地名查找,也有困难。因为包含枣树、枣林、枣塬的地名,从村到组,甚至某个单独农户所在的地方,粗略估计,也得有近二十个,不可能一个个找。 于是决定,从失踪人口登记里查,查着查着发现,这个王能从来没出现在失踪人口登记里,这种检索,没意义。 民警突然想到一个线索:“你们不是知道他的大致年龄吧?他上学时,教育局会有登记的,找那两年教育局的学生名册,是不是有线索呢?” 他给乡教育组的负责人打电话,得到的答复给人希望。原来,过去,在二十年前,那种各村学校登记的纸质入学表格,都是保留在乡里面的,而一个乡,一年学生的入学量,也只有几百人,找起来,不太麻烦。 但是,这位乡干部,正在村里做其他工作,要下午两点钟,才会回来。 于是,他们决定,先在镇上逛逛,顺便吃些东西。冬子是个厨师,对西安本地小吃,也见识过一些。但,那些小吃,都是西安市面上商业化的东西。民间老百姓们怎么吃,什么才是正宗的当地口味,你只有到当地乡镇集市上,才有可能吃得到。 两人逛了一下街,也就是当地土产,除此之外,与全车的农贸集市,没什么两样。这地方离西安已经比较远了,所以,保留着很浓厚的乡土气息。 在这里,虽然年轻人的装束,与全国的风格差不多,但仍然看到许多年纪比较大的人,还保留着“帕子头上戴”习惯。 当地老人喜欢在头上戴白色的帕子,这也是陕西人的着装特色。据说是因为陕西盛产棉花,当地人把棉花织成的手帕戴在头上,既能防风防尘防晒,又可以用来擦手擦汗,甚至还可以用来包东西,用途非常大又很经济实惠。 两人走在街上,尤其是过集市时,街道比较窄,两人的距离就比较近。冬子低声地问到:“这个帕子,怎么现在,还有人戴呢?你看,这街上的人,也不在地里干活,也不需要拿它擦汗挡沙,戴个帽子,不比这方便些?” “你不觉得它很美吗?”此时,在这个人声喧杂的集市里,小夏放松多了,根本没有原来在车上的矜持,有种故意捣蛋、原形毕露的风格。她居然低声唱了起来:“羊肚子手巾哟,三个道道蓝。” 冬子从来没有一嘈杂环境里听歌的经历,更没有听到一个专业选手在大街上低给自己唱歌。冬子突然觉得有些感动,这首歌太好听了。虽然他以前听过它,但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有种触电的感觉:这才是艺术,这才是歌唱。 所有艺术,如果离开了生活,硬搬到舞台上,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你怎么不唱了,真好听。” “想听吗?没门了,不给钱,不唱。” “哎,对了,这好像是陕北的信天游吧?这是农民们唱出来的吗?怎么曲子与歌词,都这么好呢?” “因为生活苦,所以要艺术。”此时,小夏好像在说一个哲学问题,突然从艺术到哲学,这个跨度有些大。而街面羊肉汤与各种面食的麦香,已经让人咽口水了。 在这种美食美味包裹的地方,在这烟火人气旺盛的地方,一个美丽的姑娘,优雅而细腻地唱着歌,居然说生活苦,愧不愧得慌? 但是,那歌声与人,又是那么的优美,居然与现在眼前的混杂毫无冲突地存在着,如同乱草中的鲜花,自在地开放。 “想什么呢?” 冬子发愣被小夏看出来了,只好扯眼前的岔:“你看,他们的碗,这么大!” “吓着了吧?你算什么吃货,一个碗就吓着你。这算关中一怪:碗盆分不开。” “这也算关中八怪之一?”冬子问到。 “这不算八怪中的事,关中何止八怪呢?有无数个怪。那边那个,才算是八怪:烙馍像锅盖。” 其实,烙馍就是冬子在湖北时,所见过的锅盔,湖北有公安锅盔最为有名:金黄干脆、满口麦香。 但这摊子上的锅盔,居像锅盖那么大,并且非常厚实。但又不像新疆的馕,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出来的。 但小夏的介绍,更多是从文化上来说的。 锅盔是关中人吃了千年的干粮。关中人出门的时候,家里都提前烙锅盔带着,十天半个月锅盔也搁不坏。饿了掰块锅盔吃,干啃、水泡均可,吃了顶饱又耐饥。说白了锅盔就是关中人吃了上千年的饼干,甚至是压缩饼干。在重农轻商的年代,它就是出门人的救命粮,这个意思够深刻了吧。 关中的锅盔出现还有许多传说,大多数人接受的是锅盔起源于乾县。唐时修建乾陵,墓工人员庞大,吃饭误工严重。一个士兵情急之下,抓了一块面丢进自己戴的头盔里烘烤出第一块锅盔。这个吃法从陵地传到了民间,换成用铁锅烙烤了。把面揉好擀匀平摊在铁锅上,锅有多大馍就有多大,至于薄厚要看个人喜好了。乾县人祖上庇佑做出的锅盔已蜚声千载,西府、长武等地的锅盔也别有特色。烙锅盔很"浪费"粮食,过去的关中人只在干重活时才吃锅盔。 最令小夏兴奋的是每年新麦面磨出了,母亲总要到乡下探一个长辈,带着小夏去,那位长辈总要给她们烙锅盔。先撮几马勺面粉放进面盆,里面打个鸡蛋和拌均匀,再放到案板上,面揉得亮光、韧硬,放进平底锅里烙。锅盔要文火慢慢烤,不然就外焦内生。最佳的烧料是用麦秸,就像"原汤化原食"一样,麦秸火势大而软,余火锦柔平缓,锅底受热均匀。我最喜欢往灶里放麦秸,不用拉凤匣(风箱),使劲吹口气炉火就"腾"地燎原了。锅里的馍要不停地替它翻身,翻的多了就满身皱纹。母亲很有创意,她不停地翻馍,有意折出黄豆大小的疙瘩,像开满密密麻麻的馍花;她还用筷子插几个孔,锅盔熟的就快。 这些做法,在冬子听来,与公安锅盔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外观不同。但冬子作为厨师,更关心其独特的做法。这么大这么厚,不要说烤得外焦里嫩,有可能,很容易地搞成外糊里生。 “师傅,这打零卖吗?”冬子已经和烤锅盔的老板谈起来了。 “卖,就着羊肉汤,才好吃,你要几两,我给你切。” “我不在这里吃,我带车上,当干粮,给我切一斤吧,刚烤熟的那种。” 师傅高兴地翻动着手里正在烤的锅盔,也回答着冬子的问题。这个锅盔,制作方式其实没秘密的,他不需要保密,哪村哪店,没人会做呢?所以,难得顾客有兴趣,师傅就高兴地讲了起来。 用料简单,若面粉十斤,水便四斤,碱面七钱,酵面可夏七两,冬斤半,春秋一斤。制法也简单,却必须下苦力,按季节掌握水温,先和成死面块,放在案下用木杠压,使劲压,边折边压,压匀盘倒,然后切成两块,分别加入酵面和碱水再压,再使劲压,直到人大汗淋淋,面皮光色润,用湿布盖严盘性。性起,面块分成每块一斤多重的面剂,推擀成直径七寸,厚约八分的圆饼,上鏊,三翻二转,表皮微鼓即熟。 原来它的劲道,与其它面的秘密是一样的,就是反复压,才形成的。比如广东的竹升面,也通过大力揉压,出现筋道。 “你们卖锅盔,为什么不用手撕,用这么大的刀切呢?” “这是人家古代将军发明的嘛,当然要用刀了嘛。”师傅拿着他的巨型大刀,切这锅盔时,倒真有几分将军的豪气。 本来,冬子原计划想多逛一会,但这摊位上的羊肉汤,却让人挪不开步了。本来,小夏也想吃这个,于是就在摊位上坐着,就着这个滚烫的锅盔,吃了起来。 “你看看,就请我吃这个,还算请客吗?”小夏调皮地问到。 “要不晚上,我也请你吃饺子宴?” “别,晚上我要回家,明天再请我吃好东西吧。” 在这集市上,两人吃着,冬子活生生地在周边人群中发现了,这里许多乡间的人,吃东西,明明有板凳,却总是蹲着,盘着一个大碗,头埋进碗里吃面喝汤,这也算是关中八怪之一:吃饭蹲着干。 四周的人们,还体现了其它几怪。比如面条像腰带,这里的面,不是南方常见的机制挂面,都是现场把面粉各水发起,揉出筋道来,然后切出一寸多宽的条子,下到锅里,捞出来时,足有腰带那么宽。 这家伙,如果吸猛了,会啪地打在脸上,那有个像声词,叫BIANG,还生造了一个非常复杂的字,有个口诀,虽然小夏给冬子说了,但冬子还是没记住。 这个字,在新华字典上没有,何必记它呢? 每一个桌子上,都有一碗油泼辣椒,当地叫油泼辣子,也算是一道菜。不管你点的是面还是汤,是馍还是肉,这碗辣子,是少不了的。所以,关中八怪中:油泼辣子一道菜,登上大雅之堂了。 按理论上讲,物产贫穷的地方,要咽下粗糙的饮食,需要用重辣来刺激胃液,这是南方某些专家的观点。对此,冬子有些不太同意。比如四川人,那里物产丰富,自古就有天府之国的美誉,但他们吃辣椒的水平,简直把它搞成了一门艺术,这就用反证法,证明了这些专家观点的谬误。 辣椒是一种痛觉,不是一种味觉,但它丰富了口感,自从传入中国以来,受到人们的喜爱。 也许在古代,它刚传入中国时,因为稀少,而很珍贵。在长安是世界上最繁华都市的那些年,只有长安的高官显贵,才吃得起这样奢侈的调味品吧? 这种奢侈习惯被今天的西安人保留下来,给予了一个调料,以正餐正菜的地位,这是不是一种古风的留存呢? 街上,有的店子为了招揽顾客,用音箱放着秦腔,这也算是关中八怪之一:秦腔吼起来。这一个吼字,真是传神,冬子在西安的城墙下,就已经领教过了。 而还有一怪,成了冬子与小夏的话题:“什么叫姑娘不对外呢?” 小夏没理会冬子的调侃,倒是正经地讲了这个特点。 这一怪很多地区都有,只是在关中地区现象更突显,人情味也更浓郁。 "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关中男人的写照,它的正面意思是关中男人恋家恋婆娘,在"玩龙玩虎不如玩黄土"的小农时代,这种思想也算正统。既然关中男人还不错,那么,这里的姑娘自然爱嫁当地郎了。配合这一观念的还有这里的地理优势,八百里秦川自古都是自给自足的宝地,风调雨顺,物产丰富,缺灾少害。所以,民殷实而安于现状,不思外出谋生。 在关中地面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的观念长期占据主导地位,关中姑娘们生于此,当然不愿意远嫁他乡了。何况从地理位置讲,四边没有匹敌帝王州的地方。东面出潼关就要过黄河,那边的中原虽然好,但过去是三年一小灾,十年一大灾。河南的人都挑担子往陕西逃荒,这样的地方能嫁吗?关中流传着"少不过潼关"的谚语;往西就是阳关了,西出阳关自古都是苦寒之地,前面有了王昭君哀怨千年的琵琶声咽,后面哪个瓜女子(傻姑娘)会自虐做牧羊人的老婆?南面是横亘八百里的大山秦岭,历史上交通不便,民少治化,饮食习惯迥异,不逃避战祸谁愿意进山啊?"老不入四川"就是陕西人不走唐玄宗的老路;北面更是沟大壑深山秃水缺的陕北,那里的信天游有一句经典的词"咱俩见面容易拉手手难!"是说一对青年男女在黄土高坡上见面,你深情地望着我,我甜蜜地凝视你。情浓意烈时想温柔地拉手,就惨凄凄了。中间一道深沟缺了座鹊桥,到对面翻越土沟需一天时间。这样的环境哪个姑娘喜欢?既然四周都不能去,当然嫁个关中郎好,外面的男人免谈。 “今天这个社会了,你没有这种思想吧?”冬子还是以玩笑的口气问到。 “关你什么事?”小夏假装生气,也是可爱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夏天的歌 两人吃完后,再逛了一会,冬子买了几个皮影,因为觉得它们样子特别好看。 小时候,妈妈对着灯光,教冬子在墙壁上,做兔子做狗等样子,冬子想,要是妈妈还在的话,他就专门给她对着灯光做皮影的游戏,她肯定高兴。 但是,这一切,都不可重来。 而在乡下兴奋的小夏,没有看出冬子的神伤,总是一会在这个摊上看,在那个摊位上问。 “你又不买,老问个啥?” “时间不是还早嘛,人家没回来,何必那么着急呢?” 多年后,冬子知道,陪女生逛商场是何等的痛苦,今天,他只是稍微领略了个大概。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就到镇政府教办去,那个负责干部也是刚到,说了几句客气话,打开一间屋子,看了看柜子,说到:“大概就这个柜子吧,三年的入学记录,都在这,你们慢慢翻,我去打点开水。” 他提着一个开水瓶,就出去了,留下冬子与小夏,在这里翻资料。 找了好半天,好像有点线索,结果一比对,又不是。三年内,有大几百人入学,找一个刘能的,并且他的地名与柳树有关。一通找下去,没有确切的结果。 倒是有相似的,什么柳花村,还有一个柳池的小地名,但都没有叫刘能的。于是,他们只好用笔把这几个地名,和名字中带能的人,记录了下来,大概有十几个。 从直觉上讲,这些人都不是山东的求助者,但来都来了,不收点资料,好像对不起午饭。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位干部才提着开水瓶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包一次性杯子。 “没办法,刚出门,就遇到乡党来了,说了会话。”他解释到:“你们找到了吗?” 见小夏摇了摇头,这位干部继续问到:“那你们还在记什么呢?” “全面撒网重点培养呗”冬子笑到:“来都来了,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哈哈哈,小兄弟说得对,这就跟追姑娘差不多,谁知道哪根香显灵了呢?”这位干部一边笑,一边瞧着小夏的眼神,小夏当时就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乡里人,说话粗,小夏莫怪啊。”这位干部要给他们倒水,冬子制止了:“我们也抄完了,这就走,不麻烦了。” “你们看,我杯子都买来了,水都不喝一口,是不是太不讲究了?” 算了,象征性地都喝了一会水,两人告辞了。临走时,冬子送给这位干部一包烟,表示对他的感谢。 “可不敢收,你们是做好事的,我收了烟,成了啥?” “就当是水钱嘛,你专门买杯子,大老远从乡下赶来,车费也没算呢,对不对?” 总算让他收下了烟,两人告辞出来,那位干部送别时,不知道从靠边哪个摊子上,拿了一小袋子花生,塞进了小夏坐的副驾驶位置上,表示答谢。 乡下人礼性重,不会白要别人的东西。这不是一个价值问题,这是一个做人的讲究,小夏要推辞,冬子示意,让她收下来。双方在客气中,道别了。 “想不到,你还是个老江湖呢,你抽烟吗?”车子开出镇子,小夏问到。 “不抽啊,但是,不妨碍我送烟啊。人家给你帮忙,你一点感谢都没有吗?” “那你在派出所,为什么不给民警送烟呢?” “他是完成上级任务,他上级给他打了电话的。而这位教育干部,是义务帮助咱们的,你想,这么多档案,虽然不是很重要,但人家的信任,让我们任意翻,对不对?” “你像个生意人一样,这套江湖规矩,倒是门清。”小夏咬了一个花生:“嗯,还真好吃。你来不来一点?我给你剥?” 冬子突然想到电影里的桥段,女主给男主在车上喂零食,马上觉得不太自然。“不不不,我还是专心开车吧。” “你到底是干啥的?你登记上写的是一个销售公司,但是推销员,没见你这么闲的。” “推销员就一定很忙吗?” “除非生意不好,要不然,肯定忙呢。”小夏对自己的判断,蛮有把握。 “我告诉你,生意最不好的,和生意最好的,都不忙,你信不信?” “生意最好的,也不忙?” “当然呢,茅台酒厂的推销员,他们忙吗?” “也是,他们用不着推销,等着批发商上门求他们,是吧?”小夏好像很明白这个道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爸的一个同学,就是卖酒的,他一年想多进几箱茅台,还得跟酒厂销售的进贡。”小夏吃花生时很精细,剥出一颗来,先搓一搓,把红皮去掉,放入废品塑料袋里,然后再把那颗花生细细地吃,很优雅,也很浪费时间。浪费时间是一种奢侈,所以,普通混生活的老百姓,是优雅不起来的。 “但是,你也不像那生意最好的公司,你是办公室人员吧,不怎么出去推销的,对不对?” “我就是个司机嘛。” “不对,你肯定不止是司机,我看得出来的。毕竟,司机有自己的习性,我懂。” 这倒让冬子好奇起来,司机有什么独特的习性呢? 小夏解释到,一般专门给领导开车的司机,说话不太中性,要么是非常沉默稳重的,要么是话唠。再不,就是从穿着上,也有些特点。要么太正规,要么太随便。所谓太正规,就是西装革履的,皮鞋特别光,好像专门有人擦的。 “其实,他们就是在等领导办事回来,一个人没事,在街边找人擦皮鞋,混时间,对不对?”小夏问到,自己都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得这清楚?” “我爸原来的司机,就是这样的。他的皮鞋,蚊子爬上去都得摔跤!” 这话把冬子逗得哈哈大笑,反问到:“那我要不是司机,是什么呢?” “不知道,你又不是办公室固定上班的,又不是推销员,你到底是干嘛的呢?” “我要说,我是厨师,你更不信了。” “不开玩笑,我们这一段时间,天天在一起工作,取得点信任,就这么难吗?”小夏故意拿眼睛瞪冬子。冬子只好说到:“我说我是搞设计的,你信吗?” “你敢说,我就敢信。但是,你得拿出点证明。”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唱歌,怎么样?” “好,就这么说。我明天,把我的设计图,给你拿一本。但是,每天,你得跟我在车上,唱一首歌,扯平了吧?” “说定了!”小夏倒不含糊。 喜欢歌唱的人,不需要条件,她都要表达。将一切场景艺术化,带入某种旋律之中,是一名歌者的本能。 “你是湖北人?” “明知故问。” “湖北的峡江号子,很有名呢,上了教材的。” 科班出身的人就是不一样,冬子熟悉燕子的声音,她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好,但是,她从来不说什么教材什么地方歌曲的事,因为,燕子没有接受过科班的培训。冬子想到自己,跟燕子也是一样的。按自己的厨艺,如果进入某个厨师学校,或许可以考证,可以成为一级二级厨师,凭这个技术职称拿钱。 有人说,二十岁挣钱靠体力,三十岁靠精力,四十岁靠能力,五十岁靠资历。这种事业路径,是对于一般人而言的。有的人,一辈子靠体力,如同农民,如同工人。有的人,一辈子,只需要靠自己的专业,就可以了。 有专业的人,与没专业的人,在命运把握的程度上,区别如同天上地下。 而燕子那天生的好嗓子,却没条件进入专业的行当,身边这位小夏,嗓子也许没有燕子有特色,但她经历的专业训练,可以保证她衣食无忧。 有尊严地活着。专业就能给你这些,对于冬子与燕子来说,这是多么奢侈的目标啊。 冬子喜欢发愣,被小夏看出来了。“你会湖北民歌吗?” 冬子想了半天:“我只晓得洪湖水浪打浪,什么峡江号子,没听说过。” “嗨!碰到一个乐盲。”小夏笑到:“有一首歌,你肯定听过,就是你们湖北的,好有名的,你肯定听过。” “我在城里长大,没听过什么民歌。” 小夏居然唱起来了:“正月里是新年呢,依哟喂,妹娃去拜年呢,哟喂。金啦银儿锁,银啦银儿锁,阳雀叫呀嘛捎着鹦哥。” 她的曲调一出来,冬子就意识到,这首歌他听过许多遍。当小夏唱到:“妹娃要过河,哪个来推我嘛?” “还是我来推你嘛!”冬子居然跟她无缝链接了,两个人嗨了起来,在第二段,居然冬子不自觉地跟着她哼唱。这首歌,从来没人教过他,但好像是在某个时候,某些神秘的力量,浸入了他的血液,如此熟悉,跟这个专业选手一起配合,毫无违和感。 “我说你听过嘛,还会唱,对不对?” 冬子自己也笑了。在歌厅唱歌,虽然也有与联唱小姐的对唱,但那种生怕唱错,看着字幕压节奏的生硬感,还是让冬子觉得不舒服。只在这一刻,冬子居然自然地流淌出音乐,在小夏的启发下,从心底里出来。 此时,音乐的起伏之美,让冬子感受到夏天的欢快。 假如说,此刻与自己一起唱歌的是燕子,那该是多好啊。 “我还不知道,这首歌是湖北的呢,我原以为是四川的。这四川话的味道,很浓的,对不对?” “这首歌叫龙船调,是湖北恩施那一带的民歌,那里与四川交接,主要是长江三峡两岸地区,所以,口音就比较相似。” “我们湖北的歌,你怎么那么熟悉?” “别说你们湖北的,就是中国各地所有的最著名的民歌,我都会一些。龙船调在四川湖北与湖南的部分地区,都有流行,那是一个大类,其实按这个调子唱的,还有好多歌。” “那就是说,跟信天游差不多,是一类歌的总称,对不对?” “聪明。当然,那一带还有一类歌曲,叫峡江号子,流行于三峡地区,比如一些纤夫拉纤时唱的。” “不是《纤夫的爱吗》?” 小夏笑了起来:“经不起表扬,哪里跟哪里啊。我说民歌,你扯到流行歌曲去了。最典型的是《川江号子》,有一个电影叫《旋涡里的歌》,是我们的教学片,里面的歌,也是湖北人写的,武汉音乐学院,跟我们西安音乐学院的水平,也算是各有千秋,很厉害很好听的。如果哪天我高兴了,说不定会给你唱上几句。只是它难度太大了,嗓子容易劈岔。” 劈岔这个词从一个姑娘嘴里说出来,就有喜剧感。 “那你搞个不劈岔的噻,湖南的,会不会?”反正车上没事,冬子的心,在夏天轻松起来,车上热闹中。 “花鼓戏,是湖南的,听过没有?” 冬子马上想起来,歌厅里的点歌单里,有一首花鼓戏的歌:“我可不听刘海砍樵。” “行家嘛,你居然知道它是花鼓戏。那我跟你唱个你没听过的。”小夏清了清嗓子,轻声唱了起来。 “一支那个竹篙容易弯啰喂,三缕呀麻纱呀扯脱难;猛虎啊落在呀平阳里哟喂,蛟龙啊困在那个浅沙滩。” 这一段歌的韵味,是冬子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在这个细腻俊俏的姑娘嘴里,听出某种沧桑与老练的感觉。唱什么像什么,果然是专业的。 “送你一支啷当啷当一支哟嗬嗬。”听到这里时,那一种俏皮轻松又回来了,冬子忍不住跟着哼了起来,他好像在湖南卫视,听节目主持人唱过这几句,所以模仿了起来。 “你唱跑调了,一跑跑出去几公里,胆子还蛮大,声音这响得。”小夏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小夏,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花鼓戏,还有那个龙船调,都有一种差不多的味道。” “什么味道差不多?” “我说不出来,但一听,就知道,它们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歌。” “这就对了,这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排山水唱出一种歌。”小夏随即给冬子上了一堂民歌的课。 峡江号子,还有重庆民歌,反正是秦巴山区与五陵山区那一带,歌曲的风格中,都有一种圆润沧桑的感觉。为什么呢?因为山区,山区回音相当于音响中的延时效果,非常圆润的感觉。对面山的直线距离并不远,所以,本音加上回音,有一种人与自然的和谐共鸣。 共鸣带来雄浑,青山绿水滋润着它,就显得很有艺术情调。但是,这里是大山大水,所以,歌曲所表现的,是大情怀,秀丽的大情怀,沧桑与和谐并存,这就是峡江号子的特别。很男人,很优美,很哲学。 冬子听到这一串书面语言,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继续问到:“那小山小水呢?” “江南民歌,产生于小山小水,细腻温柔,特别富于表现男女小心思小情调,以婉转文雅见长。因为地小人多,所以情感会变得细腻敏感,螺丝壳里做道场,精雕细刻的。因为他们富庶,所以有时间研究,文人也多,所以,他们的词曲都很讲究,每出一首,必是精品。” 她还唱了几句,这种细腻的歌曲,在这个细腻的人唱起来,是那么的精致,如同绣花姑娘一般,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冬子听了一曲,突然想到信天游。“为什么信天游里的歌,声音那么高,好像的捏着嗓子喊上去的,秦腔也一样,好像也是硬喊出来的,为嘛呢?” “我们陕西人说话,本来就有特点:生冷硬倔。” “不,我觉得,你说话还算是温柔的。” “哈,说老实话了吧?”小夏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啥叫算是温柔的?意思是我说话还是不温柔呗?不过也没啥,咱虽然学着温柔,但陕西人说话,哪怕是普通话说得好的人,比如像我们,也过了级,但还是有一种天生的陕西硬度。” “为什么那么硬呢?” “因为,这块土地上,汉唐遗风,世事沧桑,情怀与环境,都有硬度。这是硬历史养育的硬文化,哪怕是细腻的面粉,咱们要不做出硬硬的馍与锅盔,要不做出特别筋道的面条来,硬不硬?” 冬子想起了中午的锅盔,那厚度与硬度,要不是羊肉汤,还真考验咬合肌的强度。 冬子曾经听说过一个说法,那是一个关于食物的判断。说为什么山东人,陕西人,国字脸比较多,因为咬合肌太发达。为什么咬合肌发达呢?因为他们吃最筋道的面食,咬最韧性的肉。这个道理,听起来有味,实际上,缺乏统计支撑,冬子听了,只是笑笑。 但今天,小夏也这样说,这就涉及文化的东西了。这是冬子不太擅长的,所以想多问几句。 “那扯着嗓子喊,飚高音,是嘛意思呢?” “我们是平原,或者是陕北的黄土高原,空旷风沙与黄土,为了让声音传得更远,就用高音了。其实,相当于西方的假声男高音,所以是捏着嗓子喊。” “阿宝就是那样的。”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的历史情感,总是悲壮的,这种悲剧性,已经进入了陕西人的血液,所以,沧桑与悲愤加在一起的激情迸发,就成了怒吼秦腔了。” 涉及到文化内涵的事,冬子就接不上话了。他只是听着小夏,在那里细细地说。 西安这个地方,目前最多的,是古代的坟墓。历史上那些英雄王侯们,只剩下白骨坟墓摆在面前。所有风云际会,都成了死亡的墓碑。伟大的一切,都将被时间消灭,这种历史与人生的幻灭感,就是悲壮。 即使你做了天子,做了秦皇汉武,一统江山,又怎么样?即使你开创了历史,燕然勒石、封禅泰山,又怎么样?卫青霍去病开疆拓土,李广一生难封,太史公忍辱著书,都是悲剧。什么叫悲剧呢?就是把最好的,撕碎给你看。 而上面那些最好的人,最伟大的功绩,最顶端的权势,是人人都想追求的。但是,这些成功者,又怎么样呢?都失败于时间的车轮。 时间战胜一切人,英雄终要败。这就是沧桑。 但是,他们人不在了,他们的功绩消亡了,他们的石碑残破了。可是,他们的情感,却在歌曲与戏剧中留下来了,在那一个个对时间不服的吼声中,在那一个个对恶劣自然不屈的嘶喊中,体现出人类独有的悲怆。 此时,小夏像一个老师,深情地进入到某种历史情节之中,把冬子讲得沉默,讲得深刻,讲得无话可说。 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是认识世界的一个全新的角度。以前的小袁告诉他,世界是逻辑的,因为逻辑而理性,这才是智慧。 身边的孙总告诉他,世界是科学的,因为实验验证而真实,这才是智慧。 而此时,小夏,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姑娘,告诉自己,世界是情感的,只有情感才能够长存,而所有物质与功绩,都将灭失于时间的长河之中。 究竟哪个才是正确的呢? 车子进入城市,那车与人的喧嚣,已经让人无法平静地谈话了。 “我把你送回家吧。” “不,先到你办公室,你不是答应,把设计图给我的吗?听了这么多首歌,你不会反悔吧?” 好吧,冬子把车子停在公司楼下,问小夏:“你是上楼喝杯水吗?” “下次再说,我在车上等就行了。” 小夏不轻易跟别人上楼,这是对的。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此时连朋友都算不上。 冬子上楼迅速拿了两本他设计的效果图,原来是发回公司设计部的,印刷还算精美。但,这毕竟不是追求艺术效果的,更多是一些设计细节。只不过,外观与风格,还是看得出来。装修好后的照片,也有几张。 当他把设计图拿下来送给小夏后,小夏就入神地看了起来。 “指路噻,你不指路,谨防我把你拉到西羊市卖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她的志向 “好好好,我认真指路不就行了呗?”小夏一边指路,还一边偷看里面的图画。 “车上别看书,容易晕车。” “想不到你还会关心人呢。”小夏白一他一眼:“这些都是你设计的吗?” “习作,刚上路,请小夏老师多提意见。” 两人将车开到雁塔路,远远看见大雁塔了,身边路过一个花草布满围墙的地方,夏天的蔷薇开得奔放,在下午的阳光下,灿烂无比,连绿色的叶子,在微风中,好像也翻滚着海波般的光。 “好漂亮,这是什么地方?” “植物园啊?西安植物园,你没来过?” “还真没来过。” “好,下次有机会,我带你进去,里面可漂亮了。” 两人说着说着,突然,小夏仿佛紧张了起来。“快快快,靠边停下,我要下车了。” “什么意思?”冬子减缓了车了的速度。 小夏却急了:“叫你停你就停,快点!” 冬子只好靠边刹车,小夏拿着那两本画册,就要下去,脚刚落地,车门没关,突然想起,她的包还在车上,反身扯下包,迅速向街边离开。冬子只好隔着车窗对她喊到:“明天来这接你?” 小夏紧张地看着前方,用手给冬子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速度地进入了街边的人流。 冬子看了看时间,接孙总的时间快到了,把车子直接开向了西工大实验楼,在楼下,等孙总出来。 近段时间,孙总好像在搞第三个实验方案,他是个在技术上追求完美的人,虽然前面两次方案都取得了部分成功,但他还是不满足。为了这第三次实验,他不知道又熬了多少个通宵。 一个有专业的人,后来的工作状态,其实与金钱与权势关系不大了。按孙总的专业能力,以及他前两次的实验成果,他完全可以说完成了公司的任务了,该得到的一切奖励,都不可能少。但是,这个人热爱自己的专业,对实验探索有一种痴迷的状态,追求完美与极致,如同他高考的分数,要当状元。 冬子在容城时,少年的他听过爹爹反复说过一句话:“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他当时的理解,只是以为,这个人,好刻苦,好努力,好认真。 但是,今天的孙总,就在他的身边。他发现,孙总并不以熬夜以及通宵工作为苦,好像还有点乐在其中的状态。有时候,怕孙总晚上没有热咖啡喝,冬子故意在半夜里醒来一次。 这其实不需要定闹钟的,在容城卖烧烤的父亲,就给冬子实践了一个土办法。只要你在睡觉前,喝一肚子凉水,最多熬不过4个小时,你总得要起来找厕所。如果你喝热水,就没有这个效果。 现在是夏天,冬子喝冷水觉得爽,所以,他在睡觉前,总要喝一肚子凉水,等到半夜起来,给孙总泡一壶热咖啡,孙总在几次推辞后,也接受了冬子的好意。 这已经不是为公司作贡献了,对孙总的服务,是冬子发自内心的尊重。这样一个算是成功人士的精英,为了专业上的进步,长时间不跟人说话,长时间加班加点,谁的板凳,有他坐得冷呢? 但是,他热爱自己的工作,他哪怕睡得再晚,第二天早晨起来,还是精神百倍的。冬子担心他的健康,他总是说,中午时分,在实验室睡过的。 “其实你知不知道,生物钟,只是个习惯问题。你想睡就睡,睡不着就起来干事。没必要那么死板,一切随性而为。所谓强者,是作习惯的主人,不能做习惯的奴隶。” 这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孙总,在冬子眼中,就是最强的人,高大威猛,冲锋于专业实验的第一线。在孙总的心目中,专业上任何难题,就好像敌人的堡垒,要攻克它,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 有这种气概的,不是英雄,还是什么? 冬子从来没有英雄主义精神,他的父母只是教给他踏实做人,老实做事。爹爹也只是把他当普通的后辈对待,教一些做人的道理而已。冬子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的特长。不管是厨艺还是设计,都是有些特点,但不精。 在孙总身上,他看出,一个拥有强大专业背景的人,他体现出的精神力量,如同缓缓行进的长江之水,虽然未见波涛,却有排山倒海的力量。 当天晚上,冬子发现,小夏跟那位山东求助者在网上联系,也只有二十几分钟,那位求助者,又得到工地加班了。他上的夜班,收入高一些。穷苦的人,只有凭劳力拼搏,才能够得到一衣食。所谓手停口停,也是最辛苦的命运吧。 自己在容城卖羊肉串,不也是过的这种生活吗?辛苦卑微,挣得也不多。但是,那种生活却是踏实的。而目前,冬子的工资很高,但干活很少,内心中,总有一些不安。这种待遇,怕不是自己应得的吧? 那位求助者,只是说了当年,是如何离家出走,如何被拐卖出来的。 他因为在学校打架,被老师要求请家长。而他当时觉得没脸见年迈的爷爷奶奶,就自己跑了出来。后来遇上一位中年妇女,说是带他去找妈妈,说是妈妈新家的邻居,他就信了。好像带到西安火车站后,那位中年妇女就消失了,来了两年男人,说是她的朋友,就把他骗上火车了。 具体的细节,对公安破案有用,对寻找老家没用。主要原因,是他经历过一次受伤,记忆有些缺失了。 他在火车的厕所里,因为意识到,这两个男人好像不怀好意,要哭着下车,结果,在厕所被这两个人打了,当时好像是被打晕了,从此,人就变得木然,听人摆布。 从心理学上讲,这是创伤后的心理保护机制。人们在潜意识中,有意忘掉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但人的经历永远存在,只是心理不让它重新回到记忆里而已。 从这个人在网上谈话的状态看,这个人明显有心理创伤。他找老家,也是他心理创作的治愈过程。为此,冬子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想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帮他圆这个梦。 第二天,送完孙总,冬子给小夏打电话。结果,电话拨通只响了一下,对方就挂断了。也许,她不方便接听电话吧,这是为什么呢? “嘟”的一声,短信来了:“还是在昨天那个位置接我。” 冬子就把车子往那个方向开,过了二十来分钟,远远看见小夏在路边招手,冬子就把车停在了她的身边。 上车后,小夏丢给冬子一个袋子:“给,送你的。” “还有礼物,是什么?” “自己打开看,不就完了?” 冬子打开袋子,发现里面是一张光盘,封面上,是小夏正在唱歌的照片。 “都是你唱的?” “不然呢?” “那我要好好地听一下,就在车上听吧?” “不要”小夏不好意思地说到:“人家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怎么听?你拿回去,有时间,在电脑上听吧。你把你的作品送给我了,这是回礼,怎么样,像话吧?” “有歌星送专辑,麻烦你给我签个名呗?”冬子装出一幅讨好的样子。 “专心开车,安全第一。”小夏不理会冬子的话,反而说到:“你设计得挺好看的,曲线很漂亮。” 关于冬子的设计,自己也不知道什么风格之类的专业名词。但彭总也夸过冬子,颜色与曲线,是他的特点。 “你也懂设计,说得这么专业?” “我哪懂,但是,美的东西,都是相通的嘛,对不对?” “其实,我只是半路出家,没专业地学过,不像你,才是专业的。” 此时,小夏却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前方,好像前方有稀奇,其实就是普通的大街,美丽的植物园早就过了。 “你昨天怎么了,怎么还急了?我是说,下车的时候。” “我妈在前面,万一被她发现了,问这问那的,难得应付。” 冬子瞬间就懂了。年轻男女在一个车上,作为母亲,肯定会问这问那的。也许,女儿正在谈恋爱呢?对方是什么人?干什么职业?长得如何?家庭如何?收入怎样?有房有车?父母健在?这一连串问题,是今天的大妈们最大的兴趣,当然很麻烦。就是这些问题,小夏也答不上来,因为,她目前,对冬子还不太了解,根本没有谈恋爱的意思。 “要不是我爸妈管得紧,其实,我也想去南方的,那边歌厅多,说不定,比在西安这里教书,爽多了。” 一听到歌厅这个词,冬子突然敏感起来。以小夏的条件,根本不需要走燕子的老路。那是一条充满屈辱与羞愧的路。他觉得,有必要劝阻小夏这个念头。 “千万别去,千万别去,你不了解那里的。” “你怎么跟我父母一样,年轻人,闯一闯,有什么不好呢?他们总是说风险风险,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冬子此时突然刹车,就在路当中,小夏头突然往前一窜,后面的车,喇叭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差点追尾。 “你怎么了?” “小夏,咱们虽然只是普通朋友,但是,我还是郑重地劝你一句,你父母说得还轻了些。那不是风险,那十有八九,也许是灾难!相信我,我就是南方过来的。” “什么意思?法制社会,有那么可怕吗?” 冬子本想跟她说燕子的故事,但这个秘密,他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他决定,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讲。 “你认为,那些在歌厅消费的人,喜欢听什么样的歌?” “好听的歌呗,流行歌曲,我又不是没学过。” “错!他们不是单纯为听歌而来。他们是为了美女与暧昧的气氛而来。你如果去过南方的歌厅,你看看舞女们的穿着,再看看歌女的唱法,你就知道,那是一个卖笑的场合,不是一个听歌的场合。真正听歌的人,是在剧院、演唱会或者是音乐厅,你懂吗?” “不是说,好多明星,也是从歌厅里出来的吗?” “你太单纯了,今天中国歌厅里唱歌的人,成千上万,出来几个明星?机率太小了。从统计学上讲,小概率事件约等于没有,你何必把路走窄走死呢?” “你为什么也认为,我不可能成功呢?” “你不是不可能成功,你是不可能在歌厅成功。要知道,歌厅成功的明星,大多数是男明星。女明星有个别,但她付出的代价,你愿意付出吗?” “要付出什么代价?” 面对对方不依不饶的追问,冬子觉得,这话得细说了。但,他不想说出太多燕子那样的遭遇,对于一个优雅的年轻姑娘,说这些未免太残忍。 “屈辱与羞愧,从身体到心灵。”冬子觉得,只用这两个形容词,以小夏的聪明,都应该联想得到。为增加说服力,冬子决定运用新近学会的逻辑推理。对于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逻辑就是最好的武器。 “我们都知道常识,一名歌手,要成为明星,起码得有几个条件。第一,艺术的独特性,这一点,你是有的。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得有人包装你。大老板或者大公司。要知道,一般的歌厅,大老板们是不去的,大公司也只在音乐学院选人。那么,要引起大老板们的注意,要让他栽培你,你该付出什么呢?” 冬子觉得这样说,还是无力。他继续强化到:“你觉得,你付出的东西,别的人会不会付出?哪怕你什么都敢给,那你是给得最极致的那个人吗?有些歌手,家庭贫困,为了生活,她们敢付出一切,尊严与自由,她们都可以不要,你能够做到吗?哪怕你能够做到,你做得比她们好吗?最厉害的,见到大公司代表,不要脸不要命地上,你做得到吧?更多的可能性,是受骗上当,成为几句空口承诺的炮灰,对不对?” 小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冬子觉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你再想想,冒这大的风险,追求那渺茫的希望,付出心灵的伤痕与青春,划得来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小夏虽然嘴硬,但说话的声音明显小多了。 “千百万人试过,何必差你一个。对社会来说,巨大的分母,没什么意义。对于你来说,是整个的青春与生活的美好。对社会,你的这种努力,是万分之一与一万零一分之一的区别。对于你本人及家庭来说,却是百分之百的代价。” “不要跟我讲数学!”小夏此时的生气,并不是对冬子道理的否定,反而说明,冬子的话,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只不过是心理上的防御机制与应激反应而已。 “我不讲数学,我讲实践。至少,南方歌厅的样子,我比你熟悉吧?我见得太多,没有一个成功的,反而是大量求生活的人,受尽了屈辱。” “难道,我就安心在西安,过这种教书的、上班的,平庸的生活吗?” 年轻人总有当英雄的情节,美女们总想在聚光灯下闪耀,这是人之常情。什么叫成熟,就是接受自己的平庸,承认自己的平凡,这就是成熟。成熟是对生活与志向的平衡,是对现实的妥协与安定。因为年轻不成熟,所以还有些不服气。 但是,把教书上班当成平庸,让此时的冬子有些愤怒。这样的城里富裕家庭长大的娇小姐,居然把这种生活当成平庸,那是何等的骄情与奢侈。要知道,燕子,如此有声音的天赋,想当一个私立幼儿园的老师,都是求之不得的。 燕子与冬子,是天下普通人中的一个,他们只求一个安定的生活,一份有尊严的工作,一个平凡安定的日子。此时,却被人说成平庸,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你以为,上班就平庸了吗?教育就平庸了吗?上班代表着平安,教书意味着伟大。在学生眼中,你作为老师,你是他们的榜样与楷模,他们的成长,是模仿你而进步的。这一份伟大的工作,怎么可以说它平庸!按时上下班,这种安定与祥和,是多少人追求不到的境界?有人,尽其一生的努力,也达不到你的起点,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小夏此时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扭着头,冬子看不到她的表情。估计,这些话她从情感上,不太愿意听。但从道理上,她又无法反驳。 冬子突然意识到,有一个规律,叫:人们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东西。自己说的这些,负面的东西太多,她虽然不反驳,但内心却不愿意相信。 冬子觉得,自己要改一种方式。 “其实,你不知道,你懂得这么多,唱得这么好。这样的老师,我读书的时候,怎么就没碰上呢?我的音乐老师,总在纠正我的音准,搞得我唱歌的兴趣都没得了。要是碰上你这样的老师,把音乐说得唱得如此生动,我肯定也会喜欢上音乐课的。要不然,到昨天,你还笑话我,跑调跑了一公里远,对不对?” 小夏突然笑了起来:“其实没那么远,但确实是跑了。” “这就对了嘛。音乐教育是个伟大的事业。也许,你唱歌,在歌厅,偶尔会感动一个人,甚至一群人,但那只是偶尔的感动一下。但是,你在课堂上,学生们得到的,就不止是感动了,而是一生的影响。今天,人们越来越富裕,欣赏艺术的时间与需求都多了起来。但是,他们至少得懂欣赏。不能像我一样,当年教音乐美术的人水平不高,我到了碑林,也看不出圣教序碑,究竟是哪里写得好。到了音乐厅,听交响乐,能让自己睡着,怎么办?美的东西在那里,不懂欣赏。如果全民族的人都能够欣赏音乐与美术,那是个怎样的境界?” 小夏开始兴奋起来,听了冬子的长篇大论过后,也笑了笑:“我就碰到过,有个家伙,在音乐厅听交响乐,自己打起鼾来了,成功地引来全场观众的注目礼。” “对嘛,你想,能够买票去听交响乐的,可以算是有钱了。努力挣钱的目的,是想享受更多的美,但没有教育基础,好东西摆面面前,却得不到,这是不是悲哀?就像天下绝世美女从你面前走过,而你眼睛瞎了,有什么意义?” 小夏哈哈大笑起来。 “你的意思说,教书的意义,还是很大的?” “当然大了,我跟你说,我有一个长辈,是我的崇拜对象,他就是教了一辈子书的人。他不仅用嘴教,还用自己的实际行为教,他是我们当地最受人尊敬的人。” “他是教什么的呢?” “好像什么都教过,主要是教语文。” “没教过音乐吧?音乐是副科,不太重要。” “错!音乐极其重要。要知道,历史上最伟大的教师是孔子,他本人就是音乐发烧友,你是知道他故事的,对吗?” 小夏当然知道,不用冬子多说,小夏就自己讲开了。关于孔子第一次听到《文王操》这个曲子,就准确地说出了音乐所表现的内容,说明他是个行家。他听了师旷的音乐后,感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还有一次听了音乐过后,自己还说自己“三月不知肉味”,说明他是音乐的骨灰级爱好者,用音乐鉴赏家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 “不仅如此”冬子强调到:“他把音乐,当成政治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是治国平天下的重要手段,上升到极重要的高度。礼乐治国,什么意思?礼,在今天我们可以把它当成法律制度等。乐呢?就是以音乐为代表的美学教育,对不对?为什么呢?因为美的音乐,可以激发人类的善,从而减少人类的恶,这是怎样伟大的事业!” 小夏扭头,瞪着眼睛看冬子,冬子虽然眼光直视着前方路况,但也明显用余光感受到,小夏的注视中,有一道直直的光。 第一百四十三章 破案理论 “你为什么这激动呢?我只是说说而已。” 冬子知道,自己的激动,只是联想到了燕子。但是,此时不能说。 “你这样一个美好的姑娘,有美好的生活等着你,何必要趟混水呢?” “美好?”小夏仿佛自言自语:“你真的这样认为?” 那目光更加火辣了,冬子知道,自己应该回避。所以,找了个另外的理由:“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歌唱得这么好,受过这好的教育,这么好的家庭。你今天得到的,是许多人一生都想追求而无法达到的。这不是美好是什么呢?” “仅此而已吗?” “这不足够了吗?” “也许,我太贪了吧。”小夏不再说话了,看样子,冬子说服了她。 冬子把话题扯到昨天晚上,与那位救助者的身上。“比如说他吧,他三十来岁了,也没成家,甚至至今还在找家,他渴望的一切,比你有的,少多了,是不是?” 这位姑娘是善良的,但是,不是所有善良的人,都有好报。那位求助者,不善良吗?为什么生活如此对待他?燕子不善良吗?为什么受到如此的坎坷? 想起自己的父母,都是一生善良的人,帮助过的人、给予过关怀的人,不计其数。随和并且勤奋,但命运给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父母刚去世那会,冬子甚至有些愤世嫉俗。“好人命不长、王八活成年”,这一句俗语,也不是没在冬子头脑中闪现过。尤其是廖苕货,这样一个人渣,在冬子面前那耀武扬威的气势,更是让人愤怒。 “穷极呼天,痛极呼父母”,这是韩愈说的吧?当父母不在了,呼天有什么用?假如上天是公平的,那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群善良的人? 许多人到了这一步,一般就有些愤愤不平,就有些剑出偏锋,人生观开始向邪路滑行。但冬子,因为有爹爹的存在,止住了滑行。爹爹不也是个好例子吗?好人有好报。他一生忍辱负重的结果,一个好的家庭,一个好的身体与寿命,一个好的声誉,一个充满正气的人。 冬子知道自己做不了英雄,做不了爹爹那种人,但是,内心中,并不承认,好人就一定生活不好。眼前这个姑娘,利用假期来做慈善,并不是一时冲动,是长期坚持的。那么,她父母给她的善良基因,肯定是强大的。这样强大的善良,难道不应该抵得上生活的恶吗? 美好的姑娘,她的生活如果被撕碎,那才是真的悲剧。 她只是在有经验有能力父母的保护之下,想单独出去闯一闯,但是,这种危险,不是她能够承受的。所以,冬子才那么激动。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不是说君子有战胜危险的一切能力。只不过,他不到危险的地方去,成功地避开了命运的恶劣。就是这样,孔子也曾经受困于陈蔡。当他五十岁时,已经知道,自己的人生方向与价值了。所谓,五十而知天命。当一个君子好难啊,但,却是值得的。 所谓好人有好报,也许并不单是指命运吧?一个善良的人,生活在积极乐观的心态里,让他的生活中,随时可以感受到欢乐,这就是好报吧。 两人现在,为了他人的命运,开车奔波,也许这种踏实,这种自我价值的实现,就是善良给予自己的回报吧。 记得中学时,自己看过一个电视,是香港拍的。里面有一句台词:“助人为快乐之本。”冬子此时,深以为然。 我们帮助别人,完全是因为自己得到了充实与快乐,这种快乐,是在网络上打游戏体会不到的。当你打了一个月的游戏,终于通关,也许你会有片刻的高兴。但回过头来想,你得到了什么?短暂的兴奋与激动,剩下疲惫与空虚。光阴被虚度,如同浪费生命。 但是,能够以自己的努力,帮助到别人就不同了。你会认为,自己在这一个月里,做了点有意义的事情。自己因为努力而影响了别人的命运,自己的生命,就是有价值的。这种充实感的积累,会让你生命的光阴,充实起来。 大姨曾经给冬子一本当代诗集,里面有两首诗,冬子还背得。其中一首是北岛写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黑色的天空中,挂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当时冬子就觉得,这首诗有些阴暗。也许第一句话是对的,卑鄙者之所以卑鄙,就是想得到投机取巧的通行证。但无论卑鄙者还是高尚者,哪一个不死呢?哪一个不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呢?在这一点上,两者是平等的。更何况,高尚者,还得到了墓志铭。人生总要离去,墓志铭就是价值的体现。 在西安,那些伟大英雄的情感故事,被秦腔以沧凉的片断吼了出来,那艺术化的感染力,就是大写的墓志铭。 还有一首是顾城的,只有两句话: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句话,充满了隐喻与模糊,但表达出某些弱小与卑微。对这种卑微的不满,构成了诗歌的框架。 冬子对此是反对的。因为每个人都是卑微的,在时间面前,所有人都是最终的失败者。所以,任何人,对自己的卑微表达不满,那只是因为,他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生活就是这样,你无论如何隐藏,在光明中,你都是有影子的,影子是黑色的,而阳光却普照于你的正面。你为什么总是盯着身后的影子看,不看看前面的光芒? 所有否认光明自我的人,其实是不接受自己的影子。 车子来到了预先计划的第二个派出所。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年轻的干警。当他们把昨天跟第一个派出所汇报的内容重复一遍时,这位年轻的干警吃惊起来。 “就这点线索,你们还想找人?” “我努力吧,人家已经这样了,我们不帮助他,他可真就没什么希望了。”小夏回答的态度,很真诚。 年轻的警官摇了摇头:“不可能,一个近十岁才离家出走的孩子,不可能只有这点记忆。要么是他隐瞒了什么,要么是他的记忆有问题。” 冬子突然想到,这位求助者的遭遇。于是,就把求助者如何被骗如何被打的细节,说了一遍。 “这就可以解释了,他为什么,总回忆不清楚原来的事。有很大可能,他受到过严重的心理创伤,潜意识不让他回忆起这东西吧。他处于命运与心理的双重折磨中,确实可怜。” 警官的解释,与冬子听说过的心理学知识很是契合,于是就多问了一句:“你学过心理学?” 此时,另一位年纪较大的警官过来,给他们倒水。听到这话,立即大声说到:“小冯是公安大学刑侦专业的高材生,到我们这里挂职锻炼来的,天上知道一半,地下的全知道,人家是未来的领导呢,要不然,我这几十岁了,还要主动给他倒水?” 听到这个玩笑,冯警官立即起身,对那位老警官说到:“谢谢师傅赐水!”两人还作了个揖,像两个戏精一样,小夏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小冯的脸有点红,毕竟这么漂亮的姑娘面前,小伙子还是有触动的。“没他说的那么玄,我也是刚入道,只是书多读了几年而已。” 客气了一番后,老警官走了,冬子与他讨论起来。 “按你的判断,这个人,找到老家的希望,究竟有多大呢?” “难度很大,相当于破案。你想,这还是线索很少的陈年积案,主要是碰运气了。” “那要按你说,天下许多案子,都无法破了?只要躲过几年,就没事了?” “也不是这样,其实,从理论上说,天下没有找不到的凶手。但是收集证据定罪难,抓到凶手归案难。” “我们不要你破案,那打他的人,那个女人贩子,抓不抓得到,是你们的事。我们只想完成他的心愿,是不是就简单些?”小夏也急了。 而这位冯警官,总是躲开小夏的目光。小夏今天穿着一个墨绿色的拖地长裙,不像是下乡走访的,而像是参加时装发布会。冬子第一眼见到她在路边时,就对她的穿着感到好奇,这是到乡下,又不是到香港,穿这漂亮干嘛呢? 低胸,并且两袖还有蕾丝缕空的花边,如果不是熟悉的朋友,一般年轻人,是不敢直视的。 “但是,仅凭这点线索,找到人家的老家,也是非常困难的。它跟破案的难度,差不太多。” 面对小夏焦急的目光,冯警官赶快解释到:“你们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就是收集线索。如果你们相信我,我们可以保持固定联系,不管有什么进展与线索,我们一起分析,或许,会对你们有帮助。” “那就太好了,有你这样专业的选手加盟,求之不得。”冬子在感谢的同时,用目光征询小夏的意见,小夏却没有意思传递过来。既无肯定也无否定。 算了,这是男人间的事,冬子随即跟冯警官,探讨起破案的规律来。 冯警官是从心理学开头的,听了冬子的介绍,他肯定,这位求助者有心理创伤,但不可能仅凭在网络上联络那几十分钟,就可以治疗他的创伤。如果有条件,让他看看心理医生,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甚至通过催眠术,可以让他回忆起更多的细节,那么,找到家乡的事,就会迎刃而解了。 冬子听到这里,差点有一个冲动,想自己出钱帮他找心理医生。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自己也是缺钱的人,自己要积累一笔资金,为拯救燕子而努力。 更何况,你可以帮助那位求助者一时,但找心理医生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他没了工作,今后的生活怎么办呢? “有没有其它的办法呢?我们能够做的?”小夏急切地问到。她的心情可以理解,自己如此努力的奔波,难道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有,你们目前做的走访工作,就是基础。哪怕失败一百次,也就排除了一百个错误。哪怕长期努力,只得到一个线索,也是有意义的。” 看样子,冯警官很在意小夏的反应。年轻警官面对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怎么不付出全力呢?这与爱情与追求无关,这是年轻人的本能。 此时的冯警官,谈论起破案的理论来,此时的他,更像一个老师,有一种真理在握的自信。 按他的说法,破案,其实就是在解一个多元方程组,假如有五个未知数,你找到了其中四个,就一定能够解开第五个。如果你找到其中三个,再加上一些限制条件的约束,你就可能猜到那两个的范围。 哪怕你只找到两个,也有一个破案的思路。当各种思路能够用一个逻辑或者公式来分析时,那就离真相不太远了。 “走访,最基础最简单的重复劳动,表面上看起来费力不讨好,但却是最稳妥最有效的办法。甚至,我的老师说,只要用最大的力量走访,花尽量多的时间与精力,几乎没有破不了的案。” 此时,小夏的眼里,重新闪出了光。 “你的意思,我们的努力,或许是有意义的?”小夏问到。 “有很大的意义,那是寻找未知数的答案。确定的未知数越多,解方程的可能性就越大。要知道,任何事任何人,不可能独立于社会完整存在,总是有痕迹的。这就像阿房宫悬案,经过两千年,也会在考古发掘中,找到答案。” 冬子也知道这个故事,小夏就更不用说了,她是西安人。历史上,著名了《阿房宫》赋,给秦始皇的奢侈定了罪。说它规模如此宏大,以至于项羽烧了它三个月,才完全焚毁。 冬子专门去过阿房宫遗址,那是近年的考古发现。那个地方在西安与咸阳之间,叫三桥的地方。邻近所谓彭总做工作,示范推销的高新区很近,所以,冬子也算熟悉。 根据考古发现,挖掘出当时的年代的夯土层,以及石条等建筑材料,好几年的探方发现,才明白,这是一桩历史冤案。直到秦始皇死,阿房宫根本就没有完工。哪怕最终完工了,也远远不及《阿房宫赋》中所描写的:“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覆压三百余里”的规模。 没有完工的较小规模的宫殿,当然用火烧不了三个月。 因为历史证据的虚假,所以,这篇文章的论点,也就缺乏说服力了。不是他的结论就一定不对,但不能通过阿房宫来证明。 “那万一,我们即使寻找到一些线索,但线索太少,或者太不重要,破案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冬子关心自己努力的结果。 “还有一些其它办法可以帮助。要知道,不管是受害者还是罪犯,他们都是社会人,可以找到他们的同学或者邻居来回忆。前提是,你得知道他们在哪里。当然,心理学与逻辑学的推断,也是有帮助的。” 冯警官虽然说得比较专业,但冬子却一点也不觉得枯燥,一个同龄人,他拥有的知识,正是冬子想学习的。 冯警官举了一个逻辑的例子。比如,求助人所描述的,那位拐卖他的中年妇女,说是要带他去找妈妈,还说是他妈妈的邻居。那问题来了,这个人,肯定知道,他妈妈的邻居不是他的邻居。要不然,近十岁的人,不可能不认识自己的邻居。 甚至,这位拐卖者,已经知道他家的具体情况了。那么,结合这两处推断,可以大致上认为,这个妇女,就是熟悉他家情况的人。要么是乡亲,只不过求助人不认识她,她却认识求助人。要么是他妈妈的关系人,或者熟悉的人。 第二个推断,也可以从逻辑与常识上进行判断。比如这个妇女,把他带到西安火车站,就在城墙边上那个,所以,求助人回忆中,对城墙的记忆比较深刻,这个细节应当是真实的。她在火车站借口去买东西,肯定是故意的。 为什么?因为,如果真要带他去找妈妈,肯定用不着坐火车。因为求助人当时就意识到,上了火车,就等于上当了。说明,他妈妈改嫁的地方并不远,不用坐火车。也许他以前去过妈妈的新家,是坐汽车甚至是走路去的,所以,一上火车,他就慌了。 既然这个女人是故意把他带到火车站的,那她很有可能就是故意把他卖掉的。 说到这里,冯警官停顿了一下:“你们想,什么样的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两个接应的男人?” 冬子冲口而出:“要么这个女人熟悉火车站周围游荡的人贩子,要么,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正确!”冯警官在冬子肩上拍了拍:“我再问你,什么样的人,如此熟悉人贩子,或者组成贩卖团伙?” 小夏仿佛也明白过来:“估计是老手了。” “对了!你反应太快,陈哥都没准备过来,就学会抢答了!”冯警官表扬小夏时,眼神也有光彩,显得有些故意。 冯警官继续分析。既然是老手,那作案肯定不止一次。久走夜路必遇鬼,现在已经二十来年了,她作案的次数累积到一定程度,总会有案发的一次,依据一般经验,她很有可能被抓过。 如果她被公安抓过,就会有案底。找这种有案底的人检索,也会发现蛛丝马迹。 “但是,仅从西安地区的人,二十来年,贩卖人口的案犯成百上千,哪个是她呢?”冬子问到。 “你的问题是有道理的。”冯警官肯定了冬子的思考:“况且,即使她被抓住过,她的供述中,也不一定有这位求助人的信息。因为,许多罪犯在供述时,总是对公安机关有所隐瞒。” 冬子也觉得,这样找的难度,一点都不亚于他们的社会调查。人贩子成百上千万,缩小为女人贩子,那也有几百人。再通过年龄段来大致缩小范围,也有大几十上百人,怎么可以肯定,哪个是她呢? 当冬子把这些疑问抛出来时,冯警官却并不慌张,继续地缩小范围。 “咱们再想想,假如这个人贩子是求助人的乡亲,那她的籍贯里,地名中是不是有柳树的痕迹?当然,如果是求助人妈妈的新家的邻居,就当这条信息无用。但还有更多的细节,可以挖掘。” 冬子与小夏,此时完全插不上话了,听着冯警官的讲解,如同两位小学生。 求助人的描述中,有许多细节可以利用。比如山东,假如相应的怀疑对象,她贩卖人口的目的地,有山东相关的,也是重点。 还有细节,比如团伙作案。如果她被公安抓过,最后肯定把团伙牵扯了出来。在案卷中,以这种团伙为重点,这个团伙至少有一女两男,年龄相当。 还有就是作案地点,西安火车站。一般按犯罪心理学,在一个地方得手的罪犯,下次作案还会选择同样的地点,因为经验上会给她安全感。那么,在搜寻案卷时,可以找那些多次在西安火车站作案的人,作为询问重点。 “假如她已经刑满释放了,你再问她,她不承认这件事,你咋办?”小夏问到。 “不需要她承认,你们不是找求助人的老家吗?他的老家,或者他母亲的新家,估计与这位罪犯以前的居住地,密切相关,找到重点地方,积极寻访,把握就大多了。” “为什么,你认为,她会在火车站多次作案呢?难道不会临时起意?” 冬子的疑问也是有道理的,临时起意的犯罪,也不少见。 “一般团伙作案,都是有计划的,不会是临时起意。哪怕就是临时起意,也是固定团伙。因为,当年没有手机,她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与同伙联系上,对不对?除非一种情况。” 此时小夏突然抢话说到:“除非,他们早就有联络。” 冯警官对小夏树起了大姆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找到线索 听到这里,大家都觉得很兴奋,仿佛前段时间的模糊,已经开始清晰起来。倒不是结果清晰,而是工作的方向已经清晰了。 “这样,两位,是不是我们进行分工呢?你们还是在我这里按搜索地名的方式,找到重点,然后再按年份,找教育部门的入学档案,筛选出重点的人选。我呢,就搜索有案底的资料,通过各种条件的约束,查找可能的罪犯信息。” “两头夹攻,绝对成功!”冬子喊到。 于是,先在这里的公安信息系统里,搜索地名相关以及人名相关。其实,相关的信息太多了,不好判断。但是,冯警官有他自己的办法。 他先设计了一个程序,现场设计出来的,好像用的个什么语言,小夏说得出来,冬子还不太熟悉。于是,小夏就跟着冯警官,盯着电脑屏幕看。 冯警官在程序中设置了条件后,按这个条件与算法,在电脑上设计了一个表格。再把相关的地名与人名以及年龄条件等,导入表格之中。最后,在结论栏里,自动跳出了五个结果。 “哎呀,太快了,这得顶我们一两天的工作量!”小夏惊叹到。而冯警官却假装谦虚地说到:“这只是我们的基本功,算不上什么。” 他这种过分的谦虚,冬子听出了某种骄傲。冬子其实很欣赏这位年轻的警官的,作为同龄人,冬子把他当孙总彭总那样的能干人看待。这个人,如此优秀如此年轻,今后肯定有辉煌的前程。 当小夏抄完相应的结果后,就要准备离开,到乡下去了。冯警官却挽留到:“吃了饭再走吧,不急于这一时。这里有一家稍子面,很是地道,不尝一下?” 小夏却沉浸于即将有可能的收获之中:“不了,我们赶着下乡,争取今天找到一些有用信息。” 一个西安人,说当地的稍子面正宗地道,这可是非常高的评价。其实,冬子是想在这里吃的,但小夏猛给他使眼色,好像有种坐不住的感觉,冬子只好顺口说到:“下次再说吧,万一你这边有了结果,我们不是还得来?” 形势已经无可挽回,冯警官转弯很快。“好吧,把最好吃的东西,留到庆功吧。” 当他送冬子与小夏出门时,突然想起:“哎,留个联络方式呗?” 冬子与小夏突然笑了起来,不留下联络方式,怎么配合呢?他们都互相留下了电话号码。当他们上车前,冯警官凑近冬子,但眼神却停留在副驾驶的小夏身上,大声说到:“我24小时开机的,随时联系我,电话或者短信都行。” 冬子也答到:“我们也一样!”开车离开了。 等出了小镇,小夏突然说到:“你怎么随便说我们呢?我要回家就关了手机,叫24小时?” “什么意思?你不想跟他联络?” “不是那个意思。工作与生活得分开。你可以说你自己24小时开机,你怎么可以决定我的开机时间呢?我们什么关系?” 小夏问话的口气中,根本没有责备的意思,好像还有些小调皮。冬子却回避了这关键的问题:“同志加战友关系,纯洁的工作配合,怎么啦?” “算了,你想什么就是什么吧?” 小夏的语气中,明显不高兴。要说女人心海底针,冬子这是第一次见识到了。 他们到那些重点的村子走访了一遍,发现没有目标对象,所以,也只好返回了。中午,他们就在路边一个店子,吃了点当地的小吃,名字叫“麻食”,其实就是蝌蚪大小的面疙瘩,里面好像揉了香油盐及其它的一些调味料,也怪好吃的。在返回的车上,小夏显示出情绪不高的样子,但肯定不是没吃好的原因。 以前,对年轻姑娘的看法,冬子是从燕子身上得来的。但是,燕子从来不在冬子面前生气,总是笑盈盈的美好。他们相处的那些过去,连同四季的东山,都是最美好的集合。 冬子并没有考虑,小夏为什么有些生气。其实,此时的小夏,对冬子的看法,已经有了立场上的转变。 本来,原来她跟冬子的关系,就是工作上的同事关系。最多算是普通朋友。因为两人的差距太大了,从地域到爱好。 中学时,有人说冬子帅,但是,冬子自己也明白,他只不过长了一个稍微高于社会平均数的相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只能评价为:大致上看得过去。 而小夏是师范学院学音乐的,在文艺圈内的男同学,不论是艺术气质还是打扮作派,都是各有特点,相当讲究的。研究美的人,肯定把自己倒饬得很美。所以,冬子在她的第一印象中,就是个一般人。 但冬子平时的作派中,除了豪爽以外,还有一丝细腻,与学音乐美术的同学不同,有一种成熟的男子气概,但从不盛气凌人。有一种幽默的天赋,但从不油嘴滑舌。稳定可靠并且热情大方,这是她见到的男生中的一种新类型。成熟的年轻人,这是她对冬子的第一印象。 其实,这种所谓的成熟,并不是冬子的心智有多么高,只是那引起曾经的痛苦与变故实在是太大,让冬子面对生活的小事,不太大惊小怪而已。 很多人的成熟,只是痛苦经历的结果,并不令人羡慕,但小夏不知道这一点。 这么些天来,与冬子相处的时间一长,却从来对他没产生过反感的情绪,这是不容易的。因为文艺女青年,以善变而著称,从情绪到行为,都是发散性跳跃性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在时下流行的段子中,文艺女青年是最迷人的,但她们却不是稳定的结婚成家的对象,因为,没人跟得上她的变化。 但是,年轻人的探索心,却让小夏对冬子产生了好奇。按收入与消费的水平来看,冬子无疑是收入很高的人。毕竟,在西安,普通的工薪阶层,根本无法承担冬子这种对钱的随便态度。 冬子并不是奢侈,但他肯定不穷,这里面,丝毫没有讨好小夏的意思。有时候,小夏故意把挑逗性的话与情绪摆在冬子面前,而冬子却并没有积极回应。 所以,冬子对消费的态度,是骨子里流出来的,是有收入的真实支撑的。 其实,冬子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没缺过钱。小时候,因为父母的全力帮助。现在,因为工资很高,还有大笔的销售部奖金。 西安的工资收入,低于广东的水平,更何况,冬子的收入,就是在广东,也不算低的。他历来对钱,并不浪费,但也不太计较。小夏发现,凡是在农民或者乡镇上买东西,冬子并不在意价格。 穷人是小小气气地大方,而富人是大大方方地小气。这一判断,小夏是有信心的。 小夏听说冬子自称是厨师,还是司机。但最终给她证实的,是一名优秀的设计师。一切解释就合理起来。一个南方上市公司的设计师,其实社会地位收入水平甚至生活阅历,肯定低不了哪里去。 但这种比自己还要高的人,却没有一点铜臭味,很接地气,很随意很自然,与之相处起来,很舒服。哪怕是开玩笑,他也没有过分的时候,哪怕是有意见,他也是很善意地表达。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优秀的。 有了这个判断,小夏看冬子的眼神,就有些不同了。但一直没有得到冬子的回应。 文艺女青年,总是有自己的办法,今天上午,她就试了一下。在冬子面前,她故意表现出对冯警官的欣赏,甚至冯警官在设计电脑程序时,她故意凑在警官身边,保持着很亲密的状态,其实,这一切都是小夏的设计,她始终保持着一份警觉,来观察冬子的状态。 冬子居然没有一点嫉妒或者不自然的状态,这让小夏非常失望。人们常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但是,自己把纸送到他面前,他就是不动。 后来小夏故意拒绝冯警官吃午饭的提议,因为,她再也不想做这种无意义的游戏了,她只想早点离开。甚至,要不是为了工作,她连电话号码也不想给冯警官留。 但是,这种心理状态,并不是指小夏已经爱上了冬子。这才几天,一切谈爱都太早。只是,她对冬子有些好感罢了。姑娘的骄傲,在她这个各方面都优秀,从小被夸到大的人身上,尤其突出。她只是想证明自己的魅力,让冬子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对自己产生好感。 她今天为什么要穿这一身,平时最让她骄傲的衣服?还不是为了考验自己的魅力值,是否在冬子的眼光中体现出来。昨天晚上,她连夜把冬子的两本设计画册反复看,还咨询了学建筑设计的同学,得到几个专业名词来夸奖冬子,以期找到更多的共同语言。 她想证明自己的骄傲,但在冬子这里,却收获了失望。这种失望,甚至让小夏怀疑自己的魅力。 今天早上,在来的路上,冬子苦口婆心地劝自己,不要到南方的歌厅去,看样子,他是动了情绪的,是关心自己的。其实,这只是个借口而已。小夏也曾经想过去南方,但只是想想而已,从来没有下过决心。 丢掉眼前这一切的收获,投入未知的南方,不要说自己的父母不同意,就是自己,也没有这种勇气。 让更优秀的男人欣赏自己,甚至喜欢自己,这是文艺女青年的本能,或者说是思维习惯。 因为,专业搞音乐的人,是以上舞台为目的的。舞台是展现魅力与美丽的地方,这就是职业情感。 冬子哪里知道这些呢?他只是看到小夏情绪上的阴睛圆缺,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在冬子的眼中,小夏不仅是优秀的,而且是幸运的。自己的经历,比她惨多了。她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根本不可能完全与她在一个水平线上。 两人误会着对方的美好,各怀心思地干着共同的事情,这真是个奇妙的组合。 一个人如何定位自己,是从身边参照物出发的。在冬子身边,大量优秀的推销员与设计师,让冬子觉得自己是名菜鸟。甚至,自己的能力都对不起自己的收入。更莫说,冬子见识过综合素质如此之高的彭总,专业精神如此之强的孙总,与孙总一起谈话的那些专业人士,所拥有的专业能力,思维水平,视野广度,思考深度,冬子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学不到位。 这种卑微带来的随和与谦虚是骨子里的,更莫说,他那些卖烧烤的经历,是从底层滚出来的人,对整个社会,整体上是仰望的。 在女人方面,冬子对自己的定位是唯一的,那就是燕子。冬子觉得,只有自己努力奋斗,才配得上燕子。所以,比燕子条件更好的女性,冬子除了欣赏以外,根本没有产生爱情的奢望。 当然,爱情不是条件的比较,有时,它来了,猛然给你一击,你才发现,你爱了。 冬子是个忠情的人,他已经在燕子身上,想象了最激动最美好的爱情,虽然只是想象,但也足够填满自己的思念。所以,只要燕子还在,冬子就没有空间,留给其他的女性。 说实话,连燕子,冬子都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配不上她。 回到城里后,冬子在固定路线开着车,终于到一个小区门口,小夏说到:“这就是我家了,不上去坐坐?” “不敢,怕你爸把我打出来。”冬子玩笑到。 “你没坏心思,谁打你呢?”小夏又是一句挑衅。 “万一误会了呢?” “谁误会你,瞧你长的那样!”小夏假装生气地下了车,刚走出一步,再回过头来,对冬子说到:“那碟子,如果不想听,明天就还我。” 冬子感到很奇怪,明明是送我的,怎么还想要回去吗?他不理解,为什么今天小夏说话,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这只是小夏的一个试金石。女生有时候说话,得反着听。比如她就冬子“瞧你长的那样”,表面上是责怪冬子长得不行,其实,女生说出这句话时,十有八九,是对你的其它方面,已经有好感了。这就像著名的赵氏小品的一句话:“一般女人说男人傻时,事情就有百分之八十了。” 接上孙总,在外面吃了饭,两人还到城墙上走了一圈,并且到那个城墙边的秧歌场,看了一会,当地人扭秧歌。这种火辣热闹的场面,与孙总长时间一个人思考实验的孤独,形成了反差。 孙总在回来的路上,对冬子说到:“古人说少莫入川,老莫进陕,果然是有道理的。” “这是什么道理?” “少莫入川嘛,四川妹子漂亮多情,你沉溺于男女感情之中,就无法做大事业了。老莫进陕,你看那些扭秧歌的老人们,身段眼神是多么火辣。一辈子辛苦的陕西人,到老了,好像突然迎来了第二春一样,男女之间,好像热闹了起来。” “第二春,有什么不好吗?那生活不是更有意义了吗?” “老人谈恋爱,如同老房子着火,可怕不可怕?” 说得两人都大笑起来。孙总出来,就是为了调节情绪的,从紧绷的实验与科研环境中解脱出来,也是一种放松。在这个时刻,他的话往往有玩笑故意的成份,此时的结论,他故意不严谨,就是给思维开个情绪上的玩笑。 两人回到宿舍,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 今天晚上,那位求助人没上网,所以,等了半天,平时他上网的时间已经过了,还没见上登录,冬子决定放弃。把小夏的碟子放入电脑,专心地看了起来。 这里面主要是小夏的几首独唱,是录音棚录制并精心制作成MTV的,这要花不少钱。还有就是她在剧场,好像是毕业音乐会的表演,有钢琴独奏,还有演唱,背后有专业的伴舞,体现的是她舞台形象。 整个风格是优美与深情,甚至,还很感动人。冬子听到那一首歌时,差点被触动了。这首歌的名字叫《兰花花》,这里面,小夏用正宗的陕北话唱,并且使用了儿化音,宛转深情,缠绵凄楚,让冬子产生了联想,把燕子想象成兰花花了,悲愤与凄美的整合,让人欲哭无泪。 “青线儿线儿的那个蓝线儿线儿,蓝个茵茵的彩,生下一个兰花儿花儿,实在是爱死个人。” 这首歌讲的故事,是如此的典型与动人,让冬子的心沉到了海底。好久,才回过神来,准备睡觉了。 按平时喝凉水,半夜起床泡咖啡的习惯,冬子上床了。 一阵电话铃声,把冬子吵醒。冬子一看,是小夏来的。 “这才两点多,啥事?” “你也晓得是两点多啊,那位冯警官太不讲究了,他给我打了两三个电话,我故意按了不接的键,他还是要打。差点把我父母吵醒了。他懂不懂礼貌?你赶快给他回个电话吧,我懒得搭理他。” 没办法,冬子只好给冯警官回了个电话过去。 “我搞到现在,终于有了眉目了,到明天早上,有出结果的希望,你们明天有没有空呢?” “应该有空吧?”冬子说到。 “那我给小夏打电话,她总是不接,是不是她明天来不了?” “不会,她怕吵着家人了,所以给我来消息,让我跟你联络。” “那你约上她,明天一早过来,我们一起见证结果。别忘了,还有可能吃到稍子面呢。” “好的,说定了。”冬子知道,或许冯警官已经找到线索了,才如此兴奋。一个人最兴奋的时候,总是把注意力投放到最关心的人身上,看他的反应。 心理学上有一个规律,当一群人都因为一个笑话或者画面而大笑时,你总是把目光朝向你最感兴趣的人。或者,就是你暗恋的人。 当听到好消息即将来临的脚步声时,他最先打小夏的电话,他是多么希望,此时的小夏,能够同他一起分享这种兴奋啊。 冬子并不笨,他已经感受到了什么。 第二天,还是按计划,冬子送完孙总后,直接把车子开到小夏家的小区外,当然,离门口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在等小夏的过程中,冬子也下车,把车子的轮胎蹬了几下。跑车这么长时间,轮胎的气压怎么样,这还是他第一次检查。 背后被人拍了一下,不用问,那身上的味道,就是小夏的,清凉而微香,让人振奋。 两人上车后,冬子怕小夏的兴致不高,专门说了那碟子的事。“你唱得真好,钢琴也弹得好。” “好在哪里?不许忽悠!” “我说不出道理,只觉得好听。我不懂音乐,但你那个兰花花,把我听感动了,太感动了,我觉得,这才是艺术吧?” “真的吗?”小夏兴奋起来。 “我流泪时,你又没看见。”冬子说的时许,当时虽然眼泪没有流下来,但确实是含在眼眶的。 “这就是悲剧的魅力,不是我唱得多好,是这首歌好。有人说,最伟大的艺术,总是悲剧的。因为,人生的本质,就是悲剧。” “不管它写得多好,反正你唱出来感动了我,就好艺术。” 此时,小夏虽然不说话,但冬子明显感受到,她心情是非常舒畅的。 过了好久,快到小镇了,冬子再把话题拉回到求助人的事情上来。“冯警官一夜没睡,这家伙,猛得狠。” 小夏也把情绪转换到今天的事情上来了。“他说已经有结果了?” “倒没那么肯定,但他说,今天早上,出结果的可能性非常大,让我们共同见证一下。” “万一我们等半天,还是没结果呢?” “怕什么,大不了稍子面,我来请,你想吃多少碗,打包带回,都归我付账,这总可以了吧?” “你把人家当吃货了吗?你这个人,真坏!” 车子已经停在了镇派出所的门口,此时,冯警官已经在门口,张望着他们的到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这个高手 冯警官的办公室里,到处堆满草稿纸,上面写了一大堆人名与地名的关系草图,空气中还飘荡着方便面的味道。一大缸子茶,摆在了电脑桌的一边。 “你昨天一夜没睡吧?靠吃方便喝茶撑过去?”冬子关心地问到。 “不好意思,还没收拾好。你们吃过早饭了吗?”冯警官对冬子说话,总有眼角余光在看小夏,还慌不迭地,收拾那些东西。 “我们吃过了”这是小夏第一次说话:“不用收拾,并不算乱。” 冯警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好吧,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差点被一个东西误导了,走了好多冤枉路,终于算明白过来了。” “什么意思?”冬子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搞得莫名其妙。 “你们坐”冯警官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说到:“就是地名,其实与柳树无关。” “啥?怎么可能呢?人家连这点记忆也错了?”小夏感到吃惊。 “所以说呢,光靠回忆,也是有问题的。因为他受过心理创伤,回忆被潜意识扭曲了。要是我早就排除这个干扰项,也许会早四个小时收工。直到给你们昨晚打电话前,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接下来的事,就迎刃而解了。” 此时,小夏想直接要答案,而冯警官却表现出并不慌的态度,要讲过程。冬子给小夏使了个眼色,让兴奋的冯警官一路讲下去。 自己的劳动成果出来了,在喜欢的人面前,怎么不介绍自己的艰辛?就像一个战斗英雄,打仗的结果虽然胜利了,但最令人骄傲的是,他整个艰苦的战斗过程。 冯警官先从电脑的资料库里,提取了近二十年来,公安打击过的人贩子,以团伙犯罪为第一个标准。第二个标准,以主犯中有妇女,按年龄计算,当时被打击的,应该在三十岁以上的人。第三个标准,团伙中至少有一女两男。第四个标准,有贩卖人口到山东的记录。第五个标准,作案地点中,出现了西安火车站。 按这些标准,找到58个犯罪团伙,把这些人输入自己设计的表格中,利用程序,再来进行比对。 比对的重点,就是地点,罪犯的籍贯,与柳树有关。不管是柳花还是柳庄,都算。但是,找来找去,却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直到昨天半夜,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位求助人,既然因为心理创伤,记忆产生了扭曲,那是不是有一种可能,他对地名的回忆,是错的? 于是,他联想到,求助人的母亲叫柳姑。一般对母亲名字的回忆,不容易错。虽然,他对母亲改嫁,以及后来对他的不好,心存怨恨。但是,那毕竟是哺育过他的母亲,人们在内心深处,总是残存着对母亲的眷念。 “他在网络上的回忆,有大量对母亲很恨的语言,怎么会眷念呢?”小夏有些不解。 “爱之深恨之切嘛,对不对?” 冯警官的解释,冬子很快就明白了。一个人,太爱对方,会对对方有过高的期望。当求助人的父亲去世后,他把生活中爱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母亲身上。但母亲后来的冷淡,会在他心灵中产生巨大的反差,就在语言中,表现为恨了。 在现实生活中,一个普通人,对你不好,你也许只是短暂地愤怒一下,埋怨一下。但你最爱的人,最大的依靠,对你稍微不好,你会产生对人生情感的幻灭感。 只有少年时吸收了尽可能多的无条件无原则的爱,长大后,才会有原谅别人的胸怀,才会有无原则爱别人的基础。就像身边的小夏,她是活在父母浓烈的爱与保护之中的,对心理的恶,很难体会。 一般来说,关于爱,关于善,只有你从小受到了巨大的爱护与善意,你内心中的正气,才会充盈。而长大后,才是你善良的基础。这就像在银行存钱一样,底本足够多,利息才会多。 只有极少数的人,生活不乏以恶来反复对待他,但他依然相信善良的世界,相信他人的美好。这是心理极其强大的人,是英雄,是猛士,是菩萨。 此时,冬子深信鲁迅先生的话: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人生的惨淡。 而我们只是普通人,不是猛士。 “联想到这个问题,我觉得从心理学的基本原理上,可以找到线索。或许,他所回忆的地名,只是他对母亲回忆的一个折射。” “你的意思是,他母亲叫柳姑,所以,在他的记忆中,他把自己故乡的地名,也安上了柳树的特点?” “对啊,这个可能性很大。于是,我就专门在西安附近的地方,专门找柳姓聚集的地方。因为在我们这边,一个村庄一个地方,同姓人聚居的情况比较普遍。我还产生了一个联想,也许,那个人贩子,也许就是他母亲的娘家人,或许也姓柳,或者她丈夫姓柳,这也是个寻找切入口,对不对?” 分析各丝丝入扣,这位公安大学的青年才俊,水平不是吹出来的,他是个高手。 他于是重新检索信息,找这女人贩子中是否有姓柳的,还真找到两个。但经过其它条件比对,不是求助人的相关人员。 在这58个犯罪团伙中,每一个女罪犯,当时的丈夫是否姓柳呢?他通过查询户籍信息,有了新的发现。 一位叫王菊花的人贩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位人贩子的户籍信息中,她丈夫姓柳,是乾县柳家庄人。那是不是有这种可能,这个柳家庄,就是求助人母亲的娘家呢? 再按这个思路,追寻户籍信息相关内容。发现,这个柳家庄周边,只距离六公里,就相邻着一个王家庄。太巧了,这种近距离婚姻,在三十年前当地婚嫁的状况里,非常普遍。在检索婚姻状况里,他发现,柳家庄与王家庄通婚的历史已经很长了,既有王家庄嫁到柳家庄的人,也有柳家庄嫁到王家庄的人。 “也就是说,求助人的回忆中搞岔了。他说老家地名时,实际上是联想到了母亲娘家的地名,对不对?”小夏好像明白过来了。 “有极大可能。毕竟,小时候,到外公外婆家的美好回忆,让他对柳家庄这个地方,深有眷念。并且,母亲改嫁以后,他以直觉与情感印象来记忆,母亲或许是回娘家去了。那些最美好的期盼,就在柳家庄汇合了。对温暖对安全对母亲怀抱的思念,让他在记忆中强化柳家这个特点。” 这完全是心理学了,估计,这位冯警官,看的是犯罪心理学,也学会了普通心理学的原理。冬子觉得,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那你给我们打电话,就是确定了调查走访的重点地区,就是柳家庄?”冬子问到。 “不仅仅因为这。仅凭这种大概率的推断,不能成为我们行动的依据。我是发现了后来的一个信息,才给你们打电话的。” “什么信息?” “那位王菊花,已经于七年前,死于一场意外。而意外的原因,是回娘家时,失足不小心跌入村里的沟渠之中,淹死了。而她的丈夫,却因为,村里修的这条深渠,路两边没有栏杆保护,而起诉了村委会要求赔偿。我连夜找乾县法院管资料的同学帮我查到的。你知道,在法庭卷宗上,有一句话,是关于王大个的。” 本来,冬子与小夏还在为王菊花的死而叹气。她出狱后,应该是寻找这位求助人线索的最好寻访对象,但她死后,在哪里去找人问情况呢? 但一听到王大个的名字,他俩就兴奋起来。这个名字出现在求助人的回忆中。因为求助人回忆,这个王大个,就是他父亲的俗名。 “当时法院的卷宗上,有这样一段记载。王菊花的丈夫在法庭上举例。当年村里的王大个,也是摔死在这渠道里,村里赔了他五万块钱。按当时货币的价值,按今天算,村里至少要赔王菊花,至少三十万,因为货币贬值了嘛。” “他一个农村人,还知道货币贬值?”冬子很不理解。 “肯定他找了律师的呗,要不然,怎么想到打官司。” “那村委会当时是怎样回应的?” 冯警官调出他同学拍的当时卷宗的照片,给冬子与小夏看。在电脑上,字体虽然有些旧,但看得很清楚。 当时村委会有一个证明材料,大意是写,王兵,俗名王大个,当年摔死在沟渠时,是因为当时是挖沟渠的集体劳动时摔死的,属于因公伤亡,按国家因公伤亡的规定,给予一次性丧葬抚恤及赔偿,总计四万多元。 当时有控沟渠工程,乡镇的立项文件,村委会的集体讨论会议记录,工程造价资金来源,都是财政所造好的材料。而村里施工时,经工员及民工领取工钱的表格,也作为证明材料在列。其实,王兵,就是王大个,就是领取工钱的人员之一。 而王大个因为工作,当时是如何摔下来的,一切都有当时旁观者的记录,以及送医人员的旁证,以及医生开的死亡证明,死亡原因:摔落导致身体多处骨折,脾脏等内部脏器破裂失血过多,导致死亡。 这几个证明材料,可以完全证明四件事情。第一,王大个就是王兵。第二,这个沟渠工程是一个政府工程。第三,王兵参加了因公劳动。第四,他死亡的原因,是因公劳动时事故的直接死亡。 由此,他符合因公死亡的一切条件。所以,在二十多年前,村里给他赔偿了当时还算巨额的款项。 当然,王菊花也得到了村里面赔偿的接近一万元的丧葬补助,但那只是象征性的,根本与之丈夫所要求的,差之天远。看样子,法律的判决,是公正的。 看到这里时,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求助者的父亲在哪里,就已经清楚了。 小夏显得兴奋起来,仔细盯着冯警官从电脑里调出的户籍信息。这个户籍信息上,有王兵销户的记录,也有他母亲改嫁迁移户口的记录。当然,还有他爷爷奶奶当时的记录。 从记录上看,他爷爷已经去世了,是三年前,而他奶奶,依然健在。 小夏恨不得马上到那个王家庄去,还要寻访求助人的王能的母亲。毕竟,不管他母亲过去对他如何,毕竟那是他的亲娘。 但是,冯警官却阻止了:“中午吃了饭再走,都答应过的,稍子面,对不对?” “直接去不就行了吗?回来再吃面不行?”小夏很急迫。因为自己的工作,有了进展,这一种成就感,迫在眉睫的胜利,让她的情绪,停不下来。 “你们何必这么急呢?怕他奶奶跑了?” “不是,人家王能盼了二十年,多一天,都是煎熬,对不对?”小夏好像将自己代入了王能的情感。 因为户籍信息上,有王能的名字,所有一切都对上了,不可能有错了。胜利的高地已经占领,就差插上红旗了。 冬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如果我们现在到乾县,恐怕来不及了,要不,明天再去吧,访得细些。” 听到冬子不站在自己一边,小夏有些失望,递过来一个嗔怪的眼神。这一切,肯定逃不过一直注视着她的冯警官。 “不仅仅是时间问题,也许一天的走访时间都不太够,因为后续的事情,还有很多。”冯警官这一说,小夏明显不理解了:“不是说确认了他的老家,找到他爷爷奶奶就行吗?还有什么事?” “好,我只问你,假如这位求助者不是那个真的王能呢?假如他是冒充的呢?如何确认?” “那为什么他的回忆对得这么好?”小夏不服。 “有可能,他熟悉王能的一些情况,冒充他来求助呢?毕竟,他提供的信息不多,且模糊。这种冒名顶替的事很多的。” “这也要冒充,不会吧?”小夏的语气软了下来。 冯警官介绍了一个案例,听得小夏有些害怕。说是一个煤窑里,因为是私人开的,所以管理就不太正规。有人骗过来一个精神病,把他推到井里摔死了,最后,这个凶手,就冒充自己是这个精神病的家人,要求矿上给予补偿。如果矿上不补偿,他就把矿里死人的安全事故消息散播出去,让矿山停产整顿。 一个矿停产整顿至少几个月时间,那最后的损失,当以千万计。所以,老板没办法,只好给这个死者的所谓家人,几十万,以了是非。一般人贩子,卖一个活人只得到最多几万块钱。像这种,贩卖加制造矿难的,俗称卖死人,得几十万。十倍的利润,有人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去干的。 “好残忍!这些家伙该千刀万剐!”小夏第一次听到生活中有如此残忍的事情。“拐骗人口的家伙,都不是东西。那个王菊花死了,但同案犯还在,你为什么不立案,为王能的事,再把他抓起来?”小夏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公安也不是很能干嘛,她当年交代了三起案件,就是没交代王能的事,你们办案不力,对不对?” “对,我承认,当年办案,公安部门是有疏漏。公安面对的案件太多了,杀人放火的大案都不一定管得好,更何况这呢?况且,有这三起案件,就足以定他们十年以上的刑期了,所以,也就没有深究。” “那不是失职吗?”小夏因为对这类犯罪的愤怒,把气撒到了冯警官头上了。 “罗卜快了不洗泥,肯定有失误。但是,另一个因素,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她承认了这件事,对她的后果,是怎么样的呢?” 这话突然提醒了冬子,对啊,这位王菊花,居然卖掉了自己娘家的小乡亲,这在农村这个亲情社会里,那比在外做任何犯罪都要恶劣。 如果不承认这个案件,她自己知道,最多判十几年,最后还是要出狱的。出狱后,哪怕丈夫不要她了,她还有娘家可以回。但是,如果她承认了这个案件,她本人就永远要躲着娘家人了,躲一生。 按原来冯警官的介绍,这王家庄与柳家庄是互相通婚的,也就是说,这个王能母亲所在的娘家人,也就是人贩子的婆家,那她在婆家也无法生活了。 这个后果,等于毁掉她一生,生不如死。况且,如果这事被人知道了,不仅她出狱后无法生存,就连她的两家亲人,她的子女,也无法抬头。这比死,还要难受。 以上是她不可能说的原因。但也有她不说的条件,因为她知道,王能的爷爷奶奶没文化,当时也没报案。没有报案的东西,公安是不追究的。因为没有合法的报案人,也就无法立案,所以,公安忽略了这事,是有原因的。 “那为什么,孙子不见了,他爷爷奶奶们不报案呢?”小夏追问到。 “这就是要仔细走访的原因。估计,他有一个复杂的家庭纠葛与背景。况且,他的心理受了创伤,肯定不止是在火车上被打的那一刻,也许在日常的家庭生活中,也受过创伤。这个创伤之大,以至于,他潜意识中,故意扭曲了故乡的名字。” 小夏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复杂性。 时间到中午了,在冯警官带领下,三人来到一个餐馆,上面写着招牌:老岐山稍子面。这里是岐山县下的一个镇,所以,打这个招牌,是合适的。 稍子面,冬子在西安吃得多,但是,像这里的味道,有一种老的感觉。酸辣非常分明,面条有一种粗粝感,筋道中,有一种混沌,而宽宽的面条里弥漫的麦香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回甘。 太好吃了,尤其是汤好喝。但是,冯警官已经介绍过了,在乡下吃正宗老岐山面,是不喝汤的。把面捞完,那红绿酸辣的汤被倒掉,冬子还惋惜了半天。 当然有一个卤菜,还有几个酸菜,毕竟这才像招待客人的样子。冯警官下午要上班,而冬子要开车,所以就不喝酒了。冬子约好了,下次在一起的话,或者是在西安,或者就是在这个小镇,两人还是要喝一回。 “还有下次?”小夏问到。 “也许还有下下次呢”冬子解释到:“首先,要确认这位求助者是真的王能,就得取到他母亲的DNA,由公安机关发起鉴定申请。当然,如果要破案,继续追究那两个同案犯的责任,那得冯警官又要开始工作。” “当然,得由他的亲属作为报案人。我们不可能凭空立案,对不对?”冯警官笑着说到,他对冬子充满了好感。 “对了,说服他亲人来报案是一方面,了解他亲人之间的纠葛,也很重要。如果他回来生活,不把这些东西理顺,是不行的。” 小夏已经理解了。一个孩子失踪,居然没有亲属报案,是误会?是故意?还是另有隐情?事情可能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以前,小夏面对的求助者,家庭关系清楚,就是寻找亲情的意思,所以,没往这边考虑。 “也许还有一个问题。”小夏毕竟聪明,她想起了另外的事。“我们要通过走访,不仅要找到为什么没人报案的原因。还要找到王能心理问题产生的原因。如果有可能,有针对性地为治疗创造条件,这才是真的帮人。” 冯警官此时认真地看着小夏,停顿了半天,然后用一个类似于《西游记》里唐僧的口气说到:“你才是大慈大悲的女菩萨啊。” 冬子哈哈大笑起来,小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吃完了饭,冬子觉得还有时间,要到附近转一转,而冯警官也想推荐当地的景点。 “有什么看头?都是坟!”小夏明显想回去了,冬子也就算了,与冯警官说了些客气话,就挥手告别。 在车上,冬子觉得小夏这种态度不太好。 “这次的首功毕竟是冯警官,你好像不太友好喔?” “你要我怎样?”小夏好像真生气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王庄柳庄 冬子哪里能够理解,此时小夏的心。她已经明显感受到冯警官对自己的好感,但冬子却毫无醋意的表现。自己的骄傲受到了打击,这就是她生气的原因。 哪个女生,不喜欢优秀的男生喜欢自己呢?更何况,在小夏的心目中,冬子比冯警官更优秀。 长久无话,冬子终于打破了沉默。 “今天晚上,是不是在网上,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呢?” 其实,冬子在问时,内心觉得,还是不要这么早告诉好。最稳妥的办法,是在明后天,把他家的现状了解清楚了后,再告诉他。然后,让他在当地公安机关作DNA取样。或者,要他作自诉的报案的方式,来追究那曾经打他的男人的责任。 当然,他的心理问题的原因没找到之前,是不太敢贸然告诉的。冬子之所以多此一问,完全是为了打破沉默的僵局。 “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吧,毕竟有些情况还没确定。” 车子已经走上雁塔路了,冬子看小夏的情绪开始好起来,就顺势问到:“不是说植物园很漂亮吗?下午你有时间?” “你想看,你自己就去看好了。”小夏好像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其实,她在等一句话。 “你不是说过,要陪我进去看的?”冬子想把气氛轻松起来,顺口说到。 “好吧,那就麻烦本小姐一回,陪你走走。”小夏突然兴奋起来,声音轻快了许多。 其实,小夏就是等着冬子的主动邀请。在那鸟语花香的地方,俊男美女同游,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还充满着其他的想象。 车子在停车场停好后,买了门票,两人进入了大门。这个大门很有特色,是绿色啬薇包围着的一个拱门,青翠欲滴的叶子很嫩,而红色黄色紫色的各色啬薇,装点出热闹与欢乐。 这个植物园,全称应该叫中科院西安植物园,原来是搞植物研究的。但由于奇花异草太多,就成了旅游景点。 “前面就是郁金香园了,可惜现在不是它的花期。每年花期到了,这里办郁金香节,可好看了。”小夏兴奋地介绍到。 冬子对郁金香这种花,也是见识过的。在老家东山公园里就有一小块地,种着它。但是,这种西方引来的花朵,冬子从内心中,并没有多喜欢。 也许是地域爱好不同的原因吧,西安人怎么这么喜欢它呢?在冬子的心目中,他并不是特别喜欢那些所谓名贵的花种,什么兰花梅花的,文人把它们吹得太高,但这并不冬子喜欢的类型。 冬子只喜欢那些蓬勃的、旺盛的花朵。比如拿玫瑰与月季来比较的话,冬子偏好月季。为什么呢?因为月季好养活,并且每年除了一个月外,其余每个月都开,而且,有一种香水月季,那种清香味,浓而不俗,很让人清新。 最重要的,一丛月季开出百十朵花来,从数量与规模上,与那些只开出十几朵一丛的玫瑰,热闹多了。也许自己是外行看热闹,欣赏水平不高。也许自己太土,只讲数量不讲质量,反正,冬子欣赏不来那些单独的、瘦弱的花朵。 要香就要像牡丹一样明目张胆地香起来,梅花那种躲在暗处的偷袭的香法,冬子并不太喜欢。 倒是有一种花,冬子特别喜欢,那就是荷花。虽然只有一朵,但那种要开就开最大的,要香就香最远的,这一种强大的精神,是冬子最喜欢的。也许,这是自己与所谓的高雅人士,在欣赏花的品味上,唯一的共同点吧。 而为什么有的人喜欢这小小的,单薄的郁金香呢?冬子觉得,是不是有这几个原因。一是,它是西方来的,有一种态度,就是凡是西方人欣赏的东西,都值得喜欢。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它的名字有诗意,忧郁的金色,发出了芳香,会给文人们以联想的题材。 如果西方人喜欢的花朵,冬子也喜欢的话,那就是墙边的啬薇了。因为它多,它香,它旺盛蓬勃,它好养活,它接地气,它就像街边屋后的烟火。当然有更重要的原因,冬子的母亲,曾经也种过一盆啬薇。 小夏拿手机给冬子拍照,冬子只好配合她,摆出各种姿势,变换各种角度。 “哎,美女,你才跟花相配,我给你照几张吧?” 冬子不太想照相,所以把目标往小夏身上引。谁知道,小夏却当起真来,也在阳光与花丛中摆出各种姿态,优雅调皮与忧郁,各种表情都有。 此时阳光普照,温暖得有些过分。镜头里的小夏,也美丽得灿烂。 第二天,两人约好到乾县去。那里有著名的乾陵,冬子没去过。那是唐高宗与武则天的合葬墓,也是未被盗掘的仅有的几座著名帝王陵墓之一。 要知道,一坐山埋葬两们帝王,这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更绝无仅有的是,这里面还有一位真正伟大的唯一的女皇帝。当然,这座绝无仅有的墓没有被盗,更是奇迹。当年日本人用炮火来炸它,都没有办法,这是奇迹中的奇迹。 但是,这一次是没时间了,虽然小夏也想带冬子去看一下,当个导游。西安人,只要有点文化,都可以作为合格的导游了。历史就在他们身边,知识就是文物,不需要专门学的。 从十万年前的半坡遗址,到最近的西安事变,这里是发生大历史的地方,集中了中国最重要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是传奇,传奇见得多了,就自然生出一种大气来。 所以,秦腔虽然声音高,虽然是嘶吼,但底色,却是千年以来的积累的情感与故事。积累太多,压力太大,所以就喷薄而出,喊了出来。 数千年以来,中华民族在这里上演了无数撕心裂肺的故事,所以,情感的表达,也是直刺人心的。人生短暂,沧海桑田,哪有时间给你废话,直接上情感! 而今天,他们为了素不相识的人,来寻找情感,仿佛在找自己的家一样。这是一种什么情怀呢? 所谓的王庄,离乾县县城比较远,终于到了地方。在来之前,冯警官已经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为了今后追查那两个同案犯的方便,所以,他们这次走访,动静不能太大。虽然那两位同案犯不是乾县人,但也怕在王庄柳庄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打草惊蛇。 当然,他已经联系了乾县法院的同学,让他提供方便。那位同学,已经找到了两个庄的关系人,让他们先接待,像接待一般驴友一样,外人不会怀疑。 近些年,有一些自己随行随游的驴友,建议陕西民间的故事与传奇,人文与景观,这已经是很常见的现象了。况且,这两个庄离乾陵并不远,驴友们也来得多。 先到了王庄,找到了当地那个事先联系好的关系人。这是一位退休的县政府工作人员,在当地有些威望,了解事情,联系人,也比较方便。 一般乡下,对那些曾经在政府工作过退休的人员,是比较尊重的。除了他们在政府还有些老关系,能够帮助村民办事以外。他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有见识,能够帮村民分析事情,出谋划策。如果他找人来问话,乡亲是非常配合的。 冬子当然带了见面礼:一盒茶叶,一盒点心。这些东西都是西安市场上比较高档的货色,也都是老人们喜欢的东西。 老人听说他们要打听王大个子的事情,就打开了话闸子,滔滔不绝起来。毕竟是当过干部的人,思维清晰,表达清楚,很能够抓住重点。 “那个王大个子,是因为工伤,在二十几年前都死了。关于它赔偿的事,村子里肯定当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大部分是乡里掏的。为这个事,我还给乡里的领导打过招呼。怎么办呢?都是自己同村的乡亲,能帮助一点是一点吧。” 老人们给他们泡了自已的茶,质量也还不错。这位老人修的砖房,按传统民居方式修的,但用料都很讲究。家具的模式虽然是老派的,但是做工很是精细。看样子,他不缺钱。 “钱多了,也害人啊。”老人感叹了一句,还没等冬子追问,他就自继续说到:“你要知道,二十几年前的四万,相当于今天的四五十万,这个钱,在农村,当然就是巨款了。顶我当时好几年的工资呢。” 这个概念就明白了,你如果不理解时间长河里,一定金额货币的实际价值,你就拿它跟公务员一年的工资相比较。因为在农村,甚至在整个中国的西部,公务员都是高收入人群。 “钱多应该是好事,你为嘛说它害人呢?”小夏问到。 “你这个女娃娃,家庭条件应该很好吧,你不太理解农村的现实。”老大爷喝了口茶,砸吧了两下,继续说到:“这赔偿的钱,最应该给谁呢?你们都是有知识的人,当然晓得继承法了。所以,主要的钱,当然是她当时的媳妇得了,对不对?” “这有什么不对吗?”小夏追问到。 “法律上说,当然是对的。但在实际生活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想,一个寡妇,按她当时的年龄,估计也就三十几岁了吧?又有很多钱,是不是会引来许多男人的想法呢?有可能是冲着人来的,更有可能是冲着钱来的,对不对?” 接下来,就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了。老人家却并不急于讲下去,而是叫自家的人,张罗中午饭的事情。冬子却表达了谢绝,表示咱们只是了解情况,在街上去吃。老人生气了:“你们从西安这么远来,还有法院的同志打招呼,这就是远方的客人了。还给我带来这么好的礼物,如果不吃一顿饭就走,叫老汉我,咋为人呢?你们是不是嫌我家穷,不干净,吃不下?如果是这样,我也就不讲这些事了,咱们不是一路人嘛,对不对?” 话说到这份上,不吃也不行了。陕西人礼性大,再一次体现出来。这种留客的话不好听,却是最真诚的方式。 吃饭的时候,冬子小夏被邀请到饭桌前,才大吃一惊。一会功夫,就已经摆出七八个菜来,荦素冷热搭配周全,鸡鱼面蛋各色材料齐备,这是相当讲究的一桌饭食。 为主宾东家的位置,还谦虚礼让了半天,这是最古老的礼节与讲究,看样子,这是一个真正讲究的人。 农村的饮食,扎实,味道非常清淡。老人解释到:“你们城里好生活过惯了的人,吃不惯我们农村那些太浓太辣的东西,所以我交代他们,搞淡一点。” 太好吃了,冬子作为厨师,好多味道,他也是第一次尝到。看样子,在农村的退休生活,老爷子过得很有滋味。 因为冬子要开车,不能喝酒,要不然,按老爷子的说法,他非要请村里的几个头面人物,过来陪远方的客人喝几杯的。 吃过饭后,小夏与冬子先后上了厕所,冬子发现,他家的厕所是抽水马桶式的。冬子觉得奇怪,这地方,他是如何解决了自来水问题呢?是不是在屋后,他家自己建了一个小型自供水塔?下面还有污水收集处理系统?院子内有可以抽水的深井,这是冬子见到的。 土豪,从进村以来,这家的生活明显高出当地人一个档次,绝对称得上是土豪了。 接下来的故事,是在一边喝茶,一边吃瓜果的过程中,轻松完成的,好像在开茶话会。但说的,听的,心情却都不轻松。 按理说,王大个子用命换来的四万元钱,按继承顺位,王大个子的父母应该有一份的,当然,媳妇当家,也归媳妇管,当时也就认可了。 但这位柳姑,却被另外的男人迷住了,估计那个男人,也许并不是看上她的人,而是看上他的钱了。因为,那是一个名声不太好的人,在外四处招摇,就是嘴巴会说。 要知道,她的前夫,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不懂得浪漫,更不会说甜言蜜语。遇上这么个货,柳姑就动心了,说两人要一起到西安做生意去,就卷着钱跑了。 媳妇这么年轻,不可能指望她守一辈子寡,看在孙子的面上,两公婆也没说什么,心里的意见倒是有的。 公婆想,只要孩子在身边,媳妇赚了钱,总是要送回来些的。谁知道,这女人,一去就不复返了。再次回来,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了。她要结婚,拿户口本办迁移,这才把老人搞慌了。 当时媳妇答应把儿子带过去养,老人们也拗不过,毕竟那是能娃子的亲妈,没办法阻止。谁知道,那男人对能娃子太不好了,天天不是打就是骂,能娃子受不了了,天天哭,太造孽了。 我们村也有嫁到柳家庄的,也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些事情,就回来说。能娃子的爷爷奶奶不忍心,就要能娃子的叔叔,非要接能娃子回来。 但能娃子的婶子有意见。她的意思很明白,除非他把赔偿款补一部分过来,他们才负担能娃子的生活。那个时候,能娃子的爷爷奶奶身体不太好,主要是跟能娃子的叔叔婶子住,由他们在抚养老人。 但是,架不住能娃子奶奶天天哭,天天在村里找人诉苦,没办法,他叔婶面子上挂不住,就跑到柳家庄放信,把能娃接回来住了。 后来,也就是过了两年,能娃子在学校打架,怕回来,叔叔打他,婶子骂他,听说又跑回他妈那边去了,就没再回来。 此时,他爷爷奶奶想再把能娃接回来,就开不了口了。毕竟这是娃自己跑到娘的家,没人敢说个不字了。 冬子听到这里,突然问到:“能娃跑到他妈家,这个消息,是谁最先说出来的?” 老爷子想了想:“具体记不太清楚了,这多年了,我当时在县里工作,没在村里面。但是,我们村有几个姑娘嫁到柳家庄的,估计是她们回来说的吧?况且,有人说,柳姑与那男人结婚后,就不住在柳家庄,而是在那男人的老家落户了,并且,他们两人好像在外地做生意,具体什么地方,谁知道呢?也没人愿意去打听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一个孩子失踪了,居然没人报案。 老人们以为能娃找娘去了,没资格再要回来。而能娃的娘,因为后来的男人不喜欢能娃,也不敢找儿子。况且,她一直以为儿子跟爷爷奶奶生活,不必担心。更重要的是,因为金钱的问题,她根本不敢再踏回王家庄一步了。怕能娃的婶子,找她要钱。 因为钱的原因,亲情骨肉之间,居然二十年不通音讯,要不是冬子亲身遇到,简直不太敢相信了。 “不是说柳庄也有王庄嫁过去的媳妇吗,她们就没带回能娃的消息?” “柳姑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把老人的钱都黑了,哪个王庄的人愿意跟她打交道呢?据说,柳姑娘家,她的父母,平时没必要,王庄嫁过去的人,都不怎么搭理他们呢。” “嫁过去的人中,是不是有一个叫王菊花的人呢?” 老人突然脸色一变,沉吟半天,才说到:“哪里都有坏人呢。柳姑不讲人情道理,还是小坏。咱们王庄也有败类,那王菊花就算一个,贩卖人口,被判刑了的。刚出狱回来没两年,就跌到沟渠淹死了,也算是报应。算了,死都死了的人,就不说他了。” 老人停顿了一下,突然问到:“你们是法院的同志介绍过来的,要了解她的案子,直接找法院问不就行了?” “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只是听说,好奇而已。我们倒听说,他丈夫还想找王家庄赔偿的?” “当然啊,打过官司的,我帮村里的人还出过主意。收集证据这事,村里人没这概念,还是在我督促提醒下,村里的才完备了材料和手续。要不钱,把钱给她的丈夫,这么不要脸的家伙,哪个服气?” 据老人讲,自己那事以后,王菊花的夫家,再也没到过王家庄拜访过岳父岳母,孩子也没见到外公外婆家拜年了。 “柳家庄过去不是这不义气嘛,老柳书记,还是个很讲究的人啊,怎么这些年,风气变坏了呢?” 他提到柳书记,冬子反应过来了。这也是冯警官同学给他们介绍的,柳家庄的关系人。那人是几十年前柳家庄的村支书,很正派很有威望,更重要的,是他清楚柳家庄的一切掌故。 关于能娃的爷爷去世的事情,老人讲了一些,这其实并不是冬子与小夏最关心的问题。而老人介绍能娃的奶奶,是他们关心的。 能娃的奶奶,除了夏天能够起床活动外,其余三个季节,已经不能起床了。因为她的哮喘比较厉害,吃喝要不在火灶边,要么在床上,根本不敢出来吹风。 按她的身体状况,捱一年算一年,也就只有现在,下午火辣的阳光下,她才有可能坐在院坝里晒晒太阳,与村里路过的人,说两句话。但是,老人的耳朵有些听不见了,说话的表达,也有些问题。 此时,冬子与小夏心中都有一种紧迫感。如果不迅速把这件事做好,有可能,能娃再也见不到活着的奶奶了。 能娃在自诉中,始终只提爷爷奶奶两个人,其实,他们身边还有叔叔婶婶,他却只字未提,这不可能回忆不起。只是,因为叔叔婶婶对他长期的冷暴力,甚至打骂,让他的心灵受了创伤,他不愿意回忆起他们了。 但是,再怎么粗暴对待能娃,毕竟有爷爷奶奶护着,心理的创伤总有抚平的渠道,不可能对能娃的影响那么大。 或许有更大的心理打击,毁灭性的那种,发生在能娃的儿童时代,才会有今天能娃的状态。 或许,这个故事,发生在柳家庄。或许,这个故事,发生在柳姑的新家里? 一切都是未知的,第二天,他们的目标是柳家庄,暂时,还不能把消息告诉给求助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柳叶飘零 今天小夏上车时,冬子发现,小夏的衣着已经很朴素了。因为昨天在回来的路上,冬子提醒过她。 “也穿得也太漂亮了,衣服也高档了些,本来人就漂亮,惹人注目,衣服还那么好。我们低调走访的,但你却自动成了乡里的明星,这样不好嘛。” 当时,小夏只是笑,并不搭话。 今天一上车,小夏就问到:“这该朴素了吧?” 她今天上身穿着一件魄白色的衬衫,只是袖口与下摆有些许的蕾丝花边。下身穿着蓝灰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又白色带粉色装饰的运动鞋。披肩的头发,也扎起一个马尾。 “对了,这就像一个驴友了。” “你才是驴呢!”小夏白了他一眼。 到了柳家庄,老柳书记的家就对昨天那位退休老人的家,朴素得多,当然也是正常的农村小院,只是打扫得比较干净。各种设置及家具,就没有昨天那家讲究了。 冬子送的礼物,跟昨天有所不同。他已经听冯警官说过,这位老书记是地道的农民,抽烟喝酒的。于是,冬子给他带了两条窄板猴、两瓶西凤酒,也只花了几百块钱。 同样花几百块钱的东西,昨天与今天就不一样。对于昨天,那位有钱的退休干部来说,他需要的是一种高档的感觉。茶叶几百块钱一盒的,糕点也是西安的名牌。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个面子与档次,拿得出手。 而对于农民,哪怕是农民中最高等级的支书来说,送礼讲究的是实惠。烟酒这东西,是他们最喜欢的。至于这些送礼的诀窍,他在武汉做生意时已经学到过。在西安,跟一帮子推销员一起,知道,送礼的内容与方式,是一名推销员的基本功。 要把生意搞定,就得先把人搞定。要把人搞定,就得知道别人喜欢什么,那你就送什么。你给农民送一朵花,就像给林黛玉送一斤猪肉一样,只能坏事。 对于这位支书来说,你送他茅台,他也不会喝,最多拿出去送别人。而西凤酒是陕西最好的酒了,也是他自己能够喝到的最高档的酒。窄板猴,是陕西本地烟一个最通常的说法。 陕西本地产一种烟:金丝猴。分宽板与窄板,窄板的要贵些。这种烟,是普通公务员经常抽的档次,对于农村的支书来说,这就是他们跳一跳,够得着的消费。 彭总曾经对冬子说过,任何事都有个度。比如发多少钱,比如送多少礼,比如设置什么样的目标与计划。这个度的最佳状态,就是:跳一跳够得着。 农民中最高级别的人,他跳一跳,够得着乡镇干部,所以乡镇干部的消费用品,就是给乡里支书送礼的度。既让人感到实惠,又可以自己消费。 见面过后,礼送到了,当然人家也就客气地推辞了半天。陕西人这种客气的古风,保留得很好,非要三番四次地客气一下,才接下你的礼物。接下礼物后,非要关心你吃过没有,路上好不好走之类的话,才把你当自己人,进入今天的主题。 “你们问的是柳叶啊,柳姑是她的俗称。她的真名叫柳叶,哎。我也不问你们为什么要找她,反正法院的同志打过电话了,你们想知道的,我晓得的,都会告诉你们的。” 柳叶,一个好听的名字。其实冬子与小夏,已经在户籍登记上见过这个名字。但在内心中,却不愿意承认,这个名字,就是柳姑。因为这个名字太美了,她好像有些配不上。 当然,支书家泡的茶,档次就比昨天那家低了些。为了照顾小夏,柳书记说到:“西安来的女娃娃,你可能虽不惯咱们农村的粗茶,我给你拿瓶可乐吧?” “我不喝可乐,怕长胖。就喝点白开水就行。” 三人随即,就在堂屋里,摆起了柳叶的事情。 “她原来是嫁到王家庄的,跟着前面的丈夫王大个子,好像叫王兵。你们去过王家庄,晓得我们两个庄,互相通婚的情况。其实呢,也过了几天好日子,人家王大个子对她也好,只是话少了些。农村人嘛,只晓得踏实过日子,没那么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这些信息,其实昨天已经知道了,但冬子并没有打断他的话。他说话,得先发些感慨,不像昨天的退休干部,一开始就直奔主题,逻辑清晰,主次分明。 “后来,这王大个子死于工伤,赔了几万块钱。这就坏事了,因为,当时的农村人,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钱呢?大钱把她砸错了头,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她不讲道理了,该给公婆的那一份,她也不想拿出来了。该当一个轻松的农村人,她心思也活泛了。人啊,就怕不知道自己是哪个,非要做自己不是的那个人,就麻烦了。” 这位老支书,已经七十来岁了,说话虽然土点,但还蛮有哲理的。这段话,让冬子印象深刻。 “一个油嘴滑舌的男人,在我看来,那是个不成器的家伙,我还提醒过柳叶她爹,人家也听不进去了。那柳叶在别人的好话中,就以为自己找到了爱情,找到了幸福,找到了新生活呢。就以为,自己要成生意人,要到城里发财呢。其实,那个男人,也只是个农村人,到处流窜的家伙,不成器呢。” 这与昨天那位,说的情况,是吻合的。 冬子问到:“她孩子呢?听说她后来的丈夫,对孩子不好?” “对嘛,如果这个男人爱你,就该对你的孩子好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她都不懂呢。那个男人只是看上了她的钱。况且,这孩子,他爹用命挣下的钱,孩子有份呢。所以,想办法把孩子赶走,这就是那男人用心的毒辣呢。具体怎么了,我也不清楚。反正,柳叶带孩子回娘家,孩子抱着外公外婆哭,脸上有伤,这我们都是知道的。他身上有没有伤,这我们就不晓得了。但是,猜都猜得到,这孩子挨打,不是一回两回了。柳叶自己有错在先,问她,她肯定是不说的了。” 原因基本上可以定了,那就是,在王能新的家,受到了长期的虐待,所以,给童年的王能,心理以巨大的创伤。 “柳叶有钱,她应该护得着孩子的嘛。”小夏问到。她的问题有道理,那男人不看柳叶面,看钱的面上,至少表面上,也该对孩子好一点。 “柳叶傻呢。她虽然对公婆不地道,对孩子也还算是一个正常的妈。但是,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傻。她太相信这个男人的话了,她以为她的真的会有爱情。因为,她不晓得爱情是什么呢,只晓得相信男人。也许过去,王大个子太老实,她就以为,男人说的话,都是值得相信的呢。” “什么意思?”小夏听出了转折。 “刚开始交往,还没结婚的时候,那男人表现出很有本事的样子,是个做生意的人才,只是差点本钱而已。柳叶就相信了,就与他结婚了,还把自己的钱,都给后来这个男人作了投资了。啥投资嘛,就是骗了。这是柳叶最后的武器了,没了枪,打仗就只有投降了。” 老支书打比喻,是一把好手。 “柳叶呢,以为是自己没做到位。她以为,爱情就是这样子,没保留没底线,只是一味讨好男人。好像还想把儿子的姓都要改成那个男人的,整天在家做老妈子,服侍男人。而那个男人呢,要么以做生意为名,整天往外跑。要回家了,就喝酒打牌,没事打打孩子。这就是个混蛋,也没人治他。” 后来,村支书讲了其中的原因。本来,在农村的婚姻中,娘家人是一个巨大的存在。柳家庄在当地,也是有势力的,乡党也团结。只要支书一号召,找那男人家的麻烦是很容易的。 但是,柳叶因为贪了公婆的钱,她的事,就没人帮他了。自己作为支书,本意也不想帮这个不地道的人。就是想帮,村里的人也不支持了。她因为钱昧了良心,王家柳家两个庄,都没人会帮她了。 “她在外面受苦,那是她自己的事,与咱们柳家庄没啥关系了。咱们农村人是穷,是没见过大钱,也没见过什么爱情。但咱们讲义气呢,不是义气的人,就不是咱们的乡亲了。” 原来是这回事,柳叶这叫自作自受。 “我要是帮了她,从王家庄嫁进柳家的媳妇,好几个,她们怎么看我呢?”柳书记为自己的行为,作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当然,我也听说过,柳叶回娘家时,总是哭哭啼啼的,那是人家的事,咱不好打听了。” “那你晓得王菊花的事吗?” 柳书记苦笑了一下:“一报还一报吧。这是咱柳家庄的媳妇,也算是自己人。但她做的那些事,丧了天良。贩卖人口判了刑,那是天杀的罪呢。后来淹死在沟渠里,估计是老天爷看不惯她了。算了,死了的人,不说她了。” “那柳叶,现在在哪里呢?” “也不在娘家,也不在今天的婆家。好像说是在外面做生意,偶尔过年,回一趟娘家。反正日子过得不好,因为乡亲见过她的状态,不是很好,老了好多。这事咱不打听,人家穷了,你能资助吗?人家富了,你找她借钱?所以,她现在的情况,只有她家里人才晓得呢。” “她原来在王家,有个儿子,现在情况呢?” “据说原来跟他爷爷奶奶住,后来好像又跟着她在外地了,具体情况不清楚,也没人打听。好像没回来看外公外婆,如果回来,估计也有三十来岁了吧。现在过得怎么样,谁知道呢?” 这两边落空的能娃子,居然失踪了二十年,没人关心他的存在与死活,只是因为,她有一个不地道的娘!这可是他的亲娘。 冬子此时已经走神了,他想到。如果自己是父母亲生的,一切都没话说。如果不是亲生的,也许爸妈对自己,比一般亲生的还要好。 小夏发现了他的走神,拍了他肩膀一下:“想什么呢?” 冬子反应过来:“对了,下一步,要找到柳叶本人,她住在哪里。柳书记,我们出面不太方便,要不,你帮我们打听一下?” 柳书记突然问到:“我差点忘了,你们打听她的事,是她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吗?” 冬子想到,自己是法院工作同志介绍来的,对方有这种联想,太正常了。 柳书记继续问到:“我的为人,你们肯定也听说过。咱不敢说有多正派,但一生也是党的人。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就给我说实话。就是你们不愿意说,这忙我也照帮。” 话都到这份上了,不说肯定是不行的。 “其实,是柳叶的儿子的事。她儿子,你们叫能娃的,我们怀疑他已经被人拐骗到山东了。他自已要求找到老家人,在网上求助,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 柳书记眼神都变了:“不是说,他是跟柳叶一起住的吗?怎么还丢了呢?” “都丢了二十几年了。大家都以为他跟母亲住一起,在外地。柳叶本人,也以为能娃跟爷爷奶奶住的,不敢打听,两头落空了。” 柳书记一拍大腿:“哎呀,造孽了,娃造孽了。他也算是半个柳庄人啊,咋没人管呢?娃造孽了啊,我们没尽到责任啊。娘不管,还有庄呢。咱们庄,还没出过这事呢。” “这事先保密,毕竟,那个求助人,究竟是不是能娃本人,还不一定,公安机关还要做鉴定。我们只是来打听消息,以便下一步,取得柳叶的血样,与那位山东的求助人作对比,才能够最终确认。” “对对对,古代还有滴血认亲的过场呢。这是对的。你们现在什么科学,叫什么鸡什么检测的,对不对?” “是基因检测,也叫DNA检测。”小夏的解释,并没有让柳书记听明白。冬子赶快补充到:“跟滴血认亲差不多,就是非常准确而已。” 老人家起身,向后面厨房走去,在厨房门口,他对儿子喊到:“叫树哥过来,就说我请他喝酒。” 老人的儿子,也有三四十岁了,赶快出门,肩上还搭着一块擦汗的毛巾。 老人介绍到:“树哥,就是柳树,也就是能娃的舅舅,最喜欢能娃的了。他在外面打工好几年,要不是这次回来,因为要修房子的事,可能还见不到他。本来他好久没回来,我也该跟他拉拉话的,现在,这事,必须得找他了。” 柳树,这不是个地名,这是个人名,是能娃的舅舅。能娃把这名字始终记住,估计就像支书所说,因为爱,能娃留下了温暖。 过了一会,老人的儿子,领过来一个接近四十来岁的人,穿得虽然普通,但人很精神。他手里提着两个袋子,是送给支书的礼物。 在这里农村,哪怕就是乡党们正常的喝酒,也不空手上门的。当树哥进屋时,看到冬子小夏两个年轻人,吃了一惊。但支书没先解释,只是推辞了礼物,树哥坚持送,两次三番,才把礼接下。 “你呢久了没回来,这回来,也不来看我,我就只好请你来了。” “是是是,好些年没回来了,在广东打工,也没挣到什么钱。我应该第一时间到支书这里来拜访一下的,就是家里的房子,再不修就要垮了,父母年纪大不中用,啥事都得靠我。没抽出空来,你老莫见怪。” “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人,我会跟你见怪?这两们是小陈和小夏,西安来的,我请你过来,一是见面,二是陪一下客人,你也是见过世面的,比我们庄里的农民,会说话些。” 这一套说辞,很绕,但很必要。把一个事情说得这么圆满客气,这是支书的能力。他不仅是老支书,还是长辈,在这庄子里,当然有威望。所以,树哥跟他说话时,也是满脸堆笑,一幅谦卑的样子。 等支书家里的几口子把酒菜端上来时,样式也不少,都是农村的土菜,倒也搞得红绿搭配、荦素间隔的。 本来要开酒,支书拿起西凤酒要开瓶子,冬子阻止了。因为他要开车。 “有事就算了,毕竟这事太大。你是在给我们做好事,没陪你们喝酒,老人我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树哥此时也活跃起来:“专门找我来陪你们,你们却不喝酒,这是啥话?” “吃饭也一样,这么多菜,我们吃不完的,况且,我们主要是说说话,这还是更重要的陪。” 饭菜虽然做得不太精致,但是却有一种烟火气的土香,小夏还吃得比较兴奋,忘记了她曾经说过减肥的话来。 “树哥,有一句话,不得不跟你说了,你得有思想准备。” “达,你说。”树哥此时,以晚辈的身份,恭敬地听话。 “我问你,你好久没见过能娃了?” “怕有二十年了吧?”树哥想了想:“我又没去过我姐家,也还敢到王庄打听。” “那你当舅舅的,外甥过年过节见不到人,你不问?” “我问了好多回,我也想他。但是,我姐就不说这事。自从我姐重新结婚后,她跟我就没说几句话。就是跟我爹妈,也没得几句话。有时,她是过年回来半天,就走了。后来,我出去打工,从来没跟我姐打过电话,也就没机会问了。她这个家庭,不好,问多了,她也伤心,对不对?” “能娃被人卖到山东了,你知不知道?”支书突然这一说,把树哥愣住了,夹着菜的筷子,菜掉了下来,而手与筷子,在空中定住了。 支书给冬子递了个眼色,冬子把前后的经过,描述了一番。当然没说能娃精神上有问题的事,只是说,那个人,有可能是能娃,但要确认这事,必须找到柳叶,检测基因,让公安机关来确认。 听了关天,树哥拿筷子的手收了回去,他在擦眼泪,没说话。一个男人,不说话,没表情,只是擦眼泪,把小夏看呆了。 其实,男人要哭出来是很难的,最痛苦的事,只是默默地流泪。 “你也别伤心,这不是被好心人找到了嘛。这是好事,所以,才找你来的。”支书此时安慰着树哥。 此时的树哥,把碗筷一丢,埋着头,手拍着大腿,脚不停地用力在地上跺,此时,他已经进入撕心裂肺的状态了。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外甥,居然在外流落二十年,居然没人管他,那他受过多少苦呢? 过了好久,树哥才低声地哭起来:“哎呀,我这当的啥舅舅啊,能娃丢了,舅舅都不找他了啊。他没希望了啊,我的能娃啊,苦受大了啊。我不是人啊,外甥没音讯,就没多问一句,咋活的啊!” 俗话说,外甥是舅家的一条狗,饿了来饱了走。舅舅与外甥这种亲情,是天生的。他们既是长辈晚辈的关系,也是朋友的关系。并且,他们的年龄,大概也只相差十来岁,肯定小时候,在一起玩得很好。 “你们有没有能娃现在的照片呢?”树哥终于止住了哭声,抬头说了第一句话。 冬子拿出手机,进入网站,点开了能娃的求助页面,本来照片在页面中占比就小,在手机屏幕上放大后,就稍微有些模糊。 “你们看,就是他呢,长大了,更像我了呢,就是他呢,没错啊,他娘不要他,我来陪他呢。” 他这一说,小夏也说到:“怪不得,你刚才一进门时,我就有些奇怪,原来原因在这里。” 外甥长得像舅舅,这是基因遗传的一个重要现象,冬子也看了看照片,细节虽然不清晰,但从轮廓上判断,确实有几分神似。 “你们有没有他的电话呢?我要听他的声音。” “这个不行”小夏说到:“按我们网站的规定,在没有最终确定之前,你们之间的联系都会对认亲有干扰。按程序,必须经过基因检测并经过公安部门认可后,才能够相认。” 此时柳书记也大声说到:“别哭了,二十年不找,急于这一时?人家好心人的话,你敢不听?” 此时,树哥站起来,一直对冬子与小夏,不停地作揖。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终于团聚 作揖不停的树哥,被柳书记站起来按了下去。 “你得先找到你姐,如何联系,在哪里?人家是来跟你家帮忙的,你得搞快些。” 话归正题,树哥说到:“其实我也没跟她联系过了,家里修房子这么大的事,也没见她回来。但是,我娘那里,好像有她的电话号码,我这就回去拿。” “先吃完饭再走,你急什么?” “我还吃得下么?” “坐到!”柳书记声音严厉起来:“有些事没跟你交代,你找起杆子就想走?你想,在我家喝酒来的,没到时间回去,你爹娘是不是会怀疑?这事没确定之前,肯定不能让他们先晓得,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这样激动?你吃不吃饭随你,你先把你的表情,跟我搞正常了!” 柳书记果然是老手,把这些问题已经考虑在前面了。 树哥当然是吃不下饭了,只是在柳书记家擦了泪洗了脸,就准备回家。 当他要出门时,支书拦住了,递给他一个包:“你不带点回礼过去,你爹娘还不是要怀疑?况且,你找你姐的电话,理由是个啥?先给我说一遍。” 这相当于是预演,支书考虑得周到。 “我就说,自己有急事,要找她。” “啥急事?” 树哥支支唔唔地说不出来。 “我教你。你就说,家里修房子这么大的事,她人不回来也就算了,是不是可以借点钱回来呢?这个理由,你娘不会怀疑的,对不对?” 冬子与小夏终于佩服,这位老支书的精明。 其实,光从聪明程度来说,农村的老支书,应该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因为,他们没什么文化与特长,凭什么在低水平恶劣竞争的农村里,独占鳌头?那是多次竞争与拼杀中杀出来的唯一的胜利者。凭什么他坐几十年交椅而不倒,经历过多少人的嫉妒与攻击,他都能够迎刃而解。只能说明,在没什么文化没什么技术的农民中,这是一位绝顶聪明的佼佼者。 他们上要应付上级领导的指导与检查,下要对所有村民有交代。俗话说,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要穿好这些线头,可是一件非常复杂的工作。 他们是没有工资的,只有些补贴,他们既是农民,又是工作者。他们既要为全村的公共事业出力,还得为自家的发家致富用心,没有强大的精力与高超的能力,是做不到的。 而他做了几十年,一直干到退休。 哪怕退休这么些年了,树哥在外打工已经有年头了,经济与管理上,老支书已经对树哥没有任何影响。但树哥对他的尊敬与恭顺,摆在冬子的面前。这只能说明,这位老支书的为人让人服气,他的能力,仅从这几句话这几个交代,就看得出,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树哥出门去了,他们几人继续吃饭。等他们吃完饭喝茶时,树哥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达,我跟我姐,该怎么说呢?”树哥手里拿着电话号码,就是不敢打。 “你就实话实说呗,你还怕她受打击咋的?儿子不见了,当娘的,哪里去了?她有错,你还护着她?” 当着众人的面,树哥拨通了电话。小夏注意到,在电话里,树哥不把柳叶叫姐,只是直呼其名。看样子,他们姐弟的关系,并不好。 树哥叙述这件事情时,语言有些重复和杂乱,这不是他的智商有问题,他其实是一个智商正常的人,在外面打工多年,不是没见识。只是因为感情激动与顾虑的原因,才语无伦次。 说得差不多时,柳支书不耐烦了,对树哥吼到:“电话给我,我来说。” 树哥把电话递给支书,老支书的口气就明显硬了起来。 “你还好意思哭?你当的个啥娘?说别人丢人,其实是说的丢脸。你啊,是真的把人丢了。莫哭了,不争气的东西!你在哪里,要么赶快到我这里来。” 此时冬子赶快插嘴到:“不不不,我们去。她回来,还麻烦些。” “听到没有?人家五服外姓的好心人,都比你急些。你还有资格当娘?把地址发过来,人家西安来的好心人去找你,莫跑了。你再乱跑,就莫回柳家庄了。” 当支书挂断电话后,并未递给树哥。那虽然是树哥的电话,但支书却在等短信。 “嘟”的一声,短信来了。上面就是地址,支书看了看,说到:“不远嘛,开车只要一个小时,她咋不怎么娘家呢?” 答案显然是不言而喻的,她没有脸面回来。实在想娘了,才偶尔悄悄回来一次。 冬子他们马上决定出发,因为一个小时去,再一个小时回西安,那么,留给他们做柳叶工作还有采样等行为,只有最多两个小时的时间了。 老支书也不拦了,只是给他们送了好大两包手工荞麦面条,是他们村自己农民做的,这算是一个回礼。这种回礼是有道理的,因为,城里的人,不稀罕所谓的高档货,只想回归农村的土产。老江湖柳支书,肯定知道,西安来的客人,喜欢什么。 当时树哥要跟着过去,支书不同意。“你过去干什么?假装去拿钱,要不拿不回来呢?况且,人家西安客人,要回去,不顺路嘛。” 树哥也就算了,只是与冬子互相留下了电话号码,要求出了结果后,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他。他决定,哪怕老家房子修好了,也暂时不往广东去打工,他要等外甥回来。 两人上车后,开了没到一个小时,也许,村长是按拖拉机的速度来说时间距离的。那是一个小镇,但不是乾县,是另外一个县的边远小镇。当他们开到镇里时,找不到什么门牌号码,只是停留在大致附近的一堆比较破旧的老房子边,给柳叶打电话。 电话还在说,此时,从一个较黑的低矮楼栋里走出来一个老年女人,大概五十几岁,穿着有些脏的衣服,外面有一个整体的围裙,一边接电话,一边望着他们。 就是这个人,这个叫柳叶的人。瘦小苍老,虽然只有五十几岁,但好像经历了六十岁的风霜,怯生生的望着他们,眼睛绯红。 “是西安来的陈老师、夏老师吧?” 两人点了点头,问到:“你家在哪里呢?” “就在前面,一个破屋,脏得很,怕脏了你们的脚。”妇女这样说,冬子只好硬着头皮说到:“没事,我们都是很随便的人。” 拐进楼栋,楼梯边上堆满了蜂窝煤纸壳等杂物,小夏走得惊心动魄地,上了二楼,二楼是一个用钢条焊的简易防盗门,里面是一个有裂纹的木门,那吱呀的声音,让人怀疑,只要稍一用劲,整个门会倒下来。 进屋后,柳叶找凳子,洗抹而来擦凳子,是塑料的,上面有些白色的脏东西。冬子随便看了看,这简陋得像个窝棚的小房子,算是一室一厅,有简易的厨房与卫生间,外面还有一个阳台。而厨房内,是一个磨豆腐的机器,客厅还有滤豆腐的架子。 豆腐的制作过程比较复杂。先得把豆子磨成粉,然后,这种浆粉放在大锅里熬,其间还有许多的程序,最后,出来的豆浆水,放在滤而架子上过滤,留在而袋里的成了豆渣,滤出来的浆水,经过点卤等程序,就会形成豆腐。 冬子还专门到厨房看了看,果然有一口大锅。 做豆腐历史以来,是最穷人的买卖。一般是一斤豆子出来三斤豆腐,利润有保证。但是,制作过程太漫长,为了赶在早市出豆腐,得半夜起来,开始操作。整整四五个小时不歇气,才能把豆腐做出来,这种劳动强度,会让绝大部分人受不了的。 当然,做豆腐,是可以养家糊口的。一天,一方豆腐,也会有几十元的纯收入。 终于凳子擦到位了,开水也端上来了。冬子问到:“你老公呢?” “他啊,我们早就分开了,分开十来年了。他当年就是骗我的钱的,早跑没影了。这房子,都是我一个人做豆腐才买下来的。我自己做错了,苦果我自己担,没办法。” 柳叶说这些时,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对自己的苦难,完全没有感觉。 “能娃的照片呢?我看看?” 冬子给她看了手机上的照片,她端详了好久,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夏给她递纸巾,她都没接。 她哭到肚子子有些痛了,揉了半天,才缓过劲来。当然,此时,冬子他们,还是没有把人贩子是王菊花的事说出来,这太遭人恨了。哪怕人贩子死了,也会让人恨她的家人。 她问了好久,也说了好些能娃的遭遇。关键是那个男人,自己当年太傻,以为自己找到了爱情,啥都给他了,还让能娃改跟他姓,结果,这个男人太坏了,就是骗钱,人都没影了。现在,娘家都不好意思回,哪里还敢打听王家庄的事呢? 小夏觉得,一切都要往前看。劝她,能娃虽然早年多次被打,精神上是有些问题,但没大问题。况且,如果真要看医生,网站也会募捐的,钱不是问题。更重要的是,他的内心中,把自己的家说成与柳树有关,至少对你这个母亲,对他的舅舅,是有良好感情的。 “你们才是他最好的药,估计见到你们,他的病就自动好了。”冬子也安慰着。 最后,按程序,取得了检材,当天就送到了冯警官那里。冯警官已经提前说过了,检材的事,鉴定的事,以及户口的事,都由他负责。 并且,随后,对那两个人贩子,还活着的那两个,也要重新立案,只需要他亲属搞一个报案程序就可以。 在山东那边,网站与公安机关是联动的,很快取得了能娃的检材。结果很快出来,求助人与柳叶的关系,就是母子。能娃找到家了。 这是一个重大的胜利。对于网站来说,这只是他们帮助别人成功的案例之一。但对于冬子来说,凭自己的努力,在帮助能娃的过程中,起到了作用,这种成就感,几乎都可以感动自己。 明天,能娃就是要山东回来了,在西安火车站接他的,就是冬子。能娃的舅舅,已经从老家赶到西安来了,住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招待所里。 上午的时候,接到小夏的电话:“你不是说,要请客的?今天中午就行,还等什么?” 冬子想起来,原来承诺过,只要帮求助者这事成功,想吃什么,由她点。于是说到:“你点吧,哪样高档哪样来,不要怕我赖账。” “带我吃西餐吧,好不好?西安有家西餐厅,我还没去吃过呢,他们都说好。” 西餐其实并不贵,只是人们平时生活的点缀。在西安这个古城,在这个面食文化最为发达的地方,西餐这东西太小众,平时还真没注意到。 其实,女生要求男生请客吃西餐,有另外的用意。西餐除了更有所谓浪漫情调外,还有一个功能,就是看男生的优雅程度。一个吃过多次西餐的人,肯定有不少高端的朋友与场合,应酬的档次,就是你做人的平均线。 当然,西餐冬子也是吃过的,怎么用刀叉,怎么用餐巾,先后的顺序以及点餐的规矩,他是懂的。凡是与美食有关的事,冬子都喜欢学习。在广东,学会了吃西餐与喝咖啡,应付一个西安姑娘,肯定不会闹笑话。 两人到了位置,像模像样地点起了餐。小夏看到冬子熟练的动作,心里已经有谱了。这个男生,已经习惯了这种西式的生活,看样子,他并不是自己所说的,是个大老粗。 有实力的男人谦虚起来,别人一番魅力。 但在桌子上,他们却不是说的这个。小夏找了一个关系,是个心理医生,答应明天到火车站来,利用半个小时,简要观察一下,这个能娃的病情是否严重,他好对后续的发展以及治疗,有所判断。 冬子觉得,这是小夏主动做的一件大好事,也很感兴趣。冬子问到:“明天你去不去呢?” “有我一份功劳,凭什么不去?你车子坐得下嘛。” 当然坐得下,只有四个人。 第二天,十点钟左右,一行人终于在火车站等来了能娃。能娃几乎不需要辩别,就认出了自己的舅舅。两人分隔了二十来年,好像就是在昨天一样。虽然岁月把两个都催老了,但他们拥抱痛哭的速度与力度,那痛哭的状态,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过彼此。 冬子公司在火车站边上,有他亲自设计的一个门店,冬子事先已经说好了,这个门店里的账务室就暂时作为心理医生的心理咨询室,让这位专家,临时判断一下,这位久别家乡少时有过心理创伤的能娃,到底有多严重。 里面得是他们两人面对面,其他人不能进去。小夏突然问到:“这个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不是我的画册里?”冬子感觉到,此时自己的骄傲,很有底气。 “对对对,就是画册里面第二幅图。现场效果真好,比画册上拍得还要好。”小夏是发自心底的赞叹:“怪不得,你能联系到这个就近的位置,原来是你的作品啊。” “你说好,好在哪里呢?”冬子故意摆出骄傲的样子。 “说你胖你就喘起来了,就是好,怎么样?” 小夏非要让冬子帮她,在这店子门口照了好几张照片。 等他们出来时,能娃又飞奔到舅舅身边。医生给冬子与小夏介绍了情况。 能娃的心理虽然受过创伤,但是,找到亲人的兴奋,尤其是他内心中最惦记的舅舅出现了,他的心理好多了。只要他回家后,受到亲人的关爱,他的情况,会渐渐好起来的。 “不影响生活,我再说一遍,只对感情有前期的影响,后期也会恢复,不影响正常工作与生活,懂吧?” 专家就是专家,这个意思很明白,不需要专门的治疗。 因缺爱而造成的伤痛,只要爱来了,就是最好的良药。 医生不要冬子开车送,他只拦了一个出租,冬子硬给出租司机塞了一百元钱,还从火车站那家陶瓷专卖店,拿了一个商务的纪念品,送给了医生。 那是一个水晶制作的小台灯,虽然并不是很贵,但很精致。平时送给大客户,他们都很喜欢。 四人开车,先回到能娃的妈妈家,柳叶是他亲妈,还是爱他的。车上,舅舅已经说了好多话,能娃一边哭,也一边回忆自己在山东的苦。 没文化,干粗活,挣点钱也不多,最难受的,是孤独。他曾经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所以就加重了心理问题。但是,现在,他发现,不仅舅舅始终爱着他,就连妈妈,也无时不牵挂着他,他的心理,好了一大半。 当听说妈妈已经与那个男人分开许多年了,他就放心了。还听说,当年卖他的王菊花,已经罪有应得,不仅坐了十多年牢,而且,就淹死在他爸当年修渠死的地方。火车上打他的两个男人,也要被抓起来了。 大仇得报,让他心理的另一块石头落了地。能娃终于在车上笑了起来。 小夏更把他爷爷奶奶的情况说了一遍,听说奶奶还活着,他更高兴了。因为,按他自己的预计,估计两位老人,都已经在坟墓里了。 他在车上决定,明天,就去看奶奶,告诉他,自己回来了,还长成了大人,也是个大个子。 冬子想到,他的父亲,就叫王大个子。 他的样貌像舅舅,身材更为高大,估计是因为他父亲的基因。 因为,能娃回家的事,冬子出于礼貌,通知了王家庄的关系人,就是那个退休的县政府干部。也通知了柳家庄的柳老支书。还有当地派出所的人,以及为此事立了大功的冯警官。 当车子来到小镇时,一时间鞭炮齐鸣,冬子仿佛重温了一遍,原来在翠华山下,与孙总一起见识到的那一幕。 能娃有些不敢认妈妈,但妈妈肯定认出了能娃。一阵抱头痛哭之后,在其它亲人的招呼下,才分开。 因为能娃回来了,王家庄与柳家庄的长者,都互相热络起来。乡亲们,看到柳叶如今的惨状,对她二十年前犯的错误,已经自动原谅了。来的人,两个庄的亲友们,大概有好几十人。而王家庄的退休干部,坚持包了一个餐馆,来招待客人。 两位长者,还为此事闹起来了。因为柳家庄支书,也要出钱。毕竟,能娃是回到母亲身边,算是柳家庄的大事。但王老先生却不干了,他的理由更硬一些。 “第一,王菊花娘家是我们王家人,她做了错事,咱们庄该赔这个礼,对不对?更重要的是,刚才公安办户口时,已经定了性,能娃,按他自己的志愿,还是姓王,还是叫王能,对不对?这客,肯定该王家庄来请。” 要论聪明,或许王老先生比不上老柳支书。但论口才,说官场正规的话,柳老先生就不是对手了。毕竟县里的干部,底子还在。 吃饭时,东主王老先生提议,先给恩人敬酒。大家纷纷起立,朝着冬子与小夏,还有冯警官,一起示意敬酒。小夏很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太年轻了,长者如此隆重的敬酒,怕受不起。而且,这事是网站安排的,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但当时大势所趋,哪里能得上你犹豫?大家都先干了,不管你杯子里是饮料还是酒,不干不行。 酒喝了,刚坐下来,柳老支书说话了。 “柳叶,你跟柳树,把能娃带起,是不是该给恩人们嗑个头啊?” 大家纷纷说应该,冬子与小夏根本就躲不开,冯警官示意他们,这事是躲不过的。于是,硬是接受了能娃,这个比自己还大几岁的人,三个响头。 席上,能娃的妈妈本来要说两句的,但她已经是一会笑一会哭,说不成话了。倒是王老先生提议,让能娃说两句时,大家突然安静下来,想听听能娃怎么表态。 这位曾经精神有问题的人,在如此大悲大喜的冲突下,他该说什么呢? 能娃憋红了脸,小声说到:“我回来了,回来帮娘,磨豆腐。” 这句话,好像很搞笑,但大家都没笑。因为,最真诚的东西,没人敢笑话。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这个坏蛋 接受这种大礼,对于冬子与小夏来说,总有一种受之有愧的感觉。酒席还没散场的时候,他们就借口回西安有事,提前跑掉了。 冬子走之前,专门给冯警官打了个招呼,也就抓那两个打能娃的人。也许,加上当年的拐卖儿童罪,虐待或者伤害罪,又可以判他们几年。 众人送他们出来时,冯警官让冬子把车往前开一点,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他坐在车上,专门给冬子与小夏说了会话。 “这里有两个困难,第一,二十年过去,如果仅仅是贩卖儿童,已经过了追溯期了,所以,得收集他们打人的证据,定个伤害或者虐待罪最好。第二,收集这方面的证据,需要能娃的配合,清晰的记忆。但这是个痛苦的过程。” 冬子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这几天,就不去找能娃回忆了,毕竟大喜大悲,可能让他旧病复发。等他的生活平静下来,你再找他。” 小夏突然想到什么,对警官说到:“你不是很有本事吗?能不能帮能娃的妈,柳叶,找那个男人,追回一点钱回来?” 冬子觉得这事很难:“一个愿给一个愿跑,属于诈骗吗,又不像,不太好定性,这恐怕立案标准够不上吧?” 小夏却说到:“柳叶是有错,但是,也受了苦,摆平了。帮她追钱,是帮能娃,对不对?” “行,我来尽力。”冯警官却应承下来:“不以办案的名义,以个人的名义,我试试。” 冬子大吃一惊,但看到冯警官在小夏面前积极表态的样子,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冯警官对小夏说到:“一有线索,我就联系你?” “联系我或者陈哥都行。” “你又不接我电话。” “只要是这事,我就接。” 冬子听了好笑,明明冯警官是以此为由,加强与小夏的联系。而小夏,你接到电话前,凭什么判断,冯警官一定是在说这事呢? 冯警官说了句:“路上小心,陈哥开慢点。”然后,就下车回去了,因为当地派出所的人,还在酒席上等他。 回去的车上,冬子故意把车开得很慢。小夏说到:“你怎么慢慢腾腾的?酒席没吃饱?” “不是冯警官交代了嘛,怕你不安全,对不对?” 本来冬子是想开个玩笑,小夏却非常生气:“你再这样说,我就下车了,不跟你玩!” 小朋友们闹矛盾,最后的警告就是:我不跟你玩了!冬子想笑,但压抑下来,加快了开车的速度。 回到西安过后,因为没有新的任务来,所以,两人就很少见面的。偶尔在论坛上,小夏找冬子说话,冬子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因为,他正在为宁夏那个商场搞设计,而且,彭总带着一帮子推销员回来,账目上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就有些忙。 “怎么,不想跟我玩了?”小夏在论坛上问到。 “不是,最近在搞个设计,并且,账目的事,得小心处理,事情多,所以,没时间。” “不是没时间,而是不重要,对不对?” “哪里,你太重要了,我们共同功绩的战友,对不对?忙完了,我请你吃饭。” 孙总的实验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了。在理论上,他已经有实施框架,按这个步骤,成功还是失败,都只看结果了。 其实,专家在理论思索时,是最痛苦的。但到了实验层面,反而心情轻松些。照着计划走,成败由天定。这就像,你有了种子与土地,按季节播种,按情况耕耘,秋天是否有收获,那得看是否有天灾。 生活变得很有规律的孙总,喜欢没事拉冬子上城墙,在市井,看那些来来往往欢跳的人群,听那些土话俗语的调侃。偶尔,他也学着说几句西安话,但不太像,倒是有些幽默的效果。 一天,刚送完孙总进实验楼,就接到冯警官的电话。 “陈哥,我已经有收获了,给小夏解释,她说她只听结果,要我给你说过程,没办法。你跟小夏,是不是来一趟,我就在西安,约个地方,我请客?” “算了,我请吧,你在哪里?” “解放路饺子馆附近,我家在那里。” “哎呀,我们是邻居嘛,对了,先到我住的公司里,我们面谈,然后,就在饺子馆吃饭。” “小夏也来吧?” 冬子知道,目标是小夏,给自己介绍案情,只是个理由。“我请她过来,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 “那我先过来,你那里有茶叶饮料吗?没有的话,我从家里带些来。” “不用,我这里是全套的,你人来就可以了。另外,你定一桌中午饺子馆的包厢,反正你路过。” 冯警官答应了,冬子马上就给小夏打电话。他知道,如果给小夏说,是冯警官非要见她,她可能会犹豫。于是,编了另外的理由。 “小夏,有事没有?” “假期嘛,本来没事,但也有事。” “啥事?” “等你电话呗。请我吃大餐,忘了?” “我今天,就是要请你吃大餐的,解放路饺子馆,行不行?先在我公司,喝点咖啡,你不会拒绝吧?” “好吧,大白天的,你也不会起坏心。”小夏在电话那边嘻嘻地笑。 冬子把车开回公司时,发现冯警官已经距离自己只有三四十米了,果然住得近。 他们一同上楼,冯警官先夸了装修,再夸了位置。“毕竟广东的上市公司,气派就是不同。这设计是谁搞的?” “我说是我设计的,你信吗?” “我信。” “你公安的怀疑精神呢?” “你又没有骗过我。况且,你根本没有骗我的动机,对不对?”警官果然老辣,逻辑没错。 先烧好开水,冲了咖啡,整个屋子就飘荡起优雅的气息。 “小夏什么时候到?”冯警官倒是直接,并不掩饰他对小夏的兴趣。 “过一会就到,打的士,大概半个小时就行了。” 冯警官请冬子介绍一下小夏的情况。“你懂的。”冯警官眼神递过来,冬子会心一笑,这事,好理解。 冬子就把他所知道的,小夏的家庭工作情况,简要地作了介绍,反问到:“你想追她?” “她好像很反感我呢。”冯警官有些无奈。 “女生嘛,总是矜持,你得有耐心。”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原来冯警官在乡下派出所已经工作大半年了,这回请了假,回来休息大概二十天的时间。然后,就在西安的公安部门上班了。 为期一年的基层锻炼时间满了,进入机关工作,安排在刑侦处。这样一个青年才俊,在冬子看来,他是配得上小夏的。但不知道,小夏为什么故意躲着他。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小夏才过来。在公司楼下,不敢上来。冬子专门下去接她上来,等她进门后,发现冯警官也在,愣了一下,但还是坐下了。 她跟冯警官礼貌地打了招呼,然后,在冬子冲咖啡的时间里,她环视了这个客厅。 “估计这也是你设计的,为什么画册上没有呢?” “习作,哪里好意思印出来?”冬子谦虚到,把咖啡递给了冯警官。 此时,冯警官不敢专门找小夏说话了,只是以谈案情的名义,开了个头。 原来,那两个打能娃的男人,虽然是犯罪团伙的一员,但是从犯。联系买家与钱的交接,都是王菊花在负责。在能娃的回忆中,当时挨打,确实打他吓着了。但是,并没打好重。这两个家伙,够不上伤害罪,当时就是为了吓唬能娃,让他听说。毕竟,如果孩子身上有伤脸上有痕,卖不出好价钱的。 这两个人,当时只是王菊花给工资的,卖的钱是多少,卖到哪家,他们都不太清楚,所以,他们的罪并不重,况且,过了追诉时效,已经不可以起诉他们了。 冯警官强调,这两个人现在在乡镇打短工,日子也过得不太好,要他们赔钱,他们也愿意,只是拿不出来而已。 小夏听到这里,颇觉失望。 “你问能娃时,他的精神状态还好吧?”小夏转移了关注话题。 “还好,果然,亲情是最好的治疗,基本上正常了。天天帮柳叶磨豆腐,背到街上卖。柳叶也就轻松了。况且,能娃有把子力气,每天,他们要卖三四方豆腐,挣两百多块钱呢,已经够用了。况且,柳家庄王家庄已经原谅了柳叶,也经常与看奶奶和外公外婆,能娃已经可以立起一个家了。” 听到这里,小夏望了望冬子,喜悦与轻松溢于眼角。 “有一个情况,可以解开,能娃当年为什么受那么大的刺激,一切与柳叶后面那个丈夫有关。” 听到这里,冬子与小夏马上专注起来。 原来,找到那两个打人的从犯,了解了情况后,冯警官为了多打听一些事情,就给那两人摊牌了。说,只要他们把能够回忆起的,关于能娃的事,多说些,他就不再追究他们的责任了。 因为有这个摊牌与坦然,那两个也就说了一个我们以前不掌握的情况。两人不是住在一起的,但说法都差不多,看样子,确实是事实。 能娃的卖家,是王菊花联系的。因为,王菊花是贩卖人口的老手。但提出,要把能娃卖掉的人,却是柳叶后面的丈夫。好像,王菊花得了钱后,还给那个男人,给了一点。 “太坏了!这还是人吗?”小夏咬牙切齿。 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能娃的行踪,因为这事,早就被王菊花惦记上了,所以,能娃一旦私自离家,她就跟踪着,才那么巧地,把流浪的能娃拐走。 不仅如此,这位柳叶后来的男人,在能娃在他家住的时候,经常恐吓他。这事,在火车上,能娃做恶梦,老说梦里有人打他。这两个车上的男人问起过,当时能娃就是这么说的。所以,柳叶后来的男人,才是能娃心理问题最大的原因。 长期的冷热暴力加上恐吓殴打,造成了能娃的心理障碍。 “太坏了,千刀万剐。”小夏再次表达了愤怒。 “所以,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不仅仅是他骗钱的事。是不是可以定性为骗,这个不好说。但是,虐待能娃的事,总得有人跟他算账。况且,我还有一个猜测。” 说到此时,冯警官端起咖啡杯,喝起了咖啡。倒不是他故意卖关子,他是借此观察小夏的反应。 “咋磨叽起来了呢?”小夏急于知道答案。 “人家喝口水,都讲了半天了。”冬子打着圆场。 冯警官马上放下杯子,嘴角咖啡痕迹还没擦,就赶紧讲了起来。 这位浪荡杂痞,叫胡三,在当地很有名,但好久没回过家了。他老家只有一个父亲在,已经不晓得这个儿子跑到哪里去了。不仅没寄过一分钱回来,连电话都打不通。 母亲死得早,父亲管不住,很年轻时就在当地社会上混,坑蒙拐骗偷,都干过。被派出所拘留过好多次,倒也没干过大坏事,也没多少钱,名声还坏了,在当地找不到媳妇。 听说柳叶有钱后,他就起了心,决定勾引她。骗了她的四万块说是做生意,结果,又说赔了,不知道,反正,他后来就消失了,好多年,没回老家来。 这个人很会说话演戏,在派出所的老民警介绍下,这个人,如果你没抓住他的证据,他会把你骗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当场痛苦,发誓赌咒,他都干得出来,不做演员,都可惜了。 当地民警说到:天生的坏蛋。这就是对他准确的评价。以了解他的民警的判断,这个人,手里有了钱后,估计还会继续做坏事,甚至会做大坏事。不骗别人一下,他会觉得今天是白过的。这是性格,永远改不了的。 不要指望一个从小就坏的家伙,突然良心发现。如果有,那也是坏得不彻底,也是偶尔的小概率事件。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指的他这种人。 冯警官说到这里,正了正腰,好像在给小夏做保证:“我还有二十天的休假,我准备这段时间利用起来,查一查这个人,说不定,还会牵连出一个大案。” “二十天,你就有结果?”小夏明显怀疑他的保证。 “哪怕没结果,也会有线索。况且,我到刑侦处上班,这是我的本职,我会有更多侦破资源,我也把它用上,不找到他,我不放弃。” 这一顿义正辞严,小夏也点了点头。“本来就该这样,这个人,走到哪里,坏到哪里。为民除害,这是你们的职责,对不对?” 得到小夏的肯定,冯警官兴奋起来。 冬子看了看时间:“快到中午了,我们到包厢里谈好吧?小夏,你今天来得太晚了些。” “你电话打晚了,还怪我。”小夏嗔怪到。 饺子馆不远,走路只要十几分钟就到了。冯警官已经提前预订了包厢,在二楼。他们进了包厢,冬子就尽可能地点了些各式菜品,数量少品种多。 因为今天不开车,他还要了瓶红酒,因为小夏不喝白酒,红酒,也只是礼节性的沾一点。 三个都是年轻人,在这个正席上,也没什么讲究,边吃边说,把服务员都支出去了。一来,是为了案子保密。二来,一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大的服务员看着年轻人吃饭,他们感觉上不舒服。 有时候,过度的服务,对客人是个压力。比如,你逛商场时,如果导购员过于热情,你会觉得不买东西,对不起她,会感觉到不舒服。 在餐厅也一样,客人没有需要时,你站在身后,客人吃饭时,就不太自然。 冯警官继续说这个人的故事。 这位胡三,勾引柳叶时,还比柳叶小几岁,他是冲着钱去的。天下人都知道,但柳叶不信。同飞蛾扑火一般,心甘情愿地上了当。没有享受过想象中的爱情,柳叶昏了头。要骗柳叶,对于胡三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一个职业骗子,对一个不切实际幻想的村姑,天生就不是一个档次。 柳叶搭上了钱,搭上了身体,搭上了婚姻,搭上了道德。更重要的是,她搭上了儿子。 “杜十娘还怒沉百宝箱呢,她并不笨,对不对?”小夏说到:“女人嘛,总是痴情的,男人,总不是东西。” 冬子笑道:“你莫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说的就是你。”小夏说完,三人都笑了起来。 冬子问到:“那你没有线索,哪里去找呢?我记得,公安破案,要么从关系人入手,要么从手机号码入手,要么从身份证上入手,你从哪里入手呢?” “行家啊”冯警官赞叹到:“你说得对。像胡三这种人,已经在当地没有什么关系人了,他父亲都不晓得他的电话,电话这一条,也没多少希望。身份证,以胡三这个职业骗子来说,他会使用假身份证,估计早就办过了或者买过了。但是,一个人生活在社会中,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我就找到了一条线索,或许有用。” “什么线索?” “他过去在公安机关有案底,当然是一般的治安案件。但是,他过去的一些事,我们是知道一些的。他过去跟哪个好过,他爱去什么地方,这都有底子,我在从中,找到一条信息。” 原来,他与柳叶结婚后的一段时间里,在西安西羊市呆过一段时间,说是做生意。当然,背着柳叶,他在这里有一个姘头。也算不上固定的姘头,只是自己有钱时,就来找这个女人耍一段时间。 这个女人,原来也是犯过罪的,总做男人的生意。所以,在胡三离开柳叶失踪的一段时间里,他还被西安当地的派出所拘留过。原因嘛,是打架。 这个女人跟胡三在一起鬼混,当时胡三刚骗了柳叶的钱,估计两人过了一段好日子。但这女人有关系的男人太多,有个男人此时找上门来,被胡三发现了,打了别人一顿,被抓到派出所,因这个治安处罚,拘留了几天,还赔了一点医疗费。 “那已经有很多年了,这个胡三,还会与这个女人有联系?”冬子觉得这事可能性不大。 “按职业罪犯四海为家的特点,他们到处流窜,总是找曾经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对于他来说,如果到了西安,估计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就是这个女人家了。反正,这个女人也没结婚,住在这里不仅可以躲事,而且还可以过滋润日子。” 小夏也说到:“反正,我不相信,这么多年了,他还会再来。” 冯警官解释到,犯罪分子,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就是喜欢故地重游。如果,你这个地方这个人是他认为安全的,他会因为其它事,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讲了一个湖南罪犯张君的事,这个家伙,在武汉抢劫了金店,杀了人,最后,他既不躲湖南,也不躲武汉。他躲在重庆,因为他的姘头在重庆。他是男人,需要女人。这个女人,需要在关系上可靠,并且别人很少晓得,这就是安全感。 犯了事的人,必须找一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要不然,会被街上路过的警车,折腾成神经病。而许多罪犯,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姘头家。因为自己家,肯定已经被警察盯上了。 “罪犯也是人,他也需要家。”冯警官总结陈词完毕,豪爽地把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而此时,冬子却陷入了突然发愣的境地。连罪犯都有一个虽然不正宗,但有安全感的家。而自己呢?是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人。 小夏突然说到:“想啥呢?你也想破案?” 冬子这才回过神来:“破案这事得找冯警官,我,不专业啊。我只是在想,这么多菜,你们如果不吃完,我就叫服务员打包,让你们带回家吃,不许浪费。” 大家这才发现,光顾着喝酒说话去了。酒瓶快干了,而桌上的菜,却没怎么动。 “怎么样,饺子不好吃?”冬子问到。 冯警官与小夏这才反应过来,开始正经地吃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章 找张金兰 在古代西羊市这个地方,实际上是一个大杂烩,冯警官走在这条街上,寻找那一个胡三的姘头,这件事其实是有难度的,因为那一个姘头,可以说是居无定所,长期不在家。 对于冯警官来说,既然,你已经在小夏面前夸那个海口,这20来天的休假时间,就是他寻找到线索的时间。他想通过这件事来证明自己。他追求小夏的想法,小夏也不可能不清楚,俺凭着敏锐的感觉,他意识到,小霞还有可能看不上自己,还需要证明。 另一方面,胡三这个人,是一个狡猾的家伙。你想想,从十几岁就开始做违法乱纪的事,社会上到处飘荡,那么他所具备的反侦察能力,自我保护能力,是职业的。在这样一个职业骗子面前,对自己能力提出了考验。 冯警官喜欢考验。年轻气盛的他,从公安大学毕业,踌躇满志,一开始下到基层派出所,遇上的都是小偷小摸,或者是打架等纠纷的治安案件,根本用不到他的行侦知识。他最大的成就感,来源于寻找能娃的过程中,这不仅仅是为了追求小霞,为了证明能力。更重要的是,仅仅通过逻辑判断和资料分析,全没有现场摸排和走访,就可以找到目标任务和地点。给予他成就感的还有另一个因素,那就是能娃在开始寻找老家时提供的信息太少,并且被心理因素所扭曲,一个破碎的梦,把它拼接为真实的有逻辑的现实,这可是一个很好的游戏,因为这件事,他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了信心。 一个没有正当职业的女人,他所接触的男人们,几乎是社会渣滓中的精英,而这个胡三与他在一起,是一种弱联系。在弱联系的,有经验的老手面前,要找到相应的联系人是非常困难的。果然,冯警官到西安市的第一天就发现这个女人不在家。 没有办法,自己一个年轻人也还在这样复杂的市场面前,单凭自己的能力来对付一个到处跑的女人是很困难的。他不得不求助于当地派出所的力量,问题是他与当地派出所的人员并不熟悉。此时,他还不是市局的警官,他也并不能以工作为理由,来破这个私人所托付的案件。况且,以现有的证据,这还称不上案件,只能是怀疑。 他先自我摸。排了两天后,终于明白一个问题:公安的强大,并不仅仅是这里面有许多聪明的人,并不仅仅是学习了很多专业的知识,不仅仅是有一种锲而不舍的决心,最为重要的是整个治安体系的强大。没有这个体系,以冯警官的能力,在自己的家乡市场里也寸步难行。 西羊市,是西安市一条传统的历史市场,有500多年历史了,元朝的时候他叫羊市,主要是进行羊肉的交易和买卖。里面有大量的原住民,原清真生活区的格局,回民较多。 要知道回民,因为与我们的宗教信仰、生活方式也有所差异,所以冯警官在寻访他们的时候,人家总是抱着警惕与怀疑的目光。一个没穿警服的自称警官的人,人家怎么可能相信你呢? 今天西羊市已经成了小吃一条街,传统的本地人,靠出租房屋和门面为生,本人已经搬到其他地方去了。所以说这里存在的商户以及住户们有大量的外来人员,流动性特别大。在这种流动人员集中的地方,寻找一个曾经住过的人,是多么困难,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其实,西羊市,与著名的鼓楼后面的回民一条街,相距非常近,但是两者风格各有不同。如果说回民一条街是纯粹的旅游景点,大量的外地游客必来的地方。所以当地官员比较重视,管理也比较正规。这里面的商户好歹都是有一些品牌,有一些传统,或者有一些名气的商户。所经营的清真食品,也有严格的标准,卫生条件和口味都有些讲究。 而今天的西羊市,有点想回民一条街的山寨版,不太正规、杂七杂八。你会看到,买泡馍店门口,一个带白帽子的在卖核桃,买切糕的店门外,有人在炖羊肉。 很难以想象,在今天的西安市正中心,就在市政府的附近,在著名的钟楼和鼓楼的这边,居住着大量的外来人口。这就好比如果外地人霸占了北京的大栅栏、前门一带,你叫本地人该怎么想。 社会是复杂的,在今天,人口大量流动,因交通和通讯的极度发达,流动的频率变得非常之高。冯警官不得不求助于派出所的帮助,他找人给派出所的所长打了个电话,所长最后接待了他。 “你找张金兰吗?她犯了什么事?”这是所长的第一句话。 “我找她只是找个线索,因为另一个人与她有关。”都是行业内的人,就不需要废话了,所以说冯警官的回答言简意赅。 “这个人可不好找,好长时间没出现了。不过,我这里可以给你打一个她的户籍情况,她的照片,还可以介绍一下她的基本情况。” “这就谢谢了。” 冯警官知道,所长已经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会告诉他,问题是所长也只知道这一点。 从所长提供的情况来看,这个女人没有什么正当职业,偶尔倒腾些货物过来买。比如说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葡萄干哪、羊肉牛肉啊,包括核桃山货之类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反正买的便宜量大,好像他过几个月就这样来一回,也挣了一些小钱。 所长想了想,突然说:“我个人感觉她生活主要靠男人们,认识哪些男人,我们就不好调查了。如果你想了解她的事,她家楼下门口有一个卖羊肉汤的老太婆,也许会有线索”。 “为什么呢?” “因为她经常外出,有时候家里面的水电费以及抄电表的,搞维修的,都找这位老太婆拿钥匙。说明她走之前是给老太婆交代了的。那么老太婆既然有他的钥匙,估计知道她的行踪,也有可能知道他的电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冯警官笑着说:“如果我自己按正规的方式去找的话,肯定是不行的,毕竟打草惊蛇。她本人好像也没有犯案的证据。我只是想知道她在哪里,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关系人,怎么办呢?” 所长想了想,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你要不就这样,你假装是别人介绍让你过来找张金兰的,结果张金兰不在,因为那个人欠张金兰的钱,这次是让自己带钱过来,还了后把借条拿回去,所以说要找到张金兰本人。因为张金兰与外来人员,有大量的交往,互相借钱肯定有的。也肯定有别人差账欠钱的的,送钱还账这样的好事,老太婆也不会怀疑。当然,你要表现出善意,那条街上的老太婆,都是社会上滚出来的,有基本的警惕性。” 冯警官突然问道:“我要是查到了她的电话号码,你能不能在电信局里查看她通话的地点呢?” “这恐怕不可能,因为你没有立案,没有立案手续的,你也知道我们不可能去查她的的。开拓一下思路,你肯定有其他的办法,你自己想。” 冯警官明白了,所谓的其他办法,虽然查不出通信的所在地,但是可以找得出通信记录。 所长言尽于此,冯警官就准备出来了。出门的时候所长突然叫到:“兄弟,把你衣服换一下,你这也搞得太正规了,根本不像是社会上混的人,倒像是个公子哥。” 冯警官看了看自己的着装,笑了起来。西裤与衬衫,这搭配,这根本不像西北地区的人在社会上混的、差别人钱的人。他先回来趟家,找了找过去比较脏的一条牛仔裤,淘了一个体恤衫,穿体恤衫之前还把体恤衫故意揉绉了一些。出门的时候,冯警官的妈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干嘛呀?” “混社会。” 冯警官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出了门,他妈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儿子的背影摇头。 到了西羊市,很快找到那位老太太。 “奶奶,听说你的羊肉汤好好喝呀,有没有最好的老汤,中午过来喝一喝一次?” “我这都是老汤,现在喝也可以。”她说话,不冷不热,眼神很活泛,也算是个老江湖了。 “我大哥来过这里,他跟我说过的,原来他在张金兰屋里都住过。” “张金兰,你认识她?” “我不认识她本人,我大哥叫我过来给他还钱。我大哥在西安做生意,最难的时候,张金兰给他借了钱的,我是来还钱的,结果他又不在,怎么办?” “哦,是还钱啦,那你只能还给她本人。还给我,没得用。” “我又找不到她本人怎么办?我明天回新疆的火车票都已经买好了,今天还不成就算了,不知道哪年哪月我再到西安来。” 老太婆突然说到:“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看看她如果在附近,你就可以直接问她。” “那肯定要见她面才行”冯警官笑着说到:“我把钱还给她,她不把借条还给我,我回去怎么跟老大交代?” “那是那是,亲兄弟明算账嘛,这样,我把她电话号码给你,你自己问她好不好?” “谢谢谢谢,你真是个好心人。这样,先给我来碗羊肉汤。” “这还没到中午呢,你喝什么羊肉汤?” “我们老大说得很好,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喝一次,那太不对不起自己了。” 老太婆给冯警管端来一碗热辣的汤,有抠抠索索地从柜台里面,找出一个本子,全是些电话号码,递给冯警官看。冯警官终于找到张金兰的名字,把那个号码记录下来。 当时出派出所的时候,所长没有明说。冯警官知道,如何通过号码找到一个人的通话记录,利用了电信部门的一个漏洞。此时电信部门对于交电话费这件事,不需要查验身份。冯警官,以亲属的名义帮张金兰这个号码交了一笔电话费,并要求打印出本月通话记录。这简直没有任何障碍,冯警官得到了一条长长的通话记录, 拿到这个通话记录后,冯警官就赶紧回了家,回家后打开电脑,他的电脑上有一个软件,可以查出每一个电话号码,登记的区域。比如说哪一个是西安的号码,哪一个是宝鸡的号码。 再对这些号码进行分析,这是一个数学问题。我们假设,张金兰所在的地点,是一个圆心的话,围绕着她生活半径的通话记录一定是很多的。通过这一个假设来进行逻辑推断,就可以大概确定张金兰现在所在的位置, 张金兰所联系的好多电话,通话范围之广超出了冯警官的预计。看样子,这个人确实是混社会的,她的社会混的真大。从新疆内蒙到广东福建的通话记录都有。尤其,近一个月时间,她的短暂通话记录大部分号码,来自于陕西安康,冯警官有了初步判断,这个人目前很有可能就住在安康, 他用手机订了一张到安康的火车票,准备出门了。在出门之前,他先给张金兰的某位联系系人打个电话,因为这位联系人是内蒙的号码。 “大哥,你是不是跟张金兰做过生意?” “哪个张金兰?” “西安西羊市那个,你是跟他做过生意吧?” “做过又怎么样?你有什么事?” “她这个人信誉怎么样?大哥,我只是向你打听一下,因为我们也要跟她做点生意,她想赊账,我敢不敢赊,我还不知道。” “哦,是这回事”对方的口气明显松了下来:“最好不要,最好是亲兄弟明算账,一手钱一手货,免得自找麻烦。她这个人东一天西一天的,你又找不到她的人。上一次她在我那儿拿了一吨羊肉,那可是最好的羊肉。结果货到了西安,她却说货有一部分好像有问题,结果跟我少算了一万块钱。当然这在生意场上也是很正常的,我的羊肉既然拿到西安来了就不可能再拿回去,这一去一来样子都会坏。所以说她想多挣我一万块钱也很正常。当然,她虽然赚了我一万块钱,但并不过分,因为我在外面吃的亏比这大的多。总体来说,这个人就是有点小精明而已,并不会做大坏事。” “大哥你贵姓呢?” “我姓乔,如果你来内蒙在呼市,你就喊我老乔就行了。” “谢谢,希望有机会跟大哥合作。” 这次搞定就有了说话的由头,在去安康之前,以什么样的理由跟张金兰联系上?这位乔大哥就是理由。 冯警官回家收拾好他的小皮箱,拿着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妈突然问到:“到哪里去?” “到安康。” “休假不好好休息,到处乱跑干什么?又不是工作。” “找对象可以吗?我去约会。”冯警官嬉皮笑脸。 妈妈也没办法,苦笑了一下。孩子啥都好,人也长得帅,能力也放心,目前没有女朋友带过来,这是妈妈的心病。 冯警官不是完全毫无准备的,刚看这个地方也有他的同学,也算是校友,比他高几届,现在安康火车站派出所当教导员了,他上了火车后直接跟教导员打了个电话。 一个好的大学,不仅仅是因为教育水平高,更重要的是有大量优秀的同学资源可供利用。一个人在社会上,他的地位和能力,可有一个简单的推断方法:就是在同一所大学里面,你校友的普遍水平要大致上是你的水平。在大学同一个宿舍里,同学们发展的状况,你或许就是他们的平均数。 到安康火车站的时候,教导员答应要在火车站接他,其实双方都不认识,因为他们在学校从来没见过面。但是曾经师从相同的老师,曾经在一个校园里学习,曾经以自己的母校为骄傲,青春时代的荣誉感,以及知识水平的相同档次,让他们可以在瞬间拉近距离,这就是校友的魅力。 在出站口,冯警官接到电话,果然是教导员打来的:“看到没有?看到没有?”一个穿警服的在猛挥手。 人群中冯警官第一眼就看见了他。这位校友五大三粗,皮肤黝黑,一般还以为他是混社会出身的,不知道他还曾经是上几届同学里面的一个典范,他曾经获得过二等功,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进了派出所,喝了茶,先说些过去学校里面的掌故,以及老师们的趣事,就进入主题。 伟大的心灵自由总是从默契开始的,高尚的谈话总在细节中显现精神。 “你以私人名义查人,这好像不太专业啊,这是啥套路,你是不是有其他的目的?” “追一个女生,充分展示本师弟的实力,这个理由充分吧?” “你得将心比心,你小子,长得这么帅,还用狠招追姑娘。比如我,还丑,又没有女生,你叫我们这种人怎么活?” “你怕是已经结婚了,嫂子都有了,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就别笑话我了,师兄。” 把简要情况一说就进入工作状态,冯警官拨通了张金兰的电话。而所长正在检索,给张金兰的电话通讯记录,查找关于安康号码的线索。 “金兰姐,乔大哥让我来向你问一声,你还要不要羊肉?价格好说。” 不得不说张金兰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哪个乔大哥?” “呼市的乔大哥,上次给你拿一吨羊肉来的,你忘了?他派我过来问你,你还要不要羊肉?” “要是要,但是现在我人不在西安,等我回到西安,我再联系好不好?” “你在哪里勒?” “我过几天就回西安了,过几天我就给你回电话”。对方果然是老手,并不透露自己的行踪。 “哦,那就好,我反正过几天才到西安去。我现在人在安康。”冯警官故意主动透露自己的位置:“你如果需要的话,你盘算一下卖家价格,我这次比上一次还可以低一些,如果你确定了,我就叫内蒙那里把羊肉发过来。” 这一招果然见效,他的利润让张金兰沉不住气了。知道上一次的羊肉,她起码赚了几万块钱,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呢? “你在安康,也在卖羊肉吗?” “对呀,我就是个卖羊肉的,我还能卖其它什么东西?在这边需求量很小,所以说西安的市场大些,所以说我找你来呢。” “我也在安康,要不咱们见个面?” 