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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去死》
封四文字
我懂了,藏书网这不是死而复生。
——是死不了,也活不成!
「耶稣花了三天才复活,99lib?t>赛门布拉克只用了十八个小时!」新闻主播。
我,默默无闻的二线演员赛门布拉克,
由于背上被杀了一把刀却无动于衷地「拼命活着」,
不只上了时代杂志的封面,
当选了无数杂志举办的年度风云人物。
标题包罗万象,诸如:
「赛门,拒绝再死一次的男人!」
「他的99lib?身上藏有永生的密码。」
「总有一天,这个男人将见证地球的灭亡。」
上帝让我暂时不死,必然是恩典我额外的时间将我还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那我应该做完.99lib.、却还没有做完的事情是什么?
序
上帝的概念是被发明来作为生命的敌对概念。来世的概念是被发明来贬低生存者的价值。藏书网.99lib.
.99lib.
——尼采《瞧!这个人!》
第1节
如你所知。
这件事发生后的第十七天,我上了时代杂志,被称为传奇。
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三百六十七天,我完全失去新闻价值。
「布拉克先生,你……你已经死了?」
就是从医生这句话开始。
当时我正坐在看诊间里,对这句莫名其妙的宣判有点迷惘。
「我死了,怎么坐在这里跟你说话?」我不觉得很好笑,嘴里还含着温度计。
「可是……你的心跳……」医生拿着听诊器的手还在颤抖。
一旁的护士也张大了嘴巴,不晓得该怎么处理我的状况。
我皱眉,颇有不满。
虽然没什么感觉,但我都已经靠自己的力量走来急诊室了,绝对是个奇迹。现在这种节骨眼,无论再怎么没医学常识,都得先将插在我背上的那把刀拔出来吧?!
医生拿起微型手电筒,对着我的眼睛猛照。
护士从我的嘴里抽出温度计。
从他们的表情,我感觉不妙。
很不妙很不妙。
「瞳孔对光线没有反应。」医生99lib?试图镇定下来,语气却支支吾吾。
真是个烂医生,就算我伤得再重,也该说点什么鼓励的话吧?
「医生?」护士瞇着眼睛,歪着脸贴近温度计。
「嗯?」医生眼神空洞地看着我。
「摄氏二十五度,布拉克先生的情况非常不乐观啊。」护士的表情就像是吃坏了肚子。
医生像是压抑许久地抓头大叫:「什么不乐观!这个人分明就是死了啊!」
这一吼,急诊室里所有的医生护士都看了过来。
这种场面让我觉得被严重冒犯了,我拍着吼回去:「去你妈的!叫一个愿意帮我拔掉背上刀子的医生过来!」
「没有心跳!严重失温!瞳孔没有反应!你这不是死掉是什么!」医生崩溃。
「什么烂医院!等我出去一定开记者会踢爆你们!」我气炸了。
接下来的五分钟,我的衣服被剪开,胸前被贴上凉凉的小圆形铁片,启动开关,机器上的心电图只剩下水平的一条线。
搞屁啊,连一台象样的机器都没有吗?
「死透了。」一个痴肥的护士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一点生命迹象都没有。」一个权威模样的医生假装咳嗽:「要好好研究。」
一个在四十分钟前跌断腿的工人坐在急诊室病床上,眼神迷离地结论:「我不要跟这个人待在同一问房,我要立刻出院……」
即使他们都在比赛胡说八道,我还是相当坚持要将背上的刀子给拔出来。
拗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有一个猜拳输了的实习医生走过来,在好心护士的帮忙下、手忙脚乱将那把刀子慢慢抽出。
刀子拔出来的瞬间,并没有像我演过的B级黑道电影一样,血喷得到处都是。
老实说,我甚至一点感觉也没有。
几个医生不约而同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血已经变成黑色的了。」
「很浓稠,像是……停止流动很久似的。」
「依照这把刀子的长度跟刚刚拔出来的角度,应该确实刺破心脏才对啊!」
「确实是刺破了,因为完全没有心跳啊。」
「受了这种伤,别说走来医院,连开口拼单字都有问题了。」
「要研究病人受到什么感染吗?」
「呸,你当他生化殭尸啊?」
这些一点也不尊重我的对话持续了几分钟,根本就无视我的存在。
就在我进一步要求他们替我包扎伤口时,两个医生交换了眼神,迅速将我压在床上。另一个眼睛发红的医生着魔似的拿起电击器,大叫:「通电!」
我慌张大叫:「你们要干什么!」
护士训练有素地在我胸口涂上厚厚一层凉膏,一瞬间电击器就这么压了下来!
轰!
我听到电流在体内吱吱作响的恐怖声音,但除了恐惧,并没有想象中的痛。
心电图依然是安安静静的一条水平线。
「再通电!」另一个医生换手,高高举起电击器。
「等一下!你们没有权力……」我又急又气。
要命的电击器狠狠压住了我的胸口,我的身体又是一阵呼应式的狂震。
这些电红了眼的医生像是在比赛谁的手气好,每个人至少轮流电了我一次。
我觉得这家医院的设备真是太差劲了,一点作用都没有。
电久了,我不禁很想笑。
身为一个演员,我根本没有上过任何媒体版面,然而光是刚刚半小时之内发生的事,就可以让我上一次欧普拉的专访,还可以分两个礼拜播出。
不,不不不,那得看赖瑞金跟欧普拉谁出的价钱高些。
加油添醋一番,甚至可以写一本书。我那许久不见的经纪人一定会这么建议。
最后一个试手气的医生,高高举起冒着焦烟的电击器。
「心脏完全坏死了。」他郑重宣布。
我冷笑:「……真是稀奇啊。」
若电击器没坏,我才真的会被你们电死咧!
抱着?99lib?看好戏的心态,不再抗拒的我被推去做各式各样的精密检查。
从头到尾十几个医生亦步亦趋地跟着我,用许多我听不懂的医学名词大声讨论为什么我竟然还没死。
当我照完X光,还有一个白目医生要求跟我、还有没有心跳反应的心电图一起用手机合照。
我记住他的脸,打定主意一离开这里就找律师 告死他,削一笔大钱。
第2节
事情的演变相当符合好莱坞电影的逻辑。
不知道是谁报的警,在我被推出核磁共振的机器洞穴后,几个窃窃私语的警 察走了过来,围着躺在病床上的我问话。
例如昨天晚上我人在哪里、目击者有谁、记不记得是谁杀了一把刀在我背上、怎么不叫救护车而是自己走来医院之类的。
「因为医院就在我住的地方,半条街的距离。」我淡淡地说。
「但是你伤得那么重……」拿着录音笔的警 察迟疑地说。
「我这个人就是勇敢,勇敢犯法吗?」我没好气。
原本那些警 察想带走我,但被医院强力阻止了。
「如果他离开医院,没有专业的医疗照顾,随时都会死的。」医生义正词严。
「真好笑,你们不是一直强调我早就死了吗?」99lib.t>我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警 察并没有盘问我太久。
笔录做到一半,几个穿白色隔离衣的家伙大吼大叫冲了进来,有的还拿着冲锋枪还是机关枪之类的武器,神秘兮兮地将我绑在担架上推了出去,不管我怎么问话都不回答我。
我看见黄色的封锁线在担架推行的路径上一条封过一条,烟雾状的消毒粉像喷农药一样涨满了整条走廊。排场真大,害我不禁有点紧张起来。
理所当然,那些穿白色隔离衣的家伙来自军方。
但没太大差别,只是装模作样的人换了一批。
我被扔进军用救护车后,立刻被透明塑料帘给包围住,紧急送往军事基地。
军事基地对待我之不友善,如同对待外星人。
不想写得太流水账,总之军方毫不理会我的冷嘲热讽,重新对我做了很多检查,还用针筒从我身体里抽出一些黑色的液体跟刮了一些碎片,大概是要搞实验。过程中有很多仪器我根本看都没看过,想必是奇怪的尖端科技。
检查告一段落,我被「安排」住进一间四周都是强化玻璃的大房间。
房间里除了一亚白开水跟一只空宝特瓶外,什么都没有。
但房间外面可就多采多姿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陆战队对着我站岗,几个医生模样的人拿着一堆报表手舞足蹈,还有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不断皱着眉头说话。
到了这种地步,我想不是机器失误还是医生发疯可以说得通了。
我自己摸着胸口,的确没有感觉到心跳,将手指放在鼻子下,也没有呼吸。
我开始发慌,对着玻璃拳打脚踢鬼吼鬼叫:「检查结果呢!我有权利知道我身体的检查结果!美国是讲法律讲人权的地方!我要听报告!」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医生在陆战队的戒护下,走进玻璃屋跟我对谈。
他们想从我背上那把刀说起。
但对于那把刀,我已经解释了几十遍。
「你是说,杀害你的人疑似一个流浪汉?」
「是,当时我在酒吧里喝醉了,记得不是那么清楚。」
「你还记得流浪汉长什么样子吗?」
「我没印象。不过只要我再看见他,应该可以指认出他吧。」
「你被杀了这一刀后,还自己走回家去睡觉?」
「想必我醉得太厉害。」
「可这一刀不是浅浅的伤口,它直接损破了你的心脏。」医生用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语气说:「布拉克先生,你不可能是走回家才死的,你是当场暴毙。」
「死?」我两眼无神。
「你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脑细胞也因为缺氧彻底坏死了,淋巴系统跟血液循环系统都没有流动,瞳孔对光线也没有反应,不管死亡在各个国家的法律里属于哪一种定义,布拉克先生,你都完全符合。」
「那我是活殭尸吗?」
「不确定,因为我们从未发现过所谓的活殭尸。」
「那我是体质突变吗?」
「医学上没这种名词,至少我们还没发明出来。」
「我遭到了感染吗?」
「这是我们正在怀疑的事,未来几个小时都会持续观察你的状况。」
「能否简洁扼要地说明一下……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很多疑点,但有件事是千真万确的。」
「?」
「你是个死人。」
我勃然大怒,整个人扑了上去!
突然我听见一声轰然巨响,那巨响在我的脑袋后方炸开,扯动了我的颈子。
我呆呆地看着医生后面的陆战队队员。
那个戴面罩的陆战队眼神散乱,喃喃自语:「对不起!我……我平常打电视游戏机……我……我一时反应太快!我只是尽了保护医官的责任啊!」
那步枪枪口还对着我,冒着淡淡的白烟。
我不由自主摸着我的双眉之间,上面多了一个小小的圆孔。
再反手一捞,我的后脑勺整个碎开,乱七八糟地流出一大堆东西。
「不要紧,杀了布拉克先生的不是你,是那个流浪汉。」
医生慢慢站了起来,用很遗憾的眼神穿透我的身体。
我的额头冒着烟。
但我没有幽默感噗哧一声笑出来。
第3节
他们离开,依旧留下我一个人。
这下我什么都清楚,也什么都搞胡涂了。
除了每隔一个小时就会有人穿隔离衣进来抽我的血、量我的体温、叫我吐舌头翻眼珠给他们拍照。空荡荡的玻璃屋内外,无人真正理会过我。
摸着破了一个大洞的后脑勺,我有很多时间回忆自己的人生。
后来事实也证明如此。
我是个演员。
没名气,连二线演员都谈不上,参与过许多排不上院线的录像带电影的演出,演的都是一些不可能让任何人产生印象的小角色。
例如被连续杀人魔宰掉的第二个牺牲者。只有两个镜头的电梯服务生。帮黑社会老大提皮箱的小弟。在赌桌上发脾的荷官。围殴男主角的四个打手之一。
虽然没有名气更毫无地位,但我完全不计较演出的角色。
我的身手不错,有时还会担任任务简单的特技演员。很多导演都乐于找我轧一角,几年下来也攒了点钱,但主要还是靠着三年前刮中了一次乐透彩三奖的奖金维生,付清了一间位于纽约曼哈顿的小公寓贷款。
我有两个维持稳定性关系的女友,一个没住在一起的老婆,一个偶尔还一起睡的前妻,一条走失多年的沙皮狗。
我平时有练拳健身的习惯,维持随时可以担纲男主角的身材,虽然我压根不认为自己会有那么一天,但人没有梦想对自己交代不过去。比起大多数超过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有练拳习惯的我体力算是出类拔萃,性能力更是超强!!由于我的工作有点特殊,我这方面的机会不少,这也是我当初选择踏入这一行的原因之一。
偶尔我会在威利开的酒吧里看球赛,赌场球,顺便看看有没有搞头。
酒吧里的常客都认识我,即使不认识也看熟了脸。在酒吧,大家偶尔一口不合打个架也没什么大不了,有时候我们还会彼此介绍几个比较好上的货色,算是个好地方。
那晚洋基99lib.t>队奇迹似连七胜挤进季后赛,整个酒吧里的人喝醉了。
我醉到抱不动一个醉倒在沙发上的金发美女,只好草草拖着她在厕所里完事。
拉上拉链后,我独自打着酒嗝回家。
事情呢,就是在那条我走了上万次的小巷子里发生的。
巷子很暗,总有几个流浪汉在里面鬼鬼祟祟,我从不以为意,毕竟他们都是一些连动手行抢都觉得很累、才会堕落至此的懒惰虫。
该死的例外像陨石一样击中那条暗巷。
不知道是哪个流浪汉中了邪,竟然勤奋地趁我摔倒在垃圾桶旁边的时候动手动脚,想从我的身上摸出钱来。
我大概是挥了几拳,还是没有?我记不清楚了。
那把刀一定就是在那个时九九藏书候插在我的背上。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我的大床上,被我踢到床下的闹钟显示下午一点。
对于我是如何从遇袭的暗巷走到五分钟脚程外的公寓、再搭电梯上到七楼、从十一把钥匙中拿出对的那把插进锁孔开门,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床上并没有很多血,我也不感觉痛,对暗巷遇袭那件事可说一时没想起来。
虽然不累也不倦,但我还是想如往常洗个热水澡,外套一脱,发现脱不下来。莫名其妙走到镜子前一看,才发现一把狗娘养的刀穿过外套,插进了我的背。
「见鬼了。」
我对着镜子嗤之以鼻,还有闲情逸致拿手机自拍了一张。
此后的事你便很清楚,我却很胡涂。
第4节
我是死了。
即使一个小时前我「还算活着」,现在我的脑袋正中了一枪,肯定也死了。
我究竟被搞了什么,怎么死到这程度还活着,而且意识他妈的无比清醒呢!
我看了很多电影,也演了很多你没看过的烂电影。但我想我们一定同时想到了「恶灵古堡」、「28天毁灭倒数」、「活人生吃」、「芝加哥打鬼」、「活死人之夜」、「活尸禁区」、「生人回避」、「活尸日记」这些殭尸横行的片子。加上只发行影碟不上戏院的C级片就更多了。
在那些片子里,一大堆行动迟缓的殭尸在大街小巷里走来走去,口中不时发出没有意义的喃喃声。遇到人就咬,看见会动的东西就想吃,被打烂脑袋才会「死掉」。
我现在意识清晰,但可不保证几个小时、甚至几分钟后我还会如此。毕竟我的脑袋有一半都摔在地上涂得乱七八糟,要说我还有脑,实在说不过去。
过不久,我可能也会变成其中之一。像蛆蛆一样意义不明地活着。
想到这里,那些军人把我囚禁在这里似乎合情合理。
按照电影逻辑,我很快就会发狂咬住一个倒霉的路人,将他咬成下一个殭尸。变成殭尸的他也会咬住一个倒霉的便利商店店员,或许还一口气咬了两个。大家咬来咬去,不亦乐平。
或许不只是被咬,光是被血喷到的人也会发病。
如果演变成空气传染就更糟糕不过。
若是空气传染,要下了二十八天,整个曼哈顿都会变成殭尸之城。
「要是有很多人陪着我一起变成殭尸,也不错。」
人类最大的特色,就是别人幸运就想分一杯羹,自己倒霉就想拖所有人下水。
此时此刻,那些军医一定伙同一批科学家,窝在实验室里分析我的血液跟唾液,还有那一.99lib.把插在我背上的刀上到底有什么细菌。
对,一定是那把刀有问题。
没可能是我自己无端端变成殭尸,那些专家可得将刀子上的细菌还是病毒好好调查清楚才行。虽然我心知肚明,即使研究结果出来了,真相大白了,我也没办法回到一个真正的活人状态。
……一切都怪把我脑袋轰烂的那一枪。
这间除了一亚水、一只宝特瓶外什么都99lib?没有的玻璃屋,就连最极端的自闭症都会待到发疯。时间越来越难消磨,我越来越无聊,连自暴自弃都没个方法。
我想干脆躺在地板上睡觉,暂时什么也不用想,最简单。
但阖上眼,一点睡意也没有。好像我的身体不再需要睡眠似的。
理性上我觉得我该补充水分了,于是我喝了半壶水。
但其实我一点也不渴,也感觉不到水的滋味。
喝水后,我的肚子鼓起来一点点,过了很久却没有尿意。
我也不饿。
完全没有食欲,也没有血糖降低的晕眩感。
为了找事做,我只有不停地胡思乱想。但效果有限。
再这样无聊下去,我就得被迫面对……害怕。
趁着一次他们进来抽我血的机会,我赶紧抱怨。
「喂,拿本书……小说还是杂志的,给我打发打发时间吧。」我恳切地说。
「这种事我没办法做决定。」负责抽血采样的医生小声地说。
「那就麻烦你向上面通报一下,别让我只是穷无聊,看本书又不会怎样。」我热切地看着他,绝不放弃:「如果你们怕我摸过的东西会感染病毒,大不了我一看过,你们立刻就烧掉不就行了?」
「我试试看。」
或许他们也想看看一个活殭尸是不是有脑力看书,过一阵子,他们送了几本连小学生也不屑看的图画书给我,还有一本单字习作簿。这简直就是污辱死者。
但无聊透顶的我还是忍不住地翻了它们好几次。
不过真正瞧不起人的还在后头。
「咬他。」
「我为什么要咬他?」
五个陆战队员将一个穿着囚衣的老人扔在地上,老人惊恐地看着我。
两支枪对着他,三支枪却对着我。
「别装傻了,你我都看过电影,我们要试试你的能耐。」军医双手扠腰。
「你在污辱我吗!」我咆哮。
「没这样的事,我们军方本着保护老百姓的责任,得对你做各式各样的实验。布拉克先生,你想看一些大人看的书,就得好好配合我们。」
「我有人权!」
「活人才有人权,布拉克先生,你现在只是一具恰巧会说话的尸体。」
「……」我无话可说。
穿着囚衣的老人大叫不要、干脆毙我了吧这样的话,但其实连我自己都想知道,被我咬了到底会不会变成殭尸?
眼前这老囚犯不知道是何方混混,但会被抓来这里让我咬,想必也是个被咬成殭尸也罪有应得的坏蛋吧?
于是我装作无可奈何,勉为其难地抓住老囚犯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大力点。」军医皱眉。
「少命令我!」我斜眼瞪了他一眼。
「痛死我了!快点拿开!」老囚犯惨叫。
「至少咬出血来,别忘了抹一点口水在上面啊。」军医不厌其烦地骚扰我。
「……」咬着手臂,我用舌头来回在伤口上抹了两下。
我永远不知道那个老囚犯的99lib?下场。不过应该与我无关吧。
在这之后,我得到了一本《汤姆历险记》。
第5节
这个军事基地的军医很多,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懂得尊重死人。
这次陆战队的五支枪全都对着我。
我的面前摆了一盘生牛肉、一只装在玻璃盒子里的活老鼠、一盘意大利面。
「你觉得,我有可能吃老鼠吗?」我冷笑。
「这三种食物,哪一种最能引起你的食欲?」军医无动于衷。
「也许我死了,但我可没疯。」我将看了两遍的《汤姆历险记》扔在地上。
「如果你好好配合,或许我们会换新的一本书给你。」
「不,从现在开始由我主导。」
「布拉克先生,你这么不配合,我们很难办事。」这个军医也没有露出为难的表情,连假装都懒得假装,说:「不配合我做事,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省省吧。」我跷起腿。
「……」
「除了不给我小说看,我倒很好99lib.奇你们能威胁我什么?」我竖起中指,用曾经饰演过黑帮份子的演技回呛:「开枪打我,我不会死。对我用刑,我不会痛。不给我东西吃,我又不饿。如果你们可以找到一个方法让我永远安息,也许我还会感谢你们!」
接着又僵持了几分钟;陆战队的步枪使劲顶着我的太阳穴,我都冷眼以对。
就这样,军医只有无可奈何离开的份。
我躺在地板上,又试着睡了一下。
不冷,不硬,可还是睡不着。
我想我失去了很多感觉。
不过对艾琳与我温存的滋味,还记忆犹新。
艾琳是我的女友。两个女友之一。
十七个月前我们相识在片场,她担任场记,是个新手。
我饰演一个贩卖毒品的黑帮混混,总共只有三场零零碎碎的戏,所以我有很多时间跟艾琳抬杠。
艾琳是个不聪明但很细心的女人,笑的时候左边有一个不完整的酒窝,看起来很性感。出了片场我们就上床,还假情假意交换了联络方式,事后谁也没打过谁的电话。
再一次见到艾琳已是半年后,还是在片场。
这次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还没出片场,我们就偷用汤姆克鲁斯的保母车翻云覆雨一番。完事后,一头乱发的艾琳说想跟我永远搞在一起,我说我有一个女友、一个老婆,跟一个偶尔会上床的前妻,她说不介意,因为爱情不谈如何跟其他人分享,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能独占彼此就行了。
艾琳太上道了。
比起一直吃我老婆跟前妻的醋的另一个女友,辛琳娜,要懂事多了。
辛琳娜思想陈腐,老是要我跟我老婆离婚,但她不明白所谓的我的老婆,不过就是有婚姻契约的炮友,而且有了这种契约的炮友关系通常都不会好。至于前妻,就是拿了我一笔钱就同意让我拥有丰富性关系的另一个炮友。
我的床上生活多采多姿,正多亏了爱情同样多采多姿,辛琳娜如果再想不透这一点,恐怕我们也无法继续维持关系下去。
我躺在地上,想着我生命里的这四个女人。
一个想过一个,还是艾琳最惹人怜爱。
如果我能够离开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艾琳,约她到我住的公寓里狠狠做一场爱,然后再一边喝酒一边跟她笑谈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我可以想象半裸的艾琳坐在床边,一边喝着红酒一边大笑:「赛门,至少你可以要到每一部殭尸片的演出机会了!」
我会扑向她,大笑:「跟殭尸来一场吧!」
许多人对自己的人生颇有定见,规划99lib.下一步跟下下一步该怎么走是很多人的习惯。但肯定没有人计昼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变成一个活殭尸,毕竟当殭尸未免也太没有前途。
这显然也不是我要的人生。
现在,我人生的剩余价值,注定要在这个军事基地里接受永无止尽的实验,躺在砧板上.99lib.被解剖、被研究我体内的器官是如何运作,军方一定很想知道我死不掉的秘密,再用这个秘密复制出一支所向无敌的殭尸陆战队!!电影都是这么演的,全世界都知道美国军方就是这么白痴地运作。
时间变得空洞。
也许过了四天,还是五天,我躺在地上滚来滚去,走来走去,做点其实我根本不需要的运动。折腾我的还是穷极无聊,不晓得做什么打发时间,无聊就反复读着《汤姆历险记》,最后我甚至开始朗诵它,自己制造一点声音。
我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想得很透彻。
比起殭尸片,我想到了一部更贴切现况的好莱坞电影「捉神弄鬼」,由我见过两次面的布鲁斯威利、见过一次面的歌蒂韩、没见过面的梅莉史翠普合演。
很多人都看过这部电影,重点是,里面两个大美女在饮用了长生不死药之后,身体不管被猎枪轰烂、还是脑袋被铲子砸歪,通通都不会死——只会僵硬腐败。
我现在的处境,跟电影里形容的「死不了、却也无法好好活下去」的黑色幽默如出一辙。但这种黑色幽默落在自己身上,可就一点也不好笑。
「赛门布拉克啊,你别想逃离这些军人了,光靠一个殭尸是不够的,你得鼓起勇气多咬几个才行啊。」我自己对着自己说话。
绝望这 种感觉,竟没有随着饥饿与口渴远离我的身体。
第6节
在我被从医院带定的第七天,玻璃屋一口气涌进了五个军医。
这次他们连卫生口罩都懒得戴,大剌剌地坐在我对面,一个陆战队也没跟着。
「你还是不想吃东西吗?」
为首的军医看了一下我的肚子:「这几天你就只喝了半壶水,却一直没有排泄出来。」眼睛又瞥向地上那只空无一物的宝特瓶。
「一滴也没。」有人可以交谈,我打起精神。
「比起单纯的死而复生,许多细节更令人想不透。你理当没有视力,却看得见。听觉神经也死了,你却听得见。料想你的嗅觉也没丧失。」为首的军医将一迭厚厚的影印报告放在我面前,示意我可以自由翻阅。
「不,我闻不到任何味道。」
「是吗?这真是令人费解。」
我接过,随意翻翻看看起来:「我的大脑被你们轰掉半颗,却还可以看完一整本的《汤姆历险记》,看来这件事也教你们很费解。」
报告里充满很多我看不懂的数据,但有用的结论都以红笔反复圈画起来。
「的确。你的脑波根本没有一点振幅,却可以产生思想,我想就算把你整个脑袋都挖掉,按照这件事的发展逻辑,你十之八九还是会说话。」军医坦承不讳。
大有可能,但我可不想当个没脑的殭尸。
「我的血液里没有未知的病毒?」我注意到一行用红笔圈起来的字。
「没有,只是轻微程度的腐败。」军医继续说:「布拉克先生,你的皮肤由于缺乏血液循环显得有些苍白,除此之外你的血液没有特殊之处,一周来持续保持在刚刚死掉约半小时的状态。这个部分也很奇怪!你的身体每一吋地方都缺乏活的细胞,但是却没有按照自然法则腐败下去。」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时间在你的身体里失去了作用。」
「这种现象会持续多久?」
「没个准,在你之前没有类似的案例。」
「完全没人跟我一样吗?我是指,在我被抓进来之后没有别的案例通报吗?」
「就只有你。」
这真是离谱了,难道这不是传染病还是大规模的诅咒吗?
我深呼吸,虽然没有真的深呼吸。
「有一天我会突然死掉吗?我是说,像一般死人一样的那种死掉。」
「我们没有准备这种官方答案给你。」医生表情漠然。
「也是,即使你们说了我也不打算采信。」
这个问题其实我有想过。
既然我会莫名其妙「死而不死」,在某个时间点我会恍恍惚惚地正确死掉,也不足为奇。问题是,我对死亡的恐惧并没有因为「我已经死了」而停止,可能的话我想尽量延长保持意识的时间。
我继续翻着厚厚的资料。
真不愧是军事基地等级的医院,巨细靡遗地对我做了完整的诊断,密密麻麻陈述了种种实验数据带来的结论,却没有解答任何一个问题。
「布拉克先生,等一下我们要对你的脑部进行免费的整修,最低程度可以维持你后脑勺的美观,让你在离开军事基地后不会在第一时间内惊吓路人,不过这个整修不提供保固,往后你得自己好好照料。」
带头的军医话一说完,另外四个医生围着我,立刻对我的后脑动起手来。
「离开军事基地?」我愣住,脱口而出:「你们要放我走?」
「我们非常想对你做更多的实验,例如把你的手锯掉再接回去,看看手是不是还会动之类的——我猜你自己也对这个问题感到兴趣。可惜事情已经曝光,从你一进来这里,媒体就一直追问你的事情,我们军方承受了很庞大的压力。如果再不让你出去,让大家看看你死得好好的,据说你的经纪人要控告我们军方绑架。」
帅啊!
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一种力量可以压制得了媒体,我早该猜想到的!
「你们不怕我出去以后,爆你们虐待我的料?」我的头有些颠晃。
他们粗鲁地在我的头上使用小型电锯跟手术刀,切来割去的,还激射出火花。
「如果市立医院出现一个活死人,我们军方却一点处理也没有,爆出来才会被全民炮轰吧。」军医像是不关己事地说:「再说,大家都希望政府至少可以做到检查这种情况是否跟传染病有关,不是吗?」
「有点道理,不过我们走着瞧吧。」
我嘴上不肯认输,强硬地说:「你们对着我的脑袋近距离开枪这件事,迟早我的律师会寄信给你们,等一会儿别忘了给我你们这里的地址。」
「也是,我们已经军法处置那个开枪的孩子关禁闭十二天。」
「关禁闭十二天?枪杀良好市民的处分,竟然只是!!」
「他犯的罪行,是非故意毁损他人尸体。」
「……」
我干笑了几声,但军医没有笑。
那个白痴的后脑勺修建手术只简单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就搞定,还动用到焊枪。
我对着镜子一看,真不愧是军事基地,连假发的颜色都预先设想好了,就算仔细观察也不一定看得出来我的后脑勺曾经开了一个大洞,
至于子弹钻开了我眉心的那个黑色小孔,他们也用一块肉色塑料帮我补好,不过我还是抓了一下浏海掩盖。出去后我得找个胆量够的整形医生。
「如果你突然想起了什么,请务必告诉我们。99lib.」军医打开玻璃门。
「记得收看欧普拉的脱口秀吧。」我整理了一下衣领。
「那么,你可以离开了。」
「就这么简单?」
「对我们来说是。对布拉克先生你呢,我想事情才正要开始。」
我没有挥手,只是竖起中指转身。
原先我还以为身为一个殭尸,在军事基地里受尽种种非人道的实验合情合理,时间无上限也是合情合理。即使国家秘密焚化我也是合情合理。
但我居然大大方方走出来了。
美国啊美国,妳真是一个太了不起的国家。
第7节
我到了外面,但并没有回到正常的世界。
这个世界因我陷入巨大的疯狂。
迎接我的是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媒体。
我的瞳孔对光线没有反应,但我却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媒体的镁光灯在我面前此起彼落,也想将我拍得清清楚楚。
「布拉克先生!请问这一切都是恶作剧,还是你真的死了!」
「据医院方面表示,医生们曾经电击你十三次,那是真的假的?」
「你可以让记者摸摸你的胸口,确认心跳停止吗!」
「布拉克先生,你有办法在镜头前证明你确实已经死去了吗?」
「请问军方对你所做的实验有哪些项目?你知道军方即将 召开记者会吗?」
「布拉克先生!请你在镜头前展示一下你背上的伤口!」
麦克风排山倒海而来,我竭力保持冷静与微笑。再怎么说我都是个演员。
该来分一杯羹的也不会少。只见我的经纪人顶着一个大肚子,从一大堆麦克风中挤了出来,对着我大叫:「赛门!什么都别讲!一个字也不要说!我已经安排好你上欧普拉的节目啦!」
我的经纪人很少理会我,问题不?99lib?t>是我已经过气了,而是我根本就没红过。
我不怪他,我原本就不是可造之材。他现在急急忙忙想办法压榨我,更证明之前的我的确没有什么钱途。
「赛门,先上车!」经纪人猛一吹口哨,车子也来了。
在军方的人墙护卫下,我上了经纪人为我准备好的黑色劳斯莱斯。
一分钟后,就像电影里常出现的画面,我手里拿着一杯刚刚从车内冰箱里拿出的香槟,虽然我无法排泄它也无法感觉它,但还是象征性地啜了一口。
「敬自由。」我说。
经纪人抽着雪茄,咧开镶着金牙的大嘴:「赛门,军方正在准备记者会,他们会回答很多问题,等于是帮你做免费的宣传。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神秘性,不是拿钱的访问就不要说话,你的热潮才会变成钱潮。」
哈!这个钱鬼一点也不怕我。
「记者全都知道了,是市立医院向外界透漏的消息吗?」我想弄明白。
「有个护士用手机录下你被一群医生轮流电击的图像文件,放上YouTube,才能把你从军方那边救出来哩。另外很多宗教团体也使了不少力,他们把你当作神迹。」
「神迹?」
「或是神本身。」
不管是上帝还是魔鬼出的手,我一点也没有感觉。
「欧普拉的访谈预计分成上中下三集,一集一百万美金,扣掉抽成你可以净拿两百一十万,忘了多恭喜你,由于你已经死了,死人是不用缴税的!」经纪人看着金光闪闪的劳力士表,说:「总之你好好休息一下,三个小时后我们直接到摄?99lib?影棚大干一场,聊聊你的不死遭遇。」
「我不累,也不想睡……应该说我睡也睡不着。」我叹气。
接下来的半小时,我简要地向经纪人说明我死也死不成的状况。
经纪人装出很有兴趣的模样,但演技有点拙劣。
「我说赛门,你真是太99lib.
了不起了,居然可以死成这样。」经纪人表演大为叹服的表情,用力拍手:「当初签下你,真的是走运了。」
「……你真是天生的经纪人。」我只能这么赞叹。
第8节
节目摄影棚早就准备好了各式各样的问题,以及因应各式各样问题而衍生出来的道具。
好一点的有温度计、心电图机、听诊器、手电筒之类的。
不大友善的有急救电击器、两公尺高的大水箱、电锯、十三条眼镜蛇。
除了电锯.99lib.,每一样我都很配合。我虽然死了,但可不想断手断脚地生活下去。
我在大水箱里发呆,轻轻松松就在里面待了二十分钟,不过我没有打破任何人的憋气世界纪录,因为我早就死了。
玻璃箱里的十三只眼镜蛇一直攻击我,即使我死了,也感觉不到痛,但还是很不喜欢被蛇咬,所以我干脆用最快的速度将牠们全部都绑在一起,打成七个环环相拙的结。
我这么「卖命」,节目现场尖叫声连连,尤其当我承受电击器直到胸口着火的瞬间,欧普拉第一次录节目录到昏倒,我们足足等了她二十分钟才继续往下录。
「收视率一定破纪录!」经纪人热烈地拥抱我。
下了节目,我在经纪人的安排下住进了大饭店的总统套房。
住大饭店很好,此刻我在纽约的小公寓楼下,一定塞满了各种目的的人潮。
我冲了个意义不明的热水澡,湿淋淋地站在落地镜前好好看了自己一下。
……这个强制时间静止的躯壳不知道还要陪我多久。
两只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眼镜蛇咬痕,背上的致命刀伤怵目惊心得像一场闹剧,我敲了敲脑袋,里面发出叩叩叩的空心回音。
未来我还可能当众服下剧毒,或者被人群里放出的冷枪命中!!如果我是个旁观者,也一定很想知道这头活尸可以捱得起多大的攻击而不死。
「这一定有什么道理。」我叹气,却连鼻酸都没有。
此刻终于没有人打扰,没有采访,没有白痴的人体实验,没有越来越剌耳的尖叫声,只有客厅传来的电视新闻声。
「耶稣花了三天才复活,赛门布拉克只花了十八个小时!」电视里,ABC新闻网的主播两手一摊说。
「除了神迹,这件事完全没有合理的解释。」另一个主播用丝毫不像开玩笑的语气搭腔:「也许梵蒂冈的神父应该启程到纽约,看看是否该给布拉藏书网克先生一个正式的神迹认证。」
我岂敢跟耶稣相提并论,不过我之所以是现在的样子,上帝一定脱不了关系。
如果我的人生是一部电影,很肯定遵循着好莱坞模式。
电影「扭转奇迹」里,饰演顶尖财务专家的尼可拉斯凯吉在神奇的圣诞节里突然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成为小镇的汽车零件销售员,还跟原本分手的女友成了家,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生活并不优渥,却多了以往单身的他所没有的家庭生活。
为什么?因为上帝想让尼可拉斯凯吉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
电影「王牌天神」里,饰演采访小镇新闻的记者金凯瑞,某日借走了上帝无所不能的能力,他可以拉近月亮制造浪漫,可以令陨石坠九九藏书落小镇制造大新闻,却也让他变得更汲汲营营于事业,反而让深爱他的女友离他而去。
为什么?因为上帝想让金凯瑞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
我呢?
上帝让我暂时不死,必然是恩典我额外的时间将我还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那我应该做完、却还没有做完的事情是什么?
