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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风华绝代的正义》
第1节
士林法院外,十几辆SNG厢形车严阵以待的阵仗并不稀奇,每次有名人上法院,不管是影视明.99lib.星或是政客名流,一沾上了官司,绝对是媒体追逐的目标。
但如此浩大的抗议阵仗可就不多见了。
莫约五百多名绑着白布条抗议的失业员工聚集在一起,每个人都哭肿了双眼,手里揣着鸡蛋与汽笛喇叭,声嘶力竭地悲吼着。
抗议布条写着“还我血汗钱”、“孩子上学没学费”、“吸血魔王害惨我全家”、“无良商人掏空退休金”、“预备上吊中”等等,有些白布条上还泼上红色墨水,格外触目惊心。
然后是冥纸。
漫天飞舞的冥纸,象征这场公司掏空舞弊案的背后,葬送了多少人的家计幸福,与原本就微不足道、现在却再也抵达不了的小小梦想。
镇暴警察以替代役男打前锋,手持黑色盾牌,无奈地站在抗议群众前。为了没有正义的法律跟这些可怜的民众对抗,每个警察的眼神都流露出无限同情。
西装笔挺的奸商沈常德在四个高级律师的陪同下,一走出法院,就被潮水般的记者给团团包围。而法院界最有名的背后灵柯寺海先生,当然也没放过这次的机会,依旧双手高举白纸黑字的声明稿,照惯例站在主角沈常德的后面偷点镁光灯。
记者的麦克风疯狂伸递到沈常德的面前,抛出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
“沈先生!请问您对这次钜额的交保金额有什么看法!”
“对于积欠这些失业员工的薪资与资遣藏书网费,您有没有后续的补偿?”
“关于外界谣传您一直将营运资金汇往大陆的人头帐户,您有什么辩解?”
“请问高达八千万的交保金额,是谁帮您出的钱呢?”
“上星期壹周刊登出您经常出入顶上鱼翅,请问破产的你还有幕后金主吗?”
但是再怎么尖锐的问题,都扎不穿沈常德的厚脸皮,他默不作声,微笑向示威的群众挥挥手,这个动作让抗议的失业员工几乎要愤怒暴动起来。
“快点暴动啊?快丢鸡蛋啊?然后被镇暴的条子用水柱凉快一下吧。”沈常德持续假惺惺的微笑,肚子里都是邪恶的念头。
年近六十的沈常德面色极其红润,一点都不像申请破产、声称无力负担两千名员工追讨退休金与积欠薪资,应有的潦倒模样。
在申请破产的这段期间,沈常德的身边不乏正在念大学的校园美女陪伴。他采阴补阳的淫乱功夫,跟他藏匿侵吞巨款的本领一样高明。
除了美女,沈常德的口福依旧,还是有办法每周吃两次顶上鱼翅,将自己养得棒极,白皙的皮肤底下透着各种珍贵补品带来的漂亮血色。这样的面容为沈常德赢得了“吸血魔王”的绰号。
“关于这些为公司尽心尽力打拼的员工,我一定会请求认识的银行、与企业界的朋友代为处理,就算要我跪下来拜托,我也在所不惜。”沈常德感性地说,脑子里却是另一个念头。
高达八千万的交保金额不过是个障眼法。
比起沈常德掏走的二十七亿,区区八千万算得了什么?愚蠢的媒体只会绕着保释金额大作文章,说不定还会为他博取他不应得的同情。
“由于我在上次大选表态支持泛蓝,这次的起诉很明显是政治恶斗的栽赃抹黑。我相信司法很快就会还我清白,我也正在与我的律师商讨控诉壹周刊的不实报导,对于……”沈常德沉痛地发表声明。
殊不知,收贿的检察官在让沈常德交保后,并没有以有逃亡之虞的理由向法官提出限制出境的要求。再过六个小时,沈常德就会大大方方搭乘前往香港的班机,看是要转进深圳的基地,还是直飞美国旧金山的豪宅。
总之,决不可能留在台湾接受狗娘养的审判。
抗议的民众终于砸出鸡蛋,但由于距离太远,连沈常德的鞋子也无法沾到,悲愤的力量让民众开始往前推挤,一把又一把的冥纸从未停过。
镇暴警察立刻敲打盾牌警示,紧接着就喷出强力水柱,尝试驱散抗议的民众。
“这些下等人,冥纸就留给你们自己吧……”沈常德嘴角上扬,强忍着笑意。
突然,柯寺海双手高举在沈常德两旁的黑白声明稿,飞溅上鲜艳的红色。
柯寺海张大嘴,脸上都是花花白白的浆状物,黏黏答答,还带着生腥的气味。
聚拢在一块的记者全都瞪傻住眼,再也没有人多问一个问题了。
沈常德的眉心间,多了一个黑色的小圆洞。
小圆洞的边缘,是高速烧灼的焦。
而小圆洞的另一个出口,则是沈常德后脑勺巨大的不规则开口,脑浆、血水、碎骨、与肯定坠落地狱的黑色灵魂,全都一鼓作气炸裂出去。
在SNG现场连线的状态下,摄影机无声地将这恐怖绝伦、却又大快人心的一幕,即时传送到两千三百万双眼睛里。
沈常德忽地99lib?两眼上吊,双膝跪地,脖子机械式往上一抬,看着天上的白云。
三百公尺外,晾着白色被单的天台上,飘着同样的白云。
“别看着天空,你到不了那里。”月微笑。
第2节
如果想你杀一个人,却因为太忙不能自己动手,聘个杀手是个选择。
不管你想聘雇哪种人做哪种事,越有钱的话选择就越多。
聘雇杀手也一样。
一箱满满钞票,说不定可以雇到使用火箭筒,用针刺飞弹彻底轰碎目标的恐怖份子。你的仇人将在爆炸声中血肉横飞,不满意都找不到 理由。
没钱的情况下,其实也能凑出些廉价的方案,总有几个刚好缺钱嗑药的路边混混……那种穿了花衬衫,嚼着槟榔,随时露出挑衅眼神的低层次混混,愿意为了几张钞票冒一次险,将水果刀捅进你的仇家怀里。
你没看过吗?水果日报头条或是奇怪的八卦周刊偶而也会报导欧巴桑突发奇想买凶杀夫这样的事。只是品质难以保证。一分钱一分货,到底还是个道理。
或是干脆选择分期付款?不过你得先找到退隐已久的吉思美。
但你不会想到?99lib.月。
月很特别。
他身上的光不像太阳一样,耀眼得让人双眼难以直视。
就如同他的名字。
月的光淡淡地冉动着纯洁的银,为所有注视拥抱。
很少有杀手会将正义挂在嘴边。
他们做的事不够资格,或者在杀死另一个人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正义这一层。
偶而有杀手会出现错觉,觉得他的所99lib?作所为跟正义扯得上边。我想不能说是自欺欺人,只能解释为是偶而安慰一下自己的浪漫,带点世故的嘲讽。更可能的是,他们正好接到一张很合乎社会正义的单子……目标是个人人喊杀的过街老鼠。如此而已。
很少杀手会有理想。
杀手遵循的是法则,不管是公认的,或是自己的。
但法则不是理想。美其名,不过是职业道德的内在延伸。
遵循法则的意志,能令杀手在执行任务时心无旁骛,让整个过程尽可能的顺畅,排除不必要的困惑,例如情感上莫名其妙蔓生的杂讯等等。
但月具备以上两种,与杀手特质矛盾的美德。
月将身为杀手这档事,当作实践正义、完竟理想的必要素质。
第3节
数月前,俯瞰城市的高楼99lib.天台,两柄狙击枪凝立在架上。
白云浮浮,两个巧遇的悠闲神枪手。
月,与鹰。
很巧,他们受雇自不同的委托人,却都指明同样的目标。
要杀一个人,就要观察那一个人的生活惯性,研究出最脆弱的那个“点”,并思考那个“点”所需要的种种条件。
风阻,光线,角度,警局的距离,人潮的密度,与从容的逃脱路线。
而月与鹰都因专业选了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天台,只能说目标真犯了太岁。默契地笑了笑后,两个杀手聊了起来。
杀手共同的话题便是蝉堡的最新进度,还有相互补充彼此阙漏的章节,两人大肆批评一番,又开始猜测故事的结局。
最后目标出现。
“怎办?”月笑笑,其实心中已有了计较。
“自己做自己的吧?”鹰苦笑。正合月的意。
于是两人同时扣下板机。
在两颗同样致命的子弹钻击下,倒楣的目标卧倒在毫无意外的血泊中。
鹰从大衣里拿出一朵花放在天台角落。
“原来你就是那个爱种花的鹰。”月不讶异。
“嗯。”鹰熟练地拆卸枪具。
“我是玩网路的月。”月大方揭露自己价值一亿的身分。
“嗯,这阵子你很出名。”鹰似乎也不意外。
很少有事情能够冲击到鹰的情绪,鹰的自制力绝强,来自于他对杀手法则的尊重,与天生的向往宁静。
“对了,你对报章杂志上对你的评论有什么看法?”鹰好整以暇将枪具装妥。
“你是指?”月也收拾完毕,站了起来。
“上头写着:尽管你.99lib.呼应了社会大众的期待,但当鲜血在你脸上涂开,即使是为了正义,同样令人作呕。”鹰转述,阖上枪箱,站起。
“但总得有人去做。”月同意,但微笑。
鹰也笑了。
月?99lib?的不疾不徐,以及对自己信仰的认知与自信,让鹰觉得很舒服。
“保重。”鹰潇洒地转身,挥挥手,不回头。
“祝你早日达成与自己的约定。”月莞尔:“这个城市,只需要吉思美跟我就足够了。”看着鹰的背影离去。
第4节
于是,月在自己的网页上,写下这两句对话。
当鲜血在脸上涂开,即使是为了正义,同样令人作呕。但总得有人去做。
的确。
就像垃圾车清道夫一样,如果嫌.99lib.臭不上工,一个星期,整座城市都将沦陷在无以复加的恶臭中。久了,每个寄居在城市里的人都会生病,每次呼吸都会被细菌塞满整个鼻腔。
更久以后,每个人都会对这样的气味习以为常。
“犯罪?你在开玩笑吗?不过是推了老太婆一把,帮她下楼梯快些罢了。”
或是“不会吧,走后门绑标那种事不是天天在发生吗?多看看报纸吧老兄!”
或是“有没有搞错……我自己生的女儿,我想怎么搞都行!”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入鲍鱼之肆,久闻不觉其臭。就是这个意思。
在这座城市里,长得像人的活动垃圾不少。既然是这种垃圾99lib.,就没有可燃跟不可燃的分别,更别提哪些是属于资源回收了。
杀手月,就负责清除这些人型垃圾,免得城市积久发臭。
如你所想像,不少贪婪政客、角头流氓死在月的手上。那些人不是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多行不义,就是根本龇牙咧嘴压榨其他人的幸福。
够资格被正义杀死的人太多。
某天你所知晓的某某人照片,赫然出现在月的猎头网站上,一点也不足为奇。
第5节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让我们先用老套故事的老套叙述法碎写看看。
一个自诩为正义出头的杀手,听起来很自以为是,独断独行。其实是小时候不愉快童年的受99lib?创记忆,或是糟糕至极的精神遭虐经验,导致这位杀手将夺取他人性命作为矫正自己快要偏差的价值准绳的唯一手段(是的,说到将杀人作为唯一一种替自己解套的行动方案,本身就存在着爆炸性的封闭性格,能量过大,封闭依旧,发泄的管道只好横向膨胀扭曲下去),藉着俐落除掉不愉快的人事物,自我映照式剔除内在的邪恶突变。
事实上更可能的是,白天自以为解决了部份问题,夜夜入梦后才发觉无法摆脱根深蒂固在记忆里的不愉快污点。最终,这位杀手迷失在正义偏斜的天平里,逐渐变成偏激的危险份子。
典型的,创伤型的悲剧英雄。
这是好莱坞英雄电影公式里最着名的一条,广泛应用在家人被坏蛋杀死的警探,同事代替自己中弹身死的警察,遭遇恐怖轮奸并拍照的女律师,父亲因公殉职孤独长大的女探员上。对了,还有他妈的蝙蝠侠与蜘蛛人。
但月真的不一样。
你见过了就会知道,月俊俏的脸庞从未浮出一点阴暗的颜色。
正义让他容光焕发,笑起来有如银色月光。
因为月的正义,有强大的民主作为后盾。
这年头讲究民主的人都很受欢迎。所以月根本就是杀手界里的人气王。
月每个月都会在他的个人网站上,公开他“想”杀死的人。
这些额头长了靶心的倒楣鬼为什么名列榜上,全靠月从各个报章媒体上收集资料(不幸的,身为名人是必需的被杀要件,原因后表),想办法透过访谈与近距离观察,加以判断,过滤筛选。
但这些垃圾究竟会不会遭到清除,则是交给社会大众决定。民主的第二步。
猎头网站里,月会替这些“目标”照片下,附注一串阿拉伯数字。价钱。
价钱的标准通常都很高,是一般杀手价码的十倍、甚至二十倍。或多或少也代表着这些害虫不易清理的程度。
这样的高价自是当然。尤其猎头网站是公开的,这些害虫一旦看见自己的照片挂在上头,不吓得加派保镖将自己团团围住才怪。难杀得很。
网站附上好几组瑞士银行的秘密帐户,不同的帐户针对不同的害虫标的。杀人收钱,天经地义。任何人都可以透过各式各样的跨国转帐,指定某位印堂发黑的害虫,将钱汇进月的秘密帐户,成为赞助杀人的雇主之一。
月不期待每个在自己初选名单中的城市垃99lib?
圾,都会遭到社会大众的唾弃。
金额没达到,月就不会动手,也会平息心中那股想要除之后快的冲动。
甚至反省。
自己为什么会列出社会大众觉得没有必要除掉的人呢?
是自己的人格中哪一角缺了陷,致使筛选失之偏颇?
还是社会大众无法像他一样,在最危险的距离,去窥看那些丑陋的最真实?
还是那些被列进去的大害虫,多多少少也有点讨喜之处,只是自己不懂欣赏?
“算他们好狗运。”有时候,月会得出这样草率的结论,笑笑释怀。
对于正义的定义,月毋宁是极为开放的。既不死抱自己对正义的审美观,也懂得欣赏社会大众对正义的看法。
久了,月开始觉得,正义肯定不是一组硬梆梆的定义,而是一堆随波逐流,可供即时诠释的个案。
但他依旧信仰光。
照亮这个世界的,因信仰而伟大的烛火。
第6节
“TIME,亚洲地区年度最受欢迎人物。杀手,月!”藏书网 .99lib.
就是这么回事。
月,成为家喻户晓的杀手。
一个不接受任何单一委托,架设网站邀请大众聘雇自己的正义杀手。
想为民除害却无法亲自动手吗?
亟欲站在集体正义的一端吗?
迫切希望某个恶贯满盈的坏蛋,消失在这座城市吗?
捐助你能提供的金额,捐助你的正义,捐助你灵魂里最珍贵的部份。99lib?
一旦瑞士银行帐户内的数字飙升到月所定下的界限,一把枪便会装填好子弹。
喀擦。
“月会出动!”于是报纸上便会出现这个斗大标题。
“月又得手!”半年内,报纸就会做出耸动的追踪报导。
第7节
布告栏上贴着十大通缉要犯的赏金榜。
榜首贴着斗大的“月”字,也是唯一没有照片的通缉犯,空洞得很荒唐。
赏金:一亿。
“还是没有月真实身分的线索?”
陈警司很不满,几乎以咆哮的姿态,将整个警署的气氛压到最低。
大家面面相觑,低头做自己的事,不敢停手,免得成为被上司锁定轰炸的靶。
“警察!你们可是一群警察!怎么做事的!老百姓养你们干什么吃的!”陈警司99lib.大吼的模样,夸张得像是妄想角逐影帝的烂演员。
当局对月的存在很感冒,到了病态的地步。
过去三年来,就有三十四个政治人物上了月的赏金害虫榜。其中有七个被全民通缉,陆续被月暗杀。不负所托。
比起假惺惺的全民拼治安,月的效率跟诚意显然凌驾了警方好几百倍。
“一个杀人凶手有事没事就成了报纸头条,你们有没有自觉啊!”
陈警司继续大吼,基层刑警都在心里干骂着。
那陈警司你自己呢?你那大吼大叫的样子,其实也只是做做表面工夫吧?就连编列预算撰写电脑病毒骇掉月的网站这种轻而易举的事,陈警司也总是摆出高高在上的官威嘴脸。
彦琪尤其不满。
身为专案缉拿这位全民杀手的刑警,却是月的崇拜者。
月是什么模样?彦琪的原子笔,受着某种牵引似地划下一撇。
一个专业杀手的脸孔,几乎只有委托人会知道。有些目标摸着贯穿胸口、留在衬衫上的焦炙弹口时,连杀手的影子都没见到就没有气息。
月的脸孔深埋在网路背后。不需要委托人认识他,月也不需要认识委托人。
“他一定是个绅士,纵使不帅,也应该生得很有气质。”
彦琪是这么想的,还在素描本上画下她想像的月。
之前那个倒卧在立法院门口的贪污立委,彦琪也将一天的.99lib.
饭钱汇进月网站上的秘密帐户。那次的谋杀,她也有一份------而且感到荣幸。
所幸杀人网站上的帐户流通受到瑞士银行的保护,不可能被知道谁资助了月的“正义”,要不,一旦身为刑警的彦琪资援了全民杀手的事曝光,那还得了?又有多少警察暗地里也是支持着月?
月的电脑功力深湛,加上获得亚洲骇客界热忱的技术支持,警察要放病毒攻坚月的网站,总是徒劳无功,偶有.99lib.佳绩,几天后月的猎头网站总能卷土重来。
“你长得蛮好看的嘛。”彦琪满意地看着素描本上的月。
在彦琪蓝色原子笔的?99lib.笔触下,月有张干净的脸,没有刻意整理却很爽朗的浏海,薄薄的微翘嘴唇,一双看不出杀手惯性忧郁的眼睛。他不需要。
素描本角落写了“正义杀手,月”五字。
吐吐舌,下班的时候到了。
第8节
捷运大安站出口对面,星巴克,二楼。
月不抽烟,所以坐在窗明几净的角落。
恰恰供一个人使用的圆桌旁,一张椅子放大背包,后头挂着米色麂皮外套。
小圆桌上则放着台苹果笔记型电脑,十二吋的银色Powerbook,相当符合月对美学的要求。简洁,俐落,不假以多余的修饰。
当然没有人知道月是月。尤其他的电脑萤幕上,不是那屌到翻的猎头网站,而是网路美女选拔的投票页。
“年轻人的基因是越来越好了,啧啧。”
月说,浏览着一页又一页可人儿的介绍。
这话一点也没错。跟整型一点也没有关系99lib?,光是营养好,懂得打扮,这年头街上的女孩子出落得越来越漂亮,腿长些,丰满些,眼睛明亮些。
由于法则三,月有个很不错的工作跟身分。
他是pe的网路购物管理员之一,负责伤脑筋该办什么特惠活动、怎么来个商品搭配、甚至99lib?还要调查别家网购的价钱等。此外,他最近还弄了个漂亮的兼差,管理网路自拍美女的Blog,一方面监视有没有暗示援交的出轨状况,另一方面还帮几个人气排名很前面的学生美女外拍,给些进演艺圈的建议或途径。总的来说,是个赏心悦目的优差。
月不是月时,他的名字叫子渊。
这么说有点奇怪,毕竟月只是月的“艺名”,而子渊才是正主儿,真真正正用了三十三年的招牌。虽然不若月响亮。
子渊啜了口香草拿铁咖啡,拿起昨天外拍的数位照相机,抽出储存卡,放进笔记型电脑里读取。然后挑个几张,直接上传到网页的美女图集。
“还有比这回事更惬意的工作了吗?”子渊笑笑,颇为满意。
可不是?
昨天那场外拍,就任何约会上的定义来说,它就是场气氛上乘的约会。对方是个女高中生,不会刻意穿着泡泡袜、百褶裙的耍可爱,自然的青春,从见面打招呼那刻起就充满了朝气。
子渊喜欢能令尴尬自动解除的女孩,那会省去不少麻烦。所以他们在淡水渔人码头拍了两百多张照片,其中有一百多张是两人的合照,不能放上网的。
对了,女孩叫什么来着?
“田曦?是叫田曦么?”子渊在触控板上点了几下,果然是叫田曦。子渊不是月的时候,脑子可没月那么灵光。
喀喀。
子渊身边的椅子被拉开,一个女孩端着盘子坐下。
女孩手里还夹着份报纸,露出标题:“金牌老大之死是否与杀手月有关?”吸引了子渊的注意。
已经两个多礼拜了,金牌老大被狙杀的消息还是占据各大新闻版面。
有这么重要吗?子渊并不觉得。这新闻会被媒体牢牢盯上,除了金牌老大跨越黑白两道的身分特殊外,另外就是杀人手法的殊异。
金牌老大讨人厌,也的确列在月的猎头网站上。但金额还没达到,照理说全民杀手是没有理由出动的。然而能够在极短的时刻内,居高临下瞬间杀死金牌老大诸多护卫与埋伏者的杀手,屈指可数。
矛盾的地方在于,金牌老大是被刀子给刺死的,在情妇家里的麻将房里停止呼吸。一刀狠狠贯入心脏,毫不留情地搅动,可以想像过程快又干脆。
但这样野蛮的杀人手法并不是月的作风。要执行到那样的程度,一定得两个人。
是的,搭档。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这样的新奇的组合吸引了媒体,当然也吸引了许多犯罪专家跑到评论节目“新闻挖挖挖”里去大放厥辞,认为“杀手月”从一开始就是个杀手集团,而不是单一个人。
女孩打开报纸,专心地在上头画起红线来。
“哦?”子渊有些好奇起来。
有谁看报纸,会认真到需要画线?
子渊的电脑萤幕贴有高反射镀膜,不动声色一转,调整个角度,将画面调黑,子渊就从萤幕的镜面反射中看到了女孩画线的内容。
都是关于金牌老大丧命的追踪报导,与专家对杀手月的诸多看法。女孩的红线一条画过一条,久了子渊便发现,女孩根本没有所谓的重点。红笔只是阅读的一种方式,强迫自己留心自己读到了哪个句子。仅此而已。
五分钟后,子渊的咖啡已经喝完,将画面调亮。
“都是胡扯,是吧?”女孩开口。
“……”子渊,下意识地将萤幕角度调开。
“不这么认为吗?”女孩又说。看样子是发现了子渊在窥视她。
“是指人生吗?是啊,真是一团糟啊。小丸子的姊姊说,人生就是不断的在后悔。”子渊随口乱答,笑笑。
“我是说报纸。”女孩抬起头来,脸色突然有些诧异。
子渊不懂,做了个无法理解女孩表情的表情。可被归类为笑。
“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女孩愣愣。
“通常这样的话应该反过来吧。”子渊耸耸肩。
“反过来?”女孩不解。
“是啊,理应是一个男的看到一个女的,然后才说出这句。”子渊说的是最常用的搭讪技巧。
通常答案并不需要男生主动开口,女孩多会自己补上“对啊,我曾被说过像哪个明星”这样的回应,而且面带灿烂笑容。
一旦出现笑容,往往就是好的开始。只是不晓得被哪个情圣将这个好方法泄漏出去,至今已经变成了台客搭讪美眉99lib?的滥觞。
“可我真的在哪里见过你。实在是面熟的过分!九九藏书”女孩苦思。
“我不记得有谁说我像哪个明星。还是你其实是个星探?不过我已经三十三岁,用演艺圈的周期来看,我早过保固了。”子渊开玩笑。
“……”女孩还在艰辛的苦思。
“结束无聊的对话吧。我请你喝杯咖啡。”子渊笑。
对于跟女孩子聊天,他总是很乐意。
有句广告是怎么说的?能接吻就不忙说话,生命就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
“我已经有了。”女孩指指桌子上的焦糖玛琪朵。
“啊,你瞧我。”子渊傻笑。说过了,子渊不是月的时候,可没月那样灵光。
女孩没再理会子渊,埋首在另一本带来的壹周刊上,继续画线。
子渊再坐了一下后,就收拾桌上,穿上外套起身离开了。
由女生主动开口搭讪,自己却碰了一鼻子灰这种事,子渊还真不习惯。
“呼。”子渊吐出一口长气。
第9节
坐在星巴克里,将报章杂志划满一条又一条笔记线的,正是刑警彦琪。
子渊离开后,彦琪还是想不起来她倒底在什么地方看过他。
但无所谓,据说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至少会有三个跟自己面貌相似的人存在。如果彦琪在三个地方分别见过这三个人,一人一次,当然就会觉得面熟,然而其实一点干系都没有。
于是神经很大条的彦琪很快就不再做多余的思考,全神贯注在关于月的有趣报导里。一条又一条的横向红线,逐渐因为彦琪的拼凑拉出斜来斜往的连连看。
彦琪的功课一向很好。
小学老师曾经打趣说,彦琪的集中力只限于眼睛前方的一公尺,所以在课本、参考书、考卷上发生的一切,都难不倒聪明的彦琪。
“但一公尺以外的事物,对彦琪来说就是一片恍惚了。”小学老师附注。
彦琪是台北市迷路的冠军,彦期能牢记一整本公车路线图,对从A处到?99lib?达B处该如何转站了若指掌,甚至可以列出五种搭配捷运的转乘方法,并依照上下班等车潮时段分析哪个时间该采取哪条路线比较划算。
尽管如此,彦琪还是会因为在公车上发呆而错过下车时间,或是太专注看书而下错站,或是一不留神就搭错了车。
大学联考那年,彦琪甚至在公车上背英文单字而错过试场,赶紧叫了计程车冲去考试后,却惶惶然找不到自己的教室。彦琪根本就记错了试场学校。
当上了刑警,自然也可想像彦琪发生的种种糗事。
但彦琪的小学老师说错了一点。彦琪并非对一公尺外的事物一片恍惚,相反的,彦琪的注意力太容易被外在的事物给分散开,然而活在多焦点的世界里,彦琪却没有相应的能力,导致彦琪干脆灌注精神在眼前的琐碎事物上,免得继续凸槌。
“八点了。”彦琪走出星巴克,过了马路,来到捷运大安站。
刚坐下,彦琪就习惯性要做点什么小事情,好打发耗在交通上的余暇。继续看书,看漫.99lib.画,涂鸦,都是彦琪维持自我运行的方式。
对面座位,一个小男孩酣睡在母亲的怀里,口水都快流了出来,而母亲自己也靠在褐色玻璃上睡得挺好,遗传得很透彻。
“是个好题材呢。”于是彦琪拿出随身素描本,准备画下母子熟睡的模样。
打开,愣住。
“……”彦琪呆呆地看着素描本上,今天下班前用原子笔画的草稿。
彦琪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在星巴克邂逅的男人觉得面熟的原因。
刚刚那个藉着笔记型电脑萤幕反光偷看自己的男人,长得好像……好像自己纯粹靠想像涂鸦出来的“月”!
“不是吧?”彦琪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刚刚那男人的模样。
干净的脸。
没有刻意整理却很爽朗的浏海。
一双看不出杀手惯性忧郁的眼睛。
彦琪的脑海里的记忆影像,已迅速往素描本上的想像描绘靠拢。
记忆是会骗人的,以各种自我蒙混的方式。但此刻的彦琪却不这么想。
科技大楼站过去了,六张犁站也过去了,许多人下车上车。
“他是个杀手。”站在彦琪左前方,抓着吊环的女孩说道。
“……”彦琪抬起头。突然开口的女孩正低头看着她手中的画。
彦琪按在素描本上的手指,正好遮住涂鸦的落款“正义杀手,月”的字眼。
“怎么说?”彦琪注意到一公尺以内的女孩,抓着吊环的手有几个不小心沾到的小色块,大概也喜欢画画创作。
“他的眼睛像是在告诉其他人,我不是个杀手。但正常人不会这样撇清。”女孩的另一只手上,拎着一朵未经修剪的裸茎波斯菊。
“有些牵强的理由。我根本没看过这个人,我只是随便画的。”彦琪回应。
“但他就是个杀手。”女孩笃定,眉宇间有股神气。
“谢谢。”彦琪不明究理,但还是挂着微笑。
“不客气。”女孩点点头。
麟光站到了。
拎着波斯菊的女孩下了车,彦琪则继续看着画发呆。
“不过别担心,他.99lib.看起来是个好人。”女孩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说。
门关上。
“我知道。”彦琪当然知道。
第10节
晚上十点,台北市的一半人口兀自在外游荡,子渊则跟另一半的人回到家中。
淡水河畔,渔人码头。
杀人的收入颇丰,子渊住的地方自然不差,是每坪价四十万的好地段好大楼,完善的门房管理,私人电影放映室、健身房、游泳池等公共设施应有尽有。
还有最重要的,位于七楼,能够在各种时段欣赏到淡水河景致的好视野。
冲了个澡,月为自己调了杯马丁尼,坐在餐桌旁打开电脑,进入网路的世界。
“Ramy不知道在伊斯坦堡开不开心?”子渊看着MSN的使用者好友列表,已经悬空好几天的Ramy。
Ramy自从接受月的建议,到伊斯坦堡渡假散心后,就一直没有消息。
真是个别扭的家伙,要不就是流浪过了头,忘了上线。子渊笑了起来,移动滑鼠,点开网页浏览器,进入了月的猎头网站。
此时,子渊已经进入了夜的领域,成了高悬于黑暗上空的月。
月轻轻啜着酒杯边缘,看着害虫照片底下的帐户数字最新的爬升进度。
其中,有个违法超贷吸金案的女企业家,叶素芬,底下“募款”的金额只差了一百二十多万就达到了启动狙杀令的标准。
一个叫欧阳盆栽的杀手也在线上。
“看来,正义杀手又要出动了。”欧阳盆栽藏书网
捎来讯息。
“不敢当。”月回应。
他知道自己的动向全明摆在网站上,是所有杀手的关注焦点。
“最近还在跟女友吵架么?”月随意寒暄。
“是啊,我就像核弹处理小组,二十四小时都在考虑要剪红色的线好还是绿色的线好。”欧阳盆栽。
“将恋爱关系比喻成炸弹的人,要不跟另一半吵架还真是挺困难的。”月。
“还好品质一流的做爱可以解决大部分的问题。”欧阳盆栽。
两个从未谋面却相交甚久的杀手,99lib?就这么在线上交谈了起来。对于独来独往的杀手来说,网路的隐蔽性提供了很好的安全掩护,使得杀手之间的交流比起十年以前还要热络太多。
“对了,打开电视吧,新闻挖挖挖快开始了,我看之前的预告,似乎又要谈论你的大事业了。”欧阳盆栽提醒。九九藏书
“喔?希望这次可以说得有趣一点。”月回头,打开电视机。
第11节
T台,谈话性节目现场。
“其实自从杀手月出现的这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可以发现,杀手月的猎头网站在选择狙击目标时采取与警方不一致的立场,月的目标中没有通缉要犯,取而代之的呢,大多是遭到检察官起诉,官司颇有争议的大人物。这些大人物有钱、有地位、有企业,却名列杀手月的猎头榜。”主持人郑弘义面带公正客观的笑容。
“欢迎收看今天的,新闻挖、挖、挖!”主持人于美轮点头微笑。
这集电视节目里的特别来宾,是警大知名的犯罪社会学教授杨博士,负责侦办杀手月连锁案件的陈警司,以及黑暗小说家九把刀。
现场还有一台笔记型电脑,镜头时不时就带到网路的即时画面,有时是月的猎头网站,有时是校园bbs关于杀手月的讨论串。
节目一开始,先是回顾了科技公司掏空案的主嫌叶素芬的新闻。
“杨博士,这次杀手月锁定的几名狙杀目标中,以针对叶素芬的捐款金额最多,请问这反应了什么社会现象?”主持人郑弘义问道。
“白领犯罪的现象在现代金融社会里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常听到的比如违法超贷、企业掏空、金融诈欺等等,虽然没有直接造成被害人死亡,但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层面远远超过其他的犯罪。如果黑心企业家掏空公司逃逸,结果造成五百人突发性失业、拿不到薪水,等于影响到五百个家庭,如果加上因为购买暴跌股票的受害者,社会受创更遽,更严重还可能会引发自杀的问题。”杨博士推推眼镜,看着摆在桌上的讲稿。
月同意,两位主持人更是不停点头。
杨博士继续慢条斯理道:“但是在法律的规定上,白领犯罪的制裁却是非常轻微,往往吸金数十亿却只能轻判三到五年,加上假释条例的配套,实际执行的刑期更短,根本不足以产生吓阻之效……”
暗黑小说家九把刀插嘴道:“更别提法律这种规定完全没有伸张社会正义的精神,根本就是为有钱人犯罪规划好的漏洞,恶法难循,只会让小老百姓觉得很干。干归干,干有什么用?那些歪屌立委根本就是故意不修法!”