对方果然上钩了,另一边听着电话声音的教导员,微笑的点了点头,给冯警官竖起了大拇指。同行的评价是最准确的评价,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水平高不高,一听就明白。 冯警官继续与张静兰通话:“你是陕西本地人,我对安康不太熟,你说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要不咱们找一个公共的地点,我这个位置不好找。要不在紫阳大酒店下面,那下面有一个喝茶的地方,我们在哪里见面如何?” 教导员给红警官做了一个OK的手势之后,冯警官就马上答应下来,决定下午到那个地方会面, 挂了电话过后,教导员指着这个长长的电话单子,说到:“应该就在安康市,东北郊外一个地点,当然你们如果见了面只是为了打听一个人,不需要到她住的位置去,如果他不说,就说明有问题,具体怎么办?你知道吗?” 这几乎是公安工作的常识,不需要教导员提醒,冯警官知道,如果对方不肯说胡三的联系方式,那就跟踪她。 “你得帮我个人一个忙,有可能我跟她两个不欢而散后,我就自己跟踪,会引起她的怀疑。” “那是当然,前期我帮你跟踪几条街,后面的事你自己解决。” 关于跟踪的技巧,公安部门是有专业的教材和训练的。排两到三批人交替跟踪是不打草惊蛇的最好办法。比如你在高速公路上跟踪一辆车,你不能始终开着一辆车跟着前方的车辆。对方会想,我走哪里,你总在我背后面是不是有问题? 一般采取的办法是,你跟这一段,另外一拨人跟下一段,对方就不会这么怀疑的。 这种办法也是适用于跟踪人。 冯警官准备去会一会这个张金兰,教导员开着车,先把他送到附近的一个街口,冯警官下了车,想向喝茶的地方走去。穿着便服的教导员悄悄在远处跟着冯警官,视线没有离开他。 第一百五十一章 跟踪追击 这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厚厚的粉底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也许是平时表情太丰富,鱼尾纹严重突出,眼睑下有青色的光,也许是经常熬夜的结果。 最为突出的特点,是她的眉毛。她几乎没有正常的眉毛,而用浓墨画上去的眉毛线,由于太过浓厚与规整,像是贴上去一片黑色的塑料。 “小兄弟,你恐怕不是乔大哥的人。” 对方跷着二郎腿,习惯性地抖动,直视着冯警官。 “我只是认识乔哥的人。”冯警官装着被揭穿的样子,谦卑地笑。“张姐是老江湖,明人不说暗话,我做的是乔哥一样的生意,赚钱的事,谁都可以做,对不对?” “这样说就对了嘛。”张姐喝了一口茶,这是菊花茶,有一部分花瓣,残留在她的嘴边。她的嘴画着很浓的口红,像鲜血的颜色。“呸”地一声,她歪头将这残留物,吐在了身边的地下。 “来之前,我跟乔哥打了个电话,没你这个人。当然,也许我没问清楚,你姓什么我都不晓得。但是,乔哥肯定没派人过来过。” 冯警官假装尴尬地笑笑:“我也是冒名的。毕竟,我跟乔哥都是倒腾羊肉的,甚至算得上是竞争对手。当然,在我们这个行当,在呼市,都是互相了解的。乔哥入行比我早,也发财了,所以,我就跟他学。当然,只是偷偷打听。他早些时间,跟张姐你做生意,是发了财的,所以,我也想悄悄学。” “你是什么样的羊肉?价格给我多少?你有多少货?” 张姐的这三个问题,就像是考题。注意听清题意,这不仅是探听是否赚钱的商业行为,也是考察,这位年轻人,是不是真在干这一行。 提前的功课是必须要做的。既然知道乔哥是做羊肉生意的,那就必须打听羊肉的市场。不打无把握之仗,这是兵法原则。 “我当然比不上乔哥,我搞不到黄羊。我只是普通的绵羊,草原绵羊,大路货,这你能够理解吧?” “对嘛,刚出来的年轻人,也只能做这些了。黄羊,估计在今天,乔哥也弄不到了。”张金兰对此相当懂行。 “你说得对,我也跑西安跑了好久了,那边没关系,只好找边角市场来做,所以做到安康来了。价格嘛,当然好说,一公斤三十元给你,量嘛,当然几吨都没问题。” “对我要十吨,你出得来?” “必须的,跑这么老远,这点货出不来,吃什么。况且,五十吨以内,都是一台车的事。” “你的肉是冻库里出来的吗?” “肯定是噻,要不,拉这么远,两天时间,不都臭了?你有路子,能够迅速卖出去,这货就赚了。”冯警官之所以说这些,这是羊肉销售的关节点。 一般贩羊肉的,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卖活羊,但这风险有些大,因为怕路上如果染病,就会血本无归。卖新鲜羊肉,得需要专门的冷链运输,也就是冰冻车,这种运输成本很高。 而另一种办法,就是羊肉在内蒙杀了,进入冻库,最后拉在外面卖。那冻库残存的冰块,可以让羊肉在车内保持两三天不坏。冻肉有两个特点。拉到西安后,必须马上卖掉,要不就得马上进入西安的冻库,要不然,就得坏了。 能够把肉马上卖掉的商人,都是有固定渠道,有路子有办法的人。这种肉进价便宜,所以,各餐饮是乐于接受的,只是,不能坏了。 如果现场不能马上卖掉,就得二次在西安进冻库。这会带来两个结果。第一,进冻库,是要用电的。所以,有一笔收费,一般人,冻时间长了,成本受不了。第二,二次入冻库的肉,在口感上,就差很多,卖不出价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张姐,我如果这点本事没有,还敢来找你?做生意,混社会,总是一点点学过来的,也吃过些亏。” “好小子,有板眼。”张姐说到:“你这次到安康,拉了多少过来呢?” “只拉了两吨,因为从内蒙拉煤的车过来了,顺便带点。我跟呼市火车站的领导比较熟悉,搭个便车,也没什么成本。反正,时间虽然长了点,但包装箱和冰块还在。他在安康火车站,找了个贩子,总算把货出脱了。” “两吨,赚了不少嘛。”张姐斜着眼笑。 “啥么,辛苦费,把给别人的好处都刨开,只得了万把块钱,这叫啥生意?” “那是,你估计卖得便宜了。毕竟火车站附近的贩子,也没多少市场,他们只是要便宜。你如果卖给我,可以多赚些。西安的市场,你了解吧?” 话说到这里,冯警官一阵欣喜。他前面琢磨的话术,此时要进入正题了。 “我不太了解,我只是听乔哥说起过你。还有,我以前有个兄弟,在西羊市混过两年。他从另一个人嘴里,也听过你的名字。” “哪个?”张金兰表面镇定,实际上,却保持着高度的关注。因为,她此时,连喝茶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只是装着不在意地随便一问。这种装,已经被学过心理学的冯警官看了出来。 人越是掩饰什么,就说明越与什么有关。 “他认识一个乾县叫胡三的人,说跟你熟。他说,你有办法销羊肉,有点小问题的羊肉,也有办法。他跟我说过,他还没见过像胡三那样会说的人,我只是没见过。” 此时,冯警官观察,金兰的脸色有变。但她强装镇定地说到:“胡三?你提他干什么?” “我也只是听说过,偶尔提起。反正,今天见到张姐,也就找到了正主,胡三,只是跟你熟而已,对吧?” “熟不熟悉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种反感与警觉,使冯警官意识到。这位张金兰,多半与胡三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她的掩饰,说明了一切。说不定,最近都有联系。 如果能够用电信的系统,找出她通话人的现在所在地,就可以分析出胡三的行踪了。但此时,谈话只能到此为止。显然,她是一愿意透露胡三的行踪的。 “那这样,张姐,反正还有些天,如果你联系好了市场,就给我电话,我们在西安,一手钱一手货,行不行?” “好吧,你等我消息。”张姐整理了包,准备结账。而冯警官却赶紧说到:“必须是我给茶钱,是我找你,不是你找我,对不对?” 张姐走之间,假意笑了一下:“你还蛮懂规矩。” 这次谈话,没达到最好的效果。但已经证实一件事,那就是,胡三跟她有很深的联系。 下一步,就是跟踪她,到了晚上,到了她的落脚点,直接威胁她。 张姐出了门,冯警官假装到商店买烟,两人就分手了。而躲在街角的教导员,已经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张金兰上了一辆出租车,向城外开去。教导员追了几条街,在手机里,跟冯警官取得了联系,两人车辆交错时打了个照面,冯警官所坐的车子,悄悄地跟在了张金兰车子的后面,一路出了城来。 为什么冯警官如此自然地提到胡三,而不引起张金兰的猜疑呢?因为,胡三就是一个混社会的人,喜欢到处吹牛。估计遇到一个做羊肉生意的,也不会放过吹牛骗人的机会。所以,他究竟向谁吹嘘过,说过哪些话,估计胡三本人,也回忆不起来。 但是,这个跟踪却遇到了麻烦。因为,出城以后,前面的车向一个偏僻的地方,一条窄路开了过去。 如果自己的车子一种紧跟,对方肯定会高度怀疑。于是,冯警官马上电话联系了教导员,教导员让他把电话给司机。 司机接了电话,跟教导员汇报了位置。教导员明白过来,让他们不要跟了。他直接安排人,在另外的位置等张金兰车子的出现。 教导员安排了当地派出所一位联防队员,这位队员,以前在火车站派出所干过。他现在工作的地点,就在这条路上。 出租车司机停下来,抽烟,等待教导员进一步指示。他对冯警官说到:“你们是警察,办案的吧?” 冯警官点了点头。 “哪有那么多麻烦,前面那个车子,也是我们公司的,司机的电话我都有,我问他一下,在哪里下的车,不就行了吗?” “但是,你一问,那个人就在车上,不怀疑吗?” “我们有暗语,你不懂的。” 冯警官笑笑,哪一行都有暗语,这是个什么规矩。其实,出租司机,跑乡下小路,本质上是不太安全的。有一些抢劫杀人的案件,都发生在荒郊野外。 如果自己的车子被劫持了,不好明说,就得用暗语。因为出租车上有电台,始终保持着畅通的。如果同行老是呼叫你,等不到你的回应,就会高度怀疑你被劫持了,会报案。至少,会发动本公司的出租司机,按线路来找你。 这个电台,是对犯罪的一种威慑。要知道,如果你起心不良,会有一大帮子人,甚至警察及时赶到。 过一会,教导员来电话了。“麻烦了,兄弟,等那派出所的兄弟出来时,已经没看到出租车了。” “没事,师兄,我有新的办法了。”冯警官想到,这位司机提供的方案,已经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车上的电台打开,司机问到:“华子华子,到哪里挣大钱了,路上好不好走?” 那边传来华子的声音:“好走是好走,就是有点远。” “远些好啊,钱拿得多。还没到吗?” “吃个馒头就到了,放心。” 其实,这不算是暗语,只是有暗语词汇的报平安。所谓路上好走,也就是平安,没危险。所谓,吃个馒头就到,也就是三五分钟就到了。 两人一边往前方开,一边看时间。六七分钟过后,电台又响起,是华子那边呼过来的。 “兄弟,谢谢关心啊,客人到了,我返回了。” “把位置告诉我,那事,懂不懂?” 对方明白了,这也是一种所谓暗语。所谓那事,就是警察的事,或者是大事。 这事当然不能在电台里公开说。司机接到了华子来的电话,听了听位置。对警官问到:“位置我清楚,要不要现在就去?” “我们开车,装着路过的样子,不必停留,我只观察一下,那个具体的地点,然后,你回去,我的事,就不管了。” 车子向前方弯曲的小路,开去。 拐了好多弯,过了多少庄,路况周边情况,都要一一记住,有些情况,还要多问。 司机倒是介绍到,他以前,也配合警察在这边办过案子,是一个传销团伙:“对,就是那边那家招待所,大路边上那个。我们走的是小路,要近些。” 冯警官对这种城郊的乡村招待所,很是敏感。因为,那是治安薄弱的地方,许多做干事的人,喜欢在这一带流窜。生活好解决,扎堆有条件,哪怕是逃跑,路径复杂,线路纵横交错,警官是不好围堵的。 但是,车子再往前开两三公里,就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农村的小山边,一幢单独的农家小院,成了这里唯一的建筑。 “就是这里”司机提醒冯警官。 “不要停,往前开。” 车子向前再开出一公里后,停了下来。冯警官给了司机车费:“这事要保密,你懂吧?” “肯定哪,咱是守法的公民,对不对?”司机笑着说到:“你用了我的车,车牌,名字都记得。咱不能跟公安作对,是吧?” 这个道理很质朴,但是很有说服力。 “你就不要原路返回了,还有其它路回城吗?” “有,这里路太多太杂,乡村公路嘛,条条大路通安康。”司机发动车子,一溜烟,消失在另一个拐角处。 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下车,冯警官是根据地势作出的选择。这几乎是张金兰下车所在院子那一座小山的背面。张金兰是看不到这个车与这个人的。冯警官决定,从小山的背面爬坡,直到山顶小树林。只要在小树林里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决定,晚上下手的方式与时间。 因为,如果要用威逼与恐吓的方式,逼张金兰说出胡三的情况,那得保证自身有足够的威慑力。 首先,要弄清楚,这家院子,有哪些逃跑路线。还有,就是,这家里有几个人,几个青壮年男人,是最关键的。如果不好搞,就叫那派出所的联防队员,穿上警服,一起来配合。 要搞清楚家里有多少人,得必须等到人家吃饭的时间,因为,一般吃饭时,家里人是聚齐了的。 一个西安人,跑到这里来住很长时间,是不是与她的另外的姘头有关呢?那个另外的姘头是哪个?是不是一个青壮年?这些都是要事先摸清楚的。 我们把监视的人,叫做桩。也有说法,叫蹲点或者守点。这是抓捕行为的前期基础。了解被抓对象的上述情况后,才可以实施抓捕。 虽然,冯警官是以私人名义调查胡三的,但也沿袭了警官公事公办的作业习惯。 蹲点守候,是基层警察与刑侦人员最苦的工作。尤其在这山上,夏天的山林,虫蛇少不了,最烦心的,是蚊子很多,已经咬了冯警官几个包。夏天,他穿的是短袖,又不可能啪啪地打蚊子。 寂静的乡村,半天看不到行人和车,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这种感觉,对于冯警官来说,是他没遇到过的,但必须过这一关。老师们,老警察们,已经告诉过他了,这种基础工作,是刚入行的同事,必须首先承担的。 就算是正式工作前的锻炼吧,冯警官自我安慰到,好在他口袋里有一瓶风油精,可以抹一点,虽然止痒效果不怎么好,但也是一个安慰。 突然,听到一声咳嗽从远处传来。那边公路上,过来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好像是生活用品,向小院子走来。 而院子里,张金兰估计听到了声音,也出来,在院坝门口等。他们好像就在院坝里,说了几句话,具体说什么,冯警官远远在山上树林里,没听清。 这说明,至少,有一名男子,与张金兰在此同住。 过了一会,发现那个男人,重新出来了,在院坝里,摆出一张小桌子来。张金兰也出来了,端着饭菜出来的。 这是机会,晚饭开始了,家里有几个人呢? 只有他们两个,菜也好像是两菜一汤。但是,有酒,两人还对饮了起来。 此时,一个绝佳的机会来了。冯警官发现,这个院子外面,除了正面敞开以外,两边是有篱笆做成的院墙。他可以悄悄溜到篱笆外,偷听他们的说话。 机不可失。冯警官悄悄溜了下去,因为据他观察,这个院子,此时没有狗,也没有鸡,根本不会有警报。 对于单独居住的农村人来说,治安主要靠狗,生活主要靠鸡。为什么这么说呢?如果晚上有强盗来了,狗是事先发出警报的,在这个地方,估计外面有人来,一百米外,就会引起狗的警觉了。 它不仅会用狂叫来提醒主人的警觉,而且,它还有很强的打斗以能力。单个的强盗,根本无法对付。 鸡是农民生活的必需品。来了客人,杀一只来招待。母鸡,平时下蛋,自己吃,或者上街卖,也是一笔收入。俗话说,农民最大的银行,就是鸡屁股银行。 这些事,足以说明,张金兰,住在这里,这里却不是她的家。她不是农村人,那个男人也不是。要不然,长住这里的主人,是不可能无鸡无狗的。 那,这是他们租的?是他们朋友的?反正,他们不是主人。他们不是房子的主人,住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专业干坏事的人,才有这种特点。这就是威胁张金兰的由头。如果她不说出胡三的下落,那么,仔细调查她和这个男人干的坏事,就足够让他们害怕的。 冯警官已经悄无声息地溜到了篱笆墙外面。里面的男女吃饭喝酒的声音,听得真切。冯警官也饿了,此时却连吞口水的声音,都得压抑。 “你买的卤菜,还是那家的吧?” “当然,其他地方不放心呗。” “咱们在这里,还要呆多久呢?” “快了,一两个月,何姐把尾款打过来,咱们就回去。这任务,得完成了。” “哎对了,三哥,今天有人问起你。” “谁?”男人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 哈哈哈哈,女人一阵笑。“看把你怕得。怕什么?别人问,我也不可能说呢。是个生意人,他兄弟原来在西羊市混过,听你吹过牛,说我很厉害,会倒羊肉。他就是内蒙卖羊肉的,跟原来做过生意的乔哥是同行,也算是竞争对手。” “你确认他真是卖羊肉的?” “我多问了几句行当里的事,确实是行家。你放心,一个年轻毛头小伙子,他是不是呼市人,他卖不卖羊肉,我还看不出来?他肯定不是陕西人。” 听到这里,冯警官内心一阵狂喜。原来,胡三就是这个男人。此时,他真想探出头去,观察一下,因为他看过胡山的照片,是派出所提供的。 但此时,他不能露头,他只能等待时机。 为什么,那位张金兰,这么肯定?原来,内蒙的人,如果说普通话,那就比陕西人标准得多,只是多一点后鼻音。这一点语言伪装,对于冯警官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冯警官悄悄溜回了山上,策划着晚上的行动。 靠他一个人,说自己是警察,说服力不强。得找一个帮手。他在山坡那边,给教导员师兄打了个电话,把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 “我不方便出面,我毕竟是正规警察,不好干私活。况且,铁路警察,离开车站一公里,就不是我的范围了。况且,没立案的东西,我作为所长,不方便。你懂不?” “我懂我懂,所以,请教师兄,给个方案。” “就用那个联防队员,他虽然没警号,但是有联防队服,也可以吓唬吓唬。但他没有执法权,也不受制度约束。就是他因此受到处分,我也可以给他另找事做。放心,这家伙,精明得很。” 手机一响,联防队员的电话号码,被教导员发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斗智斗勇 这个时间,冯警官已经算好了的。胡三既然在这里住,晚餐时,他喝了许多汤和酒,晚上,肯定是要上厕所的。 农村的厕所,其实不在屋里,而是在屋外的另搭的猪圈。虽然猪圈没有猪,但厕所的功能倒是清晰了。 而那位联防队员是晚上八点多过来的,在山下,院子内看不到的地方,而与山上的冯警官,保持着通视的距离。电筒向山顶一照,冯警官打开手机里的电筒功能,也画了个圈,表示一切正常。 两人悄悄向篱笆靠近,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就等胡三出来到猪圈上厕所。 门吱呀地开了,两人正兴奋,结果,出来的是张金兰。她出来上了趟厕所。 夏天的厕所边味比较大,但为了这件事,冯警官可以忍受。继续等待,他就拿过去的事回忆,来打发时间。 他想起了小夏那活跃的面容,那娇好的身材,那好听的声音,那淡淡的香水味。虽然文艺女青年的名头,可以吓退许多追求者。但冯警官这个人,对自己的能力与魅力,充满着自信。 自信的人,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而抓这个胡三,就是他主动创造的困难。 自从与小夏第一面相逢,冯警官就知道,这就是他要等的那个人。爱情这东西,你没遇上,你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凡你突然看见了,走不动道了,心不会跳了,毛发耸立,两股战战,那种魂不守舍的感觉,你就明白,爱情来了。 冯警官很清楚自己的状态,那不是盲目的一见钟情。因为,他与小夏接触过几回了,这姑娘,身上总有一种蓬勃的力量与清新的空气,在最热的夏天,她一个眼神,就会让你入冰窖。冯警官想,如果在冬天,对,就要在今年的冬天,她会成为自己最热的火炉。 小夏对小陈比较友好,但是,明显,他们不是恋爱关系,只能算朋友或者同事。况且,也很容易看出,这位优秀的小陈,其实并未与小夏,作情感上的互动。 他很感激这个机会,而小陈,好像也在故意给他们创造机会。有人递杆子,何不顺杆爬? 当然,抓胡三,并不仅仅是为了追小夏。正义感爆棚的冯警官,刚从学校毕业,大量的理论知识在基层派出所,憋成了病。他想在进入市局刑侦队之前,小试牛刀。 除了技术上的挑战,让他兴奋。更重要的是,这位胡三,一个专业做坏事的人,遇到自己,必须要让他知道,自己是职业打坏人的。 柳叶的遭遇让人想到可怜与可恨。但是,能娃,这个苦命的孩子,本来命运就让他受到折磨,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呢? 这个胡三,不仅狡猾,而且残忍。把能娃卖了,自己还收钱。把柳叶骗了,自己找张金兰,躲在这个地方潇洒,简直是恶劣透顶。况且,他在饭桌上所说,还有什么何姐的尾款,这种事,可能也不是什么正事吧? 也许胡三犯过的事太多,威胁他时,根本不需要提出因为什么,让他猜,让他辨,或许,会有一个大案出现。 警官对破大案,不仅仅是立功受奖的需要,更是自我能力的体现。与罪犯斗智斗勇的过程,就像解一道数学题,就像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因为难度,让人刺激。 蚊子是越来越多了,鼻子不舒服,想打个喷嚏,硬生生被冯警官憋了回去。一般,人们在臭气浓重的位置,用抽烟来麻醉自己,但此时,别说冯警官不会抽烟,就是想抽,也不行。莫说那忽明忽暗的烟头火光会引人注意,就是那偶尔飘散的烟味,也会让人警觉。 大概等到十点钟,天上的星星明亮,在这无月的夜晚,那一点星光,映衬着山村的安闲。 门又开了,一个穿着裤头背心的男人出来了。正是要找的人,从身材就可以看出来,是胡三。 他估计酒醒了,要出来找厕所。但他明显没找准方向,估计头还有点晕。步伐飘浮,方向不定。从篱笆后面的缝隙,借着星光来看,这家伙,好像又摸索了一阵,才明白了厕所的位置。 一个人喝了酒,如果喝得比较多,最先的反应是想睡觉。睡觉大约三四个小时后,就会醒来,因为血液流动加快的酒精反应,会让他感到比较渴。到处找水喝,水喝多了就找厕所。 其实,酒后醒来找水喝也解不了渴。因为那根本不是渴,那只是血液循环回忆的生理反应。 这家伙本来是往厕所方向走的,却不进门了,估计是猪圈的臭味,让他回避了。也估计是,他也知道自己头重脚轻,不敢冒然尝试,进入那黑漆漆的厕所里,深脚浅一脚的,怕踩进了屎坑。 他直接走到篱笆墙边,解皮带,哗哗地撒了起来。那个位置,正是联防队员的附近。等时机不如抓时机,此时正是行动的时候。 他们已经事先商量好了的,抓胡三时,尽量避开张金兰。毕竟,如果张金兰有问题,还可以从胡三嘴里套出话来,这也可以避免当场纠纷的麻烦。 联防队员是个老手,他根本不需要通知冯警官的配合。在晚上,递眼色,你也看不见。打电筒,就打草惊蛇。怪也只怪,胡三水喝得太多,这泡尿的时间太长了。 人在撒尿时,是防备能力最松驰的时候,下手的好机会,就在这几十秒。 只用几秒时间,联防队员就悄悄绕到了胡三身后,还没等冯警官靠近,他拿出一个毛巾,那毛巾是白色的,冯警官在夜晚看得真切。 只见他突然一向前一步,从身后将白毛巾突然捂往了胡三的口鼻,胡三在最松驰最无力的时候,受此一击,完全没反应。等冯警官到达时,两人合力将胡三摁在地上,而联防队员手里的毛巾,根本没有松开,还是紧紧捂在了胡三的嘴鼻上。 “麻袋麻袋”联防队员轻声对冯警官说到。他已经事先带了一个麻袋,在篱笆外面,刚才机会难得,没来得及拿了进来。 冯警官赶紧出去拿了麻袋。两人先把胡三的嘴用毛巾塞住,让他喊不声音。然后把胡三简单捆上,塞进了麻袋。此时,冯警官主动承担起了扛麻袋的任务,联防队员打电筒引路,向事先准备好的,在山后押解处的车子走去。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里屋睡着的张金兰,完全不知道,胡三,怎么就不见了。 而他们捆绑得比较潦草的胡三,此时估计已经反应过来了,在麻袋里乱扭乱蹬,这给冯警官增加了麻烦。 一般,捆绑犯人,也是有教材的。固定犯人,有手铐固定,铁镣固定,更多的是绳索固定。而绳索固定,常见的方式,有押解绳、简易绳、处决绳。 最严格的绳索捆绑,算是处决绳了。就是要即将执行死刑的罪犯,在押赴刑场时的捆绑。直到今天,在公安教材里学的,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名字叫五花大绑。 所谓五花,其实,就是左右手上,各缠五道。把犯人两手背后,绳子打个活结,往其背后一套子,由后分左右两边向前绕。大臂一道,肘部一道,小臂一道,腕部两道。左右各五道完成后,将左右手在其背后交合,再将绳子两头系紧,然后,从其后颈部留下的绳子活结中穿过,一提一拉,此时,罪犯就是武林高手,也无法使用力量,有任何挣扎都没办法了。 这种绑法,还有一个好处,如果罪犯还是不听话,就把他背后双臂的绳子往上提,那一种身体反弓手臂反提的痛苦,会让你受到惩罚。 而押解绳,是指犯人在押解途中用的。这种捆绑,既保证了犯人的不逃脱,又能够比较轻松。估计,当年武松在押解途中,就是使用的这种捆绑。那只是三道在背后,手臂也不需要往上提。 而最简便的办法,只是绑住犯人的两只手腕,甚至,没有器材时,拿鞋带,只从背后,绑住犯人的两只大姆指,也可以起到约束的作用。 西方人发明了一种塑料的约束办法,其实,那种约束办法,也大致相当于我们传统上的,简便捆绑而已。你只有在教材中,在历史里,你才知道,我们的老祖宗是多么神奇。对付人,对付生活,西方人想到的办法,绝大部分,我们老祖宗们,都已经在几百上千年前,想透了。 而今天,捆绑这位胡三,使用的是哪种办法,冯警官在夜晚没看清楚,但他知道,估计是胡乱捆一下得了。此时,速战速决才是硬道理。 跑了几分钟,就快到了,突然,冯警官察觉有点不对,一股骚味酒味一直都有,但好像有水从上面滴下来,正滴在冯警官的脖子上。 “胡三,你敢撒尿?”冯警官低声骂了两句。上面只能隐约听到嗯嗯的声音,不知道是想解释还是挣扎。 到了车子上,把麻袋往车子里一丢,联防队员就开车出发了。大约只需要开车十来分钟,来到一个小屋子。这里,是一个村庄的治安联防点,也算是公安的流动民警点。 一般白天,有联防队员在此执勤,或者休息。到了晚上,大概就没什么人了。当地村民,如果有报警方面的事情,小事,就让联防队员处理一下。大事,就得打电话回派出所,让正规民警来。 这个小屋子,联防队员有钥匙,这就是准备的简易突审室。 这个主审,事先已经商量好了的,由联防队员负责。其实,在白天的电话里,这位联防队员,也说过,早就对这位胡三与张金兰产生了怀疑。这里,正是他目前上班的派出所的辖区,这两个没有正当职业的人住在别人家里,活动无规律,出入不正常,估计不是干什么好事。 把胡三从麻袋里放出来时,看到胡三脸憋得通红,眼睛鼓得很大,他的裤裆完全打湿了,确认了,刚才冯警官脖子上的,就是他的尿。 把他放出来,反绑在椅子上,扯下嘴里的毛巾,审问就开始了。 “警官,我犯了啥罪,你们这样抓我,也违法了,知不知道?”胡三看了看联防队员的服装,知道了他的身份。对于一个老进派出所的人,联防队员与正规警察,他是分得出来的。 “你一个联防队员,怎么就凭空抓人?” 胡三果然厉害,他很清楚法律。不是正规警察,是就这个权力的。 冯警官此时刚把肚子上的液体弄干净,从屁股袋里,摸出自己的警官证,在胡三面前亮了亮,虽然他没看清字迹,但已经对照照片,知道,面前这位年轻人,是正规警察。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抓你吗?”联防队员一拍桌子,厉声喝到。这一招,要有气势,打对方一个下马威。击溃他的内心防线,大多数时候,是有效的。 “我咋知道?我好好一个良民,你们这样搞我,为啥呢?” 果然老手,还装出很委屈不解的样子,好像眼泪都快出来了,如同职业演员。乾县那位那派出所民警说得没错,这家伙,是个戏精。 “身份证在身上吗?”联防队员问到。 “不在,在家里。” “那不是你的家,好意思说家里?不需要身份证,我早就盯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叫胡三,乾县人,现年45岁,对不对?” “对,是我。”胡三的头低了下去,看样子,警察不是空手而来的,自己肯定有什么事,被他们怀疑了。 “你自己犯了大事,还需要我来提醒吗?我们政府的政策,你是知道的,你也算是老手了,多次进派出所,你该懂的。” 胡三听到这里,明显气势上低多了。自己过去的违法纪录别人查过,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他点了点头:“对对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那还需要我提醒?你的事自己最清楚,你自己说,估计要好些。” “啥事呢?我也没干过啥事?”这家伙,抵赖是出于本能的。 “啥事?你住在这里,天天往外跑,你以为我们不晓得你在干什么?为了调查你,我们西安来的同志,专门跑了你的老家调查,你的材料,已经有一尺厚了,还要我们说?” 听到老家,胡三愣了一下。每个人内心都有薄弱环节,他在西安做过的干事不少,如果累积起来,得够他喝一壶。 “你老父亲,一年都不打一次电话,你还是个人吗?没干坏事,至于这样吗?”此时,冯警官插话了,他前面一直在假装做记录。 此时的胡三内心却充满了矛盾。不不不,千万不能把西安的事说出来,那些事太多了,如果全说了,自己没得十年八年,恐怕出不来。 但是,今天,人家既然已经调查过自己了,那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能够过关。那就避重就轻,试探地说。 “我只是来这边做生意的,在这里等客户。”胡三搪塞到。 此时,冯警官知道,这家伙第一次,在慌乱中露出马脚了。一个人说谎,得用十句谎言来证明,这就是马脚。 该自己上了,自己学的预审知识,此时正是实践的时候。 “做什么生意?等哪个?”冯警官语言表面平静,实则是在等待胡三编瞎话。 “做羊肉生意,在等一个内蒙来的客商。”胡三临时编了一个理由。因为,这个理由是晚餐时刚听来的。至于羊肉生意,他是熟悉的。胡三补充到:“要不然,你问我老婆,她刚刚还跟人家喝过茶的,就这,咱们来看看安康的羊肉市场怎么样。” 冯警官差点笑了起来,这个人,就是自己。但他并不急于揭穿,他得掌握胡三编瞎话的规律。 “好,你就详细说说,这个内蒙的人,是如何跟你们联系的,今天跟你老婆谈了些什么。” “我们原来在西安做羊肉生意时,跟一个内蒙乔哥的打过交道,这个人,是跟乔哥熟悉的,打电话过来联系的。至于谈了些什么,具体的,我老婆知道细节。”胡三自己也知道,话不能太多,言多必失。其中的细节,今天晚上,张金兰已经告诉过他了。 当然,警官如果关心羊肉这件事,那就成功了。这是个正规生意,本来没有什么错。哪怕找张金兰对质,他也不怕。 冯警官突然笑了起来:“胡三啊胡三,跟我玩避重就轻那一套?你是不是还要说,那是冻羊肉,三十块一公斤。安康市场小,要到西安卖,一次可以拉十吨?” 这话一出来,把胡三吓了一跳。什么情况?下午张金兰刚谈的事,他咋知道?胡三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这种情况,还是他第一次遇到。 “胡三,不要乱说话,每个字都记录在案的。你把今天的事拿出来说,有意思吗?张金兰在这里陪你住了这么久,什么意思呢?” 胡三知道,这件事,不必要再说下去了。人家估计早就把内蒙的事调查清楚了,今天才联系到的人,不可能解释以前的漫长时间。 “你们既然调查过了,那还要我说什么呢?”胡三不会轻易开口的。 所谓预审,其实也是个心理游戏。因为双方的信息不对称,在彼此猜迷的过程中,需要很强大的智力,还有情感控制能力。这两项能力,胡三都是专业的。 “你以前的事,恐怕不少吧?还需要我提醒吗?能娃回家了,你晓得吗?”冯警官知道,得使出重磅炸弹了。 “哪个能娃?” “王家庄的王能,后来柳叶把他改过名字叫胡能的,从山东回来了。你干了多少坏事,你明白?” 胡三知道,自己遇上个硬角色了。自己以前的家庭事,他都知道。如果,让公安纠结于过去,自己策划卖能娃的事,还有暴力虐待的事,那就麻烦了。每一条都是重罪,累计起来,那得多少年? “你骗了柳叶的钱,三四十万,这属于诈骗。你暴打能娃的人,造成人家心理疾病。还策划,让王菊花卖掉能娃,你自己分钱。你是老手,贩卖人口罪、虐待罪,都是暴力刑事犯罪,你该怎么说呢?” 当冯警官一气把这一切干脆完全说了,只有给这个家伙以致使一击,才会使他的心理防线完全崩溃。 胡三此时处于高度紧张与盘算过程中。既然能娃的事已经被调查了,自己坐牢就已经坐定了。如果公安还调查出其他的事来,自己此生,恐怕要在牢里过了。 他望望冯警官,又低下了头。 冯警官决定乘胜追击,因为,凭他的直觉,这家伙,估计还有许多罪,没有吐出来。 “胡三,还要我说出来吗?我说跟你说,性质是完全不同的,你懂吗?咱们西安人,耿直你是占不上了。但精明,你算吧?” 一扯西安老乡关系,这就是明显的一个手打一个手摸,一个大棒加一个胡罗卜。意思传递得很明白,看在老乡关系上,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此时,一个念头在胡三头脑中升起。他必须检举一个大案,才能够争取立功减刑的机会了。他需要确认一下,才会说。 “老乡,假如我主动坦白检举,算不算立功呢?” “那得看事情大小,检举的小事,就不要说了。如果是大案,那算。至少可以在那个案件上,算投案自首,检举有功,公诉与量刑时,我们有记录。” 胡三还在想措辞,而此时的冯警官与联防队员,却拼命在掩饰内心的激动。果然,这是一条大鱼,估计,无意中,一个大案的线索,就要出来了。 冯警官此时却倒了一杯水,很关怀地递给胡三。“慢慢想,想好了再说,我们的调查核对,是很认真的。” 胡三在喝水时,露出了感激的眼神。冯警官对联防队员问到:“你有烟吗?” 联防队员拿出一支烟来,给胡三点上。胡三受宠若惊地问到:“你怎么知道我抽烟?” “我知道你的事,多着呢。”冯警官轻松地说到。而内心中,冯警官却想起了一个动漫作品。那里面有一句话,此时在他心中循环播放。 “面对疾风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搞个大案 胡三为了自保,供出了一个公安机关还没掌握的线索。关于何姐的,所谓民族资产案件。 此事已经很大了,况且,安康警方还没接到报案,所以,只能将胡三移交当地警方,由联防队员带回派出所审查了。当然,关于能娃与柳叶被骗的钱,已经追不回来了。这位胡三,已经挥霍光了。他还等着何姐给他打尾款,以期发一笔小财的。 而就是这点尾款,也有吹嘘的成份。他为了骗张金兰在安康这农村陪他,度过这段无聊的日子,答应张金兰,到手后分她一半。 所谓尾款的数额,只有二十万,但他给张金兰吹嘘,有四十万,陪住两个月,各得二十万,这是个好生意。 当冯警官单独面对张金兰时,发现张金兰所说,与胡三所说差不多,就是钱的数额上,区别很大。这个胡三,不骗个人,他就活不了。就是睡在身边的,他也要骗,才有成就感。 而冯警官回到西安后,就急着找冬子约小夏出来。 “你真的只用几天,就把这个胡三找出来了?”小夏因为对柳叶能娃的同情,恨死了胡三了。 冯警官此时当然得谦逊:“只是钱,恐怕追不回来了。胡三现在,真的没什么钱。” “这个挨千刀的,为什么不死?”小夏还在愤愤不平。 “反正他坐牢是肯定的了。”冬子说到:“恶有恶报,只是苦了能娃。” “就当是财富梦一场,今天面对生活吧。”小夏感叹到:“能娃不靠这些,他只要得到稳定的生活,亲人的爱,就足够了。” 小夏的心意已了,对冯警官的行动能力及决心,也有了些好感,说话时,就轻松得多。其实,经过这些天的接触,她原来对冬子有那方面的想法,也淡了些。此时快开学了,马上面临毕业季,父母联系的工作单位,也比较好。 经过冬子的劝导,她已经没有南下广东闯荡的念头了。而在西安,不说谈恋爱,就是作普通朋友,冯警官这家伙,还是挺靠谱的。 他们的如同普通朋友的交往继续了下去,偶尔也约一下。但是,此时,小夏是唯一的女生。冬子与冯警官,哪个才是电灯泡呢? 冬子始终觉得,自己与小夏,与冯警官,都完全是两个阶层的人。人家出社会的起点,是自己想追求而无法得到的。稳定的工作,小康而健全的家庭,安稳而有前途的未来。这种看似平淡的生活道路,对于冬子,对于燕子来说,是多么奢侈啊。 冯警官进入刑侦处,没几天,就听说,接到有群众报案,安康发生过诈骗案,包括整个陕西,有至少三个团伙,进行着所谓民族资产解冻的诈骗案件。 全国各地的协查通报也过来了。有河南的,有浙江的,东北的,手法差不多,受骗人数众多,总金额巨大,加起来,足以亿计。这一系列案件,公安部决定并案侦查,先由各地按属地原则,开展前期工作。 而冯警官,早在几十天前,就已经从胡三嘴里听说这件事了。所以,以安康线索为突破口,开始侦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当然,冯警官,也被抽调到这个组里,进驻安康。 其实,胡三知道的事情有限。他只晓得何姐一个人的事。他只是何姐临时雇佣来的帮手,属于从犯。他本人,也就得了两万块钱,但后面的尾款,只是一个口头承诺,还得在他履行了相关活动后,才有可能兑现。 当时何姐知道,这事,如果等到九月份后,稻谷开始收获,所谓的股东,也就是被骗人到现场去看工程时,就肯定会收到大量的报案。 何姐并不怕九月份后有人报案。那时,她已经有充足的时间,洗钱走人。但是,从七到九月这两个月,是她洗钱走人的时间窗口期,该如何保证安全呢? 为此,何姐搞了一个反侦察设计。他让胡三,也就是当时冒充所谓胡总身边刘秘书的人。这个天生的演员,不当诈骗犯简直辱没天才。他演这个刘秘书,简直太像了。以至于,身边的洪苕货,都差点信以为真。 这个只得了一点钱的胡三,正是何姐安排的一个暗桩。她让胡三在这里住上两个月,每天在那个招待所外面去晃荡一下,主要是观察,有没有警察上门查这件事。 如果有人查,胡三就给她打电话。 所以,到了万源的山村的何姐,每天会自己,或者让苕货跑到万源城里,用公用电话亭,给胡三的号码打个电话。如果胡三接听正常,就说明一切正常,不必慌张。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一批被骗的人,到安康来查看所谓工程,很大可能,还会住进这家宾馆。如果他们来了,胡三也是知道的。但是,胡三如果被别人认出来,可能就要被抓。 如果他被抓了,通话肯定不正常。 胡三接下这单任务,已经知道其中的危险了。长期在社会上混的人,哪里不明白风险?但是,他对自己的伪装术很是自信。那一天的西装革履,戴着眼镜义正辞严的样子,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他不相信,有人能够认出他来。 谁知道,自己却败在了多年前与柳叶的事情中。能娃被他虐待的事情,既然人都回来了,也就隐匿不了了。卖掉能娃的事,冯警官已经说出来了,自己不承认也不得行。王菊花也会说出来的。 他不知道,王菊花已经在几年前死掉了。这就是信息不对称的结果。再精明的人,就像一个优秀的厨师,如果材料缺乏,也做不出好菜来。 信息,全面准确的信息,是你作出正确判断的依据。如果信息失真或者不全,你再好的盘算,也只是瞎猜。 “哥哥在那梁上站,妹在山下胡盘算。” 当时胡三接下这个任务,虽然犹豫过,但那可是二十万啊,他动心了。有了贪心,就有了弱点。过于自信,造成过失。当时他找何姐要点预付款,何姐却说到:“你还怕我跑掉吗?” 胡三笑了笑:“你不总是要跑的吗?” “不会,你看了我身份证,你记住了我的相貌,如果你要报复我,可以报案,对不对?你想要干净钱还是脏钱?” “我只要钱,干净的脏的,我不论。”胡三的态度很明确。 “干净的最好,等我把它们洗干净了,就给你账上打过来。如果我被抓了,你的电话号码,你的银行账号,都暴露了,你划得来?” 胡三一想,是这个道理,都是捆在一个绳子上的,谁也跑不掉。其实,胡三这个小骗子,段位上比何姐这种人,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小骗子骗钱,大骗子骗人。你看到她的笑容真诚,说话有理,你就选择相信她了。 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谈吐风雅,与这种人合作,如沐春风,怎么可以骗合作伙伴呢?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连胡三这种职业罪犯,也不例外。 认知水平与见识有关,哪怕你再聪明,见识少了,也就等于分析材料不全。所以,从读万卷书到走万里路,胡三都差了何姐很多。阅万种人,何姐更是专业的了。 其实,只要避开何姐那貌似灼热欣赏的目光,只要冷静想想二十万没到手,胡三都可以明白,何姐既然已经洗白了,公安都抓不住她,她凭什么,还要给自己这笔钱呢? 卑微的胡三有一个梦想,某天何姐会来到这个村庄,跟自己产生某种温存的事情。这个梦想,有时就在梦中出现,梦中的何三,仿佛进了天堂。 当然,不能靠梦与想象过日子,所以,他骗来张金兰,也算是权当替代品吧。 由此看来,胡三是一个有梦想有追求的人。他当了一把“刘秘书”,他甚至想通过这次配合,当上何姐的生活秘书。 只不过,警察来得太快,现实太过残酷,他进去了。 当冯警官再次提审他时,一身警服的冯警官,表情是严肃的。而铁栏杆内的胡三,讨好地对冯警官笑。 “老乡,你来看我了?”胡三套近乎。 “算是吧,看你的表现。我先跟你声明,在这里一切的问话和回答,都是现场录相的,你想好了再说。”冯警官摆出一幅严肃的样子,胡三的笑僵住了。 关于何姐的事,胡三真的所知不多。冯警官三次提审胡三,都只得到案件本身动作的框架。这个框架,报案人都已经说明白了的。 但是,有两个信息,还是得到了专案组的重视。第一,何姐前段时间每天打电话的地点,是四川万源市内的公用电话亭。第二,何姐身边还有一个帮手,是个年轻人,具体叫什么,胡三并不清楚。 既然是全国性的案件,当然不能马虎。专案组一行,马上驱车赶往四川。从安康到四川,也只要几个小时的车程。 而另一边,躲在万源县城外的山村里,苕货与何姐,在前段时间,突然发现,胡三的电话,有问题了。这让他们,加快了逃离行动。 那天胡三被抓时,张金兰是不知情的。当时,张金兰正在睡觉。等她第二天醒来,发现胡三不见了。胡三的东西还在,说明不是有意离开的。 一个人,突然消失,这事让张金兰恐惧。此时,电话响了,胡三的手机。她接到后,对方叫胡三听电话。 “胡三不晓得跑哪里去了,我是他老婆,有话给我说。” “他啥时候不见的?” “大概是昨天晚上吧,今天一醒来,人就不见了,东西还在。或许,他是一早上街了呢?” 听到这里,远在四川万源县城的洪苕货,敏感地挂断了公用电话亭的电话。 他迅速地从县城赶往那个小山村,何姐还在里面等他的消息。每天都是这样,收到胡三平安的消息,他们才安心。 事情既然起了这么大的变化,说明,胡三有可能不太安全。他把这事,给何姐说了。何姐不愧是老手,她的尾款洗白工程,已经做了大部分了。也就还剩下几十万,没处理完。 “再等半天,如果半天之内再打个电话,是这个情况,很有可能,胡三出事了。” 在这里住得太舒服了,四川的菜吃得好,山水空气也好,身边的女人也好,安全感舒适感,让苕货都有点舍不得这个地方了。少莫入川这句话,苕货没听说过。但是,自从容城老大出事以来,在四川这段日子,是苕货最惬意的逃亡生活。 况且,还有钱赚。何姐先给他打了钱,还准备完事后,把尾款给他。这种生活,哪里去找呢? 此时还没等到十月份,就提早出状况了,打乱了何姐的计划。为此,她在想出逃的新办法。 而洪苕货,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逃犯,居然还想在这里多住几天。这个心理状态,让何姐非常失望。本来,她想把苕货培养成自己的长期助手的,看样子,这家伙有些不太上路。智商不在一个层次,所以沟通就比较困难。 “为什么是半天,多等一天不行?鸡还没吃完呢,刚杀的。”苕货的理由,让何姐感到好笑。这还是个孩子,正因为如此,何姐有完全的掌控能力。在未知的逃亡路上,她需要这样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 “那好吧,就多等一天,我晓得,你想的啥。”何姐白了苕货一眼。自己的例假已经来了几天,今天刚刚好了。而这个年轻的苕货,好像是个永动机,吃不饱的样子。今天晚上的折腾,估计他已经憋了好久了。 男人的弱点,没有人比何姐清楚的。如何驯服一个男人,只需要身体与眼神。让他进入一个情感漩涡,让他保持期待的张力,这就够了。苕货这种初出江湖的家伙,控制他的成本与方式,太简单了。 况且,在这种控制中,她本人,也得到了快乐。 当天下午,何姐再次打一个电话给胡三。结果,听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哪个?找胡三什么事?” “对不起,打错了。”何姐急忙挂断了电话。仅凭这声音判断,胡三肯定出事了。 当然,那时,冯警官已经到张金兰住的地方去了,了解胡三的情况,看看他还有没有钱,更多的,是了解细节,以对胡三的供述进行对照。分开问话的好处是制造信息不对称,因为缺乏相互沟通的渠道,所以各自所说的话,如果不同,就证明有一方在说谎。 如果相同,那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两人事先准备好了说辞。另一种情况,那是两人说的都是事实。从细节与前期掌握的情况看,张金兰没有说谎。 但是,胡三被联防队员抓进派出所后,他的手机当然也就被一同带走了。当时接电话的,是联防队员。 他没想到,就这个没太在意的电话,让他漏掉了一次立大功的机会。 既然胡三已经立案,那就可以运用公安侦察手段,及时了解这个号码的来源。当地派出所如果行动得早,及时赶往万源,当天晚上,就可以找出何姐与苕货。 但这条电话信息被忽视,等冯警官与专案组再次回来倒查时,已经是二十几天以后的事了。此时,何姐已经带着苕货,漂到了广东。 而此时,当冯警官们意识到,当时的诈骗犯在四川万源时,就马上驱车赶往了目的地。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展开了调查。 首先调查的是电话亭,公安部门这几年,搞了一个天网工程,给破案提供了极大方便。 这种插卡式电话亭,几乎在每一条街都有。而在这里打电话的人,是很少的。因为,现在,至少在县城,再落后贫困的地方,手机也是普及的。当地人,一般不会用它。 而在那个特殊的时间段通话的人,公安已经调出了街面监控的画面。是一个中年女性及一个年轻男性,而这两个人,很有可能,是诈骗团伙的人。 协查通报发还是不发这个问题,专案组经过了讨论。最后,决定不发。因为,这两个人的图像太过模糊,还真无法判断他们的身份。只是,专案组人员各自复印了几张带在身上,以备下次找到他们时,作为比对材料。 所谓协查通报,是公安破案的内部机制,发动全国的刑侦力量,如果发现这个人,就必须加以控制,至少,要通报到专案组。这是一个全国性的大案,各地的协助是尽力的。 这样图片,让人家怎样尽力呢? 于是,专案组把侦察重点,放到了他们落脚的地点。他们在万源落脚,按每天一个电话。最后一个电话还是在半天之内打的。这个信息说明,他们就在附近住过。或许,他们住在宾馆,就留下了信息。或许他们往在哪个亲友的家中,也会有更多线索了。 查遍了所有宾馆登记的记录,没有相应的对象。县城出租屋,也被管片民警摸排了一遍,也没有发现这两人的踪迹。 这人在哪里去了呢?他们是住在空气中的? 突然,冯警官提出一个想法:“胡三找了一个空置的农村房子,他们是不是也住在类似的地方呢?” 一个好的思路!西安来的带队的副处长,欣赏地看了看冯警官,对万源刑侦队的队长说到:“你们这里,这种房子多吗?” “多,我们这里主要是打工经济。许多山上的农户,一年到头在外面打工,只有过年才回来一次。但是,这么多村庄,从哪里下手呢?” 冯警官此时建议:“如果他们中有本地人,选择在自家住是可能的。但是,这样不利于隐匿,人多嘴杂,假设拿照片去比对,老家人是认得的。我觉得,按如此狡猾的家伙,他们会优先选择单独的农户住,就像胡三的选择一样。况且,按行程来算,距离县城,不超过五公里的距离。毕竟,如果离得太远,每天赶到县城打电话,也不太方便。” 副处长更为欣赏冯警官了:“对,小冯的建议有道理,我们先把重点放在,距离县城五公里内,单独居住的空置的农户上面。” 侦察重点一旦确定,大家的执行力是很强的。分为好几个组,一路摸排下去,第二天,就有结果了。 果然如冯警官的预料,他们两人曾经在一个山坡上的单独农户住过很长时间。因为,留存在房子内的各种用品,根本不是农民日常用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何姐苕货仓促逃跑时,有一个细节忘记了,他们在所谓的车库里,留下了痕迹。 车辆油漆时剩下的东西,维修保养时的工具。更重要的是,有一张在床下褥子与床板之间,有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胡三的手机号码。 这个纸条是洪苕货记下来的,本来在他每天打电话时怕记错了,所以就自己记了一个小条子。但打了几次过后,也就把电话号码背熟悉了。 过了一两个月,苕货就把这个纸条忘掉了,什么时候,塞进褥子下面的,他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何姐反复问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收拾,他自己也认真想了想,觉得已经收拾干净了。与案件有关的,凡是在安康现场出现过的一切物品,都没有了。 就是修车漆车的东西,也是原来这里就有的,根本没出现在安康那家招待所的现场。 这个电话条子,成了警方最关键的线索之一。这说明,这家房屋,与诈骗犯何姐,有莫大的关系。 分析这房子内的一切,发现,他们至少住了一两个月以上。而油漆与修车工具,以及车辆轮胎的痕迹,已经让警方对他们曾经用过的车辆及颜色,有一了些线索。 按这个车辆信息,调取国道卡口的监控,警方找到了他们出逃的时间及工具。 他们已经在二十多天前跑掉了,坐着一辆黑色的捷达车。而路面监控,因为涉及收费的问题,所以清晰得多。两人虽然都放下的遮光板,但仍然取得了他们的图像,就是公用电话亭时出现的那两个人。 跑了二十多天,足够到中国任何地方了,该怎么找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流动人口 既然找到了嫌疑人长期落脚的地方,以房找人,是最现实的办法。根据现场判断,这个落脚处,明显是嫌疑人预先准备的,因为情况非常熟悉。 比如,这里的菜地,里面的菜,是有规律地砍,这说明,团伙里,有一个曾经有农村生活的经验。而修车的痕迹,准备的工具,肯定不是临时起意。哪个农村人,专门为自己盖的房子,停下一个预备车库的位置呢? 这个地方虽然离万源市区较近,却是非常偏僻,平时根本就没人向这个地方过来。所以,他们选择这个地点,除非事先有精明的盘算,临时寻找,可能性不大。 这座房子的主人,很快就查到了。一个叫何三运的人,进入了警方的视野。但这个何三运,多年前,本不住在这里,是住在村里的。村子,在另一座山的脚下,傍河边。依河而居,是这里的传统。 据村里人介绍,之所以他专门要搬到山上来,主要原因,是承包这里的果园。这里处于大巴山深处,山高坡陡,在这种坡度很大的地方,种植任何作物,都是非常劳心费力的事。 前些年,何三运在外打工挣了点钱,觉得自己可以回乡,靠种果树发财了。 在川东那些高山之中,虽然紫土肥沃,但坡地陡峭,总是九分地一分田。在农村,找媳妇,别人就会问:“你是山上的、还是坝下的?” 如果你是山上的,那就比较困难了。只有坝下的,才是姑娘们争相嫁去的地方。有过去一个笑话,说是山上一名小伙子到坝下相亲,哪怕做个上门女婿也行,解决终生大事,你山上的人,就莫那么讲究了。 这位准备当上门女婿的小伙子,第一次到山下,去见未来丈母娘,吃了一餐饭就回来了。回来后,他娘问他:“你去坝下,吃了什么好东西吗?” “其它的东西我们山上都有,不稀奇。倒是有一个菜,做得很好,既好看又好吃,我以前没吃过。” 他娘很吃惊地问到:“究竟是啥好东西呢?” “我不敢问名字,怕他们坝下人笑我们山上人有松毛气。但是,我大概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大不了是,萝卜切的片片、筷子戳的眼眼。” 这就让人笑话了,果然山上的人有松毛气,他们居然没有见过藕片。山下一个普通的炒藕片,被山上人视为稀奇。因为山上根本没有塘,就不可能种植藕。 为什么说,山上的人,有松毛气呢?因为他们主要是烧柴,最主要的柴,就是松树枝了,那松毛有特殊的香气,烧起来有松香的味道,火也燃得旺。这本来是好事,但却与坝下的人区别开来。 坝下有煤矿,有钱的村民,主要是烧煤。哪怕就是烧柴,也主要是另外的树种,因为,山下的松树很少。 没有到过大山区的人,很少有人理解,什么叫地理书上的“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就在这个夏秋之交,山脚下的人吃饭时,也许挥汗如雨,但半山坡上已经入秋,黄叶黄草,凉风袭人。而山顶,已经开始进入深秋甚至初冬的景象,寒气冷霜已经下来了。假如在山下穿短袖还嫌热,半山坡上,你得有内衣与外套,到了山顶,得穿毛衣了。 植物也遵循这个规律。在热的地方,因为气温与水分的原因,多生长落叶的阔叶林。而在山顶,就是四季长青的针叶林的天下了。为什么呢?因为阔叶林,吸收与蒸发水分的量比较大,生长得比较快,这只能生长于水分充足且温度较高的山下。 针叶林为什么长成针叶?是因为它们要尽可能减少面对阳光的蒸发面,在水分不多的地方,叶子都是细得像针一样,沙漠里的仙人掌,那长的就是细刺了。 中国中部地区,最著名的针叶树种,在巴山地区,就是松与柏了。但柏树多在半山坡,而山顶,是松树的天下。 马尾松的味道,成了山上人的代表。 哪怕就是在万源的所谓坝下,由于地势的原因,水田很少。哪怕过去经历了几十年的农业基础设施建设,修了水库与梯田,但水田的比例,也极为稀少。人均有半亩水田就不得了,其余的,也是以坡地为主。南方人最喜爱的主食大米,产自于水田,因为它们的名字叫水稻。 那珍贵的白米来之不易,它是最养人的“干饭。” 有一个笑话,对干饭相对应的,就是稀饭。说是万源人民中午喝稀饭的声音,天上飞机都听得到。有民谣唱到:“山尖尖、二斗坪,包谷红苕胀死人;茅草棚棚笆笆门,想吃干饭万不能。” 正因为穷,所以穷则思变。四川人,尤其是大巴山区的人,为了生存,是第一批包产到户的。到八十年代初,大量人员到外地求生,汇入了轰轰烈烈的打工潮。不是他们不爱农业,而是这块土地,实在养育不活这多么的人。 正因为出来得早,所以,能够提前进入市场锻炼自己的能力,所以,打工仔挣钱的人,也就比较多。反而,比如江汉平原、关中平原,那些原来农业基础比较好的地方,人们还曾经积极留守于过去的生活,现在,经济条件反而没这里的人好了。 何三运,就是第一批出去打工的人。挤火车,扛麻袋,一捆铺盖卷行天下,这是他们那一代打工人的写照。万源火车站是唯一的远行出发地,世界上隧桥比最高之一的襄渝铁路,是他们出行的唯一线路。当年,挤火车时,那些扁担麻袋、那些头帕裹脚、那些背篓打杵,不知道有多少,被挤落在车站。 为了求得生存的机会,人们抛弃了尊严与舒适,背井离乡,到了不可预知的远方。他们的祖先交给他们一个生活信条:“做活路!”,意思是:如何找到生活的出路呢?就一个字:“做”。 勤劳与精明,让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外地找到了生存的根基,许多人,在外面安了家,就不再回来住了。这就产生一种现象,以前人多地少的局面,得到了缓解。按当地户籍人口一百万的粗略计算,而今天,实际居住在此的居民,不足五六十万了。人口减少一半后,人均土地面积得到了扩展,生活也就可以继续了。 只要社会活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然平衡的法则,就会起自动起作用。 老家的好田好地转包给乡亲了,但老家的房子还在,老家的亲戚还在。人们对家乡的思念,会放大一切的细节。比如,那家乡的腊肉香肠,是全国有名的。那山野的花椒辣椒是最合口味的。那豆干凉粉是最让人怀念的。 四川人在外地,只要混在一起了,通过一件事就可以得到回家般的亲切感:自己动手,炒两个菜吃吃,兄弟们就着几块钱一瓶的烧酒,也喝得天翻地覆。姐妹们谈论着火候与味道,也说得津津有味。 他们再忙,一般过年,都是要回老家的。这老家,虽然无法长出他们生活的新希望,但是祖先还埋在这里,自己的童年也留在这里,这里才是最安全最亲切的地方。他们不仅是过年回乡找存在感,也是对山区的朝拜,对故土的留恋,对亲人的拜访,对家庭的回归。他们是回来朝拜的,就像落叶,只有归到树根,才会心安。 大量的流动人口,让当地警方管理起来非常困难。当地警察给冯警官他们这些西安大城市来的人,讲了他们的特殊苦衷。 许多村子,平时就剩下613899部队了。西安警察们对这个说法不解。人家解释到:61,就是儿童,六一儿童节嘛。冯警官们马上明白了:38是指妇女,99指老人。 一个村子里,莫说找不到可靠的青壮年当治安队员,找到六十岁以下的人,都困难。有的村,甚至村支书都跑出去打工了,整个村集体,名存实亡。 过去的万源,经济条件与自然条件差,留不住乡亲,这可以理解。过去的状态: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酒、治安基本靠狗。 但今天,农村的基础设施有了大的改善。已经修了村村通公路了。凡是有人住的地方,不出两百米,一定有公路。交通可以靠车了。通信问题,因为国家强制性要求通信公司将基站布满每个山头,所以,哪个地方打手机,都是有信号的。这种基础条件的改善,也让部分外出打工定居的人,有了回乡创业的念头。 这个何三运,就是这种人。他挣了些钱,觉得,回乡创业,自己安心,还可以有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他承包了山坡上的那一大块坡地,大约有几百亩的面积。那是以前农民种包谷的地方。在那种坡度的地方种包谷,也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过去,农民们在春季来临时,放一把火,把山坡上枯败的黄草烧干净,那留下的草灰,就当是包谷的肥料了,地上刨个坑,丢下几粒玉米种子,管它发不发芽,就望天收了。 四川的紫土,种啥都长。但长得怎么样,你只能指望老天爷风调雨顺。怎么办呢?如果发山洪冲毁了坡地,你阻止得了?如果干旱没水,难道你有本事,从山下的河里担水上去?你担一挑水得两个小时,浇在干涸的地里,连泡都不会冒一个的。 但是,何三运仿佛很有把握,他觉得,这地方是种柑桔的好地方。四川的红桔是全国有名的,看相好,口味爽甜,在外面卖得出价钱。何三运走了不少地方,对市场的判断,还是有把握的。 据当地村民讲,前些年,何三运常年吃住在坡上,后来又修了那个房子,是真心把果场当事业来经营的。他种果树的技术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反正,很像样子。 果树长了两年后,就开始挂果了。满山遍野的红的桔子,像灯笼,更像点燃何三运希望的火把,跳跃着燃烧。 但是,第一批水果出来后,麻烦就来了,这是精明的何三运怎么也想不到的。这水果,如果拉到陕西或者河南去卖,只要上了火车,一天就到,怎么也可以大赚一笔,这一切,都是他事先计划好的。 但最难的,是从地里到车上这个过程。因为,几十上百吨的桔子,如何从树上摘下来,如何从地里搬运到公路上,这是个难题。因为,那个时候,外出务工的青壮年根本没回来,光靠这些老人与妇女,完不成这个任务。等他们那种慢慢小背篓折磨地搬下来,估计桔子没搬完,都开始烂了。水果这生意,懂行的人都知道,如果不争分夺秒,那得赔成什么样? 他算到了开头与结尾,就是没算到中间这个环节。他亏了血本,多年打工挣下的钱,就剩下这没人住的房子了。他重新出去打工,现在,基本上在外地安家了。 民警在村里的老人们中调查,几乎没人知道,这个何三运在哪里打工。因为,他出去得早,人又很精明,已经不依靠老乡团体,可以独自生存了。 “前些年,我们村的娃儿有说在重庆遇到过他,也有说他在广东,还有人说他在浙江,不晓得他最近在哪里混了。”一个老人说到:“前些年,还晓得过年回家上坟。这些年,回来得越来越少了。倒是今年春节,他是回来过一回,但没到村子来,在他家的坡地房子上,有人看见过他,他还给那位乡亲送了一包好烟,好像在外面混得不错。” 村民们所知,仅此而已了。对于外流人口,如果不能从老乡这里打听到消息,那找到他是比较困难的。 早期出去打工的四川人,多数是做餐饮或者建筑,一般都是老乡抱团,以取得生存安全感。但后来,各自发展得不错,就渐渐分散,独立生存了。 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希望,查身份证信息。何三运的身份证及户籍信息被调了出来。当然何三运本人,不是那监控拍下的人,因为看他长大的乡亲,只需要一眼就可以判断。 何三运如果近期用身份证,买过火车票,飞机票,或者他办过银行户头、实名购买过手机,那都是查得到的。这是公安破案找人的重要渠道。 根据电脑里出现的信息,何三运,名下有两个以他名字注册的手机号码。一个早期是在广东的,一个是近两年在浙江的。在广东的号码,最近估计差不多停用了,一个月只有几个来电。而平时联系最多的,是浙江的号码。 他近期,没有坐火车与飞机的记录。当然,这也不排除他到处流动的可能性。因为,今天汽车交通已经比较发达了。 有一个信息,让民警费解。就是,广东给他联系的人,有一个广东的号码,每个月会找他一次,仅仅一次,都是在十五号左右的时间。好像是固定约好的,这是不是一个联系人呢? 另一个疑点,是他的银行账号,在两个多月前,他的账号上,有一个广东的账户,给他转了两万块钱。按理说,如果是过去别人欠他的不账,或者他找别人借钱,那至少得在不账前几天,给他打电话联系。而联系这个广东号码的时间与转账时间,相对隔得较近的,只有一天。也就是头天有广东电话来,第二天,有广东的钱进了何三运的账户。 那是不是有这种可能,这个人,就是何三运的直接关系人? 有万源的民警提出:何必那么麻烦,直接打何三运的手机,问一下,他在哪里,我们直接去找人,不就行了? 这是看起来最直接的办法。但问题在于,如果何三运跟这嫌疑人是同伙,那就打草惊蛇了。等你抓到何三运时,不仅嫌疑人得到消息早就跑了,而且,何三运也已经早就准备好说辞,清楚地解释那人那钱的来历了。 对于一个犯罪团伙的精明人来说,你如果问他,你的房子为什么有人住这么长时间?他肯定会回答你:我也不晓得,我都好久没回老家了,我都不知道。如果你问,这钱是从哪里来的?他会编一个,曾经借钱还钱的理由,你根本抓不到把柄。 冯警官此时想到,按常规方法,哪怕抓到何三运,也没办法继续追查。于是,他觉得,不得不利用信息不对称的原理,让何三运在无准备的条件下,突然将他心理防线击倒,让他主动说出这件事情来。就像他过去,只是为了柳叶与能娃的事找胡三。结果,还牵出一桩大案的线索。 根据何三运最近通话的地点,可以确定,他目前的居住地,是浙江金华。 一行人,迅速转战浙江金华。与当地警方配合下,在一个五金厂打到了何三运。他已经在这个五金厂当油漆工有两年了。而他是油漆车间的组长,也算是技术骨干。说明,这家伙,学习动手能力还是很强的。 据车间主任介绍,何三运近期,天天上班,没什么异常。这里的工厂是标准化设计的。下面的是车间,上面的走廊边上,是办公的地方。冯警官们穿着便服,隔着玻璃往下看,发现穿着工装的何三运,正在指挥着徒弟们,正确地开展油漆的程序,他们都戴着口罩,油漆的味太大,隔着玻璃都有感觉。 这个工作对人体的健康有影响,但工资比较高。何三运一个月能够挣一万多块钱。 以什么名义找何三运问话,这是摆在大家面前的难题。冯警官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他建议,不妨直接从电话号码上面入手。 何三运被叫到一个事先安排好的办公室里,与冯警官面对面地坐着。看得出来,他很紧张,一个四川人,在浙江,突然面对来自于陕西的警察,这是什么情况? “何三运,你也不要害怕,我们只是找你问一些情况。”冯警官之所以这样说,因为,从近两年何三运始终在这厂里上班的情况来看,他参与诈骗犯罪的可能性,非常小。 当然,如果何三运是参与者,这样问就已经打草惊蛇了。冯警官之所以愿意冒这个险,是因为,那诈骗犯太狡猾了,几乎没有给警察留下有用的线索。 前几天,侦察那辆黑色捷达车的团队,把结果回过来了。这辆车曾经出现在往宣汉的一条路上,但宣汉与达州之间,它却突然消失了,再没出现过。当地警察判断,如果他们还停留在宣汉达州之间,那当地警察,就加大了摸排的力度。但至今,根本没有发现人和车的踪迹。 案子太大,涉及人员又多,但罪犯如此狡猾,这是冯警官进入刑侦行当以来,第一次遇到的考题。他想把这个案件,作为自己学习成果的试金石,所以,他本人,承担了更多的工作。 当然,如果自己不是提前抓胡三,联防队员也不会打听到这个案件的消息。胡三断了联系,人家就提前跑了。这事,说起来,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警官,你们想了解什么,我就说什么,保证不说假话。” 显然,何三运过去没有违法犯罪的记录,所以还算是一个老实人。 “你原来在广东打工吧?”冯警官好像不经意地从小事扯起。 “对,工作了好几年,东莞、福田,都工作过。建筑餐饮机械行业,都工作过。” “那边应该是挣钱的,你为什么跑到浙江来呢?” “那边挣钱跟浙江差不多,但劳动强度要大些。我年纪大了,不适合拼力气了。我还有些油漆的技术,遇到这边给的待遇还可以,况且,当组长总比当工人强些,就过来了。” “你一个月挣多少呢?” “万把块钱吧,有多有少,因为有绩效。” “那你还不错,你老婆孩子,现在在广东还是在浙江?” “老婆就在浙江,就在这们厂食堂做饭。儿子大了,跑到上海混去了,我们也帮不上,管不着。” “你现在,跟广东的人还有联系吗?” 何三运突然想了想,停顿了一下,摸了摸耳朵,摇了摇头。 这个细节,暴露了太多信息,没逃过冯警官的眼睛。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追查何姐 摸耳朵这个细节,证明他很有可能在掩饰心里的不安。况且,前面的问题,他都是一口回答。而最后的问题,却用摇头来回应,显然是不正常的。 这就像判断一个人的疾病,一种症状,只能叫疑似,两种以上相关症状,可以确诊了。 “你好好想想,还与广东的人,有什么联系。”冯警官表面不紧不慢,却暗藏杀机。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就让对方自己来解释。 “真没什么交往”经过思索过后,何三运的本能起了作用。先否认再说,以后的话,再思考,走一步算一步,这也是他的精明。 “以前的工友或者老乡,还有联系?” “没什么联系了,毕竟各自都四海为家,就是过年回老家,也碰不到一起了。”他这个解释,好像是合理的,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冯警官就是要在这种一张一弛的环境里,找到突破口。当对方放松警惕时,就是你最好的攻击之时。 “那以前在广东,恐怕与老乡们有工作上的交往,不会这么快,就完全断了联系吧?” “现在,他们的电话变得快,我就是想联系,也找不到他们了。”何三运解释到:“手机的公司,不是为了促销,你换新号码,会有优惠。我们出来打工的,小钱也在意,所以,我们这些人,换号比较频繁。到一个新的地方,就用那个地方的号,因为我们也是到处找工作的人。毕竟,如果在浙江,用广东的号,长途与漫游费,很费的,心疼。” 这个解释也很有道理,但露出了一个破绽。他的广东号码,在浙江两年多了,仍然保持着使用,并且没有拖欠过手机费。 冯警官不急于发起进攻,因为火候没到。 “那是那是,到处流动,换号换住址,是很正常的事。”冯警官像聊天一样,放松着对方的警惕。“广东那边,跟你还有往来的亲戚朋友,还有没有经济来往呢?比如借钱还钱之类的,比如赶情搭礼,亲戚朋友之间,比如孩子结婚等,怕是要往来吧?” 说起钱的问题,何三运突然警觉起来。“冯警官,你啥意思呢?难道,你怀疑,我借钱不还,还是骗了哪个的?” 这叫反守为攻,其实是他心虚的表现。 “不是不是,你是个好人,这我已经了解了的,我只是随便一问。”冯警官喝了口水:“最近一段时间,没跟广东的人,有经济来往吧?” “没有,没有,我家都安在浙江了,他们即使有事,也不会找我。” 火候到了,此时冯警官直视着何三运,那严厉的目光,像一把刀,何三运并没像一个菜鸟一样,低下了头,而是强作表情,表达出怀疑与询问的样子。 如果一个说实话的人,对冯警官这种怀疑的表情,是正常的反应。但是,何三运的怀疑表情,明显是装出来的。此时冯警官想到,联系他的广东号码以及那笔钱,估计有问题。如果何三运不是犯罪团伙的人,他为什么要拼命掩饰呢? 好久,冯警官没有松开目光,而何三运却把头低下来了。 此时,冯警官知道,该开始做思想工作了。 “何三运,你是个精明能干的人,走南闯北也经历不少,我也愿意相信,你是个好人。但是,你仔细想想,我们一堆陕西警察,不远千里跑到浙江来找你,我们不是没有目的的,你猜,是啥目的?” 他低着头,嚅嚅道:“我咋知道?我没干过杀人放火的事,你们这多人,怎么会来找我?” “其实你知道!”冯警官一拍桌子:“你当我们是吃干饭的嘛?我们这么多人来,说明就不是小事。你摊上大事了,你还不晓得?你没看清楚,我们来了多少人?” 冯警官一拍桌子,屋外的几个警官,都站在窗子口,全部盯着里面,何三运更害怕了。此时,厂里的老板进来了,好像是为了给他们两个送茶水,其实,这也是警察们安排好了的。一个手打一个手摸,对方就屈从了。 “冯警官,大老远辛苦了,莫发脾气,何师傅是个老实人。”老板转身对何三运说到:“他们这么多么来,有四川的陕西的还有浙江的警察,是啥阵势?他们只是了解情况,你好好跟警察说,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长期受老板信任的何三运,对老板感激地一笑。老板出门时还轻轻拍了拍何三运的肩:“你早点配合警察,他们走了,咱们才安心,对不对?” 何三运目送老板出门了,门外一堆警察,隔着玻璃注视着他们俩,何三运知道,这事估计跑不了了。但是,要他马上说出来,内心总有些抗拒。 此时正是施加压力的关键点:“何三运,老板说你是老实人,我看你一点都不老实,你骗了我两回。” 何三运抬头望着冯警官,表情有些呆滞。 “这个大案,你背不起,老实告诉你,你赌上你身家性命,你也背不下去。”冯警官把一个账号与一个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纸上,递给何三运:“你看看,这就是你说的没联系。欺骗警察,阻挠办案,你是不是想也关进去?” 这一诈,果然见效了。何三运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吐了出来。那个两万块钱与电话号码,都是何姐打过来的。何姐,是他远房的堂妹,原来他在广东打工时,也得到过何姐的照顾,所以,因为亲戚与恩惠,他是不愿意出卖何姐的。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惹上大案了,为了自保,他只好实话实说了。毕竟,对他今天生活最重要的人,是这个厂子的老板。 “对嘛,你只是个租房子的,收点租金而已,何必那麻烦呢?但是,你最好不要跟她说,你要是说了,你就犯罪了,你懂不懂?你已经供出她了,你也保不了她。” “是这个理。我就是跟她说了,她也不会感激我。况且,我也不想坐牢。”何三运的说法很诚恳。 这位何姐,那个电话号码与转账账号,根本不是她的名义办的,显然,是很狡猾的。职业犯罪,对于反侦察,是其生存的本能。 但是,起码,知道了嫌疑人的身份,这就是重大进展。整个询问过程,西安的副处长看在眼里,他觉得,这个小冯,确实悟性很高,有的出来工作两三年的人,也不一定有他这个水平。 而追查何姐的任务,更为艰巨。直接对付一个职业罪犯,考验的侦察能力,与一般治安案件,不在一个维度。 查验账号的来龙去脉,查验手机当时打时,所在的地点,问题集中在广东东莞一带,他们向东莞进发。 这里有一个疑点,当时,何姐与苕货,是如何离开万源的呢? 何姐作为一名高手,深知,如果只是开汽车走,哪怕当时没有追踪,事后都有痕迹。她知道一个渠道,完全可以避开这些事情。 她们先把车子从万源往达州的方向开,开到中途,她知道有一个收车点。其实,那只是国道上的一个普通修车点,但也是收车的地方。 当地修车与收车,总是不分的。山区市场就那么大,在国道边守修车生意,赚得少。另外的渠道,就是收旧车。把旧车成色比较好的,修一修,加价卖给别人。或者,不能修的,拆零件,给别人修车时,当成替换零件卖给别人。 何姐把这辆车卖了。其实,这辆车的牌照,也是假的,也没户口,它的归宿,就是拆零件。好在,车况很好,零件正常,也卖了两万多块钱,算是让修车人小赚了一笔。 专业开修车店子的人,肯定知道这车的来路不正,所以,尽快把它拆解,就是修车店的保险办法。所以,从理论上,这台车的消失,当地警察肯定找不到了。因为,它的壳子已经卖了废铁,进入钢厂的炉子了。它的好零件,已经被使用在其它车子上了。 而这位何姐与苕货,先找了个当地农村面包车,包车到了石柱火车站,这是一个货运站,后面挂一个邮运车,只要给师傅一点好处,搭乘最后的邮运车箱,这就是师傅挣外快的机会。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到了重庆。 到了重庆后,那就是何姐最熟悉的地方了。她直接找到当地火车站的一个丘二,把他们送上了一趟去广东的车上。他们只给了列车员一点好处,就睡上了硬卧,只是中途,因为有票的客人来了,才挪了挪铺位。 所以,警察如果要找他们的行踪路线,从正规查票查身份证使用信息,是没有办法的。他们一路,全是通过不正规的渠道过来的。 在经验丰富的何姐看来,另一个渠道,就是手机了。胡三的手机已经暴露了,那么,与这个手机通过话的所有手机,都是不安全的。 她自己的手机也不例外,在离开万源时,她把那个手机,丢到了河里。这个常识,很少有人知道。一般人认为,手机号码被锁定,你只要把号码卡丢掉换了就行。只有熟悉通信行业的人才知道,每一个手机,哪怕没有装手机卡,都有自己固定的编码,手机基站与通信公司是可以搜索的。也就是说,警察不仅可以依据号码查你,还可以根据手机本身查你。 广东是中国的通信业制造中心,这种常识,早在何姐的见识之中了。但是,她丢手机时,却是避开苕货的。因为,她不能使用这个手机再做任何事了,这个节点不能让洪苕货知道。 洪苕货不敢对自己有坏心事,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毕竟,自己的年龄摆在那里,冯苕货跟自己只是短暂的缘分。手机里,拍下的冯苕货的身份证,也同时消失,自己失去了拿捏对方的证据,当然不能说出来。 走一步看三步,才是合格的棋手。 她在重庆买了个新手机,找到了个丘二,帮她办了一个新号码。本来,正规办理号码,是要看身份证的。但是,这一切,丘二,能够做到。 所谓丘二,是四川人或者重庆人的通俗说法,就是帮人办事,收点跑腿钱。如果没有一点歪门邪道,想挣大钱是很困难的。这种人,还有一个名称叫串串,相当于北京人所说的胡同串子。 但是,这种串串,分工很细的。比如你要办理车辆年审,有就熟悉内部流程甚至内部警官的串串,你只要给他一百块钱,他就能够很快帮你办出来。你只需要喝一会茶,他把一发都办好。与内部人员熟悉的串串,一天可以做十几个人的生意,是笔不小的收入。 同样,办理各种证件的所有大厅外,都有串串的出没。他们是潜规则的执行者与受益者,他们也从某种意义上,简化着你办事的麻烦。用高大上的名词说:新兴服务行业。 当然,火车站附近,有各种串串,你只要跟了解他们,可以说,绝大部分事情,他们都能给你搞定。钱到位,事到位。重庆人,就是这么耿直。 为什么叫他们串串呢?估计有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他们是到处窜的人,无缝不钻。第二,他们是联结办事人与事情之间的桥梁,把双方串联起来。第三,他们如同四川与重庆这地方的一个美食:烫串串。这东西,具备了火锅的口味,但价格亲民,每个人都吃得起。 优秀的串串总能办好别人看起来办不了的事,他们讲信誉,靠走量与批发为生。比如小串串找他,他把一堆相同的事归拢。他与说话算数的人勾兑好了的,批量地办,一次几十个人的。当然,小串串收到的钱,要给他分成。 勾兑,就是套关系,给好处。 这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偶尔打击一下,最多行政拘留几天,放出来,依然重操旧业。 在全国,哪里都有这种串串,但没有四川和重庆这么大的规模。因为,这是当地的一种文化与习俗。好像自己去办事,如果手续不全,麻烦事太多,不如花几个小钱,找串串。市场有需求,就会有产品。服务行业是四川最大的行业之一,这也算是一种吧。 到了广东,何姐知道,得加紧处理最后的尾款了,毕竟几十万的东西,不可能完全丢掉。当然,不可能再用以前的账号,得新办账号了。 广东的地下钱庄,总是神通广大,任何假的东西,都可以洗成真的。甚至,他们做的假证件,印刷质量,比正规的还要好。 但,这骗不过正规银行。正规银行的身份证信息,与公安的系统是连接的,所以,得找一个与案件线索没关系的人的身份证,办理一个账户出来。 此时,洪苕货有可能有办法。 “你想不想要你的钱?”何姐问到。 “当然啊”。苕货虽然不聪明,但爱钱是真的。 “估计胡三那边出事了,还有些尾款没回来,你得用真身份证办一个银行卡,才可以转进去。” “用我的吗?”苕货有些疑问。这些天,何姐与地下钱庄打电话,关于账户关于身份证,这事,他也懂得一些了。他明白,自己也是被警察查的人,对自己的身份证使用,得谨慎。 “当然不是用你的。你可以在街上,找老乡,以其它方式,要到别人的身份证,对不对?样子与你差不多就行。” 湖北人在广东找工的人太多了,苕货对此有信心。 在外面找了两天,终于找到市场上,一个卖鱼的湖北人。洪苕货搞歪门邪道的事还是有点天赋的,当然,在何姐的点拨之下,他更精通了。 这个湖北人,是从湖北拉淡水鱼过来卖的。但回去时,没有货往回拉,要返空,从运费上,就划不来。洪苕货答应帮他找货。 其实,他哪里是找货,他是买货。别人的货已经联系好了司机拉回湖北,他找到那个司机,给钱,让别人赚的提前拿到,他就得到了这个货的运输权。 最后,他又以拉老板的货老板不放心,需要复印身份证,怕半路上货有问题了,找不到司机。 卖鱼的家伙正在卖鱼,哪里有时间离开车子呢?所以复印身份证的任务,自然落在了这个老乡身上。 就这会功夫,苕货已经跑到银行办了个卡。把身份证还给了卖鱼的老乡。 那几十万,转入这个卡后。苕货又找了个人,分批把这钱取了出来。然后存入何姐原来用假身份办的账户里。这一圈,算是完成了钱的转移。 这是没有洗白的钱,以这为借口,何姐对苕货说到:“这几天先不转到你账上,怕人怀疑,毕竟这钱没洗过,你不会有想法吧?” 苕货已经对何姐非常佩服了,当然不会怀疑。两人在东莞,过着类似夫妻的日子。平时,苕货就到游戏厅打打游戏。而何姐,貌似在外面找朋友谈事情。 苕货既然暂时不能动用自己的账户,那就只能找何姐拿钱。何姐倒控制了总额,每天只给他不超过三百块钱。 苕货问:“为什么呢?” “满街的女的,怕你上错了床。” 何姐说的是实情,所以,苕货认为,何姐是喜欢自己的,对这种生活状态,他也感到满意。 打游戏,输点小钱,像初中生一样,在游戏机前大呼小叫,这种生活有一种简单的快乐。 而另一边,冯警官们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所有报案人,把钱打到账户上,那个账户,却是冒名的。为了追查那个账户的开户人,公安们找了好些天,终于在福建一个地方取得了联系。那是一个老实的餐饮打工妇女,她都不知道,她曾经把身份证借给哪些人。 她打过工的地方太多了,几乎跟着自己的丈夫跑了好几个省份。而在广东与福建,把身份证借给别人使用一下,可以得到一百元的好处费。对于法律意识不强的乡下打式者来说,这也算一笔收入。 这就是法律上的空子,把自己的身份证借给别人使用,本来就是违法的。但是,这就是中国的发展阶段,大量这样的人,本来生活就不太好,你能够追究他什么呢?他们一是不懂,也没得什么利益,就是硬拿法律来套他,也只能关他几天就放了,你能够怎么办? 利益的引诱如此现实,而惩罚的手段如此薄弱,难怪这事总无法禁绝。 当有一天,身份证变得很值钱,当法律追究的方式更严密完善,这事恐怕就要少得多。 以账户查人,以手机查人,以逃跑踪迹线路查人,以车辆查人,一切的貌似有效的手段,都失效了。 专案组的人明白,咱们遇到高手了。 副处长还有一个思路,就是以相貌查人。这也是在冯警官的建议下,想到的一个办法。冯警官他们这一代新警察,已经有了使用电脑程序加快破案的手段与意识。 他找到公安大学另一个同学,找到一个新设计出来并没有正规使用的软件,图形对比。 按一般规律,作案手法如此高明的人,很有可能是惯犯。既然是惯犯,就很可能是公安部门打击过的人。有案底的人,都会留下三面照。正面,左侧,右侧,三个方面的照片,输入电脑之中,再与万源电话亭边的影像加以对比,找出相似的人来。 除了那个影像,还有受害人言语描述的细节,专家已经画出像来了。这个像细节更为生动,每个专案组成员手里都有一份。 冯警官把相关条件,如:年龄条件是中年女人,案件涉及诈骗,等等。全部输入电脑,查找原来有案底的人,达三千多个,再与这个画像进行比对,经过好几天的运行,找到几个疑似的,再经过当地调查,根本没找到对象。 难道,她还是个初犯?如此高明的手法,细节都隐藏得如此干净,这莫非是个诈骗天才?既然是诈骗天才,应该早出江湖了,为什么人到中年,才出来? 一系列的疑问,反倒让冯警官升起了巨大的好奇心。 第一百五十六章 技从何来 让冯警官们头疼的问题,其实是个关键性问题。 一个没有案底的新手,如何做得出如此老练的手法来?一个没有相似犯罪经历的人,是从哪里取得这么多的知识,是从哪里锻炼出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 从报案者们的描述来看,这个何姐举止优雅、顾盼生辉,关心人时很贴心,说出话来很好听。在意识到上当之前,他们总觉得,何姐,是一个很高档次的人。 正是这个高档次,才可以降维打击。如果你跟一个人相处,觉得他什么都好,你说的话他能够理解,你想做的事他都提前想到了,你的心意他能够猜,你不明白的事,他都知道。那么,你就要小心了,这个人,比你高一个维度,他可以对你实施降维打击。如果不是最能帮你的人,他就有可能是最有能力伤害你的人。 可惜,大多数人,宁愿相信前者。 冯警官百思不解的是,这个人的技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自悟的天才?师出名门?但不合逻辑与常识啊?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如果她是天生聪明,估计在十年前,都已经奔向成功的路上了,家庭事业双丰收,哪里用得着今天为了几百万犯罪?如果是在犯罪团伙的实践中成长出来的,过去打击过的人,怎么没有她的蛛丝马迹? 而让冯警官想象不到的,是何姐波折半生的经历。她的情商,她对男人的了解,完全是从欢场工作的经历中学来的。她对底层人的心理把握,非常准确,因为她本身长期处于底层。 而她的诈骗技术与反侦察技术,师从那位台湾的男人。要想学得会,就跟师父睡。这话,在她身上,仿佛是应验了。当然,这是何姐业余时间挂的一个临时性的男人,长期包养她的,是另外一个台湾来的小企业主。 正是这个临时情况,在断续与何姐相处的那些短暂的时光里,以一种成功者炫耀的方式,给何姐教授了许多诈骗的经验与方法。 依据职业经验,这位男人与何姐的临时交往,肯定不是在那个台湾小老板的东莞往处,他们总是在另外的租住地幽会。而至今,何姐也不清楚,他的真实姓名。 他的身份证太多了,有几十个,都是那种用钱买来的真的身份证。而他的手机也有十几个,而QQ号码,什么MSN,什么英语的联络工具,都有好多个账户。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何姐本不想知道。何姐只需要拿到钱,就可以服侍他。何姐本人的真实身份,这位老骗子也没兴趣知道。因为,他明白,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些人,不如不知道她的姓名。 但是,再狡猾再职业的罪犯,也需要正常人的生活,也需要放松与滋润。他没向何姐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自己所做的事,却以讲故事的方式,在何姐面前吹嘘起来。 自己做过如此多的大案,就像是一个伟大的犯罪成功者,如果不在女人面前展示出来,自己就不能得到男人的荣耀。“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两千年前,大英雄项羽也是这么想的。 而在何姐听故事的目光中,那一种崇拜是真诚的。骗子也需要得到真诚的目光,这是人性。虚伪太习惯了,所以,真诚就显得异常宝贵。他每次给何姐的钱很多,但何姐只拿她应该拿的那一部分。因为,何姐说过:你的故事,才是最宝贵的财富。她从来没听过,哪个男人,有他那么传奇的经历。 当时的何姐并不懂得诈骗财物,但她很久以前都学会了,如何诈骗一个男人。那时,她还真不是诈骗这个男人。从内心中,她认为这个男人,值得崇拜。 靠假身份四处躲藏的人,取得真诚与崇拜是极为稀有的。学生期盼的眼神,就是老师授课的最大动力。更何况,这位学生,还是美丽的女人。 她就躺在身边,听他一边抽着雪茄,一边讲述着诈骗行业的宏大叙事。 从中国古代的诈骗史,到如今中国的诈骗的特征地图;从国外诈骗的花样变化,到华尔街金融骗局的手法翻新。从三十六计到庞氏骗局,从技巧手段到方向策略,他利用这难得的断续时间,为何姐做了系统的培训。 骗子的口才都是极好的,这位高手,还编了许多顺口溜,以改善讲述的趣味性。比如他讲到福建某些地方骗子的地方特征时,用一个假货就概括了。假烟假酒假医药,他们总是做出以假乱真的假产品出来。 而广东流派另有不同,那关键词就是转移。钱的转移,人的转移,利用世界上这个流动人口最多的聚集地,进行财富的转移。 而台湾,他的大本营,关键词就是忽悠。用假的信息假的证据忽悠你,恐吓你,或者引诱你,让你上当。 所有欺骗,手法上不出于两点,针对人、针对事。所谓针对人,你只要让人信任你,事情就搞定了。为了取得别人的信任,包装又可以分为语言、环境、关系与定位的包装。他了一个例子:“比如你们女生化妆,其实也是包装,也是为了搞定人。” 人搞定了,事就搞定了,在中国,这个特点,尤其突出。中国是人情社会,已经有几千年历史了,改也难。 但今天,稍微有点钱的人,都变得精明,不肯轻易相信人。那么,第二个流派,针对事,开始流行起来。 针对事,在今天,收获很大。比如他讲过,有人曾经利用假身份,到一家公司应聘财务主管,仅用几个月时间,就升任为账务总监。做好事,能干事,这是今天高水平骗子的特点。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将金钱收益最大化、能力变现快速化,才走上骗子的岗位。如若不然,仅凭他们的个人才能,也可以成为这个社会的优秀分子。 这个故事,很让何姐感兴趣。其实,这就是这位身边人自己做过的事,只不过不承认男主就是自己。 他利用八个月时间做局,骗了别人六百万。并且,成功逃脱追捕,直到现在,还是安全的。 在厦门一家民营企业的招聘会上,他以出众的专业知识,记得了老板的青睐,当上了这家公司的财务主管。在财务主管这个位置上,他充分地展示了自己的工作能力。会计审计知识,法律知识,以及协调能力。他还有一笔漂亮的文笔,给公司写的总结,比办公室主任都要写得好。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国文水平有多高,而是他了解人心,他知道老板需要什么,想说什么。这才是,他的核心能力。于是,仅用三个月时间,他就升级到财务总监的位置上。在这个期间,公司的财务现金状况及流程,老板的签字及特点,全部了然于胸。 一个仅用三个月就取得老板高度信任,升任为账务总监,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何姐问到:“老板那么傻吗?这样一个新人,就随便信任?” “问得好,你开始上路了。”老师为学生的互动,感到高兴。 这位总监,在刚开始做局时,都已经做了一切准备。他冒称自己家就在厦门某个别墅区附近,家里算是富人。而提供给公司的家庭住址,父母姓名职业,电话号码,都是他找人假扮的。全部都有身份证明等各种佐证,这种基础性的事情,必须要做扎实。 为了让大家相信他就住在那里,他还专门搭一个同事的便车上班,为此,他专门从自己的租住地,早上五点起床,迅速赶往那条街的路边,等待同事车辆的到来。 他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在公司从来不照相。因为,这也是留下证据与线索的地方。唯一的一次公司办年会活动,大家要照集体照,他还只给了个侧脸。 “取得信任重要,但是何时动手,就取决于你如何把痕迹抹掉,如何把钱洗白,这需要很妙的时机。”老师用了一个“妙”字,好像他在说一个高深的道法。 在春节放假前夕,他在腊月的时间,他先放出信息,他要在春节期间,与女友到英国去旅行,估计大家电话联系不通,可以发QQ联系。这实际上,是为自己的消失赢得时间缓冲。 如果你作案后,马上被人怀疑或者发现了,你还没来得及跑掉,那你才是傻瓜。所以,编筐编篓,难在收口。 老板在年终,照例有大量的应酬要参加,员工的工资资金已经发了,明年开工的资金也预备好了。老板收获今年账面利润的喜悦,开始了到处应酬的活动。此时,是他最松懈的时候。当然也是最忙的时候,财务上的事,都交给总监了。 这位总监,早已破坏了监控,早已模仿了老板的签名,早已熟悉了转账流程,早已准备好了洗钱的账户。一临走的前一天,他把账上可以转账的六百万流动资金,全部转走了。 等七天以后,老板重新回到公司,习惯性地查看银行对账单时,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报案,是他直接的选择。究竟是谁干的呢?公安的推理与侦察要花时间吧,跑到哪里去了呢?公安的追踪与搜寻也要花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那个假名账户的钱,早就已经洗白,人与钱,都不知所踪了。 何姐听到这里,不得不叹服到:“确实是高手啊。” 得到身边美女的赞叹,这位骗子师父是很受用的。自己做了大量见不得人的事,除了自得其乐以外,这么好的事例,居然还有美女分享,那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快乐的事,如果分享,快乐会加倍。 一个有真的崇拜感情的人服侍你,你会觉得自己当时是皇帝。欢场商业的关系,那最多相当于吃快餐。享受程度,根本无法比较。 当然,不仅于此,关于电信诈骗,这是这位老师新近开展的项目,他不久就要到马来西亚去了,那里有一个班子,等着他去主持工作。利用中奖引诱、恋爱引诱,金钱美女的诱惑,许多人宁愿相信。还有一种是,利用公安办案,洗钱诈骗,来恐吓别人说出账户信息,开始往境外的所谓安全账户转账,达到骗钱的目的。 由于许多国家与中国没有签订法律援助协议,所以,得到钱一跑,就是安全的。他邀请何姐跟他一起到马来去“发展”,何姐以家里有事为由,推脱了。“我一直在这里,你任何时候来,我都在。” 这是一个女人的承诺,这位骗子老师,此时感受到极大的满足感。 他觉得,如果不把最紧要的事教给学生,简直辱没了这种崇拜与等待。 “最难的,不是你骗到钱,而是你如何抹掉痕迹,躲开警方的追查,这是骗子生存的基本条件。”老师,开始讲授反侦察技术了。 既然讲到反侦察,那得换位思考,熟悉警方是如何侦察的。以身份证、户口本查人,是警方最基础的手段。所以,许多职业骗子,会有许多假身份。借用购买或者制作假的身份,是很容易的事情,在广东福建一带,都有成熟的产业链,达到目的并不困难。 “为什么有人愿意把身份证借或者卖给别人呢?” “为了一点钱嘛。他们太穷,怕什么?他们只怕没钱。” “那万一有人用这身份证犯了事,损失谁负?” 老师毕竟是老师,出口都是引经据典:“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他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所以,为了钱,他们胆子最大。” 这就是身份证市场的来源。 警察的追踪手段,最原始的是相貌追踪,所以适当地化妆与整容,哪怕带个假发,哪怕拉个绉纹,这些基本的伪装,有时也是可以使用的。在今天,这一套更不好使了,因为,韩国就在身边,他们的整容技术,可以完全改得你妈都认不出你来。 新近的追踪办法,有以车追踪,所以就是假车牌。包括车的型号与颜色,改起来也很方便。 依靠手机追踪,包括手机号与手机本身,这些都通过不断换手机来解决。 还有就是,利用账户追踪。但所有的钱,一旦把现金取出来,再存入另一个假名账户,你就成功洗白了。如果把人民币兑换成美元,以美元现金存入另外的账户,那就更安全。 “这么复杂啊?”何姐听到这些细节,也觉得,这个技术环节太多了。 “专业人干专业事,一个人包打天下的时代过去了。这有专门的洗钱公司,我给你一堆名片,上面的人,做这事,都靠谱。”老师把好些张名片,给了学生。 接下来,按教学规律,考察学生的教学效果,就必须考试了。经过一大堆测试,老师得出结论。 “你这种情况,属于搞定人的范畴。也就是利用人情人心来让别人把钱交出来。至于搞事,你还差点。所以,你如果去骗公司老板,骗年轻人,恐怕不是你所长。但是,广大中老年人,正是你的目标客户。” 老师下的结论,何姐当然是信服的。老师就要到南洋去开拓所谓电信诈骗的新领域了,既然自己不跟,那就得利用这有限的时间,多学一些硬知识。 知识分为硬知识与软知识。软知识,确定性不太强,多是讲的可能性。比如,一个聪明的人,有可能成功。比如一个漂亮的人,有可能嫁得好。 但硬知识不同,它的确定性很强。比如,太阳是从东方升起的,而海潮的涨落,总是有固定的规律。 老师希望这位学生不走弯路,专门给她讲了如何反侦察这方面的硬知识。 比如,一个手机联系人,如果有了问题,就必须马上把手机号停用,手机也要扔掉。比如,一个假身份证,在一个城市,或者一个场合,始终不使用两次以上。 关于废旧汽车及牌照的使用,关于时间与地点的选择,关于路线的迂回与转折。他都讲得特别多。因为,你骗得到钱是一回事,但你能够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记住,任何时候,你都得只相信自己,自己的身份,你的身份,哪怕最亲近的人,包括我,都不要透露。所以,我不问你的真名,你也不问我,这就对了。自从你出道以后,也尽管回避与以前熟悉人的关系。要知道,仅凭报案人的描述,找到你是谁,是非常困难的。但是,你的亲友与熟人,只要看你一眼,就能够认出你来。” 保证身份的隐匿性,是逃脱的最关键因素。 “所以,我们要尽可能的,做一个隐形人。”老师的话,总是言简意赅,不如他在床上,总是匆匆结束。毕竟,这位老师,也许放纵过度,也许思虑过多,头上的头发都差不多掉完了,每次出门前,梳理假发的样子,像一个女生。 在老师面前,所有的技术,何姐都是末流的。所以,她的长项,不在搞事,在于搞定人。老师离开前,她要用身体每一个细胞的力量,尽量榨干老师脑袋里的知识细胞,把犯罪的精华,挤出来。 老师终于给他提供了一条路径,所谓“民族资产”事业,他们已经策划布局了一段时间了,有这个良好的基础,做起来,应该不难。 “这个事,你可以来做一部分,我跟他们说说。我不想做了,你做你得。这生意,周期长,况且,老呆在大陆,我总有些不安心。” 最近几年,大陆的公安力量越来越强,自己在大陆犯过的事也太多,所以,出于本能,他需要出去。 在学生面前,他当然不承认自己的胆小。“主要是,跟这种中老年人打交道,我不开心。这种老式的手法,做起来没挑战性,况且,收益周期太长,我也厌倦了。我决定向电信方向发展,那是既快又大的事业,还安全,是今后的方向。” 老师充满怜爱地摸着学生的头发:“这事就由你来做吧,练练手也好。只要把我的注意事项做到了,保证绝对安全。” 就为了“我在这里等你”这句话,他出让了几百万的生意。女为悦已者容。男,可以为已悦者,送生意。 这就是何姐技术的来源,这无论如何,是远在西安的冯警官想不到的。而今天,何姐与苕货在东莞过着安闲的生活,苕货几乎得到了全部的安全感,而何姐知道,她必须绷着一根弦。 不用想就知道,警察正在查这个案子,追踪她本人,也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吧。她在反复思考,自己还有哪些漏洞需要弥补,哪些环节还有疏漏,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但是,最不安心的东西,好像是那几十万尾款。尾款的来源与转账方式,洪苕货紧清楚了。这个家伙,虽然有些傻乎乎的好控制,但正因为了傻,所以,他有可能闯祸,如果他闯祸了,自己也有可能被牵扯进去。 怎么办?虽然自己以前,是想让苕货当自己的助手,继续行骗事业的。但目前,自己还有些不安心。那们去马来的老师,也失去了联系,没来找过自己。 当人对自己的前途不安心时,警惕性会让人变得神经质。今天,苕货跟游戏厅老板的争执,差点打架,这事,让何姐敏感起来。 这家伙,有可能闯祸,我不能因为他而暴露。 此时的何姐,内心中有甩掉他的打算了。 斗气打架,内心不服,傻了点的苕货,喜欢用感情思考问题。而他的心眼又小,所以经常出现问题。 一个人的见识与心眼,铸就了他的格局。格局小的人,做不了大事,也不可以长久地合作交往。久历欢场的何姐,对任何男性,都拿得起放得下。为了自保,她已经筹划了,如果摆脱苕货的方案。 中年女罪犯,一般都成了精,不仅仅是精明,更是坚硬。就像当年贩卖人口的王菊花。而今天的何姐,一旦下了决心,对苕货,也毫不留情。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闲棋冷子 自从争吵事件发生后,何姐让苕货不要再去那个游戏厅了,毕竟,这个敏感时期,少惹事为妙。 那些长期逃亡的人,都是沉得住气的人。低头做人,埋头做事,几乎是他们逃亡生活的全部。但是,苕货哪里是忍得住的人呢? 他只不过换了一家游戏厅,甚至还爱上了游戏赌博游戏,老找何姐拿钱,越拿越多。这种情况,让何姐对苕货产生了不好的感觉。 关键还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这是个惹祸的根苗。但是,如何安心让他离开,并且,让他为自己准备下一个躲藏点,却是一举两得的打算。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几天,何姐对苕货的恩情特别多。因为,何姐已经在为下一次的事情,作铺垫了。 她原来与老师约定,大概最近一段时间,老师会回东莞一趟。自己这次的作业,完成得好不好,不有哪些危险与遗漏,想听听老师的见解。这样,自己拿着这几百万,心里才有底气。 老师来了,当然不能陪苕货了。 但是,老师一直没来,这让何姐有一丝不祥的感觉。 “苕货啊,你想不想家呢?” “何姐,你说啥话,你对我这么好,我开心得很。” “你帮姐一个忙,先回趟家行不行?” “我咋回去?我回去,公安不得找我?” 何姐早就有预感,其实公安不会找他,按他的智商,公安如果真要抓他,早就把他抓了。 “你把你的事,愿意说给姐听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我们都啥关系了?”苕货把自己的关因后果,全部说了出来。 听完过后,何姐忍住了自己的笑,毕竟,如果笑话他,太伤自尊了。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对苕货说到:“公安根本没有抓你,你信不信?” “什么?不可能吧?我老大都判了,咋可能呢?” “我说的话你还不相信呢?我给你分析分析。你的账户,取过钱吧?对不对?” “取过,要不用啥?” “公安要查你,就凭这一点,就知道,你曾经在哪里出现过。至少,你在武汉货运公司的人,都已经被公安调查过了。” 苕货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这是自己一个大的疏忽,自己在武汉取过钱,况且,在押煤的路上,老板也给自己的账上打过钱。如果是这样,武汉的老板,肯定被公安查过了。 苕货吓了一身汗,随即想到,何姐不是说自己没被查吗?有点不敢相信,于是问到:“你怎么说我没被查呢?” “姐喜欢你,舍不得你离开,所以,这些天,一直没告诉你我的判断,把你拴住,你不会怨姐吧?” 搞定男人,是她的强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几乎让苕货感动了。 “姐,你这是啥话。你啥都给我了,人和钱都给,我怎么敢怨你呢?” “那么,你跟姐帮个忙可以吗?” “什么忙,你只管开口,我保证做到。” “我把剩下的十五万给你,你帮姐在你们老家布个点,姐要是落难了,就到你那里去,你不会不理我吧?” “怎么可能?”苕货要赌咒发誓,男人都这德行,动不动就说狠话。但是,何姐相信,此时的苕货,说的是真的。对啊,对于初入社会的洪苕货来说,这个女人把身体与钱都给了自己,给了自己最大的温存。虽然她年纪稍大了些,但正是这种经历岁月的女子,才最懂风情。 可以这样说,苕货在她这里享受到的,估计一生都遇不上了。受到专业的服侍,并且还学到大量的犯罪知识,并且还有这么多钱,远远比他在容城的老大,对他好。 “姐,你怎么可以落难呢?我不离开你,跟你一起,落难坐牢也一起。” 何姐流出几滴眼泪来,毕竟苕货此刻说话是真诚的。“兄弟,我感谢你对我的情意。但是,你必须走。姐犯了案子,如果有一天被抓了,绝对不会说出你来。因为,你存在,姐就有落脚点了。要不然,姐就真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 女人的眼泪,历来都是最强大的武器。苕货又是一阵赌咒发誓。 “以后,你找了老婆,姐过来了,也不打扰你。你愿意收留姐几天就几天,姐不会让你难做的。” 苕货觉得,这话说起来不可思议。因为,这一路逃亡的高明,他对何姐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智慧的女人,怎么可以被抓呢?但是,这个女人,明明对自己动了真情,说的不是假话。 对于何姐这种专业对付男人的高手来说,对付一个初出江湖的年轻人,简直轻松得不要不要的。拴住男人的心,有三要素:被尊重、被需要、被满足,她都做到了极致。 况且,她对苕货的吸引优势,是自己的气质,苕货这种人,再也无法找到自己这样气质的女人了。估计,这些天的付出,苕货会记一生。 强者的柔情最打动人,她在苕货面前是一个聪明高端的强者。此时显露柔情,不怕苕货不相信。 “你在容城,给姐留下一个临时的家,姐无论如何,都要来找你的。” 苕货还是不敢相信,说了半天,才说通。但是,为了证实苕货没有被公安查,何姐笑着对苕货说到:“正因为你是清白的,所以才有资格留家。你要不信,你用一个新手机,明天跑到另外一个城市,给你原来武汉拉煤的胡老板,或者就给你容城的父母,打个电话,就可以证实了。” 这就是个好办法。凡是何姐的建议,没有苕货不相信的。第二天,苕货搭了一个工厂送货的皮卡车,跑到中山市,拿着新手机,给老胡打了个电话。 “你小子,说跑就跑,死哪里了?”老胡听到苕货的真意就骂。 “公安来找过你吗?” “不就是赌博一次吗?谁来找我?” “你跟我一起卖铁的事,也没人找你?” “你想多了,容城,我前几天还去呢,想给容钢卖点煤,他们嫌我煤的数量少了,不收,气死我了。” 听到这里,苕货挂断了电话。他又气又喜。气的是,自己太笨,居然还以为自己是逃犯,跑了这么久,要不是何姐收留,自己还不知在哪里讨饭呢。喜的是,自己居然什么事都没有。自己做过的事,看样子,老大,并没有把自己供出来。老大,还是够意思。 其实并不是容城老大够意思,只是苕货初入道,办的事太小,根本不值一提。 他再给自己的妈打了个电话。 “妈。” “苕货,你死了吗?跑哪里,也不给家打个电话。你爸说你死外面了,你这才晓得,你有妈啊。” “警察来找过你们吗?” “什么警察?”苕货妈愣了一下:“你这半年,在外面做了坏事了吗?做了坏事也回来,坐牢,妈给你送饭,快回来,狗也有个家!” 苕货差点哭了,他想起了妈妈的排骨藕汤。 “我以前的事,就没人问过,我说,是在容城的公安,没上门来问你们吧?” “警察倒是没来,我们差点找警察了,你失踪了我们差点报警了。但是,你爸说,一个大男人,自己要回来,自己就会回来,如果不回来,就当白养了。” 苕货这下才真确定,他没事了。当然,他还给自己原来在容城一起混的小子,与销脏案无关,平时在社会上吃吃喝喝,也经常跟派出所有交往的人,打听到。那个老大的案子,早就结了,人也判了。一切都没事了,容城还是原来的容城。今天新的老大还没产生,一帮小兄弟,还在跃跃欲试呢。 而此时的何姐,已经准备了离开。钱已经转在苕货的卡上了,一切苕货要带走的东西,她已经收拾了,在一个包里。而现场处理的原则,她早就教给苕货了,苕货回来,肯定会明白的。 苕货,就是她布下的闲棋冷子。如果有一天,所有逃跑的落脚地都没了,还有苕货那个地方。一个内地的县城,往往是安全的。因为,警察总爱盯着大地方。 逃犯们,最喜欢走两个极端,要么往人最多的地方跑,好混。比如广东浙江,那地方鱼龙混杂,外来人口多,是躲藏的好地方。还有人,往人最少的地方跑,比如他们上一次躲在万源的一个小山城上。这地方没有人看见,宁静安全。 但是,这就好比没穿衣服,或者是衣服穿得太厚,都是有特点的。有特点,就容易被注意。警察也盯着这些地方,这些地方的公安监控系统,也特别发达。 而最好的隐藏,就是平庸。什么特征都不突出的城市,如果你有落脚点,那可是最好的地方。湖北地处中国的地理中心,交通发达,南北要冲,这地方,路过的多,停下的少。如果躲在这里,就太平庸了。这里的一切生活与人,就像是中国的平均数,太普通了。罪犯,对于普通与平庸,是期盼的。 中国的城乡,如果在超级大城市,其实治安系统过于发达,百密一疏,有时,遇上公安大检查,偶尔在路上查你的身份证,你都有可能被抓。而乡下,如果一个本地人,一年都看不见外地人。你一个外地人突然出现,他会像说新闻一样到处宣传,也会让怀疑,走进门来。 而县城,又是中国城乡的平均数,最为平庸,所以,最为安全。 冯苕货,注定做不了大事,虽然也混过一些社会,大不了做一些不要脸不要命的事,做不成黑老大,因为,他不仅没那个智商,也没那种绝情。真正的老大,必须是所有兄弟中,做事做人,最绝的那个。 闲棋冷子的提前布设,是老师教给何姐的一课。此时,老师迟迟不出现,不知道跑到哪个冷子的地方去了。因为没得到老师的肯定,何姐知道,自己始终是不安心的。她要离开东莞,到一个新地方去。至于到哪里,先找一个没道理的地方,躲避这个风头。 什么叫没道理的地方呢?按老师的理论,刑侦警察,是破案的高手,也是推理的高手。如果你选择亲戚家,选择朋友家,选择有过交往的人的家,就叫有道理。选择自己认为熟悉与安全的地方,就叫有道理。 走到哪里算到哪里,隔绝一切通讯联系,隔绝一切关系账户与关系人,这才算是偶然。 她让苕货,到容城后,直接办一个新的电话卡,然后,把号码,发到自己的一个手机上,就行了。她接到这个信息后,这个手机与这个号,就会消失。 头天晚上,何姐对苕货说到:“为了你的安全,只许我找你,不许你找我,当然,你也找不到。” 苕货正在上面运动,先答应下来再说。关键时刻,岂能掉链子。他已经明白,何姐去意已决,这种快乐,不会再多了,他想把自己掏空。 等苕货回到东莞的出租屋时,发现何姐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完毕,人已经走了。连床上的被单,都已经收走,一切化妆及日常用品,没留下一件。而苕货自己的东西,被收在一个背包里。 苕货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银行卡,出门时,问了问房东,房租已经结清。 他回屋,一时舍不得离开,跺了跺脚,背起包出门了。他出门时,想起容城那小子的电话,许多小子都跃跃欲试地想当老大。呸,就凭他们? 老子被何姐培训出来,就是要回容城打江山的。此时,苕货充满了信心。何姐的反侦察技术与应变能力,让苕货知道,什么才叫做专业的,什么才叫做职业犯罪。 他拿着银行卡,找到一个银行的自助取款机,查了查,36万,一分不少。6万是他以前的积累,30万,是何姐给他的全部款项。 这个何姐,不仅把她自己给了,还给了苕货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在苕货心目中,何姐就是他最值得认识的人。 这样容易被女人忽悠,是苕货的弱点,注定了,此时,他根本没有成为老大的气质。但是,哪个年轻男人,不会被忽悠呢? 光明正大地在火车站买票,让苕货有一种自豪的感觉。尽管此时天是阴的,但苕货觉得,万里睛空。 坐上火车的那一刻度,苕货突然觉得,自己少了点什么东西。这么久了,苕货也有些想家了。看着广东这些上火车的人,许多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觉得,该给家里,买点礼物了。至少,得给妈妈,给点礼物。 算了,还是到了武汉再说吧。反正,我只说,我在武汉做煤生意,这才回来的。对了,与胡老板一起做煤生意,是最好的借口。要不然,这半年的行踪,怎么向暴躁的父亲交代。 何姐语录:凡事想好了再做,别慌。 到了武汉,亲切感扑面而来,他想给母亲买衣服,但不知道尺码,就卖了一个较好的包包。他给父亲,就买了烟酒,他只要见到这,就高兴了。 此时的苕货,也算是有经验的人了。烟酒这东西,不能太高档,万一父亲起怀疑,就不好了。他买的玉溪烟与白云边酒,这两样,都算是档次不错,但不奢侈。 生活上的许多常识,都是跟何姐学习的。平均数理论,可以减少很多麻烦。回家后,父母的询问,就是最先遇到的麻烦。 他回到容城后,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因为,他想观察一下,外面是不是有便衣警察在等自己。何姐语录:任何时候,都要相信自己的观察,别人的话,哪怕是父母的,未经证实之前,都不要信。 确信,在这个平常的下午,一切懒散与按部就班,在容城的阳光下,平庸地度过。他下了车,搭了一个出租,问起了容城最近的情况,相当于作了一次社会调查,也算是,在口音上,纠正自己在外面半年,所有的改变。 当出租车开过自家,车窗观察,自家情况正常后,在自家小区几百米外,苕货下了车。他背着包,望了望那熟悉的街道,落叶已经开始被风卷起。容钢高炉的蒸汽,在天空中画出白白的曲线,灰尘,都那么亲切熟悉。 容城,老子回来了! 回到家后,父母的高兴中产生过怀疑,因为苕货看起来,好像挣了钱的。而最怀疑的是父亲。照他看来,苕货哪怕做一个普通工人都不够格,怎么可能做正当生意赚钱。 苕货就把在武汉做煤生意的事说了出来。关于什么燃烧值,关于什么水分量,关于硫含量,关于电煤与钢煤,说了一些名词,这把对面喝酒的老工人唬住了。儿子出去,挣没挣钱另说,倒是学了一些东西。 而苕货回来后,依旧到处晃荡,说是要找卖煤的市场。但他只是借口,他想找些兄弟,自己已经有一点钱了,想投资,做点什么。 走到一个茶楼,他停下了脚步。这个当年,老大经常来的茶楼,此时已经倒闭了,但里面的家居与装修,依然保持着原样。苕货打听到,这个店子的老板,也进去了,说是与老大有关。苕货打消了重新经营它的念头,自己做的一切生意,还是与牢里的老大保持距离。 开牌铺,坐收台子钱,那是在家闲的女人干的事。但这正是苕货熟悉的行当。黄石的事,主要是他们做得太过。苕货已经成为有专业分析能力的人了,他知道该如何隐藏自己,那就是平庸。 他们那次,选择的地方太偏僻,反而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你想,不是大赌,怎么可能到偏僻的废弃矿山?第二,他们入高利贷,既然涉及高利贷,就必须有暴力催收。暴力催收,就要结仇,有仇,就有人盯上你了。不管是以黑吃黑,还是报警,你都受不了。 盘下一个小牌铺,楼下经营普通麻将,收点台子钱,可以够生活,也是个门面。楼上住的地方,就是雅座了,可以通过抽成的方式,让大赌的人进来。 一般警察,不会注意牌铺,那只是家常麻将,甚至可以叫他闲散人员休闲所,或者叫老人活动中心。 而楼上经营的,是另外的东西。但这里有个关节点。那就是不能带现金进来,只准以筹码来算钱。警察就是来了,也没证据,只是说兄弟们自己打闲麻将,好玩。 但这个码钱,是需要兑现的。兑现的方式,苕货已经有设计。那就是先押一张银行卡,找一个人先到ATM机上验资,最后,还是这个人,按筹码转钱。这需要兄弟,需要自己镇得住。 老大被抓了,自己是不是有可能成为新的老大呢?苕货充满了幻想。 而另一边,冯警官的追查,线索被断了。老找胡三或者何三运,都无法找到这个何姐。但是,胡三是如何与这个何姐,最开始接触的,抱着试试的观点,冯警官再次找到了在看守所的胡三。 “你是如何跟何姐最先接触的?” “只是有人介绍,这个人是个大师,我也只是在电话里听过他的声音。毕竟,干我们这一行的,我还算有点小名气,是他主动找我的。”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叫我跟一个叫何姐的人联系,有钱挣。” “那个电话号码呢?” “早就忘记了,当时根本就没存,我只想到,如何挣到钱。我只挣了两万块,冤不冤?” “你犯的事还少了?”厉声喝到:“你还知道,那个所谓的大师,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反正我当时有印象,他的电话,好像不是中国的号码,我再拨回去,也只是盲音,很奇怪。” 他这个说法,让冯警官很是费解,回来过后,把情况给副处长说了。副处长突然问到“是不是那帮子,搞电信诈骗的?从线上搞到线下来了?” 冯警官突然意识到,另一种可能。“也许,是从线下转移到线上去的。” 大师,胡三能够称他为大师,说明这个人不简单。这个人,也许,就是何姐的所谓上线。 第一百五十八章 孙总出手 各种分析毫无头绪,冯警官心烦意乱。他决定跑跑步,减轻一下压力。 西安的秋天是凉爽与美丽的,在城墙之上,遥望那些黄色的秋景,与这灰黄色的古城墙,厚重踏实,给人一种安定感。一不舒服就在城墙上来,是他自小的习惯。 长期住在封闭式城墙之内的人,有一种想登高望远的冲动,视野开阔了,心情也就开阔。 而在大学时,以跑步的方式来减压,是他的习惯。 他就在这城墙上跑步,他决定,跑步回家。 “哎,这不是冯警官吗?”冬子的声音传来,傍晚的烟火,让冬子的招呼显得亲切。他的身边,有一个略矮的中年男人。 “这是孙总,我跟你说过的。”冬子介绍后,他们互致问候。冯警官拿出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汗,才与孙总握手。“听冬哥说过,孙总,你是大专家,今天有幸见面,太高兴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个干活的。” “孙总莫谦虚了,我们后生晚辈想拜访都不敢的人。你平时太忙,我没资格,也不敢耽误你的时间,怎么,今天有空,上城墙来转转?” “换个心情,吸点烟火气。”孙总言简意赅。 “如果你同意,陪你走走?我是个西安人,城墙上下,我都熟。当不了导游,当个保镖,还是行的。” “哎呀,你这正规警察,当我的保镖,受不起受不起。” 两人客气一会,一起放慢脚步,在城墙上转了起来。本来彼此不太熟悉,话也不多。但冬子却插嘴:“你那案子怎么样了?”找一些孙总专业以外的话题,是帮孙总换脑筋,这是他上城墙转的主要目的。 “遇到高手了,啥痕迹啥线索都没有。”冯警官叹了口气:“第一次碰上大案,知道厉害了。” 显然,这个大案,他报着满腔的热情而来,受到第一个挫折后,对他的心理打击还是比较大的。 “不可能没有线索的,任何人和事,不可能独立存在。”孙总仿佛自言自语,当他看到冯警官盯着他看时,孙总自嘲了一下:“我只是从哲学上说,破案这事,我不专业。” 冯警官赶紧说到:“我听冬哥说,你是超级大脑,你既然这样说,有没有兴趣,帮我分析一下呢?” “哟?要给我出题?专业人干专业事,我可不内行。不过,当作外行看热闹的心情,咱们闲聊一下,也未尝不可。” 孙总完全把这件事当成解数学题了,冬子知道他的思维习惯,不是难的东西,他还没兴趣呢。 冯警官就在城墙上,在秋风吹拂的傍晚,给孙总讲了这个漫长的故事,案件的起因经过,以及调查的困难。 “你说,就连咱们刑侦处的老手们,都说,这种作案手法,是绝对的老手与高手,可是查遍案底,都没有相符的人。这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此时,突然有一片树叶被风刮了过来,孙总跳起来一伸手,抓住了它,把它揉碎了,再抛到城墙之下。这个像孩子气般的动作,让冯警官有了启发。 “孙总,刚才你的动作,是不是在告诉我,这是一个聪明人,偶尔出手的结果?” 孙总笑了:“我可没那意思,我只是觉得,好玩。不过,你说这话,也有点道理。但是,这个表面上的偶然,其实有很多必然。” 所谓必然性,是推理的基础,如果世界完全是由偶尔性组成的,逻辑与理性就完全没有价值了。 “比如,起码,得有树叶被风刮过来,这就叫条件。起码,我有兴趣来抓它,这就叫动机。最后,我能够跳得起来,抓得住,这就叫能力。”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冬子与冯警官听到,觉得孙总的分析,确实哲学。从条件动机与能力三个要素的结合上,可以说,任何表面的偶然,都有必然的因素。 “但是,这个思路,如何在案件中实践呢?”冯警官对哲学,也是抱着实用主义态度的。 “破案不是我的专业,我只能提供参考。你想想,假如我来作案,如你所说,我是个聪明人,偶尔动了心,看到了机会,我作案了。但是,我再聪明,也不知道那么多反侦察的知识点。有整合知识的思路,却缺乏知识点,就像巧女难为无米之炊一样,做不出漂亮的事来。比如,如何在逃跑时消灭哪些痕迹,如何在转账中倒腾出线索的盲点,如何联系配合的地下钱庄,如何印刷那骗人的传单。如何搞到二手的汽车,如何熟悉万源的情况,这一切,都是大量的知识点,她是如何办到的呢?她的知识点是从哪里来的呢?哪怕仅从条件与动机来分析没有头绪,从能力来分析,也是一个方向,对不对?” 孙总这一席话,虽然不太具体,但已经把公安破案的思路,全部包括了。冯警官听到这,觉得,哲学,真是聪明人干的事。况且,这个孙总,没有专门学过哲学,更没学过刑侦,但他确实超级聪明。 “我们也思考过,所以,才怀疑,她是老手,查遍了有案底的人,都没有对上号的,这是为什么呢?” 孙总看了看四周,对他说到:“你看,你只查了现在在城墙上走的人,没有查下面的普通人。假如这个案件发生在城墙之上,那下面那些普通人,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可能在城墙上走过?哪怕没在城墙上走过的人,他听别人叙述,也能够知道城墙上的具体情况?直接知识是知识,间接知识,就不是了吗?” “你的意思?”冯警官没明白过来。 “她真有可能是第一次作案,但这么专业的手法与知识,肯定有高手教过她,对不对?仅凭小聪明,是无法做得这么职业的。” 这句话,提醒了冯警官,他跺了跺脚,突然想到一件事,没给孙总说过。胡三供述中,关于那个超级大师的事,他才是第一个联系人。这事,他给孙总介绍了一下。 孙总听了,深思了一会,脚步也明显慢了。 “这是个好思路,既然这个所谓的大师,是第一联系人,说明,他与何姐,就有关系。我们把思路扩展一些,何姐,是不是有老手指导过呢?甚至,就是这位大师,亲自指导的何姐?” 冯警官此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对对,完全有这种可能。事情是他联系的,他也就有可能,与何姐有更深的关系。但是,万一他们并没见过面呢?万一我们找不到他的遗迹呢?既然是大师,肯定很难找吧?” “不一定,大师,肯定是多次作案的老手,有可能越做越大。你刚才说,那个电话,好像是境外来的。也说到线上骗人的事,那你们最近,有没有线上骗人的案件呢?这里有两个约束条件:第一,作案人在境外。第二,骗的钱一定更多。大师不做小事,不仅仅是收益问题,更是职业满足感的问题。你无法想象,爱因斯坦以教初中生物理,他能够得到多少快乐?” 冯警官想起来了,最近,来自境外的电信诈骗比较多,冒充司法机构以调查犯罪为理由,冒充银行机构以反洗钱为理由,总之是吓唬别人,让别人给他们转账。还有一种是引诱别人,以中奖或者彩票的方式,让别人给出银行账号与密码。这类电信诈骗,大多数是以台湾人为首领,他们从事这个行当,受害者主要是大陆人。况且,他们作案的地点以及收款的账户,都是在境外,追踪他们,很困难。 哪怕追踪到了,知道他是谁,但抓捕他们也很难。因为,他们熟悉,哪些国家,治安形势有漏洞。哪些地方,与中国没有司法协定。 “你看没看出,这两者之间的共同点?”孙总问到。 “什么共同点?” “你刚才说,台湾人是首领。这个所谓民族资产的骗局,是不是也与台湾背景有关呢?” 当然是!冯警官明白了。只有熟悉过去那段历史的台湾人,才会想到这样复杂的故事,才会知道,老一辈,为什么如此相信这件事情。 把一个谎言编得这样绘声绘色,肯定是建立在部分真实的基础上的。最高明的谎言,并不是全假,那就没人相信了。最好的谎言,里面有大量的真实事实或者合理成分,掺杂进一点点假的东西,让你很容易相信。 一段故事,真的东西越多,假的东西就越不起眼,这是骗子知道的常识。如果把真的东西当成分母,假的东西,当成分子。当一段话只有一个谎言时,分子固定。为了让数目更微小,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加大分母。用大量的真实事实以及合理推论,说得越多越好,来减少假的分数的绝对值。 比如,一个做假冒商品的人,会从外观,内容,以及渠道价格等方面,尽可能多的做到真实。只是,那个品牌,确实是冒充别人的。 一个说谎的人,很重要的特点,就是他喜欢说很多细节。细节越多,好像真的东西越多,你对他假的结论,就不太注意辨别。所以,有经验的警察,在审问犯人时,有一个判断。这个犯人,编故事,越生动,细节越具体,他说谎的可能性就越大。他只不过在做增大分母的工作,分子是假的。 “对了”冯警官拍了拍脑袋:“最近抓到一批从菲律宾搞诈骗的台湾人,有一百多个,就是电信诈骗。” “手法上有进步吗?金额多大?”孙总直接问了两个问题。 “手法上有明显进步了,他们不要你的银行密码,只对你网上银行下手,获知你的验证码,就打你网上银行的钱全部转走了。其中,有钓鱼软件,有电脑病毒陷井,真正的新兴高科技作案作法。” “与以前的诈骗,有什么相同点呢?” “第一,他们总是用人民银行的名义,说你的账户涉嫌洗钱罪名,让你把钱转入所谓安全账户。只需要你报给他手机验证码,他作个登记就行。受害人想,自己又没实施转账操作,怎么会被转走钱呢?第二,他们总喜欢找那些对网络半懂不懂的中年人下手。第三,转钱的手法,再也不用人工,电子瞬间划转,完全不留给你补救的时间。” 孙总听了点点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一个大师,肯定会在探索新的诈骗手法上飞奔,犯罪也有进化论。而他们选择的对象,太专业了。中年女人,就是对网格半懂不懂的最有钱的人群,她们胆子小,最怕违法,所以多半上当。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手法,简直太熟悉人民银行的规定,以及地下钱庄洗钱的途径了。所以,何姐对洗钱如此熟悉,知识,完全可以从电信诈骗团伙的人中,学过来。” 孙总说得太多,一时间,冯警官还没反应过来,还在思考与消化中。 孙总突然问到:“你是说,你们抓住了,作为高手,他居然被你们抓了,算什么高手?” 这事确实出乎骗子的意外。因为一个偶尔事件,原先与中国没有司法协定的菲律宾,居然这次完全配合了。起因,是一个华人犯罪团伙,涉嫌在菲律宾贩毒,不枪杀了几个人,居然跑到中国大陆来避祸来了。这事一出,菲律宾急了,临时与中国签订了一个临时司法协定。由于涉及大案,所以没对外公布,只是警察内部操作,这个消息,外部人没人知道。所以,我们帮他抓了毒贩,他们也帮我们抓了电信诈骗犯。 “原来是这么回事,临时司法协定,如果国家也搞偶尔例外,那就该这罪犯倒霉了。哪个人再聪明,怎么逃脱大势呢?大势,是一切行为的前提条件。那么,我刚才给你说了那么多,你有什么想法吗?” 孙总好像在考学生,其实不是,那显而易见的答案,让冯警官自己说出来,是对冯警官职业的尊重。 “我去会会那个主犯。”冯警官立马说出了答案:“但是,如果这个主犯,与何姐并无直接的关联,怎么办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更大的问题,连冬子都想到了。“既然是老手,是大师,即使他知道何姐的事,他也不会说实话,这种人,对付审问,也是专业的。” “那倒不一定。审问与被审问,就像是买卖,是讲价的技巧重要,还是,你真有需求重要?”孙总居然说起了销售问题,估计在销售部住久了,也明白彭总他们的说话习惯。 “你如果真心想买的话,便宜点也没关系。”冬子说出一句汉正街听到的最普通的话来,这句话就是证明,动机,有时作用大于技巧。 冯警官说到:“对啊,他再难搞,但是,一些从犯,我们已经移交到台湾去了,但主犯,却一直在内地押着呢。因为,他们在这里关着,一方面,要尽可能多的追回款项。另一方面,他们作为主犯,算是重罪,不那么容易移交的。如果按我们的法律,他们甚至可以被判十年以上。他们,估计对此也有准备,但是,关在哪里,怎么判,是我们说了算。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是有求于我们的。” “这就是机会,好汉不吃眼前亏。别以为这些老手们多么聪明。他们也有缺点的。他们最大的缺点,就是没吃过苦,没受过罪。长期不劳而获纸醉金迷的,在监狱或者看守所,吃不好睡不好,还受到同号子人的威胁,他们还是害怕的。” “对对对”冯警官说到:“有的人来了过后,为了想坐一个单独的号子,愿意出大钱,愿意追脏款,甚至都要给我们下跪了。但是,他们真的与何姐有直接关系吗?” “应该有,哪怕没有,他们也知道,何姐这种手法,从哪里来。何姐逃跑的规律在哪里,她目前最有可能要做的事,如何分析。他们作为骗子行业的顶级专家,提供的咨询意见,也可以帮助你们破案。” 孙总这一说,把冯警官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他迅速找到那几个主犯,了解何姐的踪迹。其中一个主犯,在集体号子太受不了了。那个号子是一帮子暴力刑事犯,对这个诈骗进来的人,本身就不待见。骗子身材瘦小,平时养尊处优,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别人多瞪他一眼,就吓得直哆嗦。他强烈要求换号子。 当冯警官把何姐与苕货的画像往他前面一摆时,他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但当警官介绍了何姐的作案及逃跑过程,以及转账洗钱的手法时。那位主犯,却笑了起来。 “警官,你说帮我调号子的事,是真的吧?” 冯警官知道有戏,反正这事,他完全可以协调。“要不然呢?我这身警服是白穿的?” “你如果现在就帮我调,我今天就告诉你。”这位,为了摆脱同号子五大三粗的野蛮人,什么都愿意配合了。 “你不信我?” “我骗人骗久了,连自己都不相信。” 这倒是实话。 冯警官所办案件,是部督案件,所以,提出调号子的事,很是简单。当那家伙转移到新号子后,面对冯警官时,还感谢不停。他把他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反正已经被你们抓住了,也没啥好隐瞒的。这种作案作法,其实是匡老师的手法相似。匡老师,以前就曾经铺垫过所谓民族资产的事,后来不做了。当然,也是我请他,到菲律宾来,帮我弄电信高科技的方向,不与受害人见面,好像更安全些,结果,还是栽了。” “匡老师?你是指跟你们一起被抓过来的匡仁?” “对啊,他过去长年在大陆,作过的案很多,还没失手过。至于他做过哪些案,你们问他,我不清楚。但你既然帮了我的忙,我就说到这。” 这个案件,一共三个主犯。这位主犯,主要提供电信设备、找窝点及启动资金。另一个主犯,是个年轻人,学电脑技术的,属于高科技人才。而匡老师,是主犯中,最熟悉诈骗行当的人,他是整个犯罪链条的核心。 这次诈骗行动,他们总计涉及金额达到数亿元,犯罪人员共有一百多个。是公安部从菲律宾包机,从国外拉回来的。那些放回台湾的从犯们,大多数是临时招募的年轻人,通过匡老师设计的剧本,给人打电话,或者建立QQ群,按话术忽悠人上当。 有时候,一个QQ群有二三十个人,其中只有一个受骗者,其他人都是这个诈骗公司的员工,骗子太多,傻瓜有点不够用了。 目前,被骗的资金,在菲律宾警方的帮助下,已经追回大半了。他们想回台湾,可没那么容易。因为,两岸间,也没有成熟正式的协定。他们估计在内地的刑期,也该往十年以上走了。 对于这个结果,匡老师当然心里有准备。所以,他几乎不说一句话,面对审问时,他沉默以对。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谎话再高明,也得要用十句谎话来园它。这就难免出现漏洞,这叫言多必失。 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就这样了,也不抱什么希望。 冯警官知道,如果要想从匡老师的嘴里套出东西来,有非常大的难度。但是,他也记起了孙老师的教导:动机。 有需求的人,就有动机。这个匡老师的核心需求是回去,这不可能答应。但是,他还有没有其他需求呢?作为交换,只要他感兴趣,可能也会说些情况吧? 为此,得先做做基础工作。冯警官听说,那位电脑高手主犯,平时跟匡老师走得近,说不一定,匡仁的弱点与需求,他知道些。 先把外围的基础打扎实,才有可能攻下主阵地。每次与强手交锋,都得像打仗一般筹划。 “他有个女儿,在深圳工作,他肯定怕自己的事,涉及到他女儿。这就是他的弱点,你们可以试试。” 这个关键信息,就是武器。 冯警官给自己打气: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身后有强大的专案组。你不是一个人在作案,你也有牵挂的人。 面对匡仁,他有了一点信心。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她出师了 其实按我们的法律,以及近年来的司法实践,是不可能搞株连的。他犯罪,与他女儿毫无关系。但这个自以为非常精明,非常了解内地的老骗子来说,他被自己以前的印象骗了。他的知识,也有盲点。 冯警官知道,对待这种人,只需要用硬实力。软实力,耍心机,是行不通的。 一般人认为,一个人的基础能力,比如,他在某一行当的经历,他所具备的专业知识水平,他自己的发明创造,他的谋生技能,或者他的研究成果。都属于硬实力,具备长期性稳定性与可量化性。 比如,你学数学,你读了高中数学并且及格,那么,小学的数学问题,对于你来说,就毫无障碍。这种实力,一生不会忘掉,这就是长期性。就像你会骑自行车,这种肌肉记忆,也可以长达一生。 稳定性呢,主要是指长期使用它,得到的稳定的状态。比如一个高级焊工,他所做出来的产品,质量是非常稳定的。而可量化性,一般硬实力,有量化的标准。比如你读书好,考试的分数,就是量化的指标。比如你获得多少专利,你做生意取得多少财富,你办工厂有多大产能,你搞金融,能够把握理财的规模,都是量化性。 硬实力是软实力的基础。如果没有这个基础水平的提高,软实力的发挥,是有天花板的。比如,你初中数学再好,遇到大学的高数,无论你多么聪明,因为你没学过,照样做不出来。 学得硬实力,除了个人的聪明与好学以外,还得加上一定的条件。无师自通这种事,在今天社会化大分工的历史阶段,是行不通的。今天,世界所产生的知识太多了,以人的智能,最多能够精通其中一项,其它的,你无法习得。 目前,许多人拿情商说事。一个人的意志品质与个人修养,或者说心性锻炼,也只能是把你已经具备的硬实力,发挥到天花板的程度。中文系的人到了物理系,软实力就不起作用了。 这个匡仁,名字倒是很符合他的职业,他就是专业诓人的。诓就是骗,他倒不仁。 面对这种情商水平很高的人,只需要直接量出实力,他就会自我算计了。与聪明人打交道,倒也简单。 匡仁听了冯警官的要求,惨淡地一笑:“这事你们能够追到我这里来,也算是你们高明。” “我的条件也跟你说了,保证不找你女儿的麻烦,那你的表现,是不是也该像话?” 明人不用多说话。既然匡仁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强大的体系力量,挣扎与小聪明,已经不起作用了。 他被抓进来,是他没想到,事情变化这么快。以前,内地与南洋国家的关系,是不太好的。近几年,发展这么快,一个协定,几乎听不到任何的消息,直接就签订了。他对内地这个影响力及发展速度,产生了难以理解的困惑。 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冯警官向他提醒到。他所谓最欣赏的电脑专家,也就是主犯之一,在内地的大学里,最多相当于一个计算机程序员中的普通水平。整个案件在据查赔款动向及流程,都是在电脑上自动,按警方设计的程序进行的,根本不需要人工查找。 网络世界的体系力量,是个体上的聪明人,无法把握的。今天的世界,新知识产生太快,互联网与计算机,是知识产生及传播的加速器。过去,一个博览群书的人,在今天,显得没必要,因为取用知识,大家不再跑图书馆了,也不必搜肠刮肚。知之谓知之,不知百度知。 匡仁知道,自己所拥有的能力,很快就要被这个时代所抛弃。他有这种预见能力,是他的聪明。其实,几年后,随着电子支付的兴起,小偷的收益越来越小,而随着天网工程的完善,小偷被抓的危险却越来越大。小偷,这个流传了数千年的职业,也将要被淘汰了。 匡仁明白,自己坐牢的时间越久,出狱后,重操旧业的能力就越差。跟不上时代,是自己的必然命运。他的后半生,只能依靠那唯一的女儿了。保护好女儿,不仅是出于一个父亲的天性,更是保护好自己后半生的希望。 “是我教她的,她已经出师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就像她不知道我的真实姓名。因为,我们只是在偶然的时间里,偶然地交换了真心。我还是很留恋她的,她也非常聪明。” 这是匡仁对何姐的评价。 “你们关系这么好,居然互相不知道姓名?” “当然,我给她介绍了生意,那可是前期我花精力布局的,我对她不好吗?” 也是这个道理。冯警官意识到,骗子们有自己的逻辑,就是隐藏自己,哪怕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这个匡仁不主动打听对方的信息,既是对对方的保护,也是对自己的保护,这是高手们的本能。 “不光是不打听对方信息,就是我告诉她的,除了诈骗技巧以外,其它的,都是假的。比如,我跟她说的,我要到马来,其实是到的菲律宾。” “你是不相信她的口风吧?怕她万一被抓了,供述出你的行踪?或者说,你不相信她的能力?她很容易被抓?” “这只是我的本能。我是职业的,这种习惯,是有的。况且,她不愿意跟我一起到南洋,我也就没必要告诉她真实的去向。更何况,按你介绍的案情,她已经出师了。也就是说,我这样的师父,帮你们抓她,也不好抓了。” 出师,就是师父教不了、管不了的人。 “假如,我们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呢?好不好抓?” “你们估计已经查到她是谁了,只是不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 果然是高手,仅凭简单的情况介绍,他都已经知道,公安的办案程度了。 “所以,找你,得到一些干货。”冯警官话比较直。 “她的具体地点,按我想,她肯定是按我原来教的偶然性原则而选择的。也就是说,她并不会到必然推理要去的地方,她只是走到哪里算哪里,很可能,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落脚。所以,要查到她的地点,很难。” “据胡三说,有一个年轻人在她身边,像是被骗的,或者是同伙的,不好判定,但是,他们的关系,很亲密。”冯警官用醋意激发这位匡仁的心态。 既然匡仁对何姐还有一丝留恋,必须打破他这种留恋,才会让他说得更多。 匡仁淡淡一笑:“与她关系亲密的人很多,我只是其中一个。我只要求,她跟我在一起时,有某个时间段的真诚,就满足了。我可以肯定,她现在已经把那个年轻男人甩开了。这不仅是我教的,而且,她是那种干大事的人,不可能得手后,还要挂一个负担。” 此时,依据那个年轻男人来找何姐的希望,几乎没有了。冯警官心情沉重起来。 “那从她取钱用钱的渠道,是否还有查到的希望呢?” 匡仁想了想:“也许有。比如,她很有可能把假账户的钱通过地下钱庄换成外币,比如美元。或者港币。要知道,假如她带着几百万现金出行,肯定是不方便的。单个女人出门,这是极大的危险。就像让一个小孩抱着黄金在街上跑,那是招杀身之祸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有什么查的意义呢?冯警官知道,如果把几百万人民币装起来,得有一大麻袋那么多,她是提不动的。但是,如果换成港币,那就只有一小捆。装在一个小皮箱里就可以了。因为港币有千元面值的。更有可能,她根本就把它们存在一个安全账户里,需要用时,只去取就行。 “她很有可能换成港币或者美元,但这些在内地用不成,她是不是有可能跑到香港去呢?”冯警官之所有此一问,因为长期住在广东的人,跑到香港,不管是正规渠道还是地下渠道,都很容易。 “可能性不大,因为,她不太习惯香港的生活方式。况且,这些钱也不够多,不足够支撑她在香港生活多久。她会推理,知道,你们肯定会在涉港的海关,留了她的图像。估计,也从地下走私或者偷渡渠道,通过内线,查过她。这种能够推理的地方,她都不会去的。” “难道就没有漏洞了吗?”其实从身份证信息上,警方已经调查了何姐老家所有的亲戚及关系人,都没有查到她在哪里,许多人,从来没有联系过她了。 她已经蒸发,不知所踪。哪怕最后跟她联系的关系人,租房子的远房堂兄,也只知道,她有段时间,生活在东莞。 而在外来人口极为复杂的东莞,要找到这样一个临时居住过的人,谈何容易。 匡仁还透露,这个何姐,曾经当过台湾某小老板的情况,在东莞有出租屋。当警方去走访时,也找到了这个台湾老板,也找到了出租屋,都没找到何姐今天在哪里的线索。 再次面对匡仁,匡仁也没办法了。他苦笑了一下:“学徒比师傅做得还绝,那就没办法了。你不可能,全社会都贴满她的照片,搞大搜查吧?” 当然不可能,除了全国有影响的,对人民生命安全有威胁的,持枪的杀人恶性暴力犯罪,全国公开通缉,公安部门是不容易批的。 对匡仁的询问就到此结束了。对于冯警官来说,他所知道的,就只有一条希望,内部协查通报,可以扩大到银行。 毕竟,她是要兑换取钱的。先如果是兑换,那就得有外汇交易。如果她只用一个账户来存钱,那倒好说,一个账户,只在国内,频繁进行外汇兑换,并且取出人民币现金,这种操作,特征人员并不多,一一查对身份,因为银行的监控比较清晰,那是有可能查到的。 但是,如果她有许多账户呢?如果她雇佣别人来银行取钱呢?这样一个女人,随便在街上找一个可以为她办事的男人,根本不需要花钱就行。况且,她也许根本用着急用钱,她完全可以靠当地男人生活。 事情正如冯警官所预料的那样,何姐已经跑到贵州去了。她找到了新的情况,堂而皇之地住在当地那个男人给他租的房子内,那位老板,除了支持她的日常用度之外,还给了她不少的零花钱。 巨大的安全感,让何姐感受到舒适。她知道,她只要躲开这个专案的热点时间,她又可以活过来。这个专案,已经在网络上传开了,许多报案人都在网上说自己的故事,卖惨。何姐看了,只是一笑。谁让他们贪呢? 收智商税,是何姐给自己的理由,所以,她在贵州,过得心安理得。 只是,她偶尔会想起苕货来。今天身边这个人,根本不能给她带来满足感。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有一天,万一自己被抓了,她自学了法律知识,估计自己要被判五年以上,如果在监狱积极立功,五年内,可以出来。 那么,苕货的点,就是她预先布置的退路。老师语录:找好退路,才不慌张。 为什么她始终有危机感呢?因为最近新闻上看到,台湾的诈骗团伙,被从菲律宾抓了回来,大约有一百多个。这已经出乎何姐的意外了,她知道,老师也是从事这一行的。只不过,他们抓不住老师,老师去的是马来。 一个人对自己的犯罪毫无愧疚之心,面对这么多受害人在网络上的控诉,她居然还有得意的笑。这种心态,来源于她青少年时代受到的折磨。 本来一个少女充满着对未来的美好想象,在广东,却受到了百般的折磨,从此,她的心就变得硬了起来。人的心,如同银行,你存进去善良,最后在生活中取出来的,就是善良。你存进去大量的邪恶,最后在生活中,就对邪恶习惯了。 她与那个能娃的状态,完全相反。 坏人不是生下来就坏的,而是生活的过程,以及对自身际遇的理解。 这次专案组在北京开会,冯警官也参加了的。因为其它几个片区的主犯都已经抓住了,唯一,安康这个主犯,没有被抓住。对此,副处长及冯警官,压力很大。 压力归压力,既然来了,就得拜访一下老师。这位老师本来就很年轻,与学生们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冯警官请他吃饭时,说起这事。 老师说到:“按原来的办法,可能无法及时抓到她。哪怕抓到了,也是几年后,钱都用完了,这对受害人,有什么帮助呢?这个初学者,玩得比老师还好,除了她是天才以外,估计,与她是女人,长得漂亮有关。” “什么意思?” “她可以临时找到可靠关系人,与自己原来的历史无关的关系人,你行吗?” 当然不行。除了找亲戚朋友落脚,一般人哪里找得到可靠的落脚点呢?但漂亮女人就不同了,许多男人会主动帮她安个家。 “但是,也不是没希望。最近,全国在推广一个系统,就智能图像识别系统,加入到天网工程,目前,这个系统还在测试之中,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说服单位,把何姐的信息输入进去,拿它来试试看。” “什么系统,哪方面的?” “图像识别。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体态特征,有经验的侦察员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够辨别出嫌疑人。但是,不可能对所有社会上的流动人员都来识别,那不是人类可以完成的工作量。但是,人类完成不了,机器可以完成。这个系统,一些大型连锁商场及金融机构,也准备安装。我想,这个何姐,肯定会到这种地方露面的。如果把信息输入进去,万一辩认出来,机器会自动给公安系统内部发消息,你觉得怎么样?” 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现在的专案组,也一筹莫展。 “这个系统,你看过吗?真有那么神?” “我倒是参与过鉴定,从实测水平来看,它比有经验的侦察员,认人的水平还要高些。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两点。第一,它不休息。第二,它可以全国布点。也就是说,如果在实践中,真能够达到测试的水平,全国装了多少个摄像头,那就等于多了多少个永不休息的高级侦察员。” “都先进到这种程度了?” 冯警官原以为,大街上安摄像头,以便后来取证,或者拍摄嫌疑人照片,这都已经很先进了,没想到,自己毕业这才不到两年,科技就发展到这种程度了。杂乱的中关村与五道口,是冯警官熟悉的地方,那是一个充满着创造与奇迹的世界。 “不行,就试试看?” 老师的提议,被冯警官汇报给副处长。正在北京开会,受到压力的副处长,想法跟冯警官一样。反正,报了也没什么损失,脸已经丢了,抓到犯人,才是目的。 他们与项目组取得联系,将何姐的身份证照片输入进去,再将后来的画像输入,再将在万源的照片输入。当时测试,经机器判定,这是一个人。 这个测试结果,让冯警官大吃一惊。也太准确了点,毕竟清晰度不同,照片拍摄的时间不同。尤其是那个最清晰的身份证照片,是何姐十八岁时拍的。今天,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居然还能够判定,她们是一个人。最强大脑,与它相比,也要逊色。 项目组成员告诉冯警官:“这套安防体系,是国内最先进的,没有之一,牛不牛?” 效果当然牛,国内第一的事,也很值得骄傲。冯警官问到:“那与国外先进水平,差多少呢?” “至少差两代。”项目组成员漫不经心地回答到。 “那国外得先进到什么程度了?”冯警官对这种技术的发展,完全没有概念。 对方哈哈大笑起来:“兄弟,不是我们差他们,是他们差我们,至少两代,你懂吗?要说安防智能系统,我们说第一,全世界没人敢说第二。比我们差的系统,也完全可对现在国外的安防产品降维打击,更何况我们了。” 那兄弟拍了拍不太敢相信的冯警官的肩膀:“兄弟,适应吧,今后,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拿世界冠军易,拿全国冠军难,知道不?” 太快了,国内的科技水平发展太快了。自己没在北京深圳这种科技发展的潮头,根本无法想象。 “这个领域,你们做到了乒乓球的地步?”冯警官拿乒乓球打比方,因为,中国的一个省冠军,到国外去,都可以轻松拿到洲际冠军。这就叫,拿世界冠军易,拿全国冠军难。 “差不多吧,是这个概念。”对方强调:“不光是我们智能安防领域,今后,越来越多的领域,也会做得像乒乓球一样。这就是中国。”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冯警官热血沸腾。 看着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项目负责人,冯警官略微自卑起来:同样是年青人,差距咋这么大呢? 何姐的遗迹,成了冯警官的病。就是回到西安,那画像,也是带在身上的。当然秋天的西服,装进去,也比较方便。 他请孙总吃饭,尽地主之谊,也感谢孙总曾经提供了很好的思路。 当说到安防系统的强大时,孙总笑了。“咱们中国一年毕业的工程师,足够西方国家的总和。所以,我们叫发达国家粉碎机。只要我们掌握了技术,要么产品品质得到飞速提升,要么,就可以把它做成白菜价。” 这个观点,冯警官与冬子第一次听说,在孙总的解释下,都算是明白了,孙总这么努力,其中一个动因,是他也怕,后来的年轻人,在技术能力上,把他也粉碎了。 冯警官与冬子抢着付账时,警官西服内的那几张画像掉在了地上。冬子帮他去捡时,对着其中一幅图愣了一下。 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一百六十章 何姐落网 冬子看到这幅画像,觉得太熟悉。但是,他却始终想不起来。冯警官却在这一瞬间,把账付了,他接过冬子捡起来的画像,笑了笑。 许多人,长得很像,大概是因为我们共同的祖先数目有限。在漫长的人类进化过程中,只有那些少数的强者和幸运儿,才有资格把基因保留到现在。据某些科学家说,人类都起源于东非大裂谷那个名叫非洲祖母的人。按中国的传说,或许,她就女娲? 但在身边,兵马俑就多了一个证据。秦国的强大,让他们把基因撒播到全国各地。而今天,一个探索游戏是,你在兵马俑的人像你,找到那个与你相像的人。因为兵马俑是根据当时秦国士兵的原样拓下来的,所以,这个长得像你的士兵,或许就是你的祖先? 冬子发愣时,孙总出来。他今天喝酒很高兴,因为他的实验基本就要结果了。实验室的产品已经出来了,从外观上看,已经达到预期的效果。至于技术指标,只需要检验部门等几天,把结果送来。 这两天等结果,孙总游兴上来了。况且,十一长假,冯警官与小夏都没事,也就出来一起去转转。当然,冯警官主动要求请客,前提是,把小夏叫上。冬子知道,冯警官追求小夏这么长时间,小夏没松口,但是,小夏对冯警官,也没有当时那样反感了。 少男少女的心就是这样,随时间而变。以前小夏对冬子抱有期待,所以就非常抗拒冯警官的追求。但小夏多次暗示冬子,冬子没有回应。她已经觉得,跟冬子的缘分,估计不深。小夏何等聪明之人,她知道,女追男隔层纱,这层纱已经破了,而冬子不动,那就说明,没多大希望。 既然把冬子放下了,对冯警官,她就持开放的态度,开始接纳。整个假期旅游期间,冬子感受到异常轻松。一来,丁哥的夫人回去了,公司的账目,也完全交给了丁哥。二来,孙总难得轻松,彭总回广东了,整个公司,只剩下孙总与自已。既不需要与同事打交道,也没有具体的工作任务。 小夏觉得,冬子这个人,如果做一个朋友,也是很好的。谁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那是因为有一方想多了。只要没那方面的想法,男女之间,还是可以友谊长存的。 小夏在前面蹦蹦跳跳的照相,冯警官滔滔不绝地解说,孙总眯着眼,到处看,这幅景象,让人觉得幸福。 在大唐芙蓉园外面,一个很高档的餐厅里,孙总坚持他要请客。因为他打听过,这里是西安吃饭最贵的地方。一来是他高兴。二来是他表示感谢。更重要的理由,让几个客气的人,无法辩驳。 “我的收入,是最高的。我的年纪,是最大的。不听我的,吃我的,咋说?” 正在吃饭时,冯警官接到电话,他立马跑到包厢一角,细细地说了起来,声音虽然压得很小,但他的兴奋,却掩饰不住。 这么高端的餐厅,服务员就站在你身后,大家对杯盘筷子的声音都尽量减小,吃饭喝酒的动作,都尽量优雅,而跑到屋角的冯警官,却在那边小声的点头哈腰,极不协调。 当他回到桌子上时,小夏要求,罚酒三杯,毕竟,他讲电话的时间也太长了。 谁知道,这位冯警官,拿起量酒器,把剩下的白酒,一饮而尽。 “那是茅台,不是你出钱吗?”小夏嗔怪到。 “对不起,孙总,我激动了。”冯警官看到孙总微笑着点头时,继续说到:“一个大消息,猜猜?” 此时,小夏问到:“升官了?立功了?中奖了?” 冯警官故意摇头,卖个关子。而孙总此时却淡淡地说到:“估计是破案了。” 冯警官大吃一惊:“孙总,咱们只谈过一次案件,今天喝酒时,没说过它一回,况且,我接电话时说话,你们肯定没听到,你怎么猜出来的?” “道理很简单。你初入行当,碰上这样大的案件,那是你事业的试金石,你关注它,比关注任何事情都来得重要。况且,有什么消息,值得我们在座的人共同分享的?肯定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所以你才让大家猜,是何姐,对吧?” “太厉害了,孙总。”冯警官树起了大姆指:“这就是逻辑的力量!” 小夏赶紧问到:“她是怎么抓住的,不是说,她把事情做得很绝吗?”近期,冯警官与小夏在一起也有几次了,都有冬子在场,这个案件,也是他们谈论的话题,大家都很了解。 “科技的力量,科技是第一生产力。高科技,黑科技,把老经验,淘汰了。”冯警官接受了大家的祝贺,干了大家集体敬的酒。“她躲在贵阳,这肯定是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因为,她采取了偶然性原则。” 冬子问到:“什么意思?” “一个没有留下把柄的逃犯,如果凭着无目的的偶然的因素,选择落脚地,你怎么找她?她只是偶然在火车站遇到一个贵阳人,所以就买了去贵阳的车票,在贵阳只用几天,就找到了个男人,落了脚。你怎么找?” 小夏问到:“她还是很有本事的,说找男人就找男人。” 冯警官居然此时从口袋里,摸出何姐的身份证照片来,递给小夏:“你自己看,她年轻时,长这样,找男人,很有优势的。” 小夏正看照片时,冯警官继续说到:“多亏贵阳那个珠宝展,那是一个全国连锁的著名企业,为了安全,也加入了部里的智能安防系统,在展厅安了高清智能摄像头。幸亏,我前段时间在北京,听说过这个项目,把何姐的信息输入进去了。她在贵阳的情况,非要给她买珠宝,拉她去看。结果,进去了,系统就报警了,抓捕就启动了。只用几个小时,她就在贵阳落网了。” 冬子说到:“这么厉害吗?” 孙总说:“今天科技的发展,已经超越我们日常的经验与想象,大家都在努力,我不拼,行吗?”孙总是说他自己,要做就做最好的产品,不争全国第一,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搞科研。就像他当年,考了全省的状元。 吃过饭后,冯警官打车,把小夏送到了家,然后,又回局里,赶紧订了机票,与副处长一起,飞贵阳。 到了贵阳后,与当地公安取得联系后,决定开始审问。副处长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他知道,冯警官对这件事情参与热情是非常高的。所以,副处长让他来主持预审,而自己,只当个记录员。这不仅是一种信任,更是对年轻人的一种支持与锻炼。 一个人在工作中遇上欣赏并信任你的领导,那是你的幸运。而得到这个幸运,还有你自身的某些条件。冯警官对刑侦事业的热情,分析处理问题的严谨,他思路的敏捷,都表明,他是值得栽培的人才。 而作为这个年轻人的师傅,自己离退休时间也不长了,自己的经验能够传授给他,让他迅速成长起来,那是师傅最大的心愿。这位副处长,经手过的案件可以说是成百上千,积累了大量的破案及预审经验。但是,像这个案件,连他都没办法抓住人,也是很少碰到的。面对今天的高科技手段,自己以前的经验,也尽早要被淘汰了。 今后,是这小子的天下了。副处长看着英姿勃发的小冯,期待与欣慰的眼神出来了:他叫我一声师傅,也是我的幸运。 面对何姐,冯警官更多的是好奇。 “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知道吧?”一般预审开头,都是那几句话。而何姐被匡仁教导过,对骗人,对逃脱,有大量的知识与技能。但是,对预审,却并没有什么经验。因为,在那之前,匡仁自己也没被抓过,自己也没这方面的知识。 这一点,何姐与胡三完全不同。胡三作案二流,逃脱二流,但如何对付预审,如何对抗警官,他却是专业的。 让对方自己编理由,自己说,这是预审的开始。只用这个开始,何姐都已经主动投降了。 “骗人呗,抓都抓了,有啥好隐瞒的?”何姐倒是爽快。她知道,自己既然进来了,就不可能逃得出去。只是她不清楚,警官是如何抓到她的。 “好,既然知道自己骗了人,那你自己说,这也可以取得宽大处理,我们的政策,你恐怕也知道。主动交代案情,主动退脏,可以减少你的罪刑。” 何姐此时,还抱有一些幻想。毕竟,自己费心尽力骗来的钱,不可能完全没有交给警察,自己起码得为今后,出狱生活,留下一些启动资金。 女人的容貌再好,年龄也是一把杀猪刀。自己坐几年牢后,出来人老色衰,再找男人养自己,难度就更大了。 况且,自己骗钱时,各个受害人之间,不知道对方投资的底数,所以,自己还是可以隐瞒的。信息不对称,对于警察来说,还真不一定知道,总的受骗金额是多少。 老师语录:信息不对称是硬优势,你要利用好它。 “我好像共骗了一百多万,具体多少,不清楚了,因为,开了好多个账户,也有一部分现金,都是分散存放的,再加上,这段时间,自己也用了些。” 这个数字显然不对,因为已经报案的受害人,据称金额已经超过这个数字了。冯警官知道,核对这个数字很难。但是,这位何姐,肯定是知道金额的。 仅凭报案人的金额累计,不可能是真实准确的。第一,有些人上当了,怕家里人知道,选择不报案。第二,有些人对追回脏款没有信心,所以对数字也存在多报或少报的现象。 近些年,一些骗子得手后,立即把钱款转移向境外,导致追脏的难度很大。就是抓往了人,也追不回钱。况且,许多诈骗案,根本没破,所以,人们对追回款项的期待,很差。 当然,也有个别多报的。反正已经损失了,就把以前做生意损失的,挥霍损失的,甚至赌博损失的,都推到受骗这件事情上来,给家庭一个理由。当然,也存在埋藏着私房钱的可能性。 要想得知案件的具体金额,大部分脏款要追回,那只得需要何姐的配合。政策已经给她宣传过了,她好像并没有真正被击垮,表面的坦诚,其实是有埋伏的。 是什么支撑着她的顽固心态呢?冯警官想了想,想起了匡仁,也许,是这个老师的教授,才让她如此有底气吧。 提前准备的东西,此时起了作用。当时审问匡仁的照片,被冯警官掏了出来,递给了何姐。何姐看到照片,脸色突然一变,随即强装正常,问到:“你给我看这,什么意思?” “这是你老师吧?你还不老实,人家早就把你的一切,都透露给我们了。你还在想什么呢?” 不,不可能。何姐一时没接受过来这个结果,老师教给自己的方法,百试不爽,他怎么可能被抓? 她的表情,透露了她的心态。冯警官趁热打铁:“没想到吧?你崇拜的老师,也被抓了。不仅被抓了,他还把你出卖了。为什么?因为他知道政策,坦白从宽。” 何姐想不到,自己的老师,也会出卖自己。她不是相信两人之间的感情。骗子之间的感情,总是靠不住的。她只是不相信,所谓坦白从宽,是真的吧?如果不是真的,怎么会对老师的行为作解释?强大的动机才会导致异常的行为,这件事,何姐一时想不过来。 “他早就在骗你了。你以为他真的是到马来去了吗?不,他是去了菲律宾。所以,他被抓了。你以为他真的高明吗?他的高明已经过时了,他是被我们强大的系统力量所击败,他是被现代高科技手段所击败。跟你透个底,他不仅人被抓了,而且,钱还没来得及转走,都被我们用高科技手段,全部追回来了。要是没追回来,那些从犯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了回去?关于这件事的新闻,你还想再看一遍吗?” 何姐真的明白了,在这里抗拒,是不可能的了。她淡淡地苦笑了一下:“不用看了,我知道那事。” “这就对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只想知道,老师的真实姓名。”何姐此时,对自己的老师,充满了好奇。而他的真名,此时只有警察才晓得。 “匡仁,这两个字。”副处长在一边的白纸上,写下这个名字,对着何姐,让她看清楚了。“其实,名如其人,诓人就是骗人,倒是不仁不义的。” “好了!”冯警官一拍桌子,吓了何姐一跳。“不要再东拉西扯了,该你自己说了吧?” 没经过审问的人,往往在这一惊一炸中,慌乱起来。但是,何姐见惯了凶猛的男人,并不吃这一套,她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没弄清楚,她是不愿意说的。人可以吃亏,但不能吃哑巴亏。既然付出了坐牢的代价,也要死个明白。 “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样强悍的求知欲,还真是罕见。都坐在这里了,还想弄清楚事情。怪不得,匡仁说,她是天下最好的学生。这种学生,没上过大学,要是上了大学,以她的求知欲,在学术上说不一定,也会有成就的。 “高科技手段,我就是解释了,你也听不懂。”冯警官并不想透露办案的细节。 但是何姐听到这里,一想到自己被抓的经历。“我懂了,我不该参加珠宝展的,估计那里有高科技设备,已经认出我来了,是吧?” 迎着她试探性的目光,冯警官不作表情。这位女人太厉害,居然靠猜,也能够猜出个十之八九。不能顺着她的思路来,预审,警察才是掌握主动的人。 “别说那么多了,警察如何办案,是你有资格了解的吗?你只说,案件过程,脏款去向。如果你积极配合,笔录下会留下你配合办案的证据,法庭在量刑时,会综合考虑,减少你的刑期,就这么简单的事,别胡盘算。”副处长插话到,居然把陕西口音都带出来了。 她思考了一阵,把大部分案件的细节都说了出来,包括一路是如何反侦察,躲避追捕的,包括,钱经过哪个渠道洗的,包括最开始的策划到最后的实施。 许多细节,是警察没有掌握的,所以,也表现出一些主动的态度来。 但是,有两个问题,她始终是有所保留的。一个是钱款的数量,总金额大概有三四百万,而她只交代了其中两百来万的去向。剩下的钱,她推说自己挥霍了,路上给串串给了高价。她知道,这种说法,警察虽然不一定信,但他们也无法查。 另一个保留,是关于洪苕货的。老师对不起她,估计有他的苦衷,但自己要保留这个闲棋冷子,为今后出狱后寻找落脚点,打个窝子。这就像钓鱼,提前打窝子,是取得收成的条件。 冯警官可没那么好骗:“那个年轻男人,是怎么回事?” “他其实也算是受害者。但是,这个人喜欢我的身体,所以,利用他,帮我开车,照顾生活。我一个女人在外,身边没有男人,是不方便的,对吧?” 依据胡三的供述,这个年轻人,好像是同伙又好像是骗人,性质不定。但依据报案群众,大家普遍认为,这个年轻人,有可能是最大的受害人。他没报案,也就无法追查。 “他叫什么?你应该有他的信息吧?”冯警官想把每一件事情搞清楚。 “本来,他的名字,我倒是忘了。也不知道是真名假名。你知道,我老师,就是你们抓了那个匡仁,他也从来不问我的真名。我也这样,不问他的真名。所以,我现在,也说不出来。毕竟,骗他的钱,我都退给他了。所以,最后利用完他,赶他走,估计这种办法,匡仁也跟你们说过。” 逻辑上是对的,匡仁说,她最后会清理掉这个男人,大概差不多。 事情基本上就告一段落了。脏款追回了大部分,许多银行卡,只存了几万块钱,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可见她的狡猾。还有部分现金,没来得及用的,都在她的住处。基本上,她交代的,都对应得上。 同是一个专案,其它省份都早就破案了,就差陕西专案这一组。所以,及时结案,成了当务之急。萝卜快了不洗泥,冯警官也犯了这种错误,在副处长的指导下,把一切材料与证据归档,移交给检察院了。 与受害人核对损失时,就没那么简单。没办法,多投几个股份的,也无法核对。因为,那个投资表格,早就被何姐销毁了,她自己也不清楚。所以,一个人按一股的标准,大概差不多,都退还了。毕竟能够追回来二十万,所有受害人,都喜出望外。养老的钱,总还有些本。 这些人上当,有贪财贪色的原因,也有无知的原因。归根结底,是跟不上这个时代,被收了智商税而已。保守地规划自己的退休生活,对生活的期待不要那么高,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这才是不被骗的法宝。 当冯警官把案子结清,回到西安后,迅速投入到下一个案子中去了。他的行踪总是飘忽的,就像小夏对他的感情。偶尔,小夏也主动邀请他参加活动,但大多数时候,还有冬子在场。什么时候,小夏单独受邀与冯警官一起时,才会把这事挑明。 而冬子,对小夏的善良漂亮,对冯警察的能力与正气,都是欣赏的。他觉得,他们才是一对,所以,自己总在三人约会时,找借口跑到一边。或是上厕所,或是打电话,总是想给他们寻找单独说话的机会。 冬子不知道,有一个危机,已经向他逼近。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公司斗争 自从彭总十一回家后,已经有一周多没回来了,也没打个电话解释情况。一些经销商有事情要请示,但彭总的电话有时还打不通。 而孙总这几天,却问起了冬子的情况,这让冬子觉得意外。本来,从设计部到销售部,自己的所有工作,与孙总没什么关系,只是在这里一两个月,两人已经成了事实上的朋友。 作为朋友关心的问候,应该只是生活上的。但是孙总有时候,也让冬子汇报一下他的工作。比如设计的效果,对销售的影响。设计专业的学习,以及在设计部的考核。甚至,在销售部,冬子分得的奖金事宜,他都问详细了。 冬子只好老实回答,但总觉得有些怪。孙总这个人,工作与生活分得很开的,就算他给家人视频通话,也是按约定的时间来。 而最新消息,却是搞法务的袁哥传来的。 “冬哥,你知不知道,彭总因为你的事,还在公司跟人争论过,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冬子意识到,公司高层的斗争,经过一段时间后,又来了。 “彭总的销售业绩太好,大大出于新任经理的意外。居然在西北这样一个最差的地方,取得如此高的增长。所以,新的老总打击彭总本人,也就失去了理由。但是,对方拿你当彭总的弱点,算是杀鸡赅猴吧。” “我这样的小人物,怎么会被总经理盯上?”冬子大惑不解。 “也许,有人知道,你跟彭总关系不一般,所以拿你开刀。要知道,整个西北公司,那帮子人,明知彭总与新任老总关系不好,还这么听彭总的,这让不让人恼火?” 这算什么理由。人家听直接领导的话,也有错?其实,冬子并不知道,在人事斗争中,你不能为我所用,就是我的敌人。 洪大美女,打电话来,这很让冬子稀奇。这位美女今天谈的不是工作,只是说了一句话:“你以后,离小薛远点。”这句话,让冬子有点摸门不着。要知道,这个电话,是晚上打来的。他与洪大美女之间,只有工作联系,根本不会晚上有电话。估计,此时,她正在家里面。 充满了阴谋论的世界,冬子陷入了困惑。 各位推销员,见到冬子时,也表现得不太正常,有安慰的,有拍胸脯的,总之,大家都好像在表态,都是兄弟,大家站在冬子一边。 过了几天,孙总的产品检测出来了,完全达到了他的设计。这等于是从技术上,将整个公司的产品序列,提高了一个档次。作国内第一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收拢资料与样品,冬子帮着孙总忙了两天。等事情差不多了,孙总突然说到:“小陈,你烧一壶咖啡来,我们说说话。” 好久,都是冬子主动烧水泡咖啡的,但孙总主动提要求,这还是第一次。 等咖啡煮好了,两人坐在屋子里,孙总说话了。 “也许你有感觉,有人拿你的事,做彭总的文章。任何公司都这样,能干人做事,不能做事的,总在算计人。” 冬子满眼疑问,望着孙总,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最近,彭总下私下跟我通话很长时间了,你的情况,我也基本了解。本来,我是搞技术的,与公司的人事斗争,完全没兴趣。但是,没见过这样欺负人的,所以,我也决定,参与进来。” 冬子更不理解了,自己一个小员工,怎么会让彭总这个销售冠军、孙总这个技术大拿,为自己操心?“孙总,你别操心了,有人要拿我搞彭总,我走就是了,保证不给彭总留负担。” “小陈,你身上有股正气,有股善良,这正是大家喜欢你的原因。在我观察这段时间,你没有恶习,还有一定的专业天赋。业余时间多了,来做慈善。你交的朋友,也是积极向上的人,比如小夏小冯等。但是,面对别人的攻击,仅仅逃避,仅仅用感情来作自我牺牲,是不行的。那样,效果会适得其反。” “为什么?他们不是要搞我吗?我走还不行了吧?” “你的走与留,表面上是你的个人志愿,但不在此时。如果此时你离开,那就害了彭总了。所以,你最近给彭总打电话,他总是不接,对不对?” 冬子点了点头,这一点,也让他感到奇怪。以前从来没这种现象。 “他不接,是因为他还没想好方案,他还没准备如何答复你。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此时不要动,辞职这事,此时会让彭总更为被动。” “啥意思?” 孙总笑了笑,这个涉世未深的小伙子,对人事斗争的阴暗面,完全没有经验。当然,孙总自己觉得,自己也不擅长人事斗争,他只是个搞技术的,完全可以不用理会这些。但出于对彭总的欣赏,对冬子的同情,他此刻,觉得自己要出手了。 孙总本质上也是从底层打拼上来的,对冬子这种初入社会的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这么多天,冬子与自己,已经处出感情来了,所以,他不得不帮一下。况且,彭总这么优秀的销售经理,他受打击,其实是对公司的生意的打击。有人为了个人威望与利益,打击公司的前途,这是不能容忍的。 孙总简要给冬子讲述了这次斗争的原因及现状。其实,这也是一种培训,一种对公司文化,对人性解剖,对利益冲突的一次讲解。冬子太简单了,此时遇到,或许是好事,有自己在身边可以教他。如果今后,冬子独自遇到这种事,也有些经验。 彭总的成功,让新任总经理完全没想到。他与董事长的斗争,其实是利益之争。他想掌握公司的控制权,但目前并没有挑战董事长的实力。于是他选择了一个薄弱环节,就是彭总。 董事长的威望太高了,连老董事长都拿他没办法。威望这东西的直接体现,就是下面的人听谁的。 下面人听你的,原因不外乎两条。第一条,你说的做的是正确的,大家服你。第二条,听你的,有好处,大家冲着好处,也会听你的。而董事长,这两条都占。 如何打击董事长的威望呢?那就在这两条上下功夫。首先,把董事长培养的亲姓,调到西北公司,让他的业绩上不去,来证明,他当年提拨彭总是错的。但这一条,已经被彭总的业绩所否定。 那就第二条,打击彭总,让全公司的中层知道,跟董事长走得太近,是个什么下场。 但是,打击彭总,在董事会已经没有直接的理由了。这个跟公司扩大业绩的人,你凭什么打击他呢? 于是,此时有人给新总经理提供了炮弹。陈冬进来时,是彭总介绍的,从实习期到工资待遇都突破了常规。这事,连现任的设计部的部长,内心都恼火。这个彭总离开设计部了,还在插手他的事情。 新官不理旧事,这是常识。而彭总突破了这个常识,让设计部部长难受了。他其实早就不舒服,当年彭总在设计组当组长时,与副部长一起,经常把他架空。 孙总给冬子说到:“你知道吗?副部长,你们设计部那个女的,是董事长培养出来的,而设计部那个姓洪的美女,是董事长的外甥女。” 听到这里,冬子才吓了一跳。原来,公司里,甚至小小的设计组里,居然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怪不得,设计组的组长可以换,但掌握机密资料的人,总是这位洪大美女。她虽然工资与设计部的人差不多,但明显比大家都有钱。 “别人告状理了好几条理由。第一,你既拿设计部的津贴,又分销售部的资金,明显不符合财务制度。第二,你进入时,根本不符合公司校招与社招的学历条件,是怎么进来的?第三,公司的人事制度,也被突破,比如你的实习期为什么这么短?你初定的工资,为什么按设计师定的?你还没拿国家认定的设计师职称,凭什么定这么高?第四,你在西北公司期间,代理老丁负责财务事宜,这明显不符合财务人员管理规定。发既管钱又管账,会计出纳一个人,彭总明显知道财务规定,为什么还要安排你做这些?” 听到这一条条的罪状,冬子心都寒了。这些理由,看样子都站得住脚,为了打击彭总,有人把冬子的情况,翻了个底朝天。 “想不到,我给彭总惹了这大的麻烦。” “你也不要紧张,你连辞职都不怕,还怕这个?更何况,就凭这几条就把彭总打垮了?你太小看他了,他可是人精,况且,他背后,还有董事长呢。当然,这种技术上的业务上的事情,不可能开董事会,董事长在背后的支持,肯定是少不了的。” 这下,冬子才稍微落了一口气。听孙总慢慢分析现在的情况。 “有人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据彭总分析,你们设计部,你们设计组里,就有人专门在向总经理汇报。但你不必猜那是谁。他们只是利用你,想打击彭总,进而损害董事长的威望。所以,于公,对公司大局,于私,对彭总来说,你此时辞职,只能说明你心虚,反而有害。” 他给冬子分析了目前的现状。从第一条问题来说,你人事关系在设计部,当然该由设计部发工资与资金。但你对销售业绩起了重要作用,销售部给你部分资金是合理的。他援引了公司销售部的文件,哪怕对有贡献的经销商都有权力增加提成,何况对长期作贡献的人?更有一点,销售公司对自己的业绩提成,有分配权,这一点,写入了公司的法规,他彭总,对西北公司的所有人,该如何分配资金,有决定权,其他人无权干涉。 彭总所有论点,都建立在事实与规定基础上,对方也没办法反驳。 至于第二点,彭总也有理由。陈冬是按特殊人才招聘进来的,而不是公司普通的社会招聘与校园招聘,必须要有大学本科以上条件。设计部门是按作品说话的,他的作品,在设计部得到公认的好评,就是证明。他还举例说明,比如生产部一个老焊工,在维修组,是从其它企业挖过来的,因为设备维修需要这种老技术工人。他根本没读完高中,凭什么拿工程师的工资?况且,这位老师傅,连国家焊工几级的证都没考过,不也受到大家的尊敬与重用吧? 至于第三点,理由与第二点相同。 第四点,关于财务管理的漏洞问题。彭总反驳到,可以说,目前所有销售大区,都是财务出纳一人挑。为什么?因为节约人手。但是,由于账务管理,本来就由大区经理负责,所以,他一支笔的签审制度,是约束财务人员违纪的铁门槛。一个账务人员,一天内取钱,不能超过五万。试想一下,年薪达到二三十万的人,会为五万块钱违法? 这只是从实践上讲。从规定来说,也许这种财务管理有问题,那要处罚,也不能处罚他一个人,必须把所有大区负责人,全部处罚了,才算公平。 孙总说到这里时,冬子明白了。彭总不是单纯为冬子开脱,而是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所以说,冬子现在要做的事,就是不为所动,以自证清白。 “但是,别人最大火力,还是在攻击第二点和第三点。毕竟,要说服别人,你凭什么是特殊人才,是很困难的。因为,设计对销售的影响,不太好量化。相关性是多少?具体金额如何评估计算,这不太好回答。” 孙总强调到:“就是在设计部内部,也有分歧。洪大美女,包括设计骨干,以及小组长,都承认你设计水平很好。但是设计部部长与副部长,对你的评价产生了分歧。部长说不行,而副部长说好,这就不太好定性了。况且,你们组有个别设计人员,坚定地站在部长一边,否定你的能力,这就不太好办。既然业内人员无法评定你的能力水平,那谁来证明彭总的结论,你是特殊人才呢?” 冬子知道,感情用事于事无补,孙总的分析,都是从理智的角度出发的。在斗争面前,仅凭冲动与义气,没办法。得斗智斗勇。 “那怎么办?” 此时,维护自己的合法性,涉及到彭总的利益,冬子不得不求助于孙总。 “你放心,这事,有办法。”孙总笑到:“不能干的人,还是斗不过能干人的。” 孙总已经给公司发过邮件了,以他的角度,证明了对冬子的了解,以及他的设计能力。孙总,不仅仅是个生产部的技术负责人,而且,他还是整个公司的技术总骨干。 当然,以他的能力,在哪个公司,都可以说是技术上的带头人,对公司产品及实力的影响,有哪个有他大呢?更重要的是,他最近实验产品的成功,几乎让公司进入一个崭新的发展阶段,这种影响力,甚至会超过总经理之上。 