为了避免我突然生出过于悲观的想法,我决定暂时不去思考这个太严肃的问题。此时此刻我满脑子只想找个真正知道我是谁的人讲话,于是立刻打电话给艾琳。
艾琳早就等着我的电话,一秒就通。
「我刚刚看完欧普拉的访谈秀。」艾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哭过。
「嗯。」我无法像平常一样嘻皮笑脸。
「赛门,你真的不是在变魔术吗?」
「……我的确是死透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分钟。
「我去找你。」她说。
充满感激的我说了饭店地址,艾琳立刻挂上电话。
我松了一口气,然后有股莫名的激动。
第9节
在等待艾琳的一个多小时里,穿着浴袍的经纪人敲了我的门。
「他是谁?」我狐疑地看着经纪人背后的一个华裔胖子。
那个华裔胖子穿着正式西装,拎着皮箱,眼神谦和地看着我。
经纪人打了个呵欠:「别担心,他付了钱的,十万美金买你三十分钟。」
我还来不及反应,同样刚洗完澡的经纪人就径自离开了。
我只好让胖子进房。
这个出得起私下谈话费用的傻子没有浪费时间自我介绍,一坐下,就迫不及待朝我丢出问题:「布拉克先生,我想知道上帝都跟你说了什么?」
胖子的英文有点腔调,显然不是在美国土生土长的。
我耸耸肩:「上帝没跟我说什么……至少还没有跟我说。」
「你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黑色的隧道,一望无际的!!」
「然后黑色的隧道外有光亮吗?没有。我没有书里描述的濒死经验。」
胖子的表情古?99lib?怪,显然是半信半疑。
「虽然这么说很古怪,不过,你能传授我死而复生的秘诀吗?」
「我在脱口秀里不是说了吗,我什么都不明白,它发生就是发生了。」
「我可以支付你相当于威尔史密斯片酬的费用。」
「是吗?」我觉得真好笑。
「再加上一个布莱德彼特的片酬怎样?」胖子一本正经。
我认真地看着这个似乎是亿万富翁的华裔胖子,倾身向前:「如果我真有办法传授其他人不死的秘诀,那么,这个秘诀的价值肯定不只一个威尔史密斯加一个布莱德彼特。应该是一笔足以买下一个小国的天价吧!」
被识破了,胖子也只有皱着眉同意。
「布拉克先生,你有信仰吗?」
「上帝。」我在胸前划十字。
「你的信仰坚定吗?」
「事到如今,不坚定一点也没办法了。」
无法买到我的不死,胖子提出更惊人的要求:「布拉克先生,我想请你担任我们的神。」
我哑口无言。
「我了解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但听我慢慢解释。我说,一个死不了的人所带起的娱乐潮能支持多久呢?那些人不过是在看你的笑话,你死不了,一直猛上脱口秀,最后只会被当成各种畸形实验下的小丑。」胖子眼神发亮,语气却异常诚恳:「比起娱乐,宗教才是真正长远的事业。」
「事业?」
「我现在是天主降光明教派的教主,信众约有六干多人,规模不算大,但也绝对不小了。」胖子从皮箱里拿出一本不算厚的教派法典,说:「为了分食传统基督教的大饼,我们选择相信上帝,但为了展现气度,我们也承认阿拉,为了充满潜力的亚洲市场,在哲理上我们也采纳释迦牟尼的思考与轮回观,兼容并蓄是我们天主降光明教派的优点。」
「那不就是乱七八糟了吗?」
「不,远远不是那样。喏,你有时间一定要看一看,就会理解我在说什么。」胖子放了一本教派法典跟几本教派的月刊在我的床上。
后来胖子走后,我还真仔细看了。
这本宗教法典充满了似是而非、东拼西凑的思想,要不是这个一直想跟我合作的胖子曾经大刺刺地在我面前吹嘘他的计划,单单看这本法典里的宗教理论,我很可能会大受影响。
能够编写出这些教义的人一定是个天才,却肯定是一个心术不正的天才。
我也就直说了:「……你想用宗教敛财?」
「是。」
当时胖子完全没有闪躲我的攻击,我倒是怔了一下。
肯定是训练有素,胖子慢慢分析说:「用宗教敛财并不代表诈骗,尤其在布拉克先生加盟我们的教派后,最关键的差别是,只有我们可以展现真正的神迹,展现死而复生,展现不死永生,其他的宗教却只能说一些……抽出时间陪孩子就是奇迹就是上帝恩典之类的蠢话。你就像是限量,不,独家贩卖的神迹商品。但神迹是上帝的杰作,不是上帝本身,要永续投资就得将神迹提升层次……来到神的位置。」
「藏书网……」
「如果你愿意当我们教派的神,我保证,我们天主降光明教派绝对可以在三年之内成为世界第四大宗教,与基督教、回教、佛教并驾齐驱。」
虽然我的心跳已经停止,但我承认我还是心动了。
「我很好奇,你要怎么做?」
「虽然现在告诉你对我毫无益处,不过为了取得你对我的信任,开诚布公就当作是我的诚意……这样说好了,第一步,我得先在五年前预言五年后的今天,会有一个人死而复生,而死而复生的这个人将从上帝带来祂的口信,而这个口信就是重要的天主降光明教派的基本数义之一。」
在五年前预言五年后?我听得一头雾水。
「你要怎么无中生有那些你根本没说过的预言?」我不解。
「几年前我在中国买下一间快倒闭的印刷厂,就是为了应付类似的重大事件。我可以在市面上大量收购五年前特定月份的旧杂志,时代、经济学人、科学人、国家地理频道……越知名的越好,然后将刚刚印制好的预言特刊装订在这些旧杂志的内页,做出我在五年前的杂志里就曾夹过这样的预言广告的假象。最后,我再慢慢将旧杂志回冲到市场,变成证据。要不了多久,自然就会有人注意到原来旧杂志上早有这样的预言,人们会很惊讶预言居然实现了,舞台也完成。接下来——就轮到布拉克先生你登场。」
这种操作时间的唬人技术,还真有点道理。
「不过,真的有人会上当吗?」我承认有点动摇了。
「放心,我这么做已经三次了,第一次是预言阪神大地震,第二次是预言卡崔纳风灾,第三次是预言中国四川大地震。人类是很容易受恐惧控制的,每一次大灾难都让我收获了上千名忠实的信徒。就这一次来说,就算有媒体质疑也只是小乱流,重点是,只要布拉克先生你愿意担纲演出,所有的怀疑都算不了什么。」
时间到了。
分秒不差,我的经纪人在外面敲敲我的门,示意胖子该走了。
临走前,胖子再三交代我务必好好思考他的建议:「我是教主,你是神,我们携手共创价值数百亿美元的宗教市场。」
「……我会仔细想一想的。」
关上门,我坐在沙发上翻着胖子留下的几本教派月刊跟法典。这肯定是一个邪恶的考验,只不过,也许我该投靠魔鬼的那一方。
如果上帝迟迟不给我指示,而魔鬼却准备好了答案给我的话,有何不可呢?
第10节
华裔胖子走后一小时,我已快速将那些以图片为主的天主降光明教派的杂志翻了一遍。很快我接到饭店保全的确认电话。
「让她上来。」我的声音肯定颤抖了。
我的眼睛贴着门上的窥孔,热切地看着走廊尽头的电梯。
一分钟后,「登」地一声,走廊尽头的电梯打开,我也立刻将门打开。
穿着性感火辣的艾琳站在门口,她的唇滋润得闪闪发光。
「赛门。」她的高跟鞋轻轻触碰着我的脚。
「快进来。」我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一鼓作气推倒在床上。
就跟以前一样,我用最熟练的野兽手法将艾琳剥得精光,衣服凌乱地散在床上地上沙发上。
一头金发乱了的艾琳抱着我,哆嗦了一下。
「赛门,你的身体有些发冷呢,不要紧吗?」她的指甲刮着我的背。
「不要紧吗?哈哈,我已经死了呢。」我用力捏着她浑圆的双乳,深情地说:「为了再搞妳几次,我可是拼命从地狱重新爬出来了。」
「怎么不是从天堂逃出来呢?」艾琳捧着我苍白的脸。
我大笑,她也咯咯笑了起来。
我们热烈拥吻,用嘴快速复习一遍对方的身体。
死不掉,真好。
这肯定是我该做而未做的几件事之一。
艾琳很投入亲吻我这一具尸体,我亲着她这个活人却越亲越着急。
女人终究是女人,艾琳慢慢感觉到了我心中的不安,因为我没有「稍微硬一点的东西」可以放进她的身体里。出糗了。
「不要紧的,赛门,也许你只是太累了。」全裸的艾琳躺在我胸口。
「也许吧,我这几天经历的事太多太可怕了。」我选择了自我辩解。
艾琳似笑非笑,幽幽说:「真的没有听见心跳呢。」
我苦笑:「真想为妳心动一下,只好等下辈子吧。」
我聊起我所发生的事,巨细靡遗。我甚至让艾琳敲敲我的脑袋。
艾琳说,警方已经开始对案发地点附近的流浪汉群展开地毯式的调查,务必要找出到底是谁杀了我那一刀,军方也交出从刀上采集到的指纹,一有可疑对象就要进行比对。她也听说我的前妻跟我的现任妻子同时在动作,不过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我对到底是谁杀我的并不感兴趣,应该说,就算逮到了又能怎样,第六感告诉我,那个勤劳行抢的流浪汉也不会晓得他为什么可以将我杀掉、又没有杀掉我;对我的前妻跟我的现任妻子到底在做什么,也提不起劲。
我们聊了很多。我几乎没有跟一个女人在床上聊过天,这真是奇妙的经验。
我的身体感觉不到累,但精神上却很疲惫。
许久,艾琳翻身而起,露出神秘的笑。
——这个笑,我认得。
「赛门,送你一个礼物。」她随即低下头。
我抓着她的头发,感动地看着她为我上上下下的画面。
三分钟过去了,也许不只三分钟,有五分钟吧。
艾琳表情99lib?古怪地拾起头来,抹了抹嘴巴,重新躺回我的胸膛。
难以忍受的尴尬,我干脆闭上眼睛。
我原以为我在军事基地里的玻璃屋度过的寂寥时光,已让我将所有的事想得很透彻。事实上,那段时间缺乏刺激,我除了干耗着回忆,真正有用的思考几乎完全停顿下来。
我一直很用力地回避最悲观的想象。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比想象的还要惨。
那晚艾琳并没有留下来过夜。
毕竟我们找不到事情可做。
我从窥孔里,看着艾琳头也不回地走向长廊尽头的电梯。
如果这是部电影,到了此时就是我该流泪的镜头。
可我连悲怜自己都无能为力。
第11节
我收到我的前妻跟现任妻子的联合律师信。
为了瓜分我的遗产,她们坚持我已经死了,遗产分配要按照当初订立的遗嘱执行,标的物为我的银行存款、几张苹果计算机跟思科公司的股票,以及我好不容易付清房贷的十八坪纽约小公寓。
两年前我在泰国拍片时,原先讲好的特技演员颈椎受伤,为了打好关系,我硬着头皮临时担任麦特戴蒙的特技替身。那个画面颇有危险性,我要吊钢丝从十一楼跳到四楼前,一边在保险合约书上签名,一边在保险公司免费附赠的遗嘱备忘录上写明遗产分配,约定这份遗嘱每五年更动一次,不随着保险合约权利消失而消逝。
遗嘱内容简单扼要,就是将我所有的财产都分给我的前妻跟现任妻子。
「现在就想跟我拿钱?」我将那封律师信扔进饭店的冰箱里。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比起那个陆战队队员朝着我大脑开了一枪还要好笑。
我气急败坏打电话给住在楼下的经纪人,向他借用了他的专属律师,请他帮我处理掉那两个女人可笑的要求。
第二天,律师金先生带着他的小助理登门来访。
一开口,律师金先生就很遗憾地告诉我坏消息。根据现行法律的规范,我恐怕连我最喜欢的地毯都无法保住。原因太清楚,就是我符合每一项法律中对死人的定义:心脏死、肺脏死,以及脑死。
「可是我还有意识!」我咆哮:「需要我从A背到Z给你听吗!」
「布拉克先生,你在欧普拉的脱口秀里曾经提到,你不仅脑波停止,在军事基地里也遭到一名陆战队队员用步枪射穿你的脑袋,失去了至少半个脑……这样等同于脑死。」
「天杀的脑死!」
就算我没有在节目里自己爆料,如果在法庭上他们扫描我的脑袋,也会立刻就发现我真的少了一半的脑子,一个没脑的人在技术上很难说服别人他有思考跟判断的能力。
脑死的我对着沙发拳打脚踢,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想听听真正专业的建议吗?」律师金先生有事不关己的职业本色。
我瞪着落地窗玻璃反射的律师脸。
「我的建议是,不要理会你过去的财产。」律师金先生直截了当地说:「我问过你的经纪人了,你在过去一个礼拜所接受的商业采访跟表演秀,为你.99lib.赚进了九百二十七万美金,远远超过你生前的所得。这笔收入,跟往后陆续进帐的收入,才是布拉克先生你应该全力保护的。」
「保护?」我冷笑:「难道还会被夺走吗?」
律师金先生不疾不徐地点头,淡淡说:「的确有这个可能。」
我愣住了。
「对方的律师如果在法学院没有缺课太多的话,一定会引用现行法条,声称如果一个人生前拥有的股票与房地产,在他死后有增值或减值的状况发生,也该一并记入遗产的行列。」律师金先生推了推眼镜,说:「简单说,她们下一步就会夺取你所赚的每一笔钱,这也是她们现在就提起遗嘱执行的目的。」
我气炸了:「他妈的,这完全不合理!」
「为了避免最坏的状况发生,你所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暂时放在经纪人的账户,不要存到你的私人户头。接下来,再由你的经纪人帮你进一步成立基金会或特殊信托管理你的收入,否则有被那两个女人全部吸干的危险。」
「王八蛋!我一定要杀了那两个女人!」
律师金先生罕见地微笑。
「如果那两个女人坚持指称死人没有管理财产的行为能力,至少在法律上没有能力的话,你倒是可以尝试直接杀了她们解决问题,因为一个人在法律上已经死亡,就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或是无犯罪能力的证明。」律师金先生说着相当吊诡的逻辑:「就算你还是被认定一级谋杀罪名成立,遭判处死刑的话,你在毒气室里看完当天报纸的运动专栏,就可以换件衣服出来了。」
「……」
我试着笑,但没有很成功。
律师金先生耸耸肩继续说道:「布拉克先生,如果获得你同意,就现在的状况我会跟对方的律师,既然妳们承认赛门布拉克先生已经死去,妳们就只能继承他还活着时候所赚取的财产。其余的想都别想。」
「就交给你去办。」我果断地说。
他的助理拿出一份早就打好了的委托书,显然金先生对说服我早胸有成竹。
这样也好,我在上头迅速签了名。
「现在不管在任何一个国家,保护死人的法律并没有……并没有很完善,不过这也是因为没有前例发生,也许我们接下来所展开的法律对抗,比如打个宪法官司,情节之丰富也足够拍成一部电影。」律师金先生起身,同我握手:「布拉克先生,我会尽一切努力让这部电影的结局属于我们。」
「万事拜托。」
我送走律师金先生后,内心烦闷不已。
打开酒柜我拿出一瓶高级红酒,憎恨地看了它几眼,又愤怒地放了回去。我对任何食物都没有能力感觉与消化,吃喝进去只会让肚子白白鼓起来,我得贴着墙倒立、摇晃一个多小时才能让那些东西逆流出我的身体。
是很惨,但我毕竟有钱。
如果没有钱,死亡这件事就会变得更棘手,我可不想穷到下个世纪。
更沮丧地说,我已经没有办法勃起了,裤子里的东西比蒟蒻还软,生存的尊严也就可有可无。东扣西扣,捍卫我的钱就成为现在最重要、也是唯一重要的事。
「赛门!」
经纪人突然在门外大叫,连续按门铃的速度就像手指抽筋。
我开门,迎面而来就是一个熊抱。
经纪人在我耳边哈哈大笑:「赛门!我们要开拍你的传记电影啦!光是昨天跟今天我就接到了米高梅、环球、迪斯尼、华纳四间电影公司的电话,问题是……我们该选哪一家合作呢!」
「选给钱最多的那个。」我想都不想。
「一点也没错!」经纪人大乐,高举双手。
我们用力击掌。
连电影改编都上门了,权利金一定非常丰厚,律师金先生得快马加鞭才行。
第12节
我上了时代杂志的封面,当选了无数杂志举办的年度风云人物。
标题包罗万象,诸如:
「赛门,拒绝再死一次的男人!」
「99lib?他的身上藏有永生的密码。」
「总有一天,这个男人将见证地球的灭亡。」
「全世界最有钱的死人。」
「令全球魔术师集体失业的祸首,赛门!」
我在洋基球场开球,旋即到日本两国国技馆担任相扑大赛的开幕人。
我在贾斯汀的演唱会上担任神秘嘉宾,之后录了一张「灵魂不灭定律」专辑,卖了两百多万张,唱片公司声称听原版的才有洁净灵魂的功效。
回归本业,我在电影「神鬼传奇」第五集里饰演纽约殭尸王!这真是兴奋,我终于可以摆脱临时演员跟C级片演员的身分了。
「上帝被我宰了,我才是真正永生不死的王!」我面目狰狞地高举弯刀。
「下地狱吧!」布兰登费雪拿着长枪插进我的胸口,完全不需要特效。
比起跟莫名其妙的天主降光明教派偷偷摸摸连手,我走的是王道路线。
几个知名的大教派私下竞标,最后由天主教以两千万美金得标,于是我在经纪人的陪同下亲自到梵蒂冈接受教宗本人的神迹认证,隔天我夺取了全球一百七十七份报纸的头条。
「赛门,当代最接近耶稣的男人!」这个耸动的新闻标题是我经纪人下的。
「教宗向赛门请教上帝的口信。」这个乱下的标题也不错,令我印象深刻。
这个星球上,最不缺的就是赚钱的门道。
辉瑞药厂付了我一笔为数不小的签约金,独家取得我每个月抽取十毫克的体液供他们进行研究的权利。目标,当然是制造出人类历史上每个暴君最想获得的珍品——不死药。
算盘人人会打,我可不是打得最精的一个。
.99lib?消息见报后,辉瑞药厂一天之内的股价涨幅,就足以垄断我一百年的体液。
我总算功成名就了,不过艾琳后来一次也没来找过我。
艾琳的手机号码还没换之前,我打了一通电话给她,她没接便挂断了。
记得辛琳娜吗?我提过的另一个女友。
她兴冲冲来找过我几次,都遭我拒见,她在饭店楼下痛哭,我则躲在衣柜里叹气。我宁愿她误以为我是个削海了就不认人的混账,也不想她知道我现在是个硬不起来的海参。
除了以前的女人名单,所谓名人的特权,就是有很多不认识但硬要崇拜自己的女人可?99lib? 以任搞。
「求求你跟我做爱,让我得到永生!」金发碧眼的美女一丝不挂站在房门口。
「不死人,我想怀你的孩子。」知名的模特儿在电?99lib? 梯里吸吮我的手指。
「我得了癌症,医生说我撑不过半年,你可以射在我体内救救我吗!」脸色苍白的女病人拍打着我的跑车车窗。
「布拉克先生,你忘了吗!我是你前世的妻子!」歇斯底里的女明星当众对我拉拉扯扯。
每一次,我总是神秘地笑说:「不好意思,今晚我已经有人预订了。」
一转身,我几乎要发狂。
没有任何事,比拒绝那么多场不需负责任的一夜情还要让男人崩溃。
第13节
不是所有的事都衰到谷底,律师金先生那边颇有进展。
舆论一面倒站在我这边。
许多需要我、却又自以为是的媒体对我一直捞钱的行为,终于提出了猛烈的批判,但更不屑我的前妻跟我的妻子宣称她们拥有支配我所有收入的权利,电视台将她们说成连死人也不放过的冷血动物。
顺势而为,几个专家跟媒体合演了几场精采的法庭戏,结论就是我大大方方放弃了生前一切,而后来所得一律归我自己创立的基金会拥有,而这个基金会专门研究关于我的一切,拍点我的纪录片等等。
虽然大家都将我跟上帝扯上关系,但我自己知道,上帝一开始就遗弃了我。
我有很多钱,但能买到的享受比一个中学生还少。
于是我尽其可能在我能享受的范围内铺张。
我有七辆随传随到的跑车,谁叫一个礼拜有七天。
我没有买下任何豪宅,四处受访便四处下榻五星级饭店,免得记者跟宗教狂热份子一天到晚堵我。要知道,连跟我说一句话经纪人都要在旁边计时跳表。
我私下找了最权威的整形医生,请他帮我的后脑勺重新打理一番。
「布拉克先生,你打算怎么……怎么装修你的后脑勺呢?」
医生很冷静地研究我刚刚重新锯开的后脑。
「我想要一个可以从外面打开的门,一开,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样子。」
「可里面还有半个脑,要先做一个隔墙把它挡起来吗?还是挖个干净?」
「当然要留起来,但隔墙的材质要透明的,让那剩下的半个脑被看得一清二楚。」我早就仔细设想好了:「对了,脑子里要有一盏小灯泡,在我打开后脑勺的盖子后立刻亮起来……不,隔个五秒再慢慢亮起来,这样比较有戏剧效果。」
「这样啊……」医生思忖着。
「办不到吗?」
「当然可以。我建议使用LED灯泡,电源就用超薄型的耐久硅晶电池供应。」
「很好,就这么办。」
「背上的伤口呢?要修补吗?」医生若无其事地说:「小意思,我可以将伤口完全变不见。」
「那个就不作处理了,你不知道公开展示我背上的致命刀伤,每次都是受访的一大爆点吗?补好了我就打烊了。」我开起自己的玩笑。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医生也不禁莞尔:「所以之后要加入展示大脑的秀吗?」
我竖起大拇指:「没错,这个全新的爆点你可不许事先透漏啊!」
四十八小时后,我拥有了钛合金的后脑活动门,还有超炫的空脑展示灯。
这只是起步。
我还想要一条可以自动充气的人工阴茎。
我在医疗网站上仔细研究过了现在的技术,那东西使用时只要打开帮浦装置,硅胶制的人工阴茎就会自动勃起,几可乱真。当然我想做多久都可以,百分之百金枪不倒。
医生点点头:「你这个要求太容易办到了,人工阴茎的技术已经非常进步,我现在库存就有好几条,各种品牌各种颜色都有,你想现在就挑一条装上去吗?」
「我要一条全世界最棒的人工阴茎。」
「行,多大都行。」
「不,不只是那样,我值得拥有更好的阴茎。」
「喔?」
「我要一条具有高速震动、多角度旋转,还有自动抽插功能的阴茎。」
「这真是……太难办到了,你说的可是电动按摩棒啊!」医生一本正经。
「不,我说的是每个男人的终极梦想。」我握紧拳头,两眼睁大:「我不知道还要死多久,一定得要搭配一条梦想等级的阴茎才够用。」
医生皱眉,努力地理解我的语言。
「好吧,勉强要办到的话,99lib.
就只能做成可拆卸式的状态,也就是平常装在你身上的只是一般帮浦式的人工阴茎,等到你想玩点花样,就在卡榫一扳将它拆下来,换装上电动按摩棒。」
「哼。」我嗤之以鼻。
「哼?」
「你是说,做到一半,我得从抽屉里面拿出另一条按摩棒装在我胯下?」
「从枕头下拿出来就比较不那么难为情。」
好吧,我语重心长地强调:「医生,我打算订做一条,集合一般勃起与顶级按摩棒功能于一身的人工阴茎,我明白我所说的产品绝无仅有。但,价钱不是问题。」
「我会把你的要求写下来,交给可以做出这种特殊医疗器材的公司去研发,不过研发的时间可就说不准了。一般来说99lib?,估计半年到十个月跑不掉吧。」
半年?十个月?
太久了,在十七岁以前我这辈子没有尝试超过四天没做过爱的。
我在死之前的最后一炮是在威利开的酒吧里的厕所,跟一个我完全想不起来的女人借用马桶炒的饭,算一算,距离今天也有五个月又十四天。
破纪录破成这个样子我想都没想过!
给我仔细听好了。
不管是上帝还是魔鬼,祂们一定认为看见东西很重要,所以我的眼睛奇迹似能见光。
听见声音也很重要,所以我幸运地没有失去听觉。
思考肯定也很重要,所以我失去半个脑袋还是可以计划下一个赚钱的行程。
但!
祂们不认为吃饭很重要,所以让我不会感觉到肚子饿。
祂们不认为喝红酒很重要,所以让我不会感觉渴。
最后祂们保留了性欲给我,却疏忽给我一条堪用的阴茎!
五个月又十四天,我不想再过一次五个月又十四天无性的草履虫生活!
「医生,我已经死了,身体不会有什么器官排斥还是细胞排斥方面的问题,这样研发速度应该不至于太慢吧。」我毕竟看过一堆「急诊室的春天」之类的电视剧。
「也许。」医生两手摊开,不负责任地耸耸肩:「也许。」
「如果我想要在阴茎里加入人工蛋白液的喷射功能,应该也不难才对吧?」我想象着那些画面,意犹未尽地说:「再加上温度控制,对!温度控制!它得是一支让女人疯狂的冰火棒!」
看着我手舞足蹈,医生露出千锤百炼的职业笑容。
「我能说什么呢?布拉克先生,如果你有那样的阴茎,就又靠近了神一步。」
第14节
我一直没有提到,关于杀了我的凶手终于找到了这件事。
几个月前,那个勤劳抢劫的流浪汉一脸无辜地站在镜头前,支支吾吾地说,那天晚上他只是想跟我要点酒钱而已,没想到我自己站不稳,醉倒中「突然扑向他手中的刀子」。
刀一插,我就一动也.99lib.不动了。
「扑向?用背扑向?」检察官严厉质问流浪汉。
「我也弄不清楚为什么…藏书网…总之我也吓了一大跳。」流浪汉发抖。
这个问题流浪汉无法好好回答,法院理所当然判他强盗杀人罪成立。
不过公设律师辩称,这个流浪汉并没有在我倒下后继续搜刮我身上的财物,而是急急忙忙逃走,显然一时错手的成分也有可以采信的空间……去你的。
陪审团决定监禁他十年。
「只是短短十年,表现良好还可以提前出狱?」我一脚踢翻了电视。
「算了赛门。算了。」经纪人点了根雪茄。
「……」我怒火中烧,再补踹了地上的电视两脚。
「如果你对这个判决提出异议的话,社会大众会认为你得寸进尺,你又不算真正死去,反而还过得这么惬意,就别跟那个流浪汉计较那么多了。」经纪人说的都是对的。
但对得真让人不舒服。
「计较?」我冷笑。
一想到我那无法动弹、连尿尿也办不到的阴茎,我就想吊死那个流浪汉。
经纪人当然不知道我的症结点,自顾自提醒我:「加上你是教宗亲自认证过的神迹,你不死,还真没办法成为神迹,所以等一下开记者会的时候,你可别说一些觉得你被杀掉以后就整天活在痛苦里,或类似的抱怨,毕竟成为神迹是一件好事,因为——」
「因为他妈的我证明了神的存在。」我早背熟了。
我得装作不死这件事百分之百非常快乐,不死才有高度的娱乐价值。
幸好在电视上看到判决的那晚,我要的平反也刚刚好来临。
「布拉克先生,你要的东西来了。」
整形医生打来了我渴望的电话,我立刻飚车去医院的秘密VIP房报到。
五个月,整整五个月!
我几乎要迫不及待脱下裤子,装上那条让我真正靠近神的人工阴茎。
医生赞叹不已,展示着一条不勃起时也有十五公分的特制阳具。
「七段勃起变焦,三种弯曲角度,四种自动抽插频率的设定,旋转、震动、温度控制都没有问题,所有布拉克先生你要的功能一次搞定,还多附赠了爆炸声的功能。」医生得意洋洋地用手指弹了弹它,发出啪搭啪搭的声音。
这个动作真让我不舒服,尤其……
「爆炸声?」我傻眼。
「就是在你按下射出的时候,会发出约三十分贝的爆炸声,来点感动。为了增加这个功能,原本四个月就可以完成的阴茎,又足足增加了一个月的时间。」
为了让阴茎发出爆炸声,我竟然多等了一个藏书网月?
我怒得说不出话来,这实在是有点超过了。
「有这种时间,干脆在上面搞一个MP3功能算了!」我竭力克制怒气。
「答对了!你的阴茎的确内建32GB的容量,可以储存上万首歌曲或一大堆机密档案,在帮浦按钮旁有个MP3的耳机孔,喏,就在这里,你随时想听音乐,不管是用耳机、还是直接从蜂巢型喇叭播放都没问题。」医生又弹了弹啪搭啪搭的阴茎,笑说:「我已经先帮你选了几张我最喜欢的专辑存在里面了,试一下,音质还不错!」
「……」
不厌其烦地,少了一根筋的医生巨细靡遗地介绍:「还有这里,这里是USB孔,可以跟计算机交换文件案,不过你不需要拔下来,只要计算机的USB线直接插在这边就可以了。热插入嘛!」
「这些功能,让我很不舒服……」我冷冷道。
我不想问有没有手机功能,如果真的有我恐怕就要杀人了。
「最后,你的阴茎采用非记忆型锂电池,可以充十二万次电,持续不间断使用的话可以让你的女人快活三个小时,还不错吧?快速充电模式的话,二十五分钟就可以充到八成的电量。」医生又是弹了弹。
我不想再看他一直弹我的阴茎下去了,果断地说:「现在就帮我装上去吧。」
反正麻醉也是白搭,手术全程我都瞪着医生在我的胯下做事,感觉非常古怪。尤其医生干脆锯掉了我那条等同盲肠的阴茎后,我闷透了。
看着曾经比我那间小公寓还要重要的伙伴,就这样皱巴巴挥别我的身体、浸泡在福尔马林罐子里,这不是阉割是什么?
我回想起我曾经拥有的那一条沙皮狗,为了防止牠乱上野狗感染性病,我带牠去兽医那里去势。回家后隔一周,牠就因为自卑逃走了。
……是我对不起牠。
「别想太多。」医生聚精会神地进行着阳具缝合手术。
我干脆瞪着天花板。
两个小时后,我的双脚终于重新踏上地面。
我重生了。
戴着一条有很多种我不想解释的功能的人工阴茎,我又回到了男人的身分。
「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医生擦着鼻子上的汗。
我大摇大摆地在二十坪大的VIP房走着,有种不可一世的威风。
「好像偏左了点?」
「我故意的,因为我也有点偏左,偏左好。」
「……」我听了真不舒服。
看了我刚刚走路的动作,医生帮我做最后的细部调整。
「原本呢,你的新阴茎好是好,但副作用是胯下过度沉重,因为它足足有一点二公斤,不是一般性无能患者承受得起。不过你既然完全没有触觉与重量感,那也就无所谓。好了,你再活动一下,看看是不是没问题。」
说我性无能就算了,但医生边说,还是边用手指弹着我的阴茎。
我真的很难启齿表达我的感受,于是我用最快的速度将裤子穿好。
「等等布拉克先生,你还没试试看最要紧的勃起功能!」医生一愣。
我戴上墨镜,套上外套:「抱歉啊,我实在不想对着另一个男人勃起。」
「哈哈,也是,也是!」
医生总算是回过神来,笑着刷下我的信用卡。
我没有睡觉已经有八个多月了,每天晚上都过得异常无聊。
重获新生的那一夜,我对着饭店阳台上的落地窗玩了很久很久。
如果我可以哭,我一定会哭,可惜我只能对着黑色的玻璃拼命按钮。
「就算死,也要死得像个男人啊!」
我大吼大叫,这才明白这句老电影对白是什么意思。
意想不到的是,天快亮的时候,我还真到饭店楼下的免税商店买了一副耳机。
第15节
有个作家说:「人生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有意义。」
我在装上超级阴茎后的第二天,还没开荤,就按照预定的计划跟经纪人飞到日本,参加一个才刚成立的新摔角联盟的开幕式。
上次我到日本担任两国国技馆相扑大赛的开幕嘉宾,招待我们的都是死气沉沉的老人,到了晚上还叫艺妓在筵席上表演传统艺术。
我都已经没办法吃喝了,还得让整晚的三味弦糟蹋我,真的很让人火大。
这次就不一样了。
「赛门,相扑是相扑,摔角是摔角,这次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头等舱里99lib?,经纪人用一本色情杂志盖住脸睡觉。
我明白。
我懂。
我盯着空姐的屁股:「今天晚上有得瞧了。」
话说为了打响新摔角联盟的金字招牌,素有「绿巨魔」之称的美国摔角怪物也来到了日本,奉命在开幕赛里,对抗号称日本百年难得一见的摔角天才「鳄鱼王」。
两头加起来超过四点五公尺的大怪物,将在武道馆的擂台上一决胜负,双方并在律师的见证下用指血签订「准引退状」,输的人,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绝对不准出赛,不比赛就没收入,形同金钱封印。赢的人呢,就可以抱走当天票房总收入!
简单说,就是玩真的。
武道馆一片漆黑,现场数万人的吶喊声却达到了沸点。
「各位观众!!」主持人拿着麦克风,拖长尾音大吼:「不死人,赛门!」
黑暗中一道光飞向我,我哈哈大笑跳上擂台,全场欢声雷动。
接下来我的表演让十分钟后的两怪格斗赛相形失色。
「世界上哪有不死人!」绿巨魔面目狰狞地跃出。
按照剧本,我先让绿巨魔打开了我的脑袋,秀出里面闪闪发亮的半颗脑袋,全场观众惊呼连连,绿巨魔顺势戏剧性地震惊坐在地上,一时之间无法站起。
「就算有不死人,我照杀不误!」鳄鱼王嗤之以鼻,扛着一把武士刀翻上台。
不愧是修练过剑道的男人,面对着我,鳄鱼王一刀从我的胸前堪堪刺入,又恰恰好透出我背上的伤口,没有半点差距,我大感惊讶。
还是按照剧本,我慢慢推倒诧异不已的鳄鱼王,再自行将武士刀抽出我的身体,不屑地丢在地上。
接过从天而降的麦克风,全场肃静。
我酷酷地说:「今天晚上,你们之间得送一个人当我的祭品!」
一瞬间五彩缤纷的火屑落下,流焰四射,我在近乎暴动的吶喊声中离开擂台。
我从擂台旁的选手隧道潇洒离开,闪光灯全都打在我的背影上。
几个看起来就像黑道份子的黑道份子一直挡驾在我身旁,帮我一路隔开想跟我握手的群众,他们粗鲁地吆喝着,或直接将接近我的民众手击开。
「太棒了!你的表演还是神乎其技!」经纪人咬着雪茄大乐。
「很值得!每一分钱都花得很值得!」负责中介这场表演的山田先生,用怪腔调的英文在我耳边大笑。
接下来的两头怪物正式开打,我跟经纪人坐在烟雾缭绕的贵宾包厢里观看转播,陪我们看比赛的都是一些看似牛鬼蛇神般的人物,他们用日语大声交谈,我一句都听不懂。
称霸美国摔角界五年的绿巨魔不愧是我们美国的骄傲,在一开始的十分钟里几乎以对待小动物的姿态玩弄着日本的鳄鱼王,将鳄鱼王打得头破血流,还被翻摔下台五次。
第六次鳄鱼王被扔下台后,还昏昏沉沉爬不起来,全场嘘声大起。
「看来双方实力很悬殊啊。」经纪人看得有点意兴阑珊。
「是相当悬殊啊,不过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山田先生抖弄眉毛。
「喔?难道是打假的?」我微微讶异。
「不,是打真的,只不过没那么真。鳄鱼王摆明了在让绿巨魔,要不,只要鳄鱼王认真起来,比赛只要一分钟就结束了。」山田先生抽着烟,很有自信地笑。
让赛?
「是吗?」我真看不出来,日本人就是死爱面子。
比赛到了第十五分钟,绿巨魔一个霸王肘轰得鳄鱼王头破血流,单脚跪下。
绿巨魔不知道赢过头发疯了还是怎样,竞当众脱下裤子,露出他面貌狰狞的生殖器,朝着头昏脑胀的鳄鱼王头上淋上热腾腾的尿汁。
挤在武道馆看美日对决的观众们,被极端侮辱的这一幕逼到集体咆哮。
「……美国尺寸。」经纪人尴尬地说着冷笑话。
我心想,比起功能,我的更有看头。
只见满头热尿,一直单脚跪在地上的鳄鱼王大吼一声,突然将脸上藏书网的鲜血抹去,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转身面向以为胜券在握的绿巨魔。
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全场观众顿时沸腾起来,一齐重重踏步、踏步、踏步,节奏迅速从混乱震为协同一致,地板的震动传到了包厢,好像随时都会崩塌。
「说好了撑到二十分钟,怎么又提早了五分钟啊?」山田先生咕哝九九藏书着。
几个牛鬼蛇神般的人物顿时鼓噪起来,有的脸色铁青,有的破口大骂。
好像只是随手一挥,鳄鱼王便轻轻松松拍掉绿巨魔的攻击,反手一掌「颜面粉碎手刀」重重劈在绿巨魔的脸上,似乎那爆破空气的啪搭声也传到了贵宾室。
绿巨魔的颈子往后一折,双脚隐约一弯。
接下来的画面全都是残忍的一面倒。
三泽的猛虎螺旋坐击91、兽神的流星扑击、大森的断崖利斧断头台坐击、桥本的垂直落下式DDT、佐佐木的雪崩式夹头翻摔、猪木的延髓斩、秋山的龙卷脚、蝶野的高奇式打桩机与闪光霸王脚……
「这简直是日本摔角必杀技的示范教学嘛!」我看到痛觉仿佛又回到身上。
最后,是一记连北极熊的自尊心都可以轻易粉碎的花道斗士炸弹摔,将一百四十公斤的绿巨魔从走道高高举起,像炮弹一样摔回场内。
几乎失去意识的绿巨魔被剧烈的疼痛惊醒,但紧接着迎面而来的,是从天而降、重达一百二十公斤的巨大脑袋——跳水式野兽头锤!