主持人郑弘义忍不住附和:“是啦,国内的法律是有检讨的空间啦,许多重大经济犯在交保后就大大方方跑到国外不回来了,即使法律再怎么轻判,那些有钱人就是不爽坐他一天牢。这些人怎么可以让他交保呢?交保后又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放他们出关呢?”
“还是月对整个社会讲义气,干脆挺身而出放枪给他死。”九把刀摸着下巴的胡子,被身旁的陈警司狠狠瞪了一眼。
镜头切换到月的猎头网站画面。
由于节目效应,现在的数字又比刚刚增加了十几万。而且持续增加中。
主持人于美轮很快答道:“所以这次社会大众在猎头网站锁定叶素芬,可以说是广大受害者愤怒的反应啰?”
于美轮看着在案情侦办上毫无进展的陈警司。
“废话,卷走二十亿偷偷藏在不知道哪里的叶素芬,如果乖乖认罪把钱吐出来,那个杀手月哪来的理由轰爆她的头?有错要承认,被打要站好嘛。”小说家九把刀挖着鼻孔。
电视机前的月不禁莞尔。
“至少可以说,这起事件程度上反应了社会的某种价值。”杨博士不置可否。
“哼,根据瑞士银行的客户保密协定,我们无法知道是哪些人透过汇款的方式金援杀手月,所以当然无法断然指称集体买凶的人是以叶素芬掏空案的受害者为主,说不定那些数字只是障眼法,根本没人资助,只不过是月遂行个人意志的犯罪。”陈警司的额头上突然爆出一条青筋,沉着声道:“不过!要是如果我们破解网路,取得是哪些人在集体买凶的资料,混蛋!nosense!通通移送法办!藐视公权力就要付出代价!”
气急败坏的陈警司模样,逗得电视机前的月哈哈大笑起来。
而在陈警司粗着脖子讲话的期间,月的网站上的数字又出现新的变化。赞成杀死叶素芬的金额又往上跳了三十万。
“广大的支持不代表正义,民主之外配套法治,才是健全的体制。所以我们还是无法承认,在法律之外的私刑符合任何正义原则。”杨博士理性地做出他的结论,在场所有人纷纷点头。
虽然没有人知道,因为叶素芬掏空案致使手中股票断头惨陪的杨博士,在私底下也汇了三千块赞助月的猎杀。损失两百多万股本的杨博士衷心希望,叶九九藏书素芬未来的死他也有出到力。
有出到力,坏人伏罪时,更能享受到血液烧灼的快感。
在街上遇到歹徒抢夺皮包,你畏惧歹徒的凶狠不敢挺身而出,标准的自我保护。在报纸上看见工程围标导致的灭门血案,你只敢从鼻孔里喷出怒气。好一个廉价的义愤填膺,但你又能有什么作为?
理由总是一堆。不是正义感不够强大,而是能力的不足。所以你无法说服自己,在简单的、区区的金钱赞助时,仍旧采取姑息养奸的态度。
“今天三大报做了一个民意调查,指出民众有百分之六十一赞成杀手月选择的目标该死,注意喔,是该死!但是却只有百分之三十二的民众同意赞助杀手月的暗杀行动,其中的差异颇值得注.99lib?意。”郑弘义拿出一张图表。
“百分之三十二……很多了啊。平常真看不出这个社会这么热血啊,哈哈!”小说家九把刀快乐地挖着鼻孔。
“热血?荒谬!全民买凶让台湾的国际形象低落到了谷底!”陈警司对着小说家九把刀的耳朵咆哮。
“网路上的校园bbs讨论区,不管支不支持杀手月的行动,讨论气氛都十分热烈呢。”于美轮赶紧转移话题,镜头立刻切换到电脑网路的画面。
是拥有广大乡民的台大ptt站,人气暴涨的hate板。
每一页bbs的讨论串,标题有八成与杀手月有关,气氛热烈,炮火也不断。
杨博士清清喉咙,用发表学术论文的口吻说道:“杀手的世界距离一般人太远,也太虚幻。矛盾的是,杀手却在电视电影漫画小说中随手可拾,这样十分廉价的元素与题材以一种“被创造”的虚拟形式空洞地接近着大众。月的猎头网站正好符合两种距离间的奇异折衷。”
的确,网路的虚拟特质让网友赞助猎杀社会败类的动作,在道德上处于远距离的状态,买凶的感觉与压力骤轻;却因为赞助动作执行之简单,紧密了网友内在道德。月心想。
月可是读过一书柜心理学的高材生。在学识的涉猎上,决不逊于欧阳盆栽。
喝了口水,杨博士继续说:“虚拟的网际空间提供一个全民制裁的场域。坐在电脑萤幕前咬着牙,以电子转帐的方式赞助杀人的网友,或许在点选下“确定”的瞬间后脑会升起一股烧灼感,但实际感受到买凶杀人的道德缺失却是很轻微的,相反的,自己会因为同时有很多人参与了集体的聘雇决定,而产生很充实的错觉,甚至,还会生出荣誉感。”
电视上的学者专家继续讨论,内容也渐渐没有新意。
月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电脑msn上。
“你真红。”欧阳盆栽的讯息。
“别尽是羡慕,这对我执行任务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月回应。
“也是,这些大人物一旦认真防范起来,可是难杀得很------即使对你这种杀手来说。”欧阳盆栽。
“所以值得挑战。”月笑。
第12节
低气压持续笼罩台北市刑事局。
一个女人不悦地坐在会议桌上,瞪视几个穿着高阶制服的警官。桌上的杯水动都没动过,没有人敢吭声,或是将眼睛瞟向一脸愠色的女人。
此人正是叶素芬,而她的立委老公则正在隔壁陈警司的办公室里咆哮,吼声硬是不留情面穿过两层木板门,此间会议室里听得清清楚楚。
叶素芬正面临遭检察官强制羁押的窘境,但此时此刻杀手月的格杀金额偏偏达到满水位,叶素芬一下子从压榨投资人血汗钱的魔鬼,扭曲矮化成了被子弹锁定太阳穴的可怜虫。
在律师团的建议下,叶素芬狠狠咬住这一点,与立委丈夫共同跑到刑事局勒索他们需要的东西------舒舒服服的人身保护。
“干什么吃的!政府公权力竟然放任一个黑道杀手,公开威胁善良老百姓的生命!有没有自觉啊!”隔壁房一阵大叫,拍桌巨响。
紧接在后的,是一串语意不明的唯唯诺诺。
彦琪就坐在叶素芬对面,几乎无法回避叶素芬高压迫性的眼神。
叶素芬的单眼皮上涂着浓浓紫色的眼影,在略高的鼻梁两旁眯成一条将所有人看扁的线,犹如只99lib.饱餐一顿的秃鹰。
会议室门砰地打开,陈警司青着一张脸走进,跟在后面的则是叶素芬的立委老公。瞧他颐指气使的模样,与叶素芬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陈警司清清官腔,艰涩开口。
“杀手99lib?月已经锁定叶素芬当事人为下一个目标,不日便会下手,对于这个案件本刑事局极度重视,并将成立专案保安小组,与专案缉查小组,一方面保护叶素芬当事人,一方面不放弃任何线索追踪可疑的凶嫌对象。”陈警司凝重地看着在座的几名警官,眼睛停在彦琪身上。
“彦琪,身为专案保安小组的组长,你应当加派双倍的人力,以求彻底维护叶素芬当事人的安全,不得有失。”陈警司瞪着彦琪,汗珠滚到鼻心。
专案保安小组的组长?彦琪脑中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可是,长官……”彦琪吞吞吐吐。
“什么可是!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陈警司狂吼他的经典台词。
“我只是想说,那个……那个叫月的杀手,从来就没有失手过耶?”彦琪脱口而出,手指还比着枪形。随即惊觉不对住嘴。
全场一片尴尬,瞬间膨胀的无声。
叶素芬脸部肌肉的线条难以忍受地抽动、抽动、抽动。她的立委老公,藏在肥肉里的喉结正酝酿一股咆哮而出的巨大能量。
此时叶素芬竟先大哭了起来。
“赵彦琪!”陈警司怒吼。
第13节
彦琪终究还是接下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真不喜欢。”
彦琪坐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将几个正在进行中的卷宗归类,方便同事取用,毕竟这一离开,不知得耗多久时间才有.99lib.办法“托月的福”回来。
吃力不讨好并不要紧,重点是,彦琪并不认同她所保护的人有任何值得被保护的价值。一点也没有。
叶素芬在广大辛苦投资人身上痛快捞钱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终有一天得为了无数家庭的家破人亡负起责任。何况代价仅仅是一条不受尊重的命。
“虽然我是一定要尽我的责任保护她,但你可别跟我客气喔。”彦琪看着座位透明桌垫底下,那张从素描笔记本撕下的“月”的想像侧写。
真像。
看了好几十次还是觉得,真像那天在星巴克遇到的那个男人。
此时,一名同事兴奋地冲进刑事局,一进来就大呼:“抓到了!那个土城之狼刚刚九九藏书被第三分局抓到了!大家快点把档案找出来通知被害人过来指认!小张!你负责把档案拷贝一份笔录档案给第三分局!”
这一奋吼,局里的大伙果然一阵欢呼,振臂喝采此起彼落。
土城之狼?那个总是戴着面罩、横行土城区三年的连续强奸犯?
彦琪脑中突发奇想,坐下,从背包里拿出素描笔记本,打开。
右手拇指与食指的指尖轻轻夹着蓝色原子笔,若有似无轻触笔记本的空白页。
笔尖凝滞。
不上,不下,不左,不右。
彦琪细细回忆起,那位土城之狼的种种犯罪资料、被害人声泪俱下的笔录、现场遗?99lib.留的凌乱痕迹、那些烧烫在被害人私处两旁的犯罪标记。
土城之狼横行已久,他在这座夜色城市里留下的残忍痕迹,早已多到每个警察都无法不熟背的地步。他强奸后冷静摧残被害人的戏谑手法,令许多青春女孩无法独自面对入夜后的城市街道。
彦琪不自觉闭上眼睛,让意识里的世界逐渐崩解,剩下缭动在手指上的方寸。
笔尖一阵哆嗦。
然后是虚弱、夹带胃酸在食道逆流至鼻腔的哽咽味道、无助地散涂开。
唰,嗖,唰唰,嗉嗉,吱------
等到彦琪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见一张苍白、戴着细边眼镜的削瘦脸孔,那脸孔并非绝对写实,倒像是漫画家井上雄彦在浪人剑客里的颓废画风。
纸上,不带戾气的脸孔,在左眼下有个不甚明显的痔。
为什么要刻意点缀上这颗痔,彦琪自己也说不上来。
彦琪打开电视,转到东森新闻频道。
许多记者全挤在第三分局抢拍这位恶名鼎鼎的土城之狼。面对无数一闪一灭的镁光灯,土城之狼只是缩着身子,低着头,回避紧迫盯人的镜头。
一个胖大警察看不过去,猛力抓着土城之狼的头发往后一拉,让他的邪恶脸孔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镜头前。
彦琪整个愣住。
不知道是过度兴奋还是害怕,她手中的原子笔无法停止颤抖。
就连那颗无关紧要的痔,都……
“月,逮到你了。”
彦琪停止呼吸。
第14节
针对叶素芬的保护计画,代号“笼鸟”。
基于暗中的崇拜,对月暗杀大人物手法有详尽了解的彦琪,负责规划出一套简单明了、极易执行的保护分针。
灯光昏暗的简报室。
“首先,月不是强攻型的杀手。”彦琪解释。
虽然月也曾以刀近身刺杀过某电玩大亨,但那次主要还是靠“掌握关键的时机”,而非豪迈地杀开一条血路。
这个特性除了表示月在杀手类型学上的象限归属,还在于月对自己的身分极度保密,与对社会观感的重视。
“强攻型的杀手容易暴露身分的蛛丝马迹,在这个科技社会,只要留下可疑的毛发就很容易让人睡不着觉。而月一向自诩是正义的化身,远距狙击可以减少高度冲突的情况发生,避免无辜的老百姓受害。”彦琪对着底下的长官与同僚说明。
所以,参与“笼鸟”计画的干员安全基本上是无虞的,也不须挂心太多诸如“月会丢手榴弹”、“小心!月要发射火箭炮了!”这样的问题。
此外,众所皆知,月的“接单量”极少。
“专心致志对付一个案件,让原本就善于理性分析的月,更沉着等待最合宜的下手时机。过去月曾花了七个礼拜谋刺一个躲在加勒比海小岛上的前立委,期间不知道放弃多少看似可以谋杀的缝隙,厉九九藏书害。”彦琪。
如此一来,警方的觉悟就很重要了。
这是一场高度耐力的防守战。
“那么,月的弱点呢?”陈警司双手环抱。
“月的弱点,在于月决不放弃。”彦琪笑了。
一个背负钜额正义托付的杀手,无论如何都得完成谋杀的任务。所以月一定会在“决胜负的场域”附近游走、窥伺、寻找或制造机会。九九藏书
在警方可以决定“在哪里”保护叶素芬的前提下,“决胜负的场域”就是由警方做的庄,而月这个赌客肯定不会放弃下注。所以缉捕月的行动必定可以跟随保护叶素芬的行动一块执行,而且范围不大。
守株待兔,加主动出击。
月露馅,然后被逮住。
“远距离杀手的极限,据说是六百公尺。”彦琪深呼吸,看着执行代号“鸟击”的组长老耿。
“如果是半径六百公尺的圆,至少需要十五名警力。”老耿随口说,表情严肃。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十五名警力这个数字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这就是专家------只要正经八百,就没人敢吭声问话。
“够了,彦琪,说说你的计画。”陈警司略感不耐。
彦琪清清嗓子。
1、“笼鸟”计四名保安人马换上便衣,与叶素芬全数待在特约饭店,叶素芬未经许可不得踏出房门一步,其身边至少要有一人随时在旁警戒。三餐全部由厨房直接送到房间。
2、房间不能是边角,窗户封死,通风口须装置红外线警报器,旅馆的监视器画面同步传送到房间电脑里。
3、一组人马,计两人在隔壁房警戒;另一组人马,计两人与叶素芬同宿一房。所有成员每天与外界联系的电话都被侧录监听。
4、每隔五到十天,无预警、不定期变换一次特约饭店。防止遭锁定。
5、二十四小时全天与代号“鸟击”、追缉月的专案小组互通声息,准备擒月。
四名干员里,彦琪与静是女警,由她们俩与叶素芬同房保护;大中跟阿鬼两个男刑事,则住在隔壁房。
即使在个人立场上彦琪是站在月的一方,但执行公务彦琪可是丝毫没有马虎,将每个环节都想过好几遍,还将多间旅馆的平面图与设计图研究彻底,确保没有奇怪的地道还是暗门,让杀机渗透进层层戒备。
因为她相信,自己根本不是月的对手。
……如果自己刻意忽略掉,某个上天赐予的天赋的话。
第15节
一开始,负责笼鸟计画的四名干员都很庆幸能够入选为计画执行者,毕竟在五星级饭店保护人渣,报公帐管吃管喝,没事还可以在房间里打打电脑单机游戏,玩纸牌,比起坐办公室面对死气沉沉的成叠卷宗跟陈警司的嘴脸,不知道要轻松多少,更别提在外头参加惊险万分的警匪枪战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月根本毫无动静。
笼鸟计画成员的士气,也悄悄起了变化。
凯悦饭店。
“跟好莱坞警匪电影里面……那个什么保护秘密证人的剧情,唉,我们实在过得太爽。”大中摸着灌了一堆可乐的肚子。
两个星期,换了两间饭店,大家都胖了一两公斤,眼神都变得有些痴呆。
“虽然不能说这样的计画有什么错,但,这样好吗?”静叹气。
“简直就是瞎等嘛,说不定,月的计画就是消磨我们的斗志。这样拖下去真的会被他给料中。”阿鬼困顿地说,看着指尖上禁止点燃、默默发愁的烟。
由于绑在叶素芬身上的弊案越滚越大,叶素芬被法院限制出境,随时待传候审。这个“笼鸟”保护计画将伴随着没有止尽的上诉、驳回、再上诉、发回更审、驳回、再上诉的漫长法庭戏,看不到隧道极处的出口。
比较不闷的时候,莫过于用餐时两间房一块吃东西聊天的时候。当然,此时饭店的监视器画面依旧会透过网路传送到叶素芬的主房,并不构成真正的安全漏洞。
“但也没办法了,忍耐点啰。现在才第二个礼拜,还有得等呢,总之不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啰。”彦琪抱歉地说,看着呆呆躺在king size大床九九藏书
上,吃着加州葡萄的叶素芬。
叶素芬一手剥葡萄,一手操作着电视遥控器。脸上的表情也不怎么痛快。
习惯了穷奢极侈的日子,现在日常消费都被限制在饭店里,足不能出户,窗户又不能打开吹吹冷气之外的自然风,简直就快闷死了叶素芬。
“别怨我们,这样的保护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大中看着叶素芬,起身伸了个懒腰。吃完了中餐,该出去了。
叶素芬瞪了大中一眼。
“如果你们的肚子继续大出去,99lib?小心跑不过杀手的子弹。”叶素芬轻蔑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打从一开始,叶素芬就没给过这些保护警察好脸色看。公仆公仆……她还真的将这些警察当作仆人差遣。
“那倒不必,月的子弹一向只针对目标,决不滥杀无辜。”彦琪直言不讳,却气得叶素芬脸色一沉,不再说话。
大中与阿鬼知趣地离开房间,又只剩藏书网下静跟彦琪“陪着”叶素芬。
房间里只三个人,气氛僵硬。只剩电视购物频道里,利菁沙哑低沉的声嗓不断强调分期付款购买限量珠宝首饰,是一种高尚的流行。
比起彦琪充满正义感、没脑筋似的有话直说,静对于叶素芬倒是报以较多的同情。毕竟对静来说,叶素芬既没有杀人,月的“狙杀令”就来得太过残酷。
没得商量的东西,对天生爱计较的女人来说总是不大对头。
“别想太多,等到法院正式宣判那天你就可以离开了。”静打破沉默。
“离开?去哪?去监狱?就算我宣判自由,那个该死的杀手会放过我吗?你们这些戴帽子的一天不逮到那个连环杀人犯,我就没一天真正安全!”叶素芬不满,愤怒的手指深深插嵌进羽毛枕头。
“司法若还你一个清白,相信那个杀手月,也会放过你一马的。”静安慰。
是吗?
彦琪可不这么想,若有所思看着被封死的窗户。
第16节
凯悦饭店外。
“看样子,这次的难度可不低。”子渊坐在车上,看着笔记型电脑上的画面。
两天前,子渊轻易就侵入了饭店的监视器系统,从网路上“分享”了彦琪等人在房间里所监看的一切画面。
如果要从错综复杂的排气孔管线、小心翼翼拆卸红外线监控仪、偷偷潜进凯悦而不被发现……或许也有可能,但要成功率百分之百,还是得有杀手“豺狼”的身手才办得到。
何况,进去容易出来难。
但子渊并不担心,而且非常轻松。
“计画本身没有漏洞。但只要是充满漏洞的人,尤其是“一群”各有漏洞的人去执行的计画,要捣破并不困难。只要选好角度,跟敲.99lib.t>击的力道。”子渊自言自语,想像着饭店房间里的警力配置。
这个保护计画叫“笼鸟”,合情合理的四名警力担纲演出。另外还有一个叫“鸟击”的逮捕计画,现在正分布于饭店周遭六百公尺内,警力配置十五人,光是三辆厢型车就装了懒散的十二人,伪装成固定路人的有三人,实不足为惧。
“这年头,只要是放在网路上的东西都不安全,不侵入警局系统好像对不起自己的专业。话又说回来.99lib.,保护该死的人,这些警察想必也不好受吧?”子渊打趣,手指轻轻在电脑触控板上快速移动,调出这些出任务警方的脸孔,确定没有改变。
从一开始子渊就记清楚所有参与的警方模样与身高基本资料,方便他在饭店附近活动时避开这些人的注意。
而子渊的注意力常常停在彦琪的档案照片上,这个女孩他印象深刻。
星巴克。
“原来你就是笼鸟计画的负责人,没背景的小菜鸟一只,看来是被长官陷害的倒楣鬼呢。”子渊喝着罐装咖啡,脸色颇有矛盾的歉意:“那.99lib.就看你跟我之间,谁的耐力比较有一套啰?”
对一场没有明确终点的耐力竞赛,什么都不做,比起做很多很多,要来得重要。
“不存得失心,懂得休息的人,才能赢得最后的彩带。”子渊爽朗一笑。
电话铃响,是约好下午在大安公园拍照的校园美女。
一声口哨,子渊阖上电脑,愉快发动车子。
第17节
一个月半又过去。
在笼鸟计画持续执行下,叶素芬换了九间饭店。
期间叶素芬在重重戒护下,到了法院接受传唤、与相关证人对质。
但传讯过程相当繁复冗长,加上叶素芬的律师团队非常刁钻,似乎有意拖延判决,企图淡化社会与媒体的关注力。
“司法不公!这是政治迫害!”叶素芬的立委丈夫在镜头前99lib.痛哭失声。一贯的,台湾抬面上人物走进法院的宣称基调。
而社会,对于月的迟迟不出手,开始躁动了起来。
1204房,桌上是两片没吃完的比萨,跟半瓶可乐。
几张A4纸,用原子笔草画的罪犯者脸孔轮廓图,被凌乱压在可乐底下,水珠在纸上晕湿开。
这阵子彦琪打发时间的乐趣,就是依据受害者自白,并参考警方提供的诸多侧写资料,画出过往数个蒙面犯罪者的脸孔;完成后,再比对落网的犯罪者照片,不断验证彦琪自己“远端窥伺犯罪者的超能力”是否真正存在。
答案令彦琪兴奋得毛骨悚然。
晚上八点十七分。
“真的是越来越难熬了。”彦琪在桌子前翻着宠物杂志,眼神疲惫。
明明就睡足了八个小时,身体还是发出倦怠的警讯。
而静,由于监听的缘故,已经因为太久没有跟男友好好讲通正常的电话,感情世界正面临崩毁中。
“我说彦琪啊……”静呆呆地看着手机。
彦琪抬头。
“也许我们应该考虑向陈警司建议,用几组人马轮调。不然这样下去,不需要月来下手,我们就先垮了呢。”静说,眼神呆滞到一个境界。
彦琪很难否认这点,她甚至完全同意。
但刑事局的人力已经很紧绷,不可能在笼鸟与鸟击计画之外再抽调人员进来替换,一来,毕竟资格符合能够执行这两个秘密计画的人有限,二来,也不适合有太多人知晓这项计画。如果在家里直嚷着要抓老鼠,方法可就不灵光。
而叶素芬的嘴脸,自然也不会好看到哪里。“足不出房”对颐指气使的叶素芬来说,是种静谧的凌迟。她花在睡觉跟看电视的时间越来越多。
“你们这样简直把我当犯人!”叶素芬语气怨怼。
“你是啊。”彦琪随口回应。
“法律还没定我罪之前,我都是清白的好公民……”叶素芬冷笑:“小心我告到你们捧不住手里的饭碗。”
“我真心觉得你最好开始习惯,何况牢房里可是没有冷气的,吃的跟这里比起来,只怕你会变得太苗条。”彦琪说完,叶素芬脸色丕变。
及时的敲门声,是阿鬼。
彦琪小心翼翼开门,阿鬼的脸色有些扭捏。
“彦琪,大中又在闹肚子疼了,我看他一定得休息几天,割个盲肠还是哪里都好。”阿鬼搔搔头,说:“报告我会写明白的,这点你放心。总之……”
“我也很想出去透透气啊,但如果大中真的只是肚子疼,逛逛医院就回来,那也没什么不好。但,大中分明就想逃走吧?”彦琪瞪着阿鬼。
明明一开始接计画时都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现在每个人都在比困顿。
阿鬼不置可否。
王八蛋,他心想。要不是他猜拳猜输了大中,要去医院割盲肠的人可是自己。
彦琪回头,想询问静的意见,却见静呆呆地趴在桌上,了无生气。
彦琪踌躇了一下,小叹气。
笼鸟计画,笼的到底是哪一只鸟?
这场耐力赛,还是不疾不徐的月先赢了一着。
“那么便这样吧,既然局里.99lib.的人手不够又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至少我们可以跟旅馆外围的鸟击计画的伙伴们轮调,我们轮着去外头晃,他们也可以到饭店休息。”彦琪说。
就这么定案。
第18节
第二个月,叶素芬在重重戒护下,一从地检署的侧门走出来,就被穿着防弹背心的警察押上车迅速离去。
她那阵仗庞大的律师团好整以暇从正门走出,接受一窝蜂媒体的访问,并藉机在镜头前严厉谴责杀手月的做法。
但好奇心浓烈的媒体更关心的,其实是“月到底什么时候会下手”?
就在同时,陈警司批准了彦琪的申请。鸟击计画的人也十分乐意采取一次四人的轮调,让几个弟兄进驻饭店,一边保护叶素芬一边休息。
反向加入了鸟击计画,负责在饭店外围随意走动,彦琪心中有着异常的期待。
这是第十三间饭店了,位于和平东路三段附近,距捷运六张犁站只有三分钟的脚程。月会在附近吗?
饭店隔街的7-11便利商店外,彦琪坐在跟朋友借来的车上吹冷气,听广播。
学着适当的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静,换到了外面就不能像在里面那样松懈,知道么?”彦琪的手指轻轻按着耳朵里,迷你发报的通讯器。
“知道了。”远在两条街外的静。
听着广播里慵懒的蓝调音乐,慢慢的 ,彦琪不自觉想阖上眼睛,勉强提振精神后,彦琪赶紧将周杰伦最新的专辑放进音响里,把音量转大。
突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走进车旁的便利商店。
“……”彦琪一愣,随即将音响关掉,拔出车钥。
是他?
彦琪下车,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进便利商店,一边脚步轻快走向饮料柜,一边将耳朵里的通讯器关掉……为什么关掉与其他鸟击计画人员相互连络的通讯器,彦琪自己也不明白。下意识,或是根本就一无所感似的。
站在饮料柜前,不知道该选什么喝,彦琪的心神根本不在琳琅满目的饮料上。
那个男人穿着浅灰色的长袖衬衫,袖口恰当地上卷,左手比右手略粗,黑色牛仔裤下是双蓝色的puma球鞋,脖子上挂着一台黑色的单眼数位相机。打扮像个在轻松中带着些许拘谨的soho族。
男人随意拿了罐果菜汁、波罗面包、跟一份苹果日报。付了帐.99lib?,就到杂志区旁的简易座位上看起报纸。
“……”彦琪没有多余的考虑,拿了一盒果汁牛奶到柜台。
眼睛,还是很不专业地瞟向那看报的男人。
干干净净,眉毛细长,头发略长,下巴稍尖……是那天在星巴克遇到的男人,也是自己随意凭想像画下的“那个人”。
不会有错。
“温热。”彦琪将零钱放在桌上。
“烫一点还是温一点?”女店员。
“烫一点,谢谢。”彦琪付钱,心跳加速。
将相机放在不怎么宽的的长桌上,男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休闲看报。慢条斯理的,并没有听见快速翻页的声音。
哔哔,哔哔。
微波炉打开,女店员将温热的果汁牛奶小心翼翼套上瓦楞纸环,交给彦琪。
“我也喜欢温过的牛奶。”女店员说,微笑看着彦琪。
好眼熟……彦琪努力回忆,看着女店员可爱的脸孔。
啊!是那个在捷运上遇到的女孩。
女店员顺着刚刚彦琪飘移的眼光,看了坐在杂志区旁座位的看报男子,手指轻轻放在唇边,用蚊子般的细声道:“他、是、个、杀、手。”
彦琪微愣,却只是接过温烫的牛奶盒,眼皮眨眨会意。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彦琪微一思忖,还找不到像样的开场白,双脚就自动走向座位区,坐下。
“又见面了。”彦琪语气很平静,轻撕开牛奶盒。
盒口冒出浓郁的热气,彦琪轻吹,不忙就口。
男人放下报纸,“咦”的一声,脸上的惊讶表情一闪而过。
“我们在哪里见过是吧?好眼熟。”男人说,看着身边的中等美女。
其实,这位拥有两个名字,“月”与“子渊”的男人,早就在彦琪进入便利商店的第一秒开始,就注意到她的存在。至于她是谁------子渊怎么可能忘记每一个参与笼鸟计画的成员的长相?
身为一个杀手,随时随地注意周遭十公尺内的细微变化不仅是职业上的需要,更是察觉危险的“本能”。即使月的本能远不如G或豺狼,但发现一个直盯着自己不放的女孩,决不是什么难事。
偶而在公务之余放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月看着彦琪。
“在星巴克。大概是两、三个月前吧。”彦琪说,看着座位前的落地玻璃。
玻璃上的倒映,子渊的脸孔没有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神情,只是微笑。
“好像有这个印象……你好像当时在看杂志?”子渊说,假装陷入回忆。
“是啊,还记得我们说过几句话。”
“哈,我完全想起了,当时我扮演的是一个无聊搭讪的中年男子呢!”