孙总亲自出面,让冬子受宠若惊。“孙总,我没你说的那么好,你怎么用自己的声誉,来帮我呢?” “我不是帮你,我是在帮整个公司。我不想看到,做事的人斗不过坏事的人。你知道,公司人事斗争后面,涉及到公司的整个股权结构与控制权。” 背后的力量拼杀,完全出乎冬子的预料。 原来,老董事长,已经志不在做大做好企业了。他只是想收获更多的现金,因为,他已经移居美国,想更多套现。利用公司上市的机会,他引进了所谓的华尔街背景的战略投资者,目的,就是稀释股权。但是,新董事长已经看出这一招来了,牢牢地控制了底线。 要改变公司的股权结构,必须掌握公司的控制权。新任的总经理,就是他派来的。而董事会总共七个人,他们只占了三个人。其余四个人,牢牢地站在了新任董事长一边。 但是,漏洞出来了。这四个人中,有一个人本身不是大股东,他是公司全体拥有原始股的骨干员工的代表。如果把这个代表换了,那就改变了董事会的结构。 所以,争夺老骨干员工的影响力,改选内部持股代表,成了总经理的目标。 打击彭总,从而影响员工内部的选举结果,这才是他的下一步计划。但是,以孙总的性格来说,他是看着公司上市并发展的。公司的每一个新产品,就像他的孩子一样,充满着感情。 孙总凭自己的实力,可以在任何公司里吃上好饭。但,自己投放心血的地方,岂能没有感情?况且,从学校学习以来,教材与老师,都与外国有关。内心的那种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又起来了。 他有一个梦想,有一天,在自己这一代人的努力下,陶瓷相关技术,要外国人学中国的。在企业里,他也想,有一天,中国的企业,也要做成世界的标杆。 “我是土专家,只知道做实验,对人事斗争与经济矛盾,本来是不介入的。但是,我看不惯,那些华尔街的家伙,仅凭一点小聪明,仅凭自己手里有资金,就想控制一个正在兴旺发达的一个企业?我不服。因为,如此多人奋斗的成果,不能让人用阴谋划走。更何况,他敢小瞧,咱们中国没人?不比他们聪明?” 孙总上升到国家实业的基础上来看待问题,果然是个大人物。此时的孙总,才真正像一个英雄。 接触这些人多了,冬子对英雄的概念起了变化。 过去认为,那些凭着信念与热血炸碉堡的,冒着枪林弹雨用生命冲锋的,才是英雄。 在和平年代,与犯罪分子搏斗的,也是英雄。 但在今天,那些为实业为科技为经济,不计较个人得失与声誉,那些埋头若干的精英们,只要他坚持着自己的信念,他们都是英雄。 此时,冬子过去在爹爹家看到的历史故事,再次浮现在眼前。那出家的玄奘、智者大师们,没在战场冲锋,没有打打杀杀,他们照样是民族前进的脊梁。 孙总把咖啡喝干了,最后环顾一下屋内收拾好的东西。 “怎么样?明天我就回去了,我还得到公司去,帮彭总一把。你是不是以最大的诚意,请我一顿晚餐呢?” 当然应该,但是在哪里请呢?冬子想,如果到所谓的高档场合,孙总应该见怪不精。如果是平常的陕西小吃,他也已经尝得差不多了。 突然,他想起了那个小巷子,那个写字的老头推荐的店子。只卖三个菜,但都很正宗。那个店老板的身份特殊:西安女婿的四川人。 就那三个菜,吃得孙总满头大汗,大呼过瘾。 “你怎么不早带我来,还跟捉迷藏似的。” “我怕这地方不高端,不适合你的身份。” “哪有什么身份,每个吃饭的人,身份都是食客。天下所有人,各有不同的地位与阶层,只有在吃饭时,才是平等的。” 听到这话,冬子明显一愣。 燃面很燃,肉串劲道,孙总完全不顾形象,埋头苦干,那个状态,就是幸福。 第二天,冬子开车,把孙总送到咸阳机场,望着他的背影,冬子有说不出的留恋。这样地位的人,始终抱着那个装实验样品的箱子,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也许,这就叫热爱吧。 孙总回去后的第三天,彭总终于回来了。从他神情自若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大获全胜。但是,他对冬子,却没透露一个字。 具体情况,是小袁打电话来说的。 “冬哥,牛皮啊。孙总,这个目前在公司如日中天的人物,居然公开为你说话,这是什么效果?他的贡献,让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不敢反驳。哎哎哎,你老实交代,你是拿什么搞定孙总的?” 冬子开了个玩笑:“你可能不信,只是一碗燃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变化很快 冬子越来越看不懂了,事情变化超出所有人的设计与预期。今天这个社会里,所有教科书,都写出如此快速的篇章。 就拿身边的小夏与冯警官来说吧,他们已经单独约会好几次了。冬子以为,下一个夏天,也许是他们进入热恋的时期。谁知道,两一起手拉手出现在冬子办公室的时候,冬子还是觉得意外。 小夏穿着一个带着貂皮围脖的呢子大衣,整个人像一个公主。 “好不好看?”她调皮地问着冬子。 “你穿什么都好看,毕竟条件硬。” 小夏嘻嘻地笑,给冯警官递了个眼色。“看吧,你得向冬哥多学学,人家就会说话。”她转过头,对冬子说到:“他出差到上海,给我买的,莫说,还算合身。” 冬子明白,小夏穿上这衣服后,就表明,他们的关系已经确定了。“当然,人家冯警官,看人一眼,就明白尺码,这个眼光,专业的。” 冯警官把一提东西塞到冬子的怀里:“莫笑我了,没忘你,对不对?” 这是一包南美进口的咖啡豆,他从上海的专卖店带给冬子的。这一次,小夏是专程到冯警官家,拜访冯警官的父母,这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向进入婚姻方向发展。当然,小夏再有几个月,也要到一所著名的中学,当老师了。老师配警官,中产配中产,男的英俊有才,女的漂亮多艺,这一双俊男美女,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那冯哥,你没到小夏家里去?” “当然去了,那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冯警官有些得意。 “还说,你吓得跟个啥似的,冬天了,满头是汗。”小夏揭穿了冯警官的面目。 “哟,胆大心细的警官,还有怕的时候?” 冯警官还真不好解释,小夏说到:“你是不知道,我爸虽然是公务员,但自称为知识分子。小冯过去的时候,他象是考学生一样,考了他好多问题,幸亏他还有些准备。” 原来,小夏的父亲,还真是有些知识背景的。他原来也是陕西师范大学毕业的,女儿读那所学校,也是他的建议。他是学历史的,对人文传统比较有情结。一个八十年代参加高考并考入这种学校的人,在当时,是社会上少数的知识精英。尽管自己已经当了干部,但知识的底蕴,才是他自己的骄傲。 冬子一边磨咖啡豆,一边听他们的故事,整个屋子,温暖的故事加上咖啡的香味,让环境变得美好起来。 小夏把父亲的偏好,早就给冯警官提醒了。冯警官也作了些准备,什么唐诗三百首,白话文史记故事,什么宋词汉赋之类的,突击了两个星期,觉得肚子有些货了,就决定上门赶考。 夏处长并非以自己的职业收入和社会地位而骄傲,他认为自己要坚持的最大原则是诗书传家,这是老一派知识分子的内心骄傲。 他开口就问冯警官,平时喜欢看什么书,但专业书除外。冯警官投其所好,答到,喜欢传统文化的东西。因为他前段时间的恶补,自觉心里还有底气。 对方说到:“一个中国人,唐诗宋词是基本的,这个我不问你,估计你也知道一些。我想问,你喜欢看古文吧?” 冯警官心想:幸亏前些天,抱着《古文观止》突击了一下,要不然,凶多吉少。“看也看些,都只是大致了解,不专业。” “这个不需要专业,只需要有点爱好就可以了吧?那些文章,按今天的眼光来看,有好有坏。你平时,有没有兴趣背一两篇呢?”夏延长的语言温和,但充满杀机。 背诵,对经典的最好态度,这个态度,今天的人,很少有了。但是,冯警官当年参加高考时,也背诵过一些经典古文。在北京的大学里,参加朗诵活动,因为自己是西安人,自己高中时的学校在阿房宫遗址边,所以,对《阿房宫赋》又重新背诵过。 “我过去背过一些,现在工作了,还记得的,恐怕没多少了。”冯警官知识,遇到行家,谦虚才是保命法则。 “《五柳先生传》最短了,你应该背过吧?”考题来了,莫小看它。最短的经典,你都没背过,以前的吹嘘,都是假的了。 “叔叔,我试着背一下,请你指正。”冯警官心想,这个考题押对了,全靠小夏的提醒。因为,小夏原先给冯警官说过,他父亲,最喜欢陶渊明的了。所以,冯警官那两周内,把《归去来兮辞》、《五柳先生传》,以及,陶渊明的大量诗歌,传记,甚至,陶渊明隐居的地方,都作了恶补。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名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他背到这里时,夏处长打断了。“行行行,你背过,其实,不一定要全背,只是通过学习,你知道什么叫独立之精神、自由之人格,建立了这种观念,就不简单了。” 一段考核下来,冯警官的汗都冒出来了。 “咱们陕西的三大作家,路遥、贾平凹、陈忠实,你有没有了解呢?” 冯警官当然了解过,但对文学这东西,没什么敏感度,所以回答起来,就更紧张。 “了解一点,书,多少看过。比如,《平凡的世界》,那是写的你们那一代的事。比如《废都》写的是幻灭,我不太喜欢。倒是那个《白鹿原》,好像是写的新旧社会文化变迁中,儒家文化的扬弃,这个有意思,但我还不是真明白。” 夏处长听到这里,一拍大腿:“小伙子,不错哟。你能够用到扬弃这个词,就抓住了精髓。其它的,懂那么多干嘛?陈忠实我熟悉,他自己也并不明白,自己写了多少意义。就像自己生的孩子,你也不能说完全了解他。来来来,女儿,去帮你妈弄几个菜,我要和小冯喝酒。” 这一关,算是完全通过了,小冯的汗,不知道擦了多少遍。冬子听到这里,不仅在笑,还有一种感觉。这个夏处长,作派怎么跟容城的爹爹差不多? 果然是好咖啡,煮它的时候,香气浓郁深沉,如同观赏一个古老的木雕,越品越有味道。 一般人欣赏某些咖啡的丝滑柔贴,但那只是加入奶油或者其它添加物的效果,是制作者的能力体现。要说咖啡豆本身的好处,还是在于它的浓烈与深沉。从头到尾,保持着味道的深度不减,就像最好的秋茶,不仅味道好,而且经得起反复尝。 小夏去赶考,大获全胜已经注定。毕竟,小夏的照片和视频,冯警官的父母都已经看过了。有一次,冯警官与小夏在城墙上约会,不巧,碰上了父母。他父母看到这么一个可人儿,恨不得儿子早点把她带到家里来。 这两人,是冬子在西安最好的朋友。但是,冬子始终认为,自己与他们处于不同的阶层及生活圈子,他们过得好,自己是祝福的,但自己未来是什么样的生活,不太敢想。因为,哪怕你设计过,现实也不会跟你想象一样走。 被动的生活,是约束在冬子与燕子身上的绳子。 公司变化也很快。自从孙总将新产品推出后,公司的营业收入及利润,快速增长,原来的一些竞争对手,就再也不是对手了。而作为技术负责人,居然进入了董事会。当然,他不仅得到了公司对他的技术持股的股权,更因为他的贡献与能力,得到了广大原始股东的信任,当了原始股东,在董事会的代表,以取代原来那个人。 孙总已经可以叫他孙董了,技术实力派,在董事会,大部分人都对他尊重。只是那个老董事长的代表,新的总经理,地位有些不稳。 小袁打电话来,介绍着公司的形势。新总经理与老董事长,加大股权投资的目的,是为了控制公司,进行资产与控制权的转移。但他们的钱不是白来的,是从华尔街金融机构借来的,这种钱,是有成本的。借给他们钱的美国公司,在其它经营项目上有了亏损,急需要从这里抽钱回去填窟窿,趁着公司股份上涨的机会,急于套现走人。 “所以,明年,总经理要走人,是肯定的,现在,他所代表的股权,在比例上开始下降了。”小袁说到:“从老董事长来说,他是打输了。但从华尔街那家财务投资者来说,毕竟也是赚了钱的,况且,利润率还不低。双方都可以接受,老董事长,在美国养老的资金,虽然没有他原来计划的那样,毕竟多了些。双赢的局面,就容易妥协。”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冬子问彭总,自己的事是不是给他添了麻烦。彭总却淡淡地说到:“小事,都是小事情。公司发展前景大好,这,你要有信心。” 还有,据小袁说,那个告状的,是设计部部长,而提供炮弹的,是小薛。估计,随着明年总经理的离开,设计部的部长,恐怕也要换人了。 事情变化这么快,这么大,是什么原因呢?不仅仅用彭总的业绩就可以解释公司的大势的。最直接的原因是,公司的营业额上升与股份的大涨。造成这咱上涨的原因,当然是孙总新开发出的产品。 孙总,才是推动公司跃升式发展的动力。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再一次明确地体现出来。以孙总这种拼搏的姿态,以中国有千万个孙总这样的人,我们的整体经济不迅速发展,我们的科技水平不迅速提高,简直天理不容。 小袁还说到,估计明年,彭总也不会在西北公司干了。因为新产品的推广,需要首先以发达地区为重点。比如上海广东地区,甚至,一些海外订单的迅速增加,还有可能把最优秀的销售经理,派到海外去。 “冬哥,你就莫管了,只要彭总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这才是你最好的大树。不过,你不要忘了,把我推荐给彭总约。咱们说过的:苟富贵,毋相忘。” 这是史记中陈涉世家中的桥段,说是陈胜年轻时说自己胸有大志,大部分人不相信他。但是,却有个别朋友认为兵陈胜是干大事的人,所以提前预约了今后的友谊提携。 “你比我认识彭总还早些,你自己跟他说,怕比我要强吧?” “不是这个理,兄弟。你连孙总这个从来不与同事过多交往的人,都搞得定,彭总,肯定听你的噻,没看出来啊,兄弟,高手啊,藏得深。” “我算什么高手,你到底想咋样?” “如果去什么上海广东的,我倒没兴趣,毕竟销售大区,用不上我这样的人。但是如果到海外,我是有机会的。那边要带法务去的,我学海商法还算是合格,彭总要带法务,带哪个不是带?况且,说实话,到海外,工资起码要高一倍,对不对?” 这倒是实话,这才是作朋友的态度。 但这些都只是预测,并没有实现。彭总依然积极地在为扩大西北地区的销售而努力,大家忙碌的身影,让冬子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闲了。 小简与李雯偶尔也打电话过来了,他们之间也开始有了化学反应。毕竟青梅竹马的人,况且,做生意这事,恰恰是最能够配合的。以小简的技术,配上李雯的管理,一个挣钱的爪子,不个搂钱的耙子,才算是神配。倒是,两人并没有挑明,这个过程还很漫长。 越是认识得久的男女,要真恋爱,需要的过程越长。因为,太熟悉了,就缺乏了新鲜感与热血冲动,总是在不紧不慢的温吞水里咕咚。 倒是,小简因为借着C姨的关系,联系了越来越多的灯具电器工程。这些工程,因为C姨有一部分利润在,所以,小简的利润,单位价值低一些,主要是靠走量。 量大了,仓储运输,收发算钱,这些管理,就比较麻烦。他找李雯帮忙,因为李雯不仅有管理店子的经验,而且,作风也比较泼辣,在那个商场以及那条街上,她也敢得罪人。她对算账这事,也有天生的精明。如果说武汉人,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那李雯,就是在这种氛围中学大的。 从卖货的规律来看,百货、首饰、五金、生资,各有各的利润率。五金虽然表面利润比百货高,但是占有资金量大,还有技术含量,所以一般人做不下来。况且,灯具这东西,水分比较大,一般的商人,骗骗家装客户容易,但要骗作为行家的开发商,就不可能。 小简是老实干活的技术人员,与开发商对接时,说话诚恳,指标熟悉,人家愿意跟他打交道。况且,C姨自己并不经营这些,她拿下大订单后,把灯具部分交给小简做,小简不会拿假次的东西砸她声誉,而且还给她分一部分利润,双方都有好处。 小简最开始没那么多进货资金的,于是李雯把自己名下的一套房子卖了,算是入股,凑齐了这种大生意最开始的启动资金。 “你们这样子,是打算先合家,再恋爱?”冬子跟小简开玩笑。 “你说啥子哟,什么叫合家?” “人家把房子卖了,钱都跟你合了账了,你还敢说没合家?人家人也来了,钱也来了,你还想咋样?我跟你说实话,李雯也是我的朋友,她父亲死了,我算她的哥,你要是欺负她,我回武汉,打你算账。我这个人你是晓得的,狠起来,连自己都打,就问你,怕不怕?” “你莫赅我!我怕你行了吧?我还敢欺负她?她凶起来,整条街的人都怕,我敢欺负她?兄弟,你要是朋友,你给李雯打个电话,叫她在商场,莫当着众人的面吼我。虽然她是出于好心,但我男人,还是有面子的噻。” 对方说得轻松,冬子在电话这头也忍不住笑。那条街上,敢欺负李雯的,估计还没人。 “不过说真的,李雯这样吼你,你是不是很厌烦她?” “那倒不是。你知道,我这个人,对人对事狠不下心,亏得有她,咱在商场才不会吃别人的亏。你知道,这半年,我们赚了多少了?” 冬子对他赚了多少钱并不太感兴趣。自从进入这个销售公司来,看到的大钱太多了,冬子都已经脱敏了。这就像银行的员工,整天数钱的人,虽然自己的工资并不是很高,但大老板与大钱见多了,也就淡然了。 但他记住了一个词:“我们”,如此自然而随便地从小简的嘴里说出来,说明,在小简的内心中,早已把李雯当成自己人了。 他们已经赚了三十多万,这可是一个大数字。因为才半年时间,他们的能力,已经赶上那做了几十年生意的黄姐了。看样子,作生意,仅靠精明是不够的。资金的量也只是条件之一,行业中的技术能力,与合作伙伴的诚信及信誉度,还有就是严格的内部管理,都是重要的条件。 “简哥,最近听到过燕子的消息吗?” “没有,我好久都没到那个歌厅去了,歌厅好像也歇业了,连4号,都没见到过。” 冬子放下电话,叹了口气。他决定,今年春节,无论如何,都要回一趟容城。哪怕找燕子以前的同乡,也要打听到她家在农村的住处。冬子不信,过年了,燕子不回家?哪怕她不回,起码家里也知道她的联系方式。 按现在这个工资及奖金,预期自己在年底前,挣出四十万是没问题的。那时候,再回容城,就可以给燕子一个初步的定心丸。 冬子知道,燕子怕自己,两个穷人互相拖累,所以,才故意避开自己的。但是,燕子有没有想过?两个人也有可能抱团取暖啊? 这一年多来,冬子已经知道一些生意门路了,稍微积累了一点资金。如果自己把燕子的心稳住了,自己再跟彭部干两年,手头上有百万资金,然后,自己与燕子经营一个餐馆或者一个超市,正常的日子,不也会过得,像小简与李雯一样,忙碌并幸福着? 想起东山那些美好的日子,冬子心目中,那夜晚的星光,也闪烁得跟太阳一样光明呢。 西安这个最古老的城市,在历史上所有的变化与冲击中,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但是,在今天,这个没有刀兵的表面稳定的社会里,它却开始跃动起来。 比如秧歌里加入了流行音乐的背景,比如秦腔的音色进入的摇滚的唱法。 在这个常见的冬天,街面上的人,不再是大衣的天下。除了高档的毛料服装,还有大量的羽绒服,人们的是红扑扑的,人们的心也活泛起来。 有人披着一个被子样的时尚服装出来了。有人上身一身毛下身却露腿的姑娘也出来了。有的老爷爷好像为了炫耀身体,居然穿个短袖运动装出来,在城墙上跑步。那可不是冬泳队那些不服输的风格。仔细看,他穿的是耐克,从衣到裤再到鞋,全是这个品牌。 而街面的店子,它们的招牌,除了木板上刻画出烫金的书法外,还有夜晚明亮的灯箱。而一些咖啡店也堂而皇之地开在古色古香的历史遗迹旁,它们的招牌是一种发光的小黑板样式的东西,用彩色发光的荧光笔,写上品名与价格,这一点,与广东香港的风格,极为相像。 有样学样。当年,肯德基上校,想卖炸鸡配方给麦当劳,结果被屈辱地拒绝。最后,上校以向对方发难作为自己的事业。西安也一样,只要有麦当劳的店子,目光所及的附近,总有一家肯德基。 你们以为这两家美国企业就固定了快餐文化,那你太小瞧中国人了。他们身边,还总有一家新开的中国老板的快餐店,德克斯。据说是个四川人开的,居然也有模有样地抢生意。品味大概差不多,但价格明显便宜不少,有时候,它的生意还比两个老牌还要好。 谁是谁的师傅?谁比谁厉害?奔跑中你超我赶,还真说不清楚。 第一百六十三章 那个卤味 还是那个小餐馆,那位忘年交的老人,不时来,而冬子,偶尔也过去一趟。有时,给公司里临时回来的兄弟,也去那边端东西回来吃。兄弟们都说,这三种东西,虽然产自三个不同的地方,但都非常正宗,很不容易。 要知道,推销员们都是走遍了大江南北的,他们吃得多见得多,要得到他们“正宗”这两个字的评价,非常不容易。就是有时候彭总,也要冬子在晚上,去带点东西来吃。他觉得,这个店子的东西,太好吃了。 一来二去,冬子就和店老板混成了朋友。加上,忘年交,退休老师的参与,他们与老板两口子,就处得很好了。 双方加了QQ,偶尔也在网上聊一下。这天晚上,冬子收到QQ,是老板来的。 “明天下午有空没?” “有空,咋啦?” “我约了老师,还有你参加,明天下午三点来,请你们尝一个新东西。” “好的!”冬子觉得很兴奋,老板自己推荐的,还是新的东西,肯定有意思。对于厨艺的本能喜爱,让冬子对这个老板调味的水平,打心底里佩服。吃过他的味道过后,冬子才明白,什么叫专业什么叫业余。自己以前做的,除了羊肉串以外稍微沾边专业的边,其余的菜只能算是业余厨师的水平。 四川人天生做菜,至少会吃菜。只有味觉敏感的高手,才会是做菜厨艺的大家。而老师,他是个品尝的高手,好厨师也少不了美食家的挑剔,在改进中提升。 冬子想,自己以前父亲也不教,自己也没什么兴趣学,当年父亲不仅是拿了证的厨师,还受到那么大厂的食客们的好评。如果自己当年学到了父亲的手艺,仅靠自己开餐馆,也可以养活自己,以及燕子他们一家人。 古人讲,天灾饿不死手艺人,就是这个道理。厨师这种手艺,不管是自己创业还是给人打工,都是有活路的。不像现在这样,虽然会点设计,但总是得不到专业的承认。 民以食为天,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好厨师,到哪里都受欢迎。 下午没事,彭总到宝鸡去了。冬子独自一人,转到这个小巷子,进餐馆后,发现,退休老师已经坐好了,他面前,只有一碟子醋和辣酱,还有就是一碗面汤。 冬子进来后,老板娘热情招呼。此时,吃中午饭的顾客已经没有了,店子里,就他们几个人。 “正菜做是做好了,要凉一下,你们尝尝,提提意见,不晓得,这次成功了没有。” 为什么冬天的菜还要凉一下?冬子有些不太理解。但是面前这碗热汽腾腾的面汤,好像在说,我就是那个热的。 最好的品尝者,总是用面汤甚至白开水漱口,然后再尝菜,当品鉴出菜的味道来后,再配合其它作料或者菜品,来尝试,这个菜与哪些菜配合,才更有风味。 等了好一会,老板出来了,端了一盘子卤鸡爪出来。原来只是这个菜,冬子与老师对视了一眼。这是大街上卖得最多的东西,谈得上什么成功与失败吗?还要专门邀请来品尝,搞得这隆重? 但是老板的态度却很慎重:“多提意见,多提意见。前面试了几次,我自己都不满意,这一次的,我还是有点不太满意,但找不到原因,所以,请你们来,给我提意见。” 没办法,谁叫咱是朋友呢?更何况,老板也是有手艺的人,他如此郑重地对待这一盘鸡爪,肯定是有原因的。 东西基本是常温,不需要进口,只闻到那香味,冬子就意识到,这是他从来没尝过的东西。 老师果然是老手,他还没动筷子,就已经说出个名堂来了:“你这是典型的四川卤味,这是中国两大卤味之一,果然,只看颜色形状,只闻香味,就让人垂涎欲滴。” 冬子一听,这中间有名堂。“老师,你说中国有两大卤味,除了川味,还有是那个味呢?” “当然是粤味了。” “不对吧?我觉得西安也有自己风格的卤味,你说的两个经典,好像都在南方,北方就没有吧?” “哎,北方的,有特色的卤味,那只是个别的菜品,不成体系。而成为系列体系的,只有川、粤两家。” 老板听到这里时,对老师树起了大姆指:“对对对,我就是想在西安,推出系列的卤品来,不知道,这个味道,在四川尝的话,勉强过得去,但他适合不适合西安人的品味呢?” 但是冬子的求知欲却止不住了:“老师,那你跟我介绍一下,北方卤味的特点菜,让老板再介绍川味卤品吧。” 对着一盘菜,还没开吃,就高谈阔论,这只有美食家,才做得到。 老师喝了一口汤,估计只是直到润嗓子的作用,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起来。 “不分南北东西,全国都已经到处流传的一个卤味,大约是腊味白卤了。这个菜,全国人民都可以接受。不管你是川味还是粤菜风格的,只要达到这种和谐程度,西安人都能够接受。” 老板立即说到:“这东西,我也会做。它的原料我们简称三腊:腊鸡、腊肉、腊鸭各两公斤,猪大骨、鸡骨各两公斤,草果、桂皮花椒各10克,干辣椒30克,鸡精50克,味精10克,胡椒粉、白糖各15克。用葱、姜、八角等加入以上调料,以纱布包起来,放入三腊的锅里炖,加入猪大骨与鸡骨,放入开水里,汆几钟,去浮沫,洗好,入桶用冷水开始大火炖开,改小火煮五小时,入香料包,各类调料进入,就算是完成了。老师,我说得对吗?” 冬子听到,这才是专业的。各类调料一丝不乱,制作过程清清楚楚。退休老师点了点头:“对的,宾馆办酒席时上的冷盘,大多数有它。” “我跟你们说一个单纯在北方流行的,那就是北方酱汤。它的制作过程,也算是复杂的,主要特点,是里面加了色拉油、甜面酱和冰糖,这是与上面有所不同的地方。” 老师说完,也就不客气,开始动筷子了。冬子尝到,这鸡爪入口,肉就比较酥,一吸就出来了。但那味道,得分好几个层次,表面是一个味道,而肉是一个味道,最后骨头部分,那味道更为浓烈。冬子有些不太理解,为什么,从外到里,味道更浓呢? 冬子把这个问题抛出来,老板笑了。 “这只不过是在卤之前的发,也就是吸附的时间长而已。况且,炖的时间很长,所以依据各部分对调料的吸附能力不同,而造成了味道不同。我不可能,把一根鸡爪上的三偿东西,分开了卤,对不对?” 冬子这才明白,这卤与烧烤,因为烹饪方法不同,所以效果也就不一样。其实,在上火之前,发的过程是大致相同的,既要时间长,但还不能过。时间短了,它的味道没进入里层。时间太长,它会产生发酵的味道,严重的,还产生肉的变质。 但是烧烤与之相反的是,它的味道,从外到里,是由浓到淡的,大量的辣味与胡椒孜然,都把味道停留在表面了。 “你这里面,肯定加了甘草和砂仁的,对不对?”老师问到。 “那肯定嘛,川味,莫说是卤菜,就是火锅底料,这东西也是少不了的。要说起来,过去老一辈,最讲究的,在做火锅时,或者有些卤菜,会用到28味中药呢。” 听到老板这样说,冬子明显惊呆了。川菜师傅是草药医生吗? “有这个说法,我倒不太清楚,究竟是那些。但是,以重庆火锅的生猛,如果没有中药来调和,哪个人吃了,都是上面舒服,下面不舒服的。甚至,上下都不舒服。” 冬子笑了起来,这个说法,不能明着解释,都知道,上面是吃的嘴,下面是拉的地方。 “当然,中药虽然多,也会君臣佐使。这28味中药,空间哪是君臣,哪是佐使,没人教过我,但名称,我还是记得的。” 老板背起了那些药的名字,让冬子大开眼界。第一类,大概属于常见调料,但也是可以入药的。比如:八角、桂皮、花椒、小茴香、香叶、丁香、胡椒等,算是全国通用的调味中药。 第二类,是平时听说过的,比如白寇、南姜、三奈、陈皮等。前面还说过的,甘草、砂仁等。 第三类,倒很少听说过,好像只有医生以及四川厨师才明白。比如香茅草、草果、紫云、哈蚧、地龙、罗汉果、香菜籽、白芷、千里香、排草、灵草等等。 我的天,这么多中药,别说分清楚它们的作用,就是把它们的名称及各自的分量记下来,也不得了。 “你们有时也用冰糖吧?”老师问到。 “对,甘草的甘与冰糖的甜,不是一回事,作用在舌头上的部位也不同。” 冬子听到这里,觉得自己太业余了。只是觉得好吃,却说不出所以然来。于是问到:“老板,你这都是哪里学的呢?” “我没学好,瞎学。当年也没正经拜师,因为我不愿意留在四川跟他打杂,有些菜,包括这卤菜,他都不教我。” 老师此时说到:“你这鸡爪,照我看,已经过关了,可以出来卖了。西安人,接受得了。但是,仅凭这一个卤菜,怕是不好卖吧?” “就等你这句话了。”老板兴奋地跑向后厨,又端出一个拼盘来。里面有牛肉、毛肚、花生、心肺、顺风等,切成了很漂亮的样子,摆在盘里像一盘花。 各自尝了一下,各有各的不同,但都大同小异,四川风味浓郁。 不仅是味道好吃,软硬及口感也非常好,这可以成为一个系列了,可以在餐馆外摆一个卤味档口,生意肯定很好。 “本来我想卤鸭子的,可惜,没正宗材料,也不知道方法,当年师傅没教我,不敢乱来。” 冬子觉得,有些品种就够了,何必再要加一个鸭子呢。 但老板可不这样认为:“鸭子是最独特的,可以说是卤菜里的另类。主要原因有两点,第一点,鸭子浑身都是宝,仅凭它各个部位的口感,就可以形成一个系列。第二点,它的口感偏硬,与我们面前这盘都不同。你知道,那些喜欢喝酒的,喜欢吃零食的,喜欢慢慢啃的,都爱鸭子的那种口感,有嚼头,有意思,对不对?” “那你按这方法做就行了,何必要那么讲究呢?” 老板摇了摇头,退休老师此时说到:“这是人家对卤味的态度呢,你说四川人灵活,但在吃的方面,他们还真是顽固,不把味道搞透,他们不敢乱来的。” “对对对,老师说得对,民以食为天,对咱们厨师来说,做出正宗的好东西,这是天定的,马虎不得的。况且,鸭肉偏瘦,皮子偏硬,既是优点也是缺点,那就是不好入味,更不好掌握火候。如果炖久了,就煮烂了,剩下皮包骨头。如果时间不够,那就搞得有腥味,扯不掉,像嚼橡皮糖。” 原来还有这说法,冬子问到:“你刚才说,材料不正宗,是啥意思?” “我听过师傅偶尔说起,需要攀枝花的鸭子,需要汉源的花椒,需要巴山半坡上的二荆条等,所以,这些材料,我备不出来,就没办法了。” 此时,想起了北京烤鸭的故事,据说要哪个地方的鸭子,才会是正宗的材料,有个相声,就是编排这个故事的。 说起北京烤鸭,退休老师有话说了。“他们哪,懂得鸭子的每一部分的不同口感,所以做出了系列,成为了名菜。四川卤菜,把鸭子也做成系列,可惜,我本人没吃过,不知道它的好处了。” 据老板介绍,他师傅当年卤鸭子,配料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配好的,徒弟们只是烧火操作,根本不晓得其中的含量。但是,一种调料卤出来,因为部位不同,风味各有区别。比如鸭头,外面的一层皮子是一个味,里面的脑花又是一个味。 最厉害的不是鸭肢和鸭掌,而是鸭脖。冬子听说,过去四川最讲享受的大地主刘文彩,用人奶酥鸭蹼,这个菜,今天是不可能做到了。但是鸭脖,却是武汉人的天下,精武鸭脖,曾经很成功,只不过,被假冒的商家给挤兑了而已。 “我知道,武汉人弄这个。”老板倒是不陌生:“还有真空包装的,我也尝过。当然口感是值得称赞的,但是,味道,只是重辣之类,比我师傅他们卤的,单调了些。” 什么意思?他可以对一个地方的名小吃,提意见?冬子怀疑的目光,引来了老板的解释。“那是适合于你们湖北人的口味,而对于全国人来说,适应性最广的,还是川味,你承认吧?” 这个得承认。毕竟,川菜是第一大菜系嘛。 他们一边尝着卤菜,一边提出看法。但这些看法,都是赞扬之词,鼓励着老板,把生意做出来。临走时,冬子还主动买了些卤菜,要带回去,在公司里面,那些推销员回来后,可以当宵夜吃。 今天晚上,彭总从宝鸡回来,就要商量年终分红的方案了。到了十二月份,大家对今年的收成,已经心里有数了,至于分配方案,也提前已经商量好了的,但是,毕竟最终数目,要在大家都聚齐的情况下,才可以敲定。 既然大家聚齐,那会又开得晚,晚上太久了,外面的店子就关门了,大家肯定想吃点东西的。公司里倒是有电磁炉和锅,冬子也卖了些饺子之类的,可以做晚上的点心。 但想到手里的卤菜,冬子觉得,还可以搞一箱啤酒上去,大家分了账,正是想嗨的时候。 收获已经出乎大家刚来时的预期,就连彭总迟到了,大家也是高兴的。彭总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回来,他先给大家道歉,然后,让丁哥把账总一下,报给大家。 冬子也因为前面彭总在半年总结时的承诺,分得了接近二十万块钱,这可是非常大的数目。加上自己的工资,以及设计部应得的基础部分,目前,冬子的卡上,已经有接近五十万的积蓄了。 冬子觉得,自己像个富翁。 冬子有自己的计划。毕竟从装修产品的周期来看,腊月大家基本上都不会装修了,尤其是在西安这些北方地区。基本上无法在冬天正常干活,况且,南方那种抢着装修赶着过年的习俗,在西北地区,也无法进行。因为,哪怕要开春了,墙面估计还没干呢。 这个账分了后,大家就开始自由起来。有事的办事,没事的,只要电话不断,彭总也不作要求,不必非要在公司办公。 推销工作本身就是一个时间机动性很强的工作,有急事,有业务时,就是天上下刀子,就是半夜三更,就是连续多天加班,你都得上。没事时,也许一天只需要两个电话,就可以处理了。 这个时候,冬子觉得自己应该有打算了。尤其是,那冯警官与小夏,经常在冬子面前秀恩爱,这很让人受不了。小夏你不明白男生的心,你冯警官应该明白吧?你们这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也就算了,还在我面前叭叽嘴,讨厌不讨厌。 要是燕子在身边就好了。 但是,仅凭这点钱,要安燕子的心,肯定是不够的。但是,至少可以给她希望。我,陈冬,如果这样再干一年,保证回来,给你全家一个依靠。咱们开个店也好,做个事也好,总之,钱,不要你操心。穷,会与你无缘。 冬子知道,燕子在那种歌舞厅呆的时间越长,她的危险程度就越高。对此,冬子有一种紧迫感。 冬子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对待爹爹的问题。自从上次从武汉离开,给爹爹发了一个明信片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了。他不是不想他们,只是,自己没做出名堂来,不好意思见他们。 尤其,自己曾经在爹爹面前,怀疑过自己的父母的血缘关系,估计也曾经让爹爹伤心。 想到这里,冬子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不仅没解决,而且没答案,还没有线索。 找苕货问清楚?他会说真话吧?他说得清楚吗?冬子根本不想面对他,这个家伙,天生有点坏,不找也罢。但是,自己又能够从哪些渠道,了解得更多呢? 他打开了网络,上了那个寻亲平台,想找有没有相似的寻亲信息。搜索的关键词,一个是年代时间,以自己的生日为时间起点。一个是地点:容城。 没有,根本没有任何人寻找,曾经丢在容城的孩子。那么,如果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不找我呢? 按逻辑来分析,可能有几种情况。第一,自己被丢的第一地点,也许不是容城,所以,匹配不上关键词。第二,也许像那个能娃一样,父母认为自己跟哪个亲属住了,结果两头落空。第三,是他们根本不懂这些网站寻亲的东西,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想找。或许,他们当年把自己送到容城的。 一般送孩子给别人,大多数是家里穷,或者是非婚生,或者是卖钱的,或者是好朋友。 如果亲生父母与自己父母是好朋友,明知道父母都去世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难道,我是因为亲生父母非婚生的?或者是,家里穷,故意把自己卖掉的?这种情况,不敢细想。 今天晚上,大家喝得比较随意,对冬子带来的卤菜赞不绝口,但是冬子并没有预想中的满足感。因为这个晚上,他总是睡一会醒一会,在梦想与猜测中,度过了一个疲惫的夜晚。 在后半夜,因为啤酒的原因,冬子起来解手,发现,彭总房间的灯亮着,正准备去看看,却听到彭总以急切的声音在低声讲电话。 而电话那头的人,好像是个大人物,因为彭总的口气显得急切而谦卑,好像在解释着什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金融知识 “董事长,他们把我留在西安我没意见,把我派出海外也没意见,但把我的人抽走,我请您给他们说说,组建一个班子不容易。” 对方电话讲什么,冬子听不到。好久,彭总才说到:“真没办法了吗?真没办法,我服从大局。但是,请您无论如何,让我在西安干到春节前,这帮子人,要交接,更要交代,这个时间,你给我吧?” 然后是嗯嗯嗯,好好好的轻声回复。 冬子知道,偷听别人电话是不道德的。虽然自己跟彭总私交很好,但在工作上,他们毕竟是上下级关系。于是,冬子没继续听下去,回到自己房间。 睡不着的事多,喝个咖啡,上个网,也行。他好久没上那个游戏网了,就是填色拼块的游戏,过去,他是这个游戏论坛的一号。 游戏厅里没几个人,有了也不认识。只是几个月时间,这个游戏厅里,来了许多新人,有的人,本事很高,进步很快,冬子觉得,自己再这样不玩,过几个月,新人们都要超过他了。 此时,网上闪烁起一个人,给他打招呼。是彭总,他居然在网上,他电话打完了,也没睡。 “来一盘怎么样?我俩PK?” “来就来,我不会手软。” 两人打了起来。说冬子久了没玩手生了,彭总的手更生。他居然好几次修改重复,时间就赶不上了。提高速度的第一条准则:一次成功,哪怕慢点,也比你手滑老改,强得多。这就像走远路,不怕你慢,只怕你站,更何况,走回头路呢? 彭总的水平完全不像他以前的水平,可以看出,他此时心烦意乱。输肯定是输了,但他坚持打完。冬子已经结束两分钟了,彭总才打完。不仅时间没赶上,就是评分的质量,也不行。 “算了,你在我这里来一下吧,本想打游戏逃避的,但还得要面对,咱们说说,更好些。” 冬子端着咖啡壶,到了彭总办公室,两人喝着咖啡,相视一笑,好几分钟,都没开口。 “冬哥,咱们私底下,是兄弟,有些话,对其他人不说,对你可以说。有些事,憋在我心里难受,睡不着。我烦了,你也睡不成,没有想法吧?” “我本来也睡不着,想事呢。所以,就打游戏,你晓得的。” “那就好。咱们兄弟,有话直说。这段时间,没怎么跟你交流,你不会有其它猜疑吧?” 的确,关于自己的事,不管是小袁的关心,还是孙总亲自说话干预,但作为风暴眼的彭总,却一句话都没给自己说,这很异常。 “你跟我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你总是在我这一边,对不对?”冬子知道,真朋友,不需要多说。 “你这样想就对了。咱们是一边的,多说无益。关键是,此时处于公司变化的前夜,许多事情很敏感。冬哥你聪明,有些事不让你知道,是想让你避开公司斗争,因为你对人事矛盾这方面不熟悉,不参与最好。” “那是,大公司的纠葛,我不太懂。” “前段时间,关于你的事,是个焦点,估计小袁也跟你说过了。况且,孙总帮你说话,这在公司也是新闻,所以你想知道详情,这没问题。但是,你只是表面的焦点,而我则是焦点背后的人。而我背后的人,涉及到整个公司的大盘子,很是复杂。今天,我要详细跟你说一说,毕竟,如果以后,我们不在一个部门,你自己要学会判断。” 冬子内心一震,估计,这个电话,就是这方面的事。彭总今后要换岗位了,还不能带自己一起。 “公司高层的斗争,形势已经开始明朗了。董事长稳住了局面,但是,他还不愿意跟老董事长撕破脸。毕竟,当年两人一起创业,曾经是一起爬泥坑的兄弟。这就是今天,公司的大势。” 冬子想,这意味着什么呢?既然董事长已经把控大局,只是与老董事长人情上的事,应该很好办的嘛。 “前段时间,为了这个事,可以说是两帮势力进行了各种杯葛,都使出了全力。公司想恢复以前的团结,恐怕很难了。我是这个公司发展的受益人,不愿意看到公司这个局面,所以就很焦虑。而今天,董事长想维护表面的团结,这个难度就非常大了。” 这就是彭总最为担心的东西。表面团结实际斗争的局面,会把一幅好牌,打得稀烂。好牌,当然是与销售业绩有关,更与孙总开发出来的新产品系列有关,此时国家发展的大势,让装修行业,进入飞速发展的阶段,这个阶段闹内哄,恐怕会错失发展机遇。 彭总介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前一段关于老董事长的想法,关于华尔街注资的目的及操作手段,跟小袁说的差不多。原来冬子听到小袁的说法,觉得他有些故弄玄虚,今天彭总却证实了,比那小袁说的,还要玄乎。 资本市场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的。这不是你多赚一点我少赚一点的那种生意,这是要么你死要么我死的控制权之争。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在今天的资本市场里,更为明显。 而资本市场的凶险,冬子听到彭总的话说,才有了感觉。 因为两个地方发展阶段不同,所以,对资本的使用及目的,都不一样。对于我们的企业来说,资本是用来支持实业发展的,把企业产品做好,规模扩大,质量及品牌上台阶,为市场提供更好更多的产品,这是实业思维。正因为这种思维,才使今天的中国,成了世界工厂。 但是,西方资本市场已经发展到了金融垄断的阶段,所有资本,只是借用企业这个渠道,取得更高的现实回报。 彭总打了个比方。比如你借钱买一只鸡,如果在中国,你会买一只母鸡,因为,你指望着它下蛋,哪怕不是抱着鸡生蛋蛋孵鸡的野蛮扩张模式,至少,也是抱着天天生蛋卖钱的模式,这相当于不断积累,取得鸡的利息。 但是,如果以西方资本市场的模式,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制造来已经空心化。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已经不耐烦自己长期养鸡了。那生小鸡的模式,生蛋的模式,对他们来说,都很慢。 如果他们借钱买鸡,一定是买一只很漂亮的鸡。哪怕它本身不太漂亮,也要用化学食品,把它在短时间内催漂亮,迅速长大,毛色光鲜。为了什么呢?为了把它卖给下家,卖一个好价钱。有时候,这种吃了化学食品的母鸡,下蛋的功能受到损害,甚至完全破坏了下蛋功能,他们也在所不惜。因为,他们只是想把它打扮一番,短时间内卖给别人。 彭总还打了一个比方。“一部分开始烂的西瓜,你会怎么办?” “就丢掉呗,那卖给顾客,不是坑人吗?” “不,如果你是资本操作者,是投资银行的专家,你会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 这让冬子很意外,这种已经开始变质的东西,怎么还有机会发财呢? “你想想,一个开始烂的西瓜,是不是卖得很便宜?以极低的价格收购进来。然后,把它切了,把坏的部分剔除掉。把好的部分,做出一个漂亮的西瓜拼盘,卖出去的价格,甚至比原来的好的西瓜还要贵,对不对?” 这个思路,让冬子大开眼界。不得不说,聪明人的操作,总是很清奇。但冬子又觉得,这种虽然说不骗人的操作,但总有过度包装,忽悠人的嫌疑。 “这样操作久了,不会影响声誉吗?况且,这些人做生意,有没有道德底线?” “你跟资本家讲道德,那你拿错了剧本。在国外,企业的所有者,或者说是股东,与职业经理人,他们的利益与目标以及手法,都是分离的,不像我们企业,董事长是大股东,也是管理者之一。但在国外,公司经理的目标,是拿到更高的提成。而股东的诉求,只是让企业增值,这两者的结合点,是他们共同的追求。把猪养肥了就卖掉,成了他们共同的利益点。至于母猪生小猪,来年再养这种事,大家都不耐烦。” 彭总给冬子上了一堂现代金融课程。其实资本有自身的逻辑,那操作资本的人,只有服从这个硬逻辑,才算是道德的。对于股东来说,让自己的投入,产出更多的收益,这是道德。对于经理来说,越短的时间内,将资本变现为更多的钱,这也是它的道德。 冬子问到:“你所说的这个道德,来源好像不是人类的?” “聪明,这是资本的道德。或者说,是资本固有的属性,或者叫客观规律。资本虽然是人创造的,但发展到金融垄断阶段,它就产生出了自己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规律来。因为,所有资本,使用它,都是有成本有价格的。这就决定了,时间、效益及变现,是实现这个规律最重要的东西。” 在冬子看来,如果强调时间,就是提高资本的周转率。这个比较好理解。但彭总却详细介绍了这其中的规律,让冬子的知识层面得到了很大的扩充。 彭总问到:“假如,银行在年初注入市场一个亿,在一年内,它所产生的社会效果是多少呢?” 冬子本想说,也是一个亿。但如此简单的答案,彭总根本没必要问。所以,他选择听彭总的答案。 其实,在中国平均的货币乘数是8,也就是说,年初放出的一个亿,到一年运行下来,整个市场上好像多出8个亿来。为什么呢?因为贷款后再贷款,周转后再周转,抵押后再抵押。 这些专业知识,冬子有些不太理解。下定义不如打比方,彭总采取了打比方的方式。 比如你有十万元,那至少可以做三十万的生意,最简单的例子,那就是抵押贷款。最典型的,就是住房贷款,产付比例是百分之三十。你付出三十万,可以按揭出一百万的房子。这就是俗称的三倍杠杆。 以此类推,那些炒期货的,可以做到十倍杠杆。只需要交百分之十的保证金,就可以买卖百分之百的标的。当然,如果标的下跌百分之十,你的保证金就必须增加一倍,这个风险是很大的。 “那不是赌博嘛?现代金融,怎么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实,金融,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在开始时,它起着促进工商业发展的作用。甚至可以这样说,工商业发展,金融起着心脏与发动机的作用。包括债券股票投资保险等,这些金融业,最开始的初衷,总是好的。况且,它产生了其名的复利效果,为财富的延续及增长,提供了最安全最直接的实现手段。” “我以为,所谓金融,就是存钱收利息。借钱,给利息。银行就这么简单,赚存贷差嘛。” 经过彭总的介绍,冬子才明白,他自己这方面的知识,约等于零。比如说,保险的产生,推动了英国的大航海时代及工商业的繁荣。 当年,英国的纺织产品自己肯定是用不完的,由于蒸汽机的发明与大机器的生产,大量产品需要卖到海外。过去船舶在大海远航是很危险的。有多少人,愿意做这种大风险的生意呢? 于是,在一个地方,好像叫曼彻斯特,这个现代纺织业最早的中心,发明了一个保险制度。其实,这就是打赌。一帮子,与船舶货主打赌。如果船舶安全回来,赚了钱回来了,那算货主输了,得给大家一点钱作为赌注。但如果船沉了,货损失了,算是货主赢了,那大家得给老板一笔钱。 如果货主损失了货,至少可以得到一些赌注,不至于倾家荡产。而如果货主安全做完生意,得到的利润,分给大家一些,也是高兴的。毕竟,大家都有得赚。这就是最早的保险,将风险平摊到一群打赌的人身上,使货主更有底气面对损失。 所以,英国在当时,就出现了大量的商船,将自己的工业产品出海外销售,不仅创造了巨额的财富,也给自己的工业发展,提供了强大的经济基础。所以,日不落帝国的形成,也与现代金融有关。 “那中国现在是什么情况?” “工商业大步前进的时期,就更需要现代金融了。尤其是在前二十年,我们刚刚起步的时期,需要大量的外来资本,才让我们的制造业,进入规模化的发展阶段。但是,今天,过度使用外部资本,有时也有麻烦,就像我们公司。” 冬子不太懂这段话的意思,还是由彭总来作解释。 其实,所有资金,都是有成本的。比如银行贷款,都有利息。但是,各国因为发展阶段不同,利率就有差异。比如美国的利率,就很低。日本的利率,除去通胀因素,几乎是负利率。中国的利率高一些,所以,许多中国企业,为了便宜的资金,总想与美国的金融企业联手,借到更便宜的钱。 但是,这种便宜钱,不那么好用。因为,人家的资本,要示及时变现,要求得到利益的最大化,甚至通过购买股权来控制公司,通过法律手段,来影响公司的现金流动,手法不一而足。人家操作了几十上百年,我们一般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小学生与大学生搞知识竞赛,谁占便宜? 这一次,虽然董事长已经事先有防备,但一些暗箱操作,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导致后来的混乱。 但是,董事长是做大事的人。他稳住局面过后,也想把公司恢复起来。 最先恢复的,就要数人心了。过去,很多公司的中高层,是受到利益驱使,听老董事长的。人在利益场,各为自利而行,这并不是不道德,这是人性。 当风波平息后,那些曾经暗地里站在老董事长一边的人,此时人心惶惶,这对公司的平稳动作,就很不利了。 怎么办呢?虽然董事长宣布了,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但是,人们不是看你说的,而是看你做的。 比如设计部的部长,就是借用冬子的事情,对彭总发难,从而让董事长难受的人。此时该怎么对待他呢?董事长作为企业的掌门人,看得长远。他决定,还是保留着他的职位,依然给予信任。毕竟,这个部长,也是公司初创时期的骨干,保留重用他,是给其它老骨干们看的。 而最明显的,自己的心腹,最喜欢的人,彭总,却要调回华南大区,受到销售部部长的直接监控。这算是一个手打一个手摸,平衡两边的关系与实力。 在华南大区,名义上是为了更好的推广新产品,也表面上是一个奖励,因为夫妻不再两地分居。 “但是,你说,全公司哪个看不出来?我从佛山开车到珠海,和坐飞机,从西安到广东,有什么时间上的区别吗?更何况,华南大区的办公点,就在销售部里面,我的自由度受到了更大的削弱,明眼人看得出来,这对我,反而是有些不利的。” 彭总喝了一口咖啡,赞叹了一句:“这家伙,太好喝,你是从哪里买的?” “一个朋友在上海给我带的,还行吧。”冬子谦虚到。 “以后一段时间,要习惯在公司里喝咖啡了”彭总感叹到:“但是,更要命的是,董事长要拆散我们西北公司的团队。表面的理由是,我们这个团队战斗力太强,必须让这种作风与经验,向全部的大区推广。你认为,这个理由,站得住脚?” 冬子先是点头,后来又摇头。这一帮子人,以前在其它大区,都算是菜鸟,被彭总抽过来,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谁知道,彭总这个金手指,真是把这帮子人搞开了窍,居然个个生龙活虎起来。 利润,到了口袋里的钱,最说明问题。西北公司的人,都明白,跟着彭总混,总有大钱赚,所以,目前,空前团结。好不容易带出一个铁打的班子来,现在要它解散,谁的心,都舍不得。 “他为什么要如此呢?” “很简单,为了平衡另一个销售部副部长的意见。他以前总说,我在搞独立王国,另搞一套。比如财务管理,资金分配,包括人员借调。当然,是以你为理由的。当然,今天,他表面上的理由,是推广我们的经验,让好的人员遍地开花,这个也不好反驳。” “这明显的用心,董事长都没看出来?” “当然看出来了。董事长从长远来看,还是想培养我的,他让那个副部长带队去海外,既是考察他的能力,也是拿他来试水。你知道,我在总公司上班,就好像在京城当官,有利于今后的提拨。其实,我本人,并不想当多大官。我只是想用自己的能力,挣出实在的利润,自己和兄弟们得到更多的提成。” 看来,小袁说的,没错。听法务部长说,董事长,有可能培养彭总,以后接替即将退休的部长,担任销售部的一把手。 可是,彭总好像志不在此。这绝对不是谦虚,因为刚才,在门外,冬子偷听了电话,知道彭总内心是不太愿意的。只是,他只能服从大局。 “冬哥,我在董事长那里争取了点时间,还有一个多月,你好好思考一下。如果你留在西安公司,也不是不可以,新的大区经理,理论上,还算我的手下,我毕竟是销售部副部长。你当然也吃不了亏。你跟我的关系,毕竟全公司的中层干部都知道。留存销售公司的好处是,收入要高些,也适合你的专长。如果你跟我一样,回总公司。你在设计部上班,我在销售部,咱们天天可以见面,好处是安全可靠。坏处是收入要低一点。” 冬子正要表态,彭总伸出手作了阻拦:“不慌,这事,你多想想,再做决定。”然后,他又说了句:“事情没明,一般不让别人晓得。” “那是当然。” 第一百六十五章 广场故事 在武冒繁华的中心地带,有一个广场,喷泉设计精致,音乐奏响雄伟,夏天这里清水四溅,冬天这里鲜花不断,四季长青的绿草,车水马龙的转盘。 这里是洪山广场,大武昌的三大中心之一。 武汉是一个被两条江和无数个湖分割了的城市,所以,这里的城市规划,与古都西安,完全不同。中国的古都,大多建立在平原之上,可以按标准的东南西北,建成四方的形状。不是湖北人故意搞怪,在古代,楚国的都城,以及今天的古城荆州,都是四方的。哪怕是容城这样一个小县城,也沿袭了古代一个封国的建制,是一个四方城。 中国的气候变化导致干旱线向南移,北方都城所在的农业受到影响,中国的政治中心有向南移的一些摇摆。南京,这个依山傍水的城市,也成了六朝古都,金粉繁华。 哪怕是南京这样一个地理位置很复杂的地方建都,不可能按四方的格局来,也按阴阳八卦的方位,搞得很有讲究。而武汉,多出这么多湖来,就没办法了。好在,它除了在民国时期当过短暂的都城以外,其余时间,都是民间的。缺少了官方背景,所以建筑就不那么正规与讲究了。 所以,武汉本身并没有真正唯一的市中心。如果你要说政治中心,它有两个,以市政府为代表的沿江路,在汉口江边上。在武昌的水果湖一带有省机关。省市最高机关隔着一条长江,有一种互不往来的隔膜感。中间有一路电车,连接着。如今,电车也下岗了,一路公交来代替。 如果你要说商业中心,那就有许多外。江北的,就有汉口的江汉路,以一百多年前的六渡桥为标志点。那是晚清及明国时期的遗留,至今仍是商业繁华的地方。还有汉阳的钟家村,因为民国时期的汉阳造工厂在这里,况且,长江大桥在身边,所以也自然繁华。 在如此繁华的钟家村,附近就是知音公园。据说钟子期与俞伯牙,两个隐居山林的人,曾经在此相会,一个弹琴一个砍柴。历史总是上演沧海桑田,古代的隐居之地,今天成了繁华的交通及商业枢纽。 而大武昌,其实是由多个区组成的,但习惯上,把武汉在长江以南的地区,称为武昌。过去,这里的中心是阅马场和大东门。但如今,它的商业中心,大概可以分为三个地方。 一个地方就是所谓的中南路及中北路,这里商家林业,银行众多,自从八十年代以来,这里就成了大武昌绝对的商业中心了。另外的商业中心就是广埠屯了,这里有武大华师等高校,以中国中部最大的电子市场闻名,商业上的风云人物雷布斯,第一桶金也是在这里挣出来的。 武大这个百年高校,以其樱花最为有名。这个商业中心,每到樱花季,你就知道,什么叫做挤,什么叫做摩肩接踵。到了每年的平安夜,大学生年轻人们,为了快乐找理由,都集体出来,人行道都会被堵塞,人行天桥都会被挤爆。 谁都没想到,湖北籍最发财的人,曾经混迹于这条街上。霸占福布斯排行榜至今没下榜的人,原来大武大上学时,整天跟这条街上的小摊位电子商老板,打交道。 而最新的中心带,出现在光谷,以光电子产业为主体的地方,大量有钱有技术的年轻人,在这里潇洒。华中科技大的突飞猛进,让武大的地位感觉不稳。这两个兄弟学校,在排行榜上长期相爱相杀,同城德比的高峰,就是每年一次的划船比赛,在两校都傍的巨大的东湖,搞得雷霆万钧。 如果说大武昌的三个中心,分别代表着商业老板以及武大华科的实力,但他们都是近几十年才出现的。商业中心的更替与变换,显示着中国经济发展的动力,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转换。首先是权力驱动,然后是资金驱动,后来是科教驱动,最后,最大的光谷步行街,已经成了亚洲甚至世界最大的步行街,它是由科技引领的新兴产业驱动的结果。 要不是彭总作为曾经的中部大区经理,仔细的观察与思考,要不是孙总及其朋友们给冬子灌疏那些产业知识,冬子根本想象不到,对身边最熟悉的城市,武汉,还可以有这种角度的理解。 但是,不管你如何理解,现实的故事,每天都有新花样。而燕子,就在这个老中心之一的地方工作。中北路与中南路交接处,大武昌为稳固的中心区之一,洪山广场的侧边,一个歌舞厅,上班。 洪山广场近邻省府,也与中南商业大楼挨着,这里既是城市交通的中心,也是文化与权力中心。广场中间,其实是一个花园式的转盘。只是这个转盘比较大,所以叫作广场。当音乐喷泉开启时,有几万人在里面看,也是容纳得下的。 当然,要说武汉真正的地理中心,估计就是长江了,长江大桥以骄傲的姿态,在这里耸立几十年,与几千年历史的黄鹤楼一起,成了武汉最典型的标志。 新派的精英人士,一般不到歌舞厅来,但传统的商业应酬也少不了,到这里打点擦边球。 武汉有几幅面孔。文化面孔,你只要到武大去,看看那些中式的建筑,那以千字文的顺序编号的学生宿舍,寻樱花与天文馆,你就知道,有许多大师在这里停留过。当然,如果站在校门口,在那石头上刻有精致云纹的柱子上,写着古朴端正的几个大字:国立武汉大学。背后是小篆的文理农工法医等学科简称,你就知道,什么叫气派,什么叫做敬畏。 许多人到了武大是为了看樱花而来的,到了后,才发现,惊奇点处处都是,毫不逊色于樱花。有人惊叹,学生们的图书阅览室,居然是在文物般的环境里读书的。这里的建筑与课桌,甚至许多书籍,都是百年前的东西,百年前,最精致的制作。 武汉老牌的文化人,是以武大为中心的,他们要听歌舞,也是到琴台歌舞剧院去听,或者就在武大门口不远,那里就有著名的省歌舞剧院。那里产生过其名的经典:《江湖赤卫队》。至今,湖北专业的歌坛上,所谓的女一号,一定是那个演韩英的人。 科技武汉,当然带来光谷的繁荣,以华科的崛起为代表。据说,著名的华为公司,为了挖这里的人才,居然有个专门的班子,打入了华科内部,对相关专业的学生,每一科的成绩及特长,都了如指掌。业内称为:华科,华为奶牛。 据说是据说,但实际可证的是,著名的光谷,已经扛起了武汉制造业的新兴方向,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它就是由华科的师生们创造出来的。这些精英的娱乐方式,以打球锻炼,或者电子竞技为主体。所以,他们追捧的结果就是,其名的李娜,搞了个武汉网球公开赛,吸引了世界上最其名的女网球运动员来参加,这可是精英宅男们的最爱。莎娃进场时的欢呼,是理工男们最奔放的时刻,满满的狂热,山呼海啸一般,完全丢掉了平时保持的理智。 武汉本地有个著名的女作家,曾经说过。武汉是中国市井文化最发达的城市。其实,你别当真,她说的,只限于汉口,那些以汉口或者黄陂话为骄傲的土著,已经不能引领武汉的发展了。 光谷那群收入最高的年轻人,日常语言居然是普通话。这是义务教育的结果,也是全国市场大流动的必然。 汉正街的土豪与全省来的新贵们,还是喜欢歌舞厅这种简单直接的放松模式,他们不考虑性价比,只考虑那热闹的当上帝的场面。 等级,服务者与顾客那种巨大的等级差异,在这里可以直接获得,这是他们的需要。 直接提供等级想象,在服务中,是以服务人员的憋屈为代价的。燕子工作的模式,就是以憋屈的笑,得到报酬。不管是跳舞的服装表情,还唱歌时的笑容与情调。 所以,唱得好不好不重要,跳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以低下的姿态,满足客人的征服感,让他觉得,此刻,自己是贵族,你是下人。 在这个广场周围,天天上演着不同的悲喜,有假有真,有秩序地杂乱着。有时,燕子看着围绕广场转的车流,感受到自己的身不由己,悲从中来。 每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子,也曾经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也曾经是同学里的班花美人。她们或者曾经能歌善舞,或者也善解人意。但此时,她们曾经的骄傲,不能有一丝的表露,哪怕自己一个人想起过去,都是一种痛苦。 今年的生意特别不好。主要原因是,竞争太激烈。为了一个豪华包厢的陪唱,许多人抢着上,甚至不惜贿赂领班。低水平门槛的后果就是恶性竞争,有人跳上茶几跳舞,有人敢于主动让人上下其手,这些手段,燕子都做不来。所以,她的收入也受到影响。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燕子坐在广场的花树下面,今年的冬天还没有下雪,但寒意却从心底升起来。 她在这里等一个人,就是4号,陪冬子唱过歌的,青山那个歌舞厅已经歇业了,她必须到这里来打工。虽然这里的生意不太好做,但至少,比到超市当个收银员,到商场当个代购员,要高出一倍以上。 4号还没有来,手机上说,公交已经堵在路上了,得等一会。要知道,经理收人,到下午四点钟就不办了。下午四点前见面考察。是否接纳,明天就见分晓。 现在已经快三点了,还没到,燕子有些着急起来。路边发小广告的人,赶了一拨又一拨,估计是看燕子好说话,要她多拿些。 其实,发小广告的人,收入的考察是,每天发了多少张出去。一般都有领班监控。但在广场里面的花树边,领班是看不到的。再加上,燕子这人,不会对这些最辛苦最低端的劳动者端脸子,所以,有几个总在她面前来回走动劝说。没办法,你接了一个人的广告,其它人都来了,成把成把地递。 人人都不容易啊,好在我还能够唱歌跳舞。燕子心里默想到,远远地看见,4号拖着箱子,过来了,冲她招手呢。 “你怎么把箱子都收好了,那边房子退租了?” “没工作了,还租啥?要不,我先来这边,跟你挤两天?” 只有这办法了,好在她们一张床睡过,彼此还都适应。在外的姐妹,办法,只有抱团取暖。 4号去见工了,经理很忙,今天接待了好几个人,有些不太耐烦。只是考虑到燕子还算是骨干,出得了场面,给她一个面子而已。最后,4号没被安排上舞台,只是陪唱的人选。这种工作,底薪很低的,主要是靠出场的次数,以及客人的小费。 好在,她们谋生的要求不高,服装与化妆品都还是现成的,伙食住宿费,一个月有两千元就行了。所以,还能够存下些钱来。 她们的工作,一般是夜晚开始。下午四点后,燕子就要先出发。因为要上舞台,必须事先排练与走台。而晚上,通常是十二点后,才会回到宿舍。倒是身边多了一个人,安全系数大一些。 4号的焦虑是工资低了些。但燕子的焦虑是,爷爷的病更厉害了,医药费,哪怕不进医院,常用的药,也开销大增。如此一来,自己的积蓄计划,恐怕很难实现。 她有一个开小店子的计划,有一个在容城买房子的计划,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实现呢? 不要以为,欢场的人,天天与纸醉金迷的大老板们打交道,就可以得到他们的亲睐。这是两个阶层的人,因为消费的冲动,走到一起来了。曲终人散后,各自面对不同的世界。 正因为看到了钱的好处,所以,对钱的渴望,在她们身上就更为迫切。 两人除了商讨发财的途径以外,没事时,在温暖的被窝里,只有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哪个少女,没有一段美丽的回忆呢? 冬子的故事,就是4号刨根问底的内容。但是,燕子该怎么回答呢?他俩几乎没有恋爱过,他们只是内心中把对方的美好留下了,却并没有真正表白。 上一次,冬子差点挨打的事,还是4号听小简说过的。自从认识过小简,4号还真去过那个建材商场,还真与小简问过冬子的情况。如今,小简身边有了李雯,4号再去,就不太方便了。毕竟自己是欢场出来的,李雯也知道,会惹麻烦。 “冬哥对你这么痴情,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唉,他比我还要造孽些,我找他?苦瓜找苦瓜,生个小苦瓜?互相拖累罢了,有啥法呢?” “我看他是个不错的人,况且,也有些能力,找他还是很好的。” “如果他有个正常的家庭,哪怕他只是在街上烤羊肉串,都是好的。如今,他父母都没了,他自己究竟在哪里安家都不知道,我怎么找呢?” “你可以找小简啊?去年,你那么绝情,把电话联系都断了,现在后悔了吧?” “不不不,我不后悔,也是为他好。你想,他找一个稍微有点实力的女生,或许他后半生还可以过一个稳定的生活。如果找我,我这个家庭,会把他拖垮的。”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哪个女生没有过朦胧的爱情呢?在现实面前,哪有实现的机会呢?女生懂事一般比男生早些,她们考虑生活,可以仅仅因为感情。 “找个老实人嫁了吧,不管爱不爱,给我一个稳定的家就行”4号说到:“不需要多少钱多少米,养活一个家,也是不简单的人。” 冬天的寒夜不安静,外面汽车的声音不时传来,有些清洁工人已经上岗了,他们养家的途径,就是必须对抗这种冷清。 “要过年了,今年给家里的钱只能多不能少的,爷爷的病,拖一阵算一阵,他那么大年纪了,又是老毛病,怎么办呢?” “哎呀,你不要诉苦了,我心里难受。我家里还有个读书的弟弟,生活费和报名费都是我出。我也难受,收入还低了,父母种田种不出钱来,都靠我一个人,我的压力,想都不愿意多想了。” 一时无话,想睡又睡不着。 “我们想点高兴的事吧,比如,我在学校的时候,有几个男生追过我,虽然没跟他们约会过,但他们写的字条,我还保存着呢。” “不要脸,不跟人家恋爱,保存那些东西干嘛?” “我也骄傲过,我也漂亮过,我也有人追过。为什么女生,在读书时那么热闹,出了社会,就越来越差呢?是我们老了吗?我们才二十几岁呢,怎么就看不到希望呢?王子在哪里,灰姑娘等你好多年了!” 终于把两人都逗笑了。哪个姑娘没读过这些童话呢?梦想中的水晶鞋迟迟没来,公主梦破灭得太早,怎么让人甘心? 一个人为什么要找一个正当的职业,因为其稳定性。对未来的规划,不能建立在盲目冒险的基础上。尤其对于女生来说,以后家庭的开支,养育孩子的成本,父母养老的支出,都是要算计的。 千百年来,无男无主,无女无靠。家庭是靠女性来维持的,不仅仅是亲情,还有计划。一个稳定的靠山,需要男人们有一定的实力与稳定的收入。更需要,两人的感情保持着稳定。 这种稳定,在燕子她们身上,可遇而不可求。 4号说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个职业干不长久,吃青春饭,还不容易遇到好的男朋友。如果不想一个挣大钱的渠道,那是没得希望的。” “该怎么挣大钱呢?你莫想歪了!” 女人变坏就有钱,经历欢场的人,都知道。所以,燕子这是在提醒她,保持自己的底线。 “你才想歪了呢。我想,我们又不笨,同学们不也有挣到钱的人嘛?打工,做生意,不也是出路嘛。听说,许多人在广东在上海,做工都挣了钱的。要不,咱们去试试?” “你有技术吗?进厂挣钱,那是有技术有经验的人。你有资金吗?做生意,得有资金。莫乱想了,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所以穷给你带来的,不仅仅是收入的问题。当然,她们目前的基本生活是完全没问题的。只是,她们缺乏挣钱的渠道与条件,她们被自己的穷,困住了,看不到出路与希望。 有人说,女人改变命运有两次机会,第一次是读书,考个好大学,找个好职业,取得高收入,这是第一次机会。第二次是嫁人,嫁个有能力又爱自己的好男人,也会改变命运。 第一次的机会,她们没把握住。第二次机会在哪里呢?到武汉也有两年了,这机会哪怕是一次,都没显现。 冬子是来过了,但他就像一颗流星,在燕子的心中划出了伤痕。 要说,面对镜子素颜的时候,燕子觉得,自己的长相,并不比那些嫁得好的女人差。甚至,自己还有一些才艺。况且,要论性格与吃苦的品质,自己甚至可以说是优秀的。但是,这种优秀,无法在未来的选择中,取得任何优势。 但是,4号有句话是说对了。在这个寒冷的夜晚里,最能够温暖燕子的,是那些关于东山的回忆。不管什么时候,燕子回忆中的东山,都是山花烂漫的样子,蓝天白云,长江在下面安稳地流,山风在松树间清爽地淌。 自己这两年唱的歌很多,但声音都不是最好听的。自己在那山林里的轻声歌唱,那声音才美。山风飘起的裙摆,才是自己最好的舞蹈。虽然观众与听众,只有他一个人。但那个叫冬子的观众,眼里有光。 第一百六十六章 爷爷病危 要不是同乡打电话来,燕子根本不知道,爷爷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冬天来了,爷爷已经起不了床了,咳嗽到喘气,把燕子以前给他买的雾化剂药品都用上了,还是呼吸困难。从老慢支到肺气肿,是一个较长的进化过程,眼见着,皮包骨头的老人,一天天被耗干。 但是,老人坚持不去医院,因为他知道,自己这病哪怕是缓过来了,也治不断根。最重要的原因是,家里没钱。一个手有残的儿子加上只能务农的儿媳,再有一个在武汉打工的孙女,这点家底,经不起折腾。 当然,燕子的父母也是问过乡里的医生的,医生表示,他没办法,只有在大医院ICU,才有希望。乡政府也表示,可以给他们申请大病求助,但周期比较长,恐怕一两个月,下不来。况且,已经过年底了,新年的预算打进去,经过层层审批,如果一切顺利,也得等上好几十天。 乡医已经把话说明了:“你老爷子这个病,就是个耗钱的病。你知道那ICU,是多少钱一天吗?” “怕得上千块一天吧?”燕子的父亲惴惴不安。 “怕说得,至少大几千,甚至一万块钱一天也正常。”乡医拍了拍老于的肩:“咱们农村人,认命吧,别人都是这样的,捱一天算一天。我给你开点激素类药,你如果有钱,卖一个吸氧机,大概两三千元钱,可以拖到过年,也说不一定。” 自己的父亲在最危难的时候,自己居然无能为力,于燕的父亲为自己的能力感到巨大的悲哀。但是,又能怨谁呢?这样的病,在农村人来说,有什么办法呢?祖辈以来,许多农民得了病,不是因为没有延续生命的办法,而是因为没钱,就这样在五六十岁的年纪,被耗死了。 一病全家穷,这就是现实。 “好吃好喝的,都尽心吧。”乡医安慰到,他不知道用这话,安慰了好多这种乡亲。这句话的后面意思,大家都懂,那就是准备后事了。 于燕的父亲接过医生开的激素类药单,正准备出门,返回来又问到:“你说的氧气机,哪里有卖的?” “就在容城,容钢七号门那边有个药店,报我的名字,会给你便宜些。”医生想了想,继续问到:“你确定要买?” “尽心啦,老人家好造孽,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还想让他顺利地过个年。孙女过年要回来,他要看上一眼。”男人有泪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流,他忍住了。 医生直接拿手机,给那家药店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会。 “老于,你现在就去吧。那店子里有一个氧气机,用是能用,但是个样品,包装差点,便宜一千块,只卖两千多,你要不要?” “要要要,谢谢谢谢”于燕的父亲又是作揖又是弯腰的,退了出来。他赶紧坐了一个到容城的中巴车,到药店卖了制氧呼吸机,立即坐最快的班车,赶了回来。 回来的路上,他是用绳子绑着呼吸机背在背上的。那东西的包装不是原来的,纸壳也坏了,里机的塑料机体,就露了出来。 路过村庄邻居们的家,当然就有人询问。其实不必要太多解释的,老爷子的身体,大家也听说过。这个湾子里,本家人多,大多数人也是于老爷子的晚辈。 其中,就包含燕子那个远房堂哥。“细爷呢,你要背东西,就喊我呢,你手不方便,我有摩托车呢。” “没事,这东西看起来大,其实很轻。” “你会用吗?” “看说明书吧,反正也是第一次。” “算了,我来帮你吧,我用过。我家家原来也跟细爹是一个病,用过的。我也要去看细爹了,好几天没见他呢。” 当然,这是看一眼少一眼的事。村里人都知道,遇上这事,大家都只能尽尽心了。这位年轻人,从家里拿了一盒奶粉,塞进自己衣服里面,顺手拖过了细爷背上的东西。 乡里乡亲的,也不用客气。两人一起到家,年轻人装好了机器,老人家吸了气雾剂的激素药,然后接上吸氧机后,感觉明显好过多了,居然跟这个年轻人说了几句话。 年轻人陪着说了会话后,出来,跟细爷详细问了几句。他当年的家家得的是一样的病,几年前走了。但是,照顾这类病人的经验,此时是非常宝贵的。 “细爷呢,这个病就是过耗呢,时间长短,不好说呢。要治好,必须得进容城一医院那种才行,但这不是咱们这种人去的地方呢”。在外屋,避开老爷子,年轻人低声说到。 “肺有毛病的人,要吃得好。我家家,也这情况。我们农村人,最后没办法,只有听中医的,中医说,肺属金,土生金,要支持肺,得胃吃得好呢。” “天天鱼肉,这我还是供得起的。”于燕父亲承包了鱼塘,于燕母亲养了几头猪,虽然没赚多少钱,但自己吃,还是拿得出来的。这是全家一年主要的收放,大概也只有三万块钱,剩下要用钱的地方,只有靠燕子打工回来的了。就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六万,全家人节衣缩食一年,还不够老爷子住院一周的费用。 甚至,听乡医说,这个情况,入院的门槛费,就得交五万,每天还要追加前天用的。但是,哪个有把握,可以确定,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哪里有好中医,你推荐一下,或许他们有办法。”于老爷子听说中医,冒出了点希望。 “我哪里知道呢?我要是早知道,我家家就不会那么早走了。但是,我听说,好医生,都到武汉去了。原来容城中医院的,治风湿的陈医生,治皮肤的马医生,都是名医生你知道吧?” “那我晓得,很厉害的人。” “他们都被武汉挖走了呢,容城收入低,留不住人才呢。莫说他们了,就是容城高中,有名的王牌老师,也被外地挖走了。不像葛校长在的时候那兴旺了,考上一本的人,比例也开始比不过襄樊了。你晓得的,以前葛老师当校长时,莫说湖北的地市,咱们容城高中不输它们,就是武汉的好多市重点,咱们省重点的牌子,也是响当当的。”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老师、医生最优秀的人,大多数往发达地方跑,这是没办法的事,人往高处走,那边收入高,人家没错呢。 年轻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莫忙,细爷,你把细爹的检查单子,胸片,都拿出来,我拍一个,万一有渠道,找到好医生,咨询一下。” 于燕的父亲把病历袋子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让年轻人拍完了照。目送他的背影,也感到希望渺茫。是的,一个到处跑的摩的司机,能有多大本事呢?他只不过,在乡镇场上,多认识了几个乡里人。 对于是否跟燕子说这件事,她父母有过讨论。结论是,说了有什么用呢?除了增加燕子的担心以外,没有其它意义。既然老爷子能够拖一时,那就拖一时。好在,燕子再过个把月就可以回来了,能够好好地陪爷爷过个年,也算是尽了心吧。 其实于燕父亲还有一个心结。当年,自己受工伤,为了医疗费,差点害了燕子,燕子的终身大事,不能就这样毁了,当父亲的,这点底线,还是要有。 “燕子在武汉找个幼儿园教书不容易,孩子们没放假,她就不能回来。再把这个工作丢了,哪里去找那高的收入呢?”母亲一直认为,燕子是在武汉的幼儿园上班,那虽然不是铁饭碗,也算是高收入呢。 燕子不仅是家里经济上的支撑,也是父母最后的希望。保住这个希望,就保住了生活的盼头。生活不能没有盼头,没有盼头的生活,就是熬呢。 而那位燕子的远房堂哥,是目前村里唯一的所谓年轻人。也已经不小了,打工没技术,也没挣到钱。父母没本事,也没留下家底。所以,至今还没说上媳妇。他要不整天开摩的,帮别人搬点东西,带点货品回村。要么载人到镇上,最多为有急事的人,拉到容城。一天下来,挣百多块钱,就很高兴了。 虽然这种人,你可以称他没多大本事。但是,这是村里唯一可以干得动重活的人。留守村里的老弱病残,少不了他的帮忙。 有本事的人都搬到城里住了,一般打工的,至少还有二十多天回来。他天天往乡镇和村里来回,算是消息灵通人士了。 为细爹的事,他还是很上心的。毕竟,细爷一家人,对他还算热情。虽然是远房,但也算同宗同村。过年打鱼或者杀猪,他们都分他一份的。因为他自己没有养育养猪,只是在收获时出点力气,也得到了过年需要的肉,这已经很好了。 他也象征性地给点鱼肉钱,但细爷从来没收他的。自己混得差,但人家从来不嫌弃,这已经很难得了。 他在镇上打听医生,打听懂行的人,还真别说,还真有收获。听人说,武汉有个专门肺病专家,老家就是本乡的人。只是他全家人早年都搬到武汉去了,每年清明节才回乡扫墓。村里人倒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只是不清楚,他在武汉哪里住。 这个信息倒是提醒了他,如果能够得到专家的意见,不是还有希望吗? 他也是救人心切,就在镇上,没跟细爷他们商量,就直接拨通了燕子的电话。 当他把情况给燕子说完时,燕子的心都凉了。想不到爷爷的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想不到父母还瞒着自己。她第一想法,是赶紧回到家,看看爷爷的情况。 但是,远房堂兄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你莫回来,回来不起作用。乡镇里的医生都没办法,你回来就有办法了?你现在最好的帮助,就是找到那个专家,我把他的号码发给你,你联系他。我把所有病历都拍下来了,传在你手机上,你找他咨询,究竟有没有办法,只有专家才能说了算,对不对?” 理智一点,燕子在外面生活了这么久,知道,自己不能感情用事。得做有用的事情,而不能凭感情冲动。既然父母暂时不告诉自己,可能也是怕拖累自己。 但是,面对疼爱自己的爷爷,那可是至亲的人,怎么可以无所作为呢? 她叫4号,帮自己在歌舞厅请了假。然后给专家打了电话。听说是本乡人,专家倒是很热心。 “你晚上到我家里来吧,现在你到医院来,就得挂我的专家号,费钱是小事,难得排队。我一天,只看30个号,都排到下周了。” 这是真讲感情真帮忙,是个重老乡情谊的人。他不仅考虑到节约钱的问题,还考虑到了时间。 晚上,燕子专门买了几样水果,赶紧坐了一个出租,就往专家家里面赶。燕子知道,专家并不缺钱,水果只是点心意。她更知道,专家最缺的是时间,所以,她要趁早。 到了专家家外面,被小区保安拦住了,报了房号,保安打通了上面的电话。上面同意了,保安才放她进。 这里保安的管理真严格。因为,这个小区是比较高档的。虽然不是别墅,但在单元楼里,是那种最高档的层次。从电梯上就可以看出,这里一个单元是两户,就有两部电梯。算一梯一户也可以,算两梯两户也可以,总之,最高配置了。 况且,下面的花园及绿地面积也非常大。所谓容积率,也是评价小区高档与否的标志。按整体面积算,这里每套房的面积,都在150平米以上,相当豪华了。 一个同乡的农村人,靠自己的学习与努力,混到这种程度,靠的是知识。对于这种有钱人,燕子打心底是佩服的。一般对有钱的人,都有一个羡慕嫉妒恨的公式。但对于这种靠能力与知识拼搏出来的人,你只有羡慕,没有嫉妒与恨。 出了电梯口,一个大约六七十岁的爷爷站在电梯口。 “是小于吧?” “嗯,是我。你是吴教授?” 对方点了点头,对燕子说到:“都是同乡,你带什么东西呢?” “没什么,只是几个水果,您老费收,能够见我,我就感激不劲了。” 只有进了人家房间,你才知道什么叫精致。与歌舞厅包厢那种假豪华完全不同,这房子里的装修,叫精致。 为什么说歌厅包厢的装修,叫假豪华呢?因为在若明若暗的灯光下,你看到金光闪闪的东西,你看到所谓的油画与装饰,在白天的自然光线下,你会就知道,阳光会充分暴露它们的山寨属性。大量的玻璃反光与镀成金色的金属装饰,在白天,它们其实是有些斑驳的,那些所谓的油画,其实是一批量订购的复制品。 而教授家明显不同。古色古香的中式家具,每一个扶手与茶几的底座,雕花工艺都非常细腻。他们家,装的是日光灯照明,这方面做不了假。 燕子不懂什么红木紫檀之类的。但是进门换鞋的地方与客厅之间,有一个绿色的雕花屏风,相当漂亮。后来,燕子在网上查,才知道,那是一个名贵的绿檀艺术品。 一个保姆倒了菊花茶过来,燕子才回过神。这套房子是小区的大户型,建筑面积大约有一百八十平米,五室两厅的结构,在武汉中心城区,这个房子值多少钱,超出了燕子对房子的认识。 “小于,你说你要咨询,咱们是老乡,就不耽误时间了,你的资料呢?” “我还没回老家,没带病历过来,只是手机上有图片,能不能看呢?” 专家却并不意外,估计这种办法找他的人很多。“你拿过来,我看看。” 老专家戴上了眼镜,慢慢看那些图片,而保姆又端上来一盘糕点和水果盘,跟燕子客气了一下。 过了一会,老专家对燕子说到“咱们是老乡,就说直话了吧,你得有心理准备。” 当一个医生叫你有心理准备时,你会感受到比冬天还要冷。但是,作为家里的重要支柱,燕子知道,自己只能面对。 在等待最坏结果的时候,教授却问起了其它事情。比如最开始发病是什么样子的,病了多久了,日常生活的状态等。等燕子把这些都说完了,教授说到。 “这个病呢,是慢性病,过去主要是靠病人的体力来拖。现在,也有激素治疗的一般办法。你也说了,你家把吸氧的手段都用上了,这也是减轻病人痛苦,延缓拖垮时间有效的办法。我看了你的药单子,大体上也算是中规中矩。” 他说到这里,燕子松了一口气。至少,原来的治疗并没有错误,得到了专家的肯定,心里轻松不少。 “但是”专家话锋一转:“这个病拖到现在,还没进行外科手术,也太长了。上面拍的片子虽然是前两个月的,下面医院的设备问题,清晰度不够好。况且,要完全清楚它的病程,还需要做一些化验与CT,这些是乡镇医院不具备的。你不要急着做决定,我知道咱们老家农村的情况。这个病从目前来看,我凭经验认为,是可以治疗的,至少,让你爷爷多活五年,是有希望的。但是,这是一大笔费用,还得要到大医院,利用他们的设备,请专家来判断与治疗,定下有针对性的方案,才有可能实现。一大笔钱,你想过没有?” 此时的燕子,原来以为没希望的。结果,专家给出了希望。只是因为钱的顾虑,专家让她考虑。 一想到爷爷可以多活五年,燕子脑海中响起了爷爷的话。爷爷想看到燕子出嫁,这是他的大心愿,那岂不是有希望能够实现吗? “多少钱,只要有希望,我都得治,借钱也得治。”燕子很坚定地说到。 “你有孝心是好事,咱们乡的人,还是忠厚的。姑娘,我跟你说个保守的数字。如果一切顺利,门槛费是五万以上,而最终治疗得差不多,要将近十万块。这还不算,以后每天坚持吃药的花费,这个数字,你有心理准备吗?况且,这是最好的情况。如果情况比这坏,还不一定。哪个医生都不敢随便打包票的。” “只要能治,我就治,把房子卖了,都得治。”燕子坚定的眼神,估计感染了教授。 “哎,姑娘,没几个人像你这么倔的,我也就不劝了。”他对里屋喊到:“你看一下,我这周双休有没有预约?” 里面出来一个婆婆,是教授夫人了。她礼貌但稍微有点距离感地跟燕子打了个招呼,对教授说到:“周六已经预约了,只剩下周日一天。” “好,你记一下,周日,我到容城一医院。” 教授夫人反问到:“你知道自己多大年纪了吗?还敢乱跑?” “你莫多嘴,我的事,我清楚。” 教授对燕子说到:“你既然非要治,得先准备些钱,五万元的门槛费,容城一医院肯定是要收的。咱们是老乡,你这样倔的姑娘,也确实让人感动。容城医院收的费用免不了的。但请专家另外的费用,也就是我该得的,我减半。” 听到这里,燕子感动得不得了。要知道,这个教授在省城医院,一般人都挂不上号,主动跑到容城,为了爷爷的病,这是多大的帮助? 燕子眼泪都快出来的,只好一个劲地作揖。 教授阻止了半天,低声对燕子说。“按理说呢,我们乡亲,有你这样的好孙女,我不该收专家费的。但是,我怕过不了我夫人那关,你理解吧?” 这都已经不得了了,这简直是上天专门派下来救爷爷命的。一阵感激后,燕子约好了时间,而专家也专门给容城一医院的人打了电话,预约了床位。 作为省里学科权威,他要到容城的医院来作手术,这是难得的示范教学,容城方面配合得非常积极。并且答应,在治疗费用上,给予一些照顾。 燕子从教授家出来后,外面冷风一吹,她清醒了。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五万元。 第一百六十七章 教授帮忙 当燕子打电话回家时,父母已经猜出来了,这事瞒不过的。燕子坚持要送爷爷去容城一医院,但是,父母焦虑的是,钱怎么办? “钱由我想办法,找到这个专家太不容易了。你们不知道,就是省城的人想挂他的号,天天排队,也得等一周。人家主动到我们容城来做手术,还不是有家念我们是老乡。别多想了,五万块钱,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哪里准备好了呢?先把父母稳住,自己再想办法。五万,只是门槛费,最终,要达到七八万,才算是最起码标准。而无论燕子怎么凑,也只能潜到四万多块钱。 她找4号借了一万块钱,答应,爷爷手术手,她回容城找到钱就还她。 都是穷人,挣的钱都充满着辛酸与屈辱,但是,4号还是借给了她,4号清楚,这一万块钱是救命的,而那个巨大的无底洞,无法保证燕子还有偿还能力了。 “不急,你拿去,如果差,咱们再想办法。”4号虽然这样宽慰燕子,但燕子知道,她哪里有办法呢?她弟弟读书,还等着她带钱回去呢。 4号出生于大别山下的小村庄,那一种走出大山的渴望,让她早早出来打工。而读书的弟弟,是全家唯一的希望。 为了多挣些钱,燕子还在上班,她只有等到双休,才回容城。父母已经把爷爷送到容城一医院了,做了各种检查,这是教授过去,开展手术的基本条件。 星期六的晚上,燕子还在上班。这几天,各公司及老板们,正在潇洒年终红利,需要与各种关系人套近乎的活动,都把包厢订满了。 这正是挣钱的好机会,燕子知道,对爷爷病情最大的帮助,是拼命挣钱。那些不该喝的酒,喝。那些不想唱的歌,唱。那些不好意思穿的服装,穿。想多挣点小费,说尽了好话。想多拿点提成,给领班好处。 星期天最早一班车,是早上五点半出发。燕子拖着箱子,来到傅家坡长途汽车站。她昨天晚上十二点钟才下班,回到宿舍时,澡都没洗,就睡了。 今天早上,匆匆洗了把脸,对还在床上的4号道了别,拿着一包湿纸巾,就上路了。 买票上车,到了车上,用湿纸巾擦干了脸上的脏东西,对着小镜子,淡淡地化了个妆,然后,就在车上迷了一会。她知道,今天,她要面临的战斗,会打一整天。 她昨天在吧台,悄悄往包里藏了一听红牛饮料。如果今天熬不过去了,就喝掉它。这个饮料,对喝酒后的人,或者疲惫的人,有效。 燕子赶往医院后,看到爷爷那皮包骨头的样子,差点流泪。但是,她忍住了。因为,要让爷爷的心情好起来。 爷爷虽然鼻子上插着氧气管,但对燕子招了招手。燕子过去:“爷爷,好些吧?” “燕子,别折腾了。我老了,不中用了,帮燕子做饭都做不动了。你挣钱不容易,不要乱花钱。你娘老子非要把我往医院弄,你把我接回去吧?他们都听你的。我是死是活,只想在家里。” 此时燕子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了,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她背过脸去,擦了擦,强作欢笑地对爷爷说到:“爷爷,莫担心钱了,我能挣钱。我工资,比爸爸当年在容钢挣得多。况且,今天我请来了省城的大专家,是咱们的老乡,你有救了,人家就是这方面最厉害的人。” 爷爷摆了摆手:“那得多少钱!算了,不治了,回去。我这一生,活了七十多岁,够本了。” “你说,全家人都听我的呢?你就不听话了?听话,再不听话,我就不理你了!”燕子假装生气,爷爷就再也不敢说了。 燕子找了管床的医生,了解了具体情况。因为,医生所说的一些专业术语,只有燕子,才稍微知道大概意思。医生说,按他的判断,只有做手术,才有可能得到好转。但是,这种手术,容城医生没什么经验。 好在燕子请了教授过来,一般人,根本不敢动这个手。 “你跟教授是啥关系啊?你把他都请得动?”医生好奇地问。 “老乡关系,行了吧?” “肯定不是,也许你们是亲戚。” “那你不照顾我们一下?” “院长今天要来,你跟他说嘛。我一个管床医生,有什么权力?” 燕子是想节约钱,这是明摆着的。 当专家上来时,身上跟着一大堆人,医院的领导也很谦虚地讨好着专家。听他们的说法,专家来,其实是为医院呼吸科做示范教学的,以这个病例,让本地医生,得到现场最直观的经验。 这么多人,一直找不到机会跟院长单独说两句。谁知道,教授却主动跟院长谈起这事。 “院长啊,这个病人,跟我是老乡,农村人嘛,你晓得。费用方面,你恐怕,也得表示一下吧?” “好个好说好说,保证,护理及治疗费用,我减半。药费嘛,尽量用国产的,这没问题吧。” “好好好,我减半你也减半,你这个院长当得有水平。药品这,必须要用国外的话,也得要用。必须以病情为依据。这样,手术完了后,我开个药单子,每一个阶段该用什么药,大概都在单子上了,行不行?” 院长高兴得直拍巴掌:“哎呀,教授,你这是给我们送了一本教科书啊。不仅手术现场,我们的医生在学习,后期病程的用药,你都把资料留下来了,谢谢谢谢,咱们呼吸科有福气了。” 燕子对教授充满着感谢,只是在此时无法表达出来。他亲口要求院长优惠,院长是不可能不答应的。这种效果,比自己跪下来求院长,还要好。 教授与医生们,先看了看爷爷的具体情况,说了些鼓信心的安慰的话来。然后,一行人,就到医生办公室探讨病情。燕子作为唯一的家属代表,都无法进门,只站在门口旁听。 什么叫权威?什么叫高手?那些平时在医院很牛的医生院长们,此时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挤满了医生办公室,听教授来说明病情。 面对病例,教授的态度是严肃的。他盯着CT片子,没看任何人,只是问到:“这个结论,写得不严谨啊,对不对?如果你不确定,你就在前面加上怀疑两个字。” 那边角落一个医生,估计是检验科的,忙站起来,点头表示教授说得对。 “化验单子出来了,你们搞了这么多化验,其实是没必要的。有炎症,查血相指标就行了。利用排除法,拖延了病人时间,浪费了钱,也对诊断没帮助,是不是?” 教授所说的排除法,就是如今医院常用的办法。比如,一个病人的病情,其实有经验的医生只需要通过几个指标就可以确定了。但是,许多医生,会叫你把所有相关的检查项都查完。有一种说法是,多开一项检查,科室会多得一些收入。 但我们要相信,大部分医生,尤其是公立医院的医生,并没有这么恶劣。之所以这样做,是与近些年的医患矛盾有关。 有的病人治疗不顺利甚至出现抢救过来的情况,这在医院是正常的。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命运,总是死在医院的。人终有一死,不管再高明的医生,也没办法。这就是俗话说的:医生医病不医命。 但是,有的家属,对此就会大闹医院,说医院只为判断失误造成的,或者是用药失误造成的。这些不仅影响医院声誉,干扰医院秩序,更要医院赔一大笔钱。 冲着钱来的医闹,有时还有专业班子,带点黑社会性质。前段时间,中医院一个病人去世了,家属本来也知道,这是个老毛病,已经到晚期了,治好的可能性极小,本想就让人入土为安吧。 谁知道,医院周围就有专门搞医闹的人混子,找到这个家属,要他必须闹一闹才有钱。但家属拉不下这个面子,毕竟,与医生长期接触,关系不算太差。 但混子的话却让家属动心了。“医生哪里就做得到万无一失?万一他有些检查有些用药不到位,那不是可以告医生,告医院,说他们是医疗事故?你不懂,我懂。你不想闹,我们帮你闹。闹出来的钱,咱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就这样,遗体停在医院两天,各种闹腾。最后,医院为了大局,息事宁人,赔了几十万,才算消停。 但这事,已经被后来的公安机关介入了。这是一个专业的医闹团伙,已经害了好几家医院了。 把所有相关检查全部过一遍,把所有结果全部排除一遍。在病历记录上细而又细,在用药方面,全而又全。病情检查,是为了应付有可能的扯皮,所以开得多。这叫排除法,是医生与医院自保的办法。 如果扯在法庭上,有人指出漏洞,不仅会输官司,有可能,医生了职业资格,都会受到影响。 手术在下午进行,中午的时候,燕子想请教授在外面吃个饭,但教授拒绝了。“走不开,院长早就准备好了,下午要工作,又不能喝酒,所以,吃饭这事,你就莫操心了。” 爷爷虽然不想在这里花钱治疗,但这位教授来的时候的派头,确实让人震撼。燕子为了调节爷爷紧张的气氛,笑着说到:“爷爷,你个人的病已经是小事了。你病了,请人家教授过来,等于是帮容城医生提高技术水平来的,你对医院还有贡献呢。” “有贡献?那叫他钱少收点?” “是的啊,人家答应了的啊?是要优惠,要少收,你放心吧。” 听说会少收钱,爷爷明显感到宽心了。他一整晚没睡好,现在,终于安稳地睡着了。 其实在农村老家时,他就听燕子的父母在外面说悄悄话了。一个说卖一头猪的事,一个说卖一点鱼的事。爷爷知道,腊月还没来,这些都卖不出价钱。为了自己的病,把全家的生计都拖累了,这叫人怎么睡得着? 当然,睡不着还有身体的原因,呼吸困难。 本来,前两天送到容城医院时,医生为了让他好好睡觉,也给他打了相应的针。但是,护士进来找儿子媳妇时,要求把前期费用交一下,他多了句嘴问了护士一下,护士说交了五万,把他吓住了,就再也睡不着了。他一直闹着回家,是可惜这五万块钱。全家人挣一年,也存不下这么多啊。 其实,那都是燕子寄回来的。燕子父母临时便宜地卖了些鱼和一头猪,总共才凑了五六千元钱,再加上平时的积累,也只不过总共七八千元钱而已,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人老了,要经历过几个痛苦的心理历程。第一个历程,就是自己能力下降了,挑不动水,担不了担。这是第一步,明确告诉你,衰老已经来了,你再不是原来那个生龙活虎的人。 第二步,就是自己开始有老毛病了。所谓老毛病,就是过去有的,但不重,此时加重了,但又无法简单地通过休息与吃药,得到缓解。病是老年人的伴侣,甩不脱它,就得接受,在它的折磨下,艰难求生。 第三步,就是自己最害怕的,成为后人的拖累。自己已经没用了,成了个吃闲饭的人。忠厚的庄稼汉,一生靠自己的劳力与汗水生活,支撑养活着一个家庭。虽然日子艰辛,但有成就感,有骄傲,有自信。 自从老了后,自己不仅无法给后人做贡献,反而也了他们的拖累,这有一种难以忍受的自卑与压抑,是最不愿意面对的。 而燕子安慰说,他的病甚至对这个医院都有贡献,稍微得到了心理上的放松,所以,睡得很香。 他需要睡眠,因为大手术之前,保持元气,是最重要的。 这些年的病,差不多把他的元气耗干了,剩下皮包骨头的样子。看着安静睡觉的爷爷,那粗糙的皮肤、暴起的青筋,燕子总想哭。这个养育了一家后代的人,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近些年,哪怕睡一个好觉,都是奢侈的。 有肺病的人,最怕过冬天,因为冬天的寒冷,刺激气管,让呼吸变得更为困难。不是在火堆旁,就是在床上,连出来散步,都连呼带喘,生不如死。 燕子此时,也爬在爷爷的病床边睡着了。母亲上街给她买的一碗热干面,她都只吃了一半。 手术快要来了,科主任亲自拿着一张单子,让燕子签字。这个单子是医院那种手术前的固定格式的单子,写满了大量的免责条款与注意事项,其实,这是医院为规避法律纠纷而设计的。把后果说得很重,是给自己留下余地。 人体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说对一个病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科学上的精确,只是一个概率问题。如果有人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完成一件事,你反倒要怀疑,这是不是在忽悠。 “你不细看一下?”科主任看到燕子直接拿笔就签字。 “用不着了,我相信你们。况且,我看了有什么意义呢?我又不懂医,我只是来赌。” 科主任此时,对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有些刮目相看了。她用了“赌”这个词,太准确了。其实,这么大年纪了,病得这么久这么重,治不治得好,别说医生是抱着试的态度,就她本人,也是做好了最坏准备的。 许多孝心后人,明知老人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想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你可以说他们不理智,但是,人类的基本感情在这里,你就能够做得到永远清醒吗? 花这么多钱,对于城里一般家庭,都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更何况,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拿全家最大的力量,把老人送到医院来赌,为什么?因为那是命,那是至亲人的命! 愿赌服输,敢作敢为,把事情想得透,这小姑娘不简单呢。怪不得,她能够说服教授,亲自到容城来诊病。 几个护士推着床过来。要把爷爷从病床转移到手术床上。燕子与父亲想帮忙,护士却阻止了。“你们莫乱动,把管子搞掉了。况且,他太轻了,我一只手都行。” 一个中年女护士,一只手都可以搬动爷爷。这个山村的曾经的男子汉,到了今天这个样子,不得不让人动容。 一起扶着车子,推到手术室门口时,教授特意在门口等他们。他看了看燕子一家人,点了点头,意思是请他们镇静。然后,他俯下身对老爷子,用家乡土话问到:“你把命教给我,我是你老乡,你放心吧?” 爷爷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他此时是在想什么,反正,当他推进去后,燕子一家人,就只好在外面干等。 “交给教授就放心了,我看,他确实是厉害的人。况且,老乡,人家这么厉害了,还认老乡,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妈妈反复说这段话,好像有什么依据似的。 但燕子却知道得更多。哪怕教授再厉害,爷爷也是病入膏肓的人,身体基础太差了,动这样大的手术,风险自然非常高。 况且,决定手术成败的因素很复杂。除了主刀医生以外,麻醉也是一个生死关口。爷爷长期使用过激素类药,在面对麻醉时,是否能够闯过来,还是个问题。 有人说,世上有三大慢:钓鱼、坐船和等人。这是指人的心理状态。说等人,在这三慢中是最慢的。其实不准确,因为在车站等人,虽然慢。但哪里比得上,在手术室外面等人呢? 人是否能够再见一面,都没把握。燕子后悔,刚才没跟爷爷多说一句话,也许,爷爷起不来,就再也没机会听到燕子的声音了。 燕子回忆起爷爷夸自己的那句老话:“我燕子,说话的声音,最好听!” 泪水不自觉地下来,已经顾不得脸上的淡妆,留下了泪痕。 大概过了三个多小时,里面的门突然开了,外面等待的三个人,像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望着那个医生的眼睛。 “放心,教授做得非常成功。现在还处于麻醉的苏醒阶段,估计再过半小时,就出来了。” “医生,你说的成功,是什么意思?” “过一会,教授自己出来会对你们交代。毕竟是高手,他做的手术,就是我们的教科书啊,真是想不到,这样危险的基础,这样复杂的病情,都被他拿下了,老师就是老师。” 医生感叹完,随后说到:“你们耐心等一下,教授换完衣服,就出来了。” 过了一会,教授出现在门口,对三位家属说到:“第一关,他算是闯过来了。后面的第二关第三关,我要给你们交代一下。” 大家都在感谢教授的帮助,教授却阻止了他们的话。解释了什么是第二关第三关。第二关是控制感染,这必须在医院住着。因为年纪大了,自身免疫系统脆弱,手术后容易产生感染,如果不及时控制,那麻烦就大了。 燕子知道,所谓麻烦大了,其实就是生命危险。 第三关,是护理康复关。护理最为重要,比如出来后,饮食该怎么样,平时用药该怎么样,家里的吸氧机不能停,至少,在开春前,不能不百般小心。诸如此类的,交代了很多。他说完,还让燕子的母亲给他重复一遍,怕她没听清楚。 这种对病人完全负责的精神,甚至超过了病人的亲属。 燕子除了表达感谢以外,还想请教授晚上吃饭。教授拒绝了:“我还要回武汉,毕竟,明天我又要上班的。关于费用问题,我已经给医院打招呼了,他们肯定有减免。但是,七八万块钱的花费,是要准备的。” 教授说到这里时,院领导一帮子人拥簇过来,教授就随着他们离开了。 当爷爷从里面推出来时,床上挂着输液瓶,满身插着各种管子,先在ICU病房观察两天。当时,燕子摸了摸爷爷的手,冰凉。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危险的钱 爷爷的病情况有了明显好转,在ICU的收费,也不算太贵,一天也只有三四千元左右,估计是教授的话起了作用,医院给予了照顾。 但是,迫在眉睫的是,爷爷至少要住院十来天,那每天两千元的钱,从哪里来呢?燕子带来的五万元,已经花光,父母卖猪卖鱼的几千元钱,所剩无几。 燕子当然会以自信的态度对父母说:“没事,我找单位预支,大不了,把明年的工资预支一次,估计就差不多了。” 他父母还真以为女儿在武汉的幼儿园上班,也就轻松起来。苏醒的爷爷,已经可以说话了。他看燕子的眼神也充满了疑惑。他不相信,自己多年呼吸困难的毛病,居然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人的生命只在一呼一吸之间,不能呼吸,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呢?没有经历过那种绝望的人,就体会不到呼吸轻松的巨大快乐。 我们平时没有注意的基本生活条件,其实是最为珍贵的。那就像空气,就像湖北无处不在的淡水,平时不值钱,但你少了它们时,你就知道,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人的身体也是这样,年轻时,不知道疾病是什么,以为身体的刺激,甚至疼痛感,才会产生多巴胺,才会让人快乐。其实,当你真病了后,平常庸俗的生活,是多么幸福。就像一个失去自由的人,在铁窗里,望着窗外自由地捡垃圾的人,都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哪怕铁窗内的人,以前是巨富大官。 当父母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燕子身上时,燕子才明白,此时的自己退无可退。 “我不能倒下,我必须顶住。因为我倒下了,没人帮我撑。我自己,还要撑住他们。” 想到这里,燕子内心像有一把针,扎得自己生疼。 借口出去买点东西,燕子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此时,那熟悉的容城街道,居然那么陌生。 有谁可以求助呢?上一次是洪苕货,但这一次,绝对不能找他。为了上一次的借钱,几乎要搭进去自己的一生。 路边站着一个发名片的,是个中年妇女,低声对从医院出来的人说着什么。燕子路过她身边时,听到她的话:“贷款,无抵押贷款,马上放款,简单方便。” 无抵押贷款?燕子停下了脚步。如果她此时稍微清醒些,就应该明白,这种贷款是什么性质。但是,此时正差钱,她没有选择。有时候,人的困境是被生活逼出来的,没有选择的路,最终要露出它的獠牙。 “真的马上放款?”燕子问到。 “肯定马上放,我们做这生意好长时间了,还骗你?” “真的无抵押?” “银行倒是要抵押,你贷得出来吗?” 很可笑的逻辑。银行不仅要抵押,但一分钱你都带不出来。那是给有钱人锦上添花的行当,真急用钱的人,没办法求助于它们。 “利息高不高?” “按国家标准,我们的合同都是正规的。” 一听说按国家标准,燕子心动了。“那怎么办呢?” “你跟我来吧。你如果要得少,现在就可以拿到钱。你要多少?” “三万。” “那跟我走吧。”看到燕子还在迟疑,妇女有些不耐烦了。“大白天的,你一个容城人,我还敢把你怎么样吗?” 对了,燕子此时说的是正宗的容城口音。 到了一个距离医院不远的地方,一个茶楼侧边的小卖部里,进了里间,里面有一个青年男子,这个人看到燕子,明显愣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燕子也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方拿出一个格式合同,让燕子看仔细了。当燕子看到,年利率达到28%时,明显吃了一惊。她明白,这就是高利贷。 “不是说按国家标准么?” “国家标准,对,说民间借贷,不超过银行利率的4倍,都受到国家保护。按现在的利率讲,银行消费贷款利息接近7%,那我们年息不超过28%,就算符合国家规定了。但这里有个前提,那就是,你得像银行一样,拿出抵押物。比如房产证或者其它证。你有其它证吗?比较难得的那种?你是本地人,估计有人住医院,我们可以考虑。” “幼师资格证算不算?” “嗯,也算。反正有比没有好。这东西,银行不算,因为它算不了钱。但我们可以认,算是对你的优惠,但得马上拿出来。” 这在哪里拿呢?燕子记得,那东西,在武汉的出租屋内。出发前收拾东西,怎么也不会想到,带上它。 “没办法,我明天给你怎么样?在武汉。” “那你只有明天来拿钱。我先给你说在这里,就是你拿来了,我们公司老板认不认这个证,还两说。” 这当然是托辞,他本人就是老板。所谓公司,就是他雇佣了几个发传单的,还有道上兄弟催款时,临时拉起的骚扰队伍。 “既然你拿不出证来,我也不能保证,你那个证就能够起作用。这样,我们签还是签28%,但款打给你过后,你得先把那12%退给我。也就是说,你要三万,我给你三万,但你先得退我三千六。然后,每月给我的利息,按年率28%算,没问题吧?” 自己辛苦考的唯一的国家证明,居然如此不值钱,燕子只觉得一阵悲凉。但医院催着要钱刻不容缓,燕子盘算了一下,跺了跺脚,算了!签!三万元,一年内的利息是一万二,大不了自己每个月节约出一千元钱给他吧。 将身份证银行卡复印了,拿给对方,签了协议一式两份,对方就在身边的电脑上,给她把钱打了过来。手机收到信息,证明已经到账。把三千六再转给老板另外一个账户上,剩下的二万六千四,大致上,可以暂时填平那医疗费了。 燕子拿到钱后,回到医院,将钱打入爷爷账户上,作为预交款,然后再上楼。 看到爷爷及父母,居然还有对话,燕子觉得,自己冒的风险是值得的。 “爷爷,钱已经打到医院了,安心治疗,没事。这事我来搞定。单位同意预支我一部分工资了,你放心吧。” 看到父母欣慰的眼光,燕子不敢直视。父母肯定以为,这个女儿太有出息了,他们想象不到的事,女儿都办到了。比如那教授的事,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一个普通农民的手术,因为教授的到来,居然让全医院的领导都亲自来了。 还有,困扰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钱。这个问题,在女儿面前,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前两年自己手受了伤,也是女儿想办法筹到钱的,燕子父母,现在觉得该为自己女儿感到骄傲了。 其实,那个放高利贷的人,是与苕货有过交往的人。苕货以前在容钢混的时候,两人有过交往。当时,燕子与苕货假装恋爱,让燕子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有印象。 苕货目前在附近开了个茶馆,下面是打麻将的普通牌铺,上面,偶尔有人聚赌,都是江湖上的人,苕货这码钱,收得安全。 当然,也有个别人赌得没办法,找他借高利贷的。这是他的生意,当然要做。做这一行,必须有几个道上的兄弟,不然债催不回来,本金都损失了。 刚才的合同之所以这样签,其实有这家伙很具体的考量的。他干这一行,也是跟原来容钢老大学的。但对法律之方面的咨询,他干得更过细。江湖也在进化,混子开始学文化了。 不怕流氓来黑的,就怕流氓懂法律。 这个民间借贷合同,表面上是合法的。在法庭上,他站得住脚。而剩下多出来的12%,却在一切手续中看不出痕迹。因为,转入的账户,不在他的名下。只是他用别人的名义开的一个账户。 有一件事可以肯定,这个叫于燕的,肯定不是苕货的女朋友了。因为苕货开的店子就在附近。苕货发了财,居然也当起小老板来了,这个事,道上的兄弟早就传开了。 过去的老大已经过去,未来的老大,年轻人的江湖中,正丰酝酿,而苕货,目前,好像冲劲很足。根据自己最近几次跟苕货的接触,发现他比以前聪明了许多。说话做事不仅克制,而且真假难辨。再也没有,过去那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愣头青的样子了。 据说他是在武汉做煤炭生意赚了点钱,但具体的,恐怕没那么简单。一个人的性格,不会那么轻易改变。 这位放高利贷的年轻人,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性格。阴冷沉稳。他个子单薄,一开始出道,就是搞文戏不是搞武戏的,这种人,在江湖上,生存能力更强大。但做起事来,不留痕迹地做绝,也是他的特点。 医院的大事已定,看到爷爷明显好转,她顾不得那多,身上背着债,必须马上挣钱。因为4号那一万,要尽力在这一个月内挣回来。 这一个月是歌舞厅挣钱的黄金季节,各种公司的活动,老板们的联络,都在这里进行。土豪出手也大方。只要自己拉得下脸,陪得起笑,还是有希望的。 她借口自己幼儿园上班很忙,所以就要离开。家里人都理解,她等不到爷爷出院了,她是唯一能够挣钱的人。母亲把她送出门时,悄悄给她包里塞了五百块钱,这是母亲犹豫了好半天,才挤出来的。那是她卖掉自己那一批鸡子得到的。因为要陪老人住院,鸡子没人喂,就提前便宜处理掉了。 当燕子在车站买票,打开包时,发现了那五百块钱,眼泪差点又掉下来了。最穷的母亲,居然知道,女儿身上,已经所剩无几了。 亲娘就是这样,她也许能力有限,但为了子女,她会使出最后的力气。 到了武汉,燕子开始了拼命挣钱的过程。那真是不要脸不要命,其中的委屈与辛酸,只有自己知道。4号一直劝她,不要关键,一万块钱,明年还也可以。但4号越是这样,燕子越觉得,自己要努力。因为,她过年回去,要面对父母和弟弟的。 晚上上班,4号只需要六点钟过去就行。而燕子,还要在前期参加舞台跳舞,所以得提前去。今天她去得早,根本不敢迟到。虽然四点钟集合,但她三点钟就出门了。 路过一个街口,突然听到声音:“哎,那不是于燕吗?” 于燕仔细一看,一个穿着皮裤的姑娘,望着她笑。好熟悉,就是叫不出名字来。 “你真把我忘了?职高时,咱们玩得那好,你真忘了?” 想起来了,是许玫。职高的同班同学。两位同学在武汉见面扯了些闲话。许玫问到:“我听人说,你跟洪苕货谈过的?” “没有,根本没有,那是误会,你莫听人乱说。” “当然我不信。咱们燕子是什么样的人?那苕里苕气的家伙,怎么配得上你?怎样,在哪里发财呢?” “发什么财,穷得要死。”燕子不想说出自己的职业,迅速把话题转移到对方身上。“看你这样子,是发财的,皮裤都穿起了嘛。” “莫笑我了,要说我也没你聪明,也没你长得好看,况且,你还能歌善舞的,我都比不上你。你都没发财,我找哪里发财去?” 两人找了个小蛋糕店,本来燕子要请客,但许玫坚持由她来请。按她的说法,一个发财的机会就来了,她就是要加入那个公司,到武汉来的。 “我报了个班,公司在武汉招工,是搞商贸的,很有前景。你晓得,工在容城的超市工作,连自己都养不活,不趁年轻挣点钱,哪里还有机会呢?” 一听说能够挣钱,燕子的心思动了。 对方看出了燕子这一点,也说到:“你如果想加入,肯定能行。你比我优秀,人家肯定欢迎。” “那是个什么项目呢?” “你听没听说过直销?” 当时,燕子脑袋里冒出一个概念来:怕不是传销吧? 对方却赶紧说到:“肯定不是传销,我已经问过了。人家的所有手续都是合法的。主要是因为产品采取了直销的方式,这种直销,不仅国外流行。就是在国内,你到大商场问一问就知道,许多高档的化妆品,都是从直销渠道来的。主要原因是,利润率很高,很符合新产品的市场推广,所以,就采取这种形式。” 她虽然背了许多宣传内容,但她自己也不是很理解。燕子觉得,她虽然说得没多少逻辑,但挣钱的迫切性,想让她去试试。 “那收入会有多少呢?” “反正,听他们说,一个月两三万,这只是前期的。如果后来业绩好,年入百万也是有可能的。我都见到过一个年入百万的人,他来跟我们讲体会,他跟我们大差不多,人家才干两年。” 燕子有些不信,毕竟,这钱也来得太快了吧。 “你就是进去后,只挣那两三万,也比你在外面打工强啊?更何况,那里面有钱人多,你多认识几个有钱人,跟他们一起工作,哪怕不是找对象,就是开眼界学经验,也有收获啊,是不是?” 想起自己工作的对象,都是以老男人为主体的,内心中的厌恶,让她想逃离。更何况,在同龄人的比较中,自己不算差的,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刚好这时,许玫接了个电话,她跟那边说了一下。听出来,是她所谓公司领导。 “现在他就在附近,要不要见一面?” 燕子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就答应下来。她还是先给公司请了个假,然后给4号打了个电话,表示自己在外面碰到同学了,是原来职高的同学,叫许玫的。有事,就不去上班了。4号问有什么事,燕子说到:“不没定呢,先看看。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这个电话,是4号接到的,关于燕子最后的消息。 燕子已经有几天没有回来了,4号终于急了。她打了无数遍燕子的电话,都打不通。难道,这个人消失了? 燕子不是那种为了一万块钱的债就突然消失的人,这一点,4号充满了信心。 但是,此时,怎么样联系到她呢?如果联系不到她,该如何找到她的亲人呢?4号意识到,与燕子交往这么久,除了知道她是容城人以外,根本不知道,她父母的电话及住址。 而燕子所说的许玫,是容城职高的同学,应该找到容城同学之类的,才可以打听得到。 于是,第一印象,就是冬子。冬子已经走了,电话也打不通。但是,冬子并没有消失,有可能,在过去,他武汉的朋友中,还有他的电话或者联系方式。 于是,4号想到了小简。他们一起唱歌过生日的印象,又浮现出来。可以这样说,要通知冬子,估计小简有办法。 还有一个可能,燕子被绑架或者被犯罪分子控制了,那就得报警。 在犹豫中,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燕子,速给我账号打两万块钱,生意上要用。要快一点。” 这个号码,让4号认为,最大可能,是燕子进入了传销集团。近几年传销的事,已经传遍社会了,手法与过程,4号也听说过。但要解救,恐怕得最有能力的人出面。因为,此时4号也没有两万元钱。 怎么办?找小简试试吧。 4号马上坐公交,到了小简所在的商场。结果,商场内,小简的摊位上,坐着的是李雯。正在犹豫说还是不说,但事情的急迫性,让她终于憋不住了。 “请问,小简,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找小简,李雯本能地反问到:“你找他什么事?” “急事,跟他打个电话也可以。” “没事,跟我说也可以。”李雯可不想,一个姑娘瞒着她,与小简有什么秘密。 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了。“他有个朋友,叫冬哥的,你知道不知道?” 一听到冬哥的称呼,李雯简直要跳了起来。“你找冬哥?有啥事?” 自己曾经与冬哥有段感情刚萌芽,就断了。但内心中,冬哥却始终给她带过温暖,一生都不会忘记。难道,冬哥与眼前这位俗艳的姑娘,有关系?所以,戒备的心态,更重了。 “你就说,你认识不认识冬哥吧。” “不仅认识,而且还是好朋友。关于冬哥的事,找小简找我,都是一样的。” 此时,4号终于放下心来。 “你们有没有办法,马上联系到冬哥,我想跟他通话。” “你还没说你有什么事呢,我怎么随便联系?” “急事急事,冬哥原来的同学,你可能知道,一个叫于燕的,在青山,他们见过面,好像出事了。” “啊?”李雯大吃一惊。在很长时间内,因为于燕的事情,自己与冬哥的感情总无法进步。她在内心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有些恨这个于燕的。 但是,后来自己想通了。冬哥配得上拥有自己想要的人,冬哥如此迷恋对方,肯定有自己的原因。当时,冬哥在歌厅里,为了燕子,与人搏斗的场景,历历在目。当时的冬哥,就是英雄。为爱情而拼搏的英雄,就值得尊敬的。 自从与小简合伙以来,李雯就开始适应了新的生活,而且经常找到某种幸福感。只是,她在内心中,还是希望,冬哥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 必须帮助这个燕子,就算还冬哥一个人情。当年,自己父亲去世,在最困难的时候,冬哥帮过自己,此时,不能就这样不讲情义。要知道,李雯的性格是个女汉子,情义二字,在她心目中,很重。 她听完4号的话说,马上拿起电话:“简哥,马上回来。不管你在做什么,做没做完,跟我马上回来,最快的速度。” 那边仿佛还在问什么,李雯已经不耐烦了。对电话吼到:“冬哥的事,你管不管?” 说完啪地挂断了电话,对4号说到:“你等一会。简哥估计十几分钟就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小冯介入 当小简回来的时候,李雯已经从4号那里了解了基本情况。小简顾不得擦掉头上的汗,在灯光下,头发里冒出的蒸汽,装饰了他心急如焚的状态。 “冬哥有啥事,快说。”他都没有与4号礼貌一下,就直问起来。 “你莫逼人家,人家是来帮忙的。我给你说,你先看这条短信,再听我讲。”李雯果然霸道,小简此时马上就听话了。 当小简听完叙述,求证于4号时,4号也点点头,焦急的眼神仿佛告诉了答案。小简知道,这个燕子,在冬子心目中的地位。他毕竟有逻辑思维的工科生,他想了想。 “钱好办,我打过去就行了,但是,人在哪里,需要确定。” 李雯白了小简一眼:“你苕不苕?这电话都不是于燕的号码,你把钱打给了谁?是传销还是绑架?是燕子本人有什么状况,你怎么知道?” “那,要不报警?” “性质没定,怎么报警?况且,这事如果不让冬哥知道,你怎么做决定?” 是个这道理。小简承认,自己刚才有些慌张了。但另一方面,李雯有自己的考虑。毕竟,这是冬哥的私事。况且,她本能地,对面前这个4号,不太信任。毕竟欢场出来的人,怎么可以随便相信呢?其实,就是对于燕,李雯也没多少好感。她始终觉得,这个女生再漂亮,凭她的职业,也配不上冬哥。 冬子接到小简的电话时,刚与冯警官分手。冯警官从外地查案回来,又给冬子带了点特产。冬子还夸他:“上次你从上海带的咖啡,我们两们老总,喝了都说好,你还真是行家。” “啥行家嘛,我也不太懂,也是听别人的,捡贵的买了。” “也是应该的,你跟小夏,我算是介绍人吧?按湖北的说法,你得给我买双鞋子。” “这是什么讲究?” “媒人是个老拐杖,过河扔在干堤上。我为了你们的事,脚都跑大了,鞋都跑烂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 冬子刚把冯警官送走,就接到小简的电话。 “冬哥,冬哥,燕子,4号,你晓得吧?”小简的声音有些急促。冬子听到燕子的名字,心一下就跳了起来。 “你找到她了?” 冬子这一问,小简明白,他一天也没断过对燕子的思念。 “让4号跟你说。”小简把电话递给了4号。冬子一喜,觉得有燕子的消息,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结果,听到4号这样一说,冬子的心马上沉了下来。 此时,他已经不是原来在武汉那个随意冲动的冬子了,也不是那个卖烧烤随时准备打架的冬子。经历过许多事情,见识过许多场面许多优秀人士的冬子,知道越是紧急的事情,越需要镇定。 “我来处理,你放心。如果燕子欠了你什么钱,你把账号发我,我马上打过去。如果燕子跟你有短信和电话联系,第一时间通知我,你费心了,谢谢你。” 在自身利益最紧急的时候,不忘记对相关的人说谢谢,没有很好的修炼,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让小简听电话:“冬哥,你跟李雯,既然4号找到你们了,你就保持着跟她的联系。万一,有一天燕子也找到你们,你先把人稳住,帮帮我,好不好?” 请求最好的朋友帮助自己,冬子的心,明显没有一刻离开过燕子。冬子很少请人帮忙的,小简知道他的性格,他最不愿意给朋友添麻烦。 “你说的啥话,需要钱,需要人,需要跑路,我就是把店子关了,也要上。冬哥你记住,在武汉,我跟李雯,永远是你的兄弟。钱是你的,人也是你的。” 李雯就在身边,听到小简说出这话来,感受到巨大的热量。平时小简有点闷,做事慢条丝理的,但此刻,他就像一个真正的男人,很是伟岸。 冬哥倒用不着跟他们客气,他知道,小简与李雯,自己最好的武汉朋友,会为自己的事,付出全力。 但此时,冬哥自己也没了主张,完全被感情的急迫与事情的复杂搞麻烦了。他明白,此时自己的头脑已经不清醒了。望着桌子上,冯警官刚送来的东西,突然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拨通了冯警官的电话。 “没走几分钟,就想我了?”冯警官还在电话那头调侃。 “快回来,快回来,有急事,想让你帮忙。” 冬子的语速太快,而且口音中,居然不像他平时还算标准的普通话,有湖北口音都带出来了。冯警官明白,冬哥遇到麻烦了。 他快到自家小区门了,结果折返身来,向冬子的公司,一路狂奔。 当他到冬子公司,看到冬子平安无事地围着桌子转,看起来只是焦急,人生安全没影响时,舒了一口气。“啥事,有人要打架?” 看到冯警官还有调侃的心,冬子更急了。“比打架还急,请你帮帮忙。” “什么事,帮哪个?”冯警官知道,冬子一般不会开口求助的。只要开口,肯定是大事。 “我女朋友的事,她可能被绑架了。” 一听到冬子有女朋友,冯警官证实了自己内心的猜想。前一段时间,小夏对冬子的眼光,那漂亮的姑娘,冬子居然不为所动,肯定冬子已经心有所属。此时听到冬子亲口说到“女朋友”这个词,冯警官知道,冬子是用情很深的人。 冯警官看了冬子手机上,有4号转发过来的那条短信,也听了冬子简要介绍的情况。冯警官先安慰到:“冬哥,放心,这不是绑架。” “为什么?你凭一条短信,就可以确认?” “没有百分之百,但至少也有九成把握。你想想,一个绑架犯,冒着把牢底坐穿的危险,就为了两万块钱?” 冬子听到这里,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下,既然不是绑架,那生命安全,可能有些保障了。 “既然不是绑架,那就不必报案了。”冬子自言自语到,仿佛在安慰自己。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那钱,打还是不打呢?” “我觉得,还是打过去好。人家要两万,你可以先让4号打一万,说另一万,正在筹集,估计两天内到账。为什么,这要给咱们以缓冲的时间,对不对?” 每临大事有静气,此时,冯警官首要的任务,是把冬子的情绪稳定下来,免得他做出冲动决策。然后,自己再慢慢帮忙分析,以期找到突破口。 “那我就转钱了?”冬子看了看冯警官,没等冯警官回答,冬子就拨通了4号的电话,把这个意思给她说了。然后,给4号转了3万元钱。其中两万,是要给那个不明账号的。1万,是代燕子还给4号的。因为,冬子在电话里问过,燕子最近的情况。知道,她为了爷爷的病,找4号借过钱。 把这一切办完后,冯警官的分析也有了初步的眉目了。 “从目前形势看,燕子有麻烦,但不至于有危险。” “你凭什么?”冬子最想确认的是燕子的安全,至于钱的事,这倒是小事。冯警官这种结论,如果不能说服自己,自己肯定还是会焦虑的。 “我前面给你说了,只有两万块,估计是小麻烦。当然不会是绑架。这样的重罪,哪怕只要一万元,都要判十年以上。收益与成本不成比例,这是不会的。那么,两万块,会是什么样的麻烦呢?比如车子与人擦碰了?” “她没有车,当然,也有可能,碰伤了别人的豪车。” “或者说,是扶倒地的老人,被人讹了?或者是,赌博输了?或者是,在外面生病,到医院了?” 这些虽然是小事,但都是急于用钱摆平的。冬子正要点头,却听到冯警官转换了语气:“都不可能!” “依据呢?” “前面的一切可能性,都忽视了一个问题。如果她遇到这些麻烦,都只可能用自己的手机号,给朋友发短信。” “那万一,她的手机丢了,或者坏了,没电了,不也这样吗?” “她是一个成年人,在社会上有几年了,这点常识应该有。她如果手机坏了,借用别人的手机,她会亲口打电话,给朋友说。仅凭一个短信,不打电话,是怎么回事?” 冬子反问到:“如果她生了急病到了医院,不能说话了,是不是有这种可能?” “不可能。医院急救室的处理办法,我是知道的。一般,医生会用病人的手机,找电话号码里的最频繁的联系人或者最近的联系人,打电话过去,说明情况。更何况,既然她不能说话了,医生怎么知道她叫燕子?怎么问出来,她跟4号关系好?怎么用做生意的名义?” “对了对了,4号告诉我,燕子最后一次电话来,说是她遇到了容城职高的同学,叫许玫的,好像有什么事要做,现在还没定,也没解释清楚。” “所以嘛,我分析,这事,可能与所谓的生意有关。也有很大可能,与许玫有关。” “那,我该怎么办?” “打钱之前,是不是要跟燕子通个电话呢?这样,你把4号的电话拨通,我来问。” 专业人干专业事,一个刑侦人员,对付这事,肯定比自己厉害。冬子拨通了4号的电话:“我有个朋友,想找你了解些事情。” 冯警官倒不客气,抓起电话就问:“那先头的一万,还没打吧?” “我正往银行走,还没来得及。” “好,你打钱之前,跟那个电话回拨过去,要求找燕子说话,你看对方是什么反应,再告诉我。” 4号答应了。冯警官强调:“别人问,你只是按正常回答就行,不要慌。只是想问燕子在做什么生意,如果生意好,你是否能够加入。然后,把这些话,告诉给我。还有一点,如果是燕子亲自接电话,你就多问些情况。但是,最好不要说冬子的事情。” 冬子听到这里,觉得冯警官非常专业。当冯警官挂断了电话,就看见冬子望着自己,眼巴巴的样子。 “莫慌,既然是生意的事,钱的事,不是人的事,就行。当然,燕子的行动有可能是受到约束的,也就是说,并不太自由。不管是别人强迫还是她自愿,反正,她是不太自由的。” “那你为什么告诉4号,不要把我的名字说出来?” “哎,我好歹也是来跟你帮忙的,你都不倒一杯水给我?” “对了,我想起来了,刚才你来,你喝的水杯,我还没洗呢,算是免费续杯,咖啡不加糖吧?”冬子居然把冯警官第一次来的杯子,倒了点咖啡,又从厨房端了出来。 “好吧,我告诉你我的猜测。这种情况,据我判断,很有可能是传销。你想,做生意这词,很有可能是传销集团的说法。还有一个,如果报了你名字,万一,燕子是自愿进入传销集团的呢?今后如果不跟4号或者你再联系了呢?如果她继续回避你,你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了。所以,我叫4号问她是什么生意,并表示,自己能否参加,这就是试探。现在,只剩下等待了,过一会,看回复。” 冯警官所说的,并不深奥,从可能性到联系性,来分析最大的概率。冬子如果静下心来,也可以做到。但这事不行,那可是燕子啊。 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4号的电话来了。 冬子想接,但被冯警官一把抓了过去。“好,你说。对对对,是她亲口说的?她不建议你去?她说等她先做一单,赚了钱,再拉你入伙?为什么?原来是这样。好吧,你先打一万过去吧。过两天,再跟她通个话,说那一万的事。” 当冯警官挂断电话,面对关一脸懵的冬子,不禁笑了。 “你女朋友,就是燕子。家里条件是不是很差?” “对啊,你问这干什么?电话里说的什么,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 “好吧,先上结论。燕子,大概率是,上了传销或者其它诈骗团伙的当了。况且,她自己还以为这是发财的机会。那两万,是入门的门槛费。她还跟4号说,她过年就不回家了,要把连同先前借4号的总共3万挣回来,再回家。” “她在哪里,4号没问?” “这是下一步的事情,过两天,不是还有一万要打嘛。所以,怎么问,问到什么程度,我们有思考的时间和余地。” “这一万打了?” “当然,要稳定军心呗。” 冬子突然担心起来。传销这东西,如果介入深了,不仅钱被骗,更重要的是,有一定危险性。 两人探讨了今天传销的特点。冯警官接触的案例多,就介绍了起来。中国的传销分南北两派别。如果是南派传销,那主要靠话术,先收获你的心,让你觉得天上掉了馅饼,自觉地掏钱出来。而北派传销,就是靠人生自由的约束,以强制的洗脑及武力约束,让你硬掏钱。但是,这两派传销,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让你发展下线。 但这个发展下线,与刚才4号的汇报有出入。本来,如果燕子真相信这个发财机遇了,她会建议4号也加入。她甚至,会把4号发展为自己的下线。为什么,在4号提出请求时,她却拒绝了呢? 这里有两种可能,一是她自己还是不太相信。二是这个组织暂时没有给她发展下线的要求。因为,门槛费没有交,心还没真正收过来。 “交了门槛费,就能够收心了?” “这是一个心理学的常识,叫沉没成本效应。比如,男女恋爱分手了,最伤心的人是谁?是付出真心最多的那个人。比如成绩下降了,哪一科让你最伤心?是你付出最多精力学习的那一科。因为,你付出的成本最大,所以,你最舍不得。人们有挽救沉没成本的心理驱动,所以,让你付出成本,就是在收你的心。” “两万块钱,就让人收心?”冬子这话一问出来,就知道自己多嘴了。以燕子目前的经济状况,哪怕是两千元钱,她都要努力去挣。 “遇到老手了,这个如果是真的传销组织,那组织者肯定是个老手。对于明后天,是否真能够打听到地点,还是个疑问。” 这话让冬子的心冷了起来。他看着冯警官喝咖啡时的神情,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你为啥这样想?” “仅从门槛费的设置,我就知道,这是个老手。你知道,两万块,对于一般人来说,不是大数目。对于燕子这种经济状况的年轻人来说,是拿得出来又舍不得放弃的数目。而且,这数目,不需要太长的筹款时间。所以,变现洗钱还是跑路,都很从容。如果顺利,可以多发展下线。如果不顺利,卷钱跑路,很方便。” “那就麻烦了,该怎么找呢?” “不慌,这事,天天都有报案的,而查到的很少,为什么?因为,许多人被洗了脑,自己自愿上当,受害人都自愿了,公安怎么办?” “那一般,是如果解决的呢?没有成功的案例了吗?” “成功的案例比较多,但大多数是受害人自己报案的。那么公安就知道他的位置,也就好抓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亲人劝返,这个成功率也比较高,占三分之一吧。目前,这种方式,是最靠谱的。” 听到这里,冬子心里已经下决心了。自己早就把燕子当成亲人了,寻找燕子,不仅仅是为了解救她,而且是为了解救自己的未来,以及美好过去与未来的联系。 冬子迷恋燕子的根本原因,还不仅仅是爱情。过去在东山上的回忆,那一切的美好,是冬子过去生活的巅峰。父母去世,离家出走,一切美好离他如此之远,好像,过去快乐的冬子,从来没有存在过。 如果找到燕子,过去的美好就回来了。而且,未来的美好,可以开创。今天的冬子,被岁月劈成了两半。一个是幸福的过去那容城东山的时光。一个是,如今无家可归的现在。 冯警官还分析了,传销组织,所在的窝点,一般是城中村不太正规的私人出租屋,或者城郊外的临时招待所。还有,他们如果在培训时,会在一个地方扎堆。如果是正式工作,会到处流窜。 但这个组织很奇怪,好像对发展下线不太积极。那它是一种新型传销吗?自己在内部通报中,怎么没听说过?如果不是,那该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冯警官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 这很有可能是两种复合型骗局的结合。庞氏骗局的非法集资与传销发展下线的结合,哪一种好办就按哪一种,随时改变打法。 如果是前一种,洗脑没成功,或者下线发展不顺利,就卷钱走人。如果是后一种,他们的地点就相对固定。 到处流窜的人,就连公安立案侦察,抓到的可能性都比较小,更何况,这事性质没定。等人受骗人醒悟过来时,骗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要说,抓一个骗子,难度怎么那么大呢?那个何姐,那个所谓的匡仁,手法高明到了专业的水平,不是也被抓住了吗?这有个前提,案子足够大,动员着全国的公安力量,以系统的碾压,就可以成功地破案。但传销这种游击式的打法,案子够不上大案的水平,金额不足以影响社会面,这反而更为麻烦。更何况,前期时,根本没有报案的直接受害人。 目前,燕子所有提供的东西,都只是普通的借钱做生意,你根本无法立案。 混社会的人都知道,社会上的老大,其实是很好摆平的。他们,只不过图钱,只要钱的利益到位了,事情就到位了。而老大名声在外,抓他也有线索。 但最怕的是那种临时起意的小混混,突然因为一句话,黑夜里拿刀砍人,然后消失于黑暗之中。没有案底,没有动机,不讲条件的游击兵,最难找到。 历史上黑吃黑的事件经常发生。许多久经沙场的老将,死于临时起意的混混。 第一百七十章 冬子猜迷 人生就是一段迷题,冬子总觉得生活在跟他躲猫猫。自己的身世之迷尚未解开,燕子到哪里了,总没有答案。自己的未来,过去,都陷于今天的迷局之中。 过了两天,冯警官如约来到冬子的办公室,一起与4号通电话,这一万寄出去,就不好找线索了,是最后的机会。 这两天,冯警官只要一下班,就过来,与冬子联系各种方案与可能性。冯警官还在上班时间,查阅了大量的相关资料,对传销算是有所了解。 都等着这一天,教给4号的话术,已经复习了好几遍了。但直到最后关头,冬子与冯警官也没什么把握。 4号已经按话术打过电话了。但这个电话很奇怪。先是燕子接的:“你把钱打给我就行了,其它是商业机密,你莫问。反正我如果赚了钱,有你一份,行不行?” 当4号按照冯警官的剧本,继续问她,在什么地方,做什么项目时,这时,另一个女生接过电话说到:“我是她公司的领导,她刚来不太熟悉情况。你要问的东西,商业机密不可能现在告诉你。但是,你想加入的话,也得等于燕把这个商业周期做完了,资本收益率出来,再给你介绍,好不好?” 最后,听到这位领导,说了一句:“老师,到了,就这里停。”隐约听到那边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老师,还没到沙”话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这一系列操作,显然出于冯警官与冬子的意料之外。因为那不是燕子的电话,燕子借口她电话已经关机了,所以用公司经理的电话打的。但是声音,的确是燕子的声音。 从语速与情绪上判断,燕子的声音还算正常反应。这一段电话通话,是4号按冯警官的要求,录了音的。冯警官拿到这个录音,准备具体分析一下。 当然,这只是私活,没立案的东西,是不可能以破案的形式来进行的。 两人分两路进行。冬子先到电信,借口交电话费,利用电信查身份不严的漏洞,打出这个号码的电话通信记录。而另一路,冯警官去找一位退了休的老刑警,他是辨别录音的高手,请他私下帮忙分析分析。 冬子的行为全面失败,因为这个电话属于一种特殊服务的电话,相当于VIP待遇,外人,交话费是交不进去的。如果要查它的地址,需要公安的手续。冬子没办法,只好通过网上看这个电话的登记地,是武汉。武汉电信的号码段。 而冯警官带回来的消息,让冬子很感意外。据老刑警听电话声音判断,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个确切结论,她们通话时,是在出租车上,挂断电话的时机是有意的,不是意外。这说明,通话人,不想让自己的地点泄露。 第二点,是推论,她们面对4号的询问,始终不给予正面回答,说明她们的处于一种非法的或者秘密的状态,所谓商业机密,估计是个幌子。因为,正常的商业机密,两个闺蜜之间可以不谈,但生活上的事,她们应该敷衍两句的。但是,并没有。 第三,很有可能,她们目前,正在重庆。因为重庆人,相互之间都称老师。不管是乘客与出租车司机之间的称呼,都是一样的。以此判断,那们经理,已经在重庆生活过一段时间了。因为,她说“老师”这个称呼时,是非常自然的,没有考虑的停顿。 第四,重庆的地点中,有一个叫沙坪坝的区,但是这个区这么大,不可能是下车的地点。有可能是去沙坪坝的银行或者企业,或者政府部门。凡是地名或者单位前冠以沙坪坝名称的,都是大单位和正规部门。 这位刑警果然是老手,他把声音放大后,在自己的电脑上,用声音分析软件进行分析,得到一个结论:很有可能他们要去的地点,是沙坪坝万达广场。 这是因为,汽车声音渐渐稀少,从主马路向步行街的方向行进时,才会有这种现象。 结论出来了,冬子与冯警官觉得,这个经理居然知道电话交费这个漏洞,提前堵住了,看样子,她很熟悉电信这一规律。 并且,据老刑警分析,这个所谓经理的女性,大约年龄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带有武汉口音的普通话,可以大致确认,她是武汉一带人,或者说在武汉生活了很长时间的人。 而燕子的状态,在老刑警看来,所有对答都是正常的。说明,她并没有在严格的受威胁的状态,只是所谓商业的机密的说法与利益诱惑,让她自觉遵守规定,欲言犹止。 “那是否可以确认,于燕是甘心情愿加入这个项目呢?”冯警官这样问过老刑警,老刑警说到:“无法确认,但很有可能。” 这就麻烦了,如果她自己愿意做这种生意,哪个又能够拯救她呢? 老刑警提醒到:“以现在的状态,只能说她们的生意有违法违规的可能,但是不能肯定。这得看后续发展,如果后续发展到拉下线,或者再加钱,那嫌疑就会增大。而且真正的危险是,她如果拉下线,明知违法还要干,她就涉嫌犯罪了。如果她中途不干,哪怕就是舍得那两万块钱,那也有可能受到威胁,自身会有危险。” 老刑警的提醒,让冯警官有些紧张。“她要自救,成功率最高的办法是什么呢?” “如果她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传销或者其它非法组织,要自救,得分两步。第一步,她得装作很配合的样子,让看管或者跟随她的人放松警惕。第二步,利用外出的机会,临时发现有穿警服的人,包括交警等都可以,大声奔过去,大声呼救,也可以得到解救。我估计,如果对方要控制她,不仅她的手机与身份证被收了,就是身上的钱,也没了。” 冯警官是报着有一说一的态度叙述的,但冬子听了,不觉胆颤心惊。燕子,要么是上当了,要么是处于身不由己的潜在危险之中。 冯警官安慰到:“现在没什么事,应该是安全的。为什么,因为这个经理的电话号码,始终打得通,4号打了两次,都通了。说明,她们现在处于安全状态。而燕子本人的号码虽然关机,但以保密为理由,这种控制是正常的。” 冬子此时一头乱麻,一会说是传销一会又说不像,这事就比较麻烦。他恨不得,现在就跑到重庆,不就是沙坪坝万达广场嘛,不相信燕子出来,看不见她。 冯警官看出了冬子这个心思:“你去有什么用?那地方那么大,你保证她会第二次出现在那个地方。她哪怕出现了,会在你的视线内?哪怕你看见了,你能够怎么样,劝她回来,那么那劝,如果她是自愿的呢?” 这两天,冯警官已经把冬子与燕子的过去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所以,才有这个说法。 “还有个线索,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一是,她知道4号过年要回去,要拿钱回去。那么,燕子很有可能,在过年前,给4号回一部分钱。第二个线索,燕子的爷爷还在容城住院,你找容城一个信得过的同学,就说是燕子的同学,到医院去,与他们取得联系。她总要在过年时间,给家里人打电话的,电话的内容,只要知道了,也可以判断。” 冯警官的分析果然不错。冬子突然想到,逼迫燕子如此不顾危险地挣钱的动因,是因为她爷爷住院,要用钱。自己只有把这个担子帮燕子松了,才会让燕子更快地回来。 冬子给4号打了电话,要她过两天给那个号码打电话,也给燕子的手机打,通与不通,都给他说一声。 另一方面,在4号那里,冬子知道了燕子爷爷的病情,以及请专家,需要多少钱的事,冬子明白,钱,把燕子逼成了如今孤注一掷的状态。 “还有一个线索,你始终没利用,那就是职高同学许玫,也可以从她身上下手。” “但我不认识她啊?” “你们容城又不大,难道就没认识的同学?” 冬子想了想,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是中学的同班同学,叫武杰,他现在在容城一个电力企业上班,平时闲时间比较多。他原来在班上跟洪苕货有过节,差点打架,他个子小,但冬子却罩着他,这就跟冬子关系比较好。 他的成绩并不太好,也没冬子这种关系,所以,也读的职高,跟燕子一个班。 但武杰的电话,却没有了。原来容城的手机早就不见了,电话号码也没转移过来。怎么办? 冯警官想到一个办法,查114,找他的单位。 容城的电力企业,只有一家电力公司,一查就知道了。他们办公室的电话出来后,不是冬子来拨的,而是冯警官来对话。因为冯警官怕冬子太急迫,人家不给找。 “容城电力吗?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叫武杰的人呢?” “你是哪里?” “我是西安市公安局的冯警官,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这个公司的人。” “是是是,我们公司施工部,他有什么事吗?”对方显然对西安的冯警官这个身份,表示的警惕。 “没啥别的事,他有个同学,流落在西安了,被我们收留了,他就报了这个关系人。你把武杰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来确认一下,好不好?” 对方传来翻本子的声音,估计是翻公司内部的电话本,然后,就报过来电话号码了。 挂断电话,冯警官对冬子笔到:“你流落街头了,被我收留,这个理由,别人不可能不给电话的。” “你这好像是有些欺骗吧?” “我又没说是公事,你打电话给他说明就行了。”冯警官眨了眨眼,冬子知道,他没少干私活。 拨过去电话,结果武杰的电话占线。冯警官说到:“我们可以猜个迷,假如现在武杰接的电话,是公司办公室给他打的,你晚上请我吃饭。如果不是,我晚上请你。” “不猜不猜,现在,留在我脑袋里的迷题,太多了,脑瓜仁疼。” 过了一会,电话响了,居然是武杰主动打过来的。 “冯警官吗?我是武杰。” 此时冬子赶紧抓过电话说到:“我是冬子啊,陈冬,容钢陈烧烤,记得?” “哎呀,冬哥呀,有几年没见面了,怎么流落西安了呢?咱们是兄弟,你是我哥,你第一时间说起我的名字,我就不可能不管,你在哪里,需要钱吗?还是我请假,来接你?” “都不是都不是,武杰,刚才为了找你的电话号码,我西安的朋友冯警官编了个故事,还不是怕你们单位不给电话。我在西安上班,过得很好,有事想请你帮忙,所以才出此下策。” “哎呀,是这回事啊,吓我一跳。我就说,冬哥怎么可能混到流落街头的地步。就是烤羊肉串,也可以吃遍全国的。刚才办公室给我打电话,还把我搞紧张了。” 办公室就冯警官与冬子两个人,很安静,所以,电话里的声音,冯警官都听得见。他朝着冬子笑,做了一个喝酒的动手,意思要冬子请客。 冬子摆了摆手,意思是要专心跟武杰交代事情,顾不上理他。 “武杰啊,燕子,就是于燕,你熟悉吧?” “咋不熟呢?班花嘛。初中高中都是一起的,你问她,是不是跟她有什么故事?我还真听别人说,你跟她关系不一般的,对不对?” “没空跟你扯这个。我是要你帮忙的。还有一个问题,你们职高,是不是有个叫许玫的人?” “咋的?冬哥,你还一心挂两头,厉害啊,小弟佩服。” “不是,别乱想。事情是这样的,燕子目前在外面,不知道是什么公司,拉她去上班赚钱。但我直觉,那不算是什么正规公司,有可能是许玫介绍的,你跟许玫家,熟悉吗?” “巧了,我妈跟她妈是同事。曾经有人还想撮合我们呢,我没同意。毕竟这个许玫,是个喜欢玩的伢,我只想找个老实过日子的。但是,她家,我倒是去过几回的,离我家不远。” “这就好办了。你帮我做两件事。第一件事,以同学的名义,给燕子的爷爷送两万块钱,就说是以你的名义,借给他们用的,晓得他有难困难,作为同学,拉扯一下。钱我过会打给你。” “这好办,以你的名义?” 此时冯警官在对面,对冬子摆了摆手,冬子知道该怎么说了。 “不以我的名义,就以你的名义。因为,你要跟他们建立信任,以便于做第二件事,就是找到他父母的电话号码,然后告诉他们,燕子什么时候打电话回来,什么时候告诉你,电话的内容。但是,不能透露燕子目前做的工作,你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免得老人们瞎猜担心。” 对方答应了。不拿自己的钱,居然还可以当好人。况且,给冬哥帮忙,也是武杰心甘情愿的事。冬哥跟自己关系好,但从来没求过自己帮忙的。 然后,冬子又说了许玫的事。要他做两点工作,第一,如果许玫回来了,就马上第一时间通知他,找到燕子现在的地点。第二,想办法,打听到许玫近期工作的地方,公司的名称,或者电话之类的,也行。如果打听到许玫现在使用的电话号码,也是线索。 “冬哥,你说了这么多,她们有什么意外吗?”毕竟武杰是她们的同学,这种关心也是正常的。 “我怀疑,她们要么是进了传销组织,要么是进了一个不太正规的什么公司,我想找到她们,你得帮我。” 这个武杰一口应承下来。他现在在电力公司施工部,因为父亲原来就是这个公司的职工,内退了,就安排他在这里上班。其实,这就是个电工的岗位。但是,电力公司待遇却非常的好。 平时,没有故障时,只有日常巡线这一项工作,开个车,到几个点察看一下,一两个小时,就把一天的工作搞完了。如果有故障,一般是请外包的公司,或者没编制的民工,上去进行,他们只是在下面当监工,或者报手续之类的事情。 有钱有闲,就不怕多事。 武杰这个人,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但对社会上的人情事故,算是很熟悉的。 既然答应帮忙,那就帮得很像的样子。他接到冬哥转账过来的钱后,就到银行,找到熟人,专门换了新钱,包在一个信封里,封皮上面,还写了自己的名字与电话号码。然后,在医院门口,专门买了一个果篮,一提牛奶,到了住院部。 其实,燕子的爷爷叫什么名字,冬子不知道,武杰更不知道。但是,这哪里能够难住他呢?找到呼吸科,找一个护士,先是夸奖一番。 “护士小姐姐,请教你一个问题。” 这个油嘴滑舌的样子,护士知道,不得不理他。 “有什么事?” “前几天刚进来的于老爷子,省城教授亲自做手术的?我是他晚辈,来看看他,不知道他在哪个床位。” “你自己不晓得打电话联系啊?” “我打电话,他接得到,他听得到?这么大年纪了,我走路都怕重了,你懂的,对不对?” “18床。”护士没好气地回答。这位老爷子太出名,省城教授专门为他而来,院长交代优惠减免部分费用,护士当然清楚。 当他提着果篮到了病房门口,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他不相信,原来读书时那么美丽大方的姑娘,其父母的穿着,居然如此寒酸。这种人家,怎么可能请得起省城的专家呢? “是于燕家里的吧?”当武杰问出这句话时,于燕的父母才回过神来。本来武杰这幅行头,明显是来医院看病人的。这年轻我衣着光鲜,但自己不认识,恐怕是走错了房间。 “是我们,我是她爸。请问你是?” 这一个“请问”,表现出,这个衣着寒酸的男人,也有着比较好的修养。许多人,是不习惯带请字的。 “我是于燕的同学,从初中到高中,同了六年学的。我叫武杰。听说她爷爷病得很重,我现在才来,对不起,来晚了。” 于燕在容城的同学?倒是没听过于燕说起过这个名字。当年于燕读书时,关系最好的,经常提起的名字,都是几个女同学,倒没提男同学的名字。这个人,跟于燕,是什么关系呢? “叔叔阿姨,莫乱想。我们就是同学关系”武杰这个人精,当然晓得别人在想啥。“爷爷的病应该好些了吧?” “好是好些了,过几天,就要出院了。”于燕的妈妈倒是对这年轻人,并不拒绝。这位年轻人,一看就是热心的,看穿着,经济条件也好,也懂礼貌。母亲的心里盘算着什么,天下人都知道。 “我这才听说消息,就赶了过来。晓得你们现在条件不是很宽裕,于燕的工作也在起步期,我带了两万块钱来,出院结账这事,如果差了,还可以找我,这是电话号码。” 以同学的名义,收他的礼物也就算了如此大数目的钱,怎么可以接受呢? “不行不行”于燕的父亲赶紧拒绝到:“住院的钱,我们差不多了,况且,怎么可以随便拿你的钱?” “差不多,就是还差点。对不对?你们不叫拿我的钱,算是我借给你们的,你们缓过这段,什么时候还我都行。反正,我在电力公司上班,经济上不差这点。你们在困难时期,作为好同学,我该帮。” 燕子的妈一听说这伙子在电力公司上班,还这么热心,心思就活络起来了。“既然这是借的,那就谢谢你了喔。你还带这多东西来,真不好意思。” 她刚准备收钱时,被燕子爸爸制止了。 “莫忙,我先给燕子打个电话。” 作为父亲本能,保护女儿的警惕性是有的,他想确认一下。结果,拨通燕子的电话后,传来的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武杰上阵 听到电话不通时,燕子爸有点不知所措。自言自语到:“怎么会关机了呢?” 燕子妈也说到:“她每天都有电话过来啊,我们打过去,怎么就关机了?” 此时武杰已经明白了什么。燕子在所谓的公司里,每天要求给家里打个电话,公司肯定是同意的。也许,她打电话时,公司监督的人就在她身边呢。 “嗨,你们就别乱想了。燕子在上课,能不关机吗?人家高档幼儿园管得紧,你以为是我们啦。”为了不节外生枝,武杰说到:“我还有事,要到单位去。这钱,你们先拿着。如果你们有钱了,随时可以还给我。毕竟我的单位你们也知道上,上面我的电话也写着的,跑不了,都是容城人,对不对?我有时间,再过来。” 武杰迅速跑开了,燕子爸妈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如果扯得过来,以后还给人家,也有电话单位的,方便。燕子爸突然往楼底下望,没望到武杰的身影。 “哎,连个欠条都没打。” 燕子妈笑到:“正差钱就送来了,咱们燕子人缘好啊。你觉得这个小伙子咋样?” “莫乱想,一切听燕子回话再说。”燕子爸稍微谨慎些。 燕子妈打开信封,看了看里面的钱,再看看桌上武杰提来的东西,感叹起来。 “你看这小伙子办的事。钱都是换的崭新的钱,这个果篮和牛奶,好看的实用的,都有了。这事办得,爽利。电力公司,多好的单位了,钱多事少。况且,我看这小伙也精神,说话也有分寸,很像样的。” “叫你莫乱想就莫乱想,一想你还上天了。”燕子爸这一说,燕子妈就不作声了。其实,女儿的终身大事,她一直挂在心头上。女儿在外漂,终究不是办法。但是,她在农村,又不认识什么人,所以,眼前看得过去的,就是这个武杰了。当然,她也知道,这事无法判断。因为,燕子从来没说起过这个名字。 武杰回去过后,把事情的所有经过,全部用电话,给冬子复述了一遍。“兄弟,你这些年没见,厉害多了,这些话说得,相当靠谱。” 听到冬子的称赞,武杰也不客气。“小心啊兄弟,看这架势,燕子没看上我,她妈也看上我了。” 冬子在那边并没理会武杰的玩笑:“你这几天盯紧些。按这个情况,估计燕子今天,按惯例,还是要给她父母通话的。通话的情况,你明天再去,务必要把情况打听过来。” “放心吧,兄弟我就算是包打听了。” 在容城这个小地方,认识或者找到一个人,只需要一个中间人就可以了,这是理论上的说法。所以,打听一些情况,冬子与燕子爸妈从来不认识,只需要她爷爷住院这个渠道,武杰一出面,就搞定了。 “对了,武杰,你明天,必须把燕子爸妈的手机号记住,理由嘛,你自己想。” 有意思,武杰心里想,这下,自己真像是侦探小说里的人物了。拟剧人格的戏精,武杰对今天的角色扮演很是得意。这种做好事又演戏的状态,成就感自是满满的。 吃过晚饭,武杰正准备溜达一圈,主要目标是向许玫家的小区,那是个避街小巷,他也经常去,也有一些熟人,像街口坐着的那些人。理菜的大妈大姐们,下棋的老少爷们,还是到处欢跳着,让自行车的孩子们,都是信息的来源。 这种最古老小巷子的新闻,根本用不着你去打听,上面那些人,就是自动广播站的播音员。 这条巷子虽然很破旧,但是,它可是容城历史最长的街道之一。容城是个古城,至少有三千年历史了,过去有国君在此建过都。古代的街道,只要能够跑马就算宽的了,所以,这条街,还保留着古代那种五米宽的格局。 这里不能过汽车的,只能过自行车,还有就是人力板车和三轮车。两边固定的摊位很杂乱,还有人在路边摆起了修自行车的摊位,也有下棋与打牌的市民。拉蜂窝煤的板车路过,修自行车的、修鞋子的,都得把自己的脚收一收,让人家过。 两边有老式的红砖房子,估计也有大几十年的历史了,墙面贴满了小广告。后面的房子,也是经过拆迁,修成了小区式的单元楼,只不过面积比较狭小。 许玫所在的这条老街,虽然在后面经历过拆迁,但她们并没有发财。因为,她们原来的住房面积都比较小。以前,这两边的居民,大多数是住的筒子楼,里外间,也就三四十平米一户的。哪怕拆迁后,住上了单元楼,也大概只有五六古平方。两室一厅,算是这个小区的标配。 许玫的父母都在小商店工作,就是原来的供销社。她母亲与武杰的母亲,原来在一个商店上班。后来,供销社效益不好,商店也就承包给私人了。许玫的母亲提前办了病退,虽然年纪不大,也加入了街道两边八卦大妈们的行列。 这个企业的老职工,仅靠原来单位门面出租的租金,续一些社保费用,算是退休后,有个基本生活费可以拿。 他的第二项任务,就是打探许玫的下落。 但是,按冬子的要求,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只能以秘密的方式进行。先不能让许玫的母亲看见自己,因为太熟悉了。他在一个棋摊边站了一会,假装看两个老头下棋,其实是在跟棋摊边上的闲聊大妈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这小区,都是老住户吧?” “你问这是啥意思?”大妈们总想找新闻,盯着这小伙子看,这小伙子看着蛮精神的。 “我小时候常来这里玩,所以来转转,那家牛肉面,生意还好?” 不是老街坊,是不知道那边巷子口,有一家牛肉面馆的。这家牛肉面的老板,就是巷子口的老人。他们原来就在自家门面内做牛肉面。因为品味比较辣,而且牛肉卤得香,所以,名声很大。过去那些年,许多人假装晨跑,跑几条街过来,其实就是想来吃一碗牛肉面的。 容城离武汉近,把吃早饭叫过早。他们过早的传统样式,大约是热干面、面窝、糊米酒、豆皮之类的东西,一个牛肉面,改变了许多人的过早习惯,可见它的火爆程度。如今,这家老板的子女们也大了,也发财了,在外面主街上开了好几家连锁店子,而这个发家的老地方,却被人淡忘了。 “你来吃过?” “小时候经常过来吃,过瘾。” “还在开呢,现在是晚上,关门了,早上,老容城人,还是来排队的。” “听说后面小区,住的大多数是原来供销社的职工?” “不就是嘛,原来后面本来就是供销宿舍,后来改制分给职工了,再后来拆迁,还面积,国家总算给每户加了点面积。咋比得上农民呢,他们原来的面积大,一拆迁,都发了财。我们,只图有个窝就行了。” “你老也是供销社的?” “当然啦,咱们不跟别人比,跟自己过去比,也算好的。吃穿不愁,那退休金虽然不多,但顾生活没问题的。医疗也可以报销大部分,总算比过去好的。当然,要发财,是不得行的。年轻人都跑出去打工了,结婚的也不在这院子住了,太小了。谁叫咱们没本事呢?” “不对啊,肯定有年轻人住啊,我前段时间过来,看见里面出来一个姑娘,长得漂亮,烫个大波浪,穿个皮裤,好闪的样子,这里有人才嘛。” 大妈斜着眼睛看了看武杰,好像别有用意似地笑。“小伙子,你莫不是看上人家,在这里想会人家吧?” “不是,我就是说说。要说容城,我真要打听人家,咋没办法呢?是不是?” “那倒是,你只是碰碰运气,没当真。不过,你当真也不行,最近几天,她已经不在容城了。听她妈说,她在武汉什么科技网络公司上班,挣大钱去了。不过又听说,到处出差,不一定在武汉。反正,年轻人就该出去闯的,窝在她那个小超市,住在这个巷子,没得出息的。” 这是个重要消息,武杰得到了第一个收获。 “那是,年轻人不出去,没办法。像我这样,只能在容城上班,也挣不了钱的。” “哟,你还谦虚起来了。容城就没发财人?这巷子口牛肉面老板,不就发了大财?” 说说笑笑,背后,两老头走棋,因为悔棋的事争了起来,面红耳赤的,武杰不得不中断与大妈的闲聊,假装看热闹。 此时,武杰的电话响起来了。 “你好,我是武杰。”在进入公司后,公司进行了电话礼节训练,对客户来的电话,或者陌生电话,都是以这样开头的。 “莫跟我装神,我是于燕。武杰,你是啥意思?” 武杰此时想起了冬子的交代:“燕子啊,等一下,我过去一点,街上太吵,我过去一点跟你说。”他一边向另一个僻静的角落走去,一边按手机。按冬子的交代,他应该通过录音功能,把燕子或者许玫的电话,全部录下来。 “什么啥意思?”武杰假装懵。 “你咋晓得我爷爷住院,你咋晓得我们缺钱,你凭什么给我们借钱呢?你想干啥?” “燕子,别误会。我有个亲戚就在医院工作,你爷爷的事,她当成新闻跟我讲的。况且,你那一天到医院,我那亲戚看到了,说你有本事,能够请动武汉的教授,我一问长相之类的,就大概猜出是你了。况且,你家的乡镇,也是对的。” “好吧,算你说得有道理。但是,后面的问题呢?” “你缺钱,才更有本事。教授都帮你说话,要医院减免,哪个看不出来呢?你没钱,居然能够请动这么大的专家,太有本事了。我亲戚都佩服你呢,我就是来看看,证实一下。果然,是你家的人。” “武杰,莫跟我废话,咱们同学是同学,账得理清楚。我没找你借,你凭什么送钱上门?” 燕子担心的是,武杰对自己有想法。同学关系处久了,能不能在一起,早就注定。没感觉就是没感觉,这是勉强不来的。如果武杰拿这两万块钱,绑架自己未来的幸福,她是不甘心的。 “燕子,你莫担心。我没朝那方面想,我的为人你晓得的,不会乱来。只是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老同学,莫跟我瞎扯。” “好吧,你问,我照实回答。” “第一,你差钱,为什么不找同学借,咱们虽然没多深的交情,也同学六年了,是不是该打个电话?第二,我现在有点能力,可以支出来钱,又不要你利息,是借又不是送,你怕什么呢?第三,我本来以老同学的名义,帮你的忙,难道还帮错了吗?” 反客为主,反守为攻,这一招,果然厉害。燕子的口气明显软了下来。 “好吧,武杰,算你是好心。我自己能够解决的事,不想麻烦同学,这外解释总可以吧?我也不晓得你在电力公司上班,手头有钱。我要向你借,你为难,咋办呢?现在,你在帮我,我感谢你。但我很快就挣钱了,等我挣了钱,就把两万还你,利息,按银行算,行不行?” “你在做什么生意,那挣钱?”这句话,正是冬子的要求,必须要问的。 “网络金融高科技,说多了,你也不懂。反正,不差你的,是不是?” “你这就见外了,燕子,咱们不算兄弟也算老朋友,不跟咱说实话,不讲义气啊。” “算了,不跟你说了。下一步,我发展了,给你联系好吧?如果生意做通了,再慢慢给你介绍。我也是新手,现在还说不清楚,你好好上你的班,莫趟这个风险。” 说到这里,听到电话里有另外一个女性的声音,好像在制止燕子继续说,燕子挂断了电话。 把这一段电话录音,发给了冬子。再把今天打探到的许玫的情况,一并给冬子说了。 这几天的冯警官,每到下班,就要来冬子这里坐一坐,帮忙分析情况。 听完了电话录音及情况介绍,冯警官判断,那个在电话里阻止燕子继续说下去的声音,跟上一次燕子在出租车里,跟4号通话时,那个声音极为相似,估计是一个人,也就是所谓的公司的领导。 从这个意义上分析,燕子还没有取得别人的信任,连正常通话,也被控制了。所以,就是她想离开,也困难。 还有第二点,燕子个人估计也相信这个所谓的高科技项目,所谓网络金融,最近的案情来说,真假难辨,有网上集资诈骗的,有借炒股名义圈钱的,还有假装炒期货黄金的,还有假装谈恋爱引人上勾的,这些新的形式,即使公安,也不能完全掌握。 从电话里来说,她不愿意武杰打听时,说到“风险”两个字,表明燕子心中还是有怀疑的。但是,又对自己未来的钱景充满了希望,这是一种矛盾心态。 矛盾的来源是,凭直觉与社会经验,燕子应该明白,这事有些不太好理解。人们对自己不太理解的事,总要抱着本能的怀疑态度。但是,自己发财的梦太强烈的,借的钱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大,她选择了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可能。况且,已经投入两万了,如果就这样离开,太不甘心。 第三个推论,与许玫有关。许玫的去向,据说也是什么高科技的东西,与燕子说的大致相符。说不定,许玫此时与燕子,在一家公司。况且,许玫的事,如此不保密,连邻居大妈都说出来了,可能,许玫已经给家里说了更多的东西,要不然,一个邻居,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那么,下一步的主攻方向,就是许玫家。估计,许玫是燕子的上线,或者,她就是个拉人头的。 “但此事要谨慎。如果许玫心存坏心,存心要骗燕子的钱,那她的警觉是很高的。”冯警官提醒到:“不能让许玫感觉到,是为燕子的事而来的。你不是说,许玫跟这个武杰,还有关系的?” “对啊,他们的母亲曾经是同事,甚至,还有人撮合他们在一起,当然,武杰不同意,因为许玫是个到处漂的人,不适合结婚。” “那就不得不用美男计了,只是看武杰愿意不愿意。” “什么意思?” 冯警官给冬子说了他的方案,虽然冬子觉得不太靠谱,但可以一试。 当冬子把这个方案告诉武杰时,武杰感到很别扭。“冬哥,你这个计太麻烦了。我本来长得没你好看,要用这计,你自己来,我怕是不行。” “兄弟,你得检验自己的魅力呢。”冬子鼓励到。 “人没得魅力,钱有魅力。冬哥,人家燕子一家对我印象好着呢,现在又要我去忽悠许玫家,这家伙,我以后是要在容城成家的,万一传出去,怎样为人?” “莫扯了,就是不做这事,你以为,同学们拿你当好人?” 武杰笑了起来:“那倒是,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家伙。混呗,还没混出名堂。”这就算是答应了。 燕子给家里打电话时,解释自己手机关机的事,基本与武杰的说法一致,这下,燕子父母才放下心来。当父母给燕子说了武杰的钱的问题,燕子答应,她先给武杰打个电话,再回复他们。 跟武杰的电话打完,又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武杰是正经的同学,钱由他们先用着,以后自己挣了,就还给武杰。当燕子的母亲还想多了解武杰的情况时,燕子明白母亲的心。 “莫乱想,妈,他就是一个同学,没其它关系。” 哪有这样好的同学呢?燕子妈内心中,对武杰的定位,就有了特殊的偏差。第二天,武杰来的时候,还热情地问武杰,吃过饭了没有。 武杰问了爷爷的身体,爷爷不知道这个人跟自己是什么关系,反正是关心帮助自已的人,也就很愉快地回答了。过两天,就出院了。至于出院的结算之类的事,武杰主动承担了核对账单的工作,包括拿药排除等事,包括转诉医嘱的事,都是武杰干的。燕子妈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她甚至以为,燕子的一生,好像有着落了。 取得了燕子父母的信任,他们的手机号要来,当然不是问题。武杰敏锐地发现,燕子母亲对自己的另一份信任。于是,趁着燕子父亲给病人擦身体的时候,他们俩在病房外面回避,这个机会,被武杰抓住了。 “阿姨,我想单独请你帮个忙,不晓得你愿意不愿意?” “愿意愿意,啥忙,你说就是。” 还没听到事,就说愿意。看样子,武杰已经取得了她的认可。 “是这样,燕子在外面工作,那是她倔,想自己挣钱。但是,她一人在外,也让人不放心。如果以后,她有什么电话打到家里来,你能不能悄悄地把内容告诉我呢?就算是我关心她的近况,对不对?因为这个时候,我要直接问,她怼我两句,我都不敢细说。” 听到这里,燕子妈以为,这是男生追女生必然的反应,就是又担心想问,又害怕被责备。 “你放心,小武,只要燕子打电话回来,内容我都告诉你,不让他们晓得。阿姨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成功。 接下来,燕子爷爷出院时,武杰跑上跑下,完全像自家人一样,连燕子爸爸都觉得,这小伙子,估计是在追燕子。 爷爷出院回农村,本来是想包一个面包车,送回去的。但武杰却自告奋通地,自己开私家车送他们。 “我的车虽然不太好,但总比面包要强的嘛。更何况,爷爷病刚有起色,经不起颠簸,我又没事,你们怀疑我的技术?” 没办法,只好坐了武杰的车了。武杰参加工作不久,当然也不是什么好车,但毕竟是个日产车,比普通面包要强。武杰达到了第二个目的,知道燕子农村老家,在哪里,是什么情况。 第一百七十二章 差点穿帮 关于许玫的工作,准备出卖灵魂的武杰还是有点犹豫的,毕竟,曾经有过这种说法。搞不好弄假成真,还比较麻烦。毕竟,自己母亲与她母亲是同事,平时来往也比较多,如果自己表达出那方面的意思,后遗症就麻烦了。 天下许多事好办,但战场总难得打扫。 他想了好久,终于捉摸出一个办法来。他直接找到许玫的妈,表面是偶遇,实际上是专门去碰的。 他在巷子口的牛肉面馆吃一碗牛肉面,磨磨蹭蹭地,搞得服务员都拿白眼瞧他,他倒不在乎。反正,我吃得快慢,工商局又不管。 虽然,后面排除等位置的人很多,也有人看他不顺眼,但把他有什么办法呢?生就一幅油腔滑调的样子,究竟是混混还是无赖,这个可不好判断。 当他远远看到,许玫的妈从里面出来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去,他丢下碗筷,就准备去迎。 “伙计,你钱还没给呢。” 武杰掏出一张二十元的纸币,往桌上一拍:“不用找了。”赶紧冲了出来。出来后,又假装没事闲逛的样子,恰好与许玫的妈,迎上了。 “哟,这不是杰子吗?过来么事?” “吃了牛肉面,转转,怎么阿姨,你也要去吃?” “我吃过了,也是出去转转,听说南门那边,有个冬季服装展销,过年的衣服还没买呢。” “我没听说呢,好不好哟。” “你不上班?” “补休,上一周星期天加了班,这一周可以补休一天。” “你妈呢?” “广场舞散了,估计过了早,就约到麻友抹牌去了。” “那就不找她了,把别人搭子拆了也不好。”所谓的搭子,就是麻将是四人打的,少了一人,其他三人也玩不成了。 “你说的服装展销,几时开始的?” “今天才开始,昨天晚上来的。看样子,衣服很多,架子都搭满了一条街。怎么,你也关心这个?” “我去看看,万一有我妈合适的衣服呢?” 两人就一起并排着,向南门市场走去。本来两人也没什么话,但走着走着,许玫妈就主动说了起来。 “你妈也是有福气的人呢,老公的退休金高,儿子的收入也高,她打的麻将打得大,我都打不起。我有时,也只能在街上的小牌铺,打那一两块的,混个时间。” “都是混时间,还以那为业怎么的?” 其实,所谓一两块的麻将,也不小。这边的麻将,遵循着一种复杂的算法,与简单的四川麻将或者与严谨的广东麻将都不同。它的名字叫凑一色。当然,各种翻番的算法,很是复杂。其中每次还定一个赖子,相当于听用,随便你当它是什么牌就是什么牌。 这种麻将,不仅翻数很多,而且,大小番的结局完全不一样。如果你只服个屁和,那就只赢一两块钱。但是,如果和了大和,那可以没有顶。算一把牌,上万的金额都可以算得出来。所以,一般人打牌,都要设置封顶线。 以这一两块的麻将而言,一般,一把牌最多算五十块钱封顶,控制着输赢的规模。但以武杰妈打算的规模,以十块为起点,封顶的是五百。如果有特殊的所谓最大的牌叫阳光顶的,可以达到一把一千,这显然是低收入者无法承受的。哪怕偶尔能够承受,也无法持续。 这种大牌,就有高手出老千或者做笼子的嫌疑。所以,武杰的妈,打牌都是固定搭子。一来,这些人都知根知底,长年互有输赢,没有诈的可能。二来,这几个人,经济水平差不多,输得起嬴得起,不至于伤和气。 当你与朋友已经无法形成麻将上的搭子时,多半,你们的经济地位已经悬殊了,这朋友,也就无法频繁走动了。 到了南门,这个所谓的服装展销会,其实相当于一个草台班子。用钢管在街上搭上架子,上面盖上长长的棚子,就算是卖场了。这种所谓展销,其实就是一个季节来一次,卖当季的便宜服装。好处是,样式多,价格低。坏处是,质量,你就别太较真。当然,今天的普通人,一件衣服,穿过两季就行了,也不可能将一件衣服,长期使用,对牢固性及板型的稳定性,没那么高的要求。 许阿姨捎挑衣服时,不时问武杰,是不是也帮他妈也挑一件,武杰说,正在看。 许阿姨不自觉地说到:“哎,杰子你也莫挑了,你妈一般在大商场或者专卖店买,这样的地方,只有我们这种没钱的人,才来看的。” “哪里,我妈也很节约的,你晓得的。况且,你也有钱了,听说,许玫在外面什么高科技公司工作,比我工资还高呢。” “嗯?你听哪个说的?” “咱们是同学你忘了?有同学跟我说的,未必,你还想瞒我不成?” “那有什么好瞒的,只是我也不太懂,她那公司是干什么的。高科技的东西,我又没读多少书。” “恐怕她都给你寄钱回来了吧?看你样子,尽挑高档的衣服试。”这是递进式的试探,武杰懂得把握节奏。 “杰子,你怎么关心起她来了?有什么意思?”许阿姨歪着头看着武杰,好像眼神里,有另外的含义。 “莫搞错了,阿姨,我只是随便问问。我们公司最近,来了一批刚毕业的大学生,虽然年轻,但人家肯定比我有发展前途,像许玫这样漂亮,又是搞高科技的,说不定,有戏呢?” 以介绍对象为名,套近乎,这就是武杰所想的办法。 “杰子,你跟玫子不是第一天认识吧,你今天才说她漂亮,是哪要筋动了呢?” 差点穿帮,武杰吓了一跳。原来,许玫的妈,早就有意思把武杰往玫子身上扯了,但武杰本人从来不主动,现在过来,这一套,对精于世故的大妈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真的没动什么筋,我们不关系好嘛,毕竟她在外面这样漂,也不是办法,如果单位有年轻的大学生有机会,那比我的前途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这样的好事,我不想着许玫,想着谁呢?我们毕竟除了同学,也算发小吧?” “你这样说,那还差不多。毕竟你是男生,接触的人多,你有好的人,多给许玫留意,这是好事。” “留意是留意,她现在在干嘛,我都不晓得。万一别人要见面,打个电话或者约个会,都不知道咋联系。” “对了,她的号码,我给你。以前有个武汉的号,最近好像在重庆工作一段时间,有个重庆的号,我都给你。” 许阿姨翻了半天包包,找出手机来,把号码让武杰在手机上存下了。“这段时间她可能忙,过年前她估计要回来,有机会,约在那个时候,差不多。” “看吧,许玫也许在外面跑久了,眼光高了,看不上咱们单位的人,也说不定。我有合适的,就直接联系她,好吧?” 两人说了会话。为不引起怀疑,武杰还是在市场上买了一套保暖内衣,只花了一百多元钱。 回来过后,将事情告诉冬子。 冯警官分析又出来了。“可以肯定,她们在一起,许玫与燕子。更从保密及时间的推断看,燕子是许玫拉过来的人头。而许玫是老手,至少,比燕子老。那么,许玫就有可能,比燕子有更多的自由度。找到许玫,也就找到了燕子,这恐怕是跑不了的。” 那该怎样找到许玫呢?她过年时很有可能回家。但燕子,恐怕不能回。这就说明,许玫是层级更高的人。如果许玫回来了,那冬子刚好可以在容城,与武杰一想,把她问出个明白来。 毕竟,不管怎么挣大钱,你的家跑不了,同学围你,你不说实话,后果是比较严重的。在小城市,人情味很浓的地方,这事,就更重要。 更何况,许玫的妈与武杰的妈,有这层关系,恐怕,她不得不说出燕子的下落来。 这样分析,让冬子放心不少。反正,自己过年也是要回去的,只有二十几天过年了,也慌这一时。他所担心的,是燕子如果为了钱,走上违法的道路,就麻烦了。 什么叫关系好?什么叫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就是无条件相信你,从不把你往坏的地方想。他只是担心你,只是照顾你,而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利益。 不是冬子不相信燕子的品质,如果是明显违法的事,她肯定不会做。但是,这种所谓新的高科技金融的事情,连冯警官都说不清楚,那燕子肯定也无法判断了,稀里糊涂上贼船,最后受到法律制裁,这会影响她的一生。 至于钱的损失,恐怕还在其次。 他们算了半天,却不知道,燕子的公司也在算计他们。这是冬子们忽视了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关节点,那就是武杰。应该说,武杰在容城所演的戏,是成功的。但问题在于,两人的事,过于热心的,却是武杰这一个人。 武杰对燕子家里的态度与行为,当然被公司所谓的领导知道。而许玫本人找燕子聊天,还认为,武杰对燕子有意思。 但这两天,妈打电话来,说武杰要给自己介绍对象,这个武杰,是不是热心过了头呢? 为什么事情这么巧,就在这两天,武杰又是给燕子爷爷出钱,又是给自己找对象,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呢?或许,他背后,有另外的人? 许玫不得不提高了警惕。因为她知道,这个所谓高科技公司,其实就是骗人的。她们建立了大量的聊天群,以各种聊天工具,以推荐炒外汇期货为幌子,拉人头投资。 而拉到多少人头,其实就是你的业绩。比如你拉来了一百万的投资,你就得十万。这个百分之十的利润绩效,让燕子舍不得离开。 收燕子的两万块钱,其实是职业保证金。那是让你付出成本,使你舍不得退出。一边损失摆着的,一边还有高利诱惑,对于燕子这种挣钱很急迫的人来说,很难回头的。 但是,此时的燕子却不知道,还真的以为,那是正规的炒外汇的公司。按公司讲师的说法,一般人有投资的需求,但没有渠道。他们以自己的专业手法,帮助普通人赚钱,这是天大的好事,应该鼓励的。 公司的营业执照也看了,是正规的投资公司,燕子没来得及多想,就投入了训练过程。 所谓的训练,前期,主要是讲师讲道理,外带打鸡血。表面上,听这些道理,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讲师说,一般的中国人,都有几个闲钱了,都需要投资,让钱能够生钱,这是人之常情。 燕子听到这里苦笑了一下,自己闲钱都没有,恐怕没有投资机会吧。 讲师说到:“没钱的人,就投资体力智力与热情,挣得第一桶金,就有钱投资了。当你进入到钱能生钱的地步,你就获得了财务自由。”听说这个讲师是专门学金融出身的,看起来很高大上。 “中国人投资什么呢?投资股票吗?跟中国男子足球一样,它不行,成了大家的共识”在大家的笑声中,讲师继续发挥:“投资房地产,也有毛病。第一,它要求你资金量大,在座的,你有本事拿出首付出来,几十万那种,何必要在我们公司来打工呢?” 是这个道理。讲师就继续忽悠:“那就剩下金融证券投资了,比如债券,比如期货,比如大宗商品。” 下面有人举手,问那些东西是什么。讲师笑了一下:“所以说呢,你们跟本就不懂,那你投资进去,不亏得死?况且,你懂了,又怎么样?这些东西门槛太高,你连门票钱都没有,你咋进?” 听着这些高大上的名字,燕子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比如,债券,那是只能由债券公司来操作的,一般人,根本没资格。比如期货,就是普通的,最容易进入的股指期货,你们手上都有电脑,都可以查一查,是不是要求至少有五十万,至少有几年的二级市场的操作经历,这些门槛,你们一个都达不到。” “那我们是在搞什么呢?”下面又有人问。其实,下面问的这个人,是个托,公司早就安排好了的。 “我们直接与国际接轨,避免国内那些庄家来操控盘子,直接炒外汇。