比赛结束,就算绿巨魔没有昏倒也不想再睁开眼睛了。
日本凶人干掉美国王牌,武道馆的欢呼声几乎要大暴动了。
「鳄鱼王不愧是日本土产的真正凶人,好猛,好猛!」经纪人夸赞。
「原来摔角在美国只是被当成比较粗鲁的运动,但说到格斗技,还是得看日本啊。」我故意说出谄媚的话。
一个随行翻译立刻将我们的话翻成日语,那些牛鬼蛇神笑笑点头称是。
山田先生露出得意的表情,说:「鳄鱼王可是在擂台外也真正杀过人的高手。如果不限于摔角招式,鳄鱼王还有很多五花八门的必杀技喔!」
「是吗?最厉害的一招是什么啊?」我其实没有那么好奇。
「当然是……」山田先生说到一半又自己打住。
不回答我,欲言又止的山田先生却将我的问题翻成日文,逗得那些牛鬼蛇神一起大笑出来。想必鳄鱼王私底下拿来杀人的技术颇为招摇,一说出来就知道哪些社会案件跟鳄鱼王有关吧。
「不过就算是那一招,恐怕也杀不了布拉克先生吧哈哈哈哈!」山田先生大笑。
大家不解,山田先生随即将对话翻译一遍,大家又笑得人仰马翻。
从头到尾我只能干笑。
第16节
日本地下经济的旺盛是世界出名的,只要嗅到一点钱味,黑道都想分一杯羹。
阳刚气息很重的摔角界,跟黑道的挂勾当然也很深,前面提过日本的摔角天才鳄鱼王就是在帮会里占有一席之地的狠角色,想在擂台上打赢他,得先问过山口组同不同意藏书网。
长袖善舞的山田先生也有一脚踏在黑道里,今晚既然是山田先生负责招待我们,就免不了让我们见识日本女人的风骚。
当然了,任何人要跟我吃饭都得付钱,日本黑社会也不例外。
盛大的宴会在传统的和式房里举行,长长的桌子旁的榻榻米上盘腿坐了上百名黑道弟兄,每个弟兄都抱了两个姿色上好的女人,食桌上也躺了七个裸女,裸女的身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生鱼片与食料,气氛当然很热烈!
经纪人大快朵颐,酒也喝个不停,怀里的女人一个换过一个。
我吃不了东西,只好忙摸奶,偶尔用筷子乱挟躺在食桌上的裸女乳头跟私处。
黑道大费周章请我来日本担任摔角开幕嘉宾,我自然是宴会的焦点,许多兄弟都恭恭敬敬拿着酒杯坐过来向九九藏书我说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布拉克先生,我们几个弟兄想向你轮流敬酒!」山田先生笑着翻译。
「这可抱歉,我喝不了酒。」我指着肚子,说:「食道跟胃的机能停止了。」
「是这样的,他们这些兄弟在刀枪下混日子不容易,每天都在生死边缘打转,他们都很羡慕布拉克先生你有不死之身,所以想轮流跟你喝同一杯酒,沾沾你从阎罗王那边来回一遭的好运道!」
跟男人喝同一杯酒够恶的,我勉为其难点头:「做做样子就可以了吧?」
我一同意,在场所有的黑道兄弟都迫不及待挤过来坐我旁边,在碟子上斟满清酒,跟我一起共饮。我随便沾一下嘴,另一个人就大口将碟子里的清酒喝干净,一个接一个。
即使文化不同,我还是能够理解他们不想横死的心理,但如果他们知道死也死不了的人其99lib.实也不能真正搞女人,不晓得会不会就不羡慕我了。
再晚一点,刚刚在武道馆表演大屠杀的鳄鱼王也赶过来了。
刚开完记者会的鳄鱼王除下了摔角时戴的鳄鱼面具,本人的面貌居然没有比较好看,一脸凶残的横肉,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还要狰狞。
他一坐下,就像一座不动明王石像,同个帮会里却没什么人看他几眼。
山田先生在来的路上向我解释过,虽然鳄鱼王赢是赢了,但他没有按照组织定下的规矩,过了预定的时间才发动绝地大反攻,害藏书网比赛足足少了五分钟,将来回放的广告收益不晓得会短少几个亿,让组织里的大头非常生气。
尽管鳄鱼王平日在组织里有不小分量,随时都快爆裂的男子气慨也吸引了很多崇拜者,但现在上头的人正怒,根本没有人敢搭理他。自知理亏的鳄鱼王也只好一个人大口吃肉,一眨眼他的面前就堆了十几个空碟子。
我很难不注意到巨大的鳄鱼王,他也很难忽视身旁挤了一大堆人的我,四目相接的瞬间,即使远远地隔了十几个人,有点尴尬的鳄鱼王向我敬了一杯酒,我也笑笑回敬。
「跟他说,他那一刀使得很精湛。」我向满脸通红的山田先生说。
山田先生翻译了,笑起来特难看的鳄鱼王用力点点头,自己干了一大碟酒。
第17节
日本人很重视待客之道。
以款待我之名,今晚是黑道的群炮夜,由黑道经营的AV拍摄公司鼎力支持。
空气中充满了欲念,每个衣衫不整的兄弟都挑了两、三个漂亮小妞回房开干,山田先生不停拍着我的肩嚷嚷:「布拉克先生,今天晚上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是你的,想挑哪几个,随便!我们组织请客!」
既然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客气挑了四个不同风味的女人,被我挑中的女人无不欣喜若狂,想必是误以为被我搞了也会得到神奇的力量。
「四个啊?赛门你可不要太勉强啊!」经纪人醉醺醺地,两手各抱了一个漂亮女人,据说都是日本知名的AV女优。
「你自己管好你自己吧,别弄得太快,丢了我们美国人的脸啊!」我得意地用力捏了一下身旁女人的屁股。
为了今天晚上的重生,我还在飞机上对着自己的阴茎充电,就怕电不够。
接下来在房间里发生的事就不多说了。
总而言之,别小看死人源源不绝的体力,跟我胯下那花样百出的新朋友。
充满了报复心态,我一个上过一个,不让她们有休息的机会,其中一个甚至被我干到昏死过去。一开始我还很兴奋,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性神,但两个小时过去,我发现我满腔的欲火根本无法随着这些AV女优的凄厉叫声宣泄出来。
我彻底喂饱了这四个女人,但我却越来越想扯开喉咙大叫。
半夜我走出饭店房间的时候,那四个女人早就失去意识迭成一团。我想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那四个女人一想到性交就会阴道发痛。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这间年代久远的饭店房间隔音超差,简直毫无隐私,我在走廊上可以轻易听见从每一问客房传来的声音。黑道组织包下了整间饭店,所以除了啪搭啪搭的打炮声没别的声响。
听了就烦。
十三楼电梯向下,电梯门开。
我独自一人在饭店楼下的庭园里吹风……虽然我感觉不到。
夜色的寂寞与我相当搭衬,这种滋味倒是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体。
原以为装了一条电动阴茎,我死不了的人生就可以大幅逆转胜。
现在,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我需要女人,上帝不可能不知道。
我是个需要女人的色情混蛋,上帝也不可能不知道。
上个星期,一个著名牺牲奉献的非洲神父因鼻咽癌末期死了,所有叫得出名字的政客都发表了哀悼,表示上帝终于接他回去。
是吗?
我将一瓶漂亮的清酒高高扔向远方。
「上帝为什么还要让我这、样、活、着!为什么不让稍微好一点的人死不了,而是要让我这种性兽得到不死的权利呢?」
不,这显然不是权利,而是诅咒。
一个没有准备好任何答案的诅咒。
远远听到酒瓶摔在地上破碎,还有……一个女人偷偷哭泣的声音。
我注意到,这庭园的另一边,有个穿着和服的女人正掩面哭泣着。
我蹑手蹑脚摸了过去,近距离瞧着她哭.99lib.泣的模样。
啧啧啧,那女人生得真美,有着日本女人白白净净的脸蛋,穿着传统和服的气质比起刚刚那些一丝不挂的女人要胜出太多,就好像是一群廉价妓女里完璧之身的公主。
几个小时前在宴会上竟没注意到这个女人,不晓得刚刚被哪个人抓去搞了?
不,还是根本没有人选她,所以她赚不到钱只好在这里黯然神伤?
我胡思乱想。
「真漂亮,如果我的阴茎还在就好了。」我摸着胯下。
下一个瞬间,这种念头让我更加忿忿不平,我泄恨地一拳捶向胯下。
正当心情恶劣的我想转身回房的时候,我刚刚受重击到的胯下突然冒出巨大的摇滚歌声,那是邦乔飞的「Always」。
我吓到了:「什么?」
莫名其妙我的阴茎突然自己启动,大声唱歌唱个不停。
如果我还没死,我一定会用脸红脖子热来形容我现在的窘态。我慌慌张张伸手进裤裆调整,一时错手按到帮浦开关,我的阴茎迅速充气翘起,并开始旋转,还发出嗡嗡嗡嗡的震动声。
那个美女注意到了阴茎奇怪的声响,停止了哭泣,错愕地看向我。
噗哧一声,她笑了出来。
我冷99lib?笑。
「整间饭店的女人都是我的……这可是妳自找的。」
顶着唱歌又旋转的阴茎,我大刺剌走了过去,一把抱起来不及挣扎的美女。
她起先奋力挣扎了一下,急切地说了一长串我听不懂的日文,但最后还是屈服了,垂着还没干的泪偎在我怀里。
我说女人啊,我还不够了解妳们吗?
电梯开门,向上十三楼。
回到一片狼藉的房间,用脚踢开四个持续昏睡的女人,我将这个气质出众的美女放在榻榻米中间。
和服真是非常累赘的发明,我连撕带扯还是无法将美女的和服给剥光,最后还是靠美女自己含着眼泪动手才成功。
我开始用超载的快乐凌虐这个美女,她一次又一次到了我没办法进去的地方。
美女的浪叫声越来越凄厉,终于吵醒了四个睡死的女人。那四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看到我又开始干活,不约而同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嚷嚷着我不可能听懂的话。
「嘿,等一下再轮到妳们。」我狞笑。
我一定是露出了很色的表情,那四个女人面面相觑,竟然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连衣服都不拿,完全就是吓坏了。
畏惧跟我再做下去的女人走光了,我继续在诅咒上帝的情绪里蹂躏着美女。
诅咒上帝累了就换诅咒魔鬼,一连诅咒了五首歌的时间。
美女几乎要崩溃了,我还不肯罢手。
「别以为妳够了就够了,我还不够!不够!不够!」
关于诅咒的词汇快要用光,房间的门毫无预警地被一股怪力撞开。
我吓了一跳,美女也吓了一跳。
挡在房间门口的那个大怪物,也吓了一跳。
「鳄鱼王?」我诧异不已。
他冲进来干嘛?
鳄鱼王看着我,又看着被我压在下面的美女,一脸横肉都在抽搐。
猛地,鳄鱼王发出一声足以叫醒整间饭店的兽吼。
虽然我已经死了,但还是可以感受到这一声兽吼的超强魄力。
一个念头无比雪亮——我错搞了鳄鱼王的女人!
「等等!我可以解释!」
我抽身而起,高速旋转又唱歌的阴茎正对着鳄鱼王的九九藏书脸,一时停不下来。
「……」鳄鱼王瞪着它。
我死命地敲着它,手忙脚乱要它立刻给我停下。
它却对着鳄鱼王的脸抽插出不伦不类的炮击声。
我失神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足以把我吹倒的巨吼,鳄鱼王朝着我拔足暴冲。
一撞!
我双脚离开榻榻米,背部瞬间贴上充满历史的墙,我在想失去意识都办不到的情况下,连同破墙,一齐被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给撞出饭店。
「……」我看着实时煞车的鳄鱼王,看着身旁纷飞的石屑墙块。
在那一个所有事物都强迫静止的瞬间,在十三层楼的恍惚高空中……
我总算知道了鳄鱼王的真正必杀技是什么。
我由衷期待,下去后再也别醒过来。
序
如果有上帝,我岂能容忍我不是那个上帝。所以没有上帝。
——尼采《查来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1节
往事皆可埋葬。
但人不行。
最后他们还是把多年前的案子查了出来,詹姆斯被送回了维吉尼亚州。
这张椅子充满了罪恶的气息,他闻得到。
「詹姆斯?多纳特,你可知罪?」
行刑官冷漠地看着那名叫詹姆斯的男人。
「……」詹姆斯想点点头,但全身僵硬,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该死,他真的很该死。罪有应得。
四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天,詹姆斯在维吉尼亚州漫无目的地流浪,一对好心的夫妇收留又饿又冷的他过夜,还给了一张厚厚的毛毯。
詹姆斯回报这对好心人的方式就是到厨房拿了一把刀,走到卧房割断他们的喉咙,然后把床头边的保险箱撬开。
那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犯罪,现场留下了一大堆指纹跟血脚印,詹姆斯每次一回想起他一边哭着说抱歉、一边割开那男人的喉咙,就觉得自己虚伪得想吐。
他知道自己随时都可以停下来的,但他没有。
詹姆斯甚至为了好久都没发泄出来的性欲,在还在抽搐的男人尸体旁强暴了崩溃的女人,然后再边哭边说我没有选择地切开了女人的喉咙。
他是人渣。
人渣是没有资格拥有好运的。
几个月前,詹姆斯流浪到纽约,在巷子里抢劫了一个喝醉酒的路人。
「借点钱。」詹姆斯简洁扼要地说,还乱装爱尔兰腔。
「嗝。」那男人打了一个让他羡慕不已的酒嗝。
谁没事想杀人?詹姆斯发誓只是想吓吓那男人、弄点酒钱,根本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但那男人却用奇怪的姿势将背迎向詹姆斯手中的刀子。
刀子进去了,男人不再动了。
詹姆斯可以感觉到心脏被刺破时的奇异触感。
杀人这种事即使做了两次,还是没办法习惯,他吓坏了,丢下趴在垃圾堆里的男人拔腿就跑。
等到詹姆斯跑了三条街回过神,才开始后悔为什么既然杀了人、却忘了搜搜那男人身上的钱包。那才是他原本的目的不是吗?没拿钱就闪人,搞得詹姆斯连买一场暂时忘记杀人的大醉都办不到。
更可恨的是,詹姆斯甚至忘了将刀子拔出来!
人生就是这样,那个男人成了神迹,詹姆斯被逮住。
一个案子追一个案子,原本詹姆斯以为竟然可以因为忘了抢钱幸运逃过一死,却还是被四年前的自己亲自送上了死刑台。
算了算了,这样也好,他自我放弃地这么想。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詹姆斯真厌倦了流浪的日子。
在餐厅后面的垃圾桶里找东西吃,每天在超市外徘徊等待过期的食物给扔出来,在公园树下静静等待陌生人将仅剩最后一口热狗的面包留在长椅上。犯酒瘾的时候,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找个醉死的倒霉鬼搜刮一下,甚至得抢劫看起来有钱喝醉的其他流浪汉……
若非美国是一个富裕的国家,这种人渣早饿死了。
没有尊严的卑贱人生,早点死去就是早点解脱。
「有人说,自由女神像、口香糖、电椅是美国的三大象征。詹姆斯先生,你很幸运地躲过了现在已经不流行的电椅,我们现在处死像你这种畜生,用的是毒针。」行刑官冷酷地捏着他的脸。
詹姆斯眼神呆滞地看着他。
真不晓得,领国家薪水的行刑宫干嘛羞辱一个快死的人?
一旁的牧师也假装没看见没听见。
是了是了,这不就是詹姆斯人生的写照吗?他总是被瞧不起,有记忆以来从没有人给他真正的重视……除了那晚收留詹姆斯的好九九藏书心夫妇。
该死,快点把毒针插进我的动脉吧!他心想。
见詹姆斯没反应,行刑官继续用非人的语气说:「流浪汉应该将不少旧报纸当棉被盖吧?我提醒你,在二〇〇六年的时候,佛罗里达州对一个叫戴安兹的犯九九藏书人注射毒液,过程竟然持续了三十四分钟。二〇〇七年的时候,俄亥俄州对一个叫牛顿的犯人注射毒液,那次竟然花了两个小时,啧啧,那里的行刑官还前所未有允许牛顿中途上了一次厕所。毒液没那么管用,让那两个畜生死得很痛苦,媒体跟专家都说是意外,但我知道——这是报应。你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意外』……很让人期待啊。」
詹姆斯的牙齿打颤,浑身发冷。
这个狗娘养的行刑官说完一些自以为正义的话后,行刑的过程才开始录像。
牧师带着詹姆斯读圣经,假惺惺为他祈福。一本正经的行刑官宣读着他的罪行及引用的法律条例时,其余狱卒就将他双手双脚固定在椅子上,牢牢地绑紧,一股将死的窒息感笼罩着他。
「现在时间上午十点二十分,犯人詹姆斯?多纳待,犯下一级谋杀罪,判处死刑确定——现在开始行刑。」行刑官宣布。
詹姆斯茫然地看着狱卒将针筒野蛮地刺进他的手臂,凉凉的透明液体流进静脉。毒液一共有三管,依序流进他的体内。
后来詹姆斯才知道是麻醉用的流喷妥钠、神经阻断剂与肌肉麻痹剂泮库溴铵、停止心跳的氯化钾,每一种毒药都能够单独处决犯人,搭配起来更是万无一失。
不到半分钟,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麻了上来,好像有一百万只蚂蚁同时咬着詹姆斯的双脚,沿着他的血管跟骨头一路往上啃着、钻着、咬着、吸吮着。
他无法克制恐惧地流泪,不停搓着逐渐迟钝的手指,不晓得在抵抗什么……结果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气管的肌肉忽地紧绷起来,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住,捏住,快要爆裂开来。
一瞬间死亡好近,好近,就在他的身体里!那么痛苦!
「原来这就是死亡!」詹姆斯很着急,拼命想呼吸,全身发狂似抽搐。
再怎么想藉死亡脱离这个不喜欢他的世界,无法呼吸的詹姆斯还是本能地挣扎。
肌肉扭曲,爬满脸的泪水像盐酸一样腐蚀着他的视线,皮肤好像在冒烟。
是谁说死刑里最人道的是毒针?是谁说的!自己来试试!
真想用头朝坚硬的任何地方猛撞猛撞,想在地板上像陀螺一样打滚,想从高楼跳下,想拿枪朝太阳穴连扪三次扳机!!
都好!
都好!
但最后詹姆斯想张开大嘴多吸一口气!
多吸一口气再死!
这种极端的痛苦没有停止,每根血管像充满了瓦斯,随时都在点火燃烧。
詹姆斯不想闭上眼睛堕入黑暗,他太害怕了。现在发生的一切与詹姆斯在牢房里幻想的大相径庭,他的意识没有因为毒液变得迟钝、反而异常清晰,看样子死亡要詹姆斯彻彻底底感受它,不轻易饶过。
他想大声求救,他不想死了,他想用所有代价重新当个好人!
一分一秒过去了,肉体持续感受着痛苦的窒息感。
他没有闭上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
黑暗的尽头会是白光吗?传说中接引死者到另一个世界的白色吸力?
詹姆斯在越来越嚣张的痛苦中等待着地狱的使者,却什么也没等到。
没有白光。
也没有什么吸力。
「……」詹姆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行刑官。
地狱里怎么还有这个家伙?
「行刑第十五分钟,犯人心跳停止,瞳孔无光线反应。」
是谁?是谁在说话?
「……」詹姆斯呆呆地扭动脖子,想找出说话的人。
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回事?还没死吗?」行刑官抱怨。
「心跳的确是……」那个医生模样的人拿着听诊器按在詹姆斯胸口。
「是剂量出了问题吗?真糟糕啊。」行刑官背对着录像镜头微笑。
那表情却仿佛在说:真好,剂量出了问题,这个人渣果然得死两次才够。
医生模样的人一边确认詹姆斯的身体状况,一边喃喃自语:「这真是难以理解,明明就没有心跳了,怎么会……这完全就不合理。」
一旁的狱卒没闲着,立刻拿出三管新的毒针,等待命令。
「现在时间,早上十点三十七分,由于犯人詹姆斯?多纳特尚未死去,依法继续执行死刑确定。开始。」行刑官像是在泄欲的神情,这个变态家伙一定很满足自己的工作就是合法杀人。
「等等……我……」詹姆斯太害怕了,刚刚的感觉还得再体验一次吗?
狱卒将三管新的毒针继续插进他的手臂,詹姆斯急切哀号:九九藏书「我要上诉!我要上诉!死刑明明已经执行过了!!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这一点也不公平!」
行刑官笑笑看着詹姆斯。
詹姆斯越恐惧,行刑官就越得意,但詹姆斯却孬种地停不下求饶。
「神父,救我!他们这样对待我并不公平!」他快发狂了。
「……孩子,你得亲自向上帝解释你的罪。」神父手按着圣经。
三管毒针再次流进他的静脉,侵蚀着他充满罪恶的肉体。
詹姆斯只是充满恐惧地大吼大叫,快点停手,或快点结束!
干叫了几分钟,在行刑官跟医生的错愕沉默中,他慢慢静了下来。
这次,詹姆斯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麻不痛,也没有最痛苦的呼吸困难。
没有黑暗也没有光,詹姆斯还是好好地坐在死刑房里。
医生左手撑开他的眼皮,右手拿着小型手电简照着他的眼睛。
「……他已经死了。」医生宣布。
「死了?」行刑官瞪着医生,瞪着詹姆斯,瞪着空掉了的六管针筒。
「你听到了我说什么,这个人,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医生郑重地说。
行刑宫瞪着协刑的狱卒:「该不会是毒液过期了吧?检查一下。」
医生摇摇头,缓缓站了起来:「不,毒液即使过期了还是毒液,这个人也的确死了。没有心跳,瞳孔没有光线反应,既然这个人已经死了,这里就没我的事了。」
詹姆斯呆呆地听着医生的宣判,脑袋一片空白。
行刑官走了过来,抢过听诊器确认詹姆斯的心跳,用力拍打他的脸。
行刑官的动作越来越粗鲁,表情越来越气急败坏。
不知道过了多久,行刑官两眼无神地转过头:「神父?」
神父呆晌地跪了下来,拼命在胸前划下十字,泪水爬满了老脸。
没错,如你所想,一个不该属于詹姆斯的神迹错给了他。
继被詹姆斯杀死的赛门布拉克之后,詹姆斯成了世界上第二个活死人。
第2节
有人说,从一个人的垃圾桶里都丢了什么、怎么丢,可以了解这个人。
但詹姆斯最常干的事,却是在别人不要的垃圾里寻找他需要的东西。
这么说来,詹姆斯根本就是另一个厨余回收桶。
现在,不被任何人需要的詹姆斯成了神迹。
……魔鬼知道了,一定很想笑。
在理所当然的军队抵达前,典狱长短暂接见了詹姆斯。
「孩子,你是无辜的吗?」典狱长摸着白掉了的胡须。
詹姆斯再怎么无耻,也不可能否认自己犯下的罪,只是一直以来都抱持着如果没被逮到、就苟且偷生下去的消极心态,反正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不,我有罪。」詹姆斯看着橘色的囚服,脏污的边都卷了起来。
「在毒液注射之后,你死过了吗?」
「是的,我非常痛苦。」
「在黑暗里,你看见上帝了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
「上帝将神迹降予给你,你想不出原因?」
「我不知道,我全都不知道。也许祂只是弄错了……」
此时军队抵达监狱,对话也结束了。99lib.
几个穿着隔离装的人一边朝监狱每个角落喷上消毒药水,一边将詹姆斯塞进一个透明的、圆筒状的……「棺材」里,大概是想彻底隔离他跟外界的接触吧。
一路上都没有人跟詹姆斯说话,詹姆斯问他们要送他去哪,他们也噤声不说,虽然詹姆斯已经死了,那种气氛还是让他不由自主担心了起来。
任何人在这种情势下也只有胡思乱想。
詹姆斯暗忖……
我没有死,不,应该说是死不像死,这应该是个礼物。
那个自己撞死在我刀上的赛门布拉克,靠着「死不像死」捞了享用不尽的名气,每次接受访问或公开表演都海削了一大笔钱,显然「死不像死」有很大的好处。
现在轮到我了,我也可以跟赛门布拉克一样,顺利变成一个只有在电视跟报纸上才可以看到的那种名人,从此有着不一样的人生。
既然「死不像死」是上帝的礼物,那么,我凭什么得到呢?
也许那一个寒冷的冬夜,收容我的那两个年轻夫妇其实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私底下做尽很多见不得人的坏事。
也许,那天晚上他们收容我,其实是要害我……对!他们干什么要收容一个像我一样废物般的流浪汉呢?九九藏书
我没钱,将来有钱也不可能报答他们,他们不可能平白无故施舍我好处吧?
说不定他们假意收留我,其实是想把一件他们干过的坏事栽赃给我?
也许他们想要趁我睡觉迷昏我、再盗走我的肾脏去卖?
所以整件凶案都是上帝借着我的手,杀死一对假情假意.99lib?的邪恶夫妇?
是吧?
是吧?
是吧!
詹姆斯无法再掰下去了,这种纵容自己的想法令他作呕99lib?。
但他没办法真地作呕,你了解的。
第3节
到了军事基地,这透明胶囊棺材打开,他们放詹姆斯出来自己走路。
先做了简单的健康检查,詹姆斯便被枪杆子一路推到一间由强化.99lib.玻璃建造成的透明拘留所。那个时候,詹姆斯才发觉自己原来并不孤单。
在詹姆斯之前,已经有两个刚刚死过,一次的死刑犯到这里报到。
一个叫强纳生,鼎鼎有名的魔鬼,强纳生玛利。
詹姆斯在报纸上看过他,就连詹姆斯这种人渣都有资格诅咒强纳生下地狱。
强纳生监禁了邻居的未成年双胞胎女儿长达五年,期间畜生般强暴她们是不必说了,最后强纳生勒死其中一个、还丧心病狂打算将剩下的一个卖给另一个监禁狂的时候,案件才「意外」曝光。
怎么曝光的非常好笑,喝醉酒的强纳生将双胞胎之一塞进后车厢后,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到邻州打算交货,双方碰头,后车厢一打开,这才发现那个双胞胎之一是个死人,还是个死了好几天脸色发黑的臭死人……拿错了,活下来的那个双胞胎还关在地下室里。
另一个监禁狂对强纳生打算卖给他一个死人非常不满,竟然打电话报警,强纳生被处以死刑,而那一位监禁狂也跟在强纳生的屁股后被送进监狱——原因是,那个畜生在家里地下室囚禁了三个买来的未成年女童。
另一个死刑犯叫唐,是个矮小精壮的黑人。
唐倒霉在华盛顿州被逮捕、判决、行刑,那里用的是所剩不多的绞刑,那一下搞得唐颈骨断裂,整个脑袋摇来摇去的非常滑稽。第二下跟第三下,又将他脖子的肌肉扯得更松弛,像个弹簧坏掉的小丑玩具。
唐被判处死刑的原因一句话就可以打发:他杀光了全家。
也许有了赛门布拉克的前例,军方不避讳将我们三个人关在一起,或许也有借着用特殊仪器偷听我们三人的对话、去了解我们的「死不像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意义吧。
甩着不受控制的大舌头,唐听了詹姆斯的苦恼,用力.99lib.t>拍着他的肩膀说:「嘿!听好!你已经死了,死了!然后想想你是怎么死的,难道你被处死的时候所受的苦,还不足以抵销你犯下的罪吗!」
詹姆斯心想,虽然唐杀了他全家,不过他说得对,我被毒死的时候所经历的痛苦太剧烈了,如果不能抵销我犯下的罪,那么,怎么做才可以?
只是,被毒针锲而不舍戳了十五次的强纳生冷笑:「他杀了两个人,怎么只死一次啊?」
唐呸了一口:「他妈的,上帝自有安排!」
强纳生嗤之以鼻,这个动作惹火了唐。
唐扯着强纳生的囚服衣领大声说道:「我像杀猪一样宰了六个人,不也只死一次吗!我说,上帝让我们活着,就是默认了我们干的事是对的!要不,至少认为我们干的……干得挺好!」
挣脱唐的拉扯,强纳生继续他拿手的冷笑:「所以我们出去这里,应该继续干我们之前干的事啰?因为上帝自有安排?」
纵使詹姆斯认为自己的罪行已经被死刑给抵销,但这种说法未免也太离谱,他忍不住说:「唐,你这样说简直是亵渎,上帝借着让我们继续活下去展现了他的伟大,肯定是要我们积极帮祂传教,让更多人知道上帝的存在。」
唐激动地说:「传教?我爸就是牧师,我还不是照样宰了他!」
跟神经病争辩是徒劳无功的,詹姆斯不想再回应唐,而强纳生根本就不屑跟唐讨论任何事,詹姆斯与强纳生就这么听着伟大的唐演讲起,他如何按部就班杀死全家人的「事迹」。
唐的演讲非常冗长,过程巨细靡遗,有时唐还会深入被他杀死的家人心里,伪造一些他家人的「内心话」。詹姆斯听了很想笑,但即使詹姆斯死了没什么好畏惧的,依然不敢惹唐这种吃炸药长大的火爆份子。
过了大半天,这个拘留所里突然又送进来四个死人。
一个是三个小时前在黑帮火并中丧生的二十五岁白人,他的身体里还留着尚未清除的十七个弹头,其中一个将他一只眼睛给打爆了,弹头就留在脑袋里。
他在急诊室里像是大梦初醒般坐了起来,接下来你知道、詹姆斯知道。
第二个被送进来的是被黑吃黑的老黑,他被贩毒的同行朝后脑勺开了一枪,倒地后不到一分钟就爬了起来,拿起枪,朝正要开车走的那名同行射光子弹,将杀死他的同行杀掉。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快的复仇。
好笑的是,被杀死的老黑的同行,在倒地后一分多钟也奇迹似「复活」。两个「死人」面面相觑,当下放弃互相杀死对方的游戏,一起挺着被打烂的伤势到医院要求急诊。
接下来你知道、詹姆斯知道,军队也知道。
最后一个是专门替帮派试毒的西班牙裔女人,她吸毒过量死了,「尸体」被惊魂未定的拉丁帮派丢进河里,不会游泳的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爬上岸。她是唯一一个用自首的方式到警察局、要求政府看看她没有心跳是怎么一回事的死人。
詹姆斯心想……老实说,这新来的四具尸体,加上我们这三具,统统没一个好人。
「我不懂,上帝为什么要让我们这些坏蛋死而复生呢?」那个身中十七枪的白鬼抠抠脑袋,一身血污狼狈。
「也许是认为我们……罪不至死吧?」詹姆斯期待有人同意他的论点。
「去你妈的放屁。」西班牙裔的试毒女指着超级畜生强纳生,说:「一看到这家伙,我就觉得上帝一定是弄错了什么。」
强纳生竟没有反驳,只是瞹昧地微笑。
「上帝一定是有任务要交给我们。一定。」被黑吃黑的老黑一直忙着将凸出来的眼珠子塞好。
这个老黑的额头整个爆开,丑得像低成本恐怖片里的生化殭尸。即使大家都是死人,詹姆斯还是不敢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任务?总之上帝不会是叫你从后面放我五枪,狗屎,现在被你拖下水了!」黑吃黑老黑的那个老黑忿忿不平地说。
「拖下水?你要不偷袭我,我们现在已经在夜总会里玩女人了!」被黑吃黑的老黑反唇相讥,说着说着好像快打起来了。
「别吵了,都已经死了还吵什么?」试毒女厌烦地说。
「改邪归正,上帝一定是要我们大伙儿改邪归正。」詹姆斯歇斯底里不断重复这句话,希望能获得认同,又说:「也许上帝是想向世人证明,就算是像我们这么邪恶的坏蛋,也可以在祂的神迹底下从此变成好人吧!如果上帝让我们复活,给我们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们可得好好把握。对,我们都得好好把握……」
试毒女瞪着詹姆斯:「我可不邪恶,老兄。我只是倒霉的可怜虫。」
身中十七枪的白鬼用手指抠着左眼上的血窟窿,不屑道:「我也没那么坏,别看我被轰成蜂窝,我这辈子可没杀过人啊……至少还来不及这么干就被干掉了,但可别把我跟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死刑犯混为一谈了。」
阴沉的强纳生从头到尾几乎都没有说话,只是冷眼旁观这些死人的讨论。
詹姆斯很希望在这些坏蛋身上看见上帝施予恩典的理由,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都可以鼓励他往后死不像死的人生。
只可惜詹姆斯马上就看到负面教材。
「想太多也没用,总之我们现在杀也杀不死了,管他上帝不上帝的,就算是魔鬼将我从地狱踢出来,我也不回去了哈哈哈哈!」唐开始兴奋,走来走去说道:「出去这里,我还要杀死我叔叔全家,对!一共七个人统统杀掉!」
体内有十七颗弹头的白鬼点点头,说:「去干吧,反正你已经死了,至多再给你一次死刑。不,也许他们连抓你都懒得做做样子。」
试毒女可不苟同,对着唐呸道:「这种想法真够恶心的了,监狱应该把你的头用斧头砍下来,看你怎么嚣张!」
唐甩着软溜溜的脖子,冷冷地走了过来。
不妙,詹姆斯隐隐感受到唐想干点什么。
「……」唐看着试毒女,那眼神就像放在冷冻库里放了一千年。
「看什么?我难道还怕了你?」试毒女朝着唐的脚吐了一口。
唐慢慢地伸出双手,一手按着试毒女的头顶,一手抓住她的下巴。
詹姆斯大惊:「等等!」
那一瞬间,唐就这样将试毒女的头喀喀喀喀地扭断。
所有人……所有死人都呆住了。
「你干什么!」试毒女的声音听起来很惊恐。
「臭三八,我要教妳连死人都当不成!」唐爆发大叫。
他继续锁紧试毒女歪掉的脑袋,拾起膝盖狂殴试毒女的脸,每一下膝击都发出巨大的爆裂声。死透了的试毒女虽然不会痛、却还是本能地拼命挣扎,无奈唐的力气太大,完全就是任唐宰.99lib.割的局面。
透明的拘留所四周,立刻响起一阵紧张的骚动。
军方当然不可能允许唐这么干,临时拘留所内一下子就冲进了七、八个荷枪实弹的陆战队,拿着枪对准唐喝斥:「住手!我叫你住手!」
失控了的唐将试毒女摔在地上,持续用脚猛踢她的身体,踢!踢!踢!