很冷静嘛,彦琪暗赞。
现实上,不可能凭着一张“想像”的素描逮捕这个男人;心理上,彦琪又根本是月的“正义”追随者。更何况,这个男人是否真的就是“月”?彦琪除了自我验证的、莫名其妙的超能力,并没有多余的理性理由说服自己。
所以,就抱着没有特殊目的的心情,去试探、甚至作弄一下这个男人吧!
“你是摄影师吗?”彦琪指了指放在子渊左手边的单眼相机。
“不算,就是帮一些网路美女外拍。还蛮好玩的。”子渊笑。
喔?是这样吗?相机里恐怕都是一些探勘饭店周遭的街景吧!
彦琪露出兴奋的眼神,忙说:“咦,外拍?好好玩,可以借我看一下么?”
明明就是个问句,彦琪的手却直截了当地朝单眼相机伸出。
快点找个什么理由阻止我吧……月!
“好啊,小心别删掉了喔,要不我可就很难向那些网路美女交代了。”子渊也不阻止,反而顺手将单眼相机的电源打开,交给佯作兴奋的彦琪。
无话可说的彦琪迅速浏览一遍相机里的照片,果然尽是女孩们搔首弄姿的外拍,有些取景在阳明山,有些取景在大安公园,有些取景于大厦顶楼。
就是没有看见搜猎饭店附近的图片。
“还可以吧?”子渊打量的彦琪,注意到她的耳朵里还塞着通讯用的传话机。
“照得真好看,不愧是专业的。”彦琪嘴上啧啧,耳根渐渐变热了。
其实这台相机在几分钟前,拍的的确都是饭店附近的动线,只是在拍好想要确认的几个画面后,子渊便将记忆卡抽出,藏在手表密藏的掀盖里。现在存放在相机里的照片,全是两天前的旧档。
真好玩。
这次的目标是叶素芬,不是眼前这位女警,所以……在任务之余跟中等美女谈天聊地,也不算是违反了杀手的职业道德吧。
子渊指着自己的耳朵,问:“这是什么啊?好像常在电影里看到。”
“是迷你通讯器,警用的喔。”彦琪捧着相机,假装对单眼相机的功能感到好奇,对着玻璃前的大街作势要拍。
子渊这时倒暗暗吃了一惊。这个闲晃在饭店外的女警偷懒打混就算了,竟然毫不掩饰自己的身分,难道是天兵?
“警用的通讯器?男朋友是警察啊?”子渊抖张手上的报纸,装作随口一问。
“我自己就是个警察,刑警,有佩枪的那种喔!”彦琪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不过因为在执行特殊任务,所以不能把枪带在身边以免暴露身分,要不就让你摸一下。”
子渊终于无法克制地笑了出来。
“笑什么?”彦琪装作不解。
“我只是觉得,哪有警察随随便便就露枪给别人看的?你都是这样跟陌生人相处的么?”子渊还是在笑,肚子都痛了。
“陌生人?我们已经是第二次说话了,应该要开始熟了。”彦琪说。一想到自己有99%的机率是在跟全民偶像说话,就忍不住兴奋。
这一兴奋,平时心直口快的彦琪,竟开始不分“内心话”跟“场面话”了。
“是什么特殊任务啊?那么神秘不能带枪。”子渊心里暗笑,哪来的天兵刑警啊,未免也太好对付。
要利用她,将这次特难杀的目标叶素芬给解决么?
同样的问题,也在彦琪的心中迂回打转。
没错,彦琪举双手赞成月努力拥抱正义的理想,但,如果月为了这个终极的目标可以不择手段的话,彦琪将难掩心中的失望。
那样的姿态藏书网……即使是为了正义……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还不够熟所以不能回答你。至少要第三次碰面才够熟,如果有这个机会一定告诉你。”彦琪说。
“是吗?那么就这么约定啰?”子渊伸出手指,晃晃小指。
两人勾勾手。
第19节
子渊带着奇异的心情离开便利商店,刻意在饭店附近绕远路,这才漫步走到捷运车站。
虽然靠着街道图就可以知道饭店周遭的环境,但要漂亮地完竟一件任务,反覆用理性推敲“进攻/逃走”的路线,还不如实地走上几次,呼吸目标附近的空气,感受实际下手时可能的种种氛围。
每个时段都有不同的风,不同的行人,不同的街道节奏。
这是专业杀手的谦虚,不管之前的绩效多么辉煌都割舍不下的自我要求。
“刚刚那个女警,怎么那么喜欢装熟啊?”子渊自言自语,进入站台。
善用心理作战的子渊,对解读人的语言表情颇有一套。
那女警的眼神,似乎透露着两种情绪。
一种是天真的兴奋,清晰可辨。
一种则是“我知道你是谁的默契”的语言表情。这真是匪夷所思,毫无来由。
“只是个天兵吧。”子渊心想,坐在捷运里。
……自己连她的名字都还没问,下次见面时可别将彦琪两字脱口说出。
子渊看着窗外的大厦。
有了捷运后,在这个巨大的城市移动根本就不需要探出地面,每个人都自愿变成土拨鼠。
刚刚来到台北的第一年,子渊常常觉得这个城市就像一座巨大怪兽的内脏机关,机关里像个密闭的伪迷宫,伪迷宫里二十四小时吹送人工制造的冷气,始作俑者的人们寻着墙上的迷宫索引,各自在怪兽的脏器间流动。
捷运里上上下下的手扶梯有若怪兽的舌,不断将人们卷起,吐出,送进在腔肠般的隧道里,继续短暂又规制的旅行。久了,很容易对阳光感到刺目,觉得没有人工冷气的蒸热地面,有种难熬的疏离。
二十一世纪的花样越多,人与人……不,或许该说是人与自己异化的方式也就更五花八门。
在这样的世界底下,通常人活得越有自己的意识,就会活得越痛苦。因为自我的意识不等同于自主的意识。人很难自主。
大部分人的人生,就像乖乖挤在一点也不高速的高速公路上,恍惚却又焦躁地瞪着前面的车屁股一寸寸推进,前面的车子一推进分毫,自己就忍不住轻踩油门跟进,一秒后又得煞车。
幸运一点的人,就可以坐上紧扣铁轨的火车,优点是人生什么时候该进行到哪里,车票上都印得清清楚楚,我们所要做的不过是睡觉,或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记得到站下车就行了;至于缺点,竟就是优点本身。
只有非常非常少数的人,可以造起自己的翅膀,用飞行的姿态睥睨地平线上众生的匍匐姿态;即使坠落,也能引起地上众生的赞叹与惋惜。
想拥有翅膀,却始终只能喘息奔跑的人,一抬头,看见翅膀流星划过三千尺高空,只是徒然增加自己双脚的痛苦。
杀手也是人。只是杀手这种“人”专司会减少人口的密度。
藉着杀死其他的同类存在,确认自己存在的意义,有着说不出的讽刺。许多杀手因此活得并不快乐,也因此有了职业道德第三条的存在。
“月,你跟我们这些杀手不一样。你有翅膀,你可以从黑暗的世界飞出,然后不加矫饰地用黑暗的羽毛,去接受光明的掌声……他妈的大家都很羡慕!”欧阳盆栽曾经这么说过。
“是。我是很快乐。”子渊愉快回应。
的确如此。
子渊喜欢搭乘捷运木栅线或淡水线,没有目的,没有终程,坐到了尽头再坐回来,有时迂回反覆了好几次。不管是捧着本书,或是打开笔记型电脑整理档案,或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直到完全失去焦距,都很好。
比起蓝色线里的土拨鼠,这样“移动”较像个活生生的人。
木栅线跟淡水线,阳光可以从偌大的玻璃直透进来,而非人造的森冷光线映在乘客的脸上。对子渊来说,只要出太阳,一天的心情就好,来自遥远炽热恒星的浓烈的光线在周遭物体间制造出的晃动对比,是什么也无可取99lib?t>代的自然。
比九九藏书
起这里,伊斯坦堡的阳光应该有另一种色泽吧。
子渊开始想念他亦师亦友的杀手,吉思美。
自己心中的正义会变成今日的模样,与吉思美心中正义的姿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吉思美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影响了她,却不知道她在维护可怜孩子的未来时,那辛苦、却动人的身影,打开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没有吉思美,今天的自己或许还是个杀手,但却可能是个阴暗、无情、冰冷如岩的杀人机器吧。肯定不会快乐。
“……”子渊的头靠着玻璃窗,望着远处的101大厦。
已经好久都没有吉思美消息了。看来,流浪真的很容易上瘾。
子渊的对面,坐着一个戴着老花眼镜的老先生。老先生专注地看着半版的社会新闻,上面有一半是关于叶素芬公司掏空案的审理进展,另一半全是关注月这次行动的读者投书。
读者投书里,有的公开相挺月的正义,有的担心月这次会失风被捕,有的则质疑月这次迟迟没有动静,到底会不会辜负社会的期待。
老先生推了推眼镜,细缓温吞地咀嚼报纸上关于月的每一个字。老人身体前弯、努力想要进入“正义的领域”的模样,从身后的窗透出了耀眼的光。
99lib?“慢慢来,比较快。”子渊微笑。
第20节
又换了一间饭店。
月仍旧没有动作。
但自愿留在鸟击计画,在新饭店附近辛苦来回搜晃的彦琪,心中的期待越来越饱满。在一种“这样最好”的情绪里沾沾自喜似的。
因为这一天,彦琪居然在叶素芬下榻的饭店,一楼大厅里的咖啡厅,看见了整个礼拜都没碰着面的“那男人”。
连续两次,那男人都出现在叶素芬栖身之处附近。
不会错,自己的超能力一定是真的!
“但,未免也太大胆了吧?”彦琪心想:“真不愧是我的偶像。”
子渊正在角落沙发上喝咖啡,小圆桌上放着一台笔记型电脑,跟上次那台单眼数位相机。子渊微皱眉,手指游移在触控板上,时而顿挫,时而飞快盘动,似乎颇专注地在操作些什么……
该不至于跟暗杀叶素芬有关吧?这里可是一举一动都会被注视的地方啊,彦琪心想,歪着脖子。
彦九九藏书琪这次倒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走到她认为子渊也该有足够的时间将电脑上可疑程式结束的距离。她挥起手,打了招呼。
“嗨!”彦琪很有朝气,将迷你通讯器给关掉。
“嗨!”子渊装作愣了一下,但也精神奕奕。
“好久不见,你在做什么啊?”彦琪坐下,省下了“真巧”、“你怎么会在这里”等累赘字眼。很快点了杯卡布奇诺,跟一块蛋糕。
“在工作啊。除了帮美女外拍,我的正职是管理pe的网路销货。如果你对什么东西有兴趣,我可以让你用员工价哩。”子渊说,神色自若。
好个正职。
“对了,你记不记得我们约好第三次见面……”彦琪开口,却被子渊的手势打断。
“当然记得,但那件事就别提了,我觉得不小心听到什么秘密任务的好像不是好事。我想对你也不好吧,哪有这么天兵的警察把秘密任务挂在嘴边的!”子渊笑笑说。这次他特别注意彦琪的语言表情。
“什么!你不想听!”彦琪惊呼。但其实根本没有那样的情绪。
“是啊。”子渊微笑。
自己终会得手,就别让这个天兵女警有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机会。
“你把我当作食言而肥的人吗!”彦琪大呼,气急败坏的样子。
“那倒不是。那是……你身为警察的职业道德啊。”子渊正经地说。
“我偏要说!我偏不要中你的计变成食言而肥的小猪!我偷偷告诉你……”彦琪挤眉弄眼,随即压低声音,神秘的不得了。
小猪?
不等子渊挣扎,彦琪就出口:“你知道这间饭店住着谁吗?”身子往前挪近。
“谁?”子渊无可奈何,只好苦笑。
“叶素芬!”
“叶素芬?那个被杀手月锁定的那个叶素芬?”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她根本就只是一头爱抱怨的臭女人,保护计画刚开始时我全天都跟她在一起,整个就是闷,还要听她臭99lib.骂我们警察办事不力,才会让杀手月逍遥法外。说真的,如果月早点给她一枪,倒是让我们警方松了一口气呢。”
“……松了一口气?”
“至多就是捱一阵骂,反正有八成社会舆论都站在杀手月那边,加上杀手月每次都得手,这次再多得逞一次也不能证明警方无能啊。”
“不过我看月肯定放弃了,要不怎么会一直都没有消息?”
“不。”
“不?”
“月不是这样的人。”彦琪笃定地说。
子渊静静地看着彦琪。
现在这个情况,真的是非常奇怪。
子渊外表和煦的眼神,实则锐利地穿透彦琪虚无的语言防卫,但子渊却看见他无法辨识的灵魂。
彦琪是真诚的。外显的语言防卫不过是将真诚掩饰住的烟幕。
难道,自己的身分被发现了?但是完全没道理啊……
“那么,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子渊杵着下巴,好奇。
“我想想……嗯嗯,月呢,是一个很有理想的人,虽然并没有抱存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的想法,但还是天真地去做,去实践,好像……好像不是在维护正义,更多的时候更像是在确认自己仍相信“善”的本质。每杀一个坏蛋,月就更接近一步自己。”彦琪切着小蛋糕,接奶油较肥厚的几块,放到子渊的小盘子里。
“听起来不像是及时作答耶?”子渊失笑,拿起一块蛋糕。
“简单说,就是一个身上有光的人。同时也是个寂寞的人。”彦琪幽幽说道。
“寂寞?月可是拥有广大支持者的杀手哩,光是奇摩家族就有三百多个月的支持团体,我最近也加入了其中一个。”子渊笑,但这个笑有点勉强。
“如果只有自己的身上有光,别人没有,那不叫寂寞叫什么?”
“但有八卦杂志猜测,所谓的杀手月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或者该说是恐怖组织,成员大约有五到七人不等,就像mission impossible虎胆妙算一样是个团队,也因此……”子渊转移话题。
“真正的理想,是没办法与别人共同分担的。”彦琪说得斩钉截铁。
子渊稍微愣了一下,毕竟这句话根本没什么道理可言。但稍微自我诘问:“为什么我总是单独行动?”,子渊也说不出所以然。
对绝大多数的杀手来说,独行侠根99lib.本是无须多言的选项。当一个职业需要太多秘密与道德默契去支撑时,就注定了这个职业终究见不得光。不管以何为名。
“对了,有一点很有趣。你既然确信那个杀手一定会得手,那么身为一个警务人员的你该怎么自处啊?整个放弃?还是到处闲晃找人聊天,就跟现在一样?”子渊笑笑,丢出一连串的问题。
彦琪不置可否,吐吐舌头。
“就随打随安啰,反正叶素芬的律师很能搞,审判不晓得要拖到什么时候才会定谳。如果不晓得休息就实在是太傻了,杀手月,说不定此时正在某个地方,像你这样悠闲地嗑下午茶也说不定呢!”彦琪颇有深意地看着子渊,竭力压抑“确?99lib?认身分”的欲望。
完全正确。子渊嘴角轻轻上扬。
“其实啊,我不喜欢看一些教人励志向上的书,不过呢,我曾接过一封网路的转寄信,信里提到卡内基曾说过,人们会担心的事,有百分之九十九都不会发生,如果不幸的,那百分之一的机率发生了……”彦琪手中的叉子随意玩弄着盘上的小蛋糕。
“那么,会发生的不幸的事里,十件中有九件是人们根本无法解决的。既然担心的事几乎不会发生,会发生的又无能为力,不如就来个束手无策,大大方方把日子过下去。”子渊接口,笑道:“我也看过那封转寄信。”
“是了!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彦琪吃着蛋糕。
子渊的背轻轻往后靠,陷进微软的沙发里。
原本今天到饭店是刻意的探勘,嗅嗅可能的气氛,或许近日下手,或许等到下一间饭店再说。但竟让自己有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但是,月还是没有出手。我是说,杀死叶素芬这件事。”子渊盖上电脑。
“那又怎样?”
“或许月深夜从酒吧买醉出来后,被抢劫的古惑仔捅了一刀住院;或是月结婚生子不想重操旧业;或是月根本就因为你们保护得太好而放弃;或是,月竟然得了绝症死掉了。根本没人知道。”子渊的下巴呈三十度微扬。
“当所有人都这么想的时候……”
彦琪眼睛发亮:“就到了月出手的最佳时机!”
第21节
在台湾东部,靠近山区的城郊地带,有一座并未出现在任何卷宗资料上的秘密监狱,怪模怪样地耸立着,当地人经过时都忍不住干骂几句。
该怎么形容这栋建筑物呢?
从西侧看,它像是设计过时的员工宿舍。
从东侧瞧,用失败的维多利亚风格来形容它的凄惨模样恐怕还太客气。
南侧几乎完全用钢板与水泥联手封死,变成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平面。
而北边则是结合了灯塔造型的进出大门。大门共有三层,每层间距两公尺,越外侧门反而越大,显然“防止出去”的意义比“防止侵入”的效果还要来得大。
一句话,莫名其妙。
每一个地方都有其存在的理由,但这座四不像秘密监狱之所以出现在这个世界,竟是政府滥用公帑的闲置结果,纯粹为盖而盖。
七年前,为了一场县市长的选举宣传,地方政府胡乱将一大笔钱投注在兴建这栋可笑的巨大建筑物上,为的就是让当地人充分感觉到政府有意带动地方建设的“决心”。当然了,政府官员顺便在工程款上东挪西移,一一分赃进地方桩脚的口袋里。理由浑沌不清,公文纸上名目倒是冠冕堂皇:促进地方建设。
但建筑物盖了七成后,另一个地方首长上任,发现这栋不知道为何而盖的建99lib.
筑物竟吃掉了大笔市府预算,新首长大惊之余,愤怒地要求议会认真提出此栋建筑实际的使用项目,与日后的维护费要从哪里来。正好此时一场不算太大的地震竟让它裂出一条大刺刺的裂缝,揭露了工程偷工减料的弊案,荒谬的兴建计画也因此暂时终止。
可笑的部份暂时告一段落,由中央政府暗自接手。
国安局在知道了有这么一栋巨大的、未完工的建筑物闲置在人烟稀少的城郊,立刻就透过中央政府的资金进驻其中,拉起通电的铁丝网,重新布置建筑物内部,将它改造成各种秘密特务计画的执行据点之一。
其中最主要的功能,就是监禁特殊的、无法以一般司法程序处置的人物。
有些人就好比不可理解的深海怪物,并不能以正常的方式囚禁。
例如……
“这种家伙可以胜任吗?”
“如果继续放任像那样的人做那样的事,迟早会动到上头那些人的帽子。这头野兽,这时就用得着。”
“也是,正好拿他来实验新的H9药剂。关在这里,既没有证据起诉他,不偷偷枪决掉,迟早会让他找到逃出这里的门道,到时候咱们要倒的楣更大。”
可不九九藏书是?这头野兽杀死的人,全都不留任何证据。
证据全都被“它”给吃进肚子里,一点渣也不留。
“其实要冒这种险,上头的压力很大。如果不是上次那个突发奇想的九人小组,要抓到抓到这样的家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放他出去,最好是斗个两败俱伤。这也是我们养着他的唯一理由。”
“理解。”
说话.99lib.t>的两名国安局官员,在荷枪实弹的特勤小组亦步亦趋的保护下,走着走着,来到一扇没有钥匙的厚重铁门前。
铁门后,是一道窗户完全被水泥封死的长廊。长廊的尽头是一片黑。
没有尖叫,没有挣扎的咆哮,也没有抓着铁笼摇晃的金属碰撞声。
只有一股足以压制所有声音99lib?的,霸道浓烈的沉默。
第22节
中山北路二段,柯达大饭店。
叶素芬躲躲藏藏的,也过了好些日子。但叶素芬先前濒临的幽闭性疯狂,.99lib?却渐渐地自我消解,她的抱怨少了,摔的盘子少了,威胁的次数少了,让周遭又因笼鸟计画开始疲困的刑警们感到些微讶异。
答案是,又接近下一次的开庭了。
“或许是最近跟律师一起想出了什么邪恶的门路吧?我说,司法治不了这种玩法律的吸血鬼。”住在叶素芬隔壁房,躺在床上翻杂志的警察抱怨道。
“废话,就算真的判她有罪,我猜她大概脱产脱得干干净净了吧,那些投资人别想从她身上多要几块钱……报纸上不是说了吗?就算她进监狱,一天折掉的掏空金额可是八十几万!”另一个警察看着封死的窗户打盹。
“看到那群律师的嘴脸就有气。只要有钱,叫他们告一只狗杂交都行!”翻着杂志的警察啧啧自嘲:“然后最窝囊的就是我们警察,专门负责保护大家都讨厌的人。”
跟律师团接触的时候,是叶素芬最有生气的黄金时刻。
由于叶素芬并非遭到检察官羁押,而是技巧性主动申请“强制性保护”,所以当律师团要跟叶素芬开会的时候,叶素芬得拥有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完全自由,谁也不能剥夺。这些一肚子鸟气的刑警必须清出一间空房,关掉监视器与录音,让叶素芬与她的律师团好好商谈出庭的辩护策略。
有时律师团会带着厚重的卷宗与公司文件与叶素芬套招,在里头直接打电话叫顶泰丰送来食物, 边吃边聊,一口气就耗掉三个多小时,谁也不敢多吭一声。
隔壁房的律师会议已经接近尾声。其中一名律师代表藉着要传叶素芬立委丈夫的私人口信,与叶素芬在角落里压低声音交谈。
“老板,已经找到人做事了。”律师代表拿出电话,按下拨话键。
“安全吗?”叶素芬精神一振。她这阵子最期待的,就是这个消息。
“对老板旁边的人可不见得。”律师代表奸笑,将手机递给叶素芬,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自己的银行帐号。
“坐船?”叶素芬接过手机,对着话筒的另一端说出自己的瑞士银行帐号与密码,按下确认键。
“叫了两艘,免得临时出状况。”律师瞥眼看着他那些还在沙发上研究庭讯答辩资料的蠢伙伴们。
准备个什么?司法游戏已经不在整个计画之中了。
“有什么暗号?”叶素芬输入转帐金额,再按了一次确认。
款项是约定好的三成,事成之后再付清余额。
金额庞大,但划得来。这辈子没有一笔开支比这次的交易还要重要。反正也不是自己的钱,羊毛都出在那些被灌水行情迷得团团转的白痴投资客身上。
“没有暗号,这样逼真些,没意外的话警察全部都会拍下来,最后在电视上让所有人看到。最顺利的话不只可以离开,还可以乱了月的手脚跟风评。没有社会的支持,这种不像样的家伙很快就会消失了。”
“如果出了错,你该知道我老公的手段。”叶素芬冷峻的眼神,将手机还给律师。
“放心,就连警察那里我也打点好了两个,到时候拖个一两分钟,他99lib?们就什么人也追不上了。”律师代表将手机收在怀中,颇有得色。
叶素芬看着封死的窗户,眼睛里高涨着复杂的恨意。
那些被她榨干的投资人对她发出愤怒的嘶吼,本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就在社会大众的“凶款”涌进了月的猎头网站后,她竟然成了一个“如果被强迫消失,社会全体成员都会共同默许”的可悲可恨的人。仿佛整个社会都盖印了死亡的证书,外加三天三夜的头条欢呼似的。
如果整个氛围是这样,走玩弄司法的路线就太蠢了。抵挡不住暴戾的民气,法院会变得很不友善,再多的律师费都只能减轻刑期,却改变不了自己即将坐牢的事实。
走到了这个地步,用潜逃出境这样的方式,狠狠嘲笑台湾这块荒谬的、容许谋杀犯罪的土地,就成了叶素芬心中宣泄愤怒的出口。
张大嘴巴吧,你们这些活该被骗的蠢人!
剩下的,只是时间。
第23节
还未入秋,天气即转凉。
八月底了,距离叶素芬出庭应讯的时间,只剩下三天的时间。如果放弃这一次的暗杀机会,子渊就得认真考虑用短身刺杀的技术,那样将大大提高失风的危险。这并非子渊所乐见。
说起来还蛮好笑的,只是看着隔天报纸见识自己杀人技术的老百姓们,个个都将自己看作无所不能的神。为什么?不是因为寻常老百姓不了解暗杀的技术之困难处(老百姓从电影里学到的东西可不少),而是自己拥有技术之外的东西:“道德的桂冠”。
在这座道德桂冠的底下,“月”这个字被神秘化,崇拜化99lib.,形象与真人的距离一整个拉远,社会集体就这么造就出一个“绝不会失手”的全民杀手。
绝不会失手吗?对身兼月职的子渊来说,“绝不会失手”等同于“绝不能失手”。这是多么巨大的压力。
岩层负担过多的压力,不是从内在开始崩毁成沙,就是被挤压成闪闪发光的钻石。谁都想选择后者,但真正能做到的,只有必然成为钻石的钻石本身。
这个钻石,正坐在车子里,喝着已经不冰了的橘子汽水。
这两天以路人的姿态勘验了附近四条街九九藏书的状况后,不宜再过度接近饭店,以免引起周遭执行鸟击计画的便衣警察的怀疑。
“真是遇着了状况。”子渊闭目养神。
塞着的耳机里,持续转接着鸟击计画与笼鸟计画专用的警方频道。截听警用频道,除了要拥有警方的资讯,还要彻底了解此次行动的每个术语。
用得着。
一边听着警用频道,子渊想像着彻底易容过后的他,该如何混进饭店,然后快速枪杀叶素芬后安全又迅速地离去。沿途至少需要再变装一次,并精准地控制饭店监视器的画面,让警方掌握到错误的资讯,做出错误的行动。
不,还不够。
还得制造更大的慌乱。
一种表面在警方控制之中,却又随时会脱轨演出的大慌乱。
或者,应该在这个时候尝试从苏联骇客网友那里买到的新技术?
子渊忍不住皱起兴奋的眉头。
所谓的巧合,在许多人的眼中就是上帝之手;在专家的眼里,巧合却是一连串精密控制的镶嵌组合。过程中掌握的资讯越多,组合的方式就可以更复杂,复杂到旁观者仅仅能用“巧合”去叙述这场漂亮的终局。
无懈可击,是每个杀手追求的终极目标。
但加上“惊险却99lib?愉快的胜利”,才是“月”的杀手之道。
扣扣!
扣扣!
子渊摘下耳机,猛地睁开眼睛,往旁一看。
轻敲着他身旁车窗的,居然是阴魂不散的天兵女警彦琪。
“天,我的隔热纸颜色这么深,你还可以认得出我?”子渊拉下车窗。
“我负责巡逻这条?99lib?街,可不是在瞎逛啊!”彦琪探下头,笑嘻嘻。
“辛苦辛苦,你在工作,我在车子里吹冷气睡午觉。”子渊莞尔。
“我们已经是第四次见面了,太巧了吧,喔,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跟踪我?”彦琪没头没脑来上这么一句。
“跟踪你?”子渊嘴巴张大,整个脖子歪掉。
“想追我?那你得打败我的现任追求者才行啊,他是个年轻医生,国考刚刚通过,下个礼拜开始在台大医院上班,前途还可以。你要多加把劲才行,只是跟踪我还不够呢。”彦琪打量着车内,笑笑。
“免了。”子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请我坐上车休息吗?我走路走得好累,帮我偷一下懒嘛。”彦琪叉腰。
“好是好,但是我们有那么熟吗?”子渊哈哈一笑,打开车门。
第24节
车子上了新生高架桥,转进高速公路。
在爱快罗密欧低沉运转的引擎声中,时速悄悄上了一百五十公里,风切声隐隐划过流线的车体,奇异地并不令人讨厌。
子渊也不晓得为什么会因为彦琪古灵精怪的一句话,就让她上了自己的车。
或许是自己根本就不在意吧?还是自己也想讲讲话?
子渊微笑看着旁边的彦琪,车子开这么快,这位天兵警察倒是一点意见都没有。若参与鸟击计画的警察都像她一样懒散,叶素芬早就被自己终结了。
“第四次见面,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子渊,周子渊。”
子渊说,将音乐调小。
“嗯嗯,就叫我小女警吧。”彦琪说,手指却夹出一张小纸片,在上头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放在子渊上衣口袋里。
坐在子渊旁的彦琪,对“月”车上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将副座前的置物箱打开,里头只有两叠回数票、几本杂志、还有二十几张CD。
果然月在决定行动前,是不会露出任何蛛丝马迹的。彦琪心想。
“忙里偷闲的小女警想听什么音乐,自己找找吧。”
“开车,当然要听周杰伦的歌啦。”
彦琪找出一张周杰伦的范特 西专辑放进中控音响里,然后随着周杰伦含糊不清的卤蛋唱腔,随口哼了起来。
没有目的地,子渊也就随意得很,只要负责挑路缝超车就行了。在台湾状况总是不好的国道一号上,可以用时速一百五十公里飙多久,子渊自己也很好奇。
然而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好像在比赛似的。一个踩油门,一个乱哼歌。
“要送你回去了吗?”子渊先开口。
花多久出来,就得花多久回去,里程数守恒定理。
“耶!你输了。”彦琪举起双手,乐得很。
“啊?”子渊感到非常好笑,什么东西啊……
“子渊,你觉得瓶子是为了什么存在的?”彦琪突然来上这么一个问题。
“装水?”子渊想都没想。
“对。我也觉得是装水。”彦琪点点头。
子渊暗暗觉得好笑,看了表情颇为认真的彦琪一眼。
“保龄球呢?保龄球又是为了什么存在的?”
“百分之百,是为了击倒那十根该死的球瓶存在的。”
天啊,这是什么对话……
“跟你说,我从小就是个糊涂的人,常常都在状况外,只对自己着迷的东西有兴趣,讲起话来常常没有遮拦,大家都说我心直口快,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叫做笨。”彦琪头靠着车窗,若有所思,却不像是在装忧郁。
“我们不熟,可是我觉得你这样还挺可爱的。”子渊耸耸肩。油门不松,时速推上一百六十五公里。
“你看Discovery频道吗?”彦琪精神一振。
“看。”
“我上个星期看动物星球频道,说澳洲有一种地松鼠,经过几千年演化后,已经有了很厉害的免疫系统,不怕响尾蛇的剧毒。我看电视上那画面很惊险,一只地松鼠被咬了一口,却一点事也没有地跑回洞穴,还拼命拨土攻击那只觉得莫名其妙的响尾蛇,把它赶跑。”
你刚刚说的是discovery频道吧?子渊莞尔。
“你想说的是,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子渊再度加99lib.速,想吓吓这个小天兵。
车速上了一百八十公里,然后是一百九十公里,两百……两百一十公里……
“才不是呢!我想说的是,地松鼠超强的免疫系统,虽然是因为有响尾蛇的存在才会跑出来,但是这种免疫系统也不见得一定是因为物竞天择喔,例如猴子也会被咬啊,也一样被咬了几千年啊,怎么不见有哪一种猴子的身上有响尾蛇蛇毒的抗体?常常被咬的野兔也没有啊?怎么就是偏偏是地松鼠有?”
“……喂,别越说越生气。”
“总之,地松鼠身上为什么会有特别针对响尾蛇的抗体,一定是因为上天故意让它们有的。至于上天为什么要让地松鼠有免疫体质,差不多就是想让他们变成朋友,不要让地松鼠因为怕被响尾蛇咬,不敢过去说说话。”
好荒谬的逻辑。
“我有问题。”子渊举手。
“请说?”