每天的外汇涨跌,不是任何一个大老板可以操控的,所以我们炒它,保险系数就高得多。” “那别人自己炒,为什么要委托我们公司呢?”下面的托问得很认真的样子。 “问得好,兄弟,你是个爱思考的人。”讲师随即跟身边的那个女领导说到:“这小子,今后可以进分析部,不在客户部了,是个好苗子。” 能够问问题,居然得到这样的好处。关于分析部与客户部,前面有领导介绍过,工资是不同的,况且,分析部,高手众多,人人都想去。 “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请大家好好回顾一下,我前面讲的要点。哪个能够帮我回答一下?” 许玫也是被安排过的:“我晓得,一是大家没那么多本金,成为合格的外汇炒家,进不了门槛。二是大家没那么多知识,不懂,所以容易亏本。” “对了,这位同学,可以进入公关部”现场表扬,都有实际的工作变动,这种热闹的气氛,给人一种奋进的感觉。 然后讲师说到,本公司,就是集合众人的钱,成为合格的外汇投资者。根据各个产品不同,帮客户,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去赚钱。而如果赔了,公司按损失的百分之十赔你。如果赚了,公司只收你百分之十的佣金,而百分之九十的利润,归你投资者个人。 讲师突然问到:“这个条件公平不公平?” 下面有人大喊:“公平。绝对公平。” “说说理由?” “输赢,公司都是百分之十,一点便宜也没占,这对客户是完全公平的。” “绝对不公平!”讲师故意把声音放大,把桌子拍得山响,把下面的人吓了一跳。 “如果赚了我只得百分之十,如果赔了,我要倒赔别人百分之十。那我问你们,我们是白工作了?你们的工资与绩效,哪里来的钱?我们这么多高手,被从国际各大公司挖过来,年薪都过百万的人,钱从哪里来?我们公司是赔本赚吆喝的吗?” 下面议论纷纷,觉得讲师讲得太有道理了,但是,公司难道是在故意亏钱的? 当疑问发酵得差不多时,讲师知道,该上核心内容了。 “你们刚才说的,我们在赔本赚吆喝,那是你们不懂专业。现在我简单告诉你们道理,我们公司不仅会赚钱,而且会赚大钱。” 面对下面无法理解的目光,讲师很得意,带了好几个班,这个班的学生,真是顺着思路走啊。 “大家刚才理解了,我们公司好像在做亏本生意,其实是大家内心中有个心魔,把投资当赌博了。比如丢骰子猜单双,丢多了,是各一半的机率。那如果我们输一半嬴一半,那就只能是白打工流汗了。” 他把思路转换了一下:“要是,我们总是嬴呢?至少说,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嬴呢?局面就不同了。” 说到这里,大屏幕显示出一张曲线图来。“大家看看这张图,这是我们公司上半年的业绩。大家可以看出,我们以美元产品为例,我们的成功率是86%。以日元产品为例,我们的成功率是79%,大家想过没有。假如单位金额里,我们按此来算盈亏,是什么结果?” 这种数学题摆出来,下面的人就算不清楚了。反正大家知道,嬴得多输得少,那就是赚。 第二张图出来,下面的人都“喔”地惊叫了出来。上半年,公司帮客户挣的钱,大约有十三个亿,而公司自己的佣金收入,也达到一个多亿,怪不得,可以高薪聘请专业人才。 讲师说到这里,把头转向那个女领导,说到:“下面,请客户部的经理,把她的经历给大家讲一下。” 这位客户部经理,先说了,自己以前是多么穷的。自己多么努力,却无法在大城市找到立足之地。她的经历,其实是下面人的真实生活写照,许多人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共鸣。甚至她讲了一个悲惨的故事,自己的亲人住院,因为付不出手术费,看着亲人去世却毫无办法。 经理声情并茂,她饱含热泪,而下面有些人,也开始泪光闪闪。 说最后加入公司,是将信将疑的。因为自己不懂,就选择了不信任。报着试试看的态度,按公司的要求,跟客户联系。现在,她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 有人问:“你在武汉,有几套房子呢?”当然,这个问话的人,也是个托。 “只有一套,给父母改善一下,只有二百来个平方,复工楼。以后不干了,换别墅。估计有人要问,我为什么不我买几套房子呢?” 这个疑问是大家都有的。目前,人们评价,你有多少钱,都是问你在大城市有几套房子来评价的。好像,房子是最把稳的投资品。 “因为投资房子,是笨人的策略,利润来得慢不说,还受政策影响。更重要的是,它变现困难。挂牌出去卖,行情波动不说,变现周期恐怕得几个月,没意思。我把自己挣的钱,全部投入了外汇产品,它的利润率,至少是房子升职的五倍以上。自己背靠这么有实力的公司,那么多优秀人才在帮我们赚钱,这个机会不利用好,你当我傻啊?” 她的财富增长的故事,吸引了大部分人,哪个不想有这个结果呢?一个穷人,因为公司,成了老板。经理的自身经历,完全感染了大家,许多人跃跃欲试地开始表决心了。 经理知道,打鸡血的时机来了,众人的力量集合起来,让那剩余的少数怀疑的人,不得不相信。 该带领大家喊口号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洗脑工程 大家喊口号时,热血澎湃,有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场。在这种气场下,一般人会丧失独立思考的机会。不是他被这个能力,而是大势所趋,他根本没这个心理动机与时间。 其名的《乌合之众》的作者曾经说过:夸大其词,不断重复,绝不用讲道理的方式,给大众灌输一个结论,你就成功了。 人类选择自身行为的依据,主要是靠大脑的两个功能指挥。一个情感,一个是理智。关于这两个事情的矛盾所在,自从人类会思考时,就产生了。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有人理解这句话,说是人类太笨。其实愿意不是这样的,愿意是说,上帝诉诸于感情,而思考诉诸于理智,这两者不挨着。 人类思维中最主要的工具:语言。在没有系统语言之前,人类是凭直觉记忆与经验来判断的。那时,没有理智与情感的矛盾。所有的情感,只是你经验的集合体在你头脑中的反映。有人把它的来源,归功于直觉。 甚至还有人,歌颂直觉,是全息的整体的神圣的本质的。但是直觉经常骗人,稍有阅历的人,都明白。 真理与谎言在一起洗澡,谎言先出发,他穿上了真理的衣服,打扮得跟真理一样,欺骗人们的直觉。而真理呢,没有衣服穿,他也不愿意去穿谎言的衣服。他只有光身前行,在人们的指责中受到怀疑。 而今,许多广告,居然也用这招,大声而简单的广告词,重复三遍,天天播放,重复多了,大家也可能不真信,但至少记住了它。 夸张是另一种手段,把自己的目的说得很高大上,让人在这种充满道德感的冲动中,都不好意思怀疑它。 各种手段的综合运用下,很少有人不上当的。 这个所谓的金融公司,培训计划大概也就十来天,他们要让所有的员工真信。员工真信了,客户才会信。客户真信了,钱才进得来。 但是,下面这一堆人,可都是互联网时代成长的年轻人,他们都有完整的中学教育经历,有自己的分析手段。所以,所有谎言,都必须包藏在许多事实的外衣里,按概率计算,你很难从一百粒米里面挑出那颗沙。 也有数学与逻辑学得好的人,也有平时喜欢质疑和反问的人,这不怕,先把所有疑问都诱导或者包装一遍,这种最纠结的人,也会信。因为,来的人,对发财的事太迫切,贪心重了,哪怕你聪明,也会上当。 “老师,你这样讲,我也相信是真的。但是,我有一个疑问。既然你们这个班子这么有能力,为什么不自己支赚钱,为什么要帮别人呢?” 当然,这个提问的,也是托,是按剧本设计来的。 “问得好,这位同学,你有很强的怀疑精神,如果你当年认真学习,说不定会当科学家。”讲师先把大家逗笑,然后说到:“对啊?聪明人都应该这样怀疑啊?天上掉馅饼,哪有那好的事呢?我自己不赚,为什么要拉到客户赚呢?人都是自私的,我们凭什么把好处给大家?” 这是大部分人,面对骗局时,都会产生的一种警惕。这个警惕不解决了,大家不会真信。 “首先表扬这位同学独立思考的能力,大家都要有这个习惯,要不然,进入我们这个公司,是不合格的。”这种反方向的话,把许多人还真唬住了。这个讲师,好像真讲科学啊。 “为说明这个问题,我得先说说,咱们这些外汇项目,究竟意味着什么。” 又上图表,又是各国汇率比较,又是平价购买力与官方汇率及黑市汇率的关系对比图,有柱状图,坐标图,还有动态图形,反正看得大家头昏眼花。下面坐着的,没有一个学过金融的,所以这些图,要忽悠他们,简直就是小儿科。 “大家看到,汇率是什么呢?是外国钱与中国钱的比值。好了,我们炒的是什么呢?是外汇,也就是外国钱。说白了,我们的项目,就是赚外国人的钱,大家明白这个概念吧?” 下面有人说明白,有人确实还没反应过来。 讲师突然敲桌子,声音放到最大:“明白吗?” 下面终于反应过来:“明白!” 声音不够在,再来一遍:“明白吗?” 山呼海啸的声音出来:“明白!” 这种儿童教育式的诱导,是直接作用于人的情感本性的,所以很见效。 “外国人的钱,那么好赚的?如果我一个人进行大金额的操作,那早就被国外的机构盯上了,防着我的账户,甚至封杀我的资金,那不就完了?” 大家一想,还真是这回事,外国机构也是聪明人组成的。 “所以,咱们分散到无数多个账户,各自进行,他就没办法了。没办法监控,也没办法封杀,这就好比大家平时经常说的中国式过马路一样,人多了,警察也没办法。法不责众。不是不想追究,而是没办法。” 原来是人多力量大的意思,打个比方,大家好像明白了。在教育学的意义上,有一句话:下定义不如打比方。但是打比方,毕竟不是定义本身,毕竟有失真的信息加入。如果有人故意在打比方时加入失真信息,你就会愉快地接受了。 有人还喜欢举例说明一个问题,其实,举例说明虽然好懂,但最好的例子,也降低了理论的高度。理论是直达本质的东西,而例子,只是个例,只有特殊性。 讲师决定拨高一下:“我觉得,我们公司的人,都是爱国主义者,我说这话,大家信吗?”此时,他的声音温柔缓慢,根本没有逼迫大家表态的意思。这种一张一弛的讲述方式,他掌握得很好。 下面的人点头回应,那目光中的肯定意思已经很明显,此时,大家是真信了。 “好,第一个条件,说明了,我们为什么要分散账户,拉大量客户的一个原因。所以,在座的同学们,你们中的大多数,都要到客户部,你们拉的客户越多,咱们的事业就越安全。咱们与外国机构斗,凭的是什么?是电脑比人家好?是金融比人家学得早?是钱比人家多?都不是,是咱们人多,咱们团结,大家说,对不对?” 看了大量的神剧后,大家对这个结论,哪怕不信,也不会反驳。 “第二个条件,是钱的问题。大家知道,外国人有钱,他们的机构更有钱,大家知道吧?” 下面有人说知道,但底气不足。下面的人,没一个人出过国,也没有上英语网站直接看外国机构的能力,他们也是利用各种媒体了解一些皮毛,如果真知道,就不会到这里来打工了。 于是,讲道理举例子打比方的东西又来了。 “大家知道,外国人上班轻松,但拿钱多,这是为什么呢?他们休假多,福利还特别好,这是为什么呢?他们没存款却到处潇洒,用钱大方,这又是为什么呢?” 下面的人多少也看过几部国外的电视剧,好歹也看过读者知音等二手货,里面有大量对国外生活的介绍。但总答不出为什么。这个长久以来的疑问,让大家睁大了眼睛,静听讲师的回答。 “原因很简单,人家是富二代富三代富四代富五代。人家祖上用汽车时,咱们还在赶毛驴,对不对?” 这个解释,大家感同身受。毕竟,下面的人,全部都是穷二代。以他们有限的人生经历,他们也明白,有的人,就因为投胎了一个好爹,他的起点,你拼其一生达到的终点,也赶不上他。 这其实有一个误区,在今天的中国,只要足够努力足够聪明,加上一点点运气,你完全有机会成功。但,哪个愿意承认自己不努力不聪明呢?生活已经这么苦了,为什么还要责备自己呢?所以,把自身困境的原因归结为外部原因,让心里好过一点,这是本性。抱怨社会不公平,甚至干脆抱怨胎投错了,这也是自我逃避的一种模式。 有志气的人总有一天会站起来,这才是正能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才是中国人的精神。但是,下面这些人,被生活的苦压垮了、吓怕了,这种正能量,在内心中,就有些底气不足。 “他们不是靠今天的工作挣钱,他们祖先的工作,都已经提前为他们挣到了钱。这些钱到哪里去了呢?投资了,以投资收益,坐着也吃不完,为什么要拼命打工呢?” 解释完毕,大家都表示信服。 “所以,我们面临的第二个问题,就是没人家钱多。人家一个机构,集中几十户人的资金,咱们一个县一个市加起来,都比不过。这是实力问题,硬实力不行,其它都是花架子。所以,要扩大资金实力,唯一的办法,就是收集大量的客户。他们比我们有钱十倍,我就收集十倍于他们的客户,在市场上,与他们才可以对拼。” 这一通说,把下面的人都搞得很热血,好像自己在为国人争气似的,好像是在做一件有利于民族的在事业。挣外国人的钱,总是那么的高大上。 “有人在下面与我交流时,老提一个问题,为什么,咱们能够挣钱,如果咱们能够挣钱,那别人不是早挣了吗?” 这个问题,也是事先设计好的,在于打消某些个别怀疑者的可能性。当然,也可以巩固已经相信的人。更重要的是,这些拉客户的人,会遇到客户们提出的同样的问题,只有自己相信了,知道了,才可以忽悠客户。 “这个问题问得好。这涉及到一个智商与聪明程度的问题,大家请看屏幕。” 于是,大屏幕上,出现了世界地图,各地区人的智商水平,以不同颜色区分出来。 “大家看,中国人的智商水平,处于什么阶层?” 下面的人像小学生一样地回答:“最高阶层。” “对了,我们承认,犹太人聪明,世界上获得诺贝尔奖的,按人口比例,他们最厉害。所以,他们成了科学家银行家。我们跟他们差不多,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种之一,我们建设并保持了五千年文明。那我们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 下面有个托回答到:“人口数量。” “对,敏锐,同学的回答绝对标准。一个世界上最大数量的种族,居然个个都是最聪明的人,可怕不可怕?我们承认,许多国外机构,里面有些最聪明的人在操盘。但是,他们哪里有我们聪明人多呢?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那我们三十个三百个呢?集体智慧的结晶,体现在我们上半年的业绩上,那可是真金白银!” 下面又有人问到:“那以前,我们怎么挣不到这个钱呢?或者说,外国那么多,只有发达国家的人挣得到,其它的比如阿三哥,比如毛熊哥,都挣不到这个钱呢?” 事先安排好的提问,当然就有事先准备好的答案。 “原因很多,但主要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实力不够。也就是说,他们没我们今天有钱。我们作为第二大经济体,虽然人均钱不多。但只要集合起来,敢向老大挑战,更何况,总体上,老大还比我们笨,对不对?”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讲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讲师装得好像很科学很严谨的样子,低着头说到:“当然,整个东亚人,都是聪明有钱的。比如我们隔海想望的两个邻居,都很有钱,人也聪明。但是,架不住他们领土上,有别人的驻军,就像刀架在脖子上,你敢跟老大抢饭吗?” 大家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只有我们,是独立的,有能力的,聪明的,团结的。有了这几条,我们终于敢面对他们了。我们一旦出手,他们就知道,咱们是最厉害的。虽然上半年,大家看到的业绩很好,但那可是人家的损失,你说,气人不气人?” 大家笑得更轻松了。 下面有人开始言论,好像有人打了一个国,结果那国的石油归我们开采了。有人在我们西边邻国打了十多年仗,结果那里最大的铜矿也归我们了。出傻力的人,总被我们抢了先。所以说,咱们都是聪明人。 这些没来由的举例,根本无法说明问题。但是,大家就是喜欢听。人们总是愿意事情这样发展,所以就相信了。 说到这里,讲师突然话锋一转:“大家莫高兴得太早!老大是那么好惹的么?咱们树大招风,如果人家跟咱们政府之间施加压力,咱们岂不是为国家添乱?” 大家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 “怎么办?咱们聪明,是因为咱们有聪明的祖先,他们的基因里流淌着智慧的血液,以遗传的方式给我们了。第一个当然是生物遗传,第二个,是文化遗传。我们发现没有,哪怕是从没读过一天书的老太太,也会从她嘴里蹦出真理来?” 说到这里,私下议论又开始了,这种情况太多了,老人的智慧不是从书上学的,是上一辈人说出来,下一辈人记住了,就是经典。 “乌龟有肉在肚子里,闷声发大财,财不外露,这些话,从咱们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嘴里说出来,你们都贪污了吗?” 这种提醒多么亲切啊,回想起那些无原则的爱自己的人,整个会场充满了家庭般的温暖感。 “真人不露相,露相人不真。所以,低调,是咱们老祖宗教的,在这个行当里,更为重要。你抢了别人的饭吃,还当着别人面叭叽嘴,你不仅是在恶心别人没道德,更有可能,是在找打挨,对不对?” 低调,好久没注意自己这方面的修养了,这帮子人,本来生活就很苦,已经低入了尘埃,所以,他们想高调都高调不起来。平时的生活中,好像,故意低调,是大人物的事情。如今要求自己低调,在这个品质上,是不是也有一种成功者的感觉?生活的经验告诉他们,好像只有成功者,才有资格故意低调。 “好,低调是我们的心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密。对社会保密,是因为你挣钱多了,羡慕嫉妒恨就会来了。咱们挣钱不是为了得瑟,如果你真想得瑟,我劝你以后专门去做慈善,自我价值体现了,别人也得到福利。所以,一般不要在社会上得瑟,要对其它人保密。” 下面有人在喊:“为什么还要对家人保密呢?” 这个标准问题当然有标准答案。“问得好,为什么要对家人保密。原因很简单,这样的事,你自己刚开始都难以理解,你的家人,会理解吗?他们不理解,结果就是反对。所以,只有当你挣到了钱,帮助家人改善了生活,哪怕他们不理解,他们也会支持的。对家人的爱,我们要靠行动,不靠嘴,对不对?” 这一顿义正辞严,搞得非常高大上。有分析有情感,有逻辑有温度,不怕你不感动。 “好了,这节课进入最后一个章节。大家听好了,如何保持低调呢?” 下面有人在说,不与外人接触,不向家人吹牛,不与朋友说工作上的事等等。 讲师拍了拍桌子,让大家静静。 “你们说的,比唱的好听。大家扪心自问,从小学到高中以来,你们自己发过的誓言、表达过的决心、制定过的计划,大家自己执行得怎么样?” 这可能真把大家问住了,毕竟,这种严格自律决心好下,做到很难。 “别说你们了,就是历史上的大人物,有时都做不到。怎么办?内心约束是基础,外部约束是条件。为了做到真正的低调,并不是让大家整天都夹着尾巴做人,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我们说的低调,其实只有一件事,就是保密。” 居然有人还读过保密守则,在下面背了几句: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 讲师请他站起来多背了几句,虽然背得不全,但也算是内容基本正确。 “好,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但是,真做起来,难道没有漏洞吗?客户们把自己半生积蓄交给我们打理,我们如果酒喝多了,与朋友玩嗨了,就透露出去了,那,客户的委托与信任,你放在哪里了?所以,仅靠自觉,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们才有大家前几天所关心的硬措施。” 所谓硬措施,是大家前几天议论得比较多的,也是公司刚开始,给人一种传销组织感觉的原因。 比如给亲人打电话时,必须有领导在旁边,不能说自己的工作性质与地点。比如出门逛街时,也需要三人以上出行,并且指定一名老员工作为负责人进行监督。比如没有必要事由,只允许在公司内活动,一般不到社会面上行动。 亲人要问自己的工作,只说是高科技网络金融这个大概念,不要说细了,等等,好像搞得过分了。 更引人注意的细是,这个公司的大部分领导及员工,明明是武汉人,却在重庆这地方来办公,而营业执照上的网络服务,却盖的是珠海的章子。 听到这里,大家都猜测,这就是为了保密的需要。如果在武汉,无意中碰到同学朋友熟人的机率非常大,聊嗨了,什么话就收不住了。 当然,公司对注册地也有解释,因为珠海是特区。而网格金融是新生事物,武汉没先例,当然无法注册。特区嘛,可以先行先试。 强调保密纪律,不仅是行业的需要,更是为客户负责。一旦给一个行为加上一个高大上的理由,它就看起来舒服多了。 越是神秘的东西,好像越高大上,这是人们的错觉。比如一个黑暗的溶洞,不好走,但你也要向关探索。因为不知道,所以有期待。 有时,燕子及同学们,宁愿相信,自己加入公司,可能是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己感动自己,并且给予期望与理由,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话术训练 “最高的幸福是自律出来的,你们要学会这个习惯。”人生导师出场了,他是第二个讲师,主要任务是灌鸡汤。 乱用外国名词吓唬中国老师,表现出悟道者的形象,那种做法,虽然见效,但不久长。所有的鼓动与培训,要在短时间内激扬起大家的热情,非鸡汤不可。立足于生活,抵达于内心。 “大家想一想,和尚们不吃肉,不结婚,穿得破衣难衫的,住在孤山顶上,仿佛贫穷孤独而且无聊。他们整天还要劳动,还要念经打坐,还是闭目参禅,他们放弃家庭,抛弃亲情,离开朋友。他们是心理有毛病吗?有的人,居然如此坚持了一生,他们是疯了吗?他们是不是正常人呢?” 这其实是绝大多数人的疑问。以大家的共有的疑问开头,然后给出意外的答案,现场的震撼效果就明显得多。 “没人回答吧?”讲师盯着大家的眼神,以死亡之凝视,以傲视群雄的参悟者形象,沉稳地把控节奏,让大家积蓄半天的追问,等待出最有力的时机。 “因为自律,他们在自律中获得了幸福。因为这个幸福,他们沉溺在这一生的快乐之中,所以,他们中的许多人,甘于这种生活,而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律带来的好处。” 这个话,简直太出意外了。大家连议论的资格都没有,望着老师,好像望着一位哲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们从读书以来,成绩比不上人,从成长以来,勤奋比不上人,现在,你们的收入比不上人。同学聚会时,你们想跟人说感情,但人家看不起你。你想参与话题,但根本进入不了频道。你们是不是可悲的一群人?你们把失败归究于自己的运气不好,自己的智商不高,自己的家庭不行,自己的条件不够。” 说到这时,讲师停顿了一下,要给大家酝酿情绪的时间,勇猛的批评,要让大家消化一下。 下面的燕子等人,何尝没这样想过呢?他说的,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与从小的同学相比,自己为什么今天混得这么差呢?自己给自己的理由,老师都说中了,还有何理由呢? “悲哀啊悲哀,愚蠢啊愚蠢。”以朗诵诗歌的顿挫,将听众的情绪抑扬,讲师是这方面的高手。 “金句大师鲁迅先生一生只有一个感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今天,我也一样。你们,活在自我原谅的世界里,不配拥有美好。如果你们这种性格都比别人过得好的话,天理难容!” 把鲁迅都搬出来了,还涉及到天理,下面的听众,此时,个个都像罪人,好像在忏悔着什么。 “穷,就是罪。因为你们没有自律。不付出就得道,就违背了天理。不信你看,那些赌徒们,有时也赢了大钱,但是,他们的生活因此而改善了吗?就算让你捡到和氏壁,你也无法升官发财,很有可能,被砍断手脚,像那个玉工一样。算了,不说这些了,估计在座的,有人连这个典故都没听说过。” 这个典故其实在中学教材里有过,有些人还是知道的。知道的,沾沾自喜,觉得至少有人比自己差。不知道的,觉得被老师说中,不敢抬头。 “那我就跟你们说些,大部分人知道的。苏秦配六国相印,大获成功,为什么呢?因为他头悬梁锥刺股,奋力苦学。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所以才会将兵百万,封王拜将。不说古代了,近代那段其名的历史,大家知道吧,湖北人,你们的前辈们,经过过伟大的行军,没有那一种艰苦的行军,哪里来伟大的历程。一个个农民,因为强大的自律精神,成了将军,对不对?” 这一段古今联系,简直可以说是滔滔不绝,说理连贯,不管你的理解力是否跟得上,反正气势这一块,是掌握得稳稳的。 估计把大家的心理打击得差不多了,该使用胡萝卜了。“为什么要说这么多?我为什么这么不客气?因为,看到你们的今天,就想起自己的昨天。过去,我跟你们一样,混在痛苦的生活里,不知道反省。后来,加入这个团队,遇到的高手多了,人家的自律意识教育了我,我才想起,从小读的书,那些说了百遍的道理,是祖先留给我们的最真诚的话,没有一句是白说的,我居然一句都没听进去。那些话,你们也知道,是否有一个人,听进去了呢?” 听到老师原来跟自己一样,大家的亲切感立马回来了。原来,老师的心情,是跟自己联系到一块的。而且,他所说的听了千百遍的话,究竟是哪些呢? “勤能补拙听过吧?” 下面纷纷点头。 老师不满意了:“说出来,像个勇敢的人。” “笨鸟先飞听过吧?” 下面的声音大了起来:“听过。” “再大点声,一日三省吾身听过吗?” “听过!”声音到了顶点。 老师感到比较满意了:“这就对了嘛,承认自己的缺点,就是进步的开端。你们既然听过,有哪一个执行了呢?” 下面的目光就比较复杂了,这都是预料中的效果。 “不是公司对大家严厉,有的人抱怨,不让出门逛街,不让保留手机,不让随便联系,每天上课排得很满。这种抱怨你们从小就有。是不是抱怨冬天上课太早,夏天中午休息时间太短,是不是抱怨作业太多,考试题目太难,是不是抱怨老师要求太高,家长督促太严。老话又来了:严是爱松是害,同学们,多想想,有这样严厉的管理,是你们的福气。” 把坏的说成好的,把公司办成学校,这就是要起到的效果。 “自律,你们没养成习惯,那就得靠他律来促进。当你适应了他律了,你就习惯自律了。习惯自律的人,根本不用管。他自己就可以管理自己。优秀的人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习惯。你看,你们的经理,公司的骨干,他们的行为根本没人监督,为什么?因为他们已经成为自律的人,自律了,也就成功了。” 原来成功,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把一个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是了不起的。但是,大多数的这种简单结论,是可疑的,甚至是荒唐的。但因为简单,所以大家记得住,能理解,所以就容易接受。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比如成功。人们总是相信自己能够理解的东西,比如简单。 当大家的眼光都射出了振奋的决心时,鸡汤老师的使命算是完成了。大家最怀疑公司管理的秘密性,经过两位老师的授课,算是真正地说服了大家。 前一位老师说的问题,解决了“是什么”,后一个老师说的问题,解决了“为什么”。接下来的老师,就要教大家“怎么办”了。这是一整套逻辑连续的体系,看起来无懈可击。 这一帮子开公司的人,这些讲师经理们,真有那么厉害吗?其实,他们也是半路学来的。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原来就是传销集团的讲师。因为传销被打击了,所以就改头换面,进入这家公司。 这家公司主要骨干有三个部分。一部分就是讲师,负责洗脑。另一部分,是管理人员,负责管控。还有一部分,是负责电脑软件制作的,当然,那的确是有计算机背景或者金融背景的专业人员,制作出的涨跌图及收益图,看起来很像那回事。 当然,怎么办的问题,得由管理人员来讲了。那个女经理,客户部的,上场了。她先给大家分发了《外汇投资一百问》这本书,让大家先看。其实就是公司编好的内部资料,要求大家完全看懂它。看不懂,也得要背下来。如果客户在电话或者网络上问,就可以有针对性地回答。 这书是编了号的,上面写着“内部资料,严禁带出”。经理强调,这本书只能出现在课堂或者自己的办公室岗位上。绝对不能带出去,为此,每个人出去,要搜身。 “不要以为,我们搜身那么严格,是不相信大家,或者说有些粗暴。大家想想,我们的操作规范如果泄露了,客户们这么大的资金委托给我们,我们炒输了,怎么办?对手们如果知道了我们的手法,来攻击我们,我们能赢吗?知已知彼才百战不殆,就是这个道理。” 保密纪律已经说过了,此时,她还把搜身,这个大家最反感的问题,合理化了。 其实,如果细想一下,许多单位都有保密规定,但为了防止大家把资料带走,根本用不着搜身的。毕竟每本书都编了号的。你上班上课前领的多少号,下班出门前交还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搜身呢? 当然,这个问题既然有人怀疑,那就得提前灌输理由。 “有人说,只要在出门前交还公司就行了。那可不一定,因为,有人有可能把它复印,或者抄录下来,这就麻烦了。所以,为了客户,为了大家能够分得大钱,不得不这样做。当然,有人利用微型摄像设备偷录,这些科技手段,我们靠眼睛是盯不过来的,只能搜身,希望大家理解。” 什么摄像设备。搜身根本没必要,因为公司的办公点及课堂,都有摄像装置,每个员工,究竟喝了几杯水,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此时,大家没有怀疑,因为想到要挣大钱,想到对客户负责的重任。 终于接触到公司的“核心机密”了,大家都非常兴奋,看着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许多内容燕子看不懂,但她对自己最关心,也是最吸引她来公司的,是结算方式。 这里员工的提成,是按周计算,每周打钱。里面有一条问题是这样写的:“客户问,为什么公司炒外汇,是按周结算,不是每天结算呢?” “答:因为我们操作的手法是利用波段差异进行的。大家看曲线波段图,是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高峰与低谷。钱留在我们账上,在低谷时进货,在高峰时抛出,这需要时间。仅凭每天的牌价涨跌,赚不到钱。”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燕子只是从这一点判断,既然客户的利润是每周结算,那自己的提成也每周结算,是合理的。 里面还有好多专业性的问答,燕子就不太懂了。所以背起来,很是拗口。但是,有些问题,似懂非懂的,还是可以部分理解。 比如下面这一个。 客户问:我每天晚上看美国市场的外汇牌价,可否计算出自己的盈亏呢? 答:不可以。因为我们是在香港市场与美国市场的时间差中进行操作的。由于美国时间与北京时间的时区差异,所以,他们开市时,是我们的晚上。而香港市场,是我们的白天。所以,我们操作时,就是利用这个时间差,来进行判断。至于何时买进何时卖出,这是商业机密,是瞬时决定的事,不可以有准确,有时间上的规律。你把钱交给专业人士,有专业人士帮你盯着,比你自己看,要强得多。 这个回答,必须背得滚瓜烂熟,像自己是个专业人士一样。这是经理的要求,课后,她要考的。 每天,至少背五十个,两天内完成,经考核合格后,才可以上岗。不合格,继续补训。 大家都全神贯注地背起来。集体的氛围,仿佛回到学校,准备高考的样子。燕子有个感觉,如果自己高中时如此努力,恐怕已经上大学了。 其中,还有许多让人疑惑的地方。比如公司的结算方式,不单独把每个客户的账户操作的哪个外币,告诉客户,客户就要问,毕竟自已真金白银投入了,当然关心自己的钱。 下面这两条,就是解释这个问题的。 客户问:为什么,我不知道,公司在帮我炒哪个外汇呢? 答:你的钱不够单独开设账户成为合格投资者。所以,你的钱,必须与别人的钱组合起来,形成一个新的账户,才够金额标准。况且,这个组合账户金额大了,就得分散投资,重新组合。也许,你所在的组合里,有好几个品种,整体赚钱了,你按比例分得利润。不过,你可以在每天看,公司发给你的浮动盈亏表,你可以看得出,公司每在帮你赚了多少,或者亏了多少,你不用太紧张。 客户问:以大资金攻击一个币种,火力更猛,为什么不这样干呢? 答:金额多大才算大?比得过外国银行家吗?集中一点,就暴露了我们的实力,容易受到别人攻击。况且,有的币种是用来保证本金的,有的币种是用来收获盈利的,这叫复合投资,是专业人士掌握的手法。 总之,这些问答,充满了大量的专业术语,什么复利计算,什么期权交割,什么自动平仓,什么预期影响,等,都是燕子从来没听说过的词。 有时,燕子背书的时候,也有些走神。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好像从人生的波谷快要走到波峰了。这个工作,一周一结的话,那得赶快,把4号的钱还给她,不能全还,也要还一部分。 借的高利贷,也得要还,那是利息本金一起算,一个月一还的。三万每月一千利息两千五本金,加起来三千五,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如果这些,在武汉那歌舞厅工作,恐怕饭钱与房租,都保不住。 幸亏许玫介绍了这个工作,才让自己有机会,轻松起来。假如按许玫说的,一个月至少一两万,那还这些就轻松了。自己只需要三四个月的功夫,就可以还清楚全部欠款。想到这里,燕子加紧了背诵,想早点上岗,早点拿到钱。 背了一会,她又想起武杰主动借钱的事。这家伙的行为有些怪,不知道这两年,他是否是真的有钱了,居然主动送钱上门。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算是帮了自己,自己挣了钱过后,也不能没有表示,还钱是必须的。是不是,还得给他更高的利息,那得看自己挣钱的效果。 总之,好事好像一天天地离自己近了,这是自从父亲受伤过后,从来没遇到过的事。 大量的专注于背诵,有一种烧脑的感觉,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尤其无法进行理解式的记忆。硬背是个体力活,很快人就乏了,但是,燕子喝了点冷水,迅速让自己清醒起来,加紧了背诵的速度。 她从来都知道,在同龄人中,她不是很聪明的。所以,读书以来,也没得过考试的第一名。学校的奖励,大多数是与唱歌跳舞有关的,与学习没关系。 老师说的,笨鸟先飞,勤能补拙,自己只有对自己下狠心,才赶得上别人的进度。 有一句话,老师曾经说过,许多人听了觉得像个笑话,但此时的燕子,觉得自己正处于这个状态之中。 “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许玫已经到公关部去了,这种培训,据说她在刚入职时都已经参加过了。所以,平时跟燕子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她们住的宿舍,很像是高中时期的宿舍楼。就是一个房间内,摆着四张高低床,共睡八个人,而水房与厕所,在楼道的尽头处。 燕子完成了今天的背诵要求,她回头望了望,发现自己是最早的那三分之一,而剩下的三分之二的人,还在那里苦背。燕子想,果然,老师说的不错,自律,就可以成功。 她先到一边,向经理申请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了平安。家里人问时,她只是说自己在上课,没时间接电话,所以关机。燕子说到这里时,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说的是真话。今天,果然是在上课。只不过,她是当学生。 爷爷的病居然好了很多,在这样的冬天,居然可以出来散步了,这让燕子觉得很欣慰。减少了担心,就不必多说了。经理正在身边听她讲话的内容,是否泄露了公司的秘密,那种不信任的目光,让燕子急于结束了通话。 当然除了经理的目光以外,还有同事的目光。有几个同事已经在后面排除,觉得自己背得差不多了,想请经理检查,以确认是否可以提前过关。 其实根本不是提前,现在已经下午六点多了,算是正规的下班时间。只是要背的东西太多,许多人还没完成而已。 所谓的晚饭,就放在宿舍进门的大厅里,一人一套盒饭,按自己的编号拿就行。 这个公司有点奇怪,就是不设公共食堂。大家并没有聚餐的机会,只是在宿舍一楼大厅里有一张长条桌,各自拿自己的饭,回到宿舍去吃。 盒饭的质量嘛,不追求了,好歹还是有荦菜的。当然,在重庆,任何厨师,都会把最普通的食材炒出美好的味道来,只要你适应麻辣。 燕子是女生中比较少有的热爱麻辣的人。对于她来说,冬子家的羊肉串是最美好的食物,冬子曾经问过她,是要辣的还是要不辣的,她总是说,辣的好。 其实,燕子家里面,父母,包括爷爷奶奶,都喜欢吃点辣椒。过去农村生活苦,吃不了多少好东西,只有那辣椒开胃,让你的口感享受到刺激的快乐。 这里虽然是重庆的闹市区,但是,公司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一个改制企业的办公楼。被众多高楼包围起来,显得有些寒酸。但是,它毕竟有过辉煌的岁月,所以,除了矮一点,里面的装修,还算是正规的。 公司解释说,之所以租这种房子办公,而不是在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商业大厦内,那是因为公司的性质决定的。 公司从事着高度保密的工作,如果太显眼,或者与其它公司一样在高楼里办公,电梯里的密切接触,就有泄密的可能。这个办公楼,相对独立有院墙,外人进不来,是闹中取静的地方。 为什么在闹市中间而不是在郊区租一个独立别墅,那不是保密程度更好吗? 经理的回答是:“闹中取静,才是最不打眼的方式。别墅,太打眼了。” 燕子仿佛被说服了,公司的风格是:低调。 第一百七十五章 挣什么钱 为什么把宝押在自己不熟悉的事情上?为什么把前途赌在以难以理解的工作中? 所有骗子的基础是信息不对称,利用你不了解的东西占你的便宜。 有这样一个段子,燕子与冬子都听说过。在容城流行一句话:买的没有卖的精。因为卖货的,对这一行是专业的,而买的人,大多业余。 先介绍段子的背景。在一个茶叶铺,一句茶客来买茶。懂茶的人都知道,喝绿茶,最好的是明前茶。所谓明前茶,就是指清明前从茶树上采摘下来的新茶。一般来说,当年的茶,比去年陈茶,价格上有五到十倍的差异。懂行的人,都买新茶,从不买陈茶。哪怕你这陈茶是西湖龙井,口感也难以赶上本地人种的土茶,只要它是清明前刚发出来的芽子,清新爽嫩,这就跟吃蔬菜水果,一定要新鲜一样。 二三十年前,有个湖北人发现了一种茶叶的保鲜方式,那就是冰箱保存,在5度的环境里,茶叶可以在几个月内保持着自己的新鲜度。这谈不上什么发明,只是发现,就跟蔬菜保鲜差不多。当然,要密封,进入保鲜室,就行。 所以,春天过后,到了夏天买春茶,也是买得到的,但一定是从冰柜冰箱里取出来的。懂茶的行家,只买散装茶叶,从冰柜里取出来那种,还得要亲自尝一下,才决定。 对于不懂茶的人来说,茶店老板忽悠你,用一大堆专业名词。比如有人说,你看这是芽茶,泡上后,杯子里的茶芽根根直立,这是顶好的毛尖吧? 还有人说,你看这汤色,金黄清澈,闻起来是不是有种板栗香味?要知道,六安瓜片就是与板栗树混种在一起的,所以有这个香味,这可是当年慈禧太后最喜欢的茶叶。 但是,懂行的人不这么看。因为,去年的老毛尖,也可以根根直立。而所谓的板栗香,只是炒茶时加了香料不同而已。要知道,板栗树在自然生长的条件下,是没有香味的。它的香也是炒制过程中,才会有的。怎么可以通过自然生长的方式,传给附近的茶树呢? 不信的话,你去闻大部分绿茶,几乎都是板栗香。但是,有几个茶园,栽过板栗树呢? 过了年的陈茶被包装在很好看的盒子里,不懂行的人,买来送礼,好像很高档的样子,这种茶还卖得特别贵。其实,进价很便宜。 而最好的茶,是裸卖的,完全没包装,放在冰柜里,等你尝后再买。 要说板栗,湖北的黄冈,尤其是大别山区,确实是板栗栽种普遍。这里有个英山县,倒产出很好的绿茶。当然,山的那一边,就是安徽六安地区,盛产那著名的六安瓜片。 有懂行的人知道,买六安瓜片可能性非常小。因为它太名贵,自己也买不起。但喝到正宗英山的明前绿茶,尤其是那种芽茶,是相当不错的。 这天,来的就是一个懂茶的行家。他到茶行,先品尝了英山刚出来的明前芽茶,感觉口感不错。于是就问老板:这茶多少钱一斤?老板回答200一斤。茶客说到:那就来一斤,你别跟我差称,要足量,好不好?老板一愣:那就300一斤。茶客说到:我要很干的那种,不要含水量高的,一捏就碎的那种最干。老板明白,碰到行家了。 老板笔到:“按你的要求,那就要400一斤”。 “好吧,来一斤吧,你可别跟我调包。” 老板实在忍不了了:“500一斤,就这个价。” 可见,一个人要想不被骗,必须懂行。 其名的香港首富李老板曾经说过,他不挣自己不熟悉的行当的钱。为什么?因为不熟悉,就容易受骗。 但是,今天,大家好像并不在意自己是否熟悉这个行当,就义无反顾地投入精力与金钱,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好些个原因,与今天我们的发展迅速与阶段相关。 首先,我们这个社会新事物太多,许多行当,你根本不熟悉。比如年纪大的人,积累一生的生活与知识经验,却根本不知道电脑该怎么操作。一个早期读大学的老知识分子,完全不知道网络世界的运行规律。 今天的知识突然海量般地呈现,你所熟悉的,只是社会中极少的一部分。不是说,我们知识产生的量突然膨胀了,而是知道传播与呈现的方式,更大量,更便捷。只要上网,你根本不需要图书馆。 到了知识海量传播的阶段,你就明白,几千年前,其名的庄子那句话的意思了: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 想获得全部的知识,那是不可能的。有这个心,都是危险的。 所以,骗子就利用这个知识的差异,欺骗你。就像那个买茶叶的顾客。如果他不是真正的行家,只知道其中一个窍门,他还是会受骗。 在今天,我们说一个人有知识,只能说他在某个行业有知识。因为,想成为学贯中西的人,成为所谓的全知全能的大师,在今天,是不可能的。 第二个原因,是榜样的力量。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前期有些人挣了大钱,并不是他们有多少知识。只要细心统计一下,身边那些早期发财的人,他们各种经历各种条件都有。他们共同的特点是:胆子大。 敢于尝试自己不懂的领域,不管懂不懂,先干起来再说。比如一个灰工,尝试着当包工头。修房子的,却承包煤矿。而最出名的试探者,莫过于另一个姓李的高手了。他以两千元起家,先开一个小照相馆,连灯具都是自己焊的。后来,跟人学做宝丽板,也赚了些钱。最后,他决定做汽车。刚做汽车时,他也不懂,知识停留在仿佛一个笑话的阶段。“汽车嘛,不就是四个轮子加一个盖子嘛。” 他居然成功了! 有人不知道,他的成功,不仅仅在于他的胆大。而在于他的学习实践的精神。他曾经买过二十几种名车,把它们全部拆解了,自己研究,成为这方面的行家。他可不是傻大胆,他是天底下最精明的人之一。 而人们看到的,只是那最表面的特点:大胆。 在今天这个社会中,好像给人们铺开了大量的未知领域,等着人们去赚钱。这种榜样的力量,具有巨大的传播效应,鼓动着人们跃跃欲试。 不管懂不懂,先干起来再说。这就是大家的心态。 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财富增长太快,把人们的心搞活了。按老一辈的传统,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哪怕收入低一点,但能够衣食有余就行了。 但今天,不行。比如燕子,如果仅在容城那个私人幼儿园工作,那她就完不成家庭的任务。全家人,在农村,有鱼塘有田地,衣食算是有余的,但如果碰上家人生病,就麻烦了。况且,对于在城市生活很久的人,如果让她再回农村生活,是不可能的。 看惯了彩电的人,怎么能够忍受黑白电视? 以许玫为例,在超市上班,挣的钱,完全可供日常生活。但是,眼见着身边的同学朋友,都开始挣大钱,自己也忍受不了平庸。 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有一种不进则退的趋势,人们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有了对钱分外的期望。 有人说,中国人既聪明又勤奋,不发财,天理难容。但有另外的一种解释。中国人大胆,人人都想发财,这才是最大的推动力,让国人的财富,成几何数级的增长。 一个十几亿人口的大国,人人拼命挣钱的洪流,力量是如此巨大,你想停在一边看热闹而不参与,你不是傻,就是胆小。 当然,还有第三方面的原因,就是法律与规则的不完善。这其实在哲学上是讲得通的。法律与规则,都是对过去经验的总结。如果大量新生事物突然产生,你都没来得及制订法律,它就出现了,你怎么规范? 不管是大陆法第的条文法,还是海洋法第的判例法,历史依据与逻辑自洽都是它们的基本条件。但是,我们处在一个突破逻辑突破惯例的时代,完全的规范,在理论上无法实现。 有人甚至这样说,正因为我们对新事物的容错度很大,才有了今天百花齐放的好局面。有人问,那出了问题怎么办?出了问题再改嘛。况且,绝大部分的问题,都可以通过发展来解决。 这些话太理论,如果用打比方的方式来解释,就好懂多了。 所有人的关系,所有人的际遇,除了存量博弈之外,还有一个出路,就是增量解决。 比如,两兄弟分家,你多我就少了,所以,关系紧张,甚至到了要打架的程度。但是,如果有增量呢?如果大哥的企业或者事业很兴旺,他根本看不起父母留给自己的祖产,他甚至会让兄弟拿走家产的大部分,自己只要象征性的小部分,这种故事,天天在我们身边发生。兄弟分家不闹,只是因为哥哥产生了增量财富。 寻求增量,是解决问题的钥匙。好儿不争祖产,在今天,财富飞速增长的时代,父母拼其一生挣得的财产,或许赶不上有出息的子女,一年挣得多。 摸着石头过河,哪里有时间考虑得那么细? 况且,你是聪明人吗?如果你聪明,怎么现在还没成功呢?你能够把未来的事情,先考虑清楚了再做吗?那你先说,明天的股票,是涨还是跌? 不可能你判断不了股市的走向,你就不炒股了吧? 人人都在挣钱,过街雨掉钢蹦,哪个淡定得下来呢? 就是对于冬子来说,如果不是上网打那个颜色游戏,他哪里知道,自己对色彩对设计,还有天赋?如果没有加入彭总所在的公司,哪里知道,自己还可以拿这么高的工资?如果不加入这个公司,他可能还在青山骑电动三轮送货。也有可能进步,那进步,估计只是电动三轮变成了面包车吧。 而进入这个公司,给冬子的收获,是完全一个崭新的世界。如果在青山送货,接触的装修师傅或者小包工头,最高档次,就是看见一些熟人成了小土豪。 但到了这个公司后,他看到,身边真正的大人物,原来是这样生活的。比如,那个有原始股的副部长,那个有大靠山的富二代洪大美女。她们生活得低调平常,平时不急不慢,保持着自己的生活节奏。 原来冬子还以为这是她们的性格。其实不是,是她们有底气,她们的财富,已经足以支撑她们轻松过完一生。哪怕今天退休,她们一生,也是住别墅的命。 不到这个公司,不到西安来,他根本不了解彭总这种精英人士工作的效率与状态,那一种智慧在工作中体现出来,让冬子明白,什么才是高人。不到西安来,看不到冯警官的热情与小夏的善良,那一种在美好环境长大的人,身上充满了暖人的正能量。 不到这西安来,根本没法接触孙总,以及孙总的高端的知识分子朋友们。他们才是推动社会前进的中间力量,一个人改变一个公司,只是他们的工作而已。他们最大的理想,甚至想改变历史。冬子从懂事以来,只是在书本上,见过有这种理想的人。 而这种人,几乎天天与自己在一起,并且成了自己的朋友。在最关键的时候,孙总还为自己说话,并且一锤定音。这种靠山,这种帮助,根本不是用钱买来的,也不用出卖尊严,也没费什么体力。根本用不着像燕子那样,为了那点钱,丢掉许多东西。冬子只需要付出真诚就行了。 要想成为高手,跟高手多混混就行了。平台不同,际遇不同。就像一根草绳,绑白菜就卖出白菜价,绑螃蟹,就卖出螃蟹价。 话说回来,利用信息不对称来骗人的,这是个古老的把戏,但总有人上当。尤其,在今天新事物不断出现的条件下,如果才能够将上当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呢? 这几天,冬子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得出的结论,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毕竟,自己今天挣的钱,好像也不是该自己的。他的苦闷,已经被偶尔回来的彭总看见了。 冬子对彭总是没有戒备心的,完全信任。不跟彭总说自己的私事,完全是因为,不愿意彭总为自己的小事担心。彭总是干大事的人,自己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就已经够幸运了。不添乱,这是冬子的底线。 但是彭总这几天,好像已经把西北公司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好像专门要跟冬子谈心一样,扯着冬子说。 “冬哥,你得考虑你自己的前途了。是跟我一起回公司,还是到设计部,钱虽然少点但稳定。还是就留在西北公司帮忙,但领导换了,我问过你,你决定没有呢?” “我不知道,我既想稳定又想多挣钱,我不知道该选哪头,我是不是有些贪心呢?”冬子说了实话,他不怕在彭总面前丢丑。 “这就得看你的人生设计了,如果大目标确定了,这种小选择,方向就定得了。冬哥,你实话告诉我,在我们公司长久干,真是你的人生设计吗?” 冬子知道,此时如果不让彭总知道自己的打算,是对不起彭总的信任,也对不起自己了。在人生重要选择的时候,有彭总这样一个既有能力又有真诚的朋友,那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他把自己的经历,想法,以及燕子的事,全部给彭总说了。还有自己的困惑与打算,以及今天面临的矛盾,都说了出来。 “彭总,我知道,自己成为不了你那样的人。所以,我目前,人生设计的归结点,还是在燕子,在容城。” 彭总冷静地听他说完,然后进行了分析。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咱们倒推过来。你今天主要目标,就是挣钱。挣钱为了什么呢?为了回容城有本钱发展,有一个稳定的事业。为什么要有稳定的事业呢?因为要给燕子的家庭一个稳定的支撑。为什么燕子对你那么重要呢?因为她是你过去美好未来美好的连接点,她是你自我价值定位的关键人。” 关键人,连接点,这两个词从彭总嘴里说出来,冬子瞬间觉得太准确了。自己是当事人,怎么就出不来这个总结呢?不仅是当局者迷,还有可能是水平问题。 “那我未来,该做点啥?” “你未来该做啥,我也不太清楚。今天的社会变化太快,无法预测明年的趋势,更莫说未来多少年了。比如,你还是回容城,搞装修设计,或者做建材生意,这是我知道,你可以做成功的。但是,你身上有许多潜力,还会在哪些方向取得成功,我也不知道。” 当然,彭总所说的方向,冬子也不是没考虑过,但这里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有本金,还有,就是容城的房地产,进入爆发阶段。而这个阶段,目前没有到。 “本金的问题,是你现在考虑的重点吧?所以,你急需要一部分启动资金。可以搞集资啊?咱们西北公司的同事,一个人几万,不就凑出来了吗?我带头,先入十万的股,他们保证会跟进,怎么样?” 冬子迅速摇了摇头:“绝对不行!”他说了理由:“第一,如果收了你们的钱,你们就是股东了,就是到容城开一股东大会都不可能,平时也没人监督,这样对待自己的财产,商业道德都破坏了,这事不能干。因为,违背一个商业的基本原则。第二,即使你们完全相信我,但我做那建材市场的生意,利润率根本赶不上你们其他投资。把资本投入到利润率低的地方,你不尊重钱,也不尊重我。这是要受到钱的惩罚的。第三,投资是要看条件的,不光是本金一个条件。目前,容城还没有到大开发的时候,现在就投资一个建材商店,根本做不大,所以,你们这是在同情我,帮助我,这让我更难受。” 彭总听到这里,笑了起来。“冬哥,你这人品,绝对钢。所以,大家才信任你。你对金钱的认识,已经到位了。所以,我断定,今后,你做任何项目,总有成功的那一天。能力条件倒是次要的,那些都可以学可以等,但态度是主要的。人生观价值观没偏,你就对了。只有尊重钱的人,才能够赚钱,这句话,可以算是经典了。” “彭总,你别笑话我。跟你比,我差得远。” 彭总没回应冬子的谦虚,想了想,提出一个问题来。 “冬哥,你所有的人生设计,其它困难都可以克服,但有一个落脚点,你没把握。” “那是什么?” “燕子。如果没有她,你所有的设计都没意义,是这样吗?” 冬子点了点头:“对,我得把她找到,征求她的支持。但我今天感觉,她好像受了骗,我得解救她。彭总,你说,在市场大环境里,受骗,就这么难以规避吗?” 燕子的事情,冬子已经跟彭说详细说了。而且,冬子就是找到燕子,如果燕子本人相信这个骗局,那冬子也是带不走她的。如果有硬的理由,能够说服她,是最好了。这种硬理由,彭总有没有呢? “新的骗局层出不穷,谁也没把握马上看穿。但是,我们可以在概率上规避。有两个点,如果把握了,大概率上,不会受骗。” “你莫跟我说,不要贪心,不要指望天上掉陷饼这些话吧?” “贪心必须有,万一实现了呢?况且,今天许多人乘着这个发展的大势,赌对了,就发财。那些拆迁户,不就是天上掉陷饼吗,怎么可以否定?面对新事物,咱们有两个判断的依据,可以尽可能地防止受骗。” 金句要来了,冬子恨不得马上录音。 “这其实是传统的办法,但只要人性没改,它就不会改变。你知道,做生意,最厉害的,就是洞察人性。我这两个方法,也只是前人们总结的,今天,我看,也适用。” 冬子都有些等不及了,直接想听结论。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两个原则 “废话不用,上结论。”彭总喝了一口水:“这两个原则分别是通用公开原则与三方竞争原则。” “你说的是,公开、竞争?” “不太准确,按我的说法,相对准确些。如果你只说公开竞争,别人以为只是在说市场,只是在说商业。而我所说的,是一切产业,如果这两个原则没有体现出来,那很有可能,是个骗局。” 彭总不是孙总那种研究科学技术的人,平时说话,很是圆滑巧妙,在与客户打交道时,他总能够左右逢源、进退有度。 对于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来说,推销员与汉正街的商贩,或者靠边的大妈,说话的目的,本质上是一致的。那就是,诉诸于感情。语言的感染力,冲击力,是他们首先考虑的效果。如果电视广告中,为了证明这个产品好,摆出一大堆科学数据,估计很少有人有耐心看完。 所以,对彭总此时纠结于字眼,冬子还是感到有些意外的。 “那有什么含义呢?” “先说第一个,什么叫通用公开原则。通用,即社会行业的一般规则。比如开饮食店的,需要有卫生许可证,这就是通用规则。哪怕降低门槛,像街边小摊贩一样,也要求清洁卫生,对不对?这些操作,应该是公开的。比如餐馆悬挂了卫生许可证与营业执照,比如街边小摊贩,也把自己的卫生搞得利索。” 冬子想到,自己原来卖烧烤,只是借用了父亲的牌子,并没有以自己的名义办一个卫生许可证,当然只能归于小摊贩一流。当然,自己对卫生的把控,倒是必须做到的。毕竟,如果人家吃坏了肚子,就要来掀你的摊子。虽然在黑夜卖羊肉串,但自己身上的衣服,手上的手套,都是干净清爽的。 “世界上,所有的所谓新兴行业,没一个是全新的。只是在过去的通用规则上,添加了新的内容。我们这个行业,表面上属于装修建材行业,所以不管孙总研发出什么样的新产品,它都要符合国家对装修建材的标准,所谓国标,是硬指标。而且,我们还属于陶瓷行业,陶瓷行业的国标,我们也必须遵守。于是,我们的产品上,就有遵从的国标字号。我们产品的公开说明书上,就有这两个国标的具体指标。这就是叫通用公开。” “你的意思是说,没一个行当,是全新的?”冬子再重复问了一遍。 今天的社会中,新东西产生得太多太快,以至于,我们觉得,许多全新的事物,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让人应接不暇。 “没有,所有的新,必须建立在大量的旧的基础之上。比如原子弹是新武器,在它爆炸那一刻起震撼了世界。但对于科学界来说,它早就不是秘密。因为,许多科学家已经聪明反对过当时的政府,反对把上帝禁锢在原子里的能量解放出来。这个说来话长,从理论到实践,世界经历了几百年的探索,从伦琴发现放射原理,到居里夫妇搞出镭来,也经历了漫长的过程。科学界的发展,都是站立在巨人的肩膀上的,这句话好像是牛顿说的。所以,完全的新不存在,里面有大量的旧。” “这个原则,对于判断燕子所从事的行业,有什么帮助呢?” 冬子关心的是这个,因为他从来没听说互联网金融公司这个产业,所以,它新在哪里,旧在哪里,如何判断真假,倒是个问题。 “顾名思义,它有两个属性。第一个属性,它是个依托于互联网的企业,那就得遵守网络安全法,以及国家关于互联网的法律规定。这些规定的遵守,必须以法律文件的形式表现出来。那就是行业许可证。第二个属性,它是个金融公司。据我所知,金融牌照是非常难拿到的,不仅对从业人员的资格有要求,对注册资本的数量也有要求,不是说一个草台班子就可以拿的。比如,他们如果自己没有很多钱,凭什么成立金融公司呢?比如,他们如果连队几个金融分析师的资格证都没有,怎么可以成立呢?” “但这些证,都是可以假造的嘛,对不对?”冬子经过与冯警官的交往,知道了何姐等人行骗的事情,也知道,所有证件,都可以假造。 以外行人的目光,是无法察觉到这种假证件的。 “所以说,它的第一个属性,互联网,给了我们帮助。我们只知道互联网给了我们方便,却不知道,它也给了我们判断一个企业真伪的工具。” 还有这种事?冬子自认为,自己对互联网已经很了解了。在游戏论坛,自己也算是个高手。在那个寻亲网站,自己参与的解救行动,也取得了战果。但它居然可以帮忙辨别企业的真伪,这可是第一次听说。 “来来来,你来看。”彭总打开了手机联网页面,搜索栏里输入企业查询时,跳出来许多网站。其中有一个官网,是工商部门认定的。 “你看,你只要在这个网站里,输入其企业的名字,它的登记注册与年审资料,必须公开的那些,都有。” 冬子操作了一下,还真的是。包括青山的罗哥、小简这种小企业,都有登记。他仔细看了看,罗哥这种小企业,居然也有什么法人,股权,经营范围,注册资本等内容。以冬子的判断,内容是基本属实的。 原来这么简单,为什么以前没想到呢? 但是,有一个问题,如果这个公司,也办了正规的证件,也做到了网上的通用公开,那怎么判断呢?他把这人问题抛给了彭总。 “以我对金融行业的了解,入行门槛这么高,估计,一个骗子公司,是无法完全达到的。进入它的页面,查找他的经营范围。里面有银监会的批准字号吗?如果有的话,他就可以登记注册相应的经营业务。但我觉得,这种公司,估计只能办一个金融咨询业务,他们连私蓦基金的资金标准都达不到,况且,能够达到,他们也不想往这方面靠,因为,这些方面的审核,会让他们无法逃跑。” “什么意思?” “对外挂一个所谓互联网金融的牌子,其实国家批准的,只让他搞金融咨询,他本身并不能作为一个合格的投资机构而存在。这种公司,在广东,已经出现了,公安与一行三会,已经打击过一批了,有可能,这些人中的漏网之鱼,流窜到内地来了。” 冬子没有多问,毕竟,他本人连什么是一行三会都不太明白,更不会明白,金融领域的诈骗手法了。但是,咨询与投资人这两者的区别,他还是懂的。这就像一个中间人,可以当介绍人,但本人不能亲自买卖。就像一个媒人,可以为男女牵线,但不能自己下场去谈恋爱,搞第三者插足。 冬子问到:“所谓通用公开,也就是说,它所建立的旧的基础,还是有法律规则的,它必须遵守这些规则,而且是公开遵守,有据可查的,这是通用公开的原则吗?” “是原则的细化,但不是原则的全部。包括大量的规律性的,社会性的,普适性的原则,也是要遵守的。这是通用规则,如果不遵守,那也是有问题的。” 他讲了一个案例。比如,我们卖东西的人,如果跟客人谈好了价格,双方都认可了,就视同交易正在达成,虽然还没完成开票付账的过程,但只要双方无争议,这买卖就要做完成。 如果此时,突然冒出来另一个想出高价的买主,此时的老板该怎么办?一个称职的合格的老板,必须遵循先到先得的商业惯例,继续与上一个客户把交易完成,不能临时提价。 “那如果老板临时提价呢?” “那就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这老板不是做长远生意的,只贪小利,恐怕生意倒得快,因为他不顾信誉,小则,第一客户可以投诉,影响声誉,大则,会引来工商物价部门的注意,会惹麻烦。遇到这种老板,即使他不是骗子,你也要躲远点。但是,现实生活中,这种情况还少些。更多的,来源于骗术。这是老板提价的骗术,大多出现在古董或者玉石行业。比如你刚想卖这个东西,谈好了价格,就有人出数倍的价格来跟你抢,有可能这个人是老板安排来的,目的,就是制造虚假价值,让你提价。” 其实,在武汉,这种做法有一个俗称:做笼子。这种骗术,也产生于拍卖行业。凡是对价格缺乏客观尺度的行当,都有这种骗术出现。艺术品,也是重灾区。当然,服务行业,也有。利用的漏洞,是你对商品价格的信息,处于不对称的劣势。 所有基于社会公众常识的操作,都应该遵守公序良俗,这是通用公开的另一个含义。 公开,其实是把事情摆在阳光下,让公众或者法律道德成为评判的标准,是判断骗子的有效办法,虽然古老,但是有效。反观何姐,还有她那个老师,总是躲藏起来,那就有骗的嫌疑了。 如果当时,有受害人,偏要到现场去看。多一句嘴到现场去问,那里是不是曾经有过去的军队长期驻扎的历史,估计,就把骗局搞穿了。 以商业机密为由的躲藏,是一个理由。但这个理由在逻辑上,说不过去。因为不管你有多少机密,你建立在旧的东西上的,是可以公开的。每个公司都有商业机密,比如上市公司,比如孙总搞的技术革新和产品升级。但是公司的章程与股权,是要在证券公司的网站上公开的,财务状况也要接受审计监督。 就以公司的核心机密,孙总的技术而言,其产品,也得要公开标明,符合国家的相应标准。这就叫通用公开。 没做到这一点,估计故意骗的嫌疑就比较大了。 “那第二个原则,三方竞争,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有一句老话,叫货比三家不为亏,这是有效规避价格与质量欺诈的老办法。如今,它有了更丰富的含义。” 彭总几乎是从商业发展的历史来说这个事的,冬子权且把它当商业史的概论课,仔细听了起来。其实,这对于彭总来说,是为冬子上的最后一堂课了。 彭总马上要离开西北公司已成定局。公司董事长对一两年后的人事布局,已经定好了盘子,而彭总的进退去留,必须遵从这个盘子。当然,董事长对自己的发展前途,肯定是关心的,想把自己扶上更高的岗位。 但对于眼前的冬哥来说,他的发展,就难以把握了。 他是自己专门特招进来的,也可以算是公司的小小的特殊人才。但这种人才,要得到公司主流团体的认同,可能性非常小。虽然自己以及孙总都给他说话,但没有硬实力,仅凭经验来证明冬哥是个人才,在大公司是远远不够的。 大公司,尤其是面对公众投资者的上市公司,对人才的定义,是根据国家标准而来的,冬子没有大学文凭,要承认他的地位,是相当困难的。他如果回设计部,自己也可以罩着他,但并不是很利于他的职业发展。设计部的部长,是不喜欢冬子的,况且,设计部里,以小薛为代表的少数人,始终是冬子的敌人。在这种情况下,虽然能够生存,但是,不会顺利。 好在,与冬哥的交谈中,彭总得知,他并不想在公司终生发展,并不想在职业晋升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他只是把公司工作,作为今后事业的原始资本积累与社会经验积累的手段。这就好办了。 既然冬哥今后要回老家,那就在公司呆的时间不长。在有限的几年内,自己还是可以罩住他的平安的。不管是在西北公司还是在公司设计部。 他的目的定了,那,他工作的地点也就定了。就留在西北公司,挣的钱多,有利于他原始资本的积累。对社会面接触直接,有利于他熟悉市场。如果在设计部那样的纯技术部门,他了解社会的渠道,就窄多了。 今天有这个机会,把自己在商业上的体会,与冬哥进行交流,也算是为他今后从商,打一点理论上的底子,也算是送给冬哥的一个礼物吧。 所谓三方竞争原则,在大方向上,是规避垄断的法律原则。在个人判断上,是遵循同行比较原则。 垄断,是高额利润的代名词,对普通人,是极为不利的。但是,你无法消除它。因为马太效应的存在,自由竞争的市场,最终都会发展到一家独大的地步。彭总讲述这个道理时,冬子表示理解。这段时间以来,与彭总等人接触多了,参加了那个所谓的穿越小说讨论会,这方面的知识,长进不少。 但是有些行当是不得不垄断的。比如铁路公路电力供水等基础设施,由于投资太大,周期太长。不可能为了培养一个竞争对手而重复建设,那投资的浪费就太大了。这种垄断的控制,只能由政权的力量来约束它们了。 但是,就是这样,政权力量也要有意拆分或者控制他们。比如反垄断法。比如咱们,把移动通信,原来只是移动公司一家,非给它搞出联通、电信、移动,三家进行竞争。这就是为了公众利益。 这方面的商业常识是略说,毕竟普通人只需要知道个道理就行了,对这方面的操作,根本无从谈起。 与个人有关的,是彭总介绍的重点。 “利用信息不对称骗人,骗得了外行,骗不了内行。它更骗不了同业竞争者,对不对?” 这个是肯定的,毕竟都是千年的妖怪,你跟我装什么狐狸精? “判断一个公司是否是骗子,你就得了解。这种类型的公司,是否只有它一家?如果只有它一家,那就值得怀疑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虽然有勇气,但中毒的危险也是存在的。况且,开创第一的人,成功率有多大呢?国内没有,国外应该有吧?国外没有,就算它是第一家,那它所依附的旧的公司,相似的公司,也应该有吧?如果你对它判断不明,就问问那些公司。” 许多人以为,自己从事着前无古人的事业。其实,熟读中国历史的人就知道,哪里来那么多前无古人。开创历史的,仅是少数的人。太阳底下无新事,只是影响有不同。 就说是互联网,那是国外传来的。如果大胆的外国人,从来没有想到的,你想到了,你是厉害。但这种机率很小。彭总举了个例子,目前中国成功的互联网企业家,他们最开始的商业模式,其实也是从国外借鉴过来的,至于后来的发展的新东西,那是已经取得初步成功后的产物。没有说,一开始就是一个全新的东西,突然暴发了。 金融更是这样,历史上最聪明最有钱的人,涉足这个行当,岂容你新人,随便来占领? 如果有人吹,在这个行当里所向无敌,不是傻,就是骗。也许有天才出现,但只要他一冒头,就会被大势力所收买,哪里轮得上,社会闲散人员加入的机会? 三方竞争在判断上,是同行评价的原则。比如许多正规的公司,都在搞这个事。所谓许多,只要公开竞争的在三家以上,就说明这事有点意思。如果独家独户地搞,声称它是全新的,甚至说没有同行,更不可能有人有资格来评价自己,那就很可疑了。 “科学家是从事发明创造的,他们应该研究出来的东西,是人类和世界上全新的领域,对吧?就像孙总的产品,是国内全新的,那如何评价它的好坏呢?” 参与了全过程,当然知道:“同行业专家评判。” “对了,同行业的专家,虽然不是创造出这个东西的人,但至少读得懂它。最牛的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他也说,世界能够读懂它的,不超过五十个人。但也有几十个内行,能够读懂它。那你想,有比这种伟大的科学发现,更新更难的东西吗?” “当然没有可比性。” “这就明白了,所谓全新的商业模式,它骗不了内行人。如果内行人知道,这种模式能够赚钱,那就会迅速效仿,社会上会出现大量的,至少会超过三家以上的同业竞争者,对不对?” 这就明白,为什么要加入“三方”这个先决条件。因为它是商业规律。要明白一个产品好不好,就看它有没有跟随者,有没有山寨版,也是这个原理的变态应用。 这就像班上的同学,如果有个人成绩好,那肯定有人会问他答案,抄他作业。 为什么会用三个数量呢?冬子听过许多哲学上的、传统文化上的解释。但彭总的解释最接地气。 “两家,有可能谈判形成分脏机制,比如价格联盟。如果是三家,嘿嘿,那就保不准,会出现违约者了。这不需要原理,哪怕三个人打牌,你凭经验就会感受出来。” 道家的观点是三生万物,汉字的创造是三人为众。而经验中,两人称为兄弟,如果是三人,情况就会立即复杂起来。 只要有三家以上的竞争,这种竞争关系就无法调和起来。这涉及到人性,涉及到博弈论的知识,无法细说。反正,这个现象,人类社会产生以来,就一直有。 冬子问到:“那是不是不这样可以反推,一个声称自己是全新的,完全没有同行竞争的公司,大概率上,是可疑的?” “可以这么说,当然,这只是概率,不能说绝对了。” 话说到这里,本来把该讲的话都已经讲完了。结果,彭总有一种想给冬子送彩蛋的冲动。他还专门为冬子上了一堂账务与税务知识。 彭总在滔滔不绝的讲述中,内心有一个信念。 “兄弟,你今后的路,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离开西安 “冬哥,燕子给我打钱了,是五千,她是做什么生意啊,这才一周。” 4号在电话里,明明是兴奋的。但是,冬子听到,内心却沉重起来。 按彭总分析的两原则,燕子所从事的工作,相当不靠谱,这钱,估计有问题。更为危险的是,如果燕子自己并没意识到,那她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 而另一边,容城的武杰,却听到了另一个消息。 “冬哥,前两天碰到苕货了,我晓得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他非要拉到我说话,本来这事我不想告诉你的,但可能与燕子有关,还是跟你打电话了。” “有话快说,杰子,你莫不是想急死我,好继承我的贷款?” “贷款,对,就是贷款。苕货问我的也是这个事,他说,燕子跑到他朋友那里,借了一笔贷款,问我知道不知道,燕子的下落。我说我不知道,没听说。” 这是武杰的精明,他知道苕货不是个好东西,关于燕子家里人生病这事,不想告诉他。 冬子明白,也许就是这个贷款,逼得燕子不得不兵行险着,急于想挣大钱回本。 “苕货说,燕子倒是已经把第一期的钱还了,不晓得她在做什么生意。我不置可否,但苕货拉着我说话,讲些职高的事情。意思是,职高的同学里,像他那样挣大钱的人,不多了。他明显是在显摆,好像他多能似的,不就是个茶馆老板嘛,细麻将,算什么?” “你就说这?”冬子觉得,这些信息,意义不是很大。 “不光是这。如果他不扯到许玫,我就要走了。结果,他说许玫挣了大钱,啥时候回来,跟他说一声。因为他知道,我原来跟许玫家里熟悉。” “他咋说的?”这个信息很重要。许玫或许真的挣了大钱,要不然,从不打交道的苕货,怎么听说呢? “我也好奇,就多听了一会。他说,他们这里打牌的人,有许玫的朋友,输了钱,找许玫借了几万块,这事是听人在牌桌上说的,所以才问我。” “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说我不知道,我一个上班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我估计,许玫有钱,苕货是不是动心了,想趁许玫回来,在牌桌上,做她的笼子。反正,这家伙,从来没安好心。他给我递烟,我都没接。” 武杰不是那么笨的人,逢人且说三分话,这经验他是有的。更何况,苕货这个恶人,满脸堆笑地跟你说话,本身就很可疑。但凭武杰的判断,苕货所说的两条信息,有可能是真的。 综合这几点信息来看,冬子可以理清一些脉络了。燕子之所以被许玫忽悠,其实是太缺钱所致。爷爷的病是最后的稻草,当时根本没人帮她。 燕子,你忘了还有个冬子吗?为几万块钱,借高利贷,把自己搞得没有回头路,为什么呢? 而许玫在这里,算是挣大钱的人,估计已经是个骨干了。那燕子挣的小钱,估计就是打工的份。这种钱,很有问题。 以一周为单位来计算,燕子不仅还了高利贷,还给4号五千元钱,那估计,燕子一周的收入,肯定在大几千甚至接近上万,是什么行当,有这个效果呢?按正常行当,是不可能的。一个在西北公司当推销员的老手,要不是在彭总带领下,也挣不了这多。自己还算运气特别好的人,也没这高的收入。 所以,大概率上,燕子挣的钱,不正常。 所以,冬子得想办法,直接面对燕子,把她从不正常的状态中,拉回来。 促使冬子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有公司的情况。 公司从元月份以来,整个过程都明朗了。小袁打电话来,说了很多。总经理正在办交接,把销售部部长提升为新的总经理,虽然没出正式通告,但大家传得很热了。 孙总,不仅进入了董事会,而且,他也被提升为副总,主管所有技术部门的事情。而销售部部长的位置空缺,有人猜测,估计一年之后,彭总将接替那个位置。 冬子在内心中,为彭总的前途而欣喜,但已经不能当面祝贺他了。他已经被提前召回公司去了,说是对华南大区的工作做交接。而哪个会到西北公司来当经理,公司没说。只是彭总走的时候,临时指定丁哥,暂时负责一下。 他的指定,是有效的,因为,彭总本人,也担任着总公司销售部的副部长。但是,这肯定不是正式任命,丁哥在同事们祝贺声中,表示谦虚低调。在一个单独的场合,他跟冬子说出了原因。 “彭总这是回去过渡了,兄弟,你、我都是彭总最相信的人,咱们要为彭总站好最后一班岗,让他顺利地在一年后,接上销售部一指导手的岗位,咱这才是做人的道理,对吧?” “丁哥说得对,那必须的。” 丁哥分析了彭总目前的形势,作为一个老江湖,他看问题,比小袁,更直接。 董事长与老董事长虽然矛盾纠葛了好几年,去年一年是集中爆发期,在这个时间段里,老董事长算是输了一局。但是,他至少还有两个身份,没有变。第一,他是公司创始人之一的身份无法变。第二,作为大股东之一的董事身份,没有变。 这就像打牌一样,只要牌局没散,大家还在桌子上,虽然上一圈输了,但下一圈也有可能赢回来。况且,新老董事长,虽然生活理念不同,目标不同。但是,他们毕竟是过去一起打拼的兄弟,一般不会撕破脸的。 所以,新董事长,必须照顾到老董事长的利益。今天在公司的利益,得分两种。第一,就是经济上的利益。这个利益,董事长算是暂时保住了。况且,作为公开上市的公司,你得为股东负责,不管这个股东你喜欢不喜欢。为了公司的稳定与发展,必须保持表面的团结。 这就涉及到第二个利益,人事关系。要知道,过去创业的老将们,各自归属各自的阵营,哪一方都不能把对方赶尽杀绝。所以,你们设计部的部长位置还是保留了。而彭总,暂时也无法立即当销售部的部长。如果现在彭总就当,那董事长任人唯亲的痕迹也太严重了,他必须让彭总在华南区干出业绩来,才会有理由,正大光明地提他。 而丁哥,作为彭总相信的人,此时也不可能让他直接当西北公司老总,如果那样,就搞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这肯定不行。 “所以,彭总临走之前都告诉过我,别想好事。至少今年,我是不可能负责西北公司的。我只是暂时看守一下,相当于过渡时期的看守内阁。” 冬子听到这么一个高大上的名字,差一点笑起来了。 “越是在接近胜利的时候,越是要谨慎。乐极生悲这话好像没什么道理,但实践中,就是那么回事。” 此时的丁哥,说话也显得正规起来,好像他真当上了领导。但冬子明白,他说得没错。古人讲: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概说的是一个意思。好事已经快来了,就莫乱想别的好事了,把目前的把握好,不要让好事变坏事。 丁哥给冬子一个深沉的眼神:“你不回设计部是正确的,如果彭总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忙帮不上,反倒给别人说法。我有句话,你别有意见。为了你的事,别人拿来攻击彭总,要不是孙总帮忙,彭总还真有些吃不消,这话,你能理解吧?” 冬子点点头,丁哥是自己人,明人不说外话。 “你就在西北公司,吃不了亏,反正两头拿钱,你也赚了。如果你回设计部,那某些人面前晃,有些人又要拿你说事。你在这里,好歹远有彭总帮暗忙。近呢,有我在,毕竟我算是资格比较老的人,新来的老总也会给我一些面子,你就低调地工作,啥事没有。等到这个过渡期过了,咱们兄弟再大展宏图,这个时间,你等得了吧?” 丁哥说的是实话,但冬子听了,内心却感到难受。原来以为,按彭总的说法,自己是个优质资产。而今天,在公司的人事斗争中,自己几乎成了彭总的负资产,自尊心上,受到了严重打击。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他的话没什么不对。一个推销员,说好话容易,说让人听起来舒服的话,表现应酬的话,那是他的专业。但当他说出不好听的实话来,是明显把你当自己人了。 回想起彭总走前给自己的说法,彭总帮自己分析的前途,明显不在公司的发展上。这一切都说明,自己要寻找自己的幸福,在公司,呆长了不好。 择日不如撞日,燕子在重庆,我为什么不利用春节期间,到重庆去找她呢?彭总说得没错,自己的人生设计,有一个关键点,那就是燕子。 “丁哥,咱们什么时候放假?” “咋的,你要提前回湖北?” “不是,我的父母都没了,好像无家可回,听说重庆的东西很好吃,我跟你到重庆去过年,咋样?” 丁哥一听这话,兴奋起来。他不断讲重庆的好处,什么江崖洞磁器口,什么朝天门解放碑,火锅美女茶馆小面,说得滔滔不绝。 “我跟你说,你要是在我家住,我欢迎,我家有三个房间,住得下。如果你嫌不方便,你到我万达广场那边的新房子住,也行,可以拎包入住的,都是精装修,家具都配齐了的。” 看到丁哥这种热情,完全不是单纯的出自对家乡的喜爱与怀念,也完全不是客套的邀请与热情。他是出于对冬子真诚的欢迎,冬子觉得,很是安慰。一个人是否真的是你的朋友,他的态度,虽然可以假装,但是,长期相处的人,是看得出来的。 “你家有新房子,为什么要住老房子呢?” “老房子离学校近,我老婆上班方便些。再说,孩子的外公外婆家就在附近,他们之间好走动。有时,我回家时,家里空无一人,还不得跑到岳父家去蹭吃蹭喝。老实,我忘了跟你说,咱岳父是大饭店厨师出身,他做的菜,可以这样说,你只要吃一次,一生都忘不了。” 冬子一听厨师这两个字,眼睛就放光了。原来,自己父亲是厨师这事,已经渗入他的血液了。 “真有那么神吗?” “嗨,他也不是最正规的厨师,毕竟没考过厨师证。他那个年代,都是师傅带徒弟。那些年,他也跟师傅学过,也掌过勺的。当然,他师傅才是高手。他后来改行做管理,直到退休,他师傅还为这事可惜呢。” 这种传统的师傅带徒弟的方式,才是最扎实的学习。冬子知道,作为厨师这东西,有点类似于艺术,没有那种出于自然的模仿与好奇,根本学不出来。 “那得拜访拜访。” “你也对厨艺感兴趣?” “我只是个食客。”冬子没有透露自己曾经的职业。毕竟那职业也太低端,况且,在一个重庆人面前,你自称是厨师,那是凶多吉少的。 突然,冬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丁哥,你说你新屋在万达广场,是吗?” “对啊,不是广场正中心,但只隔一条街。那可以说是最新的繁华位置了,很热闹的。风景也好,逛街也好,保证不寂寞,所以,我才给你推荐的。” “是哪个区?” “沙坪坝。” 地点对上了,就是冯警官所说的地方。燕子,有可能就在那附近。要说重庆的情况,自己为什么不先问丁哥呢?但是,这是自己的隐私,又不想把它说出来。在公司,燕子的事,只有彭总知道。 “你怎么对这个地方感兴趣?” “就是问问,老听说这个名字。这样,丁哥,我如果要去,也不住你的房子。毕竟你新家,自己没住,我去开荦,这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房子是用来住人的,况且咱们是兄弟,空着也是空着。” “我说不好,是咱们湖北有个风俗,这新屋,最好莫给外人住。” “你莫跟我讲湖北风俗,到重庆,咱们不讲究这个。更何况,你又不是外人。” 丁哥其实很喜欢冬子的,冬子帮自己代管账期间,他知道,冬子为了帮自己做事,把账目记得如此之细,分类如此清楚,这个小兄弟,还真用心。况且,他的设计,产生的效果,那就不用说了。可以说,在工作上,他也是有天赋的。平时,对自己,对同事,很是热心,尤其是在吃的方面,总是想在前面。如果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兄弟,那就太好了。更重要的是,他跟自己一样,都是彭总的人,可以算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 一个热情善良,乐于助人的人,总是受人喜欢的。 “不不不,我还是坚持住酒店,你莫劝我,你劝我,我就不去了。当然,老爷子,你岳父家,我还是要拜访的。” 丁哥知道,这个冬子坚持起来,是没办法改的。所以也退了一步:“那说好,我当导游,重庆最好耍的地方,如果需要,我24小时陪。过年,三十初一,肯定要在我家过吧?” 丁哥听说冬子是个孤儿过后,内心就起了变化。这样一个父母双亡的人,过年,如果没有人陪他,那真是太惨了。 “行吧,反正,在哪里过都是过。” 就这样,两人就准备到重庆的事了。西安,这个地方,还会不会再来呢?冬子根本没有把握。 但必要的告别还是需要的。他踱步到那个餐馆,正好碰上了那位退休老师,他们一起吃了菜还喝了一点酒,听他讲了讲城墙根那些过去的故事。 表示感谢,提前预祝新年,这些话,别人听起来像客套,但在冬子,这是必须要说的话。凡事有始有终,人与人的交往也一样。 此去重庆,如果不太顺利,恐怕再回西安,有点难了。他也约了冯警官与小夏出来,自己只说提前请客,算是预祝新年快乐。甚至,他们今后如果要结婚,不要忘记请他当伴郎,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西安这个地方,因人们在此的际遇不同,对它的爱恨各有偏差。那灰色的城墙不说话,但是人们却按各自的悲喜,给它涂上了情绪的色彩。 在这城墙下,有跳动的广场舞蹈大妈和扭秧歌的男女,他们奔放得比城墙洞里的摇滚歌手还要开,而河边的秦腔,苍凉远古的情绪,依旧饱满。 到了西安,冬子知道,什么才叫一个中国人。咱们是从哪里来的,咱们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从文化上寻根,在这里,算是找到家了。如果说,中国是个文明型国家,那这里所沉淀的文明,就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老家。 西安,也是给冬子留下快乐的地方。在这里的一年里,他认识的朋友,有高端的,像孙总的那些朋友。有平常的,像自己的同事们。有热情的,像冯警官小夏,也有最日常的退休老师与小餐馆老板夫妇。 冬子在这里,挣得了人生以来最多的钱,开上了自己以前从来没开过的好车,吃过了这里最好的美食,开阔了眼界,并且,做了事。 做成功的两件事,一件是成功地将自己的设计思路,得到了客户及设计部专家的认可。二件,是成功地为能娃的解救,作出了有意义的工作。当然,这附带,还促成了别人一对美好的姻缘。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以至于,冬子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离开它时,还有些伤感。 城墙上的落叶,孙总曾经想听它们的声音。古巷子的美食,彭总想吃它的然面。而自己,在这里做成的事,也让自己更自信了,更有价值感。 西安,让冬子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感觉,人生多长,它的记忆不会断。 回望长安,车出城墙,你知道,一个新的生活将要到来。突然,看到一个邮局的标志,冬子要求停一下车,丁哥觉得奇怪。 “给一个老人,报个平安。”冬子跑到邮局,再次如去年给爹爹写的明信片一样,原样的话,写了一遍。本来以为,今年过年会回去的,结果,还是不行了。所以,让爹爹知道,自己不活着,心里还有他们。 写完投递,回到车上。冬子想起一年多前在武昌火车站的情景,那时,他是被逼而逃的。如今,他是主动离开。但是,何时能够再回到这地方,他完全没法估计。 咸阳,是另一个历史都城。这里的名字都很古老,如同它的民风一样,礼性都是古代的,如厚厚的黄土,几千年的风,年年扬起那巨大的沙尘。 但是黄土却不见少了半分。那实在是太厚实了,厚实得大风再吹一万年,它依然坚硬。 冬子拖着的大箱子,是他专门新买的,因为原来的小箱子,已经装不下自己的东西了。这一年来,不仅卖了些什么电子产品,衣服也买得多了点。当然,不需要的,他没带。 “到重庆,用不着那多衣服,你这有点夸张。” 当丁哥问冬子,箱子这么大时,冬子说是衣服。所以,才有丁哥这个话。 “重庆虽然不是四季如春,但在市区,还是暖和的。一件羽绒服就顶天了,如果只穿个羊毛衫外加一个外套,年轻人,也不是不行。男人嘛,衣服多了没用。女人到重庆,也不需要大包,毕竟她们最多的东西,是化妆品,到重庆,就简单得多了。” “为什么呢?” “勒是雾都,整天大雾,是天然保温霜。我不跟你吹,少莫入川,你去了就知道。姑娘们的水色,怕是要迷住你,让你舍不得走呢。” 冬子还没笑出来,开车的出租司机笑了出来:“对着呢,我去过一次重庆,真不想回来。那里的姑娘,皮肤好着跟啥似的,还敢穿,眼睛都移不动呢。” 冬子也附和到:“我就算到这一点,所以把全部东西都拖上,去了就不准备回来了。” “当上门女婿?找那种独生女的,人也归你,家也归你。”丁哥调侃起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厨艺老将 俯瞰壮丽的山丘,冬子对未卜的前途充满了信心。他的内心中,回响着进行曲,以为会最终迎来燕子的阳光笑脸,不管重庆的雾有多大。 此时的白云在脚下格外灿烂,天也格外地蓝,一切都有好的预兆,冬子充满了想象。那幸福的生活,好像就要开端。 丁哥拿手机听音乐,他把一个耳机分享给冬子。里面的一首重庆话的音乐,搞得很是热闹。由于没有字幕,他听不太清楚具体内容。但还是记住了里面的一句话:“勒是雾都。” 刚下飞机,冬子就感受到某种熟悉的感觉,这里好像武汉。杂乱中流动着一根主旋律,如泥沙俱下的长江,喧闹里,有一种集体的力量。 这种力量,是码头文化特有的现象。现在虽然是晚上,那满山的灯光映入长江,甚至,连身边的嘉陵江,也带上了灯红酒绿的色彩呢。 没时间多考虑后面的事,晚上就不好打扰丁哥与夫人团聚的幸福了。小别胜新婚,丁嫂冬子是见过的,很美丽的,那是丁哥的福气。约定第二天专程拜访,以电话为准。 冬子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下了出租车,在万达广场附近,一个稍微便宜的旅馆,住了下来。说是便宜,其实也需要每晚三百块钱,因为这里是市中心,基础价格很高。不过,这个腊月,酒店是淡季,所以打了折。旺季的价格,已经是五六百元的标准了。 他到了重庆后,分别给冯警官及小简通了电话,再给武杰交代了事项。最关键的因素,是了解燕子或者许玫,此时具体的地点。 武杰此时,想起一个办法。冬子觉得,这个办法,不太成熟,但实在没招时,可以试试。 冬子没吃饭,飞机上那点点心,不仅不好吃,而且份量太少。喝了一肚子可乐,到了宾馆,排除完毕,肚子就非常空虚了。 重庆是个美食的天堂,大部分美食,在外地都尝过。比如什么酸菜鱼、火锅、水煮肉片、小面之类的。冬子虽然知道,外面尝的,并不一定正宗。但在重庆要品尝正宗的东西,需要心情,需要时间。而此时,寻找燕子,比寻找美食更重要。 他只是想找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先尝尝看。走进万达广场的商场内,里面就有专门的小吃城。进去后,一个叫“豆花饭”的摊牌吸引了他。 豆花是什么?肯定不是豆浆,也不可能是豆腐,冬子想看一看,再说,在西安以面食为主,好久没真正吃过米饭了。就要了一份。当服务员端上来时,冬子看了看,这不是豆腐脑吗? 尝了尝,还真不是,好像比豆腐脑要粗糙一些,但又不能称它为豆渣。里面配的各类调料还真是丰富,吃起来,有一种新鲜的感觉。这种东西与饭配合在一起,有稀有干,口感相当好。既是饭又是菜,我们可以把它归为小吃了,但里面的文章,却做得很大。 许多地方的美食,小吃凭借单一特色打天下,让你印象深刻。但在重庆,每一种小吃,都是大制作。光凭这小小一碗豆花饭,里面的调料及制作过程,冬子虽然不全清楚,但凭经验知道,很费功夫,不亚于制作任何一道硬菜。 吃过饭,整个人热乎多了,回到宾馆后,泡一杯茶,回想武杰提出的建议。 他认为,要找到燕子,直接找的话,有可能受到拒绝。不如,先找到许玫。毕竟,他已经跟许玫的妈说过,要给她介绍电力公司的新入职的大学生。 那就借口,这位大学生,正在重庆出差,看她有没有空,在重庆见一面。这就相当于相亲。而冬子,却是许玫不认识的人,这一点,完全可以伪装。 这个提议本来有些故意走弯路的意思,如果直接找到燕子,冬子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那不是更好?但如果失败了呢?冯警官这样提醒过他。万一燕子不相信这是骗局,万一她认为这是她的事业,万一他认为冬子是多此一举,那一番心血,岂不是白废了? 所以,冬子跟冯警官打电话,说了武杰的提议。武杰要求他保持谨慎。毕竟冬子初到重庆,一点也不熟悉。如果对方要求先跟他通电话,再见面,那就很有可能穿帮。除了对重庆不熟悉,对电力行业也不熟悉,冬子这种伪装,相当于在迷彩服上写几个大字:我是敌人。 先熟悉环境很不错,毕竟燕子在这里,冬子内心的家就在这里。 第二天,大概等到上午十点多,武杰的电话来了。 “设计半天,冬哥,白想了的。” “什么意思?” “人家许玫,我给她打电话,倒是一打就通。但人家怎么说,人家就几个字的短信把我打发了:我现在很忙,再跟你联系。就这两句话,人家电话都没接,你说咋办?” 没办法,只好再想它辙。想起来,今天是约好了,要拜访丁哥一家的。于是,冬子买了许多礼品,这倒不是礼多人不怪的意思。因为要给丁哥撑场面,毕竟嫂子也曾经到西安,给了自己好些好吃的东西。 电话约好,打车到了丁哥的小区,丁哥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看着冬子手里的东西,丁哥哎了一声,有些责怪的表情。冬子用不着跟他客套,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两人就理解了。男人之间的交流,有时是很简单的。 上了楼,嫂子正在炒菜,客气地出来打招呼。她让丁哥陪冬子在客厅说话。冬子问到:“你孩子呢?” “到外公家去了,一大早,外公外婆出来锻炼,就把孩子接走了。” 两人谈了谈重庆的饮食及旅游点,里面嫂子不停地插话,和着那锅碗瓢盆的声音,久违的家庭感,让冬子突然温暖起来。这种感觉,在冬子身上,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一般人不知道它的珍贵。但一旦你孤独了,你就明白,这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任何流浪的人,都有一样的期盼。而流浪,是指没有家的人,不管穷富,没有至亲在,你就没有家。而冬子寻找燕子的过程,也就是寻找家的过程。燕子,成了他过去生命中,一切至亲的代表,可能陪他走向人生的未来。 饭菜上桌,小菜青绿,辣椒火红,腊肉炒蒜苔烹香,这一桌子菜,数下来居然有七八个,尤其是那香肠,太好吃了,冬子觉得,这是几近年来,他吃过的最好的宴席了。 “嫂子,你这手艺,要办个餐馆,都要发财。” “我这算啥手艺,看我爸,学了点皮毛,根本上不了桌面。你来了,我也只好献丑了,你莫怪。” 正在吃饭,他家的平板电脑响了起来。“女儿的视频,赶快接。” 嫂子一起喊,三个人凑到视频前,与丁哥的女儿对起话来。当然,小姑娘叫叔叔好时,是用的普通话。结果,她外公外婆也出现在视频里,丁哥把冬子给他们介绍了一下。 “晚上,晚上请小陈到我家里来,莫忘了。人家大老远从西安来过年,必须请过来,陪我喝点酒。” 老爷子发话,没办法推辞。冬子只好答应下来。先回宾馆,换一身稍微正规的衣服,再买一些补品水果烟酒之类的东西,听丁哥过去说过,老爷子喜欢喝五粮液,冬子就买了两瓶。与丁哥约好,一起到了老爷子家。 老爷子身体很好,人也有风度。毕竟当过大酒店的经理,很有范,说话中气十足。虽然他说的是重庆话,但冬子却完全听得懂。因为重庆话与武汉话,在古代都属于南方官话体系,没太大区别。 老爷子亲自下厨,冬哥要打下手帮忙,被嫂子劝到一边。“你是客人,怎么下厨房呢?” “我想学点技术,不行吗?” 老太太还想客气,冬哥却说到:“嫂子做的菜,我中午都吃胀了,说是跟老伯伯学的。我想学一点,是要保密吗?”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也就不见外了。毕竟,事先已经定好了的,年夜饭,在这里吃,那就相当于一家人了。 一个男人最美的时候是他专心工作的时候,老爷子在厨房的样子,依然像一个大师。冬子和丁哥一起理菜洗菜,看老爷子切菜,那种刀工,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仅是一个爆腰花,就看出刀工的功底。因为腰花是很软很容易烂的东西,如果用力太大就坏了,如果用力不够,刀印不深,那最后下入热油中,爆出来的效果,样子就很差劲。 冬子的父亲在世时,也说过,别小看爆腰花这道菜,如果没功底,出来的不是花,是疙瘩。 老爷子的刀功,还体现在他切萝卜丝上,片成片,切成丝,那刀速,尤如听到缝纫机的声音一样,密集而有节奏,声音大小均匀,出来的丝,细如发丝,工整标准,简直像艺术品。他是要用这作为冷盘的点缀。 而片鱼,是用来做水煮鱼片的,更是考验刀法了。一整条五六斤的草鱼,既要去除鱼刺鱼骨,又要心可能把更多的鱼肉整体地剥下来,这要求是很高的。 老爷子换了一把刀,一刀切下,随手一拉,整片鱼肉就下来了,翻过来,再一拉,整条鱼,就剩下干净的骨刺了。这种刀功,在冬子眼中,从来没见过。父亲虽然刀功好,但湖北人做鱼,没这种做法,所以,冬子也觉得稀奇。 轮到操作了。先把卤菜凉起来,那卤香四溢,让冬子口水都流出来了。然后炸河虾,这是最考火候的一道菜了。父亲曾经说过,当锅里的油温达到多少度时,河虾只能炸几秒钟,多一秒少一秒都不行。 具体的数字,冬子完全搞忘了。而现在,老爷子在操作这道菜时,完全胸有成竹,有条不紊的样子,简直太有风度了。 当冷盘的材料准备得差不多时,丁哥想帮忙摆盘,冬子发现他的错误,对他说到“你这颜色搭配错了,酱色的不能直接跟白色的挨着。” “噫?小陈,你还懂这个?” “不太懂,只是爱好,这不正向伯伯学习嘛。” 此时,正在准备炒肉丝的老爷子问到:“你看看我的准备工作,你能够说出道理吗?” “我试试看。” 老爷子此时已经把肉丝切好了,在里面加了一点水,使劲地揉搓它。冬子说到:“估计,这样是为了多让它吃点水,好让它嫩一点。” 老爷子停下了手中的动手:“有道理,你觉得,我现在已经揉好了吗?” 冬子低头看了看,摇了摇头:“还没有,必须让它们出现泡沫状的时候,才算好。” “哎,你是个厨师嘛”老爷子明显兴奋起来:“那你说说,假如我要下锅,还要注意些啥?” “我也是半桶水,不晓得更多。但是,按我平时的做法,要注意的,是它裹上淀粉后,下油锅时,必须先让它不动地炸上几秒钟,不能先乱用铲子去翻它,免得衣服穿不好。” 所谓穿衣服,是厨师的行话。外面一层淀粉下油锅,让淀粉在高温下,形成一层膜,迅速锁住肉丝里面的水分,让肉丝保持鲜嫩的口感。 “行家嘛,你很有前途。”老爷子的官话出来了:“我今天,跟你表演另一种办法。” 老爷子先把油锅烧熟,然后,将火关掉,停下了十米秒钟,再打开火,将已经裹上淀粉的肉丝下锅,很快就完成了第一道工序。 “伯伯,你这是在控制油温,让肉丝更嫩吗?” “对啊,你答对了。” “我以前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招。” “你能够看出来,说明你有悟性,小陈啊,你真没学过厨师?” “没专门学过,我父亲是厨师,他在世时,我见过他做菜,他没专门教,当时我也没有学。” 丁哥在一边,说了冬子家里的情况,老爷子心情沉重起来。这个看起来精神焕发的年轻人,这个对厨艺很有悟性很有灵感的小伙子,居然现在是个孤儿。怪不得,他要到重庆来过年,他都没有家嘛。 “小陈啊,你既然在我家里来了,就是这家的人。今天你是客,我做菜给你。如果大年三十,你不嫌弃的话,你得做个菜给我吃,咋样?” “我哪里敢,我那手艺,哪里敢在你面前做?” “莫说废话了,你就说,你最拿手的菜是什么吧?” 冬子想了半天,还真不敢随便说。“羊肉串,算不算?” “你是按新疆的做法还是东北的做法,还是干脆按内蒙的搞法来呢?” 听到这么多名堂,冬子知道,碰上专业高手了。这位老爷子,师从名厨,虽然没出师,但他当酒店经理,可以说是吃遍了天下好菜,自己这点小摊子上的功夫,怎么敢随便亮出来呢? 短暂后悔过后,冬子却想明白了。自己来这里,不就是为了长进的嘛,怎么为了自己那点小脸面,躲开了呢?更何况,能够得到这样高手的指导,那是求之不得的事啊。 “我没什么做法,只是当时在我老家,烧过羊肉串,大家说味道还行。要说我拿手,这个,恐怕算是一个吧。当然,要请您老多提意见。” “那好,所有材料你准备,我家有烤箱,估计用炭烤的方式,恐怕是不行的,毕竟这是单元楼。” 就这么说定了。 老爷子烧菜的水平,是不好形容的。如果你觉得这个菜好吃,那是你没有吃那边那个。如果你觉得这个摆盘好看,那个颜色搭配好看,那是你没有看全桌。整个桌子的荦素搭配,颜色搭配,营养搭配,品味搭配,简直可以算是一本教材。 冬子听父亲说过,最高端的厨师,已经不下厨炒菜了。他只做一件事:为宴席写菜单。因为各种菜如何搭配,这才是厨师最难的事情。 这种最好吃的菜,你是无法像中午那样狼吞虎咽的,你总是想细细品尝,它的好处究竟在哪里。而老爷子喝酒时,那慢条丝理的状态,也很合冬子的心情。 “你送五粮液,咱们就喝五粮液。这个酒,与茅台比较起来,香型没那么突出,那正好可以品出菜的味道,所以,我喜欢它。” 原来是这个道理。过去,很多大人物喜欢茅台,那是因为酒本身很好,浓烈的味道,让你一闻就走不开了。但是,那主要是喝酒,而在品菜时,茅台那种香型,会影响你对菜品的口感。如果茅台酒的风格是沉淀的浓郁的话,那五粮液的风格就是清爽的甘洌。 这两大著名的白酒,各自不服,有人非要拿它们比个高低。其实并无必要,这就像文臣与武将一样,特点不同,你怎么比?比写诗还是比射箭? 冬子笑到:“我也觉得,这个酒也很好喝。” 老爷子不愧是当领导出身的,他酒一多,话就多了。“这个嘛,酒与菜,都属于艺术范畴,没有第一名的,只是各有特色。技术有第一第二,那艺术呢?只有你好我好,各有所长嘛。有人说川菜是天下第一菜系,我看也不能这么评价。难道粤菜就没有好东西?准鲁菜系,也是很厉害的。” 冬子喝了酒,与老爷子的对话,也开始随便起来。“但是,我觉得,目前流行度最广的、最受大家欢迎的,可能还是要算川菜。” “不一定,时代与机遇,导致流行的菜式不同。过去在宫廷,准扬菜与鲁菜,地位都比川菜粤菜高。后来,广东开放发达了,海鲜进入内地,就是在重庆,很多厉害的川菜厨师,不得不应市场的需求,做起粤菜来了,你说,这算哪门子事呢?流行,是有特殊原因的,不是评价的唯一标准。” “但是,川菜菜品如此丰富,可能没第二家了。” 冬子不是单纯地讨好老爷子,他自己也觉得,川菜这个菜系,流行于世界各地、大江南北,不是没有道理的。 冬子看过一个资料,说是在国外,最其名的几个中国菜是: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麻婆豆腐、北京烤鸭。前三个,都是川菜。 “也不是川菜是最好的,艺术,没有第一。厨艺,是最大的艺术,没人不吃饭菜的。如果说川菜有一个好的特点,那也算有一个,那就是,它仍然在生长更新与创造,它是活的,还是很年轻很奔放地活。” 这个观点,让冬子有些意外。 老爷子看出了冬子的眼光:“也就是说,川菜新的菜品,一直在更新着。比如宫保鸡丁是清朝末年的菜,而回锅肉的历史已经有几百年了。但是,水煮鱼片的发明,才几十年。而酸菜鱼,只是八十年代才出现。后面的谭鱼头、唐肥肠,几乎是近十来年,才开发成功的。人们不断地试验,不断地创造,最后保留下来的优秀品种,为川菜谱系,增加了时代的内容。这种不断创造的特点,在其它菜系中,很少见。” 冬子这才明白,它为什么菜品如此丰富,原来创造的来源,从来没有停止过。 老爷子的酒量,有些厉害,虽然喝得慢,但一直没停。他喝酒时,也不吆喝也不请,只是端着小杯子,对着冬子望一望,就干了。冬子没办法,也得随着他干。这个小杯只,大概只能装三钱酒,这就把喝酒的时间,拖得很长。 那有些菜就冷了,就得热。在热菜的过程中,凉菜起到了补充的作用。当你吃了一大堆热菜,喝了这么多酒的时候,凉菜的清爽,萝卜丝的脆嫩,会把你的口感,带到另一个崭新的世界。这就是菜品冷热搭配,绵脆的口感搭配,它们在宴席上的作用。 这顿酒,喝着喝着,桌上就剩下老爷子与冬子两个人了。两人不仅酒量大,而且,在厨艺方面的共同语言太多。冬子做是接触过厨师,但从来没听过这么多理论。 以前听说过的烹饪方法,大概只有十来种,在老爷子嘴里,可以说出五六十种出来。 这是一部百科全书,冬子有极大的兴趣,想翻阅它。如果燕子找到的话,冬子真想在重庆,认真学学。 第一百七十九章 投资群聊 武杰打来电话,告诉冬子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据许玫的妈说,许玫今年春节不回家了。也就是说,通过武杰找许玫这条线,好像断了。 但还有一个好消息,许玫的妈妈把许玫的一个QQ群号给他了,说是许玫工作忙,电话如果不好打的话,可以用这个联系。当然,许玫的妈也是指望着武杰,给自己介绍一个好女婿。 “这是个投资咨询群,我不知道该不该加,好像不太靠谱”武杰征求冬子的意见。 “加,当然加,你就在里面找许玫,看她怎么说。” 就这一条线索,不抓紧,还真不知道从何找起。 结果武杰加入进去后,许玫根本不跟他说话。只是发了一些公司的宣传,以及外汇大势的判断。这些东西,估计是公司统一做出来的,群主也不是许玫,许玫好像在里面潜水。 “没有理由啊?我跟她是同学,她不可能不理我啊?” “你打她电话试试,问她怎么回事。”冬子想,只有这样直接些。 “好吧。” 过了好几个小时,许玫的电话打通了。据武杰所说,许玫的理由是,这是公司的公众群,一般不能聊私话,如果杰子要私聊,就直接打电话。 当杰子把那个群号传过来时,冬子也上了这个群。这个群,当然是武杰拉他进入的。里面大量的外汇信息,还有一些突然跳出来的所谓“喜报。” “恭喜本周盈利率冠军032号投资者,获利达到19个百分点。”下面,就是一群赞叹之声。再一条是这样写的:“032号加注了,加大投资,全仓进入!” 下面又是一番沸腾。里面除了与之相关的投资效果之类的鼓噪,还有所谓的专家分析。里面含有大量的专业术语,什么十字线,什么跳空,什么箱底,什么波动率,这类东西,冬子根本就看不懂。 冬子把这些东西,全部发给了冯警官,冯警官表示,他也看不太懂,但他可以请教经侦处的同事。 所谓经侦,就是经济犯罪侦察,这是公安里面一个很重要的部门,他们熟悉经济领域或者金融领域的犯罪手法。 过了一天,冯警官回来消息说。同事说了,表面上看,这只是投资分析,虽然有错误,你也不能追究。因为,对于金融市场的分析,从来没有人敢说百分之百正确。有些人,在公开正规的媒体上分析的,也错得离谱。但是,这个群的内容,有一个特点,很有嫌疑。 “他们只说赚了多少,只说未来还要赚多少,从来没提示亏损的情况,也没提示风险。从职业规律上来说,这是不行的。因为所有金融市场的分析,后面都要职业性地加上一句:市场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那意味着什么呢?” 冯警官说到:“我同事觉得,有某种圈钱,鼓励人们盲目投资的嫌疑。这里有好几种可能,最大可能是,骗了投资人的本金。” “那前期,群里有一部分人说,他们获利了,真金白银,已经到账了,这该怎么说呢?” 冯警官也问过同事这个问题,同事作了解释。如果这是个骗局,最常见的,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那是用新钱补旧钱,类似于庞氏骗局,是过去集资诈骗的变种。第二种,更为恶劣,那就是这些所谓的获利与投资者,都是假的,都是公司内部人员伪装,用来勾引旁观者上当。 所谓庞氏骗局,是外国人取的名字。为了这事,冯警官恶被了相关知识,查找了相关案例,才给冬子解释清楚了。 如果一个人高息借款,承诺给你的利息,比银行高得多。比如百分之十五,百分之二十。这种你就要警惕了,因为天下很少有生意,能够达到如此之高的利润率的。除了贩毒和赌博,哪里有这种横财呢?好像天天买彩票的人,一生也很难中大奖。 那他为了让更多人相信他的信誉,他在前期,是正常兑付承诺的利息的,那利息从哪里来的呢?是从后面集资的钱来的,借新钱还旧账,以此滚动。这个游戏,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总有推不动的时候。骗子当然知道这个结局,总有崩盘的一天。所以,当集资数量达到他的预期,或者有任何不利的风吹草动之时,他就会带着所有人的钱,突然消失。这种罪,不仅在中国,而且在世界,都很普遍。我们分其大类为诈骗犯罪,还有个具体的名称叫集资诈骗。 第二种情况,就更恶劣。一群人骗一个人,大家都是托,你才是受害者。所有人说话的目的,都是冲着你的钱包来的,而你自己,却以为,其他的人,都是投资者。 这种骗局,最近两年才开始。他从一开始,就是骗你的本金的,根本没有利息可言。这种犯罪,节奏非常快,而且都是在网络上进行,所以,传统的侦察方法,就明显不行。 冯警官分析到:“以前面已经有的案例来说,如果燕子加入的公司真的是这种的话,它布局时间也就几个月,而操作时间,也几个月,最后消失。也就是说,这种公司存在于社会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一年。” 这就给人以紧迫性了。既然公安已经注意到这类犯罪,那打击它们就是自然的。冬子倒不是怕燕子的钱被骗,也不过两万块。冬子害怕,燕子在里面,不自觉地成了诈骗犯的帮凶,受到法律的追究。 一个清白的人,是她最后的骄傲。如果这个清白被沾上了污点,一生都会留下阴影。 这种东西看多了,冬子自己也觉得,如果它是真的,那简直是个财富制造机。但是,这是不符合逻辑的。如果他有这种本事,为什么还要拉人头呢?拉这多不相干的人头,估计就是为了骗钱。 但公安目前暂时是没办法受理的,因为现在还没有受害人报案。大家不知道自己被骗,还以为自己得了大便宜,感谢还来不及呢。 看着群里那些热情奔放的话语,冬子觉得,用感情思考,是多么危险的事情。许多人本来经常处于感情与理智的矛盾之中,但如果有人努力鼓动你的感情,让你热泪盈眶,你得小心了,有可能是忽悠。毕竟,如果让你的理智有机会,你会谨慎的。 武杰有意无意地在群里说话,试探的意味很明显,冬子则是完全潜水,只是看,不说不问。当然,冬子的号是新注册的,自己的个人资料,完全是瞎编的,他就是在看热闹。 但没人理会武杰的试探,群里的人,好像都在互嗨,根本不搭理武杰的问题。只有一次,一个群主号召:投资五十万以上的VIP,可以进入专家聊天室,与专家面对面咨询。 武杰电话里对冬子感叹到:咱钱少,人家不稀得理我。 冬子也接触过一些心理学,在解救能娃的过程中,也咨询过专家,也听冯警官说过。以他有限的知识分析,人家的操作,是很讲科学的。 做一件事,哪怕是骗人的事,也是要讲科学的。一般有两种思路,一是把事情本身做好,这叫有本事,但这种人一般不会骗人。因为他自己做好了,一切都好了。一种是把人搞定,人搞定了,人家的钱也就是你的了。这是骗子的惯用手法,匡仁作为诈骗理论大师,这方面的理论,已经告诉过冯警官了。 把人搞定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诉诸感情,影响他的心理投射。 一般没有学过投资的人,对所谓的专家都有种迷信,以为自己没资格跟专家说话。专家的话太专业,说了你也不懂。所以,这个群里的人说话,大量的专业术语,好像很专业的样子,这就迷惑了一部分人。 第二,在这种投资气氛里,你会觉得,自己没资格得到回应,只是因为自己钱少,钱少嘛,就多加点钱,结果,你就上当了。况且,你武杰,一分钱投资都没有,只是因为同学才进了群,你哪有资格问这问那的呢? 如果专家太积极地跟一个没有投资的人说话,你是不是会怀疑? 这就像一个人进商场,遇到过于热心的导购,给你介绍一个产品,因为介绍得太仔细,你会怀疑,她在忽悠你。聪明的导购,只根据你的需求回答你的问题,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 看着大量的人日进斗金,你却没资格说话,你心痒不痒?这就是心理战了。贪婪是人的本性,利益诱惑,是骗局的基本盘。 他不跟你说话,他只展示黄金,你就动心了。 这个群里,各种晒,也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有人说,自己考虑买个好车,是玛莎拉蒂好还是劳斯莱斯好,结果就有许多群友给出意见,从工艺特点到驾驶感觉,从提速效率到通过性,好像,他是经常换豪车的老司机。你想想,这种诱惑,哪个受得了? 自己没资格跟这群高端人士说话,哪怕看他们说话,都是一种幸福吧。许多人被这种炫耀所忽悠,以为自己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人。 你想成为那样的人吗?你想说话有人听吗?你想进入高端群体吗?你想一搭上财富暴发的顺风车吗? 请进VIP吧,投资五十万,就行。五十万,对于人们来说,不多也不少。不少吧,自己有这种余钱的人,并不多。有这多余钱的人,发财的迫切性不那么强,也不会进入这个群里来。 说它不多,是因为你努力一下,可以凑出来,比如拿房子去抵押了,比如抽出生意上的流动资金,比如,找亲戚朋友借,都有办法的。 他们设计这个额度,真是巧妙,正符合当下,人们的一般定位。冬子自己,对这个金额,深有体会。 比如现在,他的卡里就有四十来万,五十万如何用,就成了他考虑的问题。这个钱,不能说富,也不能说穷。很尴尬的数目,不好打理。 如果你拿它开个餐馆或者开个小超市,还差一点。如果你拿它在武汉卖个房子安个家,好像还要贷款。如果你开个小的超市,门面租金与装修都算是够了,但进货呢?如果你要安家,加上贷款算是齐了,甚至还可以简装一下房子。但是,家庭的日常开销甚至意外用钱呢? 任何事情,只要处于跳一跳够得着、你不跳得不到的境地,就非常让人恼火。 凑得出这个钱的人,就处于这种境界。离发财差一步,但手里的钱又有些发痒。他们设置这个门槛,是专门研究过吧?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许玫的问题,她为什么不主动跟武杰聊投资,并且武杰问她时,她也不说?武杰不太理解。 “冬哥,如果你说她们公司是骗人的,我明明在群里,许玫最好骗我的了,她怎么不拉我投资呢?” “如果你都看出这种拉是一种骗,她们也太低级了。”冬子这方面的知识,显然要比武杰多些。冬子在广东在西安最大的收获,就是见识了许多精英人士,眼界比长期处于容城的武杰,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冬子想过,许玫让武杰进群,自己看,她不说话,有两个好处。第一个,她不拉,武杰自己眼红要投,怪不了她。第二个,正因为她不拉,所以,没有骗人的痕迹。 更何况,武杰跟她家是世交,她还是不敢主动去骗的。如果这样骗武杰,她可能再也不敢回容城了。 据武杰的介绍,许玫这个人喜欢在外面晃,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只是不安于自己那小巷子的生活,一直在找出路。她始终觉得,以自己的长相,应该到大城市,找一个好丈夫,应该过着抛头露面的生活。正是这种一切实际的想象,让她整天在外面狂奔。所以,当年,武杰不跟她谈,因为,她是一个不安于在容城生活的人。 但是,这个人的本职,倒并不是太坏。除了喜欢虚荣,喜欢追星,甚至有段时间,也幻想过自己当演员模特之类的,对同学朋友,也算是正常。 叫这种人做太坏的事,恐怕也做不来。也许,她为燕子找工作,她明知道这个公司有问题,但架不住工资高、提成多,只是想让燕子过来,挣些快钱。 这个解释是说得通的。毕竟公司要燕子交的保证金,只有两万,按燕子每周的收入,一个月后,它就回来了。这两万,只不过是公司为了约束员工,搞的一个成本压力,让员工更安心而已。 既然燕子没有钱的损失,那许玫就不认为自己在做坏事。 根据许玫说的,春节不回容城,那很有可能,她们公司的操作,还要利用春节时间进行。这就给冬子留下了缓冲时间,可以更从容地分析与寻找。 春节这个关键点,也有意思。人们对财富的期望,会因为同学会或者亲戚聚会的时间爆发,集中比较的后果,就是焦虑。 近些年来,有的同学会,已经变质了,比谁的官大,比谁挣的钱多,这让混得一般的大部分同学,在自卑中,对钱的期望,产生了巨大的焦虑。强烈地想暴富,这种心态,会在春节时更为明显。 就是亲戚之间打听,你结婚了没有?有女朋友没有?有孩子没有?是男孩还是女孩?最终,都要问一句你的财产情况。有房有车?收入多少?有没存款? 佛山的小袁就遇到这种情况。他回老家,别人老这样问。他不怀疑,大部分人都是出于自然的关心。但是,总有些人,其实心态是另外的打算。如果发现你比他混得差,他就幸福了,他就可以以你为参照物,过一个自得其乐的好年。 我们的幸福感,大多不出于自己对生活的感受,而存在于与周边人,与最熟悉的人,相互比较之中。 春节时这种比较,有时到了变态的程度。小袁总结了部分人在问他时的感受公式。这是小袁的亲身经历,所以,说得比较搞笑。 邻居大婶家,她儿子与小袁是小学同学,她从小就拿小袁跟自己孩子比。当然小袁回来,免不了要折腾一番。如果你说你工资高,她就会说,那工作肯定累。如果你说你买了车,那她就会说,汽车在城市里堵,还没得电动自行画方便。 当你说自己也有了女朋友,长得也漂亮,也有正经工作时,她好像这方面没话可说时。过一会,她会抱着自己的几个月大的小孙子过来,故意强调,她已经有孙子了,正宗的男孩,跟儿子姓,传宗接代的事,已经完成。 总之,她如果没有一点超过你,她的年,恐怕就过不下去。 “其实,我很同情她的。毕竟,要有多么压抑,才这样拼命地寻找我的缺点、她的优点呢?” 春节暴发的焦虑感,会在投资上显示出来。如果你把这样一个群展示给他看,许多人会像飞蛾朴火地冲进来。 冬子拿QQ群里面,所谓欧美市场的分析,拿来与电脑上,正规网站里披露的信息进行对比。发现,他们好像都说中了。这难不成,真的是金融天才们干的事?最好的品种与最好的涨幅,都被他们抓住了? 将图片发给冯警官,他又找了同事咨询。 原来,这只是个时间差。“你发现没有?他们在群里所说的话,大概者有这个前提。你细品,是时间差。” 冬子仔细地找了一下,群里有部分VIP专家谈话的截图。 “我昨天就说过,今天日元要大涨,你们不信,看看,今天是什么情况?” 当然,今天的日元,确实是大涨了。但是这个话的问题在哪里呢?在“昨天”这个词。 他“昨天”在哪里说的呢?是在内部开会时说的?内部开会,你外人怎么证明它的真实性?是在VIP里对小范围人说的?那小范围的人,都是骗子呢?你外人又不能进去,怎么判断。 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今天说的,冒充是昨天说的,好像他是诸葛亮,其实他就是事后诸葛亮。 更何况,他们一开始就强调,欧美开市是在半夜,与我们有时间差。还有一个时间差,是香港市场与欧美市场的对接。 这些包装,刚开始还真哄人,就连冬子这种,一开始很怀疑的人,都差点上当了。 范厨师怀疑赵忽悠,不照样把手表骗去了吗?要什么自行车? 许玫的本性也许不坏,那么,燕子的人身安全,估计问题也不太大,冬子想到这里,稍微放心了一点。 当然,万达广场附近的地方,冬子是走了好多圈的。他对丁哥推荐的旅游点没什么兴趣。他到重庆来,是为了燕子。当然,重庆这地方很怪,到了腊月时,居然是它的高峰时期。 一般的大城市,到了要过年的时候,就有空城效应。因为打工的,都回老家了,人口突然减少,整个大街就比较空旷。但重庆不一样,越是这个时候,人越多。据冬子的了解,主要是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重庆是一个劳动力输出大市,每年在外面打工的,估计没有一千万,也得有大几百万。这些人要过年回家,都得在重庆停一停,从火车转为回乡的汽车,把车站挤得满。在倒车的中途,他们来到市中心,玩一玩,更多的是买些年华之类的,所以,就占满了各大市场。 另一个原因,是重庆最近两年,因为火锅,因为茶馆,因为妹子,因为天气,它居然成了全国冬天的一个旅游点。洪崖洞磁器口,居然成了人们拍照打卡的网红点。 而万达广场附近,人也多了起来。冬子对这些人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在寻找那熟悉的面孔,或者,她们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重庆的地形相当复杂,可以说比其他的地方多了好几个维度。西安,你只需要知道东南西北就行,那是一个方形的城市。在武汉,你得知道前后左右,那是一个曲线图,被水系分割的曲线图。 但在重庆,几乎是3D4D版的图形了,你还得知道上下,知道坡坎,知道弯折倒拐,冬子觉得光熟悉这一个地方的路径分布,就是一个高科技,天然立体路网,复杂程度,比互联网差不到哪里去。 第一百八十章 年夜考核 线索没有进展,冬子在盲目考查的过程中,感到一丝迷惘。人海如潮却无她,梦里满眼都有她。故乡不是一个地方,而是心安之处。母亲在时,她就是家。此时冬子,燕子就是家。 倒是有一个地方,引起过冬子的注意。这是个背街路口,原来的老路上去,有一个小山坡样的地方,与今天的大马路相对隔离,但却在高楼的包围之中。 这地方,听附近人说,曾经是一个国营工厂的办公楼,现在,拆不敢拆,卖不敢卖,主要是出租。 有一个卖报亭的老头,据说是这个工厂原来的一个下岗职工。冬子跟他闲聊时谈到,在这样一样繁华地段,如果卖出钱,这块办公楼,是非常值钱的。 “那可不能卖,那是国有资产,如果没有上级的批准,哪个敢呢?” “上级是哪里呢?” “过去有个七机部,国防工业部,现在属于国防科工委。这个工厂拆了,但东西还在账上。他们不同意,哪个敢卖。” “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呢?卖了是一大笔钱,趁着这些楼还是好的,可以有个好价钱的。我可以猜,如果这楼卖了,钱的利息,都比它的租金高,对不对?” “理是那个理,但是,国家部门差这个钱吗?处置国有资产,万一出了麻烦,那可是要掉乌纱的,我们有句话,公家的东西,好要见物,坏要见尸,宁可烂掉,莫要卖掉。它有残骸账就在,如果没了,找谁负责?” “那这不是形式主义嘛。” “要不然呢?它怎么垮的?你猜?当然,卖掉了,钱到哪里了,是我们能够掌握的吗?它在这里,租金就有了,咱们的社保就有了,就这个理。” 这地方虽然租出去了,但不知道是用作宿舍还是用作学校,反正,与一般的企业不同。 因为它大门长期紧闭,也没见挂什么企业的牌子,更不可能是对外营业的。要说它是学校,也没见过学生来往,即使是短期培训的,也没见人员进出。如果是某企业的宿舍,也应该有上下班的进出高峰。冬子看过两天,没发现。 谁租它呢?租它来干什么呢?冬子有些疑问,但不敢随意猜测。 时间说到就到,转眼到了大年三十了。头一天,冬子就卖好了原料,第二天,提上礼物,还有一大包羊肉串的原料,赶往丁嫂的娘家。 他们家早就准备了各种预备春节的食品了,炸的各种东西,在厨房里分门别类,有肉丸子、萝卜丸子之类的,等冬子进去时,丁哥正在洗腊肉。冬子发现,这腊肉,表皮完全是一屋炭,凭味道判断,这个皮子,好像是刚刚故意烧焦了的,现在洗它时,有些地方洗不掉,丁哥还得用刀来刮它。 从来没见过这种制作,一般的腊肉,是腌制过后晾干的,哪有这种故意烧焦的操作呢? “这是啥讲究?”冬子看到,这腊肉还比较多,丁哥艰苦的工作,还有很长时间来。 “本来就这样啊?我从小吃腊肉,就这样做的。”丁哥反倒对冬子的问题产生了好奇。 “他们不那样,只有我们才这样。”老爷子端个茶杯出现在厨房了。他身上的围裙还没解,估计刚忙过,现在喝茶歇一下。 “这是两种腊味的不同。腌制晾干,是腌肉的基本操作。但是,在云贵川或者湖南湖北武陵山区以及陕西的巴山汉中一带,都加了烟熏这一道工序,形成了独特的风味,这叫烟熏腊肉,小陈不太熟悉。但是,你们湖北也有喔,比如鄂西,现在叫恩施吧?” 冬子点了点头,想知道得更多一点,当丁嫂把泡好了茶的茶杯递给冬子时,冬子没有离开,依旧停留在厨房,听老爷子讲课。 “这样用烟熏,是不是为了保存得更久呢?” “有这个作用,一般没经过这工序的,只能保存半年,到了第二年夏天就不行了。但经过烟熏的,可以保存一年甚至一年以上,我们称为老腊肉,今天你看到的,就是超过一年的老腊肉。” “好厉害,过去没冰箱,这个办法是怎么想出来的。”冬子在感叹古人的智慧。 “可别把这道工序想简单了,它不仅仅是为了保存时间,大量的草木灰烟尘,是在表面形成了一层保护膜,利于保存。但更重要的,是它有两个其它作用,让烟熏腊肉有了独特的风味。” 敲黑板、画重点,大学问来了,要做笔记。冬子此时,可以叫做竖起耳朵听了。 “我师傅用土话总结过,把这两个作用分别叫做上香、出油。什么叫上香呢?因为烟熏的过程,其实就是给肉增加香味的过程。一般,上好的腊肉,是用我们山区的青柏树枝熏的,这种柏树枝,也是作香的材料。我们拜佛祭祖那个香,里面的主要成分,就有柏树。那东西烟大,雪白的烟浓烈,香气独特,正是给肉渗入香味的好东西。长时间用它熏,肉岂能不香呢?” “那出油,是什么功能?” “一般腌制过程中,加入大量的食盐,已经把生猪肉里面的浮油析出一部分了。”冬子听到“析出”这个只有在化学课里听到的词,就知道,老爷子很有知识,不愧是当经理的人。 “出油不仅仅是析油,那还远远不够。熏制过程中,由于温度高时间长,里面脂肪的油脂,充分析出过程中,与瘦肉部分,充分融合,调整了肉整体的口感。它让肥的部分更加紧致,让瘦的部分,更回饱满,最后出来的效果,就形成了肥瘦的口感均匀,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当然,还有氨基酸的形成与化合功能,细讲起来,可以写一本书了。” 这么大的学问,冬子第一次听到。 “那烧这个东西的表皮,是什么意思呢?” 好学的学生,总是让老师开心。 “一是为了清洁,二是为了起壳。毕竟熏了那么久了,表皮的脏东西也多,通过高温烧过,让它在表皮起一层炭壳,不仅杀菌,更重要的是,在表皮上形成第三种口感,硬而不脆,让你在吃它时,不仅有香,还有一种嚼头,当然,颜色也漂亮。” 果然,冬子看到,丁哥洗出的腊肉,表皮金黄,很是好看。而弥漫在厨房的香气,稳定而浓郁,让人有一种被包裹的厚实感。 “好了,该你了。”老爷子指了指厨房窗子边那个烤箱说到:“这个可以封闭烤,也可以开放烤,把盖子拿开就行,不怕有烟,反正我的抽油烟机功率大,小丁,你把位置给小陈让一下。” 这就要考核了?冬子明显紧张起来。 但只要材料一上手,冬子就回到了有条不紊的状态。毕竟,他曾经也算半职业化的靠边烧烤厨师呢。 洗肉切肉,才知道,老爷子的刀真好使。这不是街上商店买的那种刀,而是铁匠专门打的,很宽大,看起来重,但用起来,非常顺手。 切完肉就搞作料,然后是腌制。当所有肉与作料腌制完毕后,老爷子看完了他的整个过程,明白需要时间。 “好吧,你休息一下,按你的流程,需要腌多长时间呢?” 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就行。此时还早,就是四个小时都来得及。老爷子开始指导丁嫂及夫人,为其它菜,做配料。四川人的配料,是极其复杂的。就是一根小葱,也分为三个部分来处理:葱顺、葱白与葱段。葱须的使用,冬子是第一次见到。而绿色的葱段,也被切成长段与末,两种规格。 冬子还想幼年,被丁哥拉到一边喝茶了。丁哥其实一直在注意冬子的操作,当他俩坐在起来喝茶时,丁哥赞叹起来。 “小陈啊,你会厨艺,我在西安怎么就没见你展示过呢?” “西安好吃的东西太多了,我这点手艺,哪里拿得出手呢?” “不对,我刚才也看了,你是个老手,莫欺负我,我跟老爷子当女婿,不会做也会看懂,不会看也会吃,你很专业的样子,骗不了我的。” “你想,丁哥,如果论到烤羊肉,我在西安,有新疆烤肉与西安本地烤肉在,我敢露吗?人家烤了上千年,我怎么么敢?更何况,我们公司虽然有厨房,但那毕竟主要是用来办公的。如果整个烟熏火燎的,影响公司形象,对不对?” 是这个道理,丁哥的姑娘过来,好像很喜欢冬子的样子,跟冬子说话,冬子跟她逗着玩,觉得太美好了。清澈的眼睛娇声的调皮,烂漫的跳跃与故意的撒娇,让冬子产生一个疑问:每一个姑娘,年少时,都这么美好过吗? 如果是的,那燕子呢?燕子肯定美好过。要不然,东山上那清澈与单纯,是从哪里来的呢?她有过的,尽管出身贫穷,但也是父母手里的明珠,也曾是班上同学里的班花,也曾是唱歌跳舞,得到最好掌声的人。 丁哥的岳母,算年龄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但是她的长相,完全像一个五十来岁的人,显得很年轻。重庆人皮肤好,这一点名不虚传。男女都是,就像老爷子,喝了酒,皮肤放光,根本不像是一个已经退休的人。 当然,湿润的气候,也不是没有弱点,这里风湿病比较多。冬子盯着架子上一瓶药酒看,发现了秘密。这个药酒里,泡着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动物,很是好奇。你说它像蝙蝠但又比它大,长相也有区别,你说它像老鼠,又长翅膀,并且还有一个好像长毛的长长的尾巴。 “这叫飞虎,反正我们当地人就这么叫。”老爷子过来解释到:“我过去下乡当知青时,认识的朋友,后来从山上搞来的,搞到它可不容易。这家伙能够啃石头,也就是说牙齿比较硬,它住在悬崖的石头缝里。平时能飞,捉小虫子之类的吃,也偷鸟窝。它现在应该算珍稀动物了,当年,也只有极少数的山区,才见得到它。” “那它是多少年了?” “起码泡了十几年了。当时捉它,是花了我朋友的功夫的。一般的东西扣往它的出入口,它会迅速咬出一个洞来钻出去。人不可能在悬崖上跟它斗,你是吊着绳子从上面下来的。它又聪明又记仇,它如果啃你的绳子,你不是要摔死吗?” 还有这种神奇的事?冬子问到:“那怎么办呢?” “硬怕软,尖怕缠。背一篓子乱草,就是猫抓刺那种乱草,带勾子的长藤蔓,一大坨,做个大笼子放入篓子里,扣住洞口,外面拿烟熏,它就出来了,它的牙再厉害,碰到乱草就麻烦了,左右纠缠,就出不来了,这才把它搞下来。我过去曾经帮过他,他用这表达感谢,才送给我的。” “那有什么作用呢?” “当然不是为了做标本,或者泡在酒里好看。它的药用价值,我熟悉的一个很厉害的老中医朋友,说得明白。” 他本身就是很厉害的人,如果很厉害从他嘴里说出来,说明这位老中医肯定非常权威了。 “这东西,追风除湿,活血化淤,治疗风湿与跌打损伤,有很好的效果。咱们重庆,得风湿,几乎成了常见的地方病了,所以它很实用。” 老爷子敲了敲瓶子问到:“怎么样,要不要来两口?” “不敢不敢,我看着它,害怕。” 厨房的准备工作差不多了,冬子看时间,觉得可以早一点把羊肉烤出来,让他们在饭前吃着玩。但被老爷子阻止了,他的理由,就是要彻底让它腌到们,在晚饭后,大家看春节联欢晚会时,再烧出来,边吃边看,更有意思。 这是把一个小吃,专门留出了最黄金的时间来安排的。老爷子越是重视,冬子内心越是觉得不安。 人们吃一道菜,与时间,与心情,与同伴,都有极大的关系。以羊肉串这东西为例,如果当正餐吃,不一定能有效果。但是,如果在晚上,大家娱乐期间,拿它来作食品,效果就相当好。冬子做生意时,也注意到这个细节。如果白天卖四个小时,不如晚上卖两个小时的效果好。 过了一会,老爷子亲自下厨房了,冬子还顾丁哥的劝阻,坚持厨房跟老爷子打下手,他觉得,看老爷子操作,完全是在欣赏艺术。 红白黄绿,各种颜色搭配到恰到好处,冬子有这方面天赋,在调色配色上,几乎可以无师自通。经他的目光来看,这简直就无可挑剔,他不禁赞叹起来。 “你很懂颜色嘛,小陈,你是不是学过?” “他哪是学过啊,他是专业的设计师,设计的门店,好得不得了。”丁哥在外面插话。 “喔?这还是行家呢。要这样说,你喜欢厨艺,又懂色彩和设计,那中国厨艺讲究的色香味型,你占了两样了,不得了不得了。” 冬子只好抠头表示谦虚。 食品与建材,是完全不同的领域,不可以瞎骄傲。 做菜的时候,老爷子调理的面前的调料盘,比冬子学画时的调色盘还要复杂,总共二十几个小碟子,还有各种酱料,在后面的瓶子里,调料的品种,超过了三十个。这还不算,下面的七八个坛子里的各类腌菜与泡菜。 四川人,总有精力,把吃的东西,搞成了一种行为艺术。 菜做好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好的。冬子的记忆中,父亲做的年夜饭是最好吃的,但今天,吃到老爷子的东西,觉得,那是另一种好,也是顶级的好。 吃完了饭,老太太开始发押岁钱,人人有份,冬子也有份。冬子想推辞,老太太说:“进了我家门过年,就是我家的人,必须拿。” 当然,冬子给丁哥的女儿准备的大红包,也送出去了。 大家已经开始吃瓜子喝茶看电视了,春晚那熟悉的音乐响起来,冬子意识到,这是两三年来,自己第一次在一个家庭里,看春晚。这家人虽然全力把自己当成家庭的一员,但冬子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父母来。 眼泪差点出来了,他为了掩饰,主动要求,一个人到厨房,开始烧烤。当烤箱通电后,羊肉串已经穿好了,上炉一烤,蒸汽上来,身后的老爷子的声音传来了:“这烟也不大吧?” “不大不大,很好,您到客厅,这厨房估计有点呛。” 其实,冬子眼里有泪,正好烧烤有烟。当他一遍又一遍翻动竹签时,想起了苦命的父亲,就是倒在烧烤摊子上的。想起母亲,曾经在床上,坚持穿羊肉的情景。 爸妈,你们在天上还好吧?今天过年了,你们闻到我的烧烤味了吧?你们要是想吃,冬子给你们在烤啊。 冬子现在过得很好,工资又高别人又尊重,这不,同事还请我到他家过年,还给我发押岁钱,你们就莫担心我了啊。 这两年来,你们怎么就不晓得看我呢?不晓得跟我托梦呢?我过年没有你们,我差点就忘了,什么叫过年了呢。 爸,我烤的肉串没你的好,你也没机会教我了呢。我向人家学习,你没意见吧? 一遍遍刷油,一遍遍撒盐巴与孜然,一切都是思念,一切都是祭奠,好在有油烟的掩盖,眼泪流得自然。 定了定神,收拾心情,将烤好的羊肉串上盘端出来,突然发现,老爷子一直站在背后,悄悄地看着他。 “来来来,大家尝一尝,我这没手艺的人,你们多提意见。” 冬子堆满了笑意,大家都吃了起来。 刚一入口,大家都说好吃。老爷子吃它的时候,是专门漱了口,喝了白开水的,冬子知道,这是鉴赏的意思了。 老爷子先拿起羊肉串看了看,再闻了闻,最后小口地,慢慢吃,咀嚼的时候,时间很长,最后才吞下去。然后,他喝一口白开水,再拿起肉串,吃下一块。 忐忑不安的冬子,等着他的评判。 “你这是跟哪个学的?”老爷子先不说好坏,直接问这一句,出乎冬子的意料。 “我父亲是做厨师的,他烤的风格,我没专门学,只是事后模仿。因为他去世后,我接过他的摊子,是母亲凭印象告诉我的,没学好。”既然自己的身世已经告诉丁哥了,此时,作为临时的一家人,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高啊,你父亲肯定是独创的,这个味道,不属于任何流派,是他独创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学得不好,您见笑了。” “你父亲是在哪里学厨的?” “不晓得,原来他在部队后勤当了十几年兵,炊事班长,考过证的厨师。至于哪里学的,估计是老班长教的吧。他文化不高,也没上过什么专业的学校。” 老爷子拿着这肉串就没放下来:“对啊对啊,军队是所大学校,这句话没错啊。这种创造,靠自己来,是很有想法的。可惜你父亲去世早了,咱们没缘分,如果他在,我遇到了,咱们可有得谈了。首先,我看了你的手法,估计也是模仿你父亲的吧?” 冬子点了点头。 “你看,你翻动竹签的时候,我就在看,什么时候刷油,什么时候撒盐,什么时候丢孜然,都相当科学,你也许不懂其中的道理,但你仅凭模仿,就做得如此专业,你父亲很了不起。其次,这里面的调料,老姜的比例以及腌制的方式,还有糖的加入,这是新疆肉串里没有的。腌制时,淀粉的运用,也非常专业。总之,我给你这个肉串打八十分。” 丁哥也奇怪起来:“好吃是特别好吃,打八十分,你这也太高了吧。”他看了看丁嫂:“你嫂子跟爸学了一生,现在还不及格呢。” 冬子谦虚到:“您高看了,我妈在世时,说我烤的,跟我父亲相比,也就像个七八成。” “这就对了,你父亲是个天才的厨师,可惜你没跟他认真学。如果认真学了,咱们至少是一个段位的。甚至,你比我高得多,也说不定。毕竟,你是有天赋的,还年轻,正是进步的年龄。”老爷子又感叹了一句:“你不学厨,可惜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顶天的事 “爸,人家是设计师呢,你叫人家学厨。” 女儿的话,让老爷子很不服。“你懂啥,当年要你跟我师傅学,那好的机会,你不学,非要考师范,要我说,莫说你当老师了,就是我当经理,也后悔呢。当年要是听师傅的话,我就越老越值钱了。” 丁嫂的母亲笑到:“又来了又来了,老头子,退休了,不当经理了,没人上门了,失落了吧?当年师傅哪样劝你你不听,非要当什么官。你一个酒店的经理,算什么级别呢?” 冬子好奇地问到:“伯伯,你师傅很厉害是吧?” “也说不上多厉害,反正,他的厨艺,在重庆这地方,是有名气的。川菜特级厨师,全国烹饪协会评委。他后来的徒弟,都成了名厨,有上过人民大会堂的,也有自己开饭店的,反正,我是沾不上边了。” 老爷子突然想到:“哎,小陈啊,我明天跟师傅拜年,你跟我一块去吧?你不是想知道他是啥样人吗?我带你见识见识。” 冬子正在犹豫,他看了一眼丁哥,本来这是丁哥的家事,自己只是个客人,怎么好随便答应呢? 丁哥此时瞪大了眼,望着老爷子,再看看岳母,没理会冬子探寻的目光。 丁哥的岳母拍了拍腿:“小陈,你伯伯带你去,你不能空着手,你得带些东西,我帮你准备一下。” 冬子还没答应,老太太就自行作主了,还要帮他准备礼物,冬子没反应过来。“我自己出去买,不要费心。” “你这是答应了?不要买了,你买的不成,照我的,准备一份,你不晓得,这老头子,讲究多着呢。” 接下来,听丁哥说,冬子才知道此事重大。因为,过年正式向老师傅拜年,除了他的亲戚,就是他的徒弟。这么些年,丁哥夫妇,虽然也见过老师傅,但没有过年向他拜年的资格的。 “别怕,老师傅是讲究,但人很随和,经常跟我拿糖吃,现在我去见到他,他还要帮我找糖,很是意思的。”丁嫂明显看出,冬子有点没适应过来。 老爷子跟冬子喝了点酒,话就多了起来,对冬子说到:“你也不是去当徒弟,就是想当,人家也不收。我师傅年纪大了,已经不收徒弟了,但是,明天,你会有收获。” 原来,他师傅过年有个习惯,就是把今年自己研究的新菜做出来,徒弟们来了,请他们品尝,既是提意见,也是显摆。作为一个饮食上的研究与探索者,他平时,就是研究这些,对其它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原来活着的川菜,就是这样的人,支撑着整个饮食进化的大厦。以老师傅这样的地位,他完全可以想哪里玩就哪里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居然仍然沉溺于这种研究之中。可见,真正的大师,一定是热爱自己的事业,把研究探索当成自己的本能的。 据丁嫂讲,每年过年,他徒弟们回来,中午是吃老师傅做的新菜,评价特点。晚上,每个徒弟做一个汇报菜,请师傅品尝。做得最好的那个徒弟,可以拿走师傅新菜的菜谱,相当于奖品。 “师傅也不专断,他这个人,还是很讲民主的。”老爷子说到:“他的新菜,大家说最好的那个,他就定了奖品,这个菜谱,相当于金牌,那可是他一年来多次试验的心血,相当珍贵。而大家出的菜,谁的好,也是由徒弟们共同评价,票数最高的,当选。” 怪不得,丁哥家里的人,都想去老师傅家拜年,那是个盛宴啊。最优秀的厨师用一年来的探索,展示出厨艺发展的新境界,那该是多么盛大的事情啊。 他们没资格,为什么自己就有资格了呢?冬子不太明白这事。 “你是想让小陈拜师吧?人家设计师,去学厨,也不晓得小陈愿意不愿意。”老夫人说到:“人各有志,莫强求,小陈,你就当去赶场看西洋镜,莫乱说话就行。” 老爷子把眼一瞪:“看你说的啥话?我晓得,你就看不起炒菜的。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我当什么经理?老老实实跟师傅学,哪像今天?我跟你说,厨师是个顶了天的事业,你晓得吗?” 顶了天的事业,这是什么概念? 老爷子红光满面,倒没有生气的意思,当时他跟夫人说话时,也是用轻松的语气。“民以食为天嘛,把食搞好了,就等于天大的事。把厨艺做到顶了,就相当于顶天。小陈,你的手艺,我不能说是很好,这羊肉串烤得,只能算是有些特色。但是,我看出你两个不一样的特点,正是师傅喜欢的那种。” 冬子不知道,自己还有大师喜欢的什么特点。 “第一个特点,你是真心喜欢做菜。喜欢不喜欢是装不出来的。我当过厨师,心里有数。在我酒店工作过的人,我管理过的了解过的,在厨房的,成百上千万,哪些能够成器哪些不能,其实前提就是一个,是不是真喜欢。如果是自然的本能的喜欢这个事业,就成功了一半。你做菜时的表情,包括神色,包括体态,我者观察过,这骗不了我。” 丁嫂不服了:“爸,我也做菜,你怎么看出我不喜欢呢?” “你也喜欢,但只是一般的喜欢,只是喜欢菜做得好的结果。人家小陈喜欢那是真喜欢,人家享受做菜的过程。享受做菜过程的人,表情不同,姿态不同。我就说一点:专注力。小陈做菜时,所有心思与姿势都在做菜中,我站在他身后半天,他没察觉,这是在我家,他都这么投入,你想?” 原来,只有高度专注的人,才谈得上是真喜欢。冬子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做羊肉串时,只是按照原来的标准程序来进行,没有看其它的东西,考虑其它的事情。但是,冬子回想起自己的父亲,他当年做菜时,也是特别专注,外面鞭炮炸响,他也只盯着自己的锅。专注的男人,是很有魅力的。冬子觉得,父亲当年在厨房的样子,很男人。 “专注的人不知道自己的专注,不专注的人知道自己不专注。”老爷子突然冒出一句车轱辘话来,他的重庆口音H、F不分,唇齿音干脆果断,听起来像一颗钉子钉在墙上的感觉。 “外公,你是在说绕口令吗?”小姑娘突然问到,把全家人都逗笑了。 “对,乖乖,是绕口令。”老爷子很温柔地对外孙女说到。 “那我也要学,你教我。” “你莫跟我学了,我重庆话不标准,把你拼音带坏了呢。”大家一起又笑起来,此时,小品已经在电视上开始了,里面的观众,也在笑。 过了好一会,老爷子把怀里的外孙女放在地上,才开始说第二段。 “小陈还有个特点,就是悟性高。这个悟性,不是指的聪明,是天生的。比如对颜色的悟性,对作料的悟性,对温度火候的悟性。你看,他的烧烤,原来是用木炭炉子烤的,但在我家,用电烤炉来烤,这两者的火候完全不同。热的传导方式不同,但灵活掌握,我看小陈只是用第一支肉串进去,从不用角度,试了大约一分钟,就完全掌握规律了。这种悟性,不是哪个都有的。况且,我摆盘,是我最得意的地方,你们哪个夸过我?你们只晓得我做菜好吃,根本没夸过我摆盘漂亮。我跟你们说,我师傅当年,只夸过我摆盘,好吃不好吃的,他从来没表扬过我。今天,小陈是行家,夸我摆盘。这倒不稀奇,毕竟老厨师都看得出来。稀奇的是,他从来没有正规学过厨,只是凭本能,就看出来了。小丁,你说,你跟我一起这些年了,你摆盘还错,对不对?” 丁哥只好点头,冬子想起了,开始做菜丁哥摆那个凉菜的事情况。 “又喜欢又有悟性,这是学厨的好材料啊。小陈,我跟你说,莫说你设计师了,不是我看不起。就是给个县长让我当,我也不一定。明天,不是让你拜师的。毕竟,师傅已经不收徒弟了。明天,是想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优秀的厨师,什么叫高端的聚会,什么叫爱好能力与事业的统一。” “什么统一?”丁哥禁不住多问了一句。 “爱好,一个人真正想知道自己的爱好,容易也不容易。做一件事情,让你得到极大的满足感,这就是爱好。你喜欢的事,做再多也不觉得累,这就是爱好。能力,是擅长,你擅长什么。如果你的爱好得到培养与进步,进化为你的能力,你就算是两者合一了。二合一后,也许你不以它为生,但你始终忘不了它。如果以它为生以它为乐以它为骄傲,那就成了你的事业。这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以自己最喜欢最擅长的事,取得社会的承认,这种利己与利人相结合的事业,是最长久的,最满足的,最有意义的。人生如此,足矣。” “什么足矣足矣的,读过几天大学,就转起文了。”老夫人打趣到,大家过年说了些闲话。 原来,老爷子的经历也是不简单的。他原来上山下乡,到农村去插队,没事,跟一个当地的老中医,学过几年医。那个老中医,是传统医生,在当地很有名。只是因为老爷子有文化又聪明,所以就教给了老爷子很多东西。 “那时,我有时还真以为,我喜欢医这一行呢。我跟你说,一般的病我都能看。药方背得熟,五行分得清,辩证有依据,拿脉也很准。可惜老中医后来去世了,我只学了四年,就中断了。” 后来,国家恢复高考,他就考上了,本来报的是中医学院,结果,当时都按计划调整院校,莫名其妙地,被调剂到营养学专业,因为自己的分不太高,那个专业的学生没招齐,就这样,学个半桶水,就毕业了。为了离家近,也就不考虑什么单位分配了,商业局报到,又被分到酒店,结果,与老师傅分在一起了。 当年,老师傅喜欢他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的中医与西方营养学有底子,他的徒弟中,自己是第一个科班出身的大学生,况且,这两种专业,对厨艺也是相近的,所以师傅就很是器重他。 当然,不仅仅是夫人不喜欢这个事,满身油烟味回来,就是父母也觉得,炒菜嘛,好像不是一个大学生该干的。况且,当时组织上要求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于是,就把老爷子调到管理岗位,最后,做了酒店的经理。 “您刚才说,你学过营养学,我知道,那与厨师这个职业有关,你学过中医,倒底对做菜,有什么优势呢?”冬子很好奇。 据老爷子讲,这里面明堂多了。老爷子是老牌的大学生,按当时的老录比例,他应该算是接受精英教育的人了。他对建立在西方科学体系上的营养学,专门学习过,但是,他发现,这东西只能够在厨艺上作一个客观的借鉴与帮助,不起决定性影响。 毕竟,要确定一个营养成分,营养搭配,造成均衡的效果,一个优秀的厨师不用教,都能够理解。而中医知识体系,对他的厨艺帮助是最大的。 “一桌菜,甚至一个菜,都是一个整体,它出来后,就要保持阴阳的平衡及性质的均衡,这是整体性思维,与中医更为接近。” 这种理论讲述冬子不太懂,老爷子也不细说。他只是介绍了中医里的阴阳五行学说,在厨艺中的体现。 这个理论,冬子是第一次听说,所以,至始至终,没敢插一句话。 人类靠吃饭补充能量,而人体的病,也是病从口入,治病的药,也主要是通过口服来进行的。所以,食品是人生大药。离开食品,人一天也活不了。吃得好不好,在于每个人的需求特点不同,时节不同,气候与地理因素不同。 这种大道理,老爷子知道,冬子可能听不进去。于是,他举例说明。 比如,我们摆盘时,知道,颜色搭配的重要性。但哪一种颜色的五形属性与味型,以及它们作用在人体身上的脏器,各有什么对应关系呢?比如,青菜颜色是绿的,它主要作用于什么脏器?哪种绿青是健康的,烧出哪种颜色,是最好的?其实中医学与易理相通,与厨艺也是相通的。 青色属木,在五脏中对应肝。所以,肝功能不好的人,我们提倡多吃绿色蔬菜。但厨师炒菜时,应该炒出哪种颜色为最好呢?按这个理论,青如翠羽,就是生色,而青如草兹,就是死色。所以,绿色蔬菜炒出来,要保持它的青翠的色泽,就有了营养价值了。这与西方的理论,虽然在结论上是一致的,但在模式上,有区别。整体性思维,就有这个好处,一通百通。 他现场教给冬子一个口诀:“从大姆指到食指到中指到无名指再到小指,所对应的脏器,分别是心肝脾肺肾,你背这个口诀时,可以让这相应的指头合起来,加深记记。你跟我背吧:心肝脾肺肾,火木土金水,红青黄白黑,夏春到秋冬。记住,脾的季节是长夏,也就是夏秋之交,这就行了。” 冬子在背诵的时候,小姑娘也在一边背,她居然很快就背熟了。冬子觉得,这小姑娘也太聪明了,不禁夸赞起来。 “她只是没杂念,没杂念就是专注,专注,就有效率。”老爷子的理论水平确实很高。 “这在厨艺上有什么具体实践呢?” “我跟你举个例吧。比如说火锅,容纳百味,是重庆的招牌。但是,你仔细发现,一个正宗的重庆火锅,可不仅仅是辣椒的红色。它的底料与配菜,一定是集中了这五种颜色的,达成对人体影响的平衡性。” 冬子一回想,还真是。比如火锅里最其名的辣椒是红色的,也就是属于火的,所以对应着火锅,它对应人体的作用,就是促进血液循环,作用于心脏。而所谓的毛肚,分为黑白两种,分别属肺与肾,也是重庆火锅最其名的特点,所以,它也叫毛肚火锅。 再说黄喉,黄色作用于脾胃,属土,成为重庆火锅的标准酸菜。而青呢?重庆火锅都有相应的绿色蔬菜想配,作用于肝,颜色也就齐了。颜色,原来不仅仅是为了好看,更重要的是它们性质的搭配,达成营养的均衡。 “你要知道,这五行与五脏,有相应的生克关系。” “什么叫生克呢?” “就是相互促进叫生,相互矛盾叫克。” 比如土生金,在食品上的运用就相当直接了。肺属金,脾属土,一个肺功能不太好的人,就得先补他的脾胃,让他开胃口,吃得好,有营养,那就会对肺部功能有帮助。 冬子不知道,这一条准则,今后的某个时期,帮助他起了大作用。 “那相克呢?” “互相矛盾的东西,比如,还是举一个肺不好的例子,肺属金,火克金,如果肺不好的人,猛来吃辣椒等强心的东西,那就麻烦了。心脏越亢奋,那肺就越受损害。当然,还有另一种,就是生它。金生水,肺功能不好的人,不能过度损害肾功能,因为肺要花大力气去生它。肾不好,肺就吃亏了。” 这一套复杂的理论,说起来很麻烦,老爷子把五种颜色的东西摆在茶几上,给冬子分别说开,倒很容易记住。 “您说的很高深,但我总觉得,这是食疗的范畴,与普通做菜,还是关系不太深吧?” “深得很。我跟你说,还是以火锅为例。你看,火锅大致上是属火的,也就是起着对心脏的亢奋作用,所以,大家吃的时候,显得很兴奋。但是,以上面的理论,过于使用辣椒,红色为基调的东西,加上如此之烫,心脏倒是高兴了,但肺,岂不是要受到损伤?火克金嘛,对不对?” 是这个道理啊。难道,肺部不太好的人,不能够吃火锅,没听过这个说法啊。 “所以,火锅表面为红色为火,但其实,高明的厨师在制作它时,已经通过调料与药材,将其火性降低了,让它大体上保持着五行的平衡,不会损伤任何身体正常功能的。如若不然,这火锅,莫说影响大江南北,早就被人举报,说它不健康了。” “火锅里加药材?”冬子虽然知道这个事,但是,他想了解得更细致一些。 “这个比较复杂,今天也不可能给你一一说清楚。但是,几乎任何调料,都可以算作药材,这是从广义上说的。熟悉一个调料的味型,这是厨师的基本功。但熟悉它的药理,也是必不可少的。比如我们常用的丁香,是温性的,可以调节脾胃的功能,这是作料,也是药品。比如我们平时用的调味品,桂圆,它是大热的,不是每个人每个季节都能吃。血压太高的人,吃它,会出事。夏天,新鲜的,不能吃多了,吃多了,会激发痔疮,这事,苏东坡就糟过。”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觉得过年说这个病不太好,收往了话题。 他夹起一块腊肉的瘦肉做成的凉菜,你说,这东西,由柏树枝熏出来,除了增加保存期,增加香型以外,它还有什么作用呢? 冬子摇了摇头,这,他哪里知道? “熏它的是侧柏,在药性上,微温,味道上,通过增加苦与涩的办法,来让瘦肉不太油腻。而其药用价值,有凉血、清止咳的作用。春节期间,大鱼大肉,人们很容易上火,但你吃这种腊肉,尤其是它的瘦肉,就不容易上火,就是这个原因。” 老太太估计有点厌烦老爷子在滔滔不绝,毕竟,影响了她看春晚。 “还清肺止咳呢,那柏树熏肉那大的烟子,眼泪出来,哪个不咳,它哪里止咳了?” 这明显调侃的语气,老爷子倒认真严肃起来。“你说的是闻到咳,但是,吃进去,它就止咳了。这是两码事,莫混了。” 冬子把目光转向电视。毕竟,不能为了自己的好奇,影响人家一家人看春晚。 第一百八十二章 高手云集 晚上转钟过后,大家互相作揖拜年,小孙子给外公外婆跪拜,收到了大红包。 冬子要宾馆,被老夫人止住了。“守岁守岁,你来家了,就跟我们一起守吧。你就在沙发上住一晚,咱们看电视,轮流守过去。” 丁哥也说到:“咱们两兄弟说说话,按我们这边的规矩,始终有一个人清醒,这就叫守岁了。” 好在,他们家客厅比较大,所谓的沙发,其实是一圈黄杨木的椅子,上面有厚厚的软垫。老人们都去休息了,丁嫂把小姑娘哄睡着了后,抱过来两床被子,枕头,让丁哥与冬子,在客厅躺着看电视。 冬子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睡前没洗澡,怕把人家的被子搞脏了。他把脚伸在外面,被丁哥发现了。 “没事没事,不讲究这个,脚放在外面冷,就放里面,你看我,还是个臭脚,都没事。他们也不是那讲究的人,没关系。” 躺下来,冬子没有睡意,倒对这椅子背上的花纹感兴趣起来。这种木头雕出的花,非常细腻,虽然只是竹梅兰菊四幅,也就是说,按规格,这个长椅子可以坐四个人,所以睡一个人,绰绰有余。而这套子椅子,并不是西式沙发那种一长两短的规格,而是两长两短。顶头的两个单座椅子,是老爷子与夫人坐的,正对着对面墙壁的电视机。 而冬子的对面也是长椅子,丁哥就睡在上面。 “你在看,你仔细闻,这椅子,是不是有一种香味?” 丁哥这一说,冬子确实感受到,这椅子的木料,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并且,纹路也相当漂亮。这椅子只是刷了一层清漆,体现出木头本身的颜色与纹路。 “你摸摸看,那些雕花,是完全从这木头上直接雕的,不是像广东那边,机器雕好了的花板往上贴的。” 做建材行当的人,对家具还算是熟悉的。那种机器雕花与手工雕花的工艺区别,还是看得出来。但它们的价格,却是数辈的差距。 四川本身的木工艺就非常好,况且,这种黄杨木,是仅次于红木之外,最好的家具材料,纹路好看有香味,更重要的是,它特别有利于雕花,因为它木质细腻,好下刀,而木料本身,坚硬度合适,适合于做那种可以传几辈人的家具。 老爷子本人的成就,仅从家具这一项来看,是大于女儿女婿的。 丁哥喜欢看球赛,冬子看着看着,就迷糊地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来,还是被老夫人在厨房忙碌的声音搞醒的。冬子吓了一跳。 “伯母,怎么让你来做呢?这事让年轻人来。” 此时,丁嫂也出来了。 “小陈,你莫乱忙。今天早上这一顿,是我妈的专利。”原来这边的规矩,大年初一早上的汤圆,是家庭女主人的活,没人能抢的。 一般的地方吃汤圆是元宵节,但在四川或者重庆,初一早上,吃涝糟汤汤圆,是他们的风俗。所谓涝糟,其实是一种更甜,发酵得更久的米酒,在湖北也有。如果春节期间有客人来了,用它煮个糖心蛋,也是这边的习惯。 冬子吃了第一口,就有个印象,这种汤圆,哪怕到了外国,肯定也受欢迎。既是甜汤,也算甜点。 准备出发的时间到了,老爷子准备好了礼物,全部由冬子拿着,丁哥开车送他们到老师傅家里去,路上,老师傅还交代了注意事项。 “去了,莫乱说,当然不是不说话,人家问你你就说。但是,说出来,要有根据。” “这我知道,我就当是吃个顶级的免费饭吧。”一车人都笑了。确实,一般的人,哪里有这种机会呢? 老爷子住在一个山边的类似于自建的农家小园里。这种小院子,你说他像农家乐,又比它们高档得多。但你说它是别墅,又不像。因为,修得高档是一回事,门口的菜地又是另外一回事。哪个别墅门口种菜的呢?当然,后面一个院子,可以停车。丁哥把他们送到了,车没有停,就直接回去了。他没资格参加,昨天就说了的。 外面有点农家小院的痕迹,但进去后才知道,这是一个严肃的中式而已,各种家具虽然并不特别高档,但摆放陈设却相当讲究,看样子,老师傅不仅有钱,而且也很有文化。客厅的墙正中,是一张某画家的真迹,两边题字的小条幅,居然是某著名书法家的字,复姓的落款,不用说,大家都猜得到。而两边墙上,分别挂着紫檀扁额上镶有玉石雕花,一个是玉如意,一个是玉牡丹。 这种陈设如此规整,就像老师傅今天的装扮。他没有穿孝冬子设想的长袍之类的东西,只是穿着普通的中山装,很正规的样子,像几十年前电影画面中的老干部。 老师傅收了礼,问了问冬子的情况,老爷子回答了一下。然后说到:“这小伙子是个好厨师的料,我带他来见见世面,师傅你没意见吗?” “你经理嘛,要收人,我哪敢有意见呢?”老师傅不冷不热地回到:“你莫不是要收他当徒弟吧?” 老爷子马上回复到:“不是不是,我哪敢,在您师傅这里,我都没出徒,我自己哪里敢收徒弟。这是我儿子的同事,父亲是厨师,但已经父母都过世了,他喜欢这一行,也有些悟性,我是带他来,看看什么是川菜。” 老师傅这下兴趣来了:“喔?小陈,你父亲是厨师,是哪个菜系的呢?” “我不知道,他过去在部队当厨师,后来转业到钢铁厂当厨师,我不晓得他哪个菜系,他在世时,我还真没问过,估计不太正规吧。”冬子谦虚地说到。 “哎,部队出来的都不正规,哪里正规了?更何况,过去最好的厨师,都是在国营单位,错不了。小齐说你有悟性,那你父亲错不了。你是湖北人,湖北人做菜,也有做得好的,他们虽然没有专门的菜系,但有金牌菜,很了不起的。他们的藕做得好,鱼做得好。我的徒弟,在一次全国比赛时,评菜时,还输给了一个湖北师傅,小齐,这事你晓得吧?” 所谓老师傅口中的小齐,就是丁哥的岳父这位老爷子。老师傅年纪也快七八十岁了,叫自己的徒弟小齐,是自然的。 最开始,老师傅对冬子的来历有些抗拒,主要是怕小齐带徒弟。你自己都没学好,搞个半途而废的东西出来,怎么就敢收徒呢。听到这一介绍,老师傅放心了,对冬子的态度亲切得多。 齐老爷子马上笑到:“这事现在说可以,过一会他来了,咱们就不说了。人家的伤心事,准备了半年,代表咱们酒店,参加全国比赛,结果,败给了一个湖北厨师。这位湖北厨师也是代表武汉一个著名饭店的,好像叫晴川饭店,做了一个清蒸武昌鱼,硬是拿了第一名,了不起。” 正说着,外面又有人来了。先给师傅行礼,师傅欠欠身体,拱拱手,算是还礼,但两人的表情,都是很严肃的。行礼完了,自己如此礼物,提到后面屋子放好,师傅都不怎么多看一眼。冬子倒是看了,什么虫草燕窝茅台人参之类的,没一件差东西,都是顶级的。因为,摆放礼物,在后面屋子,齐老爷子去帮忙了,冬子也跟着帮忙,毕竟,他最年轻。 过一会,外面的徒弟们就更多了,大约有十几二十个,也是车子来了就走,不停在师傅这里。想了半天,冬子明白原因了。这些车子,都不是徒弟们开来的,要么是家人送来的,要么有专门的司机。他们没资格,参加这种宴会。倒并不是师傅有什么硬规定,只是徒弟们觉得,带来一个不是厨师的人,有损这个场面。 “我是厨师吗?我为什么有资格被齐老爷子带过来?”冬子有时也在想答案,但没明白过来。 等徒弟们来得差不多了,大家的师娘也就出来了,跟师娘的关系,就亲热得多,拉家常的,说闲话的,师娘就跟着应承起来。师娘没见过冬子,倒听齐老爷子简单介绍了一番,就拉着冬子说话了。 老爷子此时,已经换上了白大围衣,戴上了高高的帽子,进入了厨房。他进厨房办新菜,是不允许徒弟们进去的,因为他要给徒弟们出考题,这也算是一个节目。 但是,过了一会,他出来了,喝茶时,对夫人说到:“我说老了吧,还真老了,准备了好久,昨天的蒜泥,忘了办了。” 徒弟们一看,机会来了,都纷纷要求进去打下手。而老师傅摆了摆手,却盯着冬子问到:“小陈,麻烦你进来帮我怎么样?” 幸福来得太突然,冬子马上站起来,在大家的惊诧中,准备进去。 老师娘低声对冬子说到,进去前,我先给你拿个罩衣,你先洗个手脸。 等冬子洗完手脸后,老太太把洁白的罩衣递给冬子,齐老爷子赶紧帮忙,给冬子穿上。而老师傅却对徒弟们说到:“你们是我的徒弟,所以只考你们。这位小陈,不是专业厨师,叫他帮忙,不是收徒弟,你们不要有意见。” 几个人好像如释重负地笑到:“师傅,就是你收徒弟,咱们也不敢有意见嘛,小陈帮忙,他不参加考试,公平合理。” 进了厨房,你才明白,什么叫豪华型厨房。各类灶具各类厨具各类调料,摆成了一个小商场,整个厨房,跟客厅大差不多,起码有四十个平方。 冬子看到蒜了,问到:“爷爷,你这蒜,是要刀拍了后,再剁,再擂成蒜泥吗?” “不行,绝对不能沾刀。硬剥,剥完后洗干净,这里有个擂钵,你再把它擂成泥,大概做五个蒜头的份量。” 这可把冬子难住了。单纯把蒜剥下来,这比较简单,只是有点辣手而已,但是直接在圆的木头钵子里擂,蒜是滑的,五个大坨子,就得有五六十个蒜瓣,那装进去,会到处跳的。 但师傅并没有理他,只是作自己的操作。这活,必须在师傅把菜炒之前准备好,所以冬子根本没机会观察老师傅的厨艺动作,必须全神贯注地剥蒜。 剥完了后,放入钵子,不能直接擂了,得用办法。冬子问到:“爷爷,可以放点盐吗?” 老师傅头也不回,说到:“你自己看吧。” 一般蒜泥作为蘸酱的一部分,或者作为炒菜的一种调料,都需要些许的盐味。冬子没办法,自作主张,往钵子时撒了一点盐,具体的分量,只能凭经验了。 有了盐,有效地析出了部分水分,让蒜变得不那么滑了,用一只手部分盖住钵子,冬子居然顺利地把蒜擂成了泥状。 此时,老师傅还在做炒前准备,冬子把东西给他看了看,他笑了笑问到:“小伙子,你还算是有经验的,盐的分量,我看过,也合适。你以前,做什么菜最拿手呢?” “没什么拿手的,只是烤个羊肉串,还算是卖得出去。那是个小玩意,不值得说。” “莫小看它啊,小吃也是大学问,把小吃搞好了,可以靠它吃一生的饭,四川的凌汤圆发了大财,就靠一碗汤圆。其实,有名的夫妻肺片,原来也是不入流的小吃呢。” 老师傅准备将菜下锅了,他对说到:“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耍一会吧。”冬子只是有机会看了看老师傅准备即将下锅的菜,真像一列风格各异的艺术品。颜色到形状,从美术的角度看,都是珍品。 所谓色香味型,至少,色与型,都是顶级的。 冬子出来后,下面有徒弟问到:“师傅都在做什么菜?” “我不是厨师,我搞不太懂,一个蒜泥都让我分不开心,哪里顾得上呢?”大家都觉得,冬子是个说老实话的人。 齐老爷子调侃到:“你们想作作弊,在小陈这里,怕是没门了。” 有在杭州某大酒店当行政主厨的徒弟,带来了正宗的龙井,让师兄弟们尝。这可是他保存在冰柜几个朋,都不敢动的东西。 冬子品了一下,觉得太好喝了。尤其,这茶的汤色与形状,在他们的议论中,冬子才明白,什么叫一旗一枪,什么叫醇厚回甘。当然,它为什么这么好喝,好在哪里,冬子还真说不出来。 这帮子服务顾客舌头的人,舌头本身是最挑剔的,他们说好的东西,并不多。比如有人拿某位师兄送来的酒开起了玩笑,说他的老窖是市场上买来充数的,不是真正原厂酒窖的那种可以牵得起丝的东西。 当然,这些关于酒的说法,冬子也是第一次听说。但给冬子一个印象,最好的东西,不是用钱就可以随便买得到的。最好的东西,数量有限,而有钱人太多,不可能人人有份。得凭关系凭实力凭人脉等,才有可能。 包括,最好的菜,并不是大酒店随便可以做的。因为用料过于考究,就没办法商业化了。商业化要求标准制作,而标准制作的东西出来,就是工业品,而不是艺术品了。 “德国我也考察过”齐老爷子当过领导,去过的地方不少。“他们做菜,要用天平砝码,菜谱用料精确到毫克,但是哪里有我们的菜谱里,一个词,少许,有没有灵魂?” 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终于,厨房门打开了,老师傅喊了一声音:传菜。 徒弟们开始鱼贯而入。饭厅在另一间屋子里,等冬子进去后,发现了一张大圆桌子,中间一个转盘,各们座位上,有一个小微波炉的设置。这是目前最新款的大酒店的桌子,在这个古色古香的房子里,显得很是突兀。 “师傅,你还是把我送给你的用上了?你原来的方桌呢?” “先搬在那边屋了,今天要尝新火锅,人又多,少不了这个。” 菜上桌子,正中间是一个转盘,上面各色菜,已经被专业的徒弟们摆成了花团锦簇的样子。而小火锅,已经在各位的座位面前,冒着热气了。 大量的火锅配菜,被装在身后的可以推动的小推车上,很是方便。 “师傅,还是你先来吧。你不动,咱们不好动。” “现在,你们是考官,你们先尝,觉得哪个好,就记下来,过一会评比时,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于是,大家郑重其是地喝了白开水,然后开始各自夹转过来的菜。至于火锅,因为它的味最重,所以,放在最后面。 冬子看老师傅也动手,夹了一块鱼肉,所以冬子也吃了一块鱼。结果发现,这根本不是鱼。表面上,从香味到形状,就是一条红烧整条的武昌鱼,结果一吃,才知道,那是茄子。而此时,发现老师傅,正在看他的表情。 没办法,不懂的事,别人不问就别说话,齐老爷子已经事先交代了的。 这些菜,每吃一口,就漱一次口,然后再吃下一个,大家都没有说话,场面只有嘴巴发出的声音,很是怪异。这张桌子很巨大,巨大这个词,是冬子的第一反应。毕竟这是大酒店最大的厅里才有的,在这个私人家里,出现这种桌子,简直太魔幻。完全可以坐三十个人,如今每个人的位置余地都很宽。 等大家都吃过一遍后,才进入敬酒的程序。此时,伴着大家的祝酒词,齐老爷子才低声对冬子说到:“好吃吧?” “从来没想到,这普通的材料,居然会出这种效果。”冬子没想到,好的菜品,可以让你动感情的。不仅仅是好吃,它仿佛还有情绪色彩。 冬子没有想到,艺术,与好吃本来是两个东西,在这里成了一个东西。食品与情绪是两个东西,此时也合二为一。 而坐位另一边的一位厨师姓刘,他开创了一个著名的品牌火锅,不仅已经开到重庆成都,还在上海北京开着分店,据说,他还要在武汉开分店呢。这样一个大人物,在老师傅面前满脸谦卑,像个孩子一样。 他听到齐老爷子跟冬子的话,对冬子说到:“我都等不及,要尝他的火锅了。” 这道喝酒的程序过后,大家又进行了第二遍的尝菜。刘师傅讲,这是喝酒过后,品尝菜的味道。因为一般的宴度,酒后对菜味的敏感程度,与不喝酒时,会有很大区别。最好的菜配最好的酒,才是更高的考验。 尝了酒后的菜,大家的感觉又进入思考与寂静之中。终于,在老师傅的一声招呼下,大家开始进入火锅程序。 看到师傅们很奇怪的,先拿个小勺,在锅里搅了一圈后,一闻二看再尝汤,最后,才夹起一片毛肚,烫了起来。 这是冬子从来没尝过的火锅味,麻辣烫的特点明显,但更为独特的是,它里面好像有一种很好的药味,好像是甜好像是苦,说不出来那种味道,反正,吃了还想吃,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而身边的刘师傅,不禁悄悄地对冬子树起了大姆指。 等大家烫过毛肚、鸭血、金针菇、碗豆尖、黄喉后,才停下了筷子,打分的时间要到了。 冬子却突然意识到,大家烫的这五个品种,不正是代表了五色吗? 另一个特点,也被冬子注意到,那就是,这火锅汤里,没有底料的痕迹,只是半透明的汤,那底料,肯定是事先已经滤出了。 评比之前,是大家边吃边讨论。每个人都说了自己的感觉,比如哪个加了什么调料,哪个菜的火候有了变化,哪个菜的食材是从哪里来的。这些东西,只有最专业的厨师,才讲得清楚。而齐老爷子,刚好讲到了火锅,五色配五味,说师傅是否是企图把火辣的火锅,变成中和百味的药膳。 这些评论,师傅不置可否。 他盯着冬子,问到:“我想听小陈说说,你没跟我学过,以你的眼光来看,哪道菜印象最深?” 冬子紧张得站了起来,他当然不敢在行家面前乱开口。但此时,不得不说感受。 “我刚才,吃一个菜时,感动了一下,我觉得,它太像我父亲在世时,过年必定摆上的红烧鱼,武昌鱼是我老家的特产,那个或许有人把它叫鱼香茄子吧,但是,我晓得,鱼香是川菜复合味中用各种调料调出来的香,不是真像鱼的香味。但老爷爷这个菜,不仅看起来像鱼,闻起来的香味,也完全是武昌鱼那种略腥带甜的味道,就是口里的滋味,也像鱼,只不过,它是茄子做的。我不专业,大家莫笑话我,让我感动的菜,我就觉得,是最好的。” 老师傅突然一拍桌子,把大家吓了一跳。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最高境界 “说得好,说得太好。你们啦,还赶不上小陈。” 老师傅拍桌把大家吓了一跳,他的话出来,惊吓倒是少了,但诧异却更多了。 此时,老师傅的夫人,在边上笑了起来。“老头子,这事,这多年了,你还没忘?” 原来这里有故事,徒弟们非要扯着师傅讲故事,师傅喝了点酒,也就讲了起来。原来,过去师傅刚参加工作时,跟师娘结婚。那个时代的生活水平低,师娘怀孕时,想吃鱼,哪里去找鱼呢?时代差了,厨师也没肉吃啊。 于是,师傅想做一个鱼香茄子,让师娘过一过吃鱼的干瘾。结果,做出来后,虽然表面上像鱼,但鱼香不是鱼肉的香,师娘不认可。还说了句:“鱼味都没有,只晓得糊弄人,你这个厨师咋当的?” 为了调制出真正的你鱼肉一样的香味,师傅努力了好多年,就是相当一个师娘眼中真正的厨师。在没有鱼的情况下,做出鱼的效果来,今天终于成功了。 原来还有这个故事在,大家都表示了感动。大家也起哄,师娘,是不是该给师傅奖励一下呢?师娘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脸也红了一下,给师傅敬了一杯酒。 师傅得到承认后,兴致明显高了起来。 “你们尝菜是尝菜,估计大家心里都有数了。我讲讲其它的话。做菜,什么是最高水平呢?你们学厨艺几十年,跟我学了基本功,也到大江南北见识过其他师傅的绝技,吃遍了山珍海味,做过了中餐西餐,也试验过无数配方,经手过无数食材。你们为了色香味型,绞尽脑汁,怎么样?好看?好吃?好营养?好生意?哪个才是厨艺的高境界呢?” 确实,老师傅说到大家心里去了。大家都在追求这几个方面,尤其是好吃。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大家费尽了精力。但这种建立在人们味觉嗅觉触觉及视觉基础上的享受,哪里有个顶呢? “哪个都不是!”老人家提高了声音:“那些都是术,技术的术,不是道。食物的道是什么?我看有两点,第一点,它养活人,这是最基础的道。只要能够养活人的,都是好的。所以,饥饿才是最好的调料。你说哪样东西不好吃,饿你三天,什么都好吃了。” 以前冬子听说,最伟大的调料是盐,它是百味之祖,今天,老师傅这个说法,更有趣。 “前面第一点,是道的底线,是根本。那它的顶点呢?也就是高线呢?是感情。我们回忆一下,为什么我们讲母亲的味道,外婆的味道,外国人说祖母的味道,那个英语中,好像外婆与奶奶是一个词,叫什么?” 齐老爷子突然冒出一个英语单词“Grandma”,他确实是正宗的大学生,口音类似于冬子中学的英语老师。 “对,祖母的味道,是天下最好的味道。为什么?因为祖母都是好厨师吗?不一定,只是因为,祖母你感情,是寄托在食物上的。我们吃到这种味道时,会让我们动感情。有人说,厨艺是技术,那就错了,技术有高低,有标准。但我认为,厨艺是艺术,没高低,只要能够感动人,就是好东西。刚才,小陈就是我与你们师娘的知音,小陈,来来来,咱们爷俩喝一个。” 大出意外,冬子赶紧站起来,双手捧着酒杯,与老爷子共饮了一杯。 “小陈啊,我看你是做厨师的料”老爷子放下杯子,不说菜,不说徒弟,专说小陈,这把徒弟们的目光,全集中在冬子身上了。 “剥蒜,就仅仅是剥蒜吗?我看了看,要说你们,从小跟我学,哪个剥蒜,我没批评过?” 身边的大老板大厨师刘师傅低声在笑,对冬子轻声说到:“我刚跟他学,剥了一个月蒜,没合格。” “人家知道,这蒜终究是要搋成泥的,但人家细心的,全神贯注地剥,每一颗蒜瓣都完整光滑,那不是手法问题,那是用心。我在做菜的时候,大概是吸引人的目光的,但人家斜都没斜一眼,安心细致地做他的事。专心是做好事的前提,这还不够。人家丢盐时,那份量,那尺度,一个没专门学过的人,这么从容,这么自然,你们当徒弟的时候,只会问:师傅,这行不行?那行不行?这多了,还是少了?你们五心不定,那是食物在掌握你。你们学了七八年后,才谈得上,你掌握食物。对不对?人家没专门学,就已经有底气有自信了,这是什么人才?” 师傅说这话时,大家都明白份量。自己是从择菜洗菜一步步走过来的,挨了多少骂,受过多少罚,个中滋味,人人体会。像小陈这样,一开始就得到师傅的肯定,还没有过。他们相信师傅的眼光,因为,此时的师傅,已经完全与工作、人情、名利完全无关了,师傅已经进入了一个自得其乐的厨艺境界,徒弟们不知道自己终其一生,能否达到师傅今天的境界了。 身边的刘老板:“师傅,我看你身体还好,你就把小陈收了吧,有这样的小师弟,咱们也算后继有人。” 师娘看了看师傅,师傅脸色稍微有些变化。“我是不能收了,不是说我在外面宣传的,不再收徒,我自己也不能收了。” 齐老爷子对冬子说到,因为想拜入师傅门下的人太多了,所以师傅公开地在烹饪协会说,他从此再不收徒,安心过晚年。要不然,他门口会排起长队了。 “我也答应过你们师娘,专心陪她过晚年,这些年,我陪锅灶的时间太多了,没时间陪她,现在要补回来。” 大家明白,这是真心话。师傅一生太忙了,年轻的时候,早上去菜市负责监督采购正宗的食材,到晚上了,还得监督徒弟们准备第二天的东西。比如肉腌好了没,面发出来没有。他不管是带徒弟还是当主厨,每道工序,并不一定非得自己做,但一定是在他的眼皮下完成,才算放心。为了对自己与徒弟们的菜品负责,他从不马虎的。 但对师娘,就太马虎了,师娘一个人在家,养育了三个子女。三个子女在哪里上学,成绩多少,师傅都不清楚。现在,三个女子,没一个人学厨的,原因很简单,父亲当厨师,这种生活状态,让他们不喜欢。他们都在外地工作,只有过年回来。就是现在,他们在楼上吃饭,也不参与厨师界的事情,可见,当年父亲的不管不问,给他们造成了多大阴影。 小陈因为吃一个菜,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这种感情,与老师傅自己子女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对比。所以,老师傅此时,有些激动。 “所以啊,你们都已经小有成就了,有的人,也当评委了,有的人,当老板了。再不济,也带了一大帮子徒弟,到处承包大饭店后厨了。你们炒菜要学我,但做人不要学我。我呢,没注意跟家庭跟孩子交流感情,这事,我有些后悔了。” 老太太在安慰老爷子,大家也一阵吹嘘。齐老爷子在下面说到:“师傅,为了酒店的名声,为了徒弟的手艺,牺牲了与家人的沟通,咱们徒弟们不会忘的。” 这倒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许多徒弟开始回忆,当年自己师傅是如何关照自己的。从生活家庭到婚姻,师傅还发动师娘给自己找对象,师傅这种努力,才导致,所有徒弟们,把师傅当成父母一样的人。 “我们兄弟之间,只有合作,没有竞争。”刘老板对冬子说到:“徒弟们都在生意场上,这种团结,我不敢说在其它领域,但在厨师界,在生意界,这是很难得的。” 原来,厨师之间,涉及到酒店饭店的相互竞争问题。但是,他们十几个师兄弟,如果遇到了竞争,就相互回避,不在同师门里打生意仗,这估计,与师傅的作用有关。 “小陈啦,你喜欢不喜欢学厨呢?”老师傅突然问到这个问题,让冬子有些措手不及。 “喜欢是喜欢,但我没什么基础。” “有没有基础,我看得出来。你有天赋,自己又喜欢,你父亲菜做得好,这就是家传的。如果你厨艺好了,人们想到你父亲,这是不是对你父亲最好的纪念呢?孔子说过,对父母的孝,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的名声更好。我说得对不对呢?” 冬子没听说过孔子这话,但想,老师傅当着这么多人面说的,肯定没错。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爷爷,我目前个人生活上还有麻烦没解决,如果解决了,有条件有机缘,我也想认真学学。” “好,人的命是要讲机缘的。我的老师傅,只教了我一个徒弟,那也是机缘,为什么呢?因为他当年被斗,他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机缘有了,在座的,都是我的徒弟,你们听好了,如果小陈需要学,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乱找理由推了,好不好?” 那是当然,下面的徒弟们想,好不容易有师傅交代的事,生怕办不妥当。这些年来,师傅其实没跟他们提过要求了。况且,给予帮助,教徒弟这事,并不难。 今天徒弟们虽然带着贵重的礼物而来,但他们都知道,今天自己的名誉技术与财力,多半来自于师傅的技术。自己如何报答,都找不到渠道。这种举手之劳的事,巴不得自己有机会,让师傅宽心呢。 接下来,就是评菜时间了。冬子的说法只是艺术上的,算是这顿饭的插曲,而主题是评价师傅的创新菜品,这事就热闹了。 各自发表心得,有人说那个上汤白菜好,据说这个菜上过国宴,因为在清淡中显示出不凡的气质。过去的上汤白菜,对白菜的产地品种太讲究,对高汤的成份与浓淡要求太苛刻,对厨师的火候把握太严格,所以,成为四川最顶级的菜品。如果不是特别有把握的老师傅,是不敢做这个菜的。做得不好,端出来,只看汤的颜色与白菜的菜型,老师傅都会骂死你。 据齐老爷子讲,川菜的厨师,最开始入门的考核,是以回锅肉为标准,最后出师独闯江湖前,最终考核菜品,就是这道上汤白菜。 老师傅当然不是重复过去的做法,他在汤里加了新东西,让这菜的味道更丰富,不仅保留了白菜本有的味道,还在汤里,让你尝到不同的味型,分前味中味和后味,还独特地让你品尝到,喝完汤之后,还有某种余味。这是在顶级菜品上的改良,没有探索精神与自信能力胆量的结合,是不敢在这个菜上动手的。 