直到有人对空开火,巨大的枪响才将欺善怕恶的唐惊醒。
唐讪讪地补上最后一脚,五官整个歪斜毁损的试毒女才摆脱了被死人海扁的窘境。地上好几颗断掉的牙齿,几抹干干黑黑的血渍。
「……」嘴巴烂掉的试毒女连骂人都骂得模模糊糊。
恐怖的是,试毒女两只眼睛都给唐的膝盖砸烂了。
她的脸上白白黑黑两团稀巴烂,像浆糊一样涎着,她东晃西晃地又跌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詹姆斯完全傻了。
拿枪逼退唐的陆战队员也呆住了,有人的枪管还在发抖。
一直保持沉默的强纳生若有所思,淡淡地结论:「眼睛一旦被砸瞎了,就算死而复生也看不见了。从现在起,我们可得好好保养自己的尸体。」
后来詹姆斯才知道,这不是死而复生。
是死不了。
死不了。
也活不成。
第4节
这些死人并不寂寞,更晚又有七个死人进来。
这次好一点,这七个人都是死于高速公路连环车祸的意外,也同时在送往医院的救护车上「惊醒」,吓坏一堆紧急救护人员。
「现在连好人也加入我们了吗?真是好的开始。」詹姆斯有点高兴。
「谁知道他们以前偷偷摸摸干过什么?」被黑吃黑的老黑泼了詹姆斯冷水。
原本这些死人以为大家都会被留置在这军事基地里,接受无日无夜的实验……他们都看过赛门布拉克在欧普拉脱口秀里描述的一切。但以结果来说,只有脸被打烂、头被扭断的试毒女被军队的医护人员带走进一步实验,剩下的死人完全就只是聊天打发时间。
这些死人的现况完全印证了赛门布拉克的说法,不渴,不饿,不累,不痛,不痒,睡不着,没有尿意,失去触觉、嗅觉、味觉、温度感跟重量感。
睡不着这点最折腾死人,毕竟睡觉是最方便的、逃避思考的方式。
以前詹姆斯在街头流浪,与其说日子很苦,不如说日子过得很寂寥。
久了觉得人生毫无希望,要寻死也没有勇气,唯有把自己喝得烂醉,烂醉就可以睡倒在任何地方,什么也不需要想。
如果烂醉的时候不小心被车辗死、或是被大雪冻死、或是心脏一时忘了跳动,那也很好,反正詹姆斯早就放弃出人头地了。
无法藉由睡觉断绝跟其他人的沟通,不想说话,不想眼神交会,就只能发呆。
发呆非常消耗精神,是詹姆斯少数擅长的事,因为发呆久了就会困,困了找个还可以的地方就睡。但混蛋啊……詹姆斯抓乱他的头发,翻来覆去就是一点睡意也生不出来。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大家开始谈起靠死不像死赚钱的事业。
「我们出去后,就可以像赛门布拉克那样海捞一笔啦!」
「赛门布拉克只有一个人,我们有这么多个,怎么赚?」
「那大家就得团结啊,一起上节目,一起演讲,一起表演,反正啊,没道理赛门布拉克可以做的事我们不能做,他怎么赚我们就怎么赚。」
「对,99lib.t>他是梵蒂冈认证的神迹耶,那我们不也是吗!」
「我认识一个广播节目主持人,可以先从那里开始。」
「白痴啊,你上广播说你变成了不死人,谁信啊?要当然就要上电视!」
「或许我们该找赛门讨论一下,请他当我们的经纪人。」
「我们组个合唱团,叫从地狱复活……还是鬼魅归来之类的,一定大红!」
大家七嘴八舌,气氛越来越热烈,詹姆斯对这个话题也开始有了点兴趣。
詹姆斯心想,他罪有应得被判死刑成了名人,成为名人的代价就是六管毒针扎进他的手臂里,却从没享受过当名人的好处。说是报应,但也不尽公平。
上帝没有对不起詹姆斯,却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一张好陴。
如果当名人可以让詹姆斯从这里出去后不用再流浪街头,过好日子,有固定的地方住,开辆好车,受人尊敬,那……那……那他一定要好好反省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当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好死人。他祈祷。
只是强纳生嘴角一直带着奇妙的上扬,詹姆斯看了有说不出的烦闷。
一个老人叹气:「我只想回家去,跟我的家人在一起。」说实话,以他在连环车祸中所受的伤势,回到家,一定会把孙子吓坏了。
一个刚刚还嚷着要上电视的家庭主妇怔了一下,也幽幽说:「是啊,连电话也不让我打,我的三藏书网个孩子看了电视上的新闻,现在一定哭死了。我得快点回家做饭给他们吃才行。」
就在大家忙着叹息的同时,一个脑袋毁了半边的眼镜仔紧张地压低声音:「你们觉得,那些军人会不会就这样把我们关在这里,不放我们走了?」
气氛就因为这么一句话急转直下。
其实大家的心里都有同样的怀疑,只是没有人提,大家也就刻意忽略掉这个可能性。现在一被触动,所有人都感到背脊发冷!虽然这只能当作普通的形容词来使用了。
大家不约而同围成一个圈,背朝外,头低低,不让监视器将他们看得太仔细。
「如果他们没有将不死当成神迹,而是传染病的话,我们就会……」
「被扑杀——我们会像疟蚊一样被杀个精光。」
「如果军方找得到病毒的话,当初就不会放过赛门。他们可以放过赛门,现在也没理由不放过我们吧?」
「那可未必,赛门只有一个死人,我们这边有十三个死人……加上被带走的那个女的,一共有十四个。事情开始变得更大条了,不是吗?找不到病毒,军方一定会将我们统统杀掉,湮灭证据!」
大家面面相觑。
「少蠢了,我们早就死了,怎么把我们杀.99lib.掉?」一个死掉的中学老师举手。
「当然是用焚化炉将我们烧成灰烬,彻底抹除啊!」一个死掉的无照驾驶高中生自信满满,不知在得意个什么劲。
「绞碎机也可以办到,不一定要用焚化炉啊。」唐立刻反驳。
焚化炉跟绞碎机这两个名词都太惊悚了,那个家庭主妇几乎就要哭出来,只是她办不到。就连最阴沉的强纳生都忍不住愣了一下,不安地朝监视器那边看。
在军方对这些死人展开进一步的行动前,所有死人自动自发说起自己的一生,以及死掉前几个小时都做了些什么事,想找出他们之间的共同点——每个细节都可能是造成这些人死不像死的关键。
十几个小时过去了,结论是:没有结论。
隔天一早,又有大鱼入网。
竟然有三十七个死人被送到这里,军方手忙脚乱,原先的死人也看得眼花撩乱。这三十七个死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意外死、有病死、有被杀死99lib?。
詹姆斯感觉到,这件事绝对不是焚化炉跟绞碎机所能遮掩过去的了。
第三天,军事基地无条件敞开大门。
这些死人之间没有一个成为名人。
一个礼拜内,全世界一共有四千两百七十七人复活。
那一天起,世界有了新的历史。
第5节
时针都转了两圈半了。
詹姆斯还是站在市中心,看着时代广场的巨型屏幕正播放着死人复活的新闻。
「……没错,昼面中您所看到的,就是新干线出轨、造成重大交通事故的八百二十六名受害者。他们伤势惨重,却若无其事自行从事故现场走出来的模样,吓坏了许多住在附近的民众与协助救灾的消防人员,为了避免惊吓到小朋友,事故地点附近的小学当天下午紧急宣布停课……」
「北京当局宣布,中国原本就有很复杂的人口压力,为了严防不可预期的状况,从下个礼拜起,所有的死而复生的活死人必须每天向户籍地的警察局报到,如果有发现不从者,将强制求处极刑。关于极刑的详细施行,当局还在紧急会商各方专家。」
「以下这则新闻有大量残忍昼面,请家长自行判断家中的小孩是否适合观看。埃及这一间99lib?紧邻尼罗河、风景优美的大饭店,在昨天晚上发生大火,在干燥的天气下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初步估计一共夺走三百多名旅客的性命。这三百多名烧成焦炭的旅客从灾难现场自行走出,各位可以看见水柱都还不断喷进大饭店,而那些死而复生的旅客身上都还冒着火,有的根本脸孔难以辨识,吓坏了许多……可以想见埃及政府马上就要苦恼的是,这些被烧死的旅客该怎么搭机返回他们原本的国家牵涉到现行的飞航法规问题,许多善后问题正考验着当局的智慧。」
一个月了,人类终于克片,那么这个活死人就「再也活不过来」——这是那些生化殭尸电影里唯一说对的事。
有的人在死后,身体的活动力回到生前的巅峰,跑得快,跳得高。有的人的尸体运动力,则维持在死前的水平。当然,有的人就变差了。原因不明。
有的人在死后瞬间复生,有的则是拖拖拉拉昏睡大半天才醒,也有些少数特例会产生梦游症状,过了几小时才重回人间。原因不明。
人们很快就发现,99lib.t>这个大异变完全无法用科学去理解,只能在接受的过程中找到游戏规则,越快弄明白就越能假装出:「喔!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
第6节
并非所有人都忧心仲仲看待这场异变。
前几天詹姆斯正好经过一个车祸现场。
红绿灯旁的回转路口,一个躺在地上的女人被一台奔驰撞得连肠子都流出来,左大腿也歪得翻过去,样子无比凄惨。
詹姆斯看着女人的鼻孔一鼓一鼓冒着血泡,血泡越来越小,都快让詹姆斯想起什么叫做痛。
詹姆斯没事干,干脆就坐在旁边的消防柱上,跟一大堆路人围着看发展。
不久,血泡变成了一堆碎泡,然后也不血泡了。
有个好事的路人从女人的包包里捡了手机报信,女人在附近上班的男友赶了过来,一看到满地的肠子,便趴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那男友大叫:「依莲!醒醒!拜托妳像其他人一样醒过来啊!求求妳快点醒过来啊!」
真情至性,惹得很多围观的人都.99lib.跟着擦眼泪。
每次都慢半拍的救护车终于到了,担架冲出后车门的时候,被撞惨了的女人却若无其事坐了起来,好像刚刚只是睡了场觉。
「我死了?像新闻里说的那样?」女人有点茫然。
现场没有尖叫,因为很多刚刚一起围着看热闹的人都将嘴巴拿来吐了。
不过詹姆斯却很感动她的男友一点也不怕她、反而用最快的速度帮她将满地的肠子塞进她的肚子的样子。他边哭边笑,说:「感谢上帝!现在我们快点到医院把妳的肚九九藏书子补好,然后再把妳的脚弄回原来的位置,不怕,不怕喔!要勇敢!」
詹姆斯想,过不了多久,救护车出动的急促嗡嗡声会变成绝响吧。
第7节
才一个月,数千年来建立的一切常识都不再管用。世界大乱。
「所谓的定义,就是要区分出谁是、谁不是。」
著名的英国哲学家兼作家阿兹克卡如此主张:「倘若依照以往哲学家笛卡儿的定义……我思故我在,那么这个世界已没有真正的死人了。所以我主张,死人应该分成『前死人』跟『后死人』,所谓的前死人就是死了就死的死人,后死人就是符合前死人的生理特征、却持续拥有思考能力的新一代死人!也就是现在引发我们重新思考死人定义的那些东西!」
这个听起来拖拖拉拉的废话主张,迅速淹没在定义的大海里。
现在,就连大家要叫「那些东西」做死人还是活死人都无法决定,也有人硬是要费功夫发明新名词如「死不像死人」、「半生不死人」、「死亡边缘人」、「硬是不死人」、「全死不活人」等等。
每个称呼都有媒体跟着附和,让原本活着的人更加心烦意乱。
詹姆斯对「活死人」这个简单的称呼比较有好感,因为其他的新名词听起来都有种嘲讽的稳义,或太具娱乐效果让死人不舒服。
这阵子除了死而复生的种种传闻外,所有的信息都失去了魅力。例如詹姆斯在地下铁捡到一份八卦报纸,上面详载了两个礼拜前发生在俄罗斯的爆笑凶杀案。
为了争夺姑妈的遗产,凶手伪装成小偷潜进了豪宅,用刀刺杀了表亲死者后,再将死者塞进后车厢预备开到深山里弃尸。没想到凶手在弃尸途中,路过高速公路休息站时下车上厕所,复活的死者就自行踢开后车厢逃走。后来忿忿不平的死者亲自指控跟自己有远亲关系的凶手,凶手想赖也赖不掉,第一次开庭法官就给了死刑,连凶手自己也没反对。
可以想见的是,这个凶手将被处死,然后一脸茫然地从极刑房里走出去。
有什么意义呢?
这类莫名其妙的事只会越来越多。
无名小卒有无足轻重的好处,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对那些努力活着的人比较困扰,但像詹姆斯这样毫无亲人朋友、完全没有社会地位的流浪汉,根本不需要烦恼为什么自己死不像死,更不必去思考这样的自己对其他活着的人会产生什么冲击。
省省吧。
詹姆斯终日漫无目的地闲晃着。
他可以在市立图书馆的视听间里连续租借八个小时的电影、歌剧、演唱会的光盘,也可以在书报杂志间里干耗五个钟头读遍每一份报纸的每一则新闻。
今天早上詹姆斯在公园长椅上看人喂鸽子喂了三个小时,不,也许是四个小时吧。无所谓了,如果詹姆斯可以连续看人喂鸽子十个小时而不厌倦,他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詹姆斯下意识瞧了一下路边的垃圾桶,里面有盒还剩一半的爆米花。
虽然多余,但詹姆斯还是忍不住将那盒爆米花捞起来揣在怀中,然后躲到树荫下享受。嚼一嚼,然后吐出来,只是做个样子回忆自己之前过的生活。
可惜吃了几个连精神上都索然无味,只好悻悻放弃。
「……」詹姆斯在公园里绕来绕去。
绕来绕去。他期待天快点黑,但黑了又怎样?
詹姆斯不再乞讨,因为他不需要任何东西。
肯定是犯贱,詹姆斯从来没有不虞匮乏过,也无法习惯。
以前流浪的时候都花很多精力在找吃的,找喝的,无所不用其极。
想办法骚扰店家勒索九九藏书 点好处,直到店家受不了报警为止。
在昂贵的餐厅附近苦着脸徘徊、祈祷有钱人奢侈了一顿后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连肚子也填不饱、于是赏詹姆斯几个铜板。
街上的热恋情侣最容易施舍流浪汉一点零钱,因为没有情人愿意在对方的眼中是个冷血动物。
詹姆斯过去费尽心机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不只吃喝,找个暖一点的角落可以窝几天,偶尔抢劫酒钱大获全胜把自己灌醉,这些蛆虫般的作为,耗费了詹姆斯所有的人生。
现在则完全不必烦恼。
不必找吃找喝,也不必找醉!天杀的詹姆斯喝酒就跟喝水一样,完全没感觉,两者都只会让自己的肚子鼓了起来。就算睡在雪堆里也不怕冷死,因为詹姆斯已经死了。
流浪到底要做什么呢?
死不像死太容易了,让詹姆斯完全没事干。
提过很多次了,过去面对寂寥最好的解决之道就是睡觉。
顺利的话,一般人可以靠睡觉逃避三分之一的人生,流浪汉如詹姆斯则至少能办到逃避二分之一。如果加上酒,全部都逃避掉也不是难事——应该说,这就是詹姆斯人生最大且唯一的愿望。
但现在詹姆斯只是一直在发呆、发呆、发呆。
不发呆的时候,詹姆斯偶尔会想起那一个罪孽深重的冬夜。
或许是因为死不了并不算太坏,至少没有坏到足以成为「报应」,詹姆斯当初杀了那对夫妇的罪恶感还在,始终挥之不去。
如果那对好心的夫妇在被詹姆斯杀了后也能复活,就像鼎鼎大名的赛门布拉克一样,那詹姆斯的心里肯定会舒坦多了。不,说不定一点歉疚感也没有。
歉疚令死者也很难受,所以詹姆斯还是习惯发呆、发呆、发呆。
「真羡慕那些知道自己等一下要做什么的人。」詹姆斯对着空气说。
他坐在大树下已经连续好几个小时了,身上都是干掉的白色鸟屎跟落叶。
没人想靠近他,他也没动机靠近任何人。
要站起来也找不到理由,一直坐着也不累,那便一直僵僵地坐着吧。
远远的。
詹姆斯看见一个流浪汉正在垃圾桶找东西吃,心中竟有说不出的羡慕。
第8节
很多事马上就可以想象。
监狱开始大暴动。
有几个废除死刑的州,拥有刑期无限累积的判决惯例,很多被判了一百年、两百年甚至是三百年的大恶棍,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当真得在监狱里度过数个世纪之久,有志一同在监狱里发飙了。
在美国东岸的辛坦纳监狱里,有一个被判了两百五十年的连续奸杀犯撕烂棉被,在牢房里上吊自杀后如预期般复活,他在早餐时间站在公共长桌上宣布自己已死、并打算就这么大大方方走出监狱的时候,却在走廊外被狱警拦了下来。
这段对峙的画面被监视器捕捉,然后遭不肖的狱警卖给媒体而曝光。
「对不起劳克,你得滚回你的房间先!」一个狱警挥动电击棍,摇摇头。
「我可是死了!」那个叫劳克的活死人耀武扬威地说。
整个餐厅的囚犯都大声叫好,有人鼓掌,有人拿碗敲桌子,等着好戏上演。
几个戒备的狱警用棍子大力敲打门柱,喝令囚犯停止骚动。
「我不想跟你玩文字游戏,劳克,你如果不回去马上就有苦头吃了。」为首的狱警像往日那样,神气地左手扠腰,右持电击棍指着劳克的鼻子。
「哈哈!苦头吃?我倒想知道你们可以拿我怎样?」劳克狂笑。
气不过的狱警一个箭步上前,手里的电击棒啪搭一声就往劳克的肩膀砸下。
十五万伏特的电流如猛虎出柙,但劳克连动都没有动,只是站着。
「……」劳克看着劈哩啪啦冒着焦烟的肩膀,吃吃笑时,嘴巴还可以看见青色的电流在牙齿间急窜:「省省吧,你们需要先将我抬进停尸间摆个姿势拍照,再将我送出去的话,老子也可以配合!但你们终究得让我出去,因为我已经死了!你们没有权力囚禁一个死人,听懂了就快点拿担架来!快!」
刚刚出手电击的狱警一时呆了。
「我说——快!」只见劳克不耐烦地伸手按向那狱警的胸口。
强大的电流在劳克身体里过水转了一圈后、瞬间灌进狱警的身体里。
一声巨大的闷响,狱警往后飞倒,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释放死人!」
劳克大吼,高高举起还隐约冒着电气的右手。
「释放死人!」「释放死人!」「释放死人!」「释放死人!」
「释放死人!」「释放死人!」「释放死人!」「释放死人!」
「释放死人!」「释放死人!」「释放死人!」「释放死人!」
「释放死人!」「释放死人!」「释放死人!」「释放死人!」
「释放死人!」「释放死人!」「释放死人!」「释放死人!」
全餐厅几百名囚犯都兴奋极了,不管其他的狱警怎么吹哨子敲棍子,全都狂拍长桌大声叫好,有的还当场拿塑料餐刀做出割颈自杀的模样。
什么都沸腾了。
这些原本就因不受社会控制而被扔进监狱的人,全都瞬间还原成野兽。
「你们没有权力囚禁我们几百年!你们是什么东西啊!上帝吗?魔鬼吗!」
「释放劳克!释放死人!世界末日到了,我们立刻就要离开这里!」
「没有权力!你们没有这种权力!」
「立刻枪毙我们!然后让我们死着出去!我们宁愿死着出去!」
「法律一点也不公平!我要重新见我的律师!」
所有狱警面面相觑,不敢再吹哨子。
这种局面如果强力压制的话,站在第一线的他们立刻就会遭殃。
上面的人当机立断。为了平息随时都会演变成暴动的骚动,两个担架立刻冲进餐厅外的走廊,一架抬走了被电晕了的狱警,一架还真的请劳克躺了上去。
「伙伴们!我先走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劳克竖起大拇指接受众囚犯的欢呼,在吼声与掌声中被送往停尸间的方向。
当天晚上,又有五个人成功自杀。
五具尸体一边聊天、一边被狱警扔上担架装模作样地抬定。
待在牢房里的数百犯人齐声唱着美国国歌、欢送那些死不瞑目的死者离去。
报纸上说,隔天典狱长在晨训时公开对受刑人演讲,呼吁冷静:「我相信!死人很快又会真正死了!大家不必担心在监狱里度过没有尽头的死亡!我无法保证,但我相信,上帝终究会让所有人安息的!」
这番演说引来底下无数的嘘声跟中指,当天又有七名重刑犯洋洋得意自杀。
原本这则监狱骚动的新闻,很快就淹没在很多条奇奇怪怪的活死人新闻里,同样被列为寰宇搜奇的那几个不断扩张的版面。
监狱在大骚动后第三天,劳克跟那些自杀死亡的重刑犯被两个从事劳务的囚犯意外发现,他们的「尸体」被「依法」关进了上锁的冷冻停尸库里,等待遥遥无期的法医解剖、确认死因。
就算是个死人,也有比死还可怕的刑罚足以崩溃他们。被封进连转身都没办法做到的窄小空间里,只要五分钟就足以毁掉一个人的神智。
何况是三天。
「放我出去!我发誓我不会再想出狱了!我会乖乖待在牢房里两百五十年!我会的!我真的会的!」劳克在里面几近崩溃地大哭大叫。
其他十几个自杀死亡的囚犯也同声求饶,凄厉的哭喊声震动了冷冻库墙。
震惊于残酷的真相后,冷冻库立刻被愤怒的囚犯拿铁铲撬开,一个接一个,恶贯满盈的劳克跟那几个死刑犯被放了出来,个个怒不可遏。
要知道,那伙死人每一个都是犯罪的资优生,他们第一件要做的事可不是越狱,而是第一时间冲进系统控制室干掉里面十几个措手不及的警卫,一边对着广播咆哮他们在冷冻库里受到的刑罚,一边打开几百间牢房的电子门,将所有重刑犯释放出来。
「杀光他们!今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今天!我是指——今天!」劳克大吼。
几百个拥有「无法再待下去的理由」的重刑犯不顾一切冲向警卫,看见几个就干掉几个,没被逮住的狱警为了保命别无选择、罕见地动用了塔顶的机枪扫射。
这一扫射,上百个重刑犯当场死了……这也是最好笑的部分。
半小时后,监狱就被一大群活死人给攻破了!
死人也是有立场的。
死而复生的狱警被整得很惨,积怨已久的囚犯将他们的尸体扯得四分五裂,将他们还在尖叫的脑袋丢来丢去,有的头颅被拿去打篮球,有的被当足球踢,有的则被敲断牙齿……让还活着的变态囚犯轮流泄欲。
那些囚犯最大的错误,就是花了太多时间在监狱里开复仇派对。
活人的力量绝对不能小觑,监狱沦陷不到十分钟,典狱长的头颅才刚刚被大伙儿在大集合场中央「升旗」,浩浩荡荡的正规军队就闻风而至。
黑鹰直升机震耳欲聋的呼啸压制了整片天空,螺旋桨将逆光刮成恐怖的碎片。
「操!」大集合场上,几百个囚犯不约而同抬起头。
「会不会太夸张了?他们要用直升机对付我们?」
「要不要闪人了?现在闪人还来得及吧!」
「美国是讲法治的国家,讲人权的,再怎么说也得遵守逮捕程序!」
「放心吧,我们都死了,他们能怎么样!」
说这话的人,似乎忘了他们刚刚是怎么对待那些死掉的狱警。
不假惺惺浪费时间拿大声公沟通,从天而降的军人第一时间就用重型机枪炮,将那些自以为胜利的活死人重刑犯打成蜂窝。
先是轰烂他们的脚,打爆他们蠕动挣扎的手,再好整以暇地用大型垃圾车将乱七八糟的、还在呼吸、还在求饶的尸块扫进去,巨细靡遗地搅拌碾碎。
「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再犯了,快点把我的身体接起来!求求你!」
劳克用他仅剩的右脚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呸,你当然不会再犯了。」
一个军人拿.99lib.着发烫的冲锋枪,叼着烟,伸脚将劳克的脑袋踏成浆糊。
后来这件事大大登上新闻头条,连马赛克都懒得打,主要意义还是活人想要恫吓死人不要太嚣张——这个世界毕竟还是有很多方法可以凌虐死人。
第9节
毫无疑问美国真正是一个讲究人权的国家,但那是指活人。
有阴谋论说,正规军队之所以能够在辛塔纳监狱暴动后十分钟立刻赶到现场「再屠杀」,是因为政府早就筹划了一场镇压活死人的秀,而监狱正是这场秀上演的最佳场所——没有人会同情那些恶贯满盈的死人。
这起监狱大暴动只是个前奏,后来很多监狱都有类似的情况——活囚犯在攻击狱警的过程中前仆后继死去、再用不死之身夺取监狱的控制权,接下来军队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出动,将占领监狱的活死人无差别地轰成碎片,碾碎再焚毁。
一连串监狱大暴动与随之而来的大清尸,社会恐惧终于到了临界点。
当白宫召开自波斯湾战争以来最大的记者会时,到处流浪的詹姆斯正坐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公路餐厅里,将无所事事的自己塞进一张蓝色塑料椅子。
桌子上一杯别人喝不完的咖啡,半碗生菜优格,还有一盘光是将蕃茄酱沾了乱七八糟、却没有认真吃掉的薯条。
在三个月前这肯定是一份隆重的大餐,但詹姆斯现在只是纯欣赏。
零零落落的几个人盯着电视看,有的神情紧张,但大多无精打采。
「不吃了吗?」一个年迈的清洁工指着詹姆斯眼前的剩食。
「……我还想多看一下。」詹姆斯赶紧阻止。
电视机里,美国总统在白宫前发表一份疾言厉色的紧急命令。
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严肃地念着稿。
「午安,美国。
「不管我们是怎么称.99lib.呼你们的,死人?活死人?半死不活人?死亡边缘人?够了,你们知道这些都是在说你们,仔细听好了。
「从此时此刻起,美国正式进入紧急戒严期,这段期间内所有的死人都得遵守现在的法律,每一条都得遵守,不准偷窃,不准抢劫,不准超速驾驶,不准任意穿越马路,在商店里拿每一样东西都要付钱!如果你们做出任何危害活人生命的行为,警方、国民兵与正规军有权将你们就地斩首焚毁。希望家里有死人跟你们一起生活的活人家庭,大家能彼此约束,高道德标准地要求你们死去的家人与朋友。
「同样的,如果我们之间有任何活人,恣意对死人做出种种伤害对方的暴力行为,例如性侵害、截肢、枪击、斩首等等,一律都不允许,否则任何执法单位都有权力将犯罪的活人扣押审讯、视情况长时间监禁。未来你们所要面临的刑责,将不只是毁损他们尸体这么简单,紧急戒严期间的犯行,全部都适用即将修拟出来的新法律。九九藏书
「没 错,新的法律。
「在紧急戒严期间,我们的国会将马不停蹄地修改美国宪法,各州的法律也会同时快马加鞭做出大量的修改,好符合未来的需要。共体时艰,是每一个活人与死人的责任,希望在未来的法律中,伟大的美国能同时保障活人与死人的权益,包容死者,保障活人。
「天佑美国。」
美国总统低首,在胸前划十字。
镁光灯蜂拥而上。
第10节
一只苍蝇停在沾了蕃茄酱的薯条上。
詹姆斯假装打了一个呵欠,但其实他不需要。
「你们我们的,听起来真不舒服。」詹姆斯嘀咕。
正在拖地的老清洁工附和着:「幸好也有一些活死人在生前财大势大,不然我们死人根本没办法跟活人谈判。」
詹姆斯打量了一下那名老清洁工。
从他刚刚的谈话内容听来,老清洁工似乎也死了。
既然死了,但他干什么还在这里拖地?
拖地做啥啊?
一个坐着轮椅、手上垂吊着点滴,手里却拿了一罐冰可乐的驼背老人莞尔,大表同意:「那些负责修法的国会议员,至少有一半都超过五十岁,不管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踏进棺材,他们终究也会一死……就跟我一样,嘿嘿,嘿嘿。」
詹姆斯看着坐在轮椅上喝可乐的老人,心想,这老家伙肯定非常期待在翘毛后,能借着神迹摆脱屁股下的双轮怪物吧。可以或不可以,谁也说不准。
老清洁工用力将隔壁桌子上的食物残渣扫进垃圾袋里,再用抹布仔细将桌面擦干净,说:「没错,这件事最矛盾的地方在于,你们这些活人迟早也会变成我们,所以法律修改之后也不见得是坏事,对死人好一点,就是为还没死的活人铺路。话说现在啊,到处都是对死人不利的传闻,嘿嘿,据说外面有越来越多的疯子到处猎杀我们死人,说是替天.99lib. 行道,嘿嘿,真不晓得他们有一天要是死了,会作何感想啊?」
那些仗着无法可管到处恶整死人的疯子,指的是各式各样的飞车党、肾上腺无节制爆发的青少年帮派、新纳粹极端份子、临时找东西试枪的黑手党,以及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等,一大堆。
这些疯子施加在死人身上的手段,比起往日的3K党要夸张一百万倍。
詹姆斯在八卦报纸上看过很多恐怖的新闻,所以随身都携带几支烟、一只塑料打火机,如果远远遇着了那些疯子骑摩托车用铁链拖着死人游街,詹姆斯就得若无其事地点着烟,装出很享受吞云吐雾的样子遮掩一下。
「冒昧请问一下,你是怎么死的?」詹姆斯随口问道。
老清洁工暂停手上的动作,指着胸口:「两个礼拜前,心脏麻痹。你呢?」
「也是心脏麻痹,三个月了。」
詹姆斯说谎。这是他自以为还拥有羞耻心的证明。
「三个月?那不就是活死人刚开始席卷全世界的时候吗?」轮椅上的老人打岔。
「正是,身为先驱者,当时我可是吓了一大跳。」詹姆斯自我解嘲:「不过讲难听点,我连好好活着时都没人关心,现在死成这样也不算什么。」
「既然没有人死掉可以例外,你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轮椅上的老人点点头。
「我也是,一直没事干也不是办法,所以我还是来拖地。」老清洁工说。
「拖地能换来什么?钱吗?现在你又不需要那种东西。」詹姆斯问。
「也许吧,我一死,就先请假在家里闲耗了两天,最后还是来打卡上班了。」
「那我呢?像我这种流浪汉,生前只求醉死在路边……」
詹姆斯懒得再说下去。
三个月来,他已经漫无目的地闲晃了好几个地方,跨越了两条州界。
即便是最无欲无求、避居山野的隐士,也得花时间找东西吃。与其说詹姆斯的人生已不虞匮乏,不如说他的人生就像一望无际的砂砾旷野,不晓得要栽种什么,反正什么也长不出来。
「如果你不计较薪资的话,像你这种什么也不需要的死人,应该不难找到工作才是。」老清洁工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沿着这条公路走,大约二十哩的地方有个购物中心工程,那儿就有一大批从东南亚招募过来的死人,他们不会累也不会想睡觉更不怕死,可以二十四小时连夜赶工。你要是想打发时间,可以过去看看。」
「未免也太麻烦了。」詹姆斯玩着手指间干干瘪瘪的薯条。
他之所以成为流浪汉不是没有原因的。
做什么都很累啊,詹姆斯叹气。
「我说朋友,如果你一直不找事情做,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过去了,你怎么办?」老清洁工不是什么哲学家,只是就事论事:「难道一直无所事事下去吗?」
轮椅上的老人将喝光光的可乐罐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巧克力棒,万分珍惜地咬着。如果他的主治医生看到罹患重度糖尿病的老人这种吃法,一定会干脆一点,在轮椅边的点滴包里注射氰化钾让老人瞬问暴毙。
「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詹姆斯直承不讳。
「什么意思?」老清洁工瞇起眼睛。
「我是说,我活着的时候,就打算无所事事到死掉那天。唯一说得出口的人生目标,就是希望在我死掉的时候,手里能抓着一只空酒瓶。」詹姆斯也不是哲学家,但现在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可是发自肺腑:「人生有个无论如何都会抵达的终点,让我很安心地在路程中自我放弃啊。」
「现在呢?」老清洁工也很迷惘了。
詹姆斯耸耸肩,他不知道。
「……」
老清洁工之所以会安分守己地拖三十五年的地,就是因为有一天终究会死去。
人们常常戏称:「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两件事,就是缴税与死亡。」
缴税这件事其实相当不公平,因为富翁总是有千奇百怪的方法逃避纳税,而普通老百姓却拿国税局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死亡就真的很公平了,人人免不了踏进棺材,当真是什么也带不走。
自人类尚未拥有文明之前,就有阶级。
拥有文明后,阶级差异就更剧烈,最简单就是有钱跟没钱。
钱也许买不到快乐,但却可以买到很多可以让人快乐的东西,穷人竭力抗拒这样的事实,却缩短不了彼此的差距,只好发明了很多自我安慰的说法。
例如文学家海明威曾不屑地说:「有钱人跟我们之间的差别,就是有钱人的钱比我们多。」言下之意,就是不觉得有钱有什么了不起。
那些一辈子踩在平凡人头顶上的所谓成功人士,一生的心血结晶在死亡发生的那一瞬间变得毫无价值,阖上眼睛,穷人富人一样腐烂为尘土——这个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不知安慰过多少平凡人、教导过多少平凡人心灵富足比金钱势力更为重要、催眠过多少平凡人这样的观念:「那些有钱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现在?
死亡看起来依然很公平,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公平。
有钱有势的人大概会很高兴,原来死后还是可以享受生前挣来的一切。
对老清洁工这个再平凡不过的平凡人来说,他一向不畏惧死亡,也不是那么在意死亡之后是不是另外有地方可去,例如天堂还是地狱之类的。
死亡人人皆不可免,这让他一连拖了三十年的地都没真正发过牢骚。
可现在?
詹姆斯看出老清洁工陷入了泥沼般的迷惘,便暂时不去理会他。
这份迷惘在两个月前也曾袭击过詹姆斯。
詹姆斯相信每一个死人迟早都会产生同样的焦虑。最不可能成为哲学家的人都会被自身的窘境挟持,被迫思考这样的问题——不过最后都只有放弃思考才能「假装摆脱窘境」。
「无法安息的感觉,真的有那么差劲吗?」轮椅上的老人满嘴的咖啡色,一副讨人厌的置身事外:「嘿嘿,我倒是相当期待心脏停止的那一刻呢。」
詹姆斯随口:「既然眼巴巴想死,为什么不干脆自杀呢?」
享受久违糖分的轮椅老人幽幽说道:「自杀的话,就进不了天堂了呢。」
詹姆斯终于噗哧笑了出来,起身,用力拍拍轮椅老人的肩膀。
「你瞧瞧我,瞧瞧他,天堂已经客满了。」他认真地说。
「嘿嘿,就当作我还想享受一些活着的滋味吧。」轮椅老人依旧咧嘴笑道:「我看新闻报导说,你们死人霸占了所有的优点,就是没办法吃喝拉撒睡,那我该怎么做呢?我只好在心脏停止之前多干这些以后干不了的事啊。」
无法吃喝拉撒睡,是。
还有无法产生性欲。
这一点老人连提都没提,显然老人已经失去它很久了。
「老家伙,你的作法是对的,现在能吃多少算多少。」
詹姆斯转头看着老清洁工,问道:「你明天还会来拖地吗?」
「……」老清洁工再度陷入沉思。
过了很久,老清洁工缓缓地点头。
「我已经习惯拖地了。如果不拖地的话,我怕我会疯掉。」
「拖一百年的地才会疯掉吧。」詹姆斯失笑。
「谁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会持续多久,也许明天我们就死了,也许后天。」
「也是。上帝在想什么没人清楚。」
詹姆斯想了想,提议:「也许我们可以结伴流浪。一个人实在非常无聊啊。」
「还是不了,还是不了。」老清洁工失落地拒绝。
詹姆斯走出了那间简陋的公路餐厅,出去外面走一定,吹一吹感觉不到的风。
他打算启程到下一个还没决定的地方,但他暂时不打算离开。
明天跟后天,还有大后天,甚至下星期,他都打算在这附近闲晃。
有部日本电影的对白:「死亡的存在,让人们思考生存的意义。」
真是放屁。
有了死亡,生存的方式有意义跟没意义差别才不大咧。
反而绵绵无绝期的「活着」,更能逼迫人们认真思考生存的意义吧。
不管生存的意义是什么,总之不会是拖地。
那个老清洁工始终会想通的,那个时候再一起流浪吧。
詹姆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序
一些人统治是由于他们愿意统治;另一些人统治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被人统治
——对于他们来说,统治不过是两害中之轻者。
——尼采
第1节
加油声、鼓噪声、无法分类的吼叫声,都传不进波里斯基的耳朵里。
比数,87:91。
剩下时间,十九秒七五。
球还在湖人队手上,而对方还有十三秒的攻击时间。
以上都不算是大问题,最让人头痛的是,此刻运球负责消耗时间的正是湖人队的年度最有价值球员,科比布兰特。
天才中的佼佼者,让许多天才误认为自己打球并无天分的顶级天才。
「……」布兰特压低身子,运球的节奏慢慢改变。
所剩时间,十七秒四。
波里斯基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注意力全灌注在布兰特运球的声音上。
无论如何,这自命不凡的家伙是绝对不可能窝囊地把时间耗完的。
只要布兰特决定落井下石,逆转就一定有机会!
左切?右切?后仰跳投?
所剩时间,十五秒三。
「!」布兰特的身影如箭射出。
波里斯基的左手像鞭子一样甩了出去,球从布兰特的手中斜斜后飞。
「上!」波里斯基大叫,往球坠落的方向冲去。
布兰特边追边讶异。
……刚刚是怎么回事,完全无法看出波里斯基抄截的任何预兆。
只见波里斯基一个人带着球快冲篮下,布兰特跟另一名球员从两边追上。
「别犯规!」湖人队教练在场边大叫。
波里斯基高高跃起,眼角余光笼罩住左后方的布兰特。
算了,还在安全差分里……布兰特努力克制住从后面冒险盖火锅的冲动,眼睁睁看着波里斯基在面前大跨步上篮——89:91。
时间冻结,最后十一秒二。
「MVP,怎么变得这么听话?」波里斯基将发烫的球扔给边线外的布兰特。
「靠赢家施舍,输家多灌进两分没什么。」布兰特淡淡将球传给队友。
倒数再度开始。
最后的决斗了。
对湖人队来说,这一场比赛过后,他们将把总冠军戒指戴上。
对活塞队来说,无论如何都要将下一场比赛带回底特律,打第六场胜负!
「贴上去!贴上去!」活塞队总教头凄厉大叫。
十秒。
九秒。
八秒。
全场观众不约而同起立鼓掌。
波里斯基跟控卫同伴像三明治一样,死命夹住持球的湖人队控卫。
「把球拿稳!把球拿稳就好!」湖人队总教练也跟着激动起来。
七秒。
六秒。
五秒。
上帝今晚没有站在湖人队的肩膀上。
四秒。
球被拍掉了。
「!」布兰特闪电般追着无主的球。
三秒。
波里斯基左手架开布兰特,右手将球抓住。
同时跃起。
一道黑,一道白。
半空中,两个全联盟最受瞩目的顶级巨星身影相迭。
两秒。
「休想得逞!」布兰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波里斯基露出诡异的笑。
球不在波里斯基的手上。
一秒。
——波里斯基,真不愧是号称全联盟「眼角余光最广的男人」。
站在三分线外的射手艾德,稳稳接到了从黑白对决中突围而出的传球。
零秒出手。
今晚手气奇差、投七中零的艾德,零秒出手后自动停格在最后的姿势。
全场鸦雀无声。
随着哨声扬起的尾音,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让所有人十指遮脸的轨迹。
——凌厉地刷破网。
没有延长赛,多出的是远离洛杉矶的第六战。或许还有第七战,谁知道?