“为什么是地松鼠?不是猴子或野兔?”
“上天决定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彦琪皱眉,摊手。
很好……好一个推卸责任的乱答。
“说不定,是某一天地松鼠被响尾蛇咬到很生气了,所以在森林开了一个会,决定要在演化的道路上朝拥有这种抗体的路上迈进!了不起的生物。”子渊说,语气却忍不住流露出笑意。
“子渊,你有天赋吗?”
“挪,就这个。”
子渊再度加速,时速已经超过两百三十公里,轻微左右一带,爱快罗密欧的极限身影却没有分毫危险的晃动。
几秒后,车速慢慢减缓,一路降到一百二十公里,因为前面的车子渐渐多了起来。台湾的高速公路毕竟不是个好的冲车路线。
开快车其实并不是子渊的喜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子渊总觉得有一天用得上。
“我有一个天赋。”彦琪开口,并没有被刚刚的极速给震慑住。
“装熟?”
“我觉得,我的天赋,是为了要找到一个人。”
“……”
“没有别的原因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段话,子渊感到不安。这份不安,来自原本轻松开车的子渊突然感觉到“自己是月”的事实。
难道旁边这位天兵小女警,居然瞎蒙到自己就是杀手月?
“究竟是什么样的天赋?”
“嘘。”
彦琪没有说,只是伸了个懒腰。
“嘘?”子渊倒是很在意,莫名其妙的不安。
“子渊,你有女朋友吗?”彦琪突然挺起身子,大刺刺看着子渊。
“交过几个,现在没有。”
“我有个预感,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应该会交往喔。”
“所谓的交往,可是要两个人都同意才行。喂,而且我们也不熟。”
第四次邂逅了还不熟?真麻烦。彦琪想了想。
“去海边吧。”彦琪开口。
“海边?等等,你不是在值勤吗?”子渊失笑。
“帮我外拍啊,你有带相机吧。”彦琪指着后座.99lib.的背袋。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来到了福隆沙滩。
下车时,子渊还真觉得莫名其妙,自己还真是言听计从、悉听尊便、任人随意发号施令的全民杀手啊。
虽然很想这样幽默地自我解嘲,原本一丁点的古怪却渗透到子渊全身上下。
这是杀手的防卫本能吗?有某种危机在窥伺吗?
子渊感到不安。
但不安的理由只能从这个看似藏有特殊秘密的小女警身上,才能找到答案。说不出为什么的怪,自己偏偏又不相信这个小女警能够有什么惊人的天赋------该不会是胡说八道到外天空那种本事吧?
“请我吃冰。”彦琪指着海滩旁的冰淇淋餐车。
“喂,你的天赋到底是什么?”子渊卷起裤管。
“我要香草的,两球。”彦琪笑笑,看着身旁不断被自己捉弄的偶像,心中突然觉得很幸福。
不熟,但很幸福。这是每个女人的天赋。
“……”子渊。
想要解除这份不安,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第25节
外头的风已经明显开始增强。
电视里,气象局预告强烈台风“泰利”已经从东南方接近台湾,一个小时前已发出海上台风警报,数百万人全盯着萤幕,热切期待各地县市政府宣布隔天停止上班上课的讯息。行政院的官员则战战兢兢,准备应付桃园地区如果再遭缺水问题的滔天民怨。
这么强的风,雨却一滴也还没下,反而形成了让人难以忍受的等待空窗。
城市上狂风猎猎,子渊站在饭店左侧隔街大楼的天台上,泰利十七级的强风将月身上的白色大衣吹得很高,就像超现实的电影人物。
此刻的子渊,已经化身成月。
从这里可以轻易地俯瞰饭店后街,以他在五百公尺内例不虚发的神枪,要击杀叶素芬却还不够。首先,还得让叶素芬真的从饭店后街出来才行。
月戴着手套,慢条斯理架起狙击枪。
虽然被缭绕在心中的不安感逼得提早出手,却丝毫无损月的强大自信。既然他已站在最擅长的天台上,就有把握将叶素芬从饭店后街逼出。
月拿出笔记型电脑,连结上苏联军方特制的讯号扰波器,再进入区域网路。
如果你此刻正好站在笔记型电脑前,99lib?看着上面显示的十六个画面,你将无法对月的自信产生分毫怀疑。
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月将四台电子望远镜架设在饭店后街的四个天台,用四个犀利的角度监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透过远端微控,还可以作细微调整。更不用提警方所能掌控的饭店内部的所有监视画面,全都老老实实地被月的电脑所接收。
“没有巧合。”月微笑,打开对讲机。
两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轿车,在强风中驶进饭店地下停车场。
门打开,一行穿着正式黑色西装的律师鱼贯下车,脚步俱是干练的踢踏节奏,充满了精神奕奕的目的性。
他们是叶素芬的豪华律师团,此行的目的当然是到饭店与主子商讨几个小时后,出庭的应对方针。
“不好意思。”执行笼鸟计画的刑警,在房间门口为律师们进行搜身程序。
房间里,叶素芬早已穿戴整齐,准备讨论出庭的事项。
怀着鬼胎的律师代表,向叶素芬使了个充满笑意的眼神。
叶素芬点点头,整理着领口。不可否认,她感到异常的紧张。
气氛诡谲,山雨欲来。
第26节
强风拍打着彦琪身旁的落地玻璃,发出隆隆的震动声。
“哪有台风不下雨的?”
彦琪坐在饭店对街的咖啡店里,回忆着前两.99lib.天与月在沙滩上的小约会。
越是相处,就觉得月这个人很平凡。
自信,但平凡。平凡到让人很感动。
沙滩上,月的话不多,却总是很专心地听着自己说话,有问必答。
“子渊,你杀过人吗?”
“没。”
“我也是。真不知道我练打靶是在练什么的。”
天啊,一般人会这么问吗?子渊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你有办现金卡吗?”
“没,想都没想过。”
“我卡债欠了二十几万。”彦琪一屁股坐在沙滩上。
“嗯,我不会帮你还的。装熟是没有用的。”子渊开玩笑。
“你知道一句老话吗?欠银行一百万,银行拥有你,但如果你欠银行一百亿,你就能拥有银行。”彦琪舔着冰淇淋。
“嗯,有钱人欠得越多,银行反而不敢动他,怕一动他就讨不回钱,大企业欠大银行,欠到大企业里头都长满了蛀虫,摇摇欲坠,大银行却只能帮着找更多的大银行,联合借钱给大企业补洞。恶性循环,整个社会都被一些没有羞耻心的有钱恶棍给拖得向下沉沦。”子渊坐在沙滩上,吹着黄晕色的风,说到手中的冰淇淋融化了都没感觉。
“月让这些人付出了代价,是我的偶像。”彦琪精神一振。
“这样说不好吧,毕竟你是个警察。”子渊好意提醒。
“那你呢,对月的观感?”彦琪若有所思地看99lib.着他。
“还可以,但月他并不缺我这么一个崇拜者。”子渊回答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一点不自在。真好玩。
“对了,你追我好不好?”
“哈,你不是有个超有前途的医生追求者吗?”
只见彦琪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
“小黑吗?我赵彦琪,从现在起发给你一张好人卡,掰掰不必连络。”彦琪爽快说完,笑嘻嘻看着子渊。
“喂……一意孤行是没有用的。”子渊张大嘴巴。
那天,彦琪就是这么不停地逗弄着子渊,月。
月现在在做什么呢?
彦琪灵机一动,打开随身素描本,拿起蓝色原子笔。
闭上眼睛。
想像着月吃东西的模样,月开车的神情,月拿着两根冰淇淋卷起裤99lib?管的傻笑,月侃侃而谈的认真,月被自己硬逼答应下次一起去钓鱼的无奈,月静静送自己回到岗位的淡淡优雅。
等到彦琪再度睁开眼睛时,她看见素描纸页上,月站在天台。
月充满光彩,俯瞰饭店后街,身边尽是奇怪的电子仪器,以及……
一把枪。
第27节
讯号扰波器启动。
月估计警方在八分钟都不会知道自己人内部的通讯出了毛病。如果每个警察都像那个小天兵女警一样,警方内部半小时失联都没发觉也99lib.不奇怪。
做了些许调整,月已完全控制了警用的通讯频道。
然后是饭店的警报系统。
“所有笼鸟计画的弟兄注意,B4区跟C6出现可疑的秃鹰,秃鹰疑似持有炸弹。请注意,两只秃鹰正朝鸟窝移动。随时准备移动母鸟。”月手持加装了变声器的对讲机,静静听着另端出现骚动的讨论声响。
很好,不能急。
所谓的连锁反应,一定要按部就班地99lib?自然发酵。
月看着电脑萤幕上的饭店监视画面,手指按照计画敲了几个键,几个在五天前就预先合成的“嫌犯”动静立刻取代了真实的“现在进行式”画面。
模糊的监视器画面让月的合成技术有缝可钻,尤其在慌乱的一开始,警方除非有人冒险冲到了现场,否则大家就得依赖月的胡搅画面判断、行事。
社会学家布希亚预言的“虚拟即是真实”、“战争不过是在媒体上发生与结束”的后现代拟真状态,在月精密的操作下得到荒诞的印证。
“鸟击计画弟兄注意,一只秃鹰突然改变方向朝一楼大门移动,请将所有弟兄调往大门准备,重复一遍,秃鹰身上疑似持有九九藏书爆裂物,弟兄不要太过接近,一有危险格杀无论。”月这一说,街上所有隐藏身分的便衣警察,全都因为异常的肢体反应暴露了行踪。
月的手指在电脑触控板上移动,点下饭店警报系统的红色视窗。
饭店登时警铃大作,自动洒水系统同一时间喷落出水。
四个笼鸟计画的第一时间冲进叶素芬房间里,荷枪实弹大99lib?叫出状况了,而叶素芬则与一票不知所措的律师面面相觑。
“怎么会是这样?”叶素芬脸色铁青,看着獐头鼠目的律师代表。
“我……也不知道,不该是这样的啊!”律师代表大骇,插在口袋里的手已暗中拨按手机。
真是要命的变化。
此时街上三辆厢型车全都冲到饭店大门,几个鸟击计画的刑警鱼贯跑出,各自寻找掩护,神经兮兮地持枪警戒。一个队长似的人物正对着对讲机大叫请求支援,神色紧绷。
很好,负责鸟击计画的警察们全都如预期挤到了饭店大门,被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炸弹客给吸引住所有的注意力。
“紧急状况!一只秃鹰在B7区引爆了身上的炸药,不!更正!秃鹰是手持丢掷式炸药,正前往鸟窝!秃鹰持有多枚炸药,请笼鸟计画的弟兄迅速移动母鸟!注意!按照撤退守则迅速移动母鸟!”月用惶急的语气大叫。
语毕,担纲笼鸟计画演出的四个刑警立刻打开房门,团绕着叶素芬与一票脸色苍白的律师来到狭窄的走廊,紧张望前,又焦切看后。
炸弹啊,真是太棘手了吗?月笑。
“笼鸟弟兄请按照撤退守则经由D区移动母鸟!分局已经派遣警力在饭店后街等待母鸟,不要惊慌!C区,不!D区!重复一次,是D区!D区目前十分安全!”月的语气夹带刻意冷静的隐性惊惶,这样的声调比起大吼大叫,反而更叫人容易紧张。
月站起,走到狙击枪旁。
此时的月,背脊燃起了一阵不安的闷火。
“你真的是月。”
彦琪的声音,带着兴奋的剧烈喘息。
月冷静地缓缓回头,肩膀一个若有似无略沉,一把小刀已经从手表的扣环上解开,暗扣在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
彦琪拿着手枪,气喘吁吁站在安全门旁,长发被回风吹得很凌乱。
彦琪手中的枪口,自然是对准了月。
在这种距离,即使是从没杀过人的小天兵警察,也能轻易击中自己吧。月想。
但吉思美教他的基本掷刀术,月可没因为用了枪就搁着。
风很大,必然会影响飞刀行径的角度,但他的意志会将刀子带到正确的位置。
“请你别开枪。”月淡淡地说,可能的话,他不想掷出手上的利刃。
“好啊!”彦琪爽快地把枪关上保险,插回腰际。
月倒是傻住了。
这小天兵来做什么的?
此刻的他却已无暇去想这个小天兵怎么知道自己是月,又怎么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会在这个天台。因为他该做的,还没有完成。
时间越来越紧迫。
摆在地上的笔记型电脑,不断传来警察与叶素芬等人在楼梯间快步移动的画面,而警方频道里都是仓促的相互确认声,饭店里的其他客人也被没有停过的警铃声与落水弄得大惊惶,全都挤到了走廊上。
一团混乱。
关键时刻,绝不能栽在这个小女警手上。
头一次,月感到空前的焦躁,听到了自己不断自内敲击胸膛的心跳。
“你在忙对不对?我一听警方频道里的胡说八道,就知道是你在搞鬼呢!”彦琪走上前,热切地想看看月摆在天台上的一堆新奇家伙。
“别靠近!”月脸色一沉,亮出手中的刀:“再靠近的话,别怪我动手。”
彦琪一愣,但随即吐舌笑道:“月才不会杀一个无辜的小老百姓呢。”
月脸色铁青:“不要再靠近,把枪扔在地上。”眼神凌厉。
彦琪从善如流,不仅把枪轻轻放在地上,还高高举起双手,身体像选美般绕了一圈,说道:“你要杀叶素芬就专心做事吧,我现在暂时替你把风。”
“……”
月看着彦琪放在地上的手枪,又看了看一副明摆着不怕自己的彦琪,突然觉得自己严肃的举动非常丑陋,非常失控。
月叹了口气。
“罢了。如果你要逮捕我,请等我开完这一枪。”月转身,蹲在地上,专注地调整架好了的狙击枪。
彦琪还真的不敢继续靠近,因为她怕月因为太在意她的存在而失手,那样就惨了。彦琪静静地蹲在天台旁,双手放在头上,像只做错事的小兔子。
背对着乱入的彦琪,月的心情复杂到了极限,但他的眼睛仍本能地聚焦在瞄准镜里的十字架,呼吸也渐渐平稳。
估计还有四十五秒到一分钟,目标到位。
“你不怕我?”月眯起眼睛。
“月只杀该死的人。”彦琪小声地说。
“但我可能会为了整个社会的正义,必要时牺牲掉你也在所不惜。”
“不会。”
“?”
“你是月,不会让我失望的月。”彦琪扮了个鬼脸。
“你是个警察,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月禀住气息,整个人跟枪融和为一体,周遭的空气无声无息地包覆住月与狙击枪。
“不知道,我现在很紧张。喂,你专心一点啦。”彦琪不敢太大声,头却一直好奇地往前探,很想看个清楚。
混蛋,月发现自己正在笑。
“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警察。如果栽在你的手上,我也认了。”月眯眼,左手挥挥,示意彦琪靠近自己。
彦琪眼睛一亮,兴奋地跑上前,来到月的身边,从上头看着饭店周遭的街道。
即将目睹偶像替天行道的瞬间,彦琪紧张得黏在天台上墙。
“要我帮忙倒数吗?”彦琪咬着嘴唇,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惶恐。
“嘘。”月又笑了……真是太混蛋了。
突然,彦琪的眼睛瞪大。
瞄准镜里,突然闯进了一台黑色厢型车。
厢型车没有减速,就这么撞进饭店后门!
第28节
“那是警方的车吗?”月的身形不动,保持在随时可以开枪的状态。
“不是!”彦琪傻眼。
饭店里,响起一长串激烈的恐怖枪响。
月瞥眼看着笔记型电脑上的“真正”监视画面,愣了一下。
饭店后门小厅堂,满地喷飞开的碎玻璃。
厢型车车门已开,里头跨坐着几个手持冲锋枪的蒙面客,一时火光大作,几个穿着深色西装的律师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剧变,被子弹扫成了马蜂窝。99lib?
“糟糕。”月暗道。
蒙面客同样冷血地朝着笼鸟计画的四名刑警开枪,刑警完全被突然闯进的厢型车与暴徒给震慑住,几乎没有做出抵抗就遭到冷酷的格杀,瞬间被乱枪打死。
黑色的液体迅速在地上扩染开来。
“我的同伴……”彦琪无法呼吸,在指缝中看着惨剧发生。
唯一没有倒地就死的,是目瞪口呆的叶素芬与律师代表。蒙面暴徒动作粗鲁地架起他们俩摔进车子。关门,倒车!
黑色厢型车急转,就这么“挟持”叶素芬与律师代表冲出饭店后门。
月当机立断,手指连扣。
两发子弹勉强击碎了厢型车的后窗,一个坐在最后面压阵的暴徒登时爆头毙命。厢型车并未因此减速,反而打开窗户朝四面八方火力扫射!
月与彦琪,就这么看着暴徒嚣张地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的发烫弹壳。九九藏书
“注意,各单位注意,秃鹰从饭店后方有接应架走了母鸟。笼鸟计画队员全数丧命。请尽速追捕一辆往西走的黑色厢型车。注意,秃鹰极度危险,至少有三人持冲锋枪犯案。完毕。”月沉着地说完,遗憾地放下对讲机。
不,不是遗憾。
月发抖的手,几乎要捏碎手中的对讲机。
阴谋。
根本就不是挟持事件,而是以人命为代价的预谋脱逃。
而自己,竟然阴错阳差地成了帮凶。
“我的同伴死了……”彦琪脑中一片空白。
此时饭店大门口的鸟击计画刑警一阵重新布置的骚动,上车的上车,还在眷恋饭店门口的警员兀自呆藏书网呆望着。
突然连声惊天爆响,警方的厢型车被剧震掀离地面,其中最靠近大街的厢型车甚至直接爆成一团火球。
火屑纷飞,铁片凌碎。
一辆绿色的改装车疾驶而过,往另一个方向逃走,轮胎上冒出灰黑色的烟。这群劫匪竟然凶狠至此,如此暴力地阻绝警方的及时追捕。
月的瞳孔,映照着橘色的火焰。转身,背脊重重撞在台墙上。
“追不上了。他们一定会连续换车,接下来就是坐船出海了。即使是台风,也会有船愿意冒险出去的。”月悔恨不已,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如果暂时出不了海,只要事先规划好,藏匿到台风过后再偷渡也不是难事。
完全,失败了。
十分讽刺的,积聚在乌云顶上的雨水在此刻,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滂沱轰落,随即迅速被猛烈的强风横向扫开,席卷了整个城市高空,淋在月与彦琪的身上。
自己终于失手了。
终于辜负了社会对现世正义的向往。
月靠在天台边,眼神空洞地看着一旁的狙击枪,任横向吹卷的大雨击打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仪器都湿了,但他不在乎,只是躺在悔恨的漩涡里。
雨声,风声。
彦琪站了起来。
“我们藏书网
走。”彦琪拨开淋湿垂落的浏海,气势逼人。
有那么一秒,月以为这位天兵小女警是要逮捕自己归案。
“只要你开车够快,我绝对可以找到叶素芬!”彦琪伸出手。
第29节
时速一百三十公里的飞车,在台北市区奔驰着。
彦琪拿出素描本跟蓝色原子笔,竭力平静下来。
“你怎么有把握知道他们会去哪里?”月握着方向盘。
“我不是已经找到你了吗?”彦琪闭上眼睛,不断回忆着叶素芬的行为举止。
“……”月看着前方,专注地超车。
“献丑了。”彦琪手中的原子笔震动。
月突然有种感觉。
自己会执着练习飙车,或许就是为了这场追逐。
叶素芬看着车窗外,强风将路树拦腰吹倒。
草绿色休旅车行走在人烟稀少的产业道路,预定绕远路到暂时的栖避所,再进一步确认船老大对出海的评估。
劫匪除下面罩换装成寻常人的模样,冲锋枪则摆在后座下方。
叶素芬的脸色早已从煞白变成粉嫩的好气色。
按照预定计画,三分钟前劫匪已换车隐蔽行踪。那名被月狙杀死去的伙伴则被孤零零丢弃在黑色的厢型车上,大概再过半小时才会被迟钝的警方发现吧。
……对于月,真的是分毫都不能大意。如果车子不是直接冲进饭店后门,而是挡在后街外头抢人的话,叶素芬早就在狙击枪下一命呜呼。
现在已经安?99lib?全,就只剩下逃出这个海岛的时机问题。
大雨持续,只是被强风扫得抬不起势来。
“老板,我应变得还行吧?藏书网”律师代表颇有得色,手中还拿着手机。
“有你的,接下来就是嫁祸给月了。”叶素芬微笑,心中盘算着下一步棋。
“没错,晚点我来个惊险的“逃出生天”,怎么跟媒体和警方解释的说词都想好了。月这次杀了这么多警察跟律师,可不会是全民英雄了,而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过街老鼠。”律师代表笑笑,将手机递给叶素芬。
叶素芬哼了一声,接过手机,依约又转帐了三成款项。
原本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大圈仔劫匪,就打算在叶素芬等人离开饭店出庭的瞬间开车冲出来抢人。这些劫匪所备置的火力远大过于警方的想像,在两条街外还有其他劫匪可以接应掩护的火力。99lib.
但就在月提早在出庭前引爆虚造的饭店危机后,负责委托劫单的律师代表及时拨出了电话,让这群机灵的劫匪快速更动了计画。且顺着月拨开警力的巧合,这群悍匪加倍顺利地“劫”走了叶素芬跟律师代表,原先预备支援的火力也适时将准备追出的警方炸了个稀巴.99lib.烂。
“这几个月,过得真不像人。”叶素芬憎恨地看着车窗倒映的自己。
等到潜逃出境,或许换个身分,自己就用那笔一百辈子都花不完的掏空巨款,舒舒服服地当个低调却奢华至极的皇后吧。等到月被警察逮到杀死,自己再出面,好好嘲弄一下这个对她极度不友善的小岛。
“……”
叶素芬自己也没想到,计画进行到了这里,她却没有太多欣喜的心情。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遏止的巨大憎恨。
没错,一定要恣意嘲弄一番……叶素芬冷笑。
“咦?”开车的劫匪看着后照镜,一辆快速逼近的白色爱快罗密欧。
一把银色手枪伸出车窗。
“上帝会原谅我的------那是祂的职业。”
月引述德国诗人海因希的话。
微笑,子弹击出。
第30节
精准的弹道,一发就让草绿色休旅车的左胎爆破,在强风中整个打滑翻覆。
白色跑车瞬间甩尾,超过正在翻覆中的休旅车。九九藏书
副座的车窗早已拉下,彦琪紧贴椅背,月的手枪直接往旁一开。
彦琪看着要命的子弹飞掠自己面前,穿入正在倾斜的休旅车车身,将驾驶座上的劫匪拦腰击毙。
休旅车翻了整整两圈,最后惊险地卡在产业道路侧边的边栏上。翻覆的力道再大些,整台车就会滚落到陡峭的下坡,直达地狱。
“别下车。”
跑车回正,已挡在山路中间。
月开门,慢条斯理走向翻覆毁损的休旅车,99lib?手中的银枪轻松写意地扬起。
咻、咻。
在大雨中,微不足道的两声枪响。
两个冷血的劫匪尚未从翻车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脑浆就从后脑勺朝四方飞溅,毫不废话地瞪大眼睛,愣愣看着两道眉毛中间的黑点。
单纯凶暴的武装劫匪遇上真正的杀人专家,是不会有什么像样的对决的。
在强风中踩着自信优雅的步伐,月走到车后门,用枪柄敲碎早已龟裂的玻璃。
后座,叶素芬与律师代表全都吓得无法动弹,外头的冷风一下子灌进,犹如死神的镰刀逼近喉咙,连灵魂都寒毛直竖。
而死神,正在车外淋着雨。
“你是帮凶吧?”月看着眼神呆滞的律师代表。
“不,我是……”律师代表面如土色。
“真差劲的遗言。”月扣下板机。
子弹近距离贯进鼻腔的巨大冲击力,将律师代表的颈子往后猛力一扯,喀啦一声倒挂,鲜血与.99lib.
乱七八糟的乳白色脑浆,稀哩哗啦喷泻在身后。
月冷冷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叶素芬。
他在等着她的遗言。
很少有这样的近距离,可以让他将目标最后的嘴脸瞧个清楚。
“五十六亿,全都拿出来给你……”叶素芬颤抖不已,连话都说不清楚。
月感到非常好笑,也非常酸苦。
“如果你早就肯将五十六亿拿出来还给投资人,今天根本就不必坐在这里,跟我的子弹说出这种不三不四的遗言。很遗憾,请你闭上眼睛。通往诱惑的门,都是宽大的------若记不住这句话,下辈子还是别当人了吧。”
月的枪,毫不留情地指着叶素芬的脑袋。
叶素芬脑子一热,眼前俱黑。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过去记忆压缩爆发一转即逝的回光返照。叶素芬心里想的,全都是无可救药的边缘挣扎------逼近愤怒的挣扎。
“你怎么可以用手中的枪决定一个人的生命!”叶素芬惊恐,几乎要惨叫。
“杀了你,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月的大衣被强飞吹起。
“?”叶素芬张大嘴巴。
“那就是,你以后不会再犯。”月朝车内扣下板机。
收起,踩着雨水,转身走向白色跑车。
跑车车上,彦琪打了个冷颤。
月的身子一晃,斜斜地往跑车车身轻靠。
这感觉……
“喔?”月往麻麻的颈子一摸,果然。
一枚吹箭没入月的颈椎,特制的神经毒迅速终结了月的所有应变。
没有别的可能了。
第31节
“终于见识到了月的手段,真的是非常惊人。”
树顶,一道削瘦的黑影快速绝伦地攀跳而下,落在月的五步之远。
水花溅起,兽的黑。
一个拥有无限鬼影之称的恐怖杀手,豺狼。
月用最大的意志力坐下,看着蹲在地上打量状况的豺狼。
月的身体渐渐变得不像是自己的,脖子以下几乎都失去知觉,但意识却分毫不受影响……蹲在自己面前的,真不愧是善用神经毒吹箭的野性杀手。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跟踪自己,直到最后一刻才现身给予致命一击,除了豺狼,还真不做第二人想。
“应该还可以说话吧,我没有麻痹你的语言系统,更没要立刻杀死你的意思。”豺狼像野兽一样的脸,带着些许尊敬的笑意。
豺狼留着如兽毛的长发,赤裸的上身套着黑色的老旧皮夹克,被割花的黑皮裤,赤着一双黑色的脚掌。毫不掩饰自己的黑色本质。
彦琪没有下车,因为她从后照镜里看见豺狼正微笑看着她,示意她不要有多余的举动,就不会发生无法逆转的憾事似的。
“你是前些日子失踪很久的豺狼吧?”月平静地看着几乎是兽人模样的刺客。
“是,那阵子我被国安局的人抓了,说起来真是丢脸,就连现在蹲在这里也不逃出来的,而是给放出来的。”豺狼喀喀喀地笑了起九九藏书来,露出刻意磨尖的锐利牙齿,朝着车子里的彦琪挥挥手。
彦琪原本拿着手枪,想要深呼吸赌一口气冲下车,但看见豺狼这个笑嘻嘻的动作后,竟完全不敢动弹。她感觉到一股很严肃的杀意。
“所以,是国安局聘雇你杀我?”月说,雨水沿着头发倾泄在脸上,扎得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但他却不能够不看清楚自己的克星。
那是一种敬意。
“完全正确。”
豺狼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过你根本就像空气一样,我可没有那么灵的鼻子把你给嗅出来。幸好你要杀谁两千三百万人都知道,这样就简单多了。我只要在暗处咬着叶素芬这蠢女人,等着你随时大驾光临就行了。”
简单?一点也不简单。
整座海岛长期以往都找不到月,但豺狼以绝佳的野兽本能办到了。
“但你还是让我杀死叶素芬了,感激不尽。”月微笑。
“国安局只叫我宰了你,可没叫我保护那个蠢货,更不管我什么时候下手。基本上我还蛮乐见那个爱抱怨的女人挂点的,你眼巴巴地想宰,就让给你吧。话又说回来,这女人逃成这样子都让你得手,真的是够猛,猛啊!”豺狼竖指,往后指着背后的草绿休旅车。
“过奖,不过有两件事我还想不透。”月笑笑,没有怨怼。
“喔?”
“在饭店时也就罢了,但就像你说的,叶素芬这群人逃成这样子,你都还可以咬着不放,甚至我一路追赶都没发现你在叶素芬附近。你是怎么办到的?”
“如果只是你单纯想听听我的拿手好戏,我会说,一五一时地说,因为这世界上最会保守秘密的就是死人。而且我也蛮欠人说说话的。”豺狼开始演讲起来,毕竟他是个非常寂寞的杀手。
但豺狼指着车上的彦琪,使了个眼色。
月同意,带着感谢之意的理解。
“第二件事,像你这样的杀手,怎么会被国安局那些人给收买?”月说,顿了顿,又开口:“你的吹箭真要命,我到现在都没办法挪动我一根指头。”
杀手行于黑暗之道,九九藏书 却鲜少愿意变成政治的特定打手。
不过月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既然是全民的盟友,就不免是政府“官员”的敌人。那些暗地里贪赃枉法的大官谁都害怕上了月的猎头网站,月会变成政府高层欲除之后快的标靶一点也不意外。
豺狼搔搔头,皱眉道:“杀手接单杀人,再正常不过,不过我自己非常不喜欢跟政府打交道,要不是他们放我出去,我才不想接他们的单子。再说,我也不想就这样死掉。”
“喔?”
“那些人在我的身上注射了奇怪的药剂,每隔十四天我都得在固定的邮政信箱领取暂时的解药,不然我就会从肌肉组织开始溶解,最后死得像滩烂肉。相信我,我看过那种死状,连苍蝇都懒得靠近的大糟糕。”豺狼指着自己的耳后针孔,说:“杀了你,那些戴口罩穿白色衣服的家伙才会给我一次性的解药。”
月用眨眼取代了点头。
委托人想杀的目标有难易之别,委托人希望目标的死法亦包罗万象,杀手里接单的状态自也各有千秋,供给与需求形成诡异又饱满的链。如果委托人能找到适当的杀手仲介商,就能精准地将仇家人间蒸发,留下美好的买凶回忆。
豺狼这个家伙之所以恶名昭彰,并不是他杀人如麻,而在于他擅长猎杀同业,而且老是将同业给吃进肚子里,出于某种不言而喻的偏执。
“只有杀手才是杀手的天敌”,永远不变的道理。而豺狼更是个中好手,他不仅接稀松平常的单,也接最困难的单,更接同业之间彼此竞相残杀的单。
豺狼从不懂得皱眉头,让他的“蝉堡”收藏几乎冠居所有的杀手。
“该我问你了。会不会觉得栽在我的手上,非常不值得?”豺狼的眼睛很大,在凌乱又肮脏的浏海后面显得格外吓人。
“不会,你是高手。在我的眼里你跟G不相伯仲。”月笑,用力撑起眉毛,继续说道:“就算我事先发觉你在附近,躺在地上的也绝不会换人。”
“谢谢,我觉得十分荣幸。吃了你,我一定会变得更聪明。”豺狼叹气,反手从腰际拔出一把不长不短,恰恰好可以将人痛苦杀死的猎刀。
大雨淋在黑色的豺狼身上,就像打在一块没有生气的岩石,沿着皮衣皮裤的绉褶不断蜿蜒透下。他已练就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刚毅。
“……”彦琪听着两个杀手慢条斯理的对话,想哭,却又感到不可思议。
从后照镜里,那画面竟然没有一丝杀戮在即的紧绷感。是不是每个杀手都看惯了死亡,就连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厄运,都觉得理所当然?