老师傅却并不说话,让徒弟们各抒已见。 有人说那个冷盘做得好,各种荦素卤菜凉菜组成了新鲜搭配。况且,更为丰富的是,每一种卤菜所用的作料与工序都有区别,造成了百花齐放的感觉。这个卤菜好的特点,让大家有共鸣。不管你口味偏好如何,里面的八样卤菜入个味型,总有一个让你喜欢。 大家仿佛要公认那个卤菜了。而老师傅却想听冬子的意见:“小陈,你还没说话呢。他们是厨房的老油条,我不想听他们的老话,你,旁观者清,你说说呢?” 冬子不好意思地说到:“我门都摸不着,哪里敢说?” “就是要让没进门的人说,你想,作为普通食客,哪里懂得那多讲究?他们觉得哪个好吃才是最好的。毕竟,食为什么为天?因为民嘛。” 这话很哲学了。冬子只好说到:“我只说印象,没有门道,大家不要见笑。我觉得,爷爷卤的鸭脖子,特别好。为什么呢?因为,我是湖北人,吃过当地著名的精武鸭脖。我在西安,有个四川厨师也做过鸡腿之类的卤菜。这个卤菜,是老百姓的菜,登不上大雅之堂,在酒席上是个配角。但是普通人下酒,宵夜,离不了它。所以,你们看是个小菜,但我们看,那是个大菜。” “我就说嘛,小陈开口就不一样。伙计们,你们学学,站在老百姓的角度看问题。在我眼中,只有小厨师,没有小食物。”老师傅鼓励冬子再说下去。 “我分不出味型,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是,我觉得,这东西,好就好在恰到好处。我们吃一个菜,说它好,那是什么原因呢?有人说,它能够开胃,让你口味大开,那就相当于泡菜。有人说,它能够让你吃饱吃涨,还舍不得丢手,那是相当于胖子吃肥肉。而这东西,被爷爷这样做出来,那就像是平时的瓜子,可以不停地吃却不饱,不厌烦,你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久,反正,拿它下酒,你喝醉了,还想吃它。” 此时,刘老板突然想到一个词:“小陈启发了我,我发现一个重大收获:这东西,可以商业化,大规模的商业化。你想,平时我们吃水果点心,但哪个有瓜子的市场大?百吃不厌的,人人离不了。所以说,这鸭脖子,完全可以当卤菜界的瓜子。” “你啊,就晓得挣钱。”老师傅笑着批评刘老板。刘老板已经是在座的,生意做得最大的人。但在徒弟们厨艺的地位上,他仅比齐老爷子与冬子这个外人,地位高一点。老师傅的正宗弟子中,他算是末位了。从座位的安排,就可以看得出来。但这人,商业上是最成功的,估计聪明的头脑里,多了挣钱这一根弦。 “哈哈,师傅,我不像师兄们有悟性,全国金奖我是拿不到了。以后我挣了钱,也赞助一个全国大赛,我当发奖佳宾,这个理想,没错吧?” “也没错,我倒不反对商业化,只是不要过分就可以。毕竟,没有商业化,没办法扩大菜品的影响。从社会上说,酒好不怕巷子深,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是,我相信你,不会赚黑心钱就是了。质量标准化,甚至程序工业化,我也认可,只要让风味保持稳定,食材保持地道,卫生保持标准,也行。你相当于小齐,他当年管酒店成功,只是没遇上今天这个时代。如果小齐年轻二十岁,估计开店子,比你还成功呢,对不对?” 刘老板笑到:“师傅,不是我没请齐师兄,我请好几次,让他来帮我搞管理,人家不肯来嘛。” 此时,冬子看了看齐老爷子,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结果有师兄就说出了原因。“人家齐师兄是正宗的国家干部,你当老板,他跟你打工,师兄听师弟的,像什么话?我开个酒店,让齐师兄来当经理,我只负责厨房的事,人家都不来,你那算啥?” 大家哄笑起来。冬子知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齐老爷子的夫人,并不喜欢老爷子退休了,还到处折腾。这个家庭原因,不知道大家是不清楚,还是不愿意说出来。 当然,齐老爷子当年与老师傅同在一个酒店,师傅当行政主厨,徒弟当经理,那在行政上,师傅听徒弟的,怎么就没问题呢?所以,他们的理由不成立。 冬子想到,有另外的理由。那就是,当年他们供职的酒店太有名了,属于重庆第一流的酒店,政府招待外宾都在那里。从这种殿堂级的单位出来,再到一个私人开的饭店,估计面子上,有点下不来。 轮到刘老板发表意见了,他强烈推荐那个火锅。这个火锅用料最为复杂,出来的效果是,类似于四川人喜欢的一种味型,不明白它的人,叫它怪味。 四川有个包装食品叫怪味胡豆,冬子倒是吃过。当然,这个火锅与它完全不同,不是那种味型。但是,不知道它属于哪种,所以只能叫新味或者怪味。 这个火锅的特点,大家已经开始猜测了。主要因为里面加的药材,有几味大家试了出来。证明,这个火锅最大的特点是,吃了不上火。况且,这种味型,你吃过一次,就忘不了它,还想吃,这就具备很大的市场价值了。 凡是市场价值大的东西,刘老板就很敏感。刘老板强烈推荐它是第一名。 “刚才师傅不是说过了嘛,他不反对市场化。如果这个火锅推向市场,我们叫它新派火锅,或者叫做健康火锅,或者叫做养生火锅,都是卖点。大家想一想,火锅在市场上最大的阻力是什么?季节性。我们重庆人倒是四季都可以吃,但外地人呢?尤其是北方人,他们夏天是不敢吃的,怕上火。这个火锅推出来,北方人就会习惯它,那带来的市场效应,大家想想?” 齐老爷子笑到:“奸商,开口闭口都是钱,师傅这一桌菜,你算算,值多少钱?” “不敢不敢,师兄,我跟师傅估价,怕师兄们打我。” 大家一阵哄笑。师傅说到:“其实呢,这个火锅,材料配伍的原则,我还是按传统重庆火锅的方式来的。只是,我注意了辣椒的制作,注意了各种调料的寒热属性以及它们的比例。再在口味上,调出了稍微平和的状态。你们还有一点没注意,就是汤。” 大家还真没注意,这好像是清汤,也就是说,微红微黄的半透明的清汤,完全不同于平时火锅,那上面一层红油辣椒以及酱色翻滚的汤料,完全没有那种特点了。 齐老爷子感叹到:“吃火锅,大家都以红色为汤的主调,但此汤,虽然保留了重庆火锅的麻辣烫的本色,却没有辣椒花椒的浓重痕迹,更莫说你猜它的原料了。” 刘老板突然意识到:“天才啊,师傅,这东西,底料的保密性,是自然的了,没人能够猜得出来。底料的渣都没有,一点线索都没得。我们跟你几十年,知道你用调料的习惯,都只能够猜得出几味东西来,哪个能够学得去呢?按现在的说法,这应该叫秘制汤料吧?” 大家被他点醒,附和着刘师弟的意思。谁知道,刘师弟来引出了另外一个大好处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市场价值 “除了保密性,还有一个好处是,标准化。”刘老板是连锁品牌的开创者,对标准化情有独钟。 “莫跟我说啥子标准化,你就说可以连锁经营就行了吧?”另一位师兄打断到。冬子发现,虽然大家对师傅比较尊重,但师傅对大家讨论时的各种观点,倒不怎么阻拦,也不轻易站在哪个一边,只是笑眯眯地听大家,很鼓励的样子。也许,这决定了,他不仅是一个顶级厨师,也是一个厨艺教育大家。启发学生的思考,容许不同观点的碰撞,这才是有生命力的教学方法。这一点上,爹爹也类似,他从不轻易否定学生的观点,不打断学生的发言。 冬子突然意识到,这位老师傅的年纪,跟爹爹差不多大。 “师兄你只说了一半,标准化,不仅仅是连锁经营品质的标准化,对单独一个火锅来说,味道的标准化也有意义。” 大家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他继续解释到。“我们吃火锅,就是普通的火锅,大家想,是不是有这个特点,时间比较长?因为火锅好吃,并且有现在年轻人喜欢的DIY模式,就是半自助模式,所以,它才会在现在非常流行,在年轻人中,不说别的,就说在上海,那些时尚的年轻人,不要以为他们喜欢西餐,他们更喜欢火锅,我的生意,在那边,就很不错。” “中国菜嘛,哪个西餐比得了。”有位师兄感叹到。 “也别这样说”齐老爷子插话了:“人家西餐也有它的优势,就是标准化。比如,重庆是川菜最发达的地方之一,怎么样?最繁华的地方,总有麦当劳肯德基占据地盘,对不对?人家的标准化,让人们在全世界,吃到一个味道,这也很了不起的。我的孙女,吃我的菜没错吧?但她也喜欢吃那麦当劳,这并不是赶时髦,她是真喜欢,我看得出来的。” 齐老爷子点燃了话题,大家议论起来。毕竟,外来的食品作为中国膳食结构的补充成分,有它的价值。但它能够在中国这个饮食大国立足,并且没有衰退的迹象,确实有值得学习借鉴的地方。 有个大师兄说到:“对啊,杨师弟今年没回来,他在欧洲开店子,他也说,咱们中餐全靠厨师的个人悟性,外国人不好学,所以,只能由中国人掌勺。这,倒不利于连锁与推广。只能做个体户,做不好大品牌。我觉得,杨师弟的技术倒没得说的,他的意见,我们也得思考一下。” 据齐老爷子讲,杨师弟也是老师傅的弟子,虽然每年也回来看师傅,但不一定是春节。前两天,当地华人在他餐馆聚会,他很忙的。 “我说的标准化,还有一个意思。不仅仅是到哪个店子都吃到一样的风味,这个好解决。师傅这个火锅,已经滤去了底料的沉渣,只留下汤。那么,我以后开连锁店,如果制作好了汤,只给各店子熬汤送汤就行,基本风味也就稳定了。更重要的是,每一个火锅的食用过程,也是稳定的。” 这是啥意思?有人不太明白。 “我们吃火锅的时间都很长,这正是火锅聚人气的特点。但是,大家是不是为这事而恼火?那就是,前面吃的时候,味道特别重,麻辣鲜香恰到好处,让人过瘾。但是,越到后面,香辣的特点,就开始淡了,只是越变越咸?没办法,只好让服务员加高汤,来让它不那么咸,但是鲜香呢?靠什么来补充?靠厨师一个个来配?不现实。因为,他不可能忙得过来。靠顾客自己加蘸料、打干碟子?那风味如何保证呢?” 这的确是烫火锅的一个问题。最开始调配好的底料,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量的菜带走了部分作料,最后,味道就不厚实了。而越变越咸,只不过是汤水蒸发后的原因。但是,整个过程中,前段时间,可以烫需要重味的肉类,而到火锅后半程,只能汤蔬菜之类的东西了。加高汤,虽然改善了咸淡,却让鲜香越来越淡了。 最重要的是,这违背了人们吃菜的口味规律。在座的都是经验老到的大师傅,他们知道,作为中餐宴席,有一个规律。前面上的菜,口味都比较清淡,而越往后上的菜,就得味道越重,因为,人们的口感,会因为吃菜时间的增长,变得迟钝,这就是规律。当最后,大家不喝酒,开始吃饭时,那味道最重的菜,就成了下饭最好的菜了。 要不是跟这帮厨师在一起,冬子还没意识到这个规律。听他们一说,还真是这回事。 火锅容纳百味,融合五色五香,是中华美食的综合体现,至少是川菜中的巨无霸存在,但它却违背了中餐品尝的时间规律,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所以,当师傅把这汤的事点出来后,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这汤是提前做好了的,不论你火锅汤到什么时候,既不需要加调料,也不需要加原来的高汤,只需要服务员提一壶这个底料汤一加,那么,火锅的风味与最开始的理想状态,就是一模一样的,那顾客,在任何时候烫任何菜,都得到相同的享受,这种稳定性,居然被师傅做到了。师兄们,我说它是第一,大家没意见吧?” 此时,老师傅发话了。 “你不能逼师兄静态,最后投票,还是看个人。当然,你说这个标准化,我是有过考虑的。我在想,过去,我们老一辈,为了保持自己火锅的风味,使用老烫火锅,客人用过了,把老汤保留,再加料熬,这种办法,在今天,违反了卫生条例,现代人更讲究了。况且,他只能解决自己风味的一致性,不能解决时间上的稳定性。我在想,是不是有一种办法,能够让火锅店可以轻松地完成这种稳定呢?于是,熬成底料汤,就成了我的思路。刚才你们的讨论,基本上把我的想法,都说出来了。” 齐老爷子好像有一种坐不住的感觉,隔着冬子的座位,居然够着手,拉了拉刘老板,刘老板也给齐老爷子使眼色。 此时,齐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了。“兄弟们,师傅这是在做大文章啊。品味与时间的稳定性,汤的易保存易运输的性质,以及保密性及美观性,都考虑到了。当然,卫生也更容易控制。还有一个,就是它的阴阳平衡性,对健康有益的平和,与对味觉刺激的舒爽,都结合起来。这会有什么效果?天南海北的人,都可以适应它。哪怕外国人,只要过了怕辣关,剩下的,就没有副作用了。这是在跟流行趋势挑战啊,这是大文章。” 对啊,以前老听外地人说,重庆火锅是好吃,但是,吃过后,有人肚子不舒服,有人解手不舒服,关键原因是,过度刺激的味道,让人上火。老师傅把火锅不上火的问题也解决了,既能够快活,又没有后果,那市场前景,是不可想象的。 酒好喝,喝多了难受。火锅好吃,吃久了上下都痛。乐极生悲的意思,总在实效尝试它的人身上应验。如果有一种快乐,没负担,没后果,哪个不愿意来呢?更何况,这东西,不仅在中国有市场,哪怕到了海外,说不定,也会掀起一阵流行呢。 最后,大家进入评比阶段,最后出来的结果,差距很小的。火锅有五票,新式开水白菜有三票,卤拼盘有三票,而冬子发现,那个新鱼香茄子,也有两票,一票是自己投的,另一票是哪个投的,不清楚。当然,还几个一票的菜。 最后确定,新式火锅,为第一名。大家给他取名,想了许多方案,有叫新渝火锅的,有叫鲜汤火锅的,还有叫它正和火锅的。为什么正?味道正。始终保持稳定的口感与风味,这就是正。为什么和?因为五味五行调和,对人体平衡中和,这叫和。 刘老板却想得更远,他说到:“我觉得,不要老加火锅两个字。大家想,火锅界的老前辈们,肯定对这事有争议,他们觉得,这改变了火锅的传统,何必跟他们发生矛盾呢?再说,这东西,哪怕不是烫毛肚,汤鸭血,就是在家烫蔬菜,不也是美味吗?我觉得,今后如果核心竞争力是卖汤的话,它的适应性,就很广了。比如,可以用它来泡饭,可以用它来煮菜,可以做成标准的罐头在超市卖,给每一个人都有平时做它的机会。也给天下的厨师,一个简便而厉害的办法。” 这个口子开得太大,大家都没想过来。倒是冬子有印象,他不自觉地说:“就像广东人做的鲍皇汤一样,做成标准件,包装好在市场卖,厨师做鲍鱼,拿它就足够了。我在广东的餐馆里,看到厨房,那包装袋子一开,厨师就拿它做了,方便得很,也很好吃,好像也推广全国了。” 广东菜,是值得所有厨师尊敬的菜系,他们的市场化能力,因为地域与开放的原因,更为强大。 “对,小陈说得对”刘老板说到:“师傅,咱们就叫它正和汤,只卖汤,肯定能够占领市场,怎么样?” 大家肯定了这个想法,师傅也表示同意。 至于说到正和汤的制作办法,质量管理,运输保管流程,定价机制等,都提了很好的意见。已经涉及到金钱了,这事,就比较敏感。 此时,老师傅把目光盯向了齐老爷子:“小齐,如果把它商业化,你怎么看?你当过我的经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把齐老爷子慌得不得了,他看了看大家的眼神,大家都表示愿意听他的。他在严格意义上说,不在这个行当,不挣厨师的钱,而他当过经理,为人公道,师弟们都信他。当然,更有一个原因,他年纪最大,况且,有几个师弟,原来都是他当经理时招进来的。 “我说两句,说得不对,请大家提意见。我首先有个提议,这个汤的配方,不作为今天的奖品。毕竟市场价值太大,给哪个徒弟,都不公平。师傅师娘为了培养我们,把孩子都耽误了,师傅花这么大心血,研制出这东西来,我觉得,这是对他孩子们的一个交代。也就是说,它所产生的经济利益,应该主要归师傅师娘,这个提议,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意见。” 大家纷纷点头。毕竟,师傅亏欠子女太多,以至于,子女对他,不太亲近。弟子们想办法缓和他们的关系,都没多少办法。师父是有孙子的人了,也快八十岁了,本来是享受天伦的日子,但是孙子外孙,没一个送到他身边的。子女现在事业不成功,与师傅缺少教育缺少关照,有极大的关系。 师傅是有钱的,但这些钱,不至于形成一个稳定的产业。如果没有稳定的产出,他子女的生活水平,要保持一生,并且惠及孙辈,那是很困难的。毕竟再多的钱也是一次性的,只有稳定的产业,才是长久的。 看到师娘眼泪都快出来了,齐老爷子继续说到:“既然大家都同意我的说法,我也想到,这事咱们必须帮师傅做好。要说,经营能力最强的是刘师弟,酒店办得档次最高的,是马师弟。你们已经有经验,身边有人才,如果操作,你们最懂,我就不参与了,我只是提到这里。” “不行”刘老板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把大家吓了一跳。这个生意人,又冒什么尖板眼? “好,就算我跟马师兄参与这事,利润怎么分配,成本如何核算,管理如何透明,徒弟们都在这。师傅年纪大了,当然不参与,但你精力好,不能不参与。” “我能够做啥呢?官,已经退休了,没有官场资源了,人也老了,上坡下坎都喘气,当搬运都不行,我能做啥呢?” “你看看,大家看看,齐师兄,你当过我们领导,我们师兄弟请你,都请不动,你有架子,你想清闲,我们不怪你。但这是师傅的家事,你莫忘记了,你没出师!按过去的规矩,没出师的徒弟,必须义务给师傅师娘打工,对不对?” 大家喊:“说得对,说得对,齐师兄,你不能推。” 马师兄也说到:“你想想,我们都是生意人,都不是好东西。”大家听到这,都笑起来了,有人还笑着骂他们是奸商。 “师傅的事,大家都会帮忙,我们也要尽全力。没有师傅,就没有我们今天。我们都发财了,师傅的子女,饭碗还端在别人手里,这事,是不是我们徒弟们欠师傅师娘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他开始说到正题。“师傅的秘方,必须以师傅的名义申请专利,形成以师傅为董事长的公司。那这个公司,财务人事运营,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做,但是,缺乏监督,师兄弟们说这说那,我可受不了。你来监督,你来掌握全盘,师傅也相信你,师弟们也服你的气,这事,只有你出山,我们再配合,大家说对不对?” 下面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其实,齐老爷子退休后,总觉得自己没用了。跟那些已经出师,成为川菜特级大师一级大师的师弟们相比,自己就显得落寞。但是,如果跟师弟们打工,虽然能够挣钱,但总是有一口气不顺。毕竟,许多师弟,不仅年纪比他轻,过去还当过自己的下属,脸面上有些过不来。 现在,给师傅打工,那就没有话说了。 “师傅师娘,你们相信我吗?” 师傅倒没说话,师娘说了一段。“你们这些徒弟们呢,虽然当年我对你师傅有怨言,我那三个孩子对他也有怨言。但是,没一个人,对你们有怨言。你们师傅没有白带你们,你们说了好多话,其实我是知道的,你们都是有能力的人,想帮我圆满这个家。小齐呢,既是你们的师兄,又当过你们的领导,我一直是相信他的。有他在,我看这事,能成。” 至于公司的架构以及最后的章程,留在了饭后,给刘、马、齐三人去商量了,有了结果,再跟师父汇报。 而那个开水白菜作为投票的第二名,其菜谱,从配方到程序,就成了今天晚上,徒弟们比菜冠军的奖品。 刘、马、齐三人,自动放弃了比赛,因为他们要商量师父公司产品的事。当然,这个奖品,马师兄是有希望拿的,他的菜水平很高,过去春节,已经拿过两回奖品了。为了师父的事业,今年就放弃了。 中午,师傅师娘上楼休息了,是徒弟们忙碌的时间。打电话的,到门口接人的,忙得不亦乐乎。 一会开来一个冰柜车,一会有小车送来各种装食材的盒子。老师傅家的保姆说到:“这就是个小型的比赛,每年都这样,车来车去的,只看到下货的,没见到吃饭的。” 冬子知道,她所说的,是那些搬运食材的,那开车的司机们。总是完成任务就走,一刻也不停留。 此时,冬子出于爱好,走进了厨房,给这些大师们打下手。因为他给老师傅打过下手,所以徒弟们对他倒是很客气,有人还问他的家庭情况,工作及生活,还有人说:“小陈,你性格又好,能力也好,天生聪明,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重庆妹子呢?反正你没有父母了,重庆妹子保证漂亮,专门找家庭环境好的那种,没有三套以上房子,坚决不谈,这种,好不好呢?” 另一个师兄问到:“为什么是三套房子呢?两套不行吗?” “你想啊。小陈跟老婆一套吧,岳父母住一套。以后有了孩子,孩子不也要一套?这叫后顾之忧,一次解决。” 大家哄笑起来,冬子倒有些脸红。 由于灶台只有两个,而操作空间,也最多能够容纳四五个人,所以,他们准备食材时,是轮流的。冬子倒不想撤下来,因为,他看着这些大量的刀工,配料的方式,简直是一种艺术享受。中午没机会看老师傅的艺术,光看这些弟子们,都让冬子目瞪口呆。 前几天他看了齐老爷子的刀工,以为那就是最商境界了。哪里知道,今天看了十来个人,才知道,什么水平才能叫出师。 有一个弟子切豆腐,把冬子看傻了。那豆腐是一碰就碎的东西,要把它切成丝状,那得要多小心?可是,这位弟子,却飞刀如电,干净利落,一边切一边与身边的人说话,好像根本没看刀一样。最后,丝完成了,丢入水盆中,比发丝还细地蔓开,像极了湖中,被风浪轻摇的,自由摆动的水草。 一个做脱骨鱼的弟子,那么宽的刀伸进去,只是几下,整个鱼骨架就拉了出来,外面鱼的形状,几乎没变。 这只是刀功。还有熬老汤的,已经霸占了一个灶位。从老汤开锅算起,几分钟内,他分别加入了各种调料,达十几味之多,并且,间隔时间各有不同。连要搅几次,火的大小调整,都有讲究。 他们有一个特点,就是调料分量一抓准。比如加盐,从不加第二次,搞那种添盐战术。任何作料加多少,手上都有数。这么复杂的操作,他们好像不费力似的,如同一个骑自行车的老手,根本不会考虑是否会摔下来,只需要自然潇洒地往前骑,双手丢把,也不会乱。 这种把厨艺练成自己的下意识行为,这种把复杂变成非常简单的状态,让冬子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 庄子的故事,在中学课本上学过。《疱丁解牛》就是这样,疱丁,不就是厨师吗? 只有掌握了它的规律,才能够达到自由的状态。这种自由的状态,是非常迷人的。 冬子择菜洗菜,大师们也熟悉起来,冬子有问必答。甚至冬子不问,也有主动介绍的。 “莫小看这个葱须啊,你们在家不怎么用它。这也算是一味中药呢,更重要的是,在川菜中,它是卤味的一种调料,有它没它,效果是不同的。不信,你回家自己搞一回试试,你有悟性,应该尝得出来。” 这种有意无意的教导,让冬子对他们更亲近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司徒师傅 跟大师产混熟了,人们就把他当正常晚辈了。有个师傅姓司徒,他喊冬子来,帮他的排骨除水。 “你们湖北,搞这个排骨炖藕,搞得蛮好呢。”他学着一口湖北腔,因为不地道,所以很搞笑。 “司徒师傅,你咋晓得呢?” “不要叫我司徒师傅,就叫我司徒就行,名字多了,麻烦。” “那怎么好意思呢?你是长辈。” “啥长辈不长辈的,齐师兄是我师兄,按说是平辈的吧?但是,他比我大近二十岁,按年龄上说,还不是我长辈?以前刚进酒店时,我把他喊叔叔,后来,我拜在师父门下,就升级了,我叫他师兄。你看,我们做活路的人,莫那多讲究。” 这位师父还真低调,一个川菜一级大师,把自己称为“做活路”的,也就是“做工”的,或者叫“做事”的人。其实,齐老爷子跟他介绍过,这个人,在攀枝花开了好几个饭店,算是当地掌勺老大了,他是当地人,只是过年过节才来一回重庆,拜师傅。 “老叫你小陈小陈的,说起来生疏了,你小名叫什么?” “叫冬子,陈冬。” “冬子。” “哎。”冬子听到这称呼,总觉得亲切那么浓。 “汆一下水,那排骨入冷锅,我告诉你细节。一定要冷水入锅,烧开后,等浮沫起来,滤去浮沫,我叫你关火,你就关火啊。” “好的,你说了算。”冬子喜欢这种没有距离的交流,也喜欢跟这个师傅帮忙。要知道,这样级别的大师傅,让你站上灶台,他亲自指导,可不是一般的待遇。 “司徒师傅啊,别人都做高档菜,你怎么拿排骨撒气了?”冬子先前看到,师傅剁排骨的时候,手起刀落,那个狠劲,那个干净利落,好像他是在剁一根萝卜。这种完全掌握了刀力与骨力的人,每一根都剁得切合骨头关节的缝隙,冬子算是知道什么叫游刃有余,一招致敌。那骨头断裂的剖面,整齐得一点豁口都没有,可见力道之狠,刀之锋利。 “叫你莫加师傅两个字呢?冬子,就叫我司徒。好了,该滤浮沫了,莫用漏勺,就是瓢,不要怕多舀走了汤。” 冬子马上按他的方式操作,他在一边指导得细。“搞干净了,看到汤里白色的东西出来没?没有出来,那好,赶紧关火,那东西如果出来了,关火就晚了。” 冬子还是对这道菜不太理解:“司徒”他一句师傅刚想出来,又忍回去了。“你要做个家常菜吗?” 这样的厨艺大赛,做个普通的排骨汤,可是不太讨巧。 “说家常呢,也算。我就是反其道而行之。你看他们,什么雪哈,什么虫草,什么海参,我是乡下人,攀枝花你去没去过?” “没有,我还是原来在地理书上知道这个名字的,好像产钢,我是容钢子弟,对钢厂有些敏感。” “嗨,你真该去一下的。咱们有缘分,在重庆碰面。况且,你们湖北人,厉害着呢。刚才说到排骨藕汤,那就是家常菜,也可以上国宴呢。更何况,我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就输给了一条武昌鱼,你说,武昌鱼算你们湖北的家常菜吧?把家常菜做得最好,是最了不起的呢。” 这一通扯,冬子终于明白,老师傅与齐老爷子说的那个厨师,原来是他。 “我这表面上是家常菜,但实际上,一般人做不出来的呢。我的材料,就没人备得出来。我车上有个小冰箱,专门拉配料的,保鲜。排骨就是在重庆买的,不稀奇。但是配料,他们还找不到呢。” “那是什么?” 司徒笑笑:“想不想细看?一骨两吃?一菜一汤,我最新研究的。” “我当然想,但是,这是你的专利,我没拜师,也没送礼,怎么敢随便看你的菜呢?” “嗨,我不怕你看,你又不是厨师,你学个八成,自己给朋友做,朋友都说好,你就说是攀枝花的司徒教的就行。请朋友们帮我传个名,请他们到攀枝花来,吃那些在内地,吃不到的东西,好多好东西,我保证,你都没听说过。” 司徒让冬子把所有排骨捞出来,放在盆子里晾干,然后把锅细细地清洗,要保证,没有一丝荦油沾上。再上水,等水快开了,司徒打开了他第一个保温包装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把笋子来。 这笋子,从外到里依次是绿黄白的颜色,他一层层剥开它,只留下最里面的芯子部分,这笋子,冬子好像见过,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迎着冬子疑惑的眼光:“你见过吗?见过,但不是那个。这是一种特殊的荆竹笋,你看,与你在夏天见到的细笋,是不是很像?” 冬子点了点头:“它为什么在冬天还有呢?是人工栽培,大棚里出来的吗?”冬子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对,在这个极其讲究地道食材的比赛中,用那种大棚的反季节蔬菜,肯定是不可能的。 不是反季节蔬菜不好,也不是说它们的风味不正。最主要的是,老师傅是最讲究阴阳平衡的,吃当季蔬菜,吃当地特产,是最符合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哲学。老爷子喜欢讲中医理论里五行生气之类的东西,因为他的理论根基是:医食同源。病是吃出来的,病也是吃好了的。 这也符合传统饮食界的讲究,当年父亲就说过,大地长什么,你就吃什么。不需要找答案,土地是我们的母亲,她从来不害我们,不要反着来。估计,父亲这句话虽然土,但也是很哲学的呢。 “所以嘛,在整个四川,在冬子能够找得到这笋子的,只有在我们攀枝花。我们城市里,四季如春。气候温暖湿润,鲜花四季不同。许多成都人都在我们那边买房子,有人说成都是全国最适宜于养老的城市,那懂行的成都人都晓得,攀枝花才是四川最适合养老的地方。我们有长江,长江里有的鱼,我们都有。我们有高山,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所以,四季的产出,我们随时都找得到。雪山的虫草与菌子,江河的鱼虾和野鸭,我们一样不少。我们是全国唯一以花命名的城市,是最年轻的城市。你如果去了,就往我那里,我每天给你找茬一个菜,保证,你一年都吃不重新。都是家常的哟,当地人吃的东西,不贵哟。” 司徒师傅看到水开了,马上把竹笋放进去,煮了一会,就准备捞出来。冬子拿个漏勺准备帮忙,师傅阻止了。“不行,不能沾铁,你用筷子,把它们捞在案板上那个瓷盆里。” 冬子正在捞时,司徒已经给瓷盆里加上了冷水,一边加还一边对冬子说到:“这笋子,只要那种坚硬的白,变成柔软的黄,在它刚开始变的时候,就得捞出来,所以你动作要快。” 冬子知道,火候这东西,是千钧一发的事,所以,动作就比较麻利。把这东西放入冷水盆中,司徒又解释了。 “你晓得吧,所有竹笋,凡是新鲜的,都有生物碱,所以有一种天生的涩味,必须通过汆水来去除它。这个过程既要高温迅速,又要离开得快,有点相当于茶叶那个杀青的过程。把它迅速浸入冷水中,让它在快冷快热中,胀与缩迅速交替,像打铁师傅的淬火,以例它的口感,变得很脆。以后,你遇到竹笋这东西,都是这个原理。” 这是在教徒弟啊,自己没拜师,师傅就已经把精华部分说出来了。冬子觉得,这个司徒,还真是个热心人。质朴并且兴致高昂,热爱家乡热爱生活,他一定是个幸福的人。 从冬子这两年接触的人来看,那种保持在一个很好兴致的人身上,体现出他过去的背景。这种整天接受了很多爱的人,才会爱一切人。 所以,能够让别人感到幸福兴奋,不仅仅是一种能力,也与他的经历有关。 此时,他已经开始在案板操作了。此时,他显得很谨慎。他把排骨上的精瘦肉全部剔下来,切成丝状,而贴着骨头的那层筋和骨膜,被他细细地刮下来,放在另一个盘子中。 当他把这事做得差不多时,将骨头放入锅中,加入作料,开始炖起汤来。“这汤得炖上两个小时,我们还做这个事。” 他蹲下来,教冬子如何手撕这盆里的荆竹笋。 “这东西,不能沾刀,让刀上的腥气铁气破坏了它。因为它此时,里面的毛孔是疏松的,它吸附味道的能力是最强的,所以,我们采取在清水中,用手撕的办法。” 这也是冬子第一次听说,做某个菜,不允许用刀。把它们撕成了很细的丝后,放入一个干净的竹篮滤水,就等那个汤了。 此时,其他弟子们,也要开始案板操作了,冬子本想帮助其他师傅的忙,司徒却提出要求了。“冬子,你抽烟不?” “不会。” “算了,你帮我到客厅,我那个包里,拿一枝烟来,还有火机,我在外面抽一根。师父不让在厨房和客厅抽烟,我不能坏他规矩。” 等冬子拿来烟与火机后,发现,司徒已经脱掉了他的白色罩衣与厨师高帽,在厨房侧门与围墙之间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正准备返回厨房为别人帮忙,被司徒叫住了。 “你没看,我把茶都泡好了么?喝会茶,说会话,时间长着呢。你忙了这么久,该歇一下了。” 没办法,人家把冬子的茶都备了,不能不识抬举。 “你没去过攀枝花吧?”果然是个话唠,这种人,一般都热情善良。“我跟你说,那地方你去了,就舍不得走。我们那气候,许多患哮喘的人,去了都不咳嗽,长寿的人多得很。我们那花多,许多花入药,也入菜。当然,一般的花,入菜前,也需要一个脱水的过程。如果不脱水去碱,口感不好。方法嘛,跟今天的竹笋差不多。” 说来说去,不仅是教冬子做菜,更是在夸赞他的家乡。冬子觉得,这个司徒,如果有爱好,可能是两个。一个是真心爱好厨艺,一个是强烈热爱家乡。 “你们湖北人做鸭脖,我也吃过,也有风味。你知道吧?” “知道,精武路的一条街都是。” “如果用上我们攀枝花的鸭子,他们就火了。你不晓得,如果做卤菜,最顶级的,就是我们那地方的放养鸭了。” “什么原因呢?”这说法倒新鲜。 “我们那边,山多水多,就是田地少。当然土地虽然是山地,但是肥,紫土红土兼有,肥得只要有一粒土,它就长一蓬草出来。这种情况,最适合搞养殖了。况且,土肥草盛,那虫肥虾壮就肯定了。散放的鸭子,有虫虾吃,那就长得好。一般鸭子太瘦,做卤菜就容易干,口感柴。我们那边的鸭子,就肥瘦合适,油脂处理好了,就成了今天师傅做出来冷盘卤鸭脖的效果了。” 原来,老师傅的材料,是从他们那里来的。 “更有一点,也许你不晓得。我们那边有钢厂,因为天生有铁矿煤矿。不仅如此,云南红土的成份,在我们那里也有。这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茅台郎酒那么好喝?” 这两个问题,冬子还真不好回答,因为他没研究过。 司徒抖了抖烟灰:“赤水河嘛,水好酒就好。为什么叫赤水河呢?因为土地有红色,水就有红色嘛。水的红色,是因为矿物的原因,比如铁矿石,就是红色的嘛。土地丰富的适合于酿酒的矿物含量,是没办法模仿的。酒是一个道理,鸭也是一个道理。” 抽了几支烟,那边齐老爷子过来,喊冬子过去帮忙。 冬子过去了,齐老爷子问到:“你是设计师,电脑打字没问题吧?” “没问题,专业的。”冬子笑着说到。 “这是我们三个拟的公司章程,你打出来,打印十几份,每人一份,晚上大家讨论,一个小时能行吗?” 冬子看了看材料,大约只有一千多字。“半小时足够!”随着齐老爷子上楼,到书房开始打字,冬子敲键盘,齐老爷子校对,很快就完成了。书桌上各种文具,小摆件小工艺品,冬子没来得及欣赏,下面的司徒就上来了。 “忙完了?” 冬子点点头。齐老爷子回头反问:“做啥子,抓壮丁吗?” “对,找师兄要人。你是李老拴,我是王保长。”他们两人大笑起来,冬子并不懂他们的梗。 与司徒下楼来,进入厨房,原来他的汤好了。 按司徒的要求,冬子滤掉排骨,让整个汤锅进入沉淀的状态,放到一边,此时,该他拿出第二个冷藏箱了。只见打开箱子,里面的冰块中,一大篷碧绿的叶子,显露出来。 冬子从来没见过这种叶子,想伸手去试试它。 “别动,挨都不能挨,你要挨了,莫说吃饭,你今天睡觉都搞不成。” “啥东西?毒药吗?” “对,有毒,也是药。”只见司徒用一双长筷子,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夹出来,放入洗菜池子中,让流水充分冲洗,用筷子反复翻动。那算来水龙头开到最大,巨大的压力喷出来,沾出来好多水花。 冬子想帮忙,被他阻止了,在拉扯中,冬子突然觉得手臂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奇痒难忍,差点跳了起来。 “我看看”司徒接过冬子的手,看了一下。“还好,只是手背这一点,用肥皂水洗一下,莫用洗洁精,要好些。” 冬子洗了半天,才觉得稍微缓解了一些。从小到大,没有这种痒法,太难受了。 “知道厉害了吧?这东西,我们土话叫它活妈。其实,它是荨麻科的,荨麻症,你晓得吧?最痒的那种病。”果然是正规厨师,对植物分类,界门纲目科属种,分得很清楚。 “听说过,没见过,反正它好像不好治的。” “所以叫你别动呢。它有毒,但它也是药。这东西可不好找,现在,只有在山上,才偶尔发现得了它了。我带它过来,不仅仅是取它的药用,还要取它的食用。” 原来,等那骨头汤冷了后,他让冬子把上面一层骨汤倒走,只留下下面一层稍有沉淀的,含有骨油的部分汤保留下来。这个汤,加上先前刮下来的筋与骨膜,进入汤中,重新烧开,炖了一会,就加入这种“活妈”,让它由翠绿变为深绿色,然后,冬子发现一个奇迹。 这个汤已经变为绿色的了,还非常有凝胶的意思,汤变得很稠,绿色的叶子配上白色的骨膜及筋条,显得非常好看。葱顺姜末入汤,稍加炖煮,这个汤就完成了。 “这个汤,你叫它什么名字呢?” “我不取名字,我只等师父来给它命名。”司徒说这话时,充满了自信。要知道,请师傅为徒弟的一个菜命名,除非这个菜非常好。 这个菜的第二步,就是用剔骨肉炒荆竹笋,炒作方式很是简单,也只是用骨头汤里的骨油,猛火爆炒,加一点泡椒泡姜,都被切成丝状,然后大火猛炒猛翻,此时,那种香气出来,味道简直无法形容。 此时的整个厨房,已经热火朝天了,两个灶台成了抢手货,而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一个,就是摆盘。 司徒拿出一个特殊的大圆盘,准备将两个东西结合起来。试了两次,效果不太好。 “不如这样”冬子出了个主意。“你这两个,一个白色为基调,一个绿色为基调,差一点红色,不热闹,我觉得,一个萝卜雕成小花,红萝卜,用红色来配。菜摆四周,汤专门用一个碗,放在正中,一骨两吃,就在一个大盘子内。四周点缀几朵红花,好不好呢?” 司徒想了想,觉得冬子说得有道理。他马上砍了一块红萝卜,迅速雕了几朵花出来,那速度,运刀如飞,把冬子看呆了。几分钟,几朵漂亮鲜嫩的月季,就出来了。上面滴几滴即将凝固的骨油,还有一种露水的感觉。 当盘子效果出来后,司徒看了看,再看了看冬子,说了一句:“冬子,你还真是个人才!” 色与型,冬子的建议起了好作用。 大家开始陆续上菜了,所有行家开始从外型来评比。要说,都是大师级的人,都是花团锦簇的东西。食材名贵地道,制作精致考究,当然,冬子注意到,厨房里所有盘子,都是老师父找景德镇订制的,各类奇异的盘型,也开了眼界。 最先尝菜的是老师傅,他尝了一遍过后,不说话,让弟子们自己依次品尝。 大家开始也都不作声,最后进入讨论环节时,气氛就热闹了。对好几个菜,争论不下。 “是投票还是怎么的?”齐老爷子问到。 大家一想,争议中三个菜,如果投票,票数都差不多,都是顶级的。刘师兄没炒菜出来,他倒很直接。“我今年不参与评比,那我该有发言权了噻?我觉得,我们投票的意见都区分不了高下,那还是按老规矩,请师傅定调。毕竟,如果投票,师傅多哪个一票,哪个还是要赢,对不对?” 大家表示同意。 师傅指了指那个一骨两吃:“这是司徒的菜吧?这个菜最好的了。” 大家对师父的鉴赏能力当然不能怀疑,但想听听他的道理。 “把最普通最家常的东西,做出最好的感觉,这才是高手。你看,他只做了个排骨,汤里加了活妈,这是润肺生津、健脾开胃的药。你说它是药呢,但他不苦,却非常香。大家看这个绿色,你都舍不得喝,绿得那么可爱。喝起来,那种稠稔的味道,让你想把它当主食,一直喝下去。不仅有回甘,还有一种青草的气息,对不对?这东西,老人孩子都喝得,没有人不喜欢。” 老爷子指着四周的剔骨肉炒荆竹笋说到:“骨肉瘦而筋道,笋子脆而香甜,这是把肉与笋的好处结合得最好的了。况且,它最大的优点,是他克服了自己以前的弱项,大家年,这个摆盘,是不是最漂亮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意外之外 “我觉得,要评今天的金牌菜,那司徒的一骨两吃。平凡处见精神,食药同源,色味相济,取材于他的本地,制作出材料的新奇。人人吃得起,个个喝得香。莫小看这些特点,这正是我要追求的。不要小看这几个特点呢,它就像开水白菜一样,最便宜的东西,做出最好的味道,那才是道呢。” 师父一锤定音,弟子们都服气。别人两个受人好评的菜品,也有许多优点,但对于“大众化”这个特点,就不如司徒的菜了。 齐老爷子问到:“师父,这个一骨两吃,怕不好听,既然你说它是金牌菜,那你给起个名噻?” “对对对,这道菜虽然是老百姓吃得起的,但要在外面叫响它,必须有一个高端的名字。” 师父摆了摆手:“你们那些什么皇什么王什么诗词歌赋的东西,既不专业,又不接地气。我看哪,首先要得到厨师界的认可,又要让老百姓叫得出来,那才叫高档呢。” 这是个难题了,一般太专业的东西,老百姓接受不了。但如果只说一骨两吃,太俗,厨师觉得难登大雅之堂。如何才能够兼顾呢? 马师兄说到:“那就用制作方法,直接说了,骨肉相思,怎么样?” 马师兄虽然厨艺高明,但取名字,确实差了点。刘师弟笑到:“你还骨肉相连呢,搞得跟油炸烧烤一样。” 在大家笑过之后,老师傅点了点头。“别说,小马的思路还是不错的,只是太直接了点。我提议,叫青汤白炒怎么样?” 果然不错,大家议论起来。第一,它适合于川菜的命名习惯,以制作方式命名。一个汤一个炒,这就是制作特点了。第二,它隐去了主料,骨头,这个主料不说,只说最具备特点的两个辅料。青是指“活妈”,白是指荆竹笋。这正是出奇不意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它会让食客们猜迷,青汤,是什么汤?是普通的青菜汤吗?白炒,拿什么炒,拿白面炒吗?把它的照片贴在菜谱上,颜色这么吸引人,顾客当然出于好奇或者被图片吸引,当然要点了。第四,对于普通人来说,一青二白,寓意也端庄正派,没什么不好。最重要的是,它是老百姓的菜,人人吃得起,人人也能够记住这个名字,所以第五个特点,就是它叫得开。 有了命名,金牌菜的奖品就来了。此时,司徒师傅突然说到:“这个菜,不光是我的创作,还有咱们冬子的功劳,他参与了全部制作过程,还给我的摆盘提出了意见,他的功劳,咱们不能抹杀了。” 大家把目光集中到冬子身上,冬子觉得很不好意思。“我只是打下手,没资格没资格,你们师生的比赛,我没资格参赛。” “哎,你叫我一声爷爷,是咱爷俩有缘分。我是公平的。中午那道冷盘,八个卤味,那是奖品,大家说好了的。司徒,你分一个卤味的菜谱给小陈,你没意见吧?” “那必须的,小陈对摆盘颜色这块,比我还强呢。” “小陈,那你从那八个里面挑一个出来?” 冬子不好意思说话,这样的礼物,完全意外。如此高端的大师,居然能够得到他亲自试验出的菜谱,哪怕是他门内人,都很难拿到手,怎么自己就有这种机会呢? 要知道,如此成功的卤味,那是在座所有大师都想要的啊。 此时,刘老板低声音对冬子说到:“还不快说?师父看着你呢。” 冬子看了看齐老爷子,是人家把自己带进了这个门,在他的眼光中,看到了鼓励与喜悦。他再看了看司徒,司徒总在给他使眼色,意思是要他赶快说出来。 冬子嗫了半天,终于开口:“爷爷,不晓得,你愿意不愿意,把那个卤鸭脖的配方给我,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跟武汉的鸭脖,做出不同的市场来。” “好!有志气!你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志气。咱们中国厨师,就得要有推陈出新的勇气,不能老在老祖宗的菜谱里挖宝,还得要顺应时代,顺应市场的变化。给你了,过会就给你拿。” 大家都为冬子鼓掌,冬子更不好意思了。 “是不是你手机在响?”刘老板把自己掏出来的手机,重新放回口袋,望着冬子问到。 冬子的手机,为了不干扰这个盛大的场面,把铃声调到很低了。拿出来一年,果然,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武杰打来了。 “各位前辈,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冬子一边欠身表示歉意,一边往门口跑。 “冬哥,可急死我了,半天不接电话。” “啥事?” “刚才,许玫来电话了,声音很急迫的样子,好像有急事,问我,是不是有同事,人现在在重庆的,想找人帮忙。” “你怎么回答的?” “我肯定说有,好不容易逮住她的踪迹,你不会一下?” “行行行,那怎么会她?” “我给她说了,我把她的电话给我同事,让同事来联系她。所以,你赶快打她电话,联系她。” 冬子赶紧跑回来,跟齐老爷子低声说到:“伯伯,我私人有点急事,得马上走,没办法”。齐老爷子点了点头,对大家说到:“小陈个人有点急事,要马上走,哪个有车送一下?” 这个地方相对偏僻,拦出租很困难。 “莫慌,等我打个电话,几分钟就到。”刘老板拿起了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示意冬子,可以在门口等了。 司徒马上说到:“你还没领奖呢。” “下次下次,要不,给齐伯伯也行。” 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开了过来,冬子见过,知道那就是刘老板的车了。它怎么来得这么快? 不管了,冬子先上了车。司机倒非常客气,问到:“老总,到哪里去?” “先往市里开,往沙坪坝方向,我得先打个电话。”冬子拿起电话正要拨,突然想到,这有可能有问题。如果许玫知道自己的存在,有意躲着自己,那一切计划,不就露馅了吗? “师傅,把你的电话,借我用一下行吗?” 司机递过来他的电话,冬子先用这个电话拨通了许玫的号码。 “是许玫吗?我是武杰的朋友。你在哪里,要帮什么忙?”这句话并没骗人,他的确是武杰的朋友。 “我在沙坪坝万达广场附近,你到了后,再打我手机,我会告诉你的。你贵姓?” “我姓陈。” “陈哥,求你了,快点,我麻烦大了。” 冬子听她的口气,仿佛有哭泣的声音,有过于急迫的腔调。那是什么事呢?如果受到违法的侵害,她既然能用这么长时间打电话,那不如直接报警。 如果是受到并没有发生的威胁,自己该作些什么准备呢?不行,有可能,她有难言之隐或者难以预测的危险。还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是燕子? 一想到燕子有可能有危险,冬子的头发突然炸了。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必须作最坏的打算。 他回头看了一下,发现一副厨师常用的刀具,就放在车地板上。他问司机:“师傅,把你这借用一下,好不好?” 司机奇怪地看了冬子一眼,然后说到:“送给你都没问题。你是我们老总的朋友,坐在大师家里的人,都不是凡人。莫说送你刀具,就是全套家具,都行。” 这司机还挺幽默。冬子拿了一把剔骨尖刀,比如容易插进袖子里:“就这就行了。” “老师,你这是要干啥呢?” “防身用,总之,不是去做坏事。” “你们高档次的人,哪里用得着做坏事呢?用钱,就可以把人压死了。有时不用钱,用个眼神都行。” 这家伙的重庆话配合着他生动的表情,天然搞笑。 “我是来打酱油的,不是什么老板。” “哪里哪里,老师谦虚了,你能够进门,就是高人。我来这里好几年了,都没资格进门。车子都不能停进院子,只能在距离不远的地方躲到。” 怪不得,他那么快就能够赶到。 在冬子的催促下,车子开得很快,迅速七扭八歪地穿过了盘山路进入城区高架桥。师傅是重庆本地人,据他说,他在老板的一个酒店工作,老板回来,都是他开车。其实,他已经开始搞管理了,但是,作为老板第一任司机,老板只要在重庆,都要他开。 接近万达广场,还是用司机的电话与许玫联系上了。 “我到了,你在哪里?” “你开车了吗?能不能开进来?我在那个大商场后面坡上的老工厂,红砖房子里,你能进来吗?” 冬子给司机问了一下,司机说:“老国营工厂,哪个不晓得嘛,我开进去就是。老板要我把你照顾到底,我得完成任务。” 此时,已经顾不得讲客气了。那司机七歪八歪地穿过小巷子,进入坡上,只有一车宽的水泥路,硬是被他开出了F1的感觉。 大门口,一个女生手握电话,很焦急地看着马路。不用猜,冬子下车就问:“你是许玫吗?” “对,是陈哥?” “是我,有啥事?” 许玫看到冬子与司机下车,这个车估计太高档,出乎她的意外。她强挤出笑脸,对冬子说到:“陈哥,我有个老乡病得厉害,你能不能帮我把她送到医院?” “行,那你开门上车,我们开进去。” “大门我开不了,只能开人走的小门。麻烦你,进去,帮我把人弄出来。” “好!” 两人往里面进,司机在后面喊。“老师,我也进去帮你吧?” “不用,一个人就行。”许玫边在前面跑,边回应司机的话。 冬子跟着她一路往里面跑,里面是个老式宿舍的样子,上了楼,进入宿舍走道,发现全是女生,围着一个宿舍门口在看在说什么的。许玫分开她们,让冬子进去。 冬子进去,就傻了。 床上躺着的是燕子。日思夜想的燕子,到处寻找的燕子。她在床上紧闭着眼,喘着粗气,面色出现了一种很不正常的桃红的颜色。 冬子呆住的那一刻,手脚僵硬。突然,哗啦一声,袖口里的那把刀掉出来了。吓得背后有人尖叫。 “快来搬啊,把她送出去。”许玫跺脚喊到。 冬子这才回过神来,上去把燕子一抱,托着她,迅速往外面跑。在下楼梯时,差点摔了。 终于到了院外,冬子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怀里的燕子,明显发着烧,气喘得越来越微弱。 司机已经把门打开,让冬子他们三人上了车。司机回头问许玫:“她是啥病?” “不知道呢,最近的医院,行不行?”许玫也慌了。 “不是最近,相对近一些,有一个最好的医院,三军医大附属医院,行不行?” 许玫突然问:“远不远,贵不贵?” 司机说了声:“不远。” 冬子好像也是同时说了声音:“不怕贵,有我呢。” 许玫怎么在看冬子看燕子,冬子已经顾不上了。燕子眼睛紧闭,张开大口,好像要努力呼吸,但又上气不接下气。 “燕子,是我,我是冬子,燕子,挺住,马上就到医院了。我在这里,你莫怕。”冬子几乎是对燕子喊着说的。 此时的许玫,突然哭了起来。 “原来是冬哥,你怎么会在重庆。你莫怪我啊,我也不想这样啊。” “莫哭,先救燕子要紧。”冬子止住了她的哭声。 车子开得猛,燕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而冬子突然意识到,燕子的眼睛虽然没睁开,而手,却被冬子捏在自己手里,她好像在用力。 “你听到了吧?你晓得冬子来了吧?燕子,莫慌,冬子不会离开的。” 终于到了,迅速进入急诊科,医生简单地看了一下,大致上就明白了。他给燕子打了一针,再给她口鼻子,罩了一个大塑料罩子,不知是氧气还是喷的什么雾,总之,燕子好像呼吸正常了些。 医生指着燕子的锁骨说到:“哮喘,你看,这锁骨边上,呼吸时,都有凹陷。哪个是家属?” “我是她朋友”。 “男朋友?”医生迟疑地问到。此时,他又看了看燕子,燕子眼睛居然睁开了,眼泪汪汪地,对医生点了点头。 医生就把冬子当家属了:“得住院,至少住院三天以上,得有心理准备,这个病,病程很长的,还需要长期治疗。” 冬子明白,医生是什么意思。“没事,我负责到底。” 等他们出来,办住院手续时,司机跟在后面,冬子才发觉,至今,没跟人家说一个谢谢。 “谢谢师傅,没事了,你回去,帮我跟刘老板说声感谢。” 司机倒有点急:“差不差钱呢?要不要我找关系请专家?”随后,他自己又自嘲到:“嗨,你不可能差钱的。况且,这个医院,个个都是专家。” 冬子倒没怎么细说,接过了司机递来的名片。“如果需得着,就找我,我在重庆,毕竟熟些。” 燕子被安排在呼吸内科,管床医生开了许多检查,大多数都是明天要检查的,今天,就安排了一些输液,还有就是拿出了一个喷雾剂,说燕子只要呼吸不顺,就往嘴里喷,就可以缓解。 燕子看了看冬子与许玫,眼泪又出来了。许玫赶紧说到:“燕子,莫怪我,我只想让你挣钱,想不到,今天成这个样子。”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燕子说话的声音很轻。 “陈哥,你也莫怪我,我没坏心的。” 冬子说到:“许玫,你能够想办法找人救燕子,什么错都原谅了,没事。” “那我就回去了,我明天有时间的话,再过来不?” 燕子摆了摆手,冬子却说到:“你忙你的,有我在,你不用过来。” 许玫如释重负,刚开始出门时,还沉重地回头。出了门,到了走廊,听到她高跟鞋的频率,明显加快。不知道是为了赶快逃离,还是为了回去有急事。 冬子双手抓住燕子的手,已经有一会了。燕子与冬子四目相望时,冬子突然觉得自己不好意思,迅速把手抽了回来。结果,燕子却用力抓往了冬子的手,还用力打了冬子一下。眼泪就再出来,声音也出来,有点控制不住了。 “莫哭,娃娃,莫哭,这个病,哭不得的。”邻床一位老大妈赶紧说到。冬子迅速把凳子靠近,让燕子倒在自己身上抽泣,很自然地拍着她的背。 此时的冬子,心情异常复杂。 自己设想过一千遍与燕子重逢的场景,没想到是这种情况。自己设想过该如何第一次与燕子拉手,如何第一次与燕子拥抱,曾经激动过自己无数个夜晚,没想到,这是这种情况。 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居然就在怀里。自己一生幸福所系的人,现在处于贫病交加的状况。 当燕子的抽泣渐渐少了以后,坐在床上,冬子把靠枕给她弄好,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来。脸上泛起了血色,不是开始那种病态的桃红,是生命力的血色。哮喘病人如果发病了,躺下是最不舒服的,坐起来,呼吸还好些。 “你怎么在重庆?” “找你啊?为了找你,我到重庆好多天了。你莫说话,免得费力气,你听我说就行。” 燕子点了点头,看着冬子。 冬子不敢迎接燕子的目光:“你莫看我,你看我,我紧张。” 燕子笑了笑,低下了头。此时,冬子把那个喷药盒子递在燕子手上:“如果激动了,不舒服,就拿它往口里喷。”燕子点了点头。 冬子就把自己是怎么知道燕子的消息的,以及4号的报告,小简的帮助,还有自己在西安的分析与寻找,到了重庆后的努力,以及近几天经历的事情,都给燕子讲了一遍。 “那这么说,武杰的钱,是你的?4号的钱,你也帮我还了?” 冬子点了点头。 “你哪来那么多钱?借别人的吧?” “莫急,燕子,赶快呼一下,你又急了。”冬子看到燕子胸膛起伏变大,估计呼吸又开始困难了。 “你不说清楚,我不吸!”燕子声音轻,但语气倔。 “我向你保证,每一分钱都没借别人,是我正当工资收入来的。你先吸,我慢慢给你解释,相信我。” 冬子要发誓的样子,脸都涨红了。此时,燕子才拿药吸起来,渐渐有了平复。 冬子就慢慢地从离开武汉讲起,讲到佛山的公司,讲到彭总的关照,讲到小袁的亲热,讲到孙总的光辉,讲到小冯和小夏,以及他曾经关照过的能娃的故事。 这个故事很漫长,在大年初一的时候,邻床的老太太都听入迷了。 “哎哟,年轻人,你也不简单啊,经历都赶得上我老太太了。要不是今晚要回家,见一个亲戚,我还想听呢。” 她已经住了好几天院了,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她是住在附近的人,这两天,只是在医院完成用药后,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她出门时,对燕子说到:“娃娃,这小伙子太难得了,你有福气啊。”说得燕子又害羞了。 这位老太太问到:“你们想吃啥子呢?明天早上我帮你们带点过来?” “不用了,阿姨,我已经定过饭了。” 老太太走了,病房只留下冬子与燕子两个人。老太太哪里知道,这时,他们俩还没有真正地告白过呢。 “我的事,怎么那倒霉呢?”燕子想讲她的故事,冬子制止了:“现在别讲,你病没好,不说不开心的事。我见到了你,我就开心了。你呢?见到我,开心不开心?” “人家病成这样了,你叫人家怎么开心?”燕子虽然话这样说,但是表情,却是幸福的。 冬子知道,他们俩,根本不需要告白或者追求这方面的仪式,他们心里都早有对方,只是没有勇气迈过这一步。 这个勇气,不是因为感情没到位。而是生活,生活的艰难与折腾,让他们无法面对,不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穷就有罪?穷就没资格有爱情? 冬子仰望着顶上的灯光,眼里也充满了泪水。突然,一阵敲门声音,把他俩都吓了一跳。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中医疗法 冬子刚站起来,就看见门外玻璃上,映着丁哥的脸,原来是他们。 一行人,从丁哥夫妇到齐老爷子,手上都拎着东西。鲜花水果蛋白粉及一个保温壶。 “我给刘师弟的司机问,才晓得你女朋友生病了,是叫燕子吧?”老爷子很温和地问燕子。他一开口就说是冬子的女朋友,燕子还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丁嫂端起那个保温盒:“先吃点东西吧,我专门在家熬的汤,估计你好久没吃东西了。” 老爷子摆了摆手:“先别忙,小陈,把医生的诊断跟我说说。” 听说是急性哮喘发作,齐老爷子再看了看医生开的药,点了点头,对燕子说到:“把手给我。” 燕子没明白什么意思,冬子突然想起来,齐老爷子原来在农村,跟一个老中医学过。“齐伯伯要跟你把脉。” 老爷子把燕子的两只手,都把了脉,想了好半天。“确实,医生诊断没错,就是哮喘。这个病来得凶了点,但它多半是遗传性的,你小时候,有没有过这种经历?” “有过几次,没这厉害。” “这就对了,这个病是个慢性病,有时会蔓延一生,燕子,你不要怕,中医或许有办法。对西医来说,你已经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了。” 冬子一听,这话很严重啊,就急了起来。“伯伯,这病不能彻底断根吗?” “不是不可以,但治疗时间要长,你得有心理准备。”老爷子估计看出了两人的紧张,安慰到:“我认识一个老中医,治疗这方面是高手,跟我也有交道,你们莫慌。先在这里住几天院,用西医猛药,把这个病的势头打下去,后面再搞中医调理,加上饮食调理,就没问题了。” 冬子意识到前两天齐老爷子的话,或许今天就能够用上了。“你是说,肺属金,土生金,把脾胃搞好,营养跟上,就有利于这个病?” “你啊,果然有悟性。前两天随口跟你一说,你都记得了。怪不得,你今天走后,我师傅还在夸你呢。” 老爷子招招手,丁嫂马上就端着那个保温盒过来了,那里面是她专门炖的老鸭汤,是凉性的,来清肺热。 丁哥与冬子在另一边,和老爷子一起,商量这个病情。 “小陈,你如果想找我推荐那个医生,你得做长远打算,一个月不够,恐怕得三个月以上。对慢性病,需要这长的时间。如果这次一次性地拿下它,今后就解决后顾之忧了。” 老爷子这样说,冬子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丁哥,太谢谢你了。我估计,我得请假,一时半刻回不了公司,也许,我也有可能要辞职,你看呢?” “请假这事好说,我同意,新来的老总,也会看在彭总的面子上,同意。辞职嘛,暂时莫说。” 燕子在那边听到“辞职”两个字,大声说到:“冬哥,莫辞职,莫辞职。”说完,不知道是呼吸急迫还是汤呛住了,一阵喘。 冬子先表面答应,稳住她的情绪,那边丁嫂,拿纸巾,给燕子擦嘴。 冬子看到燕子在病床上,几乎是一边流泪一边喝汤的。丁嫂不停地安慰。 “你看,燕子,小陈跑到重庆来过年,他没有亲人了,我们把他当自家人。结果,他还有你这样一个亲人,他都没跟我们说过。早知道你在重庆,咱们一家全部团个年多好?现在也不晚,没过十二点,就是大年初一,咱们还是像亲戚一样拜年,对不对?” 燕子一边流泪一边喝,丁嫂的话又来了。“你看,小陈是多好的年轻人。人家又是设计师,又是天生的厨师,那么多大师,都想收他当徒弟。老师父还给了他菜谱,是个奖励,我爸已经给他带来了。你晓得,这意味着什么吗?虽然老师父没教小陈当徒弟,但是,已经承认他是门里的人了。小陈为了你,从西安到重庆,这样的男人,我都找不到呢?” 丁哥听到这话:“啊?那我算啥?” “你就是个好吃的人。” 燕子终于笑起来了。丁哥倒是会自我解嘲:“她在笑我会吃不会做,这我得承认。” 已经很晚了,冬子劝老爷子一家赶快回去,毕竟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莫把老爷子累倒了。久劝之后,老爷子同意回家了,走之前,他给燕子的枕头下面塞进了一个红包。 “这不能要,伯伯,你来看我,我都感激得不行了,你还给这钱。”燕子把红包想塞回老爷子手中。 老爷子把她手一打,故作生气的样子。“你不把我当一家人了?刚才中咋说的?既然是一家人,小陈过年红包我给了,你的不给?你跟小陈究竟是不是一起的?” 没办法,冬子朝燕子点了点头,燕子只好收下了。他们离开前,丁嫂从脚底下扯出一个大包袱来。“洗脸洗脚的,牙膏牙刷,被子床单,水杯水瓶,都在这里了,莫嫌它孬,是干净的。” 这种细心,其实是真诚的用心。重庆人,丁哥一家,为人处事,没有说的。冬子准备把他们送到大门,结果刚到电梯口,就被丁哥推回来了:“你去照顾病人,送我们干啥?我明天又不是不来!” 冬子回到病房,看见燕子在哭。“你哭什么!你这病,怎么老是哭,跟林黛玉学嘛?还哭出声音来了,声音好听,也不是现在表演嘛。” 冬子过去,准备整理丁嫂带来的大包袱时,当一件件东西拿出来时,燕子哭的声音更大了。 冬子吓坏了,难道刚才,自己话说重了?赶快过去道歉:“燕子,对不起,我不该吼你,对不起,我以后再不吼你了。” 燕子一边哭一边摇头,冬子没办法,只好在一边安慰。过了好一会,燕子因为呼吸不畅,拿起那个吸入式药盒,猛吸了几口,才停止下来。 “冬哥,我不是伤心。我是感动呢,人家重庆人,对你这么好,我好久,没有这种亲人在身边的感觉了呢。” “我就是你亲人,燕子,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生活有什么意思。燕子,你在,一切都好,莫哭。咱们把病治好了,回容城,把你一家都接过来,咱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燕子突然害羞起来,打了冬子的手一下。“人家还没答应你呢,你怎么就安排上了?” 冬子只是傻傻地笑,燕子的表现,跟答应还有什么区别呢?冬子长久设想的求婚场景,难道,就这样自然地实现了? 生活有许多意外,根本不按你想象的套路来。主宰命运的老天爷,他才是套路大师,操控着你的喜怒,操控着你的爱憎。 燕子突然想起,老爷子塞进的红包有些厚,让冬子拿出来看看。 好大一个红包,冬子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五千元钱外加另一个金色的包。那个金色的包明显是烫金纸用手工封的,封口处还有蜡封的痕迹。翻过正面,上面有几行字,是毛笔写的小楷。“金奖菜品:青汤白炒。获奖人:司徒山、陈冬。奖品之二:鸭脖卤味谱。” 燕子的疑问,在冬子的解释下,总算明白了。知道,这个红包,在意义上,不知道比那五千元钱贵多少倍。老爷子都没打开它,是对师父对冬子的尊重。 “这是你得来的宝贝,怎么跟我的红包放在一起呢?”燕子无意地问到。 “人家老爷子的心,你还没明白?我的,就是你的。”冬子刚说完,燕子又打了他一下。 吃过东西的燕子,精神好多了。 “你别说,丁嫂弄的汤,还真好喝,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呢。是不是我太饿了?” “饥饿是天下最好的调料,老师父说得没错。”冬子解释到:“另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本身的水平特别高。咱们想一想,重庆的饮食,在全国,是不是水平很高的?人家齐老爷子,就是她父亲,曾经是重庆最有名的大酒店的经理,他本人,也是重庆最其名厨师的弟子,这种传承,喝到她的汤,就是福气,哪能是一般人的待遇?” 燕子明白过来:“按你说,丁嫂的汤这么好,那齐伯伯如果动手,那怎么得了?甚至,如果老大师弄的菜,那是什么感觉?冬哥,你跟我说说,今天你吃的什么菜?” “什么菜?我跟你说吧,你到博物馆看过珍宝没有?就是那种灿烂的感觉。你只需要吃到其中一个菜,你就觉得,这一生就靠它,就幸福了。反正,我都不敢大口吃,怕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 燕子听得入神,望着冬子的脸,她浮现出了欣慰与一丝骄傲。 这一个稍有稚气的男人,这一个到处追自己的男人,居然是一个在那样高端场合出入的人。居然,在这遥远的重庆,还有这么多前辈与朋友喜欢的人,居然,在短短的一两年时间内,挣出几十万的男人。冬哥,他能够站起来的,他能够帮自己站起来的。只是心有愧疚,自己的病,恐怕会拖累冬哥的。 他本是可以成功的人,因为自己,反倒把人家往下拖。 真正爱着的人,是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的。只要对方好,哪怕没有缘分了,也会悄悄祝福。 “冬哥,刚才你跟丁哥说,要辞职,千万莫要,你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工作,挣这么多钱,不要因为我,辞掉它,答应我,好不好?” 冬子心想,这得看治疗的情况而定。但是,此时却不能说谎话。“燕子,你要相信我,我现在已经有些本事了,不管哪种情况,我都可以挣到钱的。你要答应我,不离开我,我做任何事情,就有劲了。” 燕子捏了捏冬子的手,顺便,倒在了冬子的怀里。冬子此时,心跳得厉害但又不敢乱动。那最美好的感觉,哪怕自己多眨一次眼睛,都生怕破坏了它。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两人好久没见面了,其实心里都有对方。冬子想不到,爱情来得如此不同寻常。而燕子没想到,冬子对自己是如此的执着,以前的所有怕拖累对方的想法,就放到一边了。 既然命运安排这一对苦命的人在一起,就只有接受现实了。但燕子倒在冬子怀里,虽然羞涩,但却也踏实。好像冬哥的胸怀,是她早就熟悉的地方,那么安稳,那么自然。其实,这只是他们俩第一次称得上拥抱的动作。 “你休息一会吧,我把床铺一下。”冬子看着身边有一个躺椅,拉出来,就可以作为一张单人床。这种床,在医院很常见,照顾病人,冬子是很有经验的。 “好吧。”燕子在冬子的帮助下,往下平躺,还喘了几声,吸过药后,稍微平静了些。冬子就开始整理物品,打理床铺了。还别说,丁嫂弄来的被子很大很合适,一对折,一半垫下面一半盖上面,还刚好。 冬子正准备先到卫生间去洗个脚,听到燕子的声音。 “冬哥,我睡不着。” “那我就来陪你吧,我也不睡了。” “不,你躺下吧,我想说话,你听就是了,你也累了一天了,要休息。” “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冬子把这张椅子就放在燕子的床边的。 “你还是躺下,有你在身边听,我就舒服些,你先去洗一下脚吧,免得把人家的被子搞脏了。” 冬子洗了脚回来,躺下来,侧着身,望着上面床上的燕子。燕子也侧过身体来,望着冬子,苦笑了一下。“冬哥,能不能把灯开小些?” 冬子知道,男女在一块睡着,有诸多不便。连忙起身,把大灯全部关了,只留下一个脚下灯,让病房有些亮光。 “冬哥啊,我的命啊,说也苦,也不苦。估计,我最难的时候,快过去了。今年是大年初一,不,现在算初二了,是不是咱们的命运,会变好呢?” “一定会好的。没有你,我就谈不上命运。有了你,什么都好了。你放心,燕子,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生活那么难。” “冬哥,我晓得,你为了我,为了找到我,费了好大的心。我其实,只是不想拖累你,所以我就跑,结果,还是没跑掉。” “其实,我也绕了一个大弯,才找到你。早晓得你心里有我,我就该直接跟你联系了,到了重庆,又怕你不听我的,想了好多办法,结果,我们因为这就见面了。你说,你这病,对我来说,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一点同情心都没得,还说好事呢。”燕子伸出手,要打冬子,冬子马上把她的手抓住了。这是第一次,完全有意地去抓燕子的手。前面的拉手都是出于对病人的自然反应,而这一次,冬子的拉手,完全是有意的,有那种强烈的感情。 此时,两人都分别感受到了电流,那是一种太美妙太激动的电流,酥麻而心悸,都不敢松开。过了好一会,燕子才主动抽开她的手。 “你不想听听,我这段时间是怎样过来的吗?” “你想说我就听,你说啥,我都喜欢听。你不想说,我就不听。” “哎,你倒底有态度没有啊,敷衍我?”燕子又想拿手打冬子,突然又意识到什么,收了回去。 “有态度啊,你声音太好听了,你说的话,我都喜欢。” 燕子觉得,那个喜欢调侃的,有些幽默的冬子,好像又回来了。上次,冬子在武汉那歌厅的表现,真的是让燕子心碎。最开始,冬子与苕货打架的情景,让燕子心悸。而今天,燕子知道,是自己的接纳,让冬子开心起来了。她了解这个人,只有在他最幸福最放松最开心的时候,才会调侃幽默,充满了阳光。 燕子开始说她的故事了。从青山到洪山广场的事,她慢慢说,冬子慢慢听,不打断她的话。再到,她爷爷生病的事,请教授,然后借钱,再就是碰到许玫,钱的压力,让她想搏一把,就上了船,到了重庆。 结果,最开始还好,公司的培训或者流程,看起来虽然有点怀疑,但总体上,还是让燕子相信的。只是最近几天,有些不太正常。因为,她在网上,负责跟客户解释答疑的。第一天,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对。因为在网页上,自己居然成了资深投资顾问,这明显不合事实。 再加上,许多顾客在网上有投诉的现象,虽然也按公司提供的剧本进行着解释,但自己内心,有些不太相信。但是,自己进来时,已经投了两万块钱,下不了决心离开。况且,第一周的一万把提成,也到自己账上了。燕子想,再干两周,自己就离开。反正把本钱除开,总有得赚。 谁知道,这一周,本来除夕前,就该发钱的,但迟迟没到账,燕子就起了疑心。自己抽空上厕所时,听到厕所,经理跟另一个人打电话,也很急,但内容,燕子已经猜到了。 那个公司的老板,已经几天找不见人了,对外宣称的口径时,过年期间谢绝工作打扰,但燕子明明听到经理在电话里说:“我会做好善后。对对对,两个严防。严防报警,严防外泄。好的好的,我稳得住。” 燕子知道,自己已经上当了,钱不仅回不来,自己也被坑了,说不定,成了犯罪的帮凶。 “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情况,迷糊地从厕所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洗脸时,看了看我这张脸,怎么会跟骗子挂上钩了呢?结果,我的背后,出现了经理那张盯着我凶狠的可怕的脸,我突然感觉气喘不过来,就晕了过去。等醒来,就是你看到的状况了。” 听到这里,冬子明白了。燕子知道自己受骗,不仅钱没了,还有可能有法律风险,再加上经理那可怕的眼神,她受不了这个打击,把原来就有的病激发了。 “我只是想凭自己的劳动多挣点钱,咋就那么难呢?”燕子自言自语到。 “也许是环境不合适,也许是命运没开眼,反正,时来运转,挣钱倒不是很难。”冬子宽慰到:“以后,挣钱是我的事,你只负责用,好不好?” “吹牛的家伙,有几个小钱,就夸张起来了。”燕子嗔怪的声音,真的好听。“我跟你说,你莫辞职,你只在那公司干,我养我的身体。身体好了,我还可以找个一般的工作,养活自己没问题。只要你的收入保证了,过日子,是没得问题的。” 冬子想了想,这事不能轻易答应。毕竟,自己要亲自陪着燕子,怕她再次跑了。何况,这个病,是齐老爷子提的建议看中医,如果自己不在,哪个来照顾她的营养,医生怎么会尽力呢?燕子是个好强的人,也许病没好,她就要出去工作,这对治疗,可是最大的忌讳了。 “先莫说工作的事,燕子,我跟你说,我这几年,学了不少的技能呢。哪怕咱们回容城,我都可以不做烧烤了,只做建材,只要容城开始了大开发,保证赚钱的。如果有钱,我也可以开个小餐馆,养一家人,绝对没问题。” “那太苦了,你说那远的话。” “只要你病好了,就可以帮我的忙啊。只要有你帮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对不对?” “做生意有风险的,万一亏了呢?” “我们都没做过坏事,老天爷不会这样对我们的,燕子,放心,好人有好报,这是祖先说的,我相信。” 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冬子轻声说到:“燕子,把手给我吧?” “干啥?” “拉着你,我好睡。” 一只手伸了过来,冬子轻轻握着它,像握着一团火,像捧着一束花,冬子哪里睡得着呢?他只是想享受这一时刻,燕子在,他也在,踏踏实实地,哪怕是病房,那也是天堂一样。 正月初二,凌晨的重庆,山上山下的灯光未熄,那明灭的色彩,通过窗帘映进冬子的眼睛,一切都那么魔幻而美好。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理建设 “冬哥,你没睡着吧?” “你怎么知道的?” “你手一直伸着,还在抖,你不舒服吗?” “我那是高兴的,燕子,你要休息,咱们不拉手了好吗?” “我睡不着,但是我高兴。其实,冬哥,我又害怕。” “你有什么怕的?有我在,你放心。”冬子抽回手,坐了起来,看着燕子,黑暗中燕子的眼泪仍然有光。 男生的初恋是什么?是他会把对方当天使、当神,有一种天然的崇拜,至少会把她主人,甘心做她的奴隶。很少有人能够从初恋走向婚姻的,因为天使坠落人间,一不小心,就会摔死。而冬子却没有这种感觉,哪怕是病中的燕子,依然也是他的神。 哪怕燕子流泪,虽然让他怜惜,但依然觉得她太美,尤其在这夜晚斑驳的灯光下,那是天使的眼泪。 “燕子,你哭什么呢?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去找医生。” “不是,我心里好难受。冬哥,真的,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要这样缠着我不放呢?我真的不好。” “别说这话,燕子,你是最好的,我从来都这样认为。” 冬子拿了张纸巾,帮燕子擦了擦眼泪。 “不,冬哥。我上当过歌女,你也看到的,我跳舞穿的啥,你也看到的。别人怎么看我,你也晓得的。况且,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好职业,又要被我拖累,我的身体还这样。况且,听医生讲,我这个病,还不容易治好,也有可能是终身的。冬哥,你也不容易。我好歹还有父母爷爷关心我,你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家那么穷,我还这样,只会拖累你。我晓得你对我是心甘情愿的,但我于心不忍,我不想把你害了。你对我这么好,我只要记着,一生回忆就幸福了。听我的话,冬哥,回到你公司上班,莫管我。” 冬子知道,燕子内心的这道坎已经浮现出来了。在上一次青山歌厅时,她为什么逃离?为什么连电话都不留下,不是她绝情,而是她太重情。她不愿意冬子因为自己有任何不好的牵挂,她宁愿看到冬子远远的幸福着,哪怕这幸福,与自己无关。 爱到深处无怨尤,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如果一个女人一次对你说这种话,有可能是装出来的。但在青山那一次,冬子知道,那是没人能够装得出来的。她的话,更坚定了冬子的想法。 先得解决她的心理问题。把她自己当包袱,这个角色定位,就是她心理问题的原因。 “不对,燕子,你对自己的定位不对。”冬子重新拉过她的手,为了让她保持平静,冬子还是平躺在那个椅子上。他得说服燕子,自己为什么要用这大力气来追她。 “燕子,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美好,只是贫穷把你逼成这样。但是,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最好的人。贫穷把你吓怕了,但你要相信,冬子是个男子汉,完全可以走出来。” 燕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冬子的诉说。这是一段多么美好的话啊,哪个女生不喜欢听这些呢?但此时,燕子却感到一阵酸楚。 “我觉得我真没用,冬哥,真的。我家也穷,自己读书也不好,考个幼师证,已经是我能力的上限了,帮家也帮不了,更莫说帮你了。我自己做的职业,你说可以原谅,但我自己都无法摆脱它的回忆,真的,冬哥,我还有这身病,我觉得,我只会是个负担,对你没任何好处。冬哥,你现在有能力了,你可以找到比我好得多的女孩子吧?这两年,估计也有女孩喜欢你吧?你找她们,比我好多了,为什么把时间和感情,浪费在我身上呢?” 这就是症结了,一定要让燕子明白,她的价值,她的意义,她在冬子生命中的作用。不然,她的自信起不来,她那出于自然的歌声,也就不会再有了。 “燕子,你不知道,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的未来,就是因为你而设计的,我没有设想过,没有你的生活。” “你是没有接触过别的女生,你把自己关闭了。” “不对,燕子,你不知道,你对我的意义重大。要不,我先跟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或许对你有所启发。” 燕子听着冬子给她讲故事。 能娃的故事,二蛋的故事。关于记忆,关于老家,关于那残存的但意义重大的爱。没有这种爱的延续,人过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所以,人们找家的冲动,才如此顽固。 二蛋从小被拐走,他姐活在一生的阴影之中,本来他姐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却坚持在小镇上插一杆糖葫芦去卖,为了什么?二蛋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却始终记得老家那棵柿子树,那里面有他童年最好的回忆,一生都丢不掉。 尤其是能娃,他精神都有问题了,他心理因为倍受折磨,已经扭曲了。但是舅舅给他的美好,让他记住了柳树这个词,这个词,是他对往昔生命最美好回忆的概括,以促使这个心理不太正常的人,固执地寻找。 过去的一切,都会成为未来追寻的理由。就像大马哈鱼,为了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迎着急流飞跃,哪怕棕熊等着它们,哪怕石头摔死它们,哪怕波浪打回它们,它们都义无反顾。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因为生命力自然的向往。 “说到人,你怎么说到鱼了呢?冬哥,你这几年学了好多东西啊,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你这两年做了好事呢,你该有好报的。” “对嘛,我的好报,就是找到你。就是今天,就是能够拉着你的手。燕子,你不晓得,我做过好多梦拉你的手,各种场景,各种方式,都没想到,是今天这种情况。” 燕子抽出手,打了冬子一下。她的心理负担,明显得到了些微的放松。 此时不能松气,必须把她的问题全部解决。 “燕子,跟你说这么多,你知道我的心吗?你只说你的心,你怕拖累我,好像在为我考虑。其实,我追你,不光是为你考虑的,我也自私,我也是在为自己考虑呢。” 燕子没说话,只是手上略有动作,冬子感受得到,她受到了触动。 因为能娃的事,因为冯警官,冬子已经有一些心理学知识了,所有知识都不辜负你,总有一天用得上。所有善举都不辜负你,生活总在等着回报你的那一天。 “燕子,我的家没了。你晓得,我的家虽然不富裕,但是是幸福的。我是班上同学最开心的人,没什么钱,成绩也不好,但我就是轻松自在,为什么?因为父母给了我最好的,我感受到了爱。后来,在我最好的时候,也遇到了你。虽然我们没有表白,但是,你我在一起时,是不是最放松最美好的呢?你不会忘了,咱们在东山的时候吧?” “忘了,哪个记得。”燕子故意说到。冬子知道这是反话,好像燕子想什么,他都知道。爱情是个魔法师创造的,它能够让人息息相通。恋人之间的信息传递,好像不是靠语言就可以迷惑或者掩盖的,它好像有一种神秘的生物能,不说话,甚至不用目光,都能够表达意思。文人把它叫灵魂的契合,冬子不是文人,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契合,但是,在燕子面前,说任何话,都不需要考虑,她的正反馈,都会到来。 “也许对于你来说,它并不重要。但是,东山上的你我,对我来说,那是最重要的。我过去最美好的时光,有你参加。我父母留给我的美好,已经无法重现了。而你留给我的东西,能够让自己把现实与过去,连接起来。燕子,你是我过去最好的爱的存储器,现在,我想取利息。” “啥意思?你把我当银行了吗?你在放高利贷?” “对,就是高利贷。我听别人说过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比生命还要贵重的价格,不是高利贷是什么?你一生也还不清楚了。对不对?” “你过去只不过给我吃了几串羊肉串,你还要我还你一生的时间?” “那你是耍赖了。你承认不承认,我们上东山,不是羊肉串的事情,那时候,是不是也是你最开心的时候呢?” “嗯。”燕子轻声答应了一声,但冬子知道,这个承认,是多么重的回答。自己出现在她最美好的时光里,给了她最美好的回忆,这就是对自己最高的褒奖。 有人说,最好的恋爱,就是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而冬子此时觉得,这哪里是“对”这个字呢?这要换成“最好”这个词,才正确。 “燕子,你这样想,我本来已经很惨了。父母双亡,还被爹爹误会,幸好还有你在,你能够把过去的美好带来,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完整的人。那个曾经美好的世界,没有离我而去。对于我来说,过去存在你那里的微不足道的一点美好,却要让你一生还利息,我是不是有点自私?” “那确实,你很自私。”燕子捏手时用了一点力。“可是,你不能活在过去的回忆中啊,你得面向未来。也许未来,像你这样的人,会活得很精彩很成功。冬哥,我相信,你肯定会富贵的,肯定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漂亮的妻子,我相信,你的上进心会帮你,你做过的好事会帮你,你的能力会帮你,你的善良,会让很多人帮你,对不对?” “你说得对,或许吧。但是,你没有理解,成功是什么意思,我得跟你上堂课了。” “冬哥,你学了些什么,就想跟我上课?” “幸福的课,成功的课,你听就是了。” 冬子给燕子讲了马斯洛的成功阶梯论,最低的成功是生存,后来是安全,再后来是自尊,最后,是自我实现。 听完这一套,燕子不淡定了。“净说大话,前些天,我爷爷还在生存线上挣扎呢,讲什么自尊与自我实现。我早就没了自尊了,为了挣钱,我到歌厅,我的人生,是不是失败了?” “还有机会,至少,你遇到了我。”冬子的玩笑,让燕子又打了他一下。 “我的成功是什么呢?我的成功,就是让你成功。让你成为你想做的那种人。如果我做到了,我就成功了。这就是我对自己未来的设计。你只是一个小白鼠,是我的实验对象,不要把自己看高了。” “啥意思?你说清楚!”燕子假装生气地说到,没忍住,又喘上了。赶快拿出药盒,吸了几口,止住了。 “你要安心当我的实验品,人生成功的实验品。你的需求,我都达到了,用来证明,我是一个能干的男人,一个成功的冬子,就这样。你说,我自私不自私?” “嗯,你准备怎么样做呢?” “没难度的事情,根本没有挑战性。有困难有意思,没有困难,创造点困难,也要让人生有意思。所以,你这种有困难的人,正是我人生意思所在。” “那你倒底是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已经这样清楚了,你说这话,究竟是啥意思?”冬子玩起了绕口令,燕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终于放松了。 “我解释一下。你看哈,你认为你拖累了我,这就是困难。但是,这正是人生意义所在。你想,你的病,碰到我了吧?重庆我有朋友介绍老中医治疗,这是不是意思?你需要营养,碰到我了吧?我再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厨师,熬一碗好汤,肯定没问题。你需要钱,碰到我了吧?我肯定会挣钱的。过去卖羊肉串我都过来了,今后,做任何生意,我都有些把握了。你家里的父母及爷爷,你想安顿他们的晚年,碰到我了吧?我家里虽然不好,但房子大啊。怎么办?碰到我,就是你的劫数,对不对?莫跑了,燕子,认命吧,跟着冬哥混,冬哥罩着你,怎么样?” “呸,你还以为自己是黑老大呢,在青山,差点被人打跑了,还跟你混。” “也是,我也长得稍微白了点。” 冬子这调侃,惹得燕子猛笑起来,又被迫拿出药盒来止住喘气了。 “不行不行,咱们还是睡觉吧。燕子,明天还有检查,没休息好,会影响指标。况且,明天,丁哥他们过来,我顶着黑眼圈红眼丝接待,他们还以为今天晚上,咱们在干什么呢。”冬子的调侃越来越大胆了,却有种莫名的轻松与激动。 相爱的两人,在最开始,都通过动手与语言,互相试探,那敏感的心灵触觉,像过电一样。而此时,冬子与燕子,只用一个晚上,就越过了许多恋人,好长时间才翻过的那些大山。 突然,燕子想到一个事:“完了,冬哥,我还没给家里面打电话呢,怎么办?” “那现在打,他们是不是都睡了呢?” “肯定睡不着,不接到我电话,他们睡不了。况且,我的电话,在公司,怎么办?” “没事,用我的打,就说你在加夜班,才下班。不不不,上这么晚的夜班,不合适。就说你跟朋友一起烫火锅,重庆就是这个夜生活,免得他们起疑心。” 燕子突然问到:“哎,冬哥,我看你撒谎一套一套的,你对我说的,是不是也在撒谎?” “你看看,你看看,现在就开始管理起我来了。”冬子笑到:“不过,我喜欢被你管。我是不是有点贱骨头?” “今后,不准你用贱这个字,记住了。油嘴滑舌的。”燕子嗔怪了一句,接过冬子的电话,拨给了老家。 老家人果然急了,三个家人,都分别跟燕子说话。燕子坐了起来,生怕躺下时,说电话,会引起咳嗽。她按冬子说的,给家人作了解释,那种出于自然的轻松与欢乐,老家人是听得出来的。 “你们别担心我,我在重庆朋友多,大家一起玩得很高兴。公司也很好,你们过年我忘了拜年,你们别介意。因为,在重庆,同事们拜年的人太多了,没顾得上。” 燕子说谎,好像也很自然。一个人说谎,能力有高低,但要装出那种自然的心态出来,可不容易。不管燕子说的什么理由,但她此时开心轻松的心态,家人就放心了。 挂完电话,燕子说到:“冬哥,我的东西,还在公司呢,等我出院时,是不是回去拿一下?手机,衣服之类的。要不,我跟许玫打个电话,明天,让她过来时,帮我带过来。” “那明天再打电话吧。” 两人说了一会,好像睡着了。 冬子做梦了,好像燕子与他正在老家屋里,看着东山的情景,那阳台的蔷薇,像母亲在时,开得那样灿烂。而冬子仿佛觉得,父母在背后言论着他们,说的什么听不清楚,但燕子听到,好像很骄傲的样子。 护士敲门的声音,把冬子惊醒了。原来,早上的药已经开始了。第一轮药吃过后,就要开始各种检查了。 冬子马上起来,收拾好那躺椅上的东西,出去打开水,回来把开水在两个杯子里互相倒,让它凉得快些。这些技能,母亲在武汉住院时,早就熟悉了。 “冬哥,我想上厕所。”燕子的声音把冬子吓了一跳,原来,她也醒了。冬子突然想到,自己倒水这声音,确实让人产生身体反应。 “要我扶你去吗?” “别,你送我到门口,我自己去。”冬子把燕子从床上扶下来,走到卫生间门口,就在病房内,几步就到了。燕子进去后,把门一关,还反锁了一下,冬子自己笑了笑。 当他回来,准备药品时,燕子在里面喊。“冬哥!” “咋啦?” “帮我拿点纸,我忘了。” 冬子递进去卫生纸时,燕子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门被开了一条缝,冬子当然不会偷看,但自己却羞红了脸。冬子自己想到,自己为什么害羞呢?是潜意识中,有什么不健康的想法?没有啊?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这是一种信任,男女之间,到了这一步,就是最大的信任了。除了有那种关系的男女间,只有亲人,才会提出这种要求的。这种信任来得太快,让冬子觉得不太自然,所以就害羞了。害羞这种状态,要么是没防备的应激反应,要么是心底里有多余的想法。 当燕子出来时,冬子发现,她的脸上,也有红晕。 早检查,必须在早餐前进行。冬子找轮椅没找到,燕子说她能够走,也不要冬子背,于是冬子扶着她,到各种化验的地方,取样化验,这些东西,冬子比燕子熟悉得多。燕子知道,冬子在医院的经历,以前都以失败而告终,父母去世,给了他痛苦,也给了他经验。 等第一阶段化验完毕后,就可以吃早餐了。结果,当他们回到病房时,丁哥丁嫂已经在病房里等他们了。 “我说是去化验了吧?你非说是散步。”丁嫂指着冬子手上一堆化验的单子,对丁哥说到。 “丁哥丁嫂,你们来得也太早了,大过年的,把你们麻烦了。” “看你说的啥话”丁哥说到:“咱们是兄弟,你俩是湖北人,到了重庆,我家就是你家,对不对?我兄弟过年过不好,我就过得好?” 推销员说话,张口就来。在燕子看来,这话太随意了。但冬子知道,这是丁哥的真心话。 在重庆,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冬哥居然有这种尽心尽力的朋友,不知是冬哥的为人好呢?还是重庆的朋友真讲义气讲感情。燕子突然想到,自己也有这种朋友,武汉的4号,不就是吗? 丁嫂送来的早餐太丰富,两荦两素,还有莲子银耳粥。“丁嫂”燕子也沿用冬子的称呼:“你搞这麻烦,早餐随便吃点主食就可以了,怎么搞这么多菜呢?” “我不晓得你们湖北人是怎么吃早饭的。反正这几个菜,就是我们重庆人吃早饭,很正常的方式啊。你上街应该看得到的,重庆人吃早饭喝早酒,都这些,家常的,没专门麻烦。” 燕子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到重庆来这么久,居然没有在重庆任何一家餐馆,吃过一次饭。公司的所谓重庆早餐,只是稀饭馒头的,全是骗人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许玫出事 “丁嫂,你做的菜,太好吃了,你怎么做到的?” 燕子的问题让丁哥得意起来:“嗨,这算啥,你家小陈,比我们都有天赋,他今后做的东西才叫好呢,你就等着享福吧。” 丁嫂打了丁哥一下,燕子羞红了脸。 今天的检查项目比较多,丁哥丁嫂们要拜访亲戚,所以,冬子很早就把他们劝开了。本来丁嫂以为,冬子一个男生照顾一个女生不太方便。但看到,冬子对护士对医嘱对药品对医院的流程如此熟悉的样子,算是放心了。他们离开后,剩下冬子轻松应对一切流程。 检查完毕,中午吃的东西,丁哥送来后就走了,他老家的亲戚过来了,他得去应付。冬子要他晚上莫送饭了,他坚持要送。 “丁哥,你知道,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好不容易回来过年,过十来天,又要回西安,这不是长久之计。你放心,对生活这一块,我有办法。在这大重庆,还怕吃不好吗?” 两对对望了一眼,突然异口同声地说了句:“勒是雾都!”后面的一句话,丁哥没说,冬子憋着嘻哈上的重庆口音说出来,更搞笑:“要不是为了好吃我来都不得来!” 丁哥走后,燕子还没笑结束。“你那是啥子弯管子重庆话,听得人酸,酸掉最大的大牙。” “你看,你说的,啥子,不是湖北话的么子,你也重庆了,不笑我。”两人调侃了一会。 下午到医生办公室,听医生讲病情。一大堆片子化验结果单,都摆出来了。 “慢性哮喘,这次只是急性发作。你得有心理准备,她已经过了最佳治疗期了,从我们专业上来说,完全彻底的治断根,把握不大。” 医生说话,总是严谨。冬子点了点头:“最佳治疗期,是什么时候?” “按你的观察,她这个病,不是职业带来的或者生活方式带来的吧?比如高度干燥或者高度粉尘的环境,或者她本人特别容易过敏之类的,比如荨麻疹之类的经常出现。” “这个并没有,她小时候就有这种,只是发作得少。” “那很有可能是因为遗传或者说是敏感类体质造成的。这种从小带来的病,只有在青春期之前,进行脱敏治疗,才会真正完全治愈,长大了后就不行了。” 医生介绍了所谓脱敏治疗的方式,先是查找过敏源。比如你是虫瞒过敏还是粉尘过敏,是神经性的过敏还是器质性的,是因为药物诱发还是因为精神诱发。把各种过敏源低剂量打入皮下组织,观察它是否起过敏反应。如果起了,就确定这是过敏源。找到过敏源,就通过打入人体低量过敏源,让人体适应这种刺激,当然还有一些辅助药物以防止疾病加重,维持诊疗大约两三年时间,才会让你适应它,与过敏源和平共处。 这些专业术语,冬子半懂不懂。医生看出来他的困惑,打了个比方:“比如一个喜欢晕车的人,如果让他学驾照,他自己开车,很有可能,就不晕了。” “这个意思我懂了,医生。这就好比,一个老厨师,一般的油烟味,不可能呛咳他。” 就是这个道理,但现在,运用这个方法是不行了。冬子追问到:“医生,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怎么没有办法呢?” “有办法,也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你想想,感冒这个病常见吧?我们也只能缓解它带来的症状。你咳嗽了就止咳,你发烧了就退烧,你有感冒特效药。今年你得感冒治好了,明年你还有可能得感冒,对不对?这不是钱,也不是水平的问题。邓丽君有钱吧,她也是得哮喘的,对不对?” 这两个例子,足以说明一切问题。所谓喷雾剂,所谓水气疗法,都只是缓解症状,无法抵达病根。所以,齐老爷子所谓的中药治疗,看来是唯一的希望了。 通过这两天的检查治疗,燕子的脸上,又出现正常的血色了,她完全没有化妆的脸上,那种自然的颜色,才是冬子最喜欢的。冬子仿佛看到,那个在东山上唱歌的燕子,又回来了。她轻松自然,有时故意打冬子一下,像极了撒娇的花朵,在太阳下,半开不开。 但问题来了,燕子的朋友,许玫却并没有来。刚入院那天,她说第二天就过来,却没有过来。打她的手机,她已经关机。她本人有事不来倒是可以,但燕子的衣服手机等物品,还在宿舍。 “算了,你出院后,我去取一趟吧。” “不对”燕子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她的电话总是开机的,怎么可能打不通呢?她是老员工,公司不会控制她电话啊。你问一下武杰,他有什么消息。” 这话提醒了冬子,拨通了武杰的电话。结果这几天,武杰也没收到许玫任何的消息。那个一所谓的投资群,也完全没有新内容好,好像已经停止说话了。 此时,燕子估计了一下。“完了,冬哥,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整个公司卷钱跑路了,要么是被公安查了。不然,整个系统这么多人,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得了呢?”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行,管那么多干嘛?” “那可是好多人的钱呢,我知道,最多的,投了几百万进去的,好像是南京的,这些钱加起来,所有人投的,没上亿,也得几千万了。我是不是,也犯罪了?” “我来重庆找你,就是怕你陷进去了,无意中作了帮凶,摊上法律风险。还好,我研究过,也咨询过袁律师和冯警官,你这刚加入的,自己都受骗了,还没有意识到骗人的活动,就出来了,这没罪。倒是许玫,是个老员工,她可能有麻烦。” “那可怎么办?人家许玫,也不是故意要骗我的,她还是要我来挣快钱的,我自己也贪心。你晓得,许玫这个人比较浮夸,但是,她没坏心的。我病了,还是她想办法的。所以,说她救了我的命,也话也不夸张。她落难了,我不能不管。” 冬子说到:“你莫想那么多,先把病情稳住,反正我们在重庆时间还长,慢慢来吧。” 正说到此时,冬子电话响了。 “是陈冬吧?” “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重庆公安的,有个许玫,你认识吧?” “对对对,我认识,是我老乡。” “你这两天,有空到我们这里来一趟,有个叫于燕的东西,你得拿走,你是于燕的男朋友吧?” “对。” “她在生病住院,出院后,也要来一趟,做个情况笔录,然后,领东西,好不好?” 一听是公安打来的,燕子吓了一跳。“冬哥,公安是不是要抓我啊,还要做笔录,是啥意思?” “公安要抓你,还打电话提前通知你吗?是让你提前跑路吗?什么笔录,派出所我都去了几次了。所谓笔录,就是了解情况,作为证明材料,进入案子的卷宗。这只是例行公事,人家把你的行李拿了,免费保管,还让你去领,就凭这,人家想了解的情况,你也得说,对不对?” 对方发来了地址,冬子看了看,附言,明天过去。因为明天,就是出院的日子。 等到出院那一天,丁哥开车来了。“走走走,位置我都帮你找好了,莫嫌它差啊。” 原来,齐老爷子已经帮他联系好那个中医了。在他家附近,提前租了一个房子,小两室的房子,虽然是老小区,但是,一切生活都方便,离中医不远。况且,租金很便宜,每个月两千元,还包水电气。 燕子听了有些不相信:“那每个月,单纯房租,不只有不到一千五?” “差不多吧,莫算细账了,你们要长住,就莫管高档不高档,老旧小区,但是方便。” 车子了半个多小时,路上堵得慌。如果按冬子计算,大概距离这个大医院,也就五到十公里的距离,也是在市区内,只不过,这是一个外面很现代化,进了巷子,却很老旧的小区。 丁哥指了指马路边上一个门面说:“那就是诊所,是他徒弟开的。老先生平时,只有一三五三天的上午才过来坐诊,其余时间,不来。不过,你的事,老爷子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不需要排号,随时可以去找他。” 冬子与燕子,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丁哥把一系列东西,一起帮忙搬上楼。把丁嫂原来带来的被子瓶子之类的,也送给冬子他们了。 “再是租的房,也算搬家。我家的东西虽然旧,但也实用,就算我的礼,好不好?” 没办法,此时再讲客气,就生疏了。冬子劝丁哥走了,他过年也很忙。只是约好过几天,等冬子这边安排好了,两人再找时间聚一下。 上楼后,冬子与房东对接了一下,结果发现,丁哥已经提前把一个月的房租已经付了。 这个小区虽然没有电梯,但是,各种设施是齐全的,是一些重庆当地老居民住的地方,不及方便,而且合适。整个院子到楼道,倒打扫得很干净,比容钢宿舍好多了。 燕子在屋里面打扫卫生,冬子上街,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当然,一套子崭新的被褥也少不了,毕竟现在是春节,还有些寒冷。冬子发现,这个屋子里,有一种方炉子,但不是烧煤的,也不是烧电的,老板告诉了他的用法,这是烧气的,天然气,在这一带就是产地。 整理房间的感觉很是复杂,冬子与燕子此刻像一家人一样,各自分工的收拾,又互相配合,但他们知道,他们不是夫妻。得铺两个床,分别在两个房间。 “哎,冬哥,你发现没有?这个炉子,完全可以用来烧羊肉呢,我想吃你的羊肉串,好不好?” “我又不是羊,吃我的羊肉,啥意思?” 冬子在逗笑的精神回来了,他把这炉子点火的状态看了看,火焰被约束在罩子里,那罩子,可以拿下来清洁,完全可以烤羊肉。 “好吧,我出去买材料,你在家里不许乱动,剩下的活,都由我包了,你是病人,莫乱来好不好?” 冬子出门,问了问小区里的人,知道菜市场,这虽然是春节,但大城市的好处是,总有市场没关门。在这个老城区里,菜市还有经营的,也有羊肉卖。当然,冬子要买的东西是很多的,包括所有作料,米面油,日常生活用品,甚至连牙膏牙刷都多买了几套子。当然,自己的毛巾都是齐的,但也得要给燕子买几条。 等冬子提着两大包东西回来的时候,发现门反锁着,喊了好几声音,燕子才出来开门。 一阵香气扑来,燕子的头发显然刚洗过。看到冬子的样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冬子看到,自己前几天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衣服,已经被燕子洗过了,打开的皮箱,说明了一切。 “你洗澡了?” “好几天没洗了,哎呀,真舒服,借你的内衣穿一下,没意见吧?” 冬子突然脸红了。这是啥情况?帮自己洗内衣,穿自己的内衣,这明明是夫妻间才有的行为。燕子迅速地到阳台,晒衣服去了。留下了,幸福得不得了,忘记把两袋子东西放在地上的冬子。 冬子进了厨房,开始了羊肉串的准备,当然,除了这,他还煮了饭,还有一个小菜一个鱼汤。鱼,湖北人的最爱,在重庆,丁嫂做了好多好吃的送给燕子,但没做过鱼。也许,她没意识到,鱼对湖北人的重要性。 吃过饭后,就决定下午去派出所了。 两人拦了个的士,坐了大约四五十分钟,才到了那个地方。警察倒是很客气,对燕子是如何进入公司的,平时如何操作,询问了大约半个小时,就让她签字按手印,把东西交给她了。 燕子接到自己的皮箱,警察要她打开看一下东西齐不齐。燕子并没在意齐没齐,只是着急地问到:“许玫在哪里,我可以去看她吗?” “恐怕不行,侦察还没终结,不能见人。” “那什么时候才能够见呢?”燕子有些急。 “按这个案件,涉及范围太广,起码得两三个月才行吧?到时候,移交检察院后,你再到看守所去看她吧。对了,你的电话留下,如果她有什么要求反馈过来,找你是一样吧?” “对对对,就找我,我们是老乡朋友和同学。她又没钱没亲人,在这地方怎么办呢?” 警官想了想:“对了,你如果真想关心她,可以给她的账上打点钱,目前送东西,是要经过看守所检查的,一般也不允许,当然如果她有病,需要什么常用药品的,可以带一点。或者妇女用品的,或者想吃得好一点的,你打钱,她可以在看守所里,找警察代买,这还是行的。” 冬子在一边,记下了看守所的位置。 结果,到了看守所,人家不让他们进,连门都不让进,把燕子急得快哭了。 冬子没办法,给丁哥打了电话。丁哥说到:“我也没直接关系,不然,你找那天给你开车的师傅,他在重庆,路广着呢。” 突然想起,他不仅是刘老板的司机,还是一个酒店的高管。看他那样子,就是一个精明的社会人。 好在自己有那司机的名片,打通了电话。那边答应得很爽快:“陈老师,这事找我就对了。咱们刘老板,还说你这兄弟不错呢,义气。你莫急,我打个电话,过十分钟,就有消息了。” 根本没过十分钟,大约只有七八分钟,电话就来了。“直接找邵所长,跟我熟得很。你直接找他就是,说是我的朋友。” 还真是高效率,邵所长,自己就出来了,接待了冬子。把冬子给的两千元钱,打进了许玫的账上。燕子问所长,这钱够不够。 “她在这里面,现在没定罪,人权还是有的。基本的生活都是国家供应的,改善伙食,其实只是我们食堂的荦菜而已。就吃三个月,这都够了。况且,她又没病,有病也是国家治。只是一些生活用品和妇女用品,不需要用什么钱。” “所长,你关照些,听说里面进去了,要挨打的。” 所长摆了摆手:“男犯号子有这事,女犯,这事几乎没有。更何况,我看着的,不会有事。只要她自己不惹事,就不会有麻烦。” “如果万一有麻烦,你就打我的电话。”燕子把自己的名字与电话,写给了所长。所长还专门在手机上存了一下,把他的电话,也给了燕子。 处理好许玫的事,燕子这才放下心来。 “你都交的什么朋友,这么有路子?” “那天你到急诊,没睁开眼,送你开车的司机,也是个老板,他打的电话,就这么神。”冬子自己也感叹不已,身边居然出现过这种高手,还给自己当了回司机。 当两人完全回到自己的住处后,看一切,都有异样的感觉。这是他们俩第一次拥有所谓的“家”,哪怕是暂时的,哪怕有些简陋,哪怕他们还没成家,对它的感情,却有点如同皇宫一般。 这是一个小世外桃源,这是属于冬子与燕子的地方,这个地方,是他们第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燕子继续清洁屋子,还有就是整理东西,而冬子呢,却在厨房中忙活起来。 他要做出最好的东西来,让燕子,长年奔波在外的人,享受到与家一样的温暖。中午的羊肉串,让燕子吃得有些掉泪,她想起了那美丽的东山岁月,她想起了那阳光和风及青草的气息以及冬子那时的温暖。这一切,在重庆这个异乡,仿佛神奇地再现了。 晚上,冬子已经想好了,湖北人最喜欢的煨汤,排骨藕汤,材料都买好了,他得做出来,让那汤的香味飘满屋子,那才是家的味道。 “冬哥,我出去一下。” “啥事?” “买点东西,十几分钟就回来。” 冬子赶快出来,看燕子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个小包,好像放心了。“咋的,怕我跑了不成?”燕子笑到。 冬子笑笑,其实,他内心中,真的害怕,燕子像上一次在青山一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汤煮起来,那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的时候,燕子回来了。冬子问到:“你买的什么呢?” “你忙你的,过会再来看。” 等冬子把饭做得差不多时,燕子过来了。 “冬哥,你过来。” 冬子走过去,原来燕子把她的房间已经用花而及娟花装饰起来了。而冬子的房间,也装饰一新。突然,冬子有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容城的家,好像母亲当年在家时一样,最简单的装饰,也有美的衬托,也有温暖,像这汤的香味一样。 这汤,燕子喝得很多,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喝过汤了。冬子把味道调得很好,这让燕子,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冬哥,想不到,你煨汤的水平也这样高呢。” “只要你愿意,我天天给你做新菜,一百天不重样,你信不信?” “我信,冬哥说的话,我都信。” 吃完饭,冬子要去洗碗,被燕子赶走了。“去去去,你也几天没洗澡了,去洗个澡,你的内衣,我给你买了两套新的,有一套放在卫生间了。” 这种待遇,只有在家时,母亲在时才有过,冬子突然觉得,燕子,让自己感受到家,这是最大的收获。 洗完澡后的男生,对着镜子,对自己的容貌有一种迷之自信。冬子直接穿那内衣出来,对燕子说:“帅不帅?” “帅,冬哥真是美丽动人。冬天,莫冻伤了,有了冻疮,就不帅了。” 提醒了冬子,赶紧穿好外套。 燕子打开了那个气暖火炉,两人在那里烤火。问题来了,在这个春节,是看电视呢,还是两人说话呢?还是只是盯着那团火,把两人的脸,照得通红? “冬哥,又差点忘了,该给我家里打电话了。你要不要听?” “那我走远点,好不好?” 燕子把冬子一拉,冬子又坐回了她身边,她拨通了老家的电话,里面,燕子妈的声音,听得真切。 第一百九十章 疗养结合 “妈,我现在下班了,一切都很好。从今天起,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了,我可以用手机了。公司吗?都很好,你们放心吧。钱啊,钱也发得多,你们放心。” 冬子看到燕子的表情,觉得有些费解。 “爷爷的病好些了吧?他一顿能吃一条喜头鱼?那就好,那就好,你们好好过年吧,我这里放假了,我就回来。” 她挂完电话,冬子好奇地问到:“你撒谎居然不红脸,还笑得那好,什么人啦?” 燕子只是笑,还打了冬子一下。冬子一把抓住她的手,燕子手没收回来,重心也偏了,就倒在冬子的怀里。她那一刻,本来闭了眼的。那一刻,冬子的头是低下去了的。那一刻,房间与人,都是温暖的。 其实只有一埃的距离,物理学上老师说过,一埃等于百万分之一米,是最小的单位,是最近的距离。 一切的发展是自然的,一切的结局是美好的。但在接触那一刻,两人的心是跳动的,是不可言喻的。那是等了二十几年的第一次,那是无论如何都不知道的,动作生疏却心灵极熟的一次,那是从纠缠起就不知道该怎么分开的一次。 一般到这种时候,总有打扰者,总有不个不知如何评价的插曲。这时,也按这个逻辑发展。冬子的电话响了,是齐老爷子打来的。两人猛地分开,像做了错事,都不敢看对方。等铃声响了好几下,冬子才敢接电话,怕自己情绪没恢复过来。 “小陈啊,你明天就去找那个中医,沈先生,你把他叫先生就行,我给他打过招呼的,治疗燕子那种病,他是最拿手的。” “谢谢伯伯,我们明天去。” “另外,我也整理出了一套食疗的方子,配合他的中药。药食同源,等我整理好了,就发你手机上,你明天带燕子看病时,就拿这些食疗方子,给那沈先生看,他如果同意了,就按这个开伙食。” 冬子说了好多感谢的话,才挂断电话。此时他不想评价齐老爷子电话的时间,只是稍微觉得有些遗憾:为什么不晚点打来呢? 他再次靠近燕子时,燕子却往另一边一挪,低着头,并不看他。冬子知道,此时,两人其实想到一起的,但就是没勇气再次行动了。 “高山上修庙还嫌低,面对面坐着还想你。”有这样一句信天游歌词,原来小夏唱过。此时,冬子觉得,这首歌写得太好了。 前面冬子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燕子心里想:你那么聪明还猜不出来吗?我为什么高兴,不因为有你在身边吗? 两人坐了好一会,燕子伸出手来,做出烤火的样子。 “燕子,你的手真好看。” 燕子又把手缩回去了“莫乱看,不准看。” 冬子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燕子打破了尴尬:“齐伯伯说的啥?” 这纯属没话找话,冬子接电话就在她身边,每个字她都听得到,但只有这话,好像才能够让两人此时自然起来。 其实,他们跨过初吻这一步,就已经改变了性质了。这是正式的恋爱,这是热恋中的两人,怎么可能重归平淡呢?他们都是初次尝试,那火热的感觉,酥麻的感觉,怎么可能忘记呢? 冬子嗯嗯啊啊地应付着说,燕子假装严肃地点头着听,哪里骗得了对方骗得了自己呢? 但是,不骗自己怎么得了?快乐得不得了,兴奋得不得了,幸福得不得了,也许,此时的世界,只剩下了美好,简直让人不敢相信,简直让人不能承受。 “你不跟你西安的朋友打电话?”女生总是在感情上,最先明白过来的那个人。 冬子明白过来了,给冯警官及小袁打了电话,报告了此事的情况。关于许玫的事情,冬子把他在派出所及看守所了解的情况,也给冯警官说了说。 冯警官不太了解细节,就让燕子听电话。燕子把许玫的事说过后,冯警官详细分析了一下,觉得,许玫很有可能参与到实质性的诈骗犯罪之中了。但值得庆幸的是,她不主犯,况且,她自己也没发大财,所以,作为后来进入的从犯,只要她态度好,积极配合侦办案件,也算是一种立功表现,那她的刑期,也就不多。具体多少到哪里,一是看具体案情,二是看法律判决的具体掌握。 “你最好问律师,或者我帮你问一下我同学,就是那个法院的?” “不用了,你安心跟小夏过日子,就不打扰了。” “哎对了,我跟小夏,估计今年夏天就要结婚了,你不能不来,对不对?” “兄弟,你厉害,这么快就定下来了,我这个媒人,怎么可能不来呢?” 挂断电话,燕子问“媒人”的事,冬子简要地说了下。燕子笑到:“自己都没谈,还当媒人,好意思。” “我早就有了,不是你吗?从一开始,我的女朋友就是你,你不会不认账吧?” “油嘴滑舌的,不跟你说了。” 冬子又跟小袁咨询了一下,他也办过与公司有关的诈骗案子,当然,他也更熟悉法律条文。他认为,上限是五年,下限是判二缓二,也就是不用坐牢,但有案底。 听完小袁的分析,冬子内心就有底了。小袁强调两点:第一,必须完全主动地说实话,表明认罪态度。第二,积极退脏。 小袁有一点,与派出所的警官说得差不多。那就是,这个案件,或许半年内,都不会上法庭,因为取证及侦察的内容,涉及的人与钱,估计太多了。但是,按他的经验,也许许玫本人的事情,大约三个多月,就可以移交检察院了,那时,就可以与她本人见面。 说完这事,燕子说了声:“我还是想见她一面,毕竟,她也没害过我,还救过我。” “必须的。”冬子重新轻松起来。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如果在重庆呆的时候够长,那燕子的病,治好的机率就更大。 “但是”燕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那你工作,怎么办?” “好说好说,燕子,如果你要以此为理由,让我们再次分开,那等于是要了我的命,懂吗?” 冬子盯着燕子的眼睛,燕子并没有躲避。他们之间哪里来的自信!刚才砰砰跳的心,居然还敢如此以目光逼人。 两人都读懂了,燕子说到:“冬哥,你要过得好,才对得起我。” “嗯。”冬子没多说话,只是这个肯定,比说誓言还要重。 两人收拾了一下,各自回到房间休息。冬子当然是睡不着的,与燕子隔一堵墙都不舒服,都想念。冬子在想,燕子,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呢? 过了一会,燕子果然过来了,她穿着睡衣在门口,好像懂得冬子的心。“冬哥,莫想了,明天要看医生,早点睡吧。” “喔。” 燕子离开门口回头,朝冬子笑了一下,把冬子的骨头都笑酥了。冬子心满意足了。一切都是值得的,这两年的四处奔波,这一段的四处寻找,这多年的时时想念,都值了。 第二天,冬子早就设好了手机闹钟,他要给燕子做早饭。结果,进厨房的声音,把燕子也惊醒起来。 “冬哥,这么早做什么呢?我来做就行了。” “你这是瞧不起我这个厨师吗?你赶快休息一会,外面冷。” “不行,你不睡,我也睡不着了。”燕子在外面整理床铺和衣服,冬子很快就做出了手擀面,切上作料,模仿西安那哨子面的味道,做了出来。那哨子面的具体做法冬子不确切,但大致的风味,还是做得出来的。 “燕子,这是我的第一份作业,在西安学的,你尝尝?” 燕子端上这一碗面,一边吃,一边却抽泣起来了。 “怎么?烫了还是辣了?我做得不好?”冬子紧张起来。 燕子摇了摇头,接过冬子递来的纸巾插了眼泪。“都不是,冬哥,好久没吃过家人做的面了,在重庆,我这还是第一次吃面。冬哥,我这是激动的,你做得太好了。这是我这一生,吃到的最好的面。” “这才哪跟哪里,下次,咱们到西安玩,那里的面才正宗。就是重庆的小面,也是很好吃的。我这只是家常面而已,你如果喜欢,我可以换好多花样,瞧好吧,你。” “嗯,我信。” 两人吃过饭,收拾完毕,就出门到诊所去了。刚出门,冬子意识到,燕子已经很自然地,挽着自己的胳膊了。从朋友到恋人,其实只有一条胳膊的距离。 沈老先生,可以用那种非常标准的传统来形容。不仅长胡须带老花镜,而且他穿的衣服,虽然不是长衫,却也是传统的布衫而纽扣,不像其它大夫,总穿白大褂。 老先生先看了看燕子的病历,再仔细搭脉,再看舌头眼睛,听了听燕子说的症状,开始说了起来。 “哮喘没错,但那只是大类。西医说是过敏性的,我们不这样说。肺有火,但不能随便进行降火,不能按清肺热的办法来。因为这种火是虚火,要治虚先补实,固本培元,药食双补,才有治疗的基础。” 冬子听得半懂不懂的,但“药食双补”这几个字,他是晓得意思的。他赶快把齐老爷子发在手机上的食谱给沈先生看,沈先生看了半天,笑到:“他自己都是方家,这哪有错呢?齐经理,也算是真用心了。” 所谓方家,其实就是行家的意思。齐老爷子不仅学过中医,也跟随大师学过厨艺,对食疗这些,相当精通了。 “我先给你开一幅方子,你一次性抓七副,每天一副熬,早、中、晚各一次,七天吃完了,再到我这里来,依据上一次的效果,再决定下一次的治疗。这一周,你按齐经理开的食谱1号来吃,会更有效果。” 燕子问到:“沈先生,那我中午如果要上班,怎么办呢?” 冬子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但沈先生在这里,不好阻止。 “那好办,你早上熬多一些时间,两份的量,多的一份,倒在瓶子内,在单位中午饭后,稍一加热,就可以喝了。” 老先生还交代了其它一些注意事项。这个病是个消耗性疾病,所以,营养得好。再一个,就是不要思虑过重,做一些快乐的事情,更有利于恢复。燕子还年轻,老先生有把握,让她的身体治疗效果很好。当然,这个治疗周期比较长,最短一年,甚至两三年也有可能。 燕子着急的样子,老先生看到了。“你急什么呢?我是说治断根需要这长时间,你就像多喝一次汤一样,每天多喝点苦药就行。不影响你的生活,工作也不影响,没什么的。” 冬子知道燕子担心什么,她是担心,这么长时间,冬子恐怕真要辞职了。 其实,等到抓药时才明白,这中药还真的便宜,一副药只有二十几块钱,一周的量下来,才一百多块钱。 买了熬药的罐子,回到家里熬药,燕子开始数落起来。 “冬哥,咱们在这里坐吃山空,那也不是办法啊,咱们得找工作,要不然,你的钱,恐怕也不好支撑。况且,咱们以后的生活呢?” 冬子听到这话,其实内心是高兴的。毕竟,燕子说这些时,内心已经打算,与自己长久生活在一起了。 “没事,燕子,我的钱,支撑一两年没问题,更何况,我是男人,找事做完全没问题。” 这样,两人就开始留意网上的信息,找工作了。本来已经有专门找工作的网站的,但是,冬子希望找到附近的工作。而燕子呢,因为幼师证的原因,终于找到了一家民营幼儿园,工资虽然低了点,但是,自己挣够自己的,不给冬子添负担,却让燕子有了成就感。 以前,自己一人来应对生活的困难,不知道有多难,看不到出路。现在有冬哥在身边,燕子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 倒是齐老爷子很关心冬子,他已经从沈老先生那里了解了病情了,知道冬子回西安上班已经变得不可能。于是,在齐老爷子的介绍下,他师父的那个“正和汤”企业开始运作时,就给刘老板与马师兄商量了,他们也喜欢冬子。他们给冬子的任务是,原材料的进出把关。 其实,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技术活,要不是齐老爷子手把手的教,冬子根本没有这么多原材料知识。比如四川厨师喜欢使用的辣椒,大部分使用川椒,但也分为十多个品种。花椒的品种也是七八个,哪里调料是正宗的,要熟悉到,不到尝,只看一看闻一闻,就立马判断。 虽然前期只是试制阶段,雇佣的工人也只有二十几个,加上财务及管理人员,也只有三十几个人,但日常长期盯在现场的,就是齐老爷子与冬子两个管理人员。冬子管材料,齐老爷子监督制作。而里面负责各道工序的师傅,都是刘老板与马师兄的徒子徒孙们。 这里有个窍门,就是,每个工序的师傅,不知道下一道工序的内容,这是为了方子保密。他们上班的时间是错开的。其中,加工的地点,都分别在三个地方,最核心的配料配合间,完全由齐老爷子掌控,而最核心的调料制作,是老师父亲自调成,从他家运来的。 好的材料与差的材料表面上没什么不同,汉源花椒与万源花椒只一字之隔,样子与味道,粗看差不多,但是,在好厨师的嘴里,却是天壤之别。材料采购,猫腻最多,所以,请了一个大家都相信的冬子来把关。他并不经手钱,也不出门采购。但每天三个加工点的采购品回库后,都要冬子对质量与重量进行鉴别登记,然后财务才能入账。 这些保密的管理,工序的管理,财务的管理,材料的管理,齐老爷子有一套很规范的流程,冬子明白了,一个企业要健康运行,所谓的管理,的确是一个大学问。齐老爷子发挥了自己的才能,好像又年轻了十岁一样,整天风风火火的。 冬子在鉴别材料的过程中,也趁机与那些工序的组长们学了一些基本技术。比如,为什么有的辣椒要过油,有的辣椒要入盐,有的辣椒什么都不变,硬性添加。 还比如,哪些材料适合哪些菜,哪些调料配合后,会相冲相克,或者会产生出新的味型来。厨师是一个高度专业化的职业,如果没有这些基础知道,光凭悟性,你只能说,是一个会炒菜的人,根本与职业的厨师不沾边。 而燕子的特点,在幼儿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她唱歌跳舞都很好,更好的一点,是她的普通话。重庆人说普通话很困难,孩子们因为环境的原因,自小都有地方口音。燕子的普通话,原来在湖北,都是班上比较标准的,在重庆这地方,简直是很高水平了。 因为这个,家长们喜欢她,园长也喜欢。 冬子在齐老爷子手下打工,齐老爷子跟其他两位师弟也讨论过他的待遇问题。毕竟,他是齐老爷子介绍的人,自己不好开口。刘老板是大老板,开口就很大方:“按管理层标准嘛,人家也是我们半个门里的人,师父听说他进来,也是高兴的。两万三万都行,我没意见。找一个懂行的又实在的人,我们就放心。” 马师兄也是这个意见,但齐老爷子却很矛盾:“毕竟他年轻,这是大家的事业,是师父的事业,不能乱来。” 最后,给冬子定了一万五一个月的标准,已经远远超出冬子的预期了。冬子知道,马师兄与刘老板是看齐师兄的面子,所以找他们要求,不要那么高。 刘老板笑到:“哟嗬,你说我们是师傅,你徒弟都算不上,拿不了这么高。那你就错了。你是拿过师父金牌的人,比我还厉害些,我倒觉得,你拿少了。” 马师兄也说到:“不是,你这个岗位太重要,这种信任值这个钱,你把握好材料质量,其它质量才有基础,这开不得玩笑的。小陈,你放心吧,师父很喜欢你的,你来加入,师父很高兴呢。” 燕子与冬子两个人,一个月的收入,差不多两万块了,这大大超出他俩的预期。 “燕子,你还担心我没工作吗?虽然比西安的收入少了些,但是,工作不累,还可以照顾你,对不对?” 冬子每天要给燕子准备食疗的食品,每个星期还要到沈老先生那里开药,这些都需要时间。但他在齐老爷子那边,下午四点后,就没有材料进来了,所以回家比较早,这一切,都那么恰当。 “冬哥,咱们得为未来规划吧,毕竟以后的路,咱们还是要在容城去的。” “我想过了,燕子,我现在所有的钱,还有三十多万。这就是咱们回容城的基金。况且,我们俩一个月最多用一万,每个月,你还可以给家里寄五千,我们每个月,还存五千,一年下来,就是六万。如果你治病要花两年时间,那么,我们的钱,估计也有差不多五十万了。我老家的房子足够大,够你全家过来住。咱们二楼住人,一楼当门面卖建材。我跟彭总说好了的,他可以賖我一部分材料,我先卖起来,那就不缺少流动资金了。” 他已经给彭总打过好几次电话,彭总理解他辞职的原因,也答应,只要冬子开店,只要他还在公司工作,这种问题,简直不是问题。莫说賖点材料,就是让他投钱,他都干。 “冬哥,跟你说实话,我觉得,一个小建材店,都让你屈材了,只能做原始资金积累的办法。如果你要做大,随时告诉我,一两百万,我都愿意投你。不是因为咱们是兄弟,更因为,我投的不是事业,我投的,是你这个人。” 按小袁的说法,彭总这个观念,有点类似于巴菲特了,投优秀的职业经理人,是最稳定的赚钱方式。 “冬哥,我怎么觉得,自从咱们在一起,我的天,就开了呢?” 冬子摸了摸燕子的头发,刚洗过的芳香依然迷人。她应该知道,她在身边,冬子的天,也开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许玫缓刑 这已经是三四个月过后,在重庆这个季节,鲜花与藤蔓挂满了老小区的阳台,而燕子精心伺候的月季,也开出了香气。她的香水月季,是经过精心培养出来的,剪枝施肥等动手,仿佛无师自通一般,让冬子很是佩服。 对于农村出来的孩子来说,伺候土地与植物,是他们的本能,哪怕没有任何人教,儿童时期在田间地头目睹大人们劳动,也就自动刻进了记忆深处。 经常与派出所的警官联系,他也比较热心。冬子是经过销售公司的洗礼的,每次,给那警官带点小卤菜之类的,表达对对方的感谢。这种东西不算送礼,毕竟这不是他的义务工作,他只是关照这两个年轻人而已。 终于可以见许玫了,她的案子侦察终结,已经移交检察院了。头一天,燕子专门买了些内衣鞋袜之类的,准备给许玫作换洗用,因为她听警官说过,看守所穿的外套,都是固定的囚服,但女人的内衣,还得要自己准备。 许玫的父母,也在燕子去之前接到了燕子的电话,寄了钱过来,要转交给许玫的账上。他们也想来,但燕子劝阻了。因为,来也没有用,如果有其它需要,再打电话通知。 第一眼见到许玫时,那怯生生的样子,还是让燕子吃了一惊。因为,这样一个一贯活泼的人,在这里,像一个乖孩子一样,对警察的回答都是军人式的。“是!”“谢谢政府。” 但看到燕子时,她们俩还是流泪了。 “我需要做些什么呢?”燕子急切地问到。 “做什么都没用了,人都进来了,等法院的判决吧。” 燕子顾不得伤感,因为冬子已经提前咨询了小袁,对燕子判决方面的事,了解了一些。燕子有一些必须要的问话,只能争分夺秒地说。 “你脏退完了吗?” “还差十几万呢,都用了的,哪里去退?” “那不行,如果那样,你要判得重了,我跟冬哥来想办法,行不行?” “你们也不富裕,不行,就当多坐一年,发了我的工资吧。” “你请律师没有?” “没,哪有钱呢?我家里也没多少钱,不可能为了少坐两年,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吧?” “你别说了,我们来请,就重庆当地的律师,如果他跟你会面,你必须跟他说实话。” 一脸懵的许玫眼泪花花:“燕子,我害了你,不值得你这样帮我。要不是我,你根本不会到重庆来。” “不不不,许玫,你帮了我,我不到重庆,碰不上冬哥。你救了我,你跟我朋友打电话,让我不仅有了命,还转了运。” “看样子,燕子,冬哥对你可真好啊,越来越漂亮了。” 燕子可顾不得跟她说这些,只是赶紧交代了必须说的事项,那警察就在门口提醒,会见的时间快到了。 “燕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许玫还是不太理解,忍不住把声音提高了。 “因为,你是我朋友。”这是燕子最后一句话,接下来,警察就把燕子带走了。 按小袁的说法,如果有必要,他可以从广东抽时间过来,帮冬子这个忙,当一回律师。但冬子拒绝了,因为他跟冯警官也咨询过这个问题。 冬子觉得冯警官说得有道理。一般这种案子虽然涉及的人数多,金额大,但对于许玫来说,她只是从犯中的从犯,犯罪情节应该是很轻微的。用不着小袁从广东专门跑过来。因为小袁主要业务是经济纠纷方面的官司,对于这种刑事官司,并不一定很熟悉。更重要的是,这种官司,只要找一个当地靠谱的律所,就可以搞定。 当地人的好处是,他们收费不高,并且门路很熟。从查阅卷宗到会见对象,包括法庭辩护及表达方式,都很熟悉。只要找到当地有点名气的律所,找他们派一个专业的这方面的律师,就行了。 冯警官强调,这个官司,律师介入后,有大量的案头或者调查工作要做,很耗费时间。不可以为了一点律师费,就让人家年收入几十万的人,专门抽空来搞。冬子也觉得,小袁正是在厂里事业的上升期,爱情的热恋期,不必打扰了。更何况,这点律师费,并不贵,好像只有两三万块钱。如果许玫家里不掏,自己掏了算了,也算是帮燕子还一个人情。 有齐老爷子介绍,一个中年律师承担了这个任务。他们老板,与齐老爷子有交情,所以,办事也就很热心。 他先是到检察院了解了案情,也与办案的公安进行了沟通,与许玫本人会过了面,大致的情况,已经掌握了。 “她本身并没有涉及到案件的核心,她只是个拉人头的。拉人头时,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一个纯粹的骗局,她自己开始都信了。按说,最开始别人拉她进来时,她也是受骗人。” 律师强调,这个许玫拉人头,包括燕子就是被拉的人之一,后来,也大多在这公司打工。一个人头,得到五千元奖励,总计有十三万,抓她时,她卡上只剩下两万多了。她平时用钱,很是大方。 这一点燕子承认,许玫虽然没钱,但在外面消费是舍得的,买衣服,总是要品牌。 所以,剩下的问题,就是她退脏的问题,如果退脏积极,在检察院没公诉之前,完全主动地退脏,她就有了从轻情节。按这位律师的估计,许玫本人,按当地法院的判决惯例,大概会判一年半到两年,甚至,还有可能判缓刑,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什么叫缓刑?” 律师用通俗的话解释了一遍。其实,就是不用坐牢,只要你出来后,按当地的规定,隔一段时间到当地派出所报个到,不违法乱纪,就不会被收监,在外面正常地生活。当然,毕竟你是被判过刑的人,案底算是留下了。如果再犯,会从重处罚的。 不用坐牢这话,就刻在燕子心上了,她请求律师多多努力。为此,冬子还专门请律师,在当地有名的一个火锅店,吃了顿火锅。 当燕子事情的经过全部用电话汇报给许玫的父母后,他们相当感激。毕竟,退脏时,还是燕子与冬哥先垫的钱来。他父母现在只能凑出五万多块钱,剩下的六五万,都是冬子垫付出来的。他们倒是答应,明天还他们。 整个案子审查移交完毕,加上检察院对公诉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后,已经是七月盛夏了,此时燕子的身体又有些不太舒服。问了沈先生,他的解释很专业。 “夏属火,肺属金,火克金,此时火太旺,出现这种反复是可能的。但你是不是觉得,她只是偶尔干咳,并不喘,这就是好现象。如果她到温度更好的地方去休养,就会好得多。” 当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为了许玫的官司,她父母已经到重庆来了。他们也没什么钱,他们想先还燕子三万,燕子暂时没收,因为打官司这段时间,他们自己也要用钱。他们挣钱不容易。本来已经退休的人,一个当保洁,一个当超市的搬运,还不是为了女儿。 法庭审判时,充分考虑了律师的意见。一是许玫在审讯期间,主动交代事实,这个态度是很好的。二是许玫主动全部退还了脏款。再加上,她犯罪的主观恶性较小,客观上,受骗的人,也只是公司打工的员工,没有直接骗客户的钱。所以,按整个团伙里最轻的一档量刑。判二缓二,这个结果,几乎达到了之前预计的最好效果。 当许玫出来后,与燕子与父母抱痛哭的情景,深深刺激着冬子。有时候,人走错路,是一个缓慢并且无意识的下坠过程。偶尔的冲动,也会让人犯罪。冬子是进过派出所的人,他知道,这种人,是有可能改好的。 许玫这人本质并不坏,只是有些爱好虚荣,想挣快钱。她虽然骗了燕子,但也只是想多拿点提成,并且,她自己当时也觉得,她好像在帮燕子,并不是害她。她本人并没有什么法律知识,从小父母娇惯,再加上自己长得漂亮,同学朋友们也让着她,所以,让她缺少了敬畏。 而燕子,因为对犯罪这件事的敬畏,造成了她的敏感。当场发病,并不是因为自己的钱没了,而是因为自己可能在做坏事,把自己吓倒了。 有敬畏心,并不一定是弱者,胆子大,也不一定强。 许玫一家人想离开重庆,燕子还是留下他们一家,在重庆玩了两天。刚好双休,燕子带着他们玩。晚上,就回到出租屋里,燕子与许玫住一屋,他父母住一屋,而冬子,倒在客厅沙发上,将就而已。夏天,睡觉很简单。 第二天,许玫一家人就要走了。冬子晚上做了好大一桌子菜,毕竟是容城老乡,大家吃到了湖北味,全是冬子的手艺。 晚上,许玫在床上与燕子说话。 “燕子,你怎么找到冬哥这好的人呢?我怎么就遇不上呢?” “不是的,许玫,是冬哥找我的。从武汉找到重庆,他一直在找我。也许,我运气好,冬哥还算是有能力的人吧。” “燕子,你掉到幸福的窝子里去了,你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冬哥这好的人,在哪里去找呢?他父母都不在了,又没得负担,他挣的每一分钱都是你的。况且,他还会做菜,把你养成大肥猪,一点问题都没得。” “呸,你这张嘴。”燕子虽然嗔怪许玫,但心里还是很开心的。有一件事,她当时没想过来,后来想通了,却并没有跟许玫说。 一个人找到什么样的男人,是因为你是谁。如果冬哥遇上许玫,并不会跟她好,因为他们并不是一类人。找到一个好人,你自己必须要配。 望着火车远去,燕子长松了一口气,对冬哥说到:“冬哥,许玫漂亮不?” “算是漂亮的那一类吧。”冬子说得不太经意。 “那你喜欢她这种吗?” 冬子马上意识到,这是个陷井。“选答题还是必答题?” “必答,马上。” “不喜欢。” “理由。” “因为你把我的心装满了,再也装不了其他人。” “呸,你就骗人吧。”燕子内心,充满了骄傲。 刚好前几天,公司有事,要到攀枝花去进一批材料,那边是司徒联系的。虽然并一要求,冬子一定要去,但想到,司徒说过,那边的空气很好,很凉爽,很适合燕子的身体。再加上幼儿园是放假时期,所以,决定带燕子一起去那边玩玩。 司徒本来也是事先极力邀请了的,他跟冬子虽然只接触过一次,但很喜欢冬子的人品,跟齐老爷子磨了磨,齐老爷子也觉得,冬子长期在重庆,也该出去走走。 两人坐在大货车上,那是拉材料的车,陪着司机说话,经过了七八个小时,才来到攀枝花。 其实还没进城,燕子都感觉到好舒服,她悄悄跟冬子讲,她真的好想唱歌。冬子笑了笑,司徒与沈先生,果然没有骗自己。 到了市内,进入了司徒的饭店,他早已准备了一桌酒席,等着冬子们的到来。许多冬子没见过的食材上桌,冬子才明白,自己虽然在重庆跟师傅们见识了许多,但此时,自己完全像一个饮食行业的门外汉。 这些菜,大多是司徒自己动手做出来的。据在座的一位徒弟说:“咱们师傅很少做一桌子菜了,要么是为父母,要么是为来咱们这里的领导,陈师傅过来,咱们师傅很是下力气呢。” 这些食材,全是在这里特殊的土壤气候与地貌中生长的,在其它地方还真不好买。在司徒的介绍下,冬子才知道什么叫特殊。 这里是青藏高原下来的长江水,雪山在不远的地方。这里是四川盆地与云贵高原的交接处,高山大江形成了不同的气候。 “小陈,你不晓得。咱们这里最难的职业是什么。” 冬子摇了摇头,吃着这么好的山珍,哪有功夫捉摸这个问题呢? “这里最难的职业是气象预报员。莫说一个县的气候不同,哪怕一个村,隔一条河一座山,气候就完全不同。山区小气候,没办法报。我跟你说,山顶上或许下着雪,山脚下的人还在擦汗,没办法,这就叫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冬子这一趟进材料,是一个复杂漫长的过程。因为正和汤里需要的五六种材料,产自己这里,并且收获的时间还不同,整个周期,要一个月左右。 这些,司徒早就想好了的。他已经在临江的一个饭店里,当然也是他本人的产业,专门给冬子两人留下了一个套间,那里风景很好,气候温润,最有利于燕子的身体。而冬子呢,当收完一批货就押一批回去,再带车过来。 这倒是个好办法,燕子却有些不高兴。“把我人生地疏地放在这里,如果冬哥不在,好无聊呢。” “你不会无聊的,燕子,你如果不信,你先住一周,每天自己到处逛逛,你就知道这个地方的好了。这地方有好几个民族的人,都善良纯朴得很,你跟他们接触久了,你会有亲切感的。我的目标是,让这里,成为你们的第二个故乡。” 冬子听到这里:“那重庆算什么?” “那里最多排到第三名。冬天冷夏天热,整天云山雾罩的,看不清人。” 带着当地口音的顺口溜,从司徒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有戏剧色彩,大家都笑了起来。 晚上,司徒把冬子与燕子送到了那个准备好的饭店里去。那里其实是两个院子,一个院子是饭店,足有七八十张桌子的饭店。这主要应对的是旅游团体来,还有就是当地的婚嫁酒席。虽然产业是司徒的,但日常经营,是他的一个徒弟在管。那个徒弟对冬子很恭敬,尊称“陈师傅”,搞得冬子很不习惯:“我还比你年轻些,你叫我小陈就行。” “那不行,不能乱了辈份。” “我跟你师傅也不是同门师兄弟,有什么辈分呢?” “师傅跟我说过,虽然你没拜师爷,但是师爷跟你发了奖,那你是门里的人了。我哪怕到成都,只要报师爷的名字,人家厨艺界的都要高看一眼呢。师傅跟我说了,你们俩一起的作品在师爷那里拿了金奖,那你就我师傅一辈的,我可不敢乱喊,免得师傅找我麻烦。” 两人有说有笑,司徒已经把燕子往隔壁的房子引了。这是一座小楼,是原来司徒师傅曾经住过的地方。用他的话说,这地方也是他起家的地方。从重庆回来后,最先修的房子就是这个小楼与这个饭店,靠做酒席打出了名气,最后才越做越大的。 当进了小院子,走入小楼里时,冬子才知道,它有多么好。全木搭建,临江而立。二楼,整面玻璃面向长江,三楼,临江阳台上,躺椅茶具,点缀在巨大的花树与绿植之间。不仅所有设施齐备,而且所有酒茶烟糖,随手可拿。 “你这条件太好了,我们是穷人,住着都不自然。” “所以嘛,要多做些日子,做到自然为止。”司徒笑到:“刘师弟是大老板,见的世界多,上次来我这里,也是住这里,他都不想走呢。” 司徒还安排了伙食,对他这个负责饭店的徒弟说到:“你每天做不同的菜品出来,尤其是突出咱们这里的特色,请陈师傅品尝,人家陈师傅,你师爷第一眼就喜欢,你如果有他一半,我也把你带给你师爷看看。” 那徒弟摸了摸脑袋,自嘲到:“行不行哟。还没得哪个师兄弟有这待遇呢。” “所以嘛,我最大的失败,就是没带出一个高徒来。结果,在我师父面前,都没办法拿出手。” 冬子不好干扰他们师徒的话,只是望着燕子的表情,那一种惊奇与赞叹,溢于言表。 司徒先走了,他徒弟带了一包自制的点心过来,就回隔壁饭店去了。冬子与燕子还在参观各个房间。这就是所谓的套间,这是一幢楼。 冬子与燕子都是穷人出身,没过过这种生活。冬子虽然在广东在武汉,也见过别墅的样子,但从来没有在那里生活过哪怕一天,突然来到这样高端的地方,有些不太适应。 全实木的楼,加上江景房,加上落地全景玻璃与花树阳台,这一切,仿佛只有在电影里,才看得见。 走到三楼所谓的会客室,冬子马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觉。原来,这里有一道屏风,屏风后面,是木质的长短椅子,格局与齐老爷子家,完全相似。而木料,居然也是黄杨的,雕花的风格,倒像是老大师家里面的风格,最为传统的设计。 比如那个屏风上,是镂空雕的花鸟山石,而椅子上是竹梅兰菊。最有意思的,还有阳台边的一个起居室,里面摆着一个大罗汉床,可躺可坐那种,可以吃饭也可以在上面喝茶,那上面雕的是最传统的东西。 要不是在西安参观过大量的古代家具或者石雕,冬子还真瞧不出它的来历。 冬子跟燕子介绍到:“这个小必定如意,你看,这上面雕的是一枝笔一个石碇一把如意,取它们的谐音,画名就叫必定如意。” “那这个猴子爬树的,下面怎么会有贝壳呢?这两个扯到一起,不自然吧?”燕子的疑问冬子在西安时也有过。 “那叫辈辈封侯,也是谐音梗。” “冬哥,你这些都哪里学的,你文化也不高啊?” “见识,见过就学过。我文化是不高,但我的朋友们都是高人,这个没问题吧?” “对,你朋友们,有好多成功的人。你怎么就交到这么多的大人物呢?”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交到什么样的人。况且,我交的最大的人物,其实就是你。” 燕子又打了冬子一下。进了一个卧室参观。 一进卧室,把俩人都吓了一跳,那个床,太夸张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美好岁月 那是一张真正的大床,占据了一大间屋子的三分之二。对于没参观过博物馆的燕子来说,这种床突然出现在眼前,确实让人吓了一跳。就是对于冬子来说,也非常震撼。 因为冬子看到博物馆的实物,相当陈旧,漆面都斑驳了,隔着玻璃,也看不清楚雕刻,当然也没有这张床上的纱幔。屋里除了一个梳妆台,一套小圆桌,就剩下这张床了。 这属于传统工艺上最高档的三进床。第一进,是有一个换鞋子的脚踏,外面雕的是龙凤呈祥。第二进,有小几和痰盂等用品。第三进,就是床本身了。每一进,都有各色纱幔相隔。 好在冬子在西安看过博物馆的介绍,此时也给燕子当起了解说员。 “你看,这第一层,是换鞋子用的,还有挂衣服的挂钩,也就是脱衣服的地方。第二层,床头有小茶几,是放茶水和点心的地方。” “那侧边还有一个小凳子是干什么用的呢?” “你是说床尾那边吧?男女主人睡觉,需要丫环服侍,那是值夜丫环坐的位置。假如主人要吐痰就递上痰盂,主要要解手,就递上夜壶。当时,这个时代,那个就免了,有味。” 燕子疑惑起来:“那夫妻俩睡觉,身边还坐着个丫环,怎么睡得着?” 燕子说到这里,脸都有点红了。自己的心思,可能被冬子发觉了。 “要不,咱们试试,你睡觉,我当丫环,服侍你?”冬子的玩笑开得有些大胆。 “呸,不要脸。”燕子马上转移了话题:“哎,你看,里面床板上还有许多画呢。” “那是最传统的镶嵌工艺,叫钿,也就是先让木匠刻出凹槽,形成画面,然后用各色贝壳按画面的颜色填上去,形成了有质感的缤纷的画面。” “两边的我看得懂,床头是鸳鸯戏水,床尾的是蝴蝶采花。但是墙头的,怎么全是娃娃?” “那叫百子图,寓意是夫妻多子多福。这几组画面是个因果关系,你品,你细品。”冬子又开起玩笑了。 燕子过了好一会才意识过来,打了冬子一下:“坏得很!” 当然,还参观了另一边的卧室,那完全是现代席梦思格局的,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两个卧室之间,有一道移动暗门,拉开后,是通的。 当然,这个大床,就归燕子了,冬子的理由很简单:“有痰盂嘛,况且,这床稳,你半天吃住都可以在这里面,多方便。而且,夏天免不了有蚊子,如果熏灭蚊片或者点蚊香,对你的健康不好。有这么多蚊帐,它们完全进不来。” “这大个床,我一个人睡,是不是有点害怕呢?”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想我当丫环么?” “滚!”燕子低头笑了,脸都红到耳朵上了。 两人都要早点休息,毕竟明天,冬子要跟司徒一起去验货,第一批材料,也足有几个品种,好几吨的货,价值也得有好几十万。 洗澡过后,两人在各自屋睡觉。但燕子第一次睡大床,觉得有些孤独,就隔着屋子,跟床上的冬子说话。 “冬哥,我现在才晓得,真正的发财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了,按你说,这一张床,恐怕得值我们挣一年吧?” “怕说得,燕子,这是红木的,是按斤两算价钱的。你光这材料,没得一百万根本不可能。这么细的做工,这么地产传统的工艺,又得几十万。我们挣一年,有的人挣一生,恐怕也挣不来这张床呢。” “人与人的差距太大了,冬哥,在这里过几天,我发现,原来我在武汉租的那个单间,跟狗窝差不多了。” “人不能比,人家有技术,会经营,师出名门,钱不是白来的。如果有可能,我不说追到他的一半,至少,能够让你全家,睡席梦思住大房子,这应该没问题吧。” “冬哥,我信你,你做不做得到,你有这个心,我就高兴了。房子再大,也只是来住的,不是来看的。床再豪华,也是用来睡的,不过三尺宽就够了,你说是吧?”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 “冬哥,其实,我就想要在重庆的生活,收入也好,状态也好,我都满足了。冬哥,那已经就是我梦想的生活了。如果我的父母们也过上这种生活,那就是我的造化和神气了呢。冬哥,我们家,一年下来,几乎没什么结余,如果有人生病或者上学,那就难了。你不晓得,人最难的时候,有一首歌唱得才好呢。” 冬子听到,燕子那细腻有质感的声音,如同流水一样传来,如泣如诉地,感染了冬子,冬子都差点哭了。歌是一首相当老的歌,是取材于一个农村题材的电视剧,好像冬子有记忆,自己的母亲好像也喜欢那个电视剧。 歌词中有几句是这样写的:天上有云不下雨,眼里无泪却想哭。 虽然这是一首悲情的歌,但这是冬子听到燕子唱得最好的歌。任何艺术家,此刻都比不上燕子。因为一首歌把冬子感动得流泪,从来没有过。冬子觉得,燕子把他心底里最大的悲凉唱出来了,把自己想说但说不好的话,唱出来了。 冬子长久没有说话,燕子问到:“怎么了?” “我想我妈了。”冬子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妈最喜欢这首歌了。” 燕子知道,自己拨动了冬子心底最痛的那根弦,也不说话了。 当两人静下来,才听到,寂静的夜晚,那屋下面的江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在湖北的长江,是听不到这种流水声音的,那是沉默的安静的力量。而在攀枝花,这长江之水从雪山上陡然降落沟谷,那奔腾的力量,永不停歇。 这声音如此之壮观,如同白天看到的高山峻岭。不要以为它吵人,其实,有它的陪伴,却很容易让人入眠。它好像是你的守护神,它那声音是在告诉你:别怕,孩子,我醒着呢。 它就像母亲的角色,始终以摇篮曲的方式,让你感受到她的保护,让你安心入眠。冬子想到,司徒说刘老板住这里不想回去,恐怕好睡觉,恐怕与这江声,有很大的关系。 第二天冬子先醒来,本来想过来喊燕子,结果楼板那声音,把燕子惊醒了。“冬哥,莫过来,把门关了。” 冬子笑笑,拉上了隔门,知道燕子要穿衣服,不好过去。 整理好后,在阳台坐了一会,司徒的徒弟亲自送早餐过来了。各种小碟与汤面,占据了一个食盘。 “冬哥,这么多菜,颜色真漂亮,真不忍心吃它,把它破坏了,都有一种负罪感。” “这是司徒的特点,他喜欢那些鲜艳的颜色对比。”冬子意识到,自己说得太专业了。“其实,再好看,也是为了勾引你。” “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勾引你吃,就是勾起食欲的意思。你怎么老往歪的想呢?”冬子的玩笑,又招来燕子假装打他的动作。 吃过一会,司徒带着大车过来了。他专门上来一趟:“怎么样,小陈,住得习惯?” “你这太豪华,刚开始,还真不敢习惯。谁知道,住下后,还真享受。享福嘛,哪个不会呢?” “还差什么,就跟我说。” “完全不差了,你搞得太好了。” “咱们谁跟谁呢?”司徒拉着冬子要出去,回头对燕子说到:“你如果一个人无聊,就多到附近转转,很好耍的。” 燕子看着他们离开,冬子与司徒上了一个越野车,后面跟着那个拉货的大车,目送着他们的车子在远处山道拐弯处。燕子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她过来这一路,发现这边的山道太险了,一边是笔陡的高山,一边是巨深的河谷,如果不小心,那不惨? 自己一路上,心都呯呯跳,冬哥在路上,一定要平安啊。但是,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嘱咐司徒开慢点?人家老师傅,本地人,自己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过了好久,看到镜子里自己不安的眼神,燕子终于明白,自己的担心,其实是牵挂。就是冬哥上班出门时,自己牵挂着他的平安。自己的心里,冬子的位置永远存在,看不到他的人,内心就空了。 坐了一会,燕子觉得有些无聊,就决定出来转转。马路两边,是各种高楼,其实白天燕子已经把这边的建筑格局大致有了解。这边除了山就是江,所以找一块平地不容易,修的房子,也就很高。而江边的楼,向外的部门,总有长长的水泥柱子,伸到江岸边,起主要的支撑作用。这也类似于所谓的吊脚楼一样。当然,司徒这房子,是全木料的。用来支撑的木柱,是交错咬合成三角状的,取它们的结构力。每根木料都足有脸盆粗,涂上了黄色的桐油。 这些常识,她原先是不知道的。饭店里一个女的领班,其实就是那个徒弟的夫人,她陪燕子出来逛,跟燕子说的。 这边的鲜花多,品种好些个,都只有当地的土名,说不上它的学名是什么。有许多鲜花是可以食用的,所以,按这位领班所说,司徒师傅,最擅长的就是用花,取花的颜色与形状,还有它们不同的味型与药用价值,这方面,老大师的弟子们,没一个赶得上他的。 这里人虽然是汉族为多,但也有不少少数民族,他们说话,燕子虽然听不懂。但是,他们买卖的样子,接人待物的风格,是看得出来的,就是纯朴。 燕子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已经确立了:鲜艳。这是一个鲜花艳丽的地方,这是一个阳光鲜艳的地方,这里的人们说话高音频的多很亮,这里人的服装习惯,也是亮闪闪的,各种颜色,大胆而隆重,直接把跳动的情绪传递给你。 下午,冬子终于回来了,他把一路上的情况,给燕子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到下面某县去拉货时,遇到的人各种情景,也真是新鲜。 “燕子,我们过一个地方,公路在瀑布下面走,你说神奇不神奇?还有一个地方,我们居然看见有好多白色的鸟儿,非常大,相当漂亮,司徒说,那是白鹤,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太漂亮了。据说前几年,还有人吃它们的蛋,这两年管得紧,没人吃了。” “就晓得吃,你们厨师在一起,除了说吃的,还说什么?” “司徒倒是说起你呢。” “他咋说呢?”燕子紧张起来。 “他说我有福气,找到你这样的人。长得漂亮还文静,说话声音也好听,一看就是有修养的人。” 燕子笑了起来,这话虽然是客套话,但就是那么好听。哪个姑娘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呢?尤其是在自己心上人面前。 “我给你带了个礼物。把眼睛闭上。”冬子搞得很神秘,燕子只好闭上了双眼,他感觉,冬子从背后把自己抱住了,燕子知道,可能又要发生些什么。不管发生些什么,燕子都由他,因为,他已经是自己的人了,从心里,抹不掉。哪怕有一天,冬子没在自己的生活中,燕子也把与冬子在一起的每一天,当一生来过。 脖子有点痒,有东西挂在脖子上,然后,是冬子的身体离开的感觉,因为他身上的温度消失了。 “好吧,戴好了,你可以睁开了。” 燕子这才明白过来,这是真给自己送东西,就是挂在脖上的。燕子低头一瞧,是一个项链,用五色丝线编织的绳子上,挂着一只小小的金兔子。燕子属兔,这只兔虽然不大,但挺沉,因为金子太沉的缘故。 “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做什么,咱们富了吗?” “不是,燕子,我从来没跟你买过首饰,这只是个意思。毕竟这是本地产的,也不太贵,不属于24K金,是本地的沙金,不贵的。你只说,你喜欢不喜欢吧?” 燕子对着镜子照了照:“喜欢,你送的,我都喜欢。” “那不就得了?我用这个项链把你锁住,我就安心了。”冬子的调侃并没有减少燕子的疑问:“你是说,这金子是叫沙金,是本地产的,什么意思?” 冬子也是听司徒说过的,就照样给燕子作了解释。长江上游,在宜宾以上,名字叫金沙江。因为这条江的沙里,出产黄金。古代,在这里淘金的历史已经上千了,有一个成语叫“吹尽黄沙始得金”就是指的这个。 把大量的沙从水里捞出来直接淘,最后,上面含金的沙留下一点点金屑,把这点金屑抹在葫芦口上,继续淘,周而复始,搞几个月,才有可能得到一个金戒指的数量。那是一条相当艰辛的劳动,收获却不多。当然,后来就用机器淘了。 这种直接从金沙淘出来的金子是天然的,没经过冶炼和提纯的,所以达不到工业化产品的纯度,大概以18K左右的,就算上等的了,这种金子,人们把它叫沙金。 由于纯度不太高,加上是本地土产,所以卖得也不贵,这个小兔子,也就花了冬哥三千元钱,当然是司徒帮忙讲价的。主要是做工很好,是传统工艺老师傅的手艺,所以,算得上是艺术品。 听冬子讲了这么多,燕子重新欣赏起来。她从来没有戴过金饰品。哪怕在歌厅时,戴的所谓首饰,全是工业镀品,所谓珍珠,其实是玻璃作的,所谓金银,也就是电镀的,根本不值钱。 第一份真正的金首饰,就是冬子送的,燕子觉得,自己终于开始,过着自己曾经想象中女人的生活了。 利用这个白天,燕子已经把一周的药抓齐了。其实,这一个月的四周,四张药方,沈先生已经开好了,他叫燕子放心,全国任何药店都买得到。 熬药其实有两个地方,一个在厨房一个在阳台。燕子怕把人家屋子搞得满是药气,所以提出在阳台进行。阳台的大茶几上,有一个烧茶水用的电磁炉,用来熬药刚好。 经过这么久的吃药过程,那药香,几乎让燕子感觉起某种温暖与芳香的感觉。也许,自己与冬哥在一起,一切都变好了吧。 冬子跟燕子在晚上喝茶时,听燕子在跟家里打电话,那江水奔腾的声音传入电话,已经被她父母听到了。 “爸,妈,我在度假,这边有个地方叫攀枝花,到处都是花,还有金沙江,很好听的江水,从来没听过。很高的大山呢,远处雪山都有。很多民族呢,他们说话的声音漂亮,他们穿的衣服也漂亮。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都叫不上名字来。” “那你不是掉进幸福的窝子里去了?” “对”燕子笑着斜了冬子一眼:“我就是掉到幸福的窝子里了,你们要健康,以后,我也把你们带到这个窝子里来。” 挂完电话,冬子笑到:“撒谎居然那么自然,看,你还在得意,骗父母!” “我没骗啊?我就是掉进幸福窝子啊?” 冬子听到了,很是骄傲。当你的努力,让你最喜欢的人洋溢幸福的时候,那也是你最美好的时候。人生有幸,就是把自己的幸福,让最爱的人分享。 冬子没有读过海子的诗,他没听说过那句话:给每座山每条河取一个温暖的名字,给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夜晚的阳台上,看得见星星。 “冬哥,那就是银河,你看到没有?” “你还知道星相啊?我从来没这样看过呢。” “我们农村,在夏天晚上,总要在院坝里乘凉,也没什么灯光,所以,经常看星星。你在城里住,路灯与高楼,让星星不那么明亮,也没功夫看它们了。” 原来是这样的。冬子觉得,有许多燕子知道的知识,自己也不知道。 “冬哥,你知道,牛郎织女星各在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我们两个就是,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隔着一条茶几。” “你想过来吗?” “想。”冬子回答这句话时,内心在跳动,极痒。 “嗯。”燕子只是这样回答了一句。冬子就明白了,顺势到燕子的躺椅上,与她挤在一块,两人就紧紧抱在一起了。 江水翻腾着情感的洪流,浪花起落着闪亮的情绪,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冬哥,你身上好热呢。” “嗯,我要回我的椅子上了,怕把你热出汗来了。” “嗯。”两人都知道,如果这样纠缠时间长了,都会失控。失控,会迎来什么呢?期待中有点害怕,害怕里又知道,自己还想。 晚上冬子不可避免地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燕子的体温,椅子上的身体感觉在梦里得到某种强化与转换,结果就是裤子湿了,自己也被惊醒。但此时他却不敢起来,怕惊醒了燕子,因为,照例,他们两个房间的隔门,始终是开着的。 第二天早上,冬子拿了换洗的衣服,到浴室洗澡,等他出来时,发现,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不见了。他赶快穿好干净衣服出来,发现燕子正在洗他的内衣,她没用洗衣机,而是用手洗。 “燕子,我来洗,你别动。” 燕子红着脸,没搭理冬子。冬子太不好意思,重新又回屋里了。 今天,冬子又要离开了,他要押货回重庆。过两天,再带车回这里来。燕子让冬子把手伸出来,冬子不知道意思。 “怎么,要帮我搭脉吗?” “伸出来,莫管。”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五色丝线,给冬子编了一条手链,把它套在冬哥的手上。 “我一个男人,带这东西,好不好哟。” “套上了,你就是我的了。冬哥,别的女生一看这个,就晓得这个人是有主的了。冬哥,你看到它,就想起我,对不对?” “嗯,睁开眼看它,闭着眼做梦,都是你。” “怪不得,你昨天晚上想什么了?裤子那脏?” 冬子不好解释了,只是轻轻地捏了燕子的手一下,燕子的脸红到了耳朵边。冬子觉得,此时的燕子,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 第一百九十三章 最好的歌 冬子押货到重庆,再回到攀枝花,这中间得有好些天时间。燕子也没闲着,到处逛,到处听,到处看。她看当地各族妇女的编织,听劳动男女的歌唱,问各地的风情。 这里有一种纯朴的本色,不作假,感情浓,直白而真挚的表达,让燕子对艺术有了新的体验。 这里的山民,就是活在艺术中的。把辛苦的生活艺术化,让平庸的人生出彩;将山川草木人格化,让感情融入每一朵花。这种艺术化的生活,因为真挚,才最美丽。 冬子终于回来了,带来了新调整的药方,也带来了一台电脑。他怕燕子一个人在这里无聊,平时可以上网玩。 “我忙得很呢,冬哥,我在这里学了好多东西,我还学了些歌呢。” “什么歌?你会唱吗?” “你想不想听呢?” “你的声音最好听了,我想。” 阳台上,天上星空灿烂,脚下洪水奔腾。浩瀚之中,有一丝甜美的感情,从燕子嘴里出来,仿佛清泉一般。 这边其实许多山民的生活是很苦的,但是他们歌唱清苦的歌谣却那么悠扬。燕子说到:“这里有外来人唱的歌,你先听这好不好?” 她唱到:斑鸠叫唤咕咕咕,我才到这方人未熟,来给乡亲添麻烦,多多原谅多照顾。 冬子听了,感叹到:“这也是讲客气了,唱得很好听。” “我给你唱个这里穷的歌,是说单身汉的,我觉得好听,也学会了。” “你没资格嘲笑我,我单身汉,还不是因为你。” “老实听歌,别打岔。” 先唱第一首:高高山上哟,石头多;出了门来哟,就爬坡;要把媳妇娶回家哟,只等那包谷收得多。 冬子笑到:“我也穷啊,还没包谷收,恐怕娶你,就难了。” “还有一首专门写单身汉造孽的,你听不听?” 冬子当然想听。燕子唱到:单身汉呢好造孽,铺盖只会折两折,出门铺盖久没折哟,一折折出根乌梢蛇。 “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个老汉唱的,我不好意思问,只是学他唱,学会了而已,你自己是单身汉,你不懂吗?” 冬子确实不懂,他只懂得,燕子唱歌这种神情,比小夏那种专业歌手,要好多了。最好的歌,一定是原始的感情,没加修饰的表达,直接得像把刀子,透过她的嘴唇穿过你的肺。 “那个老汉抽着旱烟,我没见过,问了起来,他又唱了首关于抽烟的歌,我觉得有趣,也学了过来。” 冬子也不会抽烟,尤其到这里,第一次看见当地村民抽旱烟,很是稀奇。司机到乡下收货时,也给他讲了一段关于旱烟的顺口溜。 “燕子,你先别唱,先听我这一段,说是抽旱烟的四大秘诀,你听不听?” “你说,我听着呢。” “一要烟杆通,二要捆得松,三要明火点,四要巴得凶。” “那第四句是么意思呢?” “旱烟燃烧性不强,如果你不猛吮,它就熄了。” 燕子哈哈地笑了起来,接着唱那首抽烟的歌。 第一首也是四句:吃了烟来就要唱烟,白铜烟杆难望完,这头点火那头燃,一股青烟冒上天。 第二首,就有点劝导做人的意思,只是借用烟来起兴。吃了烟来就要唱歌,众位连衫听我说,那扁挑挑水就平肩过,莫争你强和我弱。 “那好像是叫男人们不要互相争斗的意思吧?” “对,还有一首,意思也跟这差不多,当然还有劝人不要嫌贫爱富的意思。” 燕子的声音修长宛转,如泣如诉,好像自说自己的心里话,又好像在给身边最好的亲人诉说。 天上下雨洒洒稀,莫嫌我来穿旧衣;十个指姆有长短,山林树木有高低。 “哲学啊,这是最生活的哲学。有这些歌手,就塑造了当地乡民的纯朴与道德,怪不得司徒舍不得这个地方,宁愿不到成都重庆去挣大钱。” “是的哈,这些歌我是第一次听到。我从来没听到过山民在平时唱山歌呢。以前在电视上,那些山歌,总觉得它们太简单。其实,山歌本来就属于大山的,属于生活的。它像盐一样自然地在食物中,美化了生活,也塑造了生活。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本身的价值观,才能够造就这些歌吧。” “我们怎么搞得跟理论家似的?燕子,说真的,你是我认识的人中,声音最好听的。你今天晚上唱的歌,也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歌。” 燕子想了想,突然自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想起一首歌,还没唱就想笑。我学这首歌的时候,也笑了好几次,搞得那个教我的奶奶都不自然了。我送给她的两包糖,她都不好意思拿了。她说她没教好,把我都学笑了。” “什么歌,那有意思?” “这是一首劝妇女勤劳的歌,老奶奶唱这首歌时,我相声了另一首云南的歌,杨丽萍拿它跳过舞的。” 燕子随口只唱了几句,冬子就想起,在电视上见过那段舞蹈,听过那首歌。“月亮歇得么?歇不得。女人歇得么?歇不得。”那是对女性功劳的赞歌,充满了伟大的母性力量。 而这一首,从反讽的角度来批评一个懒女人,就更有喜剧感了。 这首歌很长:一个铜元两个宝,我给你唱个懒大嫂。太阳出来天边红,她在铺里按臭虫。上沟下沟喊吃饭,她在铺里扯噗鼾。锅一样,碗一样,收拾就煮饭。左边是个虱子疱,右边是个虮子疱,虮子就拿个棒棒敲,虱子就拿来用火烧。收拾就擀面,擀的面,像门扇。 这首歌,音符与节律跳跃,字数变化快,很有调皮与幽默的味道,果然是个艺术精品。当然,主要是通过讽刺,劝人勤劳的意思。 “这里的女人们,做的绣花鞋可好看了。我学了人家一首歌,卖了她两双鞋,你一双我一双,明天天亮了,咱们试一下,看漂亮不漂亮。” “你挑的,有啥好说的,肯定漂亮。你学的什么歌呢?” 那是一首关于晒鞋子的歌:太阳出来嘛晒斗崖,贤妹出来晒花鞋。问你那鞋儿卖不卖,我宁卖那人材不卖鞋。 “那是啥意思呢?” “其实,女孩家晒自己做的花鞋,本来不是用来卖的,她是在展示她的手艺,她出来,也是展示她的人材,这才是她的目的,至于卖鞋,倒在其次了。” “山里时装发布会,是这个意思吧?你还别说,这边的人,自己做衣服鞋子,还怪漂亮,手工艺术,如今在大城市,很少见到了。” “对啊,过去山里的姑娘们,总要给情郎送这送那的,都是自己亲手做的。那一针一线的,总是编织了感情进去的,那一针一钱的,总是扎进了思念进去的。我有一首歌,学会好几天了,总想唱给你,你不要说话,只听就好了。” “嗯。” 燕子突然站起来,跑到茶几边上,喝了一口水。“先把嗓子润一下,免得没唱好。” “你的声音本来就好听,紧张啥?” “叫你别说话,闭上眼睛,你只听就行了。” 冬子闭上了眼睛,耳朵边有热气传来,燕子是俯在冬哥耳朵边唱的,连呼吸换气的声音,都那么清楚。每一个音都传来一股热量,感动得冬子不行了。 “我一送郎顶帽,帽儿五寸高。红的双须耳边吊,显出花荷包。” 那是一种被称为气声唱法的方式,像在冬哥耳朵边吹气一样。冬哥只觉得,那是一种心底的热量,传入了自己的整个大脑。那声音很轻,像在说悄悄话,但燕子却字字清晰,像是那每一个字,都是给冬哥送的礼物。其实,是给冬哥的一串串心意。 “我二送郎块帕,四角都是花。我秀郎拿去呢,把汗擦。” 此时冬子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深情呢?那好像是心尖尖里有一根弦,被拨动了。心眼眼里有一根针,被扎痛了。燕子的声音,气息,她的香味,心意。每一样,都扎入了冬子的每一个毛孔。 “我三送郎双鞋,粗针大线排。我秀郎穿起呢,当草鞋。” 这里与湖北的口音一样,把“鞋”读成“孩”,那么亲切自然,好像她送的东西不太好,还不好意思呢。冬子记得,燕子确实明天要送自己一双鞋。况且,每一针线,穿进去的是思念与牵挂,这是一种生死与共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难得的。此生有幸,能够获得如此高尚的爱情。冬子觉得,如果自己辜负了燕子,那简直就不是人。 “我四送郎件褂,四下都开叉。我秀郎穿起呢,跑天下。” 自己这段时间,总在路上跑,燕子唱到这里时,感觉到自己在外,燕子的思念。自己何尝不想念她呢?要不是为了安全,他恨不得催促司机,在那危险弯曲的山路上,开出一百码。要记往,陈冬,你是燕子称为“秀郎”的那个人,你是有人百分之百感情牵挂的人,你是占满了姑娘心里的那个人。想到这里,冬子觉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五送郎件衣,秦地五百里。我秀郎穿起呢,上陕西。” 自己不就是从西安过来的吗?怪不得,燕子多么想唱这首歌。这歌词虽然是别人编出来的,可唱的,就是自己与燕子两个人啊。 天下的爱情,怎么会如此相似呢? 再也忍受不了了。燕子好像要离开,那气息好像要离开。冬子猛地伸出双手,抱住了燕子的头,把她拉了过来。 此时,天空,银河搭鹊桥,牛郎织女会佳期。脚下,江水低沉吟,洪荒之力奔大海。 天不见了,水听不见。只有燕子与冬哥的世界里,他们用呼吸搅动着自己的世界。 第二天,冬子穿上那青色的布鞋,准备出去走走,但被燕子拦住了。冬子看了燕子脚上的鞋子,是红色的,上面绣的牡丹。 “冬哥,今天只试一下,下次,我们在最正式的地方穿,好么?” 冬子知道,她所说的,最正式的地方是什么意思。郑重地点了点头,把鞋子小心翼翼地交还到燕子手上。 后来,又有一次,冬子从重庆回来,燕子又学了新歌了。 “冬哥,我找到了一个放鸭子的地方,去了几天了,研究它们的养殖,还学了歌,有意思呢。” “你研究鸭子干什么?” “你不是拿了老大师的卤鸭脖的方式吗?据他们说,这里的鸭子是最好的,当时大师也是用的这材料。如果有一天,你要做这个菜,不可能跑到这里来买吧?假如,需求量大,咱们在容城的农村,是不是也可以养殖呢?” “你怎么想这个了呢?你想吃那个菜,我照着方子,在这里跟你做一盘,不就行了?” “不对,冬哥,我觉得,这个方子,是你的缘分,也许,它注定要出现在你命运中的。更何况,假如我回到农村,如果能够养出优质的肉鸭,那不也是生财之道吗?” “那就更不行了,你回农村,我怎么办?咱们在容城,不安家了?”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我养,我教别人养,不就行了吗?” “我听说,这鸭子是因为这里的自然条件不同,所以才产生出这种品质,恐怕我们在湖北,学不了。” “不一定,我觉得,一个东西好不好,其实很简单。第一,它的品种。这个好办,我们在这里引进一些就行。第二,它的养殖方式,它吃什么,怎么吃,这东西掌握了,也就差不多了。我是农村长大的,这个我有心得。” 冬子觉得,燕子想得太多了。当然,也不能说她错。转移话题:“你不是说,你也学了歌,唱来听听?” “那好,不准像上次一样,那大的劲,搞得人家脖子都痛了,况且,气都喘不过来。” “好好好,保持距离,这总放心了吧?” “你就傻吧。”燕子倒没怎么生气:“其实这就是一个养鸭子的人唱的,也怪有意思的。” 第一首,是以鸭子的名义唱的。“只吃虫来只吃草,从来没惹禾与苗;为啥你拿竹杆打呢,上山下河拼命跑。” 这是当地养鸭子的习惯,每当土地翻耕或者田地蓄水时,就放鸭子出来,让它吃虫子与杂草,不仅代替了除草剂与农药的功能,也让鸭子吃得膘肥体壮。 这里因为大山区,所谓一山有四季。当山下已经是夏天时,半山腰上还在春耕,所以,赶着鸭子到那开始春耕的地方去,总是有地方有吃的。吃得好,长得好,平时锻炼又很好,所以鸭子肥而不柴,筋而不犟。 冬子也发现这里的鸭子,如果练习健美的运动员,虽然不瘦,但尽是肌肉。 第二首,是以放鸭子的人名义唱的。“放羊呃,有根鞭哟;放牛呃,有根绳;放鸭子的没得家哟,晚上睡竹棚,白天拿竹竿。” 这边放鸭子的人,由于有点像草原上的游牧生活,用竹篱笆一围,就是鸭圈了。自己睡觉,就在一边搭一个简易竹棚子,轻便好带,没有固定的家。放鸭子,当然是长竹竿了。 还有一首关于放鸭子的方式:“禾苗刚长鸭莫放呢,吃了没吃说难扯谎。下水只能下田塘呢,莫叫鸭子进长江。” 鸭子这东西吃草,但难免偶尔会吃到新鲜的禾苗,这事在农村就是大事,人家找鸭倌扯皮,那就不好说了。关于长江,虽然鸭子会水,但长江在此,如此凶猛,鸭子浮得了水面,但游不到岸上。 所以,要吃水面动物之类的,最好在水面平静的湖塘田湾了。 这些歌谣,本身是关于生产的,与前面的歌谣关于感情生活,虽然打动人心的少了些,但是实用性更多一些。凡是实用的,都有价值。有价值的歌,就是好的歌。 来来往往四五趟,冬子与燕子结束了他们在攀枝花的第一路行程。关于夏天的材料收购也进行完毕了,大约进行了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时,是两人爱情进化的时间。从最开始的相互依赖,到今天的相互欣赏,以及对未来的相互期许,感情从身体到心灵,都得到了升华。 这里是公司的一个最重要的材料基地之一,冬天还要来一趟,时间也差不多要小一个月。 回到重庆时,燕子的身体明显改善,虽然重庆是雾都,也就是说,空气中粉尘或者颗粒物比较多,那是形成雾的基础条件,但燕子却没有发生过喘气的现象了,连咳嗽都很少。从症状上来说,燕子的病,几乎可以称之为好了。 但是,据沈先生说,要治断根,这只是走完了三分之一。因为,断根这事,必须彻底地调整她本身的体质。有人认为中医来得慢,只适合于慢性病,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只是因为它的体系不同,认知不同而已。 久病成良医,除了在沈先生那里听来的,还有齐老爷子平时说的,冬子也知道一些理论了。 对于急的病,中医也有立竿见影的法子,要不然,两千年前就有动手术的纪录,那就是为了治急病。关于华佗,关于关羽,这故事,冬子当然知道。 但对于中医治疗病的时间长短,有一个理论是这样解释的。中医有一个思想,叫治未病。也就是,在出现明显症状之前就觉察病的来源,并且提前介入治疗,效果最好。当然,治完好一个病的症状,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叫固本培元。 这个理论,是把人体的免疫系统与生理运行作为一个整体看。当人体免疫系统强大后,就相当于对病,筑起了钢铁长城,不怕你来,你打不垮。 西医有点像对攻。病来了,我拿子弹消灭你。但是,偶尔也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后果,这就是附作用了。 燕子进入这个阶段,就叫做固本培元的阶段。其实,这个阶段,并不需要每周都换方式,一个方子,一天吃一次,一次吃一个月再换药。更为重要的是,通过食疗的方式,提高她本身的能力,这就是所谓的培养元气。 此时,齐老爷子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他开了许多菜单子,并且给冬子讲解了这些菜,各自都起什么作用。并且,菜的配合中,也是按中医理论,按阴阳寒冷、君臣佐使的方式配合的。这一门理论,冬子觉得,完全可以用在食品制作上。最好的代表,就是公司的拳头产品“正和汤。” “正和汤”这个产品,已经在四川境内上市了,各大超市已经铺开,大师的头像作为防伪标记,当然也起一个宣传作用。公司新聘请的销售总监很厉害,当然,最开始邀请他的是刘老板。冬子与他多次作过交谈,他的许多观点,与彭总的相似,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他原来在一个大公司任职,为什么会受到刘老板的邀请,到这个初创企业来呢?他的理由很简单:参与一个事业的创造,远比坐享其成更有成就感。如果成功了,自己也就成了创始人之一,享受股东红利。如果失败了,也相当于给自己用教训上了一堂课。况且,他本人太喜欢这个产品了,他认为,这么好的产品,如果推销不好,那简直是犯罪。 冬子在这里,虽然大家说过好多次,要给他加工资,但他拒绝了。他是一个知足的人,他只是受到了别人的信任,才担任这项工作。而不是硬的技术能力,如果要按硬能力算的话,那些小组长们,都有人比他强。 不管别人怎么夸他,他都明白,他连正式的厨师证都没拿,是业余的。而大师的所谓金奖,也只是运气,也只是司徒对自己的喜爱而已。 自己有多大贡献就拿多少收入,这是做人的本分。况且,齐老爷子作为总经理,已经把自己当亲人一样照顾,远远不是因为丁哥的关系。如果自己只是他女婿的朋友,他犯不着像父辈一样,从生活工作一直关照到个人的感情。 知足的人,始终有底线。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两年多来 两年多来,冬子与燕子在享受难得的美好生活的同时,哪里断了对故乡的思念。在燕子好几次给她家人打电话时,冬子多么想,也给爹爹打个电话呢。 尽管他每一年,都给他们寄一张明信片,那只算是报个平安。冬子内心中有一口气,觉得,自己要以成长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他要证明,自己长大了,不是他们的拖累,反而,要让他们为自己感到骄傲。 任何曾经卑微的男人出乡关时,都梦想着衣锦还乡的那一刻。 他在重庆,除了学习了大量的饮食行业的制作与管理营销等知识外,也尝遍了重庆的小吃与好餐馆。对于这个品种宏大的美食菜系来说,任何所谓的拿手菜,都只是它其中的一朵小浪花,这是一个让厨师们值得敬畏的地方,民间潜藏的大师们,随便弄一个菜出来,都会让你惊艳。 燕子的病基本已经治断根了,她也稍微长胖了一点,都是冬子的食疗补出来的。当然,她的皮肤更加水滑光嫩,倒比以前更好看了。 有许多女生受所谓时装模特的影响,以为女人越瘦越好。其实男生并不这样认为,太瘦的女生,没有生命力,像个衣服架子一样,反倒不吸引人。 燕子与冬子的感情已经熟到像一家人一样,但始终有一层没有深入,那是因为,两人都有自己的心愿。冬子想,自己与燕子结婚,总归是要在容城办的,那一天来临,他得在父母的坟上,带着燕子给他们看。他要给父母的坟上立一块碑,写上儿媳于燕的名字,那才是最后的礼节。 而燕子呢,她想当一个纯正的“新娘”,穿着那双乡下买来的绣花鞋,给爷爷看。 两人已经准备着回容城的打算了,他们已经存下了将近五十万块钱,估计,如果找佛山公司赊点货的话,可以开一个小建材店子了。据前段时间武杰说,有大房地产公司,要到容城来了,已经找他们电力的,改造线路。 为此,冬子去了几次佛山,一方面是给彭总与小袁表达感情,另一方面,为下一步开始生意,打个基础。 彭总已经是销售部部长了,董事长的培养计划顺利进行。而小袁呢,却迫不及待地结了婚,老婆怀孕后,做菜这事,他倒经常电话向冬子请教。 冬子与燕子还参加了小夏与小冯的婚礼。分别当他们的伴娘伴郎。小夏是学音乐的,但当她听到燕子唱歌时,却震惊了。 “怪不得冬哥这喜欢你,原来你这是天生的好嗓子啊。你这嗓子,不到音乐学院,可惜了。” “我也不想唱得多好,只要冬哥喜欢听,就行。” 两个女生,在此时,都觉得对方是美好的。 这两年来,重庆出现了许多新菜品,那是人家探索精神的体现,老大师八十几岁了,还在试验新菜,这就是一种传承,这就是一种文化。 中国饮食文化,经历了漫长的演变,从来没有落后于时代,就是因为这一群探索者的存在。他们,也是中华文明的传承者与发扬者,如果没有他们,满街牛排或汉堡,也不是没有可能。 关于建材市场,冬子也有意地考察过。因为重庆的房价略低于武汉的价格,那从参照系来说,可以作为容城的一个高点参考。在重庆的中低档次的装修,可能会成了容城今后装修的主流。但是,佛山的产品,主要是高档货,这方面,恐怕要吃一些亏。因为招揽高档楼盘的生意,必须得靠动作关系。当然,罗老板那一套,冬子还是明白的。 作为建材门市,中低档的,只要摆几件高档货,就可以撑门面了。而大量中档实用的建材,才是销售利润的主流。而刚开始,以冬子的实力,简单装修门面得十来万。进货的钱,最多只有四十万了,也就是说,比罗老板在青山开的店子,要小一半的规模。 虽然自己家在下面完全可以有两个门面的面积,但先只能开一个门面,等原始资金有了后,再把那边的开起来,估计问题不大。 这两年多来,冬子明白了,一个城市一旦开发起来,它所具有的活力与蓬勃,简直就跟奇迹一样。重庆这地方,在许多主街道背后的小巷子里,你仍然能够看到那些低矮的、原始的旧房子。但经过主街道的开发,背后的房子也处于拆迁预备中。 大量的资金涌入后,造就了大量的百万、千万级的富人,整个改变了部分市民的生活轨迹。因为这里不仅是西南的中心,也是直辖市,所以,中央投入与商业投入,力度是空前的。 重庆周边的小城市,以前也就是县城规模,冬子也走了几个地方,拿它们来对比容城,他们的建材市场,主流产品以实用为主,这是冬子重点考察的内容。 比如水泥、沙石之类的,不能作为经营内容,因为那一般容易被当地黑势力所渗入,毕竟入门太容易,竞争只能靠最原始的血拼方式。 这两年,燕子春节期间也回去过一趟,说是重庆的工作稳定,一切都好。当燕子的父亲看到女儿长得胖了些,皮肤更好些,就知道女儿没吃苦。女儿那洋溢在脸上的,掩藏不住的天然喜悦与幸福感,让妈妈看出了异样。 “燕子,有重庆有没有男朋友呢?” “妈,你怎么问这个?”母女在一张床上,夜晚寂静,只听她们在被窝里说私房话。 “你莫骗当妈的,妈也是姑娘过来的。女孩子,遇上自己喜欢的人,人都要分外漂亮些呢。” “妈,你说啥话呢。你女儿以前就不漂亮?” “别骗我了,这是大事,认真问你的。” “是有一个。” “他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做什么工作?对你好吗?” “妈,你莫问了,明年我把他带回来,给你们看,不就行了?” 母亲放心了,女儿有了心上人,她的眼神是骗不了母亲的。