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重锁金丝笼》 第1章 生死边缘 符桃仿佛瞥见艳丽斑驳的血迹,在素白的床单上一点点的氤氲开来,无止的蔓延、攀爬,漫过了四壁墙,又预备着攀上天花板了。惨白而毫无生气的房间内,一时间开满了灼目的桃花。 夭桃、夭桃…… 她蘸了自己的血,一遍遍书写着这个词语,神色近乎虔诚。 夭桃是一个笔名,笔名下的那个人,据说是一个写的。但是没有人看到过她的文字,一个段落也没有。 这个笔名的主人,名义上拥有众多的读者,许多人赞她文笔精致细腻,情节丝丝入扣,最擅于微小之处动人心弦。她的作品被印制成册,远销海外,每一本书上,都大大的署上了“符桃”的名字。 不是夭桃。不是她。 她从小希望能成为一个作家,只是,在她小时候她的家人并不支持,而当得知了她罹患绝症之后,更不许她从事这样艰难的工作了。家人们把病情也瞒着她,生活中处处保护照顾她,又雇佣了一批人,耗费了许多钱财,将符桃打造成为一个作家,以此来实现她的梦想。 她知道家人的确是为了她好,她的身体无法负担这样耗费精力的劳动;家里有足够的钱财为她治疗,又有足够的钱财做这一切,她更是格外的幸运。所以当她知道父母雇人用她的名义出书时,她没有争吵和反驳,甚至没有一丝不满。她知道家里人是为了她好,这使得她将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都显得格外伤人。 只是她却并不开心。她曾经尝试着把自己的思路和灵感告诉写手,但写出来的仍然不是她想要的。后来她放弃了。母亲的神情是那样的小心翼翼,请求一般,让她不要累着自己,求她活的更长一点。她无法无动于衷,只能放弃了。 夭桃、夭桃…… 她的手指舞在虚空,却像笔在纸上一般清楚的留下痕迹。也许是因为书写的人本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夭桃是一个笔名,笔名下其实有两个人。 她幻想过一个女孩子。那时候她小,正是充满朝气的年龄,她把所有的乐观积极开朗的性格都加注在那个女孩子的身上。她每天为她的女孩子想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其实很简单也很俗气,讲的是一个女孩子历经艰难、从不放弃,最终取得了成功——那时候她对成功的理解十分单一,就是指成为了最厉害的人。她又为女孩子添加了一个神秘的身世,增加了一些冲突,等到想无可想,这个故事就被她她抛在了脑后。 后来她又幻想了几个以其他主角为中心的故事,几乎全然忘了当初那个女孩子。在她被诊出绝症的一天午后,在恐惧和怨怼中,那个女孩子忽然入梦。 这次,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的跳跃在女孩子的生命里。她看着女孩子从出生就跌入了别人的谋划,一步步的按照阴谋行走,一步步的暗中挣扎;她除了女孩子之外也看到别人的谋算,她看到女孩子平静顺利的学校和历险生活中的暗潮汹涌;她看到女孩子笑面示人,完美的掩盖了自己的每一分情绪;她看到女孩子走到最高的位置上,之后面对的困难、反对,一步步走向不可避免的死亡。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窥见了一个真实的世界,女孩子也真的是活的,是在一个真正的世界里活过的人。 她看到女孩子在花一样的年华陨落,却在她的脑海里活了下来。 女孩子说她的小名叫夭夭。 夭桃、夭桃…… 夭夭从落入她脑海的一刻起,似乎就不会再长大。开始她明显的感觉到夭夭对她来说是一个大姐姐,终于到了现在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妹妹。 在幻想的世界,夭夭为了让所有对她好的人高兴才伪装成乐观天真的性格;在符桃的世界,夭夭轻易的开解了符桃怨怼不甘的心理,让她鼓足了勇气又活了十几年。虽然夭夭对她来说一天天变得更小,但她对夭夭甚至是敬重的。在确定了要拿为数不多的生命从事写作的那一刻,她确定了笔名夭桃。 夭桃、夭桃…… 她仿佛坐在梳妆镜前,端详着自己的眉眼。镜里的人不是她。她没有这样饱满红润的脸颊,没有这样宽阔平整的额头,没有这样修长的眉和眸光潋滟神采奕奕的眼睛。她应该是苍白瘦削的,皮肤上的血色如此的少以至于在远处只能看到一张白墙上有两个黑眼珠;近看的话,上挑的眉眼时时宣泄着刻薄般的神色。 她又看到自己一家人坐在草地里,还有家里的佣人,小时候的朋友,一些医生,甚至那两个写手也在。大家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正是一个充满了阳光的日子。那些桃花也是真的桃花,花瓣随意的飘在风里和落在地下,人的身上也沾满了。母亲不是那副愁苦的战战兢兢的样子,她的年纪那么轻,穿着一件鲜艳的薄衣服,正冲她笑着招手。 他们叫着她的名字,叫得是“夭桃”。 夭桃、夭桃…… 她躺在病房里,几乎与病床融为一体。病房里有医生在忙碌,病房外,一对夫妻紧张的站着,双手交握靠在一起,也不知是谁先发起了抖,带得另一个也不停的哆嗦。 她似乎能看见,能看见病房外担忧的夫妻,能看见正在西行的太阳,能看见厨房里升起的炊烟,能看见学校里敲起了放学的钟,能看见每一个学生的奔跑和残留的板书,能看见街角上硌了好多人的一块碎砖,能看见碎砖下面一棵小小的嫩芽正在生长,不停的扎根伸展,发出窸窣的声音。 她能看到自己的字迹微微发亮,无数的夭桃仿佛正在盛开,澎湃的血液还像活着一样。 她以为自己在写,只不过是一只手在不停的颤动。她书写的名是她夭折的梦,她手上的血是她心上的血。随后眼波一转,只剩下了干净整洁的病房,其实从未沾染污秽。 第2章 当我们离家远行 夭桃觉得,自己大概是死了。 那一天,她头脑恍惚了一阵,醒来就发现自己跟在父母身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多大的疑惑,只是安安静静亦步亦趋的紧紧跟着父母,如同曾经牵着父母衣角逛街的童年。 她糊糊涂涂的跟了半晌,看着父母在一起说话,或是分开做自己的工作,看不明白,却似乎挪不开眼睛。 直到一个声音惊雷般的响起:“夭桃!” 夭桃倏然清醒,无数的碎片奔涌入脑海。她忽然记起了寄住在她头脑里的夭夭,记起了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记起了模糊的声音说“节哀……”,还有亲人的眼泪重锤般砸下。 她正像幼童一样,蜷缩在窗下浸满阳光的地毯上。等她抬起头望向父母,才意识到他们是看不见她的。 夭桃这才发觉自己死了。 夭夭仍然喋喋不休,她平时不太说话,但一旦开了口,就不是那么轻易停下的:“就算你现在是个鬼,也不能把自己想扯几瓣扯几瓣,连我都扯散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大的。你是在想什么?扯成两瓣跟着你父母就算了,怎么见一个人就跟上去?……” 夭桃有一瞬间的茫然:“我……死后真的有鬼啊……?” 夭夭似乎被噎了一下:“……我们那边是有的,你们这里,说实话好像还真没有见到过几个。不过按你这种见人就跟的德行,你们这边的鬼全把自己撕碎了也不一定呢。” 夭夭一直把自己生活的世界称作“我们那边”,对另一个世界和她自己的真实性深信不疑。同时,她对夭桃所说的她出自夭桃的幻想一事接受度也很高,完全不觉得一个真实的世界被幻想出来有什么不对。这大概和夭夭的生活背景有关,那是一个魔法的世界,更加怪光陆离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夭桃作为一个整天开脑洞的,虽然常常思考夭夭是真的存在还是她有精神病的另一种表现方式,对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却也不觉得有多么难接受。但她对于自己死后变成了鬼这件事情接受度就不是那么高了。 夭夭安慰道:“这有什么难接受的,你想想你是这个世界上特别少见的珍惜生物,有没有觉得这个身份忽然变得挺高大上的了?” 夭桃诚实的回答:“一点也没有。” 夭夭无视了夭桃的回答,好像完全没有被打断一样接着说:“还有啊,你活着的时候病成狗,整天待在屋里也没有出过远门,现在你可以想上哪里飘一飘就上哪里飘一飘,不是挺好的?要是死了变不成鬼,直接意识消散了,那多没有意思。你们这边我看了一下,整体和我们那边的某一个星球的地理环境差不多,有些地方在我们那边是有一些珍稀资源的,你们这边说不定也会有呢?就算没有,你不觉得可以知道两个世界的差距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夭桃听到这里倒是有些意动。在她小时候,父母工作很忙,每天把她丢给保姆看着,从来没带她出过远门;后来查出她生了病,她父亲本着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要一家三口出去环球旅行,但出门的事还没有准备好,她的病情忽然加重了,后来虽然有些好转,母亲却担心她再发病,不愿意让她出门。她活着的时候,走的最远的一次,是去首都的大医院看病。 “再等等吧。”夭桃点了点头,又摇了一下,“我父母……我现在不放心,等我看看再说。” 夭夭没有再回话。 符桃的死确实让家里压抑了很多。虽然符家在符桃生病的这些年里,本来也不是什么氛围轻快的好地方,却也不像现在,几乎是弥漫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符家的亲戚们也担心两个老人,陆陆续续地上门拜访。先是几个与符桃父母同辈的老人带着小辈过来坐一会或者住几天,之后小辈们大概是受了老辈人的嘱托,每天至少有一个赶过来,开始是带着礼物看望,后来就开始蹭饭。也有几个和符桃关系好的表姐妹堂姐妹,表示等符桃父母退休之后她们会接过去照顾。这样的话题在一开始常常会使气氛凝滞,后来也渐渐的好了。没有了符桃,符家不怕闹腾,有些人来的时候带着四到八岁的熊孩子,一个的时候还好,一旦两个碰了头,几乎连房子都会掀了。小孩子跟窜天猴一样,上蹿下跳,热闹喧腾,使这个空旷的老宅子充满了人气,再也不知道寂寞的滋味。 符家的父母渐渐的走了出来,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每天都提起符桃;脸上也有了笑意。符桃父母的心情甚至比符桃活着的时候还好得多,现在,他们不用在面对符桃的时候小心翼翼,不用去医院照顾看望她,也不用睡梦里还担惊受怕了:这使夭桃又一次感觉到她对家人的拖累,甚至暗暗的觉得自己死得早一些就好了。 她活着的时候总是瞻前顾后,又怕死,又怕活着,又怕死了父母伤心,又觉得活着也没有多大的意思。所以她总是把自己闷起来,自己憋屈自己,活得不爽快,死得也不爽快。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放下心来,终于明白了并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这倒是让她觉得高兴得多。 夭桃既然已经想通,又看着她的父母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和夭夭商量了一下就出发了。 只是,当她步入曾经期待的广阔的世界,才明白路痴根本就不应该出门。 不能说她准备的草率。做为一个鬼,不需要食物,又不需要休息,又不需要规划路线,想去哪里直直地飘过去就好了。夭桃家里有一本旅游地图,她特意背了下来;夭夭也自称对她说的那个星球非常熟悉。结果她们横冲直撞的飘了一天,多拐了几个弯,到了远离人烟的地方,两个人谁也分不清楚东西南北了。 第3章 却步入新的世界 夭夭坚决不承认是由于她们两个人路痴才不认识路的。 “本来嘛,”她这样对夭桃说,“就算咱们不认得东西南北,又不认得左右了,前后上下总不至于忘掉,你往后边走怎么也走不到前边去。你看那个湖,刚才你觉得迷路就背着它走了,现在怎么又在前边了?” 夭桃看着面前山石间突兀出现的小湖,神色复杂至极:“你觉得这片水是在前面?我怎么觉得这是下?” 夭夭听得有些懵:“我看着你正对着这个湖啊,难道你其实是横着站在墙上吗?” 夭桃觉得夭夭这句话问题特别多,都不知道该从哪一条说起:“……我现在是个鬼,横着站到墙上难度系数倒不是特别高,但你也不能看到我以在平地上的方式面对着这片湖,湖应该竖着立在我面前才对;而且我觉得我脚的那个方向才是下,这片湖是在那个方向上;最大的问题是,我又没有照镜子,你为什么会看得到我?” 夭夭低头看着下方,细细长长的一道人影像日晷的晷针戳在地上。 夭夭心里升起一丝诡异,平时她虽然不至于必须以夭桃的视角视物,却也只能在夭桃的位置看着四面八方,确实是看不到夭桃本身的:“我好像看着你在挺远的底下啊,就是那种……开了上帝视角的感觉?” “可是我听着你说话还是在我的脑子里。”夭桃叹了口气,“如果按照你们那边来说的话,这里应该是个什么地方?” “差不多这个地方的话,好像是号称九万里奇诡峥嵘,山石里富含各种元素矿藏,据说千百年前有前辈设下巨大法阵避世修行,至今日升日落仍有辉煌奇景的,呃,这个,旅游区。” 看着夭桃噎了一口气的样子,夭夭倒是高兴了不少,声音也轻快了:“小丫头,我还没这么不靠谱,一上来就带你去那些险地宝地什么的,在那边,这就是个山石里的元素会和阳光反应,日出日落时会变颜色的景区。你们这边,本来看着和那边差不多的,也就是石头里没有那些元素。直到看见这个泉眼四周才突然变了。” “所以这说明什么?难道这个泉眼是你们传说的‘巨大法阵’?它把周围变了样吗?” “我觉得吧,”夭夭忽然跳转了话题,“我觉得你该走两步试试,嗯,先走两步我看看再说。” 夭夭这样强调,倒叫夭桃一时间忘了怎么走路,她甚至纠结了两秒钟该先伸左腿还是右腿。 步子一迈出去,夭桃忽然感觉不太对劲,想收腿已经来不及,直接摔成了一团。夭桃摔倒后的情形十分怪异:先向她感觉中的斜上方滚了两圈,又朝她以为的下方掉落了一两米,接着完全不受控制的四面八方一滚,灵魂自己给自己打了个死结。 夭桃在夭夭的狂笑声中把自己解开,发现自己起不来了。她现在感觉像是头朝下坐在天花板上,刚才在“下面”的湖跑到了“左边”,和她一样“倒立”却一滴水也没有洒。 夭夭笑得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我,我猜着,这里,咳,不是你原来的世界,是另一个,嗯,一个空间,应该不是个世界。咳,还有啊……噗哈哈哈哈你为什么要抬腿走路想过没有哈哈哈哈哈……” “这么说,在这个地方,”夭桃声音中饱含无奈,“我,身为一只鬼,是不会飘了吗?” 回应她的是另一阵堪称疯狂的笑声。 这不是夭夭的声音,也不在夭桃的脑海里响起。放肆的笑声一波一波回荡在这个空间,渐渐的填满了整个空间。随着笑声的传开,空间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空间边界似乎在伸展延长,一栋巍峨的建筑把小湖覆盖在了底下。夭桃刚刚感觉到自己倒坐在天花板上,现在又坐在铺了一层绿草的地上了。 夭桃的正对面,一个身着简洁的紧身衣的女子正直视着她,还忍不住发出嗤嗤的笑声。 那个女子容貌飘忽,看不分明,衣着神情却清晰鲜明。她黑色的无袖上衣和短裤边角上挂着几道晶亮的链条,无风自动,撞击的叮铃声细小却清楚地穿出了很远,脚上的短靴头上包着铁片;马尾高高束起,没有碎发散落,让她显得坚定有力。 “不好意思,迎接新人该庄重严肃,”女子向着夭桃走过来,眼睛里还盛着满满的笑意,“不过我忍不住哈,我觉得你的关注重点比较清奇,在新人里很少见。有好多新人都发现不了自己是鬼了,还有好多新人压根没有发现到了这里都是拿两条腿走来的。” 夭桃茫然的看着她。 “自我介绍一下,”她伸出右手摆了个握手的姿势,“我是七号,是你的引路者,请我来代班的。” 夭桃差点就要把手握上去了,却因为那个诡异的断句迟疑了一秒。 七号快速地把手向前一递,和夭桃握了手:“我这个自我介绍惊呆了好几个新人了,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辨识度,特别方便记忆?这一片的引路者丹朱是我朋友,她现在忙着谈恋爱老是翘班,我偶尔代她一下。等会你要是登记,还说你的引路人是丹朱啊,这算业绩的。” 夭夭忍不住开口:“新人是鬼、带新人、登记、业绩……为什么感觉槽点那么多呢?” 没有人回答她,唯一听见的夭桃还没有反应过来。 七号的手干燥平整,不太像人,不过倒是十分有力,她轻轻一拉就把夭桃提了起来:“发现了这里不能飘的小新人这是不会走了?你在这里缓缓还是去里面?”虽然这么问,她却没有迟疑,拎着夭桃向建筑里走,“里面有不适应走路的新人用的小推车,比外面舒服点,表格什么的也要赶紧去填。” 夭桃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己好奇了十几年的那一个问题:夭夭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她自己终于得了精神病的另一种表现方式? 如果是后者,她的病情多半是加重了。 第4章 别于所有的曾经 七号把夭桃塞上了一个轮椅,飞快地推着她跑到了大厅的一个窗口。 大厅极其高并且空旷,除了大门附近的墙角有几架轮椅没有其他摆设。整个大厅主要由窗口和四扇金属门组成,门的两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浮雕。不同于满屋简单流畅的现代化布置,门上的浮雕古朴富丽,似乎积淀了无数历史的沉浮。其中三扇小一些门分别通往别的房间,另一个就是刚进来的大门,高大厚重,比人的侧面还要厚一些,七号推门时却显得十分轻易。窗口直接在不反光的黑色墙壁上开凿出来,数量看起来不多,集中精神去数却无论如何数不出具体的数字。 七号带着夭桃去的窗口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牌子,和墙的材质类似,上面刻着几道模糊的划痕。刻痕里没有填漆,看不出是图案还是字样。小窗后面没有人,黑洞洞的,只有一台运转着的机械巨大的屏幕散发着荧荧微光。 大概是能感应到有人来,屏幕的亮度缓慢地提升,机械底座也发出嗡嗡的声响。屏幕旁边的两个银亮的小型机械上亮起了青黄的光,顺畅地转向了窗口的方向。其中一台机械看起来是用以扫描的,它伸出窗口,上上下下的围着夭桃转了一圈;另一台更大一些,上面有数十道横向开口,其中一条正在向外吐着材质怪异的、大约是用作纸张的薄片。 七号显而易见是闲不住的人。她看了正吐着薄片的机械一眼,俯下身伸手把夭桃捞了起来,要教她站着走路。等到整张的薄片掉落出来,夭桃已经学会加固自己的双腿,并能自己推着轮椅放回去了。 薄片比普通常见的纸要厚一些,既硬而脆,不能弯折,非金非石,极其平滑,半透明,能模糊照见人的影子,有表格的那一面,手指一摸上去就漾开一道道如同水波般的纹。薄片上面是一张表格,七号填了几个字后,把薄片递到夭桃手里。 表格上列着: 姓名:符桃。 种族:该种族在不同区域为某一或多个星球上的主导者,采用该种族自命名“人类”。 年龄:使用该种族纪年。24岁。该种族中为青年。 性别:该种族有两性区分,此人该族群称为为女性。 生存状态:已死亡。该种族死亡后以“灵魂”方式存在。 居住地:(这里有一串夭桃不认识的符号)该地主导种族将其命名为“地球”,主要发展科技,科技发展较为落后,星球未统一。尚未开展星际殖民。 宜居环境:以下叙述采用“人类”通行的语言及名词。具有充足的氧气、淡水,土地、温度足以供植物生长结实,族群聚居。 是否接受总部管辖:默认为是。 这些是打印上的字,看来是那个小机械的扫描结果。下面还有几行,有七号填上去的,也有还空着的。 接触总部的途径:自行前来。 引路者:丹朱。 是否具有特殊才能: 引路者判断:她自己发现了总部附近不能飘并不会走路了算不算? 本人描述: 是否加入总部:是□否□ 夭夭看一行吐槽一行,叽叽喳喳的让夭桃的脑子都快要炸掉。不过夭桃本人也觉得这张表格槽点甚多,实在无法让她不告诉自己“是你的精神病更重了”。 七号看着夭桃的眼神在最后一行上停留了两秒,伸手抢过了表格:“有什么不明白的?替新人解答也是我们‘引路者’的义务,不过,”她的眼神快速地在表格上掠过,“先说好,我既不是真引路者,又不是语文老师,又和你不是一个地方来的,翻译别找我,细节上的问题我也不懂。” 夭桃的手指悬在那几个符号上半晌,不知道是该撤回去还是坚持问问。好在七号看出了她的意图:“这几个字是办这个‘总部’的人发明的字,这个意思差不多是区域位面星系星球的编号,反正我是不认得,这字实际上除了上头几个老板谁也不认得,底下的人也不管这个,毕竟还有自己本身的字。你要是加入的话,他们给你个小玩意,各种话就都能听懂。” 夭桃默默收回手指,看着七号问道:“你说和我不是一个地方来的,为什么看起来我和你是同类?” “平行宇宙理论你们那里有吗?”七号撇撇嘴,“我们那边可能基本历史和你们那边差不多,你看咱俩说的话都一样。我们那边科技好点,植入某种芯片后人体素质强点了,但是忒乱,那边最高的官是科学院,他们不大管事,就定了一堆规定扔下来,崇拜他们的就去施行和‘维护’,反对他们的就各种搞事,乌烟瘴气,全是个人英雄主义。丹朱倒和你是一个地方来的,不过她是个古代人。” 七号一边说着,一边把刚才她写字的白笔塞给夭桃,在特殊能力那一行戳了一下,示意夭桃填上去:“这个接受管辖呢,也就是说你在总部登记了,登记了以后你想回去还是留下都行,不过能来总部的都是特别的,回去之后不能搞事情,不然总部就让事情搞你。 “留下的话,也分留在‘间域’还是总部。间域就是一些居住区,广场啊商场啊什么都有,还有别的种族办的一些东西,也有学校和练习场,可以学一学别人家的技能。总部部门挺多的,不过新人一般都是任务者或者像丹朱这样的后勤部门,极少数才能进科研团队,前两个可以自己选,后边那个得本身从事这一块总部才能挑上。至于进高层的话,要是创始人的亲孙子说不定还有那么一点可能。维护者那边是另一个部门,既然进了咱们这边,除非格斗方面或者脑子方面能力特别出众,否则调不过去的。” 夭夭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开口:“维护者听起来跟修家电的似的,这么不高大上呢?” 夭桃对此仍然没有回复,她正处在三观尽碎然后重组的阶段。 第5章 拥有另一种人生 夭桃在特殊才能栏填的是“无”,这是夭夭大力要求的。夭夭告诉夭桃,其他人明显是感觉不到她的,那就应该瞒下来,无缘无故的到了不明的强势的组织,不留后路就是傻哔,想当年她就是因为留的后路不够多才住到了夭桃的脑子里。 夭桃的思维又出现了一段空白,夭夭从一开始就叽叽喳喳说话居然是在试探七号,倒是令夭桃始料未及。 夭桃一边听夭夭讲话,一边把表格和笔一起递向七号。七号只接过笔,戳着最后一行,口沫横飞:“我可明说我就是做广告,引路者的职责包括尽力吸纳新人这一块的。 “要留下也不是白留下。维护者那边我不知道,这边科研部门可以要‘最高的豁免权利’,后勤部门可以拥有‘随机的一项能力’,任务者这边可以获得‘重活一次的机会’。 “科研部门那边,升职加薪最容易,即使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发明到日子也是要提人的。不过那不是随便能进的,你听听就算。 “后勤部门主要是安稳。这个部门下分的小部门最多,也清闲,基本都是混日子的,竞争也不那么激烈,就像丹朱,她可以随时翘班和男朋友去间域,只要找人代班不出大乱子,业绩还是她的。而且这个部门一些技术类型的工作,总部还专门播发资金用以培训。 “我是任务者。这边就是进入各个位面帮人干活然后收报酬,也帮总部巡查世界,毕竟总部管得那么宽。任务者这些年慢慢的有点半脱离总部的意思,总部在这里面有点相似于一个中介,所以这是唯一一个签强制合同的,必须在总部干满一百年再加上获得足够的积分才能解约。而且这活有死在世界的危险,工作的通常都是心有不甘的死人,要不是为了那个重活一次谁跳这个坑。这边获得资源获得能力的可能性稍微大点,工作时间也比较弹性,就是说只要不是正在做任务那想不干就不干,除了不能回世界去其他的随便。但是这是可能死的,可能死的我告诉你。 “广告任务完成,接下来是我自己给你透个底。我们这边是有倒扣积分的操作的,感觉这样一想这帮狐狸在其他部门估计也没安好心,不留最好。” 七号刷的一下把薄片从夭桃手里抽出来:“完毕。” 七号的语速极快,讲的话又多,像一阵忽然而来的急雨噼噼啪啪地连接落地,又干脆利落地骤然而止。蓦地一停,听着话的人竟随着语声的截断长出了一口气,好像终于得以松懈。 夭夭好像有什么十分不满的地方,赖声赖气地拖着腔调:“她好像会点催眠这一类的东西,就是调动人的情绪什么的,问题是她练得不好,收敛不起来,小丫头你一时半会儿少跟她说话,有可能就给带跑偏了。” 想到另一个世界夭夭的身份,夭桃心里暗暗的想笑。她收回递表格的右手,手指搓了搓,示意夭夭她听到了她的话。随后夭桃向七号问道:“这个‘重活一次的机会’是指什么?有两条命?还是说……?” 夭夭一听这个问题,心里登时拉响了警报。她是知道夭桃一辈子活的不怎么甘心的。只是这个所谓的总部对人的掌控欲是显而易见的,如果真的为了重活一次加入了总部,以后还有没有离开的机会就不一定了。 夭桃对夭夭的不安并无所觉,仍然继续问下去:“还是说……可以复活?” “别呀你,问这么多——”夭夭尖叫出声,只是七号已经在讲话了。见夭桃分不出心来听她说什么,夭夭只好悻悻的闭了嘴。 “这就是个噱头。”七号对她工作的部门显然不太满意,“就是回到你死前的一段时间。” “我可以拿我自己给你举个例子,我活着的时候兼职直播,正在户外直播的时候被车撞死的。那孙子是追我追不上故意寻的仇。然后撞死我那孙子,拿钱从我家买下了我的命——这在我们那里是合法的,活人不能通买卖,死人可以。 “那人假惺惺的又掉泪又嗷号的,把我埋到他祖坟里去了。这就把我恶心坏了,所以我一心想切了他。结果是我好不容易设计切了他之后两三天就又死了。也就是说差不多只能实现一个愿望,然后你就卖给了总部。” 夭夭见七号讲完,急着插进去:“我说你也听到了,没啥好的,咱自己玩去不好吗,是地球不够大还是旅游区不够多?” 夭桃安抚地对夭夭摆了摆手,坚持道:“那我能不能做这个工作?” “你可要想好。”七号古怪的看着她,“丹朱也曾经是任务者,我和她是一批来的,那时候还挺早,规定还不是那么齐全。后来她实在是心力交瘁,死也不想受这份罪了,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调到的后勤。你要是现在加入,退出的事情更别想。” “是,可是能重活一次的话……”夭桃听着夭夭不停地叽叽喳喳,想到她从很久以前就是这个样子,更加放不下心里的念头。 夭夭几乎是跳脚了,一边开口一边上蹿下跳:“符桃你清醒一点,这是个什么部门他们强制性登记的时候你还感觉不出来吗,是个正经地方吗,你真打算卖到这里?你的旅行呢梦想呢星辰大海呢,拜托你清醒一点!” “你还是清醒一点!”七号几乎是和夭夭同时开口,“我看你被重活这个念头忽悠瘸了。你知道他们怎么巧立名目扣住你?知道他们一张嘴说的是黑是白?知道他们冲你笑着有没有盘算着要你去死?像你这样的傻孩子,一看就没有什么人生经历,你要被坑死。这是我不怕他们,今天要是别人在这里,准不为了你挖部门墙角。这是你走运,别只记得一个重活,过过脑子。” 夭桃感激地对着七号笑笑:“谢谢你提醒我,我知道是我走运。不过我确实有无法释怀的事情,还是希望能有机会实现。” “也许没那么糟,我挺走运的。我一向走运。” 第6章 从此回不去了 夭桃想起了自己年幼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已经病了,父母却都瞒着她。刚得病的那两年,她时不时的会昏厥。她自己也隐约猜得出来这不只是父母告诉她的低血糖。 那个时候,她被囚困在隐隐不安的情绪内无法走出,却在面对父母的时候仍然露出他们希望看到的,对自己的情况若无所觉的神情。这却更加能够提醒她,她不是没事,她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但父母不肯告诉她……循环往复,以至于每一次触及这件事情,她就由内而外地瑟瑟发抖,鼻子泛酸,心里若有若无的疼。 平日里,她根本不敢细想这件事情,不敢想她究竟得了什么病,不敢想她还有多长时间。那段时间她幻想了很多人物,设想了无数的人生,每当她的思维不可遏制地向病情上挪移,她总是立即抓出一个人物来,强迫自己沉浸在别人的人生。 她总觉得到她真的撑不下去的那天,大约会嚎啕大哭着逼问父母,一定要问出实情。她甚至为那天也许会出现的无数种情形打了腹稿,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闭着眼睛,哆嗦着一遍一遍在口中无声地咀嚼。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她竟然直到第二年的夏天还将自己的情绪紧紧地瞒着。她有时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就这样以一个不知情者的身份,有一天睡下,就安安静静地再也醒不来。 如果她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也许她就会开心快乐,这样父母也会放心一些吧。 那一天是一个极其明媚的夏日,本来会让人大汗淋漓,但她已经很少感受到暖意。她看着窗外,回想着温暖的感觉,却并没能回忆起来。冷意自她的手脚蔓延开来,逐渐充斥了全身,她再一次倒下。 那一天午后的阳光明艳至极。太阳一路向西行着,阳光渐渐探入了窗,笼罩了睡在窗边的符桃,使她感到一丝久违的温暖。这一缕温暖,才叫她发觉自己还活着。 那天她醒的比平时早的多。不仅如此,她许久以来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四肢柔软有力,能够极其轻易地支撑起身体下床走动。这难免令她记起阔别已久的健康的感觉。 她心下窃喜,以为自己已然好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跑出去告诉每一个人。 走到屋门近前,她却迟疑了。父母不知道她清楚自己的状况,是不是不该告诉他们? 她在门口一顿,便听到了父母和医生在外面谈话。 一开始声音极小,符桃无法分辨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是从几个词语中推断是在说她的病。这却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站下屏息细听。 医生的声音渐渐放大:“符先生符太太,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这种事情不是说坚持就能好的,毕竟……” 母亲发出了一声呜咽,父亲打断了医生的话:“我们是讲道理的人……就算……也总要尽力啊,我们不会迁怒……” “这种情况无从着力啊二位,我并不是担心……” “求你,”母亲的声音极其凄切,“她还那么小……不该……就算多一天也好……” “我很同情,但这种情况,就算之前有一例我也好下手……” 他们还说了什么,夭桃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母亲不停地呜咽抽泣,父亲低声下气地恳求。两种声音逐渐混成了一种,化作无尽的恐惧与悲哀,在她的耳边轰然炸响。 夭桃什么都没说,自己走回了床上。 那一天她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表明她已经醒来。 她的床紧靠着窗,没有拉上窗帘。大片的阳光笼罩了她,无尽的恐惧淹没了她,她只觉得眼前炫目的白光化作了实质,化作了某种锐利的、紧实的密不透风的物质,紧紧地锁住她,一点点地掐住了她的喉咙,令她升起推开窗户跳下去的冲动。 她的手已经移向窗,却由于耳边充斥着的父母的悲戚而移了回来。 她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咬着牙瑟瑟发抖,牙齿不停地发出磕碰的嘚嘚声。 要是我这次晕倒死了就好了。 不,不能死,我还得记得爸妈呢。 我害怕。 真的害怕。 她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她拼命地想以前的日子,想以后也许这种病可以治好,最终都会再次想到她现在的状况;她拼命地回想她的人物,幸运的也许会使她幸运,不幸的比她更加不幸,无数的人走过她的脑海,只是令她更加感到孤独。 我……不愿意自己憋着。 我想有人能陪我……安慰我……抱抱我…… 那个时候她忽然不合时宜地记起了她笔下的第一个人物,她闯入了那个女孩子的人生。 那个女孩子是不幸的。她从小寄人篱下,养育她的人没有在物质上亏待她,然而性格古怪神经质。在这样一个人的教养下,她从小就带上了一副假面,最擅长的是讨人喜欢。 女孩子讨人喜欢的手段虽然是假的,感情却是真的。她无比珍惜每一个对她有一丝感情的人,包括神经质的养母。 只是,人们觉得,这个以一张假面获得情感的人,一定是无情到了骨子里。女孩子战胜了无数的敌人,却赢不了人心。无数的她喜欢的爱的人成为了她死亡的推手,看着她在无尽的绝望中死去。 随后夭桃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声音。 女孩子的声音轻快温和,若不是夭桃亲见,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她曾经历过那么多的悲哀。 她说:“你不要怕了,我陪着你呢。” 女孩子的声音比午后的阳光更加温暖明亮,刹那穿透了她几乎以为是永恒的漫漫寒夜。如同春归大地,风起花香,草木放肆地出芽抽条,茂盛的枝叶能将她完全遮蔽。她看着久冻的冰河一瞬间冰释,发出细微生动的咔嚓声。冰晶炸裂着,飞得好高好高,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夭桃伸手拿起了表格,在脑海里回复夭夭:“我想回去把你的故事写下来。我必须。” 第7章 借一世光阴1 夭桃躺在床上,头脑有些懵。 夭桃以为的重活一次,是回到自己死前的几天,或是在原本死亡的时间点稍微改动一下使自己继续活下去,却没有想到是回到这么小的时候。 五岁。这个时候她还没有得病,符家还不是那个一提起来就令她感到恐惧和愧疚的冰窖,而是她安全温馨的小窝。 