月看着所有云都被强风吹散的天空。
没有日,没有月,没有星星。
只有呼啸的风,凌乱的雨。
正义如果没有执行,根本不会有人信仰。这就是自己的道。
“动手吧。”月笑。
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杀之道,至死依然。还有更好的人生吗?
至于这个岛,是不是会永远都记得挺身而出、背负杀戮的自己,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不过是连着七天的惊愕头条,一向都是如此。
但,有个人不同意。
“不准动手!”彦琪拿着手枪,站在车旁。
“哎。”豺狼的身子抖了一下。
彦琪张大嘴,歪着脖子渐渐跪倒,手枪有气无力地勾在右手手指上。
不知道是大雨遮蔽了视线还是怎地,彦琪连颈子是怎么多了一根小吹箭都没有印象,就只能任麻痹感无声无息夺走自己的身体。
月叹气,这个天兵小女警……99lib.
“你就算杀了月,那些大官也不会真的放过你。你知道越多秘密,只是让自己越来越危险,他们一定会把你除掉湮灭证据……”彦琪挣扎着,有气无力。
“你又知道?”豺狼冷冷地看着她。
“电影都是这么演的,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常识吗?”彦琪快要哭了。
豺狼没有理会单子之外的彦琪,只是反扣猎刀,弯着身子逼近无法动弹的月。
月看着自己,没有怨恨,没有愤怒,也没有所谓的“来去一场空的觉悟”。
月只是看着自己。
从来没有人这样看着自己。
“我说月啊,你不当杀手的制约是什么?”豺狼弓手,寒芒隐隐。
“被杀死。”月轻松说道。
“真是太遗憾了。”豺狼猎刀刺出。
第32节
医院的电视机上,从没停过轮流重复的两件新闻。
第一件新闻,叶素芬与其律师代表串通数名亡命之徒,在台风天错乱警方的内部通讯于饭店持枪抢九九藏书人,最后杀死十二名刑警后驱车离去。
第二件新闻,叶素芬随后在山区产业道路上,遭到杀手月击毙。全程由一名遭杀手月挟持的女刑警目睹作证。随后月则不知所踪。
“……”
彦琪坐在病床上,呆呆地看着挂在身边的点滴。
生理食盐水一点一滴,稀释冲销了自己体内的神经毒。就跟豺狼最后的建议一样,即使什么也不做,时间一久,药效就会自然消褪,不留下任何后遗症。99lib.
但这样又如何呢?
“.99lib.t>你是说,那个叫做豺狼的杀手,将另一个杀手月用吹箭麻醉后,不但朝他的脖子割了一刀,还把他给拖走吃了?”陈警司看着两个小时前做好的笔录,万分不能置99lib?信。这算哪门子狗屁?吹箭?偏偏又不能否认彦琪身上的怪毒。
彦琪流下两行泪水。
笔录上,夹着彦琪的辞呈声明。
第33节
深山树林里,事先约定的地点。
入夜的山区里,强风的势头更加恐怖,预计台风在后天凌晨才会脱离台湾。
呼啸的狂风将林径当作天然的孔窍,回荡出更恐怖的声响,配上猫头鹰有一搭没一搭的凄厉叫声,让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小伙子更加紧张九九藏书,神经兮兮地左顾右盼,手中拿着的黑色皮箱不时颤抖着。
“东西拿来了吗?”
头顶上,传来无法分辨远近的兽声。
“是的,依照约定,解药就放在皮箱里。从此两不相欠。”黑西装小伙子答道,举起手中的箱子,随后平放在地上。
另一个黑西装小伙子打了个冷颤,忍不住将手中的枪给上膛。
“知道了,不想被吃掉的话就快滚吧。”随着山风忽远忽近的声音。
当然。两个奉上头命令的黑西装小伙子立刻转身走人。
唰!一道黑风急坠而下。
来不及转头,两个小伙子的脖子宛若电流通过,双膝不由自主跪下。
低着头,视线里的一双黑色赤脚,站在自己面前。
“别怕,只是普通的手刀。”
豺狼轻松地走过眼冒金星的两人之间,捡起地上的皮箱,打开。
里头是一个装满蓝色透明液体的小针筒。
“要担心的话,就来烦恼一下这个解药是真的还是假的吧。”豺狼拿起针筒,蛮不在乎地插进其中一个小伙子的颈子里,然后反手重重敲昏另一个。
被注射进药剂的小伙子惊诧不已,害怕地咕哝着:“如果这药是真的话,你怎么办?难道把我给吃了……”想逃,却头疼得要命,使不上力气。
豺狼没有回答,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结果。
这个问题一点概念也没有。大不了,想办法再要一次就是了,既然彼此的合作那么愉快,即使再多接一个政府的单子也就算了。
十五分钟后,那个倒楣挨针的小伙子人还安好,只是有些想吐,头重脚轻的。豺狼猜想是手刀落得太重的关系。
“我可以走了吧?”小伙子抱怨,摇摇晃晃欲起。
“乖乖坐下。”豺狼瞪着他,小伙子只好照办。
对于惯用自己调配的神经性毒的豺狼,他非常熟悉毒药的种种特性。如果今天自己要玩弄另一个使毒高手,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调配一一个小伙子的脑袋,将头盖骨给生生扒开。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在死之前,还有十天时间可以赖活着……豺狼吃着鲜嫩的脑浆,思考着。
反正说不定根本没有解药?是啊,很有可能。豺狼吸吮手指上的黏滑物。
没有人规定政府做什么毒死人的东西出来就得做一套解药放着,不负责任的事人类干起来最拿手了。与其找到欺骗他的混帐官员把他拆成五十二张肉牌吃掉,还不如认真地,想想跟杀手中的最强传奇,G,一较高下的可能。
“找到G的经纪人,然后下个限时专送的单请G来杀我吧?这样好像比我找到他还要快。啧啧,反正我输了也没什么损失。”豺狼拖着穿着黑色西装的死尸,漫步在没有停止过的强风细雨里。
渐渐隐没在一片森黑中。
第34节
月光撒进星巴克靠窗的位置,桌上的九九藏书手机震动。
打开,里头的简讯:藏书网
“解药是假的,你走运,我倒楣。”
子渊一笑,但这个笑带着同情的味道。
猎刀插进跑车的钢板,整个没入。
“我这个人,虽然有点臭名在外,但绝不做便宜别人的买卖。”豺狼拍拍月的脸,字字清楚说道:“之前摸不着你,是根本就不晓得你是谁,住哪里,身上发出什么味道。但现在不一样了,我随时都可以杀死你。随时。”
“的确如此。”月的清澈眼睛,映着豺狼野兽的黑色脸孔。
猎刀拔出。
“如果国安局敢骗我,我才懒得替他们杀你咧!你就尽情大闹下去吧。”豺狼缓缓收起刀子,将月背了起来,打开跑车车门,将月摔进驾驶座。
豺狼打开一罐鱼腥味非常浓重的油膏,涂了一点在月的鼻下。
异常刺鼻,但瞬间让月的神经复苏起来。
“你能够握紧方向盘的时候就走,让小女警留在现场想想该跟警方说些什么。记住,如果我走运活了下去,你阖眼时可要甘愿一点。”豺狼拍拍月的肩膀。
转身,豺狼轻易跳上树梢,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子渊看着窗外,风已歇,雨孤零零地下着。
手上拿着份昨晚刚刚收到却还来不及读的蝉堡,以及三份今天厚厚的报纸。报纸的头条与内页,自然离不开与自己相关的种种报导。
经历了昨天的突袭惨变,乃至衔在后头的惊心动魄,子渊整整睡了二十四个小时,到现在都还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昨天面临死亡还能够坦然面对的心情,到了此刻已经很难再复制一遍。毕竟生命的可贵,本就不在于失去它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而是当有机会继续活下去的时候,应该更用力地抓住它。
对于自己往后的生命,子渊感觉到有一股新的能量新注其中。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彦琪的声音,彦琪的人。手上拿着一大杯热焦糖玛琪朵,跟一块熏鸡薯泥塔。
子渊看着脸色恢复红润的彦琪在一旁,帮她拉开椅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子渊失笑。
彦琪放下咖啡与薯泥塔,从背包里掏出素描笔记本,得意洋洋打开。
素描本上,子渊坐在星巴克里看报纸。画中还清晰可见子渊身旁的玻璃外,店家招牌的名称与道路名。
“了不起的天赋。”子渊叹服。
这个世界上能够追踪杀手形迹的,除了诡异的蝉堡,就是这天兵小女警针对犯罪者的“念画”能力了吧。这可是价值连城、却千万不能被.99lib.发现的惊人天赋。
“我辞职却没被批准,就跟你猜的一样,居然还要升我的职。所以没办法了,只好继续当我的小女警啰。”彦琪坐下,惬意地捧着热焦糖玛琪朵。
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了。
一杯烫烫的咖啡,一块热薯泥塔,加上一个不想杀掉自己的偶像杀手。
子渊也笑了。要不是有彦琪两次义无反顾的帮忙,自己或许已成了复仇心切的行尸走肉,或更可能躺在豺狼饥肠辘辘的五脏庙里。
等到放晴,他还想去海边走走。至于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你来画画,那头豺狼现在做什么吧?”子渊提议,兴致勃勃地说道。
“好啊。”彦琪接到命令,心中乐得很。
拿起原子笔,打开素描本,彦琪闭上眼睛。
三分钟过后,彦琪吁了一口气,摊开笔触凌乱却蓝光饱满的笔记本。
看着上面的画作,彦琪大惑不解,子渊的眼睛却发了光。
“看来,又是个精彩的故事。”
第1节
我是欧阳盆栽,我是个杀手。
杀手宰人,天经地义。
但很抱歉,我这个杀手似乎当得并不称职。
不称职,指得并非我杀人的技巧不够高明,如老爱在天台上放枪的“鹰”。也不是说我杀人的技术不到发展个人风格的程度,如总是想完成目标最后一个愿望再杀死对方的“G”。或是欠缺杀人背后的高尚动机,如不由自主想杀掉家暴者的吉思美——老实说这个部份最是累赘。
是的,身为一个杀手,我并不杀人。
一次也没有。
唯一能确认我真的够资格拥有杀手抬头的,并不是我的名字登录在国际杀手公会的名册(并没有那种东西!),而是得靠抽屉里那几份散乱的“蝉堡”。
所谓的蝉堡,是一份连载小说。杀手专属的连载小说。
据说不论在世界哪个角落,杀手每完成一次任务,就会收到一份蝉堡,有时用牛皮纸袋装,有时用塑料袋,有时则用旧报纸像包油条一样折覆好。说起来神,蝉堡就像锁定杀手后脑勺的不限里程导弹,不管这个杀手把自己.99lib.的行踪藏得多么隐蔽都拿蝉堡没辄,该拿到的就是会拿到,而且没有人抱怨。因为这东西乱有意思,像是嵌在报酬里的一份似的。所以没有杀手真的害怕为什么自己会收到这种东西,或询问该去哪里退订。
说蝉堡是连载也怪,但我每次拿到的章节都次序紊乱,前文对不上后文,还得自己花心思整理。因为工作关系,我认识几个杀手同业,一问之下大家拿?99lib.到的蝉堡都是断断续续、前后倒错。大家都很有耐心地玩起了小说拼图。
有个杀手叫豺狼,他妈的这家伙杀人如麻,拿到的蝉堡之多恐怕居所有杀手之冠,但豺狼还是没遇上结局终章。我猜根本没有蝉堡结局这回事。如果有,说不定作者就是死神,当你看到结局的时候大概也没剩多久就会断气了罢。
所以看不到结局就看不到结局,没什么大不了。依我的状况99lib?,看得到其他杀手看不到的好东西才真是没道理。如果有天真出现了结局,凭我,准能问到手。
离题了。
你一定想问,为什么身为一个杀手,我竟不好好杀人?
每个人走错了第一步,就很难矫正自己的毛病。
六年前我犯的错,就是跟第一个目标太过接近。
第2节
我得提提我师父。
河堤上,师父的手指夹着第六根烟。
“对付目标,最要紧的不是没营养的快、狠、准,而是笑脸迎人地靠近目标,当目标的朋友,当目标的兄弟,当目标的情人,等到目标毫无防备的时候……唰地轻轻绊他一脚,让他的脸被迎面而来的车轮给碾去。碰!那便大功告成!神不知,鬼不觉。这是第二等境界。”我师父是这么说的。
“那最高境界呢?”我问。谁都知道此时应该接这句话。
师父嘴角微开,一缕淡淡的白雾不疾不徐地飘出。就像一幅高深莫测的山水。
师父冷冷地笑,故意用阴森的语调说:“如果你够本事,那时你还可以领到目标的保险金,定存,甚至是所有的遗产。”
“哇!”我张大嘴巴。这个答案实在是太迷人了。
“哇什么?这年头不管做什么事,站在金字塔顶尖的,讲的都是货真价实的技术。拿着枪到处乱轰杀人的,终究是劳力阶级……坦白说,给了随便一个臭小鬼一把枪,臭小鬼也会杀人啊!这种不分你我都可以办到的事,怎么会有技术在里头?用舌头,用交情,用拥抱宰人的九九藏书,才是技术的核心,就是knowhow啦懂不懂!”师父抽烟,抽很凶。
据师父说,他的脑子里有一个专门消化尼古丁的鬼地方,尼古丁一进去,就会被某种酵素给溶解,转化成骗人的灵感。所以不抽烟就骗不了人。
一骗就是一条命。
“听起来真麻烦。”
我是这么想的,但没有说出口。因为师父跟我一样,都是没有天分当杀手的人,只是硬要当!
我们的腕力不够,开枪手会抖,手一抖子弹就会拐弯,谁都杀不死。更别提拿刀了,万一被对方一个擒拿手抢走了家伙,我可没李连杰的功夫。又尤其我超怕痛又跑得慢,逃得不够快迟早把命送掉。
所以我们只好依赖其余的才华杀人。
例如,人性。
师父杀人的模式很简单:混熟,逮机会,用日常死亡的方式让目标进棺材。
其中第一步骤最难,因为每个目标的生活圈都不一样,个性,工作,家庭都不同,要无端端混进目标的身边绝不容易,更何况混进可以轻松杀死他又不留痕迹的距离。
完成了第一步,事情就成功了九成。至于你偏好将目标推下楼,推到快车道,开瓦斯,拆掉他的跑车煞车,甚至干脆制造一场家庭小火烧死他,都是次要的收尾部份。有时随兴出手,有时还真得抓好时机,但都不是难事。
“最经典的一次,就是我发明了一个新兴宗教,骗得目标整个深信不疑,最后自己含干电池上吊自杀,还将他唯一一栋房子跟一辆破车留给了我。不过目标期待的外星人天神并没有来接他,而是几个脸色很臭的殡仪馆人员。”师父得意洋洋,左眉上的痔用力跳动。
他最爱提这件事了,绝不腻,重复叙述的时候也不会偷懒少讲一个字。
即使如此,我总是装出一副极为佩服的表情,毕竟做出那种屌事,真的需要别人好好夸赞一番。师父又没别的说话对象——没有道德负担又深知诀窍的人少之又少。
对杀手来说,低调不只是王道,还是不得不遵守的圭臬。
“说真格的,要赚这种死人钱,可快可慢,快的时候不见得就比较了不起。我说过了,要快,哪有子弹来得快?有时候你就是忍不住想问问自己,到底还能跟目标熟到什么程度?可以骗得让目标去做什么荒谬到笑死人的事情?是不是可以跟他熟到,即使将整个杀人计画和盘托出,目标还会死心塌地为你去死?这就是最高境界之上的最最高境界啦!”师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线,眼角旁的鱼尾纹深陷进灵魂里。
“果然是师父。”我答,眼神肯定闪动着异采。
然后,师父会看着河面上的蜻蜓交配,假装若有所思。
师父很喜欢装作若有所思。
“多想事情,少开口。一开口就要骗人,真的是很累,要省着点用。我说你这兔崽子,看看师父,师父不说话装想事情的样子,是不是比起说话的时候更神他妈的诚恳有学问?”师父说。
退休后,师父可以不杀人,但还是没办法戒掉骗人。要他诚实过日子简直跟不抽烟同样困难。
于是师父当了诈骗集团的首脑,骗钱是辅,骗人是真,偶而兼差教教后进,大家都叫他“骗神”,这可是宗师地位。
资质高点的小骗子,师父便教他做杀手。脑袋稍微不灵光的,师父才唤他做诈骗集团,搞刮刮乐还是报税还是假电话绑架。不同层级。
我是师父亲传的第七名弟子。其余之前的六个弟子在付清一笔可观的学费后,就陆续被师父给推下楼,死得不能再死,而且保险受益人都是师父。师父是怎么办到的,我不会好奇。凡宗师都会留一手。至于我那六个无缘见到的师兄姐是犯了什么忌被师父暗算,我也没想过要问。
肯定是太笨。
我找不到更好的答案。
说不定我问了反而会死。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这是师父教我的、最重要的事。比起什么杀手的三大职业法则跟三大职业道德,都还要实在的东西。
“只是常常,我们看不到事情之后的代价。但你做了,就要承受。天经地义。你骗得过两千三百万人,却过不了自己这关。这就是业。”师父少有的严肃表情。
此时师父会停止抽烟个十几分钟,看着自己曲折交叠的掌纹发愣,整个人像个干瘪的气球,不住往骨子里凹陷、崩塌。某个东西突然在瞬间泄出师父的身体似的无精打采。
“骗你的啦,哈哈!”师父再度点起香烟的时候,龇牙咧嘴的笑脸,彷佛刚刚的失神只是场戏谑自己的表演。
上上个月,我听说师父得了肺癌,不过他还是停不住抽烟。他说,不抽烟,没灵感,没灵感人生就绝对完蛋。他自信连死神都能骗过。
如果我可以熬过今天晚上,我就有99lib?机会看见骗神跟死神之间的对决结果吧。
第3节
暂且将我师父搁下,回到我说的“错误的第一步”。
承袭我师父的谆谆教诲,跟接下师父留下的旧客户旧口碑,以及最重要的,接收师父的旧人脉旧资源,我开张营业,做起智能型杀手的勾当。
第一件案子的雇主,是黑道榜中榜里排行第三的冷面佛老大。
我们约在死神餐厅。
“杀了他。”然后是一张照片。
冷面佛老大这种身分当然不是自己出面,而是底下99lib?的小弟打理,叫小刘哥。
小刘哥在师父退休前合作过两次,结果当然是双方愉快。这次找上我,也是托了师父的福,给新人一个机会。
工作关系,我学过一点面相方便办事。我拿起照片,上面是个年约二十初岁的小毛头,左看右瞧,在略懂面相的我来看,这孩子实在不像是个年纪轻轻就应该被宰掉的人。
“照片后面有他的电话跟住址,看起来很好杀吧?事实上这种事我们自己干也行,只是——你知道的,老大有时只是玩玩,要叫弟兄冒险做事,实在是——还是交给你们专家。”小刘哥耸耸肩,神色间也颇不以为然。
“声”为开口之初,“音”为停口之后的余韵。声音在相学上最是关键紧要,高明的相士只要闻声便能推断一个人的富贵、贤愚、贫贱、吉凶、祸福。小刘哥的声音语未尽而音先绝、尾音不聚,言未止而气已散,典型的当不了家,一辈子跟班命。
“没问题。”我说,收起照片。
接单杀人,如果还要多废话就不必当杀手啦!至于他是怎么惹上冷面佛老大的,此刻也不忙问,因为我终究会在跟他装熟的过程明白这点。
“你真上道,跟你师父一样都是爽快的人。”小刘哥随口赞道,也是语多不诚。但我可以理解,毕竟坐在这两个位子上的人干的都不是什么好勾当。
我切着牛排,只想结束这场透过死亡的饭局。小刘哥也一样,公事谈完了,就只剩下索然无味。只是我俩盘子里的牛排都还剩一半,可有得熬。
师父说得对,当两人没什么话可聊却又不得不一起做些什么的时候,最容易从“没话找话”的语句里套出想要的各种答案,或关系。
于是我闷声不管,任由小刘哥在接下来的十七分钟里,不由自主地聊起他小时候干了哪些坏事,后来加入黑社会的过程,替冷面佛老大负责的业务,整天幻想要上的小明星等等。到了第十八分钟,我们好不容易吃光了眼前的东西,我也对小刘哥的人生有了初步但也足够了的了解。如果要偷偷杀掉他,我只需要再多三天的时间。
“小刘哥,有件事我不明白。”我说,吃着甜点。
“请说?”
“虽然我师父是个中好手,但不见得要找我师父做事啊。我跟我师父都属于细嚼慢咽型的,换句话说就是拖拖拉拉,怎么比得上像是杀手G、或是豺狼、或是西门那样速战速决的好手?”
虽然答案我早知道。但必要的时候让对方回答一些他很了的问题,对方会觉得自己很行。当对方觉得自己很行的时候,就会对他能帮得上忙的人产生好感。
行为心理学有份统计说,有百分之七十二的人,在人际关系处于上风时容易对处于下风的人产生同情性的好感。
我没理由杀小刘哥,不过随时练习套交情也不坏。
“杀人不见得赶时间啊!”小刘哥笑了,说:“难杀的目标有难杀的杀手做事,你们也有你们的市场嘛。有时候老大想杀一儆百,做事的时候就要干得有声有色,恨不得其它人不知道目标是被杀手做掉的,这样才有警惕作用!”
看我不说话,小刘哥继续道:“但大多数的时候,要宰人就只是不爽再看见这个人而已,其它的能低调就低调,谁也不想多惹事嘛你说是不是?”
“所以死掉的效果才是重点?”
“没错。而你师父最厉害之处,就是警方在处理目标死亡案件时都当成不幸的意外或自杀,压根没人想到是买凶杀人。这样很好啊!用的手段可是很了不起哩!省下大家去警局做笔录的时间。”小刘哥翘起二郎腿,竖起廉价的大拇指。
“过奖。这事交给我,包他死得没人过问。”我微笑。
“你行的,有你师父挂保证嘛!这是前金,说好的一半。”小刘哥起身,拍拍我的肩膀,笑笑:“事成另一半我会直接汇进你户头,就这样。”
走了。
我一个人在位子上看着照片,翻过去,打了通电话。
第4节
目标有个看起来很会念书的名字,叫明贤。
花了一个月,我就成了明贤最好的朋友。
明贤只有一只手,高职毕业后就考上公务员,在乡公所上班,二十二岁,老实人,没混过黑道,沾都不沾。两个月前明贤用贷款买了一台车,当作。这就是他倒霉的地方了。买了车之后,年纪轻轻的明贤就从两只手变成一只手。
“怎么断的?”我看着明贤,他醉了。
“被砍的。”明贤边醉边哭,边哭边醉。
被砍了活生生的一只手,可不是伐木工人干的。
是冷面佛老大。
明贤因为新手驾车,在加油站一个煞车距离没搞清楚,不慎撞到排在他前头、正在加油的凯迪拉克轿车。轿车里,坐的正是冷面佛老大。
“那只是轻轻撞一下!我发誓,只是轻轻撞一下!”明贤哭得难以自己。
明贤的手表习惯带左手,现在左手被丢到垃圾筒,他只好将手表戴在右手上,不习惯也得习惯。这可真是千惊万险,明贤在哭的时候仍不忘强调这一点。
轿车后头被轻轻碰了一下,冷面佛老大当时只是摇下车窗,笑笑说没事,天真的明贤松了一口气。但当天晚上,几个黑帮小弟闯进明贤他家,当着他爸妈的面把明贤押走。几个小时后明贤就躺在医院的急诊室,左手“无端端”消失。
至于为什么明贤要将这件惨事说成“千惊万险”?
“他们把我揍了一顿后,逼问我平常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我骗他们说是左手,于是他们才把左手给剁了下来——要不然我还得习惯用左手拿笔啊!”
明贤大哭,半张脸贴在酒吧台上,左边的衣袖空荡荡地垂下。
“太残忍了,简直没有人性。”我叹气,真心真意。
我理清楚了。
这的确是冷面佛老大的作风。稍有不顺,就毁了那个人的人生。因为一件小事断了人家一只手还不够,还小心眼地派了小弟观察明贤,于是发现明贤私下竟是个道地的右撇子,冷面佛老大觉得受骗,一个震怒就下了格杀令。
好个震怒——有些人你花一辈子都惹不起。
如果我愿意,等一下载着醉得不成人形的明贤回家的路上,可以有一百种让他死掉的方法。理由都具备了:我成了个该死的残废,跟其它人其它事都无关。
我又叹了一口气。
“那么,将来你打算做什么?”我帮明贤把酒杯斟满,示意干杯。
“还能做什么?根本没有女人会跟一个残废在一起。我的人生——只要还可以活着就很满足了——像这样,偶而喝个酒——”明贤一饮而尽。
一个踉跄,终于完全趴倒在桌台上,不省人事。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职业。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我拍拍明贤的背,将他握紧酒杯的手打开,把酒杯拿下。
我是真的于心不忍。
明贤是个老实人。酒吧一步都没踏进过的那种。今晚还是我提议,藉我生日的因头骗他到海边的酒吧喝个痛快。这间酒吧没有监视器,来的路上的监视器我都事先研究过,全都完美地避开。
神知鬼觉,但人就查不出端倪来了。
我搀扶着失去意识的明贤,慢吞吞离开烟雾弥漫的酒吧,走到车上。
关门,旋转钥匙,发动引擎,打开冷气。
我载着一具即将成为尸体的醉鬼。然后慢慢寻找广播频道,看能否来上一段可以让心情保持稳定的音乐。
“那么——”
我陷入道德上的重大焦虑。
这并不是一个杀手该有的反应。但师父教我怎么骗人,装熟,以及怎么不留证据地宰人以及让他自己宰掉自己,就是没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被我杀死的时候,我如何能不内疚。
说真格的,虽然花了一个月跟明贤混熟,但我并没有把他当作是朋友。毕竟我是专家,骗人的专家,我在做事的时候可是耍玩着心理学等伎俩,明白得很,没有逾越了界限。
但,杀了一个不是朋友的“人”,就是让我觉得怪怪的。更真切地说,非常难受。难受得我只好一直踩着油门,不敢停下来。
这家伙,不管是不是我的朋友,他妈的真是超倒霉。莫名其妙在不对的时间跑去加油,接着就弄丢了一条大好左手。但代价还不只如此,几个月伤口结痂出院后,有个穷极无聊的黑道老大还要他的小命。
真倒霉。
真的是超倒霉。
“有人一生下来,他妈的就是为了倒霉吗!”我喃喃自语,油门越踩越深。
更倒霉的是,这件事还他妈的扯到我。好端端身为一个杀手,竟然要为了一点芝麻蒜皮的鸟因头替自己开张大吉。
冷面佛老大是黑道里有名的七天一杀。有时欠他高利贷只要拖过一天,也不必计利息,他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把小老百姓给干了。死在他的手中,根本不需要象样的理由。
人命真贱,老天没眼。
我越想越气。99lib?混蛋,师父教了我许多技术课,却忽略了杀手道德教育。马的或许我根本不够资格宰掉另一个人——做人不该是这样,杀人也不该是这样。
等等,杀手道德教育?
第5节
我的脑中浮现出每个杀手都需要牢记的三大法则:
一,不能爱上目标,也不能爱上委托人。
二,不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透露出委托人的身分。除非委托人想杀自己灭口,否则不可危及委托人的生命。
三,下了班就不是杀手。即使喝醉了、睡梦中、做爱时,也得牢牢记住这点。
我放松油门,车速在滨海公路的夜风中缓了下来。
然后,我想起了杀手的三大职业道德,九九藏书可说是内规。
一,绝不抢生意。杀人没有这么好玩,赚钱也不是这种赚法。
二,若有亲朋好友被杀,即使知道是谁做的,也绝不找同行报复,也不可逼迫同行供出雇主的身分。
三,保持心情愉快,永远都别说藏书网“这是最后一次”。这可是忌讳中的忌讳,说出这句话的人,几乎都会在最后一次任务中栽觔斗。
“只要不违反法则就行了吗?”我靠着边线停下车。
熄掉引擎,下车点了根烟,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利用师父留下的资源去干这档事;该找谁,不该找谁;找了谁之后又该说什么话,或者该给哪些好处去交换。以及最重要的,这么干的结果。
每件99lib?事都有它的代价。
我最不想要的代价,就是死。如果我可以不死,那就什么都好谈。
靠着车门,我审慎思考了许多可能。许多状况。反复推敲。
烟在我的手指上虚伪地燃烧着里头的尼古丁,我一口藏书网都没去抽它,放任它自生自灭。我并没有烟瘾,事实上我只在跟目标混熟的过程中有需要才抽烟。但我相信养成一些看起来可以帮助思考的习惯,对脑袋灵光的自信是非常有用的。
“一点烟-->脑袋变灵光”的公式,反射制约地镶在身体微薄的记忆里。
原本只是猎猎作响的海风,不知不觉间凉了起来,大概降了一度吧。
少了城市上空横七竖八的天线,海边的天空看起来特别大,深墨色的蓝自没有边际的海平线往上渗透,直到我点了第四根烟的时候,竟笑了出来。我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人,感觉很好。
“我懂面相,你不是早死的命。”我看着兀自在车子里呼呼大睡的明贤。
不过别误会了,我不是说我心地善良。他妈的一个杀手哪来的心地善良,我只是承受不起那种“自己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感觉。要赚钱,不当杀手也可以办得到。当杀手,是为了别的。师父是为了实践自己的骗人技术。
我呢?我当杀手是为了什么?
用脑袋杀人需要技术。用脑袋救人却假装杀人的技术,只怕远远胜过前者。
听起来真棒不是?技术中的技术。
明贤终于醒转,他的头似乎因不习惯宿醉疼得厉害,还想干呕。但我可管不了这么多。
我把他拉出车外,用带着寒意的海风最有效率地吹醒他,然后严肃地告诉这个没了一只手的倒霉鬼,我是个杀手藏书网。
倒霉鬼整个人都醒了。
“依照规定,我不能透露是谁雇我杀你。毕竟这种事你们自己都能清楚大概,不是吗?告诉我,明贤,你想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就死掉吗?”