她现在过得很好,她的心情是骗不了家人的。这一点,连爷爷都看出来了。 “燕子,你如果要结婚,结婚前,把男朋友带回来,爷爷先看一眼行不行?” “行。” 就这样,一切准备得差不多了,冬子与燕子,作了离开的打算。他早已跟齐老爷子与丁哥,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也表示理解。目前,正和汤的生产与销售已经大火,市场已经铺到全国了,听说海外的那个徒弟,带货去欧洲,欧洲的中餐馆,也要求订货了。 冬子觉得,自己的工作是别人照顾来的。当公司发展好的时候,就是自己离开的时候。如果按刘老板的说法,冬子是创始员工之一,应该拿高工资,或者分一部分期权,冬子都拒绝了。 为此,他专门跑到老大师家里去了,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老大师倒是理解冬子:“落叶归根嘛,你想得对。重庆的菜,如果有你在湖北,能够做出市场来,也是好事。你只是不要忘了,你不管做啥事业,你是一个天生的厨师,不要耽误自己的悟性,好不好?” 冬子点头答应下来,毕竟,老大师的喜爱,带给他在重庆的幸运,不是一句感谢就能够表达的。 老大师说到:“我公开说过不收徒弟,所以,教不了你。但是我夫人有一手做酱料的好手艺,她可以教你。听小齐说,你喜欢做烧烤,在烧烤时,刷一点这个酱料,风味很有意思。平时做卤菜,那也算是个万能酱,以它为基础,再加上其它调料,形成一种新风格,也很有意思。你如果有兴趣,不妨试试。” 冬子知道,老大师对自己的偏爱,只是对一个孤儿的同情,对后生的照顾,对自己所谓悟性的夸奖。能够得到太婆的真传,自己也算是正宗门内的人了。当然,这事,太婆让冬子不要往外说。毕竟,她不是正规的厨师,这一切,都是老大师试验时,自己试着做出来的。 这种酱料,最大的特点,是为食物上色,那种纯正饱满的酱色,让食物看起来非常诱人。还有一种功能,就是食物味道的包裹性,让浓醇的味道始终包裹在食物上,既保持了风味的稳定,又锁住了食物与空气的接触,让保管期限更长。 这一切准备工作,被一个电话突然提前了。 “燕子,不好了,你爷爷的病又严重了起来。” “怎么回事,不是前几时还很好吗?” “听说你要回来,还要带男朋友回来。家里不是鱼塘打鱼嘛,打的鱼比较多。现在你寄回来的钱也多,所以,我们自己就多留了些。你爷爷要亲自腌鱼,说未来孙女婿上门,回去没什么好礼物带,把他亲自腌的鱼带回家,也是个心意。我们怎么劝,他都不听,说自己身体好。结果,估计冬天是受了寒冷,感冒了,病情一重,又喘上了。他这病现在喘,怎么得了?” 一字一句,冬子在一边都听得清楚。冬子在燕子另一边的耳朵边轻声说到:“到武汉大医院。” 燕子点了点头:“爸,你把爷爷赶快送到武汉,教授那个医院,我把地址发给你,包个车,不要可惜钱,咱们现在有钱,不要怕。教授,我打电话跟他联系,要快。” 那边在紧张地联系,这边也不得了。家里面的很多东西,不需要了,都送给房老板。拉上衣服与日常用品,就直接往机场赶快,连订票,都是在手机上完成的。 坐在出租车上,冬子突然想到一件事,马上打了个电话。“小简吗?是我,燕子的爷爷在武汉住院,马上就要到医院了,他父母没在武汉呆过,不知道医院的程序,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在医院门口等他们,帮他们办好住院手续,我跟燕子在往机场赶,估计得几个小时后,才到医院。” “冬哥,看你说的,这必须的。这样,你把燕子父亲的联系方式发给我,也把你们航班号及降落时间发给我,我来接你们。” “你不需要接了,你在医院忙完了,就回去吧,你毕竟要做生意。” “嗨!冬哥你这就不讲义气了。兄弟几年没见面,就生疏了?现在的生意是淡季,要过年了。就是旺季,你不晓得李雯吗?她一个人可以做两三个人的生意,有她在店子,我一个月不在都行。” 冬子笑到:“你可请了个好掌柜。” 到了机场,办完登机牌子,就安检候机。突然看到一个大厅的柜台里,有邮局代办的,有明信片卖。冬子估计,这个春节,估计要在武汉过了,现在还有时间,也写了一个明信片,寄给了爹爹。冬子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在外地给爹爹寄这明信片了。自己平安,燕子一家平安,也希望爹爹一家,新年平安。 燕子是第一次坐飞机。开始冬子说订机票时,燕子还嫌贵,她从来没坐过飞机,觉得那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出行方式。但是,春运已经开始,订最快的火车票已经不可能了。况且,从重庆到武汉,最快的火车,也得十几个小时,心急的他们,不可以承受那么长时间的煎熬。 当冬子跟重庆朋友长辈们的告别电话打完,燕子也已经跟教授的电话打完了,一切预约成功,教授也跟科室打招呼,人先收下来住院再说。 此时,登机开始了。 有人坐一辈子飞机,在登机时,也显得匆忙而慌乱。燕子第一次坐飞机,登记时不管是拿机票与身份证,还是排除递票,一切都那么淡定与从容。毕竟冬子在她身后,看到这一切,觉得很惊奇。 “燕子,你好淡定呢,一步都没错,没多余的动作,好像是老手。” “这有啥难的,照着前面的人学,不就行了?” 第一次毕竟是第一次,燕子的一个动作,还是露馅了。当手推车推来时,空姐问冬子:“先生,喝什么?” 冬子早就闻到咖啡香了。突然想起,到重庆来,已经有两年没喝过咖啡了。“咖啡。” 燕子悄悄地在下面踢了冬子的脚一下,冬子知道,她是嫌这太洋气的东西,是不是太贵,那就太浪费了。燕子是个过日子精打细算惯了的人,从来没铺张过,包括在重庆的日子里。 空姐马上要问燕子了,冬子怕她露怯:“飞机上的东西,不要钱。” 燕子立马恢复了正常的淡定表情:“橙汁就行。” 其实,天上的白云依然晃眼,变幻着它们的形状。地下的山川仍然广阔,在云彩之间时隐时现。但是,坐在窗边的燕子却顾不上欣赏这些美景,她淡定的神情中,掩饰不住,她对爷爷病情的担忧。 一下飞机,马上打开手机,就接到小简的电话:“冬哥,到了?” “到了,还要取行李。” “别慌,一切都安排好了,慢慢来。”听到小简这么说,一边听到的燕子,也长舒了一口气。但是,还有些担忧:“这个小简,靠谱?” “打架那天,他就在,没有他,我都找不到你,你说靠谱不靠谱?” 燕子回忆起来了:“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女的呢?” 燕子内心中,对当时那个特别关照冬哥的姑娘,还是有防备心的。一到武汉,她就有这个隐忧。 “当时我们三个是哥们,现在,李雯,是他家掌柜的。” “他的经理?” “不光掌柜的,还是掌家的,你懂吧?” 听到冬哥这么说,燕子一下开心起来,盯着刚从传送带出现的自己的行李,大呼小叫,蹦跳着过去拿了。 出来后,远远看到小简,拿着一束花空中摇摆。冬子上前要跟他拥抱,他一把推开了。“规定动作没完成,下一步,下一步。” 他跑到燕子面前:“我代表李雯,欢迎燕子胜利归来。” 一本正经地说瞎话,这就是幽默。搞得燕子一脸红晕,因为,至今还没人给她郑重地送过花呢。她接过花后,低声对冬子说到:“你看,你还赶不上人家李雯。” 冬子与小简大笑起来。互相调侃对方都长胖了些,然后,两个大男人,推起行李车,往外面走。路上,小简不忘回头问到:“燕子,是冬哥给你煨了什么好吃的,还是重庆风水好,怎么越来越漂亮了呢?” 冬子笑到:“你这样夸哥们的女朋友,我告诉李雯呢?” “千万别,她那脾气,你晓得的。” 下面停车场,一辆崭新的福特皮卡被打开。冬子眼前一亮:“怪不得,你非要来接我们,这是炫富嘛。这个排量是多大的?” “4.0,主要是耗油。本来我并不太喜欢这个车,但是李雯有一个男人的心脏,她喜欢,就必须买这个了。” “看样子,李雯一来,你们是发财了嘛。” “这个我得承认,我电工技术倒没问题,但要说做生意,会算,那还是李雯强。” 车子很快到了医院,小简还要忙,被冬子劝走了。小简还要求,每天送饭过来,冬子把他骂了。“你做饭能吃?吃饭这事,你跟李雯加起来,都没我强。还好意思!做好你的生意,比啥都强。” 清静下来,往爷爷病房赶,突然冬子想起了什么。 “燕子,有件事,我这算是第一次见面,没什么见面礼,怕不行吧?” “你本人,就是最大的礼物,要什么见面礼。这是在医院,又不是在家。你买些奶粉水果之类用得着的东西,就行。” 就在医院小卖部里,买了这些东西,大大几包,再加上拖着的行李,就显得非常笨重。最后,冬子又返回店子,买了一个鲜花篮。 当他们赶到病房时,发现教授正在门口,跟燕子的爸爸说话。燕子马上丢下东西,向教授道谢,而燕子爸爸,却盯着冬子,上下打量。 冬子看到燕子父亲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脸突然涨红得像个鸡冠。又手死死抓着几大包东西,手足无措。 等燕子跟教授说完了事情,教授走了后,燕子才反应过来。 “爸,这就是陈冬,也是容城人。” 冬子鞠了一躬:“叔叔好!” 燕子爸这才反应过来:“小陈啊,欢迎欢迎,把东西放下,这么远的路,辛苦了辛苦了。” 此时,燕子妈早已在门口洞察一切了。她眼中,这个陈冬,长得一表人才,也很老实,看他提东西的样子,也很勤奋,心底里就觉得,这人错不了。 她突然冲出来,要接冬子手上的东西。燕子又赶快介绍到:“妈,这是小陈。” “知道了,莫拘礼了,小陈,进屋进屋,东西给我。” 几个人突然手忙脚乱起来。一直设想的,如何打开,女婿上门第一次的尴尬,种种场面,居然就这样混过去了。 进了病房,这是一个四人间,爷爷在最靠近门边的病床上。他虽然带着呼吸机,但仍然睁大了眼睛,努力地朝冬子笑,可能由于过去激动,又忍不住喘了起来。 一家人还没开始说话,燕子就把冬子往门外拉。“冬哥,我跟教授说了,换一个单人间,我们这么多人,在集体病房不方便,价格要贵些,一天多加三百块钱,你觉得呢?” “必须的,这钱不能节约。” 当她把冬子再拉回病房时,冬子才跟燕子妈说上话:“阿姨好,我叫陈冬。” 燕子妈从下面包里拿出一块崭新的毛巾和一个没有开封的香皂出来:“小陈啊,一路太辛苦你了,阿姨给你打点热水,你先洗把脸,好不好?” “阿姨,莫忙,我自己来。” “洗什么洗”燕子把毛巾重新收回包里去:“坐飞机又不是赶火车,天上有灰尘?他没那讲究。” “人家是客人,你不客气些?”燕子妈虽然这样说,倒有些底气不足。 “从今天起,他就不是客人了,冬哥,你说是吧?” “对,我们是家人,只要你们不嫌弃我的话,叫我小名,叫我冬子就好。”冬子倒很实在。 “那就好”燕子爸声音很干脆:“冬子,既然来了,就随便些,像在自家一样。” 燕子给冬子使了使眼色,拉冬子到爷爷跟前:“爷爷,这个人叫冬子,你满意不满意啊?” 爷爷努力地点了点头,又挤出笑容来,难免又多喘了几下,但仍然不忘伸出手示意,让冬子坐下来歇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单独对话 当护士来通知换床时,燕子爸对冬子说到:“住到大医院就不错了,花这多钱,太贵了。”他已经打听过了,每天多花三百块,对于一个农民来说,那就是大数目了。 “叔叔,这是燕子的本事。一般人,不可能有机会调床的,这个大医院的单人间太少了,这是教授看在燕子的面子上才调的。三百块不算多,只要爷爷舒服些,我们有钱。” 刚才燕子跑出去了,现在才回来。原来,她去教授办公室了,给教授送了几条腌鱼和豆豉,这是原来在电话里说好的,让父母带点家乡过年的土产过来。教授还不收,说他什么都有。燕子坚持要送:“教授,你没回家过年,家乡的味道可不能忘,这是我家土产的,你别嫌弃,我们农民没啥好东西,只好拿这来充数了。” 冬子说到:“燕子,你这招厉害,教授念老家,他必须收了。” “对,如果不是他念在老家人这个份上,会亲自过来?会给爷爷调床?” 燕子妈看燕子的眼神都变了,自己的女儿变得如此能干,还带来这么好的女婿,她苦了一生的沧桑的脸上,又浮现出新的希望。 一家人配合护士,把爷爷移到单人间。这个单人间就方便多了,有柜子,放下冬子他们带来的行李以及日常用品。还有一个简易床,还有一个长沙发,也就是说,可以住两个人。 教授跟燕子讲过病情,她给大家复核了一遍。爷爷这是受了风寒,把老毛病引发了。目前看来,没有器质性病变,主要是进行呼吸辅助与抗病毒治疗,只要治疗得当,应该是可以好起来的。当然,大家要作好心理准备,估计爷爷最乐观的估计,也得十多天,才能够出院。 当收拾完一切,爷爷因为打了镇静类药物的关系,已经睡着了。燕子妈给燕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就出门去了。病房里,剩下冬子与燕子爸说话。 “冬子啊,这大过年的,你不回家吗?” “叔叔,我已经没有家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是一家人。” “什么意思?你不是容城人吗?怎么会没有家呢?” “我是容钢的,父母都去世了。” “容钢的?容钢哪里的?”燕子父亲在容钢打工十来年,对它相当熟悉了。 “2号门那边的。我父亲原来晚上在下面卖烧烤,叫老陈烧烤的。” “哎呀”燕子父亲一拍大腿:“我晓得了我晓得,陈刚是你父亲?” 冬子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一家人。哎呀你父母都去世了,是两个好人呢。你父亲做菜,在容钢是第一把刀,这个人人都晓得的。我原来在容钢打工的时候,你父亲就很出名了。当然,现在,也有好几年没去容钢了,不晓得那些情况。你是他家的人,明白了明白了。那你近几年,在做什么呢?” 此时,原来燕子跟父母编的瞎话,冬子还是要顾忌的。他只说了自己从广东佛山到西安到重庆的工作经历,而对燕子,只说她在重庆工作时,自己偶尔遇到的。当然,以前跟燕子是同学这事,他倒没任何隐瞒。 燕子爸听到冬子的父亲是陈刚,内心中放心了一大半。这家人为人端正,人品可能没问题,只是,他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自己担心,如果燕子跟他一起生活,怕是要受苦了。所以,就专心打听冬子的工作,看这个人是否有能力。 老人考察子女的婚姻,因为是过来人的原因,所以对能力的考察更为关注。一个穷人对你好,那是因为他没有选择,甚至把对方当自己的救命稻草,死缠烂打的。但一个有能力有前途的青年,如此诚恳地说话,老人会放心下一半。 眼前这个冬子,从他工作经历以及日常工资收入来看,是一个靠得住的,实干的人。 “那你们还是要回重庆?毕竟那边工作好工资高些。”老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不去了,叔叔。我们准备回容城。我们挣了一点小钱,准备拿它当本,开个小店子,开上路了,接你们到城里来住。我家虽然比较破旧,但面积大,够你们住的。” 听到小伙子这样表态,燕子爸欣慰了许多。看样子,他跟燕子已经商量到老人们的事情了,也就是说,他们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个稳妥的规划。 “我们的事,你们就不要考虑了。我们在农村,也习惯了。养点鱼喂点猪,日子还过得下去。到了城里,什么都做不了,反而不习惯。你们只要做得好,我们就放心了。” “请你们过来住,那是因为我已经没有父母没有家了,你们在身边,我自己就好像重新有了一个大家庭。叔叔,就好比爷爷生病了,在乡下到城里的医院,多费周折。如果住在容城,到医院就很简单。况且,我家那大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对不对?” “冬子,这事以后再说。我们还做得动,我们就在农村做点事,等做不动了,再说吧。” 女儿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也许在外人看来,燕子的成长经历很是普通。但是,做到普通孩子一样经历,可是花费了父亲所有的努力。父亲想让燕子像城里的孩子一样成长,以至于自己的手都残疾了。如今,哪个父亲想成为孩子的负担呢?自己只要有一点能力,至少都要做到自食其力,不愿意拖累自己唯一的孩子。况且,眼前这个冬子,虽然暂时看起来很好,但是,难保以后,他跟燕子闹矛盾呢?自己作为父母的,不仅帮不了她,还因为自己受了人家的好处,让女儿在女婿面前低三下四的,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在医院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燕子与她妈也在对话。 “燕子,你已经说了,他父母是哪个我也晓得了。如果说陈师傅两口子没去世,那倒是个好家庭。那两个的为人,大家都知道,估计这孩子的本质也不错。但是,现在你们没根基,他又无依无靠的,在容城住,那日子该多艰难,你想过吗?” “妈,你就放心吧。冬哥可有能力了呢。要不是因为我,专门跑到成都来打工,人家在西安的时候,一个月可以挣两万多呢。” “我说的就是这事。人家好不容易有个好工作,因为你,到处跑,工资低了还不说,还得添上我们这一大家的麻烦。你也苦,他也苦,这日子,往回过,咋回事呢?” “妈,这些都是暂时的。冬哥的能力多了,肯定不会再回去卖烧烤了。我原来也是怕拖累了他,一直躲着他,结果,他从武汉到重庆,一直找我,我没办法,才答应他的。妈,我们原来在初中时,就经常在一起玩,上东山,所以,没办法,我忘不了,他也忘不了的。” “哟,原来你过去老跑出去玩,是跟他啊?” 燕子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燕子妈看到这情况,叹了一口气。“哎,这也算是劫数呢。年轻人,感情放到第一位,洪水都挡不住了。以后生活如果碰到艰难,你就想想过去的好日子,你就不难了。” “咋老想过去呢?我觉得,我们的未来很好啊。” “万一不好呢?我跟你爸刚开始的时候,也有好的想法。结果呢?要不是他年轻时对我好,我这日子,还真不晓得怎么熬下去呢。”燕子妈眼泪都出来了。 “这不好了吗?你不相信我们吗?这两年,我们给家里寄的钱,大部分都是冬哥挣的呢。现在,我们回来帮你,你怎么还流泪了呢?” “我就是觉得,我苦,我女儿不能苦。原以为,你当个幼师,算是熬出头了。你们在重庆过你们的好日子,我们就满足了。谁知道,你们还要回来,受二遍苦,当妈的,不忍心呢。” “啥苦,妈,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燕子的能力,你又不是没看到?” 燕子妈之所以对冬子的到来,有些意外。那主要原因是,当年武杰表现得太好了,在她内心中,已经把武杰当成未来女婿的人选了。她不知道,武杰只是冬子的一个替身。 燕子过了好半天才想起这个症结,所以,把武杰与冬子的事,简单说了说。燕子妈想了想,明白了。 “这样一说,我稍微放心些。像武杰这种工作好的同学,对冬子办事还那样认真,说明冬子的为人,还是很好的。一个人好不好,就看他的朋友是什么样的,就对了。” 燕子看到母亲笑了起来,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燕子跟4号通了电话。4号明天就要回黄冈了,听说燕子爷爷在附近住院,非要过来看一下。燕子阻止了,因为她知道,4号本来不富裕,来了又要买东西,增加她的负担。 “我跟冬哥马上去你那里,你房子没退吧?我们可以借住一下,行不行?” 这个理由很充分,4号答应不来,在家等燕子。 冬子与燕子到4号租住的房间前,买了些烟酒之类的东西。见到4号后,燕子与她两人抱头哭了起来,又是哭又是笑的,搞得冬子手足无措。 来到这个房间,冬子觉得得一阵心酸,原来燕子在武汉,就是住在这样一个简陋的位置,主要原因是阳光不好,所以,一切都显得非常黯淡。 当看到冬子带来的礼物时,4号推辞到:“我又不抽烟喝酒,你买这些东西干啥?” 燕子赶快说到:“晓得你节约,但你明天要回黄冈了,看父母,不得买这些东西?所以,我们提前给你买了,免得你再花钱。” 4号没办法推,只好接下来。她不知道,燕子已经悄悄给那装酒的袋子里,装了五千元钱,如果当面给她,她肯定是不会收的。 “你明年还要来吗?” “燕子,没办法啊。你好歹还有个幼师证,我什么证都没有。好歹把这两年混过去,弟弟考上了大学,让他自己打零工吧,我也就准备上岸了。” 所谓上岸,其实是这里欢场工作者的俗语。也就是,从些不再干这种出卖尊严的事情了。但是,新的工作,从哪里找呢?男朋友的事,更是遥远。没办法,只好干一天算一天,好歹这里工作,工资比进厂打工要强些。 “燕子,你算是享福了,冬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皮肤还那水灵,你运气咋就那么好呢?” “谁要他养!我自己的生活费自己挣得到。只是他太喜欢做菜,把人家当猪喂,所以就长胖了些。” 冬子听了,不服。“你的意思是说,我做的饭还差了?” “嘿,你们男人,想的什么,我不知道?把我喂胖了,就没其他男生看得上了,你就放心了,是吧?” 4号马上阻止到:“你们俩太不道德了,在一个单身汉面前撒狗粮,你们叫我怎么活?” 燕子安排冬子收拾屋子,她要跟4号出去逛一下商场。冬子承担了任务。因为这里离医院很近,走路也不到二十分钟,可以作为一个临时中转休息点。毕竟医院虽然是单间,但最多也只能容纳下两个人陪护,必须要有另外的往处。 燕子带着4号,直接来到附近的中南百货大楼。这个地方比较高档,前两年,燕子与4号在这里打工时,根本不敢往里面逛。里面的东西太诱人,自己又买不起。那一种羡慕与折磨,简直要人命。今天燕子想带4号来逛逛,给4号买一些过年的东西。 如果在女生中,燕子有朋友的话,4号可以排第一名。为了自己的事,在那穷的条件下,也敢给自己借钱。她对自己是无条件相信,这种朋友,如今是很难再有了。自己最危险的时候,是4号首先觉察到了,通过拐弯抹角的方式,找到小简,找到冬哥。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4号,自己与许玫的下场,差不了多少。 有的人,流落欢场,但内心纯洁,就像4号。她绝对可以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因为她是一个好姐姐好女儿。有的人,虽然表面端庄,但内心躁动,永远不安于一个家庭一个男人,就像许玫。她从来都没打算做一个好妻子,苦心经营一个正常的家庭。因为,她从来没打算做一个好女儿。 今天的燕子,一切都还在起步过程中,自己的生活还没安排好。等有一天,自己的生活安排好了,她一定要尽全力,帮助4号。 但是,友谊不能等,帮助不能停。今天,她决定要把4号打扮一下,让她回老家风光一次,或许,能够引来那些过年回乡的优秀男生。 这样辛苦这样委屈自己的人,应该享受一下自己的美丽,哪怕是暂时的,也有意义。 “这个口红好吧?服务员,给我拿三种颜色,对就这三种,还有那个化妆品套装,都给我包起来。” 看到燕子这么豪爽,4号打心底里高兴。燕子也有今天了,以前看都不敢看的品牌,她居然一口气买了全套,看样子,她是进入幸福时光了。自己虽然穷,但看到朋友开始幸福,4号还是由衷地为她高兴。 女生,一般都有些嫉妒心的。但互相之间完全没有嫉妒,那就是真友谊了,这非常少见。4号此时为燕子高兴,也帮忙在一边挑这挑那的。只是,当看到一件衣服时,4号有些怀疑了。 “怎么让我试,我们身高不一样的,你自己试,我当裁判就行。” “让你试你就试,在你身上,我先看看效果,你当回模特不行吗?”燕子把4号推进了试衣间。 哪有这种当模特的?到处都是镜子,为什么非要让我试一下,是让我过这个干瘾吗?4号满心猜疑地在里面穿好衣服,出来时,燕子发出了惊叹声音。 “对嘛,你穿起这,哪个敢说没气质?好了,服务员,就这件,包上了。” “我们尺寸不同,你就不试一下?” “今天买的所有东西,都是给你的。”燕子付完账,轻声对朋友说到。 4号睁大了双眼,然后夺过燕子手上的东西:“不行,我去退了,我穿不了这么好的东西。” 燕子一跺脚,拉住了她。“你不服好,我把你当姐妹,你不认我了?我跟你说,我今天带你来,就是要让你帮当年的我们出气的。这大商场,进都不敢进,我们今天要买够。我不需要好衣服好化妆品,我就是穿个床单,冬哥都喜欢。你不行,你还没找男朋友。不把自己投资一下,今后怎么办呢?你要当我是朋友,你就得大方地穿出来,要不当我是朋友,随你便!” 燕子把话说到这份上,4号不能拒绝了。她眼睛湿润了:“燕子,你已经翻身了,你想拉我翻身,我都不晓得怎么说了。” “别这么说,最先是你拉我翻身的。要不是你找小简,冬哥找不到我,你说我现在在哪里?我们是要交一生朋友的,对吧?当年我在重庆,你问都没问我干什么,就敢给我借钱,那是什么感情?” “那只不过是一万块,后面的钱,还是冬哥寄来的。” “你给我一万,那是因为你只有一万。你过年要回家,剩下这点钱,几乎是拿命在帮我。这利息,我得还一生的。啥也别说了,我们俩,要活得跟一个人似的,有我一口饭,你就饿不着。” 红尘之中有真情,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等两人回来时,冬子已经把整个屋子打扫一新,还从外面买了些日常用品。一把大电扇对着窗子,下面一个电磁炉,燕子明白,冬子这是摆出要做饭的架势了。 另一边,冬哥还买了一个简易床,已经把床上铺上了新的被褥。看着这一切,4号笑到:“冬哥,你整理屋子,比我们女生还细心呢。” 冬子不好意思回放,只是转移话题:“你们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 “啊,你还会做菜?”4号有些不太相信。 “当然了,在重庆,你问燕子,她做过什么菜?都是我做的。我跟你说,在容城,我几年前卖羊肉串都是赚钱的。” “你又来了,废话多。我们吃什么不要紧,你想想食疗的东西,爷爷现在最需要什么,对不对?” 其实冬子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肺有病的人,尤其这种老人老毛病,关于食补,他是不敢乱来的。他给齐老爷子打了电话,介绍了爷爷的病情,齐老爷子介绍了一个菜谱,让冬子熬成汤,让爷爷主要喝汤。爷爷不比燕子,虽然都是肺的毛病,但爷爷虚,不受大补,只能用些温补的东西。 4号与燕子帮着整理冬子卖回来的菜,冬子拿一个小砧板,叮叮当当操作了起来。 他熟悉的动手及刀功,让4号对冬哥的手艺,刮目相看。 冬子在那边做菜,没事的两个姑娘说起了悄悄话:“燕子,你不是说,啥都愿意送我吗?把冬哥送我,怎么样?” “行,你喜欢你就拿去,我这人,大方得很。” 两人嘻嘻哈哈在一边打闹,搞得冬子有些莫名其妙。 4号第一次吃到冬子做的饭菜,简直开心得不得了。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从味道到营养。她看到燕子找到这么好一个人,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了希望。自己虽然干着边缘的职业,但燕子也一样,不也找到了幸福吗? 4号去上班了。冬子与燕子把饭送到医院时,冬子的父母看到这么好的饭菜,也明显吃了一惊。此时,他们已经理解了女儿的解释,冬子是有能力的。至少从做饭菜来说,开个餐馆,是没问题的。 爷爷喝这汤时,明显高兴起来,听说这汤是冬子专门给他做的食疗汤,又听说,燕子从小的老毛病,已经完全治断了根,与冬子的食疗有关,爷爷就努力让自己多喝了些。 燕子妈故意问到:“冬子,咱燕子有这毛病,你以前知道不知道呢?” “后来才知道的。但是,已经喜欢上了,就得帮她一起跨过去,我也是没办法。” 冬子在他们的赞扬声中,终于可以放松地幽默一下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起步艰难 爷爷的病情加重,是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主要原因是,年纪大了,原来的病虽然做过手术有些缓解,但基础还在。 教授判断,这得做第二次手术,才能够真正得到缓解。 这个病程发展出乎教授的意外,也是正常的。因为再好的专家,也会遇上麻烦的病症。爷爷的肺部功能不好,再加上,长期营养没跟上,身体已经经不起大的折腾了。 即使前其炎症风暴已经抗过去了,但后期的麻烦也会接连不断。第二次手术,摆在大家面前的难题很明显。 “你爷爷经历第二次手术,能不能从手术床上起得来,我不敢打包票,毕竟这种大手术,对于他这样虚弱的人来说,本身就是风险。第二点,手术后的效果,也不敢随便肯定。也许能够多活三五年,也许,就躺在床上,生活质量很差。第三点,这个手术,哪怕成功了,术后恢复也得较长时间,那费用就比较高了。” 教授把一切不得因素都给大家说了,意思是,要大家做好选择。 燕子看了冬子一眼,冬子对她点了点头。 “教授,花多少钱,我们都要治。哪怕多活一年,我们都要努力。我现在经济条件虽然不是很好,但是,爷爷的病比钱重要得多,你说是吧?” 教授看到了燕子的坚定,也看到了她父母的犹豫。心中有些感叹:像这样作选择题的农村人不多,尤其是他们条件比较差的家庭。正是因为燕子这种品格,教授才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她。 教授为了慎重,也大概估算了费用,整个病程如果顺利,下来恐怕得要二十几万。如果不顺利,那还另说。 此时,燕子再看了看冬子。冬子说到:“教授,没事,这钱我来负责,您这样尽心,为我们考虑,我们都感激不尽了。爷爷的病,就拜托您了。”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燕子爸把几个人约到走廊的心头,商量了一会儿。 “燕子,冬子,爷爷本人要是知道花这么多钱,他肯定是不会治疗的。你们挣钱这么辛苦,今后该怎么办呢?” 燕子妈也说到:“冬子,这事让你出这么多钱,我本来不想说什么的。你跟燕子情分深,但是,毕竟今后你们要过日子,如果本都没有,哪里来钱安家做生意呢?” 冬子点了点头:“如果燕子不嫌苦的话,我从卖羊肉串开始,照样可以起家,你们不要慌,我们年轻,有体力有能力。只要能够保住爷爷的命,再多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你们不晓得,我父母去世后,才知道,什么钱啊,房子啊,都没有亲人在世重要。安家嘛,你们在,家就在。燕子,就是我的家,你们莫慌。况且,我还有好多朋友,找他们帮助一点,也是没有问题的。” 燕子盯着冬子说话的样子,有点想哭,有点感动。冬子的话是轻言轻语的,但在燕子心中,像打鼓一样重。 冬子是理解自己的,自己为了让爷爷看着自己出嫁,打定心思要把爷爷治好,但这事却拖累了冬哥。冬哥最后那句“燕子就是我的家”,这会让燕子记得一生。 此时的冬哥,再不是平时那个嘻嘻哈哈的小伙子了,也不是那个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的跟屁虫,他像一个英雄,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人大男人。 此时的燕子,真想抱着冬哥哭一会。但父母在场,没敢冲动。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冬哥不仅此时付出了钱,那是他今后发家致富的底本与希望。而且,在平时,冬哥抱着自己时,那身体冲动的反应,以及他极力克制的状态,燕子是非常清楚的。 此时的燕子想到:只要你想,我就给。 既然我就是冬哥的家,那我只能给冬哥的,就是温暖。 手术前的各类检查,冬子负责了大部分工作,排除交费,推车上楼下楼,各处检验检查,冬子忙得不亦乐乎。燕子有时帮他擦汗,他却笑到:“别擦,人多了,怪不好意思的。” 第二天,手术开始,大家都坐在外面等。 “冬哥,你这一天太累了,想睡,就靠我肩上眯一会?” “不了,我不累,我得等爷爷出来。” “据说手术得两三个小时,还是睡一下,过会爷爷出来了,你不得更忙?” “没事,我是男人。” 对啊,他是男人。自己的父亲手有残疾,母亲照顾爷爷毕竟不方便,大量具体的护理,都是冬子来进行的。燕子回想起当年在容城,爷爷做手术时,自己那无助的状态,再对比今天,完全可以依赖冬哥的样子,觉得,完全是天壤之别。 有一个热爱自己的男人,当女人,就幸福了。哪怕他没多少钱,哪怕他很平凡普通。更何况,冬哥不是普通的人呢,他是挣过钱的,有手艺的,受人尊重的人呢。 燕子爱冬子,以前只是单纯的喜爱,现在居然有点依赖与崇拜的心情了。这种情感的升华,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恋人,走了相反的道路。 一般来说,许多人先是崇拜喜欢对方,再依赖对方,再习惯对方,然后进入平淡的柴米油盐。而燕子与冬子的经历,好像是相反的方向,在渐次发展。 在等待中,冬子的电话响了。“冬哥,你在哪里?” “我在二楼手术室,你有什么事?” “看你不行啊?” 等冬子跑到电梯口时,听到高跟鞋的声音,已经从另一边的楼梯口传了过来,小跑步的节奏,风风火火的,李雯的性格还是没变。 李雯与燕子对视了一下,双方认出了对方,没等冬子过来介绍,两个人已经拉扯起来了。她们为一个红包在争夺,一个要送,一个不肯收。 “冬哥,你来评评,燕子是不是看不起人,我们啥关系?” 突然听到这句话,冬子还真不好回答。燕子一愣,回想当年在青山时,李雯对冬哥的照顾关心的场景,没留神,李雯已经把红包硬塞进燕子的包里了。 当燕子反应过来时,李雯却先开口了。“燕子,你爷爷病了,前两天小简过来的,今天我们商场关门了,我有时间过来看。怎么,小简的帮忙你放心,我的帮忙你就拒绝,这不对嘛。” “不是这样的,小简这样麻烦,我们就不好意思了,怎么还让你们这么破费。”燕子故意把“你们”这两个字说得很重。 “他是他,我是我。他跟冬哥有交情,我跟冬哥也有交情。如果我不来,就叫不讲义气。下一步,你仔细问冬哥,他当年是怎样帮我的,你就明白了。给你的,你就收入,如果你跟冬哥在一起,你就收。如果不想在一起,你就当我没来过。” 话说到这份上,燕子不收,好像就对不起人了。虽然,在燕子心中,对她与冬哥的关系,还是不太清楚。 “好了,燕子,李雯不是外人,她的钱,你就放心地拿。” 冬子解围后,李雯高兴起来:“对嘛,冬哥还是那个冬哥,我就喜欢你这个实在的样子。” “喜欢”这个词,从李雯嘴里说出来,燕子的心像被扎了一下。李雯估计也意识到了,赶快解释到:“燕子,莫多心,我、小简、冬哥,我们三个是哥们,喝过酒拜过把子的。”李雯拍了拍燕子的肩:“放心,啊。” 李雯跟燕子说了一堆悄悄话,冬子知道,女人们的话,男人不宜,所以,她们说的什么,也不知道。 李雯说了一会,站起身:“冬哥,小简在准备大事,我也要走了,今天中午,我们两家人要吃饭。” 这还真是个大事。他们两家人吃饭,在湖北这边的风俗,那就是要定日子,准备结婚了。在这样重要的日子,她专门来看冬哥,果然是李雯的风格。 “定好了日子,打个电话。” “必须的,我刚才问燕子了,你们两个居然。”李雯偷偷看了看椅子那头的燕子父母,用手把口掩了掩:“嗨,你们够资格,希望保持。伴郎伴娘已经定了,这任务,你们得完成,要不然,这钱我就拿回去了。” 留下一脸懵的冬子,李雯站起来就转身走了。 燕子与冬子要送她下楼,她朝后摆了摆手,加快了脚步。燕子回头看了看冬哥,冬哥提醒到:“燕子,你看她的背影。” 燕子突然觉得好熟悉。等李雯下楼离开后,燕子妈在后面说了句:“从背后看,她长得跟我们燕子一模一样的。” 燕子突然明白过来:“冬哥,有这原因?” 冬子点了点头,然后把燕子扯到一边,详细给她说了,自己与李雯与小简过去的故事。此时,燕子才明白,李雯为什么说“他是他我是我”,原来,哪怕找到任何与自己相似的东西,冬哥都会把她当成亲切的感觉。 这是真爱了。 “哎,你们说的啥,李雯说我们有资格,要保持,是什么意思?” “我们女人说的话,你何必问呢?冬哥,苦了你了。” 冬子还是不太明白。当然,他只需要知道,燕子是爱自己的,这一切都够了。 其实,李雯是悄悄问过燕子,他们俩有没有过那种关系,燕子说没有,倒把李雯吓了一跳。两个人相爱到这种程度,令李雯羡慕不已。 李雯送来了两万块钱的红包,燕子父母此时对冬子更加刮目相看了。以他们多年的社会经验,看一个人,就看你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你朋友对你好,说明这个人的为人,差不了。你朋友出手大方,说明你就不会太困顿。 冬子突然想到,自己应该多关心李雯几句的。他们两家人吃饭,小简的父母冬哥认识。但李雯是没有父亲的,她母亲回来了?或者,就是她姑妈一家,代替了她的家人?这也是个苦命的人,幸好遇上了小简,小简这人太靠谱了。 爷爷终于出来了,亲自主刀的教授出来,给大家介绍了病情。手术很成功,但如前所料,他需要较长时间恢复,这段时间,还有几关要闯。比如感染关,愈合关,康复关,哪一步都需要精心照顾。 冬子的表态很是坚决,只要有利于恢复的,不要怕药贵,只要需要,就往上用。教授有些怀疑地问燕子妈:“这位是?” “女婿娃,他说了算。”燕子妈脱口而出,教授笑了。“你女儿女婿都是好人,好人归到一家了。” 其实,当燕子妈把自己称为女婿时,还说自己说了算。冬子有些不好意思来,毕竟,自己还没跟燕子打结婚证,就这么快,得到承认了。 燕子爸的考虑更长远些。 “冬子,你们现在用这么多钱,以后生意咋做呢?” “没事,叔叔,你也看到的,我朋友都是有钱的人,找他们借点钱,开个张没问题。钱是小事,我们能行。” “钱是小事”这句话,燕子爸一生都没做到,从来不敢这么说。眼前的年轻人,哪里来的这么大勇气呢?如果钱是小事,那天下就没什么大事了。 带着怀疑的心情,燕子爸内心是比较沉重的。但是,看到燕子与冬子轻松的样子,又不敢把这种沉重表现出来。 爷爷醒后又在问,要花多少钱。燕子骗他:“没多少钱,我说一万,你信不信?” “我不信,你总在骗我。” “那就两万,没多少钱,我们挣的钱,多得很呢。” “燕子啊,爷爷这病,把你们拖累了啊,真不该治的呢。古人有句话:老而不死之谓贼,我是个强盗呢。” “你怎么这么没志气呢?不是要看着我结婚的呢?不想了吗?” “不是啊。你奶奶只活了六十几岁,我比她多活了十多年,就已经赚了啊。我父母都是六十几岁死的,我这多活了这些年,就已经不应该了,还要拖累后人,不要脸呢。” “爷爷,你这就不对了。自己答应的事,哪有反悔的?况且,我还没结婚,你任务还没完成,不能随便走,对不对?” “孙女婿好啊,爷爷看到了的,也就放心了,还要求什么呢?” “爷爷,现在我们要富给你看,要幸福给你看。哪怕就是有一天,你到那边去了,跟奶奶好汇报呢,对不对?说你孙女幸福着呢,吃的啥住的啥用的啥。你要没看到,不是白活了这些年吗?” 这话说得透彻,爷爷终于笑了起来。“对了,你奶奶估计也要挂着你呢,我得多看看,好跟她说。” 除夕这天,爷爷也摆脱了只能吃流食的状态,冬子下决心,要办一桌好饭菜出来,像当年父亲在时一样,做一套湖北最传统的团年饭来。 由于没有冰箱,采购材料必须是当天的,冬子跑了好几个地方。燕子妈坚持要过来帮忙,但燕子阻止了。“那地方只有一个电磁炉,人多了没益,反而添乱,你就别去了。” “阿姨,以前都是你做团年饭。我家有个传统,以前都是我爸做。现在,你让我保留一点我家的老传统好不好?今后的年夜饭,都由我来负责,你们只管提意见就行。” 燕子妈还要坚持,被燕子爸劝到:“人家冬子话说到这种份上了,就承他这一片心吧。看这样子,以后,这个家,你就再也做不了主了,让他们年轻人做主吧。” 这相当于从程序认定,冬子成了全家人的柱子了,对冬子来说,是一种责任与光荣,对燕子来说,这是一种骄傲。 冬子与燕子忙活半天,提着大包小包,把一桌子菜送到病房时,燕子一家人才惊叹起来。 “你爸啊,是容钢厨师的一把手,你是专门跟他学过?” 燕子爸端起酒杯,要敬冬子,冬子赶快站起来,自己作为晚辈,应当先敬长辈。等他把长辈们的酒敬完后,才回应到:“我没跟他专门学过,倒是看过。我做菜的水平赶不上他,但是,态度还是端正的。” 燕子妈尝了一块鱼,感叹到:“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啊,我们还是养鱼的,怎么烧不这味呢?” 燕子却在一边,忙着把鱼肉里的刺剔掉,给爷爷吃。 “妈,你不晓得,冬哥在外面接触过好些厨师呢。他这菜算啥?冬哥带我吃的好东西,恐怕你们听都没听说过。” “那我们看电视,电视上也没有过?”燕子妈有些不服。 “肯定没有,那些东西,我都叫不上名字呢。我们住过的地方,那才叫豪华,如果以后有时间,我们带你们去享受一下,你才晓得,真正的富人,是咋过日子的。” “那咋过日子的?电视上那些开好车住别墅的?”燕子爸也加入话题了。 “我跟你们说,有的人,一张床,就值一套别墅,你信不信?” “我不信,难不成,那床用黄金做的?用黄金做,也不怕凉得慌?” 燕子与冬子相视一笑,打住了这个话题。 当一切收拾完毕,燕子妈劝两个年轻人早点休息了,这病房,有两个大人在就行了。况且,这里也最多只住得下两个人。 冬子前面走,燕子在后面看,爷爷已经睡着了。燕子妈悄悄一把拉过燕子,低声音对燕子说到:“对人家好点。” 燕子脸红了红,点了点头。 两人准备走着回宿舍,而烟花,突然从江边方向升起来了,那大朵的烟花,把天空染得绚丽,变幻着不同的色彩。转钟了,过年了,燕子兴奋地拍手,冬子看到燕子雀跃的样子,一激动,把燕子抱了起来。 燕子又手展开,作飞翔的样子,冬子在下面抱着燕子兴奋地跑:“飞起来了,燕子飞起来了。” 回到出租屋,洗漱完毕后,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 “冬哥,冷不冷?” “不冷,晚上吃得多,还喝一点酒,一点都有冷。” “我有点冷。” “那我把被子给你一床,我盖个羽绒服就行了。” “不,那样你也会冷。冬哥,你过来,陪我说说话。我睡不着。” 冬子过去进,燕子向里移了移,把被子掀开,让冬子就躺在她身边。 “你想说什么,燕子。” “不想说什么,冬哥,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就那么讨厌?” “不讨厌,是喜欢。原来我住在这里时,一个人害怕,你在这里,我就不怕了。人不怕了,就可以不说话了。” “那好,今天很晚了,你就安心睡吧,我在身边,你放心吧。” “你抱着我,暖和些。” “嗯”冬子抱着燕子,她那温热的气流与芳香,让冬子有些魂不守舍。冬子控制住了自己的念想,因为,他觉得,最神圣的事情,必须有最神圣的时刻。 “不行,冬哥,你抱着我,我睡得好,你恐怕睡不着了。你身体在抖,对不对?” 冬子哪里是身体在抖,整个灵魂都是颤抖的。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不能想,不敢想。” “假如,我让你想呢?” “不行,燕子,我答应过你的,不到那个时候,不能想。更何况,我还没告诉我父母呢,我得先告诉我父母,你是他们的儿媳妇,我才敢。” 燕子叹了口气,用背拱了拱冬子,然后翻过身来:“你个小傻瓜。” 两人被迫分开床睡,那样才会睡得着。当然,冬子做了个自认为不太健康的梦,第二天醒来,就有些不好意思,燕子的目光,他都有点不敢接。 武汉的春节,夜晚的喧腾过后,是比较安静的,街面上行人及车辆很少。大量流动人口回乡过年了,武汉的人比平时少了三分之一以上。再加上,除夕之夜大家守岁熬夜,现在都是在睡觉,街面干净整洁,昨天晚上,环卫工人没少忙活。 进了病房,冬子学着燕子的模样,给几位前辈拜年。在“新年好”的互相祝福中,冬子也接到了燕子父母给的红包,好几年了,冬子没接到过家长的红包了,当接到那一刻,冬子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眼泪。 他想起了容城,想起了那空荡荡的老屋,那里,曾经有父母,在数年前的今天,给自己压岁钱。 第一百九十七章 葛老出门 公元2015年初,农历马年即将过去,羊年即将到来,县城里突然热闹起来。腊月二十七,人们正在补充年货,北堂市场的喧闹声音中,听得出喜感。 “细爷,生意好啊!” “春子回来了?广州的钱挣到了的,看你这样子,几闪呢。” 这是一个摊主跟一个顾客的对话,不要被他们的语言所欺骗,他们其实年纪差不多大。 这里是湖北的一个小县城,距离武汉百把十里远,在今天这个从幼儿园都讲普通话的年代,三十岁以上的人,还保留着家乡土话的亲热。 容城是县城,历史算来已经有三千多年了,据说春秋某位诸侯定国于此,东汉时期为军事重镇,很少有人留意这段历史了。反正,长江边上的古城,历代战争是少不了的。 葛校长身后的女婿是省城的袁处长,如今也四十多岁了。他记得,刚来容城拜见未来岳父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就被容城人的称呼搞懵过。 误会与尴尬在当时是让人脸红的,但今天回想起来很是喜剧。时间长了,袁处长也就习惯了,甚至也熟练地使用当地称呼,来给岳父一家的亲友打招呼了。 这里最奇特的称呼就是:爷和爹的意思是反的。比如父亲辈的人,容城人称之为爷。比如父亲的弟弟,你可以称他为细爷。而爷爷的弟弟,你得叫他细爹! 当然,对亲爷爷的称呼,在大街边上就经常听得到:爹爹! 虽然袁处长也算是学识渊博,但在岳父面前,对于历史与风俗文化,是不敢多话的。尤其对于容城古往今来的事,岳父就是专家。葛校长,县志编撰委员会多年不变的主要成员,可不是吹出来的。关于这个父亲与爷爷称呼颠倒的事,究竟有什么掌故与历史,袁处长是不敢问的。 袁处长在家也算是说一不二的人,不是他有本事,是因为老婆太贤惠。但是,只要提到岳父,打心眼里,他都是尊敬的。他二十年前就悄悄给老婆说过:“咱爸是没有缺点的人。”至今,他也算在省城识人无数,但仍然这样认为。 袁处长的老婆是葛校长最小的女儿,所以,在子女辈中,是最年轻的。今天,袁处长提前回到容城,是因为岳父安排腊月二十八,全家吃团圆饭。 “小袁啊,你们一家三口过年,大年三十回他爷爷奶奶家吧,你们带孩子,腊月二十八到我这里来团年,所有人都在这一天来,好不好哇?” 明明是他为了让女儿在婆家过除夕,牺牲自家团圆的时间,还问女婿好不好。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是为别人考虑。当年袁处长与葛小千金谈恋爱,第一次到葛校长家来时,提着一大堆礼物,站在门卫室。 “师傅,我找葛校长,请开下门。” “喔,找葛校长啊”那门卫大概也已经五六十岁了,以为袁处长是葛校长的学生,说到:“莫说,学生看老师的,数葛校长的多,他这个人啊,好人有好报。” 当时的袁处长还是个科员,年轻人有些好奇,追问了一句:“你说他哪里好呢?” “他啊,一天不做好事,心里就过不得!” 这句话把当时的小袁震惊了,因为从小到大,从来没听人这样评价另一个人。 而此时,葛校长已经八十五岁了,门卫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还是那个院子,还是那些树木,人却换了不少。老一代的,死的死、病的病,像葛校长这样能够自由出门走动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葛校长表面看起来身材又高又瘦,但身体却出奇地健康。他七十岁时,还能够骑自行车带着孙女上下学,买菜做饭都是自己动手。 自从过了八十岁,孙辈们都已经长大了,也不需要他接送和煮饭烧火了,他也就不骑自行车了。当然,这也是子女极力劝阻的结果。这么大年纪的人,万一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刚过八十后,他还经常上街买东西,四处逛逛,参加文化宫老年人的聚会,找老熟人谈天闲聊,听听那些拉胡琴的,看看那些走象棋的人。过一年把,就不怎么去了,除了买东西,也不闲逛了。 “跟我一辈的人,要么出了远门,要么出不了门了。”葛校长说到这些时,眼神就有些黯淡。家人知道,他所说的出远门,就是故去的人。出不了门的,就是病重在家或者在医院的人。 这是一个传统小县城,人们之间几乎都扯得上关系。有一个新到的县委书记上任前,省里某容城籍领导给他介绍:“容城那地方小,是个人情社会。这样跟你打比方吧:如果一个餐馆有三桌客人,容城本地人会发现,有一桌里有他的老表,另一桌上,坐着他一个湾子的人。” 所谓湾子,跟其他地方的村子是差不多的意思。湖北是千湖之省,容城的湖泊大概也有百十来个,自然把地理环境分割为无数个湖汊河湾。一个湾子的是正宗老乡,老乡之间最疏远的关系,也可以称之为老表了。 前面所提到的北堂市场两人的称呼,也有可能是按旧时的辈份来的,摊主只是辈份比顾客高,也许他们原来就是发小。 从前年起,葛校长就有一个仪式,总要到两个地方去一趟,总是在腊月最后几天,在所有外出工作的容城人回乡的日子里,盛装出行。 今天,他中午吃过饭,就催促夫人桂老师快点。而桂老师总在镜子面前整理头发,女儿刚给她的头发染黑,她总觉得有些地方没染到位,怕出门后,看起来有点杂乱。 “小袁莫急啊,你妈总是要讲究一下。”葛校长反倒安 慰起女婿来。今天葛校长又要座女婿的车,到他的老家去一趟。 “不急,不急,时间早着呢”。不是因为袁处长涵养好,而是因为,今天要去的地方,实在是太近了。 葛校长的老家,原来叫葛家大湾,其实现在已经是城里了,前两年房地产开发,作为城中村,所有人都搬上了楼房,但是,还都聚居在一块,人在,亲情就在,葛校长是要去打招呼的。 前年开始,过年前就去,为什么有这个仪式呢?葛校长的大女儿最了解,她曾给小妹说过:“我爸偶尔会重复那句话:七十三、八十四,他怕他再也看不到故乡人了。” 这其实是古代两位圣人的寿数。孔子活了七十三岁,孟子活了八十四岁,而接受过孔孟之道的葛校长,仍然无法摆脱这种潜意识的文化暗喻,尽管他坚定地反对迷信。 如果是个外地人,肯定不知道这里叫葛家大湾,因为这个楼盘的名称叫:富丽花园。而葛校长从他参加工作以来,在这里就没有住过了,他离开这块土地已经六十多年了,但他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因为这里有他的根:亲人。 “细爷,细娘”,那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头发都花白了,但精神还可以,农村生活的痕迹刻画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刻画在他伸出的粗糙老茧的双手里。“我是建伢,你们还记得我不?” 袁处长赶紧给对方递烟,对方招呼到:“细姑爷也来了?” 葛校长笑到:“你都有孙子了,不好叫建伢了。” “哎,你是我亲细爷,再老,在你面前我总是伢,乱不得的。”对方是葛校长大哥的儿子,葛校长在兄弟中排行老幺。他的兄长与姐姐,都已经去世多年了。袁处长在好几次春节期间,遇到这些岳父的后辈来拜年,也就熟悉这些人物关系了。 “那不是细爹细奶吗?”那边过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过来了。 “来来来,叫太!” “太!”小孩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桂老师摸了摸孩子的头,答应了一声,给女婿使了个眼色,女婿当然有准备,给孩子一个红包。按这边的规矩,第一次见面的孩子或者新媳妇,长辈是要给红包的。 “你不是到浙江打工吗?么时候回来的?” “细爹记性真好,还记得我在浙江打工。这房子修好后,就回来了,孩子要上学了,我就不准备出去了,就在容城找个工作,陪老人孩子,也好。” “你又有手艺,拆迁了又有钱,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你回来工作,好哇!”葛校长总是好哇好哇个不停,这是他在葛家大湾所呆的半个小时说得最多的词。 袁处长最感惊奇的是,跟岳父打招呼的起码有二十来个乡亲,他居然每个人都记得,包括这些人的职业家庭及姓名。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本事,尤其对一个八十几岁的人来说。 这些年来,容城人外出工作的人太多了,只有腊月底,才会陆续回来。所以,今天葛校长的第一个仪式,就是看故乡亲人,当然,这个故乡离他现在的家不远,开车只需要二十分钟。 多年前,葛家大湾还没拆迁时,袁处长就来过,那些池塘树木与农舍,是典型的江南风格,很有田园美景。据说,葛校长的父亲当年是这里的大地主,整个葛家大湾,就是葛家的,而他的父亲,就是葛家的当家人。 当然,后来,这件事整个影响了葛校长的人生,那是后话。 有婆婆过来,拉着桂老师说话,桂老师见她亲热得不得了,她对葛校长说:“你自己跟小袁去北堂吧,我就在这里。” 袁处长赶紧问到:“妈,我啥时候来接您呢?” “细姑爷就莫操心了,我们送细奶回去。”那边一个中年妇女大声说到。 葛校长对女婿说到:“让她在这里,她自在些,走,我们到市场去。” 葛校长的第二个仪式,就是到北堂市场。他究竟要买什么东西,买哪家的东西,这得按他的临时指示来,这对袁处长是个考验,当然,也在他能力范围内。当了这么多年干部,观颜察色的功夫,也比较专业了。 车子停在市场外的停车场,葛校长下车时,拒绝了女婿的搀扶,表示身体还很灵活。此时的市场周边,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了。葛校长整理了他的衣服和帽子,四周缓缓地看了看,说了声:“小袁,你不累吧?” “爸,看你说得,你都不累,我年轻人,身体好得很。” 过了停车场,走到街上,就入市场口了。这其实不是一个现代的集贸市场,这里只是一条古已有之的老街,作为容城最传统的市场,它的存在,估计已经有几百年之久了。而今天这个停车场,院墙外还保留着一段古代的城墙遗址,城墙外的地名叫:濠沟。 袁处长在岳父家看过八十年代版本的容城县志,当时的照片上还可以依稀看出,所谓濠沟,就是古代的护城河。 而此时在街口走着的葛校长,上身穿着蓝色的呢子中长衫,下身是笔挺的同色西裤,脚上是标准的软底黑皮鞋,相当严肃正规的穿着。当然比较俏皮的是,脖子上围着的格子围脖,是羊绒的,头上戴着一顶毛毡鸭舌帽。而他最为标志性的眼镜,不是老花的,是近视眼镜。他作为老知识分子,已经近视了六七十年了。 “哎呀,是葛校长来了,好久没看到你了,精神和身体还这么好。”一进街口,就有人打招呼,是个卖衣服的中年女性,转身去端椅子,要让葛校长坐下。 “我不坐,就是过来看看,你生意好哇?” “差不多吧,这几天当然好喔,人都回来了。葛校长,你老人家喝口水噻,莫看不起我哟。”对方递过来一个纸杯子,里面是刚泡好的茶。 葛校长摆摆手:“我老了,喝不得茶。你夫妻都是我的学生,莫见怪啊。”葛校长这样说,好像还有歉意是的。 “您老人家在我这门口过一下,不晓得给我们带多大福气呢,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们是您的学生。”摊主的脸红了,但看得出来,很是高兴。 继续往里走,就不得了了,有叫葛老师的,有叫葛主任的,有叫葛校长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好像不故意显示出跟葛校长的亲热,就不是地道的本地人一样,这气氛,让女婿感到非常震惊。 “气质这一块,哪个有爸硬呢?”女婿心里冒出这个意思,他虽然在省城当处长,也没见过哪个领导有这个场面。 袁处长是外地人,市场上几乎没有人认识他,这是他第一次陪岳父到北堂市场来。况且,按岳父事先的吩咐,袁处长始终在岳父身后十来米远的地方,好像不认识一样。 岳父或许是通过这种方式在教育他。袁处长想:金杯银杯不如百姓的口碑。走得最稳的人,才走得最长。袁处长是善于学习的人,总会及时总结出心得体会。岳父的官当得或许没女婿大,但比女婿所接触的官,成功多了! 有一个六十来岁的卖对联的,老远看到葛校长来了,就丢下正在写的对联,老远跑过来,搀着葛校长的手,把葛校长往他的摊位上拉。 “葛老师,写字,您是我的先生,您如果看得起,也给学生留个墨宝呗?” 当时有很多在他摊附近的顾客,也有几个认出葛校长来了,一边给葛校长打招呼一边围了过来。 “我年纪大了手抖,写不出来了。小张,你的字,现在比我写得好些了。”葛校长拿起那所谓六十岁的小张没写完的对联,仔细看了看,说到:“笔力就是笔力,比我年轻,倒底有力气些。” 就这样,走一路说一路,有几个摊位,葛校长还专门拿着其中一些商品,夸了几句。这一条街,大约有百多个商户,起码有十几个商户是他的学生,或者学生的家人开的店子,再加上逛街的顾客,起码有几十人给他打招呼。 那种尊重与亲热,那种发自内心的拉手与称呼,袁处长当然会辨别真伪,在官场上见过的场面多了,假装的热情,一眼就看得出来。 真情太稀罕,在大街上,在如此众多的人面前,人们毫不吝惜自己的表达,而葛校长说得最多的词,仍然是那句:“好哇,好哇,你们都好哇。” 袁处长走在背后,距离有十多米,再加上人群拥簇,几乎被隔离。但也有好处,他能够听到背后人的议论。 “老爷子身体真好,都八九十岁了,你看看,哪个能比。” “我老师是个有福气的人呢,他跟我拉个手,我都觉得,明年生意都要好些。” “想送他东西,他都不要的。这些年了,他要过哪个的东西呢?” “今天的老师,要有葛校长的一半,就是我伢运气好啊。” 这些议论从背后出来,如同子弹射击入袁处长的心中。 袁处长听到岳父提高了声音在前面喊:“李红兵,生意好哇?” 那个叫李红兵的人,正是摆摊人中主动过来跟葛校长打招呼的人,他的摊位主要是买炒花生的。他也年过半百了,不好意思在搓手。“葛校长,你还记得我的名字?都四十几年了,你都记得我?” “你老父亲还好吧?” “他老人家去世几年了,校长您还记得他。” “他啊,原来身体那么好,怎么比我走得还早呢?”葛校长感叹了一下:“他的花生种得最好的了,我吃过他的花生呢”。 对方赶紧说到:“我这花生怎么样,校长尝一下呗”说着,就拿塑料袋,飞快地往里面装花生。 “莫装了,兵伢呢,我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了,但我可以尝尝你炒的花生,好哇?” 对方赶紧剥开几颗花生,花生仁还是热的,剥出来后,拿手搓掉外面的红皮,捧到葛校长面前。葛校长只尝了一颗:“种得好,跟你父亲当年种的一样,也炒得好,香!” 他说完,就跟人告辞了。这个市场也就三百米长左右,葛校长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怪不得,刚下车时,他要问女婿累不累。 从那头出来,穿过一个背街小巷子,就又回到了停车场。他对跟上来的女婿说到:“这里没人,我在车上坐一下,你去把东西买了。” 女婿当然心领神会,这事不用岳父讲,女婿都已经掌握了中心思想。体会领导意图,是官员最重要的基本功。凡是岳父亲手拿过的东西,都要买。凡是岳父夸了多次的摊位,逗留时间最长的摊位,就要多买些东西。 女婿知道,岳父哪里是来逛街的,他是来给学生扶贫的,以他有限的经济能力,帮助那些做生意的,最困难的学生。 这条老街,做生意的都是本地户,他们守着老房子,做着最普通的生意,保留着传统容城人过年前打年货最基本的传统,在现代化城市建设的冲击下,他们保留着容城生活最老的记忆。 那些从外地回来的容城人,到这里来买东西,其实是在买过去的回忆。主要的年货,超市都足够满足需要了。到这里来,回忆儿时的经历,碰见过去的熟人,那些老面孔老乡音老物件老门面,以及如葛校长,这样的老人。 今天看到葛校长的人,也许回去会给父母说,也许会给兄弟姐妹们说,也许会打电话,给外地的同学说。“今天我看到葛校长了,还跟他说话呢,他身体很好。” 要的,就是这份想念。 当女婿扛着一大包东西放进后背厢后,开车门坐上车,岳父突然对他问了一句话,让女婿很意外。 “冬子的家,你记得吗?” 冬子,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听人说起了。虽然,他过去是那么的熟悉这个小伙子,就像家庭的一员一样,但几年来,几乎没人提起过他。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容钢旧事 “知道,就是原来陈大哥卖烧烤的地方吧?” 葛老校长点点头,对女婿说到:“你拉我到那里去一趟,好不好呢?” 这个停车场从另一个出口出来,上马路,向东开,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冬子的家了。马路右边是容城唯一的一座山,当然的公园,叫东山公园。 而马路左边,就是著名的容城钢铁厂。 容城钢铁厂,是容城的巨大存在。在过去几十年里,这个钢铁厂有几个方面都占据着容城三分之一的比例:在城区里面积占三分之一;经济总量占全县总GDP的三分之一;本厂及配套企业的职工及亲属人口,占城关居民人口的三分之一。 如果要理解远古的容城,你就上东山。如果要明白近代的容城,你就到容钢。当了二十年容城女婿的袁处长,也颇有一番文笔,按他的角度观察,这两者如此之近,两相对照,完全是可以产生出摄影或者文学方面的艺术的。他偶尔猜想,如果岳父想搞文学创作而不是搞县志,这两个地方,就是容城最典型的素材。 而之所以要交代这么细,只是因为我们的主人公:冬子。他在容城二十年的生活里,容钢就是他的现实,东山则藏有他的情感和理想。 袁处长作为容城的女婿,在省城也与容城籍官员以半个老乡的身份相称,平时的聚会也是有的。在省政协有个副厅级官员,是容城人,他在前年退休前组织过一个饭局,邀请了在省城工作的容城籍人士,大约有十几个,一起喝酒。 这种饭局当然是要讲档次的,地点肯定是环境优秀、闲人免进的私家菜坊,白酒肯定是茅台或者法国的红酒,菜品当然不用说,除了什么龙虾或者辽参之外,少不了容城的土产:酸辣藕带和千张皮。 最重要的档次,不在菜不在酒也不在地点,而在参与宴会的人。在这个巨大的转盘餐桌边入座的,最低也是袁处长之类的县处级干部,还有新近发财的容城籍巨富。 在大家一阵恭喜“平安着陆”的歌颂中,主人喝得就有点多。一贯谨慎的他,也冒出一些大话来。“无官一身轻,我退休后,就回容城,住在东山上,研究东山的铜镜,再研究容钢,那可能是研究中国冶金史的一个窗口,肯定会出作品的。” 这位仁兄退休两年了,至今也没看到他的写作动静。回容城老家倒是回过一次,只呆了几天就离开了,后来听说,他到他儿子的家:广西北海,带孙子去了。 那个饭局上,有一件事倒令袁处长收获了一个朋友。省国土资源厅的洪处长,他是第一次与袁处长相识。当听说袁处长岳父的大名后,洪处长站了起来。 “袁处,我先干三杯,你表示一下。” 袁处长吓了一跳,这家伙逼酒吗?在酒桌上,就有这种逼酒的办法。对方敬你的酒,怕你不喝,他先干三杯。按规矩,先干为敬,人家都离开座位到你面前来了,你好意思不喝?如果你真只是表示一下,或者只喝一杯,岂不是看不起人?一般情况下,你也得喝三杯,以示公平。 当袁处长正准备站起来,将白酒倒满要干时,对方阻止了。“我说了,袁处,你只是表示一下,你听我说。”这声音比较大,满桌人都看着我俩,气氛有些突然。 “葛校长是你岳父,我这三杯是代表我家里三个人敬他老人家的,所以,你只用表示。” 在座的另一个人好象明白什么,说到:“对对对,这酒他是得喝三杯。” 原来,洪处长本人,以及他的父母,都曾经是葛校长的学生。 后来接触多了,袁处发现,洪处长是一个正直豪爽的人,他虽然在热门单位当处长,但从日常经济状况及生活方式来看,算得上官员中的一股清流了。 对于那位退休官员的大话迟迟没有兑现,后来洪处长的评论很是经典。“他不是没那热情,他是没那能力。这样宏大的历史,得多大的资料阅读量,更不用说整理与加工,谁敢说这种大话?也就是他喝多了酒。” 东山留存着容城历史辉煌的记忆,在这附近,出土过大量的从战国到汉代铜镜,工艺之精湛,至今仍然有一些被几个国家级博物馆收藏。而东山脚下,有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修的铜镜博物馆,里面除了铜镜,甚至还有汉以后制作的铁镜。 中国冶金史中,镜子作为工艺要求相当高的作品,是冶炼能力的高精尖技术代表。而由青铜到红铜再到铁的冶炼,就是中国冶金历史的进化过程。 这些之所以在容城发生,只是因为两点。第一点:容城有矿,在县城向南走二十公里后,就分布着从古代至今的大大小小的铜铁矿坑,当然,古代矿坑到了今天,已经变成了巨大的湖塘。而今天的铁矿,距离容城县有三十公里了,作为容钢的附属企业,有专门的矿运铁路,与容钢本厂相连。 第二点:紧靠长江。存续几千年的码头一再被整修,让长江这个黄金水道,成为了容城的经济大动脉。而容钢最顶头的北边,就是它在长江的专用码头。煤从船上来,钢从船上去,水运以其巨大的运输量及低廉的运输成本,让沿江的容城,有幸成为长江经济带上的一个节点。 在中国古代,因矿而城的地方不少,但有几个有容城如此罕见呢?你在长江边上有矿,这就不得了,运起来方便啊。那肯定是最先开采的地方啊。当年孙权曾经看中这个地方,让它成为了吴国的冶金中心。 但是,有矿的城市,很容易受到资源诅咒,如同今天的玉门市,有石油时兴旺,石油挖完了,城里的人也就离开了。但上天是如此厚爱容城这个地方。从春秋时期到汉唐,这里开采出铜矿,铜矿再多,也经不起上千年的开采。 唐以后,这里以农业为主,毕竟处于鱼米之乡,农业与渔业还能够支撑一座古城。谁知道,解放后,新的地质勘探技术发展了,在容城境内,居然发现了铁矿。 在那个战争以打钢铁为主的年代,在那个全国对重工业有超强热情的年代,在那个统帅号召大炼钢铁的年代,容城铁矿居然就在长江边上,简直是发现了宝贝。 于是苏联专家来了,省城的技术人员来了,甚至当时中国钢铁的一面旗帜:武钢的工人,成建制的班组也来了。而容城人在这种红旗飘飘的鼓舞下,积极地将最好的资源,支援给了建设中的容钢。 当时,武大毕业生葛校长,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无处可去。容城是个熟人社会,父亲是地主,孩子如果当了国家老师,就会有人不服的,怕耽误了社会主义接班人。幸好,容钢人知道教育的重要性,一个武大毕业生,怎么可能浪费呢?他被容钢工人阶级老大哥所接纳,成为了刚成立的容钢子弟校的小学老师,开始了葛老师的教学生涯。 岳父给袁处长介绍这段历史时,总是笑着说:“当时有个后勤副厂长,也是知识分子出身,曾经是地下党员。他当时为了我工作,与容城县委协调,也是背水一战。” 当时参加工作要政审,这正是葛校长最难的地方。但这位副厂长在与县委的人交涉中,坚持不把村里的家庭背景政审当成主要材料,而要把葛校长在学校的表现当成政审的主要材料。 他是地下党出身,又是工人阶级老大哥,说话底气就足些。他反问:“如果只看家庭出身,不看现实表现,那我是怎么入党的?”他是老革命,而他的父亲,是资本家。 当然,当年的小葛在学校是品学兼优,学校的鉴定肯定是好的。可以这样说,小葛成长为葛校长,第一步,是那位副厂长带出来的。这种用自身努力改变一个人命运的行为,这种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的精神,影响着后来葛校长漫长的教学生涯。 当然,对葛校长来说,他出来工作也是有条件的,那位副厂长严肃地跟他谈过:“你最好少回家,跟父母少见些面为好。” 这句话像钉子一样扎进当年小葛老师的心中,避免了他在日后的运动中,受到毁灭性的冲击。但是,孝道作为他的基因,也让他承受了巨大的自责。他回家太少了,几乎每年只回去一次,当天就回城。而父母家里的事,几乎都是委托夫人桂老师,悄悄地回去处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桂老师才是正宗的葛家大湾的人,而葛老师,是一个离家出走的人。虽然,他走得并不远,但总是回不了家。 从五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末,容钢的三十年,在容城是一个傲视群雄的存在。子弟校从小学办到了高中,职工从最初的三千人扩张到了后来的五万多人,工厂的门从原来的只有四个,扩张到从1号门到15号门之多,整个厂区的长度,绵延有十华里之长,宽度也有两公里。而与职工相关的家属,大约共有十几万之众。 它的发展带来了附属工厂的兴起,最典型的是汽水厂。这里的夏天是非常热的,炼钢工人是三班倒,高炉不能停。穿着厚厚的帆布工作服在高炉前工作十分钟,汗水就浸透了全身。他们降温的办法,除了限制炉旁工作时间外,还有饮料上的绝招。 第一是绿豆汤,熬得浓烂,放入冰块,抬到车间外,从高炉外换班出来暂歇的工人,喝一口这冰凉的绿豆汤,整个身体经历冰与火的交替感受,找到了心理上最佳的平衡。 第二是汽水。当碳酸进入火热的胃部后分解为二氧化碳和水,一个饱嗝,让二氧化碳将体内的热气带出来,那种夸张的仪式感,给高温下的劳动者带来的舒爽,无法比拟。当然,汽水这个洋玩意,还有另外的意思,那是苏联人带来的西方饮料,给人一种高大上的贵族感。 工人是老大哥,钢铁工人是老大中的老大,已经印在了当时五元人民币上面了。老大就要有老大的样子,比如可以喝汽水。 这种汽水最先是武钢发明的,配方也不保密,当时还没有知识产权一说,当然容钢也就学过来了。办了一个汽水厂,除了供应容钢工厂,免费定量发放以外,也卖给普通的容城市民。 据说在七八十年代以前,外地亲友来容城探亲,总要拿些汽水回去,毕竟这东西,在其它地方是很难买到的洋玩意。容城的那个时代,因为容钢而骄傲。 随着容钢子弟校从小学办到高中,葛老师的教学生涯也就晋级为高中老师了。后来在78年恢复高考过后,容城县教育局受当时风靡一时的黄冈高中的启发,重视起升学率来。于是,就把当时容钢与容城县的教育资源合并了,集中了最优秀的老师,办出了一个省重点中学:容城中学。从此,葛老师就在老师到教导主任到副校长的仕途上,顺风顺水了。 有能力的人就像布袋里的锥子,总是要露出头的。这句话,好像春秋时代就有人说过。 此消彼长,从八十年代以来,容钢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五十年代的高炉,技术能力肯定跟不上时代了,优质钢无法跟宝钢这种全日本生产工艺比较。况且,煤电消耗的比例高,成本太高,以至于价格在市场上没有竞争力。 当然,容钢这样的大企业,也不是没想过办法,比如乘着中国大基建的东风,专门搞建材钢。这种钢要求的质量指标并不高,还可以占领一部分市场。但是,经不起民营企业小钢厂的价格冲击,人家设备与工艺都是新的,况且员工成本也低。毕竟,民营小钢厂的职工是以农民工为主体,人家不需要喝汽水,绿豆汤也不需要那么浓,加不加冰块的,都是浮云。 生意不好盘柜台,向外扩张有难度,就内部挖潜,找管理要效益。首先倒霉的,就是汽水厂,与总厂剥离,自找市场,自负盈亏。 不是那汽水的味道不好,也不是汽水的价格太贵。而是面对可乐的冲击,那汽水已经失去了贵族的标签,原来大家眼中的容城骄傲,如今变得土气。 而我们的主人公冬子的母亲,就是汽水厂的职工,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失业的。汽水厂倒闭了,容城的一个时代,就这样,以千万个家庭的命运转折,走向了新的世纪。 本厂职工也要减员增效,最先裁掉的,当然是不在生产一线的后勤人员,而冬子的父亲,容钢炼铁二分厂食堂的掌勺大师傅,虽然是保留对象,但工资待遇,已经降到原来的三分之二了。 最为不幸的是,在冬子读初三的那年,母亲得了慢性肾炎,需要长期用药,加重了家庭负担。冬子的父亲陈师傅,原来是部队炊事员转业的,正宗的二级厨师出身,虽然别人叫他师傅时他有点虚荣,但身上流淌着军人不服输的血液。他白天上班在食堂做菜。晚上回家做羊肉串,晚上十点钟左右,一切准备妥当,他就在家门口出摊了。 为什么是晚上十点钟呢?因为他打了个时间差。一般餐馆在这时都已经关门了。但工厂许多夜班师傅下班后,肚子就比较饿,甚至喜欢喝点酒。劳动的人,需要味道浓烈的肉食,羊肉串是最好下酒的东西。 对门是东山公园的一个小道出口,年轻人谈恋爱的,此时开始下山,给女朋友向个羊肉串,也是浪漫的事。 更何况,新世纪以来,国人的麻将风潮扑面而来。夜晚麻将至半夜散场,赢了的人请客,在老陈师傅这里买一把羊肉串,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既然有如此商机,为何没有竞争对手呢?这里不仅是陈师傅的厂门外,也是他的家门外,他是在此处有根的人,别人不会故意为难。最为重要的是,他是厂里出名的大师傅,掌勺的。按工友的说法,陈师傅的手艺,要不是在家照顾有病的老婆,到哪个大酒店,都是万儿八千的挣。 这是容城美食的一块招牌,时间长了,本地人吃羊肉串都以陈师傅的手艺为标准。以至于到新疆旅游的容城人,吃新疆的羊肉串时,还不忘说一句:“还是我们容城老陈的味道好些!” 从那以后,老陈每晚的休息时间,只有四个小时。毕竟,他收摊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但是赚的钱多,起码是他在工厂工资的三倍以上。除了保障老婆的医费和冬子的学费以外,还买下了边上一座老房子。 这房子其实也是工厂的,原来是分给职工的宿舍,红砖红瓦的二层楼,上下各两户,中间是楼梯,楼梯下面的转折处是楼梯间,有自来水龙头和池子,里面是厕所。一楼是男厕所,二楼是女厕所。 每一户内,是里外两个通间,用常用的话说,就是个小型筒子楼。当时工厂缺钱,就把这些在厂区外面的职工宿舍作价卖给职工,也到容城县房产部门办了房产证。当然价格是非常便宜的,当时一户人家的两间房,总共也就给厂里交三千元。 工厂大量裁员减工资,有些技术的,生产一线的,就跑到其他的民营钢厂工作。没多少技术的,就跑到广东浙江打工去了。过去旱涝保收的工人,没有多少储蓄意识,以为国营厂可以保他们的一生。到了交房款的时候,另外三户就有些为难,再加上人要到外地工作,这房子也太破旧了一些,毕竟是五十年代修的,就有卖指标的意思。 所谓卖指标,是当时的流行说法,毕竟工厂把宿舍卖给职工,价格肯定还是比市场要低些。这个房子按当时的市场价,应该值四五千,厂里只要三千。 这四户人家,只有老陈拿得出钱了。另外三家想要现钱,于是,老陈以每户五千的价格,把房子都买了过来。此时,邻居才知道,老陈半夜守着个烧烤摊,原来赚了这么多钱。 天下没有小生意。 老陈当时也有他的考虑。第一,他不是容城本地人,父母在外地也早就去世了,他没有根。在容城有个独立的房子,也算是在此地立住了。第二,冬子长大了要成家,把这房子翻修一下,也可以作新房。第三,自己在这里卖羊肉串,光在街头露天生意做不大,受天气影响。如果自己再想扩大规模,办一个正经的烧烤店,下面两户的四间房,就是两个门面,人可以住楼上。下面一间作操作间,另外三间,可以摆六张桌子,那就成了大生意了。 谁能够想到,这看起来很老的红砖住房,可以作为做生意绝佳的门面呢? 老陈知道,他看到工厂走下坡路的趋势,也看到自己烧烤摊的兴旺。勤劳的人饿不死,有手艺的人有饭吃,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在这老厂里,做小生意,他的起步是最早的。 冬子的母亲叫芦花,虽然有肾病,但日常的生活还是能够自理的。羊肉串制作过程比较麻烦,肉要洗要腌,作料要准备,老陈回家后剁肉,芦花就帮忙往签子上串,夫妻的配合中,家庭兴旺的氛围就比较浓。 那是冬子最幸福的时光,父母太宠,不让他干活,他就跑东山公园去玩,寒暑假也没亲戚走,除了按父母要求,偶尔到葛校长家去一趟,剩下时间,几乎都是在东山公园游荡中度过的。 他有一件事不太理解,父母总要让他到葛校长家去。虽然在那里,也有几个孩子可以一起玩,但都比他年纪小,他们都是葛校长的孙辈。按从小的习惯,他叫葛校长和桂老师:“爹爹”、“家家”,就是外公外婆的意思,叫葛校长的的子女,就叫舅舅和姨了。 但是,他确切地知道,他与葛校长一家,没有血缘关系。他自己的爷爷奶奶已经过世,他母亲芦花,甚至不知道自己老家在哪里,是流浪过来的人。 这幢房子是陈冬在容城物质上的根,而葛校长一家,可能是陈冬在亲人上的根了。不知道此时的陈冬在哪里,他会不会也这样想。 第一百九十九章 寻找冬哥 不要女婿搀扶,葛老爷子昂首挺胸地走过马路,来到冬子那已经破旧的红砖楼前。房子好久没人住,几个门的锁都已经开始锈蚀,而一楼楼梯间的地上,还甩着一个破旧的烧烤架,上面是一个装炭烧烤的铁皮槽,下面是几根铁棍焊成了支撑架。 整个架子倒在地上,估计被人踩过或者试图偷过,有明显的扭曲痕迹。但一把自制的铁链锁固执地缠绕过几个关节,硬生生地与楼梯铁栏杆绑在了一起。 如果小偷要偷它去卖废铁,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破坏性开锁,这是个技术活,一般人来不了,只能是职业小偷才有的手艺。况且,按现在的情况看,那锁已经锈蚀,也不好开了。第二个办法,就是硬生生砸或者锯断连接,这动作与声音就比较大,这里在厂区5号门边,出入工人没断过,也在东山公园的一个出入口对面,搞这么大动静,为了一点废铁,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 在容钢附近,这点废铁根本就不值钱。原来容钢兴旺的时候,内部管理就比较松。虽然厂区与市区有高高的围墙分隔,但架不住钢耗子在墙上挖洞,一个晚上,就可以搬走一吨铁。虽然厂内保安有巡逻,但是牛栏关老鼠,防不胜防。 其实,这也算是容钢衰败的原因之一。后来厂里工资降低了,员工裁员了,但这些人中就有些在想歪办法,内外合伙,偷的数量就更大了。当然,后来政府搞专项打击行动,也判了一些人,其中一个人,就与冬子有关。 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当时传遍容城。说厂里有个老工人师傅,每一上班最早来,大约六点钟就进厂了,下班最晚回,估计要到七八点钟,在车间,他总是最早来最晚走的。他这种精神,也多次受到分厂及总厂领导的表扬,年年评为先进。所以,不管是厂里裁员还是离,岗等退,都没有他。人家是先进,怎么不照顾呢? 这里所说的离岗待退,是一个为降人力成本发明的一个新词语。当时容钢的老高炉要淘汰掉三分之二,新高炉需要的工人都是年轻的刚培训过的。所以,大部分老工人就要淘汰。最难受的是四零五零的人,也就是40到50岁的人。新技术学不了,老技术没用了。如果下岗推向社会,也不好找新工作了。怎么办?搞一个提前退休?但这个政策最多向前放五年,也就是男工人必须超过50,女工人必须超过45。 大部分40岁的人就没办法退休。于是,厂里就发明了一个“离岗待退”这个词。先不工作,厂里只发生活费,大概是上班工资的一半,等到退休年龄到了,再办正式退休手续。 工资少掉一半,对许多家庭来说是不能承受之重。而刚才说的那个老工人,虽然已经五十四岁了,但因为是先进,所以他可以拿全工资,直到五十五岁正式退休。当然,所谓在岗的全工资,也只有原来效益好时的三分之二。 当时的专项整治,是很有章法的。厂区保卫部门,从里往外查,主要是查是从哪里偷的从哪里出去的。而容城公安部门是从外往里查,主要是查,出来的钢铁卖到哪里去了,是谁卖的。里外一夹,焦点除了前面所说的围墙,就是厂区出入的大门了。 而这大门里现场就搜到了这位最后离开的先进,他上下班所挎的电工包里,居然夹带了两块“王八铁”。 所谓“王八铁”,其实是小块钢锭,是炼钢出来后未经加工的巴掌大小的初级产品。这种钢锭的标准是每块五公斤,两块就是十公斤。 警察到他家搜查,没发现什么东西。在厂领导的追问下,他才说实话。他三个孩子读书,两个正上大学,正是用钱的时候,家属下岗了,自己工资也少了,于是就动起了这个心思。他是老先进,门卫不会搜他的包,这样持续了大半年了。他也主动交代了自己偷出来的东西,被他埋藏在另一个地点,没有卖出一块。 为什么呢?因为他看到政府在抓这个事,他一贯老实,此时更不敢随便卖了。 主动交代罪行主动上交脏物,在厂领导的同情下,公安部门也给予了证实,最后检察院在起诉书上反复强调他的自首情节。法院从宽,判三缓三,不用坐牢了。 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 现在,容钢终于挺过来了。新高炉出的新产品,还是有市场竞争力的。但是元气大伤,职工减员到一万人左右,但效益总算是扭亏为盈。此时,它再不是容城的经济支柱了,它只是一个普通的企业。 容城的水产联合体,已经成功上市,而围绕湖泊围绕莲花围绕东山的旅游开发,也吸引了大量客源,它们才是容城的明星。 冬哥家的窗户,有几块玻璃已经破损了,在这个家家户户迎新年、房上屋前挂灯笼的时候,显得凄楚。尽管砖瓦的红色有倔强的本色,但仍然在与周边人户的对比中,掩饰不了它的寒酸。 葛老爷子走到墙边,不是透过窗户向里看,他只是在摸那个字。一个巨大的黑色圆圈中一个巨大的字,远在百米外就可以看清楚,但葛老爷子,此时仿佛不认识它似的,非要如此逼近地反复看,用手摸。 拆! 这条街要拆迁了。东山旅游开发是整体性的,除了东山公园本身的整理,公园下这一条街,也要修成仿古建筑,县政府的人员到江南到四川都考察过,没有仿古一条街,就不能将游客的消费留下来。 喜剧的是,即便这条街修好了,背后的高大院墙后面,就是钢铁厂的车间,这个对比,恐怕很难协调吧。 拆迁办已经在半年前都发了通告了,遇到冬子的家,就很难办。他没有直系亲属,本人又找不到,怎么商量赔偿呢? 有心人找到葛老爷子,要葛老爷子做主。 “我作不了他的主,这得要问他本人,好不好呢?” “关键是他本人我们找不到,人家又没犯罪,政府不可能找公安抓他吧?况且,协查通报也不敢发啊?没理由啊?葛校长,您德高望重,他的事你来管,所有人都没意见。更何况,他把您叫爹爹,在容城,跟他最亲的人,就是您,况且,过去的事,我们都知道。您就当支持我们年轻人的工作,帮我们个忙好不好?” 葛老爷子本来是一直不松口的,毕竟,关系到这么重大的利益关系,冬子已经成年了,应该由他自己决定。 这里不光是钱的事。拆迁有两种方案。第一是在原地赔面积,冬子家有两个门面,那后来的仿古一条街就得赔给冬子两个门面,而楼上的面积,可以凑一套百平米单元房。还有一个方案,就是按比市场价略高的价格,由政府收购。大约算下来,冬子家可以得到两百多万元的现金赔偿。 但是,架不住政府负责规划的副县长亲自登门,而且来了三次,每一次来,不说冬子的事,只说来看老师。他是葛老爷子的学生,当时成绩很好,葛老爷子很喜欢他。他家庭条件不太好,是农村的,有时给不起学校食堂的伙食费,葛老爷子就帮他垫钱,帮他渡过难关。偶尔,也会带这位学生到家里来,吃点肉,算是改善伙食。 这副县长平时只是过年来礼节性地拜访一下,礼物也带得不多,但都是精品。葛校长刚开始不收,但架不住对方又好话又是耍赖的,也就收下了。这人虽然在人前是县长,但在葛老师家,就如同进了自家门,像个孩子。 副县长来得频繁,葛校长当然知道他的意思。经过反复权衡,葛校长说到:“我觉得冬子迟早是要回来的,我不相信他就不喜欢容城了。所以,我倾向于赔面积这个方案。” “赔面积倒也不错,但是,到时候办房产证等事情,非得要他自己来才行。如果他自己不到场,怎么办?” 葛老爷子接不下话了,副县长说得有理。 “葛老师,我说如果,如果他明年还没回来,所有手续都办不了,那就没办法了,只有赔钱,先存在你这里,等他回来,你给他就行了,好不好呢?你就当可怜我这个学生吧,冬子的房子,都成了钉子户,我太难了。” 话说到这份上,葛老爷子也不好推辞了。 今天,腊月二十七,该回来的容城人都回来了。在葛老爷子心中,最该回来的冬子,在哪里呢? 葛老爷子总算回头,过马路,再回头望了望那冬子的房,吧了口气,拉开车门,对女婿说到:“回吧。你在省城,找冬子要帮忙的,你费点心。” “嗯。”女婿启动了车子,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完成这艰巨的任务。 很快就到家了,这是容城中学的老宿舍,退休前十多年,葛老爷子就住在这里,至今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容城中学从八十年代合并容钢中学以来,经历过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其实就在北堂市场附近,因为那个地方正处于距离容钢与距离老容城的中间位置,大家上下学都比较方便。合并后校舍扩展,这不仅是一个包含初中部与高中部的学校,而且每一个年级得有十来个班,集中了容城最好的教育资源。 在这个阶段中,追求升学率成了政府与家长的共识,教学水平特别高的葛老师,也就开始了他的主任生涯。从班主任到年级主任,到高中部主任,再到全校的教导主任。管理和教学,都由他抓。 扩大校舍时,需要开展基建。这事也是葛主任负责的。为什么不由主管后勤的副校长负责呢?因为,他不懂基建,而葛主任懂。 葛主任最开始当容钢子弟校小学老师起,就一直处于修建校舍的工作中。随着容钢的工人越来越多,子弟校的规模就越来越大,从小学发展到高中,基建搞了多少回,已经数不太清楚了。反正,按夫人桂老师的说法:“你爸教了几十年的书,也修了几十年的学校。” 更为重要的是,葛老爷子的为人,清廉得有些固执,这是公认的。基建中油水太多,就容易让人不放心。原来在容钢修房子,都是厂里自己的建筑队在搞。但到了容城中学,就得请外面的工程队了。葛老爷子,为了避嫌,不抽包工头给的一支烟,居然将自己抽了几十年的烟,戒掉了。 用他大女儿葛芸的一句话说:“我爸退休前,如果收过礼,那就是他曾经吃过一位学生家长,一把花生。”现在想到这,袁处长笑了,他已经见过这位学生了,今天,老爷子又吃了他一颗。 后来按政策要求,初高中分开办,而作为容城中学最重要的王牌:高中,为了争取省重点,就另外单独搬出来,在今天这个位置,修建了后来的容城高中。而修这个高中时,葛老爷子正式当上了高中既管教学又管后勤的副校长。 当然,这个占地面积两百多亩的高中,也是葛校长负责基建的。后来退休后,子女问他退休要住哪里,当时子女们有两个方案。第一,回老家葛家大湾做一栋独立房,相当于城边别墅,也算落叶归根。但是惊奇的是,葛老爷子当了这么多年校长,修了这么多的学校,居然没什么钱。 桂老师说:“你爸的工资只有那点,除了养你们五个,还要贴学生,要不是我多用点心,退休时,这账上的万把块钱,都不会有。” 这么穷的后勤校长,子女都不太相信。 第二个方案,就是把这房子卖了,子女们再添点钱,买一电梯房,毕竟年纪大了,这老房子三楼,上下不太方便。 “不必了。我自己修的房子,结实得很,你们不要看它老,起码再用五十年没问题。你们说的电梯房,年纪大了,就要多走走,整天不是电梯就是车子,老得更快。”老爷子这样说,实际上还有一个意思,他从来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包括子女。 这地方,也可称为容城高中宿舍。当老爷子坐女婿的车回到家时,发现夫人已经回家了,而大女儿,葛芸,也已经回来了。 明天就是团年,按老爷子的规矩,必须在家里过,只要他们做得动,就不能在酒店混这个团年饭。 现在,大女儿与小女儿都在厨房忙着,准备明天的团年饭。这里团年饭中,有些是要提前准备的,比如肉丸子、鱼丸子、炸藕夹等,明天团年时,只要上一个火锅,把这些东西一下,就算是一个大菜了。寓意也好,团圆嘛。 老爷子问桂老师:“哪个送你回来的呢?” “好几个抢着送,我坐的春伢的车,你看,还带了这多东西过来。”桂老师指着厨房门口堆的东西说到:“贵的东西我没要,像这些蔬菜糍粑之类的,接了点,是个意思。” 毕竟是亲友送的,完全不拿,那就见外了。 女婿走进厨房问夫人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她们都说没有,但袁处长倒也自觉,调鱼丸子是个体力活,他主动从夫人手中接了过来。 “大姐,爸说要找冬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袁处长低声问到。 “我也在想,今天晚上冬子的同学开同学会,我要去参加。看看那些同学们,有什么消息没有。”葛芸停下手中的活,对小妹说到:“那些明信片,你都看过了?” “看过了,妈找出来给我看,我专门记了一下,时间地点都写在纸上的,我放你提包里面了。”小妹妹,就是葛校长最小的女儿,袁处长夫人,武汉工作,专门和丈夫及自己的女儿提前一天回来,帮父母准备团年饭。她与袁处长的宝贝女儿,已经和那几个葛校长孙辈的哥姐们,到东山公园玩去了。 冬子离开容城已经六年了,每天春节前几天,总会给葛校长一家寄一张明信片,字迹大家都认得,是冬子的亲笔,证明他还活着,还没有忘掉这一家人。 但是,他从来不留下地址和电话。明信片上总是那不变的话:“祝爹爹家家春节快乐,身体健康。代问舅舅姨妈们好,代问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好。我一切均好,勿念。” 而寄来的这几张明信片,大概可以根据邮戳判断大致的位置。最早的一年是武汉来的,后来依时间顺序是,广东佛山有两年,重庆有一年,最新寄来的是四川攀枝花的邮戳。他在四川攀枝花干什么? 但,这是葛芸老师所能够掌握的最好的线索了,她要把这个线索带到冬子的同学会去,看能不能在同学中发现什么。 葛芸老师曾经是容城中学初中部的政治老师,师范毕业后,就安排在初中教政治。所以,她是亲自教过冬子的。后来,初高中分家,葛芸老师调到高中部,改为行政了,专门管理学生档案,包括学生填报大学志愿入党入团等事宜。 她是个热心人,喜欢帮忙。在父亲的影响下,她与学生的关系很好。当然,父亲对她的要求也是很严格的,这曾经给她一定的压力。 她在初中时教政治,由于课程压力不大,所以所带的班就比较多,后来考进高中的学生,也大多当过她的初中学生,所以,也算是学生心目中,可爱可敬的葛老师了。 冬子的高中同学聚会,大部分人在初中时就曾经当过葛芸老师的学生,在高中时,也没离开过葛芸老师的关注,所以,邀请葛芸老师参加,也是学生们聚会必不可少的。 “大姐,爸还说过其它线索吗?” “没有说,我也不敢多问,好像这事问多了,他不高兴。” 袁处长也算有点见识,他认为,按这种情况看来,冬子是故意躲大家的。找到一个故意躲开的人,就像公安破案一样,有一定难度。线索当然是越多,越具体越好。 于是,他问自己的夫人:“那明信片,有什么不同吗?” “正面风光不同啊,颜色也不一样。” “不是问这,比如每一张的字虽然一样,但是笔迹颜色、落款时间、标点符号的区别、字迹的工整程度等,都算线索。” “哪个注意那些呢?未必要我再找过来,万一爸发现了呢?这东西,他可要经常看的,不准我们拿走的。” “那好办,你知道它们放在哪里了吧?” “开始妈给我的时候,我知道她放哪里的。” “那就好办,你拿手机各拍一张照片,发到大姐手机上。” 此时,葛老校长正跟桂老师在客厅谈论葛家大湾的事情,而明信片放在卧室,正是利用这个机会,袁处长夫人溜进去,赶快将明信片找出来,用手机拍了一通,再把它们放回了原处。 当天晚上,葛芸老师如约到达了同学会的酒店,已经有十几个同学到了,有女生过来跟葛老师拥抱,有男人从外地带来了礼物,大家相当亲热。 葛芸老师与学生们的距离是很近的,就是她教书期间,学生对她的评价也是:亲切热情。她很善于跟年轻人打交道,没什么老师的架子,平时也喜欢帮学生的忙,扮演着知心大姐姐的角色。 到了高中考大学,同学们填报志愿时,也喜欢听葛老师的意见。毕竟在这方面,葛老师不仅专业,而且热心。 临近春节,外地的同学们大部分都回来了,从离开容城到外地上大学起,每年大约这个时候,都是同学聚会的日子。他们这个班,第一次同学聚会,还是冬子做的东。 按同学们的统一叫法,陈冬的大号:冬哥。 等同学到齐开席时,已经坐满了三桌人了,其实已经多了几个人,本来可以开四桌的,但大家都说同学们挤挤亲热些,就三桌坐下来了。 而小葛老师在这里,要办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打听冬子的下落。 第二百章 有关线索 葛芸老师本来想,让同学们热闹一下,毕竟一年没见了,大家互相说说话,联络感情,需要气氛,她就不好一来就提冬子的事情。 但是,同学会组织者,也是今晚买单人学习委员小卢突然打破了这个氛围。当时最开始的三杯酒喝过后,他放下杯子,拿起餐桌盘子里一根羊肉串,发愣,周围的人明白,他有话要说。 这个班的同学会与普通同学会不同,不实行AA制,是各位同学轮流作东,为了争取作东资格,学习委员在网上同学群里很是费了一番口舌,才得到这个买单的荣誉。 “无论多高档的酒店,再也吃不到冬哥的味道了。”小卢这声音虽然很轻,但大家都听到了。他拿起羊肉串的那一刻,所有同学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第一届同学会,是在冬子家进行的。那一年,九月,本来冬子也考上了武汉的一所二本,学园林设计,虽然他成绩不太好,但因为学过美术,通过特长生的方式,也算进了一所二本。 但只读了几个月,就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回家了。本来,葛老校长要求他把学业继续下去,专门让葛芸老师负责他家里的事,葛校长全家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完全可以保证芦花治病及冬子的学业。 芦花就是冬子的母亲,当时肾病已经多年,丈夫突然离世,给她的打击太大,以至于病情加重了。 但是,冬子却坚持要回来。他回来时,葛校长几次想让冬子到家里来谈一下,但冬子没有来,只是让葛芸老师带了句话过来:“我长大了,家里的事,由我来负责。” 安葬完父亲,冬子重操父亲旧业,凭着味道的记忆及母亲的帮助,也把父亲烧烤的口味复制得有八成了,他重新支起了烧烤摊,就在家门口,重新挂出了“老陈烧烤”的招牌。 冬子的生意虽然没有父亲在时好,但也算过得去,母亲治病的费用,倒还可以维持,甚至还有些余钱,让冬子觉得,这条路虽然不是父母的期望,但也算子承父业,能够坦然了。 冬子在同学中,历来以热心快肠出名。那一年腊月,同学们回来后,知道冬哥的处境,集体约来,在冬哥家聚会,看看冬哥的母亲,也给冬哥精神的支撑。 冬哥的烧烤,受到了同学们的交口称赞。同学中有不少吃过冬哥父亲的烧烤的,所以也对冬哥的味道提出了表扬,说他成功地留住了他爸的味道,很成功。 冬哥知道是同学们安慰他,但冬哥很满足。因为让同学们喜欢和称赞,是冬哥此时最需要的。在那个寒夜的腊月,冬哥的心是温暖的。大家纷纷要求付账,毕竟冬哥小本生意。但是,冬哥一段话,让同学们接受了。 “同学们,你们走向了四面八方,今后想起家乡容城,如果记得我冬子,记得我这个味道,我就真成功了。如果大家看得起我,今后,每年同学会,都在我家来。这是我的追求,也是我人生最好的念想。如果要给钱,你们想忘掉我吗?” 是的,冬哥的味道,在那个欢乐的寒假,是最温暖的回忆。后来,有同学在国外留学时,在同学群里发表思乡情怀时,还这样写到:别人的圣诞,与我何干?好想念容城!好想念冬哥的羊肉串! 事情的变化,在春节后,他母亲去世后。大概到了三四月份,冬哥突然离开容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此时,同学们感叹冬哥的味道,其实是在感叹那一个火热的人,以及在火热烧烤炉边散发出的温暖而浓香的味道。 有人说,人们怀念家乡,首先想到的是山水景色和朋友。其实,对家乡最固执的基因,其实是故乡的味道,那个你曾经习惯了的、保留着人情温度的味道。最近一个电视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不知道感动了多少人。 有人作过所谓科学的解释,说童年时期的味道为什么会融入血液,是因为你胃酸形成的初期,就留下了它们的印记。很多人,哪怕远离故乡几十年,只要吃到母亲的味道,就会流泪,因为那固执的基因复活了你的记忆,故乡是什么?是最深的人情,是最初的味道。 而容城,“老陈烧烤”,已经成为年长的容钢人的记忆,也成为冬子同学的记忆。当年同学们晚上上东山公园玩,总忘不了叫上冬哥。而冬哥,总会在父亲摊子上抓一把羊肉串,带给上山赏月的同学们。虽然羊肉串到山顶时都有点凉了,但那种纯真而欢乐的记忆,足够温暖游子们的一生。 此时,在酒店参加聚会的葛芸老师,意识到,时机到了。她说到:“我想问问同学们,哪个有陈冬最近的消息?” 奇怪了,满屋的三十几个同学,居然没有一个,近几年跟冬子有过联系。六年前冬子离家出走后,几乎没人再收到过他的消息。有同学还在群里发起过寻找冬哥的活动,但线索太少,同学们虽然热情,但没有收获。 有人说到:“我猜,冬哥可能跟别人一块走的,要不然,一人在外,在哪里落脚呢?” 还有人怀疑,是不是被拉到传销团伙去了。这话一出来,马上就被同学骂为乌鸦嘴,并且反驳得也有力量。 “冬哥虽然成绩一般,但他是我们班上最聪明的人,大家得承认吧?社会上的事,他也比我们懂,大家承认吧?他怎么可能上当呢?” 大家认可这种说法,的确,冬哥读书成绩一般,不是他不聪明,只是因为他兴趣太多,没用心在书本上。 有同学提出最有力的反驳意见:“传销,怎么可能?传销的精髓是传字。冬哥的社会关系,哪个接过冬哥的电话?他找哪个人要过钱?他拉哪个人入过伙?如果我是传销的老大,这种不发展下线的人,怎么要他?” 这个理由足够了,冬哥肯定不是因传销被骗的。因为,冬哥的社会关系,大部分都在座呢。 葛芸老师把几张冬子写的明信片照片给大家看,大家地传阅手机的过程中,有了各种议论。分为几个流派,有证明冬子现在一切安好的,因为他的字体工整,变化不大,说明他的心态正常。 有证明冬子是在外打工的,虽然思念家乡,但是,却因为没有出人头地,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回来。还有的企图证明,冬子没有结婚,毕竟,结了婚的人,漂泊的范围不可能如此之大。如果他住在女方家里或者在外地安了家,他也必须有一个相对固定的过年的地方。这跨越三个省份的事,不太好理解。所以,可以肯定他没结婚,证明完毕。 学习委员笑到:“葛老师是让你做证明题吗?你这就算交作业了吗?还好意思,证明完毕。你得把人的线索找到,充什么高人!” 突然,有个家伙拍了拍脑袋,他跟冬子一样,是体育特长生考入武汉体院的,现在在武汉一家小学当体育老师。原来,他也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最重要的特点,他曾经跟冬子在初中同过学。 “对了,葛老师,咱们高中同学没线索,或许初中同学呢?初中同学里,有没有跟冬子特别好的人呢?” 他一提醒,葛老师突然想到了:“你记不记得,有个叫于燕的?冬子离家,与她有关系,不如我们先问问她,有没得线索?” “对对对,问她。”体育委员突然想到:“原来在初中时,冬子就跟她走得近,后来她上职高了,她的情况,我就不太了解了。” 葛老师拿起电话,想找到当年燕子的号码,但是,手机已经换过几次了,五年前的电话,已经没有记录了。 “糟了,我也没她的电话了。估计这些年,她的电话号码也改了吧?” 学习委员毕竟是武大的高材生,逻辑思维反应很快。“对了,葛老师,按这个思路,你好好想想,当年,跟冬哥跟于燕同班,后来又上职高的同学,他们能不能找到于燕呢?这是个重要线索,好好挖一下。” 葛老师马上跟她老公打了个电话,要他把当年自己上初中时,冬子班上的毕业照拍一张,发到手机上来。 照片传来过后,葛老师马上找到了冬子与于燕的头像,哪个人叫什么名字,后来考到哪里了,她都记得。对学生的教学能力,小葛老师没有她父亲葛校长强。但老葛校长那种对学生关心的态度,她是继承了。只要是她教过的学生,她都记得。 周围一群人围着看,毕竟都是容城人,虽然高中不在一起,但初中和小学同过学的,或者平时有私下交往的,同龄人,难免互相认识的。 “这不是武杰嘛”一个同学突然喊到:“我们电力的,他父亲跟我父亲原来在电力是同事,小时候,我们还玩得很好呢。现在他就在电力上班,让我想想,对了,他后来也上了职高,应该跟于燕是一届的,莫忙,我打个电话。” 大家突然安静下来,听着他打电话,他还开了个免提,让大家都听到声音。 “杰子,我是怀子,你在哪里?” “在家啊,你过年不找我玩,我在家喝闷酒。” 怀子笑笑,这种对话,对于发小来说,是比较正常的。 “你跟陈冬于燕,在初中是同学吧?” “对啊?啥事?他们有啥事?”武杰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毕竟,突然有人问起这两个人,恐怕不是好事。 “小葛老师,教政治的,你记得吧?” “当然记得,最漂亮的老师,哪个不记得呢?” 这话当场传到同学宴会上,大家相视一笑,葛老师还有点不好意思了。 “怀子,啥意思,东一句西一句的,有话快说,拿我开心还是么样?” “小葛老师在找于燕,通过她,想知道,冬哥,就是陈冬现在在哪里,很急的,你帮忙打听一下。” 对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搞得满桌人听到,莫名其妙。 “怀子,你先答应我,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喝酒是小事,这事葛老师现在就在场,你莫搞左了。” 听说葛老师在场,武杰就马上正规起来:“葛老师葛老师,对不起,我不晓得你在场,我跟怀子开玩笑呢,您莫介意啊。” “没事,武杰,你知道他们?” “太知道了。葛老师,您先放一百个心,冬哥和于燕现在一切都好。我前两个月还跟他们通电话的,我这就给冬哥打电话。” 好消息来得如此之快,大家雀跃起来。葛老师长舒了一口气,原来以为最难的事,真就这么快能够解决了? 过了一会,电话打过来了。 “怀子,叫葛老师接电话。” 怀子正要把电话递给葛老师,突然,电话里传出武杰焦急的声音:“莫忙,你把葛老师的电话号码报我,我直接打她的电话。” 报过电话号码后,葛老师的手机马上就响了起来。 “葛老师,是我,杰子。刚才我打了冬哥的电话,他的电话已拨不通了。我估计,他已经换地方了,所以换了号码没通知我。燕子的号码也是这样的,估计也换号了。” 葛老师也是开着免提的,大家正在兴奋的心,突然又沉了下来。 “不过,你放心,他现在跟燕子在一起,只要找到燕子,就找到他了,因为两个月前,我跟他们通过话,他们说要准备回来,所以,我猜,他们已经是回来了。” “没有啊,杰子,我爸昨天去找他,他家还是空的。” “也许,葛老师,也许,冬哥在燕子家过年。燕子家我去过的,我明天就开车去找他,没事,就是拿绳子捆,我也把他捆到你面前。” 话说到这份上,葛老师开心得不得了。 第二天,武杰一大早就开车,往燕子老家跑。上一次,也是他送燕子的爷爷回乡,这一次,老路重走,凭着记忆,也找到了地方。 到了地方,傻眼了,燕子一家关门闭户,完全没人。 武杰此时完全慌了,这是什么情况?不仅冬子没找到,燕子一家人的行踪也消失了? 一辆好车开到村子里来,当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尤其是春节,乡亲们都回来了,看着武杰的样子,自然有人要盘问的。 “哎,你找哪个?”问话的,就是燕子的远房堂哥,平时开摩的那位。 “兄弟,这家人呢?我找于燕。” “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同学,上次她爷爷生病,就是我送来的。” “怪不得嗦,这好的车,往我们这乡里来。对对对,上次送他来的,是这个车。燕子没跟你说,她爷爷在武汉住院?” “没说啊,我准备来拜年的,结果没找见人。” 侧面看热闹的妇女们,就有些窃窃私语了,有人说,这个人既是燕子的同学,又这么早来拜年,估计是想追求燕子吧?这个看样子也老实,也有钱,燕子怕是苦日子要出头了呢。但是,问题来了,他既然追求燕子,燕子在武汉,怎么就没给他打电话呢? “麻烦你告诉我,他们在武汉哪家医院,我好到武汉找他们。” 堂兄抠了抠脑袋:“其实我也不晓得,当时打电话,我没记住,反正,上次给做手术那个专家,就是那家医院的。” 武杰道了谢,马上开车调头,直奔容城医院。在医院找到熟人,问清楚了上次来做手术的教授,叫什么名字,在武汉哪家医院工作。 立即开车,到武汉,过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这家医院。在前台,本想直接打听燕子的爷爷住哪里,但武杰已经把燕子爷爷的姓名搞忘了,毕竟已经过了两三年了。 武杰不愧是江湖中人,他用了另外的办法。他跑到医院的宣传栏上,找教授的名字,找到了,呼吸内科。于是,他又跑到住院部,找呼吸内科那个楼层,他准备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问,哪怕有一百个床位,只要花精力,总能碰得上。 从东到西,全部走遍,完全没线索。武杰生怕遗漏了什么,再往回搜了一遍,一点收获都没有。 他的行为,已经受到了楼下监控室保安的注意。 “哎哎哎,那伙计,你干么事,窜来窜去的。” 严厉的声音,把武杰吓了一跳,两个提着警棍的保安,就站在他身后。 “我来看病人,没找着。” “看病人?你找护士,直接报名字不就行了?恐怕你不是来看病人的吧?走走走,我们在保安室去,慢慢说。” 两个保安慢慢逼近武杰,武杰马上意识到,别人把自己当小偷了。他马上解释到:“我是电力公司的,这是我的工作证,身份证,驾驶证,车钥匙,你们看,我不会带这么多东西,干坏事吧?” 武杰把随身带的手包打开,里面有一包中华烟,还有那些东西,还有两千多元的现金。 车是好车,烟是好烟,就连他的手包,也是真皮的。保安略微放松了戒备,问到:“你看病人,也不拿点东西,也不知道名字,到处窜,我们不怀疑你?” “大哥,我只晓得他姓于,于老爷子,七十多岁了,前几天从容城过来的。对了,教授还是他老乡呢,要不然,也进不了这医院,所以,我只好一间一间地找,没办法,你们医院太大了。” 虽然语无伦次,但也真诚。本来没找到冬哥,杰子就急。自己跟葛老师夸了海口,还等着怀子请客喝酒,谁知道,出门来,处处不利。一个体面的人,差点被人当小偷,所以武杰也急了。 当保安们正在审问武杰时,有护士也过来听热闹。一个护士突然说到:“对了对了,你说是容城来的,教授的老乡,那就对了。那你咋找得到?他们在楼上单间里,教授亲自调的,你怎么找得到?” 保安一听这话:“那好,我们带你去单间找,如果你不是他们的朋友,那就莫怪我们了。” 武杰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医院还有单间,还要教授亲自调,这冬哥跟燕子,得几大个面子? 上了楼,终于到了那个单间。保安敲了敲门,燕子爸来到门口,看到保安,本就吓了一跳。他们不是在楼下门卫吗?出了什么事了? “这个人,你认识吗?” 当保安让开身,武杰出现在面前时,燕子爸突然明白过来了。他第一反应,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在他的第一印象中,武杰是追求燕子的人,如今,冬子就在里面,该怎么说呢? 当然,老实人始终是老实人:“是朋友,武杰,你怎么来了?” 里面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武杰?哪个武杰?” 冬子从里面窜了出来。 当武杰看见冬子的那一刻,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有一要紧事,必须马上处理。 “你先给我倒杯水,厕所在哪里?” 这话太不合逻辑了,冬子笑了笑,看到武杰焦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马上打开了厕所的门,就在房间内。 武杰在里面终于撒完了憋了半天的东西,出来时,燕子的水杯已经递到他手上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燕子赶紧问到。 武杰正在喝水,没办法立即回答,他只踢了冬子一脚。水喝得太猛,居然呛了起来。等终于平缓过来了,他对冬子摆了摆手:“先不给你们说,不讲义气的东西。我先打个电话,你们莫吵。” 武杰拿起电话,拨通了葛老师的号码。 “葛老师,我是杰子,报告你一个好消息,冬哥,陈冬,找到了,他就在武汉,来来来,让他跟你说。” 武杰把电话递给冬子那一刻,冬子突然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久没跟大姨通过话,自己太不应该了。 “大姨,是我,冬子。” “哎哟,冬子呃,你莫把人急死了呃,找你这些年,大姨的头发都要急白了呢。要是你再不回来,你家家要把你爹爹嚼死呢。”葛老师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像是要哭的样子。 冬子意识到,因为自己的负气出走,带给他们多么大的伤害。他们是爱自己的,爱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第二百零一章 回到容城 冬子听到已经懵了,他已经明白了大姨的意思。因为当年觉得爹爹对自己不信任,自己负气离乡,疼爱自己的家家,拿这事来责怪爹爹,自己本想衣锦还乡,结果给爹爹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 要知道,爹爹一生,很少有批评他的人,他尽量把自己做得很完美。并且,爹爹与家家,本来是非常恩爱的,但因为自己的事,却让他们有意见。 冬子知道,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 再加上大姨,她几乎相当于自己的半个母亲,她都急成这个样子,远远不是自己以为的,每年寄个明信片就可以安抚的。 冬子只好连声说到:“大姨,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告诉你们,我只是想,我只是想混出明堂来,让你们为我高兴。” 冬子只好说实话了。 “你混再大的名堂,还不是我们的伢?你当伢都没当好呢,冬子,你太让人操心了呢。啥也别说了,你现在在哪里,把你的新电话给我,把你的地址给我,快点。” 发了短信,挂完电话。燕子爸才记得武杰在这里,他是个客人:“小武啊,那钱,还没还你呢。”他还惦记自己欠武杰两万块钱。 “叔叔,你搞错了,那两万块钱,本来就是冬哥的,他让我代送的,你莫搞左了,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冬哥安排的。”武杰突然意识到,在长辈面前冬哥冬哥地叫不好:“陈冬,对都是陈冬的安排。” 情况一下明白了,燕子爸妈这才松一口气来。 冬子与杰子在私下说话,燕子爸悄悄问燕子:“冬子刚才打电话叫大姨的,是哪个?” “小葛老师啊”燕子怕父亲不晓得:“就是老葛校长,我们容钢子弟校的老校长,是冬哥的爹爹。” 燕子爸对冬子的疑问马上释放了:“哎呀,他父母虽然没了,我还以为你们今后无依无靠呢。原来,葛校长是他爹爹,这个人,撑得起半个容城,我放心了我放心了。” 燕子其实知道,葛校长与冬子不是血缘关系,但没作解释。这种解释没意义,毕竟,冬子与葛校长一家,从来都像一家人一样,跟血亲,完全没区别。 “冬子啊,听我说一句”燕子爸想了想:“你必须现在就回去,去见一下葛校长,人家等了你五年了,你这伢也太不懂老人的心了,居然没联系。你不晓得,自家的伢,混得再差,也是自家的伢啊。这边有我们,你放心。况且,两边都是老人,你都得照顾呢。” 武杰也在劝冬子,要赶快回去。此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冬子把门拉开,一个见面就要的拳打过来,但随即收了手,把冬子两个肩膀抓住:“让我看看,你这伢,急死了全家人了,看看,小伙子长大了,不需要我们了,是不是?” “小姨父,我错了,你打我吧。”冬子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个小姨父,在长辈中,跟冬子的年龄差距最小,平时过年过节从武汉回容城,要出去玩,总喜欢带冬子一路。 燕子父母及燕子,还有武杰,都站起来,望着这个冬子称为“小姨父”的人,这人穿着打扮,像电视上那些干部的模样,发型到服装,都是相当工整的,但还比较年轻。 当干部的人,总有一种亲和力的本事。根本不需要冬子介绍,他就上前伸出手,与大家握手。“莫忙,我猜猜。这位就是燕子了吧?这位是于大哥?于大嫂?” “这位小兄弟是?” “我同学,武杰。武杰,这是我小姨父。” 武杰叫了声“叔叔好。”小姨父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辛苦了,多亏了你。”然后来到病床边,对老爷爷问候了一下,安慰了一下,还给他枕头下面塞了一个红包。虽然燕子妈坚持不收,但小姨父该严肃的时候还是很严肃的。 “必须收,于嫂,如果你们打算跟冬子长期处下去,我代表家长来,这个必须收,对不对?” 这话说得没毛病。 其实,冬子与燕子的事,大姐已经跟他讲过了,他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冬子,怎么样?”小姨父挑衅地问到:“是我把你押回去,还是你自己主动自首?” “我自己跟武杰的车回去吧,你还要上班。” “有这个态度就行,不要逼我动粗。”小姨父有这个幽默特长,把好话说得很凶恶的样子,把大家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 冬子好像有话要说,小姨父何等精明之人,对冬子点了点头,两人出了病房,在外面说话了。 “小姨父,既然我回来了,就不准备走了。毕竟我出去的原因,不光是因为爹爹的事,还有燕子。我想,我想。” “你想什么就直说,你出去混了几年,越混胆子越小了?” “我想把燕子也带回去,让爹爹家家看看,你觉得呢?” 小姨父沉默了一会,对于他这种人精来说,这个问题也是个大问题。因为按容城规矩,带姑娘见家长,那可不是个小事情,那相当于认亲,相当于其他地方的定婚。 “这事,我作不了主,我得跟你大姨打个电话。” 他跑到一边,跟大姐打了个长电话。过了一会过来,对冬子说到:“冬子啊,跟你大姨商量了。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大姨才能代表你母亲来作这个主。她倒不反对,但得把利弊讲清楚。” 冬子听着小姨父分析,按冬子与燕子的感情经历来看,已经成熟了,可以带回去见家长了。毕竟,冬子是非燕子不娶的,这事,冬子已经简要介绍了这几年,他跟燕子的经历。小姨父见多识广,当然清楚。 大姨妈也知道燕子,毕竟是她曾经的学生,倒并不反对。 但是,如果现在这样匆忙的见家长,有些不太正规。如果要按容城的规矩,得选个日子,全家有准备地进行接待。这一次见面过后,就只剩下双方家长见面,定婚期了。如果冬子决定,今天就带燕子回去,那就得通知全家长辈们,全部到齐,以示隆重,这个时间,恐怕有些仓促。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爹爹,他的讲究,你晓得的,我第一次上门,你还记得?” 冬子当然记得,他一家三口,都是去了的,屋里挤得满满当当,当时的小姨父,根本不像今天这样气宇轩昂,几乎低着头,不敢看人。 爹爹遵守着最传统的礼仪,按《礼记》上的说话,婚礼是最隆重的,因为它不仅关系到夫妻的一生幸福,也关系到家庭的兴旺与传承。那时,冬子还是个小学生,但是,对那种场面,却无法忘记。 现在,这个小姨父已经是省里面的一个处长了,家里的事情,还得请示大姐,可见这个家风保持得如此稳定。这里面,对家庭关系的重视,对仪式感的要求,也是原因之一吧。 “好吧,这次我先一个人回去,然后,找一个节假日,你们能从武汉回来的日子,再把燕子请过来,行不行?” “对,正规的媳妇,正规的进门。只要你心里把这个家当自己的家,就按这家的规矩来,对不对?” 小姨父进屋与大家告别,冬子与燕子出来送的时候,小姨父转身说到:“燕子,把我电话记下来,你爷爷生病这事,在武汉,有任何困难,找我,不要求外人,听到没有?我能够办很多事,懂吗?” 他上了电梯,燕子好奇地问到:“冬哥,这个小姨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省里面的干部,他没说错,他能够办很多事。” “那不是蛮大个官?” “算不上很大的官,跟容城市长差不多大吧。” “那还不算大官?”在燕子心目中,容城这个县级市的市长,就已经是她所能够理解的,最大的官了。但燕子不知道的是,这位所谓的大官,在大姨那一辈,却是家庭地位很低的,原因很简单,他们跟小姨是平辈中最小的。 “燕子,跟你商量个事。” “嗯,你说。” 冬哥把自己的想法,以及这次不带燕子回去见家长的原因,说了一遍。燕子倒听出了惶恐:“幸亏你今天决定不带我,见葛校长,就是见小葛老师,我都怕得很,幸亏幸亏,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跟小姨父说呢?” “你怕什么,他们又不吃人。他们是想慎重一些,按家里的程序来,爹爹最讲这个规矩了,是对你的重视,知道不?” 燕子突然觉得很感动。这一天,只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小姨父,就觉得很厉害了。他那样的亲切,那样随和。毕竟他是个大官,居然把自己父母称哥称嫂的,还给爷爷拿红包。更重要的是,他最后说的“不要找外人”,这是什么意思呢?说明,在他心目中,已经把自己一家,当成自己人了。需不需要他帮忙倒是次要的,但这样的领导,把自己当家人,让燕子非常骄傲。 但燕子不理解的是,有这样一大家喜欢冬子的人,冬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今天恐怕是解不开这个迷了,因为冬子已经在跟父母及爷爷告别了,说过两天就回武汉来,他要回家,去看爹爹家家了。 坐上武杰的车子,武杰虽然尽说些高兴的事,但冬子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近乡情更怯,尤其是自己当年不辞而别,如何面对他们呢? 在武汉的一家商场,冬子购买了一大批礼品,全家人,每人有份。并且,取出五万元钱,当年大姨帮自己垫的,赔洪苕货的医疗费。 过了武汉与容城的界,虽然在高速路上,虽然隔着玻璃,在车内的封闭空间内。但那土地,好像有魔法一般,它的形象,它的味道,它的感情,总是扑面而来的。 这种压迫感,让冬子喘不过气来。 “杰子,见了我爹爹,我该怎么道歉呢?”冬子脑袋完全乱了。 “自己的长辈,你自己看吧,我咋晓得呢?冬哥,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了,见过那么大的人物,见过那么多的事情,怎么跟一个小孩子一样怕事呢?” “关键是,关键是”冬子却不晓得如果组织语言了。其实他内心想的是:见过再大的人物,也没有爹爹这个人物大。见过再大的事情,也没有家事重。如果说我是个小孩子,那在长辈面前,我不就是一个小孩子嘛。 车上,大姨打电话,问到哪里了,说是家里已经做了饭了,全家人都等着呢。她还邀请武杰在家吃饭,武杰谢绝了。 “我可不敢再面对小葛老师了,上一次,都差点出洋相。”他讲了上一次,怀子打电话,自己说小葛老师是最漂亮的老师,这话,当时就非常尴尬了。 听到这话,冬子的心,稍微轻松了点。其实在初中时,小葛老师,本来就是全校最漂亮的老师,所有同学都是这样说的。按冬子的标准来看,大姨是最美的人,至少在容城没问题。 武杰把车开到单元楼下时,已经看到,几个人在单元门口等着了。武杰帮忙把车上的礼物下下来,然后,谢绝任何人的挽留,赶紧开车溜走了。 “大舅、小舅、大姨父,你们怎么下来了?” “怕你跑了,来捉你噻。”小舅故意调侃到:“你带这些东西回来,莫不是中了彩票的?” 冬子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大舅在后面催促:“冬子,你先上去吧,你家家爹爹在楼上等你呢。” 冬子望了望楼上,阳台上,大姨和两个舅妈及一个表弟,都爬在窗子看着他们呢。看着他们熟悉的脸,有的已经变得老了些,五年了,小表弟也长大了,是个小伙子的样子,冬子有一种急迫的心情,恨不得马上上楼,跟他们拥抱。 小舅说的“回来”两个字,让冬子感受到了家人的欢迎。漂泊这么久,才明白,这里,也是自己的家。当走到楼层,接近门口时,冬子突然慢下了脚步,该如何面对呢? 如何面对,因为自己的错误,让最尊敬的亲人,受到焦虑与担忧呢? 冬子正在迟疑,被一只手拉进了门:“未必你不想进来吗?” 大姨早已打开了门,把冬子拉了进去。里面堂屋的大桌子两边,坐着的,正是爹爹和家家。家家要站起来抱他的样子,而爹爹却没有动身子。 来不及考虑,来不及反应,冬子本能地进去,呯地一下,跪在了他们面前。 “爹爹,家家,对不起。”冬子哭起来了。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了,你起来,你起来。”爹爹终于说话了,满屋寂静。而家家的手已经伸过来,把冬子抱在怀里,哽咽着说:“你这伢呢,把人急死了呢。你要不回来,我们咋跟刚子芦花交代呢。” 刚子芦花是冬子的父母,也是她的干女干女婿,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冬子哭得更厉害了。 “好事,哭么事?爸,妈,咱们冬子有出息了,给你们带了这多东西来呢。”大舅进来,把冬子的礼物放下来。 “带什么东西哟,冬子,你把自己当客人了?”爹爹这话,有明显的感情色彩,看样子,他已经老了,不像以前那么严肃了,老了的人,说话的感情色彩就更浓些了。 大家一起把冬子扶了起来,女人们擦干了眼泪,男人们收拾桌子,准备开饭了。 饭桌上,冬子敬酒:“爹爹,家家,冬子做得不对,没跟你们打招呼就跑了,喝了这杯酒,冬子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我也不对,当年不该怀疑你。”爹爹也有道歉的意思。 “都不许再说了。”大姨赶紧劝到:“冬子回来是喜事,莫说不高兴的事。冬子,你就讲,你这几年,出去遇到哪些事了?说高兴的,不准说那些伤心的东西。” 冬子看了一眼爹爹,爹爹放下酒杯:“也许你出去是对的,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自己出去闯,长长见识,反而是好事。” 看这样子,爹爹是原谅自己了。冬子开心起来,大姨又不停地给他夹菜,家乡的味道就那么好,冬子吃定了心,就开始汇报起来。 什么装修生意,到广东搞设计到西安到重庆,遇到了哪些人,见到了哪些事。当然,他有意隐去了燕子在武汉当歌女的事,以及她在重庆参加的那个什么诈骗团伙的事。毕竟,燕子还没进门,不能让她的印象搞坏了。 说了这么多,桌上的菜都吃凉了。小舅妈赶紧拿了菜去热,爹爹早就不喝酒了,毕竟年纪大了,不能喝多,但他听冬子说话时,表情还是很轻松高兴的。 “你这五年,没白跑,你长大了,我们很高兴。我们怕,怕你在外面学坏了,结果,还学了见识,长了本事,这很好。” 爹爹的总结,被家家补充了一句:“人没吃亏就好,我就是怕你在外面吃不好穿不好,被人欺负,天天怕的就是这。” “妈,叫你莫说那些呢?”大姨又提醒起来。 “我问你,你说了这么多,你回来,准备做么事呢?”爹爹问到。 “我现在本金不多,我熟悉的是装修材料这个行当,老公司也有人愿意赊货给我,我想,最近两年,估计容城也要进入大开发了,我先卖点建材,这个生意我比较熟悉。我家房子虽然不好,但有两个门面,做起来,成本低,先做这个。” 爹爹看了看周围的人,再看了看冬子,跟大姨相视一笑:“果然,冬子长大了,有主见了,生意的打算都是对的。” 大姨也笑到:“对,步步踩点。” 冬子有些莫名其妙,看着周围的长辈们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在看笑话一样。急了:“我说的是真的,你们咋不相信呢?” “你说你本钱不够,那你现在有多少钱呢?” 冬子算了一下账,燕子爷爷的病,打十万算,还给爹爹五万。“只有三十几万,勉强对付吧,反正开业,慢慢来,积累一段时间,等大开发开始了,估计本金也就多起来了。” 爹爹继续问到:“那如果大开发已经开始了,你得多少钱,才能够正常经营?” 冬子听到爹爹这样问,意识到,爹爹一家肯定又要帮自己借钱了。马上阻止到:“爹爹,你们莫管。上次的五万块钱我都没还,我从小做到大,反正我年轻,慢慢挣,哪能要你们投资呢?” “你不管我投资不投资,你只说这个商业规模。假如大开发开始,正常经营的底本,低限是多少。如果按你的经营能力以及容城的市场容量,高线是多少?” 冬子长吐了一口气,原来爹爹是在考察,自己的商业头脑。爹爹修了几个学校,对建筑行业相当熟悉,对容城本地市场的了解,几乎可以用专家这个词来称呼。既要考这个专业,冬子当然就不怕了。虽然自己赶不上爹爹的水平,但毕竟自己还不会说外行话。 “卫浴材料可以赊,利用它的品牌,把店子的牌子打出来。但主要销售的市场,肯定是中低档的普通建材,这进货就得至少二十几万,再加上门面装修,回款周期,前期运行及投入。如果容城全面开展的房地产开发,那起码得五十万,才能够像个样。如果要说高线,那就把两个门面都开起来,把家装的主要产品都涉及到,那得要一百万的本钱,大概是这个规模。” 爹爹点了点头,对着其他几个人,笑了起来。“果然,冬子,你算是懂行的人了。做自己熟悉的生意,就不会坏事,你刚才的算法,我认为是行得通的。假如现在就有一百万,现在容城就已经进入大开发的市场,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向大规模发展?” 又是考题,冬子听清了题意。 “不行,市场不是看出来的,是试出来的。我跟装修的老板及师傅还没有接触过,他们的喜好与价格承受度我不太了解。我得先从小的干起,熟悉了他们再干大的。摸着石头过河,最稳当。我毕竟小家小户的,亏不起。” 周围的舅舅舅妈以及大姨妈,都大笑起来,把冬子搞懵了:我说错了吗? 第二百零二章 意外之财 冬子觉得,他们是不相信自己,三十万,能够开什么店子呢?况且,只有三十万,还想象着百万的大生意,那不是年轻人夸海口? 但是,这不像是这一家人的风格啊?爹爹这样严肃的人,不可能笑话年轻的啊? 此时,爹爹发话了:“冬子啊,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实际的。我对建材这个行业,算是有些了解,你的打算有道理。我前面说的两个如果,现在已经成了现实了。” 冬子回忆起来,第一个如果,是如果容城也进入了大开发时代。那自己做生意的机会,就在眼前。第二个如果,是假设自己有一百万,这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能的,就是爹爹一家人的资助。但是,爹爹一生是清贫的,虽然当过几个学校的校长,经手过几个千万级的大工程,但他太过清正廉洁,以至于,还得罪了一些想揩公家油水的领导。 爹爹退休时,子女们想让他在老家修个房子,他都拿不出钱来。此时,如果爹爹要发动子女投资,那冬子是万万不肯答应的。 冬子最后的底线是:绝对不能成为爹爹一家的负担。 正因为这个底线,才导致了他五年前的离家出走,才让他决心以自己的力量,创造出成绩,给他们看。冬子的高线是:让爹爹家家,为自己的努力而骄傲。 冬子知道,自己与这一家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帮助自己一家人,都是出于好心,出于他们的仁慈与道义。如果自己还要给人添负担,那还不如不回容城。 当年他离家出走时,就有一个决心。若无成绩,则无颜见东山父老。 “冬子,不要想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你呢,让你小舅陪你到你家里去一趟,收拾收拾,好不好?” 冬子酒量大,现在桌子上喝酒的,只有大舅一个人了。此时,一碗鱼汤泡饭递到了手上,是大姨递过来的。这是冬子最喜欢的吃法,大姨此时,就像冬子的妈一样。 冬子吃完整碗饭,还没来得及休整一下,小舅就催他下楼了:“走,冬子,咱们过去一下。” 而大舅家的儿子,就是那个小表弟,也吵着要跟过去。小舅叫到:“你过去,你帮你冬哥打扫卫生?” “没问题,上房顶都行。”小表弟终于见到儿时的大哥哥回来,一时还比较兴奋。 小舅没喝酒,他开车,三个人在车上,冬子忍不住问:“啥意思呢?你好像要赶我走似的,催我?” 小舅笑到:“不告诉你,你自己看。” 冬子求助于小表弟:“成成,你跟哥说一下?” 成成故作神秘地说到:“我不敢说,细爷都不说,我哪里敢?但是,这里面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得有思想准备。” 这一家伙,把冬子更搞得心上心下的了。 熟悉的街道,老建筑与过去没什么两样。但是滑行两边多了许多新的建筑,还有沿路的一些打围了的工地。冬子意识到,这是大开发的前奏,估计好消息,就是这个吧。但是,坏消息呢?难道,我家的房子破了? 一个房子,如果久了没人住,那破旧的速度是很快的。房子与车子一样,是需要维护保养的。如果顶上掉了一块瓦,那屋里就可能积了一潭水。水久了没动,就会苍蝇蚊子乱飞。更莫说老鼠蟑螂什么的,到处横行,还有大量的蜘蛛网,这些都在冬子的预料之中。联想到表弟刚才说的,他上房都可以,难道,我家房顶都快塌了? 车子进入容钢地界了。容钢这地方,几乎没什么变化。容城的街道已经刷黑了,两边的建筑也有许多崭新的面貌。但容钢却没什么变化。这个过去容城最辉煌的企业,如今像一块老伤疤,贴在美丽的东山侧边,很不舒服。 远处白色的蒸汽烟柱仍然连接着天上的云层,说明它还在生产,但外面的马路,被拉矿石的大车压得坑洼不平,用震动提醒你,2号门,快到了。 远远看到自己的家,透过车窗玻璃,那红砖红瓦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改变,冬子稍微放下了心。 冬子一下车,没来得及细看,就赶紧习惯性地掏钥匙,结果,发现钥匙早就丢了,而门上的锁,也已经长满了锈。只是门口那一幅春联,却鲜红得很明显。那是爹爹的字,他亲自写的,在这家没人的情况下,他依然要给自己的家写一幅春联,冬子意识到,爹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他是用这种方式来告诉邻居,这家还有人,这还是一个家。这个家,与他,老葛校长,有关! 小舅明显看出了冬子的问题:“把锁撬了吧?”冬子看到,小舅好像早有准备,手里拿着一把锤子,给冬子递了过来。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这把锁打不开了,这一切,都是有准备的。 砸锁是需要勇气的,那可是父母留下来的锁,自己把钥匙丢了,可家却不能丢。冬子狠了狠心,一锤子砸下去,那锁太脆弱了,居然一下就断开了。 “冬哥,你力气好大呢”成成表弟,也好像准备好似的,递给冬子一把新锁,钥匙还插在锁眼上面。 冬子刚要推门进去,小舅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扫把:“进屋就扫,先给你爹妈嗑个头。” 推开那门,父母的遗像,还有那张桌子上摆着,但玻璃上面,积满了灰尘。冬子来不及扫屋子,直接冲到遗像面前,把两个遗像抱在怀里,用衣服蹭了几下,总算看得清楚照片了。 父母好像仍然是对着自己笑的样子,满屋灰尘,有些呛人,冬子哭了。不知道哭了好久,等他终于觉得该打扫屋子时,小舅与成成,已经把这间屋后面的厨房与桌子简单清理了一遍。 父母一直是对自己笑着的,他们在这里,自己五年没有看见过他们了。自己做了这么多错事,最大的错,是把他们孤单地留在这满是灰尘的家里。如果他们在天有灵,该是多么失望。 小舅喊到:“成成,楼上的房子,你都上去扫一遍,锁全砸了,换新的。我跟冬子说会话。” “好咧。”已经上初中的成成,俨然一幅大小伙子的模样,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幸亏我们每年都来补玻璃,要不然,你这屋子,都成了流浪汗避难所了。再加上,每年我们都换春联,所以,左右邻居都晓得这房子有主,不敢乱来的。” 小舅这一说,冬子才明白过来。如果没有爹爹一家,这屋子不是被害虫占领,就是被人为破坏了。 “小舅,你休息一下,这间屋子,我自己来打扫。” 小舅却没有休息的意思:“你得打扫多久?一楼那边还有个通间,我帮你打整,这间堂屋,你自己来。” 冬子知道,这时不是讲客气的时候,也就默许了。当冬子拿抹布时,厨房的大部分抹布,已经干硬得可以扎人,拖把布也脆得,一碰就开始断。 工具虽然不利索,但是一间堂屋,却不费多少时间。等他把堂屋打扫干净,把里外间的桌凳擦好,把父母的照片再弄得明亮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出门冲向小舅打扫的,楼梯另一边的屋子,发现了那个东西,小舅已经擦干净了,就是那块爹爹亲自写的牌匾:老陈烧烤。 当冬子拿着这块牌子,小舅说话了:“你准备还要用?” “用不用,都得留下,我爸当年,就是靠这养活我的。我当年用它做生意时,我妈才安心。” “对,作纪念,保存好。”小舅随手指了指床上的东西:“你家的洗衣机不知道坏了没有,这床上的东西,我就不帮你洗了。” “小舅,我自己来,今天把你忙坏了。” “忙啥忙,元宵节,你出个节目。给全家人,烤一顿羊肉串怎么样?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小舅递给冬子一枝烟,冬子摆了摆手,小舅自己抽了起来。 “必须的,小舅,跟你说,我还有一个新菜,很神奇的,如果试验成功,元宵节,我也摆出来,怎么样?” “那我今天的劳动算是值了,赚了两个好菜。”小舅跟本没把自己当长辈,从来都喜欢跟冬子开玩笑。 成成又跳了下来,对冬子喊到:“冬哥,任务初步完成,是否检验,请指示!” 看他立正站好的样子,冬子想笑。小舅说到:“上中学搞了一回军训,就成这个样子了,恐怕你以后,是个当兵的命。” “不检验了,成成按军事化的标准搞的,有么问题呢?” 冬子刚说到这里,成成对他叔叔说到:“细爷,莫抽了,该揭谜了吧?冬哥不急,倒把我急死了,尽管我晓得谜底。” 冬子断续懵,被成成一拉,出了门,转到侧边墙壁上,一个大大的“拆”字,映入眼帘。 “咋回事,这建筑违法吗?”冬子问到,他的第一反应,这恐怕就是成成所谓的坏消息了。自己的家,父母住过的家,难道就要保不住了? “拆迁!你明白吗?你还搞建材的,拆迁,不懂?”小舅的烟虽然烧到底了,但仍然没有丢的意思。 “冬哥,你发财了,你没明白?”成成喊到:“坏消息是,你家的房子快没了,好消息是,你发财了。” 原来这就是谜底。 小舅给冬子讲了具体的细节,这也是全家人共同努力,想尽快找到冬子的直接原因。 “正月初八,政府开始上班,就得下决心了。如果你不回来,那只好单纯赔钱,大约两百多万,把房子拆了。人家副县长都登门好几次了,你这个钉子户,没办法谈,找我爸,他都不敢作主,幸亏你回来了。要不然,政府强行拆迁,补款,还只能让我爸帮忙保管了。” 小舅介绍到,两个方案,一个是单纯补钱。还有另一个方案,就是赔面积。原来是多少面积,就赔新房多少面积。按这个标准算,冬子可以得两套商品房两个门面。门面就在原地即将修的商业街内。而冬子这个位置,正是商业街最开头的第一个门面。 除此之外,政府在拆迁建设期间,每户给予每个月五千元的暂时安置费用,并且,每户给予新房装修费,按每平米一千元的标准执行。那冬子,单纯装修费,就可以得到二十几万。 “你看呢?”小舅终于把烟头丢在了街边的垃圾桶内,反身回来,问冬子的想法。 冬子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这幢楼,是父母一生心血的凝聚,他们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构成了冬子的整个少年时代,构成了他的历史,构成了他一切对美好的定义。而今,它虽然比较陈旧,却是最温暖的地方,它就要消失了,那自己,离父母在世时那温暖的生活,是不是越来越远? 小舅是明白这个伤感的:“你爸妈,当年买这些房子时,算是拼尽了全力,今天终于有收获了,他们给你留的,比大多数人都多呢。” “嗯。”冬子反应过来,小舅的问题还没回答呢。“我觉得,我应该要求赔房子,小舅,你觉得呢?” “跟你爹爹想得一样的。你爹爹怕你年轻,有了这么多钱,变坏了。你莫多心,莫怪你爹爹不相信你。俗话说,钱是人的胆,衣是人的脸。有了钱,胆子就大了。更何况,你太年轻,又没得父母的约束,有了钱后,容易飘,那就害了你了。所以,前几次,副县长来家里,说是要货币补偿,你爹爹不同意,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找到你,让你自己来做决定,就成了我们全家人最重要的任务了。” 此时,冬子完全理解了,爹爹为自己考虑之细,完全不亚于亲生祖父。想起在青山时,那些年轻的拆二代,有人得瑟起来后,吸毒的赌博的,最后搞得家破人亡,人财两空,爹爹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 冬子也理解了,当时在喝酒时,爹爹为什么要把自己做生意的打算问得那么细,毕竟,孩子要闯事业,那可不能乱来,不能把父母一生积累的、自己到处打工积累的,亏完了。 当然,他们一家人,笑自己时的原因,就在这里。当时自己说只开一个门面,还有底本的高线与低线,都与这次拆迁有关。 小舅介绍了政府的规划。春节后就开始动工,大概一年过后,这里就出现一个很大的商业街区,彻底改变容钢外面街道,近些年来的衰败景象。由于靠近东山风景区,所以街区建筑的设计,相当讲究,还是请许多专家提意见,找大公司设计的。 “有个做房地产的老板跟我熟,他说,这里的商品房,估计单价也是万元每平米以上的。毕竟,这里的教育医疗及商业资源,太好了。” 最好做生意的地方,冬子居然马上就要拥有两套房两个门面,这简直是人生意外,命运从此与窘迫和贫穷无关了。 小舅要回去了,表弟却不想走,他想跟冬哥吹牛。冬子中午讲的外面的经历,让他羡慕不已。在成成眼中,冬哥简直就是一个侠客,走南闯北,无所不能。 “成成,冬子有事,人家刚回来,你就缠人家。人家家里还有事,更何况,你只会添乱,还会什么?” “房子不是我扫的?”成成显然不服。 “那也得回去,人家冬子还没给他父母烧纸呢,你懂什么?” 小舅的话,提醒了冬子。必须马上到父母的坟上去一趟,要亲口告诉他们,冬子回来了,一切都好。 “你要现在去的话,我可以送你去。”小舅问到。 “不了,小舅,你先回吧,我过一会再去。” 春节扫墓,是这里的习俗,冬子在路上买了花纸香烛和鞭炮,到了坟上。 “爸、妈,我回来了。我挣钱了,今天给你们送钱来了。” “你们要是想的话,今天晚上就给我托个梦吧。我好想你们啦。” “爸、妈,冬子现在很好。爹爹一家很照顾我,我也没给你们丢脸。你们的房子要拆了,但是,你们留给冬子的财产,冬子一辈子也不会乱来,把它抛洒的。” 哭一阵说一阵,冬子感到巨大的悲痛。要是他们在该多好啊,看到冬子的成长,他们该是多么骄傲与欣慰啊。自己的努力有了收获,多么想让他们欢喜啊。可是,这个机会已经没有了,他们养育自己一生,却看不到收获的那一天,难道人生,就永远留下这个缺憾吗? 人生之最痛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过了两个小时,纸全成灰,烛也烧完了,只剩下鞭炮炸响后的硝烟味,冬子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当他走到陵园出口时,回头望了望那密密麻麻的坟山,众多石碑里埋藏的故事与人生,突然让冬子释怀起来。 人总是要走的,就像这些人一样。但给后人们,给社会们留下点什么,才是你的价值。有的人,只留下石碑。而冬子的父母,给自己不仅留下了房子,手艺,还给自己留下了口碑及爹爹一家的亲情。不能再多了,他们给冬子的,不能再多了。 回到空荡荡的家,冬子明白,这样生活的日子,不会太长了。他必须把这个家,过得像父母在时一样。 先是细细地整理厨房,那是父亲最重要的位置,所有餐具都擦洗几遍。再检查断电已久的冰箱与洗衣机,它们居然是好的。 然后,再把几张床上的床单与被套都洗了,家里的衣柜密封很严,原来妈在世洗干净的被套,还是干净的。爱干净,是妈留给自己的习惯。 全部搞完,已经晚上八点钟了。冬子早就谢绝了大姨请吃晚饭的邀请,他决定,自己在家做一顿饭,把烟火气升起来。 到超市卖了几个菜,回家弄起来。 当三菜一汤全部弄齐了后,他把饭菜端到外面大桌子上,对着父母的遗像。 “爸、妈,我近些年也学了些厨艺,你们尝尝,哪怕你们看看,冬子能干不?这个菜是从四川学的,大师教的呢。这个菜是从陕西学的,自己吃会的。这个菜呢,是爸最喜欢做的,清蒸武昌鱼,冬子不客气,就先开始了。” 三幅碗筷三个酒杯,好像三个人在一起似的,冬子独自一人,吃完了这三个人的分量。他记得,当年父母总是要让自己多吃,好长身体。今天,就努力吃给他们看。 收拾完毕,冬子将离开这间屋,到那边屋睡觉了,但想了想,决定上楼,到父母原来的卧室,睡这一晚。 冬子锁门时,对那照片说到:“晚安。” 其实,所有东西都已经过了五年了,但当冬子躺进被窝时,却仿佛闻到了父母的味道,好像儿童时代,他总睡在父母身边。 外面的车辆很多,声音杂乱,但冬子却根本没有在意。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如此安心如此平静,一种巨大的温暖感,油然而生。 家,永远是最安全的地方。 突然,冬子想到了什么。 “燕子,是我。爷爷怎么样?”冬子拿起电话,跟燕子打通了。 “冬哥,爷爷好些了,还在问,你到哪里去了呢。” “那就好,那就好,我过两天就过来,你莫慌。”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自己家啊,我跟你说,爹爹一家太好了,我家的春联,他们每年都在换,帮我修玻璃,好像始终有人住一样的。今天,小舅和表弟,还帮我打扫卫生呢。我把床单和被褥都换了,还自己做了晚饭吃。” 人一激动起来,说话就没有逻辑。冬子此时,恨不得把所有感受都跟燕子说。 “燕子,我跟你说,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不管你的好消息坏消息,吃饱了没有?现在天冷,你被子厚不厚,冷不冷?你先告诉我。” 当年自己母亲在时,自己在大学给她打电话,她才不管你有什么同学,开展了什么活动,只先问你吃饱了没有,冷不冷。 冬子觉得奇怪,听燕子这口气,怎么和当年自己妈,一样呢? 第二百零三章 燕子归家 “好了好了,吃饱了,也不冷,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人家怕你病了嘛。你是顶梁柱,你病了,我咋办呢?” 燕子这样说,更像当年妈跟爸说的话了。“燕子,你还没听我的好消息和坏消息呢。” “听你说话的口气,哪有什么坏消息呢?我不听,你来武汉,当面跟我说,好不好?” 在最亲的人面前,要守住一个秘密,是何其之难。但是,冬子忍住了,今天来的信息太多了,来不及细想,他只是窝在被子里,在那熟悉的味道中,等待爸妈的梦。 结果,一夜无梦。 第二天,他又去了爹爹家,一是暂时告别,要到武汉去照顾燕子爷爷,二是还钱,毕竟昨天走得仓促,把这事搞忘了。 “这钱,我绝对不收,冬子,如果你还认我是你爹爹的话。” “那怎么行?你的钱,我不还,我父母在的话,也要骂我的。” “你父母在,也听我的话。他们不在,我说了就不算了?” 冬子没办法了,家家也劝到:“一家人,莫说两家话。冬子,只要你日子过得好,比多少钱都值。” “那这样,我店子开起来后,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算你们入股的。加上利息,加上一家人的关系,我店子的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可以吧?” “你做生意做苕了吗?跟我们算这个账?”家家打了冬子一下。 “不是,家家,既然你们承认我是家里的人,那这生意,就算是家里的生意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我也不说还钱,也不说孝敬老人,只说是生意,这应该是公平的。更何况,让我没道理地用你们的钱,我心里,过不去。” 家家看了看爹爹,爹爹也说到:“你非要按这算,也就按这算。你以前说过要做一百万的大生意,你现在也有钱了,那就按百分之五算。这就算你为全家人做了贡献,怎么样?我觉得,我的提议于情于理都说得通,就这么定了,好不好?” 没办法,爹爹的话无法反驳。他们只是象征性地表明,支持冬子做生意,其实,百分之五,聊胜于无。当然,爹爹考虑的是,冬子刚起步,本钱不够,所以才答应下来的。冬子一切都明白,生意场上过来的人,都知道。 冬子到了武汉,爷爷的病情已经一天天好起来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冬子先悄悄把家里房子要拆迁的事,告诉了燕子。 “我是这样打算的,燕子,不要钱,只要房子和门面。两套房子,我们住一套,你父母爷爷也住一套,这不就安家了吗?下面的门面,我们可以做两个。先我们的本金,加上政府给的装修费也大概有五十来万,做一个门面的建材生意就可以了,先试试水,另一个门面租出去,保生活,这样,初步在城里安家,就实现了。” 自己多年的理想,许多的打算,居然在一夜之间,全部都可以实现,燕子突然升起感慨来。 冬哥真是自己的王子,自己是走了大运了。但是,如果没有自己,冬哥完全可以过上富人的生活了。自己家庭的贫穷和疾病,自己的经历及能力,对于冬哥来说,完全是一种拖累。这一切,对冬哥,不公平。 “不对,冬哥,你这样算得太满了。我父母说过,暂时不到城里住,毕竟,他们在农村养鱼喂猪的,还有些收入,可以养活自己,现阶段,没有那个必要。如果那多的一套住房租出去,还可以让自己更宽裕些。如果卖出去,那两个门面的生意就都可以做起来,一做就做大的,不好吗?” “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跟你父母分开。不光说他们,就说爷爷的病,如果在容城,随时可以到大医院。如果在乡下,那来去车子,就更说不清了。不行,绝对不行。” 两人争论的声音,被燕子妈听到了。这两个年轻人在外面说什么,其实燕子妈早就有察觉,偷偷在远处观察着呢。 燕子妈的突然出现,事情就无法隐瞒了。于是,燕子爸也加入了讨论。 “冬子,我觉得你应该听燕子的。我们现在,不想在城里吃闲饭。如果你们把自己的生活逼得太紧,我们做父母的,怎么能够安心呢?至于说爷爷的身体,你们不在身边时,我们都能够照顾,更何况,他现在一天天的好转呢?” 燕子妈也是这个意见,搞得冬子无法坚持了。冬子内心中,对自己父母的离去有巨大的遗憾,所以,他坚持把燕子全家接到一块的决心,从未如此强烈。 从长计议吧,看样子,今天是说不通的。 过了几天,爷爷病好出院,办出院手续时才知道,教授为了帮他们节约钱,很多费用,都已经减免了。最后算账下来,也只用了八万多。 原来,武杰与小简都提出过,如果爷爷出院,他们都说要开车来接。但是,冬子不想麻烦他们,毕竟,自己麻烦别人已经够多了。现在自己的条件好起来了,以后还得找机会回报人家。 他租了一辆车,一家五人,回到了燕子的老家。 这是冬子第一次到燕子家里面,他不顾燕子父母的劝阻,还是买了些礼物,把车子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的。并且,冬子还换上了自己最得意的衣服,皮鞋擦得很亮。 见到这种情况,燕子爸没办法,给自己的亲戚,包括燕子的舅舅都打了电话。因为冬子要以隆重的方式进门,那农村人的礼性,可不能少。 等车子开进村子时,燕子兴奋起来,给冬子不停地说,这里叫什么,那边叫什么,这家是谁家的房子,哪边路旁站着的人,叫什么。 燕子妈给司机说到:“师傅,你把所有窗子都按下来,我们要打招呼。” 春节期间,所有人都回来过年了,路边到处都有人打招呼。 “哎,细爹,你家豪华哟,新姑父上门,别克商务车进来,我们这小路,怕是转不了弯哟。” “燕子哎,你家尽来好车,怪不得,今天早上,喜鹊总在树上叫。啥时候吃糖呢?” 燕子不好意思:“去去去,瞎说八道。” 终于进了院子了,冬子准备先拉开门下来,结果被就被外面一个人拉开了,一阵鞭炮和着硝烟味,扑面而来,把冬子吓了一跳。 模糊中听到燕子声音:“喊哥。” “哥”,冬子大声喊了一下,对方却玩笑到:“光喊啦,烟都没得一根。” 麻烦了,冬子平时不抽烟,此时也忘记了带烟。千算万算,就差一着。毕竟第一次上门,没得经验。 燕子塞给冬子一个东西,冬子一看,一包已经开封的中华烟,递到了手上。原来,燕子爸早就提前准备了的。 直到把爷爷扶进屋,鞭炮才炸完。一时间,看到车子的,听到鞭炮的乡亲,就把院子挤满了。这样的场面,把冬子搞得很不好意思,只好到处递烟。好在,燕子父母早有准备,那些来的妇女们,都已经被塞上的糕点。 那边司机要回武汉,燕子赶快跑过去,给人家给了五百块车费,还送了两包好烟两包糖果,表示感谢。 冬子在里面认亲,什么姑姨舅叔的,在燕子妈的介绍下,敬烟送果的,忙得不行。 外面,农村妇女们就议论开了。 “第一次上门,就提这么多东西,那结婚时,彩礼恐怕少不了,燕子妈,发财了。” “哎别这样说,听说,燕子爷爷住院的钱,都是这个小陈给的呢。人家跟燕子是同学,早就好上了。” 燕子送走司机,被同村的发小喊往了。 “燕子,你没白到容城读书哎,挣了钱,还拐了一个容城的对象回来。” 燕子的嘴却不饶人:“你在武汉打工,下次拐个武汉的回来噻。” 女人们进厨房,帮助燕子妈弄饭菜,来的亲戚比较多,估计要两个桌子才坐得下。燕子那个远房堂哥,就是开摩的那个,从自家搬了一张大桌子过来,凳子被几个在外打工回来的小年轻拎着,表面是来摆桌子,其实是在看冬子的谈吐与作派。 此时的冬子哪里称得上谈吐,哪里顾忌得了作派。坐在人群目光的扫射下,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而村里的长辈们,以来看望爷爷为名,更多的精力,也放在了观察冬子的言行上。现在的春节,不比往常。过去村里人都在本地务农,春节时有龙灯或者旱船,算是有过年的氛围。而今,没什么节目的农村人,正闲得无聊,燕子家有这事,大家都来凑热闹了。 说的都是好听的话语,脸上都是高兴的表情,这种浓浓的乡村情谊,冬子是第一次感受到。冬子还发现,农村人之间,好像都是亲戚一样,他们都是以什么哥什么爹什么婶来称呼,没有随便喊名字的。就是年轻人之间,喊的也是乳名。 这种亲情满屋的场面,虽然让冬子有些紧张,但却觉得温暖。尤其他们家厨房,没有抽油烟机的柴火灶,烟气与香气飘过来的味道,让人升起某种幸福的联想。 妇女们在厨房整得呯呯直响,切菜炒菜的声音复杂而直接。男人们抽烟谈天,打听冬子的情况,不时还有夸奖与安慰。人群带给你的,是安全。 孤独过久的冬子,仿佛迎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来到一个热闹非凡的大家庭,感受农村过年,这个新的世界。 局促不安的冬子,本想到厨房帮忙,以摆脱如今被注目的尴尬局面,谁知道燕子却悄悄把他摁下来了。燕子明白,进入妇女圈子,她们问的问题,还要麻烦些。 大家装模作样地谈谈天气,谈谈收成,谈谈年景,变幻各种话题,意思是想让冬子参与。但是,冬子城里长大的,哪里懂得这些?农业,只有农民,才是专业的。 有个中年男人,燕子叫四爷的,他反应过来了,主动问冬子:“听说你跟燕子在重庆工作了几年,那重庆那么辣的菜,你吃得惯?” 果然是当过村干部的人,终于找准了话题。 “我们打工的,只要吃饱就行。但确实,他们不止有辣,还有香,燕子不怎么吃辣的,也喜欢呢。” “那就好那就好。那边也有鱼吃吧?” “那里有长江和嘉陵江呢,鱼还是有的。”冬子不敢多说一个字。 “你是怕说得,四爷,人家的酸菜鱼,全国人都吃,怎么没得鱼?”一个年轻一点的人接话到:“人家小陈,走南闯北的,啥没吃过?” 四爷作为长辈与前干部的身份受到了质疑,马上要找补回来:“按你说,有两条江,那肯定跟武汉差不多吧?” “嗯”冬子点了点头,他不好随便提出意见。 那边的年轻人又有意见了:“四爷,人家重庆是山城,还是雾都,比武汉,区别大了。” 四爷明显有些急了,这年轻人,怎么在新姑父上门时,专门扫自己面子呢?“未必你去过?” “没,我也是看电视看的。”年轻人也觉得自己过分了。 “那不就结了嘛,人家小陈在那边生活过,他都点头了,你开什么腔?” 一阵哄笑,大家把这个话题结束了。 午饭开始了,大家分序坐下,有身份的男人,其实就是按辈分来的,加上冬子,坐一桌。爷爷刚病愈回来,只是象征性地在桌子上坐了一下,又被人扶回房间休息了。燕子与妇女们坐一桌,男人们喝酒,女人们喝饮料,也共同举杯,分别有不同的主持人,有话讲。 有祝爷爷病好的,有欢迎冬子进门的,有祝贺长辈长寿的,也是祝大家新年快乐的。 反正,这种酒,不是那种常见的哥们朋友喝酒的样子,倒像是一个仪式,互相敬,都有说法。倒是冬子,只是跟着燕子爸的介绍,一个个地敬了一圈。 燕子妈把冬子带到妇女那一桌,每个人按燕子的称呼叫了一遍,然后统敬一杯就行。 全部结束后,冬子要帮忙收拾,结果被拦住了。 “新姑爷来了,你是最大的客,你做事,我们就坐不住了。” 于是,冬子又被请到椅子上,陪着长辈们说话,其实,此时他真想扎进厨房劳动,也比在这里陪人说话自由。但是,这是一种仪式,意思是,你将成为这个村有资格说话的男人。 过了一两个小时,烟抽了好几包,茶添了好几道,大家才分别告辞,冬子要起身送,一次次被客人按回了椅子上。冬子发现,别人来的时候,都没有空着手,拿了礼物来的。走的时候,冬子带的礼物就派上了用场,这个人两瓶酒,那个人几包糕点,补品是给老人的,家里有孩子的,当然还礼的是奶粉。最后,有些妇女们回家时,燕子妈拿出腌鱼来,每人至少送了两条。 客人既然没空手来,那你也不能让客人空手回。并且,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你还要回得更贵重一些,这才叫讲礼性。冬子觉得,这个礼节,与他在陕西农村看到的,一模一样。中国古代的礼节,让远隔千里的人们,居然执行着一样的规矩,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神奇。 大家都走了后,燕子妈问到:“冬子,喝了酒,你休息一下吧,床都铺好了的,被褥都是新的,原本准备今年过年用的,结果今天才用上。” “不用了,阿姨,我没睡午觉的习惯。”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跟本睡不着。冬子与其父母一样,都是勤快人,哪里敢像别人一样睡午觉呢? 燕子蹦蹦跳跳地过来:“冬哥,想不想出去转转?” 冬子高兴了:“对,我这半天都坐麻了,就想活动一下。” 一出门,燕子就挽着冬子的胳膊,很自然的样子,与路边的熟人打招呼,这让冬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熟人面前,他还没跟燕子这样明目张胆地挽手呢。 估计,经过中午那种仪式,人家已经很自然地把冬子看成燕子未来的丈夫了,所以,这种仪式后,乡亲看他们亲热的样子,目光却很是自然。 “燕子,我今天说错话了没?”冬子生怕自己表现不好,给燕子在乡亲们面前丢脸了。 “你哪有错呢?话少,就没得错。话多,才有可能错。” 言多必失,是这个道理。 “那做错事没有呢?” “没有啊,冬哥,你放心,我使的眼色,你都看懂了的,哪里会错呢?” 整个过程,燕子都密切关注着冬子的表现,冬子也时不时地看着燕子,那眼神一过来,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此时的燕子,内心充满着骄傲。在乡亲们面前,自己找的人,大家评价都说好。老实可靠还很帅,见多识广会挣钱,农民们就看中这些。 最让她骄傲的,是冬子的目光,总是在自己身上打转。冬哥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把所有的对错,都寄托在自己的暗示上面,他还能够正确理解,这种默契,旁人都看出来了。 她从小的一个玩伴对燕子悄悄说到:“燕子,这位冬哥,眼睛里好像只有你呢。” 燕子为这句话,开心到现在。 “你看,冬哥,这就是我家的鱼塘。” 随着燕子望去,那鱼塘面积虽然有些大,但水却很浅,里面有几只鸭子,正在那清浅的水里找东西吃。 “怎么这么浅呢?里面有鱼吗?” “早就打完了,过年前都打完卖了。你没看,家里晒的那些吗?爷爷就是做腌鱼才病人。打完了鱼,就得把水抽干,然后要治它。” 冬子不懂意思,燕子作了解释。原来鱼塘这种死水,如果长时间不治,会生虫或者不好的细菌。一般每年打完鱼后,就要抽干水,把塘底的淤泥清理一遍,然后撒上石灰,用来杀菌,最后,等一切干得差不多了,再放水,春天把鱼苗投进去,冬子才收获。 冬子还是学过化学的:“撒石灰?石灰本身到了水里,不起化学反应吗?” “对啊,这养鱼,比如草鱼鲤鱼这些,水就要有点弱碱性,才好呢。” “了不得嘛,燕子,你化学成绩不怎么样,怎么知道这些?” “呸,你以为自己成绩多好似的。”燕子打了冬子一下:“我家是养鱼的,必须知道这些。” 冬子想起当年在西安翠华山的那个水库,问燕子到:“草鱼,是不是吃草呢?” “有些草,它真吃,但如果光吃草,那长得慢。所以,必须添加专门的饲料,有些靠买,有些靠自己用粮食来配,反正很复杂的。” “那边上有电线杆还有电源,那是干什么的?” 塘边上,一根木质的电线杆,从家里拉来的电线,也大概有两百米长,延伸到这里来。电线杆上,有一个电源手板,上面还有挡雨的一个盒子。 “塘里有鱼的时候,必须要有增氧机。你坐车过来,路过的鱼塘,有的还在开,就是那种把水翻起来那种东西。” “那起什么作用呢?” “跟你转路看风景,碰到十万个为什么了。”燕子把头抵在冬子的肩膀上,轻声地解释到:“鱼多塘小,没固定活水进来,那不得缺氧?把水翻起来,让它跟空气充分接触,氧气就带进水里去了。” “那机器呢?” “当然是收回去了,没鱼了嘛。两三千一个呢,别人偷了咋办?你是不是傻?” 冬子笑了,跟燕子在一起时,自己好像是傻了些。而此时的燕子,却变得很聪明,好像她什么都懂一样。 其实,燕子是农村人,农村的一切都是她生活的一部分。经历就是能力,土地里长大的孩子,对于土地的了解,肯定是专业的。 “这点水,也没鱼,那些鸭子在忙活什么呢?” “你以为鸭子吃鱼啊?它们不吃鱼,它们吃水里的生物。就是这水少才好呢,塘底那些小虾,小螺,小虫子,那是最好的东西了。这个时候,它们才算是过年呢。真养起鱼来,水深了,就没它们的事了。” 冬子发现,此时燕子的目光,完全被那群鸭子吸引了,蹲下来仔细观察,手也从冬子的胳膊里滑出去了。 她在想什么呢? 第二百零四章 纯情相拥 “冬哥,我觉得它可以作一下试验。” “你说什么?” “大师给你的菜谱,你不是说,要试验一下吗?” 冬子想起,自己给小舅说过的,要做一个新菜,这个卤鸭脖,不正好吗? “但是,这边的调料,尤其是鸭子的品种,恐怕不合适吧?” “我觉得差不多。你看,这是我家养的鸭子,它们平时也没吃什么饲料,都是野放的,最多,我妈平时给它们一把玉米之类的东西,平时在塘里田里,吃虾子吃蚯蚓,说不定,也能够做出风味来呢?” 原来她是想到这一出,怪不得当时发愣了。对于冬子来说,大师给的菜谱是神圣的,容不得半点因为材料的不地道,做不出地道的味道来。 但是,元宵迫在眉睫,自己不妨作一次试验,大不了,试验失败,自己吃就是了。 看冬子点了点头,燕子马上说到:“明天回容城,就带几只鸭子回去,咋样?” 也好,毕竟是自家的,材料放心。 当天晚上,冬子主动要求到厨房,给燕子一家炒了几个菜,给燕子爷爷烧的鱼汤,让老爷子赞不绝口。“我们燕子有福气了,今后可以天天喝这么好的汤。” “爷爷,只要你喜欢,你天天也可以喝,我们到容城去住,好不好?”冬子笑着说到。 “嗯,我不去,那地方没熟人,没得我乡里自在。”爷爷坚守着自己的底线,不给孙女丢负担。 灶间,燕子烧火洗碗的样子,很是麻利。冬子趁别人不在,悄悄对燕子说到:“你真像一个村姑。” “本来就是,怎么样?我早点现原形,你早点打退堂鼓,还来得及的。” “不敢不敢,你现了原形,也是个妖精,把我迷住了。”冬子调侃起来。 晚上睡觉,虽然屋子简陋,但床上的东西,全部是新的,很是温暖。自从前两年在陕西农村住过一晚,冬子在今天再次体验到,农村的这种安静。 天地仿佛不存在,偶尔的狗叫,也只是背影,不破坏这种寂静。农村的冬天,大地也沉睡了,一切虫鸟休息,人也安心了。 燕子悄悄过来,在冬子脸一亲了一下,临走时说到:“今天表现很好,奖励一个。”转身就走,回去跟她妈睡觉了。 休息好了,起来时精神就好。当冬子起来时,发现燕子早就起来了。“你怎么起得比我还早?” “农村人,女人,哪里敢歇呢?”此时燕子说话的口气,像一个大人一样。 她已经洗漱完毕,把桌子椅子擦了一遍。冬子出来后,看到她在扫院子,冬子准备帮忙,被燕子拒绝了。 “男人做男人的事,你把那一捆柴,抱进厨房去。等我扫完了,就进来烧火做早饭。” 冬子过去抱柴,结果柴堆下面突然窜出一只老鼠,把冬子吓了一跳,柴火都掉地上了。燕子看到,哈哈大笑起来。 老鼠是自然的一部分,农村人已经适应了他们的存在。但作为城里人,冬子总把它们当异端。 “有老鼠,你都不管?”冬子很吃惊燕子的态度。 “它们自然有猫管,各有各的事。” “燕子,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 “跟我一块回容城吧。” “你想啥呢?冬哥,你说啥,我都答应。” 冬子意识到,燕子可能想多了。急忙辩解到:“我只是想,我家那房子,也该仔细打整一下,太久了,破得不行。” “恐怕不是这个吧?”燕子白了冬子一眼:“你说实话。” 冬子一激动,说话逻辑都不清了:“我只是想,过几天,像过去那样的日子。别人说的无女无主无男无靠,你不去,家里好像没主人一样。” “人家还没嫁呢,你就这样。莫乱解释,否认就说明是,你家房子要拆了,还要打整它?” “况且,况且,过几天,人家来谈拆迁之前,我想过两天以前的日子。更何况,东山,你不想它吗?元宵节,还得要到爹爹家去,我想带上你。”冬子为了忙转移话题:“人家把这事当大事呢,莫非你不敢?” 燕子哈哈大笑起来:“去就是了,有你在,我有啥不敢的?” 吃过早饭,与燕子一家人告别,那远房堂兄骑来摩托,带上燕子与冬子两个人,冬子坐在最后面,燕子坐在中间,冬子两手,还没空闲。 一只手提着几只活鸭子,另一只手,提前燕子父母准备的腊鱼腊肉以及大量的农村做的豆丝,在小小的摩托后面摇摇晃晃。 车子不稳,燕子在上面大呼小叫,兴奋得很。而冬子紧贴着燕子的后背,那种柔软与温暖,让冬子的身体,都起了反应。 摩托终于到了主路边,招来一个拉客的面的,总算轻松下来。在面的后面从下,燕子白了冬子一眼,冬子脸都红了。 面的跑得慢,但空间比较大,后面鸭子嘎嘎叫,却不影响,冬子与燕子的手,紧紧握住的温暖。 到了容城,经过燕子曾经住过的七号门外面,冬子说到:“几年前,我到这里找过你,没找到。” “哼,现在好像是我主动送上门来了。”燕子跟冬子开起了玩笑。 终于到家了。先把东西下下来,冬子先没打开堂屋,只是打开了一楼另外一间屋子。收拾停当过后,冬子对燕子说到:“燕子,咱们出去买点东西怎么样?” “听你的,冬哥。” 两人到了附近一个店子,买了香蜡纸烛,回来冬子再开堂屋。打开堂屋,冬子对燕子悄声说到:“莫怕,我父母很和善的。” 两张遗像摆在桌子上,还有供果之类的。燕子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自己刚从热闹的老家过来,看到冬子住在如此凄凉的地方,感觉有些心酸。 冬子跪下点香,嗑头烧纸后,轻声跟父母的遗像说到:“爸,妈,我到燕子家去上门了,人家对我很好。今天我把燕子带来了,以后,这个家,就得她作主了。” 看着冬子自顾自地对遗像说话,燕子再也忍不住了。她流泪起来。这个男人,这个自己的保护者,冬哥,居然这样孤独,这样无助,他家庭的心理支撑,居然是对着遗像说话。想想自己刚离开的家,有这么多亲人,那真是天差地别啊。 这些年,冬哥是如何熬过来的呢? 怪不得冬哥要拼命找自己呢,原来,他过去的一切,都已经离他而去了,只剩下自己,才与他的青春有关联。 燕子流泪时,冬子已经站起来了。燕子几乎是自然地要下跪,冬子把她扶住了:“点个香就行,下次再说。” 燕子知道,冬哥所谓的下次,其实就是自己与冬哥结婚那天。 燕子的流泪,让冬子很是感动。这可是她第一次见到这遗像,她居然动了感情,说明一家人感情是相通的。这辈子错不了,就是燕子了。 其实,燕子流泪,倒与冬子的父母关系不大。毕竟,过去见过他们,虽然没有正式接触过,但初中时,也认识。他们当时是和蔼的,真诚的。 今天,他们只留下了照片,暑睹物思人,不胜唏嘘。 更重要的是,她为冬子心酸。这样一个人,世界上最亲的人都离开了,但冬子的眷恋没离开。如果他不想念他们,还轻松些。但刚才自言自语地跟照片说话,说明冬哥太想念他们了,当他们活着一样。这样的生活,会让冬哥更加痛苦。 这样可怜的冬哥,自己就要做他最亲近的人,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感觉像以前一样的生活,可以回来。 东山上,燕子就是冬哥的青春。在家里,燕子可以当冬哥的母亲。 对,燕子此时坚定了一个决心,要让冬哥的心灵,不再那么孤独,她,要给他最大的温暖。 这一仪式过去后,就开始了房间的精细打理过程。 冬哥自己的卧室,昨天并没有仔细清理,当燕子看到,在他的卧室中,那一块老陈烧烤的牌子时,那个夜晚,洪苕货与冬子的冲突,燕子内心一紧。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擦干净后,把它反过来,放到了书桌靠墙壁的位置。她怕这东西,让冬子总会回忆起那个,让他痛苦的夜晚。 燕子知道,今天,如果自己与冬哥,还有什么不愉快的记忆,那肯定是那天晚上,自己与洪苕货手挽手的一幕。 把所有蚊帐订单及所有衣服,全部清洗完毕后,扫地抹桌是少不了的。这里有四个里外间,八间房子,楼梯上的铁栏杆已经锈了,燕子问到:“冬哥,这铁栏杆,要不要除锈,重新上个漆?” “那就没必要了,反正过些天要拆,只把楼梯打扫下就行。”冬子此时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他知道,给自己最爱的人做出好菜来,是人间最开心的事。 燕子在打扫楼梯卫生时,遇到一个街坊,她是认识冬子一家的,看到这个陌生的姑娘在这里忙活,很是奇怪。 “小姑娘,这房子,是你买了吗?莫上当哟,这房子要拆迁哟。” “阿姨,不上当,冬哥,就是陈冬回来了,我是他朋友。” “真的啊?”阿姨赶快跑到堂屋瞄了一眼,听到里面厨房的响动,看到堂屋的遗像,退了回来。临走时,还不忘嘟囔两句:“这下发财了,找个女朋友,都这么漂亮。” 燕子没搭理她,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猜测,让她很不屑。毕竟自己跟冬哥在一起时,冬哥并没发财。这里的拆迁,是意外之财。 更何况,这个阿姨出来的那幢楼,并不在商业街拆迁的范围,估计她是眼红吧。 但是,燕子对她的判断还是认可的,她说自己漂亮。 优越感如同空气一样,不可或缺。它表明了大多数人生活的意义。人既然是一切社会关系的产物,那么人的意义,就是在与其他社会关系人的对比中产生的。 为了让自己觉得生活有意义,那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与人进行比较。这里分为两个流派。第一,通过贬低别人,来证明自己的意义。当然,有时,这种贬低很隐蔽,像是同情或者像是关心。第二,通过抬高自己来证明意义。在中国,抬高自己的办法有几类。一是证明自己更有钱财和势力,或者有个奢侈品炫一下,也不错。二是证明自己更有知识或者信息,这是街头妇女们常用的,小道消息义务快递员,是她们证明自己意义的手段。三是用道德评判,证明别人不道德,或许自己就占领了道德高地。 大部分人脱不了这些招数。而街头妇女们,基本上各尽所能地在旁人面前试验所有的招数,以证明自己卑微的生活,也是有意义的。 其实,她们想多了,做一个好母亲,好妻子,达到及格标准以上,就已经是很伟大的意义了。那是普通人,接近于伟大的上限。 当然,燕子也难免虚荣,她被人说漂亮,也有些得意。 中午吃过饭后,两人商量,下午要做卤菜实验了。两人打开老大师给的包,仔细研究了上面需要的调料,然后出门,到各个市场转,找了好几个地方,一种川椒正宗二荆条还没找到,泡菜坛子倒是买了好几个。 先做泡菜,这是他们第一步的计划。大师的夫人,就是那个老奶奶,已经教过冬子,做泡菜的方法。燕子打下手,冬子也教给她方法。 教得过于繁琐,燕子有些不耐烦:“你会就行了,我学那多干什么?” “嗨,泡菜,在四川是女主人的专利,老奶奶教给我的,你得学。这个泡菜,是做卤菜的最重要的原料,如果不把它们搞好,卤菜就不正宗。燕子,也许有一天,咱们的卤菜火了,甚至有人偷走了密方,都不打紧。这密方中有几样泡菜,他们做不出来这个味道,也是瞎的。燕子,这个方子归你保管,泡菜的办法你也得学会。以后,要传下去,就靠你了。” “好吧,我当你的替补。” 燕子认真学了起来。 泡菜水的熬制,每一步都是不能马虎的,而温度与时机的把握,有有其诀窍,一步步的,燕子明白,饮食文化是一个非常精细非常复杂的工程,万万不是以前她想的那么简单。 泡菜工程基本完成,最快的,24小时过后,就可以吃了。然后,冬子对燕子说到:“以后搬家,无论如何,先搬这几个坛子,那才是传家之宝。川菜的伟大,有一样,是别的菜系没有的,那就是复杂的泡菜,简直是个伟大的化工厂。” 两人吃晚饭时,还喝了点酒。 晚上,回复了几个问候的短信,就没事干了。各自洗了澡,冬子安排燕子,在自己原来的床上睡,自己准备上楼,睡父母以前的房间。 “冬哥,我一人第一次住这屋,有些害怕,你多陪我一下。” 冬子也觉得,外面车子响,她第一次进门,恐怕有些不适应。于是答应,在下面房间,陪燕子说话,等她睡好了,自己再上楼。 两人关于下一步的打算,关于东山,关于同学间的趣事,关于这次回燕子老家上门的议论,谈了好半天。 “冬哥,你冷不冷?” “不冷。” “我有些冷。” “我上楼给你再拿一床被子吧?” “不,你莫走,你要冷,你上来吧,我们窝着被子说话。” 冬子犹豫了一下。但随即,他镇定下来。“好吧,我不乱动。” “随你。” 燕子让开了床位,冬子没有脱衣服,和衣躺进了被窝。燕子的温度与香味,一切被冬子感受到,身体燥热起来。 “燕子,我还真有点热。” “我说嘛,把外套脱了吧。” “好,我脱了,我不乱动。” 两人本来平躺着说话的,但两人的话,却越说越乱,根本没有逻辑。此时,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呢?只剩下克制了。 “冬哥,把手伸开。” 冬子伸开了手,燕子躺进了冬子的怀抱。“这下,我睡得着了。” “那你就好好睡,我不乱动。” 这哪里睡得着呢?但冬子真的不敢乱动。因为,他知道,从燕子到自己的内心中,总想把那神圣的一刻,留在那一晚。冬子始终用一堆意念来控制自己:燕子还没到爹爹家上门呢,还没带燕子到父母坟上去嗑头呢,还没扯结婚证呢,还没办仪式呢。 婚礼是最大的礼节,发乎情止乎礼,爹爹的教导,让冬子始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虽然,有好几次,没把握住,差点手脚不老实,但也在最后一刻,止住了。 燕子知道,冬哥此时克制着自己。他越克制,越是对自己的尊重与爱。可是燕子又有些不忍心,可怜的冬哥已经忍了两年多了,自己主动一点,也是想让冬哥轻松一些。但冬哥这样忍耐,反倒让冬哥处于矛盾之中。 燕子突然爬起来,在冬哥脸上亲了一口,知道该作出决断了。“冬哥,我要睡了,你手都酸了,莫抱了。” “没事,燕子,你睡吧,我手不酸,我不乱动。” 就这样,一整晚,冬子一动不动。刚开始手是酸的,但是,燕子的身体是多么柔软啊,是多么温暖啊,就像抱着一团水一朵花一样,是多么美好啊。在这种美好中,冬子也睡着了。 第二天又是燕子先醒来的,她确实睡得很好。跟冬哥在一起的睡眠,怎么就这么安心呢?尽管外面有汽车响,尽管这是一个新地方。 燕子穿衣服的动作,把冬哥也惊醒了。燕子穿着的内衣,勾勒出她美好动人的曲线,尽管是背对着冬子的,冬子却觉得那是一团火焰,真的忍不住想重新抱上去啃上两口。但他假装不动,直到燕子对着镜子梳头时,冬子才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幅刚醒的样子。 “燕子,你不多睡一会?” “昨晚睡得真香。冬哥,以后,你就这样抱着我睡,好不好?” “好,我喜欢。” “你喜欢个啥?哼,男人,我不晓得你怎么想的?” 燕子一挑,冬子脸又红了,赶快穿上衣服,跑到厨房做早饭去了。 现在燕子挎着冬哥上菜市场,已经很自然了。结果,在一个超市碰到一个初中同学。“哎哎哎,撒狗粮不对啊。” 两人嘻嘻笑,与对方摆些近来的故事。对方已经经营一个小超市了,过着平凡而稳当的日子。 “你俩啥时候办事,给老同学通知一声,其它同学,用不着你们通知了,我来帮忙。” 与他打哈哈,算是混过去了。临走时,他非要拉冬子在一边说话。“兄弟,我孩子都一岁多了,你要抓紧。” 冬子笑了笑:“我们还没领证呢。” “不耽误,先上车后补票也是行的。燕子是班花,你娶到了,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解气。” 冬子打了他一下,算是男人之间的互动。冬子刚要离开,老同学突然又拉住冬子:“既然不想提前,那得买个保险。这个东西算我送你的,好得很,谁用谁知道。” 他突然拿两盒套子,塞进了冬子的口袋。冬子本相拒绝,但燕子在那边问:“你们说啥子呢?” 冬子怕露馅,没再推辞,不好意思地,出来了。 两人买了一些调料,再到昨天没去过的超市与市场,勉强配齐了材料。当然,有些材料不太地道,比如汉源花椒就买不到。而那杜仲皮,也晒得不太干,香味出来,恐怕要水一些。 冬子想到,这些材料,尤其是调料,还是要四川寄来的才好。当然,自己先做下试验再说,等差不多了,再跟重庆的熟人打电话,要他们快递过来。 当然,今天要做恐怕不可能,因为泡菜还没完全出味,那得等明天再说。 冬子接到一个电话,是政府人员打过来的。说是过两天,要跟冬子谈拆迁合同的事。他提醒冬子,正月十五过后,估计就要准备动工拆迁了,他们得事先找了暂时居住的地方,过渡期,大约要准备一年。 冬子问燕子:“你觉得,你原来住过的七号门那边,怎么样?” “那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第二百零五章 杂事忙乱 七号门,原来燕子一家租住过的院子,还是原来的老面貌。只是,过去门口开的所谓废收购站,因为当年涉及销脏,早就没有了。现在,这里是一个汽车修理铺。 进入里面,房东大婶依然认出了燕子。 “哟,燕子,过来看老地方啊?” “大婶,我们看看,过去的老房子,还空着吗?” “你看巧不巧,前两天那个租客,刚搬走了。现在,正空着呢,你原来种的那爬墙虎,还在后面墙上爬着呢。” 进了屋子,这只是一个普通而原始的三进屋,最外面是客厅以及一个长椅子,也可以当床用。中间是个卧室,后面是个厨房,最后面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厕所,靠着院墙边,长满了绿色的爬山虎。虽然屋子比较旧,但还算干净。 大婶跟在后面问到:“燕子,这些年,在哪里发财呢?” “没发财啊,所以,又想来租你房子的。” “莫骗我,燕子,看你这一身的穿着,我就知道,你是来取笑我的。” “真的,大婶,这是小陈,我们商量,先暂时在你这里住一年,你莫喊高价哟。” 