夭桃还记得,这个时候她极其活泼好看,整个人都圆滚滚的,脸颊红润,目光明亮,迈着结实的小短腿在家里上上下下跑来跑去,任谁见了都要说这是个壮实孩子。 这个时候母亲还很年轻,不是说年龄,而是心态。母亲经常运动,身体健康,体型纤小,穿着小坡跟的皮鞋,脚步声踩在地上轻快悦耳。 小小的夭桃经常坐在她那片窗前的小领地上,看着母亲白色的、棕色的、系带的、装饰着小小的花的鞋子,在她面前如同穿花蝴蝶般蹁跹来去,柔软的嗓音带着笑意对她说:“咱们家里,被阳光照到的地方都是桃桃的领地。” 这个家里颇有一些没大没小的意思。母亲一高兴,就喜欢拉着夭桃的手,叫她“小姐妹”,还要假装惊讶地说一车像“这是谁家的小妹妹这么漂亮”之类的话。夭桃对母亲也是乱叫,有的时候叫妈,有的时候叫小姐姐,有的时候直呼其名她也不会生气。 母亲喜欢一切粉嫩的色彩,还有蕾丝、缎带和蝴蝶结。她自己需要工作不能穿这样的衣服,就把这份少女心用到了家里和女儿身上。她找人替夭桃做各种合身的小蓬蓬裙,上面布满褶皱和花朵,有的裙摆上还绘着一整幅野餐的小动物。她抱着夭桃出门,就像抱着一个缀满了装饰的粉红花球。 家里的卧室是母亲亲自采购、亲手布置的。夭桃三四岁的时候家里重新装修,父亲被母亲赶出去住了两周酒店,母亲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夭桃至今忘不了父亲一进卧室,发现卧室变成了一个满眼全是粉嫩的、碎花的、铺满了毛茸茸的地毯和软垫的屋时一言难尽的神情。不过父亲虽然表情抽搐,嘴巴却不抽搐,当即把屋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的没的全都挖掘出优点夸了一遍,听得母亲周身上下都洋溢着得意。 父亲是一个温和的、凡事容让的、几乎有些木讷的老好人,一张嘴有些笨。所以他不常说话,就算说话也总是先想好了再开口,显得他不光是嘴笨,连头脑也不聪明。好听的说他是稳重,不好听的就说他是个没嘴的葫芦。 只有面对母亲的时候,他不仅不笨,情商还高,连一张嘴也能舌绽莲花。有一个姑姑说了,要是他平时也那么机灵,可以少奋斗十年。 后来父亲大概实在憋不住了,私下里对夭桃大肆吐槽,可能是欺负她人小听不懂。 夭桃倒没小到听不懂话的地步,安静地让父亲安全地大倒了一番苦水,然后严肃地绷着脸开口:“你说我老姐姐的坏话了,我跟她说去。” 父亲:“……” 后来夭桃得到了两百块钱。 小时候的夭桃特别喜欢母亲的装饰风格,总是一放了学就跑进父母的卧室一头扎进软垫里打个滚。母亲高兴的冲着父亲显摆:“桃桃像我。” 父亲:“……”不,她不像,你没有在这么大的时候坑过我的钱。 后来父亲忍无可忍地买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软垫,叫保姆在夭桃的卧室地面上铺了两层,成功地把夭桃驱逐出了他们的卧室。 这两百块钱被夭桃花出去二十八块,请客给全班的同学都买了一根棒棒糖。一队小萝卜头戴着小黄帽子,牵着前面人的衣角排着队去超市,被人拍下来放到了杂志上,成了当日的一景。 剩下的钱夭桃舍不得花,而且她也不缺东西,一直被她藏在衣橱和墙的夹缝里。她生了病后,也忘记了藏的钱这回事,等她再想起来,已经长大到手伸不进那个小缝隙了。 夭桃从床上爬起来,晃荡到衣橱前蹲下,手伸到缝隙里摸了一下。 摸了一手的灰。那一小卷钱并不在这里。 夭桃晃了一下脑袋,有些不明白了。 难道是打扫卫生的阿姨拿走了?那这点钱倒是最终没有浪费。 这也不重要。夭桃拉开橱门,衣橱最边上的一格有一个抽屉,有意思的是这个抽屉里还有一个暗格,当时给了夭桃一个小小的惊喜。 就是这一年,夭桃第一次想到了夭夭的故事。她这时候只有软皮的作业本,好容易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一个老旧的、也不知道是谁的画着青春疼痛风封面的空白笔记本,用自己最喜欢的那一支戴了个粉红蝴蝶结的铅笔,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写出了夭夭的故事。这也是她唯一亲自执笔落到纸上的一个故事。 她一天写一点,不写了就藏到暗格里,直到整篇完成。 等她再长大一点,认为这个东西是她的黑历史,再也不肯去碰。 直到夭夭落入了她的脑海,她为了证明夭夭真是她幻想出来的人物,又一次打开了暗格。那个时候,那本笔记本已经不见了,她猜想大约是妈妈拿走收起来了。 不过她也没有去问。由于她的病,她变得敏感孤僻,和母亲也不复当年的亲近。而且她是害怕的,她害怕每一次接近母亲时母亲忧郁的脸上勉强浮现的笑容,这笑容卡在她的喉咙里,让她不敢发出声音。 这次她顺利地摸到了笔记本。笔记本斑驳的青蓝色封皮上写着一串爱来爱去的文字,和她记忆当中完全相同,连塑料膜上鼓起的气泡她都没有记错一个。 笔记本内的纸极其粗糙,泛着黄色,好像要掉碎末的纸上还夹杂着一些黄色黑色的草壳一样的东西,翻动的时候会发出脆弱的卡啦声。铅笔在上面落下的痕迹很浅淡,夭桃年龄小力气也小,并且用的那支笔实际上质量并不怎么好。 夭桃抱着笔记本坐到她低矮的书桌前,打算重温一下自己已经写了的那点文字。 第8章 借一世光阴2 这个时候门却被敲响,紧接着被打开了。门前站着她快乐的母亲,门还没有全开,她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桃桃起床,今天你还没有巡查你的领地呢。” 夭桃看着母亲年轻饱满的脸颊,整个人都愣了,如饥似渴地盯着她看个不停。 是这样的吗?母亲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的吗?她记得她很漂亮很温暖,整个人都发着光,拥有无止的永不停息的活力,却已经忘了她具体的模样。 夭桃记得在她死前照见过镜子,镜子里的人有一双和现在的母亲一样眼尾细长的眼睛,一样的圆圆的脸,一样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原来她其实和母亲这么像吗? 母亲看到夭桃已经起来了,夸张地跳了起来:“哇,这是谁家的小鸟儿一早起来吃虫啦?来我认一认。” 她轻盈地走近,笑眯眯地蹲在夭桃的椅子前面。 “咦,你看起来很眼熟。” 夭桃回过神,跳进母亲的怀里,配合地说:“是你家的。” “我没有问你啊,你当然是我家的。”母亲坏笑着弹了弹夭桃仍然抱着的笔记本封皮,那上面正好有一只鸟,“我在问她呀。” “那也是你家的。” “胡说,才不是咧,这是你爸爸家的。”母亲冲夭桃眨了眨眼睛,“是你爸爸十岁的时候亲手买的,直到我认识他他还宝贝地不肯用呢。” 夭桃:!!! 夭桃心态突然炸了,这个令人牙酸的青春疼痛小清新本子是那个身高一米九一脸成熟可靠的教授的宝贝? 从她执意回来就气得不肯理她的夭夭,此时也突然被炸了出来:“???!!!所以你妈看上你爹是因为反差萌吗?说不好听这就是闷s——” 夭桃赶紧在她说出那个字前在脑子里对她丢了一句:“赶快闭嘴。” 毕竟她竟然对这话产生了某种认同的心理这能行吗?不能! 随即夭桃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懵懂无知地开口:“他为什么不买粉红色的带小花边的?这个不好看。” 母亲咯咯笑着一把抱起夭桃,兴冲冲地向外走去,看来又要对父亲嘚瑟一遍她的审美了。 父亲已经坐在餐桌旁。 这个笨嘴拙舌的老先生从女儿出生就拒绝进女儿的卧室,也绝不欢迎女儿进他们的卧室。母亲性子上来就拿着这话逗他,他结结巴巴地涨红了脸,死也不松口。 夭桃和父亲没有和母亲像的那么明显,不过细看的话也能找到一些影子。 她的额头和父亲一样宽阔,发际线都有点靠后了;她的眼珠不像母亲的颜色那么深,一只比父亲眼珠的颜色稍微深一点,另一只眼珠的颜色和父亲一样;她的身高也更像父亲,以前常年病着,吃不好睡不好也不能锻炼身体,她还是长到了一米七五。又由于她病中极其瘦削,夭夭在她照镜子的时候问过这是谁家竹竿成了精。 母亲拿眼睛向父亲那边一溜,父亲大约是发觉大事不妙,本着我不看就是不存在的心态,低下头扒了一大口饭。 夭桃被母亲放下来轻轻推了一下,会意地抱着本子向父亲走过去,献宝一样地把笔记本高高举起:“爸爸爸爸,你看一个宝贝。” 父亲低下头一看,刚一瞟到那个酸溜溜的青绿色就愣了一下,想开口却被呛住,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那什么,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窘迫地手忙脚乱,眼神乱飘一阵后灵光乍现般地一拍桌子,“今天这饭菜是不是坏掉了,我吃着不太舒服,言言和桃桃千万别吃我我我让人重做一份……” 说话间,他以年轻了二十年的速度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母亲蹲在原地笑得直不起身,夭桃虽然不明就里,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多年老戏精发挥功力,一边迈着小短腿追一边扯着嗓子喊:“以后不要这样的,你买粉色穿小裙子嘛。” 夭桃作势追了几步,见追不上就回了头。母亲面带笑意张开双臂,她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母亲怀里。 在母亲怀里窝了一会,夭桃实在承受不住夭夭喋喋不休魔音穿脑和自己好奇心的双重攻击,从母亲怀里跳了出来,一边喊着饿了一边冲到餐桌旁边吃东西。 刚吃了两口,夭桃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一脸惊奇地看向母亲:“饭好好的,没有坏诶。” “爸爸跑什么,他是不是欺负做饭的叔叔去了?” 母亲沉默了一会,严肃而郑重地对夭桃说:“像他这样闷骚没趣的老男人,只有把随便不管是因为什么出的状况都归结到饭菜上,以饭菜没有做好为理由,才能接近厨房里那个多才多艺的年轻男人,你还小,像这样深沉炽烈复杂纠葛的情感你是不能理解的。”所以你闭嘴。 夭桃:???我的妈可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爱好??? 夭桃猜到了母亲可能上来就爽快地揭父亲老底儿,也猜到了母亲可能支吾着糊弄过去,但是没有想过她居然偷换概念,把重点由“爸爸跑什么”转移到“他欺负做饭的叔叔”上去了! 而且这种转移后的话题并不像她一个五岁的宝宝该知道的…… 这大概体现了他们把互坑的操作延续到底的精神吧。 夭夭似乎也被母亲一通瞎扯镇住了,闭上了嘴巴。 以前夭桃活着的时候夭夭曾经赞过母亲是她见过最优雅温柔的人,现在大概是感到幻灭了。 这时父亲满脸通红同手同脚地从去厨房的门里转了出来,眼睛盯着地面,傻乎乎地笑着蹭到了母亲身边,紧挨着和母亲一样蹲下。母亲轻轻巧巧冲他地翻了个白眼,笑骂:“出息。” 父亲脸上又是一红,露出一个尴尬地像是牙疼的笑,想要开口却被夭桃抢了先。 “爸爸,饭没有坏呢,你不要欺负张叔叔。”看到父亲想要开口,夭桃继续抢他的话头,“虽然我不懂那什么炽热纠葛还有什什么的感情,但是你不要欺负叔叔。” 父亲震惊地看向母亲,母亲的脸也是一红,终于开口揭了父亲的老底:“怎么,你想让我把我和你的本子掉到水里你先救本子的事情告诉桃桃吗?” 第9章 借一世光阴3 这是一个夹杂着爱情伦理奇幻悬疑灵异校园和稀奇古怪杂七杂八不知道是什么的古怪故事。 夭夭这样对夭桃吐槽道,她还就母亲透露出的那点讯息编出了一个关于“父亲人生的前三十年和他的本子”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好吧,没那么久,但故事都是这么讲的。 “很久很久以前,一所普普通通的小学校里,有一个普普通通地按照分片入学的小男孩符玉鼎。 “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就在本校任教,其中一个还担任校长。他和任何一个普通的不出众不拔尖不吊车尾的孩子一样,按时上下学,规规矩矩地完成作业,在上课时提心吊胆地害怕老师提问,上交的作业和考试题上的错误都正巧在老师经常忽略的范围内,而且很少有零花钱。 “这个孩子倒也有特殊的地方。 “他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沉默,如果和同龄的男孩子比较就更加明显了。这使他在人群中的透明度急剧上升,以至于集体活动时他经常被落下。没有人记得整个班里还应该有一个瘦瘦高高、穿着半旧的干净衣服、顶着一个大脑袋的男孩。 “也许会有某一次,他终于赶上了出行的活动,却被忘在了外面。等他紧赶慢赶终于靠着两条腿跑回了教室,推门而入的时候,班里的老师和同学都惊奇地看着他问‘你是谁?’ “在某一次集体活动他毫不意外地被落下后,他趴在教室的桌子上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抱着一个青绿色的笔记本,那个笔记本的封皮上是一些感慨青春学园爱情的半通不通的句子,和他沉闷的老气横秋的心情殊不相符。 “他抱着本子站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门口,和以前一样,没人注意到他。他就在那里站住了,因为他觉得学校和他目前所见的不太一样,而他笨拙的口舌又使他组织不出形容的语言。 “沉迷在无尽的深刻的思考中,他渐渐的走了神。这时突然有一只手夺走了他手中的笔记本,跑进了附近一个黑洞洞的文具店内。符玉鼎同学反应过来时,夺走他本子的人已经跑进了文具店,他就只捕捉到了那个人的一个特征,就是小指上的一个褐色的圆点。 “这是他人生当中除了父母之外第一个在人群中注意到他的人,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醒了以后,跑到梦中的文具店,真的发现了一个那样的本子,于是果断动用了他为数不多的零花钱买了下来,并在之后的二十年里被无数人认为是要和本子过下半辈子了。 “二十年后,他已经成为了一所大学最不讨喜的最严格板正的副教授,关于他和本子的同人文已经在学校论坛里满天飞。某次给学生上课时,有一个小姑娘和她的闺蜜想要亲眼看一看那个传说中的本子,故而溜进来旁听。 “然后这个符玉鼎买本子那天出生的、正好是那一个文具店老板的女儿、小指上有一个褐色圆形胎记的小姑娘言讷和符教授看对了眼,并在之后的恋爱中无数次想要夺走他的前女友笔记本,延伸出来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和一个不那么美好的符桃,老教授也有春天,恭喜恭喜,撒花撒花。” 夭桃听着夭夭绘声绘色地胡扯,扯到高兴时甚至要用咏叹调唱起来,听得她嘴角不停抽搐,几乎维持不住她在车后座上睡觉的假象了。 实际上,母亲揭出来的底只有父亲当时老是在身边摆着那个本子,连约会他都要带着。有一次母亲看多了矫情的言情,脑子一抽问父亲:“你的本子和我都掉到水里你先救那个?” 父亲在母亲身旁一向是化身为情话小能手的,如果是平时的场景,他一定会含情脉脉地对母亲说:“无论什么情形,你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我当然是先救你。” 不想那天不仅母亲,连父亲也脑子抽了,张口就是一句:“可是你会游泳啊。” 没有得到理想答案的母亲哼了一声接着问下去:“你管那些做什么,万一我在你身边就不会游泳了呢?” 父亲耿直地回答:“那你就是装的。” 看着母亲逐渐变得危险起来的眼神,父亲慌慌张张地脱口而出:“你俩一块救!它这么小不碍事,我把它丢上岸去。” 在母亲眼神的碾压下,他又弱弱地补充道:“本子是纸做的,怕泡。” 这堪称是父亲这一辈子做过的最缺乏求生欲的事情。从这次之后,母亲就开始和本子斗智斗勇,常常试图把它抢走。父亲也反应过来自己哪里惹了妻子,不过又不愿意丢掉自己的宝贝本子,想出的应对措施是把它藏起来。 父亲最近一次藏本子也是七八年以前了,最后藏着藏着两个人都忘了这回事,直到夭桃把它翻出来。 母亲当然早就在小夹层里发现了,刚发现的时候神秘兮兮地冲着父亲笑了好几天,却没有告诉他,直到今天看到夭桃拿着它才叫父亲看。 夭桃在夭夭说话的间隙及时插了一句:“我觉得你当作家比我合适,你比我能编。” “那是,”夭夭毫不迟疑地应下,不仅不觉得害臊还有点兴奋“我可是享誉九大祖星出了名的满嘴跑火车。”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把‘我爸十岁买的本子’‘他特别宝贝这个本子’和‘我妈比我爸小十岁’联系起来的?一般人不应该想他是不是有个初恋女友什么的,怎么你的脑回路拐弯拐的这么清奇。” “噫,这是你作为一个作者的不合格好不好?女孩子啊,你还小,等你哪天赶上我这么大就懂了。” 夭夭一副高深莫测的语气,光明正大地欺负夭桃这辈子不可能和她一般大,直接把话题转远了。 夭桃听得莫名其妙,猜着也许是和夭夭不愿意说的事情有关,只好自己往夭夭以前的世界去联想。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父亲的车已经停在了夭桃的校门外。 第10章 借一世光阴4 夭桃看着五彩斑斓童心童趣的校门,时隔一世,心里不仅没有什么感慨激动,甚至还想要开嘲讽。 想她夭桃一世英名,生前无古人的病,写后无来者的文,上有异世之魂夭夭住在她脑子里,下有神秘组织总部对她进行吸纳,最终还是逃不脱被押送到学校的命运,被送来欺负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 她只是想想,夭夭仗着别人听不到她的声音,直接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我说你啊哈哈哈,你被选中以三年级的学历碾压幼儿园小屁孩有什么获奖感言吗哈哈哈哈,常言道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嘛,体力和智力的双重碾压是不是非同一般的舒爽?” “我必须告诉你,”夭桃被父亲牵着向校门口走去,臭着一张脸对夭夭说,“我现在没有体力上的碾压,我就是五岁。而且我不是小学三年级的学历。” 夭桃是二年级得的病,三年级就退了学。不过她的爷爷奶奶以前都是教师,教的孩子们也大多成为了教师,从小学到大学,涵盖了各种年龄段,什么课本他们都能弄得到,还能请同事帮忙给她上几节课。 虽然她不像在校生那样学习时间那么密集,但夭桃死的时候,已经半自学地完成了高中的课业,从她实际上学习过的课程出发,她确实不只是小学的学历。 ——当然要是看证书的话,夭桃也确实连小学的学历都没有。 在病了十几年后,多年没有人际交往的夭桃对与人交流这件事情几乎是恐惧的,在母亲叫她上学的那一瞬间,她就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她习惯了安静而毫无人息的家和布满痛苦呻吟刺鼻药味的医院,像这样闹哄哄的放满熊孩子的地方真的是多年未见了。 这也许说明了幼师真的不是人干的活。 她不愿意来学校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不太想见她的老师。 她的老师之一,也是母亲的闺蜜、夭桃的干妈方芥子,这是一个奇人。 干妈方芥子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因为重重山脉的阻隔,在她之前,与外界绝无往来。 据说在古时候,那里曾有高门巨绅、文人墨客游历而至: “身置重峦叠嶂之中,环而望之,满目青山绿水,松风竹影,美苔秀石,山行奇诡而嶛峭,登高远望而不尽,又思至人事名利纷扰碌碌,空有治世之才寻不得明主,文采风流觅不得知音,自哀自叹半晌,回想不若与山水相伴,与清风应和,遂携族人避世于此。” ——族中长老是这样讲的。 那个山村里,每个人都处于饥贫之中,他们不与外界往来(实际上也不知道外界是什么样子),仅有的谋生手段就是耕种渔猎,货币在那里没有用处,连女子的纺绩针凿也是无用的。 在这样的一个村子里,却仍然衍化出了等级之分。 族长的说法是,现在虽然称大家为一族,但族长一脉当年是主人,族人是他们祖先的仆从。 大家就没有异议了,辛苦劳作供奉不下地的族长庞大的一家。 耕种出来的庄稼是要全部上交的,之后再由族老们分去大头,剩下的按人头分配——监工之类的小头领可以多分一点。好在那里还算风调雨顺,又无强人恶兽,虽然人人吃不饱,到还真没有人饿死。 如果有谁好运打了猎物,也是要全部上交的,通常不会分配下来,但会给打了猎物的人记一功,标准是二十只兔子可以升一级,如果运气特别好打到了野猪之类的大型动物可以直接做小头领,还能分一点下水。 只有族长一脉的男子有资格认字读书,翻阅先人留下的书籍笔墨。 村子里出生的男孩由各家自己养着,女孩长到六岁不死就要交给族里统一养活,长大后没被族长一脉挑走的适龄女孩会被分给适龄男子。 无论男女,都是六岁后由专管族谱的族老统一按辈分取名,字则由父母亲自取——他们把取字这个习惯也保留了下来。 方微字芥子,是族长某一个女人的孩子。按照习俗,不是族长妻子生的女儿不算族长的孩子,不过那时村里活下来的女孩越来越少,而族长认为以那个女人的身份是养不活孩子的,就把方芥子认到了自己家里。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注定,也许是天慧,也许是思想的萌芽,方芥子从小极为机敏,耳聪目明。 她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不到四岁的时候就能把有用的事情长久地记忆下来,可以理清所有的人际关系,男孩子们认字的时候她从远处听一耳朵就能记得八九不离十。 她发现了自己和男孩受到的不同待遇,自己和村民的不同待遇,并对听到的历史保留疑问,开始自己思考原因。 她认为这是由于族长一脉想要享受特权并永远享受下去,她的待遇比这一脉的男孩差,也许是因为族长就是男的,比村民们好只是特权的辐射。 这样看来,她和其他村民,甚至其他村民的女孩,其实并无分别。 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开始想要脱出这种权威。 六岁时,她和另外一个女孩子一起住进了祠堂后的一间屋,屋里还有七到十三岁的十九个女孩。 七岁时,没有新来的女孩。她煽动了所有人,带着她们,还有负责看护她们的、一个给族老守寡的年轻寡妇一起跑了。 方芥子后来告诉过言讷,她们其实很好说动,看到这个年纪青青的寡妇,想起家里苍老的、病弱的、早死的母亲,联系到她们自己身上,吓得慌了。 而她自己,当时也没有细想,没有想过外面有什么,是不是书中那样“昏聩”的世道,没有想过她们能否逃出山林,就只是憋着一口气,一口对明明是同样父母生的孩子、明明同样是父母生的孩子,命运却最终天差地别的气。 她仗着这口气硬是跑了出来。 她们二十二个人,有的夭折在了半路,有的迷失在了大山,更有的跑出来却感到更没有安全感因而回去了。 最终,她和另外两个小姑娘,还有那个寡妇,终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第11章 借一世光阴5 从小就住在山里的人,辨认方向是很有一套的,如果一直直行,并不会在林中绕多少路。 村子里从来没有人跑过,更不用说一群被圈养的女孩子。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过去看她们,除非是要收粮、收布,或是村里有人轮的上娶妻。 虽然知道这点,方芥子还是要她们尽快赶路,并且专挑荒僻的地方绕路。等有人回去后,她们挑的路就越发偏僻了。 她们没有多少吃的。一群半大的女孩子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就算寡妇正值壮年,也带不了几个人吃足一路的粮食。她们穿行在林子里,根本顾不得身上没有多少的布料又被挂落,顾不得有多少种虫豸在吸她们的血。一双双饥饿的眼睛扫视着各种低矮灌木的枝头,寻找着保命的野果。 在林子里面,她们一直以野果充饥,实在不行捋一把叶子也能往嘴里填。只有实在无法靠近树木险峻山岭,或者是只凭涩果苦叶真的要撑不住了,她们才动用粮食。 即使是从小在山里走惯了硌脚的硬路,她们的脚上还是被磨起了泡,又被戳破了,吸血的虫肚腹浑圆的贴附在她们身上,旁逸斜出的灌木枝丫划破了她们的皮肤。由于根本无法进行治疗,她们身上的伤口几乎全都红肿流脓,炎症使她们发起了烧。 走得越远,剩下的几个人在越发痛苦的同时,也越不敢回去。她们一开始本来也只是被吓得跟着方芥子,胆子是不大的,现在回去还要一路走这样的道路,她们也只能寄希望于通往外界的路比回去的短一些了。 在特意多绕了几圈后,她们蓬头垢面,形容可怖的出现在了外界。 不好说是幸运还是倒霉,她们没有遇到大山边缘的村子,而是不经意间越过了安全线,出现在一处通往热闹喧扰景点的路线近处。 游客们有许多是不愿意老老实实走规划好的路的,往远处走他们不敢,往路边近处走一二里地的还是有一些的。 青年的学生热血胆大,特别是一群人成群结队,而队伍里又有男有女的时候。 那天方芥子在远处听到有隐约的闹哄哄的声音,猜想这里是有一个大村镇,就叫大家停了下来,互相抹了抹脸,开口交代她们一点事情。才只说了两句,一群学生绕过正阻视线的树丛,和她们对了个正着。 有几个人被吓的尖叫,另外几个可能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胆量,也可能认出了这几个是人,冲出来拦住了也被吓得要逃的几个人。 方芥子看着这几个衣服怪异的男女,本来庆幸嘱咐了她们别乱说话,全听她扯。结果对方一开口她发现自己想多了,因为他们两拨人互相都听不懂话。 而方芥子并没有因为听不懂话就闭嘴,而是一脸急切地说着什么。她小,身板瘦弱还带有伤,看起来又着急得很,引得同情心报表的学生不停安慰。两边牛头不对马嘴的讲着话,一直讲到了景区工作人员赶过来。 之后她们先是被送到了医院,还有两个警察守着。几个人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和伤口发炎。 那个寡妇也许是吓到了,有些木愣愣的,对外界的刺激反应也不太灵敏。她们休息了一阵后,警察原本是想问寡妇一些问题,她却没什么反应。另外两个女孩子看起来有些胆小,其实她们并不是真的多怕,而是对这个世界感到过于新奇,听到一小点声音就敏感得不得了,就像是被吓破了胆子。 问话的重任就落到了方芥子的身上。她自然是听不懂的,然而一直维系着急切的神情。这是她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办法,她觉得这样可以让人以为她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别人,别人就不会赶她们走了。 等她们学会了一些日常的对话后,警察又一次询问她们,而担任回话一角的仍然是学话学得最好的方芥子。其实那个时候方芥子已经可以熟练地讲大部分的话,但她还是说得磕磕绊绊,把自己和另外两个女孩子放在一个差不多的水平上。 至于那个寡妇,她的语言天赋实在不怎么样,原来的土话也根深蒂固地长在了她的头脑里,她现在也只会蹦两个不标准的词。 方芥子用了她的字做名字,编了个故事告诉别人:她们是大山深处的村子里出来采摘的一家姐妹,结果她本人一不小心滚落了几段山坡,又胡乱走了几步路,等其他姐妹找到她的时候,她们全不认得回家的路了,一直漫无目的,正巧走了出来。 人们对那个村庄都很好奇,后来也有人寻找过大山深处的村庄,却都无功而返。 方芥子在听说《桃花源记》的时候,露出过讽刺的神情。 她们具体是怎样生活的,方芥子没有提过。只知道寡妇上了两天扫盲后找了一点可以在家做的手工活,后来还嫁了人。不过她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太多,不到四十岁就死了。 三个孩子都上了学,申请的贫困生。有一个对读书不感兴趣,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还一直接济方芥子她们。她和另一个女孩子是同一年出生的,具体谁大她们也分不清,不过大家都叫她大姐。 另一个女孩子上了大学,却没有找专业对口的工作。她后来又学了一点糕点,到现在已经开了几家店铺。 两个人都有一些积蓄,生活美满。三人也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方芥子……还是个奇人。 方芥子大学里认识的言讷,毕业后,又进入了同一家公司。她半工半读,不到一年又考上了研究生。后来言讷辞了部门经理的工作,回去接手自家的公司,方芥子也跟来工作了一段时间。 时间不长,她又换了工作,是和之前八竿子打不着的导游一职。言讷还以为她想找自己的家,谁知她导游也一直在北方跑来跑去,根本没去过她家乡附近。她每一份工作都做不长,总是做着就又考出了一份证,之后就把工作换掉。工作的地点也是有近有远,近的就在夭桃一家的近旁,远的一年两年看不到她的人影。 直到夭桃要上学,她摸出了不知什么时候考的幼师,空降在了夭桃的班级。 第12章 借一世光阴6 夭桃之所以不太愿见方芥子,并不是因为她对她不好。 相反,方芥子对夭桃一直慈爱有加,就算严厉,也是在做教师的范围之内的严格要求。 夭桃也并不怕她。以前她真的三五岁都没有怕过严厉的老师,厚颜无耻地恬着脸套近乎的事情没少做,现在更加不会害怕了。 夭桃不愿意见她的原因,可以用夭夭的一句话说:“她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瞒不过她。夭桃担心她重来一次的细微变化,会在干妈的一双眼睛下无所遁形。 如果她发现了,把事实告诉她的话,她会相信吗? 反正夭桃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能靠自己病中十几年日益精湛的演技骗过她。 方芥子在夭桃上了小学后又一次神秘失踪,云游四海去了。这一次她跑得很彻底,不告而别不说,两个月后就再也联系不到她了,直到夭桃长到十岁她才再次露面。 那时候夭桃已经病重,瘦削僵直,走路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她经常在父母快要下班的时候躲到二楼楼梯的拐角处,看到父母进门,再把自己重新锁回屋里。 方芥子来的那天母亲回来的早了一些。夭桃刚踏出房门,正对上和母亲在门口说话的方芥子的目光。母亲正抱着方芥子哭,倒是没有看见她。方芥子愣了一下,拍着母亲的后背,一边冲她弯了弯眼睛。 夭桃转身回房锁门一气呵成。 方芥子仍然孑然一身,东跑西荡安顿不下来,也存不下什么钱。但她却还是那么年轻,自由自在,她有亲密的如同血脉相通的朋友,也有真正的共度风雨的亲人,却没有任何人可以把她拘束于一地,她也不会因为任何人停下自己的脚步。 又一次把自己关回房间,夭桃想起母亲的哀伤和方芥子盛有淡淡笑意的眼睛,如此迥异,也不知为什么,引得她鼻头忽然一酸,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方芥子在夭桃平静下来之后,推开了她的房门。 似乎就连这点时间都是她顾念着夭桃的心情,刻意留出来的。 方芥子仍然微微的笑着,轻轻地抬手揉了揉夭桃的头,抱着她转了个圈儿,松松地搂着她坐到床上。 ——就像她还是当年那个圆滚滚的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每次见到干妈来都新奇的要一个拥抱,然后拱到她怀里讨糖吃。 方芥子轻轻地环着夭桃,发自内心的笑容与从前并无分别,似乎没有将夭桃病重、可能命不久矣的事情放在心里。 但她的话却明了至极:“桃桃别不说话,有什么话不愿意告诉你妈妈,你可以告诉我。” 她说:“你知道了。” 夭桃并没有跟她说什么话,她怕一开口就彻底克制不住自己。那天她好像爆发了积蓄已久的力量,连推带搡地把方芥子赶出了门。 方芥子没有久留,在符家住了三四天后就又一次联系不到人了。 她再次出现的时候,夭夭已经出现了很久,夭桃也长大了。她已经能够平静地谈起自己的病症,并且可以足够从容地面对必然要到来的死亡。 夭桃的一切人际交往,一切骗人的本事都得自夭夭的亲传。也不知道是不是夭夭到底比方芥子少吃了几年饭,一切仍然瞒不过她。 方芥子再次和夭桃单独说话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能有人可以说话就好了。” 好在方芥子一向没有寻根究底的习惯,要不然她还真不一定发现不了夭桃超自然的朋友。 对此,夭夭只是叹着气,幽幽的道:“我不如她看得透。” 方芥子作为老师的时候,一向来的不太早。 每天早上,方芥子负责教他们背诗,而她总是踩着点到教室。 夭桃坐在教室里的第二排,靠近走道。同桌是一个会带各种肉馅饼和零食来教室吃的小胖子,前面坐着一个五官扁扁、白生生的小姑娘,后面坐的是一个自认为伟光正、靠一张嘴指点江山的小眼镜。 夭桃进教室歪带着帽子就迎来了他的一通说教。 小胖子看他尤其不顺眼,因为他每天带吃的都毫无疑问地会被糊一脸的长篇大论。 小眼镜刚一张嘴,小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下一块馅饼递给夭桃,大嗓门盖过小眼镜的声音:“符桃,你上次不是说我这个饼挺香的,给你尝尝!” 上次的符桃还不是现在的这一个,夸饼香是和小胖子一唱一和怼小眼镜的保留项目。 看小眼镜还想继续说书,小胖子当机立断又撕下一块饼递给前边的面团子:“你也尝尝,可好吃了,多吃长得高。” 这也有一个典故。小面团的一支手工用的胶棒曾经掉到地上,咕噜噜滚过了两排,到了小眼镜身后。她请小眼镜帮忙,却被他一脸正经地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不做那你就baba……”为由驳回了。 小姑娘也倔得很,仗着自己矮小从桌子下面钻过去,捡起胶棒又抢了小眼镜一支笔丢到了前排,原话奉还。 当然,又被真善美的小眼镜教育了一通什么叫“助人为乐”。 夭桃小时候也看不顺眼地球警察小眼镜,不过长了二十几岁,她当然不会再和小孩计较,反而想虎摸一把一圈小萝卜头的脑袋。 这帮小娃娃看起来都好软啊,想捏捏,想捋毛。 夭夭对她表示了鄙视:“那个刚骂过‘闹哄哄的熊孩子’‘幼师不是人干的活’的也不知道是谁,呵,女人。” 夭桃:你咋了? 不知道夭夭的画风怎么忽然就变了。 “别闹了,我现在怀疑你不是魔法世界来的,是总裁世界来的。” “既然你变成了欢脱熊孩子啊不是,熊阿姨,那我当然也能变成扎你心·霸道总裁·熊孩子的熊保姆。” 夭夭仍然没有好气,委婉地提醒了夭桃她正和她冷战。 夭桃自从回来真的放松了很多,和母亲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就使她觉醒了很久前的撒娇技能。 她顺嘴就给夭夭讨了个好,从头到尾把她夸了一顿。 夭夭仍然气哼哼的。夭桃正想再接再厉把她哄回来,方芥子在忽然而来的安静中走进了教室。 第13章 借一世光阴7 据说,小孩子们都有敏锐的第六感,可以帮助他们趋利避害,比如老师一进教室他们就会安静下来。 十分可信。 方芥子一如既往地,踏着一片悄无声息,精精神神的走进教室。 一群小猴子惧怕她这个猴头,紧紧地缩着脖子,下巴磕在桌子上,窝成一个个小团。 把孩子聚集起来共同教育,这是这个世界和她以前所在的共同点之一。 方芥子很少想到她的来历,一旦想到就会尽快抛之脑后。 她面色如常,踩着干脆利落的脚步,站上高处的讲台,目光快速巡梭,挑中了仍然双腮鼓鼓嘴巴不停蠕动的小胖子起来背一背昨天的诗。 小胖子不负众望,嘴里一边含混着背诗一边掉肉渣,给全班的人呈上了新一天的笑料。 唯一不会因为方芥子的到来就缩脖子的小眼镜,坐得端正笔直,规规矩矩地举起一只手,把全班所有人的一星半点小瑕疵都打了报告。 方芥子对这些孩子们抱有一种捉弄般的心态,只要是不触及底线,都不会详细地做出处理。她貌似认真地听完,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好的,这位同学请坐下,下次记得把看别人一半的记忆力放在看课本上,你的默写就不会不过关了。” “刚才被举报的同学,每人把今天学的古诗抄一遍,明天交上来。下面让我们翻开课本第……” 教室里很快响起不间断的嗡嗡声,也有小孩子以为老师看不到,借着同学们念书的声音压低身子悄悄说小话。 方芥子一开始有些疑惑地看了夭桃一眼,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又看一眼,眼睛扫描过去的速度越来越快。 越看越觉得桃桃今天不太一样。 以前的夭桃,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不愿意自己被打了小报告。她和方芥子又最熟悉,胆子也养大了,小眼镜一站起来她就会跃跃欲试地去捂他的嘴。 虽然方芥子一向觉得桃桃和她母亲一样聪明灵气,但她毕竟还小,身上那种小孩子特有的活泼朝气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以前夭桃也会悄悄瞥上她一眼,自以为隐蔽地举起书挡住脸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会在抽屉里藏一两颗糖偷偷摸摸地放进嘴里,会在课本的雪白夹缝里写写画画,就算手上什么也没有,她也会不时地揉揉眼睛抓抓头发,一刻也闲不下来。 现在的夭桃却已经在久病中养成了沉默安定的习惯。 她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扬着脑袋坐得笔直。在长久的病中,面对着脆弱的母亲,这样的动作会让她显得精神一点,给父母一点自欺欺人般的心理安慰。 只是现在她小小的胖胖的,本来就朝气蓬勃,这样的动作让她显得有些滑稽。方芥子毫不怀疑如果她站起来也会是挺胸抬头,像一只趾高气昂的长脖颈大鹅。 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小孩子有时会以为自己已然长大,端起傲慢的架子,对周围的同龄人有一种俯视的快感,其脑海中多半会装一些类似“你们这些渣渣”之类的又二又不成熟的台词。 方芥子本来以为桃桃就是这样的。 但不久后就发现了不同。 夭桃看起来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那种平静却是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不像是带有刻意的十足骄傲,而是真正的从容安稳,只不过是没有意识到这副样子有点可笑罢了。 更奇怪的是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既想,又不敢往方芥子这边看。方芥子进教室的时候,她和其他的孩子一样趴在了桌上,又和其他孩子一样拖拖拉拉地拿出了书,和其他孩子一样偶尔向方芥子这边看一眼。 由于她极少有小动作,这样的动作做出来反而会更加显眼。 她的目光从不在方芥子的身上过多停留,一触即走,但那眼睛中明明白白,有怀念,有亲近,还有…… 似乎还有心虚? 方芥子敢拿自己二点零的视力打赌,她绝没有看错。 一个孩子,怎么样才能在一夜中长大呢? 就像已经度过许多年岁,她的孩子曾经长大,曾离开过他们,如今再一次回来了。 方芥子被自己的脑洞雷的一脸麻木。 重生? 一定是她看得多,脑子出了问题。 下课铃声响起的同时,方芥子站起身,冲着夭桃的方向招了招手:“桃桃,跟我过来一下。” 旁边的小胖子搂紧自己的零食松了一口气,向夭桃投去了一道同情的目光。 夭桃觉得他的目光特别符合自己的心情,再这样目光的洗礼下走出教室,她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沉重了,一时戏精上身,四顾一片风萧萧兮易水寒,恨不能为自己放一曲悲壮的乐曲送行。 方芥子在教学楼后面的小楼角落里有一个小房间。那个小楼是组织中午不回家的孩子们睡午觉的宿舍,方芥子没有稳定的住处,和学校协商后获得了小楼里一所房间的居住权和照顾看守熊孩子的工作一份。 只有在真的有事的时候,方芥子才会不回办公室,而是到她的小宿舍去。 一想自己被归到了真的有事的范畴,夭桃就真觉得自己要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时候夭夭还满脑子说风凉话,本来刚回来她还没这么大反应,不知道这个学校那里触及了她的神经,跟夭桃的气越赌越大。 “呵呵呵呵呵,回来,回来干嘛,写我?你写个屁,有什么好写,抱着你那点良知和感恩的心过日子去吧,喝西北风去吧,你看看,掉马甲了,嗯?有意思不,开心不,你是不知道你干妈逆天咋地?呵呵呵呵呵……” 夭桃只能毫无底气地争辩,再次把不知道会回到这么小时候的理由摆开。夭夭仍然不吃这一套,各种挑剔,哪里都是道理。倒让夭桃觉得夭夭不是和她,而是和自己赌气。 也许是错觉。 夭桃刚想到这里,方芥子推开了宿舍门,而夭夭几乎是在同时安静了下来。 第14章 借一世光阴9 方芥子的房间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床,一个小箱子,再也没有别的装饰。 这个房间已经很小,但由于物品极少,丝毫不显得拥挤。 不像是有一个人常住,似乎只是一个途经的清苦旅人,背着她寥寥几件行李,在夜晚偶然见到了一所空屋,故而卸下行囊,临时驻脚的所在。 夭桃曾经自恋地以为方芥子是因为她才来做幼师的,现在看来的确是没有自知之明。 言讷在夭桃发表如此言论时就说过:“桃桃,你干妈不会被任何人困住的。” 当时夭桃有些不明白,她觉得这话和她刚说的没有什么联系。 现在她却明白了。 方芥子是一个真正的旅人,即使是她居住的地方也只是临时停驻。她不会做一些使自己更加舒适的事情,不是怕走的时候会舍不得,而是她不在意,连她自己的舒适与否都不会在意。 来做幼师,当然不是因为夭桃要上学,方芥子大约只是想体验一下幼师的生活,刚好夭桃上学了而已。 夭夭说她一直在寻找的路上。 她找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但永远停留在路上,也许并不比真的寻找到她的目的差多少。 方芥子不会肯停下的,就算她饥贫交迫,就算她有不舍的朋友,就算她爱的人罹患绝症,她都不会停下的。 这也并不是说她冷情。毫无疑问,她肯为她爱的人付出毫无保留的善意,也肯对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伸手相助,只是她的自由没有人可以牵绊。 夭桃想起夭夭的话,些微领略了一丝她对方芥子的羡慕。 方芥子在床上坐下,夭桃紧紧捂着小马甲,和以前一样爬到箱子上去。 看着夭桃一本正经的假模假式,方芥子忽然涌上一股恶趣味,在她摇摇晃晃将稳未稳的时候突然开口:“桃桃,今天怎么不一样了?” 看着夭桃就地一滑差点栽下去,方芥子露出毫无同情心的笑容,继续逗她:“不闹腾了,不吃东西了,还不……不敢看我了。” “是吧?”夭桃刚要开口,方芥子迅速堵上一句话,“呀,桃桃是作什么亏心事了?说出来我保证打你。还是桃桃一夜间长大了?被人穿越了?” 方芥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夸张地喊到:“大胆妖孽,还我桃桃!” 夭桃明明白白看得出她眼睛里的戏谑,忽然就不再那么忐忑,心跳逐渐平缓下来。 “老实交代,嗯?” 那个嗯字打了几个转儿,被方芥子说得百转千回。 夭桃忽然忍不住想笑,冲着方芥子咧开嘴,清清脆脆地喊:“妈。” 方芥子笑嘻嘻地揉了揉夭桃的脑袋,手指屈起在她的脑门上弹跳:“小没良心的,刚才是什么眼神?我能吃了你?” 夭桃顺从地往她怀里一拱,双臂环住方芥子的腰。 平时方芥子太神秘,让人下意识生出提防的心思,夭桃很少如此清楚的意识到,方芥子也是她的长辈,也是她的妈妈。 她在方芥子身旁,也是可以安心的。 “没事啦。”夭桃的脸埋在方芥子怀里,发出的声音有点瓮声瓮气,“突然想起夜里做的噩梦,现在没事啦。” 方芥子噗嗤一声笑了,也不细问,一边说话一边把夭桃拎起来转了个圈:“小桃桃,丢人哪,是不是?” 夭桃仍然把脸埋起来。方芥子不会穷根究底,却让人更想跟她多说点什么。 或许是夭桃本身也有一些不安,急于寻求帮助。 “我……我梦见我长大了。”夭桃小心地措辞,在方芥子耳朵旁边悄悄说话,“然后我死了。” 方芥子有些疑惑,只是察觉到怀里小丫头情绪起伏很大,并没有问出声。 “我妈妈很伤心……反正我梦里就是。她老了,我爸爸也是,不过没见过你……后来我一直都没见过你。 “然后,在我那个梦里,我又回来了,睁开眼睛一看,我真的回来了…… “所以我有点弄不清……我是真的只是睡了一觉,还是在梦里回来了?” 其实这并不是夭桃想问的。 夭桃当然没有以为自己的死亡只是一场梦,别的不说,真正的这个时间,夭夭还是她未完成的一个人物,是一个只具有乐观善良粗线条标签的平面;但现在夭夭已经在她的脑子里,不仅经历过她的世界中的风雨,还有她把自己便宜卖的记忆。 她是真的经历了死亡。 虽然夭桃经常调侃夭夭的出现是她的脑子出了状况,但实际上却发自内心的认同她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一个真正的人。 从理智上来说,夭夭拥有的知识、历经世事的心态,也不是未曾接触过社会的夭桃能全然理解并幻想出来的。 既然是两个真正的人,记忆不太可能同时出错。 再加上,在另一个世界,夭夭最擅长的能力就关于人的情绪和记忆。 这似乎说明,不仅生前,死后的事情也是真的。 也许是夭夭的喋喋不休对她的影响太深,夭桃忽然间涌起前所未有的担忧和恐惧。 怕得是什么,她却不知道。 七号说过,留在总部不是好事;夭夭也说过,从这个总部强制登记的事情就能够看出它一定很坑,霸道,强势,一言堂。 夭桃却真的回来了。 她的以为怕的是方芥子发现她的秘密,现在她知道那是她信任的亲人,她亲口告诉了方芥子,心里隐隐的惧怕仍未减轻。 ——“我有点弄不清楚……我是真的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以后会在我那一年再一次死去,还是……” 七号说,愿望完成后立刻就死了。 可她和七号说的情况不一样。 七号是直接改变了结局,她没有死于那一场车祸,而是在实现了愿望后死于另一场意外。 夭桃,她这个岁数,根本就不应该死呀。 她怕的也许是这个,她怕自己在过早的年龄突然死去,给父母带去更加深切的悲哀。 方芥子并不能明白夭桃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懂这个梦对于她来说为何会这样可怖,但夭桃身体的僵直却显而易见。 她轻拍着夭桃的后背,柔声道:“不管怎么样,桃桃回来了呀。” 回来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第15章 借一世光阴10 夭桃抑制住一个寒颤。 她紧紧地蜷缩在方芥子的怀里,应了一声:“嗯。” 现在细想无益,就这样糊涂着过也不错,总比好容易再一次见到家人,却天天担惊受怕要好一些。 无论如何,等到死的时候,总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夭桃将恐惧的情绪死死压下,像一个真正的孩子,被吓住后找大人软绵绵的撒娇:“还是怕啊,我梦见我死了,就是怕……要抱,要好吃的,不要上课了……” 听起来就是为了不上课。 “抱可以,好吃的也可以,不上课不可以。” 方芥子快速给出答复,顺着夭桃转移了话题,并没有继续询问。 “可是我在梦里已经长大了,现在这些课都学过,不用上课了。” 夭桃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多留下一段时间,还是想快速实现这个愿望,从而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但无论是怎么想的,她确实不愿意回到教室应付同学和老师们了。 此刻她心里乱七八糟,静不下心,也理不出头绪,倒是顺嘴扯了一个蹩脚的理由出来。 根本没有指望着取信于方芥子,只是想随便挖出一个理由,更进一步地表达她不想上课的意愿。 “……我看你是真病了。”方芥子摸了摸夭桃的脑门儿,又低头拿她自己的头撞了一下,“……没烧啊,怎么就糊涂了?” 夭桃只是冲着方芥子傻笑,笑得方芥子叹了口气:“得了,你要是实在不想上课我就给你走这个后门儿。” 想了想,方芥子又偏头对夭桃眨了眨眼睛:“不过,小桃桃,我可跟你妈说。” “好嘛。”夭桃从方芥子的怀里溜出来,跳下了地,做了一个喜形于色的小表情,“你就跟她说,——‘震惊!某女生为了不上课竟做出这种事’……” 其实夭桃知道,她的神色就算再自然,也不可能让方芥子完全相信,但她就是不愿意真的掉了最后一层的马甲。 每当她想着,干脆全说出去算了,都会有一种类似于隐秘的第六感的感觉,时时阻止着她开口。 虽然有些人靠自己就可能猜的差不多,但她如果真的明说了,恐怕会发生一些不可控的事情。 她还是害怕了。 夭桃坐在回家的车上,伸出半个身子冲校门口的方芥子挥手。 夭桃的父母白天需要工作,来接夭桃回家的是家里的保姆。她开着一辆愣头愣脑的小电车,速度不快,刚好适合夭桃一边假装睡觉,一边整理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念头。 能活着吗? 活着吗? 如果她在这个年纪早早的死去,这和以前差距也太大,那么这一件事发生了这样大的改变,其余的事情也未必不可变啊。 如果她一直活下去,再长大一次,再生一次病,再经历一次死亡,在医院里无所事事,做不成自己愿意的事情,每天承受着病痛和父母关切脆弱的眼神,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还是说会发生改变,也许她不会生病,在活够了年岁后迎来突发的死亡——不太可能,然而这和她在现在的年龄忽然死去也没有什么区别。 总不至于说总部有那么好的福利,让她健康地活到老迈,或者就算不健康,就算仍然病重,却活到足以送走父母的年纪。 她爱的人,爱她的人,总是免不了伤心,区别不过是在一瞬间面临她骤然死亡的冲击,还是被悲伤和恐惧的情绪在岁月里侵蚀。 若是前者,她死的干净利落,家人难过的时间应该也会短一些;而后者,会使他们承受常年的忧惧。 但在另一方面,如果她突然死亡,得知消息的一瞬间,悲哀将被无限放大;如果她处于常年病痛当中,家人却会对她的死亡有所预料,甚至将死亡以为她的解脱。 很难说清哪一个好一点。 而更加糟糕的是,这却也不是她自己可以选择的。 无论她设想多少种可能,都不过是自我安慰。 不知不觉中,夭桃又闭紧了双唇,上下牙齿磕碰摩擦着,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声音。 夭夭也许是被这个声音唤回了魂,屈尊降贵般不情不愿的开了口。 夭夭和夭桃的关系本来一直挺好的。夭桃的性子比较软和,很少真的较真坚持什么事情,夭夭脾气暴躁一点,更有主见,两个人很少能起冲突。 只有这一次,夭桃明知是坑而一意跳进去,终于惹怒了夭夭。 相处了这些年,又彼此极为了解,她们已经十分亲密。夭夭当然不会因为一次的冲突彻底记恨再也不答理夭桃。 虽然一张口是一连串的嘲讽和鄙视,好歹她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呵呵呵,你看看你,又来了。” “你告诉我,你是二十五了,不是五岁!来,说。” 夭桃听得半明不白,应了一句:“我二十四。” “我管你二十几!”夭夭直接呛了回去,“奔三了,老大不小的,那个牙咯吱咯吱磕碜谁呢?” 本来夭夭也并没有那么大的反应,还会跟夭桃开她父母的玩笑。 也许是夭夭后来又想到了什么,才无论如何也不给她好气。 夭桃自己安慰自己。 夭夭和方芥子不同,方芥子在别人不愿说清一些事情的时候不会追问,夭夭不仅要追问,还要逼着事主本人把事情分析清楚——即使她自己心里其实十分明白。 夭桃清楚她这一个特点,直接把自己的担忧给夭夭讲明。 “……总之,我现在……是真的怕,我不知道怕什么……想了好多,感觉这个最像。” 夭夭沉默了一会,沉默得夭桃提心吊胆,生怕她说出什么更为严重的现实。 好在她似乎只是在组织语言。 “你不是明白得很,你知道人身为个体没有谁离不开谁,你知道那个黑店会以各种手段坑人,你知道你回来总有一天是要死的。 “你死之后,咱们说好了,你说你放下了,咱们可以轻轻松松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以后你不用搞这种负担全家人心理健康的戏精操作,不会拿着自己的生死来憋屈自己。 “结果?等你不憋屈,猪都会上树了。” 第16章 借一世光阴11 夭桃勉勉强强笑了笑,刚想开口,又被夭夭抢过了话头。 “既然我开了口,那我干脆就多说两句。” “小丫头,你仔细想想,这是该你担心的吗?” “小丫头,你,上一辈子没有经过这样的事情。 “你五岁时就是五岁,不懂大人的事情,没听说过一种无名的新疾病,不会写成熟的,不知道远方有一个以悲剧结尾的夭夭,没有一个二十四岁的夭桃掉到你的身上。” “其实从你回来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极其冷静果断的声音,直直灌进夭桃的耳朵,刺激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夭桃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刚想开口,保姆为了避开前方一辆横冲直撞的货车猛然停下,小电车紧接着又被紧随其后的另一辆车顶出了一段。惯性使夭桃向前扑去,不仅脑袋撞上了前面的椅背,牙齿也狠狠咬上了自己的舌头。 这一阵疼痛,倒是使她浑浑噩噩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抬头看到的情形,也令她一瞬间没有了纠结复杂、伤春悲秋的心思。 虽然保姆避过了那辆横冲直撞的货车,但还有许多挤挤挨挨的车来不及避让,既被货车、也互相之间撞了个人仰马翻。 那辆撞翻了许多车的满载货车,多次连续急转方向后,在对面的街角轰然翻倒。 车上装载的货物、多辆车上的碎玻璃和各种零碎部件,在暴起的尘土中飞了满天,掩盖了所有人的视线,耳边也充斥着巨大的噪音。 一时间,竟然令人分辨不出,耳畔响着的,是车辆翻倒破碎的声音,还是幸运避开的或受伤了的人们惊惧之下声嘶力竭的尖叫。 这样大的事故,夭桃很确定,之前,她的“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过。这么重大的车祸,总要令交通停滞一段时间,但她五岁那年,每次上下学走的都是这条路,这条路没有因为任何事情封锁过。 这件没有发生过的重大事件,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为夭夭的话做了一个确切的注脚。 夭桃所有不愿意承认的话,都因为这件事情彻底卡了壳。 保姆开着速度不快的电车,并没有系安全带。由于紧急停车,她也在座位上扑了出去,狠狠的撞上了方向盘。也好在有方向盘阻挡了一下冲力,才阻止了她撞破前窗被甩出去,虽然胸腹磕的生疼,却没有其他的事情。 夭桃毕竟人矮体轻,坐的不太稳当。车刚一停,她就朝前栽去,撞了几下椅背,最终还是没有坐稳,滚到了座椅底下。 几乎在同时,侧面的一辆车一甩尾巴,把车门向里顶得变了形,车窗玻璃裂了几道纹,哗啦哗啦掉了几片下来。 夭桃滚动中改变了位置,终于幸运的没有受伤。 保姆四十多岁的年纪,生活的阅历和行动能力都不缺,在车子第二次受到撞击后立即回过了神。也顾不上身上的伤,直接下了车,打开比较完整的那一侧后门拖着夭桃就跑。 这个时候,车祸还没有结束,最开始的大货车歪歪斜斜的还在开,躲避的车辆也不时的互相撞击。保姆的车本来行驶在靠街边很近的一条车道上,倒是不用忙着躲避其他的车,抱着夭桃很快跑到了路沿上。 期间陆续的有人下车,有的还拖着一两个人,腿脚发软歪歪斜斜地冲到路沿上,一屁股坐倒在地。 保姆大概是爆发了平生的潜能,一路抱着一个五岁的胖孩子,稳稳当当跑到了路边,还紧紧抱着夭桃直愣愣的站着,完全没有发觉撞伤的疼痛和两条手臂的疲倦。直到货车翻倒,场面渐渐平静下来,她才呼出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力量一松懈,保姆再也抱不动夭桃,四肢一软,两个人一块摔到了地上。 早就有路人报了警,现在警车消防车救护车陆续出现在了远处的路口。路边的人们有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惶,但已经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而有的缓过了神,就在原地嚎啕大哭。 夭桃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一些残破杂乱的车里,缓缓涌出乌黑粘稠的液体,还带有模糊的烟雾,完全掩盖住了地面和血迹,互相混合的一塌糊涂。 液体不停地向四周蔓延,逐渐渗下地面。有些被其他的覆盖吞噬了,吞掉了别的液体的就会扩大一点,下渗也不那么容易。 它们都向附近的人靠近,下渗中也要靠近到最后一秒。就像是一群挣扎求生的人,在地上艰难的爬动,伸长双臂,极力的寻求着一根救命稻草。 只是它们的形象实在令人厌恶,看起来既脏又毒,靠近还可以闻到一股难以言说的臭气,让人无法对它们抱有同情的心理。 液体四散爬动着,最终还是全部渗入了地面。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夭桃的注意力完全被这种东西吸引,不仅无暇顾及之前的问题,连眼前的事故也无法引起她的注意了,“夭夭,你知道这个东西吗?” “是从出了事的车上流出来的,难道是那些人的鬼魂?” “可我并不是这样的,一点也不像。” “我应该不是吧,我身上既不粘也不臭,是不是?” “你对这个有没有点了解,我记得你说过这个世界你没有看到过什么灵魂。” “所有的灵魂都是我和七号那样的吗?你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有其他的形态。” “不过他们也是我所在的这个世界的。” “是因为我死了才能看到它们吗?它们渗下去又是什么意思……” “夭夭?夭夭?……” 没有人回答夭桃的话,她竟然也自言自语了半晌。夭桃过了很久才模糊地意识到哪里不对,真正发现事情不对之处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更久。 她终于发现自己只是在自言自语的时候悚然一惊。 但这并不是结束。 这一惊使她回过了神,头脑又可以转动,终于不再一根筋地问个不停。她这才发现眼前的景象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她身处的地方早已不是混乱的街口,不是医院,不是警局,也不是家。 第17章 借一世光阴12 窗外的阳光明媚至极,透过半掩的窗帘,减去了几分凌厉,均匀的在夭桃的床上铺了一层温暖的金黄。 符家房屋的格局有点奇怪,墙面略微有些偏向,除了正门向着正北,其余的门窗都不是正对着某个方向的。 夭桃房间里的窗,开在南偏西方向的一堵墙上。太阳向西行的时候,从正午时逐渐开始减弱的阳光,就会一步一步探入房间的窗,直到把放在窗边的小床完全笼入。 言讷今天拒绝上班,也拒绝符玉鼎和方芥子上班,把所有能叫到的人都聚集在了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使得房间看起来拥挤不堪,而各种亲戚还在使这个人数不断的增加。 让夭夭想到了以前 这个小房间里,已经挤下了的十几个人。十几个人的十几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床上的人,而床上的人只是直直坐着,对各种炽热的目光若无所觉。 车祸发生后,夭桃看起来就是一副愣愣的麻木的样子,对外界的刺激几乎毫无反应,就算偶尔有点回应也十分迟缓,给出的反应也不过是抬起头转一圈眼珠。 医生说,夭桃是被吓到了,可能有点急性应激障碍。 按照医生说的,这么小的孩子肯定尽量不给开精神方面的药,再说也只是被突发事件吓到了,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回到能让她放松的地方、见一些让她有安全感的人就会慢慢的好了。 而且这个孩子很明显还挑人,医生问话时或者见到其他病人都没有反应,见到家人却会转转眼珠。于是医生建议先带着夭桃回家,多见见熟人,说不定忽然见到哪一个就会回过神来了。 问题不大的,要是过两天还不行再回医院观察观察,现在可以预约心理科的专家,等孩子缓过来可以来聊聊天,防止落下什么心理阴影,现在预约了两天以后不用排队。 总之问题不大。实际上,在医生的眼里,所有的疾病里“问题大”的不多。 所以言讷和方芥子着急忙慌的抱着夭桃回家了,唯一的男性符玉鼎没有人权,被全票通过留在医院里预约心理医生,还要给保姆联系家人、护工、发工伤福利和缴医药费。 等他离开医院,已经到了下午两三点钟。 不过他也并没有因此错过什么,这个时候,夭桃仍然没有反应。 问题不大?问题大得很! 如果夭夭还是一个独立的、能被人看到的人,她肯定当场就把医生呛回去。 夭桃出了事情,夭夭立刻就发现了。 其他人或许以为,一个五岁的孩子,忽然经历了这么重大的事故,被吓到也是理所当然;但夭夭可清楚,这个五岁的壳子里,装的是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 这个成年人,突然患病时没有被吓到,得知自己的病无解时没有被吓到,脑子里掉进另一个人时没有被吓到,忽然发现了一个坑人的新世界时也没有被吓到。她这几年活的,称的上是极为奇异,她没有别的本事,心理承受能力肯定一级棒,否则估计已经精神崩溃了。 现在旁观了一场车祸,她吓到了,吓到没有反应不会说话了? 就算她为了捂住马甲,装作被吓到的样子,也不至于不能在脑子里回她的话。 夭夭一发现夭桃对她的话没有反应,立刻进行了查探,发现这个壳子里没有生机,也没有灵魂了。 没有生机很好理解,夭夭立刻就能想出三五个把灵魂装进没有了生机的身体里还能让他们正常生活的办法。 但是没有灵魂? 夭桃一直以为夭夭是另一个世界的灵魂,但她毕竟对这些毫无了解,虽然写让她对新奇事物的接受能力很强,但她的猜想其实十有八九都是错的。 夭夭并不是以一缕残魂的状态越过了不知多远的距离附身到夭桃的身体上的,而是以一道意识的方式,由于和夭桃有些渊源,又在合适的时机,捕捉到了夭桃强烈的意愿,从而附到了夭桃的灵魂上,作为她意识的一部分。 这也是在夭桃死去之后,她和夭桃仍然以一体的方式存在的原因。 现在夭桃的身体里没有灵魂,那夭夭其实是在哪里? 夭夭想起她们发现总部的那一天,在总部的外围,她和夭桃似乎就是分离的状态,心里有点方了。 要是夭桃的灵魂带着她自己的生机失踪了,她可没有办法把她找回来啊。 就算她有办法通过夭桃的气息定位,但现在她身体里没有和灵魂有联系的生机,只依靠一个壳子,夭夭自问还没有本事看空壳寻人。 不属于夭桃体内的东西,像她穿在身上的衣物之类的,倒是还残存着些许的生气,只是实在太少,无法使用这么少的原料和夭桃的灵魂取得呼应。 夭夭一边仔仔细细地收集她能够得到的所有生机,一边还要应付医生和夭桃的亲戚们,感觉头发都要愁白了。 不,她没有头发,一定是已经愁秃了。 夭夭其实可以直接接管这个身体,生动形象的为他们表演一场名为“我已经没事啦”的好戏,就算头脑神奇的方芥子发现了她和以前有什么特别大的不同,也可以用受到了刺激来解释,方芥子总不能强求一个五岁的小孩不能因为害怕性情大变。 但夭桃并不一定回不来,如果夭夭真的接管了身体,等她再回来,就要经历反复穿帮,这就无法圆上了。 夭夭只得顺着医生的话,做一个五岁的,受到惊吓的小孩。 想起夭桃心里一向挂着她家里的人,生怕他们有点伤心着急的。再说,等夭桃回来,她还要“好”起来,夭夭并没有装成极其严重,完全自我封闭的状态,见到夭桃的家人,她就抬头看一眼,转转眼珠,示意她看到了。 没想到言讷的脑回路如此清奇,看她见到家人就会有反应,直接把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甚至逢年过节都见不着人的七大姑八大姨各种堂表姐妹兄弟全部通知了一圈儿。亲戚们能赶到的都纷纷赶来,时不时在她眼前晃一圈,或者做出一个夸张的动作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夭夭觉得她都快要把眼珠转成翻白眼了。 第18章 借一世光阴13 黑天,白地,放眼望去,遍地是细细的干沙。 沙丘一座接着一座,弧度平缓优美,没有任何突兀的沟壑和坑洼,似乎亘古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事物踏上这片土地,也从来没有地质的变化破坏这一份古怪的美感。 没有人,没有动物,也没有植物,没有光,没有色彩,也没有声音。 似乎是它突兀的整个出现,然后就永恒的存在下去。 荒芜。这个地方只带给人一种感觉,就是荒芜。 夭桃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总是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一种论点——“时间不存在”。 如果她永远没有生老病死,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四周的世界也没有季节阴晴的变化,除了会留下几个脚印,其余的什么也无法改变,那时间是否就是没有意义的? 甚至于,只要她停下来,坐下或者躺下,一动不动,那这个世界就真的不会有任何变化了。 没有任何参照,就找不到时间的存在了。 夭桃想着想着就会觉得有点瘆人。 不过,如果她从来也没有时间这个概念,大概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只是夭桃毕竟是在有时间概念的世界成长起来的,只能接受四周不停的变化,只能想办法回到她原来的世界。 她身后,留下了仅有的一排脚印,伴随着她行走时的沙沙声,终于打破了这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形态和寂静,也给这个世界略略的添了一些色彩。 夭桃到了这里才知道,灵魂本身是会微微的发光的,而且似乎颜色还不一样,这件事情之前夭桃从来没有发现过。 她周身上下,包括“衣服”——实际上现在只是能看出衣服边缘轮廓的一部分灵魂,大概是她习惯了穿衣服的生活,变成鬼的时候下意识的也变出了身上的衣服,不过她现在没有办法改变它的形态了——她向七号求证过,在能看到她的人的眼里,平时看起来是乳白色的,有点透明,并不像个人。 七号的肤色却是和人差不多,身上的衣服也有颜色。不过在总部里,虽然黑色的仪器和墙壁很多,整体的采光还是非常不错的,她也并没有发现灵魂会发光的事情。 灵魂身上的光并不亮,只有浅浅的一层,只是在这样的黑暗中格外明显。 夭桃发出的光大部分是白色,仔细分辨的话似乎带着一点绿意。不过,她在偶尔转头的时候,总会发现有一小段金色的光从眼前划过,觑着眼睛仔细看却看不到。努力翻着眼皮寻找了一段时间,她断定这点金色不是在她的眼皮上就是在额头上。 挺奇怪的,这是什么东西? 以前听有老人说过,人的头和双肩有三把火,难道是这个? 不不不,她不是人,她现在已经是一个鬼了。 这件事情分散了她的一点注意力,让她的胆子大了一点,走的也稍微快些。 她不去想自己活着的世界现在发生了什么,也不去想前方的黑暗里可能会有多少未知,只是一直向前走,要是能看到另外的东西,或者转了一圈再次发现她自己的脚印就好了。 实在控制不了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就满脑子想着夭夭。 夭夭没跟来,她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会找来。 然后……然后…… 没有然后,谁知道夭夭能否找来,就算找来了,谁知道出不出得去。谁知道这里有没有边界,就算有,该出不去还是照样出不去。 不去想,不去想,假装不存在这些问题。 大概是她的呼唤太过强烈,也可能是她自欺欺人的心态太过强烈,她虽然没有看到别的东西,也没有环游星球,却真的联系上了夭夭。 好吧,夭夭联系上了她。 多亏了之前保姆那一脚刹车,和后面车的那一脚没刹住车。 夭桃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又被黑黝黝的液体引走了注意力,这口血既没有吐出去也没有咽下。 