满地的叹息声中,活塞队全体队员狠狠冲抱在一起。
波里斯基跟艾德被队员簇拥着,被英雄式地乱七八糟推挤着。
「等等。」布兰特推开现场记者的麦克风,面无表情地走向一片疯狂的活塞队。
他瞪着波里斯基。
波里斯基避开布兰特眼神里古怪的指控,淡淡笑道:「底特律见。」
「我说,你这个死人。」布兰特瞪着波里斯基:「你在这里打什么球?」
布兰特说这句话的时候,记者正好跟了上来。
波里斯基怔住了,活塞队其他队友也怔住了。
「我是死人?你凭什么这么说?」波里斯基嗤之以鼻,但表情已不对劲。
「就凭你一点汗也没流。」布兰特扠着腰。
布兰特没说的是,他没办法从波里斯基的眼睛里看出任何动作的蛛丝马迹,完完全全,一点迹象都无法掌握。那绝对不是活人的眼神——布兰特很肯定。
麦克风神不知鬼不觉放在布兰特的嘴角,摄影记者也早就跟上。
球场上方的立体大屏幕将两球星的对峙画面放大,全场哗然。
「我没流汗?」波里斯基冷笑,拍拍身上的汗水:「那这些是什么?」
「少来,你一滴汗都没流,那些是你队友刚刚拥抱你、无意间擦在你身上的。」布兰特越说越大声:「还有,整场球打下来,大家都累到快走不动,你却完全没有喘气,一点喘气都没有!你这不是死了,是什么!」
「别输了就找借口,底特律见。」波里斯基也跟着大声起来。
但波里斯基发现了,自己的队友不约而同向后退了一步。两步。
波里斯基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球场中央,接受全场观众严厉的注视。
布兰特的眼神压得他完全无法响应。
「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我们可以听听你的心跳声吗?」
问归问,记者立刻将麦克风放在波里斯基的胸口上。
「……」波里斯基闭上眼睛。
终于到了这一刻了吗?
从小就喜欢打篮球,自他学会自己绑鞋带的那一天,波里斯基就到处在大街小巷里寻找可以挑一下的对手,从这一条街尬到第十条街、第一百条街,很快就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因为他诞生的国家,是德国,一个用脚追球的大国。
幸好在波里斯基逐渐露出疲态的时候,被来自美国的球探选中。
第一轮第十七顺位。
远从德国来到这个篮球圣地打球,已经五年。
三十二岁,很年轻,但以篮球的计算方式,热力四射的巅峰期将慢慢远离。
但波里斯基很快乐,这里特变态,遍地都是超级又更超级的好手。
一不留神球就会被抄走。手张得不够开就会被人轻松切过。跳得稍微低了些就准备被盖火锅。根本没有碰到对方对方却煞有其事地摔在地上、久久站不起来。冲进禁区动不动就有种撞墙自杀的错觉——这些黑家伙才不怕像他这样的瘦白鬼的冲撞。
「太有趣了,不是吗?」每天晚上波里斯基都带着苦笑睡着。
到了第三年才开窍,波里斯基用自己的生存之道大展身手,抄截排名全联盟第一,助攻全联盟第三,得分全联盟第十。两度入选年度第一队的控球后卫,连续两年都带领球队杀进东区冠军赛,可惜都以些微差距铩羽而归。
今年,他终于带领活塞队重返联盟总冠军赛。
但就在总冠军赛的前一天,波里斯基的人生迅速快转,直奔尽头。
怎么办?不怎么办。
波里斯基一如往常穿上球衣,系紧鞋带,打了几场好球。
他跟眼前这个质疑他、指控他的超级球星缠斗得淋漓尽致,实在是……
果然也只有这个棋逢敌手的天才,可以在激烈的交手中发现他的异常。
没有心跳声。
麦克风并没有传来应有的怦怦跳动。
球场上方时大屏幕里,波里斯基沉默阖眼的模样说明了一切。
全场愤怒高涨,咆哮声如空袭的炮弹全数引爆。
「没收比赛!这场不算!」
「改判!改判!湖人队胜利!」
「太恶心了,把这个扰乱比赛的活死人驱逐出场!」
「砍掉他的手!再砍掉他的头!」
「他到底打了几场死人球!立刻将他送去焚化炉!」
「烧死他!再烧死这个侮辱篮球的死人一次!」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死人!」
无数没喝完的可乐、啤酒、爆米花、热狗统统往球场中间砸落,丢得全体活塞队球员一身狼狈。波里斯基一个人站在汤汁淋漓的垃圾堆中,全身都挂了彩。
「……」他落寞地看着与他一路并肩作战的队友。
那些被观众砸了满头包的队友却投以愤怒、不谅解、憎恨的眼神。
还是不行吗?
布兰特原本怒气冲冲的眼神,已变成高高在上的冷淡。
92:91的比分高高悬在记分板上。
几个裁判聚在一起讨论这场比赛的结果该怎么算。
美国通过「活死人和平法」已经五年了。
全世界各地对活死人的安置与管理,也都陆陆续续通过相关的法案,活死人有自己适用的罪责,通常较活人严苛许多。有的国家允许活死人继续拥有生前的所有财产、工作机会、婚姻关系等。有的国家则强制活死人居住在条件恶劣的限制区。有的国家甚至采取「强制灰飞烟灭」的终极作法——在美国的少数几个州,也有类似的规定。
国情不同,文化差异,对活死人的观感与意见出现重大分歧实在不奇怪。
但少数的共识里,所有人都同意,死人不能跟活人共同竞技运动,因为死人不会累,更不需要呼吸,可以完全不换气在水里冲完四百公尺自由式、满不在乎节奏地跑上八百公尺,甚至一鼓作气飙完全程马拉松。
当然,也包括完全不怕受伤地在篮球场上冲撞。
对活人来说,死人在运动场上的存在是最大的野蛮。
不知是哪个机灵的记者将麦克风扔在波里斯基的脸上,他本能地接住。
全场观众渐渐安静下来,忿忿不平等待这个假装还活着的死.99lib?人做出解释。
「我……」波里斯基拿着麦克风。
有生以来,他想哭却哭.99lib?不出来。
波里斯基看着布兰特,这个可敬可畏的对手。
终有一天,这个对手一定会明白自己将要说的话。
「就算死了,我也想打篮球。」
这句话讲完,全场爆出如雷的咒骂声,没有在场的人绝对想象不到人类的语言可以如此千变万化。
乱七八糟的东西继续砸在波里斯基的脸上,但说完了这句话的他并没有低头,只是睁大眼睛记录下他在球场的最后画面。
此时比分重新调整,大大的记分板上显示「44:91」。
活塞队减去的一99lib.大缸分数,正好是波里斯基今晚的总得分二十八分,加上他助攻给队友所产生的二十分效益——这二十分当然也不能作数。
「总冠军揭晓!洛杉矶湖人队!」
史戴波中心球场上方爆出银色火树,鲜黄色的彩带淹没了观众席,一路喷撒向球场中央。
巨大的立体屏幕耀眼出总冠军奖杯的图样,环场喇叭隆隆地播出胜利的号声。
穿着爆乳装的美女拉拉队有点摸不着头绪地被管理人员推向球场,匆匆忙忙热舞上一段。
但没有人欢呼,没人喝采。
就连理所当然的MVP布兰特同样一点喜悦都没有。
再怎么渴望胜利,没有人期待总冠军赛的龙争虎斗是用这种方式落幕。
波里斯基成了搞砸藏书网一年一度总冠军赛的罪人。
几个身材高大的警卫手持木棍走了过来,将死去多日的波里斯基团团围住。
「对不起,我搞砸了。」波里斯基被戴上手铐的时候,看着他的队友。
教练啐了一口痰在波里斯基的脸上。
什么也没说,也一次说了很多。
第2节
杀鸡儆猴。
波里斯基被重判了二十年,送往专门监禁活死人的第五号监狱。
普通的监狱关不住活死人,这里的监禁设施仿佛是粗糙科幻小说的再现。
或者应该反过来说,电影里发生的一切终于有机会应用到现实世界。
在第五号监狱里,不论男女,每个活死人都戴着特制合金颈圈。
如果想藉外力硬拔下来就会爆炸。
想用雷射硬切下来也会爆炸。
没有合法解除颈圈信号就擅自离开监狱的话,只要超过狱方发送的信号范围,颈圈还是会爆炸。
就如同每一部科幻电影里看到的一样,颈圈上忽明忽暗的红色闪灯不断提醒囚犯他们的处境。
除了高科技,一直都没有进步的低科技也很吓人。
监狱外有一道两百万伏特的超高电流网,如果想硬闯出去,即使是死人也只有被电成焦炭的份。电流网外是一大片草地,草地里埋了密密麻麻的小型地雷,以机率计算,一百个死人硬冲出去,一百个都会被炸上半空。
如果越狱成功却变成一块焦炭还是一大堆尸块,死不了也没意思。
波里斯基一进去,远远就听见掌声。
不管男的女的都对着波里斯基吹口哨、拍手叫好。
虽然早就知道,但波里斯基在这里看到男女囚犯杂处的盛况,还是让他觉得怪怪的。纵使死人早已没有性方面.99lib.的功能,但男的、女的,只因为死了就统统关在一起,这种监禁的逻辑还是相当诡异。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波里斯基啊!」活死人囚犯看见他,可是相当开心。
「你这个扰乱活人NBA的狠角色,哈哈哈哈!」一群死人勾肩搭背大吼。
「别想太多,这里欢迎你。」一个年迈的死人囚犯拍拍他的肩膀。
波里斯基摸着自己的颈圈苦笑。至少这里没有歧视,他想。
「大明星,别紧张,我带你认识一下环境。」
一个颈子也戴着项圈的「狱卒」吹着口哨,带着波里斯基在监狱里到处逛逛。
波里斯基所到之处,都听得见喝采跟掌声。
狱卒指着远处一间白色圆顶大房子,说:「虽然我们死人不用吃喝,第五号监狱里还是有间餐厅让大家聊天打屁。不然闷都闷死了。」
「也是。」波里斯基点点头,有点神经紧绷似地东看西看。
「就说别紧张了,比起活人的监狱,在这里没有烟、毒品、酒的私下交易,也没有鸡奸那种泯灭自尊的事,他妈的完全没必要。反而有电视,有网络,有图书馆,有弹子房,有篮球场,基本上大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不能走出这里。被判了几百年都一样。」
「这么自由?」
「大明星,我们说的可是几百年啊。」狱卒耸耸肩说:「像我,就无聊到自动自发担任狱卒的工作。其实在这里活人几乎不管我们死人,他们只在乎两件事,其余全靠我们自己管理自己。」
「哪两件事?」
「第一,不可以出去。第二,洞有没有照挖照填。」
洞?波里斯基摸不着头绪。
「那,这里有帮派吗?有……阶级吗?」
「废话,很多事人死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不过不要太白目的话,日子一天过一天什么事也不会有。我们这些囚犯彼此斗殴、毁坏对方尸体的情况屡见不鲜吶,就是没有人负责维持正义。要这一群睡不着觉的死人完全不犯事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人太白目,被搞到『组合不起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怎样才算白目?」波里斯基突然觉得自己的明星身分可能太刺眼。
「别想太多啊,这里基本上很和气的,大家要相处多久谁.99lib.也说不准,没有人想孤僻地待在这里。你是大明星,一定有很多人想听你说故事,想跟你打一场球的死人也一定很多啊。」狱卒咧嘴笑了笑。
两个死人走着走着,来到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集合场。
大集合场中央,有一个怵目惊心的超级大洞,旁边则是一大堆黑土跟石块。
「这是干嘛?囚.99lib.犯的劳务吗?」波里斯基不解,这是刚刚所说的「洞」了吧。
「这是活人那边的要求,如果没照办的话就麻烦了。」狱卒踢着碎石。
「?」
「单月份所有囚犯都得把袖子卷起来、下去挖洞,挖到几乎看到地狱为止。」
「为什么?」
「双月份大家就得齐心合力将大洞旁边的土往里面扔,直到大洞完全填平。」
波里斯基相当诧异:「那不就什么意义也没有吗?」
狱卒没否认:「反正我们死后追求什么都很空虚,就跟这挖洞填洞一样。」
「……」
「反正,大家挖洞你就下去挖,大家填洞你就下去填,别偷懒,否则会招人讨厌的?99lib.。不挖洞不填洞的时候你爱做什么都可以,没人会费事管你。」
「是。」
波里斯基心想,很多死人都被判了很重的刑期,绵绵无期的上百年,光是囚禁好像会关出问题。那些活人如果不想一点事给死人做,可以想象他们寝食难安的模样。
狱卒又带着波里斯基参观了一些简单的娱乐设施,跟没有人躺在里头睡觉的牢房——牢房也不过是让大家躺着聊天打屁的另一个公共场所罢了。
澡堂也有,事实上很多囚犯都满爱洗澡的,常常一洗就是两、三个钟头。
一方面不洗澡的话就更难打发时间,另一方面,这身臭皮囊还要跟自己共处无限长,将自己的尸体洗得干干净净是基本的投资与保养,不吃亏的。
「这里好像还不坏?」波里斯基的心情好多了。
「世界很大……监狱,毕竟是监狱。」狱卒可不这么认为。
走着走着,波里斯基远远听见运球的声音。
咚喀喀——依稀是篮球弹出篮框。
熟悉的感觉在没有感觉的指尖上跃动着,波里斯基情不自禁搓着手。
「去吧。」狱卒笑了,他当然也想看波里斯基打一场球。
「希望能遇到高手啊。」波里斯基蹲下系紧鞋带。
第3节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室外,但这专关死人的监狱里竟然有个标准大小的篮球场,让正在运球的波里斯基惊喜不已。
刚刚一个小时里,波里斯基已经用各种方式独得了四十五分。不过他也很懂打球的最高乐趣!在场的每个队友都要有所发挥,所以波里斯基也递出去十五次漂亮的助攻,甚至还很克制抄截对手的球,顾及到了对手也需要快乐。
「注意注意,要来啰。」波里斯基压低身子,球从左手换到右手。
「别太嚣张啊,管你是不是职业的!」防守的黄种死人拼命撑开双手。
波里斯基一晃。
死人不眨眼,但还是看不清波里斯基像一把刀子一样的切入。
「!」
波里斯基在半空中晃过一个不成气候的防守,漂亮的将球高抛进网!
这可不是仗着身材优势与跳跃力的强行灌篮,而是令人叹服的美技。
波里斯基跟着球一起落下,笑笑高举双手。
这一下不只是队友,连敌队的球员也忍不住鼓掌叫好。
「帮敌队鼓掌?不想赢了吗,换手。」
一个高大的黑色老家伙站在场边发号施令,任性地想半途加入。
但此人一说,还真的有一个人自动下场,换那个身材高大的老黑人进局。
乖乖不得了了,他还没拿到球就惹得满场鼓噪,气氛沸腾到了顶点。
「注意注意!尤恩要跟波里.99lib.斯基对上啦!」
「两大巨星的对决,马上就要在第五号监狱上演!」
「就连活人都想看到的对决啊!不售票演出的跨世纪大厮杀啊!」
波里斯基一愣。
对啊,这个老态龙钟的高大黑藏书网人,就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NBA球星。
「前」纽约尼克队的王牌中锋——派崔克?尤恩。
没想到会在这种鬼地方遇到这个,上一个世纪的篮球传奇啊。
无所事事是死人一大特色,几百个死人闻风而至,兴高采烈跑过来围着。
波里斯基热血上涌,直接将球丢了过去。
「波里斯基啊,从你被判刑上新闻的那天,我就祈祷你被送来这里。」
尤恩向篮球吹了一口气:「你该知道,我在这里找不到对手啊。」
「尤恩,你看起来……」波里斯基嘴角轻挑,故意说:「好老。」
「我死了的那一天,你不晓得我有多高兴。」尤恩嘿嘿嘿笑着,运着球说:「很多人只会嚷嚷,什么侠客欧尼尔是NBA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中锋,是吗?是吗?等到他死了,我们两个死中锋就来公平地单挑一场!」
「单挑是可以,但两个中锋单挑,一定很难看啊。」波里斯基抖弄眉毛。
此话一出,全场的气氛更加热烈火爆了。
场上其他的八个人都识相地让开空间,让围观的死人们将这两个巨星瞧仔细。
「你说什么?」尤恩瞪着这个矮他一个头不止的年轻后卫。
「两个大块头挤在篮底下撞来撞去,有什么好看?」
「臭小子,中锋可以主宰比赛!」
「是吗?你真的死太久了——」
波里斯基这句话还没说完,尤恩手中的球就换了主人。
「臭小子!」尤恩快步狂追。
「伟大的中锋,有本事就跟上吧!」波里斯基大跨步上篮。
波里斯基高高跃起。
正当他想轻松写意地将球放进篮框时,波里斯基的眼角余光出现一道黑影。
「……」
球在刚刚离手的瞬间,竟被一只后发先至的巨掌给扬到场外!
波里斯基重心不稳摔在地上,下意识翻了一个滚,抱着膝盖表情疼痛。
两秒过去,抱着膝盖的波里斯基怔住,然后大笑。全场也跟着大笑。
「装什么,这里没有裁判。」一脸老态的尤恩得意洋洋地伸出手。
「有中锋跑这么快的吗?」还坐在地上的波里斯基难以置信地伸出手。
尤恩哈哈一笑,握住这个小朋友的手,将他拉起。
「欢迎来到我的巅峰年代。」
第4节
在第五号监狱已经待了七个月。
不挖洞也不填洞的时候,波里斯基的身影常常出现在篮球场上。
他从来没有跟尤恩同一队过,那会使比赛变得很没看头。
这两个巨星让监狱里的篮球人口暴增,许多死人都在他们的调教下变得挺会打的,加上原99lib.本就有一些死人曾经打过高中校队、大学校队候补,甚至曾参加过NBA的耐吉夏季训练营,仔细算起来好手还不算少。
最后大家还组了十支球队,有模有样地打起了季赛。
就算死、也想打篮球的波里斯基很快乐,尤其他在这里发现一个从没打过任何校队的控球高手,偶尔一不留神,波里斯基这个NBA最佳控卫的球还会被他给抄走。有竞争才会好玩,波里斯基面对这个街头篮球的好手时每每全力以赴。
这个默默无闻的控球高手左边太阳穴破了一个小洞,右边脑袋破了一个大洞,用粗糙的手法填补起来。他叫乔伊,慢慢跟波里斯基成了好友。
又到了挖洞的月份。
今天是个阴天,早上已经下过一阵子雨,土壤有些松软。
「我听他们说,你被重判了一百五十年。」波里斯基铲着土。
「是啊,你扰乱比赛就被判了二十年,何况是我。」乔伊同样挥动着铲子。
「有故事听吗?」波里斯基笑笑。
「不讲故事的话,怎么打发时间?」乔伊慢吞吞地铲土,像是说了很多遍一样熟练:「这真的很不公平,法律一面倒保障活人。我的妹妹被三个流氓给强奸了,那三个人渣还当着她的面一边开香槟、一边朝我的脑袋开了一枪。我当然死了,他们也知道我肯定会马上『活』过来,于是哈哈大笑把我绑在沙发上,逼复活的我看他们污辱我妹妹一整晚。」
「结果?」
「结果隔天早上我那惊魂未定的妹妹将我松绑后,我没有报警处理,而是骑着摩托车在附近一带的酒吧乱逛,直到黄昏终于让我在一间俱乐部找到刚刚睡醒的那些混账。我躲在厕所,趁他们一个一个进去大便的时候,用斧头将他们的脑袋一颗一颗砍下来。
「做得很好啊。」波里斯基竖起大拇指。
「可不是,我从来没九九藏书有后悔砍下他们的脑袋。但问题就出在顺序——他们先杀死了我,我再跟着杀死他们,所以我们所违反的法律大不相同。他们违反的是强奸罪跟杀人罪,理应被处以十五到二十年的徒刑,但由于我宰掉他们的时候是个死人,所以我违反的却是『活死人和平法』,按照法律我每杀掉一个活人至少要判五十年,杀三个就是一百五十年。」乔伊若无其事地铲着土,说:「要不是法官念我其情可悯,杀一个活人最高可以判一百年,三个就是三百。」
「真是太不合理了。」
「谁还管你公不公平,那三个人渣被送到第七号监狱,算一算,再过十年他们就出狱了,我还得在这里继续蹲一百三十年……我只希望我妹妹永远别再遇到他们。」乔伊将铲子插在土里,用脚重重踏了一下。
一点也不累,但往事重提,就算是死了也有很多惆怅。
法律最可以看出一个社会的不公之处。
人一死,很多感觉都会无影无踪。
无饥无渴、千杯不醉、无力性交、冷热无感、哭或笑都流不出眼泪。
从前几千年,努力满足这些感觉是人类生存的目的、各层次经济体系交互作用的基础,也是人类文明之所以不断进步的强大动力。
「感觉」的重要性,在死人爆大量出现后更被凸显。
虽然还没有得到「验证」,但人死后似乎有无限期的时间需要打发,比起来,还活着的人可以感受那些丰富滋味的时间,就显得微不足道。
为了避免死人危害到活人珍贵的「感受权」,死人攻击活人的罚则,要比活人攻击活人还要重,而且重很多——理由是,活人认为死人仗着自己的不死状态可以作奸犯科的事太多了,如果没有用重典,根本不足以威吓死人。
这个法权不平等的现象不仅出现在美国的「活死人和平法」的法规里,同样的概念也被其他国家仿效。活人残暴死人,虽然不再适用「毁损他人尸体」这么轻的罪,但基本上都不会被严惩。反过来,若是死人侵犯到活人的领域,下场都特别凄惨。
在许多集权国家为了控制人口,雷厉风行地实施「强制灰飞烟灭法」。
如果死人犯下重伤害活人以上的罪,不问理由,一律送往焚化炉烧尸,确确实实烧到灰飞烟灭为止。没有人知道,当一个死人灰飞烟灭之后还有没有意识,因为没有人从单薄的骨灰里听见声音——
有人说,灰飞烟灭后灵魂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
但更多人相信,变成一堆无口难言的骨灰绝对比行尸走肉的状态要难过百倍。
第5节
还是下雨了。
没有人会冷,于是大家一起坐在大洞里聊天杀时间。
一个少了半颗脑袋的活死人扛着铲子,看着这个反复挖来填去的大洞,说:「现在活人还是占多数,法律还是他们说了算。可他们没想过,这个世界上每秒就有一点八个人死亡,所以每秒就有一点八个人死而复生。平均下来一年总共有五千六百多万个被天堂拒收的活死人。现在看起来上帝还没有停止恶搞的意思,从赛门布拉克那第一个活死人开始,五年多过去了,全世界已经有两亿七千多万个死人,也许还更多,烧也烧不完的。」
「已经有两亿这么多了吗?中国那边不是据说每年都要烧死至少一千万?」
「印度据说烧更多。」
「别看那些集权国家,就连我们美国也烧了不少。」
「除了政府,其实那些变态的邪教私底下也烧很多,我遇过一次,这只手就是被那些宗教狂热份子给砍掉的。要不是我拼命挣扎杀了两个像疯子一样的女人逃走,我早就被烧成灰了。不过我也就因为杀人被送到这里来……他妈的。」
「邪教就算了,那些毛还没藏书网长齐的小混混也把我们死人当靶子打。」
「你说的是恶灵古堡帮吗?光听名字就知道有多幼稚。他们会一边大喊将死人统统送回地狱,一边拿卡宾枪轰掉抱头鼠窜的死人脑袋,超恶心的,我看网络说,他们有时候会靠关系封掉两、三条街,然后在里面猎杀死人,就地浇汽油烧尸……真希望他们自己在嗝屁后也会遇到自己同伴的追杀。」
「说起来真不好意思,我以前就是恶灵古堡帮的,哈哈,被送来这里就是我的下场,对你们来说应该就是正义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死人在这个世界的处境。
有时一起咒骂,有时哈哈大笑。
认真说起来,这里可是监狱,不可能每个人都是无辜或因为一点鸡巴毛大的事被送进来的,当然也有一大堆货真价实的恶棍。只不过大家的共同身分都是死人,共处无期,这点让大家的气氛始终很融洽。
雨持续下到半夜,大家也就坐在雨里聊到半夜。
波里斯基看着大洞底下的积水,心想,统统都只有死人的地方,原来还挺有归属感的。如果这个世界的人都一起死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尤恩用手弹了弹生锈的铁铲片,发出当当当响:「若不是那些活人迟早也会变成我们死人,我们所受到的待遇会更惨。」
「可不是?这就是整件事最吊诡的地方了。」一个看起来很有学问的胖女人说:「他们总有一天一定会变成我们,所以不敢对我们什么都硬来,就像他们囚禁我们几百年,也不敢真的逼我们太甚,胡说八道叫我们费功夫挖洞填洞、玩玩我们也就是了。但我们却永远也活不回去——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一定会变成我们,我们却永远不再会是他们。」
「但我们曾经都是他们,就像蝴蝶都当过毛毛虫一样。」乔伊点头同意。
「嘿,那些活人绝对不会认同你用毛毛虫跟蝴蝶这段比喻的。」波里斯基笑了。
大家也都笑了。
「出去这里以后,你们要做什么?」不知道是谁问了这么99lib? 一句。
「我想参加死人国的武力建国计划,也许投入战争也说不定。」
「我也想加入死人国的战斗部队,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国家。」
「如果你们真的建立了死人国,我一定会去报到的。不过打仗我没胆子。」
「我倒是希望外面那些为死人国奔波的家伙动作能快点,积极点,不要等我们出去加入他们的建国战争,而是早就建好了等我们过去。」
「我想找一份不会被歧视的工作,打打杂什么的都好。我以前是写计算机程序的,但等到出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世纪,技术上肯定被淘汰了。」
「醒醒,不可能那么好找工作的,现在所有人都死不了,人越来越多,活人一定会拼命保护他们自己的工作机会的。好吧,他们也是对的,我们不必吃喝,但他们还要啊,所以立法保障他们挣钱的工作权也是合理的,只是让我们整天犯无聊罢了。」
「听好!听好了!我想办一间只收死人的学校,让那些死掉的小朋友不必跟那些活人小朋友一起上课,白白遭到歧视。到时候我会发起募款,你们可要慷慨解囊啊。」
「呸呸呸!听说你这个臭死人被判了两百年,我看用不着等你出狱啊!现在还在外面的那些越来越多的死人自然.99lib.
会把学校弄起来,还等你的鸿图大志?」
「我的话……先回家看看吧,看看还有哪些家人也死掉了,大家聚一聚。」
「我出去已经是八十年后的事啰,我的家族肯定扩充到上百人了,到时候来张家族大合照,一定相当有看头。」
「被扔进这个鬼地方前,我有一小藏书网笔钱存在银行里,放着不动让复利一直滚啊滚,算一算,等九十七年后我出狱,那笔存款应该滚到了八千多万啦,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把它爽快花掉的,呵呵呵呵。」
「你这家伙好像不晓得通货膨胀是什么意思吧?」
一个世纪以前的人类,绝对想象不到所谓的生涯规划会变得这么「有意义」。
大家嘻嘻笑笑讨论着七、八十年,甚至两百年之后要做的事的模样,实在是太荒唐了。只是不这么嘻嘻笑笑的话,一定会崩溃的。
淋着雨发呆的波里斯基看着星星。
出去这里之后,想做什么?
还要十九年又五个月的时间,这样的刑期在这里算是鸡毛蒜皮。
但已长到波里斯基无法想象了。
第6节
又过了五年,世界变化很大。
由于对死亡已无所畏惧,自杀率节节升高,不知不觉这个世界已经有约莫十亿个死人在地球上走来走去。这不吃不喝的十亿死人,渐渐验证了拿破仑说过的那句话:「正义站在大炮多的那一方。」藏书网
世界各地都有死人对政府发动大规模抗争,要求将该国某一部分独立出来,划作死人自治区,或干脆一点成立死人共和国之类的。
主权这种事很敏感的,活人怎么可能妥协?
参与抗争的死人们被大量逮捕,有的送去烧,有的送去关,世界各地都忙着建造小区焚化炉跟新式监狱,但都远远赶不上死人增加的速度。
死人越多,胆子就越大,他们用数量蚕食着支配这个世界的权力。
街头抗争很快就演变成零星的真正战争。
大多数的战争都由活人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死人被像手指捻蚂蚁一样被干掉。关键就是死人并未取得优势武力,活人仗着高高在上的现代兵器,将不痛不痒的尸体部队打到完全没有回复的可能,再投下几颗烧夷弹一次清个干净。
不过也有死人靠着前仆后继的「反正不可能更坏」的精神打赢了战争,在资源匮乏的贫瘠地带成立了自己的小国,收容从各地前来投靠的死人。但那些活人政府懒得打赢要回来的死人国都不值得一提,毕竟他们的根据地都是在一些鸟不生蛋的偏远区域。
这五年来最值得死人们朗声歌颂的,就是关岛独立事件了。
据说事情是这样的。
负责驻防在关岛的美军总司令,有一天晚上心脏病发作来不及吃药便翘毛了。
他年事已高,早就考虑到这一天来了会发生什么事——首先,他会被撤职,总司令转交给一个年轻有为的活人上将去当,而他则在「活死人和平法」的规范下告老还乡,除了退休金如何支配外其他的权力统统丧失,变成完全的活死人平民,他妈的还没有投票权。
于是心跳停止的总司令很快执行起想象已久的计划。
首先,他叫传令兵进来,再一枪打死传令兵。
等传令兵大梦初醒复活后,总司令再快速晓以大义。
「听着彼得,我要在这里成立第一个属于活死人的国家,成立之后我就是国父,如果你帮我做好这件事,将来这里就会有一间以你命名的高中。」
总司令拍拍彼得的肩膀,露出慈父般的微笑。
死了便死了的彼得有什么办法?他甚至连困惑的时间都没有。
「这……不会有事吧?」彼得不安地看着胸口的枪伤。
「该怎么说呢于我们毕竟已经死了。」总司令摸摸他的头。
彼得换了一件干净的军服后,就着手进行总司令的革命计划。
首先,他先将友好的几个同袍给杀掉,让同样立场的死人变多,再连手将一桶生化毒气滚进总司令部军营里的中央空调系统,趁着大家熟睡时一口气杀死呼呼大睡的两百多人。
「他妈的我竟然就这样死了!我真的就这样死了吗……」
「混账,我才二十一岁啊!我打的炮根本就不够啊!」
「谁干的……出来!我要宰了他!宰了他!」
那些因为吸入毒气、窒息而死的美国大兵们在寝室里演出大暴动,最后被一连串的枪声给压制下来。
始作俑者的彼得一脸抱歉地站在寝室门口,与一堆持枪戒备的活死人伙伴宣布:「想宰了我……真抱歉,恐怕无法让你如愿了。」
在总司令亲自演讲后,这两百多个死人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拿着总司令的紧急命令分批进入其他的军营,重复着施放生化毒气这一个贱招,让死人很有效率地变多。
这一场宁静的革命顺利地进行着。
一直到隔天中午越来越庞大的死人军团,才与突然警觉的活人军队发生了战争。
但为时已晚,总司令有计划夺取了主力军舰的掌控权,死人占据了优势武力,在毫不畏惧「同归于尽」的气魄下,十几枚搭载生化毒气的飞弹将.99lib.t>抵抗的活人军舰一一炸沉,烈焰冲天,马上又获得新的伙伴加入——这真是一场不公平的战争。
跟战争扯上关系的人总是倒霉的,关岛上的住民全部遭受池鱼之殃。
在生化毒气的蔓延下,就在同一天,太阳都还没落下,整个关岛已活人绝迹。
远在天边的关岛宣布成立「关岛解放死人共和国」,并拥有全世界军力最强大的死人兵团——关岛成为第一个从伟大美国领土中独立出来的国家。
从此关岛成为大量死人不断移民的根据地,明目张胆地支持着世界各地的死人独立运动。
关岛,也成了新的「恐怖主义」的代名词。
第7节
在监狱里匆匆晃过了十年。
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上百次战争,独立出了二十多个死人国。
原本的宗教已经不敷使用,跑出几百个令人目不暇给的新兴宗教。
但还是没有人能从真正科学的角度,研究出为什么地球上每一种动物都维持着生老病死的旅程——独独人类死不瞑目,用各种状态苟延残喘着。
十年可不短。
漫长时光中,波里斯基没办法整天打篮球、挖洞填洞。
跟其他死人一样,波里斯基迷上了阅读。
打发上百年的时间并不容易,一定得尝试新鲜事物,许九九藏书多当年错过好好上学的死人囚犯们都因为「真的是太无聊了」,在看遍了许多电影跟电视剧影带后,大家持续将图书馆里的库存小说翻烂,情不自禁地有了点活着的时候缺乏的人文气质。
「尤恩,你出去后想干嘛?」波里斯基在图书馆的顶楼翻着小说。
「打篮球。」尤恩翻着过期很?99lib.久了的漫画杂志。
「怎么打?组一个死人联盟吗?」波里斯基漫不经心地对话。
「据说巴克利因为一些鸡巴毛的事被关在第九号监狱,被判了十五年,比你还轻。算一算再五年他就出狱了。我想他会想办法的。」尤恩也是随口而答。
「乔丹呢?有消息说他终于死了吗?」
波里斯基最近没看网络跟报纸,都在看小说跟杂文。
「他养生有道啊,看来还得过很长一段日子才会死。」尤恩的视线离开漫画,似笑非笑地看着天空,说:「而且就算他死了,那些盲目的活人也只能说乔丹终于升华成篮球之神啊。即便乔丹犯了事,也不可能像我们这藏书网样被关在这种地方。」
「是吗?那他还是早一点死好了,如果要筹组死人篮球联盟,由乔丹登高一呼是最有效的了。一枚冠军戒指都没有的巴克利差远了。」
波里斯基起身,装模作样地做着一点也不必要的暖身运动。
「你呢?出去后除了打篮球外,要做什么?」尤恩看着波里斯基苍白的背。
「学中文吧?然后学日文,也许再学一点法文吧。时间那么多,试试看自己以前从来都没想过的事,不然怎么打发时问?」
「是吗,我就只想着打篮球。」
「那是你划地自限。」
迎着阳光,波里斯基踏在顶楼的矮墙上,看着大集合场上反反复覆的大洞。
很好笑的是,这些对话每个月总会固定发生好几次,每个死人都很喜欢问,也都很热衷回答,只是他们每次给出的答案也不见得相同。
第8节
下午,狱方邀请一个死人作家来到监狱演讲,推荐他非常畅销的旅游杂记书《去你妈的无尽永生》。由于大家都很无聊,自然将演讲会场塞得水泄不通。
「大家好,我叫詹姆斯?多纳特,.99lib.跟你们一样,已经死去多日了。」
死人作家这番言简意赅的开场白,引起了热烈的掌声。
说起来那个死人作家99lib.也是个奇葩,他曾经是一个居无定所、整日买醉的流浪汉,自称自己就是杀死第一个活死人,赛门布拉克的凶手。
那个流浪汉凶手被逮捕后,意外被查出来多年前犯下的其他命案,遭法院判了死刑。当然了,他被处以毒针死刑,死掉后又迅速复活,是最早期的几百个死人之一。
复活后他漫无目的地在美国境内到处旅行,寻找他虚无缥缈的「人生目的」。
最后这个流浪汉由于实在穷极无聊,便像许多死人一样大量阅读。大量阅读后大概得到了一些启发,便开始动手写作,将他的所见所闻写下来。
他的畅销书说出了很多死人的心声,其中有一大段话尤其发人深省。
那个死人作家用很痛苦的语气说:「不过在短短的十五年前,常常有人觉得死前那一瞬间是快乐的,这辈子就算是平反了。但很抱歉,没有那种时刻了。没有死亡——那似乎是真正的公平,你就是彻底输了,而且输到没有尽头!
「以前那种追求精神层面快乐的说法,我想,只是懒惰的人说服自己的借口。所以很多人都不认真工作,懒懒散散打发自己的人生,反正时间到了就会死掉,努力有什么用呢?不会有用的,乱七八糟地赖活着等待断气,反而更加划算。
「但其实马马虎虎对待自己人生的态度,跟追求精神层面的快乐一点关系都没有,活着的时候我流浪天涯,不是因为追求自由,而是我没有本事安定下来。
「有一阵子我在想,是否永生不死是上帝用来解决人类懒惰的极端武器?是不是上帝要我们在活着的时候就要把握每一分每一秒,努力追求各种值得被追求的物质,因为所有的物质都是可以永恒积累的,所有的追求都是有意义的?
「不,我想不是的。
「现在,什么人都死不了。表面上,永生的状态对那些努力追求物质人生的人太有利了,他们可以继续享受他们在活着的时候所得到的一切东西,一丁点渣渣都不会失去。可是呢,上帝没有为我们保留吃喝与性交的权利,显然不认为物质与肉体的享乐特别重要,那些有钱人在死后不过是继续住在他们努力挣来的华丽大房子里,其他呢?