倒霉鬼当然不想,害怕到全身发抖,两只眼睛一直不敢直视我。
如果我现在突然大叫,他准尿出来。
“很好,刚刚好我也不想杀你。但是相对的,这个世界上,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我诚恳地拍拍他的肩,但很快就收手,保持一个让他安心的距离。
我开始一场我生平最棒的演讲。
曾经有个读大学、辩论社的朋友跟我说,他发现在辩论赛的时候,无论自己多么雄辩滔滔,终究无法真正说服对方辩友。“但我们可以感动他。”他说。
但对我,对明贤而言,光是感动还不够。
我得让他打从心底了解自己的处境,最坏的状况,以及我们的胜算。拿到明贤对我的绝对信任,我才能将我所有的筹码都堆上,帮助他。
我花了半根烟的时间解除他的恐惧,花了一根烟让他知道我可以为他做什么,以及他自己该怎么配合,然后花了两根烟,让他对“照做的话就不会死”这关键的一点,确信不疑。
虚与委蛇、油腔滑调是没用的,诚恳才是一个骗子最大的本事。
当我在骗人的时候,用的是百分之百的诚恳。当我在救人的时候,我用的是百分之两百的诚恳,因为我得使我自己都一并相信我嘴巴里说的东西。
“从现在起,你已经不存在了。为了安全起见,你的家人也要接受这一点。等到过了几年,我确定雇主得了失忆症或根本就翘毛的话,我就会通知你的家人跟你连络。”我踩熄最后一根烟。
明贤露出难过又挣扎的表情,眼泪变得很重,重到眼眶无法含住。
从此他就是另一个人,叫张重生,姓不变,算是我对传统习俗的让步。
“记得吗?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我伸出手。
明贤也伸出他唯一的右手,但愣了一下。
我伸出的是左手,所以不太搭嘎的两只手尴尬地晃在半空。
同时,我俩都笑了出来。
“活着,就有希望。恭喜你了张重生!”
拥抱。
第6节
我先安排即将叫张重生的张明贤先回家多跟家人相处,然后开始找人。
首先是全叔。
有人喜欢拼图,有人喜欢拼布,全叔则是个在台北第一殡仪馆,负责拼凑车祸尸体的快手,据说不管是多么零碎的尸块到了全叔手上,都能在三小时之内嵌凑出一个人样。
全台湾每个月平均有十七具无名尸,大部分都是老人,男女比例2:1,货源充足,死法各有巧妙。无名尸最后被家属认领回去的比例很低,在冰柜里躺太久了,最后不是送去医学中心给大体解剖,就是烧掉了事。
全叔是个哑巴,跟哑巴说话得用两种语言。
我跟全叔说道理,说得通的全叔就点点头,说不通的我就塞点钞票,全叔还是点点头,非常明理。然后全叔给了我一条没有头的无名尸,据说是在一场车祸里搞丢了脑袋。
那样正好。
“全叔,你他妈的够意思,以后我死了我也指明要你。”我赞道。
“……”全叔。
接着,我找了黑心但跟钞票很有义气的保险业务员“陈缺德”,替“张明贤”保了一份寿险,受益人则填上并不存在的“张重生”,一串我刚申请的手机门号黏乎其后。
“不会弄出事吧?”陈缺德冷笑。
“妈的怎么可能!”我哈哈一笑,将一束钞票塞进陈缺德的手里。
张重生不存在,没关系,找对了魔术师就能变出象样的兔子。
我跟在户政事务所当主任的老同学“金丝眼镜仔”套了三天交情,顺便把他那河东狮老婆在宾馆偷汉子的针孔照片送给他,希望他了解友情的真谛。
金丝眼镜仔看了照片后喜极而泣,这下他总算可以大方离婚——然后不付一个子儿。
大笑大哭一阵后,金丝眼镜仔忙问我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你说的?”
“我说的!”
但听了我想要他帮忙的事后,金丝眼镜仔严辞拒绝,并说只要合法的事他一定帮忙帮到底,这件事恕难从办。
我没说话,只是拿了一个牛皮纸袋给他。金丝眼镜仔打开牛皮纸袋,里头是他花钱找援助交际的几张模糊照片,跟一张光盘——里头有比照片更多的东西。
“她花名小娴,本名叫李樱娴,今年刚考上高中,十五岁。”我点了根烟,递给脸都煞白了的金丝眼镜仔。
我不必提醒我的老同学台湾的法律长什么模样,他只是颤抖地抽着烟,闭着眼睛想事情。我没有打扰他,毕竟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我不能逼他,也不想逼他。我只是在适当的时候,轻轻推了他一把。
第三天,张重生从魔术师的帽子里跳出来,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个虚构的父母双亡的家庭,还有残障抚恤金可以领到死。
万事皆备,只差一场车祸。
我打点好警局里的两个个性垃圾但数钞票绝不手软的警察后,说也奇怪,没有头的张明贤就驾驶着刚买不久的新车以低速撞上一颗大树,车子油箱破裂起火燃烧,一个大爆炸,失去头的张明贤很遗憾没办法解开安全带,就这么从无头鬼烧成焦炭鬼。
不幸中的大幸,死者有几张证件没有化成灰,警方就依据这微薄的线索通知家属,然后趁着家属悲痛欲绝,将无头焦尸送往台北市第一殡仪馆——交由全叔处理。
警方背书,保险金没什么窒碍就下来了,远在花莲的受益人张重生也因此有了一笔不小的金额计画他的人生,还足以支付我帮忙打理这一切的必须金额,跟些许我推辞不掉的酬金。
就这样,我“杀”了第一个目标。
一周后,我的银行户头涌进了杀人的尾款,信箱出现一份编号NO.44的蝉堡。
这就是我入行错误的第一步。
第7节
现在你明白了,他妈的我入错了行。
我就是没办法杀人,我很确定。因为我接到了第二张照片后,还是无法狠下心把照片里的女人给推下楼。
快速交代一遍。那女人叫她小莉好了,平常在中山北路的酒店上班,但下了班就是雇主免费打炮藏书网的情妇,而这位雇主整天光说要离婚跟小莉远走高飞,他妈的每个情妇都信这一套,小莉也不例外。直到某一天雇主的老婆继承了一笔远房亲戚的大笔遗产(我想知道的事就会知道),于是雇主深怕小莉这位婚姻第三者会纸包不住火让他富有的老婆发现藏书网,干脆透过酒店围事的小弟找上了我,先下手为强,来个杀人灭口。
“要不要由我出面跟小莉好好沟通,我保证她绝对不会再去找你。”
“不,我看还是杀了她。”
“相信我,我……”
“杀了她。”
我搞不懂为什么非得靠杀人解决事情,混蛋,王八蛋,这个社会是不是疯了?
有些雇主硬是比我们当杀手的还要变态。先不管人命在宗教上或道德上有什么意义,靠,这女人可是你睡过一千多99lib.次的“人”耶!你到底有没有把她当作个“人”来看啊?为了一笔老婆刚继承的一箱钞票,就可以买凶杀了这个跟你相好千次、让你抱怨老婆有多黄脸婆的“人”,真的是王八蛋大吉!
于是我很无奈,无奈到我在十楼天台跟小莉谈心的时候,没把她推下楼当超人,而是跟她坦承一切。照样,我用我的诚恳跟谋略搞定了所有事,换来她一个痛哭失声的拥抱。
两个月后,无名尸少了一具,保险金多了一笔,名字销去一记,最后这世界又多了一个新的名字。
不再叫小莉的小琦,被我安排到台南的小卡拉ok当摸摸茶伴唱,用保险金买了间舒服的小套房,日子过得挺好。这是我唯一感到欣慰之处。
整件事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人。还真他妈的很有意义的活着。
第8节
我想你一定可以理解这种复杂的感觉,这也是我将这封信交给你的原因。我跟师父一样聪明,一样爱骗人,一样会将手边的种种资源运筹帷幄到极致,但到了最要紧关头的时候,我跟师父完全是两种人。
别搞错,我并不是认为师父是个冷血的坏蛋,师父不过是忠于自己的职业。杀手杀人,天经地义,任何人都可以理解。问题出在我自己怯懦,没种,或是哪里出了毛病,总之我就是没办法在跟另一个人混熟后,将对方送上西天。
我得花时间谈谈第三个case,依旧是很平民化的单。
雇主是一个在中学校长,目标则是一个自己开诊所的肠胃科医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之所以要杀死另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理由,比起一个小混混在路边摊喝酒时不意瞥见另一个小混混正在打量他,于是只好杀死对方一样,并没有高明到哪里去——理由都不象样。
这位中学校长某天因为腹痛难耐,揣着下腹搭出租车冲到肠胃科医生的诊所进行治疗,医生研判是急性盲肠炎后立刻全身麻醉动刀。结果不幸的,这个中学校长并没有打听清楚。
这个肠胃科医生有个怪僻,他酷爱在手术台解决他该做的手术后,顺便检查一下病人的麻醉状况跟——他的生殖器。如果这个病人有包皮过长的毛病,勤劳的医生便会义不容辞地拿起酒精棉沾上碘酒,来回涂抹昏迷病人的龟头,然后切掉它。
等到中学校长苏醒后一小时,校长终于在厕所中放声惨叫,并久久无法置信。
“不另外收费,做功德嘛。”医生笑着解释,一副我人真好的模样。
这算什么?你想这么说是吧。是啊,没来由地给割掉包皮,真的是莫名其妙。
而且中学校长都已经五十几岁了,这种突如其来未经同意的手术根本就是羞辱他,我能理解。中学校长大怒之余,却发现自己在手术前慌乱签的同意书中,第一行就是斗大的“本人同意在经过医生的专业判断后,同时进行包皮切割的手术”。这下可好,但这东西若打起官司,还有得拼,只能说是五五波。
“杀了他!”中学校长愤怒地拍桌。
此时我已经不太想挣扎了。这算什么?明明就可以走法院路线解决这件事的,大家都是文明人,偏偏要搞这种人间蒸发的黑暗步数。
我原本以为校长的怒气只是暂时的,但过了三天致电给他,他买凶杀死医生的意念只有更加强烈的份,还强调他的下体因为失去包皮变得十分敏感,一碰到内裤就很想死,走路的姿势畸形到学校老师都在背后嘲笑他。
“我说,杀死他!”中学校长关掉电话。
我对人性算是彻底失望了,唯一对人性99lib?的希望还得着落在我自己身上。
在两个礼拜的哥儿们相处里(唉,这工作真麻烦,期间我同样失去了包皮),我了解到这位酷爱免费替病人割包皮的肠胃科医生,他妈的人真的很有趣,虽然他的妻子受不了他的有趣在结婚第二个月就离婚,但这完全无损他对割包皮的热情。
割包皮不只是医生的义诊项目,也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他的房间里有三只大玻璃瓶,里头的福尔马林泡着数以千计的包皮,载浮载沈地十分壮观,全都是患者不小心在其它手术中顺便被割走的身外之物。
“天啊,没人告过你99lib.吗?”我感到一阵晕眩,连忙坐下。
“没啊,有的还很感激我呢。何况要是有人不高兴,我都直接赔钱了事。你知道的,搜集邮票要花钱,搜集古董更要花钱,我搜集包皮,也没抱着免费搜集的意思。嘻嘻,你看,这个就是你的包皮,我认得出来!”
你说,这种人你还跟他计较做啥?他根本就活在自己打造的包皮星球。
有天深夜99lib?我们在一间日本料理店买醉,我假装是乡里调解委员会的成员,有次随口提起中学校长那件事,包皮医生(我最后为他取的绰号)也愿意提出二十万块的民事和解,只是气急败坏的龟毛校长不愿意接受。
“这件事让我很内疚,差点就想结束营业退休算了,也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脑袋有了毛病。幸亏,幸亏老弟你及时来割了包皮,让我想起了割包皮的种种快感,来!敬你一杯!”包皮医生举杯,半醉了。
“敬包皮。”我苦笑,真拿他没办法。
最后我揭露自己的杀手本色,然后又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讲。
虽然包皮医生一开始并没有办法想象到底是谁要杀他(记得吗?法则二,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能透露委托人是谁),不过在他疑神疑鬼想到两年前一个扬言要杀掉他的竹联帮老大的事(理由不外是,手术醒来,包皮突然被割掉了!),还有更多年前几件不甚愉快的医疗纠纷。包皮医生似乎陷入苦思,犹豫着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不会杀掉你。但在我一走了之以后,你一定会死在第二个杀手底下。相信我,这个世界上还有上亿条大好包皮等着你的解放,你不能光站在自己的立场去想这件事,还得想想包皮的感觉。”我说,一饮而尽。
我成功了。不,包皮成功了。
纵使行医这些年因为乱割包皮致使民事赔偿花了几百万,但自己开业的包皮医生还是存下为数颇钜的一笔钱,足够他一路割到一百八十岁。所以包皮医生很热情地将一场诊所大火的保险金受益人改成我的名字,让我受宠若惊。
全叔那边搞定后,我透过菲律宾的损友为包皮医生取得一份新的华侨身分,还附有完整的学经历,让包皮医生可以在菲律宾行医济世,再接再厉割他妈的包皮。
一年后,我接到包皮医生从马尼拉寄来的明信片,里头说他现在在一间乡村医院专司割包皮,来者不拒,收费低廉,每天都喀喀喀割到手软,手术的方式也时不时推出崭新的创意,跟两人同行一人免费的噱头。最重要的,他壮观的收藏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飙升。
“ps:亲爱的朋友,最后我想问的是,在我某天过世之后,你是否愿意继承我美不胜收的收藏?”信末,他这样写道。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感动落泪。混蛋,我觉得自己他妈的是个人。
不过我还是拒绝了,在房间摆满包皮这种事超越了我的底线。
第9节
说到收藏,我非常喜欢收集小盆栽,所以我将自己的杀手代号起名叫欧阳盆栽,装他妈的可爱。至于为什么要用欧阳起头,则是一种对复姓的单纯偏执,觉得他妈的比较屌,就跟另一个杀手西门差不多的道理。
不同于其他杀手的调调,在研判过我的工作并不具有特殊危险性,没必要东躲西藏后,我在台北某处买了一层小公寓,在房间里头养了几个小盆栽。
我喜欢收集小巧的盆栽,但并不是疯狂地搜购。这种东西都很便宜,没.99lib.什么好抢购或比价竞标的。因此我只是随兴养了两百多盆,什么都种,用我自己的分类方式散放在房子里处处阳光可及的地方。
稍且离题一会儿。
干我们骗术这行的,什么书都得看,毕竟你不晓得下一个要混熟的目标是哪一种人,如果对方是个沉迷物理研究的老教授,就算不懂量子力学,他妈的我至少要懂得怎么问量子力学的问题让对方侃侃而谈。多看书算是一种知识上的投资,不坏,我还挺乐在其中。有个文化人类学的研究让我印象深刻,翻书讲给你听,说不准你可以把它写进你的小说里当个有趣的典故。
多布岛(Dobu Island)是新几内亚东南方丹特尔卡斯托(d'Eeaux)群岛中的一个岛屿,多布族是西北美拉尼西亚族群中分布最南端的民族之一。
由于九九藏书多布岛是个资源非常贫瘠的烂岛,各村落之间经常因争夺资源处于敌对的状态,惯于忌妒、猜疑、排外,他们没有酋长,没有政治组织可言,严格来说多布社会没什么合法性的观念。为了稀少的资源,多布族人人互相敌视、互相诈欺,并使这两种特性成了多布社会里公认的“美德”。
笨蛋在多布族里被认为是活该,脑袋没有竞争力的人不足同情。在多布社会,一个人必须借着欺瞒诈骗,才能获得成功,受到赞誉,他们的文化也的确提供了种种方法与机会,多布人的生活完全以实现一些“把对方骗得死死的”这样的动机为目标。
骗术是王道,多布人如果想伤害别人,绝不冒险向对方公然挑战,更好的策略是故意奉承对方,加倍表现友善的态度。多布人相信在亲密的情况下施行巫术,将更具效力,因此耐心等待最好的时机包含在骗人的技术内。即使是夫妻之间也是尔虞我诈、至死方休。也就是说,师父到了那种地方就会成为人人景仰的神。而我则会成为第一个酋长。
重点来了,非常喜欢骗人的多布族的民族性也反应在种植山芋上。山芋是多布族人主要的农作物,夫妻各用自己的巫术咒语使山芋成长,好笑的是,他们将山芋当作人看待,且跟他们一样多疑。所以多布人会刻意保留一部份的山芋不施咒,但会当着这些未施咒的山芋,对着其它的山芋念快快成长好收成的咒语,如此一来,没被施咒的山芋就会忿忿不平,认为没受到主人的善待,于是出现“就算没有你的咒语,我偏偏要长得比有施咒的要快”的想法,并努力成长好教偏心的主人大吃一惊。欲擒故纵。
当一个民族连植物都想骗的时候,身为一流骗徒的我也不禁肃然起敬。
看了这个人类学研究个案后,我他妈的很感兴趣,于是在栽种盆栽的时候也使上了一点技巧。例如我将五种不同品种的黄金葛,三盆放在一起,让他们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另一盆孤立在阳光底下,最后一盆放在阳光晒不到的阴暗处。
摆的角度正好让这三组黄金葛能够看到彼此生长的状况,看是不是某盆会有“奋发向上”的动力,或是某盆因为室友都是不认识的植物而导致自己觉得自己是畸形,死掉算了的情况。
又例如,我会故意忘记替某一盆玫瑰浇水,却不忘天天道歉。故意在必须自行捕食蚊虫的猪笼草面前,固定将我抓到的小虫放进它旁边的捕蝇草里。故意整天跟种辣椒跟种花生的盆栽聊天说话,甚至起名字等等。总之,我乐在其中。
所以我常常用心观察这两百株盆栽的生长状况,与推敲他们的心情,作弄他们跟鼓励他们,恩威并施。
但关键时刻,靠的还是诚恳。信不信,我曾经靠着诚恳的沟通,让一盆生病垂死的西洋甘菊不再赌气,活转过来!
这些小家伙绝大部份都生长得挺好,无论如何我这个主人花在他们身上的心思可真不小。如果他们长得太大,我就会开车上阳明山,将他们栽在适合的地方。孩子长大了,就该给他们更好的土跟阳光,以及最重要的,新的人生。
我他妈的啰唆,跟想太多。但我的生活就是这样——人总得唠叨自己些什么。
第10节
当了杀手却没好好做事,我觉得很内疚。
虔诚的基督徒将每次所得的十分之一捐献给教堂,当作赎罪。身为一个杀手,我选择将每次假做事真放人的所得十分之一,捐献给月的猎头网站。月每次杀的人都有我的一份,次数多了,我也可以分享到参与感跟必要罪恶似的制约。
我固定捐献给月的正义,也跟月交了朋友,两人有时会在网络上聊天,交换蝉堡的电子扫描文件。我们尊重彼此的隐私,并没有刺探对方什么。但月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我认为他隐隐约约猜到我的行事风格。
有“99lib?骗神”称号的师父何等聪明,很快就知道我在乱搅和,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颇有深意地笑笑,嘴边的烟雾将他半张脸埋在深不可测的屏障后。
师父的毫不表态让我反而深感愧疚。我是师父的闭门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有了一身骗人骗上西天的本领,却没有师父的辣手风范,让我没有脸面见师父。好一阵子我都忙着救人跟作弄盆栽,不敢去找师父聊天泡茶。
过了几年,我接到的单子越来越多,我“杀”的人也越来越多。
就社会学的角度,从近年来买凶杀人的原因的结构性转变,可以发现这个社会已经病入膏肓。一般民众买凶杀死另一个平民的例子不胜枚举,虽然冷面佛老大交下来的无厘头单子还是占了多数。
你问我,难道没有目标拒绝我的建议,硬是想跟之后的杀手拼拼看的吗?
有,大概有四个。跟我的演讲好不好没有直九九藏书接相关,而是他们放不下的事情我也背不起,只能请他们保重。之后这四个人有三个还是被下一个杀手给干掉,活下来的那个,是因为他抢时间雇了几个杀手,将他怀疑是雇主的人通通干掉,乱枪打鸟,还真的让他蒙对了——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买凶杀人也被杀手杀死,我一点也不会同情。
其余的,都在我东拼西凑的虎胆妙算团队,努力运筹帷幄下活了下来。不痛快,但比死好。
“每一行,都有每99lib?一行的灵异事件。”师父说过:“干我们这一行的,碰到的怪事特别多。这个时候就意味你到了思考退出的分水岭。”
果然,我终于遇到非常扯的一件事。
“这次老大想杀死这个女人,又要麻烦你了。”小刘哥将照片递给我的时候,我简直没把口中的茶水给喷出。
是小莉,不,现在她叫小琦——那个我放过的第二个目标,现.99lib. 在理应在台南的小卡拉ok店陪唱陪睡的小妞,怎么他妈的又成了待宰之人?
狡猾如我巧妙地掩饰刚看见照片时的震惊,只是这次我直接问了小刘哥,冷面佛老大要杀死小琦的原因。
“说来真惨,老大去台南玩女人时叫了两个小姐到饭店陪睡,这个女人就是其中一个。后来在房间老大做到一半的时候,这个小琦突然笑了出来,老大跟以前一样当场没有发作,但就是把她排上了七日一杀的单子上。”
玩女人——冷面佛是不太可能到小卡拉ok搞摸摸茶那套,所以叫女人应该从大酒店开叫。混蛋啊,我再三嘱咐小琦不可以到大酒店上班,免得警方临检多,假身分曝露惹祸上身。听这情况,小琦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安分。
“等等,突然笑出来?”我问。
“是啊,老大那天喝太醉了,好象举不太起来——”小刘哥说了几句就发觉自己太多话了,于是住嘴。
但小刘哥忍俊不已的表情,已经透露出这件事根本没有转圜余地。
“所以,小琦就他妈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多问一句,回想小琦在还是小莉时候的个性。是有可能。
“总之这件事麻烦了,我想这女人应该很好杀吧?哎哎每次我将这种很好赚的钱推给你,心里就不是很滋味。说真格的,要不是觉得被警方查到的后果我承受不起,我还真想自己干这一票。”小刘哥将装了前金的牛皮纸袋推给我。
我点了一下,数目没错。
“我专业,应得的。”我将照片收起。
第11节
这真是太荒谬了。有人被杀死一次,然后还要再被杀死一次的吗?这种事偏偏发生在我身上,也只能发生在我身上!
省略掉装熟的过程,我这次的任务显然轻松多了。我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火速把这件事解决。
我直接开车到台南,打了一通电话就找到了小琦。
“直接上来吧,我还要三个小时才上班呢。”小琦刚睡醒的声音。
其实我心里还蛮恼怒的,明明再三提醒过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要犯,搞得现在又要演一场戏,换另一个身分。何苦来哉?
社会学里有个理论,在人际信息发达的现代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最多只隔了六个人的距离。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跟汤姆克鲁斯攀关系,只要找对了朋友,这位朋友的亲戚的朋友的朋友的亲戚的朋友,就可能是汤姆克鲁斯极亲密的朋友。这个人际理论听起来很好玩,我实验过几次,大多能在第三个或第四个朋友间就找到我跟原本是陌生人的目标的联系。
为什么提这个理论?因为我他妈的很焦虑。
一个人换了另一个身分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人际关系链断了一次,不管多么安分守己的人,人际链必定又会重生了一次,“两个人”的人际链一旦以复杂的几何图形嵌挂在一起,“被发现是同一个人”的机率就会大增,所以我都再三提醒那些死又重生的目标活得低调些,毕竟剩下的人生是捡来的,决不要想着引人注目。
而小琦,哎,这女人死了一次,现在又得再?99lib?死一次,人际关系就会有三层!三层!更何况小琦的职业让她的交际圈比一般人要复杂,这次又扯到冷面佛老大的黑暗势力,下一次重生有九成不能再重操旧业。他妈的真的是替我找麻烦,这次硬搞下去,一旦被发现,我就得跟一个奉命要宰掉我的杀手决胜负。
妈啦!那样的话我可九死无生。
小琦住在位于第七层的小公寓,电梯坏了(我看也没好过),我没有选择只好气喘吁吁爬上去。住这么高倒是错得厉害,如果有恩客要上楼打炮,走到了脚也软了,小琦还得花一番工夫才能提振恩客的雄风。
七楼到了,我走到小琦家门口,整个愣住。
小琦家门口是个小走廊,走廊上有个小阳台,阳台摆满了十几株小盆栽。
午后的南台湾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落在这些小家伙的身上,蒸散他们叶面上残余的水珠。仔细听,彷佛可以听见这些小家伙轻轻呼吸的声音。
我记得,小琦是个非常懒惰的女人。
一个懒到,决不会想要惹事的女人。
现在她开始在照顾小盆栽了。
我按门铃。
“门没锁。”小琦的声音。
我转开门把,走进一个以Kitty猫为主题布置的小套房,一片粉红色的世界。
Kitty猫的热水壶,Kitty猫的绒布地毯,Kitty猫的浴帘,Kitty猫的床头灯,Kitty猫的置物柜,Kitty猫的鞋架,Kitty猫的CD收纳盒,Kitty猫的体重计……
“喝咖啡?”小琦穿著.99lib?Kitty猫的连身睡衣,捧着刚刚泡好的三合一即溶咖啡。
“嗯。谢谢。”我说,接过咖啡。当然也是Kitty猫的印花马克杯。
但我找不到地方可以坐,除了梳妆台前面的小椅子,但小琦正好就站在那边。
“坐床啊,别在意。”她说。
“打扰了。”我有些拘谨地坐在床缘。
我的气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了。是因为爬楼梯太累的关系?还是看见阳台上快乐的小家伙?还是因为咖啡的味道其实还不错?还是因为这房间里,有股淡淡的女人香味——
我保持微笑的沉默。因为我刚刚闷在肚子里的一番话,全都得靠一股气将它们排泄出。而现在,马克杯里细碎的咖啡泡沫依着杯缘,静静地思考它们的即溶人生。
“不是单纯来看我的吧?”小琦站在镜子前,开始梳理她的细长秀发。
透过镜子,小琦的眼睛看着坐在床上的我。
我摇摇头。
“我猜也是。你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小琦说,但声音并没有抱怨的意思。
但的确,刻意跟重生之后的“目标”保持距离,是我的行事风格。应该说,人会理性分析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已经可以了”,我不例外。我认为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尽力的部份,至于重生者之后是不是过得好,就不是我应该关心的范围。最好的做法莫过于保持距离——我.99lib.太清楚我自己。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成为我的负担。
“过得好吗?”我问。虽然已经不重要了。
“五年了,这五年就像是捡到的,怎么说都很好。”小琦的眼睛闪动着。
第12节
那几天我们天天做爱,房间里每个两只脚可以撑着的地方我们都搞过了。小琦不上班,我也没有急着要杀谁,就这么荒唐了一个礼拜。
另一方面,我气若游丝打了好几通电话安排小琦的死,然后他妈的.99lib.再制造一个新的名字。
“这次你想叫什么?”
“不知道。你说呢?”
“你自己取吧,自己取的比较有意思。”
“不要,我要你给我。”
“——”
我随兴在我的脑袋里逛了一圈,迸出了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小敏。敏感的敏。”
“嗯,小敏。过敏的敏。”
我们用激烈地拥吻庆祝这个新名字。好不容易因过度缺氧双唇分开,小敏用我看过最动人也最诚恳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有办法不爱上,给了我两次名字的男人。”她说。
我很感动。虽然是我应得的。
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也许我又杀又救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这一天。命运上的,精彩的偶然。
据说人只要活过象样的一天,就可以干坐着等死。朝闻道,夕死可以,就是差不多的意思。但拥有了小敏一个礼拜,我只想一辈子都跟这个女人在一起,死掉的话一切救没有意义了。在她的面前我没有秘密。我不需要秘密。
然后小敏跟我说,在她还叫小莉的时候,就已经偷偷爱上我了。
“真的?”
“真的——你的手在摸哪?”
起先,只是单纯的因为把命留下来的感激,于是当小莉变成小琦的时候,小琦便开始研究如何栽种植物。在我刻意跟她混熟的日子里,她听过我聊起我很喜欢跟小盆栽说话的癖好,而那时我还没落脚,没有固定的住所,只是象征性地养了十几盆在租来的公寓里。
我送了两盆小家伙给她。一盆辣椒。一盆仙人掌。
无厘头地养着辣椒跟仙人掌,倒也养出了一点想法。小琦心想,或许有一天可以送我几只她精心栽养的小盆栽,当作是谢礼。于是她一脱个性上的疏懒,天天花心思照顾这些小家伙。
“跟另一个人培养同一种嗜好,是非常危险的恋爱信号。”我说,心理学。
“可不是。尤其一直等不到你的出现。”
是的,我越不出现,小琦就越无法中断对小盆栽的浇养,也拥有越来越长的,对我的思念。从单纯的感激,养成了爱——小琦就这样,莫名其妙爱上了一直没有出现的我。
听起来很玄,不过爱情有一千零一种的经历方式。相信就会成真。
“但你这么懒,养这么多不同的小盆栽又这么烦琐。”
“喜欢一个人,就要偶而做些你不喜欢的事。”
是啊,多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充满了爱的句子,外表总是稀松平常的。
一个月后,小琦死了。死因是遭不知名的酒店客人用硫酸毁容,一时想不开、悲愤地从天台跳楼自杀身亡,唯一的善行是留下一笔寿险给来自印尼的华裔表妹。小琦死的模样之粉身碎骨,包准经过的路人天天做恶梦,就连全叔也只是随便用袋子包一包就烧掉。
至于小敏则搬进了我的公寓,与两百多只小盆栽同居。
我们花了一点钱动了一些整型手术,让小敏变得更漂亮,漂亮到拥有另一个名字也不奇怪,如此一来就可以拥有更多的行动自由。
小敏当然不必去那种场所上班了。我不是看不九九藏书起烟花女子,但烟花女子欠的是钱,而不是欠干。我赚的钱够花,又都是良心钱,所以小敏只要跟我一起把盆栽养好就是了。
“如果你想开个店或什么的,就去做吧。只是生意别搞得太有声有色。”我说,怕小敏无聊。
事实上小敏也很难无聊,因为忙着懒。
我这份工作有的是时间,不工作的时候我懒得出门,因为腿软。费神又费力藏书网
地做爱后,我们总是窝在家里看一整天的DVD,或是浇他妈的一天的水。
“我们生个宝宝吧?”