直到发现了这一点血,夭夭才终于收集到了勉强够用的生机,和夭桃取得了联系。 夭桃终于被拽了回来,为期半天的地点不明之旅宣告结束。 夭夭甚至没顾得上生气,也没有顾得上询问夭桃到底去了哪里,在夭桃刚刚被拽回壳子里,头脑还晕乎乎的时候就急急开口:“别动,别出声,别有反应,一二三木头人!” 夭桃耷拉着脑袋,眼睛一眯,余光扫到了一屋子的……腿。 没办法,人太小了。 有这么多腿,就有这么多人啊,她是真的不想和这么多人打交道。 之前去上学还好,学校里都是多年未见的小孩子,对他们的记忆,不说都是美好的,起码都是她没有得病之前的。 这一屋子亲戚,在后来,都是知道她得病的事情的。夭桃看到他们,难免又会想起在病床上涯过的十几年。 “是这样,我假装某个五岁儿童被吓到了,吓蒙圈了,不动不说话,你自己琢磨琢磨该怎么好起来吧,我遁了,不行了,操控一个身体还要分神找你太费力气,我先歇会儿。” “问最后一个问题!”夭桃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好奇心怎么也抑制不住。 夭夭在心里不知第多少次给夭桃糊上了一层“没眼色”的标签,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放。” “你能控制我的身体?”夭桃新奇地问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附身!不是,借尸还魂!也不是,那个词是什么来着?” “夺舍?”夭夭思考了一下回问,夭桃听着夭夭的语气就能猜出她翻了个大白眼,“差不多,名字不一样操作不一样其实实质上是一样的。” “不过,”夭夭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开了嘲讽,“就你这样的,可别被夺舍了,谁夺舍了你那得是八辈子行凶作恶才有这么倒霉。” 说完这句,夭夭干脆利落地遁走,不再说话了。 夭桃其实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见夭夭不再开口,夭桃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周围的亲戚们身上。 她暗地里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在人群中精准无误的一眼找到了言讷。 她向言讷伸出双臂,哇地一声干嚎出来。 第19章 借一世光阴14 夭桃一头扎在言讷怀里,不肯起来了。 她眼里本来没有什么眼泪,只是做出一副被吓得不轻的姿态干嚎。言讷却信以为真,想要安慰,又怕再提起那次车祸吓到夭桃,只是拍着她的背,小声絮叨着:“不哭了,桃桃不哭了,都过去了,没事了噢……” 这倒是让夭桃没有台阶可下,总觉得这样抬起头来哭的少了似的。她只得继续做出哭着的姿态,脑袋在言讷的怀里拱来拱去,把没多少的眼泪全部擦在她的衣服上。 符玉鼎看着夭桃,看看着急的言讷,又看看围了一圈纷纷安慰夭桃的亲戚们,又看看唇角带着一丝神秘笑容一言不发的方芥子,手足无措,感觉自己也快要急哭了。 忽然,符玉鼎灵光一现,想起几天前符桃曾经吵着要出去吃饭,还是在即将晚上十点的时候,挑的隔了半个城市的一家小店。 当时他自然没有答应,但不妨碍他现在拿出来哄她啊。 符玉鼎艰难的在人缝里挤过去,对言讷讨好地一笑,俯身叫夭桃:“桃桃,妈妈累了,你别哭,我带你吃好吃的好不好?就去你上次说的那一家。” 夭桃完全不记得她五岁时要求过吃什么,但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看得过去的台阶,立马顺着杆下了。 她又用力挤出了两滴泪,抬头对言讷露出一个湿漉漉的笑:“饿了。” 言讷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冲夭桃笑笑:“饿了呀,咱们抢爸爸的好吃的去,好不好?” 夭桃看着言讷偷偷冲着符玉鼎眨了眨眼睛,眼神又一次变得清亮飞扬,再次把脑袋埋回了言讷的怀里,双手环住言讷的脖子,嘟囔了一个一声:“好。” 本来说好的那个饭店真的很小,开了许多年,也颇有一些口碑。预约的名单已经排到了一周以后,因此最终并没有去成。 一家人连上一群亲戚一起去了另一家大型酒店,既是为亲戚们接风,感谢他们来看望夭桃,也是为夭桃没事而庆祝。 夭桃一整晚撑着笑脸应付,幸好大家都知道夭桃刚刚受了惊吓,觉得她应该精神不济,没有过分的逗她。 直到聚会进入后半段,夭桃才有机会连打了四五个大哈欠,一脸疲倦的趴到桌子上,“睡着”了。 夭夭才冒出来说话。 “我的天,到现在我还没缓过来,精神使用过度大概要对我造成永久损伤了嘤嘤嘤……” 经过这件事情,她好像不生气了。 夭桃心里有点窃喜。 “咳,那你好好养着,先不用管我了,我以后一定不会眼贱乱看。” “这事再说,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你是不是灵魂离体了?” 夭桃闭着眼睛,察觉到言讷把她抱起来,轻轻地跟旁边的人说话,带起的气流断断续续拂过她的耳朵,痒痒的,差点让夭桃没憋住笑出声。 一心二用,让夭桃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回答夭夭的问题,只是应付了两句。 “是的吧,你说是就是。” 夭夭啧了一声,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让夭桃接收不到外界的信息了。 “有正经事要跟你说,好好听着。” “之前你灵魂离体,不仅如此,还带走了你体内所有的生机,差点我就找不到你了。” 夭桃愣了一下,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生机?我一个死人要的什么生机?” “噢,按说你确实可以不用生机,但当时你死的时候,还没有老,是所有的生机附在你的灵魂上一起离体,而不是生机先散掉所以你死了。跟着你的灵魂一块散掉的。现在你没有散,生机也没有散。”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你现在这个身体里也有生机,和你的灵魂本来互不相容,但你居然把这些也带走了。这不是你这种没有任何能力的新魂办得到的。” “而且之前我找你的时候,最终检测到你位于非此非彼之界,简单来说你处于某个‘夹缝’当中。怎么想这是单纯误入的可能性也太小了。” “如果不是误入,那就是有人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叫你永远回不来,你自己想想吧。” 夭桃整个人都蒙了,感觉简直是莫名其妙的:“谁会莫名其妙的针对我啊,我就是个普普通通刚死了的人,我活着的时候都没怎么见过人,怎么会引得这么有本事的人想对我出手。” 夭夭一拍手:“对,所以这不是很明白了吗,这当然不是针对你,这是针对我。” “我的能力和人的思想有关,很不容易被影响意识。但你不一样,所以背后的人看似是带走了你,实际上是留下了我。” “然后我找不到你了,就算是能代替你,控制了你的身体,在这个世界活一辈子,等这个身体自然死亡后,我还是会因为没有寄存之所消散。” “有人知道你在我脑袋里了?”夭桃悚然一惊。 “是我大意了。”夭夭咬牙切齿的开口,“那个总部还是有些本事,大概可以探测人的思维。” “我和你的交流都是被我加了密的,以我的能力不可能被他们发现。但我们交流的时候我并没有可以封存所有信息,你的心情变化之类的他们是能检测到的。” “那个所谓的总部,未必能猜到我和你有交流之类的,但他们肯定知道你的意识里有问题。” “他们拉走了你,如果有另外的意识侵入自然就就会被舍下,如果没有,只是你自己人格分裂,对他们来说也并没有损失。”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夭桃都不用有感觉,就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体上肯定出了一身冷汗。 “没什么问题。我从你的灵魂被拉走开始就给你的意识做了伪装。” “按照我现在的能力,就算没办法按原路反击他们,阻止他们探测也是没问题的。而且我并没有真的阻拦外界的一切探测,而是给你伪造了一个意识。随便他们查去。” 夭桃越听越觉得大事不妙:“那……我的灵魂又回来了该怎么解释?” 夭夭不以为意:“哦,因为你回来的愿望太强烈,所以回来了。” “我知道有点扯,但这种有点扯的不具体理由他们反而找不出真正的漏洞。” “倒是他们,提醒了我另一件事。” 第20章 借一世光阴15 看着夭桃疑惑的神情,夭夭忽然起了一点恶趣味,眯着眼睛,拖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开口:“我,我身上,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夭桃回想了半晌,好像没有发现别的,只好犹犹豫豫地回答:“你的话更多了?” “滚。”夭夭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不仅不生气,还面容平静,甚至和蔼可亲,硬生生吓得夭桃出了一身冷汗。 ——面容平静,和蔼可亲? “我知道了!”夭桃脱口而出,“我能看到你了?” “是哒!”夭夭喜滋滋地应到,话里带着的得意压抑不住,尾音都要扬上天了。 “可能是因为咱俩的意识被隔离的原因,我这次把你这小丫头捞回来之后,就发现我不再是作为你意识的一个片段存在的了。” 夭夭向四周走了两步,显摆地转了两圈:“现在我虽然还寄在你的脑袋里,但和你的意识是分开的,只要我拉你进来,就能和你面对面谈话。” 夭桃看着对面那个扬着头拿鼻孔瞪人的小小个,不禁站的更加笔直了:“这次背后的人搞事情,岂不是反而帮了你了?这样说来,那些人也挺笨的……” 夭夭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恼怒地扑过来,按着夭桃的肩膀把她结结实实的压下。 夭桃察觉到身下着实的触感,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 夭夭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压在夭桃的背上,眉头皱了好一会才开口。 “你别想着你心里那点小九九能瞒得过我,我搞死过的人比你见过的还多。” “不就是又觉得我疑心病犯了,又怀疑别人又没有证据?他们无意中帮了我,那是因为他们既蠢又弱,这和我对某些事情意外还是人为的判断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说得对。”夭桃赶紧顺顺夭夭的毛,“我知道你厉害呀,也不是故意跟你反着来。但是我一直还挺走运的,要一下子相信有人要害我有点困难呀。” “呵呵,”夭夭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发出意味不明的冷笑,“你走运?” “难道不是吗?”哄一次是哄,哄两次就习惯了,夭桃哄夭夭就已经哄惯了,现在在她自己的意识里,她又用不着注意外界,又不用注意表情,更是放飞了自我,反正说好话又不要钱,“我知道啊,有的时候我只是看起来幸运,有好多坑其实是你帮我避开的,但是能碰到你不也是我走运嘛?我能遇到你简直是世界上最幸运……” “行了你,人设崩了。” 夭夭果断开口,截断了入戏太深出不来还越演越兴奋的夭桃。 “……哦。” 趁着夭夭被哄回来,夭桃赶紧把话题往远处拉:“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我刚才以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但我好像摸到了地面。” 说着,她又忍不住感受了一下地面的手感。 “这里是一个意识的空间,是你意识的空间。”夭夭一手仍然按着夭桃的脖子,另一只手夸张的挥了挥。 “其实这个我是个假的,这个你也是个假的。你和我现在都是意识体,如果在外面的世界,是没有存在形态的。但这个空间本身就是意识所在,所以意识在这里面可见,而且会以自身认可的形态出现。” 说到这里,夭夭顿了一顿,坏笑着凑近了夭桃的耳朵,悄声道:“小丫头,告诉你个小秘密哦。” 她神情严肃,故意等着之前的话音都完全落下,等到四周回复一片寂静,为了营造恐怖氛围,还在夭桃的背上打起了节拍。 应着节奏,夭夭刻意压低了声音,低沉地说:“——你的意识空间,归我了。” “……好吧好吧,拿去拿去,都归你都归你。” “你加油吧。唉,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要是有人夺舍了你,那得是八辈子行凶作恶才那么倒霉’。” “我觉得你有这个潜力。” 夭夭气的顺手锤了夭桃一把,愤愤的跺着脚绕到了夭桃面前坐下,两手一环,看表情还有点小委屈:“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 “该怀疑的时候你不怀疑,你的戏精呢,出来啊,来对戏啊朋友。” “哦!”夭桃回想了一下整个对话,终于恍然大悟,“那个,我可能比较笨,反正怎么都不如你聪明,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好不好,你知道,我在人际交往上很没有经验的,你别叫我猜,我猜不出来。” 夭夭仍然双手环胸,拿鼻孔对夭桃喷了一道气。 “我没怀疑过你,真的。”夭桃打量着夭夭的脸色,笑眯眯地凑过去,“真的真的。” 看夭夭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夭桃才松了一口气:“我之前跟你说你猜的那件事,是我对你的判断有点质疑,不是怀疑你骗我要害我。”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也没有兴趣要支配我的意识。你看,我见过你的一生,怎么会怀疑你呢?” “嗯。”夭夭在鼻子里憋出一个声音,表示接受这个解释。 “那就这样吧,”夭夭看了一眼要起身的夭桃,果断站起身再次压住她的肩膀,“不过,你现在还完全记得我那一辈子?” 夭桃呆了,下意识的去回想她曾在梦里见过的夭夭的人生,却发现,只能记起表面上的一部分,具体的细节,比如夭夭某一年读过的某本书的具体内容之类的细节,已经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那些年,夭桃在病中,只有夭夭是唯一的一抹亮色。自从那天午后,她无数次回想过夭夭的生活,有时夭夭也会和她讨论一会。 夭夭人生中的所有细节,夭桃就算不是记得完全清晰,也应该是大部分都清楚的。 夭夭看着夭桃神情变化,抬手敲醒了她。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虽然知道夭桃的心情绝不能说好,夭夭还是忍不住露出笑意。 “我从你的意识里分离出来,也就带走了你意识里面的,那些除了当事人,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的那么详细的细节。” “这就说明,我的意识仍然完整、独立,我似乎还是可以和你分开的。” 第21章 借一世光阴16 借着车祸的引子,夭桃身为一个年龄幼小的小朋友,光明正大地赖床赖到了日上三竿,并拒绝在短时间内再去学校。 一旦有任何人想要催促她去上学,夭桃当即就会垮下嘴角,抽抽噎噎的假哭:“我害怕,我不去,不去上学,我回来的路上还会被车撞的,呜呜呜……” 她的时间不多,她不愿意消磨在学校里。 夭桃回来之前,七号曾经详细向她讲过重活一次需要注意的事项。 “重活一般有两种。 “我还是拿我自己举个例子。像我这样,是突发事件死亡,这种情况下,就必须使用时间回溯,到一个足以让我避开突发事件的时间点。我又是被有心人算计死亡的,这种情况下,还要提防再次因突发事件死亡,如果再死一次,就不会再给重活的机会了。 “而像你这个样子的,属于有预兆性的死亡,多半会在你死去的一瞬间把你塞回去,让你可以顶着那个壳继续活下去。相比起来,你这种情况更容易一点,我说句实话,也多半不会选择就此给总部卖命。” 七号叹了口气,抖了抖手里已经签好的合同,神色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知道现在说也没有用了,但……唉,你还不明白。” “跑题了,我们继续说…… “咳,不管哪种情况,最重要的一点是,不允许消极怠工。 “不要想着只要你完不成自己的愿望就可以长时间留在世界。你看,像你,是一个重病患者,想必你生前也不是很有精力的那种。 “总部会屏蔽你身上的病痛感,可你仍然可以,呃,为了保持人设,放缓完成任务的速度。但是你不能一直拖下去。这一点会视具体难易情况,给你定一个时间段,每隔那样一个时间段,你的任务必须有一定进展,否则就直接拉回总部,没有机会继续下去了。 “等任务完成之后,大多数人不会被立即送回来,但剩下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对于这样的事情,当时的夭桃并没有什么感觉。她久病,父母对她的离开也早有预料了。她又见过父母在她死后的反应,知道他们能走出来,她就足以放心。所以她并不强求在家里多待多长时间。 “而且,还不止如此。” 七号说了太久的话,声音变得沙哑干涩:“这样消极怠工的情况,积累得多了,就不会再被允许继续任务了。” “官方的说法是,他们是被拉去做苦力了。然而……谁知道呢。” 七号带着夭桃转过一个拐角,走进一条幽长的走廊,脚步与黑石地面摩擦,发出细小的声音。 沉默了好一会儿,七号才再次开口,声音在这条空旷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有些低迷。 “……啊,我忘了……你还不是任务者,不是……去做任务。 “可实际上,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七号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让气氛有些凝滞,声音又变得有力起来。 “不说这个,现在太早。等你这次回来,我再给你详细讲讲做任务的事情。 “虽然你不大说话,还一说话就特别没眼色,但我还是感觉和你挺投缘的。以后有什么不懂就告诉我,姐姐带你。”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偏过了头,借着走廊里微小的光,打量着夭桃的侧脸。 “哈,一个孩子。” 夭桃疑惑地回望过去,七号没有移开视线。两个人愣是在走廊里对望了半晌,诡异的场景,一度让发着大脾气的夭夭都没忍住开了嘲讽。 最终还是夭桃移开了视线,七号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在夭桃转过头之后又笑了起来,笑得打嗝。 如果没有这样昏沉的灯光,夭桃就会发现七号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哈哈哈……等着。” 七号埋头向前走着,大约领先夭桃一个身位,深吸一口气,清清嗓子,声音继续传过来。 “等着,等你回来,我介绍丹朱给你认识。” “丹朱啊,现在是我仅剩的一个朋友了。她挺好,你认识了就知道。不过她那个性子,难搞,但你别管她,我清楚她的性子,她嘴上再怎么样,肯定也会喜欢你。肯定的。” 在一个黑洞洞的石窟前,七号停了下来,把夭桃签了合同的薄片塞入到一个插槽里。 机械吱嗡吱嗡的运转声响了好久,久到七号都疑心是否是这个机器出了问题。这时石窟里才缓缓亮起白光,并不刺眼,却莫名的令人不敢直视,似乎会灼伤眼睛似的。 “去吧,那头是你的家。” 夭桃犹豫了一下,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踏入了白光之中,身后还能听到七号的声音。 “你回来的时候,不会通过这条道路回来。” “这是总部对你唯一的警告,它告诉你,你从此无路可退,不能重来。” 夭桃舍不得在这样小的时候就离开家人,但如果一直拖下去,是既不能实现愿望,也不能陪着父母的,这笔账她还是能够算得清楚。 事已至此,既然是否活着由不得自己,那自己的愿望更要实现,也省得亏太多。 自我安慰罢了,但夭桃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所以夭桃果断找了理由逃避她多年未曾体验的校园生活,留在了家里,在她的父母身边。 她仗着自己受了惊吓,天天喊着言讷和符玉鼎陪着她,为此两人都请了长假。倒是方芥子,果真不是可以被拴住的人,在夭桃的要求下,只陪了她半天,就回去上班了。 其实夭桃倒更愿意待在家里,但言讷为了哄她,每天变着法地骗她出去玩。夭桃看到母亲的脸,就不忍心拒绝,几乎每天一家人都是在外面,游乐园或商场度过的。 只有在晚上,夭桃才有时间窝在被窝里写她的。 并不像七号说得,愿望实现后还会再留一段时间。夭桃在完成了作品的那一晚,立即被带走了,一刻都没有停留。 第22章 借一世光阴17 为了长久的不去上课,夭桃和方芥子简直是斗智斗勇,还好言讷和符玉鼎对自己女儿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心,见她短时间内实在不肯去学校,索性坚信了就算她不去学校,在家里自学也落不下什么。 夜里打着手电趴在被窝里写作的时候,夭桃和言讷也是斗智斗勇。言讷并不反对她写东西,却反对她夜里熬着眼睛写东西。 言讷又有夜里起床给夭桃掖被子的习惯,为了不被她发现,夭桃简直练就了一身谍战的本领,每次听到言讷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夭桃就飞快的关上手电,踹一脚被子,假装是夜里翻身把被子踹飞,再把手电和笔记本塞到小床和墙的夹缝里,保持既不会被看见,也不会掉到地上的状态。 力度掌握的十分精妙,一套动作炉火纯青,一气呵成。 至于文章写出来之后给谁看,夭桃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 夭桃和言讷之间有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个抽屉里的夹层,一开始,就是言讷指出来给夭桃的。 “看,桃桃,这里有个好地方!喜欢吗?” “我特意让人做的。桃桃,你可以在这里面,藏一些不好意思直说的小秘密。” 言讷笑着眨了眨一侧的眼睛,对夭桃扮了个鬼脸:“你懂得。” 懂得什么呢?夭桃当时是不懂的,后来也没有懂得的机会。 那些孩子冒着傻气和对未来憧憬的日记,那些做出的笨拙手工上,写着嘴上说不出来的“妈妈我爱你”。 那些学校里与同学交往时冒过的险逃过的课吵过的架,不可言说的难过心酸和苦闷,老师今天又做了什么偏心的吓人的事情,作业像山一样做不完啦,考试完了就是彻底完了完蛋了。 那些少女酸甜的心事和彩虹泡泡,没有多么刻骨铭心的藏于心间和付与纸端,却需要有大人的开导才能走得出来。 那些毕业季里失去色彩的欢笑与泪水,薄暮中最后一次的勾肩搭背,我们走出校门,从此再不相见。 夭桃都没有机会去懂得。 这个小夹层唯一派上用场的一次,就是夭桃用它存放了夭夭的故事。 即使是还那么小的夭桃,也隐隐的能够感觉出来,其实自己的文笔和构思都并不成熟,这让她有点羞于启齿。 但小孩子特有的炫耀心理,又让忍不住想让别人看到她的“大作”。 小小的夭桃怀着隐秘的激动和兴奋,把她的第一部作品悄悄放入到了暗格里,甚至在接下来的许多天,忍不住时时观察母亲的表情,生怕看到嘲笑;而她的母亲言讷,其实一直在等待着夭桃自己开口对她说这件事情,她已经详详细细地看过每一个字句,预备好了夸赞和鼓励。 自从夭桃回来,她没有再把笔记本放回暗格,因为她实在是害怕,她文笔的巨变,会引来母亲的追问。 等她离开,就什么都不怕了,烂摊子交给其他人吧。 既然已经有了一个不用担心的互相交流的场所,言讷就不会再做大肆翻找其他角落,引起女儿不信任的事情。 笔记本的神秘失踪,的确引起了言讷的好奇。 言讷猜想过也许是桃桃带它上学的那天把它弄丢了,猜想过也许是桃桃忽然觉得自己写的不好,悄悄把它处理掉了,也猜想过也许是桃桃听说了父亲和笔记本的故事,觉得不忍直视,所以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不过既然桃桃不愿意告诉她,她也没有去问。 对于这件事情,言讷最大的反应,是专程找了一趟符玉鼎。 她带着整理了多年前校园论坛上火爆的同人文“符玉鼎教授和他的本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U盘,特意早下班了两个小时,在校门前堵到了符玉鼎,眼睛里闪烁着戏谑的光芒。 “吆,符教授好巧啊,我最近没有你那个绿绿的女朋友的消息了,你这么聪明不妨去找一找她?” 符玉鼎再次面红耳赤,直接钻进了言讷的车后座,等到不与她对视了才敢讲话。 对于夭桃把他的宝贝本子弄不见了这一件事,符玉鼎有些遗憾,却没有生气。 那算是他无趣的前半生的一抹异色,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和言讷碰面的一个契机,所以他愿意一直保存着它,当做一个有趣的纪念。 但符玉鼎已经有了真正的言讷,那个本子是不是能永远留住,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在意了。 言讷从符玉鼎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其实没有生桃桃的气,也放下了心。 健健康康的一家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夭桃很想再多留一些时日,但她的文章很快就写完了。 虽然,夭桃只有晚上在床上才能悄悄写,而且她每天写得并不多,写作的进度却也不慢。 毕竟,在她出了车祸的那一天,她和夭夭的意识分离,脑海中的许多细节都被夭夭带走了。 有的时候,特别是写到夭夭和朋友们在一起的那一段幸福的时光,夭夭的心情总是不错。 这时,她会详细地给夭桃讲述当时的细节。是谁说了什么话,说话的人语气有多么清脆欢快,那天的阳光总是明亮又温和,天空碧蓝,飘过形态奇异的白云,谁的头上落了身旁花树上扇叶般的花瓣,谁的身上倒霉落了鸟屎。 即使是添加了这样的细节,夭夭的故事也并不长。 毕竟,就连她的人生,也只有十七年。 夭桃再一次把本子放回夹层里,心情异样的沉重。 不知道她会怎样离开,一会在睡梦中无疾而终,还是第二天死于突发事件? 附近的饭馆已经订好了菜,她还没有来得及去吃;小面团子前几天带了礼物给她,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礼;方芥子定好了远行的车票,符玉鼎和言讷已经给她看中了一所小学。 夭桃刚直起身,便陷入了一阵黑暗和眩晕。时间持续得很长,几乎让她误以为是永无止境。眼前,零星划过点点星芒。 她并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的情况,也没有再次体会到死亡。那个小小的自己,死了吗? 她似乎在旋转中坠落,脑海中,不知为何记起了夭夭和七号的声音。 ——“小丫头。” ——“哈,一个孩子。” 第23章 新的开始 丹朱端坐在廊下一只小泥炉旁边,好像一尊精细雕刻的雪白玉像,不动不言。 泥炉上座着一把小巧的茶壶,没有水声和茶香,也没有细小的热气——看起来是刚刚放上去的。 屋外,那方虚假的天空灰蒙蒙的,密布着的愁云惨雾不停变幻。庭院里,一阵树影摇动过后,无声无息地下起雪来。 七号凭空出现在这方小院,立刻被糊了一脸风雪。 她一脸僵硬,抹了一把脸,恼怒地喊到:“丹朱!” 这一声喊,不仅没有得到丹朱的回复,反而又被灌了一嘴混着冰碴的雪沫。 七号赶忙咔咔两口把雪吐掉,这次不仅脸,连嘴巴都僵硬了。 小小的茶壶细长的壶嘴里突兀的冒出一道细烟,伴随着一阵悦耳的清鸣和壶盖击打的咔哒声。 顾不上开口,七号三两步冲过去,拎起茶壶,往自己的脸上和嘴里胡乱浇了一气,总算是解了冻。 七号一边狠狠的摇了摇头,吧水甩掉大半,又把头发撩到炉火上方烘烤,一边开口:“你又怎么了,这次我没逼你,真没有,你自己答应的,整我是什么意思?” 炉中的火苗猛的跃动了一下,差点燎着了七号的头发,吓得七号向后退了两步。 丹朱摆明了不合作的态度,七号也并不是看不出来。她看着丹朱安静的侧脸,叹了口气:“实在又不愿意,那就算了……” “唉,说起来那是你老乡呢。我还想着逗逗你……” 七号摇着头站起身,回头对丹朱说道:“把雪撤了吧,我自己过去。” 丹朱沉默着起身,和七号一起走出了屋檐。院子里的风雪仿佛知道了害怕,纷纷扬扬的避开了丹朱附近的范围。 七号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但仍然回回惊叹:“啧,你说你……” 前方的丹朱走到了院门处,刚一转头,迎面而来的是七号正对着她的眼睛戳过来的手指。 丹朱眼都没眨。 “你说你啊,”七号在丹朱眼前一寸处停下了手,有些无奈的笑了,“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真人。” 丹朱打开了门,毫不停留的往回走。 七号还没反应过来,仍然在喋喋不休:“我说,既然你都到这了,不如再走两步?见见老乡去嘛,你这样也不是……哎?哎呦我去……” 丹朱已经走远,七号再次暴露在雪中。看着眼前仿佛化作利刃一片片割来的雪片,七号一个哆嗦,一头钻入了敞开的门洞。 院门自动的关上了。 丹朱把七号扔到地下的茶壶捡起来,里里外外地清洗了一遍,摆到屋外。等茶壶积满了雪,丹朱远远的把壶盖丢过去盖严,亲自去捡起了茶壶,再次稳稳的墩到了炉火上。 她又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来,动作未变,神色也未变,仿佛从来都不曾动过。 仿佛过了很久,风声中隐约夹杂了一丝叹息。 “他不一样……” 像是来过,又像是错觉,仅有的一丝声响湮没在了风里。 很快,连风声也听不见了。 夭桃出现在一个和曾经见过的大厅布局相似的厅里。 最吸引人的,仍然是雕花的大门和数不清的窗口。 这个地方的墙不是黑色,而是银灰的,泛着金属的光泽。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大门上的浮雕不是之前的史诗般的图案,而是一个整体的,繁复华丽的盾状徽记。 窗口仍然是一篇黑色,却不是由于内部没有光亮。这窗口其实是假的,黑色是一堵墙,上面雕刻着细小的、编号般的文字,和之前夭桃在登记表上看到过的似乎出自同样的体系。 没有人来接,夭桃呆了一会,一个一个的盯着窗口看,也并不觉得无聊。 夭夭比她先眼晕。 “丫头,小丫头,咱就做个人,别看了吧。” 夭桃倒是意犹未尽,随口拒绝了:“你不要蒙我,你告诉过,我知道自从我和你分开,你就不一定要以我的视角看东西了。” “再说,这里又没有人,我不找些事情做,难道还哭吗。” 一听夭桃这话,夭夭就知道她心里又有点犯委屈。夭桃刚落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一看四下无人,当时就瘪瘪嘴差点哭出来。 夭夭能怎么办,她又没有围观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啕大哭的爱好,只好安慰她啊。 “小丫头,停停停,别哭,千万别哭。 “我想了一下,你担心的不一定成真啊是不是,你别哭,听我给你分析分析。 “你看,你死了再回去,可你再死了那谁再回去呢,这不合理啊是不是。 “所以,我猜着,可能你又回来了,那五岁的你就又回去了,根本就什么都没变嘛,还等你长大。” 夭桃听得愣愣的,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下意识的应了一句:“是吗?” 当然不是,可这话不能说。夭夭回道:“对呀,肯定的。” 之后夭桃想了一阵子,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就开始打量四周,自娱自乐。 “哭屁,你爱干啥干啥。”夭夭一听她要哭,算是怕了,烦躁地回道。 没过多久,夭夭看着饶有兴致的夭桃,又一次憋不住话:“话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哦。” “从前,有一个人喜欢钻研语言,她在某个学校当了个老师,教的科目叫万国语。” “哦,后来呢?” 这位老师夭桃是知道的,但并不记得她的一生。 “后来啊,她就成了一个变态。” 夭桃:??? 夭桃控诉道:“你不厚道,你拐着弯骂我。” “胡说,年龄小小的,脑子怎么不好了,我明明很直接的骂。” 夭桃:…… 夭桃知道打嘴仗她是打不过夭夭的,却不想放弃这份乐趣:“可是我真的研究出东西了,你看……” 夭桃正想向夭夭显摆一下自己的研究成果,夭夭眼尖的发现了远处的一个人影:“七号!” 七号头发上还结着霜,脸皮还有点僵,对夭桃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回来啦,一切顺利?” 看起来七号还想再说两句,却打不过这张不听使唤的嘴巴,艰难的兜住口水,把脸埋到了手里。 第24章 她像一道光 一个黑沉暗淡的世界里,密密麻麻的人或躺或坐,姿态僵硬,神情或阴郁,或愤懑,或麻木。 他们有的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的满脸怨毒,愤怒的咆哮,大声的抱怨,有的瘫软在地,满面愧悔,抱头痛哭。 他们注意不到别人,也注意不到自己。有的人被另外的人踢打,挤到一旁,无论是谁,都没有任何反应,无知无觉。 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做出这样的丑态,他们自己却已经不记得了。 远处,慢慢走来了一行竖立的影子。 为首的一个,行至距这批人还有数十米的距离,就不肯再向前走一步。 他面容扭曲,觑着眼睛,视线根本不肯在那群人身上停留,毫不避讳的表达出了对那群人的厌恶。 只看了一眼,他就嚷嚷起来:“还看什么,这群心智不足的垃圾,配老……我看!” 他身后一个面容阴柔的青年,油腻腻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僵硬发青的脸皮微微一动,嘴角拧出一个笑意来。 “您老人家,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最讨厌这种垃圾,连自己都忘了,就算做了资源分配,也是污了您的眼睛。” 另有一个高个子,穿着一身睡衣般的松垮破烂脏兮兮的长袍,棱角分明的脸上挤出蔑视的神情,拿鼻子对着前两个人喷了口气,转身走了,显然和那两个人不是一路。 七号无意参与这两个从垃圾中爬上来的高级垃圾对他们自己的鄙视,他们不过想要显现自己的优越感,却和这群人一样,忘记了自己是谁。 她的目光匆匆扫过丑态百出的人们,心里发堵,也不愿再看。 若真有还保有一丝清明的人,被漏下也未必不是好事。 正当她转身想走的那一刻,一抹刺目的红色突兀的跃入她的视线。 他们这些没有力量的新鬼,肤色多半是在白色中泛着青灰,面孔僵硬,有的甚至肿胀腐烂了,就像他们自己意识中认为的死人的样子。身上的衣物也多是冷色调,看起来模模糊糊,式样极其简单。 远处缓缓行来的那个人,却穿着一身迥异于周围环境的大红色衣裙。 明亮的金线绣在如火如霞的大红色锦缎上,各种福寿圆满的纹样,各种只存于神话中的瑞兽,各种稻黍粱麦,细细的,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身。随着她越走越近,几乎可以分辨出她层层叠叠的数件衣裙,如同娇弱的花瓣,伴着她的步伐,逐一伸展盛开。 她额角的碎发看起来刚刚剃过,额头光洁,头发乌黑顺滑,绾在脑后,只缚了一条红绳。但梳编的方式并不草率,详细的分成几缕,交叉编织,一点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在她手里,捧着一顶冠。各种装饰堆砌的满满,冠顶上,颤巍巍的立着一把珠。 她身穿的是一件嫁衣。 经常流传着这样的一种说法,身着嫁衣死去的新娘怨气极重,黑气满身萦绕,长久侵蚀,甚至于意识都很难保持清醒。 这个鬼新娘的身旁,却没有一丝哪怕平常的横死鬼魂都有的丝丝缕缕的黑气。 这让她在满面青灰的鬼堆里格外显眼。即使是同为女性的七号,乍一见她,也毫无意外的被吸引了目光。 随身携带的扫描仪疯狂的响着,几个人却都尚未回过神。 等她到了人群当中,七号才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机械的行走着,被她的光芒掩在身后。 原本闹哄哄的人群,在她走近后,竟然莫名其妙的安静和谐了下来。无数灵魂抱着双腿席地而坐,像是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乖乖的在等着老师分发糖果。 虽然他们仍然是一副呆滞木然的神情,却没有人像之前一样嘶吼碰撞。人群中,仿佛无端的多了几分生气,围绕着他们的,抹除了无尽的绝望和死气,透着星点的希冀。 当然,比起刚才的鬼喊鬼叫,这样的气氛显然更加诡异了。 七号被引起了兴趣,仔细观察之下,发现人们的眼睛也灵活的多,紧紧跟随着鬼新娘的身影,目光里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渴望。 她身后跟着的两条单薄的鬼影,和方才发疯的恶鬼殊不相同,应该是老实人老实的死了化作的老实鬼。 鬼新娘带着两个老实鬼,轻易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对愈发疯狂的警报声充耳不闻。 七号的好奇和八卦心里支配了她,视线紧紧粘在鬼新娘的身上。 她看着鬼新娘不紧不慢的走着,把两个老实鬼带到一个人的面前,又穿行在人群里,时不时蹲下来摸摸某个鬼的头,嘴角始终挂着轻柔的笑意。 鬼新娘终于走出了人群,令七号始料未及的是,鬼新娘抬头看了看七号,露出一个粲然的微笑。 那一瞬间,七号恍惚觉得,她看到了世界上所有的光。 第24章 她像一道光 由于嘴巴实在不太好使,话多的七号罕见的沉默了。 夭桃心里有几分忐忑不安,问七号问题的时候她又不能回答,使得夭桃越发紧张。 虽然她作为一个灵魂体,并不具备出汗的功能,夭桃还是觉得她出了一身冷汗,连背后的衣服都渐渐被汗水浸湿。 七号看出了夭桃的慌张,勉强开口挤出一句话。 “别怕,先不去总部分给任务者,的地方,”七号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的拍了拍脸,“我把丹朱介绍给你。她懂得,比我多,她总要给我点面子。” 七号又拍拍脸,双手直接捂在脸上:“不过,她那里,冷,特么忒冷。” 夭桃听到七号说丹朱那里冷,联想到七号之前说丹朱不怎么好相处的话,心里顿时有了某种猜想,更紧张了,几乎想要打退堂鼓。 “那……丹朱她是不是挺凶的?”她冻我吗? “挺凶?你做梦呢,她挺得起来个什么。”七号的脸刚有点缓和,嘴巴立刻就兜不住了。 夭桃呆了呆,反应过来就是无语的神色,看起来倒是放松了一些。 七号龇牙咧嘴地一笑:“哈哈,开个玩笑,其实她有自己的某条线,不戳上去就没事。” “不幸的是,我也不知道她爆炸的那个点是什么,所以我就这样了。” 丹朱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七号常在梦中见到。 一个黑沉暗淡的世界里,密密麻麻的人或躺或坐,姿态僵硬,神情或阴郁,或愤懑,或麻木。 他们有的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的满脸怨毒,愤怒的咆哮,大声的抱怨,有的瘫软在地,满面愧悔,抱头痛哭。 他们注意不到别人,也注意不到自己。有的人被另外的人踢打,挤到一旁,无论是谁,都没有任何反应,无知无觉。 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做出这样的丑态,他们自己却已经不记得了。 远处,慢慢走来了一行竖立的影子。 为首的一个,行至距这批人还有数十米的距离,就不肯再向前走一步。 他面容扭曲,觑着眼睛,视线根本不肯在那群人身上停留,毫不避讳的表达出了对那群人的厌恶。 只看了一眼,他就嚷嚷起来:“还看什么,这群心智不足的垃圾,配老……我看!” 他身后一个面容阴柔的青年,油腻腻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僵硬发青的脸皮微微一动,嘴角拧出一个笑意来。 “您老人家,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最讨厌这种垃圾,连自己都忘了,就算做了资源分配,也是污了您的眼睛。” 另有一个高个子,穿着一身睡衣般的松垮破烂脏兮兮的长袍,棱角分明的脸上挤出蔑视的神情,拿鼻子对着前两个人喷了口气,转身走了,显然和那两个人不是一路。 七号无意参与这两个从垃圾中爬上来的高级垃圾对他们自己的鄙视,他们不过想要显现自己的优越感,却和这群人一样,忘记了自己是谁。 她的目光匆匆扫过丑态百出的人们,心里发堵,也不愿再看。 若真有还保有一丝清明的人,被漏下也未必不是好事。 正当她转身想走的那一刻,一抹刺目的红色突兀的跃入她的视线。 他们这些没有力量的新鬼,肤色多半是在白色中泛着青灰,面孔僵硬,有的甚至肿胀腐烂了,就像他们自己意识中认为的死人的样子。身上的衣物也多是冷色调,看起来模模糊糊,式样极其简单。 远处缓缓行来的那个人,却穿着一身迥异于周围环境的大红色衣裙。 明亮的金线绣在如火如霞的大红色锦缎上,各种福寿圆满的纹样,各种只存于神话中的瑞兽,各种稻黍粱麦,细细的,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身。随着她越走越近,几乎可以分辨出她层层叠叠的数件衣裙,如同娇弱的花瓣,伴着她的步伐,逐一伸展盛开。 她额角的碎发看起来刚刚剃过,额头光洁,头发乌黑顺滑,绾在脑后,只缚了一条红绳。但梳编的方式并不草率,详细的分成几缕,交叉编织,一点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在她手里,捧着一顶冠。各种装饰堆砌的满满,冠顶上,颤巍巍的立着一把珠。 是一身嫁衣。 经常流传着这样的一种说法,身着嫁衣死去的新娘怨气极重,黑气满身萦绕,长久侵蚀,甚至于意识都很难保持清醒。 这个鬼新娘的身旁,却没有一丝哪怕平常的横死鬼魂都有的丝丝缕缕的黑气。 这让她在满面青灰的鬼堆里格外显眼。即使是同为女性的七号,乍一见她,也毫无意外的被吸引了目光。 随身携带的扫描仪疯狂的响着,几个人却都尚未回过神。 等她到了人群当中,七号才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机械的行走着,被她的光芒掩在身后。 原本闹哄哄的人群,在她走近后,竟然莫名其妙的安静和谐了下来。无数灵魂抱着双腿席地而坐,像是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乖乖的在等着老师分发糖果。 虽然他们仍然是一副呆滞木然的神情,却没有人像之前一样嘶吼碰撞。人群中,仿佛无端的多了几分生气,围绕着他们的,抹除了无尽的绝望和死气,透着星点的希冀。 当然,比起刚才的鬼喊鬼叫,这样的气氛显然更加诡异了。 七号被引起了兴趣,仔细观察之下,发现人们的眼睛也灵活的多,紧紧跟随着鬼新娘的身影,目光里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渴望。 她身后跟着的两条单薄的鬼影,和方才发疯的恶鬼殊不相同,神色平静木讷,应该是老实人老实的死了化作的老实鬼。 鬼新娘带着两个老实鬼,轻易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对愈发疯狂的警报声充耳不闻。 七号的好奇和八卦心里支配了她,视线紧紧粘在鬼新娘的身上。 她看着鬼新娘不紧不慢的走着,把两个老实鬼带到一个人的面前,又穿行在人群里,时不时蹲下来摸摸某个鬼的头,和某个说说话,嘴角始终挂着轻柔的笑意。 鬼新娘终于走出了人群,令七号始料未及的是,鬼新娘抬头看了看七号,露出一个粲然的微笑。 那一瞬间,七号恍惚觉得,她看到了世界上所有的光。 第25章 风雪重 七号凭空点了几下,像是在墙壁上凭空切了几刀一般,金属质感的墙壁上裂开了一道门。 夭桃一直盯着,却并没有看到七号是怎么做的。只看到七号点击过的地方,像是半空中漾开的波纹,晃动几下,就恢复了平静。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同样是金属质感的墙壁,直到目力所及的地方,没有任何装饰和变化。 接下来的一路上,七号埋头在前方带路,逐渐神游天外,没有和夭桃说什么话。 沉默的一成不变的走廊,颇让人感到枯燥。 夭桃不知道走了多久,但知道或许是因为心理因素,她的灵魂都感觉到疲惫了,向前看去,七号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蠕动的点。 她逐渐落在了很远的地方,身体佝偻,气息沉重。 ——她自己也不知道一个鬼是哪里来的气息。 身边的墙壁犹如高耸的山石,颤巍巍的层叠立起,向着夭桃的方向倾斜。似乎稍有一丝晃动,就会整体倾倒垮塌下来,将身置其中的人永远埋葬。 再次见到这样异样的景色,夭桃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爆粗。 从来到这个所谓的“总部”开始,这样场景忽然转换的事情见也不知道见了多少次了。 一开始跟着夭夭的指挥误入的异常空间,后来七号忽然和总部的建筑群一起出现,到她回家去的路,忽然被拉进的黑暗无人的空间,再到现在,被七号领着去找她的朋友都能出这样的事,夭桃也真是挺服气。 天知道她一个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人是怎么面对这种玄幻的场景也能面不改色的。 总部里的人都爱捯饬一些让人迷路的东西,可能说明了他们很闲。 这个新的空间似乎塑造完成,夭桃刚刚还处在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隧道,一瞬间,已经位于隧道的出口了。刚刚怎么晃动也稳稳当当的隧道,从远处传来了坍塌的声音。 夭桃胆子是不大,但她更多的是怕人。在几次经历了场景的变化后,现在她不仅不慌,还有心思一边慢悠悠的迈步,一边向夭夭吐槽:“这个洞要我出去的意图有点明显,不好不好,一看就不专业。” 夭夭看着不紧不慢恰好在夭桃走出隧道的一瞬间完全坍塌的隧道,心里也有点无语:“是不大专业,这碰的也太巧了,我好想看你停在里面不走它会怎么样呀,是不是越塌越慢最后都不动了。” “然后我再一抬腿它再塌一点?”夭桃没憋住,噗嗤笑了出来。这个场景实在是有点可乐。 隧道外是一重又一重平缓的坡,整个地面均匀地盖满了雪,天阴着,雪始终未停。特别有意思的是,刚刚塌掉的隧道也变成了一个缓坡,雪铺的一样均匀,完全没有崩裂的碎石和被震开的雪。 四周看起来都一样,夭桃不慌不忙的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走。反正如果有人把她带到这里,就算违背物理定律也一定会把要她看的东西塞到她的眼前。 果然,走了没一会儿,四周就有了变化。丘陵变成了平原,风雪中,隐隐的夹杂了什么人的歌声。 “……风雪重,打帘落,无从藏躲,廊檐下,四季坐,春秋见过,锦屏不拦人,看那万紫千红脱……” 夭桃停下脚步,辨认了一会歌词,和夭夭讨论过后,憋着笑,坏心眼的扭头就走。 果然没有什么用处。 这又是一个扭曲的空间,夭桃向来路走了一段时间,仍然离丘陵越来越远,风中的歌声越来越清晰了。 “天降瑞,怜贫弱,搓棉成撮,卑微生,难身着,无可奈何,绝非天不悯,数投身土芥自是怪我。” 眼前是一个小小的村庄。 村子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其实并不能看得分明。一眼看过去,看不到砖石木瓦,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村子里生活,却知道大多数房屋都十分破旧,透风漏雪,这样的冬天,也看不到人们生火起炉的烟。 村子上空偶尔回荡着几声沉闷的交谈声,有门吱吱呀呀的开关。地上,只有一行脚印不停的延展,依次进入每一户人家。 夭桃没有走动,村子却自己滑动起来,掠过了她。 紧接着滑过来的是一座忙碌的城,是一座比刚刚整个村子都要大的院,是一所单薄的、屋顶上的瓦片簌簌作响的屋,是一片山林,之后又是巍峨的城市,杂乱交错的街道,荒芜的田地…… 所有的场景都看不到人,也分辨不出具体的细节和轮廓。但其中的某些特点,即使本来应该注意不到,却灌入了夭桃的眼睛和耳朵。 夭桃茫然地站着。也许每个场景分开她能够看得懂,但它们合起来一齐出现在夭桃眼前,她就不知道应该怎样理解了。 歌声越来越近,歌词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伴着风声,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风雪重,勤作歌,风流颜色,被绮罗,浓香热,谁言苦多?描不得方晴又雪,倒得白宣上,玉毫掀琉盏墨泼。” “路漫漫,苦跋涉,几度寒暑践一诺,刀头锈,无死活,以为功德,尔听得声声金柝,唤多少城郭。” 周围的景色掠过的越来越快,夭桃看着眼前一片眼花缭乱,感觉有些恍惚,已经分不清究竟是那些场景一个个在她身边划过,还是她脚下的土地自动带着她,穿行避过这些障碍,一路向前。 在这片杂乱场景的最后,突兀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口。夭桃反应过来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急速行来的洞口吞了进去。 在狭小的隧洞中,风声和回音,让耳边越来越快的歌声显得更加凄厉。 “诸事难,无不可,光阴度,犹可捉,几度起落,几度腾挪,去不得,任蹉跎,平生苦乐,从来密掩心间,未尝与人夺。” “便平生,昼夜碌碌勤不辍,又争得,生逢巨变不可说。” “向知命短,不敢一时半刻闲度过,我自焦灼,未详千百劳碌覆于风雪裹。” “见如今,无着落,是风雪躲我,及终日,闲庭坐,无所事事,泥炉生着火,烹茶煮酒置于木石桌。” 第26章 她像一个疯子 夭桃在飞速行驶的隧道中,总算体会到了两辈子都没体验过的坐过山车的感觉。 直到隧道把她吐出来,她直接扑倒在地,只觉一片七荤八素颠三倒四,虽然已经是一个鬼魂,也干呕了两下才罢休。 夭夭没有比夭桃好多少。她位于夭桃的意识空间,按理来说只要闭上眼睛不看,就感受不到那飞一般的感觉。 但是,一来她不放心一点也不盯着夭桃,二来,她在以前的世界也一直害怕在半空中没有着落的感觉,甚至因为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尝试过飞行。 这就导致她和夭桃一样晕车了(而且还不能干呕),以至于夭夭一眼扫见来接人的七号时,很不理智的产生了迁怒的情绪。 七号紧紧的抿着嘴唇,伸手把趴在地上的夭桃提了起来。随后拉着夭桃就走,也不说话,看上去挺生气的样子。 夭桃本来还没回过神,被拉着走了两步,脚下一绊,又趴回了地上。 一个凉幽幽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小丫头不是要让我看看,你走什么。” 七号阴沉着脸,再次俯身粗暴地把夭桃拉起来,抬脚欲走,最终却没有迈出步子。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脾气,让七号无差别对周围所有的事物发泄她的怒火。七号深吸了一口气,甩开手上抓着的夭桃的手臂,猛地回头,恶狠狠地开口:“符桃!你是傻的?!被落下那么远为什么不喊住我!眼看着进入幻境不知道找我吗!” 虽然听上去是对符桃说话,七号的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长廊尽头的一抹红色身影。 对整个事件都没有什么了解的夭桃,看着七号为了这没有什么危险性的“幻境”发飙,整个人都懵了。 “我不知道……”夭桃弱弱地争辩道。 还没有说完,夭桃的话头直接被七号截了过去,视线就没有从那抹红上移开过:“是,你不知道!”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不知道在总部出这样的事情有多危险!你知道!丹朱!你知道!” 丹朱站在那里,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声音平静温婉,带着一丝不以为意:“我知道。” 夭桃不知道她们两个打的什么机锋,但知道身边的七号周身的怒气几乎化为实质,来点火星就要爆炸了。而对面的丹朱若无所觉,依然不遗余力地煽风点火。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呢?”丹朱语调平缓,一字一句说得慢悠悠的,甚至带着些调笑的意味。 “你好不容易看好一个孩子,我怎能打击你。既然你带她来见我,她能不能得到这个资格,自然是在她自己。我不过是给她一个考验,也并不是送她去死。” “而且,其实,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她也并不知道害怕。” 夭桃听着被七号誉为一道光的女子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的话,就算听不懂话里的深意,也打了一个哆嗦。 “我不知道你又是什么意思。”七号的声音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你要是不愿意,要是反悔,你直接跟我说,我难道还逼你不成。丹朱,你别打对我哑谜,我不耐烦猜。”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照顾她。我照顾了呀,让她还未见我就体会一下现实世界的残酷,这不是正好。 “难道你其实是想让我真的做她的引路者,前方有坑就指给她,两边有敌人就替她消灭掉,直到她长成一个单挑无敌的心智上的废物。” 丹朱似乎抬了一下头,远处传来的声音越发悠扬。 “这样带孩子的方法我不会。毕竟当年也没有人教过我。” “我就是这样过来的,就是这样成长起来。你既然把她托付给我,那么,如今,我原样教给她。” 和在幻境中的感觉类似,夭桃其实并没有看清丹朱的容貌,但却捕捉到了她脸上仿佛练习过千百遍的真切的笑意。那笑意只是些微的一点,却极为生动,让人一眼记到心里。 确实是如同光里画里走来的绝美的美人。 那个生动亲切的美人,用一把婉转的嗓音,毫无波澜的说着让人背后发毛的话。 “从此,她不能生活在象牙塔里了。” “小姑娘,你好好的想一想吧。你不是没有退路,不是没有别的选择。” 丹朱回过身,向远处走了。 “你可以只跟七号不跟我,她那么喜欢你,不会让你受委屈。你可以和我俩都断绝来往,沉迷在他们给你的粉饰中,假装一个盛世太平。你可以跟上来,从此在我手下接受压榨,直到我能接受你,或你能干掉我。你也可以害怕退缩。 “如果你不敢留在总部,我虽不能送你回去,但我敢下手弄死你。” 话音落下,丹朱的身影刚好消失。 原来那个幻境里过于巧合的坍塌是这个人的强迫症导致的。 七号眼睁睁看着丹朱消失,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肩膀一塌,整个人的气势都矮小了不少:“唉。” “你……”七号勉强笑笑,“唉,其实丹朱说的也没错,就是我……我看着你们这些傻孩子啊,不忍心。”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现在我手头上反正是没有事的。” 夭桃心里有点怵,夭夭却坚持让夭桃跟上丹朱。现在又没有解释的时间,夭桃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我知道,嗯,这也不是害我……要不,要不还是跟着她吧,毕竟她是你的朋友,能把我怎样。” 七号点点头,看起来心情有些复杂,也没有开口说话,直接走在了前面。 她那层干练强势的气质一退,身形甚至显得有些单薄。 丹朱的院子里仍然落着雪。 夭桃一进门,看到的就是纷扬的大雪,几乎遮挡住了视线。只能模糊地分辨出,似乎很远处的屋前,有一个红衣的身影弯着腰。 丹朱仔细地清洗好茶壶茶杯,将两摞柴炭码放整齐,引着了炉火,把茶壶端正的放在炉上。没有抬头看门口的人一眼,更没有出声,像那个刚刚还说了一车话的人不是她自己一般。 第27章 庭院深 七号拦住了夭桃,带她站在小院的门槛上,隔着风雪,耐心的等着丹朱忙完。 夭桃和夭夭对此都没有什么意见,她们对七号出现时那张僵硬的脸的来源有了一些猜测,并没有去雪地里溜一圈的欲望。 两人沉默的站着,没有什么动作,互相也没有交谈。直到丹朱整理好她手边的所有茶具,抬起头正正的看过来。 丹朱整个面庞的线条极其清晰,全然无法融入模糊的雪景。 她的五官如同细致的雕刻,精致,细腻,毫无瑕疵,却像一个假人。 夭桃直到这时才看到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黑沉,没有一丝光彩。直视人的时候,眼底似乎有一丝能够感染人的疯狂,看起来冰冷瘆人,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逃避。而她却像是无知无觉,一双眼睛如同长夜漫漫,分隔了两个世界,外面的人穷其一生也无法进入。 第一次真正的看清丹朱容貌的夭桃,愣了好一会儿。 她站在那里,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招手示意七号和夭桃进去,一抬手,似乎天地间的景色都被虚化了,只余下她红衣鲜艳,眉眼分明,分不清究竟是她的衣服还是容貌更加灼目。 这样的直视只有几秒,片刻后,丹朱眯了眯眼睛,像是笑了。 那双眼睛一旦不见,丹朱身上尖锐刺人的感觉便尽数收敛,仍然是那个来自光明的万千风华的美人,之前的疯狂似乎从来不存在。 七号和丹朱认识的时间久了,早已经见惯,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已经抬步向里走了。见夭桃还愣着,回身拉了她一把。 夭桃踉跄向前一步,冲进了漫天正纷扬落下的雪中,周身弥漫的寒意,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也许是踩的地方不对,才只迈进院门一步,夭桃两只脚都陷入了雪地,直没到小腿。 七号本来正抓着夭桃的手臂,夭桃一往下掉,七号就反应过来,及时刹住了向夭桃的方向滑过去的势头,敏捷的把夭桃从雪窝里提出来放在了一边。 还没有来的及松口气,七号刚把夭桃在一旁放下,夭桃身下的雪地就塌了下去。 七号都懵了,看着那个刚好只比人大一圈儿的深坑,疑惑的在四周踩了踩,甚至作死的在夭桃刚陷住的地方也来了一脚,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夭桃也懵掉了,本着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坐会的原则,夭桃坐在坑底,仰望大约离她两米的洞口,忍不住犯嘀咕:“我手气这么好?” 夭夭凉凉的道:“手气不好也得不了这世界上仅此一例绝无仅有的病啊。” 夭桃撇了撇嘴,对夭夭日常怼人的作风毫不意外:“怎么说话呢,会不会说话啊?” “哦,那你说我会不会说话?” “会啊,当然会啊,这么会说话就多说两句啊。” 夭夭噗嗤一声笑了,连开口说话时都带着笑音:“你别老是卖蠢,说的好像你发现不了这种过分巧合的强迫症现象一样。” “不是发现不了。”夭桃又看了一眼仍然没有人想拉她上去的空旷洞口,试着戳了戳坑壁上的泥土,试了试硬度后又收回了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应该没有惹着她吧,我刚进门。七号也没说过丹朱还有这样的恶趣味啊?”夭桃郁闷的缩成一团,“我到现在都是懵的,这个人真奇怪哦。” “看开点吧小丫头,”夭夭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副“深沉”“成熟”的样子,“你应该庆幸,应该感恩,毕竟——” “她还没有拿雪冻死你。” 夭桃:“……谢不杀之恩?” 夭夭仍然压低了声音,发出历经世事的隐士般深刻的叹息。夭桃怕自己笑出声来,也不和她对戏了,直接问道:“可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爱整我?” “说不定是你抢了她放在心上的七号,所以她就要对付你。啊,多么凄美的爱情,你看,那些为了爱奋不顾身的人儿啊——” 夭夭编着编着又演了起来。 看着夭桃的脸都气鼓了,夭夭这才满足的退出了戏精模式,正色道:“我肯定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正好喜欢整你,不过在走廊里见那一面之后,按她的性子,接下来一直欺负你也是可以想见的。” “要不然我怎么让你跟着她?她看起来擅长幻境和空间的转换,你在她手底下多受点欺负没坏处的。” 夭桃有点憋气,却也知道没有发脾气的理由,委屈巴巴的对夭夭说道:“你一点也不提醒我。” “这种突发事件,早知道就没意思了呀。” “说实话,我本来想训练一下你对突发事件的反应速度,因为我一向觉得你是那种只要见一件事情超出了你的预料,就得犹豫纠结半天的人。” “然而我没想到,对你来说,在突发事件成为常态之后,你根本连个反应也不给了。” 上方的洞口垂下来一根粗短的绳子,绳子尾部还打了个圈,刚好在夭桃踮起脚尖能够到的高度。 夭夭催着夭桃去抓住了绳圈,在她缓缓上升的过程中,才就着刚刚的话题继续。 “你这样可不行,你其实不知道造成突发事件的人对你是不是有恶意啊。他们可以把你拉进另外的场景,在你还懒得给出反应的时候就把你杀死了。” 夭桃没有来得及回话,七号已经把她拉了上来。 这次七号也学乖了,直接拎着夭桃到了院门口才把她放下,夭桃终于没有再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七号看着一身狼狈的夭桃,忍不住乐出了声,回身向丹朱笑骂道:“你也该够了,一直这样折腾,不知道你是要折腾她还是要折腾我。” “赶紧把坑全挪了,我得过去。” 丹朱摇了摇头,仍然眉眼弯弯,温和的话音毫无起伏:“不行。你可以过来,她不行。” 七号翻了个白眼:“又怎么,你不是答应照顾她一下了?” “是啊。她在外边,我也会多关注的。” 丹朱的语调一直很平稳,听起来倒像是十分认真的样子。 “我这个院子,她可以随便来。等她能自己走到我身边的那一天,她就不需要照顾了。” 第28章 明日未卜 经历了一番各种各样的花式掉坑,夭桃终于在走出了五步后直接在坑底躺平,放弃了挣扎。 如果只是掉坑到也罢了,大不了一步一坑爬上来再掉,反正一个鬼也摔不死。 但这些坑具备了诸多违背物理定律的奇怪特性,比如落到一半忽然变成了底朝天,之后夭桃就会往洞口的方向掉下去,经过了那个转换的点后,又会继续向坑底掉了。 另外一个坑,和总部出现的地点类似,进去就是上下左右一顿滚,最后明明稳稳当当坐在地上,却总是感觉脑袋朝下。 夭桃坐在这个坑里,下意识的就想到,地球终于要把她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鬼掉到太空里去了。半晌夭桃才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现在是在哪里,不过多半不在她之前生活的地球了。 每次七号把她捞上来,放到前后左右都不对,除非直接放回门口,否则身下总有另一个坑等着。 夭夭作为一个至今对“引力”的概念过敏的人,虽然理论上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她就是不能说服自己外界变成滚筒洗衣机也和她无关。 现在夭夭头晕眼花,只要夭桃死不了,她就不打算再开口说话。 没有夭夭扯皮,完全不具备攀爬技能的夭桃只能安静的做一条仰望星空的咸鱼,等七号找到把她提出来的办法。 好在她只是掉进坑里去,没有进入幻境,或是掉到别的空间。 坑里的情况也越来越古怪,七号再一次把夭桃拉上来之后,也终于放弃了和丹朱犟,闭嘴不再鼓励夭桃往前走。 丹朱心情颇好,连笑容都有温度的多了:“小丫头还挺有意思的,以后常来。” 七号长叹一口气,累的一屁股坐到地下,直到地上的坑自动填平才开口:“她现在什么都不会,你又不是不知道。叫她去你屋里坐坐不行吗?” “不行,你的心地好,我可坏了。”丹朱敛衣坐下,往身前的小矮几上一趴,一副看戏的姿态,“我不干,我就乐意折腾这些孩子。” 七号:“……行吧,随便你。” 她转身看向夭桃,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以后一定要先练嗓门,记得了?以后啊,你来找她,还得隔着场院喊话,嗓门小了不气派。” 夭桃“郑重”的点了点头,一副受教的神情。丹朱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嘻嘻的笑了。 “哎,那小孩儿,连往前再走个三十来步的想法都没?年轻人,得有梦想,得有目标,你看看你,啧。” 夭桃本来只是想配合七号演一段,猝不及防就被递到眼下一道送命题,直接低头闭嘴装木头。 丹朱看着一副鹌鹑样子的夭桃,拿袖子把脸一盖,笑得更厉害了:“噗哈哈哈,我忽然想起,两百来年前吧,我接的一个新人,爆炭性子,我顺嘴叫了两声小孩儿,人家气的邦邦的。丫头,你做小辈的姿势很熟练啊。” “能忍也是本事。”七号拍拍夭桃的肩膀,“不过不用忍她,这人矫情造作的,偏想叫人发火才满意。” “你怎么说话,我这是高标准严要求。”丹朱略略直起身,手朝大门摆了摆,“行了,小孩,你现在也知道你几斤几两。有阿七帮着,你也就是四五步的事,往后走还是别想了。” “今天你刚来,我给你一份见面礼。看见那门了没,走出去就是给你分配的小箱子。” “里面有联系列表,引路者的联系方式都有,你想来闯闯关,我就接你。后面有的是坑,就等你掉。” “万一,万分之一,看在阿七的面子上,你快死了的话,找我,我也可以帮你一把。”丹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吧。” 半天只得了这一句话,七号简直是哭笑不得:“得嘞,我们这就走,麻溜儿的。” 说着要走,她却只转了身,拉着夭桃的胳膊,作势抬起腿,偏头向夭桃耳边,声音却大的隔着二里地都能听清:“你看看这个人,啧啧啧,这张嘴怕不是铁打的。” 说完,拉着夭桃,麻溜儿的蹿出了门。 出了门之后,七号拿手一揽夭桃的肩膀,笑的眉飞色舞:“还不错,丹朱的反应还不错,以后有人帮你了。” “哎呀,我就是可怜你们这种傻孩子。不过任务者之间不能串门子,我要是帮你那就比较麻烦。现在没事了,任务者跟自己的引路者串门儿是可以的。” “不过你也别太麻烦她,麻烦多了你管点火她管炸。当然,我看你也不是那种人,不过说实话,真的,新人的日子不好过。” “唉,你选了这条路,我劝不听你啊。” “实在难了,你在聊天系统里搜我,见面不行,聊聊天还是可以。看,这是我的编号。你不好常去烦丹朱,问我没事。就是我老是不在。” 夭桃平时闲扯还是很在行的,但这种情况下扯闲篇不太合适,最终只是有点拘谨的道了谢,倒把七号逗笑了。 “没事,你不会说这些客气话就不说,反正我不用,以后那些人,从头给你客气你就客气惯了。” “行了,这是你的屋,我不能进去。好好干吧,争取还有见到我的那一天。” 丹朱说过,总部会分配一个小箱子,形容的十分形象。 房门是一个长方形的金属块,大概两米高一米宽。夭桃走到门前,根本没有伸手开门,它自己就向融化一般消失了,原来门在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细细密密的光幕。 透过光幕,可以看到屋里也是方方正正,空间也不大,大概五六平米。屋顶却很高,在门外看不到,只看到屋顶上的某种光源撒下来的光芒,让这个房间显得格外瘦长。 屋里的墙壁是银白色的金属制成,光芒撒在上面颜色惨白,整个屋子显得都有些刺眼。 在房间一侧的墙壁旁,靠着一个精美支架撑着的托盘,半透明的,底部有四个脚。除此之外,屋里别无装饰。 夭桃深吸一口气,畅通无阻的走进了门。