「但上帝要我们继续看这个世界,继续听这个世界,继续思考这个世界,为什么?是不是看穿了我们在有限的人生里并无法做好这些事,才给了我们更多的时间?这一场看似胡搞的集体永生,我想,是上帝要我们重新思考存在的意义。」
正当死人作家想下台一鞠躬的时候,波里斯基在底下举手。
波里斯基大声问道:「那么,能否请问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死人作家想了想,很干脆地承认:
「至于答案,我还没有发现,我只能用删去法去寻求解答。」
顿了顿,他又批注:
「也许可以找到,也许不行……无论如何我得继续旅行下去。」
演讲正式结束,死气沉沉的掌声响起。
明天起是双月份,又轮到把洞填起来了。
序
上帝到哪儿去了?我告诉你们。我们杀死了祂。
——尼采《欢悦的智慧》
第1节
「天堂已满,地狱不收。」
这一句话怵目惊心地贴在这城市每一根电线杆上。
「告诉你!从二十年以前银座地区这七条街就是我们山荒组的地盘99lib?!」
「小朋友,历史不是这么算的,历史得从我们恶鬼组成立那一天开始算。」
「你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讲不讲道理!」
「呿,告诉你我们背后还有血山组撑着,人多就是道理!枪多就是道理!」
「比人多,比枪多!我们荒山组也不见得怕了你!亮枪!」
看了看表,山荒组跟恶鬼组在集町商社里,已经谈判了快半个小时。
拍桌子,大吼大叫,亮出腰际的枪,将蓝波刀插在桌上,全部都在虚张声势……他们身上携带的武器全都杀不死对方,因为大家早就都死了。
虽然日本已经独立出两个死人国,但东京还是活人的地盘,可是由活人组成的帮派,在东京照样无法生存,连基本的械斗都撑不过五分钟就全灭。死的流氓就吃香多了,一般老百姓远远看了就要知道闪,谁都惹不起不怕死的下流瘪三。
活人死了,「仁义」也一并变成了历史名词,死人无赖早就在这个岛国里称王,瓜分势力,瓜分利益,瓜分怎么分配还活着的人的生活控制权……活人警察根本拿他们没办法,东京政府只好成立专由死人组成的警备部队加以制衡。
不管是世界各地的哪里,操,只要是黑社会都差不了多少。
比起来,过去活人的帮派算很有节制了。
我听师父说,在半个世纪以前大家都很怕死,再怎么斗都有规则可循,毕竟大家当初混黑社会的目的不是为了打打杀杀,而是想弄钱弄女人弄辆闪闪发光的好车。
但现在,大家全死不了,真要一拼,场面肯定很夸张。
此刻我正蹲坐在高楼上,轻松居高而下,用高倍率望远镜窥看这一切。
算算时间,师父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真好笑,这个老把戏屡试不爽。
如果他们当中有任何一个人还活着的话,那些从中央空调送进去的瓦斯就不可能弥漫了整间房却没人发现。又,若不是我们还要搜集那些烂死人头,只要朝灌满瓦斯的房间多开几枪,立刻一次解决。
「师父,接下来就看你表演了。」
我瞇起眼,将靠窗的那个臭死人塞进十字瞄准器的正中央。
扣下扳机,狙击枪的大号子弹冲射破玻璃,将那个臭死人的脑袋整个轰掉!
火花飞溅,早已弥漫了整间房的瓦斯轰隆一声爆炸!
超有魄力的爆炸冲击啊,我远远躲在上面耳膜都快裂开来了。
火焰乱窜,冒烟的泥块从楼上摔到楼下,七、八具还在鬼叫的尸体被冲击力道射出屋子,有的撞上对街的招牌,有的表演后空翻转体两圈半然后笔直插到街上的柏油路。
真可惜,我在上面无法听清楚那些死人惊恐的叫声!那可不是肉体疼痛所发出来的鬼哭神99lib.号,哈,而是他们恐惧到了极点所迸发的本能啊!
——这时,师父应该已经冲进爆炸现场里收割死人头了吧。
十几台停在谈判地点外面的黑色轿车,被从天而降的石块跟尸体砸烂,车子里不约而同冲出双方人马,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下,只好神经兮兮地朝对方开枪。
在余爆声跟枪声中,双方都有人中弹,但都没人倒下。
「技术真差。」
我喃喃自语,利落地扣下扳机,将一个死人的双脚打爆。
我要做的部分很简单,就是在制高点上架好狙击枪,持续将视线内可以看见的脚全都轰烂,让那些臭死人跑也跑不掉。
可能的话也一并把他们的手给射爆,别让他们有机会拿稳武器。
最后将车子的轮胎一个一个击破,毁了他们的逃命工具。
「怎么回事!到底是从哪放的枪!」
「操我怎么知道!我的脚断了!狗娘养的最好是可以接起来再用……」
「老大在上面被干掉了,要撤还是要干?」
「干!当然要干!就这样回去一定会黑掉!」
「叫帮手!把人统统叫过来!」
「我好像听到对面说要叫人?怎办!要撤吗!」
「撤个屁!他们有人我们也有!打电话!打电话!」
失去判断力的臭死人开始打电话叫帮手,这样正好,越多人越混乱,师父跟我本来就不是来炸帮派老大的……而是想割掉在这里为非作歹的每一个死人的头!
我很愉快地开枪,一边想象师父踩着还在冒烟的尸体砍下脑袋的景象。
等到那些笨死人的子弹都用得差不多,摸出刀子准备互砍尸体的时候,终于高高在上的我也被发现了。无所谓啊其实。
「混账,原来我们被暗算了!」一个死人对着我大叫。
我立刻赏给他一颗贯穿膝盖的子弹.他不痛,可跪下了。
接下来他们全都躲在车子后、我枪打不到的地方,对着我这里开枪。
啧啧,从下面往上面开枪,用的又是误差值超大的手枪,怎么打得中我?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最精采的来了。
门撞破,热气跟灰烟滚滚窜出,师父背着一个军用防火袋从大楼里冲了出来!
「吼吼吼吼吼!」
师父大跨步跳上一辆车,又一辆,再朝荒山组的死人堆里冲下。
左手武士刀,将一个混混连手带头斩下。
右手快速抡斧,斜斜把一个从正面开枪的混混劈掉。
左手,右手。
武士刀,斧头。
人头,人头!
「这家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
一个死人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硬生生被砍断的武士刀。
再一眨眼,师父快速绝伦地用武士刀斩断了他的脖子。顺势,右手斧头从胯下逆劈向上,将一个矮小的死人的身体直接砸成两半。
左手,右手。
武士刀,斧头。
人头,人头!
浓稠的黑色血水在死人空掉的脖子上榨开,断手断头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师父淋得全身黑血,连长发都湿成了一束一束。
比起我在上面放冷枪,师父那种豪迈的杀法才是真男人啊!
绝对没有人可以像师父一样,一手拿着武士刀,一手拿着斧头,两手并用简直就是魔神下凡。不到半分钟,荒山组这边的人头都被师父砍下!
一个死人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哭丧地嚷嚷:「怎么办?我们没头了!」
另一个死人头则破口大骂:「什么没头?是身体不见了!」
暂时没空管那些笨蛋死人头,师父吐着热气,从这边又冲到那边。
超过两米二的巨大身影像一枚黑色炮弹。
一边跑,一边咆哮!
「那个人好像不对劲!」
「是猎人!开枪!」
「开枪!开枪!」
恶鬼组几个枪里还有子弹的死人,慌慌张张朝师父扣扳机,但没有组织,枪法又烂,不是没打到,就是全给师父身上笨重得要死的防弹衣给挡下。
接下来,恶鬼组碰着了真正的恶鬼。
我放下狙击枪,吹着泡泡糖欣赏师父大屠杀的模样。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死人可以靠近师父的身体,也没有一个人认真想干掉师父——正常人,不管是死是活看见师父都只想着逃。
即使不痛,也不能再死一次,又如何呢?死人在师父面前根本占不了便宜。
明明就不会痛,那些臭死人照样喊得呼天抢地,当人的习惯还是改不掉。
气势的差异在对决上构成了关键性的胜败,师父一面倒地「宰杀」那些死人,我则开枪将拔腿就跑的死人击倒……不是我臭盖,我可是例不虚发的神枪手。
不到一分钟,恶鬼组的成员统统支首分离。
十几颗脑袋落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
大杀一顿的师父大口喘气,将武士刀跟斧头靠地,慢慢坐下休息。
这位值得尊敬的、两米二的大魔神闭上眼睛,驼着背,弯着腰,低着头,刚刚狂舞的双手因过度使力而微微颤抖。
即使远远借着望远镜看他,也能感觉到筋疲力尽的困顿之气将师父紧紧包着。
可惜,也不可惜,师父能休息的时间不会太久。
我看着望远镜的深处,黑帮的车子极好辨认。
「师父,援兵来了,大概还有一分钟就会到。」我对着无线电说。
「……」师父还是闭着眼睛。
「敌人各四台车,我会先拦下他们一波,接下来就看师父的了。」
「……」师父一点反应也没有,相当认真地休息。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必我赘述了。
不过就是我开了几枪,扔了几颗手榴弹,然后师父冲过去杀他们双方一大顿。
夕阳时分,我们在刚刚制造出来的城市废墟里捡死人头,一共五十八点五颗,全部都在叽叽喳喳讲话,十分滑稽。
按照往例,不管那些死人头怎么哀爸哀母,我们将那些死人头包在廉价的透明塑料袋里,掴好扔在卡车后面,再用黑色的大帆布盖起来,免得路人侧目。
我开车,浑身乏力的师父呼呼大睡。
第2节
是时候说点关于师父的事。
在我从血淋淋的阴道里钻出头来、开口喊妈妈之前,师父就在世界各地乱割死人的头。
……当时他仗着年轻气盛,单枪匹马也没问题。
不过我也没有真的叫过妈妈,因为我的妈妈在生下我不久后,就把我九九藏书丢在孤儿院自生自灭。
据说我小的时候缺乏母爱,胡乱认了一只母狗当妈妈,整天痴缠着牠、学牠便溺、学牠吠、学牠吃扔在地上的东西,想起来就觉得自己?99lib.很惨。尤其很多孤儿院的玩伴都把这件事当玩笑嘲弄我,更令我无法忍受。
直到我八岁,我将那一只母狗吊死在孤儿院门口,才让嘲笑我的声音停止。
为什么我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这就得归功于有一天我看到报纸上一个死人女明星的照片。她长得真像我,我一眼就知道她是我的亲生母亲,不可能错,尤其比对她当年割腕自杀的时间跟我被扔进孤儿院的时间,对起来刚刚好。
是的,我妈妈是一个匈牙利的大明星,很漂亮,发过三张销量还可以的唱片、主演过二十几部电影,大受欢迎。后来我懂事了,自己在网络上查数据,才看见我妈妈曾在媒体上说,她想在最美丽的时候结束生命,这样才能保住永恒的美丽——有些人到老才死,要用那副又老又丑的臭皮囊度过百年、千年,甚至地球终结的那天,她光想就全身起鸡皮疙瘩……虽然她再也办不到了。
很多大明星都因为相同的愚蠢理由自杀了,我妈并不特别。我只觉得我妈白痴,但不会因此恨她。
但我妈因为不明就里的因素遗弃了我,连一次都没有到孤儿院看过我,也没写过一封信给我,没打电话给我,更没有透过任何方式……任何方式!让我知道我就是她的儿子,这就让我不大能理解了。
如果那个时候她肯好好养我,我就不会变成孤儿,我就不会缺乏母爱,我就不会错认一条母狗当妈被笑得半死,我就不会活在没有前途的日子里。
跟现在的命运完全相反的,我从小就会是一个大明星的儿子,备受宠爱,随时都有巧克力可以吃,上贵族学校,穿着领子打蝴蝶结的衣服,下车时有管家帮我开门、并提醒我上足球课的时候别踢得太激烈免得受伤,跟朋友谈天说地的内容都会是一些超高级的东西。
但去他的!
我现在的人生,连想象谈天说地里「那一些超高级的东西」是什么都办不到!
在我十六岁那年,我的怨恨越积越深,越想越痛苦。
除了将孤儿院所有的窗户都用球棒砸破,我想不到别的方式可以逼自己冷静。
去他的之后我就被叫到院长办公室罚站,让那个老女人叹气吐在我的脸上。
「孩子,你为什么整天愁眉苦脸?」孤儿院院长叹气,摸摸我的头。
「我非得杀了我妈妈。」我气到全身发抖:「我非得杀了我妈妈不可。」
「孩子,就算你想杀了你妈妈,恐怕也……孩子,你的身世不明啊。」
「我妈妈就是林赛汪达!」我爆发。
「林赛汪达?」院长的表情看起来像个失智老人。
「别骗我了!我知道我妈妈就是林赛汪达!林赛汪达!」
「可怜的孩子……」
可怜个屁!
我失控地揍了院长一拳,然后大吼大叫冲回自己的房间。
我超愤怒的,即使我弄清楚了真相,我妈妈就是大名鼎鼎的林赛汪达,也决心要杀了她泄恨,却连这一点卑微的反扑也办不到,因为她早就死了!
「这下,我一定要将她扔进焚化炉,把她灰飞烟灭!」我抱着头大叫。
命运使然,隔天我就看到报纸新闻说,一个礼拜后我妈妈跟好几个已经死掉了的大明星都会齐聚德国慕尼黑,参加天主降光明教派一年一度的圣启大会,因为「超神迹」赛门布拉克会出现在会场,赐福给参与盛会的每一个死人。
别无选择,我抢劫了几个路人,好不容易凑足了旅费,日夜兼程到了慕尼黑。
由于参加圣启大会的死人太多,主办单位租用了国家体育馆当会场。
那天众星云集,全德国的大小媒体都到了,镁光灯从头到尾闪个不停,我假装自己是个死人混在让我作呕的上万尸体里,好不容易,才用望远镜看到我妈妈坐在第一排的贵宾席。
「林赛汪达,妳这个不负责任的贱人!」我咬牙切齿。
正当我盘算着等一下散会后怎么接近她、绑架她、烧死她的时候,体育馆上空突然落下几十颗手榴弹……
去他的真是一场精采绝伦的大爆炸!!!
尸块,椅子,讲台,鬼叫的头颅,分不清是谁的奶子,飞来飞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概每个死人都这么尖叫了。
当坐在底下的大家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时候,我反而相当冷静。
我看见会场的圆顶上空攀着一个恶汉,扛着机关枪朝底下乱七八糟扫射,然后悬着、荡着绳索迅速往下落,一下子脚就踏实了地。
爆炸声间间断断持续,机关枪扫声没停,彻底压制了现场。
我注意到那名恶汉的机关枪攻击几乎集中在贵宾席跟主讲者的方向,强大的火力让那些只有棍子跟手枪的警卫根本难以接近——就算是不痛不痒的死人,也想保持自己身体的完整啊!
「太棒了,怎么有这种超人啊!」我傻了眼。
不管这个恶形恶状的男子汉究竟想干嘛,他顺手将我妈妈随便爆掉的狠劲,都令我感动得五体投地。
我心念一动,心想这个男子不管在里面怎么大开杀戒,最后一定得逃,我的直觉告诉我,像他这种屌人一定没想过怎么离开这里。
是,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我当机立断挤出会场,趁乱抢了一辆警车,在十二个出口外选了其中一个,等待那名恶汉现身。
——十二分之一的机会,真让我蒙中了!
「快上车!」我开门,大叫。
「吼吼吼吼吼!」师父拿着机关枪对着我大吼。
「我是活的!」我立刻张嘴咬下手上一块肉,鲜血喷出。
就这样,我们成功逃了。
后来据师父说,他因为过度愤怒太早扔手榴弹了,只看见一个人在大家的掌声中走上讲台,却没看清楚他是不是就是他想干掉的对象。
万分可惜,没能炸死即将在稍后出场的赛门布拉克。
——那可是师父最接近成功灰飞烟灭赛门布拉克的一次机会。
第3节
我很尊敬师父。
不是因为师父破坏死人尸体的强大力量,而是他努力锻炼自己,不让这股凶残力量油尽灯枯的决心。
他老了,今年已经七十九岁,却选择不屈不挠地活下去。
如果师父随便结束自己的性命,进入「不死不活」的世界,他照样可以「屠杀」死人,而且绝对更凶更猛。但他极度痛恨那些臭死人,绝对不想自己成为他们其中之一,无论如何也想藏书网用活人的姿态跟那些臭死人战斗下去。
不过幸亏也因为师父老了,灰飞烟灭赛门布拉克的壮志未酬,否则依他沉默寡言、难以相处的恶霸个性,一定不会允许我巴着他。
「要是你不幸死了,我第一时间就烧了你。」师父恶狠狠地说。
「没问题,我也不喜欢当个行尸走肉。」我信誓旦旦地保证。
如同蝙蝠侠需要罗宾,体力越来越差的师父也需要我帮他控制场面,在他忙着割头的时候帮他解决漏网之鱼、观察敌人支持、规划逃亡路线、补充火力、疗伤、帮师父找妓女等等。
为了让自己可以帮得上更多的忙,我展开了射击特训。
当年搞我妈妈林赛汪达的男人一定是个枪击好手,我在这方面拥有杰出天分,只要狙击枪校准正确,就算是三百公尺外正在交配的蝴蝶我都可以一枪打爆,就算三百公尺外正在交配的野猫我也可以一枪爆掉公猫的屌,就算是三百公尺外正在交配的男女我也可以一枪爆掉男人肿大的阴茎……所以我也常干这种缺德的事当练习。
话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猎杀死人的活人,扣掉一些心理变态的个人犯罪者,大多数的「猎人」都是一团一团的,很有组织,火力强大,才有本事实践他们「不允许死人继续活着」的宗教理念,像我们这样的独行侠少之又少。
但师父的名号,可是威名远播。
半个世纪前,他是日本格斗摔角史上最杰出的天才。
半个世纪后,他是令全世界死人闻风丧胆的大怪物。
「师父,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呢?」有天,我忍不住问道。
「为了确实收拾赛门布拉克。」师父用日本腔调的怪英文说。
果然如此。
人类怎么死也死不了,距今也有五十年,在猎人的圈圈里渐渐出现一个无法证实的传说——历史上第一个活死人,赛门布拉克,如果他遭到「灰飞烟灭」,那么全世界的活死人都将同时安息——再也不会骚扰这个世界。
赛门.99lib?布拉克的行踪,一直被信奉他的天主降光明教派严密保护着。
想暗杀赛门布拉克的猎人团一直很多,要不找不到赛门布拉克,要不就是被天主降光明教派拥有的「国家级武力」给挡了下来。师父那一次罕见地接近得手,震撼了黑白两道,但也让往后的刺杀行动变得更加艰难。
我跟师父一起行动,追踪所有关于赛门布拉克真真假假的消息,辗转世界各国,一路练习消灭死人,好保持「随时都有事情做」的感觉。
丰功伟业说起来吓死你!
在迪罗特的首都布拉格,炸掉全欧洲最大的死人整形医院,我们干的!
在隆布朗特共和国的首都马赛,让地下铁出轨,砍了三百多名死人旅客,我们干的!
在法国的新首都巴黎二号,潜入隆布朗特共和国的外交使馆大杀一顿,我们干的!
在日内瓦第一死国的首都坦特贝拉,毁掉由死人主办的第一届室内奥运会,我们干的!
在梵蒂冈宣布成立赛门布拉克神迹研究院的那一天,将各国礼车队尽数爆掉的那一场华丽尸块烟火,也是我们干的!
早在两个礼拜前,我们听闻天主降光明教派下个月,将借着「永垂不朽的NBA传奇杯篮球表演赛」在日本开打的机会,在东京巨蛋进行万人宣教。
篮球表演赛的活动空前盛大,超神迹赛门布拉克也可能跟着一起来,受邀表演赛的开球仪式。
「师父,这一次也干了吧!」我热血沸腾。
「……」师父捏紧拳头。
于是我们就先搭飞机到台湾,再雇船偷渡到日本。
早一步到东京,当然要先歼灭几个死人黑帮当作练习。
三天前我们在池袋略施诡计宰了一票死人暴走族,今天我们在银座阉了两个自以为屌的暴力团。比起以前的大场面,这两次在东京干的都只是暖身运动。
老实说我对死人并没有太大的意见,毕竟我跟师父不一样,我一出生,这个世界就长得这副模样,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不就是人类拥有无限期的「生命」吗?只不过前几十年人类拥有感觉,然后某一天断气了就永远失去感觉罢了。
大家都一样,去他的我也一定是。
但我的人生除了把我妈妈再杀一次外,胸无大志,将来要做什么也说不上来。
既然我师父无意间帮我了却了心愿,那么,我厚着脸皮「分享」师父豪壮的志向,应该也不打紧吧?
第4节
完全按照规划,我将卡车开到东京市郊的树林里。
师父兀自呼呼大睡,我先下车,将上衣脱掉,抄起铲子在林子里挖洞。
挖洞的时候,我将盖在卡车后面的大帆布掀开,让那些被塑料袋弄得很闷、却闷不死的死人头,仔细看看我在做什么。
「他在挖洞?是挖洞吗?」
「你挡住我的视线了!快点把你的死人头移开!」
「……挖洞干嘛?天啊不会吧!」
「挖洞?他真的在挖洞?看到的人快点说一下!」
「我说小哥,打个商量怎么样!别把我们埋进洞里……」
「别把我们埋进洞里!这么缺德的事,会有报应的!」
报应?
据说在我出生以前,有一个叫佛教的教还是世界上三大宗教之一,他们主张「因果报应」跟「生命轮回」,在亚洲很盛行。
可人死不了之后,第一个垮台的旧宗教就是佛教,因为「生命轮回」已经被三十亿的臭死人证实完全不存在。佛教垮了,「因果报应」的理论也跟着变成了口号。
「听好了,我会挖一个很深很深的洞,把你们埋进去,再用土扎扎实实地填起来,没有人会听到你们在地底下鬼吼鬼叫。」
我挥汗如雨,笑嘻嘻地掘着坑。
「接下来发生的事先告诉你们吧。你们不会腐烂,但你们的眼睛鼻子舌头还是会被不挑食的蚂蚁吃掉,头盖骨会被树根慢慢穿掉,蚯蚓会爬进你的鼻孔里钻来钻去。一
我的铲子在汗水中跳舞。
「是,你们是不会痛,但你们还是坚忍不拔地活着,最基本的恐惧感会逼迫你们去体会这一切。」
我满身都是土屑跟泥巴,扛着铲子喘气。
「对了,这个恐惧的期限是!没有期限。」我大笑。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那些死人头大哭大叫求求我不如一把火将他们灰飞烟灭了,也不想被我埋在洞里。有人愿意付一亿,有人出到五亿,有人喊到十亿。
我非常享受被哀求的感觉,更喜欢板着一张脸孔拒绝他们。?99lib?
他们一下子求饶,一下子诅咒我,搞得我挖洞的情绪非常高亢。
洞挖好了,我?99lib.把师父叫醒。
「师父,师父,你最喜欢的部分到了。」我摇摇他沾满灰沙的巨大身躯。
「……」师父打了一个很臭99lib?的呵欠,揉着眼睛起来。
累了一天的师父当作是做收心操,跟我一起将那些死人头一颗一颗丢进洞里,然后将土一铲一铲扔在那些愤怒的死人头上面。
直到土覆盖平整后,我趴下来,将耳朵牢牢贴在地上。
极细微的,那些死人还在绝望深处里咆哮着。
这个变态的处理死人方法当然是我独家想出来的。
在有我帮手之前,师父凌虐死人哪有这么费事,只不过是将那些死人的头砍下,然后一个一个踏碎让他们永远无法复原罢了,如果太累,师父会浇上汽油,硬是把他们烧进名额爆满的地狱。
虐待死人头这种99lib?事,我最行了,我的变态很快就传染给师父,他放手让我去干这些事,有时候还会跟我一起回到当初挖洞的地方,再把洞重新掘开来,看看那些死人头过得怎样——然后再把洞填满。
超好玩的!
我一边发动引擎,一边挖掉沾在耳朵里的沙子。
「对了师父,我又想到一个好点子。」
「……」
「下次我们可以把一堆死人头泡在废弃的游泳池里,然后丢一大堆食人鱼下去啃他们,哈哈,要他们看着同伴一点一点被吃掉,绝对超恐怖的啊!」
「……」
第5节
我们在河边痛快洗了个澡,将战斗的痕迹抹去。
我开车进城,找了一间藏书网由活人经营的小旅馆休息。
接下来几天我们好好在旅馆里养精蓄锐,白天师父持续他永无止尽的体能训练,而我则搜集下一次作战的情报、在网络上跟黑市交易需要的火力。
为了打发时间,有时晚上就打电话召妓。
性这种事,死人干不了,师父跟我搞起来就起劲了。
我搞起来像疯子,师父搞起来就像在杀人。
完全没事干的时候,我就在网络上胡乱寻找可能是我爸爸的人。
各届奥运的不定向飞靶射击金牌得主,近三十年来最出色的几名射箭高手,各国职业篮球里百步穿杨的三分线射手,大联盟防御率低于二的优质投手,每一个都有是我亲生父亲的嫌疑。
我一个一个比对他们的年龄跟长相,幻想他们跟我妈妈做爱时射精的模样。
不容易啊。
这份名单我前后凑了好几个月,光是第一波还没结束的名单里,就有一百二十五个人涉嫌搞过我妈妈,让我十分苦恼,我无法决定我要当谁的孩子。
如果我妈妈林赛汪达还有剩一颗死人头就好办了,我可以整天虐待她直到她吐露全部的真相。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我得靠自己的力量。
现在地球的人口已经来到七十亿,里面有三十亿个死人,四十亿个活人。
乍看之下我们活人以四比三占有优势,但去他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我查了一下维基百科,活人的国家维持在一百九十七个,死人国则一路暴增到五十六个,今天早上看新闻,去去去,昨天晚上竟然从英国北部又独立出一个新的,叫什么名字还没决定,看有多随便。
全面性的战争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毕竟活人老打不赢死人嘛,且白痴都知道,不管仗怎么打,战争的结果就是无条件扩张死人的版图啊。
打久了,拿炮的活人都改用割地弃权的方式跟拿枪的死人交涉。
在某些由活人掌权的国家,政府为了拉拢死人或防止死人作乱,死人甚至也被施舍投票权,甚至还当选议员或市长什么的,真的是超爆笑。
撇开师父对死人的成见,死人其实是相当环保的新种人类,他们不需要吃喝,不吹冷暖气,也不吐出二氧化碳——去他的超减碳,缓和地球的温室效应就靠那些死人了。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死人会复活?
尽藏书网管半个世纪过去了,愚蠢的人类还在争论不休。
由于科学在这件事——人类历史上所遭遇到最重大的事件,无法提出象样的解释,科学的势力渐渐边缘化。顺理成章啊,取而代之的当然是宗教的版图急遽扩张……愿意脸不红气不喘向群众扯谎的人,永远都不会欠缺的。
我提过佛教第一个被自己的理论给放倒,基督教则是第二波被自己的神迹说给消灭。不意外,既然每个人都可以复活,耶稣基督看起来也还好嘛!
过去的三大宗教只有伊斯兰教还苟延残喘着,可信的人同样越来越少,现在大家都往这个世纪才被发明出来的新兴宗教靠拢。
例如,主张其实「大宇宙主宰」就是塔克拉马星人,而人类正是受到塔克拉马星人飞碟散出来的「永生电波」才得以不死的「塔克拉马星教派」。他们预测再过五十年,某一天数百万台飞碟会来到地球,射下传输光束,将人类移动到另一个永生不死的星球。
这种干脆将妄想跟科学结合起来鬼扯一通的新兴宗教还有很多。
比如「火星科技复兴教派」强烈主张人类应接受火星人的冥感教导,全力发展太空移民,因为人类的体质已经可以适应各式各样恶劣的外在条件,就算.99lib.
是上百年的长途旅行也不打紧了。
印象深刻,十年前有个组织还干脆跳出来,声称人类今日之所以死不了,都是因为他们研究中的「零时物质」失去控制,一下子从组织的基地中扩散到全世界。而「零时物质」在扩散的过程中受到不明的原因产生突变,将人类身上的时间机制做了微妙的改变,在人死亡的瞬间,时间机制也一并停止……嗯嗯……嗯嗯……
去他的「零时物质」是什么东西啊!!
继续猥亵基督教教义的教派也不少,有个教派很扯,他们说上帝在与魔鬼的万年战争中终于同归于尽了,上帝死在西太平洋底下(去他的为什么是西太平洋啊!),魔鬼被一举击飞到月球,搞得全世界的活人在死后无处可去,只好赖活人间——解决方式就是大家一起到西太平洋底下打捞上帝的遗体,用集体崇拜的力量促使上帝复活。再问问大梦初醒的上帝现在该怎么办。
目前势力最庞大的,就是拥有赛门布拉克这个「超神迹」的天主降光明教派。
他们放话说曾经预言赛门布拉克这第一个活死人的降世,因此大受欢迎,主要的论点是「在世永生」——不用等待最后审判,停止轮回转世,人类被赐予无限长的生命,是为了无限期荣耀大光芒上帝用的,而总有一天大光芒上帝将会向世人展现七大灾难、七大奇迹,之后有十分之一的臭死人会分享到大光芒上帝的力量!
哪十分之一?
去他的当然是最虔诚巴结他的那十分之一啊!
大方向定是定了,但细节的内涵教义常常顺应状况变来变去,因为那个华裔胖主藏书网教「谦虚」地宣称来自「大光芒上帝」的指示变幻莫测,他唯有透过赛门布拉克进行超感应,才能勉强与大光芒上帝取得联系。
不管哪一个新兴宗教所提出「人类接下来该怎么办」的答案,都越喊越大声,但听在我这个活人耳朵里,那些理由都越来越贫弱。
我没有信教,我唯一信的是师父。
师父心情好的时候会教我一些摔角的技巧,我们就用臭死人当作练习对象。
我远远没师父魁梧,但只要是跟犯罪有关的东西我都有点天分,几年后摔角的技巧我全都上手了,也试探性干掉过几个落单的死人小孩,可是也被他们打得很惨,我想我还是比较适合在安全的地方放冷枪、在安全的地方引爆炸弹。
亡命天涯对死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但还活着的我超爱这种刺激感。
在到处猎杀死人的旅行中维持活着,是相当奢侈的一件事。
我很珍惜。
有东西吃的时候我一定大口吃大口吞,有酒喝我就一瓶接着一瓶,撞见漂亮的女人我就省下追求的过程,直接把她勒昏就拖进车子里强暴。
对啦对啦,我是个人渣。
所以我常常爆掉一些臭死人,当作是对这个世界的道歉啊!
第6节
为了确认赛门布拉克到底会不会到日本,我将电视二十四小时开着。
关岛解放死人共和国的国父潘乃德总统,在刚刚接见天主降光明教派的华裔肥教主时,公开发表了全世界瞩目的一场演讲。
「永生人的价值,就是人类价值的无限延伸。
「人类社会的不断进步,就在于知识与经验的传承,在过去,教育是不可或缺的环节,是培养人类竞争力无可奈何的机制。
「是的,无可奈何。因为人终将一死。
「我们绝对无法否认,过去数千年来人类痛失无数英才,倘若达文西未曾死过,我们今天的世界肯定不一样。倘若爱因斯坦未曾逝去,我们今天的世界肯定是另一番面貌。倘若梵谷终于等到了他被这个世界认同的时代,他今日的99lib?创作又会呈现出哪一种惊人的神采?
「现在,每一个伟大的学者专家都将无限期地存在下去,艺术家都能持续创作一百年、一千年,写歌写一千年,唱歌唱一千年,演戏演一千年,导戏导一千年,小说连载一千年,漫画连载一千年。
「除了从无到有的教育,人类的智慧更在每一个学者专家艺术家的脑袋中无限期积累下去,进步,将不再是循序渐进的,将会是大跳跃的,大突破的,人类的历史将随着永生人的出现更加辉煌!」
全场死人起立鼓掌。
那个痴肥的华裔胖教主更紧紧拥抱.99lib.了那个国父,将气氛炒到更高点。
「……原来,现在臭死人有另一个超好听的新名字,叫永生人啊。」
我喃喃自语,不屑地转台。
为了制衡嚣张的臭死人,全世界的活人都卯起来生小孩,但自杀的比率也一直屡创新高啊,一增一减下,我们活人越来越少,处境越来越不利。
现在连永生人这种响叮当的名字都出现了,自杀率又会往上飘升了吧。
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应该变差但其实没有,却想装出一点忧心忡藏书网忡的样子,于是走到师父房门外,告诉师父我想出去外面走一走,顺便买几罐啤酒。
「……」我只听见一大串像是不如杀了我吧的女人鬼叫声。
师父忙着在房间里干女人,没空答理我。
想想,也好,待会到外面买啤酒,顺便找个女人弄弄吧。
第7节
比起死气沉沉的欧洲,深夜的东京还是很有看头。
大量流浪汉横七竖八睡在街头,对任何人来说,他们是死是活从没什么分别。
营业到天亮的居酒屋这时正是人声鼎沸的高点,我喜欢那种纯粹由活人叫嚷出来的糜烂气氛,整条街都是,我刻意挨近走了一段路。
无关景气,色情产业总是生意兴隆。
上门寻欢的有活人也有死人,接客的也有活人跟死人。
我对没办法勃起的死男人戴着假阴茎、硬要玩活女人让她们受罪这种事,无法忍受,但对拥有恋尸癖的活男人兴高采烈点死女人来搞,就多多少少可以想象——亵渎死者这种事我可是佼佼者。
皮条客大剌刺在街上拉客,我从其中一个手上拿了几张照片看。
漂亮是漂亮,年轻是年轻,奶大奶小都有。
问晅是……
「都是活的吗?」我皱眉,用从师父那里学来的生疏的日语问。
叼着烟,皮条客颇有深意地打量我这个外国人。
嫖死人在这个注重伦理的国家「目前」还是违法,要是被检举,罪判得不轻。
不过这条烂法律随时都可能被修改,反正这个世界越来越烂。
「要死的也有喔。」
皮条客左顾右盼,从怀里掏出一份型录给我。
这份黑色型录上的照片,琳琅满目都是死人。
死法不同,尸体保存状态不同,也不见得每个死者都动过尸体美容手术……要知道,会找死者做的寻欢客都有点与众不同,有些人就是喜欢自然一点。种种状态,价钱也不一样。
「我要这个。」我点了一个被继父活活饿死的少女。
「下面还有很多喔,也可以下去再挑。」皮条客随口说道。
「不用,我就要这个。」我坚持。这种死法实在不多见!
「品味很好,这个要二十万日币,手续费五万另收。」
我数了一迭不断贬值的日币给他。
皮条客拿起手机打了一通电话,压低声音跟店里交代我的要求。
过了两分钟,皮条客还在沟通,语气焦切。
我开始害怕我要的那个少女被订走了。
正当我考虑放弃、要改订另一个被暴走族乱刀砍死的胖女人时,皮条客挂上电话,用如释重负的语气对着我说:「跟我走。」
皮条客带我到一条小巷子里,打开一扇密门叫我沿着荧光指标往下走。
「两个小时。」他拍拍我的肩膀,用蹩脚的英文说:「Two hours fuck.」
「OKOK.」我竖起大拇指。
适应着昏暗的灯光,我走到冷气开到让人寒毛直竖的地下室。
为了遮掩奇怪的气味,空气里充满了浓郁的脂粉味跟香水味,几个暂时没人要的死者排排坐在吧台看电视,死状五花八门,一下子就让我燃起坚挺的性欲。
环绕着中间的吧台,至少有十间小炮房。
一个服务生接手领着我,打开其中一间房要我进去。
房间里早有瘦得只剩一副皮包骨的少女,赤裸裸打开腿在等着我。
领了我的小费跟中指,服务生微笑关上门。
「你好。」少女微微点头,她的尸体微微发黑,真是极品。
我迫不及待脱下衣服裤子,跨上床。
少女面无表情拿起一大罐润滑剂塞在阴部,挤了挤,再将凹掉的润滑剂放在地板上。坦白说那个动作真是粗鲁到了极点,却让我更加兴奋。
就开始做了。
「我问妳,妳死了,又不用吃喝,搞了也没感觉,干嘛还做这个?」
我咬着她干瘪的胸部。
我故意咬得很大力,反正她不知道。
「你管我这么多。」她瞪着天花板,像是回答过无数次。
嘻嘻,什么管这么多,问答游戏才正要开始哩。
「妳继父性侵犯过妳吧?是吧?」我抓开她两条腿,用力挺进。
「……」
「一定是了,怎么可能没有呢?新闻上看多了,啧啧。」
「你可以专心做就好了吗?」少女板起脸孔。
不行。
不然我去搞活的就好了,干嘛奸尸呢?
「不过就算他不侵犯妳,妳也会勾引妳继父吧?」我锲而99lib?不舍。
她怒气腾腾瞪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又强忍了下来。
「不过他干嘛不给妳东西吃?真奇怪。真奇怪不是吗?」
「……」她撇过头去。
我注意到她的眼皮被剪掉了,所以无法闭上眼睛回避我的视线。
可见她一定老是不看着客人做爱,跟客人很不愉快过,才被店家剪掉眼皮惩罚。
「对了!妳一定是不乖,妳继父才没有给妳东西吃喔。」我大叫。
「我哪有不乖!」她咬牙切齿地说,指甲抓得我肩膀好痛:「做完了快走!」
嘻嘻,真有趣。
用恶劣的语言戏弄死者,我最会了!
「活活饿死,是什么感觉?」我冲击着,冲击着。
「……」她还是瞪着天花板,连假叫几声都不愿意。
我将她的双脚架在我的手臂跟肩膀上,一鼓作气抱起她。
鼻子碰鼻子,我用舌头撬开她冰冷的嘴唇,彻底享受侵犯死者的快感。
乱搞了一阵,我感觉到自 己的心跳加速,血管在发烫。
「喂,我问妳活活饿死,是什么感觉?」我快速抽击着。
「很饿。」她的声音很冷淡。
但我听得出来,她的冷淡里压抑着一股巨大的激动。
——到了说出关键垃圾话的时候了!
「活活饿死,死了以后却吃不了东西,很不甘心吧?」
我哈哈大笑,毫无保留在少女体内射了出来。
「……」少女怔住,呆呆不发一语。
我将她摔回床上,慢动作穿上衣服裤子,欣赏着这个崩溃的死人。
关上门,哼着歌离开。
第8节
我走在大街上,愉快地回忆.99lib.刚刚那半个小时。
我偶尔喜欢跟死人做,师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毕竟我得照顾师父保守的心。
其实师父知道了会不会责备我或看不起我,我也不晓得,说不定师父会觉得我超猛的,说不定他会觉得我在虐待死人上的境界又高了一层,也想试试看?