“杀手跟妓女生的东西,一定很妙。”
“东西?别这么说,我还没听过哪个被我杀死的家伙咒我生的儿子没屁眼呢。”
“而且包皮也有人订走了,喀擦。”
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棒透了?是不是跟我天生一对?他妈的我说是。这种问题都要你同意了才作数,才是真正的蠢。
然后,我考虑起退出杀手这行的可能。
第13节
一旦抱存着“退出”这两九九藏书个字,我对每一次接单杀人都格外地珍惜。
半年内,我的思虑达到前所未有的缜密。
我比之前都要更勤快接单.99lib.,布置一切的手法也越来越精巧,重生的品质有时居然也比目标先前烂活着的时候还好。
请原谅我无法在这里将详细的秘诀和盘托出,但他妈的,我真的是个奇才 。
这段时间我宰七生七。
一个错上了老大女儿的白烂混混。
一个把.99lib.集资购买的中奖乐透彩卷弄丢了的健忘妇人。
一个出卖收贿派出所长官的正直警察。
一个黑吃黑赌场却失手露馅的过气老千。
一头被丈夫遗弃的五十岁河东狮。
一个枪拿不稳、误杀自己堂口弟兄的小混混。
一个老是在深夜唱那卡西吵死邻居,在里民大会中无异议通过将被人间蒸发的破嗓臭老头。
全都是白烂。
“但白烂还不构成一个人消失的99lib?理由——但白烂两次就很难说了,加油。”
我说,藉此勉励重生后的他们。
这就是我对于他们来说,苟延残喘的意义。
第14节
“永远别说这是最后一次。不吉利。厄运不会在这个时候敲门。”
师父的嘴角流出浓雾,高深莫测地说:“它会在背后偷偷推你一把。”
在我有了退出杀手这行的想法后,我硬着头皮去找师父。师父现在已是肺癌第三期,距离死神的锋口只有短短几个月的踱步。
为了“骗过死神”,师父花了大把钞票住进医院的心脏血管科的加护病房(而不是他妈的安宁病房或癌症病房!),并且换了两次名字。但师父的烟还是照抽不误。一个人病到这种地步还坚持自己的路,我无法置喙。
此时身体虚弱的师父已经与轮椅合而为一,就像蜗牛得背着个壳走动。我推着轮椅,与师父到医院的顶楼天台呼吸新鲜空气。
顶楼视野极好,风很大,可以让师父手上的烟多少烧得快些。
“我知道,我得完成我最后的制约。在那之前,我还是会恪守我杀人的本分。”我说,蹲在师父脚边,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师父。
“你那也叫杀人?哈!”师父笑了出来,皱纹挤在眼角下。
“真的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希望你骗过死神后还有时间收新的徒弟——真正会杀人的那种。”我苦笑,但没有真的抱歉。
师父莞尔。
很久很久,我们师徒俩只是各想各的事,不说话。
风在大厦顶楼间来回吹袭,那低沉刮徊的声响替代了很多东西。
“欧阳啊,你的制约是什么?”师父没有看我。
“从你手上赢得骗神的称号,或者——”我没有看师父。
“?”
“杀了你。”
师父笑了出来,我却没有笑。
“你说谎的时候,有99lib.个破绽你自己并不知道。”
“只要你不告诉赌神,我就有机会赢他。”
师父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有那么一瞬间,就因为师父露出这种表情,我心里升起一股快感。
“有那么惊讶?”我抬头。
“小子,你这一注下得太大。”师父叹气,嘴角却流露出骄傲的上扬。
是啊,是不小。
杀人虽然也是一种职业,但我们所做的事毕竟见不了光,算是在黑暗界里打算盘。所以有些从前辈门不断传下来的告诫、穿凿附会的传说、绝对不能触犯的禁忌,数不胜数,有人信有人不信,如果照单全收就太累了。
但杀手的三大法则与三大内规被所有同行奉行,就变得他妈的邪门。
每个杀手在执行第一次任务之前,就要跟自己约定“退出的条件”,只要满足了这个条件,届时不想干了就能全身而退。
我退出杀手这个职业的制约,就是“在赌桌上,用骗术赢走赌神的钱”。
很无厘头吧?但也不是毫无道理,只能说太过自信。
当初师父会走上职业杀手这条路,就是因为师父在年轻时一场风云际会的赌局里,与“那个男人”较量扑克牌时输光了家当。从此师父只能成为一个老千,也愿意只成为一个老千,然后目睹那男人拿走“赌神”的桂冠。
师父不管再怎么骗,脑袋再怎么灵光,都改变不了那个男人在赌桌上,神乎其技的快手,与犀利如针的双眼,与君临天下的气势。
赌神与骗神,就像光与影的王者。但后者永远只能栖伏在黑暗里。
“所以,你现在要去找赌神了吗?”
“不,我还不够格。”
“喔?”
“如果我99lib?连这点都不明白,那就更没指望赢他了。”
师父点点头,默认了我之不如赌神。
“我来找师父,除了是想跟师父说声他妈的抱歉,主要是想听一个故事。”
“喔?”
“师父,你是怎么退出杀手这一行的?”
“我早就知道你会问我这个问题。怎么?觉得有什么参考价值吗?”
“听听不坏。马的,我承认我很好奇。”
我笑,师父也笑了。
师父点燃一根新烟,用焦黄的指甲小心翼翼夹着,含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半张脸又隐藏在白浊色的烟气中。
第15节
她是个没话说的好女人。
奶大,腰细,腿长。能袖善舞,风姿绰约.99lib.。
而且还是个超会赚钱的酒店妈妈桑。
我奉了对头酒家的单,要取她的性命,因为她实在是太会招徕客人,更是小姐心中的好大姊。门庭若市,酒色生香,附近三间酒店的小姐又一个一个跳槽到她那里。爱煞她的人多得挤过一条街,有理由要她死的人可也不少。
老样子,我假装是个情场失意的中年古董商,到她的酒店买醉。
才跟她装熟到第五天,她就被我拐上了床。要知道,这位妈妈桑可不是用一箱钞票就可以抱上床榻的女人,我几乎是倾囊而出。销魂的滋味让我差点就爱上了她。
后来,我们同居了一个月。
那阵子我们醒来就是搞,搞完了吃,吃完了再搞,然后当然是搞到想睡了。我说这种生活非常充实,她也说她爱死了这种日子。
“你能理解吗?”
“能。”
但我还是得杀她。
因为我是个杀手。
就在一天,我们又搞得连床都差点爬不上去,我暗暗下定决心,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我肯定会因为搞同一个女人太多次而爱上她。
计画很简单。我打.99lib.算在她熟睡后,用瓦斯泄出让她舒舒服服地上路。粉红色的皮肤会很适合她。
但就在我们呼呼大睡前,她贴心地温了一杯热牛奶给我,我笑笑喝了。
“你打算今天晚上就做事,对吗?”
她一副慵懒迷死人的样。
我愣住了,妈的这娘门儿居然识破了我的身分。
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可能?
“你刚刚喝下去的那杯牛奶有毒。不过别问我,我不知道还有多久药力会发作,但你可以开始说些贴心的,道别的话了。因为我没有解药。”
她叹气,眼睛里闪动的泪光不像是假。
听到她这么说,我心里反而踏实。至少,我不必杀她了。
一个杀手如果临死前都还在坚持什么杀手的本分,就实在太悲哀。人都要翘毛了,还要带另一个人走,称不上是职业道德,只是过度寂寞。寂寞到很变态。
我松了口气。
“怎么?”
“杀手杀人,天经地义,最后的下场是被干掉,也是天经地义。”我躺在床上,点了根烟。“而且这个月活得很够本,没什么好抱怨的,老天爷待我不薄。”
“你不问我,我是怎么知道的。”
“不问。”
她将眼泪擦去,挤出一个笑,将她的美腿盘起,坐在我脚边。
“你说梦话。”
“不可能,这点我训练过,非常确定我连说梦话都在骗人。”
她没反驳,只是看着我抽烟,一双眼睛充满了连我都猜不出的表情。
说真的,我没有怨她。
本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今晚她如果不杀了我,我肯定将她变成一具粉红通透的尸体。
我失败,代价不是我死去,而是她活了下来。
这是她的本事,我的代价。
“当杀手真的这么有趣?还是这种钱非常好噱,又可以到处上床?”她低头,看着她漂亮的指甲。
我最爱吸吮她的指甲。长度适中,白皙的甲色透着淡淡的粉红,美女的表征。
她总是很惊讶我喜欢帮她搽指甲油,老被我小心翼翼为她涂上指甲油的模样逗得咯咯发笑。她认为这不是一个大男人应该做的事。
“钱早就赚饱了,只是还没达到我当年许下的约定,所以没想过要退出。”
“不吉利?”
“不吉利。但现在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哈。”
我说,摸着肚子,想着那药不知道还有多久才会开始烧灼我的胃。
她将我手上的烟拿走,自己抽了起来。
“你不当杀手的约定是什么?”
“如果我的骗术到了,若我承认自己是杀手,并坦白将杀死对方的计画告诉目标后,对方竟会无愿无悔自己杀死自己的境界,我就不需要干这一行了。”
“不需要?”
“我杀人,只是用最激烈的方式证明自己的骗术,而不是喜欢杀人。”
“从来——就没出现过这种人吗?”
“哈。怎么可能?”
我说,起身亲了她的鼻子一下,然后走下床,穿起外出的衣服。
“做什么?”她不解。
“帮你省下搬尸体的工夫哩。”我套上鞋子。
我的胃开始有些烧灼感,但并不强烈。粗率地估计,我至少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可以走到大街上,静静坐在消防栓上抽根烟,寂寞但满足地死去。
适合我的死法。
“走之前,可以再帮我搽上指甲油吗?”她说,伸出修长的美腿。
我摇摇头。请原谅我想静静享受孤独的一根烟的时间。
缓缓拉开门,我一脚踏出这胡天胡地的美人窝。
“你爱我吗?”她依旧坐在床上,秀发如瀑。
“我很庆幸,今晚在美梦中死去的并不是你。”我绅士地微微鞠躬,微笑关上门:“晚安,亲爱的。”
没有更好的回答了,我想。
我不疾不徐下楼,免得血行加速了毒药的发作。一边点燃手中的烟,口哨吹着我最熟悉的How wonderful you are。
走出她的公寓,轻徐的晚风没有将我的脚步留住。
我随兴走到附近一处公园,想个地方坐,发现一个用纸箱盖住自己的游民蜷在长椅上,脚边还有个空。
我坐下,爽朗地看着天上的星星,无可避免地回忆自己的一生。
从少到老,能用骗的,我绝不用努力换取。考试无一不作弊。当兵装病验退。靠诈赌赢得巨富。虚设人头公司脱手获利。在赌桌上失去了面对阳光的机会,走进了歌颂黑暗的死亡荫地。杀了六十四个人,自己成了第六十五个。
“简单易懂的骗徒人生。”我这么批注,觉得还不错。
从口袋摸出一张假名片,我将这句话写在上头,希望能作为墓志铭。
手中的烟不知不觉烧尽,胃的烧灼感却没有加剧。
相反的,那烧灼感越藏越深,不知道是不是渐渐麻痹了,还是要接着再其它的部位发起不同的化学反应?总之,暂时死不了。
刚刚已将人生想过一遍,据说人死的瞬间还会回光返照,将自己的过往快速倒带一次。所以总是是两次,真是要命。我竟等得有些无奈。
至少还可以再抽一根烟。
我从怀里掏掏摸摸,努力找出一根干瘪压坏了的烟。
看着夹着烟的焦黄手指,我想到了她。
如果她不是我的目标,只是单纯的我的女人,我的人生又会看见什么风景呢?
我笑了出来。那风景我光是想象片刻,就觉得非常饱满。
——早知道可以撑这么久,刚刚就帮她搽指甲油了。
“真可惜。”
我打开打火机,拨转火石。
喀擦。
火光瞬炬一线,一个奇异的感觉射进我的瞳孔。
胃已经不疼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凉意从背脊直渗而上。
“很难受吧?”我叹气。没有别的可能了。
“何止。”师父很平静。
等到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公寓,冲上楼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气息。
床头有瓶空无一物的安眠药,她睡得很熟,九九藏书悬晃在床缘的手指,还轻轻夹着沾满指甲油的小刷。
刚刚门根本没锁。她一直在等我回来。
她一直在等我,发现我的胃痛只是廉价的戏弄。
她一直在等我,发现她对我的爱,已经到了即使我想杀她,她也愿意无愿无悔地死去的地步。只要我不再当杀手,她什么都愿意牺牲。
只要我对她之于我的爱,有一丝一毫的信心,我就可以及时回到她的身边,将她十万火急抱进急诊室催吐、洗胃——最后解除我的制约,饱满我剩余的烟雾人生。
我呆呆看着她熟睡的模样,脑中只有一个空白的念头。
……我没有帮她搽指甲油。
第16节
“我也会说梦话。”
“嗯。”
“我说梦话的时候,同样也在骗人。”
“很好。”
我看着师父。他比起十五分钟前,似乎又要更苍老一些。
“但我在小敏身边睡觉,说梦话的时候,没有说过假话。”我耸耸肩:“后来我上网查了一堆心理学跟梦解析的资料,那些东西告诉我如果跟非常信任的人一起睡觉的话,脑波会非常平静,睡得比平常更沉。我猜,这就是我在小敏身边说梦话一点也不假的原因。”
“但我显然不够信任那女人。”师父莞尔。
“不见得,应该说那女人玩得有些过火了。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我提醒。
“每件事都99lib?有它的代价。”师父苍老地笑了。
突然,我也明白了。
全都豁然开朗,空气一下子清爽了起来。
“所以,师父,你根本就知道我不适合干这行。”我恍然大悟。
“错,错之极矣。你非常适合啊臭小子。我身上的债,全仰仗你帮我还清了。”师父得意地笑了,瞬间又年轻了十岁。
原来,在我之前的几位师兄姐,之所以被师父给一一推下楼惨死,不是因为他们骗术不到家,而是他们的骗术只有一个残酷的单面向。.99lib.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骗术杀人,翻手活命。
师父教授我人性四年、骗术一年,却没有跟我多说什么。身为骗神的师父,早就看穿我的个性,深知我对人性的忍耐极限。
他只是教,然后等。
骗惨了我。
“他妈的,我真的没办法青出于蓝。”我失笑,好险我还蛮有幽默感的。
师父抖弄眉毛,神色飞扬。看得我的心情也跟着开朗了起来。
“从刚刚到现在,我都没有咳嗽吧?”师父将只剩微光的烟屁股丢下楼。
“是挺神奇。”我承认。
“我觉得,我快骗过“祂”了。”师父的手指放在唇边,细声道。
“小心祂不让你死于肺癌,而是他妈的其它病。”我推着轮椅,是该让师父回心脏科的病房休息了。
“人不能太贪心,骗过死神一次就很了不起了。”师父闭上眼睛。
“才怪,以前的师父会说,当骗子就是要贪心,不贪心怎么当骗子?骗过死神一次是很屌,但唬弄死神两次,那就是经典了。”我说,拍拍师父的肩膀。
“师父,你负责骗赢死神,我负责骗垮赌神,就这么约定。”
“就这么约定。”
第17节
就在去医院探望师父的一个礼拜后,我已透过关系取得了丽星油轮限定乘客身分的赌赛票。过两个礼拜,我就会以一个百货业小开的身分登上油轮,在公海上与赌神用扑克牌一决胜负。
是的,我对师父撒了谎。
虽然我不认为我的“赌术”可以在几呎间的桌子上骗赢赌神,但骗术有精妙之处,也有它的气魄。最后将筹码一股脑推出去的动作,所需要的心理素质绝不只是单纯的、理性分析后的结果。
我暗中搜集了赌神所有可能被查到的资料。他的成长背景,念过的学校,被当过的科目,背弃过的朋友,受过的帮助,交往过的女人,偶而赌输一两局时各家的握牌状况,丢筹码加注时的表情录像带等等。
对我这种骗徒来说,事先搜猎目标的信息极为重要。但如果我想进入另一个境界,我就必须很清楚,统计归纳后的资料结晶,在我与赌神实际决胜负的时候可能完全翻盘,而这种瞬间崩裂的逆击将对我造成无法挽回的心理创伤。
赌神之所以为赌神,除了他的眼力与快手,更重要的是他在最关键时刻完全不可捉摸,对手先前所得到的“赌法侧写”,将变成困惑对手的迷雾。
闭上眼睛,我常推演着各种状况。
我的脑中已经存盘了几个对决模式的方案,但我相信一定会遇着所有方案都失效的绝境。那无妨,我拥有可和骗术与之抗衡的自信,我信任自己能够在那个时候想出第一千零一个妙到颠毫的出牌方式。
为了放轻松,我在搞累时也会请小敏跟我玩牌。
我费了很大的精神才教会小敏“诡阵”的玩法。
抱歉,我忍不住想提提“诡阵”这只有真正赌术行家才了解的东西。
在以前还是以扑克牌“梭哈”决胜负的国际赌赛,许多赌术行家纷纷栽在运气不佳,或是筹码先天不足的情况。虽然“梭哈”还是拥有许多的技术层面在里头,但非技术因素的干扰还是太多,使得财大气粗的赌客明显占了优势,往往最后诞生的赌神,根本就是个拥有半个国家的巨贾,或是运气好到恰巧拿了副打死福尔豪斯的同花顺。
所以名为“诡阵”的新玩法出现了。
“诡阵”包含的战术应用、牌型变换、逻辑推算、与心理技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这个境界强悍到,只有最厉害的赌徒(或者数学家)才有资格、才有能力参与其中。
怎么说?如果你看了以下的规则如果不晕头的话……
诡 阵
基础规则:
1、参赛者四人,决胜负的规则以“梭哈”为基础。
2、拆开全新的四副牌,去除八张鬼牌,再经过彻底洗牌后,由四位参赛者随机选出五十二张牌,最后再加入两张鬼牌。共计五十四张牌。(也就是说,里头可能有十六张七,或十六张老K,如此类推。)
3、每个人都可以从废弃的牌堆里,挑选十张观看。玩家得以自行决定要不要跟其它玩家公开分享这些信息,但不能私下交换情报。(也就是说,你至少可以知道哪十张牌不在“诡阵”之中。也由于每个人得到的信息不一样,所以掌握的信息筹码也不同。)
4、鬼牌可以当作任何一种牌型,不限花色大小。
5、拥有鬼牌的玩家可以放弃使用鬼牌的权力,强制命令特定玩家必须换掉某一张特殊指定的牌,透过发牌员重发(此权力包括换掉底牌)。此时用掉鬼牌的玩家则亦由发牌员手中取得新的一张牌(这种权力必须在最后开牌前使用,若执行强制换牌,则有跟注到底的义务)。
6、拥有两张鬼牌的玩家,可以提出中止该局比赛,筹码则如数归还所有玩家。
7、虽以梭哈的方式逐一发牌、叫注(鬼牌直接叫注),但每一次发牌员发牌给玩家时都必须盖住牌,供玩家先行检视。玩家在盖牌情况下可彼此交易该张牌。
8、玩家在交易盖牌时可以指定特殊玩家(也可以公开叫嚷,由其它玩家自行决定要否进行交易),亦可限定需要的花色,但不能限定来牌的大小。
9、一张盖牌仅能交易一次。底牌不能交易,因为底牌象征玩家的本运。
10、此局结束,继续以同样的五十四张牌接着玩下一局,并不重新拆新的四副牌重新挑选。同样的,摆在玩家面前的十张密牌也不做更换。
胜负规则:
由于“诡阵”使用的牌型迥异于一般的五十二张牌,相同的牌极多、或有些牌根本就被抽光并不存在,所以在细部的规则里也做了有趣的调整。
1、五张相同数字的牌,称为“连环马”,连环马胜过任何一组同花顺。
2、数字相同的连环马对决时,比如遇上了五张J对上五张J,则视手中五张J的花色相同最多者赢。四张黑桃J胜过三张红心J加一张黑花J,以此类推。
3、最强的牌是四张相同数字又相同花色的牌,再加上一张鬼牌,所以等于五张相同花色又同数字的梦幻组合,称为“钩镰枪”。若三张相同数字又相同花色的牌,再加上两张鬼牌的话,也是“钩镰枪”。
4、牌型的意义大过于机率。也就是说,即使诡阵会遇上同样花色却一样的数字牌组合成的牌型,但彼此在较劲胜负时,仍以叫得出来“最大的名称”为基础,不以实际机率发生的大小为准,因为实际的出现机率在诡阵的玩法下根本不可测知。(举例来说,三条赢得过任何同花色组合的双对。但若同样都是福尔豪斯 ,则接着比较花色的统一性。若福尔豪斯都是同样花色,或是带头的三张牌同样花色,则牌型大过普通的福尔豪斯,不管后者在数字上有多大,但在规则上,同色福尔豪斯仍输给任何一种铁支。)
合法的违规:
1、玩家须将私自观看用的十张牌好整以暇放在面前,但可以在其它玩家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冒险用快手替换掉手中竞局用的牌。该局结束后,此违规并不回溯。
2、如果玩家指控另一玩家作弊换牌,发牌者将封牌,并调阅监视录像带检查是否有违规情事。
3、如果违规属实,该作弊玩家须将手中剩余的一半筹码,送给发现的玩家。若违规非真,指控作弊的玩家须将手中剩余的一半筹码,送给被指控的玩家。
4、以任何方式在牌面偷偷做记号都是被允许的,除非遭到检举确定,发牌员得须更换新牌。
防富条款:
所有人的筹码都相同,不得自场外自行添进筹码。
禁止无限制提高加注,最高加注为底金的十倍。
局数条款:
以不吉利的“十三”为决胜负的总局数。
若玩家在十三局前就将筹码用罄,则须立刻退出。
若现场还有自愿的第五人,则可在玩家退出时携带新的筹码加入未结束的牌局。若没有自愿者,则由剩余三人继续竞赛。
正式赌神赛的死亡条款:
十三局结束,拥有最多筹码的玩家者胜,最输的玩家必须当场饮弹自杀。
由于最输家的代价是死,所以某程度上可避免串通作弊的状况。
最胜者,赢得赌神桂冠。
简简单单,十三局的“诡阵”有多厉害?
诡阵第一次在世界赌神大赛登场时,前前任赌神高进在最后三局狂输不已,被逼得举枪自尽,结束他爱吃巧克力的一生。
第二年,非常喜欢用特异功能偷换底牌的赌圣,也因为在第十一局承受不了压力,借故如厕尿遁,从此不知所踪,再没变过一张牌。
诡阵的恐怖之处,在于没有人可以在一开始就知道大家赌命在玩的牌是哪些,信息最快必须在第五局之后才会出现些端倪,但遇到两个以上很会隐藏信息的行家,有时到了第十局所有人才大致了解牌局的内容。
要是有玩家利用快手在其中一局盗换了眼前的废牌,那么牌局的内容就又会改变。一遇到有人用鬼牌出些花招,简直就是要命的疑神疑鬼。若“钩镰枪”出现,几乎就意味着其它人心理素质开始崩溃的起点。
没有人确定“诡阵”是谁发明出来的,所以在高进死后,什么“诡阵是来自地狱的玩法”、“不祥的游戏”、“死者的灵魂将永远困在诡阵的困惑里”的怪异谣言都跑出来了。
一般的赌场根本不碰“诡阵”,也碰不起,太花脑筋了。但去除掉死亡条款的诡阵赛却在菁英赌徒或高级学术圈间颇为盛行,有个在拉斯维加斯赢得诡阵赛美洲冠军的新兴赌王,竟是所有赌徒都料想不到的,还在麻省理工数学系念书的十八岁天才男孩。
“赌”的境界因为诡阵玩法的出现,进入了另一个“全技术”的奇妙空间。
第18节
我们可怜的床,弹簧终于坏了。
小敏躺在发出吱吱尖锐声的床上,双脚轻踢着空气“踩脚踏车”,据.99lib.说是女人用来瘦小腿的简单运动。我试着做过几分钟,一点都不简单,他妈的女人真的可以为了瘦小腿忍受脚快抽筋的痛苦。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录像带,那是两年前在雅加达举办的亚洲赌王诡阵赛的公开转播画面。这几天我几乎都尽可能调来、买来、骗来我所知道的各种诡阵赛的录像,这些画面上并不会显示四个玩家各自拥有的十张废牌的内容,所以我正好练习猜。
小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并不会打扰到我。或者应该说,就算打扰到我的思考,也是我必须尽早习惯的情境变量。
“你赢了赌神后,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啊?”小敏问我。
“不知道。我现在就去想那些未必会发生的事,肯定会先输在那张桌子上。”我说,手指轻扣下巴。
“那么,你赢了赌神后,要做什么啊?”小敏啧啧。
“当赌神啊。”我开玩笑。
“当赌神太招摇了,还是继续当你的小骗子比较幸福啦。”小敏咯咯笑。
“我同意。坦白说诡阵赛输掉的代价实在太大了,这不是人类能够连续蝉联冠军的比赛。我只想赢赌神一次。赢他就可以了,排名第二或第三也没有关系。”我说,吐吐舌头。
录像带播到最后,一个玩家写完遗书后,便在赌桌上开枪自杀。配合玩家居高不下的脑压,血喷得非常壮观。
他妈的,真的是够变态的游戏。
我的手机震动,一看,是冷面佛老大专属的简讯来源。
“又要做事了。”我皱眉。
“不是再过两个礼拜就要比赛了?”小敏提醒。
“我了,所以我并不打算接这个案子。但我他妈的得亲自跑这一趟,告诉那个杀人魔老大转单才行。”我起身,吻了小敏的额头。
理由并不需要太累赘,就告诉小刘哥我最近手上的案子很多(反正他也不会白目到问我手上到底有什么案子),没办法再新接一个就是了。
按照惯例,两个小时后,我走进死神餐厅接单。
让我微感惊讶的是,与我接头的并不是小刘哥,而是一张大约三十五岁的陌生脸孔。男人,厚唇,浏海盖到了细长的眼睛。
“你好,我是冷面佛老大新的代理人,我叫绅豪,绅士的绅,豪迈的豪。从现在起由我负责中介给你的单子。”男人微笑伸出手,我礼貌性地握了握。
“怎么,小刘哥被换掉了吗?”我问,只是好奇。
“是这样的,与以前不同,原因必须现在就告诉你。挪,这是你这次的任务。”
绅豪一脸严肃,将牛皮纸袋递将过来。
我打开,里面的照片让我大吃一惊。
他妈的,这不就是小刘哥吗?
“小刘这次闯祸了。”绅豪平静地说。
“怎说?”我知道小刘哥一辈子不成气候,但没算到他会倒霉致死。
“上个星期老大有一批粉从东港上来,价值三千多万。结果消息走漏,被海巡给抄了。小刘负责的,该他倒霉。”
“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本来就很有风险。”
“这点老大也知道,除了要他自己剁掉左手小指外也没再多责备什么。但问题出在,我调查出来是小刘偷偷报的警,而警方也如他的意抄了他的货。所以——”绅豪叹气。
“我懂了。但小刘哥并没有让所有的货让警察抄个干净,而是私吞了大部分的粉,让冷面佛老大误以为所有的货都教警察给没收了。有了警察背锅,如此一来小刘哥就可以私下变卖那批粉获利。”
“没错,小刘这次玩得太过火。无论如何老大都要他的命。”
我一凛。这事的确无可挽救。
“既然?99lib.要杀鸡儆猴,怎么会找上我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骗杀专家?”
“因为你认识小刘,杀起来或许比较方便,不是吗?只是老大要你在推他下火车、推他下楼或是使出什么手段前,用冷淡的语气告诉他一声:冷面佛老大叫我问候你。然后记住他的表情跟我回报就行了。”
“但冷面佛老大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他的下场就是死?”
“比起杀一儆百,老大更介意别的帮派知道他的属下竟敢黑吃黑他,简直就是耍他猴戏,不把他放在眼里。你该知道,老大最痛恨的,就是失面子。”绅豪两手一摊。
“的确。”我露出犹豫的表情。
现在我该怎么办?告诉他我现在很忙没办法接这个单?或是更妥善地,告诉他这个目标跟我有些关系,我还是不忍心下手——这个理由也是合情合理,只要我在离开死神餐厅后,把嘴乖乖闭牢就是了。
但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小刘哥就这样被自己的老大给做掉。
“怎么?看你表情不对,是下不了手吗?”绅豪直截了当。
“不,我只是在盘算,最近我手上的单子挺多,再卡上小刘这一个我该怎么做事——幸好我跟小刘早就混熟,不然这个单子我今天无论如何都会推辞掉。”我说,半真半假。
“是,如果由你出手,对他肯定是出其不意。老大喜欢这样。”
“嗯,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我起身,两人再度握手。
“等等。”绅豪突然有些扭捏。
“?”
“如果以后你的面前出现另一个人,塞给你一张牛皮纸袋,里头是我的照片,你会怎么做?”喔,原来如此。
“我们只有一杯茶的交情,但我跟小刘则有十三杯。然而小刘还是跟阎王有约,没得取消。”我笑笑,不去注意绅豪脸上刻意装出的镇定表情。
我走出死神餐厅,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小刘哥因为黑吃黑而必须死,就黑道的道德伦理上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简单说就是死也活该。
但我认识他,一个永远翻不过身的小弟命可怜虫,大概在冷面佛底下也混得不很舒坦,才会想挺而走险吧。管他的,多可怜多情有可原等等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我不想他这样就死了,天杀的只因为我“有其它的事要忙”!
再度认清自己无可奈何的个性,未尝不是好事。
我搁不下这件事,尽管与赌神的诡阵之战已经没剩几天了,但仗着我与小刘哥先前的些许交情,处理起小刘哥的事应当加倍顺利才是,或许我仅需要帮他规划新的人生起点,省略下最麻烦的说服那部份。
在街上刻意多绕了两圈后,沉淀好几句该说的场面话,我打了电话给小刘哥,跟他约在他家楼下转角的三妈臭臭锅店见面。
那里人多,可以让他安心,我的能力他很清楚。
第19节
小刘哥的脸孔看起来很苍白,不断四处张望的眼睛底下绷着好些紧张情绪,似乎知道此时此刻我为什么坐在他的对面。
我点的东西不多,因为我想只有我一个人吃得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很清楚区区断了一根手指,不能摆平老大心中的怒火——”小刘哥看着几乎没有动过的汤锅,放在桌上还包裹着纱布的残手,明显还在颤抖着。
切下小指赔罪,马的日本黑道那套也不必这么进口吧。
我不接话,夹起在海鲜锅上载浮载沉的油豆腐,沾了点豆瓣酱,咬进嘴里的时候不由自主想起了周董那首上海1943。
“其实我根本就是被陷害的,我帮老大下过这么多单,难道还不知道老大的脾气吗?私吞老大的货这种事我根本想都没想过,还被逼得自己砍了根手指道歉!欧阳!你告诉我!你相信我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吗!”小刘哥用的字越来越激动,但语气却越来越萎靡。
他很清楚,真相到底是长什么德行根本不重要。冷面佛老大又可曾在我这边下过一份象样的单?没有,一件都没有。藏书网
“这年头大家都喜欢说:出来跑的,随时都要准备还。但我很不服气,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害过人,我对老大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小刘哥握紧筷子,气到连尾音都在发抖。
这段话见鬼了的错误百出。
小刘哥帮他们家老大下单这种事就已经够他下地狱了,“奉谁的令”这种理由根本不是借口——每个人都有逃走的机会,只是大家都乐于选择在老虎旁边当鬃狗分点残羹肉屑,战战兢兢却又他妈的自以为乐在其中。
出了事很正常,但鬃狗总是有话说的。
“小刘哥,我没意思杀你。”我耸耸肩,剥起虾子。
小刘哥惨然摇头:“别以为你刻意带我到人这么多的地方我就会大意,在这种地方下手,任谁都会觉得是个意外——等到我信任你的时候,我的命也就送了。省省吧!”