大婶看了看冬子,脸上笑眯了的:“帅歌啊,不给燕子找个高档的地方住?” “我原来住在二号门,不是要拆迁吗?临时得找个地方,燕子喜欢你这里,所以就回来了。” “我说嘛,要发大财了嘛,燕子,你还跟我打埋伏。你喜欢这里,肯定嘛,当年你在这里住了这些年,有感情了。但是,我实话实说,最近,也有二号门那边的人,打听我这房子,也是过渡的意思,所以租金就高了些,我不骗你的。” “多少?”冬子问到。 “一个月一千二,本来我对外开口是一千五的,燕子我们感情不同,所以优惠些。” 冬子同意了,居然没理会燕子暗中扯他的衣服。 两人谈好了细节,出门后,燕子埋怨起来。“你怎么说自己是拆迁户呢?明显土豪嘛,不宰你宰哪个?按我估计,一千都可以拿得下来。你这一说,不仅多了两百,还托个人情,划不来。” “燕子,只要你喜欢,多花这一点没关系。” “你知道个啥?这大婶,当年收我们家房租时,少一天都不行的。她是嘴上说得好,心里精明着呢。你说,她号称有拆迁户来看她的房子。本地拆迁户都是精明人,还上她这个当?” “你不是喜欢嘛。” “以后,这种讲价的事,由我来。节约一点是一点。你要晓得,两百块是什么概念?你过去在青山打工,相当于你干一天的工资。要在农村,我妈送给我们的腌鱼,在市场上,也就值两百块钱。” 确实,对于冬子这种从小没有穷过的人来说,算细账不是他的强项。而对于燕子这种人来说,精打细算,与爱好无关,那是她从小生存的基本技能。 “那好,以后,用钱的事,都由你管,好不好?” 燕子喜欢这地方,是因为这地方集中了她少女时代最好的生活回忆。那时,父亲还有班上,基本生活平稳,自己也是无忧不虑的年龄。有多少少女时代的心思,有多少美好的梦想,都是在这里发生的呢。 出来过后,冬子发现了修车店老板好像很面熟。仔细一打听,原来是父亲厂里的工友。一攀谈,他倒非常高兴。 “你爸啊,是个好人,我是汽修组的,所有汽车晚班回来后,都要我们检修维护,所以下班时,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了。到你爸的摊子上吃烧烤,是我们一天的盼头,他给我们的量又足味又重,还每个人送一瓶啤酒,我不晓得欠了他好多啤酒的。” “叔叔,你怎么辞职了?” “嗨,厂里效益不好,一个月两三千块钱,有啥干头?我办了个病退,算是把养老金保住了,厂里交。自己还有些技术,出来开个候车店。你莫看我这店子,一个月赚的,大几千上万也行,比厂里强多了。大不了辛苦些嘛。但是,我说自己辛苦,哪里比你上你爸呢?他才是个辛苦的人啊。” 冬子不胜唏嘘,自己的父母一生都没有停下劳动,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宽裕的生活,还给自己挣下这一幢房子,为今天自己的事业,打了基础。 “光修车就挣这么多?” “我也不像有些人,以次充好坑顾客,当然只能赚这些。咱们大厂出来的人,脸面还是要的。更何况,有些工友,同事过来修车,偶尔就是帮忙,只收点材料费吧。毕竟,大家都不富。但是,最近,有一部分人房子要拆迁了,估计也要有钱,他们相信我,让我帮忙打听质量过得去的二手车,我也经手了几台,赚点手续费而已,收入不固定,但总有活钱来,倒是好事。毕竟,我这几十年,除了技术,就剩点信誉了。” 说起二手车,冬子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自己今后做建材生意,那拉材料的车是少不了的。 “叔叔,有没有那种小货车,可以拉材料的,就是C照也能开的那种,如果有,你帮我留心一下,我想卖一台。” “C照也能开的,小货车,嗨,还真有,你来看。”他打开手机照片:“有两台,一台呢,是这种,装一吨半的,这个车,估计开不了两年,人家要卖不是没有原因的,你如果只想着过渡一下,拉点菜拉点小货,是可以。但是,这东西,在城里跑,受限制。比如,大白天,到武汉,就会很麻烦。当然,优点是便宜,只要你八千元钱。” 冬子一看,这车也太破了,连门玻璃都裂开了,用一个好像脐带粘上的。后面车箱板也有弯曲,很不像样子。“还有没有更好一些的呢?” “这个怎么样?” 老板滑到另一张图片,这是一台柳州五菱面包车,成色很好,但是,自己要兼顾拖货的功能,这恐怕有些问题。 老板解释到:“你不晓得,这个车叫神车,贵是贵了点,车龄三年,八万公里。人家要卖两万,为什么这么保值,它是神车嘛。” “什么意思?神车?” “你看,既拉人又拉货,你看到他后轮这个照片没有?有钢板的,不是弹簧的,说明什么?说明它的载重量很大,一吨把的货物,对它来说,就是个小儿科。后面门打开,如果把后两排椅子拆掉,那就是个小货车,装的东西,不比前面的车少。如果要拉人,把椅子装上,可以轻松坐七个人,适用性大得很。” “那不是所有这类型面包车,都有这个特点嘛。”冬子没有理解,所谓神车,究竟指的是啥。在西安,冬子不仅开过好车,也见识过许多豪华车,居然在这个修车叔叔的口中,把一个几万块钱的国产车,称为神车,是不是有些夸张。 “好,我可以跟你详细说一下。我总结,它有三神。第一神,返修率低,它的发动机变速箱,虽然不是新款的,但都是经历过时间考验的,日本的货,质量有保证。从我目前接触的国产面包车来说,它的返修率是最低的。甚至,许多轿车,十几二十万的车,出毛病的机率都比它高。买它,你操心最少,是它伺候你,你用不着伺候它,最省心的车。” 这倒是很重要的品质,这个车不是消费品,是个劳动工具,如果它老出毛病,严重影响劳动效率。 “第二个神,是它的动力与油耗,你没跑过川藏线,好多小排量汽车到了那里,就要爬窝。为啥?山路坡度太大,没动力,爬不上去。更关键的是,那里氧气浓度低,汽油燃烧不充分,让动力也打了折扣。所以,跑那边的,都是大排量车。但有一个车例外,就是这个。它排气量只有1.2,但它跑那里,却吼吼神的,厉害。背后还拖了一屁股货,根本不吃力。这种排量,肯定是节油的了,但它为啥动力输出这么好呢?所以,神。” 一般小排量汽车,为了保证动力,就把车子做得很轻,这个车也不例外。毕竟力量小,就拖不动。但是,如果拉上货,那就不轻了,说明这个车的动力设置,是很厉害的。至少,各部门配合得好,才上得去高原。 “第三个神,是它的转弯功能。要知道,不管是盘山公路还是乡村小路,弯肯定是很多的。如果遇上转弯复杂的路段,一般轿车都需要极大的减速通过。而这个车,转弯毫不费力,甚至都不需要减速,神不神?” 他这一说,冬子突然想起了网上一个“秋名山神车”的段子,说是在云南某高原盘山路上,两个豪华轿车飚车,结果被一个柳州五菱超了。 “为什么呢?”冬子也不太理解,这是啥情况,难道那所谓的豪华车,都是吹牛吹贵的? “其实很简单,就是它的动力与转向系统设置,适合于弯道。它是后轮驱动的,跟普通货车是一样的。前轮只用来打方向。轿车是前轮驱动,叫做拉着跑。它这是后轮驱动,属于推着跑,所以,转向灵活。再加上,它车身体小,本身的灵活性就大,对不对?按销售人员的话来说,它的销量在中国是最大的,肯定有不可替代的原因。” 听到这一顿解释,冬子动心了。“好,叔叔,这个车,如果你看着合适,我就买它了。” 燕子又在后面拉冬子的衣服,冬子意识到,自己刚答应过她,用钱的事,她来负责。然后低声音问到:“没事,叔叔不是外人,话你直说。” “你现在暂时又不做生意,买啥车呢?”燕子可惜用钱,这是她的本能。 冬子先没正面回答,只是问到老板到:“叔叔,这车,轻松点使用,还可以开几年呢?” “如果只在水泥路上跑,拉得也不重的话,再用三年没问题,或者说,只要不是太狠心用它,再跑个十几二十万仅是,都可以的。” 冬子这才回头对燕子解释到:“燕子,咱们做生意,今年不做,明年是不是得做?那这车子,迟早要买的,对不对?我只不过早了一年,况且,这一年,你以为,我什么事都不做,只呆在家玩吗?” 燕子明白过来,其实也就是两万块钱的事,况且,它也是今后做生意的必须品,也就点了点头。 老板看他们定下来了:“那这样,小陈,明天,你过来,我们全面检测一下,如果没什么大毛病,就这么定了。” 冬子答应了,两人往回走。冬子说到:“燕子,你猜这个车子,有哪一点让我动心吗?” “不是说拉人拉货都可以吗?” “最让我动心的,是它跑乡里的路,最方便。” 燕子明白过来,原来,冬子买这个车,也是方便自己回老家,有了这个车子,一个电话,就可以随时动身了。虽然内心中,对冬哥这种安排很是高兴,但花钱的过程,还是让她有些心疼。 “哎,花钱如流水,生意还没做,租房子的,买车的,钱都花出去了。” “莫慌,燕子,这种投入肯定要的。我们不可能连这点钱都花不起,那还做什么生意呢?走,回家杀鸭子,做试验。” 先尝了泡菜坛子的菜,主要的是它水的酸度,还有卤菜需要的几种泡原料,包括两种泡椒,两种泡姜,一种泡蒜一种泡小葱头,还有就是泡藤椒了。 这几种材料,是制作卤菜的必备品,它们的品质过了关,卤菜才有基础。 大体上差不多,泡调料的风味出来了。当然不能精益求精,因为有些材料不太地道。然后就是杀鸭子,先杀一只鸭子做试验。但根据老大师的记载,鸭子各部分的卤料却稍有不同,因为各地方的肉质不一样。 “冬哥,我看算了,把整个鸭子都放到锅里卤吧,都当鸭脖子的方案。” “不行,一开始就得按规定来,要不然,出现问题,找不出原因。” 这两人忙活了大半天,总算分别把鸭脖鸭架鸭头鸭翅甲子肠及其它部分,各自卤了出来。由于操作过程过于精细与复杂,燕子始终在旁边看,也没记住,卤鸭子各部分,调料上的区别与工序上的差异。 冬子好像是个天生的厨师,他对这些差异与工序,只需要看了眼菜谱,就不需要再看第二遍了,操作井井有条。 复杂的系统工程,像一个调兵遣将的将军,需要盐时丢多少盐,心中数手里有稳,需要调火候时,及时快速,一扭就准。各种调料的时间加入方式与用量,根本不需要称量,冬子的手,很的把握。 腌炖晾凉几道工序下来,满屋飘香。齐老爷子说过,别人走过你的卤菜时,不下意识地流口水,说明你没到家。 鸭子还没冷,燕子就想迫不及待地啃上一口,胃里好像都在咕咕响了。那酱而亮的颜色,是那么的诱人。冬子用筷子试肉的软硬时,那弹性的表达,真让人疯狂。 当它们终于凉到室温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燕子才发觉,自己没做饭,只有这个菜也够了吧? 冬子却不同意:“燕子,用电饭煲压点饭,用白菜烧个清汤。” “不是有吃的嘛。” “你饿了,吃什么都好吃,那尝不出正味。我们最低的目标,是饱了的人,尝了这个,都还想吃。” 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冬子把鸭子各部分的卤菜端上桌子,燕子的白菜汤也烧好了,饭也盛上了。燕子想夹一口卤菜,被冬子制止了。 “先吃一碗饭,再喝一碗汤,再尝。” 只好忍耐着,迅速吃了一碗饭,喝了一碗汤,两人结束了第一阶段的进食,冬子才说到:“燕子,尝尝?” 燕子迅速夹起一块鸭脖,那味道,莫说闻起来流口水,吃起来,更让人流口水。燕子越嚼越好吃,居然把那里的骨头都嚼碎了,一起吞了下去。 “好吃吗?” “好吃。” “怎么个好法?” “就是好吃,我说不出来,让我再吃一块。” “你吃得太快了,根本没尝出它的味道细节,那怎么找毛病?慢慢来,再喝一口汤,一定要慢。” 冬子自己也尝了一块,再教燕子品尝。先看后闻,入口后,再尝试它的嚼劲与口感。然后舌头品尝它的味道。由于这是复合味的,在舌头的三个部分,会呈现出不同的感受。舌头头部、后部与四周边缘部分,各有味道不同。再就是吞下去,感受它们通过咽喉的感觉,是不是哽人,是不是拉喉咙。最后,感受它的回味,是回甘还是回酸,这一套下来,才有资格提意见。 “我哪里晓得那么多,更何况,普通人,只觉得好吃就行了,哪里有那些讲究?我觉得,已经成功了。” “不对,还有几点没有成功。”冬子嘴里还在嚼,细细地说到:“首先,口味的饱和度不够,不是千军万马,只是单枪匹马。比如这辣椒,只突出了辣味,没突出香味。再一个火候,时间过长,以至于,嚼劲受了损失,这不利于它下酒的品质。当然,最主要的问题是,调料不正宗。” “调料好说,叫重庆的朋友寄过来就行。但是,鸭子,正宗不?”燕子最关心的是这个,因为她为此,专门在攀枝花请教过。 “嘿,你还真别说,这鸭子倒没怎么耽误事,它的肉质,肥瘦兼搭,比例还不错,虽然与那边的鸭子有区别,但另有一种风味。这种鸭子,必须稍微有肌肉一些,才能达到肥而不腻的风味。” 燕子对这方面有研究:“当然,这得是野外放养的,关在笼子里面的,不行,没肌肉。还得是吃虫子田螺长大的,才有肉,要不然,其它鸭子,要么肥了,要么柴了。” “所以,必须要有肌肉鸭,或者叫做健美鸭,对不对?” 燕子被逗笑了,但手下的筷子并没有停。 燕子拿这东西下饭,冬子居然开了一瓶酒,拿这来下酒,因为他要体验,这东西下酒时的风味。因为冬子吃过老大师的原作品,知道自己的差距。 从下饭到下酒,结果上看,它是成功的。饭也吃完了,冬子一个人拿它喝了半斤酒,至少,按冬子看来,在容城,这种卤菜,虽然与老大师有差别,但已经是容城最好吃的卤菜了。如果拿它做小生意,肯定可以长久,就像父亲的羊肉串一样。 第二天,两人再到七号门提车,办各种手续买保险之类的,忙活了大半天,终于把车提到手并且过户了。为了让车子更漂亮些,冬子打老板,专门重新做了一遍漆,老板念在他父亲的情分上,只收了一千多的成本费,冬子怎么客气,他都不愿意多收了。答应,三天后,过来开走。 回到家里,跟重庆的朋友发短信,要求寄的调料,已经写好了。考虑到春节期间,发货收货很慢,冬子只要求,正月十四前,能够到货就行。 因为,正月十五,要拿这个菜,到爹爹家拜年。他已经跟大姨商量好,那一天,也是燕子登门的日子,因为家人全部都回来了,这个仪式,必须正规。 刚挂完大姨的电话,小舅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冬子,明天,社区的干部要上门,跟你谈拆迁补偿的合同。你先不要随便答应,要等我过来,再说。” 原来,爹爹怕冬子没经验,随便答应了,吃亏。专门交代小舅过来,帮冬子把把关。 冬子答应了后,与燕子准备休息。燕子已经躺下了,最近几天,她总要冬子陪着她睡,冬子也渐渐习惯了,如何既拥有那种柔软与温暖,又克制自己身体的冲动。 冬子在脱衣服时,燕子笑到:“冬哥,你衣服上都有那卤香味。” “那我挂在外面,明天把它洗了,免得你不舒服。” “不呢,它太好闻了,比香水还好闻,我就喜欢这个味。” 冬子上了床,挨着燕子躺下。燕子转过身来,面对着冬子,笑到:“冬哥,如果你天天做卤菜,那味道会不会浸入你的皮肤里面,洗都洗不掉?” “那我不成鸭子了嘛。” 两人又嘻笑打闹了一番。 第二百零六章 作个表率 第二天,小舅过来了,他是第一次看到燕子,当然,他早就听说过她的存在。小舅故意在楼上楼下的房间看了一遍,过来人的敏感,让他产生了疑问。 把冬子拉到一边:“住一起了?” “住是住一起,绝对没那个。小舅,我说的是真的。”冬子表明有些口吃了。 “我信你,如果真是那样,你这是真爱啊。”小舅的口气,又像是调侃似的,仿佛包含着某种不信任。 “真的,小舅,我不骗你。” “没什么,现在是啥时代,我信。”小舅表情稍微严肃了些:“元宵节,到家里去,这可得正规点,懂不懂?” “我明白。” 虽然小舅对冬子与燕子的关系程度有些怀疑,但是,他们已经在重庆一起了两年多,发生过啥事,都是自然的,他本人对此倒并不重视。面对燕子递过来的茶,小舅还笑得很自然:“小于啊,我代表全家,正式邀请你,元宵节到我们家去,也不要什么礼物,你人去了,就行,好不好?” 平时对冬子相当随便的小舅,对燕子说话如此温柔正式,冬子觉得反差比较大。小舅是个大咧咧的人,此时说话,居然有点爹爹的风采,尤其是那句“好不好?”,真像。 “好的,好的。”此时的燕子,显得相当局促。 街道负责拆迁的人来了,他本来与小舅就熟悉,也是看着冬子长大的人。 要知道,搞拆迁的,是矛盾最大的工作。其实对于普通居民来说,拆迁是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暴富,产生幻想最多时候。有的人,祖辈生活在底层,当拆迁的消息传来后,仿佛一下子就要登天了,期望值是非常之高。 这与道德无关,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发财机会,人生难得相遇,谁都没有经验。怕吃亏的,就横向比较。想发财的,就与拆迁办人员纠缠,或许多纠缠一天,就有几万的差距,这种努力效益,抵得上他们平时工作一年。 有一个笑话,其实是这条街上真实发生的故事。有一家,父母都下岗了,守着一个破棚子,就是过去自己在巷子搭建的,红砖石棉瓦的平房,但面积很大,靠着山边,自己往里挖了挖,也扩展出一百平米的面积来。但是,里面很是简陋,连队厕所都是旱厕。他儿子,也没学历没本事,平时游手好闲,大事做不来,小事不愿意做。父母有病,就剩下吃低保了。 这样的孩子,是找不到对象的。但是,自从他家房子外墙上,画了一个“拆”字后,主动上门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 他的要求很高,既然是一楼,他就要求政府赔门面,如果有一百平米的门面,他家光靠吃租子,就可以养活全家了。 但是,拆迁办却无法答应。理由有几点。第一,他家的房子属于乱搭乱建,没有任何机构批准,也没有任何法律手续,属于违章建筑,按理说,可以不赔的。第二,他家是背街小巷靠山边,从来就不具备门面的性质,根本不可能赔门面。第三,哪怕政策照顾低保户,哪怕给他一个安居之所,也最多按住房面积赔给他等面积的一套商品房,不可能给门面的。 但是,住户不答应。既然门面这事不可能,但他们想要两套房,算是让步。为什么这么打算呢?因为穷久了,想自己住一套,向外卖一套,享受一下,有几十万存款的富人生活。 但是,这个拆迁办无法答应。因为,如果都按他的标准来闹的话,所有住户都会以此扯皮,那拆迁成本会远远大于事先的预算。再加上,政策是摆在那里的,不可能为你一个人松动。如果你的要求答应了,其它的人怎么办? 这位谈判人员先是强调,他们是违章建筑这个事实,但人家的反驳,也很蛮横:“你说我违章,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没哪个机构过来拆我啊?现在有钱了,再说我违章,那你们是故意整我,不让我发财。” 谈判人员又使出第二招:“你私自挖山,那是什么山?东山,是风景保护区,你违法破坏国家风景保护区,没治你的罪就算好的,现在还来谈条件?” 对方将无赖进行到底:“好,就算我有罪,那你们抓我坐牢好了,我坐牢是坐牢,但你们赔我两套房是两套房,我跟你们说清楚,为了这两套房,我命都可以不要,莫说坐牢了。” 事情就僵在这里了。 主持拆迁工作的副县长,倒是有经验的。他知道,这事硬来不行,必须软来。软来,不是说好话,是采取奖惩并举的措施。 所谓奖励,就是对率先签约的住户,提供了优惠条件。第一,过度时期的安家费,原定的每个月五千,但可以按工期累加计算。比如,你因为最先撤出来,所以在外面住得长。假如,过度时期超过八个月的,前两个月,按每月一万安家费计算。超过一年的,前六个月,按一万五计算。超过一年半的,前一年,按两万一个月计算。 最后签约的人,在安家费上,就比前面签约的,少得多。最多的可能性,要少十来万。对于一个久处底层的人来说,十来万,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是他们最想要的。 还有一个方式,也吸引人。那就是,新房与门面落成后的分配问题。位置,按签约顺序点。比如,你第一个签约的,那你就第一个挑,最后签约的,就是别人挑剩下的。 以上是奖励的办法。还有惩处的办法。 如果是违章建筑,在规定期限内,不签约的,申请法院判决,判决下来后,可以执行强制拆除。如果你不服,可以找法院上诉或者打官司,很有可能,你一分钱也得不到。 听完这个谈判人员的介绍,小舅早就明白了:“伙计,你这是准备抓两头带中间吗?” 对方一听,这家伙是明白人,点了点头。在他的解释下,冬子终于明白了,这个管理学上,在中国应用最广泛的手段。所谓抓两头,其实就是大力奖励最带头的,用力处罚最落后的,中间层面的大多数,因为这一头一尾的后果,自然就跟着走了。 这里有个关键,就是奖惩都必须有力度。俗话就是:奖得人心动、罚得人跳脚。一拉一打,中间层面的大多数,就跟着走了。 小舅问到:“我们熟人,不说暗话,你准备怎么下手,对冬子这屋。” “冬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父母挣这个家业,受了多少苦,我明白。你是老熟人,我欺负你也许说得过去,但我不会欺负冬子。俗话说:欺老莫欺少、长大吓一跳。明人不说暗话,我准备拿冬子当个头,起个带头作用,你说呢?” “行,但是,你的奖励,恐怕得让人心动吧。” “必须的。我直接亮底牌,你们答应或者拒绝,给个整话,我工作有政策,你们有预期,找个结合点,不成了?” “那行,你说说你的底线,我们商量。”小舅精神一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 “那可不行,冬子,你是户主,你把要求直接提,我看能答应的,我尽量答应。” 冬子的胃口并不大,因为,按以前的政策,如果他享受了,就属于意外了,所以,此次,他准备答应按政策来,却被小舅的话打断。 “哎,兄弟,咱们不能欺负年轻人,他不懂,要不,我就白来了。实话说吧,他叫我小舅,小舅作外甥的主,这不过分吧?” “当然当然,古代分家,都是舅舅作主的。外甥是舅家的狗,饿了来饱了走,舅没有私心,分不了财产,所以最公平。我们也是老熟人了,你代表他提要求,我听。” “不不不,他家的情况,你晓得的,我不是他血缘上的亲舅舅。但是,关于拆迁这屋的事,副县长找我父亲找了三回了,意思是什么呢?就是让我们帮他作主。这事,恐怕你晓得。” “当然当然,葛校长,他作我的主我都愿意,更何况,你们像一家人一样,更没得问题。你如果是你父亲派你过来的,那更没得问题。哪怕突破点政策,我都敢,毕竟我跟副县长好汇报,他自己亲自出面作过工作的,他理解。” 两人如同打太极,说了许多客气话,倒并没作出实质决定。其实,这就是小县城,熟人社会的常有现象,利益之争,也不伤情面。原则刚硬,但政策灵活。 “那我就直说了。我父亲的为人,肯定不会让你们突破政策的,这个你晓得。副县长是他学生,他不可能提出让他为难的要求。那这样,你既然把冬子当成第一家样板,那你按政策的高线,奖励出个样子来,给别人看,既有利于你的工作,咱们也不吃亏,这样不就行了?” 对方一拍大腿:“哎呀,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兄弟,你可把我吓坏了。你晓得,副县长找葛校长的事,我们哪个不清楚呢?你们提了要求,我们下面办事的人,不得照样答应?于情于理,看在葛校长的面子上,看在冬子是第一家的情分上,看在老陈生前的为人上,我们敢不答应吗?我们与你们发生了矛盾,那后面的人,就根本拆不下去了。你这样说,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来来来,抽烟抽烟。” 对方打出烟来,被小舅拒绝了:“兄弟,你这烟还没得我这好,来抽我的。”小舅开了一包黄鹤楼1916,冬子看到,那是崭新的包装,看样子,是为今天的谈判专门准备的。小舅平时抽烟,没这么好。哪怕有好烟,也不敢当前爹爹的面抽,怕爹爹怪他奢侈。 对方不接烟,小舅笑到:“咱们是老熟人,不可能连烟都不抽了,更何况,又不要你破政策,你这就不对了。” 对方接下了烟,提出了方案。 关于是要钱还是要房的问题,早就定好了的,要房。 而接下来,他作为第一个签约的,安家过渡时间比较长,按梯次计算出的安家费,当然也按最高的标准来。这样估算,冬子可以得到大约二十几万的安家费。 而装修费,不可能涨,这是底线,涉及人数太多,不可能特殊。这一点,冬子不坚持。 最重要的是位置。规划图已经出来了,冬子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规划图。这个图内,所有店铺,都是仿古一条街,做的是三国时期的风格,这只是门面,而门面后面的住房,倒是现代化的小区。有电梯,从前到后,从九层到二十一层不等。 当然,拆迁安置房是最外面的九层楼,毕竟后面的高层楼房,由于视野采光及通风效果,要好些,所以留给开发商卖商品楼。这是一般拆迁的规律,最靠马路边的住房,因为噪声及灰尘的原因,倒不是最佳的住房地。 当然,之所以拆迁得到的补偿这么多,那都是因为开发商卖房卖得好。所以,把最好的,留给他自卖,这是基本操作。 至于门面的位置,他是第一个签约的,当然可以在图纸上挑。冬子与燕子早就商量好了的,就在原地方,作为第一家。 其实,按做一般生意的规律来说,第一家并不很好。以冬子在当年销售公司及自己做生意的经验来看,进街后的第三家,生意是最好的。但是,冬子有一个情结,那就是,父母留给自己的家,自己不愿意挪窝。那个红砖楼不在了,但冬子的位置还在,父母如果有灵,回家也不会迷路。 “那住房呢?”社区工作人员对冬子选择门面的要求,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最好的第三家门面,可以留给第二个签约者,当成奖励了。 “住房就在这楼上,也就是二楼。我门面是两个,直接上面的住房两套,就这样了。” 冬子这话一说完,小舅提醒到:“二楼,那电梯的功能就没发挥出来了。况且,声音采光这些,恐怕要差点,你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小舅,我只是想,住的离我做生意的地方越近越好。这样,就没必要找人守店子了,更何况,我以前就是这样的格局,保持不变就行。我做生意,到回家,形成一体,反而好操作些。” 这个要求,与社区工作人员的预计差距太远。他以为,这门面之上的住房,最好的楼层是七八楼,因为有电梯,不怕高。只要不是顶层,没有保温与漏水的隐患,当然是越高越好。但冬子要二楼,这可是最差的楼层的。 小舅大概明白冬子的意思,他不仅是为了做生意方便,更重要的是,对自己这个老家的眷恋,保持老房子格局,是冬子恋旧的表现。 其实冬子的考虑还有深一层的背景,没有说出来。当年他在武汉青山罗哥那里打工时,帮人家守店子,其中的辛苦,只有自己知道。这里如果自己住二楼,店子在一楼,安一个摄像头或者报警装置,完全就不需要人守了,节约一个人工。如果开始做生意,就请人的话,自己负担不了那大的成本。况且,自己与燕子,每天晚上分开睡,一个睡屋里一个睡门面,冬子无论如何,是不愿意的。 第二个考虑,其实与这个设计图有关。 冬子搞过设计的,当拿到这个设计图时,就知道,这是高手的杰作。 第一,下面的门面的内空很高,足有5米7,这是什么概念呢?那就是可以近似地把它视为两层楼。那自己的二楼,就相当于三楼了。 更关键的是,它给做生意带来了灵活性。如此高的内空,如果卖建材,可以把下面一层与上面一层,用角钢焊上架子,分别装不同的货,货品展示,就丰富得多。俗话说,货卖堆山,一个店子,如果货品单一,生意是不太好的。 冬子有这个信心,家装这一块,上面吊上灯具与五金之类的,下面放板材或者卫浴,还有墙壁边展示门窗及瓷砖,只要布置得当,肯定是丰富而且美观的。 冬子作为一名厨艺爱好者,也想过,如果把这两个门面改造成餐饮,二楼可以作包厢,一楼为散桌,也可以摆得下十来张桌子了。而自己相关的初加工及材料堆放,就放在上面的住房内,取用方便,根本不费力。包括最贵重的食材,也可以放在家里面。更重要的是,如果做调料,可以在家操作,既保密又卫生,这就要求,家与门面离得很近,随用随取。 当然,他也担心,噪声之类的事,对燕子家人有影响。燕子倒宽慰到:“这不比七号门那边的大杂院强得多?那大杂院,光装货卸货的声音,就比街面上大得多,况且,玻璃透风,木门有缝,我们住那些年,也没见过不舒服呢。” 道理倒是这个道理。但是冬子想,这也不是没办法。毕竟可以通过装真空双层玻璃,让它隔音。还有一个,装修墙面时,只要用上吸音材料,就可以让屋内很安静。这些材料的运用,冬子早就烂熟。 合同签好了,对方也走了。临走时,他通知,大约正月十五以后,就得准备搬家了,以第一家开始拆起,给人做表率,也给后面的钉子户以压力。 小舅走之前问到:“冬子,你屋里搞的什么菜,怎么这么香呢?” “小舅,我在做试验,如果成功了,元宵节,我把菜带过去,你亲自尝好不好?” “明白了,就是这时我想吃,也吃不成,对不对?” 冬子正要解释,小舅倒没坚持,拍了拍冬子的肩。“我任务完成了,你们收拾一下,准备搬,搬那一天,我开个车来,帮你们的忙,等你们的电话。” “不不不,小舅,已经够麻烦你了。我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跟燕子是年轻人,搬得动。” “行吧,只要需要,就打电话。” 小舅离开了。冬子回头时,燕子瞪了他一眼:“小气鬼,小舅想尝,你都舍不得。” “嗨,你这人,还没进门,就喊小舅了,羞不羞?” 燕子脸一红,打了冬子一下。冬子解释到:“不是舍不得,没成功,拿不出手。我怕辱没了大师的心血,当然得慎重点。你到时上门,没得拿手菜,我们拿什么孝敬?” 两人就开始谋划,哪些东西该怎么搬,哪些东西该先收拾。俗话说,破家值万贯,尤其对于冬子这种恋旧的人来说,每一条板凳都有父母坐过的记忆,所以都舍不得。包括,父母以前的衣服,冬子一件都舍不得扔。 倒是燕子提醒得好:“你这样想,叔叔阿姨走了这多年了,你留着它们也没用。他们在天上,不如烧给他们,说不定,他们收得到呢?” 冬子觉得有道理,只各留下了父母的一件好外套,其余的,打包在一个包袱里,准备找时间,在墓地边上烧了它。 当然,冬子最为看重的,是那块牌匾:老陈烧烤。看到燕子把它反放在墙壁边,有些不理解。 燕子本意是怕冬子回忆起当年晚上,他与苕货打架的情景,但没解释。 冬子却有另外的理解:“你莫看它旧,但它也可以算是我家第一块招牌呢,爹爹的字写得好。如果以后,我们有机会重新开张的话,它还是要挂起来。如果我们以后发了财,告诉孩子,这个家,是爷爷奶奶从这个牌子开始挣起的,也好让孩子不忘本。” “要不要脸,现在就说孩子孩子的,你想远了吧?” 冬子觉得,自己也说得有些超前了。但,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嘛。 当然,搬家最重要的工具,就是车子了。修车老板在做油漆,过两天就可以去看了。冬子提议到,离元宵还有几天,车子一到手,就开到乡下,燕子家里去。春天要来了,农村该谋划今年的生产。 “燕子,你可以先打个电话,问他们,需要什么东西,比如饲料、化肥之类的,我们在容城买好,直接拖到家,不正好?” 第二百零七章 车子来路 修车老板打电话来的时候,冬子正在给重庆的兄弟打电话。“已经发货了?好好好,对方说三天就能到?那太好了,谢谢你,钱已经打给你了。我们兄弟不要说那话,多余的钱,你留着,晓得你有钱,不需要。但就算下次找你寄东西的,留存行不行?麻烦你帮我跑路,真是不好意思。” 挂了对方的电话,冬子发现,自己已经有两个未接来电,是修车老板来的,赶紧回过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马上来,马上来。” 冬子挂完,回头问燕子:“你联系老家没有,需要带些什么回去?” “今天就回?” “对,那必须的,既然带货,就一次性多带些。” 两人来到修车厂,看到那类似于崭新的车辆,简直兴奋得要跳起来。这位师傅不愧是大厂出来的老师傅,做活精细,从钣金到油漆到灯具,做得天衣无缝的。 冬子正在交修车尾款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你是于燕吧?” 冬子回头,发现一个男生,跟自己年龄相仿。燕子正跟他说话:“怎么是你?” “几年没见,漂亮多了,看样子是发财了哟。我的钱你提前还了,现在还买车。”对方仿佛话里有话。 “哪里发财,发财的人,买这种车?你跟老板熟?” “不是,这个车的原车主,欠我的钱,我是来收尾款的。”那人仔细看了看冬子,给修车老板打了一枝烟,也给冬子一枝,冬子拒绝了。老板给了对方一沓钱,那人就走了。 冬子好奇:“燕子,这是个什么人?” “放高利贷的,我原来找他借过两万块钱,利息高得吓人。还是爷爷第一次做手术那回,要不是这高利贷,我怎么可能跟许玫一块跑?” 这个事,冬子早就知道。只不过,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而修车老板插话到:“你晓得,要不是人欠别人钱逼得没办法,这个车,起码得多卖五千块。这个伢是混黑道的,估计车主欠了他钱,所以没办法卖车。前脚卖了车,钱都进不了自己袋子,后脚,这放贷的,就把钱拿走了。” “车主估计是家里有急事吧,要不然,这么急地找高利贷?” “啥急事?”老板把烟头往地下一扔,用脚踩熄了它。“估计是打牌输红了眼,在桌上借的钱,以为能够扳本,结果越掉越深。这两年,这种事情多了。” 冬子在青山所见到的人,大多数是拆迁发了财的人,疯狂赌博。但平时干正事的人,喜欢赌博,就不太好理解了。本来挣的几个辛苦钱,结果搞得负债累累,把生产工具都变卖了,太划不来。 师傅让冬子先溜一圈,看车子有没有什么毛病。冬子倒笑了:“哎,我该把你叫叔叔,你经手的车,怎么可能?我就直接开走了啊。” “油已经给你加了半箱了,跑个两百公里没问题。” “那我给你钱。” “你给钱,就没人情了。凭我跟你老头子的关系,这样搞,那我们算,不认识?” 对方把话说到这份上,冬子知道,直接给钱,肯定是不行的。只好连声道谢,然后让燕子上了车,发动出发。 燕子看着冬子熟练的动作,简直兴奋得想喊。但她忍住了,在她心目中,这台车虽然不豪华,虽然很便宜。但是,那可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车辆啊。四个轮子,说跑哪里就跑哪里,不吹风不淋雨的,太好了。 燕子也坐过不少车子了,但坐在自家车子上的感觉,就是不一般,那沙发居然更柔软,那玻璃居然更明亮,就连冬子换档时的些微顿挫感,都是那么富有机械的魅力。 冬子把车子停在一个超市门口,对燕子说到:“你等我一下。” 他下了车,只用了大约两分钟,夹了一条玉溪烟出来了。然后调头,继续向修车店开去。 到了修车店,冬子把这条烟,硬塞进老板怀里,像逃跑一样,跑回了车上,启动车子,继续返回。 “这烟不给他,我心里不好意思,不光是天天见面,就是他跟我父亲的情分,我也不能让他吃亏。” 冬子在说这话时,很自然地看了看燕子:“哎,坐自家的车,也要注意安全。” 燕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系安全带。燕子看到车子上有收音机,试着打开了一下,发现居然是好的。边上还有一个U盘插口,兴奋起来。 “嗨,这车虽然不高档,但音箱的质量还不错。我用个U盘下点歌听,那就有意思了。” “你说了算。长官,往哪里走?” 冬子像个士兵一样,听从燕子的指挥。燕子也进入角色:“上士,将军命令你,赶往农资公司,拉饲料。” “是,坚决完成任务。” 燕子列了一个清单,关于买什么,数量品牌等,很清楚,冬子开始了他的购买与搬运的工作。东西上车后,才发现,燕子给后面,都已经铺好了塑料布,估计是怕把车子里面搞脏了。而燕子本人,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等到冬子把事情搞完,几大袋子东西,放好结账完毕时,才看到燕子脸色红扑扑地跑过来,头上还有冒汗的痕迹。 “搞完了?” “采购工作已经完毕,是否出发,请指示!”冬子模仿着在大学军训时的口令,把燕子又拉回到角色扮演的情景中。 “目标,老家,出发!” 两人上了车,才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刚才跑哪里去了?” “这个”燕子晃了晃手中的U盘“我还专门让人给我下了好些歌,听不听?” “你唱的,才是最好听的,别人唱的,算啥?” “就你挑。放心,还有几首,只有伴奏,我来唱。” 音乐响起,城市的快节奏,让人激情迸发。等出了城,来到乡间弯曲的小路时,山歌就来了。那是伴奏,燕子唱起了歌。此时的车窗是关着的,两边的树木与田园如水滑动,燕子的歌声如水般温柔,那发动机的声音,如同固定的背景音,用低音频来衬托燕子的清脆。 冬子连换档,都跟着节奏来,免得打破了这种音乐律动。第一次拥有车辆,极大地扩充了自由的空间,解放了双脚的度量,整个世界好像都变了。 到了燕子的村庄,燕子关掉了音乐。她把车窗放了下来,与路边的乡亲打招呼。这是表达亲情,更是表达成就感。此时的燕子,居然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当燕子父母出来迎接时,冬子正在下货。他们听说这车是冬子自己买的,连连说到:“生意还没做,家还没安,是不是太浪费了。” “妈,你莫慌,这便宜,是个旧车,只有两万块。” “两万块也是钱啊。我跟你爸挣一年也只有这么多,你一个车子就用完了。” 燕子赶快解释说:“你看,它不是消费品,它是生产工具。这么多饲料化肥等,你们以前是不是得搞好多天,给摩的或者三轮车师傅,运费起码也得几十百把块吧。我们这油费,到你这里只要二十几块钱就够了。是不是节约?再说,你们到容城或者到武汉,有这个车就够了。爷爷看病,坐这个车也不吃亏,对不对?更何况,两万块在哪里买得到呢?” 燕子爸这才说到:“你们刚一进来,我还以为是个新车呢,进去里面,才发现,是个旧的。路上跑了一圈,没什么大毛病吧?” 他是怕两个年轻人不懂,吃了亏,买到水货。 “大厂师傅修的,完全没问题。我在广东在西安,已经开过几种车了,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冬子这一解释,燕子爸才放心下来。毕竟从他们的眼光来说,花如此巨款买来的东西,不能光是面子好看。如果有大毛病,那就亏大了。 当然,他们购买的东西,也大约值一两千元钱,那是春天准备养鱼养鸡鸭的饲料,还有一些农药化肥种子之类的。 燕子妈非要给冬子算账,说是不能让冬子亏钱。冬子坚决不要,还是燕子解释得好。 “这是我的家,我给自家买东西,还要钱?我还没嫁呢,你怎么就分你我了?更何况,我走的时候,还要再带两只鸭子走,不就扯平了?” 当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些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们也知道,如今的冬子跟燕子,已经是一家人了。只是,还没办婚礼而已。 在乡下,他们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容城,准备搬家的事,燕子妈非要再给些腌鱼之类的东西。燕子借口,吃不完,没要。他们要回容城搬家的事,燕子爸不放心:“要拆迁是好事,要搬家,那么多东西,我又不能帮忙,你们行吗?” 燕子爸的手不健全,作为一个男人,在力气上不能帮女儿,他内心有些不舒服。 “嗨,叔叔,我家里没什么东西。我家最重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燕子。她走到哪里,家就搬到位了。” 燕子踢了冬子一脚:“你是嫌我胖?” 当着父母的面秀恩爱,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冬子本来也是个稳重的人,但是,近期他跟燕子一起,事事顺心好事不断,也就是过分轻松了起来,直到燕子脸红地踢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抠着脑袋。 逃离现场,以看爷爷的名义。谁知,当两个人到了爷爷睡的房间时,爷爷居然要起床,正在套外套。 原来,他听说冬子两人已经买了车,他要亲自看看。虽然燕子顾虑他的病情,但扭不过他,只好在两人的搀扶下,把爷爷扶到门口,看了看这个车。 本来,他坚持要上去坐一下的,但外面有风,在大家的劝说下,也就罢了。 自家的车子,简直引爆了大家的热情,爷爷的身体在这种精神的引导下,显得很好。他坚持要在火灶边,陪着俩人说话。但是,那地方毕竟有油烟,大家还是劝阻了,只是同意,过一会,他上桌子吃饭。 躺久了的人,对自由活动的渴望,是如此强烈,更何况,有了汽车这个兴奋剂。 汽车,这种算是最低档的普通面包车,况且还是个二手车,为什么会引起全家人,如此相同的兴奋呢? 人生的第一台车总是这样,对于自己可以掌握方向与速度的东西,扩展自己距离与空间的东西,就给了自己掌握生活的虚幻感。 平时没有汽车时,自己那种种的不方便,加以对比,就显得它太重要了。更何况,对于农村人来说,汽车是工业化的代表,从此,从农业向工业踏进的标志,已经来到面前。 相信,每一个人,当拥有他第一辆汽车时的感觉,都差不多。兴奋,爱惜,恨不得擦干净上面所有的泥点。如果被别人刮蹭了,有一种剜心之痛。 冬子开过佛山那公司的豪华车,也开过小袁的二手车,还在西安开过大半年的越野车,应该说,他对车辆可以脱敏了。但是,当这辆车钥匙在自己手里时,当行驶证是自己名字时,那一种兴奋还是掩饰不住的。 这是自己的,自己可以掌控的东西不多,它是最好的。 其实,这辆车的来路,与苕货有关。他开着赌场,而赌场里,输钱的那个人,就是这个车原来的主人。久赌必许诈,廖苕货在今天的容城,已经成功地升级为几位老大之一了。他经历过何姐的培训,知道,黑道上混,必须有一种联合,才能够不翻船于内讧。 廖苕货久在江湖,他知道,黑道内互相争地盘,造成了恶性竞争,就容易成为公安打击的目标。他觉得,这一切,不是因为争强斗狠产生的,而是因为同质化竞争而产生的。 大家都强赌场,大家都抢收脏,就难免发生利益冲突。互相攻击后,打事情闹大了,公安就来了。 于是,他在几个新起的老大中,提出了建议,就是将产业进行分工。你开洗浴的,就开洗浴,用女人挣男人的钱。你放高利贷的就放高利贷,莫要搞赌场白粉高利贷一条龙,搞得别人没饭吃。 而这位曾经给燕子借过高利贷的老大,就成了廖苕货的合作者。哪个输了,一个电话,他就送钱来。当然,这个钱是割肉的锉刀,输红了眼的赌徒,是不顾这些的。 苕货的赌场,已经升级了好几轮了。从单纯的放码抽成,到各种暗线老千,以及放线钓鱼的人,都形成了规模。但是,以他目前的实力,他只能专注于这一行,并且,只能在楼上偷偷地进行。他暂时不想挑战其他老大的地位,做好自己的本分。 今天的苕货,再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他见过高手的,他知道,想好了再做,多留一个活棋,是多么重要。他始终控制着赌博的节奏,不让人输得太多,也不让一个人总在赢,所以,在赌界,保持着某种相对稳定的信誉。好像,他的牌桌,不会有鬼似的。 其实,久赌必有诈,这是规律,苕货设置了各种诈术,但他控制了规模,不那么狠毒似的。 他知道,自己羽翼不丰,既没有多少钱,也没有多少高手在身边,所以,暂时把当绝对老大的心,放了放。 但最近,有一种风潮,让苕货有些坐不住了,他闻到了钱的味道,闻到了江湖即将起来的潮水,会形成铺天盖地的趋势。 他的家,也在拆迁范围内。 巨大的拆迁体量,会催生大量的活钱出来。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猛捞一把,赚大钱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此时,他正在想,是勾引拆迁户的人来赌博呢?还是直接插手拆迁工程,那位放高利贷的老大过来了。 “苕货,燕子回来了,你晓得不?” “你说的是哪个燕子?”苕货没反应过来。 “过去跟你混过的马子,现在跟一个叫冬子的人在一起,他们买的二手车,我钱都拿到手了。” 明白了,苕货知道,这事与他有关了。 这两年来,他经手过的女人不少,燕子远远不是最漂亮的那个。但是,既然江湖上知道,这个燕子曾经当过他的马子,而今跟另外的男人混,那就有个面子问题了。 冬子,这个家伙,给自己手上留下了永远的记号,自己是不会忘记他的。如果找人把冬子打一次,那完全出不了气。或者当着冬子的面,把燕子抢过来,那也只是年轻时的小儿科。 自己的少年时代,从来没有征服过最熟悉的人:陈冬。如今,他回来了,自己拿他当目标,练练手,也不错。主要的原因是,苕货知道,冬子即将有钱了。 他家的那幢楼,面积与位置,都是上好的。冬子马上就要有几百万了。如何把他的钱搞到手,那才是最有意思的。 今天的苕货,好勇斗狠的青涩时代早就过去,他在何姐那里知道了人生的基本道理。只有有钱,才会有一切。打败一个人,根本不需要动手,只需要足够多的钱,砸死他,他还会冲你讨好地笑。那才是真正的打败,想想都觉得兴奋呢。 但是,从哪里入手呢? 苕货知道,这个事,既要能够出气,又要能够挣钱,那才是圆满的。尽管这事同时做到,难度有些大,但,没有难度的事,何需老大亲自出手? 苕货智商并不高,筹划很费神。好在,冬子既然回来了,他有的是时间跟他磨。他知道,冬子一家,背后有葛校长支撑,从明里来打击冬子,做不到。只得从暗里来,让冬子有苦难言地屈服才行。 时间还长,不急于一进。苕货比过去稳重多了,颇有些老大的气质。 另一个消息,是第二天传到苕货耳朵里的。冬子家的房子因为是第一个签约的,所以,光安置费就多了别人十多万。这个消息,居然让苕货很高兴。不是他因为老同学发财而高兴,而是因为:既然要钓鱼,为什么不等他养肥了再动手呢? 冬子完全不知道这些,从农村回到容城,他就开始了搬家的过程。与燕子,先把东西一点点装上车,然后再一趟趟,搬到七号门的居住地。 这一切的消息,苕货都在自己眼线的帮助下,了解得一清二楚。苕货并不急于动手,他要知道,冬子拿到这些钱后究竟要做什么。 冬子与燕子,来到七号院住。七号院内外都是熟悉的人,也就很自然。他们这几天,除在了家做鸭子卤菜的试验,就是有一天,上了一趟东山。 当年跟燕子在东山上的美好,今天多了更多内容。以前是暗恋与互相吸引。而今天,是相拥而明白地爱着。两人毫无顾忌地跳跃追逐,温暖的冬日阳光,把青草与树木的香气,都逼出来了,内心有一种痒痒的感觉,两个人都是。 重庆寄来的调料已经到了,经过几次试验,冬子的作品成功了。主要原因,一是因为泡菜的内容已经到位,二是因为调料正宗。更有,经过几次试验,关于火候的把控与时机的掌握,也比较有谱了。 那香气,不仅吸引了房东大婶,也吸引了外面开修车店的老板。冬子就势一倒,就办了一桌菜,请他们过来喝酒。 毕竟还算是在春节,除了卤菜外,冬子还烧了鱼,也炖了肉汤。这个肉汤里,加入了老大师最新研制的“正和汤”调料包。 这种味道一出来,房东大婶与修车店老板,吃得大为赞叹。他们本来是粗人,也没吃过多么美味的东西。但是,遇到这么好喝的汤和这么好吃的卤菜,舍不得下桌子,总在吃。好在,冬子准备的份量还比较多。 这俩人一边吃一边喝,两人都喝多了。修车店老板不能做生意,居然让伙计把店门都关了。 “你这汤是咋熬的?这么好喝,如果你卖一百块钱一碗,别人都要抢。还有这鸭脖,比武汉那,强了不止百倍,真的是你做的吗?”修车店老板根本不相信,冬子有这本事。 “你父亲在世时做的菜我吃过的,完全不是他的套路嘛。当然,要论好吃,你这两样东西,是我这一生吃得最有意思的。肚子饱了,嘴还想吃。” 工人出身的他文化并不高,形容好吃的最高境界,用心全力夸赞,也算词穷了。 第二百零八章 势力流变 近几十年来,大潮冲击下的人们不淡定,人生际遇新的状态,让老一代失去了经验借鉴的价值。 最突出的是失地农民与下岗工人,他们社会地位变化之迅速,让最聪明的理解不了,让最保守的淡定不了。 隔壁张三到澳门去了一趟,回来就买了门面,并且对财富的来源语焉不详,你怎么理解?对门原来卖豆腐的王二娘家的小子,居然开起了豪车,从小被人欺负的小子,满手的刺青,人人见他都躲着走,你怎么淡定? 以目前容城的江湖来说,原来的势力,以容钢为主。因为大量下岗的人,失去了稳定,他们在找出路时,各有各的办法,分母大了,分子也就自然出来。苕货的老大,就是其中的代表。 当然,那一代下岗者,大多数已经四五十岁了,已经翻不起大浪了。结婚后有孩子的人,也不敢拼命了,顾忌多了。而后代,大多数也进入打工潮,分散得七零八落。 黑道也是道,也因为某种原因而聚集成伙。原来老大的兄弟们,大多数是容钢的工友或者发小,感情因素与共同的命运变化,造成了他们很抱团。而今天,这下一代,已经没有抱团的基础了。 苕货深知,凭自己的实力,招集兄弟,钱肯定是不够的,因为生意不够大,养活不了这多人。感情因素也没有了,以前的技校同学,留在容城的,也没几个。他们凭借当年在学校的一技之长,已经成为打工队伍的师傅级人物,干着稳定的工作了。况且,那些不太稳定的,也基本上结婚生子,不敢乱晃了。 据廖苕货观察,目前新崛起的势力,大约分为三个主体。一个是太河乡的人,这个乡距离县城最远,也最贫困。他们早早就到容城来混生活,形成了一个老乡集团。更有一个因素,就是他们的口音。 他们有一种奇怪的当地口音,与容城境内的其它地方都不同。他们说话快了,如果听天书,根本不知道意思。最开始,他们进入城市,是搞最低端的工作。比如到夜市卖点心,比如到菜市场帮人杀鸡卖鱼之类的。正因为个体力量弱,所以抱团取暖,成了他们自然的选择。 他们的特点,是集团内部异常团结,打起架来,不要命。但是,由于见识及财力的原因,他们只能当打手,产生不了有领导能力的老大。城内的各个势力,既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又从心底里看不起他们。毕竟,打架时需要他们时,就给点钱,他们就往上冲,平时又用不着养他们,用起来方便。 他们由于长期被人瞧不起,所以,对尊重二字看得很重。你见面时,跟他讲感情,把他叫老大,一条烟,一顿火锅,一千块钱,只要感情上跟他们勾兑好了,他们可以为你拼命。 苕货内心中,是把他们当炮灰来看待的,只是口里,把他们都喊老大。这些乡下来的老大们,享受着这种虚假的尊重,在前线流血流汗,死皮赖脸,觉得自己很厉害的样子。 这些人,恰恰是最喜欢来赌博的,因为他们心中存不了大钱。只要有活钱,他们就想来拼一把。但苕货却并不把大赌局给他们玩,因为他们输不起。只要手里的钱输光了,他们有可能会红脸掀桌子的。 平时,他们如果要来,苕货总是好烟好茶献上,就是不让他们上楼。他们如果要坚持,就说公安刚来过,自己怕事,不敢随便搞。 在对方面前装胆小,是有用的一招。因为对方自认为胆子很大,而苕货胆子很小。但如果苕货出钱让他们平事,他们是很愿意的。毕竟苕货出的钱很高,况且,这么胆小的人敢干的事,保险系数比较高。至今,苕货处理过几个赖账的赌客,都是请太河帮来摆平的,效果很好。别人一听太河口音的几个人来,自然就怂了。 打交道久了,太河人知道苕货的生意,既安全,又价格合适,也就把苕货叫老大了。 跟何姐久了,苕货知道,对这种底层混子,打感情牌,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这帮人,如果家里有难处了,苕货也象征性地拿点钱,上门去看望,收买了一些人心。这是苕货的基本盘,一个电话,就可以叫来几个拼命的,让他在江湖上,也有一些名声。 另一个帮派,就是小桥村了。这个村子的人,上一辈因为当车匪路霸,就有四十多人被抓。这是个职业犯罪的家庭集团,所以高手比较多。出狱的长辈们,在狱中学来的新的犯罪经验,及时地传给后人,后人们也因为这种传承,产生了偷、诈、骗、抢等各类专业人才。 这种人一技在身,当然价格很高。如果苕货诓来一个傻乎乎的大老板,要诈他的钱,就免不了请这种赌场老千来做局。当然,苕货的价码也高,盈利五五开,自己拉客户,别人做技术上的工作,也让苕货收益不少。这种大老板,一个月难得拉上一个。所以,苕货与小桥帮的人,只是偶尔生意上的配合,平时交往并不多。 要论骗术理论,没有人比苕货见识多,做局中局的套路,连小桥村的老手们也佩服。毕竟,他是何姐培训出来的人,做过几百万的大生意。这种牌桌出老千的手艺,只是在赚辛苦钱。小桥玩诈术的人,从内心里,还是尊重苕货的,毕竟思路高出一筹。 比如拉大鱼,也就是找大老板来上当这事,苕货就比较成套。第一次拉老板来打牌,不仅伺候得好,还专门找一个,小家伙,故意作弊,还故意让廖苕货抓住,打人打一顿,倒赔钱,以此赢得老板的信任。在廖苕货的场子里,没人敢出老千,这外名声,略有外传。 那三番几次的表演,其实就是在钓鱼,真假难辨。最后,大老板哪怕输了大钱,也只怪自己运气不好。在老板们的感觉中,苕货始终站在自己一边的。 苕货还有个特点,对大老板们输钱到一定程度,总是劝他们不要打了,下次再来。他常说的一句话是:“老大,你今天风水不好,改天再来。等你风水好的时候,就要转运了。” 输了钱的大老板们,苕货总要送上几千元的钱,意思是:“我们是兄弟,你在我这里输了,是我不讲义气,我要赔。” 这种拉感情的方式,让对方很感激。其实,输的钱,一半以上,都进了苕货的口袋。 苕货知道,大老板之所以成为大老板,那是因为他有赚钱的能力。不要把他的底本搞光,他赚了钱后,还会再来的。让老板成为自己流动的赚钱工具,是最保险最长远的搞法。 当然,他偶尔也联系最纯粹的老板局。都是有钱人,都没人做老千,完全凭运气,这种局,苕货是严格执法全程监督的,不允许有任何人作假。在好赌的老板心目中,苕货完全成了公平的化身。 这种长远局,是小桥帮那些赚快钱的人想不到的。苕货认识的大老板真多啊,他有什么背景呢? 其实,这是经营理念的不同。苕货对于那些搞短平快的游击队来说,他就是降维打击了。 最后一个厉害的集团,那就是百子贩村的人了。这个村子,因为城中村改造,全村人的土地都被改建为新的城市了,现在的政府机构,就坐落在他们村子上。 有了钱,有了闲,人就安不了心。于是,赌博的、吸毒的、做生意的,一齐涌来。当然,最开始,因为斗富争狠,也有过一些打打杀杀,但最终,因为有钱,他们中的一些人,就做大了。 黑道的凝聚力,主要靠钱。而他们的目标,也主要是钱。经过几年的洗礼,以毒品为特点的集团开始形成。这是犯罪的最高境界,但也是最为秘密的。有些以贩养吸的家伙,成为明面上的渣渣,而背后操纵的老板,才是最牛的庄家。 与苕货达成生意合作的高利贷老板,就是这个集团中,对外营业的人。他因为能够聚焦钱财,所以,有底本做这种生意。当然,这种生意风险比毒品低,所以,这个已经结婚的人,选择了安全。 苕货与那帮子人保持着距离,只与高利贷老板保持着生意上的合作关系。苕货知道,这帮子人最不能惹,因为,与毒有关的人,要么被毒品搞得生不如死,有的人,已经犯的罪,在法律上,也是死定了的人。 跟一帮死定了的人不值得深交,因为他们会死嗑。行尸走肉般活着的家伙,你不要把他们当人,把他们当垃圾,你也不要去捡他,你又不是清洁工,没这个义务。 苕货知道,任何产业,最终目标是挣钱。与挣钱无关的事,根本没有价值。今天,容城江湖已经被新的开发大潮搅动了,钱来了,自己要有所行动了。 此时,他是多么想念何姐啊。 何姐在他所经历的女人中,是第一个。一个男人,总忘不了第一个女人。她年纪最大,也不是最漂亮的。但是,她是最聪明的,最懂男人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让苕货佩服,除了何姐。从身体到头脑,都是。 更重要的是,在这难得的机遇面前,如果有何姐出谋划策,那凭借自己在容城积累的资源,该是多么大的生意啊。 自己到容城来,电话号码从来没有换过。有人说,多年不换电话号码的人,一定是一个讲信誉的人。要是用这个标准来评价苕货,那肯定错了。他不换号码,一是因为他如今犯的事,并不大,没什么危险。二是因为,他在等一个人。身体到头脑,那个最有气质的导师:何姐。 对付冬子,并不是他最迫切的任务。他跟冬子的仇恨,已经没有过去那么重了。经历的事情越多,你会发现,过去所激动的,所愤慨的,在钱面前,都不值一提。 有了钱,所有人都喊你老大,都对你毕恭毕敬。女人也来了,尊重也来了。 两者结合之下,苕货定了一个小目标,一定让冬子的钱归到自己,从根上打败他。这不仅是感情问题,更是检验自己能力的时候。 把对手当项目做,苕货的思想境界已经升级。 苕货自己今天,已经很冷静了,原因是,他自认为,见识过最好的感情。何姐,拿出所有的身心教自己,还给了自己启动的资金。最后,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事情,根本没把自己供出来。这种感情,在苕货看来,是最珍贵的。除此之外,都不值得苕货付出感情。 从这个意义上说,何姐才是终极高手,她仅用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彻底收服了一个人全部的真心。 所谓基本盘没建立的时候,是没有根据地的。苕货明白,他自己现在从资金人员与平台上,都没什么根基,要做大做强,是很困难的。 所谓资金,廖苕货目前,也只有大几十万不到一百万的闲钱。这点钱,干不成大事。他家的房屋拆迁,与发财没什么关系。第一,这是他父母的房子,不可能没地方住,就把它卖掉。第二,这房子面积小,是那种老式的工厂筒子间,也就六十几个平米,赔面积也只能赔一个小套间。 在苕货看来,冬子的父母虽然死了,但他们留下的那一大幢,原来看起来很破旧的红砖楼,居然让他发财了。苕货认为,冬子如果在新房子起来后,只卖掉其中的一半,都比自己的钱多。输给冬子,不论从过去在同学中的人气,还是后来打架的结果,以及将来要挣到手的钱,都不如他。甚至,还有燕子这一出,让苕货如鲠在喉,总不舒服。 关于人员,苕货是没有基本队伍的。他当年跟老大混时,只是一个小混子,接触的前辈们,都已经坐牢去了。而自己的发小与同学,分散各地打工,根本召集不起来。苕货没有分析原因,他过去的信誉太差了,即使有人混社会,也不会把他认老大。 当然,平台最重要。自己这个麻将馆,其实只是一个维持生活的平台,不是做事业的平台。虽然一年也有二三十万的收入,但增长太慢。 财富增长跟不上期待值的速度,是很痛苦的。 在过去的发小与同学的眼中,苕货的地位也是很低的,并不是因为他的成绩不好,也不是因为他过去好无赖,毕竟,年轻时,哪个不犯错误呢? 有人有句话刺激着苕货:你永远也干不了大事。说这话的,正是自己的亲爹。这句话,也激励着苕货,总想干点大事,让那些看不起自己的同学瞧瞧,更是让爹瞧瞧。 心理学原理告诉我们,男人的成长,有一种弑父的心理过程。也就是,某天,突然从心理上打倒父亲后,男孩就变成了心理上的男人了。冬子没有这机会,而苕货正在创造条件。 他要所有认识自己的人,都对自己毕恭毕敬,哪怕只是在黑暗处,自己也要笑醒。 长期在被人瞧不起的环境里长大,长期生活在父亲打骂与责备之中的苕货,内心里积累了太多的不满,这种不满造成他当年跟老大混时,身上总有一种暴力冲动。总想用最简单有效的办法,证明自己的能力。那就是,打架。 是谁让苕货柔软起来了呢?是女人,是何姐。何姐让苕货体会到,温柔地做事,有谋划地做事,才是成就大事的特征。何姐的声音身体与动作都很温柔,让苕货体会到,这种美好,是值得学习的。 女人,永远是男人最好的老师。她带领你,认识了一个新的世界,尽管这个世界从来没变过,但你的眼光变了,世界也就变了。 在经营麻将馆的过程中,苕货把自己搞得很温柔。他为了拉客户,会给人赔笑,会向人讨好,甚至喊那些自己都瞧不上的人为老大,他也不觉得违心。 一个流氓胆子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会装成胆小的样子。并且,对于冬子来说,这个人始终躲在暗处,这危险程度就更高了。 冬子与燕子的行踪,已经有人报告给苕货了。苕货觉得,此时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因为,冬子自己还没拿到拆迁款。养肥了再我,苕货在夜晚的床上,忍不住干笑了两声。 最近,冬子在卤菜,据说很好吃,这个苕货倒并不关心。他过去是卖羊肉的,哪怕今后发了财,也只配做个厨师的命,这才是正常的冬子。 但近两天,还有人报告消息说,冬子在打听建材市场的消息,让苕货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他与建材市场,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说,是为了自己今后新房子的装修,也不该这么早就打听吧?毕竟,还有一年多呢。 那是什么? 苕货在赌客们的谈话中,闻到了一股气息,再联系到冬子的近况,苕货突然明白了。 建材市场将是一个巨大的金矿。因为,大公司来做基建,自己肯定插手不了的。但是,大公司只做基础,各家装修时,当然有机会插手了。 想想都让人激动呢。冬子的事先放一边,一想到,任何一种建材,如果让自己占领了市场,那该是多么大的事业啊。 但是,自己又不太懂这一行,也没有兄弟懂这些装修之类的东西,该怎么切入呢? 如果像过去那样,直接承包工程,把包工头打一顿,不仅会引起警察的注意,而且,还会有更多的麻烦。因为,那条街,大部分是容钢的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自己的父母有交道,不好硬来。 不能直接强来,自己又没队伍,没技术,从哪里入手呢? 陈冬不是在打听吗?对,他不是也不懂吗?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能够赚钱,我也就能够赚钱。苕货对自己这个判断,还是有自信的。毕竟,在他的眼中,冬子跟自己聪明程度差不多,还没自己大胆。更何况,自己也是受过何姐培训过的。 哪怕不赚钱,只是把冬子的生意搞黄,也挺有意思的。 “哼哼,陈冬,于燕,面对疾风吧!”模仿着动漫台词,廖苕货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在卤菜成功后,冬子除了安排元宵节的准备工作以外,没事时,开着那个二手车,就到处转建材市场了。此时的建材市场是淡季,冬子问价格时,总是假装自己是要买的人,人家也就客气一些,多说一些,冬子也了解到,其中价格的真实差异。 总体来说,容城的建材装修市场,属于发育阶段,相当于武汉青山最开始时的样子。低档货多,次品多,主要以低价吸引人。但是,他们的价格也不太低,因为他们进货的渠道,是从武汉来的。武汉的经销商,已经赚了他们一笔。 进价高了,出价就低不了。 仅从价格战这个角度,冬子就找到了商机。自己如果直接从厂家进货,那价格就低得多。关于厂家的渠道,原来在罗老板店子里,他都已经摸清楚了。再加上小简与李雯,他在这方面的信息,就比同城竞争对手高了一个量级。 所有商业,最关键的利润点,都来自于信息差。 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容城的建材店,货品比较单一。为什么呢?一是因为本金不够大,货品周转太慢,所以不敢多进品种。 其实,如果这条街开发了,货品周转的速度可以相当快。再加上,如果自己信誉好,货品是可以赊销的,更不存在资金压力。 如果自己把所有门类,都有办法找到快速进货的渠道,按货卖堆山的原理,自己这个店子,就只是一个样品展示平台。而背后的信息渠道与物流仓库,才是大生意的来源。 接地气的罗老板,与高入云端的彭经理,两种经商思维理念在冬子头脑中,形成了今后发展的模式。 “我肯定能够做成。”冬子不光是在给自己打气,他确实有经验与底气。他知道,爹爹那五万块钱,不光是有5%的股份,也是一道考题。他有自信,把这道题,答得圆满。 第二百零九章 燕子上门 “每一个都不一样,莫给错了。”燕子在整理给冬子表弟表妹们买的礼物时,不时提醒到。 “错不了,他们喜欢什么,我最清楚的。” 当然,给大人们的礼物,冬子也是各有区别。这既是元宵节团聚,也是集体给所有人拜年,当然,最重要的是,燕子上门。这种上门,在容城老规矩中,叫认亲。大姨怕冬子不懂规矩,已经在电话里讲过了好多注意事项了。 最重要的礼物,就是菜了,冬子专门卤了五只鸭子的份量,各各包装,用袋子装好,每家一份。还用时间腌制了羊肉串,买了一个简易的电烤炉,一起带上。当然,老大师的“正和汤”也是准备了的,那是他大显身手的武器。 到了爹爹家小区,冬子开着洗得崭新的二手车进来,已经看到,门口迎接的队伍中,多了武汉回来的小姨与小姨父。这么东西提上楼,需要几个人努力。 “冬子,你这是把家都搬来了吧,这么多。”小舅仍然不忘开玩笑。 “是个意思是个意思,不值钱的”。 上了楼后,一家人全部在客厅集合了,各个卧室门口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冬子一一介绍,燕子就一一按冬子的称呼去喊,这就叫认亲。 燕子喊一声,对方答应时,就给燕子一个红包,冬子就递上一份礼物。整个过程,持续了二三十分钟,才算结束。最后是大姨:“葛老师。”燕子怯生生地喊着。 “你这称呼得改口了。”小舅在一边起哄,燕子不好意思地小声音叫到:“大姨”,葛老师大声答了一句:“哎,过来过来,跟爹爹家家认一下。” 燕子在爹爹家家面前鞠躬,分别喊过了,他们分别给了大红包,然后再挨着大姨坐在沙发上。而此时的冬子,正跟那帮子表弟表妹们分礼物,得到了许多掌声。 “我觉得,燕子姐姐好漂亮,声音也好听。”小姨家的小姑娘才上小学,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稚嫩清脆。成成,作为其表哥,当即说到:“你怕说得,冬哥的女朋友,差了的?” 一群人哄笑起来。 燕子在一边,跟大家说话,冬子却要撸起袖子,开始他的劳动了。他今天给大家最大的礼物是几个好菜。 排骨已经剁好了的,各种配料按分量都配好,包括藕都准备过。排骨藕汤上了锅,加入“正和汤”,正式进入炖的一切。看着他麻利的动作,一边参观的大舅与小姨感叹起来:“冬子跟刚子哥一样,天生的厨师。” “真传,绝对真传。” 冬子搞完这些,把厨房让给大舅与小姨,他们负责其它菜的制作。而冬子要在阳台,去烤羊肉串了。 在过去,过年时,家里孩子多,总是父亲在一边烤羊肉串,一边烤,一边递给守在边上的孩子们吃。这一幕,如此熟悉。只不过,操作者,已经换成冬子了。这是一种仪式感,在变迁的生活历程中,保持着巨大的稳定性。 爹爹的话不多,只是简单询问了燕子家里的情况,包括爷爷的病,父母的情况。这算是一种礼节性问候。一般认亲,需要了解对方家庭情况,这是规定性仪式。其实,她家的情况,冬子早就告诉过他们了。 家家的问题更多是个人方面的,比如燕子喜欢吃什么,平时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爱不爱逛街之类的家常话。 “只要是冬哥做的,我都喜欢吃。”燕子的回答本来是老实话,但效果却是撒狗粮秀恩爱,把大家逗笑了。 本来,第一次上门,是很尴尬的。但今天,燕子却感受到自然。这中间最主要的两个人,老葛校长,小葛老师,是她熟悉的人。老葛校长虽然威严,但是表情与声音都很亲切和蔼。小葛老师,更是在自己身边,始终拉着自己的手,给自己以力量。 更加上,小舅这个天生的搞笑角色,气氛倒轻松了不少。 只有小姨父,就是武汉那个当干部的,问的问题,好像直接了些。 “你有没有计划,把你父母和爷爷都接到城里来住呢?” “冬哥倒是提过,但他们不愿意,说是农村空气好些。” “那恐怕不是主要原因,他们是怕给你们增加负担。但是,你要做工作,劝他们过来。毕竟,你爷爷的病,进了城,才好办。” 这话被厨房的小姨听到了,突然冲过来,对她丈夫吼到:“今天啥日子?只准说高兴的,听到没?” “好好好。”小姨父官当得大,但在这家庭里,只能算最小的长辈了。 冬子那边的羊肉串,除了给表弟表妹们吃,已经有富裕了,大舅妈用一个托盘,端了一些过来,递给两位老人。而家家看到这羊肉串时,忍不住眼眶湿润起来。 “好多年没闻到这个味道了,上一次,还是刚子和芦花在的时候。” 她这一伤感,马上把气氛降到了冰点。爹爹出来挽回局面:“你们都尝尝,冬子这味道搞得不错,老陈烧烤,又回来了,是不是?” 大家纷纷称赞,这才把情绪重新高涨起来。 按原来父亲在的规矩,冬子知道,整个烤羊肉串的过程,必须贯穿整个等待午饭的时间里,到了午饭上桌时,再烤出一盘子,上了桌,才算完。 但今天,他还要处理那个汤。幸好,大表弟,也就是成成,一直蹲在冬子边看热闹,他自己也想试试,冬子就把位置让给他,教他来操作。学了几遍,大体上差不多了。冬子就让他来进行,自己进厨房,看看肉炖得如何了。 进了厨房,发现大姨父与小姨父,都在边上理菜洗菜打下手,而操作者小舅与小姨,忙得不可开交。客厅里说话的,除了爹爹,全是女将。 这一家人到齐,得有二十多个人,得开两桌,一般情况下,大桌子是大人们坐的,沙发边上的长茶几,属于小桌子,孩子们坐。以前,冬子就是坐在这边上吃的。 但今天,燕子与冬子是主要客人,所以,他们要坐上大桌子。 冬子的汤,香味出来后,大家都觉得很好奇。因为,这是一种他们从来没闻过的味道。 “冬子,你这是啥秘密武器?在重庆学的?”小舅也号称家里的小厨师,所以,对这事比较好奇。 “对,重庆一位川菜大师的独门秘笈。”冬子喜欢跟他开玩笑。 “哎哟,不得了,川菜大师居然收你为徒了?” “哈哈,开玩笑的。我哪有资格当他的徒弟。人家的徒弟都已经是特级大师了,我只是用了他的产品而已,你们的包里面,我每个人都给了两包,那个叫正和汤的,就是。你们回家,不管炖什么汤,都可以加一包进去,照样有这香味。” 他一说到这,客厅里的人都听到了,纷纷在自己的礼物包里找。爹爹要成成把他的老花镜拿来,拿着这个调料包,仔细看了起来。 “容城有卖的吗?”爹爹好奇地问到。 冬子在厨房没听到,这话是燕子答的。“爹爹,容城现在没得卖。毕竟刚开始的企业,产量有限,武汉的超市暂时还没有。但是,武汉的一些大型餐饮企业,已经订购了不少了。”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啊,是哪个发明的呢?” 燕子就把老大师的故事说了一遍。当爹爹听到,冬子与老大师的交往经历时,感叹到:“咱们冬子,没白跑这五年,他确实长了见识,遇到高人了。” “这还不算,爹爹,老大师虽然没收他为徒,但是也教了他两样东西呢。泡菜是老大师家的夫人新手教的,卤鸭子,是老大师亲自研究出来的秘方。” 爹爹当时并没有表态,他只是说:“冬子是天生的厨师,这一点,我没看错。” 中午饭开始上桌了。汤的香味让大家忍不住,都要尝一口。冬子叫大家别慌,他亲手给每个人添了一碗清汤。然后,他再打开卤鸭子,打开包装,里面是分门另类的不同品种,找一个大盘子,按次序放好。 正中间是鸭头,四周分别是鸭架鸭肠鸭脖鸭脚,主要内容之间,用鸭心鸭肝及鸭菌来分隔,四周用烫好的红罗卜花与绿色的生菜叶衬托,像是一个巨型的拼盘,端上了两个桌子。 在喝汤时,大家都赞叹不已了。当吃到卤鸭时,大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两种香味,交相袭来,人们已经不淡定了。孩子们那一桌,几乎出现了抢的局面。 爹爹并不阻止孙辈们的吵闹,在他看来,这种吵闹,是家庭兴旺的表现。他只是给冬子示意了一下,端起了酒杯。直到爹爹开始说话,大家才安静下来。 “今天是燕子第一次上门,这个家,也是冬子的家,也就是你的家,来,我代表全家敬你一杯,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燕子要站起来喝,被大姨摁了下去。 其实,冬子与燕子只是喝的可乐,因为冬子要开车,燕子不会喝白酒。爹爹倒是喝了白酒,家家随后给燕子夹了一块肉,说到:“你莫怕,燕子,冬子父母没了,但还有我们。他以后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就让我们说,我们帮你出气,好不好?” 说得燕子不知道是伤感还是高兴,只好连忙点头,内心中有一股潮湿的东西涌上来,哽咽着吃家家递过来的肉。 这边的认亲仪式,相当于别处的订婚。相当于,改口的仪式,把对方的亲戚当成自己的亲戚来叫。燕子想不到,冬哥虽然是孤儿,却受到这样大家庭的重视。以前高不可攀的葛校长,居然对自己这样亲近。 在燕子及她的身边人来说,葛校长是一个神一样的人物。用一个学长的评价来说:他说到的,肯定是他自己先做到。他要求学生的每一句话,其实也用来要求自己。 这个评价非常之高。在职高时,有一个老师,也曾经是葛校长的学生。他上课时,在发表长篇大论前,总提两句。 “葛老师曾经说过,律人先律已,不能说假话。”然后,再开始他的洋洋洒洒。其实,那两句话,根本就不挨着,但听起来,却很自然。 其实,这些话,冬子听得还要多些。爹爹曾经在一次孙辈们在场时,说过一段对孔子的评价。 “孔子这个人啊,当小官成功过,大官没当成。为啥呢?他的政治理想,与时代不合了。有人说他是丧家狗,对。有人说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对。但他还是有优点的。他最大的优点,我看是两个。第一,最伟大的教育家,学说流传下来了,知识得到普及与传承,弟子们功成名就的多。一个老师最好的作品,是弟子的成就。从这点让说,历史上没几个老师有他厉害了。七十二贤士,成材率太高了,后人做不到。第二,他说老实话。孔子没说过假话,至少没故意说过假话。说错了,马上承认改正。真正做到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其实,据冬子观察,爹爹一生,就是按孔子这两个特点,来实践的。专心于教育,以全部的心血。说老实话干老实事,以至于修了几个千万级工程,自己连在老家修一个房子都没钱。 这种人,给人以强大的力量与依赖感。今天,燕子预计,会在这种力量与依赖中,感受到压力。谁知道,爹爹还有很好的亲切感,笑眯了的。 弟子形容孔子: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下午的事,不需要任何提醒,大家都心知肚明。 冬子早就准备好了东西,在车上,他与燕子要单独去上坟。 在父母的坟前,冬子此时好像很开心的孩子一样。一边点香一边说话。 “爸妈,我把燕子带来了,她今后就是你们的儿媳妇,你们看她漂亮不呢?如果觉得她漂亮,你们把这香的烟绕个花嘛。” 果然,一阵风吹来,好像真是绕过一个花似的。 “你看,燕子,听说你来了,他们也来了。” 要是旁人听到这话,会吓一跳。但此时的燕子,却感到欣慰。自己来到这坟前,也得像认亲一样,嗑头,喊爸妈吃饭,收钱。 两人一边烧纸一边给父母之灵说话,说着说着,冬子就哭起来了。 “你们没活够啊,没享受到今天啊。你们不晓得,冬子能干了啊,家家爹爹都夸我和燕子了啊。你们起来,吃一点啊,这是我和燕子从重庆带来的,刚学会的。爸,你是厨师,你觉得这菜好不好呢?妈,你也起来看看啊,冬子的衣服有人洗了,冬子身边也有知冷知热的人了,你应该放心了吧?” 边哭边说,燕子也流泪了。她完全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冬子生活中最大的寄托了。父母的一切恩情,都要在自己身上体现出来。此时的这一声爸妈,如此沉重。 最后,两人离开前,冬子回头说了句:“我跟爹爹汇报过,等我跟燕子结婚了,把她的名字也添上去。字,还是由爹爹亲自写。” 他是说墓碑上,要添上儿媳妇的名字。 他们从公墓回来之后,还是要到爹爹家里去。因为,元宵团年,中午与晚上是一体的。 当他们到家时,爹爹家家已经休息过了,刚起来,精神很好。爹爹详细问了冬子,在重庆的经历。包括这些菜的制作及厨艺方面的见闻。 “冬子啊,我觉得,你做建材生意,是个出路。但建材市场与目前的大开发有关,是挣快钱的门路。要说长远的话,做厨艺,恐怕更长久些。你说呢?” “是这倒是这个道理,但我还没有最后决定。就是建材,我也在考察市场,先从最容易入手吧。至于做菜,我综合能力,肯定是不太好的,在重庆见过的高手太多,我跟他们比,差得太远。以后有条件,专门做这种卤菜,也是个办法。” “你觉得,做卤菜的话,前期资金需要量大不大呢?” “如果只做个摊位,根本不需要多少投入,只是它很辛苦。那是挣的个辛苦钱,像当年我们卖羊肉串一样。” “好吧,我不劝你,只是提醒。你做建材来得快,做卤菜或者烧烤,走得长,反正,你自己总是有办法的,这我就放心了。” 爹爹承认,自己总是有办法的,这句话包含了巨大的肯定,让冬子非常兴奋。爹爹对自家人,很少用这种语气来肯定人,冬子觉得这里面既有鼓励,也有鞭策。 晚餐当然是吃元宵的,和汤圆面,是掌家媳妇大舅妈的事,而最后煮,尝味,确定上桌,是家家的保留地位了。 她亲自端一碗元宵递到燕子手上,燕子诚惶诚恐不敢接。大姨妈赶紧解释:“燕子,今天,你是客,家家给的是招待客人的礼。从明天起,你就不是客了,你来这屋,就该给家家端饭了。” 燕子这才接下来。元宵煮在米酒里,元宵里面包的是芝麻红糖,吃一口甜得人打颤。 人们吃元宵,并不是它有多么美味,而是取团圆与甜蜜的意思,要的是这个讲究。小表弟与表妹们,居然不知道开了哪家的礼物袋,拿出一包卤鸭肉来,吃过元宵,抢着啃了起来。而冬子中午炖的汤,虽然分量不多了,被大舅妈再加了点水烧开,依然很香。 吃过晚饭,这个元宵团圆算是圆满了。大家要离开,各回各家。成成表弟最为活跃:“我们去看烟花呗,东山上,要燃烟花的,今天晚上。” 俗话说,三十晚上的火,十五晚上的灯。东山每年元宵,上面都有花灯展。而今年,那个大开发商赞助,在东山上,要举行元宵烟火晚会,小朋友们都想去看。 冬子马上答应:“好吧,你们一帮子人,都跟我到东山去吧,我那车子虽然不好,但坐的人很多,一个带一个,莫乱跑就行。” 大人们也拗不过孩子们的热情,就让冬子这个孩子王,带着五个小弟妹们,一起上了东山。冬子答应,到了晚上十一点前,再把他们带回来。 一群伢叽叽喳喳上了车,冬子启动车子出了院子。来到大街上,燕子让冬子把车停一下,她到路边一个小超高,买了好些饮料和零售,搬上车来,让小弟妹们,分享。 进了东山公园大门,就是一个陡坡,冬子还不知道这个车的马力,在坐满人的情况下,是否能够顺利上这种坡度达40度以上的坡。结果换档过后,发现,这车子一点也不吃力。不光是爬坡有劲,而且转弯灵活,果然是神车。 车子停的第一个平台,是所谓的灯会了。按事先商量的,燕子在前面引路,最后面压阵的是冬子。成成最大,他在中间穿梭,保持一家人始终在一个集团,不让人走散。 有各种做生意的人在这里,有人要买荧光棒的,有人要买闪光花冠的,有人要画糖人的,燕子都一一满足,不讲价,只给钱。 还有打灯谜的,据说猜中了,会把那个灯交给你。冬子与燕子过去也来过这种场合,自觉自己的水平不高,根本猜不着。但小姨家的小妹妹,虽然是个小学生,她却愿意试试。 结果,她猜中了一个鸳鸯灯,主持人把灯奖励给她时,她却送给了燕子与冬哥:“哥哥姐姐,一定要幸福哟。” 稚嫩的声音模仿电视剧里的台词,把大家都逗笑了。 冬子感叹到:“小姨与小姨父智商高,果然,小妹妹太聪明了。” 烟火晚会在更高处,他们继续上车,往那个平台开去。当他们刚到平台下车时,第一炮烟火就燃放起来了。 巨大的声音在黑暗中颇具震撼,大家望着天空正在发愣,突然,一朵巨大的紫红色的烟花如同云朵般覆盖在头顶,然后变成黄绿向下淌来,燕子想起了一句歌词:高天上流云。这云,是闪亮而缤纷的。 大家的脸上,各种色彩交替辉映,让狂欢有一种魔幻般的美丽。 第二百一十章 燕子挂帅 从上门认亲过后,两人就思考过何时结婚的问题了。按燕子的说法,其实任何时候都可以。但冬子不想这样委屈燕子,他认为,如果没有像样的新房,如果不把燕子的父母搬到城里来,就不算是真正实现了燕子的理想。 一切的盛大,都需要条件。如果要让那一天更辉煌,那还得要忍耐一年。 但这一年来,不可能只是干等,冬子虽然在考察建材市场,但自己的建材门市,不可能现在就开。因为现在基建初期,装修市场并不火热。况且,如果要自己另租门面来做,恐怕又要费精力,与后面在自家门面做生意,接续不上。 燕子倒是有个主意,她想让冬子重新做卤菜,配合着他原来的老陈烧烤,先做起来。这样,既不需要多大的成本,也可以发挥一技之长。 人是不能闲的,坐吃山空不是他们的性格。况且,做这种小生意,也算是今后生意的积累,原始资本当然越大越好。 卤菜的操作,在这个七号门边就够了。而它的市场,燕子看到了商机。 大工程队开始来了,他们是三班倒的工作,整条拆迁的街,工程量是巨大的。要修出几千套子商品房及几百家门面,还包括街道整治工程,从地下的排水系统到地上的绿化工程,来此工作的建筑工人,是天南地北的,大约有万把人的规模。这样大规模的人进来后,他们虽然有公司的伙食支撑,但平时自己的消费,却需要补充的。 尤其是上夜班的人,他们需要大鱼大肉的补充,这正是烧烤与卤菜的市场,因为,用它下酒正好,以慰藉劳动者一天的辛劳。 冬子问了一个问题:“烧烤的问题,倒没什么,我只是像以前那样做,估计卖得更多些。还好,我们的冰箱冰柜都是好的,所有操作工具都简单,肉联公司的羊肉进货渠道,我也熟悉。但是,卤鸭子,我不想糊弄人,比如你家那种鸭子,是可以的,但目前,许多单纯圈养的鸭子,恐怕不行,口感与味道失去了标准,我不想做对不起大师的事情。” 燕子想了想:“那没问题,我来解决鸭子的问题。” “你怎么解决?” “哼,你以为我没有准备吗?我早就想做这个了,你就瞧好吧。明天,咱们开车回一趟乡下,你看我怎么解决。” 冬子不清楚燕子有什么打算,但他知道,燕子不会糊弄自己的。鸭子的质量,是卤菜地道的基础,这可不能开玩笑。 第二天,冬子开车,两人回到了乡下。在路过那个远房堂兄家时,燕子把他叫上车,冬子把车停下,听他们说话。 “哥,咱们村子里,六十岁以下的,可以养鸭子的人,你看还有多少个人?” “有三十来户吧,怎么,你要养鸭子?” “对,放养,怎么样,我来说。养好了,我负责收购。今天我来,先收第一批,只收那种放养的,不收圈养的,你帮我通知一下,凡是放养的鸭子,都送到我家里来,凡是想做这个生意的,都来,我们搞个大事。” 堂兄倒不怀疑燕子的眼光,毕竟燕子是在外面挣了钱的人,说话做事远超自己的见识,他马上下车去通知去了。 他们回到家,清点了自家的鸭子数量,只剩下十来只了。按燕子的估计,这点鸭子,仅够卖一天的量,根本不行。 在等待老乡的过程中,燕子与全家人,说了她的打算。 “我跟冬哥,在基建时期,不可能在家闲着。我们先把卤菜搞出来,冬哥也搞烧烤,挣一点是一点。爸妈,你们也不要专门养鱼了,专门养蚯蚓,养蚯蚓的技术手册和办法,我都带来了,是我在四川攀枝花学的。” “蚯蚓还需要养?地里到处都是。”燕子妈不太理解。 “量不够,所以,你们要专门养,有塘有土有锯末就行。蚯蚓出来后,你们把它们散放到坡上田地和塘里,让鸭子自己跑出去吃,那鸭子长得快肉又紧,最适合了。如果别的家也养鸭子,你们还可以供给他们一些蚯蚓,也是赚钱的。” 冬子一听,这燕子,居然埋伏了一个产业链,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过了一会,有村民提着鸭子过来了。燕子把鸭子的嘴瞧瞧,脖子捏捏,然后翻开肚皮看看。“大婶,你这是家养的,咱们不收。如果是放养的,我收的价,比你到集市上,每斤还多一块钱,你拿些放养的过来,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冬子很震惊,燕子怎么成了鸭子专家了呢?其实,在攀枝花,前后两年多,燕子总共呆了大约有半年时间,她从来没有断过,对当地养鸭技术的考察,还拜访了一些专业的行家,技术早就成熟了。她很早就知道,生活要过得好,必须有专门的技能。冬哥手里有好么好的卤菜秘方,如果自己能够解决鸭子的问题,那不就是好生活的基础吗? 一看一捏一摸,就判断出鸭子究竟是放养还是圈养,这技术倒并不难学。司徒师傅的弟子,就是攀枝花那个酒店的负责人,他就会,燕子只是闲时间,跟他请教的。 也许,冬子经过两年多时间,认识了大量的调料,成了调料鉴定专家。而燕子也成了鸭子鉴定老手了。当然,养鸭的技术,是她根据多个专业户的技术,综合而来的,有些取舍。 陆续有老乡过来,提着一些鸭子,燕子收了所有放养的鸭子,大约也只有五六十只,最多够一周的用量。但,已经把这个面包车塞得很满了。鸭子不是货物,不能堆码,所以,再不能收了。 一些村民好奇,都过来了,桌里坐不上,燕子就在院坝外面,给大家讲了讲养鸭子的好处。 “各位长辈乡亲,你们子女都出去打工去了,你们觉得在家吃闲饭没意思,是不是都想挣钱呢?”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你们原来会的农业技术,种田的,养鱼的,种菜的,这些东西,一年算下来,最多挣个两三万了不起,对不对?” 有人在下面说:“两三万,我挣个万把块都累得不行了,年纪大了,做不动了。” “这就对了,大家年纪大了,重活做不了了。但是,养鸭子,恐怕轻松些吧,只叫你们放养,白天赶到自家田地鱼塘里,或者自家的坡上放,晚上再赶回圈里,这样,大家有这个体力吧?” 当然有这个体力,要不然,收这几十只鸭子,是从哪里来的呢? “但是,它不挣钱呢,我们都是养着好玩。过年了,子女们回来吃一些,或者捡些鸭蛋自己吃,哪里能够靠这个东西挣钱呢?” 提问题的人,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燕子倒不急:“那不挣钱的原因,你们想过没有?” 此时燕子那远房堂兄,作为在座最年轻的人,他出来说话了。“其实,也简单。第一,怕病,这鸭子如果养多了,就会生病,甚至鸡瘟也会传给它们。第二,怕价。本来我们养的鸭子,到集市上卖也只能卖那么多,养多了,价就下来了。更何况,我们大多数都是老年人,他们上一趟集市,还得坐我的摩托车,最多能够提四只鸭子了不起,一只二十块,四只八十,挣不了什么钱。如果有人下乡来收这东西,方便倒是方便,但是,价格就低得多。你今天收是多一块钱,别人鸭贩子来收,至少要少一两块钱,说是路费。第三嘛,就是长得慢,鸭子要成熟,起码要养育三四个月,就那点钱,三四个月长出来几斤肉,卖个打杂钱,不能当主业的。” 毕竟年轻,也是初中毕业的人,说话倒是很有条理。 “大家还有其它原因吗?”燕子很耐心。 大家没有其它更大的理由时,燕子才开始了她的讲解。 “我现在一个个地解决大家的问题。第一个,就是生病的问题,我已经把鸭子的关键技术,印刷成小册子了,今天带来了一部分,下去后,每个人拿一份,我的字体都印得大,老花了的,也看得清楚。如果按我的操作方法来,鸭子一般不会有病。哪怕有了病,也不用着急,给我打个电话,我一个小时就回来,打针喂药的,保证见效。再说,给大家交个底,如果你的鸭子生病出问题了,如果是严格按照我的办法来养的,损失咱们一人一半。按这个收购价,现场称鸭子。死鸭子按活鸭子卖,我给你一半的钱,这下,你们该相信了吧?” 听到这里,冬子内心一震,燕子哪里来的自信,居然敢有这种承担。搞得她好像是个正宗兽医似的,很有把握的样子。 其实,这是燕子专门在四川讨教过几个专业户和专门的兽医,才得到的经验,这些,以前她都没跟冬子细谈过。 “第二个问题是价格。多了,价格就贱了。这个大家放心,如果你们按我的方法养,就按今天的价,你们有多少,我收多少。给现钱,跟今天一样的。我父母跟大家在一起住了一生,怎么敢骗大家呢?” 这一点,是大家比较放心的。本乡本土,眼见着长大的孩子,不会拿一生的信誉开玩笑。信任成本,在农村,也许关乎着你在此地的生存。 关于鸭子的经济效益,燕子给大家算了一个账。一般,按当地农户算,一家有五亩田,包括鱼塘与稻田。鱼塘可以养育那种生长快但没有经济价值的小鱼小虾,作为鸭子放养育的蛋白饲料。稻田一年两熟,除了刚插秧时不能放入稻田,其余时间,都是可以的。 从总量算,一亩水面可以放养一百只鸭子,那五亩水面,可以得到五百只鸭子的量。一般肉鸭成熟周期是两到三个月,就按三个月算,每年可以养育四批,这就是二千只。按一只鸭子的纯利润十五元计算,这个最终的一年收入,一家可以达到三万元。这还只是起码数。 大家一听,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自己作为一个老人,在家也能够一年挣三万元,那该是多么大的收入啊。 一般来说,农村人,主粮与蔬菜都是自己种的。一个月的打杂钱,一千元就足够了。那如果一年还有两万积蓄,趁自己干得动,那养老及医疗的费用,不都挣起来了吗? 更何况,养鸭子这事,根本不需要多大力气,这事听得大家都兴奋起来。 当然,有人也有疑问,就是对鸭子养殖的技术不太熟悉。燕子好像早就胸有成竹一般,随即讲起了相关技术。 这种鸭子的品种与攀枝花的鸭子品种是一样的,这是个巧合,也是当年燕子在四川时觉得很神奇的地方,她就全面留心了。 她把养肉鸭分为几个阶段。首先是育雏阶段,用白炽灯做一个简单的电暖箱,一个温度计,只要保持着那个温度,蛋就会破壳出小鸭子。它们出来后一天,就可以喂食了,喂一些五成熟的米饭就行,每天量小,但次数多,喂6到8次即可。 到了4天左右,把小麦煮烂味它们,它们还可以下水,吃一些浮游生物,早中晚各味一些饮料。 到了15天后,除了味这些饲料之外,主要是赶它们下水面,让它们找蚯蚓小虫子吃,当然,如果田塘内的这些小动物不够,你又想鸭肉长得快,就在燕子父母那里买些蚯蚓,很便宜的。一只鸭子平均下来,两块钱的蚯蚓就足够了。那鸭肉长得快,还很美味。 一般有人养育45天出栏,但咱们的肉鸭,要养育足60天。因为,咱们不是圈里催熟的,而是田塘内放大的,所以,它们生长周期稍微慢一些。正因为如此,所以,价格也就贵些。有的肉鸭,便宜的甚至鸭肉五元钱一斤,但贵的鸭子,会卖到净肉十七块一斤。这个差距,就来源于放养与圈养的区别。 控制温度,湿度,饲养密度,以及鸭圈的清洁。 说到这里,燕子突然说到:“但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大家答应一答应。养鸭子了,那田地就不要打农药了。不打农药,田地的产量,恐怕要少一些。” 下面有老农,就是曾经当过村支书的长辈说到:“那怕啥,不打,大家都不打。毕竟,虫害大部分,被鸭子吃了,不需要打。就是减点产,也只不过一亩地几十斤左右,也就是两只鸭子的价钱,划得来。” 果然是当过干部的,账算得清楚。 “现在,正是好时候。”燕子随即提高了声音:“冬闲田离插秧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大家正好养一批鸭子出来。按一亩水面一百只的规模,反正大家也没事干,养些鸭子出来,咱们试一下,挣钱还是不挣钱,如果不挣钱,咱们就算白试了,我给大家每户贴一千元的损失费,如果挣了钱,大家就接着干,怎么样?” 一顿鼓舞,搞得大家兴奋起来。当然,怕大家不放心,燕子继续强调了,大家这第一批,养多少她收多少,只要是放养的,她都收,当然,只收这一个品种的。 讨论了好半天,大家都要散场了,许多人还找燕子探讨了许多细节的技术问题,燕子都一个个地解释。看着这么多村民围着燕子,此时,她像舞台上的明星,熠熠生辉。整个过程,冬子只在欣赏她的表演,说不出话来。 最后,大家走得差不多了,燕子把那个堂兄留下了。 “哥,你不能走,你也不能养鸭子,你年青力壮的,不能只做老年人的活。” “那我怎么挣钱?” “我跟你找了办法了,你莫慌。” 在屋里,冬子听着燕子的安排,发现她此时像一个将军,打仗前的安排,好像她早就计划好了似的。 “你当个饲料老板怎么样?”燕子这一问,倒把堂兄吓了一跳。 “你是说,要我当个老板,啥好事?” “你看,你又年轻,对我父母也好,看在爷爷面子上,他也是你长辈,咱们是一家人,赚钱的事,怎么不考虑你呢?就凭你给我爷爷找医生找偏方,这个情,当然我是记得的。你又是初中毕业的,又会开摩托三轮车之类的,拉东西方便。所以,你当这个饲料老板,最合适。” “你不是说放养吗,怎么要饮料呢?” “放养的主要目的,是让鸭子在野外活动,让它们长肌肉不长过多的脂肪。但是野外的营养毕竟还是不足,鸭子要生长得快,必须要喂饲料。当然,这些饲料,都是咱农家有的东西。比如玉米面,麦麸,青草之类的,你平时就准备这些材料,我还要往里面添加一些防病药材的以及其它的营养物质,组成一个配套的饲料,这样喂出来的鸭子,肥瘦正好,生长也快,更有一点,搞病防病。我保证,到了第二批鸭子养殖时,人人都要在你这里买饲料。我跟你说,我父母我都只让他们养蚯蚓,不让他们干饲料,为什么?把生意让给你,我够意思吧?” 说得堂兄心花怒放、摩拳擦掌。 “但是有一条,我父母有啥要干的体力活,你住得近,得随叫随到,手机不准关机,听到没?” “必须的,我啥时不这样?” 当她把一切安排妥当,送走了堂兄,冬子才问到:“你莫在饮料中喂抗生素呢,那东西,既违法,也破坏口感。” “看把你急的,我有一个中药方子,也是在攀枝花那里,花了一千元钱买来的,人家养几十年鸭子,就靠这个。全中药材,我拿来,你看。” 果然,燕子从包里的夹层中翻出一张毛笔写的方式,里面有十几味中药,包括饲料的配方,也在背后,这简直是个养鸭子的无价之宝。 “燕子,你好有本事呢,把人家的独门秘笈都拿到手了。” “哼,就兴你拿到大师的菜谱,我就拿不到鸭倌的配方吗?” 但是,冬子却担心着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如此大的量,燕子大量收购,万一卤鸭的销量不行,怎么办? “你也是太保守了,就凭这人人夸的味道,只要摆出来,过路的人闻到香,几个人抵挡得了?哪怕刚开始,这东西销量少,我们吞不了这么多货,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有第二条路径。” 燕子给冬子算了个细账。假如按最保守的估计,全村这些人,每户以最大的规模养殖,前三个月出栏量是一万五千只,三个月是九十天,一天得卖出一百多只,这个工作量,是做得下来的。大不了用几口大锅,好在租住的屋有天井与后厨,还可以自己搭几个灶出来。反正那是平房又不是楼房,背后是山,根本不影响别人。房东闻香,大不了每天给她送一只,她就开心得不得了了。 如果销量没那么大,那就得找第二市场。收购的是活鸭子,只需要在城里的集贸市场去卖,大不了卖便宜一些,一只鸭子损失几块钱,也只有两三万的损失,承受得起。 “我还专门找了几个鸭贩子,他们对放养鸭给的价格,也比我们小镇集市上高,大不了,运费我们自己出,其实也亏不了。” 权当作个试验,冬子想,这点亏损,算到底,自己也可以承受,所以也就接受了。 “你想过没有?我的饲料厂出来,我们家的蚯蚓出来,那也会赚得一些,以盈补亏,还怕啥?” 这一算,这几乎没什么风险,冬子觉得,燕子做生意的算计,比自己厉害多了。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就是李雯。她与小简联手后,两人的生意突飞猛进,那是小简的福气,请了一个优秀的掌柜。 而自己,不仅请了一个好掌柜,还请了一个好推销员,一个好管家,一个好的经理。 “燕子,我看你刚才鼓动村民时,那慷慨激昂的样子,很有风采,你都哪里学的这些本事?” 燕子哈哈地笑了起来。“你以为,在重庆那个团伙,我只是受骗了?我就不能学学人家的演讲?” 冬子抠了抠脑袋,给燕子使了个眼色,怕她父母听出点什么来。燕子吐了下舌头,马上把话题转移到蚯蚓养殖的事情上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早有打算 “你别看蚯蚓,平时到处都是,要专门人工来养,恐怕没什么经验。”燕子爸对此感到焦虑。 “没啥,我在四川都已经学过了。咱家不是人菜地和塑料大棚吗?就用它了,这蚯蚓有个特点,喜欢阴凉潮湿,它与蔬菜在一块时,双方都有利。但是,这家伙,又怕水太多,水太多了,它们就想爬出来跑掉。所以,在蔬菜大棚里养最好的了。” 燕子讲得头头是道,大家完全成了燕子的学生了,听她眉飞色舞地演讲。 关于蚯蚓的饲料,其实牛粪鸭粪都可以,包括稍微干一点的猪粪,再加些锯末鱼骨粉之类的,都是农村现成的东西,就近取材。 养殖密度,其实,可以密度大一些,一边养育,一边取,保持着正常的密度就行。这蚯蚓可以极大地提高鸭子的蛋白含量,也让鸭子长得快。 “我已经给他们宣传过了,喂食蚯蚓的鸭子长得更快,所以,不愁销路。以前我们隔壁乡有养蚯蚓的,那只是用来钓鱼用的,销路差,所以办不下去。我们这个用作鸭饲料,销量有保证,绝对赚钱。还有,一般人一知道诀窍,冬夏两季,蚯蚓总是不怎么生长,影响产量,这个我已经掌握了。也就是说,在冬子,关上大棚,大约保持在零度以上。夏天打开大棚,上面盖上遮阳膜,里面洒水,让温度控制在三十度以内,它就长得快。如果超过这个温度界限,它们不吃食,就不长了。” 怪不得,燕子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原来这些窍门,她都已经打听到了的。 “我算过,一只鸭子要促进它的蛋白质增长,让它长得快,大概得需要喂多少蚯蚓,得需要多少钱。一般一只鸭子需要投食的蚯蚓量,在两块钱左右,按一季一万五千只鸭子算,那得挣得营业额三万块,一年四个季的鸭子,一年的毛收入是十二万。除去平时的费用,那还有接近十万的赚头,爸,你说,这不比你养鱼划得来?” “那起码翻几倍了。”燕子爸搓着手,也兴奋起来。 “这还只是早期的,如果一切顺利,今后扩大鸭子养殖规模,你这还要赚的。我有一个配方,是专门养蚯蚓用的,这个配方你们要保密。我们在容城买几味,你们在乡里买几味,然后在家按比例配起来,这个密就保住了。” 燕子又找出一个单子,上面写了好些味中药。冬子发现,燕子的思维其实是非常缜密的。别人拿不到配方,但药店却有可能知道。分两个地方,两个人不同的店拿药,哪家药店都无法了解这个配方了。 “蚯蚓会生病的,所以,和饲料或者土时,把这东西熬成药汤,按一比一千的比例兑水,每周洒一次,既可以防病,也促进它们生长,都是天然中药村,没问题的。” 冬子想到,燕子关于鸭子饲料,甚至作为饮料的蚯蚓,都有专门的药方,她已经把整条产业链的秘密,都了解清楚了。她哪里来的这么多心计? 其实,燕子在攀枝花就明白情况。在那里乡下的山区,那些养鸭子的专业户,都有这方面的专长。而当地农村,不可能有那么多兽医,这些方子,是当地土医生,经过多年实践摸索出来的,虽然没登上大雅之堂,但很有效。 在今天,我国的养殖场里,为了怕养殖物生病,给它们的饲料中添加大量的抗生素,这种抗生素的残留物进入人体后,会让人产生耐药性,是危害人体健康的。只有用这种天然的中药材,用调和的思想调整各类药材的配比,达到中和的标准,才能保持着鸭子天然卫生绿色的特点。 如果说,冬子所见到的齐老爷子,擅长药膳。那燕子这些东西,相当于给鸭子吃药膳吧。 说干就干,冬子被派到武汉,找一家蚯蚓养殖基地,去拉种苗,燕子在家,跟父母一起,配合着各类材料。等冬子连夜拉回来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一起把这些饮料肥料与种苗洒进大棚时,冬子还帮忙,修理了大棚的几个地方。冬子看到燕子满脸泥水的样子,忍不住想笑。而燕子却指着冬子的裤子,先笑了起来。 冬子的裤子被什么东西刮开了一条口子,而屁股上,还存留着一些猪粪与锯末的混和物,狼狈得不得了。 直到上午十一点,才干完。准备吃了中午饭再走,燕子却等不及了。 “有些鸭子在车上呆了一天了,不吃东西,再过一会,就要掉称了,不行,得马上回容城,把它们杀了,卤起来。” 在父母一再劝导下,他们总算拿了几块腌鱼和油炸磁粑,在路上吃。 开车回到七号门那边租的房子里,燕子先让冬子杀鸭子,她架起了一个不锈钢桶,开始烧开水。 水烧得差不多时,鸭子已经杀完了。进水烫,拨毛,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把所有鸭子清理干净,分门别类地,卤了起来。 房东大婶闻到卤香过来了。看到他们干这么大的阵势,满地软毛虽然已经清理过,但到处的水渍很明显。脸色故意装出很难看的样子。 燕子却笑脸相迎:“大婶,今后我们生意做大了,这些鸭毛,全归你,怎么样?还有,冬哥正在做鸭血火锅,你不尝尝?” 听说有好处,还有火锅吃,大婶马上多云转睛:“还有这好事?这么多鸭毛,晒干了卖,怕也得有几十块钱呢。” 冬子的卤菜还有火炉上,但鸭血火锅却已经好了。他并没有在火锅底料里加多少辣椒,如果自己喜欢辣味,可以在自己碗里打蘸水时,加上辣椒酱,这辣椒酱是从四川寄来的正宗辣椒,冬子自己亲自配的。包括蒜泥与芝麻以及其它调料,冬子都已经配比好了的。 大婶一吃,连连称赞,好吃得不得了。开个鸭血火锅店,保证挣大钱。 燕子说到:“大婶,如果我们卤菜生意好,我在后面,还要加两个灶做卤菜。当然,我们现在没有精力卖什么鸭血火锅,所以,每天杀的鸭子多了,那鸭血就吃不完了,况且,我们也不可能天天吃这鸭血。那样,如果你有心,拿这鸭血去市场卖,卖了的钱,我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大婶一听,这是有大生意啊,连忙答应得不行。 按今天的标准算,鸭血得有一大脸盆。如果按二十斤鸭血算,十块钱一斤,那也是两百块钱。但以后如果生意做大了,那就不是两百块的生意了。 大婶是个精明的,擅长算细账。如果鸭毛自己每天赚几十,鸭血几十,每天就是一百多的收入,抵得上房租了。更何况,如果他们扩大规模,那自己甚至每天会增加两三百的收入。这是要发财啊,增加几个灶?只要能够赚钱,增加十几个都没问题。反正,她这破房子,不影响别人,况且,暂时也租不出去。 “燕子,这房子,我还剩下几间,也不租给别人了,要不,你们包圆算了吧?” “大婶,那得等我生意做大了才行啊。就是包圆,你能不能给我优惠呢?” “如果你们生意做得大,你再加一千,所有房子听你们用,怎么样?” 大婶算的是鸭毛与鸭血的账,房租其实还是小事。当然,这里到处是鸭子叫,整天卤鸭子,别的租客也会烦,不如,把生意都押在燕子一家算了。 两个女人谈好了价钱,到了纯粹吃饭的时候,那大婶居然不吃饭,也不吃下的蔬菜,光吃那鸭血,搞得燕子与冬哥相视一笑,没敢笑出声音来。 整个卤的过程,费了几个小时后,成品出来,还得晾一下。大婶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燕子很自然地,从每一个部位切一点下来,装在一个盘子里。 “大婶,你是美食家,你先提个意见。” 大婶假装客气:“我又不是没吃过,太好吃了。”但手却没停,一直抓一直抓,盘子里的东西,她一人怕吃了一半。 这是一个饱餐火锅后的人,居然还能够吃这么多,大婶的胖,不是没有原因的。 关于销路的问题,大婶突然想到一件事。 “哎,我们隔壁,住的,就是一个项目部,他们把整个院子都包下来了,如果,他们推荐给职工食堂,这东西算一个菜,那是什么生意?” “行,你去联系,咱们现在做生意,我好你也好,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婶端着一些样品跑到隔壁去了,燕子回头给冬子使了个眼色,冬子把耳朵凑过去:“你看,利益捆绑下,推销员就出来了。” 冬子发现,燕子对推销这项高大上的事业,简直有无师自通的能力。 当然,那个买自己二手车的师傅,就在外面的门面里,里面的卤菜香味,他不可能没闻到。大婶端出去的东西,他不可能没看到。 冬子决定,搞一整只鸭子,端出去,让他与徒弟们尝尝。 当冬子把卤鸭子的各类产品端出去时,老板还不太好意思:“上一次不是吃过了嘛,这次我要给钱。” 冬子坚决拒绝了:“叔叔,你这话就见外了。如果你们觉得好,就帮我传个名,这就帮大忙了,不可能要你的钱。” 几个徒弟是第一次吃这东西,大呼过瘾。 “哎,冬哥,三号门那边开挖工程已经动工了,是一帮子四川人来的。他们吃不惯食堂的菜,自己租地方炒菜吃。他们对吃的太讲究了,估计只有你这东西,能够让他们满意。” 冬子突然意识到:今天晚上的营业地点,估计已经有了。 “四川来的工人,他们有多少?” “起码五百个,本来那就是一个四川公司中标的,他们干活利索,但对吃的太讲究。外面餐馆做不了他们生意,他们自己架炉灶,炒一两个菜,晚上下班回来,还要搞两杯酒的。你这菜下酒,绝了。” 冬子觉得,自己应该去试试。 当然,羊肉串是要准备的,不可能在晚上只摆着那卤菜卖,自己没事干。羊肉串已经腌好,燕子正在把它们穿在串上。冬子看着穿着白衫的燕子,那认真串羊肉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母亲。 燕子在下午,已经把她事先在一个五金加工店定做的不锈钢架子车拉回来了。还有许多不锈钢的盘子,下面盛东西的桶,也是新买的,已经消毒。 晚上,大约五六点钟,他们出发了,冬子把烤炉与木炭搬上,燕子与燕子一起推着车子,一起放到面包车上。面包车,已经把后面两排的椅子取掉了,满满一车食物的香味,搞你从身上到头发,全都是。冬子把“老陈烧烤”的牌子也拿上了车,他的烤炉全是不锈钢做的,上面焊了一个架子,那牌子挂在那架子上,上面是一个大灯。 车子上备了蓄电池,那是晚上照明用的。如果蓄电池的电用完了,车子发动后,可以给它充电。 当他们开着车出门时,冬子看了看燕子的妆扮,笑了起来。 “你笑啥?我脸上有灰?” “哎,我们在外混了五年,回来还是卖羊肉串,你不嫁个老板,专门跟我当这个路边摊的老板娘,丢人不?” “凭劳力挣钱,有啥丢人的?” 燕子居然马上适应了这种生活。其实,燕子心里想的是另一个对比。当年她在舞台上衣着暴露,搔首弄姿,那样挣钱,才丢人呢。 况且,跟冬哥在一起,他家本来就是卖羊肉串的,还算是老字号,怎么会丢人呢? 到了三号门,一边是大工地,一边是用角钢与预制构件搭成的简易工棚。当然,这个工地,也算是有围墙的,用彩钢瓦档成的。 看门的,却是原来容钢的几个老工人。他们下岗了,被临时聘在这里守门。一般人,进出要检查的,当然,小商小贩也有,卖些劳保衣服、饮料或者零售的。一般外地的建筑公司做项目,聘请保安,都要聘请一些本地人,因为本地的规矩,只有本地人懂。况且,能够让本地的地痞或者坏人害怕的,也只有本地人。 几个老工人看到冬子开车进来,就要拦他。 “哎,进门做小生意可以,开车进来就不行了。万一人家钢筋少了,或者材料丢了,说是你车拉出去的,我们不好交待。” 冬子赶紧说到:“我是卖烧烤的,几位叔叔是容钢的老师傅吧,我就是老陈的儿子,老陈烧烤,你们看,牌子在车里呢。” “咿?老陈烧烤回来了?你莫非是冬子?”其中一个老人凑过来说话。冬子好像认识他,但又叫不出名字。只好喊:“叔叔,是我,陈冬,我爸叫陈刚。” “哎呀,果然是你,进来进来,好几年没吃,我都还想呢。这几年吃的烧烤,没吃到你家的味道,还想不过呢。位置你自己找,莫挡别人路就行,你烧的第一批,先卖给我。” 冬子赶紧答应下来,把车子开到一个交叉路口的一棵大树下,摆开了阵势。 本来,交叉路口是做生意最好的地方,为什么先期来的小商贩不占领这位置呢?主要是光线。由于上面的大树,完全挡住了上面的灯光,所以,最为昏暗。 这正是冬子带灯带蓄电池的优势了,那灯光足足有60W,两个灯,一个照卤菜,一个照烧烤,居然成了路上最明亮的地方。 冬子还把一个小风扇改造了一下,上面绑上彩色的带子,让它通上电转起来,既起了赶蚊子苍蝇的作用,又是一个吸引眼球的招牌。 两年穿戴崭新的白色工作服的年轻人,俊男靓女站在明亮的灯光下,银色的不锈钢架子闪闪发亮,老陈烧烤的牌子古色古香,这本身就成了一道风景。 今天,一般年轻的漂亮一点的男女,很少出现在工地的路边摊上。况且,这样漂亮的摊位,这么干净的样子,确实也很吸引人。 来了几个保安,都是容钢的老工人,他们围成一圈,看着冬子做的第一批烧烤,那是他们已经预定了的。冬子正在忙时,有一个保安闻到燕子这边的卤菜香,赶紧说到:“你这卤菜是怎么搞出来的,怎么这么好闻,加了香精吗?” 冬子马上说到:“我弄的,我以老陈的名义保证,绝对没有任何香精和工业品,全是作料调得好。” 燕子此时笑到:“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们,但这牌子总是老牌子吧,老葛校长亲自写的,我们怎么敢乱来呢?来来来,我一样切一点,你们先尝尝。” 有老工人说到:“哪里能够白尝的,我们虽然不富,也有脸面的。况且,我们都算是拆迁户,这钱,我们得给。” 冬子赶紧说到:“不白尝,你们帮我们传个名,打个宣传,比什么都强。外地工人不相信本地人,只相信你们,况且你们这穿制服的,哪个敢不信呢?” 他们一伙保安穿着制服,围着一个明亮的摊位,本来就很神奇。况且,人站多了,摊位卖的什么东西,外面睢不出来,只看到青烟直冒的。远处的四川工人们,以为这个摊位起火了,保安在处置。 反正下班了没事干,看看热闹也好,也都成群结队的,涌了过来。 当他们走近了,四川人天生灵敏的鼻子起了作用。“伙计们,闻到没有,烧腊味,羊肉串味,好香。这烧腊味,好像我们老家的那种呢。” 一帮好吃佬兴奋起来,对于四川人来说,吃不好,就意味着生活没意思。 当他们分开人群时,发现冬子正在烤羊肉串,火星直冒的,油滋滋响,味道刺激而欢快。而身边一位声音好听,长得漂亮的小妹子,卖的卤鸭子,分为几种不同的盘子装好,只看一下闻一下,就让人垂涎三尺。 工友们看到保安们在尝,试着问了一声:“妹妹,我们尝一下行不行?” 燕子很大方地说到:“凭良心,如果好,你们就买,不好就算,每人尝一块鸭脖,试试。” 燕子很是热情,年轻的工友们当然鼓噪起来。纷纷伸手要拿。燕子调皮地用夹子挡回了他们的手,一人发了一个一次性手套,然后再把一块块鸭脖发给他们。 “太好吃了,伙计,这是四川味呢,比我们老家卤的,还要好吃,老板,你这是咋做出来的呢?” “这位大哥,你是个高手,一吃就吃明白了。确实,这是四川味,这里面的调料里,最重要的几味,都是从四川泡菜坛子里出来的,绝对正宗。”燕子不忘添油加醋:“你们从四川来帮我们建设,我们也得有表示不是?吃饱吃好不想家。我晓得你们工资高,但吃不到家乡味,所以,从今天起,我们不就送上来了?” 这一说,搞得大家居然激动起来。纷纷要买回去,说是今晚的下酒菜有了,必须嗨一把。 燕子在那边忙不迭地切、称、装,收钱算钱也是一口清。冬子在一边,发现,燕子还真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 冬子的羊肉串烤好了,当然没收保安们的钱。但保安在吃的过程中,边上的工人们也好奇起来。 “师傅,这羊肉串,还有招牌呢,闻起来是好,但吃起来咋样呢?” 一个老保安白了他一眼:“好不好吃,你买一把尝一下,不就行了?” 于是,有不经挑逗的工友,对冬子说到:“你这是正宗羊肉串吗?” “羊肉绝对正宗,肯定不像江湖骗子,用猪肉来糊弄你。”冬子一边烤一边回答。 下面就有人说了,有的火车站,有人卖所谓的羊肉串,用猪肉在羊尿里浸过,惹点羊肉骚味,就出来卖了,害人不浅。 此时,一个大嗓门的保安说到:“你是怕说得,你知道这个招牌是哪个写的吗?我们容城最老资格的校长写的。老陈是哪个?就是这个师傅的父亲,他可是当年容钢厨师的第一把刀。这个牌子,可以说是我们容城最老资格最有水平的羊肉串了。冬子,你这几年没回来,我们这些老容钢人,都想念这一口呢。” “老字号啊”四川工友们惊诧起来,他们自从来到容城,还没吃过当地的好东西呢。主要是他们的口味太敏感,他们吃过的餐馆,味道在他们看来都不怎么样。要不,他们怎么自开小灶呢? 怀着试一试的态度,有几个人,现场就定了几十串。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初战告捷 “嘿,这味道,还真是。”一个四川工友一边嚼着羊肉串一边说话,吃与说有矛盾,一句话硬被他挤成了几个片断。 “香,嚼劲也好,外焦里嫩。”他又吃了两口:“孜然放得好,辣倒不怎么辣,但是有劲。” “哎,你倒是说完噻。”另一个工友抢了他手中的一串,也吃了起来:“过瘾,兄弟们,巴适得很。” 于是,有很多手伸过来抢了。 冬子与燕子就忙活开了,一个切鸭脖,一个烤羊肉,收钱算账,都是燕子的事。燕子好像当年数学并不好,但算这账,却一口清。 “鸭肠12块、鸭架子13块、鸭脖三根15,羊肉串22块,总共62,只算60,你拿好。” 对方喊到:“我这鸭脖,我回去想加热一下吃,咋办?” “送你一个调料包,里面蒜泥葱及酱料啥都配好了的。”燕子看对方买得多,还多给了对方一个酱料包。 生意就是这样,有一种扎堆效应。人越来越多,把他们俩都围了几层了。此时,那几个免费试吃的保安起作用了。 “师傅们,排队排队,莫乱往里挤,有火有电,安全第一。” 于是一条长队就排上了,大概已经有二三十人排队了。燕子看了看自己的货,看了看冬子的材料,利用一个间隙,对一位领头的保安大叔说到:“叔叔,货不多了,后面如果再来人,你让他们明天来。我得给你们悄悄留一套,下班带回家。” 那保安大叔听到燕子这么好听的声音,嘴也甜,更何况,还有好处,马上行动起来。 他跑到后面,对后面一些不知道是看热闹的还是真要卖东西的人喊:“吃老陈烧烤的,明天再来,今天卖断货了。” 已经在排队的人问到:“怎么只准备这点东西,这才卖个把小时就没了?” 冬子正要解释,燕子就提前开口了。“大哥,你想,我们是老字号,品质第一,宁愿少赚点,味道要过关,所以,每天做的数量就有限了。明天我们努努力,多做点。” 冬子原来想解释的理由是,第一天来试试水,怕生意不好卖不掉,所以做得少。结果燕子这一解释,好像更加高大上一般。冬子瞧了瞧燕子,燕子白了他一眼:“注意火,莫把这位大哥的羊肉烤糊了。” 冬子马上把精力集中到自己手上的工作中。 不到两个小时,羊肉串与卤菜算是卖得差不多了。后面一个瞧热闹的还想买:“你不是还有点吗?怎么不卖了?” 燕子笑到:“大哥,我们还没吃饭呢,得给自己留点。”一边说,燕子自己吃了一小块鸭脖:“大哥,我认得你了。你看得起,明天我们来,你不用排队,我第一个给你。大哥,你明天想买点什么呢?” 燕子当场吃鸭脖,并不是她没吃饭的原因,是通过这种方式,让大家知道,自家的卤菜,卫生没问题,绝对放心。 本来,这就是两个讲究清爽的人,货架与灯光,都突出了亮丽与干净,洁白的工作服,也给人以卫生的感觉。在工棚边这种脏乱的环境里,显示出某种突兀的清洁感,本身,就足够让人信任的。 “卤鸭子所有品种,给我来两套,羊肉串我要100串,我先预订了,行不行?” “看你说的,你只要开了口,我保管记得。” 当冬子把手里最后一把羊肉串烤得差不多时,燕子随即就关了灯,只留下那烤炉的炭火,一明一暗地闪。 “赶快收拾东西,准备走吧。” 冬子手里捏着那一大把羊肉串,不知道怎么处理。燕子赶紧低声说到:“走,我们先装上车。剩下的,用袋子装好,我答应了的,给那些保安叔叔们带回去。到时,话由我来说,你只负责给他们就行。” 两人七手八脚地收拾东西,把火用水熄灭了,摊子与各种桶放到了车上,然后,冬子发动车子,向门口开去。 “好好好,就在这里停。”按燕子的指示,冬子把车停好,刚好在保安室边上。 两人各提一个袋子,燕子的袋子里是装的几套鸭子,而冬子的袋子里,是刚烤好的羊肉串。 “各位叔叔,留下一点东西,送给你们,拿回去哄孩子们。” 一位年长的保安,估计是这里领头的。“这怎么要得,你们做生意是要成本的。” “叔叔们,还帮我们冬哥记得这块老陈烧烤的牌子,还记得他父亲的品味,等于是帮咱们老陈烧烤传了名。今天我们后辈,没啥本事。你们把东西拿回家,让家里的老人孩子们尝尝,看看我们砸没砸老人留下的招牌,看新做的卤菜配不配这个字号,我们等你们明天给我们提建议呢。” 燕子鞠了一躬,然后转身上车了。 背后,一个沧桑的声音隐约传来。“陈刚没福气看到今天了,这么好的儿媳妇,哪里找?” 冬子听到这话,鼻子一酸,偷偷看了看燕子,她正在副驾上脱那袖套,眼神在外面的灯光下,一闪一闪的,特别亮。 收了早工,回到家,也才九点钟。当冬子把东西都归了位,燕子把各类桶都洗净了后,把全身的工作服拿到洗衣机里,人才轻松下来。 冬子在准备明天的调料,燕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反正没在厨房。 当冬子搞完明天的准备工作,已经十点了。他一扭头,发现案板上,多了一杯茶,燕子什么时候泡的,他记不起来了。喝一口,冷热正好。 “燕子,你在哪里?” “进来。”燕子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冬子进门一看,床上,居然是一垛垛码好的钱,还有一个记账本。 “你个财迷,我以为跑到哪里去了,结果在这里数钱。”冬子调侃到。 “你猜,我们今天营业额是多少?” “没算过,不是你在算账收钱嘛。” “我们今天只卖了二十只鸭子,送出去的,有两只的份量,所以只卖了十八只鸭子。而羊肉串,按你的标准,也是二十斤羊肉的量,对不对?” “对啊,怎么了?” “你没算过成本?” 冬子大概算了一下,按肉的成本,一只鸭子大约有40元钱,一斤羊肉大约25块钱。鸭子的成本是800,羊肉的成本是500,再加上调料燃料及水电之类的,也就是1600元左右。 “1600元,顶多1800元,不会再多了。” “那你猜,我们今天卖了多少钱回来?” 冬子摇了摇头,也看了看床上的钱,从百元大钞到一块的小票,数量不少。“估计二三千,总是有的吧?” 燕子打了冬子一下:“怕说得,我们今天卖了4116块钱,还没算送出去的,生的煮熟、对半出头,这话还真是的。” 赚了这么多,冬子根本没想到。以他以前卖羊肉串的经历,500元钱的货卖出来1000元就行了,除去调料水电等杂费,每天赚400块就差不多了,想不到,今天,居然赚了两千多。这啥概念?一天按两千元算,一个月就是六万。那比自己在西安销售部上班,拿两个部门的资金工资加提成,还要多。 “这么多,你莫玩称呢。”冬子怕燕子为了赚钱,在份量上搞假的。 “怎么可能,我再没良心,也不敢砸招牌呢。我发现了,这卤鸭子确实赚钱,羊肉串也赚,只要生意好。这是我第一次做生意,虽然回来时天是黑的,但这么多钱进来,我觉得,这时的天,比中午还明亮呢。” “你就是财迷,我说了你还不承认。不过,这收入水平,还真的是高。一天两千,我们还没用全力,只是试营业。如果明天多卤一倍,也是卖得完的,按今天这个情况的话。那是个什么局面?” 燕子此时也处于兴奋之中,如果一天赚四千,那抵得上她当年在幼儿园一个月的工资了。 “燕子,我发现,你好像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你第一次招揽顾客时,没有不好意思吧?” 冬子之所以这样问,在于他自己的经历。当年父亲去世,母亲卧病在床时,自己第一次出摊,吆喝时,总是不好意思喊出口,怕丢人。鼓起了好久的勇气,才喊出来。而今天的燕子,好像自然地就会,而且还欢欣鼓舞的样子,很是自然,甚至有些兴奋。 其实,冬子不太理解燕子。燕子自从在歌厅工作后,就是做的讨好人的工作,吃开口饭的,好话说尽,甚至还备受歧视羞辱。 自己堂堂正正做生意,哪有不好意思的道理。 “冬哥,钱是最亲近的,只要想到有钱赚,有啥不好意思的?我们是偷还是抢?凭劳动凭技术吃饭,这是高兴的事呢。更何况,我这是第一次当老板,开心得很。” “不对吧?我听别人都把你叫老板娘。”冬子玩笑起来。燕子又打了冬子一下:“怎么?老板与老板娘,有区别吗?” “那倒没区别,反正是你说了算。” “真的我说了算?”燕子装着要把所有的钱往怀里拢的样子。 “你算账比我厉害,当然你说了算。老板老板娘都是你,我只不过是个大厨,对不对?” “冬哥”燕子故意拉长了声调,嗲得不行的样子。“你才是老板呢,我都是你的,什么不是你的?” 听到“我都是你的”这话,冬子突然感到心里一震,确实,这句话如此自然地说出来,真实而热烈,冬子向前一倾,两人的嘴,就合在一块了。 过了好久,两人才分开。燕子脸有些红:“人家身子这两天不方便。” “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燕子,我们等那一天,我们等得起。” 冬子与燕子分开一段距离,为了打破这种尴尬,冬子想到了一个问题。 “燕子,你跟那些顾客说得对,我们不能无限制地扩大。扩大一倍营业额,我们有几个跟不上。第一,原料跟不上。鸭子只够卖明天一天的了,在市场上去收,放养的,这个品种,恐怕不多,要等你们村里的出来,那还得起码两三个月。” “你在武汉,就没打听到有鸭子卖的?” 冬子知道武汉白沙洲有一个市场,全国各地的生鲜活物,都在那里卖。但武汉的卤鸭脖,大多数是用的圈养的鸭子,品种也不同。而自己对鸭子的要求很高,数量恐怕也有限。况且,对鸭子是否是圈养还是放养的,只有燕子才有这个迅速的判断能力。 “冬哥,别慌,我们明天早上,开车到白沙洲市场,我们自己去看。听说那市场,凌晨四五点就开始了,菜贩子们批发完,要赶到六点钟前拉到市区内各个菜市场卖,所以开得早。我们明天早点出发,在那里如果找到鸭子了,买些回来,再拉回来,还是上午七八点钟,不耽误明天干活,怎么样?” 冬子马上摆出了第二个顾虑。主要原因是两人的精力有限。从杀鸭子到脱毛到清理,整个过程,非常辛苦。仅凭两人的力量,一天制作一百只鸭子就算是极限了。更何况,还有羊肉串的事。所以,这个工作,是非常麻烦的。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里的操作空间。这么多鸭子加工,得增加灶增加操作面积,这些,都是两个人,无法胜任的。 如果做事不留有余量,万一有任何意外或者突然情况,那是要出事的。 燕子问到:“那我把爸妈叫过来给我们帮忙,怎么样?” “不行,他们本来养育蚯蚓就够他们忙的了。爷爷也不可能到这里来住,整天听到鸭子嘎嘎叫,血腥的味和腥气,他也受不了。如果全家人都在忙这个,哪个照顾他呢?” 这下把燕子难住了,她只用线性思维的方式,加一倍量,多赚些钱,谁知道,生意再好,赚钱也是有极限的。 突然,燕子想到了一件事,大声说到:“人的事,我有办法,你莫慌。” 原来,跟她一起在武汉唱歌的小樊,就是冬子们叫的4号,前两天打电话来了。她原来中学的同学在追求她,要她跟他一起,到广东去打工,说是一个月可以挣五千元钱。小樊也在想,如果自己还在歌厅干,那肯定不是长久之计,毕竟那是一个青春行业,今后,传出去了,也不好嫁人。想找一个长久职业,她这个男朋友催着他去上班,其实是到顺德一个木工家具厂做油漆工。大工,每天月8000,小工每月5000元,工作虽然辛苦,但钱挣得踏实。 要知道,歌厅这种生活,小樊早就想摆脱了。如今弟弟上了大学,自己也该想自己后路了。男朋友对自己太好,不想太伤人家的心,也决定上岸了。 燕子把情况给冬子一说,问到:“你觉得,小樊这人怎么样?” “人倒是仗义,人品没说的。但是,人家细皮嫩肉的,怎么可以干这种事?” “难道我不是细皮嫩肉的?哈,你是嫌弃我了?” “不是那意思。你是为自己挣钱,她是为别人打工,心态不同。” “她油漆工都敢做,那毕竟是有毒有害气体,劳动强度也大,她都敢做。她只不过想跟男朋友一起,做我们这工作,只要工资高,没问题的。” “那你准备给他们多少钱?” “如果按这生意的话,让他们来打下手,我准备都给八千,包吃包住,怎么样?” 燕子算得精,所谓包吃包住,其实这里房子宽得很,跟房东大婶把所有的空房都租过来,也只不过一千元一个月。包吃嘛,只是多一双筷子,根本没什么成本。况且,住这里,离她老家黄冈近,家里有事,随时可以回去。大家宁愿少拿点工资在家门口打工,谁愿意跑到千里之外呢? 冬子想了想,觉得既然是燕子的朋友,应该多给点工资。如果这两个人来了,经营规模扩大一倍,那一天有四千元赚头,一个月就是十二万,给他们每人一万,也是没问题的。 燕子却不同意这个做法。她把理由摆出来后,冬子觉得,燕子简直是个天生的生意奇才。 燕子的理由有几个。第一,生意与感情应该分开算。生意场的劳动力价格,应该随行就市。如果把感情扯在一起,就不好核算成本了。 第二个理由,是关于如何报答人家过去的恩情,毕竟,在救燕子的过程中,人家拿出了全部的精力。燕子的提议是,工资是工资,按每人每月八千算,这个劳动强度,比冬子在青山罗老板那里,给得还高些,出力并不厉害,对他们来说,是划得来的。但是,如果一年下来生意很好,他们也很卖力气,那过年前,多给他们悄悄给个大红包,就是感情了。 “你晓得不?如果是拿正工资,你涨到每人一万,每个月多出四千,长久了,他们觉得是自己该拿的,不怎么感恩。但是,如果按八千来算,每年下来,节约出来的四万八,我再多添点,过年,给他们一个大红包:五万。既体面又意外,人家会怎么想?” 原来燕子想的金额跟自己差不多,但给钱的方式不同,可以起到完全不同的效果,这事,冬子从来没想到过。 “更何况,如果人家家里面有急事,我们资助一点,救急不救穷,这个道理,我在农村知道得很多的。升米恩斗米仇的事,天天发生。我对小樊倒是放心,只是她男朋友,我们得留一手。我要让她男朋友时刻想起,这些意外的钱,全是因为小樊跟我的交情才得到的,那他对小樊就会更好。两个人在一起处长,难免有矛盾。如果小樊掌握了这经济方面的主动权,男朋友对她好了,这才是真的在帮助小樊呢,懂吗?” 原来燕子还考虑了对方两人的感情问题,这个思维深度,冬子感受到,自己被降维打击了。 “更何况”燕子说了第三个理由:“我们的关系又不是她一个人,你有厂里的发小,我有老家的乡邻。如果我们今后做大了,他们都要进来。进来,你给多少工资?小樊两个人,一开始就把工资标准定高了,这工资是只能升不能降的,那以后怎么定?增大这么多成本,稍有意外,我们怎么经营?” 冬子问到:“你还想做好大?” “那说不定呢,先边做边瞧吧。早点睡吧,明天要起早。” 两人洗了澡,劳累一天,很快就睡了。 第二天,闹钟响起。凌晨四点钟,他们就开车出发了。从容城开车到白沙洲,不到一个小时,他们进去后,直奔活禽市场,燕子去找鸭子。 几十个地方卖鸭子的,但真正放养的鸭子,属于这个品种的,燕子挑了半天,才找到两家,价格也稍微贵一些,大小不一样,也不管那么多了,先卖了五十只。五十只,是他们存货的底数,回来后,最多够两天卖的量。 当他们卖完这些鸭子,付完账后,上车时,燕子突然说到:“哎呀,还是上当了。” 冬子赶紧问:“什么,我找他扯皮。” “算了,走吧,没别处卖的了,上当就上当吧,毕竟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车子上了高速路,燕子才说到:“这些鸭子,老板为了增重,给它们多喂了水和食,把水和饲料当成肉的重量来卖了。我看,每一只鸭子,我估计成本多花了三块钱。上车前,我忘了仔细捏它们的肚子和脖子,上车后,我看它们拉出来的东西,就明白了。” 三块钱,还是在自己利润的承受范围内,冬子笑到:“一只鸭子赚五十块,你三块就心疼了,财迷。” “生意是算出来的。吃不穷喝不穷,一会算计一世穷,哪像你,从小父母惯着没缺过钱。我读中学时,为了一条裙子,我必须错季来买呢。” 所谓错季,其实,就是夏天买冬天的衣服,款式虽然不是最新的,但便宜。这种逆向操作的模式,在市场上经常可见,但燕子没什么理论,只是穷出来的见识。 后面鸭子嘎嘎叫,却影响不了燕子在车上打盹的香甜,冬子开着车,手边燕子提前泡的浓茶已经凉了,但喝起来,还真提神,一点瞌睡都没有。 第二百一十三章 扩大规模 “亲爱的,还没走吧,到我这里来,怎么样?” 燕子给小樊打电话,听两个女生之间的腻歪,冬子就想笑,但忍住了。 “你跟小蒋一起来,就在我这里,每人8000一月,包吃住,怎么样?”燕子一边打电话,一边还在搅动锅里的鸭肉,叮叮当当的声音,估计电话那头,小樊也听到了。 “只是工作有点累,杀鸭子做卤菜,就当帮我的忙,这两天,我跟冬哥一起做的,如果要扩大,我们忙不过来。你最好跟小蒋商量一下,莫急着做决定。来跟我吃苦,你倒是没问题,人家小蒋怎么想,你得尊重人家。” 燕子听到对方讲完后,哈哈大笑起来:“莫太欺负人了,我是请师傅的,不是请小工的。我忘了问你,小蒋会开车吗?” 燕子看了看锅里鸭子的颜色,把火调小了些。冬子过来加第二个程序的作料时,燕子又对电话说了起来:“哎,太好了,太好了,我正需要这样的人。我这里条件不太好,你没问题,小蒋来了,我怕他嫌弃呢。” 啰索半天,才挂断了电话。 她跟冬子详细说了那边的情况。按小樊的想法,毕竟遇到这么钟情喜欢自己的男朋友不容易,打工,哪怕油漆对身体有害,也想在一起。两个人过日子,总比一个人单挑要好得多。一听到燕子这边有活干,高兴得不得了。毕竟,跟自己朋友打工,那种感觉与外地与别人打工,完全不同。更何况,价格与待遇合适,两人一个月一万六,还包吃住,这已经超出他们的预期了。如果在广东做油漆工,两人一月一万三,除去吃住,最多落得了一万块钱。整整多出六千每月,想都不敢想的。燕子把这事跟人家一说,人家还感动半天,说是老朋友总没忘记自己,有好事总想着。 在家乡附近打工,到老家车程不到两个小时,家中老人有事,也好回去,再好不过。 “那你没说,杀鸭子拨毛卤菜,这些工作,都是很辛苦的。” “人家说了,我们干得来,他们就干得来。更何况,总比油漆工要好吧,没毒没害的。”燕子拿起抹布,擦着那不锈钢的食品架子。“哎忘了跟你说,小蒋还会开车呢。如果说,晚上出去卖货你开,那早上到武汉白沙洲进货,由小蒋来开,我们卖货时,他们可以早点休息,替换着来,那多好?” 冬子笑到:“燕子,你变了。变得跟资本家一样,榨干工人最后的血汗,居然不给人家涨钱。” “哎呀,涨钱,也得看今后经营得如何嘛。小樊要是跟他真成了一家人,我送他们一个大礼包,不就行了?” “那确实该送个大礼包,你落难时,人家尽全力帮你,这个情分,咱可不能忘。” “工资是工资,人情是人情。我们经营得好,他们就有就业拿工资的机会。我们如果做垮了,他们也得另找活干。所以,冬哥,不能把人情扯到生意上来。对了,我们做生意,除了我们自己的,还有5%给爹爹,这虽然没合同,但咱们赚得多,给爹爹家家的也就多,也证明了你的孝心,对不对呢?要说情分,哪个人比得上爹爹家家对我们的情分呢?” 这倒是提醒了冬子。按冬子的意愿,给爹爹一半他都愿意。后来,燕子给冬子解释了,爹爹这人从来不贪人便宜,本来他就不同意占股份。之所以,他答应这5%,其实是对冬子经营的鞭策,想看看冬子的成绩,这相当于是考试打分。冬子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 这一天,没办法做四十个鸭子了,因为早上到武汉进货,也确实起得太早了些。中午时,要照看火,还要串羊肉串,冬子把准备工作做好后,两人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其实就是电饭煲蒸了点饭,冬子炒了一个羊杂,两人快速吃完后,燕子就劝冬子睡个午觉。 “我没睡午觉的习惯,况且,还有事没做完。” “没习惯,也要睡。你仔细想想,你父亲,怎么得的病?他一天睡了多少小时?” 燕子一脸严肃,很认真的样子。冬子吓了一跳,这确实是个问题。当年父亲那好的身体,因为每天睡眠不足,所以被拖垮的。血压长期处于高位,与过度劳累与缺乏休息,有严重的关系。父亲为了多挣钱,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再强硬的汉子,也坚持不了。 “那火怎么办,煮的东西,可不能停的。” “我来看,你莫管,你就踏实睡觉。我早上在车上睡了的,睡眠时间是够的。所以,今天,我们只做三十只鸭子,不能再多了。” 冬子没办法,只好回房睡了。但是刚躺下,有些睡不着,想到燕子一人还在外面劳动,内心总觉得不踏实。 燕子突然窜进来:“晓得你睡不着,必须睡着,你不睡,我就把火关了,陪你睡觉,你觉得呢?” 火关了,鸭子就废了,这是威胁,冬子只好努力地睡觉。 任何焦虑都是有原因的。但是,当你发觉,自己焦虑的事情没有改变的可能性时,你反而不焦虑了。接受现状,就是最好的安眠药,冬子也确实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很快就睡着了。 等燕子把冬子喊醒时,冬子一年,都快到下午三点了。 “你怎么不早喊我?都睡了两个小时了。” “没办法,本来不忍心喊你的,但是第三次加调料的时间到了,分量与顺序,还得你来掌握。如果你搞完了,还可以睡一个小时。” 冬子从床上一翻就起来了,睡什么睡,这两个多小时,都已经苦了燕子了。 当天晚上,虽然尽两人最大努力备货,但还是不够卖的。昨天有工友吃了鸭脖和羊肉串后,大呼过瘾,搞得今天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又是不到两个小时,又卖完了。 但燕子却不让大家失望:“各位大哥,今天就这些,我保证,明天,量还要大些。既然大家喜欢,我们就索性拼一把,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明天再来,今天有几位预订的,我都记好了的,保证你们明天来得早与晚,都给你们留着。” 晚上回家,再次清点了收入,赚了三千元左右,当然是毛利,如果把一切杂费除开,两千六是肯定有了的。 第二天早上,因为昨天进的货还有,所以睡到六点钟才起床,两人的精神都很好。房东大婶在早饭过后就来了,她带来一个好消息。 “你们在工地卖得太好了,那个四川项目部管后勤的,也听工友说了,想让你们每天送一部分货,到他们食堂去,价格如果稍微便宜些当然更好,不便宜也行。但人家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开发票,人家毕竟是正规单位,要做账的。” 燕子一听,觉得这事恐怕要隔几天再说,况且,如果马上答应,显得自己是上赶着做生意,谈判时有点被动。于是,对大婶说到:“大婶,这得过几天答应他们。如果他们图便宜,那不行,我们的货又不是卖不出去。况且,我的加工能力只能这样,忙不过来。哪怕就是便宜,也只能便宜你,不能便宜别人。这样,大婶,我跟人谈,算原价,但每只鸭子,我给你两块钱的辛苦费,怎么样?” 大婶一听,脸都笑皱了,像个核桃。“那敢情好,我正说,要给你们送钱来的。这不,这几天卖鸭血,总共卖了三百多块钱,你一半我一半,这一百六,应该给你们的。” 大婶把钱摆在桌子上,燕子没有推辞。“那好,大婶,我们是长久合作,都互相信任,亲兄弟也明算账,你给我的,我就收到,莫怪我贪财呢。” “哎呀,看你说的,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那贪财的人?只有我这种挣不了钱的人,才贪财呢。你说的过几天跟人家谈,得过几天呢?” “我提前会通知你的,你就等消息吧。” 大婶离开了,燕子却悄悄问到:“冬哥,咱们有营业执照吗?” “有啊,我父亲当年就办了的,老陈烧烤,还有注册商标呢。” 冬子翻开一个老箱子,果然找到了那张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燕子笑了:“你这是哪里的黄历,业主不应该是你父亲了,应该是你了。况且,卫生许可证,也得是你。你现在没事,今天多忙一点,你赶快出去到工商,找大舅帮忙,给你更改一下营业执照,到医院搞个体检,办一个卫生许可证来。先把你的办齐了,过两天,我的也要办。” 大舅是政府工作人员,他跟工商的人熟悉,他打招呼的话,别人会卖面子的。 冬子跟大舅打了个电话,大舅说:“这没得关系,很快的。我给那个工商所的所长是同学,打个电话就是。如果今天办证,明天就可以拿得到。” 冬子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突然回头问燕子:“项目部送货,要开发票,是这样说的吧?” “对啊,怎么了?” “那还得办个税务登记证,这服务餐饮行业,好像是地税的,要不然,哪里来的发票?” 燕子一拍脑袋:“我没想到,没当过老板嘛。冬哥,你怎么懂这些?” “我毕竟帮重庆的丁哥,在西安做过账的。”冬子前脚刚跨出门,后脚又收了回来。“对了,你不是说,小樊他们今天要来,怎么接他们呢?” “你去忙你的,半天出不了城,跟个大姑娘似的。我都不慌,你着什么急,快走快走。” 冬子出来开车,往工商局去,拿着这个老执照,与所长聊了起来。 “哎呀,小陈,你父亲做的烧烤确实那,你能够继续,我很高兴。你大舅给我打电话,我都在想,哪天有空,专门去尝尝你家的老味道呢。” “叔叔,随时欢迎,多提宝贵意见。” “你拿这个老执照来,其实用不着,这个老执照,是我当年刚参加工作时,当办事员,亲自给你父亲办的。你留着纪念吧,我给你办个新的。当然,老的留着,还有一层意思,表明你这是老字号,这是个证明。万一哪一天有人质疑起来,就拿老执照给他看。新执照,你把这个表格填一下,经营范围,经营地点及方式,填一下。以后,每年这个时候,如果经营内容有变,可以过来改。每年一审的,这是规矩,莫嫌我们多事,好不好?” 冬子当然满心欢喜,很快填完了表。所长知道他要办卫生许可证,就主动帮忙,给食品监督局的人打了个电话,把联系人的名字及号码写给了冬子:“我们工商跟他们,原来就是一家的,后来才分了家。你找他就行,很快的。拿着体检报告去就行。” 到了医院,好像刚好碰到一个工厂,新年开工招人,有几十个人要体检,吓了冬子一跳,这样下去,不知道要排队到什么时候。 他就给那位食品监督局的联系人打了个电话,对方说到:“只要是县级医院的体检报告,都是认可的。一医院人多,你就到二医院嘛,都一样。” 二医院虽然有点远,但好在自己有车,很方便。冬子必须节约时间,好尽快回家,帮燕子的忙。燕子一个人在家照顾这么多火与锅,冬子不放心。况且,今天的鸭子还没杀呢。今天如果办手续慢,那只好明天再抽空来了。 结果,只花了十来分钟,就到了二医院,体检部门,根本不需要排除,去就开始。其实,人家只是抽个血,询问一下,一个尿常规血常规,化验个痰样,就差不多了,至于什么体重身高的,也是过过程序。冬子跟人家说了,是办卫生许可证,也就是所谓食品行业从业人员健康证明,就这几样就行。 结果得要明天来拿。冬子一想,明天,就拿结果再去食品监督局。拿到执照,去税务局。因为据工商所所长讲,其实,工商税务的网络是通的。这边办了工商登记,那边自动就有税务登记,只不过到税务局去,要填一个表,申请发票限额。 今天上午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办完了今天的事,明天就可以出结果,冬子真是感叹,现在经商就这么容易了吗? 其实,他不知道,新来的县长是从外地调来的,有新思想。他要求,能够办的就尽量一天办。能够让商家少跑路的,就一窗办。这种政府效率,才提前吸引了那么大的房地产商过来投资,才有冬子家的拆迁事宜。 其实,在今天的这个时代,有人把发财归功于自己的其勤劳与聪明,其实,更多的是政府创造的良好经营环境。行政机构少一些阻碍,就是对自由市场最大的支撑。没有这个大环境,经商的隐性成本不知道要高多少。时间就是金钱。如果冬子多浪费一天办证的时间,那他就少赚了几千元钱。更有可能,他与项目部的固定合作,也可能因为耽搁太久而泡汤。 等冬子开车回到院时,人还没进门,就听到鸭子叫,那明显是杀鸭子的声音。难道?燕子在亲自动手?她可是不敢杀的啊? 进门后才发现,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操刀,身边一个姑娘埋头,正在端着鸭血的盆子准备换一个。当她直起腰,与正在盯着她的冬子,差点撞上。 “小樊,你们怎么来了?”冬子大为吃惊,他们一来,就进入状态了? “你们有事,我们还敢耽搁?小蒋,这是冬哥。” 穿着工作外套的小蒋抬起头,脸瘦瘦的,但眼光很精神。“冬哥,我这生手,搞得不快,你莫嫌我笨啊。” 冬子赶快上前要接刀:“我来我来,你们刚到,还没休息,就让你们上场,不好意思。” 燕子听到声音,从里面出来:“办好了?” “今天的事办好了,明天还得去一趟,就差不多了。” “那你给小蒋做个示范,让他更快些。” “人家刚来,就让人家下苦力,这怎么要得。” 小蒋把刀递给冬子:“冬哥,你一口一个人家的,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小樊,不是外人吧。来了就是一家人,你做示范吧,我得尽快熟练起来。” 一看,就不是打嘴炮的人,是个踏实干事的家伙。冬子看他精神抖擞的样子,打心底里喜欢。 冬子做了杀两只鸭子的示范。从如果杀,到如何将它放入脱毛机,然后,如何剖,如何分开清理内脏,整套工序出来,行云流水一样,不多一个动作,不重复任何一个步骤,看得小蒋与小樊目瞪口呆。 “行家就是行家,冬哥,你果然是个师傅,我恐怕一时半刻达不到你的水平。” “不在快,少做返工的事。慢点做,但做到位就行。你刚开始时,一步步来,想好了再做,当你杀了五十只鸭子后,你的经验就跟我一样了,成了师傅了。你成了师傅,我是不是得加钱?” 小樊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加什么钱,吃你的住你的,还给这么高的工资,免费学技术,加什么钱!” 四个人做起事来,果然轻松不少。今天杀了五十只鸭子,因为各有分工,所以,速度快多了。比如小樊,只做收纳的工作,相当于传送带。而小蒋,只做杀鸭分解的工作。而冬子,只做调作料,加配料的工作,而燕子,只管火候,到时要加作料了,招呼冬子一声。 社会化大生产,是建立在分工精细的基础之上的。因为分工,所以,熟练程度提高快,形成各个专业的部门,极大的提高了整体的工作效率,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规模效应。比如今天,卤了五十只鸭子,做了三十斤肉的羊肉串,还没有平时累,显得各自都比较轻松。燕子还有时间给两个男生泡茶,而冬子还有时间,给四个人做饭炒菜。两个男人,中午还喝了一点红酒,只是一点点,是个接风的意思,因为要开车。 隔壁房间,也是一模一样的三进通间,家具都是齐的。下午利用空闲,燕子让小蒋开车,带她出去采购。当然,冬子明白她的意思。她一方面是想看小蒋的驾驶技术,另一方面,也是让小蒋熟悉这个车子的车况。因为明天早上到武汉进货,主要是小蒋开车了。 冬子在家也不是没事干,除了卤菜以外,就是在隔壁最后面,还要支两个灶起来。因为,后面与院墙之间的两米的距离,都是通的,正是支灶的好地方。散热散烟最好不过。 而小樊,则主要是穿羊肉,这些动作,燕子已经教给她了。 等燕子与小蒋回来时,煤气灶与新的钢桶和煤气罐已经拖回来了,多了两个灶,那卤菜烧水,倒更从容一些。 当天晚上,本来卖这东西时,是燕子与冬子一起出去的,但小樊与小蒋非要凑热闹。燕子劝阻到:“你们刚来,家都没安好,先把床铺好,生活整理好。再说,明天小蒋要跟我一起到武汉拉鸭子,他得四点钟起床,所以,你们早些睡。” “燕子,那你明天不也得早起吗?你怎么办?” “嘿,我早起,冬哥就用不着早起了。我明天睡个午觉,不就行了?我们小本生意的,只能让一个人换着休息,懒不起不是?” 冬子与燕子开车出门,在路上,冬子问到:“你暂时不让他们参加卖货,恐怕不仅仅是你说的原因吧?” “当然,他们如果也来卖货,他们就晓得我们的利润和生意规模了。不是怕他们眼红,主要是,他们刚开始,就以为我们赚了大钱,把自己的胃口也吊高了。过高的期望值,对他们反而不好。” “你这是啥意思呢?” “你想,生产与销售,是不是两条线。如果是一条线,那不成了老板了?” 话糙理不糙。冬子突然意识到,这是公司管理的基本要求啊。燕子虽然从来没在大公司干过,也没学过这方面的理论,但她怎么对这些知识,有那么敏锐呢? 是不是有个古老的传说,像《武林外传》里郭芙蓉说的:女人的直觉?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两个端点 今天加大了供货量,卖的时间就稍微长一些,大约将近三个多小时,才把东西卖完。 冬子察觉到一个现象:在一个摊位,所面对的封闭环境的顾客,这点份量,就已经到了销售的极限了。 按自己卤菜与羊肉串的加工能力及销售能力,目前,一天保持三千元的净利润,已经到了他们经营的天花板。虽然,过几天,那项目部食堂的生意要来,可能会扩大一些规模,但是,消费群体却大致重合了。 五百来名四川工友,在食堂能买的话,在这摊位现场,买的人就会少些。如果自己再加大销售力度,将小蒋与小樊也拉到销售队伍中来,最多也只能增加一两千元的销售额,而自己的加工及进货能力,那弦就绷得太紧了。 燕子本来还有这个想法,但冬子却劝阻了。“你想,燕子,我们租的院子,面积有限,我们四个人的精力有限,况且,我们管理的能力也有限。能够保持目前的规模,已经就可以了。更何况,每天到武汉进货,这万一车坏了,或者人家备货突然中断,我们没一点存量,经营恐怕要断档的。按我以前跟彭总所学的销售理论,适当留一些余量,是保证安全的前提,你说呢?” “好吧,就按你说的来,我本来想,小蒋与小樊如果多做些日子,会更熟练一些,加工能力还会提高。但是,你说的,留有余地,我也认。毕竟,钱,哪有赚完的时候呢?” 冬子其实很理解燕子的心态。毕竟穷久了的人,突然看到生意这么好,就开始膨胀了,就想越多越好。其实,这是很多经营者,开始轰轰烈烈,最后突然消失,最主要的原因。 “很多事情,顺水推舟,就水到渠成了。如果逆风而上,硬来,就超出控制范围了。我们已经赢了,不慌。但是,我们输不起,对不对?” 燕子虽然不太明白冬哥所谓“输不起”的原因,但她信冬哥,仅凭这一点盲目的信任,她接受了冬哥的观点。 其实,冬子想得更多。首先,他想到的是用火的安全。那么多灶,需要人看管,如果人太疲劳,万一用火不慎,大院又是老房子,万一着火,不堪设想。 还有一个,质量管理,如果整天处于高度紧张与繁忙之中,少加了调料,错过了火候,都会感砸招牌。还有,燕子在农村搞的鸭子养殖,还需要他们时不时回乡下,把控质量关,这些都需要精力。 这样的日子,热火朝天地进行着。燕子与小樊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冬子与小蒋努力工作,房东大婶与前面修车老板偶尔过来看热闹,也觉得,这日子,这生意,过得红火。 各种手续办好了,就是到税务局时,人家给他卖发票时,提出了一个问题。上面有政策,个体户,每个月营业额不超过三万的,税务机关可以免费提供发票。 本来,燕子就赞成这种搞法。“那就跟项目部签合同,一个月,我们只供给三万元的货,因为只有他们要发票。在外面摆摊的,哪个要发票呢?” “不好,燕子,我们做的正规生意,我们办各种手续,人家从来都是一路绿灯。我们的营业额都超过十万了,怎么可能只有三万呢?我们不要差国家的钱,如果差了,我自己内心过不去。” “冬哥,你这样想,我也不反驳,但是,你算过没有。如果按月销售十万来算,那交税按餐饮5%的比例,每个月就多出5000的支出,你想好了?” “想好了,社会从来没有亏待过我,我也不能算这种细账。我反正跟人家税务说了,我们的月营业额大约会超过十万。那个管零散税源的干部说,第一次遇到我这种个体户,税务机构还没查,自己就先主动报出来了。当然,按规定,他给了我两个选择。第一,开多少发票,他收多少税。这叫查账征收。第二,按大体营业额来算,这叫核定征收。我选择了核定征收。” “那什么意思?”燕子没搞过会计,不太懂这方面的规矩。 “查账征收,就是销售多少征收多少。比如你销售额是二十万,那就征收其额度的5%,就是一万块的税。当然,还有附加税,加起来,也就是一万一千多。当然,人家也给你相应的发票额度。” “那就是据实征收的意思吧?双方都按规定来,这你不差国家钱,国家也不吃亏,你应该选择这种啊?” “这里有个困难,就是必须有专门的会计,账目要清楚,依据要合法。比如,你在武汉卖鸭子,别人给你开发票吗?没发票,你怎么做账?还有,每个月要报税。三个表必须要报:现金流量表、资产负债表、利润表。这是正规公司的搞法。我们是个体户,现在不具备条件。做账这事,只有我会,我的精力有限,所以,我没选择。当然,个体户,主要是按核定征收来的。” “那定的是多少?” “我给税务人员说,我刚开始,还无法确定一个月的营业总额,对方让我自己说个数。我于是就说十到二十万之间吧。对方笑了,他跟我说了句大玩笑话。” “什么玩笑?” “见过精明的个体户,没见过你这种。尽量把营业额往高处报。他建议,我先按每月十万营业额报。毕竟生意有旺季和淡季,才开始,稳到来。其实他们也希望我们生意好,不光是交税多,而且也搞活了市场。放水养鱼,才是他们的目标。” “啥意思?” “比如收税太厉害了,商家的利润就变少了,如果商家经营不下去,以后找谁收税呢?商家的生意好,余地大,开始少收一点,后来规模变大再多收点,那与国与民,都是好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与他们的心思是一致的。所以,燕子,这个事,我坚持了,给国家的钱,只能多不能少,我们不能既发财,又不贡献,对不对?” 冬子这一顿义正辞严的,把燕子唬住了。毕竟是爹爹教育出来的人,总有一种坚持,是永远不变的。 正气,无愧于已,因为无愧于人。 与食堂的合同签下来了,每天按二十只鸭子的标准送货。他们卖得也很好。这样下来,冬子他们的营业额,就有了底线。再加上自己出摊,多卖羊肉串,卤鸭子的生意就少一些,两处相加,一天下来,也得有七千多的营业额,各方费用除外,一天的净收入,也有三四千。 燕子计算了利润率,大概毛利在80%到100%之间,这已经是生意的极限。因为,所有的操作都是在尽可能压缩成本的基础上进行的。自己多累些,保证质量与数量,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冬哥,单纯提高利润率,恐怕不是赚钱的方式了。我们如果要扩大规模,估计要降一些利润率,才能在赚钱的数量上增加了。” “你算的利润率是不对的。”冬子先否定了燕子的说法:“你没算过,我们俩算什么?我们应该算熟练的师傅吧?你既搞管理又搞经营,我既是技术总管又兼出力的司机与杀鸭的屠夫,还是羊肉串的操作者,还是火灶上的大师傅,还是调料的进货人,当然,还算是老板。我们的工资,起码顶得上两个师傅级别的人干。” “那又怎么样,个体户不都是这样的吗?” “所以,你说的扩大规模,其实就是办公司。既然办公司,人力成本是必须要算进去的。公司大了,我们不可能把这些功能都来包办,就得请人进来,那就要算人力成本。按我在重庆和西安,对餐饮企业的了解。除开所有成本,利润率如果能够达到50%就算很厉害了,顶了天。” “啥意思?” “你算过没有。如果一个熟练师傅,按一个人一个月一万工资计算。我们一个人干了两个师傅的工作量,那我们每个人工资是两万一个月。我们两人,一个月的人力成本算是四万。你一个月营业额算二十万顶了天。那按你顶天的100%算,你把利润算成十万。那除开我们的工资四万,利润只剩下六万了。但是,我们的设备折旧,你还没算。所谓设备折旧,比如这些锅灶是有使用年限的吧?车子是有使用年限的吧?那算来,我们的纯利润,只有五万了。当然,我还没说税收及其它管理费用。十万进货钱卖出去二十万,但纯利润,按会计表上说,这叫所有者权益,只有五万。十万成本对五万收益,50%利润率,顶了天。这是啥概念?这个概念是,比高利贷还要厉害,你还不知足?” 燕子终于明白过来,这个50%,是除开自己的辛苦钱的。他觉得,冬哥的经营理论与自己相比,有更深的背景,毕竟是在高端销售部干过的。 “哎,冬哥,我想起一件事来。如果我们按这样算,我们的工资是四万,小樊与小蒋的工资是一万六,那五万六,就是我们的工资成本,那跟纯利润差不多呢,是不是巧合?” 冬子看了看燕子,点了点头:“不是巧合,你无意识中,提到了一个伟大的理论,高手啊。” 燕子莫名其妙,以为冬子在拿她开涮。 “有一个伟人,在一百多年前,就以此模式,当成例题讲解,至今,它仍然处处与现实巧合,这背后的道理,简直不要太厉害。燕子,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快说快说,莫瞎扯了。” “马老祖宗说过,剩余价值率的问题。他说,资本家的利润,约等于员工的工资。所以,剩余价值率是一个相对恒定的值。你这样算,算是资本家吗?” “一个体户,哪里能够这样算?” 冬子详细给燕子算了算,做生意的端点意识。这个意识,是在彭总那里学来的。一个生意,它的利润率,有一个高限。从良心上来说,或者从社会允许的层面,利润约等于员工工资,就已经算是做到上限了,如果再剥削得厉害,那就会造成很多社会问题。对于企业来说,工人积极性不高疲劳性工伤,或者把老板放到与工人敌对的位置,许多老板就是这样败的,因为员工不与他在一条心上。 而底线呢?也就是低端。从利润率来说,维持简单再生产,就是底线。也就是说,所有利润用来支付税收或者其它所有成本后,几乎不赚钱,这就是企业勉强生存的底线。所有健康的企业,都是在这两条线中找平衡,尽量不触碰两个端点。 燕子倒是聪明:“你搞得好像数学很好一样,什么端点。我看,其实就是天花板和地板。” 冬子觉得,燕子这样比喻,也没什么不妥。他进一步说明了,一个人,或者一个生意,甚至一个企业,如果有了这两个界限,就会健康。 比如说,地板的问题。对于人生来说,能够正常地生活着,就是你的地板。在今天,你要正常地找一口饭吃,过一个平常的人生,都算是地板。甘于地板生活的人,虽然没有什么追求,但是,他活着,就行,也甘心。但是,哪个人没有点追求呢?但你无论采取哪种办法追求上进,都得有地板意识。 作为一个正常人,睡在地板上最大的好处是,不会掉下来。最大的坏处是,地板太咯人,不舒服。整天为柴米油盐而操心,贫贱夫妻百事哀,人是无法安心的。 向上追求,情感的财富的能力的甚至是荣誉的,都是席梦思或者沙发床,这种追求是正常的。 但如果没有底线思维,搞违法乱纪的事,失去自由,那就失去了地板,掉入烂泥坑中了。这就是,冬子要尽力照章纳税,不愿意占国家便宜的原因。也是冬子要办齐各种证件,维护老字号声誉的原因,也是他力求味道与风味,不愿意偷工减料的原因。 而人的想法与追求,总是无限的。所以,要给自己定一个高线,也就是天花板。如果你总想突破天花板,就会容易撞到头。 “搞得一套一套的,都哪里学来的呢?” 冬子抠了抠脑袋:“在广东时,小袁总喜欢给我讲哲学。况且,我在青山时,看到许多拆迁户发财的,后来,地板没守住,天花板也顶破了头,也是蛮惨的。燕子,我们挣这些钱,应该满足了,对不对?” “是倒是这个道理,但是,如果有机会扩大,为什么不呢?当然,我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但是,我以攀枝花的司徒师傅为标准,这该是一个有地板有天花板的人吧?” 燕子以他为参照来设定未来的发展,冬子总觉得有些大胆。毕竟,人家是有金牌菜的名门之后,他虽然只把自己的经营范围定在家乡城市,但在家乡的高端餐饮行业,他几乎有垄断地位,这可是很高的天花板啊。 “我晓得了,你羡慕人家什么了,你羡慕人家那个房子吧?我们住过的那地方?” “对,如果我们有那种家,那就太好了。” 燕子充满了想象,回忆那时的甜蜜。那是她从小到大,过得最有价值,最为奢华的时光,听歌唱歌学养鸭技术,面对长江与雪山,那种大风景,一辈子也忘不了。 人家说,大江大河大武汉,但是燕子认为,再大的江河,如果没有奔腾的激流与巨大的浪涛,也不震撼。如果没有高过云端的雪山的衬托,也没有那么雄壮。而在攀枝花的日子里,当地人的朴实与风景的壮美,激励着燕子,自己也要过一个不平凡的人生。 浪花被岩石撞得粉碎,但是它毕竟发出了最大的声音。文艺女青年的天生气质,总是想在平凡的生活中,找到嗨一把的机会。 而冬子也觉得,在那个临江的别墅里,在那阳台上,听着燕子的歌声,在江涛的背景下,像是自然的和声,丰富而精彩。天上的星星不说话,但它们眨着眼睛,估计也在表达鼓掌的意思吧。 当自己老了时,愿燕子的声音还那么甜美,自己能够在她的身边,听她轻轻的歌唱。 这恐怕是他们能够想象到的,人生的天花板吧。 那么地板呢?地板就是两人不分开,没有疾病与贫穷,这样凭劳动,衣食有余地过下去。 这些天,由于控制了规模,所以,四个人也不觉得很劳累。小蒋坚持要冬子教他烤羊肉,而小樊也说得有道理。 “不能说,老让冬哥操作,万一冬哥有其它事要忙呢?更何况,有个替换总比没人替换强。” 冬子并不像有的人说的那样,怕父亲的手艺被人偷去了。虽然烤肉串也是有大量技巧和功夫的,但是提前腌肉,各作料,才是核心机密。 冬子说到:“我这刚开张,老陈烧烤的牌子,我也只是勉强打出来的,因为我的味道调配,还没到我父亲的水平,也只是个八成像。所以,要我教徒弟,我可没资格。至少,近几个月,还是我亲自烤,免得人家说我这烧烤不正宗。毕竟,老陈的儿子小陈亲自烤的,人家也不好说我这不好。” “哎,冬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学点出力的技术。我看你每天晚上,跟燕子一起出摊,我们帮不上忙,你们当老板的,比我们还要累些,想分担一下。况且,我也不做羊肉串生意,你教会了我,也不影响你的声誉。” “那好吧,你真要学,也不算是我徒弟,我只是教你,如果现场烤制的基本东西。” 于是,冬子就把火候,时机,以及刷调料等步骤,以及其中的概念,给小蒋示范地讲解了一遍。 还别说,小蒋这人也算聪明,几家伙,就做得像那一回事了。当然,火候的掌握,是需要经验的,成品的口感与劲道,还是明显不对。 好在,他的作品,只用来自己吃,不对外,不影响声誉。 其实,厨师是一个需要经验与悟性的行业,有灵性的人,只是看着师傅操作,就自然懂了。但没灵性的人,师傅手把手地教,也教不出来。 小蒋虽然在烤制上,缺乏一些悟性,只能照猫画虎地试。但是,他在吃上面,却有些天赋。他能够判断出自己的成品,哪里不对,哪里有问题,说得有七八分准确。 冬子内心想,如果今后生意做大了,这位小蒋,做一个质量检验员,恐怕合适。 就像当年,自己在重庆,当一个调料品的检验员一样。会吃的不一定是个好厨师,但好厨师,必须会吃。 这个时节,春天已经很温暖了。东山上的花开得盛,有花香与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冬子与燕子难得有空,一起上了一趟东山。他们拿上了自己家的菜,带了些饮料,就上了山。 上山的路径,与原来他们从初中来就上的一样,还是从树林里面穿。燕子换上了她新买的裙子,这是第一回穿出来。其实,整天做卤菜烧烤的,买来的漂亮衣服,都没机会穿出来。 有一阵香味传来,冬子太熟悉它们了,那是路边的野月季,花朵虽然很小,但长得很是茂盛,而且花朵很香。那星星密布的花朵,像极了西安植物园的蔷薇之门。也像极了母亲当年在阳台种种植的月季,绿得一尘不染、红得激情奔放、香得肆无忌惮。 但此时,他们没有带相机,也不想拿手机拍照。因为,生活的美丽天天有,每时都有不同点,只需要欣赏当下,就可以了。 有燕子在,美丽就在。因为心情好,所以风景好。 冬子埋头,正准备给燕子摘一朵小花。燕子在前面跳跃着,嘴里哼着一只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歌。冬子正在犹豫,是给她编一个花环呢?还是只摘下一朵,戴在她的头上。 突然,听到燕子在前面大声的叫唤:“冬哥,冬哥,快来,好讨厌!” 冬子马上站起来,向燕子靠近:“我哪里惹你了?你嫌我烦?” 第二百一十五章 生活问题 “快来帮忙,还愣着?” 冬子一看,原来燕子新裙子,被那野刺花,勾住了。赶快上前帮她理开。一边理一边笑:“你勾人就行了,怎么还勾刺呢?” “看你死皮赖脸的样子。”冬子埋头在理她的裙子,燕子轻轻摸了摸冬子的头发。对这个男生,自己的依恋感是越来越强了。 冬子的手明显抖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好了,没问题了。” 这可骗不了燕子:“你手,快拿来。” 冬子的手,被刺扎破了皮,一滴血珠渗了出来。冬子还没来得及反应,燕子抓住冬子被扎的手指,拉过来,放入自己的口中,吸干净了血,用口水抹了抹。 自己的手指在燕子那唇红齿白的口中时,湿润与温暖,让冬子突然产生了某种激动。这完全是妈在世时的动作啊,这是第二个女性,为了自己的伤口,完全是下意识地用这种方式帮自己。 燕子想丢开冬子的手,冬子却不放。他想抓往这温暖,这温柔,这时的世界,只剩下燕子了。 拥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亲得也太久。燕子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我都出不来气了。”冬子才放开她。 两人继续向上爬,冬子跟在身后,两人的心思却不在周边的风景上了。冬子看着燕子的背影,仿佛那里,就是一个活动着的整个春天。 其实,这种骚动已经发生过几次了。隔壁的小蒋与小樊,偶尔在深夜,床板传来的吱吱的叫声,喘气的声音,对于已经成年的冬子与燕子来讲,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小蒋的身体真好,明天还要起早到武汉呢。”冬子只好用这话来转移注意力。 “羞不羞,听别人。” “你说,羞什么?”冬子不依不饶。 过了好一会,从抱着的姿势改为平躺,燕子试探着。“冬哥,如果你想,你过来吧。” 冬子只是捏了捏她的手:“我想给自己最好的仪式感。” 仪式感,是给生活赋予意义的一种方式。冬子听过跟孙总一起谈天说地的高人们,谈论过许多哲学,也对人生的体验有新的看法。 所谓人生,从结果来看,是没有意义的。从生到死,没有任何伟大、任何方式可以避免。既然结局一样,任你挣扎,也无法改变。无法改变的事实,本质无意义。 但是,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寻找它们的意义。当那个原始人开始仰望星空时,当他在寻找大地以外的世界时,人类对意义的探索,就已经开始了。意识,开始有了超越现实的内容,并且,独立发展为一套思想,给生命以价值。 面对这种无法改变的事实,有人采取了否定意义的方式,抛弃宏大叙事,只求及时行乐。 但没有意义的行乐,只是感官的刺激,这种刺激有两个坏处。第一,刺激的力度有限。你都感动不了自己,何来高峰体验?这就像是自渎,一个机械运动,在紧张与放松的感官对比中,寻找那么一点可怜的情绪升降,然后,是无尽的空虚。 第二个坏处是,单纯感官刺激,会升高快乐阀值。这就像是抽烟的人,从每天一包到每天三包,快乐需要的代价越来越大。最后,那除了睡觉就是抽烟的人,根本找不到抽烟的快乐,只是屈从于自己制造的习惯。这也解释了,那些纵情声色的家伙们,他们的快乐成本越来越高,得到的快乐,越来越少。 有人说,快乐就像是存钱罐,人生的数量有限,你用多了,以后的储存就变少了。人到老年,你会陷入痛苦之中。 冬子对这个存钱罐理念不以为然。毕竟,每个人的数量是不同的。有的人天生快乐多一些,我们叫他们乐天派。有的人,一生愁眉苦脸,好像生活欠了他什么。 生活是公平的,给每个人的生命,并且给你身体的自由,看你如何对待它。 冬子喜欢一个说法:“宁尝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并且在尝鲜桃前,给予一些仪式感,让它们带来感官以外的附加意义,以抬高快乐的峰值。 人生的意义,是一种心理感受。冯警官说到:“你认为哪样最好,哪样就是最好的。”这是心理学的基石,所有幸福,都是一种感觉。 冬子要制造出这样的感觉,就是他与燕子结婚时,是一个伟大的时刻,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应该发生在那一刻。这是给自己与燕子,在十来年的爱情中,从暗恋到喜欢再到一起,一个圆满的总结。 今后,无论自己与燕子有任何不顺,只要想到那一天,就觉得自己一生毕竟有过高峰,一切都是值得的。 除了那件事以外,他们俩生活的方式,与正常的夫妻,完全没有分别。冬子的所有衣服,都是燕子洗的。燕子来例假时,所有重活,都是冬子干的。他们之间,从钱到身体,从感情到食物,完全是不分彼此的。 冬子只是想,把高峰往后推,推到那个极致。比如,结婚时,燕子穿戴什么,请哪些客人,甚至包括现场的安排与仪式,冬子没事时,就在想细节。还别说,许多细节,只要想想,都是美妙的。 人有了期待,生活就有了盼头,自己给自己赋予意义,它就真的有了意义。 佛家说,心想事成。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这些天,冬子还开着车,拉着燕子回了几趟农村老家。一方面是看爷爷的病情和父母的情况,另一方面,是考察饲料与养鸭的进展。 爷爷的病情,到了春天后,就明显好多了。冷空气减少后,人就可以起床,还会一个人到周边走一走。跟老人们说说话,听一听年轻人的祝福,这恐怕是爷爷最能够想象到的幸福吧。 父母的蚯蚓养殖也在正常进行中,已经卖出去两批蚯蚓了。当然,有的养鸭农户,心疼钱,暂时决定不买蚯蚓喂。燕子也没有再作劝说。因为,到时候,交鸭子时,那喂与不喂,在质量与重量上的区别,就足够有说服力了。 而堂兄的饲料厂,因为燕子送来配好的中药粉末,已经调配好了,也开始有村民,因为自家鸭子进食不够,来买他的了。这些都有利润在里面,但燕子并不打算,在这两项产业中赚多少钱。 适当的利润率,可以维持再生产,这是冬子教给她的。饲料厂赚来的钱,她可以将一部分分给堂兄,另一部分,作为养鸭基地的备用金,以应付瘟疫等自然灾害。 当村民们开始将养育鸭子的活路当成事业之时,随之而来的附产品,也开始产生,直接影响着燕子父母的生活。 人情与生意的纠葛,从事业刚开始,就发展了。这是最有乡土特色的画面。 有人找燕子父母要蚯蚓,而正规给钱的人却很少。 有人说:“我们是一家人,你家这么多蚯蚓,密度大了,反而有害,送我一点。你家大业大,这现在怕产了几百公斤了,送了几斤,有什么呢?” 这种人,往往是住得最近的邻居,或者是没出五服的亲戚。要说,几斤蚯蚓值不了什么,但是,假如你送了甲,乙就会过来说:要说没出五服,我们的关系还近些,燕子爷爷也是我的大爹,那不更应该多送几斤? 有人说:“我们住得近,你家什么时候有事情,我没来帮忙?就是小陈第一次上门,凳子还是从我家主动拿来的。我不要你送,但是,先借几斤,没问题吧。等鸭子长大了,卖出钱来,直接就在那钱里扣,不是一样的?” 这种借,其实,就是送,只不过,说起来好听一点。毕竟,你不可能为几斤蚯蚓专门记账,到时,燕子收鸭子时,专门找他扣钱。如果这样搞,那邻居没得做了。人家会说,你这人算得太精,为富不仁。 有人说:“我也不要你送,也不借,咱们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便宜一点,让我有个赚头。毕竟,我们养鸭子,也是听了燕子的话,帮助她把生意做大,对不对?” 这话就更不好推了,哪有乡亲不让利的呢?乡亲之间,祖辈生活在一块,你找我借点柴,我找你拿点盐,这事是生活的日常。燕子这个生意,等于打破了日常的小农经济下,农民互助的经济模式,对大家的生活观念,是投石击破水中天的感觉。 当然,也有讲义气的,按正常价格买的,可是这种人,只占少部分人。 “妈,莫在生意上讲人情,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你送别人蚯蚓,不值什么。如果人家家里办事,你直接送钱,这人情才有价值。” 燕子妈愁不过:“你话是这样说,但是,人家求上门,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开不了口。” “开不了口,就莫做生意。”燕子爸在一边愤愤不平,他估计,也被这种事,伤透了脑筋。 但是,这种事情,是无法避免的,燕子也知道,乡亲们,平时生活大体都在一个水平线上,温饱有余,富裕不足。自己家生活好起来了,引起人们的嫉妒,人家不当面恨你就不错了。羡慕嫉妒带来恨,这也是人性。 如果人家找到理由,说你们发了家,就不把乡亲当人,那就失去了乡村生活最大的优势:亲情。 天下不患贫而患不均,在几千年农村自治的平静水面上,燕子生意的出现,虽然会带来大家财富的增加,但也加速了不平均。这种心理冲击,会将以前那种团结互助的状态,打得稀碎。 富贵莫还乡,古人的话有道理。更何况,燕子现在还没有宝贵,大家都以为心理上的富贵病来了。 冬子倒是考虑得远一些:“叔叔,阿姨,不管怎么说,随着咱们的生意做得好,离开这个地方,跟我们一起到容城住,是必然的。因为今天借蚯蚓,明天就会借钱。你们应付不过来的,我们也不放心。” 燕子也劝说到:“升米恩斗米仇,这事也是你们教我的。救急不救穷,当帮手不当扶手,这才是对的。” “不去不去,我们不到城里吃闲饭,你们现在正在起步,我们不愿意添麻烦。你们日子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燕子爸虽然手有点残疾,但内心中却从未对生活失去担当。 燕子妈也说到:“你们自己都是租房子住的,我们去干什么?况且,这边的鸭子还没长成,我们的任务,也没完成。再怎么说,你们生意上了路,一切稳定下来,我们再去也不迟。更何况,按风俗,你还没嫁,我就跑女婿家去,那不成了笑话?” 冬子赶紧说到:“怕啥,燕子,只要你同意,我们明天就去扯结婚证。” “便宜你了。”燕子白了冬子一眼。 但无论如何讨论,今天也不是离开村庄的好时机。但迫在眉睫的矛盾,该如何处理呢? 燕子突然想到了堂兄。于是,她跟冬子一起来到堂兄的家里。看到堂兄已经拿出整整一间屋,堆放了成袋子的饲料,后面院子里搭一个棚子,里面有搅拌机和粉碎机,是加工饲料的工具。后院加工前院卖,搞得很正规的样子。正门口,一个磅称,一个桌子,一个账本,也搞得很像那回事。 问了问情况,居然销售得很好,账目也清楚得狠。基本没有来赊饲料的,更莫说借和送了。 “你是怎么做到呢?”燕子对堂兄的这一点,感到好奇。 “很简单,人家要敢开口借,我就说,这是燕子的生意,不是我的生意。你借或者赊,等于是给我找麻烦,我无法跟燕子交账。” 冬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对,这个说法有道理。经营权与所有权分离,就避开了人情。” 堂兄问到:“小陈,你说的啥?” 他文化不高,当然没听过这些专业术语。冬子解释到:“比如说燕子爸妈,蚯蚓是他们在经营。但是,所有权呢?也就是老板呢?大家肯定知道,不是他们,就是燕子。燕子没嫁,当然也算他们的。既然是他们本人的东西,那他们就没办法推脱了。你不同,你把一切经济利益都推到燕子身上,别人就不好找你了。” 燕子突然想到一个处理办法。她把堂兄叫到自己家里,当着父母的面,商量这个方案。 对外宣称,燕子父母经营的蚯蚓亏了,燕子没说什么,但陈冬子不太高兴。所以,这个蚯蚓经营场,下面就由堂兄负责了。而燕子父母,只是拿工资,没有经营权,当然也没有所有权。因为,所有权,都是冬子的。 冬子还不算正式女婿,所以,得罪不起,这个乡亲们也能够理解。 “但是,乡里乡亲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燕子父亲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这位堂兄,也是乡亲之一。 “不是假交,是真交。堂哥负责记账与核算,你们只是负责技术与管理。最后,堂哥给我报账,我要算盈亏。对外,堂兄的工资,是冬哥发的。对内,这蚯蚓养殖利润的三分之一,也得归他,这样行不行?” 对于燕子父母来说,此时的钱倒是小事,只要燕子有钱,他们就不怕。此时,不得罪乡亲,才算是大事。 当人们的物质水平提高后,就比较重视精神与情感层面的东西了。古人说得好:仓禀足、知礼仪。 冬子却想到另外一层,如果搞个体养殖,倒不需要什么手续。如果要正经开办饲料供应,对外的法律手续得完善。他让堂兄在镇里工商所办一个执照,算是饲料制作销售。法人代表,就是堂兄。 但为了理清楚其中的法律关系,必须得订好公司章程。于是冬子给小袁打了电话,咨询了些法律问题,拟定了一个章程,几方都签字了。出资人与所有人中,除了冬子,堂兄本人,也送他百分之十的干股。 而燕子及父母,没出现在这个章程之中。所以,不管从法律上还是名义上,这个饲料,包括蚯蚓,都与燕子一家无关了。 堂兄签完后说到:“我有尚方宝剑,别人找我借,我就让他到容城找小陈,他就不好意思了。” 而冬子提醒到:“饲料加工,还与农业管理部门有关,你得到镇上,找到他们,看是否要办证,还有卫生之类的条件,你得打听好,办证需要的钱,我来出。” 当一切办完后,燕子父母终于松了一口气。由燕子堂兄经营,但每个月的营业款,都是交给燕子父母的。这只是个私下约定,他必须遵守。 把公司的经营者更换,是否有风险呢?其实事先,冬子也想问燕子,这位堂兄的人品。 “光有人品靠不住,人都是会变的。”燕子悄悄对冬子说到:“但是,他没有配方,没有技术,都在我手里,他没有耍滑头的资本,这就行了。” 燕子果然高手,在开始说饲料这事之前,都已经想到过这一步了。 他们还抽空,到了几家农户,看了看他们鸭子的养殖情况。长势正常,当然,喂了蚯蚓的和没喂蚯蚓的,区别明显。到了第一季收获时期,农户们就知道,钱是个硬道理。 那时,饲料与蚯蚓养殖开始赚钱的时机,就真的来了。 燕子给父母及堂兄交代了一个任务,就是平时注意观察,有没有人,不是每天赶鸭子出门。有的人,过几天才赶一次出去,到收购时鱼目混珠,会增加燕子判断的难度。关键是,收购的时间不能太长,她还得当天回容城。 生活有它自己的逻辑,不因为你解决了一件事,另外的麻烦就不来了。 人们之所以有烦恼,是总天真地以为,生活会按自己想象的进程前进。那是人类对自己的想象力及预判能力过于自信造成的,或者是想得太多。 遇到事情解决事情,但你不要指望,毕其功于一役,解决掉所有麻烦。 原来燕子没钱的时候,总以为,当自己有钱了,生活就没有麻烦了。现在自己有了些钱,却产生了一些富裕的烦恼,这种烦恼,还让自己远在乡下的父母受到了影响。 冬子却没什么烦恼,因为他经历过大的痛苦,就是父母的离世。生活中任何麻烦,在这个对比之下,都不是事。只要燕子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是好的。哪怕偶尔有不愉快,看着燕子笑了,他内心,也在笑。 而在一起工作的小樊与小蒋,此时正处于生活的甜蜜期,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烦恼。毕竟,他们没跨上新的台阶,没看到新的风景与世界,也就没有新的不愉快的景色出现。 他们总与自己的过去比。以前两人分别单身,说个心理话都没有人。孤寂是最大的烦恼,两人抱团取暖,和谐而充满激动。光想想晚上的时光,小蒋就有力量了。 再说,小樊以前在歌厅上班,强颜欢笑的屈辱感,此时被充实的劳动所占领,自豪与骄傲重新回到姑娘的心中,像极了自己当学生时,那得意得像鲜花一样的表情。 而小蒋原来在做油漆工,难闻的气味与未来的迷茫,让他痛苦不已。而今天,与小樊在一起,未来的期许就有了目标。 更何况,这里住的条件虽然简陋,但毕竟是自己的窝。吃的就更不用说了,冬哥的饭菜,那简直是一绝,好像天天进了大酒店,味道好,酒听喝。 其实,他们不知道,随着自己时间的拉长,收入的上涨,今后的追求平台也会越来越高,也会产生新的烦恼。 人总要回忆初心,以找准自己生活的锚。如果不是这样,总是因为生活的际遇而改变自己的追求目标,会陷入无尽的烦恼之中。 想当年,燕子为了一条新裙子而弦绞尽脑汁,去找那过季的衣服及店子。而今天,有钱买裙子了,却烦恼着,没时间穿出去。 当然,燕子这种小烦恼不影响她的快乐,毕竟,有冬哥在身边,她在这种巨大安全感的护佑下,偶尔会没来由地、偷偷地笑。 第二百一十六章 许久不见 冬子与燕子卖卤菜的举动,不用人汇报,廖苕货都知道。他父母还专门跑去买了些,说是老陈烧烤回来了,卤菜特别有味道。 苕货自己也找人买来尝,确实不错。但是,苕货从内心中,却是瞧不起冬子的。今天的苕货,已经渐渐在道上摸熟了,自认为是老大之一。 前段时间,冬子考察建材市场时,他还以为冬子要做大事,结果回到老本行。“切,我以为他会翻什么浪,就是个摆摊子的,哼。” 另一个因素,是许玫的出现。苕货跟许玫,是职高的同学。许玫是当时打扮得最时尚的姐,是苕货追不上的主。但最近,老光临自己的麻将馆,这让苕货兴奋起来。 不是苕货多么喜欢许玫,而是因为,凡是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这是基本的人性。他从来不收许玫的台子费,以老同学的名义。 许玫是何等精明之人,苕货的眼神出卖了一切,这人在打自己的算盘。看如今,苕货也有几个钱了,许玫就动了心思。 许玫从重庆回来时,也以打零工为生。所谓找一个有钱人的计划,从来没机会实现。 社会上很多女生,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就以为自己有机会,找一个有钱的主,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其实,这里有两个难关,大部分人都闯不过。 首先,她们所生活与出没的圈子,根本就没有优秀的男人出现。要知道,优秀的男人,要么在踏实做事,要么在努力赚钱,哪里有时间在社会上晃荡?更不可能,整天出现在麻将馆。不是没实力,而是没机会。按许玫的长相,也算中上之姿了,如今没男朋友,用她妈的话来说,好的没找着,差的瞧不上,也就耽搁在这里了。 其次,得看男人有钱的来路。如果是一个富二代,那他受父母的影响很大,父母,对女方的人品是很看重的。在容城这地方,一个有钱人想了解你的人品与过去,那是分分钟的事,这里毕竟是个熟人世界,了解一个人,只需要找到一两个中间人就可以了。