总之,真经典啊!
我竟然对那种背负不幸身世的死者说那种没良心的话,真的是太人渣了我!
哈哈哈哈,这下子我又得多解决几个败类臭死人才能跟这个世界道歉了……
忽然,我就失去意识了。
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昏暗。
应该是巷子之类的地方吧?
我看到的第一个清楚的画面,是刚刚那少女死者的脸。
脖子还很痛,刚刚一定是被棒子之类的东西袭击了。
「我卖身四十五年,你是第二个让我想这么做的人。」
被活活饿死的少女冷冷地对着我,手里拿着一把刀子。
「妳想干嘛?」
我紧张地动了动身子,却发现动不了。
双手双脚都被反绑着,依这触感好像是塑料绳九九藏书。
更让我吃惊的是,我的胯下一片冷飕飕的,竟然没穿裤子。
「你该不会,想让别人知道,你被割掉老二吧?」
「等等,妳有什么毛病?」我奋力挣扎,却只是在原地蠕动。
「我只要十秒就可以切掉你的老二,你再怎么叫也来不及。」
「……」
「不想被别人知道你被活活割下老二,就咬住这个,别乱动。」
被活活饿死的少女将我自己的内裤塞在我的嘴巴里。
「!」我别无选择,只能用力咬住。
接下来,那个臭死人开始她莫名其妙的报复。
由于自尊心的关系,我忍痛接受了这一刀,一声都没叫。
我痛到眼泪都流了出来,差点连舌头都咬断了。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忍耐到这个变态臭死人走掉为止,然后想办法解开绑在手上跟脚上的塑料绳,再捧着被切下来的阴茎去医院做紧急缝合。
等我痊愈之后,我再跟师父去刚刚那间店里表演疯狂割头秀!
「别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个疯女人将我翻了过来,继续朝我的胯下一阵没人性的乱捣。
不用想也知道我的阴囊也遭殃了,睪丸被挖了出来。
鲜血像爆炸的可乐一样从我两条大腿间喷射出来。
我满地打滚,拿头撞地,拼命忍住大吼大叫的冲动。
万一被路人看到我这副德行,不见得会送我到医院,却肯定拿手机拍下来放网络,标题差不多是:「刚刚被阉掉的外国人」。
我绝对不允许自己这么丢脸!我最痛恨丢脸!
不!绝对不允许!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被活活阉割」更能贴近形容被活活阉割的剧烈疼痛,我用各种姿势在地上滚来卷去,脖子都快抽筋,大腿就真的抽筋了。
我快发疯快发疯快发疯了。
如果我再不进急诊室,我的下体大量飙血,一定撑不住的!
「小朋友,活活被阉割,死了以后却搞不了女人,会是什么感觉?」
那个臭死人在我的耳边笑着。
「有空记得回店里告诉我,我很想知道。」
失血过多竟然也是一种好处,几分钟后我用昏倒取代了.99lib.要命的痛苦。
像做了一场恶梦,醒来,就只看到地上一团被踩烂的东西。
就算我把地上刮干净,也没办法将那些渣渣拿去医院做任何事。
「……」
不意外的,我也不痛了。
我花了一个多小时咬开绑在手上的塑料绳,再迅速解开脚上的绳子。
用和着口水的内裤将胯下仔细抹个干净,轻轻松松穿上牛仔裤。
走出巷子,找了一台放在路边的奔驰,对着车窗玻璃的反射整理一下头发。
「人模人样的。」
我拍拍脸,点点头。
我想起刚刚出门的时候,转角街上就有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整形店。
没别的想法,我摸了一下牛仔裤后面,那鼓鼓的皮包竟然还在。
一辆出租车远远驶来,我举起了手。
第9节
不会错。
电视新闻都报导了,报纸也登了,天主降光明教派也买了大篇幅广告,一星期后「超神迹」赛门布拉克就会抵达日本,在东京巨蛋为了永垂不朽的NBA传奇杯篮球表演赛」开球。
「不简单啊……只有那么大的活动才能把赛门吸过来。」
一边听新闻,我一边在房间里检查今天下午交易到手的点爆式新型狙击子弹。
这种子弹威力强大,只要目标被打中……不管打中哪里,基本上就炸开约一个篮球大小的窟窿,射中肚子,有一半的机会尸体就直接断成两截,射中脖子,头一定掉下来,直接射中头嘛,就等于现场灰飞烟灭一具尸体。
缺点是火药用量更多,弹头更沉,去他的瞬间后座力很威!开枪时那一震,子弹常常就偏离轨道,就连我这种天生好手开十枪也有五枪打在不是我想要的位置。
但我说过了,威力强大嘛!即使是射歪了一点点,只要给削到一下,即使目标是个死人也得面临尸体支离破碎的窘境。
这几天我想得很透彻,要灰飞烟灭赛门布拉克,最简单就是找到他下榻东京的饭店,用火箭筒突破一下,就可以冲进房里砍下他的头。问题是不晓得他真正住在哪里,有争议的名人常常会搞一些障眼法,一口气订下东京最好的十间饭店也不奇怪。
与其去幻想赛门布拉克会住在哪里,不如将思绪集中在最原点。
——还是得大闹东京巨蛋才行。
为了防止像我跟师父这种人乱场,当天东京巨蛋会场的警戒一定空前严密,政府支持的武装直升机在空中巡逻就不必说了,最基本,门口一定会有金属探测器,想携带武器混进去完全不可能。
当然了,师父是人肉坦克啊,就算是赤手空拳也拆得了赛门布拉克。要让一个不打算使用枪械跟炸药的肉体暴力王通过安检,再怎么困难也有限度,问题是……我也想参与啊!
我上网下载了东京巨蛋九九藏书 的建筑设计图,认真做了点研究。
现实世界不像电影跟小说讲得那么复杂,毕竟东京巨蛋不是设计来抵挡攻击跟预防刺杀用的,而是给观众进去看表演看比赛用的,要偷渡狙击枪跟火药进去并不困难,只要从八条主要的下水道偷偷摸到巨蛋底下,再往上撬开一些杂七杂八的管线跟阻碍就可以,甚至我还可以租一台迷你快艇停在巨蛋下面,一旦得手就循原路闪人,那些臭死人一定摸不着头绪我们怎么消失的。99lib.
「师父,基本上你光明正大进去就行了,我的部分,会自己想办法。」
「……」
其余那天师父该做什么,我只跟他讲了个大概。
至于怎么做到,师父自有他的办法。
事前的准备功夫很重要,这就是专业的犯罪者跟一般流氓最大的差别。
隔天我租了一台迷你快艇,开着大灯,在黑漆漆的东京下水道系统里摸索了八、九个小时。
这一趟下水道之旅确认了很多事情,我不只用荧光喷漆在重要的管壁上做了记号,还在几个重要的据点安装了无线电发射器,帮助我用手机在下水道里做定位。(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之后我每天都来回练习一次路线,越来越熟,速度越来越快,还可以在下水道里玩快艇甩尾。
毕竟事后的逃亡功夫就更重要了。
死心眼跟目标同归于尽是很次等的作风,代表规划的能力不足、执行的能力不足、专业的能力不足。
去他的师父跟我可是高手!
惯了路线,我便开车到山区练枪,熟悉新型子弹的后座力。
先是打树、打石头,再来就是打会动的任何东西。
看到那些倒下就不再爬起来的野生动物,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无害的牠们就得面对死亡,而对地球有害的人类却享有继续爬起来的特权?
「因为你们比较倒霉。」我只能这么说,然后继续开枪。
到了动手的前一天,我先是将一辆装满汽油又附赠遥控炸弹的厢型车开到巨蛋外的公共停车场,再驾驶着迷你快艇到下水道预定的位置。
将快艇停好,撬开该撬开的东西,一路往上,摸进了筹备比赛中的东京巨蛋。我将拆好了的狙击枪、两大盒子弹跟五个遥控小型炸药装进旅行袋,放在隐密的地方。
我换上脏兮兮的工作服,大大方方在东京巨蛋里逛来逛去,将实际走过的地方跟从网络上下载到的结构图做了印证。
最后,我帅气地直接从巨蛋里走出去,拦了出租车回旅馆。
第10节
大日子到了。
「我们就是死了,也想打篮球!」
这热血耸动的标语化作旗帜,飘扬在东京巨蛋每个可以插旗的地方。
前来捧场的大概有超过五万五千名活人跟死人,将东京巨蛋挤得水泄不通。大部分都是死人,因为只有那些老东西才会记得那些即将上场打球的老古董,即使他们并不信仰天主降光明教派,也很乐意从全世界各地买机票来看这一场「不可能的经典赛事」。
我一身休闲,舒舒服服坐在一个月前就预订好的贵宾包厢里,拿着望远镜等待比赛开场,还点了一份其实我只能欣赏的海鲜大餐。
这段期问,工作人员彬彬有礼地用金属探测仪扫描过房间里的每个角落,然后堆满笑容走了出去。
「白痴。」我冷笑,对着关上的门竖起中指。
比赛还有二十五分钟就开始了。
不急,我是高手。
我从容不迫地走到藏枪的地点,提了那一大袋乱七八糟的东西回贵宾包厢,沿途将那五个小型遥控炸药黏在足以让人吓一大跳的地方。
现在,我还有两分钟可以把狙击枪好整以暇组合起来,将子弹填好。
比赛开始前,赛门布拉克在热烈欢呼声中出场致词。
我用钻石切刀在玻璃上划了彼此间隔十公分的三个圈圈,将狙击枪从中间那一个采出去,瞄了一下可以捕捉的范围,在脑中假想一下状况。
话说赛门布拉克走路的模样真奇怪,姿势超不协调。
据说他曾经为了跟大光芒上帝发生「灵动感」,从一百多层的高楼往下跳过一次。就算他死不了、那一摔也几乎将他撞散了。后来送医拼凑尸体费了很大的功夫,其中一只脚跟一只手再也不属于他……真够白痴的。
我在十字瞄准器中,压抑着扣下扳机的欲望。
如果我愿意,在赛门长达一分钟的简单演讲里,我已经可以轰掉他的头十次。
可师父唯一的原则,就是得由他亲手拧爆赛门布拉克的脑袋。
我信师父,所以我把扬名立万的机会让给他。
终于赛门布拉克废话完了,灯光一暗,全场跟着焦躁骚动起来。
啪地一声。
快烧起来的聚光灯打在白队的入口处,照在一个高大痴肥的老黑人身上。
「首先登场的是,号称地球有史以来最强的中锋——侠客欧尼尔!」
全场爆出令我难以理解的激动吼叫声,惹得我立刻就想将那个老黑人射倒。
司仪用夸张的语气介绍选手陆续入场,全场观众的吼叫声几乎掀飞了巨蛋顶。
「攻守无敌,无所不能的长人——凯文贾奈特!」
「单枪匹马取敌首、绝不手软的战神——亚伦艾佛森!」
「改写所有天才定义的绝对天才——科比布兰特!」
白队的四名球星登场后,频频向观众挥手致意,在球场上方一共有十六面巨大的屏幕实时转播,那些球员看起来又老又丑,哪有一点明星风范?
我看节目宣传单上说了,今天的比赛全都是由死而复生的球员担纲演出,真好笑,不过就是把一些被时代遗忘的老家伙凑在一起打敬老杯慈善大赛罢了。
「最后,死人的英雄,拼命骚扰活人NBA总冠军赛的——」
全场等不及,起立鼓掌欢迎这个连我都如雷贯耳的怪咖。
「杜瓦波里斯基!」
一个白人挥舞着双手笑着进场。
他很年轻就因心脏麻痹嗝屁,让他在外表上占不小的便宜。
掌声足足聒噪了一分钟才停,死人的手掌不会痛这一点真的很机歪。
接下来换「历史更悠久的」红队出场。
司仪一个一个唱名,观众每一个都扯破喉咙大叫那个死去球星的名字。
「创下无数神奇纪录的,NBA史上最伟大中锋!威尔特张伯伦!」
「今晚不想再当悲剧英雄的悲剧英雄——派崔克尤恩!」
「从地狱里硬是丢出妙传的——魔术强森!」
「让当今所有射手黯然无光的!赖瑞博德!」
这四个同样苍老的死球星穿着红色球衣,肌肉都松垮垮的像是在吊猪肉,向观众挥手的模样看起来就像重症者,但满场的死人却给予比白队膨胀十倍的掌声。
他们都死得太久,在我出生前都翘毛了,加上我对篮球没什么研究,这一切看在我眼底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当然了,接下来出场的这个死人我也听过。
他的存在可是世界级的常识。如果被我查出来他在死前有可能搞过我妈妈林赛汪达的话,那他就是最有嫌疑当我爸爸的人。
司仪也忍不住用大吼的声调叫出他的大名。
「如果上帝会打篮球,那么,祂一定就是——麦可乔丹!」
是啊,全场起立鼓掌嘛。
热烈欢迎那个在死前垂垂老矣、拄着拐杖,在死后却照样灌他妈的老飞人。
只见乔丹在掌声中走向白队的波里斯基,搂着那位受宠若惊的白人肩膀。
环顾四周,乔丹用感性的语气说道:「四十年前,我在电视机前面观赏活塞队对湖人队的总冠军赛,在史戴波中心藏书网 球场进行的关键第五场,我看到了让我泪流满面的画面。」
波里斯基低下头,腼腆地笑着。
乔丹继续说道:「波里斯基在满场的嘘声里,视而不见无数砸在他身上的汽水瓶跟热狗,视而不见对手跟伙伴对他的愤怒与不谅解,视而不见计分板上残酷的事实,他说了一句话……」
停顿了两秒,全场怔住。
乔丹大吼:「他说了一句话!」
全场观众彷佛重新有了呼吸,一齐大叫——
「就算死了,我也想打篮球!」
暴动了。
可真是暴动了。
真不愧是乔丹加上五万五千人的力量,连高高在上的我都震慑不已。
「今晚,人类历史上最优秀的两代球星将在这里分出胜负,一百年后的某个晚上,我们会跟不甘死亡的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球星较量,看看谁才是史上第一,史上第一!史上第一!」乔99lib.丹举起波里斯基的手,气氛沸腾。
球赛随即开始。
欧尼尔跟张伯伦跳球。
球弹到了博德手里,博德随手丢给强森,强森晃过艾佛森,正要上篮取分却面临贾奈特跟波里斯基牢不可破的联防。
「!」只见强森一个奇怪角度的妙传,球到了乔丹的手里,乔丹单手灌篮得分。
全场鼓掌。
波里斯基控球,吸引乔丹的防守后将球传给布兰特,布兰特随即在三分线外自干跳投,球没进,篮板被欧尼尔狠狠抓了起来,再用他痴肥的尸体将球暴力灌进。
全场鼓掌。
除了大屏幕大画面的实时转播,每个球星的嘴角都贴了一片袖珍麦克风,可以将他们在场上讲话的内容广播出来,这让比赛更加生动有趣。
强森控球,一闪眼丢给博德,博德在距离三分线还有一大步的距离出手。
球进。
「布兰特,这才是投球。」博德故意摸摸布兰特的头。
观众大笑。
艾佛森控球,本以为立刻就要传出去的,却见一头白发的他像一把刀子切进敌阵,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下将球放进篮框里。
「怎么?老家伙都跳不起来了吗?」艾佛森哈哈大笑。
观众大笑。
接下来,乔丹一记高抛球,张伯伦在半空中接到,第一时间双手灌篮,将试图拦阻的欧尼尔给撞倒在地。
「大家伙,别忘了你的时代里,没有我。」张伯伦伸手拉起欧尼尔。
观众大笑。
接下来是一连串藏书网目不暇给的超级混战。
尤恩盖了贾奈特的火锅,波里斯基抄截了乔丹的运球,欧尼尔在张伯伦的防守下乱投不进,尤恩抢到篮板快传强森,强森大吃小艾佛森上篮得分。
「你叫战神是吧?学着点!」强森笑笑将球抛给艾佛森。
观众又是拍手又是尖叫。
布兰特连续自干,连续不进都有欧尼尔跟贾奈特抓到篮板,最后在乔丹面前表演一招向大师致敬的后仰式跳投,球进。
「我故意让你投的。」乔丹哈哈一笑,运着球。
「……少来了。」布兰特表情尴尬。
乔丹将球抓在手上,用高傲的表情说道:「现在轮到你让路了。」
「?」布兰特还反应不过来。
只见乔丹单手持球像炮弹一样冲出,在场所有球星都往旁站开一步。
毫无意外中的天大意外啊,年迈,不,是死去的乔丹从罚球线起跳!
一道扣人心弦的红色弧影逼近底线,将球塞进篮框。
巨蛋里爆出掌声,乔丹英雄般高举双手,接受再接受。
「两次运球啊,篮球之神!」艾佛森不服气,但记分板上可不这么认为。
——毕竟,乔丹嘛!
接下来还是好戏连连,博德在三分线外连续砍进三球,张伯伦盖了贾奈特三次火锅,强森递出五个妙传,尤恩如愿以偿在欧尼尔面前灌了两次篮。
但白队也不是省油的灯,波里斯基主导四次漂亮的快攻、分别让布兰特跟艾佛森上篮得手两次,贾奈特回敬张伯伦跟欧尼尔各一次火锅,欧尼尔开玩笑似冲出来盖了布兰特一次大火锅,娱乐效果十足,惹得五万多死人大笑不止。
「搞什么啊?」布兰特向欧尼尔的大屁股踢了一脚。
「很意外吗?我一直都看你不爽啊!」欧尼尔做出很贱的表情。
忘了说,这场比赛没有板凳球员,因为这些上场的先发死人毫无体能问题?99lib.,每一分每一秒都呈现出他们的巅峰状态,死不像死。
他们尽兴地打,不管球到了谁的手里,观众都是一阵惊叹。
「喂,波里斯基。」布兰特将球丢给波里斯基。
「?」波里斯基将球丢给艾佛森去自干。
「当年真是对不起。」布兰特伸出拳头:「总冠军是在你不在场的时候得到的,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
「哈,都死了还能怎样!」波里斯基也伸出拳头。
两拳相迭,全场又是一阵感动的掌声。
第11节
球赛进行到一半,红队以七十八分领先白队的六十五分。
中场休息时间,主办单位宣布,为了向中国当局提出「反对强制灰飞烟灭法」的立场,下一场「永垂不朽的NBA传奇」经典赛事,将转移阵地到中国的北京死人特别行政区去打。
……明明就是看上了那里的商机可观,偏偏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死人不必上厕所,到了休息时间也没什么人走来走去。
死人也不吃不喝,当然卖热狗跟卖啤酒的小贩生意就差了。
不论死活,大家都全神贯注地欣赏穿得很暴露的美女拉拉队表演。
就连那个不知大祸临头的赛门布拉克,也坐在第一排贵宾席鼓掌。
我则将狙击枪重新探出玻璃外,等待约定的时刻。
拉拉队表演正精采时,此次活动的吉祥物也翻着筋斗登场。
三个吉祥物在迭罗汉,三个吉祥物在热斗街舞,三个吉祥物在表演花式杂耍。
其中一个在杂耍的吉祥物——肢体摆动的模样特别不协调。
「师父,动手吧!我会全力掩护你撤退的!」
我瞇起眼,十字瞄准器对准赛门布拉克身边的魁梧护卫。
只见那头动作古怪的吉祥物东张西望,大步走向坐在第一排的赛门布拉克。
「一点也不想掩饰了吗?」我感到一阵过度紧张而来的兴奋。
赛门布拉克疑惑地看着来到他面前的巨大吉祥物。
他身边的巨汉保镳缓缓站起,正要推开那头走错方向的吉祥物时——
砰!
我扣下扳机,巨汉保镳的脖子炸离身体。
吉祥物一把抓起表情呆滞的赛门布拉克,头对着头,猛力砸下去!
第二个、第三个保镳站起来,几乎要掏出枪来。
我开枪,又开枪,第二个跟第三个保镳毫不含糊地身首异处。
吉祥物这一记猛烈的头锤将赛门布拉克的脑袋毁掉,但在约定的关键十秒里,他还有五秒的时间——于是吉祥物用力拧住赛门布拉克的脖子,像玩弄婴儿一样。
我继续开枪,开枪,将赛门布拉克身边的警卫与保镳又射倒了五个,威力强大的狙击弹确确实实地将他们阻止吉祥物的能力给夺走。
第十秒,吉祥物硬生生扭下了赛门布拉克的死人头。
胜利!
我毫不犹豫按下了炸药遥控器,A。
位在第五号出口的自动贩卖机大爆炸,冲击力足以将二十公尺之内的尸体炸碎,那一炸,将满场的尖叫声的音域又提升了五度。
更重要的是,让现场秩序彻底大乱!
抓着赛门布拉克的死人头,师父伪装的吉祥物冲进混乱的人群里,几个警卫慌慌张张朝师父开枪,我看十枪有九99lib?枪打到了旁边顾着逃命的观众,其中真正打在师父身上的那一枪,恐怕也被师父穿的剪切增稠液态防弹衣给挡下。
我持续朝涌进的警卫开枪,这时已无法顾及到中枪的部位,反正打了就有分。
但不能恋战,我将狙击枪设定在自动定时击发的状态,转身开门就走。
现在场面超级大混乱,是任何人都能逃走的良机,我边走边按下遥控器的B,将第八号出口的男厕炸掉,又引起了死人更恐慌的情绪。
然后是C——轰!第一号出口变成人间炼狱。
D,轰!服务台变成一团张牙舞爪的火球。
E,轰!纪念品中心的地板整个往下垮掉。
大爆炸这种力量所制造出的恐惧感永远都很酷,就连死人也会迷失在骚动里啊!
等到我在最后关头脱离崩溃决堤的人潮,走到跟师父约定的地点时,师父早就站在那里等我,身边还躺了十几个脑袋被砸烂、在地上学虫爬的警卫。
师父来不及将该死的吉祥物装扮脱下,只摘掉头罩,扯下手套,双拳沾满过期的黑色血迹,赛门布拉克惨兮兮的死人头在他的手中大叫:「我错了!那天晚上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你的老婆!我只看到她一个人!」
我觉得不大妙。
师父的脸色苍白,身上至少有二十几处枪伤,就算有防弹衣还是不够看啊!
「别担心,撑得住。」
我说着口是心非的话,但现在想什么都是多余。
我带着师父快速从预先规划好的路线一路往下,按部就班来到下水道,跳上前一天停妥的快艇。
发动引擎的那一瞬间,我同时启动最后一个炸药控制器。
停放在东京巨蛋外停车场、装满汽油桶的那辆厢型车,此时此刻大概冲到了半空,惊天动地的大火连带烧干了附近所有的空气吧……那里可都是停了数百辆汽车的好地方,搞不好来个超经典的连环大爆炸。
等等回到旅馆,一定要第一时间打开电视看新闻。
「师父,你怎么样?」我驾驶快艇,瞥了一眼师父。
「……」师父没力气说话,也没闭上眼睛。
如果是五年前的师父,这点枪伤只要静养两个月就没问题了,现在岁月催人老,师父连自己脱下吉祥物的衣服都办不到。
我要专心驾驶快艇,只能大声鼓励:「师父,撑住!你说过在宰掉赛门布拉克之前,你是不会死的!」
……等等,这种话好像不是现在应该说的?
只是赛门布拉克沿途一直鬼叫,一下子求饶,一下子求师父灰飞烟灭,一下子为我听都没听过的奇怪往事道歉,一下子就疯狂咒骂。很吵,吵死人了!
但师父好像很九九藏书享受,我也只能说:「喂,我说赛门啊,你要嘛就专心求饶,要嘛就专心求我们一把火烧了你,要不就勇敢一点狂骂到底啊,都死这么久了,别三心二意的。」
师父近五十年来一直都想干的事,今天终于圆梦了。
我很替师父开心,真的。
失血过多,他看起来很疲倦,表情却也很安详——平时师父就连睡着了都没露出这样的表情过。
我心念一动:「师父,你是不是死了!」
「……」师父瞪了我一眼。
「哈哈,我就知道师父能撑!」我哈哈大笑。
就在快艇即将驶出下水道的时候,师父巨大的身躯突然斜斜往旁倒下,快艇重心登时一倾。我一看,师父有半颗脑袋都浸在脏水里。
我赶紧停下快艇,将半昏迷的师父扶正,用力拍拍他的睑。
师父霍然睁开眼睛。
「到最近的焚化炉。」师父罕见地使用语言。
「师父!你要相信自己的身体!你跟怪物一样啊!」我大吼。
「……」师父用超狠的眼神看着我。
是了,终于到了最后约定的时刻。
这是师父收容我跟他一起行动的唯一条件。
第12节
快艇出了下水道,我搀扶着有够重的师父到车上。
一开门,师父立刻摔躺在后车座,手里紧紧抱着赛门布拉克沮丧的头。
打开东京市地图,距离这里最近的人道焚化炉,大概有十分钟车程。
「那么,就请师父不要睡着了,免得……」我踩下油门。
抵达人道焚化炉管制区的时候,师父身上笨重的吉祥物衣服已完全渍红了。
我先下车,从侧座的置物箱拿出手枪,大刺剌走进去管制区。
「请问有什么事?」一个戴着眼镜的办公室小姐起身,微微鞠躬。
「烧东西。」我点点头。
她太快死掉马上复活就麻烦了。
于是我朝她的肚子开了一枪,再将桌上的电话线扯掉。
「什么声音?」一个扫地的老先生探头出来。
「枪声。」我朝他的肚子也打了一枪。
陆续几个听到枪响冲过来的工人,我也是一人一枪,全打在肚子上。
搞定,再将师父硬拖下车。
「!」师父的头先着地,让他整个醒了。
他踉跄站起,不忘抓着赛门布拉克的死人头,辛苦地跟着我的脚步。
赛门布拉克的头看着我说:「请你帮我告诉艾琳,其实我最爱的还是她。」
「不要。」我嗤之以鼻。艾琳,谁啊?
我打开里面最大的一座焚化炉,点燃了火。
拿着死人头,师父默不作声走进去,没多再看我一眼就从里面将门拉上。
趁还活着的时候把自己烧掉,一秒也不想当个臭死人,这就是师父人生第二个愿望。他说过,也许他永远也宰不了赛门布拉克,但却绝对不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如果万一他不幸重伤,就算是在他身上浇汽油,我也要毫不犹豫点火。
「……」我看着这逐渐开始加热的炉子。
离别了,原来是这种感觉。
我有点想哭,可没办法,只好做个样子擦擦眼睛。
一想到从此以后我只能一个人到处放冷枪、搞爆破,就觉得怪怪的。
合作无间的双人组,听起来比独行侠还要酷,为什么要剩下我一个呢?
以后我也只能一个人挖洞埋死人头了,没人知道我多狠,真的很怪。
「师父,不如你出来吧!」我用力拍着焚化炉。
师父是个铁打的硬汉,就算身陷烈火也只是发狂地大叫,没嚷着后悔要出去。
「师父!下个月就是三十几个死人国要模仿联合国,签署条约成立『永生大联盟』的日子,我们何不去把那些臭死人炸到外层空间呢!师父!你死了不打紧,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渐渐,师父不出声了。
我再也忍不住。
「师父,其实我前几天就死了!」
我不知怎地和盘托出,对着焚化炉大吼。
「其实死了也没什么太坏的地方,就算没有老二也不要紧,我自己装了一条最流行的死人专用电子阴茎,功能超级丰富的,旋转震动抽插基本功能都有,冷热温控,会发光,会假射,还可以听音乐!就算死人也被我搞活了!师父!出来吧!出来吧!」
我大吼大叫,立刻脱下裤.99lib.子,对着焚化炉展示我的七彩阴茎。
砰!
此时,焚化炉的门从里面打开……
全身怒火的师父倒真的爬冲出来,可他像木炭一样的尸体吓到我了。
「哇呜!」我大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烧得乱七八糟的师父举起冒火的赛门头,作势要砸我。
可师父才踏出焚化炉,一踏地,他烧成炭的脚就当场粉碎。
他摔在地上,又将半个身体跟一只手也跌碎了。赛门的头也碎成了黑灰。
「……那,还是算了吧。」我很傻眼。
弄成这个样子才晓得后悔,不如还是灰飞烟灭了吧。
我来不及穿上裤子,就捞起师父怪吼怪叫的脑袋,将他丢回焚化炉。
门关上。
我振作精神,穿上裤子,朝地上的赛门黑灰补了一脚。
接下来漫长的人生里,我得找到搞过我妈妈林赛汪达的男人,然后干掉他。
「就算死,也逃避不了我的惩罚。」我自言自语。
上次说过了,预备入选的第一波疑似我爸爸的名单,还没列完就有一百二十五个人,每一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算了,统统都杀掉,死了再彻底灰飞烟灭一次吧。
有了目标,我不禁有点高兴。
我朝着焚化炉微微鞠躬,然后迈向新的人生。
序
高贵的灵魂,是自己尊敬自己。
——尼采《善恶的彼岸》
第1节
一百年前跟一百年后的人类世界,在外表上几乎没什么两样。
时间考验了很多事,让很多专家亲眼看见他们的预言成了放屁。
没有可以飞上天的汽车,因为没有人说得上来要让汽车飞上去做什么。
手机也没有出现立体影像通话的接口。
机器人还是没有真正的思想。
石油依然是最主要的能量来源。
复杂的气候从未被任何科技力量控制过。
当然了,移民火星还是科幻小说里的梦想,只是已经很少人写小说。
癌症跟艾滋病也没有新的疗程或特效药,从事相关研究的人都被视为笨蛋。
……拥有最好脑袋的科学家花了太多时间在发呆,就跟其他人一样。
医院的候诊大厅,大家围绕着一个正在哭闹的小孩子。
小孩子活蹦乱跳的,一下子吵着要看卡通台,一下子想要喝可乐,围观的大家都感到十分新奇,争着要摸摸捏捏小孩,七嘴八舌讨论。
「好久没看到小孩子了,真有活力呢!」
「要喝可乐啊?想喝就买给他啊!不过就是冰糖水嘛,印象中很好喝的。」
「哈哈,上一次看到小孩是什么时候,我都没印象了呢。」
「叫什么名字?乖,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小强?好可爱喔。」
「是生什么病呢?牙齿蛀了,安心啦,蛀了还会再长嘛。」
「来!叔叔抱抱!哈哈哈这小孩这么不怕生啊……哈哈哈哈哈……」
不一会儿功夫,医院大厅的电视早切到动画史瑞克,而小孩子的身旁堆了可乐、汽水、零食跟一大堆小玩具,乐得不吵不闹。
其中一个围观的民众,张婶,不禁感叹……
如果曾曾孙跟曾曾孙媳妇愿意生小孩,她就不必挤在这里看别人家的孩子。
不管是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年轻人都有年轻人的想法,管多了就生气。
在五十岁那年过世的张婶,今天只是依循着过去五十年的习惯,回到以前工作的医院「闲晃」,接下来要晃的地方还有公园,之后才是回家。
认真计算起来,今年是张婶第一百四十九岁。
张婶年轻不懂事,十七岁就怀了老大,酒没醒就上工的丈夫又在她怀老三的时候,不幸在工地坠楼过世。
年纪轻轻她就失去丈夫,靠着白天在早餐店帮忙、在饭店里整理床铺洗被单、晚上在医院里拖地洗盘子,独自扶养两个儿子跟一个女儿长大。
她很努力,子女也都很争气,三个都上了大学,其中一个还飞到美国拿了博士学位,当了教授。
在么女跟么女婿选好日子结婚那天,张婶在医院里昏倒了。
醒来的时候,等待她的是血液报告跟核磁共振图,还有一个噩耗。
「张婶,很抱歉告诉妳这个结果。」医生叹气。
同样都在医院工作,就算没说过话,看也看熟了。
医生知道张婶的身世,非常同情。但除了同情,医生也无能为力。
「请先不要通知99lib?我的家人,我想参加我女儿的婚礼。」张婶恳求医生。
那晚,赛门布拉克登上了全世界媒体的头版。
张婶落寞地读着报纸,真希望这样的奇迹也发生在自己身上。
为期一年化疗很辛苦,张婶瘦了二十公斤,憔悴了。
倚仗着一定要看到孙子的毅力,张婶千辛万苦撑了下来。
就在张婶病危前一个礼拜,医院里所有该断气的人全都奇迹似苏醒过来,据说这个现象同时出现在世界各地,造成巨大的恐慌。
一开始张婶从护士那里听到这个新闻时,还以为是儿子女儿串通护士骗她,直到她自己看到电视上各新闻台的报导,她才燃起希望。
「妈,妳放心,妳一定会藏书网复活的!」
大儿子抱着刚出生的孙子,轻轻摸着张婶的脸颊。
「妈,没道理其他人都复活了就妳不行,妳一定要有信心。」
二儿子紧紧握着张婶的手,激动地流下眼泪。
「医生?」张婶眼神迷离地看着医生。
「我……我无法保证。不过,过去七天以来,在本医院过世的病人、车祸送命的伤者,在死后苏醒过来的机率是——百分之一百!」医生微笑,不知道在臭屁什么。
「我,好想看到我的小外孙喔。」张婶摸摸女儿鼓起来的肚子。
「妈,妳一定可以亲手抱抱他的。」女儿擦掉眼角的泪水,微笑。
三个小时后,张婶在家人的陪伴下阖上眼睛。
心电图剩下一条没有反应的线。
家属痛哭,祈祷,于是张婶在众目睽睽下睁开眼睛。
心电图还是仅剩那一条死气沉沉的线。
「我……好像又活过来了?」张婶呆呆地说,难以置信。
原来,刚刚那一刻短暂的无意识沉睡,就是死亡?
第2节
台湾政府规定,「实际存在年龄」超过一百岁的人,禁止从事任何劳力工作,以保障活人跟部分永生人的工作权。
这个规定的作用不大,因为鲜少有永生人对劳动性工作还抱有热情,尤其是实际存在年龄超过一百岁的永生人,根本不可能有人对工作有任何兴趣。
辛苦拉拔孩子长大成材的张婶常常回到医院,偶尔帮点忙、替偷懒的清洁人员扫扫地,不过是因为日子无聊。
现在的医院不比当年,属于活人的那一半空间都很冷清,属于永生人的那一半诊间生意就好得多,很多永生人会来美容他们的脸孔与身体、订做漂亮与多功能的义肢、从胃部抽取他们因过度怀念而吃喝进肚子里的食物残渣与酒水。
至于来看病的活人都在看一些芝麻蒜皮的小症状,感冒、牙痛、针眼、喉咙痛、胃痛、视力减退、口臭、肾结石、尿道发炎、疝气、包皮过长、盲肠炎、经痛、幻听、关节炎、偷窃癖、说谎、抄袭成瘾等等。
面对绝症之类的重病,若治疗过程太痛苦,病人肯定毫不犹豫放弃。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在台湾有三千万个死人,两百五十万个活人,法令也配合广大的民意变得很有弹性——任何人在面临特定、巨大、不可抗力的痛苦的威胁下,可以向医疗机构请求「自由永生死」,除非出于个人的宗教因素,接到请托的医生不得拒绝患者的要求。
不只是绝症,因种种意外被送进医院急诊的伤者,有时也因为不想被截肢而快速签下「自由永生死」的强制执行申请书,这些人有很大的机会在死后还是可以控制他们原本要牺牲的肢体。
无病无痛,自然亡故的老死恐怕是最不划算的死法,任谁都不想在死后拖着一副毫无魅力的老朽尸体「过活」吧!