“我知道,所以你一口都没有动。不过我劝你还是多吃点,免得你跑路起来没有力气。”我说,虾壳一片片躺在桌上。
嘴里含着虾肉,我随手在小刘哥的汤锅里夹起一片蛋饺。虽然不可能就此取信于他,但做了比不做好。
“跑路?你要我跑?然后呢?在我后面阴我一把?”小刘哥的鼻孔喷出气,额上盗汗,眼神激动。
“如果我真要杀你——算了,其实我的本事也不大,但至不济也应该可以帮助你逃走。是的,逃走,你没听错。”我啃_蛋饺,此时越是若无其事的模样越是诚恳,而不是步步逼近地掏心掏肺。
小刘哥越一直无法冷静下来,他的汗水越来越没有节制地表露他内心的恐惧,眉心,鼻头,眼角全都是斗大的汗珠。
“你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杀人的,对不对?”小刘哥深呼吸,还是不信。
也难怪。我是用骗术当招牌的杀手,他非常清楚。
“为了钱,我可以就么把你杀掉?”我两手一摊。
“你以为我跟其它人一样,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小刘哥眯起眼装狠。
唉,没想到要打动这个旧识是最困难的。我看着小刘哥手中紧紧握住的筷子。如果此时筷子冷不妨朝 我的脖子一刺,我可能得唤老板叫救护车。
“如果我们之间的友情说服不了你,是的,那也很正常,事实上我们之间的确没有友情,只是他妈的认识。”我换了个冷静的分析角度,说道:“但你既然很清楚冷面佛老大的作风,就该知道如果我失败了,接下来要对付你的杀手就不是我这种货色的家伙。你会死,而且是零零碎碎的死。”
我说完,小刘哥?99lib.手中的筷子也不再颤抖了。
他只是茫然地看着我,处于无法信任却又过度无助的状态。
“不吃的话就走吧,我的时间宝贵,想跟我谈的话就跟着我走,想跟下一个杀手一决生死的话,就走你的吧。我会去跟雇主报告我下不了手,就这么简单。”
我淡淡一笑:“没有人规定杀手一定要.99lib.接下单子。”
第20节
五分钟后,我起身付帐,然后离开臭臭锅店。
小刘哥没有跟着我离开,但我的脚步刻意放慢,等待他从后面追赶上的急促步伐。我了他,他会跟的。
你或许会想问我,为什么我不跟他挑明了说,我以前接他的单根本就没有杀过人,而是一屁股在救?或许这么做会很有效,是很好的做事方法。
但不是好的做人方式。
别人放心将他们关键的死而复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交托给我,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荣幸,他妈的不是让我拿来交易下一桩信任用的。每一个我过手的单,最后都是一座座必须重新低调建立自己人生的孤岛,我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免得有任何意外鲸吞了他们苦苦蜷缩的新人生99lib?。
我慢条斯理走在他熟悉的巷道里,吹着口哨,想着就算小刘哥不肯跟上也罢,反正我的职业又不是菩萨,救人总有个限度,不能勉强对方,更不能勉强我自己。
“欧阳!”
果然。
我停下脚步,微笑慢慢回头。
但小刘哥不只是跟上,他的手里还多了一把枪,对着我,上膛。
我愣了一下。
人啊,真是没办法整个.99lib.摸透。尤其是对方已经濒临极限的时候,可能完全变成一个你不认识的混蛋。
此时有点不妙,附近的环境还真是没什么人,入夜了的冷清。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小刘哥激动大吼:“是想骗我进小巷子,然后勒死我对不对!告诉你我不会上当的!不会上当的!”
我屏息以待,在冷静的呼吸间判断着小刘哥会不会开枪。
会?
小刘哥平举起手,用枪管瞪我。
不会?
“你先上路吧!”小刘哥咬牙大哭,扣下板机。
我大吃一惊,只听见子弹在我的耳际呼啸而过的吹响,然后是来自后脑的巨大爆碎声。水泥墙上的石屑喷在我的后脑勺上,我慌乱蹲下。
“混蛋!这算什么!”我在地上打滚,急急忙忙找了个垃圾桶当掩护。
我的耳朵还在嗡嗡鸣震,刚刚反射性瞬间压低脖子,让整条颈筋都在痉挛。
“我叫你去死!”小刘哥的脚步逼近,声音凄厉。
我脑袋一片空白,坦白说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断线了。小刘哥这王八蛋竟然真的开枪!要不是他枪法逊毙,我现在就双手捧着自己的脑浆发呆了。
“等等!听我说!”我大叫,一手抱头,一手在上衣口袋里乱掏。
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我从没杀过人。
被人杀死这种代价,我确信不能接受。
在这种节骨眼,我发颤的手竟想点烟,潜意识底大概认为一点了烟,我就能想出解决困境的方法似的。
“你说得够多了!”小刘哥边走,又开了一枪。
子弹擦过我头顶上的金属垃圾桶,那尖锐的声音再度中断了我的思绪。
也中断了我手中的烟。
“你这王八蛋看不出来我想要帮你吗!”我害怕大叫。
小刘哥不再咆哮,他已经走到我的身旁,冷冷看着蜷蹲在垃圾桶后面的我。
枪管冒着焦烟,我闻得到。
我愣愣地看着小刘哥,这种生死一瞬的时刻我还真没遇过。
“对不起。”小刘哥的眼神却是另外三个字。
他扣下板机。
第21节(恶搞1)
我死了。
子弹从我的脑中心穿了进去,死得非常彻底。
一瞬间,我的背脊生出了翅膀,发出白色的光。
"是因为我做了太多好事,所以上天堂变成了天使吗?"
我看着渐渐发光的身体,越来越白。
"不是的。"天上传来一股巨响。
我抬头,问道: "我觉得我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扁……好神奇的感觉……"
"是的,恭喜你投胎变成好神奇的好自在超级翅膀卫生棉。"上天。
"好高兴喔。"我闭上眼 睛,张开翅膀。
好人有好报?99lib?,好自在关心你。
十五分钟前的电话。
"刀老大,不好意思,我们是好自在公湿。"
"冲虾小?我这个人是不用好自在的,再会推销的没有用啦!我也没有女朋友,别叫我买给不存在的东西(怒)"
"不,是这样的,我们刚刚在三分钟前得知你要贴故事结局……"
"对啦,这就是爱台湾啦!"
"是这样的,我们想用星巴克妹的班表跟你买下今晚的广告时间。"
"……关我屁事。"
"给阿财的。"
"好吧,那也没办法了。今天就给你们包下来吧。"
就这样,大家请关心阿财。
第21节(恶搞2)
子弹插中我的眉心之际,我无可奈何地发动了我的替身能力。99lib.
"白金之星。"
时间停止流动的空白,我慢条斯理移动距离我额头不到一公分的子弹,将子弹转了个弯,对准小刘哥的心脏。99lib?
"这是你自找的,a!"
我点了根烟,火光一瞬,子弹静静地穿进小刘哥的心脏。
我?99lib?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遗憾地看着小刘哥倒在地上,眼睛瞪大看着我。
"我叫欧阳盆栽,我是个杀手,一个不杀人,可是却强到哭巴的杀手。"
承太郎,关心您。
第21节
是的我他妈的没死。
现在我正带着用枪顶着我背脊的小刘哥,无奈地走下出租车。
过几分钟我们就会来到我家,那个摆满盆栽跟藏着个漂亮女人的公寓。
“就是这里吗?”小刘哥紧张兮兮地东瞧西瞟,生怕有人埋伏。
“你有种一点好不好,手上有枪的是你不是我。”我淡淡响应。
我被押着慢慢上楼,小刘哥继续保持他歇斯底里的紧张。我心中念着跟我不熟的阿弥陀佛,暗自祈祷他不要突然一个踉跄或喷嚏,就把板机给我按下去——
我说过了,干杀手这一行的,总会遇上邪门的事。
半个小时前,小刘哥手中的枪不晓得是粗制滥造的黑心牌手枪,还是哪里出了毛病,总之子弹突然卡在膛线上,板机扣不下去。
小刘哥皱起眉头,正要继续尝试对我开枪时,怕死的我终于招了。
现在我站在门铃前,再过几秒,我就得让小刘哥看看曾经是小琦的小敏还活得好好的,让他明白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他妈的那种不务正业的杀手。
我按下门铃,小敏开的门。
“不好意思,带了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回家。”我无奈摊手。
小刘哥狐疑地打量着曾些微整型过的小敏,眼睛慢慢瞪大,唔地点点头。
到了此时还真不由他不信。
发觉到我被一把枪给顶着,小敏也吓到了,手忙脚乱地开门让我们进屋。
“这混蛋就是冷面佛老大的手下,现在则被冷面佛自己下了单待宰。我说要帮他,他不信,还想杀了我,他妈的只好让他过来亲自看一看你。”我说,回头瞪着小刘哥手上那把讨人厌的枪,坐下。
小刘哥回过神来,似是松了一大口气,将枪关.99lib.上保险,放回怀中,跟着坐下。
我倒茶,心中不断大骂。小敏则不敢说话,坐在离我们很远的床上。
早知道小刘哥会失常到这种地步,我绝对不会接下这个单子,让他自己用他手上的枪把事情做个了结就是。
一想到他真的对我放枪,我现在却更得救他,我就一肚子不爽。
“对不起,我——我竟然对想要帮忙的你开枪——”小刘哥一脸愧色,我拿起桌上的纸巾丢了过去,让他把脸上的大汗擦一擦。
“只有道歉还不够,首先,你得认清你的状况。你下半辈子不能再当黑道,要老老实实地靠其它的本事活下去。你会失去很多,但会留下性命。我的做法很复杂,但只要你够信任我,接下来——”我开始长达两小时的无奈解说。
小刘哥闭上眼睛,不断地叹气,肚子里闷着块狗屎不停发酵发臭似的。
曾几何时以为能够靠苦熬跟拍马屁当上某个堂口的老大,专管一间酒店或赌场都好——现在却得在菲律宾、或是中南美小岛做出萎缩的人生选择。
但没有办法,我他妈的一直重复强调,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总有一天,冷面佛老大会死。那时我会通知你。”我拍拍他的肩。
“我真的很不服气——”小刘哥看着小茶几上的仙人掌盆栽,流下泪。
送走好不容易定下神的小刘哥,我突然觉得很累。
这种事以后说不定还会发生——不,肯定会继续发生。
我是说,在生死之间的巨大压力与道德抉择,我真的无法承受。
只要我还是杀手的一天,我的命就不可能像一般人一样好好地走在人行道上。不管我杀不杀人,我永远都会像个瞎子,.99lib.逆向走在快车道上寻找走失的导盲犬,那般险象环生。
泡在澡缸里,我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只鼻子。
“我觉得,你一定赢得了赌神。”小敏坐在浴缸旁,捧着香精,缓缓倒下。
“怎么说?”我欣赏着小敏的小腿。那线条真是百看不腻。
“今晚会发生这种事,一定是老天爷在提醒你,你累了,所以应该退出了,因此小刘哥是你最——”小敏幽幽地说。
“不要说那句?99lib?。总之,我会搞定,用很愉快的心情。”我用力打断小敏的话。
小敏笑了出来。
“笑什么?”
“你看起来没有很愉快啊。”
“唉,那怎么办?”
“只好帮帮你啰。”
小敏笑嘻嘻踏进浴缸,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不是我该告诉你的了。
我现在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一夜旖旎的情色,闻到她的气味。
我愿意将我一天的精力花在床上,其它事什么也不管,为了她。
我愿意将跟盆栽说话的时间通通都空下,只是浇水,为了她。
我愿意将我的生命当作筹码,跟赌神一较高下,为了她。
但现在,那个她已经不在了。
第22节
写到这里,我全身抖得像片枯掉的树叶。
我看着键盘上的双手,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无法停下来的发抖与麻木。
不是因为看到那一幕的恐惧,而是没有出口宣腾的愤怒。
然后,眼泪就无法忍受地流下。
第二天我出门还DVD影片,顺便买两个便当回家,小敏就只剩下一口气,安安静静躺在我们的床上。正对她的电视开着,播着HBO的影片。
小敏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我走到她的电视前,她才勉强看见我终于回来了。
房间一片刻意破坏的狼藉凌乱,一半以上的盆栽都给砸毁,但这些都不重要。血从小敏的两只大腿内侧不断泌流出来,湿了半张床单。
我深呼吸,暗中祈祷检视伤口,然而两条腿动脉都给整个砍断翻出,没得救,即使身边正好有最专业的急救团队都只能束手无策。但行凶的做手,却又刻意用塑料绳缠绑住她的大腿,生怕我回来看不到小敏最后一面似的。
不是专业杀手做的事。标准的,黑帮份子复仇式的杀戮。
“我回来了。”我镇定地轻拍小敏的脸。
“幸好你出去了——”小敏勉强挤出个微笑。
“没这种事,都是我不好。”我吻了一下她的脸,苍白,透着冰冷。
“我跟你说,这半年,都是我多活的。”小敏歪着头看我,生怕我哭。
“哪的话,在遇见你之前,他妈的我这辈子不算做过爱。”我哈哈。
“好想喔——”小敏嘟嘴。
“好想再做一次吗?”我开玩笑,作势要解开裤子皮带。
“好想看你赢赌神的样子喔。”小敏幽幽说道。
我没有哽咽,只是露出理所当然的愉快表情。欺骗是我的专长。
我们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聊天,从盆栽到做爱,然后是我该穿哪一套西装上丽星邮轮比较帅气等等,直到小敏说她有些累了,我才将我的手臂伸向她的后颈当枕头,让她安安稳稳地歇息。
“我爱你。”
我看着模糊的天花板。一瞬间,两只耳朵都充满了温热的泪水。
我没有杀过人。一个也没有。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当时我压根一点都不想报仇或逃走,只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身体一直往床底下陷,陷,陷,最后连呼吸都感到悲伤的多余。
有几分钟,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好久,直到手机铃响,我才从随时都可以死去的情绪中醒转。
“欧阳,我是小刘。”
你去死。但我没说,只是听。
“很抱歉,我必须这么做才能交换冷面藏书网
佛老大的原谅,重新回到组织。”
你去死。我的眼泪震动起来。
“欧阳,你不是正好逃过一劫,而是我决定放过你一马,是我叫那些 人趁你出门的时候再进去做事的。你知道,我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你昨天这样对我,我一直记在心头。”
“——”
“如果你还有以前该杀而没有杀的人的下落,还请你告诉我,我好向冷面佛老大交差。我可以力保你不死,而且不需要用另一个身分活着。”
“——”
电话那头开始沉默,我也不可能回话。
事实上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团团怒火在我的脑袋里激烈燃烧。
一分钟后。
“我了解。但就像你教我的,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如果你不肯透露其它人的消息,我也不会勉强,但你必须在三天之内离开台湾,从此不能回来。你决定好了吗?”小刘哥重又开口。
“小刘,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冷冷问道。
“欧阳,托你的福,我活着,以后也会活得挺好;托我的义气,你只是死了个女人,现在我们算是扯平。三天,是我约束手下最大的极限了。你这六年来也该存了不少钱,逃到哪里都能过好日子,不是吗?从现在起,用尽你所有的本事,逃走吧。”
“你以为,你这样做冷面佛就真的会放过你?”
“我没有选择。”
不,你有。
“我需要向你道谢吗?”
“不必,我们是朋友。”
我挂上电话。
我看错了一个人。
跟一个人走得太近,在极端的情境下,我丧失了最冷静的判断力。
小刘哥背叛了我,而他给我的回报,竟是放我一条生路。
逃是一定逃的——但,你一定要死!
第23节
两天了。
有个叫泰利的强烈台风扑上台湾。
这个台风带来十年罕见的十七级飓风,风速强到雨量根本就追不上。
我看着碰碰震动不已的窗外,雨水以我前所未见的横向姿态在大楼间狂扫而过,白色的雨波一荡一荡的,透过狂风嚣张的模样看清楚这个台风的生命力。
我将手伸出去,雨水真稀薄,却都狂乱地以高速飞撞。
几只不知所以然的纱窗张牙舞爪在半空中吹浮着。
断掉的缆线在空中飞舞,其中一条时不时殴打着我眼前的窗户,随时都会将玻璃给扫破。
突然一阵暴响,电线杆上冒出青色的火花。
收音机里中广新闻传来:“泰利台风行径诡谲多变,因为地形阻挠,结构遭破坏,台风分裂为两个中心,低层中心早上7点半已经从宜兰花莲之间登陆,不过,结构遭到破坏成了热带低气压,高层中心在台中外海,形成副低气压中心持续西北前进, 预计要到傍晚过后,台湾才会逐渐脱离暴风圈。泰利狂扫台湾一整夜,上午的台北雨势减弱,不过,阵阵强风还没有减缓的趋势??”
遇上了耸拔的中央山脉,连台风都分裂了。
而我的人生差不多,也面临一分为二的痛苦状态。
我打了通电话给几乎每个杀手都拥有名片的“尸体处理人”。
我没有特别交代尸体处理人该怎么料理小敏的尸体,毕竟人都死了,剩下的残余我并不特别看重,我只是不想跟警方交涉、徒给自己麻烦。小敏可能被草率地火化,然后骨灰被作成教室用的粉笔;或是被倒进绞肉机里碾成狗罐头里的营养成份;或是被横七竖八埋在深山里的枯树下。
我不知道。
我只是给了双倍的钱,暗示尸体处理人这不是一具“被杀死的目标”,而是一具需要多留点心的死人,希望尸体处理人能善待些。
然后我将所有的盆栽打包,租了一台小货卡载到阳明山山区,分门别类择土栽种。我晓得,不管这些小家伙觉不觉得跟我这个主人说话很有趣,让他们的根回归到大自然的泥土,他们绝对更高兴。
“从今以后,就得靠自己用力的活下去。”我平静地将泥土拍实。
归还了货卡,我离开了危险的故居,换了几台出租车绕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跟踪我后,我就找了一间破乱的汽车旅馆窝着。
我无法停止地看录像带,一卷看完又推入一卷,完全没办法停下来。然而,我的眼睛看着电视屏幕上的诡阵赛记录,脑子却崩成了两块,矛盾地彼此嘶咬,
发出野兽的痛吼声。
我故作轻松,洗澡,叫东西吃,睡觉,做梦,看录像带。然后写这封信给你。
我现在正看着镜子,我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刚刚去了一趟地狱,而且还没回过神来。但我接着要去的地方,比地狱还要可怕。而且连个名字都没有。
明天早上十点,丽星邮轮就会拉起沉重的锚,驶向世界赌神大赛的海。
“好想看你赢赌神的样子喔。”小敏说这句话的模样,让我不能自己。
我从不后悔我救了这么多人,也没对割掉包皮的事耿耿于怀。
但我现在好想杀人。
从来我就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如果我整天瞎忙着救一些白烂的代价,竟是身边爱人的惨死,上面还有人管吗?如果上面没有人管,是不是下面也没有人管?做尽坏事的人根本就不会得到报应吗?
我想杀死小刘哥,想杀死冷面佛老大。
他妈的我倒是很愿意承认,就算真的有地狱报应这种事,我还是很想在现在就杀死他们。报应存在与否,根本无关紧要。
我的意志坚定,为此我很快就弄来了一把枪,两颗手榴弹,还有三十六颗子弹——如果我有幸全都用完的话。
你一定在笑,毕竟我的确不是那种拿惯枪的杀手。我攒下的钞票大可以聘雇一个可靠的同行,甚至是万无一失的杀手G ,让那些真正杀过一堆人的真正专家,去宰掉他妈的我想杀的那两个人渣,让他们领教死亡的悲惨颜色。
但我不爽别人帮我动手。
若由我自个儿动手,用我擅长的“骗术”慢慢观察机会,就时间上太匆促,在客观条件上也同样窒碍难行,尤其是小刘哥与冷面佛都知道我有杀死他们的理由,我完全无法靠近。
我不是神,也不是师父,我深知身为一个人的无奈与极限。
但报仇的真正意义,在于痛苦得以沸腾的过程,而非模棱两可的结果。真正去计较胜算的话,一开始我就应该逃,逃得远远的,而不是坐在这里写信。
杀手是不懂报仇的。
我不让死神用任何方式惦量我的命,我不屑。
此刻沉默地拿着枪的我,并不是一个杀手的身分。
今晚,我是小敏的男人。
“喜欢一个人,就要偶而做些你不喜欢的事。”这是小敏说的,牢记在我心里的话。
是的,我很乐意用不是我的风格,不是我的算计,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冲进冷面佛戒备重重的豪宅,把所有的子弹用罄,双手拉开手榴弹保险,跟这两个人渣一起变成热腾腾的肉屑。
最佳的状态下,我还可以带着半条命抢登上丽星邮轮,浑身是血地坐在诡阵四方桌上,好好地赢赌神一把,完竟小敏的心愿,解除我的杀手制约。
就这么干!
九把刀,看出来了吧?这是我最后写的信,一个杀手他妈的讽刺人生。
如果第二天没有在报纸社会新闻的头版上,看见冷面佛跟那背信忘义的人渣的死讯,那就是我翘毛了。据说你最近在写关于杀手的小说,希望这封信能够让你有些启发,迸点灵感什么的,只要记得将其中几个相关人物的名字换一换就行。你了的,我没什么可失去的,我的人生在三天前就已繁花落尽,请你保护我曾经救过的人,那点小小的卑微存续。
风歇了,全世界的雨同时落下。
该死的出租车已经在对街等着了,闪着黄灯催促着我的枪。
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怕死的我很高兴,某一天我终于发现有个代价比死还更不想遇到——就是我为了活下去,竟可以丢弃我身上除了命之外的所有东西。
那样我根本不是一个人,更不会是小敏的男人。
我很乐意就这样死去。
END,欧阳
九把刀,后记
很羡慕,欧阳盆栽能找到一个可以为她而死的女人,然后义无反顾实践他的爱情。很老套,但这就是男人的浪漫。真的非常非常的,非常的羡慕。
就在我接到这封电子信件后,正好是凌晨四点。
泰利台风的中心已经移往大陆,留在台湾的,只有让大地同声的滂沱大雨。
我并不抽烟,我总认为在手指间夹上一根烟是个很多余的动作……至少不符合我个人的人体工学。但我还是撑起歪歪斜斜的黑伞,走到楼下街角的便利商店买了一包烟,用火柴点上一根插在桌上的黄金葛盆栽里,遥祭着一位素未谋面的,从不杀人的杀手。
人生不是曲折离奇的小说。
我想这位来不及交的朋友,此行是凶多吉少了。我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用我的键盘,将他委托的故事重新改写一遍,将他藏书网“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那句话的精神,带进我与读者间的文字对话里。
然而过了五个礼拜,在一场于交通大学演讲过后的读者咖啡聚中,我从一个担任赌局发牌员的新读者那里,听到了一个惊异非常的真实故事。
那故事发生在台风过后的大雨天。
一艘开往公海的豪华邮轮上,一个从未在行家赌博界崭露头角的新面孔,穿著染血的白色西装,带着满箱钞票与债卷,面无惧色,以令人啧啧称奇的干扰战术在三十九局诡阵初赛中赢了二十一局,取得坐在当世赌神面前,互赌性命的疯狂资格。
接着,牌桌上的四人展开了一场神乎其技的对决。
“最后,那个男人赢了吗?”我问出口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发牌员莞尔。
那个没有人看过的新赌客,牌技虽好,但决称不上顶尖。相对的,新赌客的思路却极其狡诈,不断用远交近攻的来回纵横法,邀集另两个行家共同利用鬼牌恶意破坏掉赌神手上的牌,在搭配拒绝与赌神进行交易的孤立策略,让赌神从第八局以后就在三打一的情况下,一路吃别到底。
你猜对了,新赌客根本志不在获胜,他的敌人只有赌神一个,他所有的牌都在用力拉扯赌神的气运,错乱赌神运牌的“呼吸”。
到了最后一局,新赌客与赌神并列最后。赌神的筹码略胜新赌客,但谁多输了这一把,几乎就得把命留在海上。
到了此时,新赌客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其它已不需要靠最后一局分出胜负的两名行家盖牌退出,让整张赌桌只剩下赌神与他两人。
赌船的气氛变得非常诡谲,因为新一届的赌神已经提前产生,但所有围观的宾客依旧屏气凝神,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这倒数最后两名的赌客生死对决,彷佛赌神易主并不是么重要的事。
“他们手上的牌你还记得吗?”我热切地问。
“怎会忘记?”发牌员耸肩。
赌神的牌:黑桃7,黑桃7,方块K,黑桃5,底牌则是一张可变换成任何一张牌、或强制更换对手任一张牌的鬼牌(当然那时除了赌神自己,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牌是鬼)。
新赌客的牌:黑桃6,红心7,方块8,黑桃9,跟一张谁也看不穿的底牌。
牌面上,拥有鬼牌的赌神必然将鬼牌当作黑桃七,所以最大的状态是“黑桃同色七,三条”。然而新赌客却拥有压倒三条的“顺子”的可能。也就是说,万一新赌客的底牌是机率最大的5……
原本心高气傲的赌神,是不可能相信新赌客的底牌会让他的牌凑成顺,但桌上这由四副牌共同随机筛选后的诡阵牌,玩到了最终局,大家对牌的内容已经了然于心。
虽然能让新赌客凑成顺的“10”只有1张,但已经确定这副牌“5”非常的多,至少有十二张——然而放弃看牌的其它两名玩家合计却只拿了两张,扣掉赌神的一张黑桃5,还有惊人的九张没有出现。
新赌客的底牌,是“5”的机率不小。
“牌面我大,筹码五注。”新赌客面无表情,将最高注限的一半推到前面。
高大的赌神眯起眼睛,以君临天下的气势打量着新赌客无底洞似的眼神。
如果这一把不跟,那就是新赌客赢走桌上筹码。计算起来,两人手中的筹码将一样多,届时进入延长赛,依照规则将由两人再单挑最后一局。
这个局面,当然新赌客也很清楚。
甫获得新任赌神桂冠的诡阵参赛者,忍不住咕哝起来:“如果你真是顺子,怎么只喊十注?你错估了赌神不可能被唬倒的精神力。”他叹气,因为他能够赢垮赌神,百分百并非技胜一筹,而是全仗大家同舟共济扰乱赌神的运牌,至于策划者正是这位不知名的新朋友。如果可能,他希望举枪自尽的人是赌神,而不是这位奇特的盟友。
新赌客毫不回避赌神的眼睛,缓缓道:“因为我知道他拿的是鬼牌。”
牌桌上,一张鬼牌都没有出现。
听到此句,赌神一笑:“就算我拿的是鬼牌,也未必相信你是顺子。”
“你可以不信,但我没看见你把筹码推出来。”新赌客冷笑:“我花了十二局在动摇你的运,而你这把却跟定了。不跟,你就等着在延长赛把自己的脑袋轰掉吧。”
没错,下一场未必能拿到决定八成胜负的鬼牌。赌神这把赢面居大,可说是跟定了。如果放弃不跟,真实状况却是自己该赢未赢,等于是断了自己的气,那是赌的大忌。
问题是怎么个跟法?
赌神深呼吸,将底牌翻出,果然是鬼牌。
此时赌神的身影突然拔升巨大了起来,斜斜地压向赌桌的另一端。
那是无懈可击的赌魄,刺探着新赌客的瞳孔反应。
新赌客沉稳道:“我听过一句话。要成为英雄,就得拿出象样的东西。”
“不,你不是。”赌神睥睨。
“——”
“如果你真有你说的气魄,就该自信如果你被换了牌,还是会换到顺子,那么你就该气焰嚣张地把十注筹码都推出。你很怕我踢掉你的顺,骗不了我。今晚我受够了你的气,没理由让你活着下船。”赌神淡淡说道,将五注筹码推前,然后翻手,又加码了十注。
赌神丢出鬼牌,说:“我跟,再加十注。然后我要用鬼牌踢你的方块8。”
新赌客脸色不变,任由发牌员将他的方块八抽走。
他不得不跟。不跟,输了这一把,代价就是死。
发牌员各自补了一张牌给用罄鬼牌的赌神,与被强制换牌的新赌客。
赌神补进了一张黑桃5,所以牌面上是7、5双对。依旧非常强势。
而新赌客则补进了一张黑桃6,底牌在未掀开的情况下,最大的牌面是同色6单一对,仍旧输给了赌神的双对。
新赌客微笑,掀开底牌。
胜负揭晓。
方块6。
“同色6三条,大过你的双对。”新赌客微笑。
原来,新赌客利用这副诡阵5很多的特质,伪装成顺子,欺骗赌神拆掉强牌同色7三条,去毁掉新赌客自己区区的同色6一对。为的是什么?为了获得“再进一张牌”的机会——买6,买9,买鬼牌。而新赌客,就这么千惊万险地蒙到了6。
有那么一瞬间,赌神面无血色,却又旋即回复神采。
然而这场赌局最精彩的部份,竟是从结束的那一秒才开始。
“你把你的所有身家都输光在这张桌子上,就为了这最后的骗局。了不起。”赌神微笑,举起放在桌上填满子弹的手枪。
不愧是一代宗师,愿赌服输。即藏书网使输掉的东西,再也没机会赢回来了。
“在你扣下板机之前,请听我说几句话。”新赌客点了根烟。
新赌客此话一出,赌神当然也想听听这位工于心计,把把欲置他于死地的陌生对手到底想说什么,于是将手枪放回桌上,深呼吸。
所有原本开始鼓噪的围观人群,全都静了下来。
“赌神,这辈子你可曾爱过一个女人。”新赌客看着赌神的眼睛。
“是。”赌神的眼睛苍老,却闪闪发光。
“请你,代替我杀了冷面佛。”新赌客微笑,竟举起赌神刚刚放下的手枪。
赌神睁大眼睛,错愕看着新赌客扣下板机,沸腾的鲜血飞溅在自己脸上。
量他纵横一生,却不曾见过这种怪诞的急转直下。
新赌客砰然倒下,斜斜的身体撞在地板上,太阳穴兀自冒着刺鼻的烟。
发牌员、警卫、船医一齐冲上前,在慌乱中遗憾地确认了新赌客的心脏停止跳动。奇变陡生,全场面面相觑,接着陷入一片哗然。
看似与赌神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新赌客,最后竟为了让赌神活下去,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只为了一句不知道会不会被承认的话。
赌神叹了一口,很长的气。
“赌了这么多年,我明白在场有许多我的敌人。”
赌神看着地上的尸体,平静地拿起手机说道:“但我想说的是,各位若愿意与躺在地上,这位莫名其妙家伙交个来不及的朋友,请将身上的手机丢到这海里。”
不到一分钟,船上所有人的手机都落进烟雨蒙蒙的公海里。
这算什么?
我说不上来。我想应该说是一种,只有赌客才能体会到的义气吧。
在任何消息都还来不及从邮轮九九藏书上传回台湾陆地的时候,赌神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七通电话,每一通电话都意味着大笔大笔的钞票瞬间烧尽。
赌船开始新赌神的加冕仪式,却没有人击杯交谈,大家都异常的沉默。
两个小时后,旧任赌神的手机铃响。
冷面佛在三温暖里胡天胡地时,被三个顶级的职业杀手轰得支离破碎,结束了他七日一杀的邪恶人生。
全场欢声雷动,举杯洒酒入海,一敬那位不知名的怪异赌客。
“真是好一场,神乎其技的赌局。”我热泪盈眶,激动握紧拳头。
“该怎么说呢?他妈的那一幕我永远不会忘记。”发牌员点了根烟,笑笑。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