光幕一阵颤动,再也看不到七号的身影。 第29章 我的 随着夭桃踏入房间,光亮渐渐变得柔和,也不再是惨白的颜色。 最后,夭桃能够正常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的光线是金黄色中微微带些绿色,倒不令人烦躁。 屋顶的光源是一个凭空悬浮的碗状物,里面好像装了一团好动的云,不停地翻腾。 除了光源,屋顶还有两个蜷缩着的小巧仪器。其中一个是折叠起来的屏幕,展开有半面墙壁那么大。 夭桃走到距离门口两步的地方时,它自动展开了一部分,绕着夭桃蹭了两圈,展开的那一部分亮了亮,浮现出一个颜文字的笑脸。 一种有些稚嫩却一本正经的声音传来:“经任务者总部调整,第二十二代任务者辅助系统,采用适合其出生地‘地球’‘人类’的交流方式,竭诚为您服务。” 忽然出现的声音,把夭桃吓了一跳,紧张的往四周看了一圈。 她可不愿意自己住的地方常常有别人出现。 夭夭的晕车感还是没有消失,见夭桃实在疑惑,她只冒出来说了一句:“就是你前边那个机器说话。” 说完之后又进入了装死状态,夭桃问什么都不回。 见夭桃把目光集中在了它身上,屏幕应景的换了一个傲娇的小表情。 “任务者第五十九区域第十二组99号您好,正在说话的是您的助手智能辅助系统099。099为您服务。” “恭喜任务者,获得特殊编号99,特殊编号附赠语言翻译系统已送达,您可以将翻译器夹在衣领或耳朵上使用。” 屋顶上的另一个小仪器,是一个可以伸的很长的小爪,顺从的伸长到墙边的碗里,捞出一个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递到夭桃面前。 夭桃的心里直犯嘀咕:“不是说这东西每个人都给的吗?” 夭夭很给面子的回了一声:“呵呵。” “呃,谢谢?”夭桃试探的向自称“系统”的屏幕回道。 系统立即变成了一副羞涩的表情,背景都变成了粉红色,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还腼腆的半侧了一下自己的屏幕:“任务者无需向系统道谢,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尽己所能的帮助自身的宿主,这是每一个辅助系统程序中设置的基本义务。” “我们的口号是:先宿主之忧而忧,后宿主之乐而乐,替宿主传授知识,扫平障碍,直达顶峰!” 夭桃:“……” 夭夭发觉夭桃又接不上话,不禁纳闷:“你说你,跟我不是很能演,怎么跟别人就间歇性跟不上节奏,你是我教的,加上你干妈,你妈,哪个话不多,你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学的你爸你妈各一半吧?”一会儿话多一会儿没嘴。 “不,我不是接不上话,我是感觉挺无语的。”夭桃瞄了一眼专心致志装害羞的系统,向夭夭问道,“这件事情不好说的吧,大家都是第一天共事的同事,你说,我要是问一句,‘什么障碍都是你扫平了那还要我干什么’,是不是挺让人尴尬的?” 夭夭“呃”了一声,对夭桃话题终结者一般的本事深感佩服:“好吧,你说得对。” 而系统显然并不会觉得尴尬,执着的假装羞涩,保持低头扭身的姿势,一动都不动,看样子是坚持要等夭桃给出反应。 夭桃盯了系统一会儿,没有见它有多尴尬,自己的尴尬症却快犯了。为了不再被它这副做派荼毒,夭桃只好堆了笑意,安抚的道:“嗯,我知道了,嗯,你是为我着想为我好的。” 系统瞬间再次换上笑脸,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雀跃的一溜烟滑到墙边,把它的屏幕完全展开。 夭桃悄悄的对夭夭说:“这个系统,好像有点傻。” “你不用这么小声,在脑子里说话又没有人能听得见。”夭夭觉得夭桃也有点傻,“不过,嗯,现在看这个家伙确实不聪明,智能不够的样子。” “对吧。我打刚才就这么感觉,毕竟它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夭夭看夭桃对做出这个判断还挺得意的,忍不住就想打击一下她:“别得瑟,它表现的可够明显了,你看不出来才奇怪好吗。” 想了想,夭夭又附加上一句:“也不一定。也可能它是故意表现的人事不懂,放松你的警惕呢?这事我以前就常做,就是算你,你不是也常卖蠢嘛。” 夭桃咽了一口唾沫:“……你别吓我。” 屏幕已经整理好了姿势。完全展开后,那片会变化表情的方块的位置变动到了左上角,另外的地方背景色精致柔和,上面列了一张填的密密麻麻的表格。 系统变化出一张挤眉弄眼的笑脸,向夭桃挪了两下:“宿主的个人资料已送达,宿主的任务者资料版面已生成完毕,请宿主浏览并自行添加或更改现有资料可更改部分。” 夭桃凑近屏幕,看到屏幕上原来是两个表格叠在了一起,所以才显得密密麻麻。 个人资料和之前刚来总部时填过的表格几乎完全一样,倒是“任务者资料”里面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任务者编号:059120099 姓名:_ 可更改属性: 生命值:10 智力值:50 武力值:0(任务者该值过低,无法折合,默认为0) 武力值附属技巧值:0(任务者该值过低,无法检测,默认为0) 幸运值:100 不可更改属性: 生命值:1 经验值:0/1000 积分:-100000 功德值:100 附:以上数值已删除小数点后数位。数值折合标准,皆以总部下达的标准为参照,由任务者分部实际制定执行。 看着这份数据,夭桃和夭夭都是一脸的懵。 夭夭刚看到这份数据,是想着通过智力值和夭桃的智商结合,推测一下这所谓的“数值折算标准”的,但其余的数值都挺迷,貌似算了也没有用。 再说她也不知道“智力值”是不是单纯指的智商,所以只好放弃了。 夭桃则是满肚子问号不知从何说起。 系统看到她满脸的疑惑,急忙开口:“宿主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第30章 知无不言 系统殷勤的微微仰着屏幕脸看着夭桃,尾巴都快摇起来了。 夭桃伸手先指了指积分为负的一行,想了想,又问道:“我用手指屏幕的话,你能看到我指的是哪里吗?” “可以感觉到!”系统着急忙慌的开口,“我是靠扫描‘看到’东西的,所以我能看到!” 夭桃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憋住了,没有问系统为什么她就是问个问题而系统看上去这么急切。 “那,这个积分是……?” “积分,是针对‘人类’任务者的翻译,是在任务者分部、总部各部门和间域通行的货币,任务者完成任务后就会得到,积分的获取与任务中获取的经验值存在固定的比例。之所以采取这个名称,是因为经由测试后,各部门一致认为这样的译法比起音译来更简单易记,而又免除了各个世界甚至国界货币名称不统一的麻烦。” “不不不。”夭桃最终还是没有抢过系统的语速,但她坚持在系统说完之后继续问她的问题,“我虽然不是具体知道,但猜也能猜到这个词大概是什么意思。我要问的是,为什么我的积分是负的?” 系统:“……” 系统一“脸”委屈巴巴的表情:“这个,报告宿主,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的资料库里没有,总部也没有开放我在这方面搜索的权限。” “不过,”系统颇不怕得罪人的开口:“通常来说,灵魂体的任务者刚来部里,积分应该为零,负数通常是因为……灵魂体在活着的时候,嗯……通常是……做过什么坏……我是说不好的……咳!我什么都不知道!” 夭桃看着系统一脸心虚的欲盖弥彰,心里也挺无奈的。 她是记得七号说过总部会倒扣积分的,对此也不是特别意外。一边悄悄的问夭夭自己到底干过什么,夭桃一边又指向了另一项。 “这个‘功德值’是?”看系统想抢着开口,夭桃急忙制止,“停!那个,系统啊,我先说完行不行?” 系统抖了抖屏幕,叠起了屏幕的一角,像耳朵耷拉下来了一般:“宿主,宿主对我怎么一点也不亲近,人家有名字。” “好的099。”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夭桃直接换了称呼,“是这样,我活着的时候也听说过关于阴司报应之类的一些故事,有些故事中也提到过善人会身具功德,但是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所谓的‘功德’这一个概念又是怎么被量化的?量化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是……呃……功德嘛,当然是世界给的……也许宿主你前世是个大善人,对,也许就是这样,”系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性,松了一口气,“或者你是几世的大善人了。100点绝对不少,很难一世积累成。在我的数据库里,所有进入总部时就身具功德的人当中,宿主的数值排的上前十了。” 这样一说,倒叫夭桃好奇起来:“前十的话,其他人还有谁?” 系统一脸为难,语速极快:“我们有保密协议,在宿主没有和人产生交集的时候,透露其他宿主情况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宿主,我们还是说别的吧,您刚才是不是问过功德值量化的标——”似乎是之前没有细想过,说到这里,系统像炮弹一样的语速又一次卡了壳。 “——标准——我也不知道啊……功德值比较神秘,量化的标准和方式都是部里独有,我的数据库……” 它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听不到了。 夭夭越发感觉这个系统可乐,忍不住便笑出了声:“这个家伙有点厉害呀,看样子你问他什么他都回答,结果不是‘也许’就是‘不知道’‘不能说’” “所谓的知无不言,就是指他知道的全说,但他什么都不知道吧。” 夭桃一回味,好像是这么个意思,忍不住问系统:“099,你有没有确切知道并能说的啊,没有的话我也不问了。” 099又一次委屈了:“报告宿主,099是一个合格的系统,只是宿主的疑问查询权限都太高了。资料中,其余的部分其实我都知道。” 像是生怕夭桃不信,系统急忙开口:“拿量化标准来说,其他的我就都知道。智力值的折合,是以宿主生前的智商、学习能力和阅历综合,按总部的标准——这个数字,和您生前所在世界数据的三分之一近似。也就是说,您生前世界的150的智力值,和版面上的50是差不多的。至于怎么折算阅历等不确切数据,具体公式已经译成您所知道的文字和单位了——” 夭桃看着铺满屏幕的公式有点想哆嗦,而系统若无所觉,接着说:“其他折算公式每一项都不一样,我都可以给宿主看!” “不用。”夭桃果断拒绝,“那么,我猜一猜,经验值是我去做任务能得到的,到达一千后应该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个武力值——” 夭桃看着两个大零蛋,感觉不忍直视:“是把折合的小数,零点几全都切了是吧,肯定不是四舍五入。” 见系统点点屏幕,一脸期待的看着,她又问道:“姓名怎么没有?生命值却有两个。” “这个我知道!”系统欢喜的道,“姓名不确定,是因为很多任务者来到分部之后,都想要和自己的曾经决断开来,改一个名字也算是新生,自己给自己取一个名字,就像决定自己的人生一样。” “生命值当中,前一个确切的应该叫做‘耐损耗值’,按照总部的纪年,每十年必须离开,去做至少一个任务,否则就要开始扣除这一项,每年减一。 “不过人类大都不喜欢这个名称,显得像工具一般。任务者总部很人道的,就改了。” 系统抬起大脸,看了夭桃一眼,继续道:“而另一个‘生命值’,具体的解释需要许多专业的、并且无法翻译的名词,因为宿主所在世界的科技程度还远远不够。” “大致说一下的话,应该是宿主灵魂的强度,最主要的判断标准是宿主能够挨几次强度为‘中’的攻击才会死亡。宿主您……现在确定是挨一次就会死的。” 夭桃决定假装听不见系统的最后一句话。 第31章 任务 系统一次话题说了两回找抽的话,大概是发现了夭桃的脾气还好,恬着脸把一部分屏幕折叠起来,抱住了夭桃的手臂。 夭桃却并不适应这样亲密的接触,安抚的拍了拍屏幕的上沿,顺势抽出了手。 “最后,这个幸运值是怎么回事呢?属性的可更改,又是怎么个更改法?” 系统没有发现夭桃的抗拒,急忙完全展开屏幕,向夭桃讲解道:“幸运值,在宿主的生前,是与功德值有一定联系的,代表了世界对你的认可度。一般来说,一点功德值,就能够转换成一点幸运值。幸运值越高,做事成功的几率、得贵人相助的可能,甚至与人交往的亲和力等等都会越高。但这些毕竟只是辅助因素,任务者很少会特意增加幸运值。” “不过,功德值就算更多,世界却不会赋予普通人超过一百的幸运值,所以就算在部里,宿主也会是足够幸运的人。” “如果宿主想,我可以把幸运值的折算公式展示出来。” 不等夭桃拒绝,系统就将复杂的公式铺满了屏幕。夭桃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昏脑涨,再次将打击这位新同事的话咽了下去,夭桃装模作样的把公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夸奖系统:“嗯,099真棒。” 系统开心的呼扇了两下屏幕,美滋滋的继续:“属性值的更改,是在点击确定之前,目前宿主具有的这些可更改属性值,可以在各个条目下调整。” “而任务完成后,根据委托者满意情况和总部的综合评判,也会给予宿主一些属性点,可以在这些条目下自由分配。” “即使是幸运值,也可以加的更多,上不封顶。不过,幸运值比较特殊,由于是世界赋予的,所以目前这些不能挪用。” 夭桃愣了愣,问道:“如果我挪了一些智力值到武力值附属的技巧值上,难道我的打架技巧就会上升么?” 夭夭毫不客气的笑了:“你当是自行领会武功呢?想什么呢你。” 夭桃还没来得及为她脱口而出的这句一听就是不靠谱的话脸红,系统就已经回答了:“不是的宿主,在技巧值上加属性点,会在武力值上有一个隐形增加,每加五点技巧值,武力值会加一点,直接加武力值,技巧值却不会增加。” “不过,增加属性点的好处,会随着宿主的属性值越高而越小。到之后,对宿主没有用的属性点,可以放到系统商店或间域寄售。” “增加武力值,宿主的体力、身体素质,比如伤口愈合速度、对病毒的抵抗力都会增加,而增加技巧值,宿主将来寄宿身体的灵活度、宿主对打架技巧和武术等的领悟能力都会增加。” 夭桃仍然没来得及觉得丢脸,系统又来了一句很找揍的话:“不过宿主,挪用智力值还是不要想了吧,您的智力值,放到刚来总部的人中间,也不及格。” 夭桃:!!! 显尊重的这个“您”字,放到这句话里,简直嘲讽能力max。 这系统,说句话不找个抽大约就会皮痒。 虽然系统这样说,夭桃还是坚持挪了十点智力值到了技巧值上。 夭桃挪过属性点后,又飞快的把“夭桃”的名字录入,随后不顾系统各种找抽的阻拦哭喊撒泼,“咣”的一声点下了确定。 任务者编号:059120099 姓名:夭桃 可更改属性: 生命值:10 智力值:40 武力值:2 武力值附属技巧值:10 幸运值:100 不可更改属性: 生命值:1 经验值:0/1000 积分:-100000 功德值:100 系统唉声叹气的哭号,夭桃处在这样的氛围中,莫名生出了自己就是那冷心冷情狼心狗肺的负心人的错觉。 既然已经生出了这样的错觉,氛围又这么好,夭桃索性一演到底,冷声道:“不要闹了!我意已决!再介绍关于任务的事情吧!” 系统:“嘤。” 系统这一声嘤一出口,顿时什么氛围都没了,夭桃忍不住笑出声来。 “099你不要闹,我不可能手无缚鸡之力的去做任务的,万一我在任务世界死了呢。” 谁知系统竟真把这当成了一个问题,应到:“不会有事的,没事!宿主万一死了,只是寄宿的身体死了,灵魂直接就回来啦!只不过会扣一点损耗——生命值。” 夭桃简直是哭笑不得:“好吧,谢谢099,我这就放心了。那,你不如讲一讲,任务可能有什么啊,听上去是借用活人的身体完成的?” “是的!几乎都是。其实像宿主这样的新人,一般就是接受委托者的委托,为他们解决问题,实现愿望,他们会付出一些东西做报酬,总部会从中抽成。但宿主进入世界之前,是不知道具体的任务的,这也是对任务者的考验。” “等到宿主有了经验之后,可以在任务者分部领取任务,为总部,通常是找东西。一般来说,这样的任务会和有委托者的任务同时进行,委托者付出报酬的同时,任务者总部会另外付出一些。” “如果有实在没有委托者的世界,任务者会随机进入一具身体进行任务,而任务者不能毁掉原主的人生,任务者总部还会给予原主一些补偿。” 夭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系统:“我知道了这些,是不是就足以进行任务了?” 系统点了点,又摇摇屏幕,道:“还有一点不重要的小事情。” 系统屏幕上的表格一张张消失在角落,露出有几个图标的原本的屏幕:“宿主,您看,这一个,是仿照您原本的世界的图案制作的图标。” “这个,”一个图标亮了亮,“是聊天系统,里面录入了本区域50位引路者的联系方式,您也可以搜索加好友。” “这个是系统商城,靠着的这一个,连接了间域的许多商店,可以在里面买东西,会通过,”靠近大碗的一块方正的地面亮了亮,“这里送达。您现在积分为负,不能开启这两个图标,但这里,有一个借贷系统,只是要付给总部利息。您也可以向好友借用积分。” “这一个是任务者社区,可以询问一些事情,但是!系统都知道这些问题,问系统就可以!”激动的说我这句话,系统又恢复了平静,“也有一些二手的货物买卖。” 系统屏幕向前推了一段,后面的墙壁整体亮了:“这里,是一个壁橱,里面有各种材质的隔间,可以长时间存放您暂时不需要的东西。” “任务奖励会出现在那只碗里。如果您违反了任务者准则我会向您宣读警告。” 另一块地面又亮了亮:“现在,在这里,您可以通过它开启任务了。” 第32章 好奇 夭桃一听说可以开启任务,心里倒是还激动了一下。 夭夭一如既往地泼凉水:“激动,你激动个屁,你知道委托人的身份,经历,愿望,好过难过,人际关系,家长里短?” “你,生长富贵,家庭简单,亲戚和睦,邻里友善,没挨过饿,住的是别墅,五六平的屋你嫌小,当然确实还赶不上你家的厕所。这么多年,你除了得了这个病,没有受过任何挫折,你受得了平常,甚至偏惨的生活吗?” 一边假装研究图标,夭桃一边对夭夭说:“有这么严重吗?不是说还要付出东西,穷成那样,哪有东西可付啊。” “你当付钱呢?在这个鬼地方,钱,或者其余值钱的东西,对这帮非人类和鬼,有什么用处?联想到并不是单纯给你,而是那个所谓的总部也要从中抽成,那肯定是一些对那些非人也有用的东西。” “不是一些他们偶然拥有、自己都不知道的好东西,就是他们身上本身有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有自己实现不了的愿望,并且急切到愿意请别人代替他们的人生,这就说明,他们的人生有坎,不是穷,就是难。” “你,你智商一百二多,学习又不笨,结果加上阅历是一百五。加阅历,你没阅历呀。”夭夭越说越是恨铁不成钢,“小丫头,大小姐,至少最近一开始,你不好过呀。” 夭桃心里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完全放下心里的那一点激动:“就算是,也许我能适应,我这么能演。夭夭,我这一身戏精的本事还是你教的,你连点信心都没有。” “你干妈教的,别赖我。”夭夭端的是翻脸无情,“再说,要是我教的呢,你又没应付过我神经病的忒会装的懦弱的偏心的身份复杂的争权夺利的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各种毛病猫腻的信奉养蛊模式的妈爸亲妈亲爸姐老师同学和人生导师,说是方芥子教的呢,你又没经历过她挨饿受穷吃糠咽菜拼死卖活爬出山来。” 夭桃忍不住打断她:“你慢点,没什么要抢的。” 夭夭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慢个鬼啊我都要急死了啊……” 夭桃安抚的道:“你在之前的世界里,耐心那么好,现在也就别急啦。” “我其实是个急性子,那都是我装的。之前忍够了,你不能还叫我忍。”夭夭毫不领情,“说到他们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哦。有一种模式的说话方式,会误导人。这还是我无所不能先生教给我的,你记得他吧。现在我还不确定是不是……不过,嗯,等我再观察观察再给你说。” 夭夭之前的朋友们算是梗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她很少会提到他们。现在一听夭夭主动提起,夭夭没有怎样,夭桃却不敢再说话了。 夭夭发现了这一点,倒没想发什么脾气:“没事,管他们呢,我死了这么久……说不定你做任务,还能去那个世界,还能见到他们。这样一想,你留在这里,倒不全是坏处。” 夭夭停了一会儿,自己又嘀咕起来:“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们应该变得挺多的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夭桃总觉得夭夭这句话里有点酸溜溜的味道。 也许是错觉吧,某个人人喊打的大boss死了又活了,再提起之前的朋友反应居然是泛酸,想想都不可思议好吗。 夭桃发觉自己的脑洞正在向不可名状的方向狂奔而去,连忙拉上了自己想象力的闸门,并由衷的庆幸,自从那次和夭夭分离开来,只要夭夭不去读她的思想,她想什么还是不必完全共享给夭夭的。 “咳,那个啥,”夭桃装作没有留意夭夭话的样子,继续话题,“我不是还有你嘛,要是我真的有什么不知道的,比如我不知道怎么吃饭才能一天花十块钱以下,难道你不会帮我吗?” 夭夭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呵呵,小丫头,你对贫穷的想象力有点匮乏。” “这么说吧,你要是到个和人耍心眼儿的地方,甭管富还是穷,我帮你都是没有问题的。就怕你到个只能用拳头争食的地方,你不就完了么。” “就算我能接管你的身体,但你本身素质不行,我打仗虽然不少,但也全是野路子,当时仗着的一个是我体型特殊,容易出其不意,一个就是我本身具有的能力其实很强,既可以和打架时的招式结合,又可以打不过就跑。” “到时候,你又不确定委托者的体型,本身也不具备力量,我怎么帮你,不可能的。” 夭桃的脸都垮了:“噫,你个坏人,就知道打击我。好不容易我想阳光一点,你就不能鼓励我一下嘛。” “不能,不会,想得美。”夭夭上来就是拒绝三连,“鼓励你你会膨胀的,还不如现在泼你冷水。” “宿主?”见夭桃长时间没有反应,系统晃晃悠悠的凑了上来。 “没事,我在对比这里的图标和我以前的世界有什么不同。”夭桃应付了一句,还真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个099,这里怎么还有一个开关呢?” 系统的耳朵又耷拉下来:“是因为有一些宿主,十分注重自身的隐私,他们认为系统在这里,侵犯了他们的隐私。所以……所以……” 系统哇的一声哭出来:“哇……他们把系统关掉了!他们抛弃了他们的好朋友!没有系统的版面是没有灵魂的!099是个好系统,主人不要关掉099!” 夭桃一脑门子黑线,她觉得这个家伙的戏有点多。 “好吧好吧,我不会关掉你。”夭桃本身是对和别人住在一起心有芥蒂的,但是想到这只是一个系统,又不是活物,更重要的是,她确实对这只戏精有点怵头。 系统邦邦邦的连换了一串表情,用以表达它惊喜交加的心情,当然这样仍然堵不住它的嘴:“谢谢宿主!宿主真好!宿主最棒!宿主……” 夭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心情无法平静,又吸了两口,果断的转身,向任务传送点走去。 第33章 世中人1 “每天,我都在二百平米的大床上醒来。” “看着女仆姐姐站成整整齐齐的两排陆续走近,手里捧着洗漱用品和餐盘,最后面的几个,每人捧着一套精美的华服任我挑选。” “我生在美好的生活中,无所事事,内心毫无感触,像一具行尸走肉,木然的看着人潮涌动流过,却不能在我心里留下一丝水渍。” “我厌恶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我热爱突然而至的巨变,每天都有无尽的奇迹和新鲜。” 夭桃一脸深沉,异常戏精的继续向夭夭演绎自己的玛丽苏小剧场。 “我看着满目的珠宝和美人,内心的空虚,使我忍不住流淌下了钻石般的泪水。”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终于迎来了心目中的生活。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而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夭夭既没有接戏,也没有给出什么评论,连她常常发的嘲讽都没有做。 实际上,夭夭心中懊恼,深感自己做人失败。 她各种尖叫没有阻止得了夭桃留在总部,各种泼冷水没有打消夭桃去做任务的念头,系统一叫唤,居然把夭桃直接吓到了任务世界。 夭夭惆怅的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欺熟”吧…… 二百平米的大床当然是夭桃为了玛丽苏小作文夸大的,但她这次的委托者确实生在富家,家里的条件比起夭桃生前还好得多。 这使得夭夭的担忧格外像是杞人忧天。 只是,任务的困难性却不会因为家庭状况好多少,用夭夭的话来说,就是:“这个世界,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呢?和夭桃的小作文相似。只是玛丽苏这种神奇的生物,如果出现在低龄里还好,出现在真实的世界,难免令人觉得违和,并且不忍直视。 委托者人生最大的问题的根源,就出在一个“所有人都爱我”的玛丽苏式人物身上。 苏练白出身平凡,巧合之下,遇到了一伙游手好闲的浪荡富二代。清汤寡水而又没轻没重的苏练白,不知道为什么,吸引了足足一打富二代的目光。从此,在富二代们的追捧下,引发了一系列鸡飞狗跳乱七八糟说不清的闹剧。 用夭夭的话说,就是吃饱了撑的。要夭桃说的话,就是好日子过久了追求新鲜,她的小剧场真的一丝不错。 苏练白在富二代们的安排和争抢下,在这个家里住两天,跟那个上两天学,去哪里的公司挂个名,拿着薪水又被带出去旅行,时常还要参加一个什么宴会。 当然,她必然是不同凡俗的,丝毫没有被物欲横流的社会污染。尽管彼此之间极为熟识,混在一起许久,苏练白性子一起来,看那群不为社会创造价值的吃白饭的富二代仍然是高高在上的轻蔑态度。 足足闹腾了几年,这个毫不爱慕富贵的人,终于在遇到自己尊贵不凡的真命天子后,停止了制造闹剧,投入到了苦情戏当中。 而这,也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实际上,这和委托者关系不大。 委托者的名字叫做燕萱,为人胆怯内向,不喜交际,和那位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苏练白素无交集。 当然,就算她确实是和苏练白没有交集,这座城市里,数得上名的人家,目光也都会被苏练白吸引,不是被她迷住,就是向她瞄准开火。 燕萱家里自然也不意外。而她家里的情况,本身又格外混乱一些。 燕萱出生那年,她的哥哥燕尧已经七岁了。 从燕家父母五年前一次巨大的争吵以来,两个人间的分歧越来越多,裂痕越来越大。他们不是没空或者没有心情管教燕尧,而是看到燕尧就想到了对方。两个人谁也不管燕尧,以此做为撒气的手段。。 燕尧是由保姆照看长大的,保姆是个普通人,又是外人,对主人家的事情也不好开口。虽然说是照顾燕尧,也只能在生活上照顾一下,对于燕尧的行为却无法限制。 从小没有人辖制的燕尧,长到了七岁,鸡嫌狗不待见的年纪,伙同一帮年纪相差无几的熊孩子,每天轮换着在各个人的家里上演大闹天宫的戏码,就差上房揭瓦了。 终于有一天,轮到在燕家扮鬼的熊孩子们,成功的把当时是一个孕妇的燕尧妈吓进了医院。 燕母早产了。据说当时的情形十分危险,但正是这样差点令燕母丧了命的一件事,却使燕父燕母共同回忆起了他们甜蜜的曾经。差点失去的经历,让燕父燕母对彼此格外的珍惜,两人冷如坚冰的关系,在燕母生产后逐渐消融。 这次和好后,燕父燕母之间的关系竟然比新婚时更好了几分。对吓得燕母差一点丢了性命的燕尧,他们不仅没有怪他,反而认为正是因为燕尧调皮,才使得二人有和好的机会。之前两个人是不愿意管燕尧,从那之后,对燕尧就是纵容了。 燕父燕母忙于卿卿我我,卿卿我我之余还忙于工作,偶尔还要替如珠如宝的儿子惹下的各种乱子擦屁股,忙来忙去的,忙得忘了自己才出生不久的女儿燕萱。 并不是不可想见的。对于燕父燕母来说,燕尧是他们在相爱生活中的结晶,而燕萱只是他们互相怨怼中突如其来的意外。 既然燕父燕母当初会以放任儿子的方式做为彼此对对方的报复,对这个间接能够证明他们之间确有感情破裂的历史的女儿,他们采取了无视的态度,也丝毫不令人意外。 燕父燕母忘了他们的女儿,燕尧却没有忘。 他未必真切的理解“妹妹”一词的含义,但知道一夕之间家里多了几个人,除了他见惯的大人,还有一个小小的玩具一般的娃娃。 不同于以往的,这个娃娃比其他的好玩得多。燕尧一向是个皮猴子,乍得了这样有趣的东西,带着孩子的天真好奇,毫无顾忌,几乎是肆无忌惮的捏捏戳戳。如果不是从小带他到大的保姆严厉的板起了脸,他还想让他的朋友们也都看看她。 “妹妹”之于燕尧来说,比同父母的亲人这一身份更重要的,是一件有趣的玩具。 第34章 世中人2 在燕父燕母看来,燕尧常常去逗弄燕萱,无疑是燕尧作为哥哥对燕萱的关爱和亲近,是他们两兄妹感情好的证明。在燕尧每一次惹是生非后,燕尧关心爱护妹妹这件事情,也成为了对燕母“他本性不坏”这一分辩最有力的证明。 看在燕尧的面子上,燕父燕母才终于分了一丝精力给他们的女儿。 直到燕尧小学高年级时期,男女生们渐渐以和异性结伴游戏为耻,燕尧才对摆弄他妹妹的游戏绝了兴趣。 虽然燕父燕母对兄妹俩相亲相爱的情形喜闻乐见,燕萱心里却并不亲近她的哥哥。 燕尧手上没轻没重的,在他看来是领着妹妹玩,但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比他小得多的妹妹能不能跟着他哪里都去。 不算婴儿时期的燕萱被燕尧戳的、掐的青紫伤痕,从记事起,燕萱的胳膊有几次被拉脱臼,身上的磕碰伤和被燕尧毛手毛脚碰撞的伤一样数不过来。燕萱曾经被燕尧拖去人迹罕至的山坡从林、据说闹鬼的房屋、荒置已久的废墟之类的地方探险,燕尧没有出事,燕萱却跌断了腿。 从小的受伤经历带给了燕萱不可磨灭的沉重阴影,导致她对燕尧不仅不亲近,甚至是异常恐惧,连一面也不愿意和他见。 燕萱没有办法逃跑,也不能去告状。她小时候被欺负惨了也会像任何一个孩子一样守着父母哭,但燕父燕母时常无视她,总算能够注意到她的时候,对燕萱的告状也是不以为意,一笑置之。 ——“你哥哥和你玩呢,怎么恼羞成怒了?哈哈哈……” 跟在这一类话后面的哈哈大笑,犹如魔音灌耳,在燕萱的梦里回响了许多年。 燕萱渐渐变得沉默孤僻,害怕与人交流,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她入学的时候,早已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不得不见人的时候,便是一副目光躲闪,形容畏怯的姿态。 这种姿态逐渐也使她被人孤立,燕萱倒没觉得什么不好。当学校里的同学再也注意不到她的时候,她坐在角落里,自在的多了。 由于燕父燕母注意力不在他们的身上,对两个孩子都采取放养态度,在同学们被纷纷送入补习班、特长班,甚至被请了家教的时候,燕萱仍然只需要学校家庭两点一线,能接触到的仍然是熟悉的保姆和司机,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高中的时候,燕父在合作伙伴有意无意的提醒下,总算想起了他还有个女儿,把燕萱送入了一所知名的着重培养交际礼仪方面的私立学校,并告诉燕萱,可以和他几个生意伙伴的儿女多多交流。 对燕萱来说,多交流是不可能的。反倒是被燕父提起的几个年轻人,都主动和燕萱开口交流。其中有两个女生,对燕萱的态度很温和耐心,相处久了,燕萱渐渐和她们熟悉起来,有时候甚至能主动开口和她们说两句话。 但除此之外,燕萱仍然畏惧和人交往。 高二那一年,另一个富二代少年遇到了苏练白,由于苏练白身具诸多与平人不同的特点,对她起了兴趣。 他兴致一起,强势的把苏练白的学籍转到了这个学校,并和他在同一个班级。 其他人和苏练白并不熟悉,也没有几个人有意向和她深交,彼此只是见面笑笑的熟人。 苏练白看起来完全不清楚这一群有钱人的生活方式,弄坏了人的东西拿五块十块钱来赔偿的事情时有发生,闹出了不少笑话。 本来其他人也没有那么闲,除了又被她毛毛躁躁的性格吸引的几个人,和阴谋论认为她是要引起人的注意而厌恶她的几个人,大部分同学看到苏练白经常弄坏东西,只是把自己的东西收好,更加疏远着她罢了。 这一收东西,可捅了马蜂窝。 燕萱交好的女生之一的杨昀,喜欢收集一些精细的瓷质工艺品。杨昀过生日那天,她的家里替她办了一场聚会,但燕萱不敢去这样的场合,便把替杨昀准备的一套瓷器带到了教室里送给她。 杨昀心里正高兴,要把礼盒拆开看看的时候,苏练白横冲直撞的进了教室,吓得杨昀急忙把礼盒往怀里拢了拢。 不仅杨昀,大部分同学见到苏练白进来,都纷纷整理起了自己的桌面。 一看这是防着她,把苏练白气得,当场发表了一篇著名讲话。 演讲的大意是:“你们这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二代,只知道享受的社会蛀虫,凭什么看不起普通人?你们不就是防着我吗,有什么好防,你们除了钱多还有什么比得上我?放心,我苏练白别说从不偷窃,就算我偷,也不会偷你们这些人碰过的,我嫌脏,我还怕一碰你们的东西就烂手呢!” 她正好停在杨昀的桌前,一遍激动的口沫横飞,一边“咣咣咣”拍着杨昀的书桌,并没有顾及自己是不是烂手。 杨昀的同桌目瞪口呆,悄悄向杨昀靠过去,幽幽的道:“汝听,人言否?” 当时班级正处于极度震惊的诡异寂静中,这一句小话被苏练白捕捉到,本来就生气的她当即炸了,唰的抢过杨昀怀里抱着的礼盒,狠狠地往杨昀同桌的书桌上一砸。 瓷器清脆的破裂声,像是砸在了燕萱的心上,让燕萱的心抖了三抖。 燕尧听说妹妹有了交好的同学,甚至懂得送礼物了,心里好奇得很。燕萱从来是自己一个人坐着车去学校,不愿意和其他人同乘,燕尧便自己开了车跟在燕萱的车后,两个人其实是一前一后的到了教室。 “哐啷”一声响,似乎也砸在了他的心上。 砸在心上和砸在心上是不同的,燕萱被这一砸吓了一跳,燕尧却被这一砸引起了兴趣。 他一插兜,踏着一片寂静大步走进教室,唇角带着放肆的笑容:“哟,挺有气性,来,再砸个响儿来我听。” 看着燕尧恶劣的目光里毫不掩饰的兴味,燕萱一个哆嗦,把头埋的和书桌齐平,不敢去看他们了。 第35章 世中人3 那一天的事情成为了燕尧和苏练白相识的引子,看到这里,夭桃就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燕尧也必定会被苏练白吸引的套路。 苏练白砸了一套好瓷器,把杨昀气得不轻。但苏练白或许是已经习惯了,或许是这些年来每天她不破坏两样东西就过不去,砸了这套瓷制品,苏练白其实丝毫不以为意。 “不就是一套瓷碗,改天我买两只赔你!还有钱人,真小气。” 苏练白用这样轻描淡写的口吻,说着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错误的话,给杨昀本来冒火的头上浇了一盆油,甚至忍不住要撸袖子揍她了。 偏偏一旁的燕尧觉得苏练白这种好强的性子太有意思了,他正在兴头上,见杨昀想要翻脸,随手摸出一张卡“啪”的一声丢到了燕萱的桌子上:“小事,燕萱再买套一样的给你。” 随后,燕尧向苏练白勾勾手指,一边向教室外走,一边调笑道:“你砸碗好像倒比别人砸的好听,改天给我再砸俩。” 燕萱埋着头,听燕尧点到了她的名字,吓得又是一哆嗦。 苏练白发觉没有人叱骂阻拦她——虽然原因是因为同学们都不愿意多搭理她——行事越发的肆无忌惮,隔两天就憋不住嘴,非要大肆宣扬一下她对富二代的鄙视之意。 由于从小的经历,燕萱对任何性格放肆嚣张的人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燕尧和苏练白来往越发的密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向苏练白介绍了他的妹妹。 苏练白和燕尧关系亲密,自发的也觉得和燕萱十分亲近了,而她偏偏是燕萱最怕的一种人。她时常不顾燕萱的避让,偏要来找燕萱,挽着她的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实际上,苏练白认为她和燕萱交往,是看在燕尧的份上,给这个不讨人喜欢的燕萱一个面子而已。 燕萱的胆怯和不善言辞,被苏练白认为是看不起她从而不想和她交流,苏练白其实早就不满了。 这本来就是一个脑补能力极强的人,又自认为自己各处都要比其他人更出众,因此只认为其他人的情绪变化必然都是因为她了。 现在看到朋友的妹妹“针对”她,一次次的询问燕萱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无果后,苏练白更加火冒三丈,非要找出一个令她满意的原因不可。 有了这个念头,苏练白时时的盯着燕萱,对她的生活快要比她妈还要熟了。 燕萱无论各个方面都是一个沉默安静的普通人,这样明显的事情苏练白却看不出来,莫名自信的相信燕萱就是因为讨厌她才不常说话的。 基于这样的理解,当苏练白发现,燕萱其实和其他人在一起都情绪平稳,只有见到她和燕尧时目光躲闪、甚至会主动躲开这一现象后,也不知道是经历了怎样狗血的脑回路,苏练白竟然得出了“燕萱喜欢她哥哥”这一结论,并越想越觉得有说服力。 苏练白自我脑补不算,竟然在燕萱又一次躲避她的时候,把她自以为是的结论大声嚷嚷了出去。 “你躲什么,你有什么心虚的都不敢看我?我跟你哥哥不过是朋友,你喜欢他不敢说就算了,乱吃什么飞醋?” 看着周围聚集过来的目光,好容易让大家都忽略了她的燕萱腿一软,吓得差点哭出来。 好在杨昀和她的另一个朋友古肖元听到苏练白这没谱的话,立即冲了过来,替燕萱挡住了纷纷投过来的目光,才让她的心跳渐渐的回落。燕萱回过神来时,整个后背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只是从那一天之后,燕萱不引人驻目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只要她一进入同学们的视线,他们的目光便研究般的在她的身上循梭,把这个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的女生好好的认识了一遍。 大部分的人并没有那么清奇的脑回路,能把害怕当做心虚。因此,苏练白的脑补虽然宣扬了出来,其实相信的人并不多。只是不管信不信,以前不存在一般的燕萱,成了班级话题中的风云人物。 注意力越引越多,燕萱心里越来越怕,本来由于是早产儿从小身体不太好的她,一连数日精神高度紧张,直接病倒进了医院。并由于病倒后许多同学依次前来探望,病情更加严重了。 古肖元虽然待人真心,但毕竟年龄还小,行事时常有些欠缺考虑。见燕萱因为同学们的注目都进了医院,心里一急,直接从班级里宣布了燕萱不能多和别人交流,不敢多受注意的情况,并要求同学们不要去医院看她,也不要再讨论她。 大家心里虽然对这样的病情好奇,但毕竟事关同学的健康,也不再去讨论之前的话题了。只有以苏练白为首的小团体,本来就熊,放肆惯了,苏练白更是一个不信邪的,一心认定了燕萱就是因为喜欢哥哥而嫉妒她,病倒也是因为心思被她点破,所以羞恼气恨,才编了这样一个理由,让大家不敢说她的不是。 他们一群人不仅几次去医院探望,其中还有两个男生,毫不收敛,偏要紧盯着燕萱,看她被人注视后到底有什么反应。 还有苏练白,每次去探病,都要自以为通情达理的“安慰”燕萱:“你喜欢你哥哥又不是你的错,你也没有因此做出什么错事,为什么要躲?燕尧长得不错,性格好,又会玩,你还小,自然会被吸引,长大了就好了。大家又没有怪你,你躲起来就是对不起我们。” 由于这种不停的刺激,燕萱病的越来越重,以至于真的导致精神出了问题,不时会歇斯底里的尖叫,拼命的驱赶能看到的每一个人,甚至产生了病房四壁上满是眼睛,都在盯着她的幻觉。 她只能用被子蒙住头,裹紧自己,却仍然能察觉无孔不入的目光。 燕父燕母很少来看她,燕萱也早就不会正常的和人交流,因此,苏练白一行人一直没有被阻拦在门外。 幻觉越来越严重,越来越真实,燕萱的神智也越来越难以清明。最终,燕萱有一次短暂地在幻觉当中清醒过来时,想到她害怕的一干人很快又要来“看”她,恐惧袭上心头,拖着病弱的身体,在医院六楼跳了下去。 第36章 世中人4 虽然苏练白的小团体隐瞒的很好,虽然没有人知道燕萱的死和他们有关,连他们自己也不认为和他们有关,更没有受到惩罚,但燕萱的死还是给他们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隐隐的阴影。 燕萱死后,在班级里横行霸道密不可分的小团体成员渐渐互相疏远,苏练白没有一开始带她进学的富二代的照顾,最终退学,在燕尧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份工作,换了一个地方继续搅和。 亲眼目睹了燕萱的死亡,让苏练白大大咧咧的眼神之中隐藏了一丝脆弱,这坚强的模样,成为了苏练白最终吸引到她的真命天子不可或缺的条件。 苏练白和她的真命天子走的苦情戏路线,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几年,苏练白已经比当初成熟的多了。每当他们两个因为自身条件或外人的挑拨生出矛盾时,苏练白总是爱拿着燕萱作筏子,不是以“又想起了当年口无遮拦对不起燕萱”的借口去找燕尧,就是以“我知道我是个罪大恶极之人,我甚至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同学”的夸大说法,反博取她真命天子的同情从而两人和好。 这就已经和燕萱没有关系了。 燕萱的这一辈子,活的确是冤枉。就算她已经胆小到不敢怨恨苏练白的程度,死后回复了神智之后,心中也依然不甘心。 “她没有宿主的好运,可以找到总部,成为任务者,亲自弥补自己的遗憾。”系统在夭桃融入燕萱身体的那一刻,传送了关于燕萱的一切前因后果到了夭桃的脑海里,并详细的开始了第一次任务的介绍,“不过她以自身付出代价的方式,得到了宿主的帮助。” “这一次的任务其实没有难度,大家做任务时,都是由易到难。并且,任务者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在委托者的身体中时,不必动用翻译器,也可以懂得委托者所在人群的语言。” “我们任务者总部,就是为了帮助这些心中不甘,而又没有办法重活一次的可怜人而成立的。只要他们付一点东西,我们就会帮他们实现愿望,再由他们接手成功的人生。其实按照‘人类’的说法,我们是个公益组织。” 听着系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夭夭嗤笑一声,夭桃却憋住了情绪,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 自从脑海中掉进了一个夭夭,夭桃保持里外不一的精分状态已经习惯了。 委托者燕萱的愿望,是不想再和前世一样孤立于人群之外。燕萱前世死在了惧怕与人交往这样的疾病上,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她万万不想重蹈覆辙。她自己内心胆怯,实在没有勇气迈出交际的第一步,所以只好请人帮忙。 燕萱不可能拥有和正常人一样的家庭,但她希望有和正常人一样的自我。她想要同学们都认识她,希望起码能够和身边的人搭上几句话,而她自己不再需要艰难的鼓起勇气,才能在人群中发出细小的声音。 燕萱其实是想要有人帮她多结交几个朋友,而她自己看着这个过程学习。只是这个请求却让夭桃头大了,她除了不像燕萱那样过于胆怯,其余的在人际交往方面的能力和燕萱半斤八两。 夭夭也看到了这一切。这些信息传入夭桃的脑海时,在夭夭的视角,和看电影相似。 看到最后燕萱的愿望时,夭夭先是一愣,接着就不厚道的笑出来。也是由于夭夭这有些嘲讽的一笑,为了展现自己语言表达能力的夭桃,直接给她现场来了一段玛丽苏小作文。 夭桃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是深夜。 她把头脑里的信息整合了一下后,发现到现在为止,委托者燕萱还只是不爱说话不爱交流,慢慢的,在她喜欢的被人无视的环境中,她却逐渐变的不敢接受别人的目光。 原本燕萱只是因为燕父燕母的无视和燕尧的粗暴,想要以躲起来的方式保护自己,谁料躲到最后,燕萱已经忘掉了自己的初衷只是躲避燕尧。 不好说燕萱的结局究竟是家庭因素的影响更大,还是自身选择的影响更大。 要说如果燕萱的家庭幸福和睦,她从小和其他一个孩子一样接受关爱,那么她即使再不喜欢交流,最终的为人处世上也不过是和夭桃相似;但从另一方面,即使她家庭不幸,如果一开始胆子再大那么一点,也未必会得到那样的结局,甚至比在家庭的束缚下更自在得多。 今年的燕萱十二岁,刚刚升入初中。由于燕父燕母并不十分重视孩子的教育,燕萱的小学和初中时期,一直老老实实在按区划分的公立学校中读书。 这样的公立学校,无需像后来燕萱进入的私立中学那样,死记硬背也要牢记家里互相之间的合作关系。虽然夭桃不善交际,这样学校的同学们相处起来却也容易的多,算是令夭桃庆幸的一件事情了。 除此之外,令夭桃庆幸的另一件事情就是,她生前已经自学过了高中的课业。虽然这和她生前并非同一个世界,但都共同遵循物理定律,又不像夭夭的世界有魔法,她就不相信学校中的知识还能有多大的差别。 燕萱的成绩中等,不好不坏。不是因为她学得差强人意,而是她害怕如果她考得好了,老师会表扬她,同学们也会注意到她,会来问她问题。 这样一来,就算两个世界科技水平相差很大,从而导致教学内容差别也很大,也不至于会让夭桃维持燕萱原本的水平过于艰难。 “你拿课本看看就知道。”夭夭说完,忽然意识到另一件事:“你去找一本书吧,如果这里的文字和你以前的世界不一样的话,我得看看我能不能懂。” 这会儿夭桃刚刚醒来,本来在总部待了这么长时间,她也不累,并不需要再睡。 听到夭夭这样说,夭桃光着脚溜下床,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间内的书橱,借着照进屋中的月光,摸了一本书看了两眼。 第37章 世中人5 看到书上的内容,夭桃忽然有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似乎不用看也知道它讲了什么。 系统这个时候又一次开口:“宿主接受委托者的委托时,会拥有委托者自生至死的全部记忆,并一定程度上接收委托者自身的情绪。” 夭桃回想了一边,确实发现连同燕萱前世高中的学习内容都能记起并理解,当时就震惊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外挂啊?! 摸着黑拿出来的,不巧是一本童话故事书,没有办法判断这个世界的教学水平。 从书中可以看出来,虽然在措辞习惯上,这个世界和夭桃生前的世界略有差别,整体的文字却和那个世界相同。 夭桃松了口气。 夭夭这个人,在文字方面极度没有天赋。 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从前,有一个人教了一门科目叫万国语,后来,她就成了一个变态。” 为了不成为变态,夭夭坚决拒绝学习语言科目。 当初,如果不是夭桃在写时,下意识的把那个世界的通用文字设置成了和她的世界相同的,夭夭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还未必能听懂她说的什么。 现在这样,虽然不能确定一旦有不同的文字,夭夭是否能够看懂,起码在这个世界里,夭夭是能懂得的,她想询问夭夭一些问题也方便得多。 本来只是想验证一下夭夭是否能够看懂这个世界的文字,谁知夭夭还真的盯着那个童话故事看了下去,直到一篇故事看完才哼了一声。 “这个世界,跟你没死的时候的那一个,文化方面,还是社会形态价值取向方面,都差不多,多半科技水平和教育方面也差不多的,这个世界可能还差一点。” 夭桃沉默了半晌:“……呃,你说得是啥?” “我是说,这种童话里针对小孩普及的观点跟你原来看过的那些挺像,但是在逻辑和趣味性上,还有书的印刷材料和纸质都差一点。”夭夭显然对这种哄小孩的东西嗤之以鼻,“考虑到她家比你家富,我只能说这个世界比较穷了。” 夭桃又一次感到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打击:“可是……这和任务有什么关系吗?” “有啊,考虑到委托人和社会脱节多年,既然得到这些信息,你可以更完美的融入这个世界,甚至想办法为自己谋好处。” “另外,你得深入了解这个世界认同度高的性格和行为,才能讨更多人喜欢……”夭夭说到这里,想到夭桃的性格,直接噎住了,“好吧,是你的话,当我没说。” 夭夭想到夭桃那张笨嘴,心里发愁。 “啧,学着点,这次的世界又和平,委托人再怎么脱离社会,也是个富人家的孩子,就算脑子里没概念,行为习惯里总能带出来。要是有个从全封闭式教育的秘密组织来的委托人,那你才抓瞎呢。” 夭桃想象了一下她在神秘的严酷的组织里和人交流,不管怎么设定,她都感觉自己会被人家摁在地上抽。 夭桃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干笑到:“你比系统知道的还多呢。” “那家伙是不给你说。”夭夭翻了个白眼,在脑海里盘算起来。 天亮之后,保姆捧着盘子,敲响了夭桃的房门。 在得到一声“请进”,下意识推开门后,看着夭桃脸上挤出来的笑容,保姆吓得脚底一滑,差点跌倒。 燕萱刻意躲避人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每一餐都是由保姆端进来躲在房间里吃。此前,保姆敲响门后,燕萱都是蹑手蹑脚的自己拉开门后,随即躲到房门后的阴影里,一声也不出。 夭桃的脸直抽抽。 夭夭为了训练她和人交往的能力,大半夜的让夭桃对着镜子练习各种笑容。 委托者长时间不笑不开口,一张脸都有些僵硬不灵活。笑了半夜,夭桃只觉得脸皮发酸,有点不敢张嘴,生怕一张嘴兜不住口水。 看着抿嘴笑了笑便不再开口的夭桃,保姆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小萱?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夭桃摇了摇头,试探着走上前,接过了保姆手中的餐盘,“谢谢姨。” 保姆一头雾水的走出房门,控制不住的看了看太阳,见是东边出来的,更不懂了。 夭桃恶狠狠的拿筷子戳着碗里整齐的米饭,戳成了一个马蜂窝才恼怒地对夭夭开口:“你看,你看!她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夭夭直接拿话怼她:“你不是会演吗,现在演啊,正是体现你演技的时候。” “做什么啊,半夜对着镜子笑本来瘆人,白天对着人笑更瘆人了!我去跟人说话的,又不是去卖笑。” “正确的笑容和应对,”夭夭高深莫测的道,“可以降低别人的戒心,增加忽悠的成功率,助你成为一个坑了人还委屈懵懂无辜的白莲花。” 夭桃险些没脱口而出一句:“那你是怎么死的。”好在及时憋住了。 也许这说明了她在人际交往方面有进步。夭桃自我安慰地想。 按照夭夭的提示,夭桃按照委托者的习惯吃完了早饭,并勉强收拾整齐了被戳的乱七八糟的米饭。 仍然是按照委托者的习惯,夭桃没有把餐盘送出去,而是站到门后,小幅度的晃了一下门。 保姆再次进入房间时,仍然被夭桃那一声“姨”吓了一跳。 不过随着次数的增加,夭桃收拾好出门的时候,保姆已经对燕萱会和她简单的说两句话这件事情接受并习惯了。 保姆从小照顾燕萱,对她的病情清楚,也很关心。现在夭桃能和人说两句闲话,她只以为是燕萱开始好起来,放心了许多。 这也是夭夭的目的。夭桃和人说话是没有问题的,就算她能把人噎死,但要她开口问题不大。 这样从一开始,夭桃只慢慢的说两句话,既能让委托者记住几个最简单的开口方式,以免她回来后面对突然的转变还是开不了口,又能让人觉得她是慢慢的恢复,不至于过于突兀。 从保姆的反应看起来,这种方式还是可行的。 第38章 世中人6 确定了任务方向的夭桃,接连吓到了保姆、工人和司机。 最终,在司机把夭桃送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夭桃一声腼腆的:“刘叔再见。”把这位刘姓司机吓得脚底一滑,控制不住的将脚下三个板子胡乱一踩,成功的导致了车子向前一冲后立即熄火。 夭桃半个身子探出车门,正要下车,这一晃,直接把她甩出了车子,跌倒在地上,磕掉了半颗门牙。 司机急急忙忙开了车门向她跑过来时,夭桃已经吸溜着凉气,一边起身,一边在脑子里向夭夭说道:“我从来了总部以后,运气好像不如原来好了。” 夭夭回道:“不好说,这得看跟什么比,要说和你原来比起来肯定是倒霉了点,但那是在你从不出门的状态下。现在你不在屋里窝着,但每次碰到倒霉事的时候你最终都是安全的。” “所谓'逢凶化吉',那得是你逢了凶的时候才能看出来。” “是这么理解的?”夭桃感觉这种说法很令人费解。 “给你个心理安慰,咋了,你还不愿意?”夭夭眯着眼瞅着司机,若有所思,“说起来,你这司机咋这么激动,哪句话给他吓成这样?” 司机紧张的跑到夭桃身前,慌张地弯下腰,替夭桃拍衣角上的土,一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燕小姐,我不是有意的,我……” 夭桃摆摆手,还没有说话,侧前方传来一道犹疑的声音:“燕……燕萱?” 愣了一下之后,在夭夭的提醒下,夭桃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自己。 只是,由于燕萱刻意躲避的关系,夭桃是不认识她现在的这些同学的。她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茫然的应了一声:“啊?” 就见校门口的警卫亭边站着的一个女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两步小跑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夭桃磕掉一半的牙和衣服上擦出的几个洞:“你没事吧?” 夭桃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这就很尴尬了。她回想着燕萱之前常做出的姿态,“局促”的向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的答到:“是的,可是,嗯,请问你是……?” 夭桃看到那个女生眉眼间浮现出一抹惊愕,顶着更加微妙的气氛,硬着头皮胡扯:“我,嗯,我脸盲比较严重……” 她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这个病,只是救急的时候,能拿来忽悠就拿了。 好在这女生很显然是听说过这种毛病的,虽然神色中还带有一丝狐疑,但还是回答道:“我是十七班的班长。” 夭桃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没有继续问下去。倒是班长见她“认识”了自己,脸上的表情放松下去,继续询问: “燕萱同学,你磕的严不严重,要不要先请个假?” 班长犹豫了一下,看向司机,向夭桃问道:“这位先生是你的父亲吗?” 由于燕萱在家里时常被无视的原因,燕父燕母从来没有替燕萱开过家长会,也没有回应过老师家访的要求,因此班长是不认识燕萱的父母的。 夭桃摇摇头,顺口道:“他是我叔。” 这个“叔”字一出口,司机登时又打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哆嗦。 夭桃自从夭夭说了那一句话,一直留意着司机,才没有忽略掉他的异常状态。 只是,司机如何,这个谜题是比不上任务的优先级的。现在好容易有人主动和“燕萱”说话,夭桃自然不能放过,继续回答班长:“我没事,就是磕了一下,牙齿也不能现在去镶,还是不请假了” 班长看起来是个很会来事的,听夭桃这样说,顺势挽住了夭桃的手,接过了她的包:“那行,我扶着你进去。” 又向司机挥挥手:“叔,你不用担心,我肯定会照顾好小萱。” 夭桃回过头,故意也叫道:“叔,你帮我约一下牙科行吗?” 司机脚下都有点打跌,僵硬地点点头,回身上了车。 夭桃一边牵着班长的手慢慢走着,一边“怯生生”的道:“班长谢谢你。” 班长抬手拍拍夭桃的肩膀,爽朗地道:“没事啦,我们是同学嘛。你也别叫我班长了,我叫章修锦,立早章。” 看起来,章修锦已经猜到了夭桃是真不认识她,而不是什么脸盲。 夭桃面上对她笑了笑,乖巧的唤道:“修锦。”心里在却对夭夭吐槽。 “我的天,这世界上的聪明人何其多哉。” 夭夭给夭桃开了一下视角,给夭桃看了一眼她做作的龇牙干笑的表情,故作遗憾的道:“可惜没你。” “你又把天聊死了,我这个毛病一定是跟你学的。” 双方互相堵死了话头,互相闭了嘴。 夭桃在听到章修锦介绍中的那一句“立早章”时,对这个人有了一点印象。 能叫燕萱都在没有交集的情况下对她有印象,毫无疑问,这个人显然做过什么传播的极其广的事情。 章修锦是个“特务”,也就是说,她是老师安插在班级里的眼线之一。 其他的眼线,不是暴露在了同学们的火眼金睛下,使得他们不受信任,就是主动向同学们说明了自己身为“特务”的情况,每次汇报工作时都先和同学对台词。 他们有的站在老师的立场上,有的站着学生的立场上,而章修锦就不一样了,她站在自己的立场上。 在同学们眼里,章修锦是深受信任、热情心好、乐于助人的好干部,在老师的眼里,她是恪尽职守、值得托付的好学生。 但是章修锦其实是一个暗地里兼职情报贩子的真?双面间谍。她用假身份,从网上贩卖一些小道消息,也接传播流言的活。 不知道有多少老师的眼线是间接经由她的口公之于众的,也不知道有多少眼线中的叛徒暗地里被她捅给了老师。 还有某事某日有社会青年要对哪个同学出手之类的消息,她用无本的老师的信息换来这些,转头就卖给即将受欺负的同学,如果加钱,她还负责提供解决方法,既能使同学避开危险,又不暴露她自己。 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她暗中还收集了一些教师和校领导等人非法收礼之类的信息,谨慎的挑选了一些不会报警的人选,在毕业后又敲了一笔。 第39章 世中人7 在校期间,章修锦的所作所为从来没有暴露。 直到升学考试结束的那一天,考最后一个科目开始后的半小时左右,学校论坛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匿名的帖子,用情景剧的形式,把诸多矛头指向了章修锦。 当然,那个帖子的内容极其隐晦,不仅使用了许多似是而非的暗喻,还设置了大量脱离现实的细节,情节内容半真不假光怪陆离。 在帖子发出之后的几天,并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帖子里可能隐藏着什么,几乎都以为这是一篇大纲,甚至还生出了一波有点规模的催更大军。 见这篇“”长久的没有更新,有的人消散了兴趣,有的人却更好奇了。尤其是读过多次的人,油然而生出一种直冲脑门的异样感。 故事不只是故事,显然包含了许多更加深的、却难以形容的内容。 有一种人喜欢阴谋论,不是那种单纯的为所有文章发掘出一些可有可无的意义,而是通过哪怕是只有一个两个有歧义的词句,努力和现实事件联系起来。这是他们的一种娱乐方式,而他们乐在其中。 第一个阴谋论的人其实猜的一点也不沾边,但他为看这篇帖子的人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 在他发出自己一看就漏洞百出的猜测之后,这个凉下去的帖子又一次翻红了。许多自诩聪明的人纷纷根据也许真的是细节,也许只是作者随便写写的东西争得面红耳赤。 在这篇帖子的推论开始向越来越靠谱和更加不靠谱两个极端发展的时候,帖子忽然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烧脑的传说。 关于那篇帖子的推论中,有一个赞同度并不高的想法。那个人通过主角的日常行为、常走路线、身高体重、特殊习惯等,得出了故事中主人公的原型是他们班的班长的结论。 本来这个结论并不被认同,毕竟体型之类相似的态多了。但是就在这一条回复发出五分钟后,帖子遭到了删除。 联想到故事里主角勇坑老师的行为,这看起来就像学校被说中了真相心虚一样。 特别是在十七班的人对过口供并互相检查过账号信息之后,发现那个把十七班称为“我们班”的人,并不在他们中间。 没有参与他们的排查工作的,一个是燕萱,另一个就是一毕业就失踪了的章修锦。 这个结论一下子就造成了轰动。绝大多数同学都认为帖子和回复都是章修锦本人写的,为的就是炫耀她的成果。 而另一小批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认为发帖子的的确是章修锦本人,而回复的则是“神秘”的燕萱。毕竟燕萱很少和人交流,确实会留下一个“神秘”的感觉,其他人也无法知道她的推理能力是好是坏。 燕萱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许多人问起这个问题,才终于得知了她们班里有一个班长,自我介绍时常常会带一句:“我姓章,立早章。” 在夭桃看来,这个章修锦也是一个奇人,给她的感觉和她干妈差不多,都是那种既神秘又高调,上限深不可测下限也深不可测的人。区别是方芥子的心态更加平和,章修锦却在绝对碾压的结果下,忍不住要向所有人炫耀她的实力。 对比之下,夭夭也是一个奇人,和她们的区别是夭夭要尖锐、有攻击性得多,但也比她们更加坦白透彻。 夭桃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摇头晃脑的对夭夭感慨:“这世上的聪明人何其多哉。” 如果让夭桃说,章修锦其实会是一个好朋友。但让她替燕萱说的话,章修锦这样的朋友并不适合燕萱。这两个人的脑回路对不上,形式风格差的太远,常呆在一块肯定要出问题。 夭桃有点遗憾地盘算着,她和章修锦也就必须维持在班长和普通学生之间的关系上了。 燕萱这种胆小敏感的性子,还是更适合和杨昀这样的能够照顾她的人,或者古肖元这样的直肠子做朋友。 当然,她的直肠子朋友还不能是那种真的一根筋通到底有什么来什么的,也不能是那种控制欲过强的,也不能是那种咋咋呼呼活泼外向过头的。 夭桃想着就发愁。 “这样不行啊,还不等我认识几个人,头发都要愁的掉光了。”夭桃这时候趴在教室里的课桌上,忍不住皱着眉头一根一根地揪头发,“而且还有她家一家子极品,还有那个一看就有问题的司机。” “我只是来替燕萱交朋友的,这么多事不该归我管啊。” 夭夭发出一串吸溜口水的啧啧啧声,不慌不忙,秉持了她的习惯,开口先怼一句:“要不说聪明人里没你。” 夭桃有气无力的应道:“啊……是呀,我真是毫不意外……” “我问你,”夭夭迅速的转回正题,“要是让你不管别的,调查一遍燕萱她爹妈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你'司机叔'为什么发神经,或者是章修锦具体的行事手法,你还这么怵头吗?” 夭桃摇晃了几下脑袋。 “你看,你又并不笨。” 夭桃继续摇头:“但是……给燕萱交朋友和没事找事可不一样啊。” “那,如果你不管别的,就用你引以为豪的演技,讨他们的喜欢,你会不会?”夭夭直接拿自己为例,现身说法,“像我这样,一点也不管自己对他们的看法,就先按照他们喜欢的,觉得舒服的方式,先引来注意再说。” “可是……”夭桃拿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正在睡觉的同桌,她目前的同桌嘴里散发着烟酒味,头发乱七八糟,手腕上还纹着青黑的一团图案,“嗯,我虽然自认不是完人,理智上也知道没什么可鄙视别人的……但我就是精神洁癖啊,我没法接受我和这样的人相谈甚欢。” “那如果是让你接近这样的人,引起她的好感和信任,从而利用这人得到什么好处呢?”夭夭继续问。 夭桃噎了一口:“这貌似倒是勉强……嗯,只是勉强……” “其实现在和我说的情形没有什么差别,甚至你还不用非得勉强接触这样的人。” 第40章 世中人8 “……”夭桃有点懵,“你这是抬杠吧,是吧?” “是。” 夭夭干脆利落地承认了:“我是在这一个关键的矛盾点上偷换概念,但你不能忽略这也是事实。 “你之所以抗拒,是因为'朋友'的概念,是因为你自身的喜恶,还是因为你认为燕萱决不能和这样的人做朋友?这就牵扯到了一件事,即你是更注重你从小接受的原则,更注重你自身,还是更注重客观的站在在'委托者'的角度,为他们分析选择最好的结局。” 夭桃把脑袋往桌子上一磕:“唉……有这么多事情吗……话说,我就一直感觉你想的太周全,但是你总不可能事先预料到所有的事。既然如此,干脆不要理会,跟着感觉走不好吗?” 夭夭应声道:“我习惯了。而且你总要选择一个侧重的点,即使你不明确的分析清楚,事情的过程中你凭借潜意识也会做出选择。” “夭夭啊……”夭桃忍不住拖长了调子,“人是活的啊,即使选择了一个方向,也不可能毫不偏移的。我凭借潜意识做出的选择——如果我真的有在选择的话——也随时都可能改变。 “就像我说的,人不是机器,不遵循既定的规则,不符合逻辑,你用不着整天去确定所有人未来的道路,你也管不了。” 夭夭撇了撇嘴:“也未必。就像你,家,我就能确定至少你这个任务,最多也就是个差强人意。这个结果简直太符合逻辑了。” 夭桃猝不及防又挨了怼,还没来得及反应,夭夭就接着说了下去:“对不对另说,我早就习惯了,算计人心又不丢人。 “我当时就是嘛,就算我讨厌的人,我也有本事按着他们的喜好叫他们喜欢。没人能说出我的不是,尤其是原则性的错误,我从没有被任何人抓住。” “但是……”你喜欢的那些人,又怎么样呢?你期望的结局,和现在的距离有多么大? 夭桃最终没有问出这句话。夭夭也许听懂了,也许没有。她的声音幽凉,如同回声般的低语道:“从来没有。” 夭桃趴在桌子上,目光在四周悄悄的转了一圈,打量着周围的人。 悲哀的是,她(或者说是燕萱)一个都不认得。夭桃只能通过上课期间他们的反应和小动作,来判断他们的性格。 说起来,这个小本事,也是夭夭教的。 看了半天,夭桃也没有看出什么。主要是因为夭桃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安,时刻搅扰着她,让她无法冷静思考分析。 自从分离开来之后,她和夭夭之间的分歧……似乎越来越多了。 从前,她们两个的思维完全是共享的,不经意间互相影响,彼此之间也都明白对方的情绪起伏。而分开之后,夭夭由于从前的能力,是占据了主导权的那一个,她通常不会让夭桃看到她,也有意识的限制自己读取思维的能力。现在两个人思想上的差异性已经显露,夭桃很担心有一天这种差异会成为她们关系破裂的导火索。 夭夭常常说夭桃不是聪明人,但实际上她当然不笨,否则也无法学会夭夭教授的各种体察人心的阴谋阳谋。 但夭桃性子里正直的那一部分,无可奈何的产生了对算计的抗拒;从小生病导致对未来的恐慌,也时常让她产生一些杞人忧天般的担忧,而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养成阳光的那一面,又让她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任性和可笑的天真。 因此,夭夭才对夭桃下了“不是聪明人”的论断。 客观上,说夭夭是夭桃的人生导师也不为过。夭桃对夭夭有着一重亲近的同时,更有一重依赖。 她害怕了。 别的她都可以不怕,因为夭夭实在太可靠,就好像一座永不垮塌的高山,就像她完全完美无所不能,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夭夭总能想出解决的方法。她在夭桃身边,夭桃就可以不害怕。 只有她和夭夭最终可能分道扬镳这一件事,夭桃没有办法不怕。 “后面的那个同学,”前方老师的声音忽然响起,终于唤回了夭桃的魂,她随声往前看了看,“对,燕萱同学,就是你。你是不舒服吗?我看你头都抬不起来。” 章修锦抢先站了起来:“报告,燕萱今天在校门口从车上摔了下来,磕到了头。我本来以为她只是磕掉了牙没有别的难受的地方,所以扶着她来了教室。” 夭桃在四周一圈人的回头围观中站起了身,嘴里漏着风细声道:“报告,我稍微有点头疼。” 周围响起了一圈低低的笑声,夭桃倒是挺高兴的,她一下子就引起了全班人的注意,对任务的完成总算是有好处。 