从这一条来说,许玫就无法符合条件。整天在街面晃的,大户人家就不喜欢。哪怕那个男生喜欢你,但是,因为男生自己没本事,得靠父母的钱潇洒,所以,最终的决定权,还在父母手里。 如果是一个自己努力创业的硬汉,二十几岁的男生,哪怕有点事业,也是拼命努力的时候,看起来也是苦哈哈的样子,许玫没有这方面的判断能力。 打个比方,假如她不了解冬子,无论如何,她都看不出来,冬子将是一个有钱人。因为,冬子的生意是如此的低端,条件差,还没父母帮衬,整天干些烟熏火燎的事,没出息。 如果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能够轻松挣到钱,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那不是中了彩票,就是来路有嫌疑。 当然,天生英才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在容城这个小地方,很难遇到。况且,这种人,不缺乏追求者,也不一定会瞧得上许玫。 其实,她母亲的思路还有些道理,就是找武杰,在电力公司找一个。工作稳定收入高,平时也轻松。但是,武杰不会轻易把同事介绍给许玫的,因为,武杰太了解许玫了,不是那种安心过日子的人。 许玫受过刑事处罚,这事武杰当然知道。如果把这事跟同事隐瞒了,同事会怪他一生。 而许玫整天打打小牌,也是混日子。偶然发现,苕货开了个麻将馆,看他的出手用度,估计收入不错,这人对自己恐怕也有那个意思。许玫决定,先试试水,看对方怎么反应。 其实,她不知道,要说苕货奇怪的初恋,其实是从何姐身上得到的。苕货不是很喜欢许玫这种青涩愣头的年轻人,没什么内涵。苕货自己智商不够,缺啥补啥的原理决定了,他想找一个聪明的人。许玫不够聪明,还喜欢张扬,苕货从内心里,只想跟她一起玩玩,并不想投入更多。 “好久不见了,老同学,这几年,在哪里发财呢?”苕货递给许玫一枝中华烟,许玫摆了摆手:“不抽,发什么财,到处跑,空经,玩呗。” 中华烟是个招牌,表明自己有实力的意思。如果碰上道上的老大,苕货会给别一种烟“和天下”。这种烟不仅贵,而且,意义也好,有点以和为贵,讲义气的意思。当然,苕货想不到这么多意义,他只是模仿那百子贩的老大,才这样做的。 “班花来了,求之不得,你任何时候来,我都不收你台子钱。” 所谓台子钱,也就是桌上每一个人,固定打半天麻将,出那二十块钱。一个台子四个人,总共得到八十块。下面五张桌子,每天如果人满的话,可以有四百块的固定收入。而楼上的晚间赌局,才是苕货收入的主要来源。 “无事献殷勤,安的啥心?”许玫飞了一个眼神过去,暗示的意味明显。 “你想多了。我可不敢,班花嘛,追到你,得罪全班人,我可不敢。但是,你在这里一坐,我的生意就要好些,所以嘛,这免费招待,我还奉上茶水,如果你上下午都来,中午饭我都包了,怎么样?” “哼,那得看本小姐的手气,输完了,哪有钱打?” “小问题,如果你输了,找我拿。不是跟你吹,几百千把块的,我还是随时拿得出的。” “你这是啥意思?我是来找你讨钱的吗?” “同学嘛,你带来生意,我给你方便。这样,算借的,总可以吧。随时找我借,没问题。”经过试探,许玫觉得,苕货还是有些实力的。虽然这个麻将馆一天的收入只有那点,但他肯定还有另外的生意。 苕货这人不太聪明,从同学时就知道,只是用蛮力做事。他这人有点痞坏,许玫也知道。但是自己就是个好人吗?毕竟,自己进去过的。 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吧。 这些天,许玫倒是经常来打牌,偶尔中午也跟苕货一起吃饭,都是打电话,叫餐馆送来的,大多数是两三个菜一个汤,算是工作餐。 她不知道,苕货的智商,经过何姐的调教后,已经上升一个档次了。苕货的阴狠,也远远超出许玫的想象。 许玫不是个打牌的高手,当然自己也没多少钱。前前后后,也找苕货拿了,或者叫借了,万把块钱。当然,不是净输,偶尔,她把赢的钱蔵了些。所以,名义上输的万把块,实际上自己留有几千元的底本。 这些哪里逃得过苕货的观察,但苕货知道,此时不是说破的时候。他得先让许玫放松警惕,更充分地暴露自己的弱点。 在容城做事,一般不要硬来,毕竟这是个熟人社会。如果你单凭武力解决问题,那对方家族中,有个什么样的狠人出来,你就麻烦了。 掌握对方的短处,她就任你拿捏了。 苕货虽然对许玫的容貌有些好感,但还没有到不管不顾的地步,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尝试的备胎。他不缺女生,毕竟是社会上混的,那些桑拿或者洗脚屋的,也有姿色不错的人。 但是,许玫的确会打扮,很时尚,苕货知道,这是店里的一块招牌。他要培养许玫某方面的能力,如果,许玫上路的话,夜间赌局,由她来当荷官,赏心悦目的,一定会吸引更多的老板来。 况且,一个美女站在你身后,看你的牌,你不会反感。你做老千的机会就会更自然。更何况,美女在场时,男人的荷尔蒙升高,会更加好斗,赌注也就更大些。这倒不是什么知识,这只是苕货观察出来的经验。 凡是打牌带马子来的人,总是出手大方。 他利用许玫,作为自己的合作伙伴,也许是条财路。 许玫一般到下午就散场回家了,不会跟苕货一起吃晚饭。但有一天例外,苕货做了个局,找了几个打乔牌的,所谓乔牌,就是几个人私下合伙,四个算计一个。 今天的乔牌子,要许玫输,许玫那点钱,苕货看不上眼。五块钱起步的赌注,根本赢不了多少。今天是让许玫赢,让她舍不得走。 “许玫,今天你火好,就把握好些。”有大妈劝许玫,许玫高兴了,也觉得有道理。结果,这一场牌,许玫一个人赢了一千多。于是,大家吵吵着,要许玫请客。 许玫碍于情面,也就答应下来。而苕货今天晚上没赌局,所以也就加入了。“我出酒,许玫出菜,还是老餐饮,让他们送几个狠菜来,老同学,莫舍不得哟。” 话说到这份上,许玫赢了的,当然高兴。毕竟,那家送菜的餐饮,狠菜也不值几个钱。许玫打电话,点了两百多块钱的菜,对方送了过来。 开始喝酒时,正戏就上演了。几位牌友都是酒场老手,不到一个小时,几劝几说的,许玫的酒就有点多。她心中历来对苕货就有提防,所以坚持要回家。 苕货笑到:“我送你回,几位大妈都在,你还不放心吗?”他假装关心地说到:“各位,我同学不能喝白酒了,不要再劝了。咱们喝点啤酒漱口,免得把人喝多了。” 听苕货这么说,许玫觉得,他好像还是个有底线的人,放松了对苕货的猜疑。 白酒加啤酒,其实更麻烦。酒虽然不算烂醉,但思想就有些飘了。 “许玫,我看你一举一动,根本不是我们容城的作派,肯定是大城市学来的,容城哪里容得下你呢?”有大妈故意这样说。 “啥么,再大的城市,挣不了钱,也白搭。气质,有什么用?我在武汉,在重庆,见过的人多了,有几个挣到钱的?” 苕货问到:“莫瞎扯,我听有同学说,他们有人就挣了钱的。” “那分什么钱,有些钱,我还拉不下脸呢。比如燕子,她在武汉,挣那钱,我就不想。” 苕货突然愣住了,马上屏声静气,想听许玫继续说下去。突然发现全场安静,许玫突然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不能再说下去。毕竟,燕子是对自己有恩的人,不能乱传。 “不行不行,我必须得回去了。”许玫挣扎着,坚持往回走,苕货劝也没用。拦了一个的士,走了。 这一千元,花得值。燕子,估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经历,这可是个宝藏。 苕货知道,要拿捏住一个人,必须抓住她的弱点。哼,陈冬,如果你发财了,我搞清楚了燕子的事,你就得听我的,你不喜欢她吗? 但要知道燕子的事,必须拿捏住许玫。拿捏许玫,只需要抓住她爱贪便宜的心态,就足够了。 当然,许玫酒后的话,是需要证实的。 假装平静无事,许玫打了几天牌,苕货假装无事地说到:“许玫,你知不知道,燕子回容城了。” “啊?真的?” “我骗你干嘛。他跟陈冬,在3号门那工地上卖羊肉串呢,我家原来都住那一块,只不过拆迁了。” 许玫马上放下手中的牌,好像要立即过去似的。苕货却劝到:“人家晚上才出摊,你现在着什么急。还说是好朋友,人家回来就不通知你一声,哼。” 许玫心里却是另外的想法。一方面,燕子对自己有恩,她回容城不找自己,恐怕也是怕自己要报恩,给自己添麻烦。这正是燕子为人的好处。另一方面,他们俩在重庆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这死气沉沉的容城呢?还摆摊卖羊肉串?难道,他们在重庆做生意失败了?还是打工不顺利? 许玫心思太多,麻将也输了,提前离场。 她决定,去找燕子。 回到家,吃过晚饭,就往3号门方向赶去。结果一到2号门,就发现了那个巨大的拆迁后的工地现场。联想到苕货所说的,他家也是拆迁户,说不定,苕货还真是个有钱人呢。况且,拆迁这事,会造就大批富翁,没有廖苕货,还有张苕货李苕货,找到一个这样的苕货,自己的大事,不就有着落了?许玫对燕子的思念及对自己未来的希望,让她加快了脚步。 到了三号门,进去后,立马闻到了烧烤与卤菜的香味,发现了那烧烤炉出来的烟气。一个摊子外面,围着许多顾客。许玫钻了进去,发现正是燕子与冬子。 燕子与冬子正忙着自己手里的活,没来得及看。许玫只是看他们卖货收钱,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燕子习惯性地对前面一个人说:“美女,你要点啥?” 许玫故意不搭话,燕子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张开手,想要拥抱的样子,隔着一个柜台,她又把双臂收了回来。 “哎呀,许玫,是你啊。” “燕子,冬哥,你们回容城,怎么不找我呢?”许玫转过去,与站在燕子与冬子之间,燕子正想抱她,结果发现自己戴着手套的手上,全是油,不太方便。而许玫却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老板娘,发财了呗?” 冬子笑到:“我们没发财,但请你吃羊肉串和卤鸭子,管够。” 许玫发现许多客人在边上等着的,不好意思打扰,于是自靠奋勇地帮忙起来。燕子也没阻拦,毕竟老同学,她愿意帮忙就随她了。 许玫只能帮忙剁鸭脖子,称重量,算账与招揽顾客,是燕子的事。 大约忙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把货卖完了。许玫其实在一边看得很清楚,他们这几个小时,卖出去了好几千块钱的货。那其中的赚头,没有上千也有大几百的。看样子,这摊位,是挣钱的。 许玫其实是不懂这个行当,仅凭自己的印象在计算。其实,冬子与燕子的利润,远超她的估计。 冬子在收摊,燕子与许玫在车子上说话,先说了些生活细节之类的,许玫还关心冬子与燕子,领证没有。还羞燕子,没领证,居然在一起住了这几年。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们那方面还没,冬哥说,要等到那一天。” 许玫调皮地说到:“哄鬼,你们感情这么好。算了,我不问了。我只是问,重庆那好的工作不要,跑回来摆摊子,咋想的?” “冬哥家老房子拆迁了,我们也要考虑以后的事了。回来嘛,做做看。他只会这个,怎么办呢?”燕子说得保守。回乡的经验告诉她,人不能露富,不然麻烦多。况且,如果自己说今天多挣钱,引起许玫的嫉妒,那更不好,把纯粹同学的友谊,搞破坏了。 “我看你们摆摊,也算是挣钱的,每天怕有一千多吧?” “也不一定,生意是一时一时的,我们刚做,不晓得稳定不稳定呢。” “莫怕,燕子,冬哥对你这么好。他家房子拆迁了,也发财了,你跟着他,有你享的福。” 两人这样嘻嘻哈哈地说了一会,冬子也把摊位收拾好了。“许玫,我那临时的家,就不请你过去了,里面鸭子乱叫,鸭粪又不好闻。明天,我准备一个全套,一整只鸭的全套卤菜,再加一百串羊肉,你带回去,给你父母。我们回来,没给他们拜年,主要是辛苦,没时间,这就算是个礼节,好不好?” “怎么好意思拿你们的东西呢?你们帮过我那大的忙,我应该给你们作贡献才对。” “莫说废话了”燕子阻止到:“看得起,明天就来拿,看不起,咱们就当没见过面。” 没办法,许玫答应下来了。 第二天,许玫过来,当然是提早过来的,她本着无功不受碌的思想,给燕子带了些水果过来,还是帮忙给燕子打下手,四五千的营业额,用了三个小时,就卖出来了,这让许玫觉得,按这个生意,挣钱是挣钱,但是太辛苦了。自己站在这里,脚站痛了,手也剁酸了,还真是个体力活。 如果是燕子他们,还要杀鸭子卤鸭子,还要串羊肉,那一套下来,劳动强度,比卖这几个小时,不晓得要大几多呢。自己,是做不来这个生意了。 间隙,燕子也问许玫,最近的情况。 “没啥情况,你晓得,我这种人,正规单位不可能进。一般的超市打零工,也不喜欢。你这种活,我又吃不了这个苦,所以,一天没事,就打个牌玩,混时间。” 许玫说的是实话,燕子当然听得出来。“还是要找个工作,你又不笨,长得又好,哪里找不到呢?莫嫌收入低,家有千金不如日进毫厘,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想再看看。” “整天看麻将,你能够看到啥?莫不是,你是想看个好男人?”燕子把声音放得低,生怕其他人听到。 “鬼,就兴你找到了爱情,就不兴我找到了?有个好男人,可以少奋斗好些年呢。” “莫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得自己努力。”燕子说完这话,意识到,自己好像一个多嘴的老人,于是把话往另外一个方向带。 “打牌,手气好呢?” “时好时坏的,都是细牌,输赢不大,混时间。你哪里见过,靠打牌发财的?” “那是,大水来的钱也大水去。只有开牌铺的老板发了财的,他们只赢不输。” “对了,你说牌铺,廖苕货开了个牌铺呢,我在他那里打了几天牌。” 燕子马上警觉起来,停下了手中的活,不顾手上有油,狠狠地捏了许玫的手臂一下:“记到,那不是个好人,你离他远点!” 燕子从表情到声音,都显示出莫名的急迫,这让许玫很意外。因为,她并不知道,廖苕货与冬子与燕子之间,过去曾经有那么大的纠葛。 “晓得,你那么使劲干啥。他是啥人,我们同学哪个不晓得?他那点智商,想跟我耍心眼,嫩了些。我是哪里出来的?我是从骗子集团出来的。他是坏人,我就是好人了?” 许玫说的话虽然声音很低,却让燕子内心沉入到一个低点。对一个无底线的人,许玫也是太天真了些。 “告诉你,骗子只是不要脸,流氓可是不要命。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离他远点,莫忘了!” 许玫一边应付着答应,一边假装忙活手上的工作,用应对顾客的方式,岔开了话题。 “大哥,切厚点,还是薄点?” 第二百一十七章 休假一周 金三银四的房地产销售高峰来临后,就意味着装修的市场也要迎来一年最忙碌的时刻。 小简与李雯,因为春节后忙着帮助精装户型配齐装修材料,已经忙了一个月了。C姨联系的地产老板,已经建好了几个精装户型楼盘,电器都是转包给小简做的。为此,小简狠赚了一笔大钱。 小简在给冬子打电话时是这样说的:“冬哥,你如果有兴趣,来青山,咱们跟C姨好好谈,你负责装修部分的施工,并且参与设计,我负责电器,C姨只管总包,保证赚钱。” “简哥,你恐怕还不晓得,我们容城也拆迁了,如果你想做这边的生意,到我这里来,蓝海,知道不?” 所谓蓝海,这个词是冬子跟袁总学的。一个刚刚开始兴旺的生意,由于市场增长快,竞争对手少,所以,怎么做,都赚钱。每一个伟大的生意人,都在观察与寻找蓝海市场。 而容城,开工面积大,而比较有实力的建材装修及设计的公司,却很少,基本不上档次。如果有一个品牌进来,那就有领先效应。 “那暂时不行,等我结婚过后,如果散户家装生意不是很忙,我到容城来考察一下。” “考察个屁,李雯把你拴得死死的,她不说考察,你根本无法离开她的视线。” 对方嘿嘿笑,太熟悉的人,点到为止就明白。 他们选择结婚的时间,正是一个空档期。前面,他给大公司搞精装房的工程已经结束。目前,正是大公司卖房子的时候。下一步生意,是就针对已经买了毛坯房,将要装修的生意。 这个期间,大概有个把月的空档期。一般推销建材的,都会在售楼总外面,摆一张桌子,放上广告,说自家的装修建材好,什么送货方式,联系方式,价格优惠,反正,就是给买房子的人,打广告,拉散户装修的生意。 但小简不需要,因为C姨的关系,他们已经跟房产销售公司连上线了。售楼部要销售房屋时,除了给别人户型图以外,还给了C姨与小简他们的产品广告。他们的广告是硬广告,里面大量的图片,是人家精装修的样板房。 精装修的样板房,就是他们最好的展示橱窗,所以,以前罗哥那种打游击的推销方式,小简根本不需要做。 C姨是个厉害的角色,她背后的能量与关系,根本无法用常理来推测。比如青山老大,在她面前那种恭敬的样子,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老战友老首长的关系。 并且,冬子内心里觉得,在自己最为危难的时刻,唯一能够帮他的,就是这位C姨,她有一种温柔的巨大力量,沉稳地笑,掌握一切。 冬子觉得,小简要结婚了,自己与燕子,必须准备出最好的状态,拿出更好的精神,为小简与李雯帮忙。还有一件事,就是必须用某种方式,报答C姨的恩情。 但是,人家不缺钱不缺人的,自己拿什么呢?冬子想了想,只有时间,只有心思。C姨是何等聪明的人,自己花了心思与感情做的事,她是看得出来的。 当冬子把C姨在青山的故事,讲给燕子听时,燕子觉得,这种神秘而淡然的高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女中豪杰,想见她的心思,就更急切了。 冬子与燕子决定,为了小简与李雯,他们要休息几天。在休息期间,决定暂停在外摆摊。这引起了小樊与小蒋的不理解。 “冬哥,何必呢?你把卤料准备好,我们来操作就行了,毕竟,所有流程,我们不学,看也看会了,保证不会丢口味的。更何况,小蒋也学会了烤羊肉串,你把羊肉拌好,放在冰柜里,每天用多少,我们取多少就行,大不了,小陈不在,我们不挂老陈烧烤的牌子就行。” 燕子知道,有些原因是不好明说的。卤料配方是核心机密,当然可以通过提前采购,磨成细粉,交给他们,来达到保密的效果。但是,如果自己在武汉,他们卖得太快,卤料不够时,自己是不是要给他们配方呢? 还有一点,自己人虽然在武汉,但到白沙洲买鸭子时,是自己亲自鉴别放养的鸭子的,这方面的知识,小蒋是显然没学会的。那解决办法,是提前选购一大批鸭子,七天的量。但是,这个出租屋没那么大的空间,存的活鸭太多,过于密集的话,很容易生病的,经济损失不说,瘟疫出来后,要消杀,要报政府防疫部门,那都是非常麻烦的事。 况且,如果你的鸭子生了病,哪怕你全部杀灭了,别人也会怀疑,严重影响声誉。对于食品行业来说,声誉是极其重要的。 再说羊肉串,这东西如果提前一周和好调料,放入冰柜冷藏,那风味肯定是赶不上新鲜羊肉的。虽然你表面上不挂老陈烧烤的牌子,但那就一定不砸牌子吗?那不是自欺欺人吗?老顾客哪个不知道,你这不锈钢架子一推出来,那就是老陈家的。 但是,燕子的说法却更策略一些。“小樊小蒋,你们到这里工作,也有快两个月了,工资都给你们结了。给你们放一周的假,为什么呢?你们相信我与冬哥,来容城跟我们干这种又脏又累的活,你老家父母肯定有不放心的地方。你们趁机回去看他们一下,你们也轻松几天。” 小蒋说到:“那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打电话都给他们说过了,钱拿得多,又吃得好住得好,关系也很好,他们都为我们高兴呢。” 小樊说到:“燕子,你别担心,我家里父母是晓得我们关系的,所以,来你这里,他们是开心的,晓得我吃不了亏。他们还说,我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上辈子修来的呢。” 燕子眼睛红了:“快莫说,我最难的时候,只剩下你这样一个朋友了,我们之间说啥呢?这样,你回去,带我给你父母问个好,他们既然相信我,我也得尊重他们。他们喜欢什么我不晓得,我拿两千块钱,你回去时在路上买些东西,就说是我送给他们的。” 此时,冬子已经收拾好几套卤鸭子,用袋子密封好,抽完气,做成真空状态,递给了小蒋。 “小蒋,这东西是自己产的,要是父母问起来,你解释不了工作,就把这拿给他们尝。还有一个,我给你也给了两千块钱。你把人家小樊从家里带走了,你这次把人家送回家去,第一次上门,不得准备些?” 两人坚持不要,推了好半天,燕子假装生气:“你们是不是嫌少?嫌少,我就再加,莫这样。” 两人这才接下了东西。他们离开时,两人去送他们,冬子开车,把他们送到长途汽车站,他们离开时,燕子看到,小樊的眼泪都出来了。 “过几天就回来了,莫这样,没出息”。燕子递给她纸巾,挥手告别。 当然,给钱与送鸭子的事,都是头天晚上,燕子与冬子商量好了的。本来,冬子想多给一些人,毕竟自己的利润不错,这两个月来,也纯赚了十好几万了。但是,燕子却让冬子注意节奏。 “给多少钱,是他们需要多少。这种人情,你不能一下提高标准。要让他们明白,这是人情,不是施舍,更不是分账。他们农村,进门礼物,有两千元就够了。再多了,把人的胃口吊高了,以后麻烦。” “你是怕小樊今后越想越大?” “我倒不怕她,毕竟我跟她的感情基础,是穷的时候建立的,她的三观我最清楚。她是一个容易满足,也重感情的人。但是,小蒋,我就不清楚了。人一旦有了依赖,或者胃口大了,今后就把生活的方式打破了。我们给两千,是帮他完成上门的礼节。但如果给多了,今后要维持这种规模,那一个月八千的工资,恐怕是打不住了。更何况,现在只是放假一周。那以后,他们真要结婚,要成家,有孩子,那该送多少?” 是这个道理,冬子觉得燕子考虑得长远。以后这几件事,都比今天这事大得多,那送礼的标准搞太高,会给人一种架在上面下不来的感觉。细水长流,总比大水漫灌,附作用小。 当然,他们停业之前,他们已经提前加班,做好了项目组食堂要的货。项目组为了保证职工的健康,平时送的卤菜过去,都是经历加热过程的,然后再放凉,以增加一次杀毒的机会。所以,冬子送货过去时,他们可以存放在食堂的大冰箱里,然后加热后冷却,与平时卖的风味,相差不大。 而冬子在现场摆摊卖的东西,是直接卤出来的现货,风味更加地道些。为保持这种地道,冬子宁愿不摆摊,也不能糊弄人,改了品味。 在跟小简打电话时,冬子与燕子本来在商量,要给小简与李雯送多少贺礼时,李雯仿佛已经猜到这一步了。 “冬哥,你跟燕子过来,千万不要送钱。你们要是送我们一分钱,那伴郎伴娘你们就别当了。冬哥晓得,我差的不是钱。你们两个,算是我心里的娘家人了,娘家人嫁姑娘要倒送钱,也不怕别人笑话。” 燕子理解,冬哥已经给她说过了,他与李雯交往的历史。李雯在最困难的时候,冬哥曾经像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所以,这种感情,是用钱无法衡量的。更有一点,李雯是个有钱人,甚至可以叫她富婆,她差的,只是那种友谊与亲情。 而小简就更直接些:“冬哥,你说你卤菜卖得好。我不问你有什么钱,我只是想吃你的东西。这样,你把卤菜准备点。我跟李雯,当年在那个小店子后面,你的土法烧烤羊肉串,是我们吃得最开心的。” “卤鸭子,你没吃过,你怎么知道味道好不好?” “冬哥,你说好的东西,还有错?在我跟李雯看来,你做的东西,是天下最好吃的。看在我马上就要被李雯管死的造孽样,你让我结婚前,过过嘴瘾,还不行吗?” 冬哥与燕子商量,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们准备给小简的婚礼宴席上,加一道菜:卤鸭拼盘。估计,这是冬子用自己所有的精力与技术,所能拿得出来,最用心的礼物了。 而冬子觉得,所有调料的采购与制作,都得自己亲自动手,让味道更为地道。 而婚宴所在的地方,是青山当地最大的一个酒店。倒不是因为李雯喜欢铺张,而是因为小简的要求。 李雯的姑妈与姑父是要面子的人,李雯这个人,没有父亲了,自己要作出娘家人的体现,嫁侄女要像嫁闺女一样,在这个地方,做出样子出来。 这里还有一个插曲,那就是李雯的妈。当李雯好不容易联系到她妈时,她妈居然提出了两个条件,让李雯很难以接受。她的要求:第一,要小简拿出二十万的彩礼出来,毕竟,她养活李雯这么大不容易,青山这边的规矩,彩礼的起价是二十万,不能输这个阵。 但是,这二十万,是直接打入她的账上。这就比较复杂了。按青山这边的一般规矩,如果给彩礼,男方给娘家,也是可以的。毕竟,有家姑娘养这么大,用钱来表达心意,也是一种尊重。但一般娘家,会给闺女女婿给陪嫁的,陪嫁的钱,是大于彩礼的。 这个村子是个拆迁村,家家都有钱,生怕自家姑娘嫁过去不体现。假如你给二十万彩礼过来,我还要倒贴二十万,一起拿出四十万,给姑娘当陪嫁,让姑娘在婆家说话,硬气。这叫输人不输阵。娘家人,就是这么豪横。 李雯知道妈的情况,也没要她任何陪嫁。她只是说到:“人家小简不要陪嫁,咱们彩礼,也就不要开口了,哪怕开口,也少点,何必呢?” 但是,李雯的妈非要这二十万,更不会赔一分钱赔嫁。这让李雯很难办,小简倒不在意,意思是那毕竟是你亲妈,咱们不差这二十万。 自从李雯与小简联手经营,两人合伙挣的钱,早就超过两百万了,所以,二十万,对他们来说,倒不算什么。 但是,李雯的妈,提出的第二个要求,却让李雯忍无可忍了。 她非要当天,带着她在外面那个相好的小白脸过来,要让李雯小简把他当养父对待,不喊爸,也要喊叔,这让李李雯终于爆发了。 李雯当然不能答应:“你们如果结了婚,我喊他一声叔也不能在婚礼上喊,我在村里要做人,这婚礼你没花一分钱,他更没花一分钱,我出的钱,我请的客,都是我爸这边的人,他如果来了,别人怎么看?更何况,你们连一个结婚证都没得,凭什么?他明显就是看中你房子,你的钱的,你还让他得瑟起来了,你要男人,就不顾女儿的脸面?” 李雯的妈好像被猪油迷了心:“那他不过来也可以,除非你让小简再加十万彩礼,算是送叔叔的见面礼,怎么样?” 小简摊上这样个丈母娘,算是麻烦,他为了摆脱这个麻烦,就想让李雯答应下来。 此时的女汉子李雯再也承受不了了。“我把你叫一声妈,只不过是你生了我。我这些年,我过年过节,你问过吗?我生病住院,你看过吗?你还想要钱?咱爸村子拆迁,你得了两套房,你还嫌不够?你在外面包小白脸,我爸的丧事,你来都不来,你们打了离婚证了吗?那个男人,我凭什么给他钱?你这样说,把那个男人看得比自己女儿还重,女儿丢脸的事你都做得出来,我没有你这个妈,什么彩礼不彩礼,一分钱不给。我结婚,你也莫来。” 但是,对方哪里肯放过这事。那个男人打电话过来了:“你结婚,你妈肯定要来。你们不让她进,我们就在门口闹,说你有了男人,就不管亲妈了。我们不来也可以,除非你把钱打过来。” 威胁,完全的威胁。李雯也从不少地方听说,这个男人,吃喝嫖赌啥都有,她妈不知道被他的什么迷住了,反正,这男人并不喜欢她的人,只是看中了她的钱,她妈就被套牢了。 李雯的妈,是李雯巨大的负资产,这让李雯难以启齿。但是,她的表情,怎么能够躲得过天天来关心帮忙的C姨呢? C姨逼问之下,李雯只好说出了自己的烦恼。 “雯雯,莫慌,这事交给我来处理。” 李雯当然知道C姨的能量,担心到:“你莫找人打她,她毕竟是我亲妈,我只是不想见到她,但不想让她被打。” “我就喜欢你这有良心的样子。”C姨拍了拍李雯的头:“放心吧,丫头。那个男人在社会上混的,他怕的人多了。他怕了,你妈就不会来了。还有,婚宴的酒店,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的,价格人家也优惠了,菜单给你,你看满意不满意。” 李雯根本没看菜单:“C姨,你定的东西还会有错?谢谢你。” “我们之间就不说谢了,我们联合赚钱,本来就是一家人。”C姨转身要走时,突然看到商场楼梯上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见到她,就突然放下手中两个包,对她鞠了一躬:“C姨,我是陈冬,你没忘了我吧?” “哎呀,是小陈啊,好几年没见了呢,长高了长壮了,你是来参加他们婚礼的?” 冬子点点头,对燕子作了介绍。C姨夸了燕子长得漂亮,这种场面上的话,她说得最得体。 “当年,要不是你,我没有今天,要不是小简与李雯,没有燕子的今天,他们结婚,我们过来,专门来帮忙的。我们也没什么条件,只好出点力气了。” 冬子这一说,C姨觉得,原来那个朴实的小陈还是没变,说话做事就是扎实。 当冬子拿出两套鸭子时,C姨还是吓了一跳。“姨,这是我从重庆一个大师那里学来的手艺,昨天晚上才卤好的,今天专门给你送过来。我呢,没本事也没钱,想感谢你当年救命之恩,也不知道送什么好。但是,你在我心中,就没走过。这是我的手艺,虽然不值钱,但已经尽了我的力气了。你是见大世面的人,你再帮我一次,给我提提意见,我好改进。” C姨笑着看了看冬子,再看了看燕子,对身后的李雯说到:“看到没有?小陈手艺好不好,我不晓得,但他说话的本事,可是长了十倍呢。” 李雯也跟着笑了起来。冬子急了:“我不是乱说的,在你们面前,我不敢乱说的。” 就在李雯的柜台上,李雯找了两双一次性筷子,他们两人打开一个包装,尝了起来。 一看C姨吃东西的架势,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作派。动作优雅这一点没得说。最关键的是,她吃东西前,让李雯倒了一杯白开水,先漱口,再喝一点,然后再夹一点鸭脖,慢慢地吃,估计,她是熟悉鉴赏美食的程序的,对前味后味回味,细细地想细细地尝。 “小陈,你说你是从重庆哪个大师哪里学的呢?” 冬子报了那位大师的名字。又怕她不清楚,接着说到:“他好多徒弟的,有些徒弟都拿过几次金奖了,在全国比赛时。大师本人,是多少年的评委了。” “那我明白了,可能是重庆当地的一把刀,刘老板应该熟悉他。” “哪个刘老板?” C姨说出一个人的名字,然后补充到:“他在上海开的酒店,还有会所,我都去过,很厉害的。” 冬子马上说到,这个刘老板,就是大师的徒弟。 “哎呀,还真是,名门啊,川菜菜系里的豪华家族,你怎么认识他们的呢?居然还把菜带过来了。你晓不晓得,我从来没吃到过这好吃的卤菜呢。” 冬子赶紧说到:“我想,如果你觉得我这手艺还过得去,我跟燕子,就准备给小简李雯的婚礼上,加一个菜,就是这个拼盘。反正送钱他们不要,我就只能送菜了。” “有福了,李雯,你有福了。”C姨对李雯笑到:“我所吃到的天下最好吃的卤鸭子,第一次在武汉,出现在你的婚礼上。李雯,小陈对得起你了。” 燕子敏锐地发现,此时的李雯,迅速扭过头,假装去喝水,其实,是她的脸,已经红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建材生意 商场一楼,罗哥的门面,燕子第一次进来,就感觉它设计得非常漂亮,但没来得及细看。因为冬子要赶快上楼找小简他们,直到跟C姨一块下楼时,才听到有人在感冬哥。 “小陈,你回来了?”是罗哥的声音。冬子听到“回来了”三个字,马上就原谅了罗哥当年对自己的冷漠。当年自己处于危难之际时,他选择了回避,毕竟他是当地做生意的人,出于自身利益,没来帮冬子,是他胆小,但他却并无恶意。当年帮自己的C姨回头笑到:“小陈,罗老板找你,过会,你到我店子里来。” 这个暗示意味很明显,C姨也是建议,冬子要跟罗哥说几句话。毕竟过去的事,都事出有因。 善良的人,总是相信别人的善良。一件事,总习惯以良好的猜测来评价。恶劣的人,总是防备着别人的恶,把自己与他人都搞得非常痛苦。 “罗哥,黄姐,你们都在啊。”冬子满脸堆笑地过去,还给燕子介绍到:“这就是当年收留我的老板,在青山,我就住他家,这是罗哥、黄姐,这位是我女朋友:燕子。” 介绍完毕,罗哥拿出烟来,准备给冬子打烟,突然又想到什么,把烟放了回去:“我晓得你不抽烟的。” “人家小陈万一学会了呢?”黄姐一边倒茶,一边对燕子笑。 “燕子在身边,他也不敢抽。”罗哥玩笑到,几个人全部都笑了起来,过去的一切,烟消云散。 趁着他们说话的机会,燕子仔细看了看这个铺子,感叹到:“这个铺子另外要好看些,做得好。” “对啊,这就是小陈设计的,当年,可是引起了轰动的呢。”这个故事,好像冬子简单介绍过,但是,直到亲眼看到冬哥的作品,燕子才被震撼了。冬哥真的是有才华啊,在武汉这个大商场里,他的设计,真的是鹤立鸡群。怪不得,他能够在广东那大的公司,以一个非大学毕业生进入设计部,会得到彭总的青睐以及那么高的工资。 现在,看冬哥与别人谈笑时,还是显得有些谦虚与腼腆,这让燕子有一个感觉,这是个宝藏男生。在他的含蓄与羞涩中,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怪不得,在青山时,那李雯居然曾经那么喜欢与关照冬哥,冬哥本身的魅力,是由内而外,自然流露的。 冬哥也给罗哥黄姐准备了礼物,其实就是“正和汤”调料。“黄姐,不管你是煨汤还是做火锅,把这东西放进去,就不怕罗哥说你手艺不好了。” 黄姐有些感动,自从当年冬子被迫离开后,她就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人家。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被逼成这个样子,作为当地人,居然选择了袖手旁观。 “小陈啊,想不到你还记得黄姐和罗哥的苦恼。说实话,你走后,我们还真没吃过好吃的饭菜了。你是最会炒菜的年轻人了,我们村里的人,包括李雯父亲去世,吃过你做的菜的人,都这样说的。” 这样扯了半天,黄姐都动了感情了。罗哥问起冬子现在的情况,冬子也算是实话实说:“做点卤菜,我喜欢,也算是擅长,这不,送给你们的鸭脖子,你们拿回去尝尝,我做的,多提意见。” 罗哥看了看鸭脖子,把头向冬子靠近,低声音问到:“容城,开发开始了吗?” “嗯,我家的老房子都拆了。” “那你发财了噻。” “吃瓦片,我还年轻呢,得自己做事才算正经。” “对,我就欣赏你这点,有志气,又能干。但是,既然已经开始开发了,为什么不做建材呢?你也是行家了,又不缺启动资金,发大财的机会就要到了,赶快抓紧。” “我正在考虑中,现在是基建阶段,房子还没修起来。” “对,那才是正事。何况,你在佛山总公司工作过,代理他们的产品分分钟的事。彭总都已经是销售部老总了,他跟你关系这么好,以后,在他面前,你还得帮我美言几句呢,好不好?” “那是当然,罗哥,你放心。” 燕子进店仔细查看这些产品与装修设计,而冬子一一介绍到:“这些都是佛山公司的产品,全国一流水准。要不要我跟这位美女一一介绍呢?一看,你就是讲品味的人,一进商场,就来我们店子。一眼就看到了最优秀的产品。就凭这个鉴赏力,我也想结交你这样高层次的客人呢。这样,我按批发价给你,不赚你钱,只图你多给我介绍几个高端客户。想必,你的朋友们,都是高层次的人。” 这一套子推销语言说完,把所有人都高笑了。黄姐说到:“小陈,业务没丢嘛,还越说越俏皮。” 燕子发现,冬哥平时话不多。一旦说起来,简直就是口若悬河,太会推销了。 冬子曾经跟最优秀的推销员彭总混过,也曾经与最具经验的推销员们一起共事,这种掌握顾客心态的话术,简直是张口就来。 “瞎话满天飞,冬哥,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燕子也挑衅起来,她倒想看看,冬子究竟是什么水平。 “这位美女,果然厉害,一听就知道我说的话有水分。小弟佩服,高端客户,确认了。我之所有说是一流水准,那是怕把你吓着了。既然你是高端人士,我不得不拿出我们的镇店之宝,如果没有超高水准的产品,我都不敢跟你说话。” 冬子把燕子指引到一个柜台前:“路遇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别人我不介绍这顶级产品,怕价格与质量吓跑了别人。我给你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最新系列产品,高居当今,莫说武汉,莫说中国,甚至它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产品。你看这质地,这色泽,这是中国最优秀的工程师,在最好的实验室,用最大的精力,产生的最新发明。这是中国建筑陶瓷史的上新的里程碑,专门为你这种极高端客户所打造。” 燕子看着口若悬河的冬哥,简直想笑,看看他能编出什么花来,于是继续出难题。“说得那么好,你直接说人话,莫搞那些玄乎的。” “好吧,我不是化学家,也不是材料专家。一看你就是知识渊博的人,见识广阔的人,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我只说它的特点。第一,它的色泽,保持终生光洁,用砂纸打,用钢丝球擦,丝毫不影响它的光洁度,过一会,我实际帮你试验一下。第二,它的膨胀系数小。啥意思呢?就是,不管你是拿它铺在东北最冷的广场上,还是铺在海南最热的太阳下,它都没什么伸缩。它可以无缝铺贴。估计你也听说过,有些无缝铺贴的地砖,冬天施工的,夏天受热膨胀,它们就崩开了。咱们这产品,完全没这问题,产品质量论证,你没耐心看,咱们可以签合同,如果出现这类问题,我三倍赔偿。当然,你有钱,要的不是赔偿,你要的是安心。我没钱,我怕赔偿,只有我对产品放心,才敢跟你这样签,你说是吧?” 燕子反问到:“就这两个优点?” “其它优点,估计你都已经看出来了,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我还是想听你说。”燕子想发现,这个冬哥,肚子里究竟藏了多少货。而罗哥与黄姐,此时目瞪口呆,完全不相信,过了几年的小陈,居然推销能力达到了这种高度。他们仔细听着,其实是把小陈的说法记下来,作为他们今后推销的范本。 此时,大厅里也围过来许多人,有顾客,更有做建材的老板,当然,其中,还有不动声色的C姨。他们被冬子这种话术震惊了,像听评书一样,这一个熟悉的小伙子,目前的进化程度,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好,你既然想考我,那我就尽力,说得不对的,请你多指正。第三个优点,你是有鉴赏水平的高手,我就按我的理解来说。它具备了大理石的质感,绝对高档的质感,与法国卢浮宫的墙壁、大英博物馆的地砖、故宫太和殿的地板,完全是一个档次的效果。但是,它比最好的大理石还要好,自从它出来后,室内就可以不用大理石了。为什么呢?因为,它完全无辐射。” “你仔细说,辐射,是什么意思?”燕子假装表情严肃,其实是很享受,众人全部屏声静气,听冬哥发挥的样子。此时的冬哥,完全像舞台C位的明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与听觉。 “你又在考我,你肯定是明白人。所有大理石,甚至花岗岩,都含有辐射的矿物质,如果把它们铺在广场上,没问题,毕竟那是空旷地带。但是,如果把它铺在室内的密闭空间,对人体健康,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古代的人不懂这个道理,现代的人,尤其是你这种高端人士,当然懂这个事。所以,绿色健康,是你们最起码的追求。我们这个产品,既保证了如同大理石一样的美感与质感,又避免了它的辐射,两全其美,不晓得,我的这种介绍,你给不给我及格分?” 燕子继续拷问:“还有没有其它要介绍的呢?” “好,附加题来了,我努力回答。”冬子递给燕子一杯茶,拿起一块瓷砖,敲了敲:“你听,这个声音,既不是那种薄脆的高频,也不是那种沙哑的低频,是有质感的重金属乐音。古今中外,都有拿石头当乐器的传统,这个声音,像优质的玉石一样,清脆而有回韵,干净而不尖锐。我刚才听你说话的声音,如沐春风。这瓷砖的声音,就是在模仿你这种美好的乐音。如果我要说,你是天生的歌手,那这瓷砖就是美好的乐器。假如你拿它装在卫生间,那回音的质量,完全会增加你唱歌时的共鸣。哪怕你铺在客厅的地板上,你穿着高跟鞋,往上一走,就相当于用脚步在弹钢琴,对不对?” 这明显带些夸张的吹捧,搞得周边看热闹的人,都笑了起来。整个大厅,洋溢着快乐的气氛。 “你这就搞玄乎了,把它吹得天下第一似的,我咋不相信呢?” 燕子这种说话,符合大部分客户的心态。你推销员吹神了,客户反倒有些怀疑。 “对,高手总是从怀疑开始,科学从失败起步。你怀疑它天下第一,有道理。我见识没你多,我不敢说它天下第一,但至少,它的产生经历,目前来看,是全国第一吧。在世界,最厉害的意大利产品,也不一定比得上它。你要知道,我们这个品牌,原来就是意大利的代工厂,现在为什么要大力推出这个产品,就是我们想挑战原来的产品,我们成功了。它至少有三个一流,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跟你说一下。” 莫说燕子,就是周边听的人,都想听冬子如何自圆其说。 “第一,它是中国最优秀的瓷砖材料专家孙总的杰作。有人问了,孙总是哪个?很我名吗?对,在行业内很有名,当然,大家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大家只晓得,他是山村里几十年才出现的第一个大学生,当年高考就考了全省理科第一名,高考状元,从硕士到博士,导师都是这行当最优秀的权威,他几十年,只搞这一件事。所以,它是最优秀的人出来的产品。” 冬子看大家听得有味,不等燕子发问,他继续说到:“第二,它的出现,来自于中国最优秀的建筑材料室验室,是国家重点实验室,大量科学研究出来的结果。那个实验室,还有一个功能,就是研究我们最尖端武器的材料。要知道,世界上最优秀的人,最好的研究,在哪里?肯定就是这种地方,对不对?” 这一说,有人就插话问到:“你怎么晓得的?” “不瞒各位,我给这位孙总当过司机,他现在已经做到公司副总的职位,却一个人,天天晚上睡觉只睡五六个小时,平时都泡在实验室。人家年薪几百万的高手,这么辛苦,亲自动手,日以继夜,为了什么?为了自己的理想,想做出世界上最好的瓷砖,对不对?” 这样一说,很多人就明白了。这人有职位有钱有学识,如此拼命,他的努力,肯定是有大目标的。 “第三,它是目前,我们公司保密得最好的产品。它的配方,除孙总以外,能够打开那个保险柜的人,不超过三个人。还得三个人同时到齐才能够打开。为什么如此保密呢?因为珍贵。” 说到这里时,人群中响起了掌声。这个小陈,原来给发明人开过车,还真是见了世面了。 冬子倒并没有过度享受这个掌声,他看到C姨对他在笑,他赶快拉着燕子:“别装了,你又不是顾客。”回头对罗哥黄姐说到:“我到C姨那里坐坐,你们忙。” “中午,我请你喝酒,小陈,莫急着回去。”罗哥在后面喊到。 “中午就算了,罗哥,黄姐,我还得呆几天,小简跟李雯办完事,我们再走,有的是时间。” 一边,拉着燕子的手,进入了C姨的铺子里。 “小陈,刚才确实精彩,你是个做建材生意的高手嘛,怎么,只做卤菜,不准备搞这一行了?” “C姨,刚才让你看笑话了,我跟燕子闹着好玩的。其实,做建材生意,我也考察过,但现在,还没到建材生意开始的时候,现在,容城还属于基础设施开始的阶段,估计一年后,家装市场才会正式启动,所以,这段时间没事,就做卤菜了。” C姨倒没有说他做卤菜不对,只是觉得他这么好的建材生意水平,不做这,可惜了。 “那里的市场容量,我是问总的工程量,有多大呢?假如一年以后,启动了。” “我考察过,大概相当于青山的一半,就这个市场容量。况且,你知道,罗哥代理的产品我熟悉,但过于高档,目前在容城市场的需求量不是很大,毕竟,他们对价格比较敏感,中档的,可能还要受欢迎些。” C姨点了点头,问了一些关于容城的其它情况,冬子意识到,她可能对容城的市场,感兴趣。 “小陈,你可以不限于做那个品牌,做我这个品牌,不也行吗?进厂价格,我帮你跟厂家谈,吃不了亏,你就做容城的代理,估计销售是对路的。” 冬子赶紧拒绝到:“那不行,那是你代理的品牌,要做也是你亲自做。况且,大市场经营,你才是强项,我对付一引起私人家装还行,对付那种工装或者开发商提前精装修的客户,我做不来。” “你也别先把话说死了,咱们在商言商,挣钱是商人最大的道德,不要碍于情面。”C姨看着冬子,目光中,好像还有话没说出来。 冬子意识到,这可能还有其它意思。“C姨,我自己有多大能力我自己知道。但是,你如果要到容城做这个生意,我会尽全力支持,我不要任何报酬和条件。” “哈哈,看样子,当年我没看错,不管你嘴油滑不油滑,本质没变,还是那个重感情讲义气的小陈。没有报酬的合作,是长久不了的。光靠感情的配合,容易出问题。这样,燕子也在这里,刚好,咱们可以商量一个大事。” 此时,冬子与燕子不晓得这个神通广大的C姨,究竟有什么建议,反正,C姨亲自起身,将店员请了出去,并且关上了店铺的玻璃门。 “咱们合作,怎么样?”C姨关好了门,低声对冬子说到。而燕子看到,C姨的举手投足,包括说话与表情,有一种特别的风韵,高档而不冷漠,柔软而又温暖,她的眼神和身体都会说话,连喝茶端杯的姿势,都有一种迷人的味道。 其实,最优秀的女人,别人男人喜欢,连女人都会喜欢。 “C姨,你说,你只要提,我都答应。” “我们联手,你拿下佛山那个品牌在容城的代理权,没问题吧?” “那当然没问题。” “好,那我也拿下我这个唐山的品牌在容城的代理权。咱们高档与中档的产品都有了。我们联合开一个大店子,还经营其它建材,相当于一个综合性的建材商场,只不过,比这个商场规模小一些罢了。关于与当地有关人员与部门的关系,我来疏通。而关于日常推销与进货出货等手续问题,你来做。” 冬子客气到:“我把品牌代理拿下后,都交给你做不就行了?况且,我也没那么多钱,投入到这个规模里的。” “一切都不要你出钱,钱都由我出,但你代理的品牌就是你的。” “那你不是亏了,我这不出钱,光拿收成,我不要。”冬子也是有志气的人,无功不受碌,况且,面对的,是对自己有大恩的人。 “跟你说过了,在商言商,你莫给我乱客气。我有道理的,你得听我讲完。” 原来,在容城搞开发的品牌开发商,C姨与他们早就有关系,他们在武汉的工程,精装房的生意,也是C姨做出来的。所以,到容城去做,有天然的优势。 但人家对产品的定位,却有区别。在容城,对方有几个自有商场要精装修,对装修材料的要求很高,那就需要佛山这种品牌。而容城普通装修商品房的老百姓,唐山的品牌正合适。 冬子对于散户装修的推销,有相当的能力,而C姨对高端集体客户的推销,有天然的优势。两人合作后,C姨的产品,由冬子帮忙推销。冬子的产品,由C姨来负责与开发商联系,这样,双方换手抠背,达到双赢。 冬子是看设计图的,知道开发商自持的商场与酒店的规模。他概算了一下,如果C姨能够全部拿下,自己代理的佛山产品,那里面可有好几百万的利润。 “我能得这么大的好久,还不投一分钱进去,无论如何,我也不安心的。” “所以啊,你得帮我用力推销啊?你推销得好,就相当于帮我挣钱了啊?燕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燕子有点懵,但凭女人的直觉,她明白,这个C姨带着滚滚的财富,那热情,是扑面而来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新娘花束 “好的,只是,如果冬哥销售达不到预期,你可不要怪他哟。”燕子帮忙答应到。 “怎么怪呢?做生意,风险自担,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有小陈在,会差到哪里去?” 冬子本来不想直接答应的,毕竟自己不出钱,让她出资,自己仅凭劳力来分利润,这事怎么说,都内心不安。更何况,这是一个对自己有大恩的人。 但是,对面的C姨可不这么看。她投资,完全是有一定经验的。第一,是市场,容城的市场摆在这里的,你不去占,别人就会占。但是,凭自己的资金与人脉实力,拿到一定的订单是没问题的。 另外的因素,就是小陈了。正因为自己过去对小陈做过一些事,小陈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他在推销自己产品时,会不遗余力的。一个人,既能干又忠心,这就可以投资了。 但为了让既能干又忠心的人,长期帮自己挣利润,光靠感情因素,是不可持续的。必须,让利益挂钩起来。只有利益共同的关系,才是最为稳固的。C姨闯荡江湖这些年,之所以积累出如此大的人脉关系,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背景,她与某位些上层人士的关系。 更为重要的是,她会让利。她会让,所有跟她合作的人,都有利益可得。这样,人们愿意跟她打交道,建立长久的联系。 她不可能把冬子当成自己的员工,因为,员工与合伙人,最大的区别是,员工只干分内的活,而合伙人,会为你的所有利润而奋斗。一个能干人,是不可能一生都当员工的,必须把他培养成小老板或者合伙人,那才会拴住他的心。 过一会,有人在外面敲玻璃。原来是小简回来了,C姨赶快打开门,让自己店的员工也进来。他们在一起,商量婚礼的事情。其实,小简,也算是C姨的一个合伙人了。 为合伙人生活上的事情帮忙,这是她联络感情的一种方式。女人的阅历与细心,让她在这方面有天然的优势。 在他们商量婚礼细节时,C姨拟了一个单子,一条条地跟小简对,并且,让小简拿给楼上的李雯看。而燕子,也跟着小简上了楼,她此时的身份是伴娘了,当然要站在李雯那边去考虑。 关于化妆的问题,关于换衣服的场地,关于婚礼现场仪式中,要交换戒指等细节,都要一一安排落实。 而此时的冬子,却被商场许多老板们拉住了。当年冬子在这里打工时,都与他们有过交往。冬子今天的推销表演,让他们刮目相看,简直不要太惊奇。 在他们眼中,冬子就是带给人惊奇的。当年,以为他是一个看店子的搬运工,谁知道,他还会炒一手好菜。以为他是一个好厨师,结果他设计了最好看的铺面设计。以为他只是一个设计师吗?他还是一个新产品的推广员,是一个说书人,是一个自然而腼腆的小年轻。当然,他还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关于他与小简与李雯的故事,已经有多嘴的大妈们,在背后悄悄地传说。 “小陈啊,李雯要嫁了,你应该是她娘家人才对,你又跟小简是哥们,你们关系扯不清哟。”有人在开玩笑。 燕子没在身边,冬子说话就大胆得多。“扯不清就不扯,万一扯断了呢?” “那好,我问你,当年,咱们青山条件这么好,你不留下来,回容城,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个姑娘呢?” 这帮家伙,不找点麻烦,好像并不甘心。其实,老关系就是这样,通过找你的麻烦来证明,你们关系的熟悉程度,证明,你们是得罪不了的朋友。 “你说是就是吧。” “她是长得漂亮,我懂了。你为了他,把我们这一帮子老朋友都甩了,是不是重色轻友呢?” “大哥莫说二哥,这毛病,我们都有,对不对?” 人群中的哄笑,就是最好的回答。 正因为对这里的人与风俗习惯熟悉,再加上,小简结婚,冬子来了。罗哥与黄姐,好像要弥补冬子当年的事一样,也积极加入了婚礼筹备组。所以,整个人手与资源,就相当丰富。 C姨为了场面,也请了几家房地产商,也就他们做过生意的,到时候,拉横幅,送花篮。如果外人不了解,还以为是哪个大老板结婚了呢。 而当天晚上,小简非要拉冬子他们去唱歌。 “我们唱一回真正的歌,为我们自己,还是老地方,燕子,你该没有心理障碍吧?” 一听说是老地方,燕子内心虽然愣了一下,但马上得到了另外的理解。原来,自己曾经在那里工作过,四个人都见过那天晚上的经历。这个经历,恐怕是燕子最不愿意回忆却永远忘不掉的伤疤。 治理伤痛敏感的最好办法,就是脱敏疗法。适应它,改造它,它才会真正地痊愈。 冬子倒是有些顾虑,怕燕子承受不了。但小简却说了另外的理由:“再不狂欢一下,以后被李雯管死了,我咋办?冬哥,你说呢?再加上,过两天,李雯就要回娘家住,我们不能见面的,对不对?” 这是这边的规矩,新娘出嫁前三天,必须完全呆在娘家,不能跟新郎见面,体现的是这种新字。 其实,冬子也理解小简的想法。他也想给几个人的感情,做个总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冬哥的影子在李雯心中是抹不去的。而当时,李雯之所以答应跟小简交往,那只是把他当成是冬哥的影子。只不过交往久了,冬哥淡了,小简高大起来,李雯才爱上了这个粗糙听话的电工男。 所有的总结,都需要一个仪式感。从单纯感情角度上来说,这个歌厅的仪式感,甚至超过婚礼那种仪式感。 一个是爱情的圆满,一个是家庭的建立,这两者是不可混同的。 此时的酒店,表演舞台已经没有了,只剩下餐饮与K歌的场所。而它背后的老板,只是偶尔出现过几次,很少在这里来了。当然,产业还是他的,日常经营,是他的手下。 他们进去消费,完全是纯粹的吃饭,唱歌,当然也不会请小姐。 作为一个正常的,体面的消费者,燕子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今天很好的是,已经过去几年了,这里的服务员甚至包括歌厅的领班,已经换过一茬了,没有人把燕子认出来。 第一步治疗成功,这给了燕子一个暗示:过去的已经过去,连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燕子只是感叹,那些陪唱的服务员们,她们不知道,这只是个青春的行业,表面光鲜,但忍受屈辱,挣得也不多。外面那么多可以挣钱的行当,只要肯努力,照样可以生活的。 悲天悯人的情怀,只会出现在心理强大的人中。此时的悲悯与伤感,正是燕子被治愈后的反应。 找包厢吃完了饭,这次,是李雯尽按好的点,为啥要这样呢?其实,是她设计好的。以前,燕子在这里,是服侍人的,是卑微的。如今,要让她有一种作主人作贵宾的感觉。 当服务员们毕恭毕敬地对待燕子时,燕子内心中升起一股自豪来。 刚开始,走进歌厅包厢时,燕子还是有些紧张的,但看到,沿途没有一个熟人时,她才放心大胆起来。而李雯挽着她的胳膊,风风火火地走,旁若无人地,对身边鞠躬的服务员微笑时,感受到作为顾客就是上帝的感觉。在自己最卑微的地方,享受最好的尊敬,这种治愈,是其它地方不能比的。 进了歌厅时,燕子习惯性地跑到电脑前点歌时,被李雯一把拉开了。“我请客又不是你请客,你只管坐到享受,燕子,想唱什么歌,我来点。” 服务员进来,问需要什么时,李雯指了指燕子:“问这位,她是今天的主宾。” 自己第一次作为主宾,出现在这包厢里时,燕子还真有点不太适应。但身边的冬子与小简,却表现得很豪爽:“红酒啤酒各来一套,水果大拼,点心来个A套餐,燕子,还有吗?” “就这样吧”燕子表现出一种淡然,这种淡然中,有一种骄傲与自豪。 歌声响起,李雯拿起话筒,邀请燕子开唱。那是一首伤心的老歌,那是一首很特别的,两个女生合唱的老歌。《哭砂》,风吹来的沙,落在悲伤的眼里,谁都知道我在等你。 这曲调一出来,两个女生在为过去的时光感叹,唯有悲剧的艺术,最为真诚。因为年华已去,而过去的悲伤,需要抒发。 少女的心态,埋藏着多少悲伤啊,那纯净的心,连同那些不可言说的幻想,如风般,曾经在心里刮过,虽然没留下痕迹,但你却受过伤。 两个男人,没有猜拳行令,他们看着两个女生,眼泪湿润,那丰富的情感,男生虽然不理解,但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多么丰富的一个人。 少女们,哪怕过着最悲惨的生活,内心中存在的幻想,就是她们的美好,好美好支撑着她们走到今天,直到遇上真正的爱情。 这是少女们自己的歌,也是唱给自己听的。但是,正因为不为别人而唱,它才最深情,最真诚,最能够打动人。这两个男人听了,觉得要百倍珍惜眼前的人。 她们年少时,曾经把最美好的幻想留在心底,从不曾改变就是对爱情,对爱情拯救自己的公主梦,对爱情到来的所有期盼,花费了她们最大的想象力。虽然,她们并不知道,将遇上什么样的人。 她们唱完了,没有掌声,各自的男人来到自己女人的身边,拥抱,拍她的肩,摸摸她的头。根本不在乎,身边还有其他的人。此时的世界,仍然沉浸在两个人互相的温暖之中。 接下来的喝酒,就开始进入情况了。酒喝得越多,话就越开放。 李雯放了一首慢摇的舞曲,要小简邀请燕子跳舞。而她自己,主动邀请了冬哥。 “冬哥,这个安排,是帮燕子的,你满意吗?” “你安排得好。” “我原来喜欢过你,你晓得吧?” “我知道,现在你喜欢的是小简,我也知道。” “对,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跟燕子,也会有我们今天的。她是一个干净的人,我觉得,她配得上你。” “嗯,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而那一边,小简却对燕子说到:“李雯跟冬哥跳舞,你不嫉妒吧?” “不,我只希望冬哥开心,他开心了,我就开心。” “这就对了,咱俩是一样的。我只希望李雯开心,像个少女一样,怎么高兴怎么来。” 那慢摇,简直就是一首长诗,总结着过去,缓慢地诉说着感情的历程。 而此时,小简对燕子的尊重,体现在他的动作上,体现在他的体贴的目光与话语中,与其他男人跳舞时,再也没有被压抑的工作感,再也没有被迫的紧张感。这是朋友一起的欢聚,完全没有障碍的与音乐在一起,一切舒缓。 经过这些历程,才又回到喝酒的历程。此时,说胡话的阶段开始了。 “燕子,我敬你,你把我过去最喜欢的人带走了,你是不是得陪我一杯?”李雯总是这么冲。 “那我不是给你带回来了吗?”燕子也不示弱。 另一边,冬子却给小简两人在讨论另外的话题。“冬哥,你要不走,李雯也不会归我。你不要以为你做了好事,我算是麻烦了,被她管得死死的。唱歌,连个小姐都不让叫。” “得了便宜卖乖,人家李雯是为你好,瞧你这身板,经得起折腾?你那点小心思,早被李雯瞧死了。”冬哥倒也不客气。 “嗬,说我坏话,我说当年,冬哥你怎么瞧不上我呢,原来,我没得燕子温柔啊。” 李雯过来打岔。 “当然当然,我一个外地乡下人,还要被你欺负,那不死得快?人家小简家大业大,在青山一带有底子,要不然,他也不敢娶你。” 打闹,瓜果满天飞,这是一个欢乐的夜晚。 最后出来,李雯已经订好了酒店,供燕子他们休息。她悄悄问了问燕子:“冬哥这人不太开窍,你要点拨他。” “啥意思?” “啥意思?你不懂?你莫看小简,表面老实,实际上急得很。冬哥这人,恐怕把那事看得太重,把你看得太重,你们莫非?”李雯不怀好意地看着燕子,惹得燕子又把她追打了一番。 这个酒店,正是他们婚礼的酒店,冬子第二天开始进入后厨,参观了人家厨师的手艺。当然,人家是专业的,手艺虽然没有重庆那帮子超级大厨高明,但还说得过去。 冬子把材料买来后,作料都是在房间内磨好的,怕泄露了配方。当婚礼前一天,再开始在后厨卤。 此时就有师傅过来看热闹,问了好些问题,当成品出来后,有人过来品尝,大吃一惊。因为味道太好了,这事居然惊动了行政主厨。 行政主厨也是见过世面的,他尝了过后,赶紧问到:“小陈,怪不得,你非要拿这个菜进来。这个菜,已经把我们全部的主菜都比下去了。你跟我说实话,这菜肯定不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是哪里学来的呢?” 冬子不好意思直接报大师的名字,因为自己不是他正式的徒弟,只好解释到:“我在重庆有缘,有位大师给了我配方,我本人当然没这本事。” “怪不得。川菜风味的卤菜,这是肯定的,但,它属于一种新味型,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配方出来,恐怕武汉那些卤鸭子的,要小心了。” “我不在武汉做,我小本生意,在容城就行。” “可惜了,可惜了,你完全可以拿这东西,在武汉挣大钱的。” “我没那本事,我只做自己照顾得过来的事情。” 高手对话,根本不需要明说,只点到为止。其实,这位主厨当然想买他的配方。但发现,冬子对钱并没有那么感兴趣,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婚礼在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厅进行,当地的村民及生意上的伙伴都来了,总共坐了四十几桌。 而冬子出现了,许多村民还记得他,纷纷给他打招呼。甚至包括当年,出现在李雯父亲葬礼上的乡村主厨,拉住了冬子的手不放。 “小伙子,你这个天生的厨师,李雯家的事,你不做个菜出来?” “做了,师傅,过一会,来的第一个就是,鸭子拼盘,是个凉菜,还得你多提意见呢。” 当然,还有些人,晓得冬子与李雯那无疾而终交往的事情,只能在私下里议论,不可能在这个场合扫兴。 当音乐响起,冬子作为伴郎,赶快归位,站在了小简的身边。一切仪式,都是婚庆公司安排好了的,提前已经经过演练的,所以,都按计划走。冬子穿着西服,与对面穿着裙的伴娘燕子,总是在递眼神,因为,对方着正装的样子,也真是好看,以前,没看过呢。 交换戒指,喝交杯酒,新郎新娘讲话,给双方家长敬茶,这些仪式,正常进行。 小简的父母当然在场,而代表娘家人的,是李雯的姑妈与姑父。李雯的母亲没来现场,那只是因为C姨提前打了招呼的。 C姨根本用不着直接面对李雯的母亲,她只是找人,对那个男人打了招呼。既然那个男人是在社会上混的,C姨只找了个,他害怕的人,把话说直了,他就怂了。 最后一个环节,是新娘从背后抛花束,其实,这个动作与手法,她都悄悄练过。 当时燕子并没有在意,她正在跟冬哥在下面悄悄评价,新娘婚纱的款式。 一大束花,不偏不倚,落到了燕子怀中。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还有些好事的年轻人,发出了口哨与尖叫。 这是一个完美的婚礼,客人对冬子的菜赞口不绝。对新人的一切,都充满了美好的祝福。冬子带着燕子,手拉手的情景,也让大家看了。大家都说,燕子漂亮,冬子有福气。这一切的祝福因为真诚,就给了燕子以信心。 一个人如果爱得太卑微,那是痛苦的。自豪地爱,那才是幸福,燕子找到了这个感觉,感觉自己配得上冬哥的一切。 当婚礼结束后,冬子与燕子还帮忙处理了大量的后续工作,比如还礼服的,比如送化妆师的,比如帮忙收拾没用完的烟酒的,像为自家人做事一样,尽心尽力。 他们知道,这样的朋友,不光是人情,不光是感情,还是亲人。 当他们一切收拾完毕,准备回容城时,C姨叫来了车子与司机,要送他们回去,推都推不掉。 “冬子,燕子,我前两天说的合作,你们上点心,我等你们电话。还有,前期调查或者做工作,需要的任何花费,都记个账,我可不能让你们掏钱。” “必须的,你放心吧。”冬子与燕子上了车,司机回头时,冬子吓了一跳。 “是你啊,哥?” 原来,这位开车的司机,就是当年送冬子到火车站的人。两人在路上,说了好多话。原来,C姨在武汉,还有其它产业,还有一帮子人在帮她的忙,怪不得,她的生意做得这么大。 车子开得飞快,只用一个小时就到了。冬子非要拿几套鸭子送给司机,司机推脱不过,总算收下了。 回到家,冬子对燕子说到:“那束花呢?你没丢吧?” “怎么会呢?我都用盒子装好了的,把它摆到卧室吧?” “嗯,好,人家是不是在催我们早点结婚?” “你说呢?”燕子调皮地反问。 “如果结婚,我们也这样办,也找一个大酒店,那你满意吗?” “不需要,冬哥,只要有你在,只要爷爷能够亲眼看到我穿婚纱的样子,怎么都行。” 两人洗了澡,上了床,冬子很快就睡着了。这几天,他太疲劳了,为李雯小简干活,他还真值得劲。 燕子却在想,李雯跟她开的玩笑。冬哥至今克制着自己,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呢?这个傻瓜,睡觉的样子,真可爱。燕子俯下身子,没敢接触冬哥的脸,怕惊醒了他的睡眠。 冬哥的头发,真好闻。 第二百二十章 绷得太紧 所有的进化都是以牺牲某些功能为代价的,冬子面对着这熟悉的环境,回想着与C姨的合作意向,总有一种压力。 他在心底里,有一种害怕,把自己绷得太紧。 这个害怕,来源于自己的父亲。父亲一生,都在努力挣钱的路上。按当时他的条件,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精力,挣了尽可能多的钱。但是,结局呢?是前面拼命挣钱,后面花钱买命。最后,钱没了,命也没了。 自从燕子老家乡村的第一批鸭子出来时,冬子就有这种感觉。冬子开着车,每天往乡下跑,都是大清早去的,燕子收购完鸭子,已经到早上七八点钟了。在老家拿点早饭在车上吃,开着车子的冬子,都是被燕子把食物送到嘴边咬一口、喝一口。 虽然基本操作有小樊与小蒋帮忙,但采购与加工调料,一定是自己进行的,还有,羊肉串,这个传统的手艺是不能丢的。自己的营业执照,自己的招牌,都是老陈烧烤。更何况,那里面,有冬子最珍贵的情怀。上午如此忙乱,中午稍微休息一下,下午又是出摊前准备,一直到出摊,冬子在烧烤炉前忙活,烟熏火燎的,忙得直不起腰来。 体力上的劳累,对于年轻人来说,倒没有什么,更重要的是,精力上的牵扯,以至于,你没时间思考另外的事情。 这天中午,冬子接到C姨的电话,汇报了市场考察的情况后,听到燕子在外面询问的声音,她还有串羊肉,而冬子却在床上。冬子睡不着了,他仿佛看到一个轮回。 当年,也是这样,父亲两头忙,母亲始终没有闲,这种生活,好像差点什么。我努力至今,难道还是摆脱不了这种劳碌的命运? 当一个人,对自己的劳动的意义认识不清时,就会产生心理上的倦怠感。冬子想,原来自己只卖烧烤时,日子过得还算轻松。当后来,加入了卤菜后,日子就被挤满。如果最后要加上建材,那自己该是怎样的忙法呢? 燕子倒是很兴奋,因为眼前这迅速的财富增长,让她看到一种可能性,就是暴富。对于一个历来贫困的人来说,巨大财富本身,就是生活的意义。 但冬子,对财富的理解却没有那么急迫。一个人的人生观,其实在他的少年时期,就已经定型了。定型的原则是:差什么,补什么。用外国专家的学术话来说:人的一生,都在完成自己的童年。 而冬子自己的童年与少年,并没有缺钱,所以,对钱的理解,大概相当于:它是服务于生活的。如果生活中的钱足够了,就大概行了。如果要付出超额的精力,挣那不必要的另外的增量钱财,而且要失去许多其它的乐趣,冬子是很难下这个决心的。 按今天这个利润速度,每个月至少可以保持十万以上的进账,那一年,收入一百多万,这个水平,已经超出了冬子的想象了,这比他第一次见到的罗哥等老板们,都要好。更何况,自己拆迁后,有门面有住房,燕子家人搬过来住,完全有余。 燕子对生活的要求,几乎全部可以达到了。这种完成任务的感觉,让冬子有一种可以歇口气的想法。 只是,C姨对自己有恩,自己通过帮她跑业务,来报答她,这是应该的。本来,自己少做些卤菜,把时间腾出来,帮帮忙,就是占去冬子大量的时间了。 但是,目前的形势却容不得松劲。村里放养鸭子,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闭环,当一个产业链出来后,它就具备了独立进化的威力,让你不得不跟着它旋转。 “燕子,你收得太慢了,你每天来,就说明天收我家的,明天就收,结果,我都等了四五天了,多吃些饲料倒没啥,关键是我的新鸭子出来了,它们要场地呢,两头照顾,我顾不过来呢。” “幺婶呢,你咋养了这么多呢?密度大了要生病,如果传染给其它家的,那可不得了。”燕子问到。 “我姐姐家也帮我代养了几百只呢,她就在隔壁村,你认识的,不可能不收吧,反正都是一个品种,养的方式也是一样的,你鉴定了的,没问题的。” 乡亲要出货,那燕子这边,就必须做到应收尽收,但随之带来的问题就是:太多了。 太多了,就意味着要加大加工量与销售量。燕子虽然在乡里喊了暂停,让大家不要向外村发展,只按一户最多五百只一批的速度供货,但是,村民们看到有钱挣,悄悄联合钻杆的亲戚养这,你怎么好拒绝呢?毕竟,质量没问题。 按一般市场经济规律,需求价格曲线的相互关系应该是这样的。当供大于求时,价格会下降。但是,燕子有两个底线,却无法突破。第一,她承诺的收购价,要比镇上的高出一块钱,这个不能坏。第二,她不能不敞开收购,不能让乡亲养的鸭子,无处可卖,让他们亏本。 是什么扭曲了这个市场规律呢?是乡村亲情。所以,一旦感情因素进入生意环节,事情就变得非常麻烦。C姨说了一句真理: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 看着燕子如此的忙碌,有时边串羊肉时,也在打盹,冬子心痛不已,他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的母亲。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燕子要坚持如此拼命,动力何在呢? 其实,这正是因为两人出身不同所产生的理念差异。对于燕子的经历来说,对贫穷的恐惧,导致了她对钱的敏感。挣钱本身,就成了她的一种追求。 有人说,希望与恐惧是人类最基本的心理驱动。对于冬子来说,挣钱,其实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望。当想象中未来的美好生活可以实现时,这种驱动力就会逐渐减弱。 但燕子,却有双轮驱动,除了希望,还有恐惧。对贫困的恐惧,导致她对赚钱,有一种不可抑制的动力。 当年,父母也是这样的,为了给学习并不出色的冬子挣一份家业,为了让他今后的生活保持着这种,不至于匮乏的境地,父母拼命挣钱,其实也是出于一种对冬子未来的恐惧。可惜,这种努力,结果,他们并没有预见到。 冬子想劝阻燕子,不要重蹈覆辙,但话又不能直说。 “燕子,我觉得你太累了,我们挣的钱也不少了,何必要扩大规模呢?我觉得,帮帮C姨的忙可以,拿利润,就没必要了吧?” “冬哥,不累的,如果你累了,你就只管调料的事。烧烤现场,也可以让小蒋去,大不了加工资就行。如果人手不够,我们可以招人。你配好了调料,就出去看市场,搞推销。人家C姨说了的,生意必须按生意规矩做,你不是不想帮她吧?” 冬子好像真被驳得无话可说。 但是,摆在眼前的麻烦,是销售。不是说这个卤鸭子的销售不好,而是,一个摊位,肯定卖不了一百只鸭子,毕竟,周边消费能力及人群有限。 日常消费,比如饮食行业,或者是日杂副食商店,按附近居民人口及流动人口比例,是可以算出营业规模来的。如果有竞争者分流这个比例,市场还要小些。 要扩大市场,就必须在另外的地方新摆摊位。新摆摊位,那就得有所放弃。 比如,你营业的利润,得让人清楚,你烧烤的方式,恐怕就无法自己来操作。这一切,都是冬子不好接受的。 更何况,如果为了装修建材的事,放弃对食品行业的专注,冬子也有些不太情愿。 究竟作何选择,以前他都是听燕子的意见。但目前的燕子,好像是铁了心的,要做大做强。 广东佛山的小袁曾经说过,当你预感到有事时,好事不一定发生,但坏事一定会来。 一天中午,燕子看火时,估计迷糊了,把一个卤桶碰倒了,幸亏是向她身体的另一边倒下的,没有产生烫伤,但那巨大的声音,还是让冬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当察看燕子身体没事后,冬子长吐了一口气。“燕子,这样不行,万一烫伤了,那可咋整?” 燕子却没事一样:“万一烫伤了,你就不娶我了呗?” “不是那个意思”冬子急了:“因小失大,我们少做点,轻松点,何必拿命拼呢?” “莫急啊,冬哥,这只是偶尔失误,我以后注意点就行。你安心去睡吧,我收拾一下,这有什么呢?” 冬子哪里睡得着。他建议:是该请帮手了,光靠小蒋与小樊,支撑不了每天一百只鸭子的销售量。 冬子知道,要燕子减少鸭子的销售与进货量,是做不到的。至少,暂时做不到。乡亲们的新鸭子,已经在路上,大势所趋,停不下来。 燕子答应考虑一下,毕竟这个问题,还比较复杂。 首先是质量控制问题,这不仅包括卫生条件,还包括品味保证。当然更重要的是,工序流程及配方保密问题。在销售上,也有一个利润率的保密问题。毕竟,一个经历过全过程的熟练员工,对它的利润大概是估算得出来的。老板的利润出来了,那员工对自己的工资待遇要求,也会水涨船高。 这种员工,需要一定的忠诚度,还需要能干。 要找到这种人,是比较困难的。小樊与小蒋,这种关系的人,很难得找。但是对于人性来说,燕子也只对小樊有把握,对小蒋,却说不一定。 所以,她只能暂时答应,先看看再说。 而这种疲劳与繁忙的场面,让冬子有些害怕。尤其是想到燕子打翻卤桶的镜头,冬子就觉得此时比较紧迫。 在一天送卤菜到爹爹家时,冬子那心思重重的样子,被爹爹看出来了。今天是家家的生日,本来是很高兴的。 爹爹把冬子叫到自己的卧室,让冬子坐下,轻声地问到:“冬子啊,最近生意还好吧?” “好,没问题,供不应求呢,钱也挣得多。” “不一定吧?你恐怕遇到问题了,我看得出来,愿不愿意跟我说一下呢?”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冬子把自己面前的焦虑说了出来。 爹爹听了,笑到:“你这是成长的烦恼,莫急。冬子,你面临着选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对不对?” “对,如果想把每件事做好,我精力不够。但是,哪件事,又能够放弃呢?” “那你得转思路了。像你说的,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赚钱不是目的,只是一种手段。赚钱本身的意义,是服务于生活的。这个态度,我很赞成。但是,燕子这种对赚钱的渴望,你也要理解,因为,钱本身是个好东西,只在于你用它做什么。” 爹爹说到,有人认为钱是罪恶的,有人认为钱是高尚的。其实,都错了。在于挣钱与用钱的人,只有人,才有伦理属性。钱多了,可以用来做更大的事,聚拢更多的人,这是事业的基础。 “我要问你,如果有一件你最想干的事业,你有了条件,可以干了,你想干什么呢?” 冬子也有了一些哲学基础了,所以他问到:“你说的事业,指的是什么?” 先确定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再进行分析,这是逻辑的严密性。爹爹明显感觉到冬子的进步,再一次鼓励到:“咱们冬子有思想了,一个很好的问题。我只说说我个人的看法,不一定对。” 爹爹总是以谦虚开头,但说出来很有用的道理。 “你认为,最让自己骄傲的事,做成了,就是事业。你认为,对社会最有意义的事,做成了,也是事业。总之,给别人留下点什么,能够让自己觉得,此生没有虚度,这就是事业。” 当爹爹把定义下了后,冬子瞬间就明白爹爹的一生了。他作为一个武大的高材生,甘愿在容城这个地方,用自己的全部精力教书育人,其实,只是想给这个地方,留下一些读书的种子,一些道德的风范,他做到了。 冬子承认:“其实做建材,这方面,意义也仅仅是赚钱。因为我熟悉它,它又来了市场机会,所以,能够赚钱。但是,如果光考虑赚钱的话,我做卤菜和烧烤,也同样是赚,所以,如果要舍弃一个的话,我宁愿选择做食品。” 爹爹笑到:“你的选择,我不作评价。但是,当你有余力时,做对自己最有意义的事,不浪费光阴,我就为你骄傲了。” 对于冬子来说,能让爹爹骄傲,这本身就是他的一项事业。因为,爹爹是一个谦虚的人。 给家家祝寿,本来燕子也想同去的,但是,家里离不了。那么多的食材要加工照看,他们只能走一个人。冬子吃过饭,就赶快回家,他想替一下劳累了半天的燕子。 燕子在冬子的劝说下睡觉了。冬子一个人坐在火边,听着桶内咕咚咕咚的声音,仿佛回到了某个过去的时光,母亲一人串着羊肉的情境。 往事,一切的往事袭来。冬子想到,父亲创立的招牌,自己如果保持下去,那就是对往事的纪念。那是一种值得传承的价值,那也是作为儿子,对父母心血的报答。 他想起了在西安的日子,在武汉的日子,在重庆的日子。自己这几年外出闯荡,受到赞美最多的,其实是自己的烧烤。自己作为建材推销员,作为店铺设计师都是可以被替代的。唯有这烧烤,无法被人替代,那是父亲一生的心血。这卤菜也无法被替代,那是老大师一生钻石的结晶。 当年,在西安,那个退休老师所说,饮食文化,超越所有文化,具备有最基础最直接的意义,是一个文明最生动的代表。而孙总他们,那一堆所谓高端的文化人,也一再声明,食物,影响着人类生存,影响着历史进程,影响着人类文明。 当看到老大师及其徒弟们,他们虽然已经功成名就,虽然已经财务自由,虽然他们完全不用干活,但对美食的探索,却如此痴迷,为了什么? 民以食为天。 这是中国人最相互的宗教。冬子想起了工商所那们帮忙办执照的所长,他曾经说过,父亲创立的品牌,几乎算是个老字号时,冬子也曾经感动过。当时他听到时,只是觉得这所长因为回忆,动了感情。今天想来,还真有点意义。 想起过去的老字号,掌柜与老板换了无数茬,却把字号保留了下来。让最多人受益,让流传的时间更长,这就是事业。 所以,冬子此时有一个初步的想法了。专心做食品,卖烧烤与卤菜,把它们做出品牌效应来,这才是他不可替代的带来,至少,在小小的容城,是这样的。 容城,本身没有什么特产。它产生的东西,周边县市也不缺少。以至于,到了武汉,小简的婚礼,自己都拿不准要送什么,只好送了自己的卤菜来。 对啊,让容城人出去后,有特产可送,这不正是一个大事业吗?这个事业,让每个人享受到口腹之欲,那不是最大众化的影响吗?如果它能够成为一个老字号,那不正是时间长河里的价值吗? 但是,任何老字号,光靠家庭作坊式的工作,是完全行不通的。一是无法扩大规模,二是无法产生可复制的标准化程序与体系。在工业社会,光靠艺术创作那样的个体模式的东西,根本占领不了市场。 工业化体系生产,却难倒了冬子,他对这不太熟悉。 于是,他给彭总打了个电话。 “冬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如果要成立一个专门的品牌公司,那得有专业的管理体系。这个体系复杂而难以管理,按你今天的市场规模,恐怕支撑不了。” “什么意思呢?” “要建立规模,得有成本。你的利润总额根本不够这个成本开销的。比如成立一个正规的公司,从生产部门来说,你得有采购的,有工序监督的,有质量控制的,有加工流程的,有包装及检验的。从销售部门来讲,你得有核算制度、激励制度、纪律制度等。在后台,你得有人事管理,财务管理等等。” “我开始搞小点不行吗?不需要专人搞吧?” “好,就算你一人身兼几职,但那也得一人懂得几行才行啊?比如你冬哥,一人可以身兼设计、推销、司机等三项工作,那是因为,这三项你都懂,况且工作量不大,时间中可以调配。但我所说的那些专业,一人身兼几职,要懂得几个行当,是很难找到的。况且,一旦你独立运行起来,麻烦很多,你作为老板,协调各类麻烦,会占据你大量的精力。你到时,就只是一个管理协调者,你根本没机会进入厨师这个专业。意思是,你把配方拿出来,自己来操作调料,变得不可能。” 这句话说到死穴了。如果配方泄密,那一切商业都变得没什么意义了。 “那别人也办公司,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行是行,但你必须要做到让利分流。什么意思呢?比如,你不可能掌握全部产业链,要分工出去。比如养殖的,你就不需要亲自掌握了。别人公司养好了,直接供货过来,你只管他的数量质量与价格,不要跟一个农户一个农户地打交道,所以,你要让农户们成立自己的养殖公司,你只跟公司打交道。还有销售。当你的产品出来了,你只负责交给销售部门货,他们卖得好坏,是他们的事,你只负责结算就行。按有保密配方公司的行业规律,你只抓往生产的关键环节,就行。我好像听做豆腐的人说过,最关键的一步,是老师傅亲自把关的,那一步叫什么,我忘了。” “点卤”冬子答到。 “对,你只负责点卤。” “彭总,我对你这,还没什么信心。毕竟,我一直是个打工的,没什么管理大企业的经验。更何况,我目前的经济实力也不够,人才也不够。假如,我只是把今天的规模稍微扩大一点,让自己的生活,稍微轻松一点,那该怎么办呢?” “其实道理一样,养殖端的外包与销售端的外包,如果全包不行,半包总可以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 确定专项 只要生意,燕子总是充满干劲的,虽然看已经看出来,冬哥近期处于某种迷茫之中。 今天冬哥从爹爹家回来,打了一通电话,利用让卤菜自然凉的时机,冬子把燕子叫到了卧室。 “燕子,我有一个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说,冬哥。” “我觉得,以我们的力量,要扩大规模,需要放弃一些东西。比如与C姨的合作,我们可以帮忙,但不作为生意合伙,因为,我与她只有感情上的关系,不想因为生意,而背上更多的负担。况且,有一件事想通了,就明白了。我跟爹爹说过,他问我,搞建材的目的是什么,我说是为了赚钱。既然我们做卤菜也会赚钱,我们如果只能干一样,你觉得,建材还是咱们的老陈烧烤品牌?” 燕子一听,既然爹爹已经问到这个话题上,那结论已经明确了。“听爹爹的吧,他怎么说?” “他倒没明说,要我自己选择,觉得哪个价值大,选择哪个。这个价值,是指的人生价值,不单纯从钱上说的。” 燕子听了冬哥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 建材市场的火爆,也是近期的事,在这个事情上,冬子面临着竞争关系。各类品牌进来后,以冬哥的高档品牌在容城运行,虽然能够赚一些快钱,但是,长久不了。因为,这里的长期市场,是偏向中低端市场的。 况且,冬哥还有一个顾虑。如果他自己来代理佛山的品牌,那就意味着,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自己是销售部出来的,自己是彭总的好朋友。如果自己不做出成绩来,那不仅是丢了彭总的脸,还会坐实当年,别人对彭总的攻击理由:陈冬根本就是照顾关系进来的,没什么才能。 而容城的市场,只够他赚些快钱,不够他有大的发展。所以,代理商的名字,不应该是他。自己赚钱不赚钱的不要紧,但砸了彭总的形象,那可是睡觉都不安稳了。 不是冬子的能力小,而是这个市场的容量,不够他折腾。但是,帮助C姨是必须要帮的,那就让C姨拿下在容城的代理权,这个事情,完全做得到。这样,C姨的恩情也报了,自己也不会给彭总造成负担。当然,C姨的另一个品牌,生意联系及市场考察,冬子仍然是要帮忙联系的。 “燕子,如果你同意,我们专心做食品,那就从烧烤与鸭子起步,做大做强这事,恐怕还得要放弃某些东西。” “什么,做大,就要放弃,你这是个什么理论?” 于是,冬子就给燕子普及了彭总所说的理论。两人对于其中的细节,进行了讨论。 首先得把全产业链的控制方式进行分解,比如第一个基础,就是鸭子的收购。以后,可以把在乡下的养殖,交给一个专门的人去做。他收购的质量与价格,保持原样不变,而每收购一只,我们给他们多出一点钱的费用。只要质量过关,那多出的钱,算是我们分出去一部分利润。比如鸭子收购时,我们给他两元一只的差价,让他直接送来。 燕子算了算,以全年六万只来计算,那就是十二万块钱。这么大的数目,燕子吐了吐舌头。 冬子看燕子在犹豫,赶紧说到:“你莫只算六万只,你如果算十二万只呢?虽然利润率我们低了,但是,我们销售量大了后,那我们的利润总额不是也上升了吗?你不要老想着剩余价值率,还得考虑自己的精力,对不对?” “哈,你是说,我钻进了钱眼里吗?”燕子打了冬子一下,其实,内心中,已经对这个方案通过了。 要知道,每天早晨回老家拉鸭子,自己两人起早床不说,连饭都没吃好。按这种工作节奏,自己与冬哥,都是无法长久坚持的。 况且,目前,她回老家收鸭子,遇到乡亲,有时较不得真。都是以亲戚相称的,给这个人让一点利,就得给那一个人让,稍有一个要求没满足,就得罪人。甚至有人怕燕子不收他的鸭子,提前一天,以等燕子的车子为名,居然就住在自己父母家了。 既然是亲戚老乡,就不能赶人家走。人家的借口也很光辉,他们是来看燕子爷爷的。在乡邻社会,都把年纪大的人看成长辈,晚辈来看长辈,还带了一包糖或者一袋子奶粉,那就是客了。 这种生意,越做,给父母及爷爷惹的麻烦就越多,自己也不胜其扰。光是自己的电话,就接了不少冤枉。 还有一个,就是来张口借钱的。燕子每次收购,都是带着现金去的,所以,从表面上看,大家都知道,燕子发财了。既然发财了,哪个不想沾点光呢? 近乡情更怯,不是怕他们说自己,是怕他们找自己借钱。因为借钱这事,比送钱还要恼火。直接送的,有个人情。但是借的,就不好说了。有人借了钱,怕你追他还,就故意躺着你,平时交往密切的人,反而生疏了。 一般有人有急事借钱,你都没机会考察其真伪,当然得帮。有的人,借钱其实是借口,他就没准备还,那是还占便宜的。 你想,一样在泥巴里长大的孩子,你发财了,他怎么能够不想心思呢? “冬哥,把收购这事外包,我同意。” 随后,外包的对象,这要搞清楚。关于察看鸭子究竟是放养还是圈养的问题,也要传授技术。更何况,燕子独自保存的饲料秘方,那可是她的心头肉。 冬子认为,她堂兄最近的工作还算可以。关于蚯蚓养殖,也劝他父母放弃,毕竟,如果生意做大了,这么一点收入,根本与燕子冬子的收益,不成比例。 “我们有了,他们就有,我们一年赚上百万,他们还会缺钱吗?” “但是,冬哥,你晓得,他们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怕自己没用,怕拖累我们,所以,给他们找个事做,让他们有自己的收入,这样,也有尊严,也有价值感。” 这就是中国的老人,他们生怕拖累了子女,宁愿自己吃亏,也要努力工作,哪怕有病有残。许多人,只要能够站,他就一直干。 “关于饲料配方,你当然可以保密,你只需要在容城把所有需要的材料买齐,分为几个地方购置,把关键的几味药材打碎,剩下的配料,由他自己回去配就行。你一个月回到抽查一次,就得了。” 由每天回去,到每月回去,这个工作量就小多了。至少,节约了每天去来以及收购时,所花费的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那就按你说的办,他相当于成立了个养殖公司一样,从生产到养殖到收购一条龙,他有利润,我也减轻了负担。分利这事,我同意。” 于是,这就涉及到第二个问题。那就是,燕子父母该怎么办。如果此时让他们在老家无事可干,那他们也是不安心的。 “我想到了第二个方案。就是,让他们到容城来,你不是缺少最忠诚的人吗?自己的父母不是最忠诚的吗?关键饮料的购置及粉碎,由他们负责。这不,就把你的任务完全解脱了吗?况且,因为卖饲料而赚的钱,还是算他们的收入,他们不也有价值感吗?但有一个问题,必须解决,就是爷爷的住宿问题,我们必须得在附近,另找房子。” 这件事,说到燕子心坎上去了。他们原来不愿意进城,是因为舍不得乡亲们,那一种亲情笼罩下的温暖,谁也舍不得,所以,中国人,总是安土重迁。 但燕子的父母,毕竟在容城住过好几年,对这里的生活,并不陌生。他们在城里,也有事可干,当然没问题。但是爷爷,毕竟是第一次到城里生活,恐怕,离开了乡土,有些不适应。 当然,在这七号门的出租大院住,是不现实的。不用说粉碎饲料所扬起的灰尘,会污染鸭子的卫生,更说,这满地的血腥味及整天操作的噪声,就会让爷爷住不惯。 “哎,我想起了一个地方,八号门,原来有个院子,如果走路过来,也只需要十几分钟,那边还有出租的屋子,环境比我们这里安静,院子空地也大。过去,院子内还有做苕粉卖的呢,现在已经搬走了。他们的房子空着的,还有院子可以操作饲料,他们住到那边,可能更合适。” 燕子这一提议,把冬子振奋起来。两人甚至决定马上开车,去看一下。但看了看时间,卤菜已经晾凉了,很快就要到出摊准备时间了,所以决定明天再去。 准备好一切东西后,两人在路上,商量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销售的外包。这是风险最大的一个工作,不仅仅是利润率会被迫公开,而且,质量与服务的把控,是最难的。 “这需要最相信的人,还得有销售的经验。” “我觉得小樊与小蒋就不错,两人的忠诚度与能力,可能都没问题。” “你不是说,你对小蒋还不太放心么?” “对,如果他们两人承包一个摊位,倒不是很放心,但是,如果把他们分开,一个专门卖一个专门做,那倒是放心的。毕竟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可以互相监督。这样,我们放心了,对他们的信任,才能够长远。” 燕子虽然对销售的理论所知甚少,但对人性的把握,很有见地。 从底层出来的人,对人性的了解,远远胜过冬子的观察。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没吃过亏,就不知道险恶。人总是会变的,当你没钱的时候,想法并不多。当你看到有利可图时,杂乱的想法就出来了。 其实对于燕子来说,她并不担心小樊挣多了钱。她只是担心,小蒋面对突然增加的财富,是不是变得更有野心。燕子从歌厅出来的,她看惯了许多男生,原来贫穷,后来发财后,那一种奔放的狂热的心态,好像整个世界都围着他转一样,稍有不顺,就发脾气。 钱是人的胆,衣是人的脸,如果一个年轻人,在财富快速增长的阶段,把握不住,就有可能,变成悲剧。还是那句老话,钱本身没有罪恶,罪恶的,是人的心思。 以为给了几个小费,手脚就不老实,燕子过去,天天遇见的,就是这样的人。 冬子以善良的态度对待任何人,这是他的阳光,但生意的确有自己的规律。 “那该怎么办?你还有人选吗?” 燕子没考虑好,冬子当然也没理想的人选。 这几天,廖苕货在掇几个局,没空理会许玫,许玫的手气也不太好,所以,也无精打采的。 自从上一次,许玫到过燕子的摊位后,苕货就问了相关情况,也大概了解了,冬子的营业规模,其实,许玫也不清楚利润概念,跟苕货说的,冬子他们,一天赚得了千把块钱。 这一天,手气不好,自己好不容易有个大和的机会,总被别人屁和混走了。心里生气,而苕货也没在铺子里,许玫决定到燕子这里看看热闹,顺便,带点卤菜回家,给父母们吃。 上一次带的东西,父母吃了大呼过瘾,他们要许玫给他多带点。但是,这东西还是挺贵的,许玫也没赢多少钱,所以也就没当回事。 算了,去窜窜,帮燕子卖点,她肯定会送我一些的。许玫一边这样想,一边往三号门走。春夏之交,许玫的连衣裙花枝招展,化妆精致,眼神顾盼,得到了街面上,某些不怀好意的小青年的口哨声。 许玫虽然知道这帮子小混子没出息,但还是很喜欢这种招蜂引蝶的感觉,证明自己的骄傲。只是,这么久了,怎么没有一个有钱的青年,来跟自己意思意思呢? 燕子老远就看到许玫了,大声把她招呼过来。毕竟,许玫的打扮太出众,人群遮不住眼睛。 “生意好啊?燕子,你这每天出来,不累吗?” “只要有钱挣,再累也高兴。”燕子低声跟许玫说到。许玫倒也不见外,直接找了一套工作服穿上,帮燕子卖了起来。燕子对她有恩,帮忙是应该的,何况,自己没事,还有所图呢。 燕子也不跟她客气,毕竟许玫没正式工作的人,来帮忙,大不了,给她送点东西,老同学嘛,没那么多礼性。 看着许玫熟练的样子,燕子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许玫已经是熟手了,剁鸭脖的手法干净利索,算账时,也清爽,毕竟她曾经在超市工作过。 更为重要的是,她的打扮,就自然吸引人。干净漂亮,哪个不喜欢呢?甚至,有的年轻顾客,就直接点许玫帮他们剁,燕子只剩下算账的功能了。 大概卖得差不多了,燕子一看时间,还收了早功,比平时销售时间短了半个小时,而过去,是冬子的几百串羊肉先收工,今天,却几乎是同时收工的。 在冬子收拾摊子准备往车上搬的时候,燕子低声音问到:“许玫,现在还没找工作,还在跟苕货混?” “跟他混,他人都不知道跑哪里了。”许玫心里有气,这几天,苕货好像在干什么大事,对自己不那么热情了。 “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有人追你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晓得,追我的我看不上,我看上的,都结了婚,咋办?把你的冬哥让给我?” 燕子打了她一下:“莫靠男人了,靠自己,稳当些。” “我会什么?靠我原来,在超市?那不得喝西北风?” “你也莫把自己看扁了,我觉得,你有销售方面的优势。不仅嘴巴甜,还会算账,关键是人漂亮,你今天往我这里一站,生意都快些。” “莫开玩笑,主要是你们的东西好,我只是来帮忙的。” “你怕是看不起,整天油腻得很,不是你这娇小姐干得来的。” “只要挣钱,哪有干不来的事?更何况,我已经帮你卖了几次了,你看我嫌弃过吗?” 此时冬子过来了,送给许玫一套鸭子。许玫推辞了一下,也算是接收了。燕子此时有些急:“许玫,莫忙走,我跟你商量个事。” 原来,燕子与冬子交换了个眼神,冬子对她点了点头,两人的默契就算是达成了。拉许玫进入销售,那可是一个能干的人。至于放心,按燕子的想法,自己在许玫最困难的时候帮过她,她哪怕不同意,也不会害自己,这一点,她有把握的。 “许玫,我不是要你跟我打工,我是想让我们合作,你愿意不愿意?” “什么意思?” “你能不能承包一个摊位,跟我另外一个朋友。如果每天卖出鸭子的数量达到要求,每一只,我分给你们五块钱的利润。假如你们卖出去一百只的话,就是五百块,你们两人分,行不行?” “什么意思?我是二百五?”许玫倒没生气,只是哈哈大笑起来。 “我是真的,你不投一分钱,你如果卖出两百只呢?那就是五百块。一天挣五百,多劳多得,你看如何?” 许玫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并不笨,且有销售经验。按今天晚上不到三个小时的营业量计算,光在这个摊位,就已经卖出去一百大几十只,按每只两块五的抽成计算,一个人可以赚出三四百块,一个月的收入,大概会上万。 这个劳动强度,不是很大。如果自己整天摆着卖,两万块的收入,也不是不可能的。也只是不知道成本。如果按冬子他们原来的毛利,一只鸭子赚三十多,把多出来的零头分出来,一只鸭子赚三十或者二十几块,都是划得来的,因为销售额,至少会翻番。 许玫当场就答应下来,但说辞有所不同。“燕子,你帮我那大的忙,你让我义务劳动我都干,何况还有赚头呢?我答应了,明天就过来帮忙。” 而回家后,燕子就给小樊做了工作。小樊的保底工资,每月八千不变,如果卖出去超过一百只鸭子,那多余的部分,也按一只两块五,算她的资金。 对小樊来说,这是挣钱的好机会,她当然答应了。但有一个问题:“小蒋呢?” “你把小蒋叫过来。”冬子说到。 小蒋过来后,冬子说了他的安排。小蒋已经成了卤菜全流程的熟练工人了。他要小蒋打电话,找自己过去的工友或者老乡,只要是吃得苦爱干净的,就行。找两个人过来,小蒋当师傅带他们,让他们迅速适应环境,以保证出货量。 出货量加大一倍后,小蒋的工资当然也要上升。当然师傅毕竟有师傅的待遇。当两个小工成熟后,小蒋的工资就由八千,涨到一万二一个月。 听说有钱赚,还可以给老乡介绍工作,小蒋兴奋得不得了。“要不要会开车的呢?” “如果你觉得自己开车不累,就不需要,如果觉得想找个帮手,你就留意一下。当然,会比不会好。还有一个,从此以后,进货这事,你就不用亲自跑了,可以睡个饱觉。我让乡下的人,自己送货过来。” 活又变轻松,还当师傅可以指挥人,还加工资,这样的好事,小蒋当然高兴。更为高兴的是,自己的女朋友,也有加薪的机会。看样子,小樊这个朋友,没有白交。 第二天早晨,冬子与燕子忙完了卤菜和腌肉的起步工作后,就出去,订制了一台崭新的不锈钢货架,一切按原来的标准进行。只是,在新摊位是否打老陈烧烤牌子的事情况上,冬子犹豫了。 “不打就不打吧,反正现在咱们只是流动摊位,我俩卖的摊位,有你在场,可以打,他们只卖卤菜,暂时不打也可以。要不然,多一个老陈卤鸭?” “那还没注册呢,名不正言不顺。” 两人把摊位拉回来时,院子里多了一个人,许玫已经提前来了。 “你们回来了?我等你们好半天了。” “你这么早就来了?工作态度蛮好的嘛。” “我只是想蹭一顿冬哥做的饭,怎么,没搭我的米?那我就回去了。” “坐下坐下,我跟你介绍一个合作伙伴。”燕子把许玫往屋里拉。 第二百二十二章 新的摊位 当许玫与小樊两相对照时,燕子觉得对比明显。一个穿着时尚的家伙跟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好像不搭。好在,小樊面目还算清秀,倒并引起许玫过多的联想。 做食品行业久了,烟熏火燎的,皮肤与面容都会受些影响,但小樊底子好,毕竟曾经也靠脸吃饭,差不了哪里去。 “这是小樊,这就是许玫。从今天晚上起,你们俩就搭伙了,你们负责一个摊位,第一期的任务是一百套鸭子,你们自己商量一下,该如何卖,如何分工,咋样?” 小樊倒是大方:“哎呀,这漂亮的人,跟我在一起,我都自卑了。” “瞧你说的,都是给燕子打工,燕子这老板在这里,你怎么捧起我来了?”许玫仅凭直觉就知道,这个小樊,跟燕子的关系不一般。 许玫先被小樊拉过来,说了些女人间的闲话,然后,就开始介绍制作流程。看着两间屋的锅里那沸腾的鸭子与弥漫在全院子的香味,许玫总算明白,这个卤菜制作过程,是多么的复杂。 川菜是复合味的代表,不仅因为调料多,而且因火候与时机的把握,所以产生了百般变化。而正在添加调料的冬子,此刻像一个化学家。进料、搅拌、调火、加水,每一步都非常专业细致。 “哎,冬哥,你都不用尝吗?” “尝什么,一看不就明白了。” 小樊说到:“有时候,冬哥都不需要看,他只闻着味道,看看时间,就自动知道该做哪一步了。” 专业,这是许玫对冬哥的第一个印象。但是,看到小蒋杀鸭子的现场,许玫又觉得,这个场面太血腥,不禁绉起了眉头。 燕子开始忙活她串羊肉的事。那已经腌好的羊肉,已经散发出特殊的香气,许玫觉得好奇。 “这就是老陈烧烤?” “对啊,冬哥他爸发明的,原来你肯定也吃过。” “我们哪有那好的口福哟,还不是燕子你,恐怕都吃伤了的。”许玫的玩笑,居然让燕子有些不太好意思。她与冬子的过往,许玫是熟悉的。 对于爱情,有三种办法。这几个人,分别显示出不同的选择。像许玫一样,采取机会主义的态度,随意碰,如果遇到更好的,就丢掉过去次一点的。这样的好处是,保持了选择的灵活性,为今后的上升空间留下充足的可能。 减小最大机会成本的人,就是机会主义者。但是,机会主义者最大的问题是,会产生猴子掰玉米效应。当你认为,下一个玉米更好时,丢掉手中的,一路丢与拿的过程中,你会发现,过去某个丢掉的,还比现在看到的还要强。 这种选择忽略了一个根本的数学规律,一切事物都是有边界的。猴子不知道,田地中玉米的数量是有限的,而它却无法看清这个有限的全貌。所以,有些凭印象的赌博性质。 她所认识的人,也是有限的,尤其在容城这个地方,按她以表面条件来认识男生的话,既无法正确评估,也无法穷尽可能。更大的问题在于,容城优质男的比例太少,她遇到的机会并不多。好男生与美姑娘,都是稀缺资源,要碰上眼,是一个小概率事件。 最后有一个固定条件需要考虑,那就是年龄。花开堪折直顺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女性青春的美丽,时间很短的,如果烟花绽放一般。而优秀的男性,却很容易被身边的女性提早俘获,已经结婚,退出了选择的市场。 还有一种选择模式,就是小樊的。她纯属把命运建立在自己的基础之上,从来没有靠男人的念头。这一点,燕子也有这个相似之处。但是,她并没有退出观察与出击,当她发现一个男性基本符合自己的要求时,她是舍得付出的。就像她现在,为了小蒋,几乎要到广东,做油漆工。她明白,女生做油漆,是一个迅速衰老的工作。但是,一旦认准了,她就会投入全部的身心。 最后的,就是燕子与冬子这种模式了。从懂得那事开始,就把自己的希望与命运,与对方捆绑。即使当时,冬子还不那么优秀,但燕子仍然对他心存念想,因为,青春少年的那份感情,比起美貌与能力来说,更为稀缺。 有一个调查,说是对将死之人的愿意进行统计,问这个即将离世之人,最想见哪一个人。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说出了自己初恋情人的名字。 有一种感情,是不治之症,一旦染上了,终身不得痊愈。那就是初恋,那就是自己曾经最具生命力的岁月里,最为迸发的热情。那是对活动的眷恋,那是对时光的标记,那是对生命蓬勃时期的最后回响。 把自己过早地绑定在一个人身上,是一种更大胆的赌博。正因为大胆,所以热烈,甚至是悲壮。在平庸的人生中,能够称得上悲壮事情并不多,初恋算是人人几乎都有可能经历的一种。 如果你把自己未来的生活,始终绑定在恋人身上,那只能说明,你对他的未来,充满了希望或者是幻想。初恋当时没考虑生活,只是凭一种直觉。就是他了,我要得到。 男人的成长是很奇怪的,往往出人意料,比女大十八变,更为剧烈。在同学会上,人们往往会看到这一点。 以前,最受女生欢迎的,比如打球好的,长得帅的。后来混出名堂的,并不多。而以为大家认为的怂人,或者不起眼的小子们,过几年再看他,他已经干出了很大的事情。 是什么促进着男人变化的进程呢?对于女生来说,那是个迷。如果女生能够掌握这种变化规律,投入那个怂人的原始股,那该是一种多么划得来的投资啊。 人,都没长后眼睛。 其实,这事也不是不可以分析的。但不能用线性代数来分析,只能借助量子力学的某些概念。 以前,小袁曾经说过这方面的理论,被冬子所嘲笑。“你这套理论,懂的女生,肯定看不上你。不懂的女生,以为你在忽悠人。” 小袁承认,他的理论有些附会,有些缺乏数据支撑。他犯了文科生通常的毛病,就是仅用逻辑,而不考虑统计学样本与结果的比对。 逻辑可以推出两个极端的判断:可能与不可能。而这个世界,出现这两个判断的事情,非常之少。即使能够得出这两类极端判断的事例出来,那也是结论明显的,不需要逻辑推断,仅凭直觉就可以了。 比如,你可以推论出白天,太阳会出来,晚上,没有太阳。你可以写一篇基于逻辑推断的论文,这没问题。但是,这种论证的意义何在呢?农民早就知道了。 我们这个世界,大量的事实是,两种情况都有,只是哪一种可能的比例有多大,统计思维解决的,就是这种最多的情况:有多大可能。 但小袁引入的概念是:薛定谔的猫。男生的未来,是一个量子态,是女生所无法准确观察并判断的。为什么?只要有女生介入,这个男生的发展方向,就改变了。 这个解释,其实符合冬子的观察。为什么中学最受女生欢迎的男生,往往后来的成绩不太好,主要是受到了女生的干扰。 男人因其雄性的基本冲动,造成了他的创造力与破坏力,这是心理学的原理。对女生吸引的力量,是他证明自己能量的主要驱动力。比如,一个男生,仅凭外貌与体力,就可以得到女生的青睐,那他努力的冲动,就会减少。反正,不劳而获的事,人人都想干,何必努力呢?反正,我会躺赢。 但那种先天条件不足的家伙们,因为缺乏直观优势,从而拼命进化社会性的能力。比如口才太好的家伙们,往往是长相一般甚至中下的男生。成绩太好的男生,往往平时性格腼腆,在与女生交往中,天然没有优势。 与其说这是一种现象,不如说这是一种倒逼。女生对自己的冷落,倒逼他们发展自己另外的功能。 当男生成年之后,发现自己的任务,不仅仅是为了吸引女生,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征服男性世界。那么,这些被迫发展出来的能力,就派上用场了。 权力与影响力,最开始就来源于对异性的占有及冲动。只不过,这种权力与影响力,在今天这个高度社会化的进程中,自然的属性降低,所以,有人说过:权力是最好的那个什么药。 今天社会生活中,权力最方便最直接的体现,其实是一种挣钱的能力。 因为交换发达的今天,钱所能够买来的东西太多了,它占据着主导地位。 当然,也有那种从外貌从气质从谈吐从能力从成绩都是一流的男生,比如像彭总那样的人。但是,这种人,一般的女生就不要期盼了。他们身边从来少不了女生,特别优秀的女生,自动会找到他们的。 彭总这种人,由于不缺少美女,所以,对爱情的要求,对婚姻的要求,那可不仅仅是美貌。许玫这种人再美一个层次,也入不了彭总的法眼。冬子见过彭总的夫人,那气质那仪态,仅用美丽来形容,是远远不够的。 最高层次的人,寻找一种灵魂伙伴,那你就得进化出与他一样的思想与情趣,当然还有能力与见识中,不断进化出的崭新的面貌。只要思想更新不停步,那你每天呈现出来的,就是一个全新的人。 天天跟一个全新的人打交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情趣呢?这已经是冬子想象力的尽头了,他是一个知道自己极限的人。 最优秀的人有一个基本品质:知道自己不知道。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今天一整天,她们几个嘻嘻哈哈的,冬子与小蒋不明就里,只好忙自己的事情。 最终的笑话,落在卧室上。因为这个好奇的许玫,是抵挡不住她探寻的步伐的,他看到冬子的衣服与燕子的东西,都在一个床上,她仿佛明白了些。 “燕子,你们,恐怕,我不说了。我不以为”她装出欲言犹止的样子,故意露出自作聪明的微笑。 她只是想看到燕子的尴尬。但燕子并不尴尬,因为,她自己明白。这事,恐怕不用解释,解释了,别人也不相信。你们都睡在一起了,那种事,不是自然的吗? 偏偏,燕子与冬子,就这么不自然。当然,如果你们了解她的感情深度,你才会理解。这只是,冬子与燕子保守的秘密,或者说,某种神秘的仪式感。 燕子避免了这个话题的纠缠,要她们自己去商量,在哪里摆摊子,更为合适。 冬子已经把营业执照与小蒋的卫生许可证,都复印了一份,放到了那个新货架里面了。她们的任务是一百套,当然不能在这边工地上,重复竞争。 这方面,许玫就是专家了。她分析到,在工地是针对四川民工为主,但在另外的地方,就得针对容城本地人了。容城本地人,晚上,喜欢在哪里散步,在哪里扎堆,并且,时间段在哪里,她最清楚。 “燕子,我觉得,在文化宫外面摆最好的了。你觉得呢?” 文化宫,处于容城的中心地带,周围有许多单位与公司,还有许多商场,这地方人流量比较大,是许多人上下班与平时散步的必经之路。 “你们自己的生意嘛,你们自己作主。”燕子把决定权推给了对方。 “好吧,那就在文化宫。”听了许玫的分析,小蒋也觉得有道理,毕竟第一天,先试试看,不行,就改位置。 “我们去的时机,还得有区别。”许玫说到:“一般文化宫,我们得早点去。如果像燕子他们在三号门,吃了晚饭再去,那是针对那些想买菜宵夜的人。而我们最主要的顾客,还有一部分,是下班了的人。” 在容城上班的,许多人会经过文化宫。容城这样的小县城,许多单位上班位置离家的位置比较近,所有,走路上下班的比较多。这些人,早餐一般是在早餐店里吃,中餐一般是在单位食堂吃,只有晚餐,是自己回家弄。 一天中唯一的家庭餐,肯定就比较重视,他们在路上,也就喜欢带点菜回去。卤菜,既方便又节省时间,还是晚餐下酒的好材料,所以,在他们下班回去的路上,这东西,肯定受欢迎。 更有一部分人,是文化宫的老人。文化宫内,除了孩子就是老人。孩子们在什么艺术培训班学习,老人们,在文化宫打牌的、打门球的、唱戏的、下象棋的,总之,娱乐到下午四点多,该接孙子的接孩子去了,该回家为孩子们准备晚饭的,也回家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出摊,应该在四点多钟,就到那里?” “就是这个意思。” 小樊与许玫商量好了时间,中午饭的时间就到了。因为今天是许玫第一天来,所以,冬子就多炒了几个菜。席间,只有小蒋与许玫喝点酒,而其余的人,都是喝的饮料。 “我们先祝贺本公司第二分部正式开张,欢迎第二分部的许玫同学,给大家作个自我介绍。” 燕子像个主持人一样,许玫居然也不客气:“我叫许玫,运气比较霉,最近打算老输,输就输在这名字上。冬哥和燕子决定拯救我,把我拉起来,像燕子一样飞,我很兴奋。我先干为敬。” 她一口就干了,搞得小蒋被迫干掉,太猛,居然咳了起来。 许玫不是第一次吃到冬哥炒的菜,但像今天这些,与过去在重庆吃的花样又有所不同,所以,很是开心。 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燕子玩笑到:“收点收点,长胖了,不好嫁。” “有一种好吃,叫忍不住,何况,我是个意志薄弱的人。燕子,你天天吃这么好的东西,不早点叫我,亏心不亏心?” 她一边吃一边喝汤,反正搞得很热闹。“我也不怕嫁不出去了,反正,只要我挣了钱,男人什么的,有什么用?” 搞得大家欢笑起来。 冬子等到下午四点钟,开车把她们,连人带货送到了文化宫。由于来得早,摆夜市的人还没来,所以,就占了一个好位置。这里是繁华路段,摆摊必须在规定的夜市范围内进行,要不然,城管会来管理的。来得早,就会占得好,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冬子把车停在街道的另一边,他想看看,这两个女生,是如何开张的。 哪里知道,只是在她们把卤鸭子拿出来,在桌面上还没摆好时,就有几个老人来围观了,接着,生意就开始了。冬子看到,她俩的分工还是很明确的。 许玫负责招揽顾客和算账,而小樊负责包装与剁肉,两人配合得,好像很有默契的样子。看到她们已经开张,冬子放心了,开车离去,因为,晚上,他跟燕子,还要去出摊呢。 许玫操着熟练的当地土话,与老人们交流,嘴巴也甜,而小樊的动作麻利,速度也快,所以生意从一开始,就很好。关键的一点,这个卤菜,香气如此之好,色泽如此漂亮,本身就很吸引人。 有的老人有个习惯,不占点便宜就好像吃了亏。许玫与小樊事先就商量好了的。 “爹爹,我们进来时,价格都规定了,你莫让我们自己赔噻,我们是打工的。这样,我们最值钱的不是鸭子,是调料,我送你一包调料,你如果有其他卤菜,家里有的,做起来,加我们这调料包,保管孩子们喜欢。” 用小袋子包装的小调料包,成了她们送人的礼品。这东西成本小,并且数量嘛,在家多加工一些就行。 本地人,都有从众心态,所以,一个东西如果生意好,那别人排队都要来买。如果生意不好,一整天,一个人都没有。引起聚焦效应,人气自然就来了。 为了证明卫生程度,小樊拿出执照与卫生许可证时,有老人认得出来“老陈烧烤”嘛,老陈,不是原来在容钢卖羊肉串的,不是已经死了吗?当有人把这疑问提出来后,许玫就来神了。 “婆婆呢,你是个明白人呢。老子死了有儿子噻?他儿子还在容钢卖羊肉串呢。这个鸭子,是人家花重金从四川学来的手艺,他不可能砸他爹的牌子呢,是不是?” 不讲逻辑只讲感情,是说服普通人的法宝。 有人问这方子花了多少钱,四川什么人传的,许玫就不好说了。但她没闲着:“有人问,这卫生情况如何,我跟你们说,老板是容城本地人,我也是本地人,你们吃出了问题,我们跑得掉?我自己吃的东西,错得了?” 她居然切一块肉,自己吃了起来。毕竟,晚饭时间快到了,她们还没吃过呢。 老人们聚焦性消费,引来下班人的注意。下班人的需求,此时爆发了。他们是有素质的中年人,也是担负着全家生活重任的人。他们排起了队,都想尝尝这个花重金卖来方子的卤子。因为,他们都吃过武汉精武街的鸭脖,仅从卖相与香味来说,这个鸭子,就更吸引人。 文化宫果然是文化中心,许玫的宣传,第二天,就传遍了容城。容城人民与其它地方小县城一样,熟人社会的信息,总是通过耳语的方式,口口相传的。 有名有姓的老板,曾经记忆的招牌,还有明白人认出,那招牌题字的,居然是葛校长。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为招牌写字,信誉倒是没得说了。 当然,更为离奇的,是关于冬子在四川学艺求方的经历。虽然许玫语焉不详,但下面的猜测,却众说纷纭。神秘感与好奇心,给商品增加了品牌效应。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产品本身就特别好。好到什么程度呢?第一天晚上,她们的一百只鸭子,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卖光了,只好打电话,让小蒋租了一个车子,再送来了五十只。因为,只有这些货了。五十只,也只够多卖一个小时的。 而仅凭这三个小时的劳动,小樊与许玫算了自己的账。按这样发展下去,自己一个月,居然收入会超过一万。太出乎意外了,因为,容城这种县城的工资水平,五千为中档,跨过一万,就算是高收入了。 从市场受欢迎的程度来看,增长的预期,充满了想象。一想到这里,小樊与许玫,都有点摩拳擦掌。 第二百二十三章 锁定规模 小蒋找的两个人已经来了,他还真用了心。一个是他老乡一个是他同学。那个老乡姓向,家里曾经就是养鸡养鸭的,当然,因为一场鸡瘟,全家的鸡鸭被扑杀,就再也没缓过气来。但是,对于鸭子的宰杀与鉴别,倒是一个内行。 另一个是他同学,人很机灵,也很能够吃苦,姓熊。他原来成绩很好的,是著名的黄高的正取生。所谓正取生,就是中考凭成绩考上的,这在黄高是很少的。黄高这些年名气太大,以至于一些有关系的,有钱的,子女成绩虽然差点,但宁愿多给钱,送子女到黄高去读书。 据说,黄高一个年级的学生,大约有两千人,但正取生,只有五百人左右。按一般规律,如果在高中时保持这个成绩,高考进入黄高前五百名,进入一本大学,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正取生,一般都在他们的实验班学习。 所谓实验班,其实是尖子班另外一种称呼。教育部门要求学校,不能分尖子班与普通班。这从人性角度以及教育公平的角度来看,是可以的。但是,它违背了教学的规律。 今天的教学,因为有高考指挥棒的存在,一切教育的目标,就是能够考出高分。所谓的素质教育、快乐教育,对于家长们来说,简直就是玩笑。 你愿意让孩子快乐地玩耍,从而考不上大学吗? 关于我们教育的这种高考流水线的做法,有许多人有过非议。冬子也曾经对这种方式,深恶痛绝。但是,按爹爹的说法:“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这两者都是我们教育的原则,但二者在某种层面上,是有矛盾的。” 有教无类,并不是说,给每个人上一样的课,按一样的标准与进度,以同样的要求来管理学生的学习。这是办不到的。因为,人与人,在性格特点、身体条件、心理基础、文化底子、智商情商等各个方面,都是有差异的。所以,有教无类,应该是指,所有人都应当受到他能够接受的教育。 比如冬子,你让他学数理化,肯定成绩不怎么样。但是,让他接受厨师的教育或者美术的教育,他就是能手了。 所以,在实践层面,因材施教更为重要。让你成为最好的你,发挥出你的天赋与潜力,这种教育,是最为科学的。 但是,高考,却是一把尺子量到底。也许你掌握了许多知识,但高考不考,你的学习好像就是无效的。你虽然理解知识点,但做题的反应速度不快,你也得不了高分。 你应当是一个做题的机器,熟练程度才是你应该练习的。 但是,这就束缚了许多天马行空的少年,奇思妙想的天才。在这个基础上,有许多人,批评我们的考试制度。 一个会五国语言的少年,却无法在考场上战胜那个只学了英语的人,况且,这个学英语的家伙,居然口语差得很。 这种情况,经常见到。 但是,这种考试制度就应该彻底抛弃吗?不对,它还是要保留下来。爹爹说过:它不是最好的制度,但它仍然保持了公平。一般来说,素质教育,针对城里的,家庭条件好的孩子,是极其有利的。他们有大量的培训机会,他们找得到最好的辅导老师,就像冬子一样,因为爹爹找的绘画老师,也考上了个特长生。 但是,对于农村来的孩子来说,就比较困难了。他们资源太有限了。尽管他们聪明努力,但是因为资源太少,所以,他们只能接受最基本的课本教育。所以,只按课本大纲来考试,对于他们来说,算是公平的起跑线了。 这是寒门出贵子的主要途径,制度上,应该给这些人,保留着这种希望。 这位小熊,因为高中时恋爱失败,学习上出现过一段时期的自暴自弃阶段。再加上自己在高考时,身体突然得了皮肤过敏,荨麻疹来了后,莫说答题,坐都坐不住。结果,只上线了一个三本。 他家里穷,读这种暂时看不到改变命运机会的三本,对家境的改变,远水不解近渴,所以,被迫走上了打工之路。 这个人体力不是很好,与人交往也比较木讷,但是聪明,学技术一学就会。冬子跟他讲话时,他虽然目光游离,但很快能够理解,上手很快。冬子知道,这小子,以后是个人才。他只是缺少一个舞台。当然,他恋爱失败,可能与他过度专注于一个女生,语言表达不主动,这方面有关系。 小向还会开车,他就成了小蒋的一个备份。 而小熊,刚来几天,就已经琢磨出新的改进。本来,原来卖的脱毛机,使用得还算好,但是程序比较复杂。鸭子杀了后,先得在开水里浸泡,让羽毛与皮层在热胀条件下变得疏松,脱毛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离心机的过程,相当于洗衣机里面的甩干过程。 而小熊却提出建议,想改造出一台一体机,也就是将浸水与脱毛两步程序,合并为一步进行。他从外面那个汽车修理店借来电焊与切割设备,找了一些没什么用的皮带。将电加热集成在一个大桶里,下面连上一根轴承,用皮带将轴承与电动机连接起来,这样,热水与电分离了,避免了触电漏电。而加水装置与脱毛桶保持一定水量,电加热后自动进行。 这样,浸泡与脱毛,只需要一个人操作,并且,脱毛过程完毕后,将毛放入干的脱毛桶后,可以通过控制电加热的温度,让毛速度烘干,免去了过去占地方又费时间的,软毛晒干过程。 节约时间与工序还体现在他设计的分解鸭肉的悬挂装置中。这有点像猪肉屠宰场的东西,杀好的鸭子放在板子上,随着皮带传送,会先进入剖开程序,而内脏掏出及加工,是第二步。第三步,剁鸭子,也是借用电动的力量,人只踩一下脚踏板就行。 这些都极大地提高了加工速度,况且,安全性也得到保证。 他们加工鸭子的数量,从以前的四百只,可以提高到如今的接近一千只左右。 他还提出了新的改进方案,也就是工程专业化,流程自动化。因为投资有点大,仅存在于设计草稿之中。 冬子决定,暂时控制规模。 这里有几个制约因素,虽然燕子觉得都是可以想办法改进的,但冬子总有一种感觉,步子迈得太快,恐怕要摔跟头。 首先是鸭子的供应问题。为保证风味,必须要求有放养的那一个品种的鸭子,按燕子老家的养殖能力极限,在没有瘟疫及意外的情况下,一年最多四个周期,总共有六万只。那一天,供应这边的出货量,也就两百只左右。 按燕子所说,可以暂时到白沙洲市场去现场买。一天也可以得到两百只,更何况,如果提高一点收购价格,可以让销售的老板更多地联系养殖户,得到更多的货源。 但问题是,鉴别那些鸭子,只有燕子有这能力,她每天都要跑市场去一只只鉴定,那就太累了。万一,燕子生病了或者疲劳了,岂不是要断货? 第二个制约因素是销售能力。仅有加工能力上来是不够的。销售市场,从目前来看,一天四百只的销量倒是没问题。但能否达到一天一千只,冬子心里没底。有可能,大家只是吃个新鲜,过一段时间,热情消散了呢? 更何况,按小樊与许玫的销售,她们一天最多销售三百只了不起了,而冬子与燕子,却只能利用晚上时间销售,销售的力量达不到。 燕子说,可以再招一些销售人员进来,但冬子不太同意。不可靠的人,恐怕要出事。因为食品行业,如果出了事,会爬不起来的。 有些人做食品行业,出现了卫生事故,也许,他过两年,换个牌子,照样经营。但是,冬子的要求不同,他宁愿少挣钱,甚至不做生意,也不能砸掉父亲留下的、爹爹亲笔写的这块招牌。 其中有一个核心问题,就是管理。食品行业的管理,应该按最严格的标准,要不然,怎么叫做民以食为天呢? 虽然近期,冬子与燕子,稍微轻松了一些,他们在乡下把父母及爷爷接过来后,在八号门边住了下来,经常给他们送饭送菜的。但是,他们也没忘记,要经常到爹爹家走一走。 “你们搞的卤菜,算是初战靠捷,但是,你们要注意啊,食品行业,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爹爹讲了一个故事。这是八十年代发生在容城的一个老故事。有一个老师傅,原来是县招待所的大师傅,当然在厨艺的名气上,是很有地位的。 八十年代,他嫌在公家食堂做生意不太挣钱,于是就自己办起了餐饮。他是最有名的白案师傅,做早点与面点最厉害。尤其是他蒸的馒头包子,那叫一个绝。那个时代,馒头包子是最大众的消费,所以每天卖得供不应求的。 为了扩大规模增加收入,他请了十几个帮工,帮忙做馒头。以前发馒头都是用老面,可以保持馒头那一种天然的面香。但是,老面发馒头,是需要经验与技术的。老师傅年纪大了,做多了,就忙不过来,就改为发酵粉发了。虽然馒头依然白净蓬松,但有经验的人,还是尝得出来区别的。 这样的馒头发出来,同样面粉的量,蒸出来的体积更大些,也有提高利润节约成本的意思。 老师傅放松了这方面的管理,后来徒弟们也越来越大胆。当时,他在容城开了七八家分店,除了包子馒头,还有其它早点,算是新时代,容城的第一代品牌了。 他的管理是承包制,也就是徒弟们打他的招牌,开分店,质量由他控制。他只坐着收这个牌子钱,每年徒弟只要按期交管理费,就行。这样,既有利润又轻松。 老师傅还是负责任的,每天,他都要去检查各个分店的质量,大概上说得过去就行,反正卫生必须过关。 后来,老师傅病了,就没时间管了,就交给他儿子来管理。他儿子经验也不多,父亲的徒弟们也不太怕他,心思活的徒弟,就被利润冲昏了头。 于是,有人对包子馅动起了心思。不用最好的鲜肉了,用冻肉。甚至,有的肉,已经不能吃了,也与好肉混在一起,进入了馅料之中。 最后,出问题了。有一家分店,有顾客吃了包子后,肚子拉,一次两次没怀疑,次数多了,就举报了。最后,食品监督部门来查,结果出来了。 这种结果,让整个牌子砸了。本来只是一家分店的事,结果连累了所有分店,大家都不去买了。老师傅又气又急,最后病情加重,去世了。他儿子再没办法拯救这个品牌,跑到外地打工去了。 “凡是有钱的事,就有人动心思。当你管理不了别人的心思时,你得先管住自己的冲动。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爹爹的一番话,让冬子与燕子吓出一声冷汗。幸亏,所有加工,都是自己全过程参与的,全过程监督,保证了质量。但如果加工销售量大了,监督不过来,就难免出现漏洞。 有钱的事,就有人动心思。这句话,更让燕子提高了警惕。她专门把小蒋与小樊叫过来,告诉她们,卖东西时,一不能缺斤少两,二不能提价坑人。更重要的是,如果在售卖或者运输过程中,鸭子受到了污染,那坚决不能卖。这东西,可以拉回来,不扣她们的钱。 冬子对燕子说到:“按这个规模下去,我们一年能够挣一百多万,应该知足了吧?” “不是钱的问题,冬哥,如果你想做出大事业,那就得需要更多的钱。” “你眼中的大事业是什么呢?天下的钱,哪里有挣完了的呢?” “让爹爹为你而骄傲,对不对?” 燕子还是懂自己的,把这块牌子做出来,形成一个长久的品牌,那就是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了。但是目前,各方面条件还不成熟,暂时要收缩规模了。 冬子抽出时间后,每天要用两个小时,来考察市场,还得帮C姨争取佛山品牌的代理权,所以也没闲着。 “冬哥,你为什么不自己搞,非要让别人来搞呢?”这是小袁听到冬子的说法,第一个问题。 “我估摸着,容城的市场,只有这么大。而销售部的人,都认识我。如果我不能保持跃进式的发展速度,别人会说彭总当年识人不准。况且,我的能力,能够干好一件事就行了,四处都抓,是不行的。” 小袁其实懂得冬子的顾虑,但还是劝说到:“这样挣钱的机会给别人,你不觉得可惜吗?” “袁哥,你知道,我光做鸭子,也挣不少钱呢。” “有多少?” “至少是原来在佛山公司收入的两倍以上。”冬子没有透露具体数目,仅用这个比较,就足够让小袁吃惊了。 “那我就懂了,一个不缺钱的人,缺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而冬子在考察市场时,难免会有人给那个四处乱窜的廖苕货提供了消息。廖苕货知道,许玫这些天不来自己这里,原来是帮冬子卖鸭子去了,这让自己有些失败感。 许玫的选择,好像在证明,跟着自己,不如跟着冬子。宁愿卖鸭子,也不愿意在牌铺。这其中的原因,倒是苕货没有想到的。他认为,冬子一天只赚一千多,能够给许玫分多少呢?二百一天就顶天了。两百块钱,能够让追求时尚舒服的许玫,这样拉得下架子? 过于复杂的问题,苕货不会深入思考。而冬子考察建材市场的行为,给了他新的启示。建材市场,肯定有钱赚,该怎么赚呢? 从各种江湖人士听到的消息,苕货已经有谱了。从沙石水泥上下功夫。 当然,现在不是入手的时候,可以提前做些准备。现在,这里的改造基建工程,是县里的重点工程,请来的都是大公司,他们的实力,自己是不敢尝试硬来的。 但是,普通人,今后进了新房子的装修,却是可以想办法的。沙,就是门槛最低但有利润的行当。苕货自己没能力搞什么采沙船,但是,他可以销售。 利用兄弟们在道上的威慑力,哪一家装修,如果不买他的沙,可以通过放狠话甚至小破坏的方式,让对方就范。再加上,这些拆迁户,都成了有钱人,自己的沙卖得贵些,他们也承受得起,不至于跟自己的兄弟们拼命。 水泥这事,可以用小水泥厂的普通水泥,卖出大厂优质水泥的价。这可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如果自己抓不住这个发财的机会,那才真的是个苕货。 今天的苕货,已经开始联系沙场老板了,当然是带着几个兄弟过去的。至于是商量谈判还是威胁利诱,那就另说了。 但是,谈得并不顺利,因为苕货毕竟初出茅庐,搞这些生意的老板,都算是滚地龙,什么都见过。虽然表面上对苕货客气,递烟倒茶的,但说到钱,却不那么好说话了。 下一步,必须给几个不听话的人,给些压力。苕货往街边吐了口痰,把烟头掼在地上,用脚踏上,狠磨了几下。 苕货是有威胁别人经验的,大部分时候,他不会亲自出面,而是请马仔出面。要威胁别人时,总是很隐讳地说到:“你儿子在东方红小学读书吧,我看他爷爷有时接他。” 或者说:“你老婆上夜班,一个人回家,她不怕吗?” 容城本地人的信息,了如指掌,最怕这种说不清楚的威胁。毕竟,这种话,你也不可能报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要钱不多,人家一般都从了。 但是,沙厂老板却并不怕。他们面对的总是这种人,所以,他们有经验。更何况,哪个老板手里没几个兄弟呢?硬来,他也不怕。 苕货正处于焦虑期,好在,最近,晚上来赌博的人,更多些了,倒带来一些生意。 冬子却进入了稍微轻松的时段。小熊到八号门那边,帮燕子的父母改造了饲料粉碎装置,让效果好了不少。 原来饮料粉碎,由于加的药材及物品种类太多,他们平时很忙的。再加上,粉碎出来的粉尘及噪声很大,也让人不舒服。尤其是爷爷,呼吸系统有毛病,整天在那个环境中,休息也不好。 小熊做了两改造。一项是定量分类入料口。在粉碎机外,设置了十几个入料添加口,最后统一进入粉碎机。按比例设置刻度,你不需要用称来称这些料的分量,只需要加满那个刻度就行。一次性把所有料倒满刻度后,就不管了。自动进料,自动粉碎。 第二项改造,是全封闭加工。入料工序完毕后,所有入料口及粉碎机都盖上盖子,盖子内外,都有吸音材料。他还把粉碎机与电动机之间的曲轴传动,改为了皮带传动,减少了机械噪声。这样,粉尘飘逸的渠道被封闭,声音也小了许多。 以前,他们加工时,有邻居有意见,只不过不好意思提。现在,没有一个邻居有意见了。当然,燕子送的鸭子,也起了作用。 工序变得轻松,环境也变得很好,这让燕子父母的劳动强度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小熊是个宝藏,燕子决定,要给他提工资。但是,她有一个顾虑,因为小熊的工资有两个参照系。第一,他不能比小蒋的高,毕竟,小蒋是师傅。第二,他的收入不能与小向差距太大,毕竟是同时进来的,主业也差不多。 怎么办呢?冬子想到一个办法。 饲料厂机械维护,这个新的工作任务加给了小蒋,每个月,给他增加一千元的维护津贴,由燕子父母给他发,不从燕子这里出。 当然,小向也有安慰资金:出车补助。 每天,拉两个摊位的鸭子出去,还有就是,有时农村的货供应不上时,得到武汉白沙洲去拉鸭子。按每天拉货到市场的补助10元一天计算,每次到白沙洲拉鸭子,一次补助30元,那小向每个月,也多了大几百的收入。 多劳多得,就是这个意思。 第二百二十四章 财富来去 考察建材市场时,必须了解房地产重心及消费群体的变迁。而容城这个小县城,因为东山下步行街的建设,已经让许多其他街区的人们,也做起了财富梦。 如果把时间提前到三十年前,老容城人知道,最富有的群体,并不是容钢这个巨无霸的存在,另一个闪亮的星,其实在它不远处,那一个叫八一钢厂的工人身上。 容钢是省属企业,在八十年代,执行着大量的官方计划,材料价格是规定的,出厂价格也是规定了的。也就是说,它的利润是相对固定的,工人的工资及福利,也相对稳定。但是,不存在暴富的可能性。 但八一钢厂不同,它是县属企业,它除了满足容城县本地的用钢需求以外,还可以进入市场,自由买卖。这种自由市场的价格,可是随行就市的。 刚刚进入商品经济时代,社会对钢材的需求量是巨大的。以葛老校长修的容城一中来说,以前,容城一中,只是砖混结构,也就是红砖红瓦,需要的钢材是很少,因为钢材太稀缺。而在修新一中时,改为框架结构,需要大量的钢筋混凝土,对钢材的需求量大增。 像这种财政出钱的工程,既然是县财政出钱,当然得用县属企业的钢材,八一钢厂用出厂价,也就是规定价格划拨给学校。 但是,大量的钢材,主要是流向自由市场的。这样,八一钢厂的效益与利润,就有了比容钢更大的操作空间。当时,八一钢厂因为这个差价造成的利润,比容钢大得多。 他是小厂,没有汽水或者学校这种福利,他们福利的体现方式很直接:发钱。效益好的那几年,一个高炉工人的福利资金多到什么程度?他们有时一个月拿到手的钱,是当时葛校长的两三倍还要多。 那时,八一钢厂的小伙子们,是街上最靓的仔。嫁到八一钢厂的村花们,几乎成了全村人的希望。 当时,八一钢厂职工集中居住的街区,也成了最繁华的街道,当时的电影院是最好的,大量的录相厅,发廊,电子游戏厅,也聚焦在那附近,当然,还少不了最原始的歌厅,当时有一个日本名字:卡拉OK,很洋气的样子。那条街,曾经是容城的小香港。 如果说容钢的老大地位,体现在汽水管够的豪横。当时八一钢厂的工人们,最厉害的标配是腰间的BB机,一个普通工人,都学着录相上香港片子里面人的口吻说话:洒洒水啦。那条街上摆着的路边唱歌的摊子上,也以最时兴的广东歌曲为主,当然,发音肯定有浓重的容城气息。 容钢的工人当老大时间久了,就很有些不服。哼,这帮子小厂的,得瑟个啥?容钢子弟们,以貌似标准的武汉话表明自己的身份,很有历史感。 但八一钢厂却衰落得很快,其实是关于财富的平衡。 当一个本地的厂子效益太好时,人们就会打它的主意。能干的厂长换了,是领导的心腹,毕竟县属企业是县领导的钱包,用自己的人,用起来方便。 一般人不太理解,作为县领导,有县财政这个大仓库,用钱还不方便吗?这是说的用钱,是指因公的用钱,不是说贪污还是个人用,那是违法,一般人不会那么明目张胆。 但是,领导毕竟要体现自己的能力,得用钱说话。比如,他想修个路架个桥的,临时起意,手里没钱。找财政,财政毕竟是有程序的,比如要经过人大的预决算,要经过审计部门的监督,不太方便。怎么办?找钢厂啊,钢厂的利润好,拿来用就是。 上行下效,大领导安排心腹当厂长。那小领导就安排亲戚当职工。这些职工进了厂,都是爷,车间主任是管不了了,就是厂领导谈话,也爱搭不理,人家背后有大树,你动不得的。 管理混乱,人人揩油,没几年,就整垮了。 整个厂子从巅峰到破产,如同慢刀子割肉,一步步坠落,拖延了七八年,直到成为废墟。好在,当时厂子修宿舍和门店时,都是占的最好的街区,虽然房子破,但仍然有商业价值。一些商场的租金,用来给一部分老职工购买社保,让他们保留那少得可怜的退休金。而绝大部分人,都在社会上讨吃的了。 把日子越过越坏是最不能忍受的,哪怕有饭吃,也不舒服。有不服气的小子们,最早也是在江湖上混过的,但由于年代久远,现在已经没有他们的踪迹了。 当你在冬天的容城,看到一个五十岁的大爷,正在给自家早点摊的炉子换蜂窝煤时,手臂出露出那仍没消磨的古老的刺青时,你要知道,这个人,或许曾经当老大,或许已经进去过。而今,他不仅怕警察翻旧账,他还怕老婆。 男人一旦没钱,胆子就小得多。年轻的穷小子冲杀勇猛,不是他胆子大,而是他傻,没吃过亏。 久已潜伏的雄心,好像已经看不到新的希望,直到大房产公司要来的消息传来了,直到旧城改造的政策要出台了,这八一钢厂古老街区的当年英雄们,升起了莫名的兴奋。 在小地方的熟人社会,传言为真的可能性很大。最开始,县里面确实想拆迁的,就是这一块。这一块是容城的老中心地带,如今也太破了。它就是像一个伤疤,总在刺激着老的容城人。上了年岁的人都知道当年的小香港,如果变成一个破落户,不得不引出一阵穿透时空的叹息。 但是,当官员跟当地居民进行试接触,探听他们对拆迁的要求时,他们却早已在私下达成了要价口径。如果赔面积,要保证两倍面积。如果要钱,得两万每平米。 为什么会有这种狮子大开口呢?表现的理由有几点。第一,这里是传统市中心,当然要价是按最贵的标准来。第二,当年作为县属企业的职工宿舍,每个职工分得的面积,本来就小,同样的筒子楼,比容钢的宿舍得小三分之一,如果按原面积赔,根本做不成套间。 当时领导劝说,一律按两居室的套间赔给每户,也算大家改善的住房条件,如果要钱,按每平米一万五的标准来算,也算是对得起大家这个破屋。 但他们不愿意,他们非常团结,没一家松口的。为什么呢?曾经富裕过的人,重新升起了,在容城当最靓的仔的往昔荣耀的幻想。他们当年曾经是容城最豪横的人,如今他们的子女们因为没房,连找媳妇都困难。如今机会来了,他们要让子女也有条件,娶上村花。尽管,有一部分昔日的村花已经离街区而去,真的到广东,与真的说广东话的人混在一起了。 某位著名的NBA球星说过: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冠军的心。 集体的心理意识是坚不可摧的屏障,领导各种工作无效,这才决定放弃。人家地产公司来时,已经对成本核算有了明确要求,不可能让人亏钱,这个循环就没法走。 而容钢外街区工程的动工,已经搞得风生水起。又有传言说,许多政府机构,因为有钱,也要重新建设了。而这些机构,因为紧邻八一钢厂的街区,当官的要脸面,不可能有一个破烂的邻居。 老靓仔们,重新燃起了希望。 以前说是商人的利润,这次,是财政资金,恐怕不会不舍得。最后发财的机会来了,大家觉得把握很大。很快,就商量好了统一的口径。当然,价钱也涨到了接近三万每平米。 为什么会这样呢?对于小县城来说,最好的工作就是公务员,吃财政饭的。这些人为了上班方便,会买离单位最近的房子。他们有钱,所以,会把附近房子的价格买得很高。 赚有钱人的钱,才是真赚。 这种私下商量的口径,早已被无所不能的地方官员所熟知。他们又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弃原来的办公区域,在隔湖相望的花山乡,重新建设一片新的办公区域。 这倒不是故意跟八一钢厂老街区的人作对,也不是单纯地怕他们要价太高,而是与整体的发展方式有关。 经营城市,这个近年来热爆了的词,其实就是房地产发展的大背景。 政府的财政收入只是他表面上的资产,他最重要的资产是:土地。作为农业用的土地,其实是效益极低的。那只不过是用最原始的办法,收取土地资产的利息。而卖地做房地产,就是一次性地取出土地的本金。见效最快的方法,就是好办法。领导只会考虑一届之内的事情,四五年内没明显改变,他的升迁进退,就很麻烦了。 在湖对面的农村土地,拆迁费用不足中心地带的十分之一。尽管有些先知先觉的农民,会拿一些柳条插入地里,冒充树木,按一百块钱一棵的价格,要政府赔偿青苗费之类的,这也只是小钱。一亩地,算你一千棵,也才十万。而他们卖给开发商的建设用地,可是以百万为单位的。 巨大的价差造成投资的冲动,而开发商也明白,在权力机构边上的商品房,肯定是要涨价的,所以也愿意拿出真金白银来投资。 所以,这个巨大的盈余导致机构向外转移,形成了开发早期的城市新现象:摊大饼。 用这个盈余,来给城市修道路桥梁广场,建一些标志性的商业中心或者楼盘,可以在短时间内将城市面貌大变样。这种投资少见效快的工作,哪个领导不愿意呢? 别说上面的领导,就是当地的百姓,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城市里,有了喷泉广场,有了汉白玉栏杆的石桥,有了高档闪烁的霓虹灯,有了标准的体育场,哪个不说,城市变好了呢?只有一种人不太舒服,那些过去曾经当过最靓仔的人,他们发现人人都靓起来了,甚至农村入城的人,村里面长得不太好的婆娘,进城后都住进了商品套房时,他们的没落体验是最直接的。 因为,他们的老婆既然是村花,却过得比村里的平庸姑娘还要差的生活,当然对老公就很不耐烦。有一个嫌弃自己的老婆,是男人生活最大的悲哀。但这种悲哀掩藏心底,无法向他人诉说。 偶尔会碰到几个当年的工友,拿两瓶烧酒,摆一碟子花生,在某个角落里,谈论着与自己生活无关的国际风云,才有片刻的超脱感,才有高入云端的瞬时优越。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混得很差的男人,如此关注国际局势的原因。他们掌握的资料太少,分析能力也不行,但他们喝酒时,总是说外国怎么样怎么样,其实,他们一天也没去过,大部分人,连飞机都没坐过,但还是会谈论起航天飞机的性能。那是因为,内心苦闷的人,不能谈现实,不能谈生活,那太痛苦了。再穷也要喝酒的,那是唯一可以超脱的机会,互称老大的氛围,让自己回忆起,当年自己好像也曾英雄。 当然,八一钢厂老街区,也不是没有机会,那得等时机。 一般来说,当外围房子的价格上涨处于平台停滞期时,他们才会以棚户区改造的名义,对老旧小区动手。但这里有几个条件。第一,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按小县城的财力来说,必须依靠国家的政策与资金。如果没有这个条件,想都莫想。第二,需要居民的配合,漫天要价的方式,肯定不行。第三,主要以货币补偿为主,尽量不往赔面积上去靠。第四,得需要县财政有一定规模的盈余。 除此之外,最大的条件是,整个容城,房地产开发进入了下半场。此时才刚刚开头,第一个街区还没搞完,老八一钢厂的老工友们,要忍耐。 但是,他们哪里忍耐得了呢?最大的困难是,儿子要结婚。老子给儿子娶媳妇,儿子帮父母养老,这是中国最传统的家庭伦理。但今天,他们已经没时间等待这个时机了。 有的孩子,自己没出息,等待拆迁这个金手指也有几年了,却一直没有消息。谈的女朋友早已远嫁,而自己在街上做小生意,面对的都是穷人,哪里去找钱呢? 按一般思路,这种街区长大的孩子们,最容易在道上混了。但是,却忽略了一个大环境,他们大多数还是走正道的人。为什么?有人说,父辈们当年混了几年,下来的场生动地告诉了他们,混不出来的。 这里有一个故事,那就是有一个叫老丁的在夜市上摆宵夜摊子的老工友,他也是八一钢厂红火时,从部队退伍回来的。当年只要你是城市户口,退伍回来,就可以安排正式工作。这跟冬子他爸是一样的待遇。 老丁当年选择了当时福利待遇最好的八一钢厂,可以这样说,这可能是他当年最现实的选择了。但是,后来的命运谁知道说得清呢? 刚工作时,正工资只有几百块,却能够用得起两三千元的BB机。现在,容城人均收入已经到了几千元了,他却舍不得用几千元钱的智能手机。 厂子破产后,作为曾经军人的他,还是有志气的,没有混,而是迅速自己想办法,搞了一个宵夜的生意,由于干活爽利、敢下作料,也舍得送啤酒,所以生意还算可以。 一般宵夜的人不饿,只是出来找刺激的。喝酒,吃菜,得重口味,敢下大蒜与辣椒,让老丁的摊位,总不缺少回头客。生意维持了,家庭也就维持了。当年的貌似村花的夫人,也适应了老丁的境遇,毕竟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 这儿子成绩不太好,身体倒继承了老丁的壮实。于是,被社会上的老大看中,跟着老大混生意了。所谓的老大,其实就是容钢那个,原来苕货也尊称为老大的人。 老丁毕竟正直,劝说儿子不要乱混。当儿子吹嘘,自己的老大有多少人,有多少钱,有多大生意与势力时,老丁再也忍不住了。 他打了儿子好几巴掌,并且扯着他的耳朵,带他去看了两个地方。第一个地方,就是在街面,跟几个原来八一钢厂曾经当过老大的人面前,打了招呼。 “你看,这些都曾经是老大,他们也曾经风光一时,今天,后来不都进去了?现在吃啥喝啥?你瞎啊?” 第二个地方,就是把儿子带到当地的武警中队门口。 “你看,这才是老大,你看他们的人多不多?真枪真弹的狠不狠?哪个老大拼得过?” 儿子这才算老实下来。但是,儿子等不了,因为他没找到女朋友。所以说,驱动男生向前的力量,既不是父亲,也不是道理,更不是事实。而是女生那种目光。 儿子最后,因为与销脏有牵连,被判了两年,现在虽然出狱了,但也没什么事干。在老丁的摊子帮忙,他怕丢人。 要说八一钢厂老街区,得等到房地产开发的下半场,年轻人都拖老了,那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为什么这些人没有变坏,与大时代的发展有关系。就业充分的条件下,在街面上混,始终形成不了主流。 任何一个容城的年轻人,只要肯吃苦,莫说在外面打工,就是在本地,也可以找到养家糊口的工作的。 今天容城的餐馆,当个最低端的洗碗工,也有两千多块一个月。超市的收银员,工作轻松一些,差不多也是这个工资。更莫说,年轻人学点技术,达到每月收入五千的中档水平,也不是难事。 八一钢厂垮得早,各种尝试做过后,发现,走正路也不是无路可走。许多孩子们对过去父辈的辉煌没有记忆,所以,有形成了一个底线思维,只要能够养家糊口,就可以干。 这样一批年轻人成了街区的主流后,年轻人就不会乱窜了。毕竟,前面容钢的老大,水泥厂的老大们,都已经栽了,教训在前,大家都明白。 个人财富的增长,与大时代有关。如果社会处于发展的停滞期时,你收入多了,肯定有人收入少了,处于残酷的财富存量搏杀期,社会就会变得极不稳定。 但是,当整个社会启动了发展的车轮,增量财富源源不断地涌入,进入了兴旺的增量社会,到处都会有机会。 劫富济贫,只是存量社会的思维。用发展来解决困难,才是最优的方案。经济学上,有一个帕累托最优,那只是存量社会的思维方式。而发展思维的优点在于,他可以将整体社会利益最大化,从而让社会中的每一份子,都得到益处。 这就好比一个家庭,在传统农业社会里,土地有限,产量有限,此时,父母留下的财产,就是一个衡量。 兄弟分家,老大多了,老二就少了。 但是,如果土地扩张了呢?那整个家庭,就会出现老大多了,老二也多了的,皆大欢喜的场面。但是地球的土地资源毕竟是有限的,要达到这个场面,有可能是国与国的战争,也有可能是大户对小户的土地兼并,中国的农业史,其实就是土地流转的剥夺史。 但是,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土地的产量提高。七十年代以前的人,都有饥饿的记忆,他们在同样的土地上劳作,比今天的人还要勤奋,但为什么吃不饱呢? 只是因为土地的单产太低了。 自从杂交水稻的技术推广后,化肥与农药的使用,极大地拉高了土地的单产,把困扰中国几千年的饥饿问题,彻底解决了。 生产效率的提高,是追求增量最好的办法。 生产效率从哪里来呢?从科技来,这是我们能够通过努力达到的。当然,还有一个,从投资来。西方发达国家人均工资怎么这么高呢?因为他们有大钱投资。比如一个修自行车的人,工资永远赶不上造汽车的人。抛开技术能力,光是投资一个汽车厂,一般人都做不到。 开着汽车拉客挣的,与拉着人力三轮车拉客挣的,钱的数量,完全不一样。 容城不是不想拉动八一钢厂老街区的经济,不是不想改变它的面貌。他们需要积累出一定数量的投资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再向佛山 小袁结婚的消息是一周前就已经通知了,冬子肯定要去。本来燕子不需要出席的,但是,她听说彭总要出席,就激动起来。在冬哥给她的叙述体系里,彭总是一个神一样的人物,价值链高端的精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其实,彭总这个人,小樊见过的,小樊还见过小袁,当年在歌厅之时,他们俩被冬子邀请,唱歌中陪同的4个人,就有小樊。 但小樊当然不知道这些事,冬子没跟她说起过自己后来的故事。并且,关于歌厅的故事,小樊与燕子有一个默契,就是再也不提起它。毕竟,这种事情,是不能让小蒋知道的。 过去的伤疤留下记忆深处,既然无法全部抹去,那就不要重新揭开它。 燕子非要去,冬子没办法。他只好,把卤菜的所有作料,全部打磨成粉子,按步骤分为1到5号料,因为添加调料,需要五个不同的时机。关于火候与时机,步骤与程序,小蒋看也看会了。 每一个调料包所含有的调料内容是不同的,有的是几种原料混合的,有的其实只是一种调料与某种淀粉的复合体。按步骤,按一桶鸭子里加的分量,分包装包好,写好加入时机与程序,就可以交给小蒋来进行了。 第一次不由自己亲自掌握,冬子还是很不放心的。毕竟,他怕出现风味变化,以至于把刚开始兴旺的生意搞黄了。 “冬哥,你毕竟要扩大的,以后,你不可能每天都自己亲自来吧?只要保证了配方的秘密,交给他们做,是迟早的事,为什么不做个试验呢?” 也是这个理。冬子专门拿出一个桶,让小蒋来做试验。其余的桶,由冬子自己负责。只是点火的时间,冬子的要晚些。他让小蒋自己来做,不让他现场抄作业,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结果,小蒋作出来的东西,基本保持了冬子原来的风味,就是作为冬子本人反复尝试,也找不出有多大的区别。 这样反复做了几次后,冬子对小蒋是手把手地教,改进过后,就做出完全一样的东西来了。 当小蒋完全掌握了操作过程之后,冬子突然觉得,能够短暂放下工作,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小蒋的同学,那个聪明的小熊,居然提出了更厉害的办法。每一个步骤的时间与温度,火焰的颜色与大小,都是可以量化的。当然,添加的作料,也有量化标准。 “冬哥,如果给我时间,我可以作出一个精确的量化表来,以后,可以按工业生产的要求,进行标准化生产了。” “好,你研究,你研究。我走的这些天,你先研究出小蒋的数据来,等我回来了,再对比我的数据,说不定,今后用得着。” 小熊离开后,燕子问冬哥:“为什么不让他迅速出结果,我们可以扩大的啊?” “生产能力上去了,但原料能力、销售能力,更重要的是管理体系能力,我们没法保证,只能算是前瞻性的尝试吧。” “哟,一套一套的,好像很专业的样子呢。” “我不算专业,你如果碰到彭总和小袁,他们说话时,你少表态,那才叫专业呢。” “嫌弃我没文化?冬哥哎~”她故意嗲着拉长音。 “我也没文化,我们的态度要好,我们一样当个好学生,好不好?” “行,谁叫我们是同学呢?” 两人嘻嘻哈哈地,在手机上订了机票。 到了佛山,来接冬子的,居然是老丁,丁哥已经从西安调回本部了,跟彭总打下手。他一直以来,都是彭总最信任的人。彭总当上销售部的老总,丁哥也就成了销售部,掌握着最核心岗位的人。效益核算岗,直接关系到所有销售队伍的资金提成分配,并且还要做到严格保密,这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燕子见到丁哥,简直高兴得要跳起来了,毕竟,在重庆的经历,她已经把丁哥当成亲人了。 丁哥也很开心:“小陈,燕子,你们要过来,彭总公司忙,今天派我来接你们,宾馆,小陈知道,我们公司定点的那一家。今天晚上,可有一个重要人物出现,他请客,到时,有你们惊喜的。” “我不管,丁哥,你出现就是最大的惊喜了。老爷子老伯母,我都有好久没看见过了,还真是想他们呢,他们在重庆,对我真好。要是我有这样的父母,像你一样的,那才是真幸福呢。” 燕子说这话时,有些哽咽的。当年在重庆,要不是丁哥岳父母一家的照顾,燕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享受生活,什么叫做绝对的安全感。 丁哥的一家人,不仅有能力也有意愿,为冬子与燕子服务,这一种情怀,一句两句说不清,不仅仅是出于同情与慈爱。更有一种可能,那是因为,他们是丁哥的朋友。丁哥是他们唯一的女婿,他们看得很重的。有这样好的岳父岳母,对于丁哥来说,就是一种幸福。 “丁哥,你一直在佛山,嫂子在重庆,虽然工作啥的没问题,但你是不是,还想嫂子呢?” 燕子的问题倒也现实,冬子此时想的是,如果彭总真的照顾丁哥的话,还不如把丁哥调回重庆家门口工作,天天可以与嫂子团聚。 “没啥,我出来这些年,不都这样过来的吗?更何况,我现在每周五都回重庆,每到星期天,再到佛山来,比过去好多了。” “呀,这么好啊,那得多少机票钱?”燕子吃惊了,按一周一个往返,一个月,就得花出去八千块,这还是按打折算的。 冬子赶紧问到:“你现在,是组长吧?” “嗯,核算组组长。”丁哥很淡定地回答,宝马车迅速拐了个弯,到了另一个街区。 冬子瞬间就明白了。组长的待遇是很高的。再差的组长,年薪也有大几十万,至少八十万吧。况且,组长的安家费,有标准经费可以使用,比如探亲的东西,还可以报销。 “燕子,人家丁哥都当组长了,钱不是问题,机票可以报销的。” 丁哥仍然保持着淡定的姿态:“也不是都报,住五星级坐头等舱,那还是不行。” “瞧瞧,这豪横。”冬哥打趣到。 其实,丁哥对冬子的态度,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彭总对他的判断。虽然丁哥从能力上来说,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财会核算人员,也有过做账的经验。但是,人品与忠诚度,却是彭总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在公司一定层级后,所有的高层人士,最怕的不是你能力上的差异,最怕的是,你品行上的问题。更何况,公司斗争文化中,政治品质,或者说你忠诚于谁,你服务于谁。这个问题,比你的能力,更为关键。 当年彭总受到那个外来的总经理的排挤,与能力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他是董事长的人。 这一点,是小袁后来给冬子分析的,冬子本人倒没意识到。小袁后来的分析是这样说的:“冬哥,你本人的能力与感情,或许并不重要。但你身上有一个重要的标签:彭总的人。丁哥是如何对待彭总的人,尤其在彭总比较困难的时期,就可以鉴定出,丁哥是如何对待彭总的。对你好,就是投名状,就是表明,无论在如何困难的情况下,丁哥都是彭总值得依赖的对象。你懂吧?” 不至于这么复杂,冬子觉得小袁有些阴谋论了。人家丁哥,只不过是一个讲义气讲感情的人,对冬子的关照,出于善良的天性。 小袁听了冬子的说法,反问到:“善良的天性?那难道也不是一种品格?彭总是善良的,当然要用善良的人。道相同,才与之为谋,我说错了吗?” 冬子只好承认,这种理解,也有道理。 晚上彭总要出席宴会,这让燕子很激动。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反复问冬子,这样好不好,那样好不好,搞得冬子有些想笑。 “你打扮个啥?你以为彭总没看过美女?他家里就有个大美女,你莫乱费心了。” “人家既然跟你一起来,怕你丢了面子嘛。” “你只要用真诚,我就有面子。更何况,我来,还得求人家办一件事,帮C姨把代理权搞定。人家看中我什么呢?也许是我的真诚吧。” 对的,当年,自己在这里,能力学历以及资历,根本是不入流的,人家为什么喜欢自己呢?只不过自己是一个诚实的人。当年的穷小子回来了,这么多老领导来看自己,还要给自己接风,而自己,却没有为人家帮过忙,没有给人家带来任何利益。仅仅是因为感情,他们就这样客气。 这是一群善良的人,就像自己一样,走到了一路,就非常喜欢。小袁说得没错:人以群分。 “燕子还没来过佛山吧?”丁哥说到:“要不,行李放好后,我开车,带你们到处转转?” “丁哥,这不行,本来你亲自来接,就够麻烦你了。” “这算什么麻烦呢?真朋友,就是用来互相麻烦的。” “这什么道理?”莫说燕子不懂,就是冬子也不懂这个理论。按平常认识,不给别人添麻烦,是基本准则。古人也说过,君子之交淡若水,互相麻烦,会让友谊产生负担,从而造成两人的疏远。 “你跟我距离太远,况且,人都是会变的。所以,在一次次互相麻烦中,我们可以一次次确认,我们关系的亲密程度。麻烦就是测试,测试确认的东西,更放心。”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不是有话说过,天下唯有人性与太阳不能直视。”冬哥说出这段话,燕子马上觉得,自己确实不能够多话,这种话,她从来没听冬哥说过。显得如此高档,却又如此自然。 两位高手的谈笑风生,让燕子觉得,好像是用另外一套话语体系在说相声一样,很是有趣。 “你那是说的故意麻烦,况且,友谊是取人性中光辉的一面。够朋友的人,不会把恶劣的一面展示出来,拿出来的,都是光明。” “你说的是锦上添花吧,这不符合你的作派啊?”冬子明白,在重庆时,丁哥完全是雪中送炭。 丁哥当然知道冬子在说什么:“有几个前提,如果在我能力范围内,是我自愿而不是你找我,况且,能够通过帮助你,达到我内心的满足,那么,对你的雪中送炭,就是对我的锦上添花。话说白了,就是这意思。” 意愿与能力,效果互洽,正是朋友相处最好的方式。 丁哥的说法,燕子好像有些明白。一个高层次的人,总是以帮助别人为快乐。如果这种帮助是自己主动的,不是别人被动求来的,是能够轻松办到的,是有效果的,是对真朋友的,那么,这种帮助本身,给他带来的快乐,是很值得的。 “那你为什么只帮我,不到街上做慈善呢?” “我能力有限,帮助的资源有限,认识别人的能力也有限。万一我当农夫你是蛇呢?我没法理解那么多人,我只认你,奇妙的缘分吧。也许,我们只是同一类人。真朋友,就是这样,在一起,莫名其妙的快乐。” 对啊,人与人就是这么奇妙,有些人,虽然有相同的爱好,有接触的机会,有大量的共同事情,也都是善良的人,但他们成不了朋友。有的人,说不出什么原因,跟他在一起时,就始终觉得有哪个地方不舒服,成不了朋友。 但是有的人,社会阶层差距巨大,甚至爱好、知识、背景、事业、年龄甚至人种,都完全不同,但第一次见面,就会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这种友谊的产生,还真有点像是一见钟情呢。 当年丁哥在重庆,包括他全家,毫无保留地帮助冬子,是什么原因呢?人都是有本能感觉的,他们在帮助冬子与燕子的过程中,不是客气,也不是礼貌,当然也不是做慈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与开心,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不了,丁哥,咱们是一家人,没必要客气。我们在佛山还要呆几天,有空,咱们聊着,比到哪里都强。” “嗯,也是这个道理。对了,过一会,小袁会先到。我去张罗晚餐的事。毕竟,燕子的口味,在这里,只有我知道。” “那你就算我的娘家人了呗?”燕子调皮地问到。 “当然,冬子听到了嘛,不准欺负人。” 进了房间,丁哥就出去了,出门时,他把车钥匙丢到桌上:“冬子,车子在下面,我不需要了,这些天,你随时用。” 冬子正准备给丁哥烧水泡茶,结果,丁哥已经离开了。 当他们洗漱打扮完毕后,门铃就响了。 进来的是小袁和他的未婚妻玲子。玲子与燕子见面时,还有些拘谨,但燕子是个大方的人,把她拉到一边,说些女孩子的话来。毕竟,从小袁与冬子的嘴里,对对方的情况,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最重要的一点,玲子也是底层工厂出来的,与燕子一样,都属于一个阶层,虽然今天,她们的日子已经走上了上升阶段,但是,内心关照的参照物是相同的。三观同,话就多。 小袁倒悄悄地跟冬子说到:“兄弟,几年没见,你倒是精神了。” “没神经算好的。袁哥,我身上是不是有一种卤菜味?” “没有,燕子让你更柔软了。”小袁低声说到:“怪不得你朝思暮想,原来燕子挺漂亮啊。你说得不错,她说话的真意还真好听。” “玲子也不错,人家那身材不用说。更重要的是,她看你的眼神,有一种崇拜呢,你就是冲这眼神来的,对不对?” 小袁点了点头:“男人嘛,被满足、被需要、被尊重,我至少被尊重,对不对?” 那边女生们的话好像少了些,仿佛在偷听这两个男人讲话,小袁吐了吐舌头,冬子也明白,言多必失。小袁把话题转移到另一边:“你晓得,今天晚上,你的面子可大发了。” “啥意思?彭总要来?” “不是,彭总当然要来。毕竟咱们也算是难兄难弟,我的事,你的事,他都会来。关键是,今天晚上作东的人,可不得了。” “谁?” “孙总,孙总听说你要来,他非要做东,把第一次接风的资格,从彭总手里抢过来了。你知道,孙总的官大,人家是董事会成员呢,他在我们公司,就连董事长,都供着他呢,你明白的。” 听说孙总要请客,冬子还是感受到很大的温暖。其实,小袁不知道,孙总与自己,虽然曾经有过上下级关系,自己服务于他。但是,更重要的是,在那几个月中,两人那种如同兄弟般的感情,是外人无法理解的。孙总这个人,平时是不表达个人感情的,他如同普通直男一样,工作与生活都很严谨。只有在与冬子一起的日子里,他才流露出普通的细腻的情感。 能够与你共享情感的人,就是平等的朋友。 “你晓得,孙总这人,一般是请不动的。公司董事会的接待或者是活动,孙总一般都不参加。他上班,除了技术上的事,董事会要开时,他认真准备。而平时董事会,只要与技术无关的,一般会议,他都不参加,只要把会议纪要给他,他知道了,签个字,就算了。他在公司这些年,主动请客的次数,除了他家的亲戚与同学,就再也没见过了。” 这符合孙总的一贯作派。他只对技术与生产感兴趣。他仿佛是一个农村人,在生活上,只对小吃或者几个菜感兴趣。就是在西安,那帮子技术男聚会时,冬子也发现,孙总喝菜喝酒,兴趣都不大,只是对说话有兴趣。倒是冬子推荐的小吃,孙总干得很开心。 在这个追求西化的生活氛围里,孙总唯一保持的习惯是喝咖啡。但,他把喝咖啡当成是提神的手段,浓茶也可以,并不是特别追求味道。 玲子带来一个果篮,她们洗好了水果,几个人吃了一会,看看还有点时间,准备出去逛一下。玲子会开车,找小袁拿钥匙,冬子看了看,小袁拿出的车钥匙,有奔驰的标志。 当她们出去后,冬子笑到:“鸟枪换炮,你那个N手的车子呢?” “它已经成了N+1手了,我又卖了。人家玲子的父母要来,拿那车子接站,恐怕这婚事要黄,所以,临时决定,买个奔驰。当然,他们是农村的,不晓得型号与差价。我这个低端入门级的奔驰,办下地,也就三十万。但是,她父母回去吹牛,说女儿坐上了奔驰呢。” “你这人,就是鬼精鬼精的,骗老人。” “我不仅骗到了玲子的父母,我父母也骗了呢。”小袁把水果的核远距离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准确干脆。“我父母来,一听是奔驰车,都兴奋得不行了。在他们眼中,我算是成功人士了。我承认,我有些虚荣。” “不,袁哥,你做得对。让父母为自己骄傲,就是成功人士。况且,三十万的车,对于乡下人来说,够豪华了。听说,你已经当组长了?” “副组长,副组长。公司要求专门成立一个销售顾问团队,但也是在以前的编制框架内,我就带一个小团队,专门为公司销售部提供法律服务。干的,其实是以前的工作,就像我在武汉跟彭总干的那样。只不过,我们的产品升级了,销售扩大了,必须要一个团队来集体研究了,光代理合同的类型,都已经到了二十几种了,今后,还会新的合作模式,都需要进行合规性审查,提前规避法律风险。” “不是格式合同吗?搞那复杂?” “以前我们有个格式合同的框架,然后等对方提建议进行修改。但现在不同了,对方只能签订我们提供的合同,我们整理出严谨的二十几个版本,对方只做选择题,不能按自己的意愿修改。好处是,我们提前已经把风险规避了。坏处是,对代理商来说,他谈判的灵活度,就差了。” “豪横,啥时候,公司变得如此硬气了呢?” “还不是因为孙总嘛。”小袁这话,说得够明白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代理问题 彭总的提前到来,还是让冬子有些意外。 “冬哥,要不是小袁结婚,你都不想见我了吗?” “哪里呢?怕打扰了,你现在这么忙。”冬子说话都有些结巴,不太自然,脸也红了。可以说,彭总是对自己最好的人,也是自已的贵人,这种毫无保留的帮助与关照,说不清楚原因。他改变了冬子命运的走向,并且帮冬子树了三观。 “再忙,那也只是工作。生活,我们还是朋友吗?” “始终,绝对,反正,我再怎么,也是你带出来的。”冬子说话零乱,因为内容复杂,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表达。 “坐坐坐,莫乱说话。冬哥,你来了,我很高兴。会议都提前结束了,为的是,多跟你说会话。” 冬子不知道该怎么感动,只好准备起身给彭总倒茶,结果,小袁已经把泡好的茶水,递到彭总手上了。 “你不讲义气啊,冬哥,我都答应好了的,你要代理咱们的品牌,我都可以赊材料,你居然不搞,什么意思?对我们的产品没信心?” 冬子详细解释了,自己不代理的原因。容城市场容量太小,自己的能力又不足以支撑更大的规模,所以,找了一个更有能力的代理商:C姨。并且,介绍了C姨的基本情况。 “如果你怕丢脸,我看大可不必。我的业绩,不是你那一小块就可以抹杀的。但是,你说,另一个比你有能力的人来做,倒是个理由。毕竟,从我一个销售经理来说,打开更大的市场是我的职业。但是,从我一个朋友来说,你主动放弃挣钱的机会,还是蛮遗憾的。” “我没放弃,至少在容城市场启动的前期,所有的市场考察以及销售推广,我都在做。毕竟人家对我有恩,我得回报。更何况,我是这公司出来的,如果公司产品销售不好,我怎么好意思面对你们呢?我想给你汇报一下,容城市场的大致情况。” “别汇报了,你是这行当的老手了,你只告诉我,有多大的市场容量,我们可以达到多大的占有率。” 直接要结果,根本不需要听论证过程,这是完全相信冬子的判断了。 “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到明年全年,这算是启动期,大约的市场规模在一千万以内,我们在同类高端产品的占有率,我估计,按C姨的能力,至少可以占到50%以上。你也别嫌它小,因为容城才刚启动。按照一般规律,五年后,它的市场规模可以达到五千万以上,如果我们能够做到每年两千万,那不比青山厉害得多?” 彭总当然知道冬子这段话背后的含义。青山的市场规模当然比容城大,但是占有率却是偏低的。因为,代理商的能力有大小。罗哥的能力,已经使用到极限了,也只能有那10%左右的占有率。而C姨,可以做到50%的占有率之上,确实是能干人。 彭总久历江湖,知道,高手在民间。当产品具备竞争力后,销售,其实是拼的代理商的能力。所以,选择代理商,是销售经理最需要关注的事情。 “那你呢?你不能光靠帮别人活,毕竟也要养家糊口的,跟别人打工?” “不,我在做食品,现在也在起步阶段,成功不成功还不好说,光看目前,利润还可以。” “你会做食品?”彭总显然有些吃惊。 小袁却大笑起来:“彭总,冬哥在西安,就没给你做过菜吃吗?” “有过,羊肉串比较好,我听他们说的,我自己倒没尝过。但是,这只是个爱好,怎么想起来做食品呢?这个东西,门槛低风险大,你有把握和满街的餐馆竞争?有多辛苦呢?” 小袁笑到:“冬哥可不只是要烧羊肉串,他在重庆,丁哥跟我说过的,还有传奇呢。就说烤羊肉,那还只是他父亲传给他的,他的卤鸭子,才叫一绝呢。人家是有品牌的人,看不起咱们公司了。” 因为烤鸭子的事,冬子与小袁打电话比较多,所以,小袁算是知道个大概。小袁也从丁哥那里,听到一些重庆的事,所以就给彭总讲了一遍。 彭总听了后,吓了一跳:“冬哥,你还真是个人才啊。原来以为,你是搞颜色厉害,搞设计有天赋,结果,你是一个好厨师啊。” “不会设计的销售员不是一个好厨师。”小袁玩的这个梗虽然生硬,但是用在冬子身上,却很贴切,把大家都搞笑了。 “那你的产品呢?莫跟我说,没带吧?”彭总伸手要东西。 “我已经做了一百套子,在路上,因为那需要冷链运输,不然怕坏了,我在武汉,有一家从广东拉冰冻海鲜的车,要返回广东,我让他返空时,把我的货带过来,估计明天就到了。其中三十套,是给小袁结婚时加一个菜用的。我没本事,只有拿这当结婚礼物了。另外的七十套,销售部三十套,到时候由丁哥拿去分。设计部三十套,由袁哥帮我发。其余十套,你和孙总各五套。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回去后再做,再给你发过来。” 小袁听到这消息,高兴坏了。“这可是大师杰作啊,咱们广东宴席上出现川味卤菜,这可是个大事。嘿嘿,我这婚礼,有意思了。” 彭总却有另外的目光,斜着眼睛看了看冬子:“伙计,你还真是会设计,销售水平也是牛,你这哪里是送礼嘛,你这是在打广告。” “我还真没想到这些,我只是想表达个感谢,没想把生意做到这边来。” “不管你想不想,你都这样做了,一个好推销员,可惜了,居然做厨师了。” 从客观上讲,冬子的产品,如果做得好,在这边,让更多人尝试到,如果有10%的人喜欢,就会把名声传播出去,那就是他今后的市场潜力了。 “只是不知道,川菜风格的卤菜,在广东,能不能被接受,我怕坏了袁哥的事。” “冬哥,你炒的菜,我都吃上瘾了。我和玲子都不是广东人,我们吃你的菜,绝对没话可说。” “我是说,客人们。” “客人们?”彭总说到:“咱们佛山算是广东重镇吧,你想想,这边有多少川菜馆?为什么有这么多?因为川菜好吃嘛。咱们广东人是开放性格,只要好吃的东西,什么都敢吃。英雄不问出处,广东吃遍世界。” 小袁突然冒出一句:“连福建人也吃。”大家又哄笑起来。 “冬哥,要是你这产品出了名,要在佛山找代理商,由我来定,行不行?”彭总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认真的。 “开什么玩笑,一个卤菜而已,哪里劳你操心。” “假如我说的是真的呢?”彭总严肃起来。 “我这是要当大老板啊。一个上市公司的销售老总,居然操心我这产品,我哪有那个家业?” “我有一个直觉,你居然放弃到手的建材生意,只做食品,恐怕不是情怀两个字就能够解释吧?你是个讲感情的人,但你也是有天赋的人,我感觉,你可能从效益上考虑过。老实回答我,你的利润率是多少?” “随着规模的扩大,毛利率肯定是要减少的。但以目前的利润,可以达到60%以上。如果扩大了,保持在30%以上,是没问题的。”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冬子在彭总这里,根本不需要隐藏。 “你看看,小袁,我是说,冬哥有谱吧?搞建材,这个重投入行业,资金投入大,周转慢,毛利还低。但是搞食品,资金要求少,周转快,毛利还高,你明白,其中的意思吗?” 这是一道考题啊,冬子也没考虑过其中的细节,他只是因为生存,因为情怀,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事。但关于利润比较,却没有深加考虑。 小袁是学法律的,长年跟销售打交道,经济上的账,已经成了半个行家了。他面对的彭总的考题,用打比方的方式,算了一下。 假如,同样投入一百万,如果做建材,毛利率大约能够到20%,也就是赚得20万。但这个周转速度,大概每年能够周转5次,也就是说,最好的年化毛利率,是100%,也就是赚回一百万。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如果除掉税费人工以及销售费用,包括给别人的回扣与优惠,都算是销售成本,最后得到的也只有五十万左右。 这个算法,符合冬子在罗哥那里的观察。确实,罗哥一年的利润,做到最好的时候,也就是那个样子。他已经算是成功的商人了,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也只能做到如此。 “那你从进货到卖出去,周期是多少呢天呢?”这是计算的前提条件,小袁必须问清楚。 “一般头天进货,第二天卖完。如果以全周期来算,我现在的手工作坊式的操作,算是两天一个周期。” “你看看,冬哥,你这是暴利啊。” 小袁给冬哥算了一个账。假如按资本周转率来算,两天一个周期,按最低的毛利率30%来算,那一周,就可以赚个对本出来。这比任何高利贷都要高,相当于抢劫。 “但是,这仅限于手工个体劳动模式,如果扩大生产规模,就得进入标准化流程。远的不说,就是备料到出货再到销售回款,这周期就长了。” “那是,食品行业要扩大生产,就拉长了周转时间,综合资本回报率就低了。况且,时间越长,管理的难度就越大,保持质量与口味的成本就越高,最后,变成了社会平均利润率。” 冬子反问到:“社会平均利润率,啥意思?” “就是按银行贷款来算,考虑通货膨胀因素与GDP增长,你如果保持在年化利润率为10%,在今天的中国,就算是平均利润率了。当然,这是指的挣利润,不是指毛利。要按毛利算,你至少得达到年化率15%以上,才能保证不亏本。如果算上前期的设备投入及损耗,那得达到毛利20%以上,你才可以赚钱。而你所说30%,那也只是保证了不亏本。” 这些细账,冬子从来没算过。经过小袁这一盘算,还真是门学问。 “这正是大部分个体户,竞争不了你的原因。冬哥,你的优势明显。”彭总突然插话,肯定有他的一番道理。 一般个体食品行业,从做卤菜到办餐饮的,都有两个问题无法解决。一是投资少,无法扩大,所以,规模与利润就锁定在发点小财的基础之上。线性增长的困境在于,无法在规模与管理模式上跃升。二是周期拉长了,管理的难度呈几何数级的上升,并且,表现上资本周转慢了,所以,年化收益变小了,对外来投资者,失去了吸引力。 只有当大老板进行大投资时,才有机会形成规模效应,这些都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大老板投资时,不仅要考虑投资收益,更要考虑投资风险。从食品行业来看,投资风险是非常大的,一个卫生风险,就吓跑了大部分投资人。因为,管理好卫生状况,是一个科技,而不仅仅是厨师就可以拿捏得稳的。 但是,冬子却有这两方面的条件。第一,冬子的原始资本积累,可以有一年内有所进步。况且,彭总当即表态,如果冬哥要增加投资,他可以想办法,通过入股的方式,或者通过借债的方式,都行。 第二个优势是,冬子对卫生状况的关注,不仅是制作讲究,更是在运输与贮存方面,已经有这方面的考虑了。这对以后引进投资人,是一个加分项。 关于拉长周围周期导致的利润率下降,彭总却并不担心。他问冬子:“你看,包装食品,它们的保持期是多少时间呢?” “类似的,比如武汉的精武鸭脖,分两个月到六个月不等,这与品种和含水量有关。”冬子只好举出这个品牌,因为类似,所以可比。 “这就对了,你们想一想,人家保持期都要六个月,这个产品还在销售生产,说明,六个月周转一次,都有钱赚,你慌什么?一年周转两次,只要每次的毛利达到30%,年化下来,就是60%,净利润可以达到30%到40%左右,那依然是暴利啊,对不对?” 小袁与冬子这算是服气了,从产品的保持期来推算利润率,彭总果然是销售专家。 “再说,利润率虽然降低了,但你规模起来了,品牌出来了,那利润总额,不就上来了吗?假如你做一万块的生意,年化利润是100%,一年也只挣一万块。但如果做一百万的生意,年化利润是30%,那一年也挣三十万了呢。” 这一说,连小袁都觉得非常振奋了。 “但是”彭总刚说完这个词,小袁就跳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后面有但是。” “别慌,从最坏处着眼,争取最好的效果,这叫底线思维,做食品行业的。甚至不管做什么行业的,只要你想扩大规模,想做出牌子来,那就得有这种思维。我说的但是,既是风险,也是机遇。” “什么意思?” “规模大了,管理难度呈几何数级递增,你想自己全面控制,就难了。比如现在,你可以自己卤自己卖,自己运输自己保存。卫生与风味,你自己有把握。这是个体户的做法,赚小钱是可以的。但是,如果规模大了,就得有与你一样能力的人,参与到操作与销售的过程中来,你得靠制度来管理,不能亲历亲为,而管理,有一个十人规模,这点,你必须注意。” 冬子与小袁就完全不懂了。 袁总给他们上了一堂管理课。所谓十人规模,意思是,最严格的管理,能干人最多也能够管住十个人的工作,这就好比部队,一个战斗班,最多也就十来个人,何况,里面除了班长,还有副班长协助。 那么,这就决定了,精英管理团队,也就十个人以内了。所以,按此规律,大公司的董事会,长期开会的,也就是十人以内。各国核心内阁成员,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这不到十个人的团体内,哪怕是在团结的条件下,也得具备相应的能力与专业素质,还得在你的管理之下,这个难度是不小的。层级管理成为必然。假如你公司有一百个人,核心团队顶多十个人,十个人下面各管十人,那公司就分成了三个级。第一级是老板本人,第二级是核心团队,第三级是普通员工。 分级管理,就要求有一定的规章制度。而一个企业的制度,是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没有什么照抄的模式。适合市场的,才是最好的。 食品行业,创品牌难,守住品牌更难。守住卫生底线,已经很让人操心了,但守住风味底线,就更为麻烦。有时,这种风味底线的坚持,会成为比实物资产更珍贵的东西。比如可口可乐,它品牌的价值,已经远远大过它的实物资产价值了。 “你想创立一个品牌,又想让它走出去,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你这不是赚钱,你这是在打江山,懂吗?” 彭总这一但是,把小袁与冬子说得玄乎了。 “我只是想把它做好,另外赚些钱,就这么麻烦吗?”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为了保住品牌,在某些时候,不赚钱,甚至有亏损,你怎么办?” “只要能够维持品牌,只要我亏得起,我倒不怕。如果我品牌砸了,哪怕能赚钱,也对不起前辈,这个事,我不能做。” “好!有你这个决心,我就放心了。” 三人正在说话,玲子与燕子都回来了。冬子赶紧介绍了彭总。而燕子看到彭总,穿着休闲的西服,跟冬子坐在床上,姿势很随便的样子,觉得与她想象的不同。 她以前想象,如同彭总这种职业精英,应该是西装笔挺,正襟危坐的人。此时,一只脚盘在床沿,一只脚放在地板,跟冬哥的姿势没什么区别。 “彭总好。”燕子欠了欠身,把东西放下,把手伸了出来。 而彭总马上站起来,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整个自然的笑容看着燕子:“燕子好,欢迎到佛山。” 整个动作优雅礼貌,眼光真诚自然,果然是精英,不看外表,只听他说话与动作,就明白了。 彭总估计已经跟玲子比较熟悉了,面向她问到:“小袁没时间带你,你要血拼,居然把燕子带上,人家可是长途过来的呢。” 燕子有呢吃惊:“什么血拼?” “英语SHOPPING,买东西的意思。”冬子解释到:“你们女生逛商场,不就是拼命购物,满血复活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尴尬与生疏,瞬间没有了。 燕子洗了几个水果,玲子削了,给大家吃,又彼此闲聊了一会。等燕子跑到洗手间时,彭总悄悄对冬子说到:“冬哥,我晓得你为什么要回容城了,值得的。” 冬子知道,自己从公司辞职的事,彭总肯定也有些不太理解。他看到燕子这个状态,理解了冬子的选择,这是真朋友,才说得出的话。 “袁总,谢谢嫂子呢,我在婚纱店去问过了,要不是嫂子打招呼,人家不会便宜这多呢。” “啊?你们还有交道,我怎么不晓得?”彭总有些茫然。 “你彭大老总哪里管得了这些事呢?嫂子跟我们介绍的婚纱店,说那里的婚纱最好的了。我们去看过,就是太贵,心里想要,但又狠不下心。彭总你晓得,这个小袁,就是抠门。结果,今天,我跟燕子去看,报了嫂子的名字,人家就给我打了七折,啥面子?” 彭总这才明白过来:“哈哈,原来是这回事。你们女生的事,我不插手。但是男生的事,我倒要说说了。小袁,女生穿婚纱是最大的事情,人生唯一一次呢。你还抠门?莫说我看不起你。” 小袁抠了抠脑袋:“我没你彭总有钱,两万多呢,我一个月工资,去了一大半了呢。” 此时彭总对玲子以及刚从卫生间出来的燕子笑到:“看看吧,这就是男人,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你们一生最大的事,他们居然舍不得一个月工资,都是些啥人哪。嫁之前,你们得好好想一下。” 大家正在笑,门铃响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