「那么,就请将我永生死吧。」
八十年前,张婶的大儿子在被验出食道癌时就这么跟医生说。
「那……就……麻烦……医生……了……」
七十五年前,张婶的长媳妇在二度中风时还保持基本的礼貌。
「还等什么?当然是快点一针打过来啊!」
六十年前,张婶的长孙在罹患肝癌末期时也跟医生这么说。
「算了算了,现在就让我死了吧。」
二十年前,她那重感冒的曾孙竟然也这么说……当然被张婶一巴掌打醒了。
「你这个傻小子,人生没有那么简单!」张婶没好气地训诫着。
活人轻率放弃生命造成了一些社会问题,「尊重生命」便成了在野党联盟一贯的政治主张,几个立法委员援引几个先进国家的法律,制定出「生命完整法」——为了教导新生的活人儿童正确的价值,所有一切为了个人兴趣、为了外表的青春常驻、为了打赌赌输之类的自杀行为仍属犯法,会被判处一年以上、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当然啰,这个「生命完整法」不过是一个象征,多的是漏洞可钻。
对很多新新人类来说,癌症治疗变成了一种「体验痛苦的人生经验」,可要,可不要。
此外,从去年的癌症相关医疗统计数字里可以发现很多有趣的事实。
在台湾地区,超过四十岁以上的男女,愿意接受完整癌症治疗的比例只有百分之三,跟国际水平差不多。多数愿意挑战化疗、重伤急救的病人,藏书网百分之五的人是舍不得美食佳酿。百分之三的人是因为自己还太年轻、不愿以过于幼稚的面貌永生。百分之九十二的人是为了延长体验性爱的时间——是的,这一点尤其重要。
二百年了,全球各国都习惯了「永生人的存在」这句话,文法有很明显的毛病,摆明了是写给一个世纪以前的活人看的。
实际上,在地球上永生不灭的人类达到了一百二十八亿,活人仅剩三十五亿。
应该被习惯的、被包容的,是微量出生的活人。
不仅人类的医疗行为改变了,保险公司的制度也变了,法律的精神与形式都变了!债权法、遗产法、刑法的藏书网度量等等,全部都变了。
绝大多数的永生人对活人非常友善,毕竟看见活人,就等于看见了过去的自己,永生人总是告诉活人,没关系的,放轻松,一切都会很好很好的。
第3节
「小强,跟叔叔阿姨说再见。」一个女子向众永生人微笑。
「叔叔阿姨再见!」蛀牙的小孩跟大家挥挥手。
医院候诊大厅的电视,从卡通频道又切回实时新闻。
比起上个世纪,现在的新闻平静太多了。
零星的打架凶杀勒索强暴偷窃虐待当然还是有的,但不过就那么几件,彷佛人们对犯罪的想象力也降低了。尤其不管是活人对活人,活人对永生人,还是永生人对永生人,大规模的军事战争都成了历史。
也许是好事,人类的劣根性在生命永恒的状态下,很大程度被遏止了。
「还争什么呢?美国就剩这么大了。」这是美国总统无奈的口头禅。
人类这种糟糕透顶、病毒般的生物数量太过庞大,照理对地球是很惊人的负担,但永生人不吃不喝也常常没事干,总体消耗的能源却没有增加。
唯一恶化的是地球的气候,因为自发性申请「人道灰飞烟灭」的永生人不少,政府到处兴建的焚化炉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排放尸烟,地球暖化的趋势始终停不下来,这一百年来北极冰层融化,淹掉了三个活人国、二十一个永生人国,还有四个永生人国今年夏天就得面临举国迁徒的压力。
……算了,那些不过是世界大事,张婶想管管不了,也没兴趣。
张婶最大的乐趣,就是跟几个同样逛医院成瘾的老朋友,一起在医院大厅闲话家常,聊聊一个世纪以前人类社会的模样。
跟所有的永生人一样,一堆永生人众在一起最常聊的话题,就是感叹现在的活人生活没有力气,跟自己还活着的时代实在差多了。
一个模样四十几岁,实际上已过世四十年的陈太太说99lib?:「我那孙子,你们一向知道的,他都三十几岁了,就整天窝在家里打电玩、上网聊天,前几天我叫他去找份工作,认真为自己的人生打算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说算了吧,反正最后死了就不用吃喝,只要给他一台计算机人生就能够继续下去了!」
马上就有人附和,白发苍苍坚持活到老死的江先生猛摇头,说:「真无赖啊,抱歉这么说妳孙子。我以前每天晚上开出租车开到半夜才回家,为的不就是给小孩更好的环境吗?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打算生小孩了,难怪没有动力打拼!」
「不是因为没有小孩所以没动力打拼,是不想给自己压力,所以干脆不生小孩。」十年前才脱离活人世界的胡大妈说来就有气。
「对!就是这样!」众人齐声称是。
「别说孩子了,我现在觉得养一条活泼泼的拉布拉多,都比跟我家那两个活小孩相处要有朝气多了。他们就光是躲在房间里,整天不晓得在做些什么,音乐开得很大,不让我们听到他们在里面的动静。」非常啰唆的江嫂摸着她停止十八年的心脏。
「唉,要是我能干脆睡着的话,我就不必担心那么多了。」当了八十年公务员的卢先生说。
「说到睡觉,我老是叫我们家还在念高中的小宝贝不要熬夜念书,想睡就睡,免得将来死后想睡一下都没办法啦。我啊,别的不想念,就惦着能像以前那样睡一下……睡一下下也好……」外表还很年轻的蔡小姐幽幽地说。
「他们真的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啊,我天天看着他们没把桌上的东西吃干净,心里多难受啊,这不是说要节俭什么的,而是……唉,你们大家都知道的。他们还搞什么节食、减肥呢?有那种毅力跟心思的话,不如放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吧!」胡大妈又是一阵义愤填膺。
大家七嘴八舌的批评,一起了头就说了个没完。
这个话题跟活人或永生人不大有干系,其实是长久以来长辈对后辈的不满。
不论在哪个时代,长辈都热衷看扁后辈,认为晚生的一代禁不起挫折、缺乏鞭策、抗压性不足、所受到的阻碍远远九九藏书没有「过去的年代」来得巨大,过往的优良价值在晚生的一代身上正面临消逝的危机。
自上帝冬眠后一百年的今日,同样话题已变形为永生人对活人的忧心忡仲。
张婶也插了几句碎嘴的话,但张婶只是想让大家知道她与所有老朋友同在,并不是真的对她的孩子、孙子、曾孙、曾曾孙不满。她拥有过的已经太多了。
话题稍歇。
一个最近几年很少发言的郑先生罕见地站起来,用微笑吸引大家的目光。
「对了,很快我就要跟大家告别了。」郑先生微微一鞠躬。
大家都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胡大妈出口。
「我活得够久了,昨天我已经申请到了人道灰飞烟灭的号码牌,下个月五号,我就要离开大家了。」郑先生露出坚定的微笑。
「你不是才……死了三十年吗?」张婶帮他算了一下。
以郑先生五十六岁因胰脏癌英年早逝,即使以一个世纪以前的计算方式,现在不过是八十六岁。
八十六岁……难道八十六岁就满足了吗?
「够了够了,再活下去我也不晓得做些什么,每天都这样过下去,.99lib. 昨天跟今天一样,今天跟明天一样,明天跟一百年后的某一天也一定差不多,可以了,我很满足。」郑先生的谈吐很有礼貌,但态度却很坚定。
「你有我们啊。我们不是常常聊得很愉快吗?别忘了你还有家人呢。」卢先生语气很惋惜。
「……家人吗?我跟我的妻子、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是一起申请人道灰飞烟灭的,其实我们不是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只是日子一成不变地过下去,心都厌了。」郑先生用平淡的声调继续说道:「就跟那一个《去他妈的无尽永生》的作者一样,最后他写了二十五本书去探讨永生的意义,最后还不是没有结论,只能选择继续旅行下去?」
「人生的意义啊……」胡大妈有点困惑了。
「我想,或许人生真的没有意义吧。如果人生真的一定要有意义,那就留给需要人生意义的人继续去寻找,我呢,只知道……足够了,我可以没有意义地离开这个世界,没有关系。」郑先生看起来,似乎已经将这件事想过无数次,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大家一时无语。
不管离开的理由是什么,常常碰面的几张面孔,又要少一个……
蔡小姐打破僵局:「或许灰飞烟灭之后,灵魂才能真正从这个身体里解脱出去吧。那就祝福郑先生吧。」
郑先生微笑:「谢谢。」
卢先生也加入鼓励的行列,握着郑先生的手说:「听人说,说不定灰飞烟灭后就能飞升到另一个空间,也许是天堂!」
郑先生微笑:「也许吧。」
也许吧。
也许吧。
看着郑先生轮流跟大家握手道别,张婶心里,真有说不出的空。
她的口袋里,也有一张号码牌。
第4节
天空很蓝。
在公园散步了.99lib.两个多小时,张婶的脑中一直重复着郑先生那一席道别。
比起郑先生,张婶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要长得多,多了六十几年。
在这多出来的六十几年里,自己的确就像郑先生所说的那样,一日又一日地重复一成不变的生活。这样有什么不好,自己也说不上来。
郑先生以前是在政大教书的教授,过的是有理想的生活,写了好几本评价不错的教科书,学生也很有成就。像这样的知识分子一旦人生跟理想脱节了,就渐渐无法忍受,宁愿灰飞烟灭掉自己也不想没有目标地过下去……
这大概是一种自己向自己表达尊敬的一种方式吧?
看看自己,张婶从年轻时就没什么重大的抱负,每天一起床,就是将三个孩子从床上赶去刷牙洗脸,然后开始炒蛋、煮稀饭。
骑机车四贴送孩子到学校上课后,张婶就去学校对面的早餐店打工,帮忙做三明治、烤吐司、煎蛋饼。十点后她就骑机车到饭店报到,准备客房清洁的工作。
孩子放学,张婶一定回到家里做晚饭,吩咐孩子快点写作业,命令长子负责教次子功课,命令次子要盯着么女写功课,谁不乖谁就皮绷紧一点。九九藏书
晚上七点,张婶准时出现在市立医院,拖地扫地,洗碗洗盘子。
九点半.99lib.回到家里,张婶仔细检查孩子的作业、签联络簿、调停孩子间乱七八糟的纷争、打电话跟老师道歉、帮忙孩子的美劳作业、为孩子剪头发、叫孩子趴在她的大腿上挖耳朵。偶尔打孩子、偶尔抱孩子、偶尔被孩子气哭。
偶尔,孩子笑嘻嘻帮她搥搥背,说妈妈我爱妳。
「妈妈绝对不让别人说,你们没有爸爸就不学好。」张婶总是边哭边说。
辛辛苦苦真的不算什么。
睡眠不足真的不算什么。
早出晚归真的不算什么。
不就是母亲伟大的本能吗?让三个孩子平平安安长大,每个都完成大学学业、都拥有美好的人生,就是张婶这辈子最简单也最完整的期待了。
认真说起来,那样简单的期待,在张婶被医生宣布死亡九九藏书前就已经达成了。
不管活的死的,公园里多的是无所事事的人。
张婶看着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发呆的十几个永生人,不由自主也抬头上望。
……那么,过去这一百年,自己的人生又是什么呢?
难道自己只是单纯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才茫然地存在下去吗?
第5节
张婶从没想过自己也会坐在这个地方。
位于大街小巷的永生人心理咨商中心,数量跟密度跟便利商店一样多,但上门求助的永生人其实很少,有时一天还遇不到一个需要辅导的永生人客户。
窗明几净、装潢雅致的咨商中心之所以开得这么多,跟政府积极进行扩大内需的经济政策有很深的关系。政府认为提供不需要工作、却想要藉工作打发时间的永生人一些工作机会,对社会安定很有帮助。
「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坐在沙发上的张婶,立刻提出这个问题。
面对这个无疑是人类史上最重要的问题,咨商师完全没有一点迟疑,立刻从永生人心理辅导训练营发下的讲义里,反问出这么一句:「那就要看妳所拥有的是什么,想追求的又是什么,也因此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会一样。」
在藏书网张婶继续发问前,咨商师递给张婶一张纸,上面有一百个选择题。
「这一百道选择题,还请张太太先填完,计算机分析后会有精确的报告。」
「好的。」
大家的时间都很多,张婶耐心地花半个小时填好密密麻麻的百题问卷。
咨商师将问卷放进计算机扫描仪中,机器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张婶还真有点紧张,尽管只是一份心理测验,但对她来说这跟考试没两样,不晓得自己答题答得够不够好,分数高不高。
不到二十秒,计算机就打印出一份性格检测。
「还可以吗?」张婶局促地问。
「从这份问卷的分析看来,张太太的情况是属于典型的鞠躬尽瘁之他我满足型。这个类型的永生人非常多,尤其在亚洲社会里更常见,张太太不必太过焦虑。」咨商师将性格检测表的结藏书网果倒转,递给张婶自己看。
「那是什么意思?」张婶有点尴尬。
鞠躬尽瘁应该是个好词,但整串名词听起来怎么有种「生病了」的感觉?
咨商师微笑,示意张婶放松心情:「张太太,妳习惯对其他人付出,并从中得到很大的满足感,妳这种型的永生人长期处于满足其他人快乐的状态,久而久之变成其他人快乐妳就快乐了,于是妳便忽略了自己、不习惯自己寻找快乐,在妳过世后又无法从感官中得到传统的刺激与满足,例如吃、例如喝、例如鱼水之欢。在感官并无匮乏的状态,满足的手段也变少了,对很多鞠躬尽瘁之他我满足型的永生人来说都是很大的困扰。」
似懂非懂,张婶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的确啊。」
「张太太,不如请妳说说妳过去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吧。」
「好的。我年轻的时候都在为孩子的人生而努力,从早到晚都在工作,不工作的时候就关心孩子的功课,虽然假日还是要工作没办法带他们出去玩,但我相信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很好,他们都很体谅我这个单亲妈妈的苦衷……」
咨商师耐心地聆听张婶的过去。
实际上,这些咨商师对解决这些永生人的疑难杂症起不了多大作用,多数只是打发自己的时间。大部分的情况下,前来求助的永生人也不过是想找「专家」开示一下,并巨细靡遗地聊聊自己的过去、排遣心情。
政府一直保密没有公开过的统计资料里,这些长期面对对自己无尽人生感到困惑的永生人的咨商师,申请人道灰飞烟灭的比例一直是所有职业里最高的一项。原因太多太好想象了。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
张婶成功地耗掉九十分钟的人生,而咨商师也成功地打发了九十分钟。
「张太太,从刚刚到现在,妳都只提到妳的三个小孩跟妳的几个孙子,却没有提到过妳的曾孙……」
「是吗?也许他们跟我相隔太久,有那个……代沟了吧?」
「当然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妳的曾孙在妳的生命历程里扮演了不是很重要的角色。」
「怎么会不重要呢,他是我的宝贝曾孙啊。」
「张太太,妳过世不久后还帮忙带过妳的孙子,对妳的孙子付出过很多的时间、很多的爱,但妳的孙子的孩子,却是由妳的儿子跟妳的儿媳妇带的,是不是?」
「……的确啊。」
「这就是典型的鞠躬尽瘁之他我满足型的行为感受。张太太,妳对需要妳的人特别有感情,因为妳在他们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生存的价值,妳的三个儿女在人生的历程中不能没有妳,因此妳对三个子女付出最多,对他们的爱也最多。」
「……」
「在妳过世后,妳又马上从帮忙照顾孙子的生活里,找到了死后人生的意义——亦即,尽管妳的儿女不需要妳了,但妳还是找到足以令妳不断持续付出的对象,也就是孙子。」
「但我的曾孙就不需要我了?」
「也许只是需要的形式不一样了,但,可以这么说。」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这个当了四十年的咨商师可不是干假的,立刻搬出熟练到不行的语诃。
这就要看你思考这件事情的角度、这个答案要问你自己、每个人对这件事的看法都不一样、如何看待它要由你自己的价值观决定、我想这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了、这就得看你怎么从中取舍而定了、你藏书网看待问题的角度决定了你处理事情的态度、转换得失的立场会让你看到事情更多的面向……
这些拥有最大包容尺度的句子,乍听之下充满了贤者的智慧,但都缺乏一个充满力量的指示——很遗憾,都不是张婶想要的。
「能给我一些建议吗?」张婶眉头皱得很久了。
「从娱乐的角度,可以多看电影,打打麻将,打打扑克牌,玩电视游乐器。但要持续提升心灵上的快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多看书。我们有很多永生人因为不断看书、广泛涉猎上个世纪的经典好书,而得到了心灵上的满足,回响很好。」
其实回响很好是咨商师训练手册上的一贯讲法,根本没有实际的统计资料。
「有没有推荐的书单呢?」
「这就要看张太太妳的个人兴趣。」
「我个人……没有特别的兴趣。」
张婶有点尴尬,其实是完全没有「兴99lib?趣」。
于是咨商师从计算机里下载了政府推荐的永生人优良丛书书单,打印了一份。
张婶接过,这厚达十几页的书单肯定够让自己消磨时间了。
「对了,张太太,下个礼拜国际知名的永生人畅销作家,詹姆斯?多纳特,会来到台湾演讲生命的意义,时间许可的话不妨去听听看。书单里也有很多本推荐书都是由詹姆斯先生所写的喔。」
时间许可吗?
时间肯定是许可的。
只是好耳熟的作家,张婶好像在今天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可是我听不懂英文。」张婶直觉地说。
「没关系的,詹姆斯先生已经在旅行的过程中学会十七个国家的语言,全程都会用中文演讲。十五年前詹姆斯先生也曾来过台湾,错过这次,下次想听到詹姆斯先生演讲就得更久了。」
「谢谢,我会考虑的。」
或许,学习各国语言也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第6节
没别的要紧事,张婶干脆拿著书单到附近的书局,一口气买了十几本。
回到家,客厅的电视还开着。
主卧房里不断传来争吵的声音,张婶叹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看书。
张婶的长子跟长媳住在北投,开了一间生意不怎么好的花店。长子的大儿子跟他的妻子住在台中,除了养了十七只猫什么也不做,整天闲晃。长子的二儿子跟老婆、二老婆早早离婚了,现在跟第三个老婆住在土城开二手衣店。
张婶的次子跟他的大儿子、大媳妇住在三峡养狗,次子媳则跟她的二儿子、二媳妇住在花莲永生人行政特区整天看海,偶尔租船在海上瞎逛。次子的三儿子跟他的老婆则在去年搬到台北永和四号公园旁,过着每天吵架的生活。
张婶的么女与么女婿离婚后,在大陆经营皮革加工厂。么女的长子曾经是职业篮球的明星后卫,是家族里最有名的人,现在旅居美国,他的儿子也打了职篮,成绩却不出色,后来当了教练反而闯出名声。么女的两个女儿感情一直很好,在过世后五十年,一起住在大高雄永生人赡养中心度日子。
张婶排行第一的曾孙移民到美国教书,排行第二的曾孙在大卖场当经理等退休,排行第三的曾孙在当职棒教练,排行第四的曾孙女在设计窗帘,排行第五的曾孙女在会计师事务所上班,排行第六的曾孙现在应该在第二北海道做科学研究。曾外孙同样浩浩荡荡。
就像台湾很多的长者,张婶轮流到各个子女、孙子家、曾孙子家住,现在轮到跟次子所生的第三个孙子一起住,也就是每天跟老婆吵架的那一个。
张婶先翻了一下那位备受推荐的作家詹姆斯先生写的流浪心得书,开头精采,但接下去的情节就索然无味了。于是放下,又拿起.99lib.另一本书。
其实也看不下去,因为张婶听见他们夫妻俩在房间里吵架的每一句话。
「什么想寻找爱情?妳跟我之间难道不算是爱情吗!」次子三孙大叫。
「算!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孩子大了,甚至孩子也死了,我待在这个家也够久了,我想出去追求属于我自己的幸福,有这么难理解吗?」次子三孙媳吼了回去。
「出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妳当妳在演连续剧啊!」
「我知道你舍不得,但你自己清楚你也不爱我了,你只是找不到其他人去爱,就不准我想办法去爱别人,也不准我想办法让别人爱上我,这不公平!」
「妳爱上了谁?说啊.99lib.!说啊!」
「我没有爱上了谁,但我知道,如果我继续待在这里,我也不可能重新爱上你。醒醒吧,我对你没有感觉了,只是这样,没有别的理由。」
「但我对妳还有感觉。」
「不,你没有,你对我没有激情了,你只是不想承认。」
「我不承认。」
「我们之间已经足够了,该一起度过的也一起度过了,该一起快乐的也一起快乐了。白头偕老,我们也真的白头偕老了啊。我腻了,我们都需要换个人爱,不然眼对眼再耗一百年有什么意义?」
「……妳就这样走了,承诺算什么!」
「承诺不是用来禁锢我们的关系用的!」
「我在问妳,承诺算什么!妳说要爱我一千年算什么!」
「我怎么知道真的要爱一千年!我反悔了行不行!我说话不算话行不行!」
「不行!」
主卧门砰地打开,次子三孙媳气急败坏地冲出来。
她看也不看坐在客.99lib.厅的张婶一眼就穿鞋出门,还摔了好大一声门。
次子三孙沮丧地跟在后头出来,懊丧地坐在客厅。
「奶奶,小佩还是想跟我离婚。」
满头白发与老人斑的他,看起来比张婶.99lib.还要苍老许多。
唉,这种争吵不晓得重复了多少次,张婶听也听倦了。
「如果小佩想走,就让她走吧。」张婶拍拍他的背:「都那么久了,有什么不能看开的呢?」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舍不得啊。」他捧着脸。如果能哭他一定哭了。
张婶没有继续劝话,只是耐心拍拍他,揉揉他。
过了许久,次子三孙说要出去走走。
日夜无别,张婶继续在客厅看她买的新书。
这类心灵成长主题的书,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卖得很好。
写心灵成长书的人不见得心灵富足,但心灵不富足的买书人肯定很多很多,于是写书的人荷包就富足了。荷包富足了,心灵富足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这个关键,每一本心灵成长书都不会写在里面。
冠冕堂皇的话很多,平庸无奇的大道理也不少。
倒是有一句话问得好——
「请你回想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呢?」
张婶想了很久,将近一百五十年的时光细细咀嚼了一遍。
她看见子子孙孙一个个学业有成、事业有成、人生有成。找到爱情、失去爱情、赚取财富、失去财富。枝繁叶茂的下一代又下一代又下一代,都是从她一大早醒来催唤着三个小鬼快点起床刷牙的那一幕开始。
但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不就是躺在病床上,三个拥有美好人生的子女一齐在床畔,陪着她,牵着她,看着她慢慢闭上眼睛的那几个小时吗?
「但,那个时候我真想看见外孙的出世啊。」
张婶阖上书,叹气:「如果没有看见外孙的出世,一定很遗憾啊。」
这本心灵成长书最后一页写道:
人生,是不可能没有遗憾的。
但就因为不想遗憾,才有时时刻刻将人生活得更精采的动力。
最幸福的时刻已经拥有过了,该满足了。
一百年了,当然明白儿孙自有儿孙福的道理,却从未替自己着想过。
没问问自己喜欢什么、能为自己做什么。
张婶看着手上的号码牌。
「……再给自己一百年的时间吧。」
第7节
那些专为永生人写的心灵成长书,张婶一本都没再看过。
埃及的日落有一种壮阔美,张婶用了十年去感动。
东京的夜,比台北更让人目不暇给,张婶用了十年慢慢适应。
北海道的雪景美不胜收,吸引张婶去排行第六的曾外孙家里打扰了十年。
在威尼斯永生人帝国永远淹没在水底的前十年,张婶在那里谈了一场恋爱。
号称拥有全世界最完整永生人福利制度的关岛解放死人共和国,张婶在那里交了很多新的好朋藏书网友,一起搭船到欧洲玩了十年。
第六十年,99lib.长子与张婶在隆布朗特共和国的地铁大爆炸遗址会合。
「妈,我很想妳。」长子抱着张婶。
他们一起在大欧洲用脚旅行了十年,走遍了名胜古迹。
第七十年,次子跟么女也笑嘻嘻带着行李,突然出现在张婶与长子面前。
「妈,我们都很想妳。」次子与么女团团抱住了张婶。
于是他们在澳洲活人绝迹的地带旅行了十年。
某一个流星如雨的夜里,四个人围着营火回忆起以前小时候的日子。
原来老大常常模仿妈妈的笔迹在不及格的考卷上签名、次子的功课总是没写完挨揍、么女其实在高中时就偷偷交了男朋友、大家最喜欢吃妈妈打一颗蛋在剩菜剩饭大火快炒出来的香喷喷宵夜……
有说有笑。
「妈,妳是我们所有人的起点。」么女说。
那夜张婶明白了,这也是她漫长人生里最幸福的一刻。
第八十年,长子告别了母亲,先行回到台湾与家人相聚。
第九十年,次子告别了母亲,再行回到台湾与家人相众。
第一百年。
这个世界,依旧是既丰富,又寂寞。
么女陪着张婶回到了台湾,重新认识这个大家族的新成员。
「叫阿祖就对了。」张婶摸摸刚上国中的小孩子的头。
这一百年,又一百年。
一百年前跟一百年后的人类世界,在外表上几乎没什么两样。
时间依旧考验了很多事,让很多专家再度亲眼看见他们的预言成了放屁。
没有可以飞上天的汽车,还是没有人说得上来要让汽车飞上去做什么。
手机也没有出现立体影像通话的接口。为什么要?
机器人还是没有真正的思想。为什么要?
石油依然是最主要的能量来源。为什么不要?
复杂的气候从未被任何科技力量控制过。为什么要?
当然了,移民火星还是科幻小说里的梦想,只是完全没有人写小说。
癌症跟艾滋病也没有新的疗程或特效药,尤其艾滋病很久没听说过了。
……拥有最好脑袋的科学家都早早选择了灰飞烟灭,就跟那些艺术家一样。
日子到了,整个家族都来送行。
没有人哭,没有人难过,他们都知道这一天终将来临。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也会选择同样的旅行。
号码牌是今天的第三百六十七号。
张婶一个一个叫名字,一个一个拥抱,一个一个摸摸头。
最后在三个孩子的亲吻下,张婶来到人道焚化炉前面。
她微笑。
「妈妈真的很高兴,能好好再爱你们两百年。」
张婶说完这句话的瞬间,捏着号码牌的手忽地松了。
动也不动了。
第1节
上帝是虚构的。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自那一把刀插入赛门布拉克的心脏后,整整两百年。
上帝像是醒了。
还若无其事打了个喷嚏。
某天,夏威夷沉寂已久的火山爆发,规模不大,却出现奇妙藏书网的现象。
在当地为数八百万个永生人,像是失去意识般朝爆发中的火山前进。
那些失控的永生人花了三天三夜集体灰飞烟灭,场面平静而壮观。
某天,菲律宾的马永火山爆发,数千万永生人缓步走向灼热赤红的岩浆。
某天,西西里岛埃特纳火山爆发,至少一亿永生人走向熔化自己的无言旅程。
某天,美国黄石公园的火山爆发,吸引了三亿永生人前仆后继走向凶暴的火焰。
「火山吹笛人效应。」少数的活人这么称呼。
这个名词被发明出来后,接下来一个月里,全世界一共有一百座火山爆发。
没有人觉得恐怖,他们只是下意识地走向它。
一个月以后,火山同时装聋作哑。
一分钟。
就仅仅一分钟。
吉隆坡,第一百九十九届「永垂不朽的NBA传奇杯篮球表演赛」。
现场寥寥无几的观众,看着魔术强森神乎其技一个妙传给麦可乔丹。
乔丹大跨步闪过布兰特,又晃过提姆邓肯,切入单手灌篮得分。
没有喝采,只有欲振乏力的鼓掌。
「别得意,我们立刻回敬!」波里斯基从场外将球丢给布兰特。
布兰特一接球,怱然觉得球怎么如此沉重。99lib?
跑在他前面的麦可乔丹,也恍恍惚惚软倒。
全场一点惊呼声都没有。
悠扬的钢琴伴奏声中,布道场上正进行着悼念赛门布拉克的祈祷会。
痴肥的教主先是斥责一百五十年前活人恐怖主义的横行,作为开场。
掌声过后,臃肿的教主对现场寥寥数十个数徒做了重大的预言。
「坚持到底的永生人有福了。火山一个接一个爆发,终于印证了我在两个世纪以前的预言,七大灾难中最大的灾难终于降临了。不要害怕,不要恐慌,不要疑惑,我可以感觉到,大光芒上帝正在酝酿一场更惊人的神迹!十分之一的永生子民啊……我有预感!我有预感……」
说着,他便不说了。
当着眼神呆滞的教徒,他震惊记起了现在这一瞬间的感觉。
依稀,这是疲倦?
第2节
第一百年,橱窗里琳琅满目、功能繁复的人工阴茎为他带来巨大的财富。
……却没有为医生带来过货真价实的性快乐。
第两百年,忽然那些假快乐也不被需要了,医生感到十分困惑。
「还是只有布拉克先生最识货,是永远的好客人啊。」
每当医生想起赛门首次装上划时代藏书网电子阴茎的灿烂笑容,就感到无比骄傲。
他赤裸着下半身,站在橱窗前对着上百条人工阴茎.99lib.
精挑细选。
今天晚上医生申请了人道灰飞烟灭,他想装一条最满意的作品走进火焰。
「就你了!」他看着第一条赛门绝品纪念版的、拥有MP3功能的七彩阴茎。
正要伸手出去,医生打了一个迟到百年的呵欠。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一辆笨重的大卡车停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央,百颗死人头哭天抢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妄想要灰飞烟灭?求我啊?求求我啊!」
一个裸体疯子站上大卡车的载货厢,将一颗又一颗死人头往沙坑里踢。
「我把你们埋在沙漠里,看你们怎么长脚去灰飞烟灭!」
扛着枪,得意洋洋地抬头,阳光异常刺眼。
疯子感觉一股强大的晕眩。
永远存在着选择。
许多永生人花了两个世纪的储蓄,选择了昂贵的太空弹射,将自己射到月球或宇宙深处,畅快地自我毁灭。这也是詹姆斯?多纳特最后的流浪。
「再见了,我无法理解的世界。」
詹姆斯躺在高速喷射的太空胶囊里,看着巨大的蓝色星球。
忽然,他感觉到久违的睡意。
没有人知道上帝在想什么。
将永生不死的权柄无私分享给每一个人,肯定想大干一场。
吧?
前面的不死铺陈彷佛是山雨欲来,后着必定霹雳雷霆。
……现在收拾残局的方式却虎头蛇尾。
火山接二连三爆发过后的一分钟内,全世界一百八十亿永生人也睡着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或许过一阵子有些人会大胆提出解释,并发明新的宗教。
或许过一阵子有些人会努力搜集理论,并归纳出他们需要的意义。
无论如何,剩下的人得重新打理他们的人生。
举杯朝天大笑的十件事
大概在七年前,我写了一个故事,叫「零时月台」。
我在将零时月台投稿去倪匡科幻小说奖前,很是踌躇,因为第一名的奖金有二十万,好多,但除了第一名之外的奖金都挺不够看的。如果没有得第一名,零时月台在我心中便算是投稿失败,还不如直接落选。
「别想太多,反正一定是首奖。」我怎么看,怎么喜欢这一篇。
评审结果公布,果然连个屁都没有得到,失败中的失败。
我这个人有个要命的缺点,就是非常喜欢自己的作品,如果评审无法欣赏,那便只是评审跟我的脑波不合,没有别的解释,我也不需要任何解释。反过来,我也不会去批判或质疑评审在想什么、怎么没看出来这篇作品里的大器呢?
哈,不过是个奖。
几个月后,我将「零时月台」删了几千个字,改投给东海文学奖。这只是个校园文学奖,对手远远没有来稿数千件的倪匡科幻文学奖又多又怪又强,但零时月台照样败北败到爆炸,连同情感强烈的佳作都摸不到边。
「赛咧,有这种事啊。」我也只能这么批注自己。
哈,不过是个奖。
比奖更重要的是,好的作品,连原创作者都深深被启发。
零时月台在我的脑袋深处盘了根,越长越深。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在计算机里的灵感数据库写下这么一段话:
我无法提供终极的答案甚至是方向。
每个角色的人生状态都提供了他们不同的感触与答案。但可怕的是,即使他们发现了自己的生存意义,他们还是不会死。这个结果,显然不是上帝安排的试题,更接近恶魔的游戏。一份写对答案的考卷,并不会得到奖品。
是否,上帝在战争中已经败给了撒旦,才导致今日的局面?
是否这是九九藏书上帝用来解决人类懒惰的极端武器?
文件名,就叫「社会学大作,尸体复活记」。
往后一有突发奇想,便多写几个想法塞在这一段话的后面。
不仅仅于此,零时月台还启发了很多有趣的孪生作品,至今持续积累在灵感数据库里。
未来某一天他们对我性骚扰的话,我就一个一个将他们揪出来。
大约四个月前,我还在二水乡服役时,着手写一个计划已久的爱情故事,也在网志上预告九九藏书
了那篇小说即将诞生。
我很重视那篇小说,为了应该采取第几人称的观点下去写比较好感到很苦恼。又,应该从男主角的角度去写?还是女主角的视野出发?前后我甚至修改了三个版本,改写了两次,总算确定了说故事的方法。
当时还很感动自己怎么那么龟毛。
我写着写着,写了三万多个字时,不大对劲了。
由于我将这个故事想得太仔细,什么时间点会发生什么事件、重要的对白该在什么时候被说出来、男主角的过去、女主角最后的决定等等,写着写着,竟有种我在执行一份工作细目表的感觉。不是不快乐,而是缺乏挑战——缺乏挑战,写作的乐趣就大大降低了,让我有种不是在跟自己玩泥巴摔角,而是在「把一件该做好的事好好完成」。
也许我比较贪心吧,我始终不想把写作当成是我的职业而已,我还想把「我很快乐」的意志贯彻到底。
我说过:「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完成了什么。而是如何完成它!」
把小说写好、写得好看,不是现在我最重视的事,而是我在写小说的时候,能不能一直保持自我挑战的欲望,有没有充满乐趣——也就是,热情!
所以我断然暂停了那一篇爱情小说,不写了,暂时不想写了。
张三丰教授张无忌太极拳时,要张无忌先记熟了太极拳的要旨跟招式后,再要张无忌将太极拳忘得一乾二净,之后方与强敌对阵。我也应该这样吧,等到我充满挑战的精神后,再重新对阵一次那个爱情故事才能饱满创作的乐趣。
做出这个决定的当天,我在计算机里的灵感数据库寻找想要挑战的对象,很快,我就镇定了「社会学大作,尸体复活记」。
我对着它,拼命思考了两个多小时后,立刻动手。
真是太棒的写作经验了。
每个章节的故事,我会想象一个模糊的结尾,就迫不及待开始出发,沿途遇到的风景又会改变我自己的想法、写法,遇到的障碍我不是攀过去就是凿过去要不就是绕过去,很有趣,挑战性十足。
我原本的构想是,每一个新故事,一定要比上一个故事要短,越来越短之下,最后一章就可以顺理成章来到我最期待的《火山吹笛人》篇(此篇极短,却最吸引我》。不料,却在我写到硬要认林赛汪达当妈妈那个疯子时,我不由自主写了一座小山,破坏了预定的、越来越短的小说格局。
那就……算了吧!也就只好如此了,谁叫疯狂就是我最热爱的角色特质呢!
我写得很快乐。
其实每次看到自己的版税细目,爱情小说的销售一向是其他种类型小说的好几倍。如果我想复制自己成功的经验去复制钞票,没有比一直写爱情小说更快的方式了。
——但,别人可以,我办不到。
因为我想要快乐,还坚持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快乐。
回到这次的故事。
故事里的活死人或者说永生人,虽然不算是真正的长生不死,但也非常接近了。当人类终于实现这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却发现这个梦想跟他们的期待产生重大的差距——那么,该怎么办呢?
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我很度烂那些专家常常说的:「这件事,就要看你自己啰!」
但很可惜,专家这次的废话说对了。
要看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想追求的是什么!跟你真正想追求的是什么!
很多人以为自己喜欢跑车,但其实喜欢的是别人觉得你很拉风很有型。
许多人以为自己喜欢创作,但其实喜欢的是创作受欢迎后带来的名与利。
很多人以为自己喜欢正妹,但其实喜欢的是别人觉得你跟正妹在一起好爽。
——等等!我还是觉得跟正妹在一起很棒啦!哈哈!
到底追求到了什么,可以让人生圆满呢?
一下子就追求到了的话,人生真的就会变得重复繁琐,枯燥难耐吗?
我原本没有搜集任何漫画,因为我很喜欢泡在租书店里打发时间。
某天下午,我在新竹租书店看到海贼王的这一段故事时,在位子上不断飙泪。
Dr.西尔尔克在雪山顶上,坐在充满敌意与讪笑的军队前,潇洒地饮酒。
「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死?」。Dr.西尔尔克自问。
「是心脏被枪打中的时候吗?……不是。」
「得到不治、之症吗?……也不是。」
「那会是喝了……剧毒香菇汤,之后吗?当然不是!」
「而是——被世人所遗忘的时候!」Dr.西尔尔克大声道:「即使我消失,我的梦想还是会实现。那个东西,一定可以拯救国民生病的心!」
军队里的将军,多尔顿流下了眼泪。
「你为什么要哭99lib. ?多尔顿?」Dr.西尔尔克看着他。
「……国家也可以一并得救吗……?」多尔顿问。
「那就要看……有没99lib?有『继承者』了……」Dr.西尔尔克微笑,心中想着。
(放心吧,乔巴,你的香菇杀不死我。)
Dr.西尔尔克举杯敬天,灿烂大笑!
「我的人生,实在过得太充实美妙啦!」
炸药启动,雪山山顶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我看了,很感动。
从此开始搜集海贼王。
也想象Dr.西尔尔克一样,在死前举杯朝天大笑。
电影「一路玩到挂」(The Bucket List)里面,摩根佛里曼跟杰克尼克逊两个罹患癌症的老人,列出死前非得完成的十件事,然后疯狂去干,不留遗憾。
那么,我们来模仿那两个老疯癫,写下自己生前一定要完成的事吧!
我的话,嗯嗯……
一、写完九百九十九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要快快乐乐完成。
二、在采光很棒的窗户边有一张大书桌,老婆画画,我写小说,孩子写功课。
三、到日本观摩真正的AV拍摄现场!
四、帮助心爱的人实现他们的愿望。
五、在非洲大草原上看狮子交配。
六、到真正的冰天雪地里吃火锅。
七、帮周杰伦填一首歌的歌词。
八、成立一家真的有生意的广告创意公司。
九、作品被改拍成好莱坞电影,九把刀用汉字写在片头。
十、完成了以上九件事后,再找十件事再接再厉!
你呢?
不管你列了哪十件事,别以为做完了就没事干了,统统都要有跟我一起列第十项的觉悟,毕竟这个世界这么大这么好玩,我们在划掉前九项必做的事时,也一定会遇到更多的好事。
——发现更多的可能!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