老师再三询问过夭桃去不去医务室之后,看她确实没那个意思,挥手让她坐下。 夭桃在桌肚里摸了摸,摸出一个笔记本,郑重的给燕萱写了一条留言: “在不会误事的前提下,适当的卖卖蠢可以减少距离感。” 写毕,夭夭居然没有吐槽她,夭桃还挺不习惯的,刚刚压制下去的不安又冒了头。 看着老师正回身在黑板上写字,夭桃前方的小姑娘蹭的一下回过了头:“你的牙呢?” 那个小姑娘也有一口这少那缺的牙,但她显然是习惯了这样的一张嘴,说话一点阻碍也没有。 夭桃小声道:“我磕掉了。” “不是啦,”小姑娘神神秘秘的挤挤眼睛,“牙齿掉了要包好收起来哦,放到正确的地方,每一个都能在夜里回来找你,会实现你一个愿望。”她对此显然深信不疑。 夭桃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的牙不会是为了实现愿望故意磕掉的吧。” 幸好有老师,快狠准的开口,及时阻止了她这种想法:“燕萱同学,上课期间不能讲话!你今天既然受了伤,而且也是第一次违反纪律,那我就不对你做出惩罚了,下不为例。” 在这个班里,这似乎是一个梗,一听这句话,其他人纷纷回头,有的人已经忍不住笑出声。 “——现在,肖茗同学,”老师怒目看向肖茗,“你给我出去!!!” 第41章 世中人9 肖茗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生。 她的事迹包括:连续三天向班主任讲述小明滚出去的故事,以至于班主任一见她惹事就要让她滚出去;值日的时候把粉笔灰攒成一撮一撮的,又把扫帚拖把架桥一样的搭起来,声称这是一种艺术;她的鞋带通常也会系得很艺术,抽象派的,以至于她常常上演花式跌倒,摔了自己的牙;她懂得很多,对任何话题都能插一点话,却总是冷不丁的冒出一些梦话一般不靠谱的句子,甚至自己都能信了。 此刻,夭桃领会到的是她的一千种破坏牙齿的小秘方,和对应的各种保护牙齿的方案,期间还穿插了梦一样跳跃的各种迷信、古怪的灵异仪式之类的。 讲道理,夭桃本身也是个脑洞特别大的,但仍然对肖茗想象力的活跃和思维发散的幅度叹为观止。 她像一团混乱到极点中间却没有打结的线,眼见是乱七八糟,却有精确而敏锐的直觉时刻引导着她的大脑,让她的思维顺顺溜溜就滑了过去。 夭桃这时才在燕萱的记忆中发掘出这一幕:那天她们刚刚入学,坐在她前方的小姑娘转过身吐噜吐噜向她倒了一车话,而燕萱由于紧张,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肖茗也不觉得尴尬,叽里呱啦说完,直接转身坐好,并没有等燕萱做出回应的意思。 那时候,燕萱的社交恐惧还没有那么严重,她只是不敢主动说话,却还是有点盼望着有人能和她聊聊天。肖茗毫不留恋的转回去后,燕萱心里是有些失落的,她觉得自己又搞砸了。 夭桃想了想,又给燕萱写了另一条留言: “其实和话多的人做朋友也不错,可以让你不说话也慢慢适应人群中的生活。” 下了课之后,班主任拎着肖茗去了办公室,足足把她扣了两节课。按肖茗的说法,班主任和她促膝长谈,互相交心,谈话的内容囊括了天文地理历史哲学生物化学唯物主义和神学,两人对人生的意义和信仰进行了一番深入的讨论,最终说的班主任没词,就让她滚出去了。 十分有趣的是,按照他们的谈话内容来说,无神论者的班主任认为人生必定要有信仰才能有意义,相信各种神秘灵异事件的肖茗却认为人不需要信仰,只要活下去就够了。她相信神秘事件和奇异生物的存在,却不相信各种“天堂”“地府”之类的存在。 肖茗出校门的时候,同学们都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一个夭桃还站在校门口。 大约是由于司机被吓破了胆子,根本就没有人来接夭桃放学。肖茗一见夭桃,自来熟的挽住了她的手,笑嘻嘻的道:“我看了你填的家庭住址,咱俩同路。” 接下来的一路上,便是肖茗不停的叽叽喳喳,一长串话几乎没有停顿,直到把她和班主任交流的全过程兜完为止。 她说的过程中,夭桃一直默默地听着,顺便把她话题中各种不相干的事情做了梳理。 谁知道还没等夭桃把所有的信息整理完毕,肖茗停下嘴喘了一口气,整个人朝夭桃靠了过来。 肖茗一手挽住夭桃的胳膊,一手扳住夭桃的脖子,附到她耳边悄悄地道:“现在我认得你了。你不是燕萱吧,是不是?” 夭桃僵了一下,在脑海中紧急呼叫着夭夭。夭夭没有给出解决方案,倒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系统尖叫出声:“啊——她发现了宿主的身份!抹杀!抹杀!她会说出去的!会对宿主不利!宿主,快申请抹杀!” 夭桃当然不可能因为这样的事情申请杀人,除去这一件事,夭桃根本没心思搭理系统。 肖茗的声音仍然带着笑意,继续说道:“我更喜欢现在这个。” 夭桃目光诡异的盯着肖茗。肖茗总算放开了夭桃的手臂和脖子,仰着脸,一副得意的冒泡泡的表情:“我也有。我至少有十七个。” 她大笑着,扭头冲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再传来的话已经成了一道隐隐约约的风:“再见!我到家了——” 夭桃嘶的吸了一口风,凉的牙疼。她捂着脸蹲下来,翻出了更燕萱留言的笔记本,在第二条下添了一行小字: “如果那个话多的人叫肖茗,你听听就算吧,她只是想说话,并不真的在乎有没有人听。” “夭桃,”夭夭忽然出声,夭桃敏锐地发现了她声音中的紧张,“你猛跳起来,立刻就跑。” 夭桃没有一点迟疑,直接用了最大的力气一跃而起,感觉到头顶重重的磕在什么东西上,身后有人大声“哎呦”。夭桃不顾自己撞得头晕眼花,歪斜着冲了出去。 “行,你不用跑太快,保持这个速度,让他缩短距离。”夭夭干脆利落的进行着指挥。 “呼……呼,”夭桃即使是在脑子里也快要发不出声来了,“你……确定,这不太快?” 夭夭不由得分心回想起了那张“武力值为零”的表格:“……对我来说不快。” 后面的人追到指定距离的速度,比夭夭想象中要快的多。好在这一段时间,已经足够现在状态下的夭夭完成攻击准备了。 “停下吧。” 夭夭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夭桃已然停在了马路边缘回过了头,因而错过了亲眼目睹身后一辆超载的货车猛然冲出翻倒的画面。 身后追赶着的人如同被牵扯着的傀儡,手脚胡乱舞动了几下,转过身,身形僵硬地离开。 身后的马路上,一地都是零零碎碎的车部件。最先冲倒的那辆车甚至是擦着夭桃的后背过去的,现在已经完全扭曲变形。 连夭夭都忍不住问:“为什么你老是碰见这样的事情?” 夭桃往前看了看,又往后看了看,做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推论:“我觉得有人在搞我。” 夭夭觑着眼看那一地碎片,漫不经心的道:“这么明显的是事情有什么好说,我是问为什么老是有人搞你。” 这个问题夭桃显然是给不出答案了,夭夭也并不在乎夭桃的答案。看着满地的狼藉,夭夭语调平缓的喃喃道:“你看。真可怜。” 第42章 世中人10 地面在各种奇怪的液体和糊状废料的混合下,被侵染的一塌糊涂。 这次的车祸不同于上次给夭桃留下的印象只是废墟中流淌的黑水,而是极度暗淡、混乱、刺鼻而凄厉。 只是,当日地面上流淌的黑水曾轻易吸引了正惊魂未定的夭桃的全部心神,至今想起来仍然使她后背发冷;这个真实的、残破的场面,她却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于和死亡擦肩而过时她都没有任何恐慌的情绪。 夭桃看着眼前的乱象,听着夭夭说着怜悯的话,语调却平静的毫无起伏,而她甚至因为夭夭的话有些想笑出声的冲动。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悲天悯人起来了?” 夭桃忍不住挖苦了一句,话一出口,她忽然就理解了什么是格格不入。 “不是我,是你。”夭夭摊了摊手,“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 这番对话让夭桃越发想笑起来。 她差点被人偷袭,刚刚被人追了一条巷子,车祸擦着她的后脑勺儿过去,而她和夭夭居然在心平气和的互相评论、挖苦,还忙着讨论她们之前说过什么话。 “哪一句?你说的,我会怎样完成任务吗?” “是的。”夭夭应了一声,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你看,你有的时候不能接受一些事情,有的时候却明明白白的只是旁观。而你接不接受,又并不全是以你自身的利益为标准。” 夭桃正要回话,却猛然一惊,一股如同电流般的凉意顺着她的脊骨窜上后脑。只是由于话到了嘴边,她一惊之下,没有制止住,仍然说出了口。 “这又不是我家……” 过了这么多天,夭桃终于前所未有的清晰意识到,这已经真的不再是她的世界。 夭夭没有开口,反倒是夭桃,怔住一会儿后,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在之前,大概是我死的不久,我可能,我好像还以为我活着。”所以她才仍然注重着并非“委托者”的自身的想法,可是潜意识里却又把这里和自己生前的世界明确的分离开了。 夭桃沉入自己的意识世界,在外边看来,就是一直木愣愣地站在路沿上,一动不动,也不回别人的问话。赶来的警察以为她被吓到,查看了监控后,又发现出事的车辆和她擦肩而过,顿时觉得她这样的反应也属于正常,张罗着先把她送到了医院里。 夭桃结束了和夭夭的谈话回过神之后,立即闻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消毒水的气味,当时就差点忍不住尖叫出声。 在医院里住过那么多年,无论是夭桃本身还是燕萱身上残存的本能,都完全不想在这种地方待下去! 她忍住想反胃的冲动,转了转眼珠,睁开眼睛,向四周环视一圈。 上次出这样的事情时,她只有“五岁”,一般被认为说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因此她直接回了家。燕萱的年龄却大了一些,在病房里,还守着一个一脸严肃的女性警察。 坐在床边的,是燕萱从小到大最熟悉的保姆,旁边的空床上,燕父燕母双手交握,旁若无人的亲亲我我。 令人费解的是,连在燕萱的记忆中,这个年龄经常连续数十日都不见人影的燕尧也在。他坐在窗边的一张椅子上,脚蹬着燕萱的病床。夭桃看过去时,他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扬起一个吓人的笑容。 夭桃抿了抿嘴。自从她清楚的意识到她不在她自己的世界,燕萱身体上残存的本能对她的影响变得严重起来。此时,看到燕尧坐在一旁,哪怕是夭桃极力控制,身体依然打了个寒颤,一股似乎是害怕的情绪竟然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也许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夭夭在刚刚与她的对话中便提醒过了,她倒是不太意外,只是感觉过于麻烦了。夭夭却告诉她,有这种事情其实是好事,夭桃对这句话倒不太能理解。 见夭桃缓过了神,旁边的保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又替她掖了掖被角,笑道:“没事了,好好躺着,你出了汗。” 燕尧听到这话,鼻孔朝天,嗤笑一声。燕母听到这一声才有了点反应,大梦初醒般往燕尧身上看了看,又往燕萱身上看了看。 女警察稍微往前欠了欠身,似乎在一直观察着夭桃的神色,一边道:“你的名字是叫燕萱吧,是不是?” 夭桃沉默着点点头,警察冲她安抚的笑笑:“不用紧张,也别害怕,已经没事了,我就是按照程序问你两个问题,问完就走。” 燕萱长的瘦瘦小小,刚刚见了燕尧,又忍不住流露出怯意,倒是一副很引人同情的模样。女警显然生怕吓到了她,连问话都小心翼翼的。 “刘高助是你父亲公司里的司机,你知道吗?” 夭桃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开车带我上学,但是我不知道……公司的事。” 女警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了两笔:“那么,他说过今天为什么不去接你回家吗?你今天是自己回家的。” “我不知道……我和同学一块回来的。”夭桃一副很紧张的样子。虽然这有燕萱本能的影响在,不过大部分还是装的。 “我,我同学被留了堂,最后只有我们两个,我就和她一块回来了。” “是这样啊,”女警翻了一页,又继续问道,“你们平时在车上聊天吗?” 看着夭桃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女警干脆没有再等她回答,又抛出了问题:“我们询问了你的几位同学,得知他今天早上不慎把你甩在了地上。刘高助平时也经常粗心大意吗?” 夭桃听着女警的话,一直只管摇头:“不是,刘叔开车很好。” “那么,今天早上,你发现了他哪里不对劲儿吗?” 夭桃半真不假的回答:“本来,本来没事,后来在学校门口,他忽然很紧张很害怕。” 听着女警一直询问司机的事情,肇事货车的驾驶员是谁,夭桃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只是,既然刘司机是公司的司机,又不是替公司送货的,他为什么忽然去开货车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第43章 世中人11 女警叹了口气,观察着夭桃的神色,显然认为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她合起本子,冲屋里的人都点点头,对夭桃说道:“没事了,你好好休息。”一边说着,一边退了出去。 燕尧的嘴里溢出一道像笑声也像冷哼的声音,顺手扯了夭桃的一缕头发,脚一蹬,带着凳子向后仰了半截。 “胆小鬼。” 他开口说了这么一句,神色有些阴冷,目光却没有聚焦,倒并不像是在对夭桃说话。 夭桃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觉头皮上一阵疼痛,伴随着隐隐有些湿意。 手底下这么贱这么没数的人,难怪燕萱怕他。 夭桃仗着燕萱年龄小,一边顺着燕尧的方向卸力,一边就一扁嘴,眼里汪了一包泪,可怜巴巴的周围的人一圈。 保姆一看她这模样,当时就心疼了,转身叫燕父燕母:“燕先生燕太太,小萱已经醒了,二位不要太累着,我一个照看她吧?” 燕母又抬头看了一眼,倚在燕父怀里,娇气的道:“咱们走吧,你要扶着我。” 燕父一手拦住燕母,挥手就叫燕尧:“走了,快扶着你妈。” 燕尧撇了撇嘴,松开了拽着夭桃头发的手,在她脸上没轻没重的摁了两下,算做告别:“走了。” 夭桃心里顿时特别有就地抽他一顿的欲望,之所以最后没有动手,不是因为委托者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怕得发抖,而是因为她回忆起了自己那点可怜的武力值。 保姆跟在燕家三口身后,把他们送出了病房,再次转身看向夭桃的时候,叹了口气,脸上没控制住显出一丝怜悯:“小萱今天吓坏了吧,别撑着,累不累?再睡一会好不好?” 一边说着,保姆一边又伸手摸了摸夭桃的头。碰到燕尧扯过的那一块的时候,夭桃清楚地听见保姆嘴里嘶了一声。 夭桃仰头冲着保姆笑笑,温顺的躺下闭上了眼睛。 保姆在她闭上眼睛之后,一切动作便都放得很轻,但通过她不时地替夭桃扯扯被子的动作看来,她一直在注意着夭桃的状态。 从小,燕萱在保姆这里得到的亲情,怕是要比在燕家三口人那里得到的总和还要多了。这样的感情,倒是令夭桃有些意外——她其实是不太能理解的。 从早上叫了司机一句叔开始,燕家上下在夭桃看来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加上燕萱对燕尧显而易见无法抹除的恐惧,夭桃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脱离燕家。但保姆的行为倒是让夭桃有些不敢肯定,让燕萱完全脱离燕家到底是不是对她最好的。 而一旦需要留在燕家,夭桃要考虑和顾及的便不只是和身边的人打好关系,顺便教教燕萱怎么处理人际交往的事情了,燕家人病态的关系下隐藏的是什么,燕家里又藏了些什么人,她都需要搞清楚。 更重要的是,关于燕尧,夭桃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永远避开,要么让燕萱克服对他的恐惧,否则即使燕萱最终拥有了朋友,也会在心里留存下这片巨大的阴影,很可能会在某些契机下被引爆。至于让燕尧改变态度的可能性,想都不要想。夭桃自认没有苏练白那么强大的玛丽苏光环,没这个本事制住这样一个神经病。 夭夭似乎对她的分析还算满意,并没有接话。夭桃自己躺在床上盘算着,不知不觉就真的睡着了。 章修锦是在过了两天之后带着班里的学习委员一起来看夭桃的。她确实很会做人,由于传到学校的消息是夭桃惊吓过度住院,她不光替夭桃留足了冷静的时间,到了医院里也只是讲着学校的趣事,丝毫没有提及当日的车祸。 在目测着夭桃已经走出了心里的阴影后,章修锦示意了学习委员,给她罗列出了这些天的各科作业。 夭桃目瞪口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个苦逼的中学生。以前的夭桃只上到小学,并且她的世界和这里教育方式并不相同,她虽然接受了燕萱的记忆,却竟然忽略了学习生涯中时刻存在的这么重大的一件事。 章修锦和学习委员这么好心地替她送作业,还主动提出为她补习,夭桃难以拒绝,全程微笑着接受了,只觉得头大如斗。 本来夭桃是打算过几天补好牙之后再去上课,这件事情一来,夭桃深怕再来这么一套,当天下午就跟着章修锦回了学校。 当天被人追着的过程中,夭桃身上带着的几本课本都丢掉了,她的那个同桌自认反正也不学习,二话不说便把所有的课本倒在夭桃的桌子上,喷着酒气,醉醺醺的一挥手:“随便挑。” 即使是夭桃对同桌的第一印象很不好,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笑了。 销了假回校的第一时间,夭桃去见了班主任,两个人一起进的教室。听着同桌“大方”的话,班主任站在她身后,也是哭笑不得:“我是让你们两个暂时一起看书,不是光明正大的允许你不学习!” 同桌咧了咧嘴,露出一口被烟熏的黑黄的乱牙,毫不在意地当着班主任的面一脚蹬在椅子上:“你不光明正大的允许,可以偷偷摸摸的允许。反正你是不是允许,我都是光明正大的——不学。” 班主任显然已经习惯了同桌的行事风格,知道治不了她,连气都不愿意生了:“唉,学习,是为你自己学的,又不是为了我,你要不要我同意对我都没影响不是?你该好好考虑考虑你自己,别一天天的睡觉,你能睡一辈子吗,你总要醒的,等你踏上社会……” 夭桃头一次听见这套台词,感觉有些新鲜。班主任出口很顺溜,很像是提前背好了的。 同桌拿起她倒空了的书包套到头上,往桌上一趴,又进入了休眠状态,摆明了不合作的态度。 班主任见她又趴下去睡了,也不操这份心,简单的交代了夭桃几句,挥手招呼了以章修锦为首的几个干部,去办公楼替老师搬作业去了。 第44章 世中人12 夭桃跟着两位班干部回学校的时候,是几个人一起挤的公车。而到了放学的时间,燕家已经另换了一个司机来接她了。 她大约能猜到是保姆对燕家说了她去学校的事,但是那一家人里有谁对燕萱的事情反应这么迅速她却猜不出来。 新的司机年纪尚轻,行事拘谨,并不多话,是个平凡普通到毫无特色的很难引起注意的人。以至于夭桃在看他的时候,一瞬间莫名其妙的觉得他有点眼熟,却转眼便把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眼前的现象过于令人震惊,以至于把夭桃脑子里那点想法吓忘了。 在燕家门前,等着她回来的人除了保姆,居然还有正对着屋前车道倚门站立的燕尧。 夭桃在保姆的注视中低下了头,顶着保姆的目光把书包整理了三遍。 终于,在整理第四遍的时候,燕尧不耐烦地走来,扯着夭桃的后脖领把她倒拎了出来。 “老东西回了。”他把夭桃放下,粗暴地道。或许是由于他口中“老东西”的缘故,总算收住了力气,没用给夭桃再添点伤口。 夭桃愣了一下,想了好久,才估摸出一个有可能的人。 在燕萱的记忆里,燕老太爷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爷爷是否还在人世,更别提见过他。 燕爷爷早在燕父燕母尚未成婚时便长期外出旅行,自称是外出云游四海寻仙访道去。一开始,他和燕家还没有完全断开联系,偶尔会有书信寄回,直到燕尧出生,燕爷爷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燕萱偶尔听见一耳朵关于燕爷爷的事迹,也多半是燕父在对燕母、或者是对几个叔伯抱怨他的行事荒诞不靠谱。似乎是由于燕爷爷在年轻的时候,痴迷鬼神长生之说,对打理事业的“俗务”不肯上心,把祖上的家业败了一半不止,导致整个燕家都对他颇有微词。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燕爷爷出走并断绝了消息后,燕家不光没有人着急,甚至上下都松了一口气,之后也从来没有为寻找燕爷爷这件事情上过心。 能称得上“老东西”,并让燕尧用了“回来”这个词,除了燕爷爷不做他想。 令夭桃感到费解的是,燕萱的记忆里,直到她上了高中,燕爷爷其实并没有回来过。 夭桃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虽然在行为方面和真正的燕萱有一定的区别,但以她在燕家不受关注的程度来说,别说这样的改变,就算她拉一圈同学到家里狂欢都不一定有人发现。更何况,燕萱死了的情况下燕爷爷都没有反应,她的行为应该不是让他忽然出现的原因。 所以,和从前的事情区别最大的,应该是刘司机的死亡。 那么燕爷爷倒很有可能是被司机的死引回来的。而那个行为怪异的司机,和燕爷爷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据说燕爷爷是外出云游,但他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得知燕家的变故,并反应迅速地赶回来,足以证明他去的从来不是什么难以联络的地方,也没有放松对燕家的掌控,和他从前通过书信联系与年轻时败家的行为很有冲突。 夭桃跟在燕尧脚跟后面,越想越觉得这一家人奇怪。她正要问问夭夭的看法,不想燕尧在门口忽然停住了脚,差点让夭桃一头撞上去。 屋里模模糊糊地传来争吵声,燕尧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转过身顺手推搡了夭桃一把:“呵,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碍手碍脚的知不知道?” 夭桃后颈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急忙把自己缩的小一些。燕尧这才大步往外走,路过后面跟着的保姆时说了一句几乎一样的话。看着保姆也把身体缩小,燕尧似乎总算有点高兴起来,手一揣兜,一气走远。 等到保姆走到前面,夭桃才再次跟了上去。她一边在门口慢悠悠的蹭,一边向夭夭问道:“我看起来是不是挺碍眼的?” “有点。”夭桃最习惯的动作就是直杵在地上,整个人都是一根直棍,这些不经意的动作让她怎么装胆小也装不像。 “不过我觉得这不是重点。”屋里传来了一道瓷器碎裂的声音,夭夭顿了顿,“毕竟他是在找茬,或者说你可以当他是在找茬,燕萱和燕尧的矛盾是绝对不可调和的。” 夭桃很想说,别说和燕尧,燕萱和整个燕家的矛盾都是不可调和的。可惜这个时候她蹭得再慢也到了屋里,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氛围,她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缩成一团,极力的收敛自己的存在感。 燕爷爷和燕父有几分相似,既高大又瘦削,看起来常年不见阳光。苍老灰暗的皮肤贴附在年轻时健壮的骨骼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活像一座耸立的骷髅。 他带的两个壮硕的保镖,警惕的盯着每一个呈动态的物体,目光凶悍,气势外露,三个人似乎满满当当的占住了整个宽阔的客厅。燕父燕母站在客厅中央,却像被挤到角落里似的。 靠近燕爷爷的一边,散落着一摊碎裂的瓷器,看上去像是燕父的方向对着燕爷爷扔过去,却被保镖挡开了。 夭桃无意参与这老少两代人的争执,一路溜着墙边向楼梯走去。 不想燕父燕母倒是照常无视了她,却被燕爷爷一眼瞥见,向夭桃的方向伸出一只如同枯枝的手:“燕萱吗?” 他说话的声音嘶哑,好像舌头僵直了一般,还带了些上不来气的感觉。停顿了一个大喘气的工夫,他才继续下一句话:“过来。” 夭桃试探着向他走了两步。燕母才注意到她,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脸委屈,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下来了。 燕父见不得燕母哭,急忙冲夭桃挥手:“去!回你屋里去!” “过来!”燕爷爷说着话,向一个保镖看了一眼,保镖作势就要过来逮她。 夭桃眼见自己成了一个夹心饼干,心里有点烦躁。这一家人之间古怪的关系在燕爷爷回来后更上了一层楼,她是真的有点理不清状况,很想先和夭夭探讨一下。 看着那个明显是要恐吓她的保镖,夭桃干脆抬脚向燕爷爷走去,一路低垂着头,一脚踩上了那摊碎片。 随后,她刻意的拧了一下脚,向地面上她看好的位置直摔下去。夭夭和她配合默契,在夭桃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夭夭把她带入了她的意识空间。 第45章 世中人13 比起那种其乐融融、或者热火朝天的氛围,夭桃对这种针锋相对的场面其实是一点也不怕的。 就在出院之前,她甚至还想过把燕家各种奇怪现象的原因弄清楚。终于没有动手,只是因为她考虑到燕萱的形象,不太方便贸然行动。 直到今天放学回来的路上,她心里的不安在一步步加重,总觉得燕家的水比她能看到的更深——只不过能够佐证这一结论的证据埋藏在她的潜意识里,或者被她不慎忽略了。 这种神秘的第六感,以至于让夭桃在回来的一路上越来越怂,最终决定遵从第六感的指引,彻底的歇了这个心思。 她不打算再管燕家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也不打算和燕家的每个人扯上关系。就算保姆对燕萱再好,夭桃也决定不管这些,离他们远远的就对了。 珍爱生命,远离神经病。大不了她多拖上几年,等燕萱成年了,就可以找个理由搬走了。 夭桃把自己的想法一说,立刻招致了夭夭毫不客气的嘲讽。 “你没错,一点也没有,所以你认为只要搬走了就万事大吉?好好动动脑子,不要这么幼稚了啊,亲?” “呃……”夭桃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圈,觉得自己没有忽略掉什么特别重要的地方,“我当然也会注意避开危险,再说还有你不是吗,我们两个一块,顺理达成目标在这个家里成功滚走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哦,所以你能孤身怼地球了吗?”夭夭摆了一个非常中二的抵挡姿势,“不能?不能你就别想什么安全的好事,你这次好险没被撞扁,连我也不能跑过汽车。” “说起这个我就愁。”夭桃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她意识空间看不见的平面上,“叫声叔到底哪里扎他的心了,以至于他开着他自己也开不好的车要来撞死我?——啊,不是,撞死燕萱?” “难道会是这样——”夭桃脑洞都开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对夭夭开了口,“嗯,他其实真是燕萱的叔,是燕萱那个骷髅鬼爷爷的私生子,奉了燕爷爷的命令来到燕家并监视燕家,但他其实心里打着别的算盘。” 夭夭配合的接了下去:“然后你一句叔刺激了他敏感的神经,让他不仅惧怕被燕父发现了他的身份,更怕那个一看就不好惹的活骷髅发现了他另有图谋,然后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此他宁愿死也要把你一波带走?又因为私生子死了,还是死在了你面前,所以老头上来就叫你滚过去?” “你不觉得这很有说服力吗?”夭桃的职业病又犯了,激动的差点跳起来,“我去,现实版豪门狗血伦理恩怨情仇八点档啊!” “八点个鬼,这巧合的也太离谱了。”夭夭当即兜头就是一桶凉水浇下,顺利浇熄了夭桃正在燃烧的激动心情,“不说别的,就算前面的那些个前提都由于不知名的原因实现了,终于你叫出了那声罪恶的叔,他怕燕家发现他心里的小秘密,所以干什么杀你啊,是趁夜里开燕家的煤气罐不好吗,是斩尽杀绝不舒服吗,还是你这个傻逼呵呵的小丫头比燕父燕母更具威胁性,所以想从你开始下手好叫其余的人更具警惕啊?想什么呢你,一脑子狗血三流片。” 夭桃刚要跳起来就迎接了冷水的洗礼,悻悻的坐回地上:“好叭好叭,你说的都对。” “所以他开车来撞我总要有原因吧,我不信他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襁褓婴儿自己罹患绝症还身兼数职开货车正好和我——擦肩而过。” “傻孩子,那说明你还不傻。”夭夭一脸“慈祥”地摸了摸她的狗头。 夭桃看着夭夭笑得一副脸酸的模样,咕噜咽了口口水,往后缩了缩脖子。 “是不是在心里想我正常点啊?”夭夭瞬间变了脸,“所以你正常点!正常人找不到他本身的原因,第一想法难道不是他是被人收买、派遣、撺掇来要你小命的吗!而且很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也不在乎死伤多少人。由此可见他背后的人还可能继续动手,由此的由此可见不止燕家,这整个世界的行事和规则很可能和你的理解都有差异,简称都不正常,这特么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呢!” 夭桃:…… 原谅我思想境界不够,不能把思维上升到世界的角度考虑问题。 “不会吧……”夭桃呲牙笑着把夭夭戳到她额头上的手指挪开,“那我还玩什么,早玩完了,世界规则都不一样我这个乡下人还想找的什么朋友啊?” “那是你。一般人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任意一种其它的规则,然而你就不行。你只能接受一种规则,就是你自己心里的规则。” 夭桃整天被夭夭泼凉水,已经习惯了,只是嘴里还是忍不住吐槽:“唉,我真好奇当年那个会安慰我会陪我的夭夭上哪去了。” “呵,”夭夭毫不留情的再次怼了回去,“我也不知道当年那个乖乖的软绵绵的小丫头的哪里去了,长来长去又会怼人又会戏精的,谁许你照着我的模子长就是不多长脑子了?” “那也没有办法,你天天言传身教的。”夭桃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今日份互怼完成。我还是回去看看他们的反应吧?” 夭夭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一副巴不得打发了她的样子挥了挥手:“滚吧。” 对于装晕,夭桃实际上是非常有经验的。她在活着的时候,就经常在昏迷中醒来,既不想说话,也不想面对家人和医生的脸,因此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般人都看不出来。 当然,她也有装不成功的时候,比如说在醒来的那一刻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就像这次一样。好在夭桃这一次并不是真的晕倒,本来就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加上燕家对燕萱的关心远不如符家对她的关心,因此并没有人发现夭桃已经醒来,让她得以在躺尸之余听听大嚷大叫的燕家人究竟在吵些什么。 第46章 世中人14 夭桃在发抖,她一时觉得自己其实不该醒来。 燕萱为什么一向处在困锁自己的处境当中,她的家人为什么一向当她不存在。最后她死的那么顺理成章,那是因为死亡本来就是最适合她的道路。 她的愿望看似简单却最困难,几乎不可能实现。只要稍有一点改变,燕萱是必定要死的。 那些本来该是亲人的燕家人,他们正在议论着把燕萱推向绝路。 夭桃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却终于得到了一个理由,让她能够肯定自己对危险的预感。 那个娇娇气气的燕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撒着泼想要燕萱去死! “那是她女儿。”夭桃僵直地躺在床上,清楚的感受到冷汗正在浸湿她后背上的衣物。 这还是夭桃第一次听到有人真实的、迫切的想杀掉一个人。不像以前她和夭夭的玩笑,也不像丹朱对她讲话时那种漫不经心,燕母咬牙切齿,声嘶力竭,没有一丝犹疑,语气中的狠意令人心惊。 夭桃的牙齿磕的咯咯作响,唯一能够给出的反应只是不断的向夭夭重复:“那是她女儿。那是她女儿。” “是的。”夭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缓的对夭桃说话了,这让她想起以前——不只是夭桃小时候的以前,还有更早的,以前的以前。 “但是,你知道,不是说做母亲的就必须要爱孩子。” 夭夭柔软的声音渐渐安抚了她的情绪,夭桃这才发现她心跳剧烈,呼吸急促,很容易被看出不对。 她沉默了一会儿,等心跳平静下来,才再次开口:“总不至于这么恨吧?” “可惜他们没提原因,。可能性很多,但是以燕萱的性格来说,至少九成的可能都要被排除。”夭夭若有所思地道,“我不想说'我早就说过',但是很明显你的任务有的是麻烦了。” 夭桃压着自己呼吸的频率,忍不住不停地咽唾沫:“有点丢人了是不是?我明明死过,我以前都不怕死。” “这种时候你转移话题的能力帮不了你什么。”夭夭打断了她的话茬,“小丫头,你需要清楚现在所处的位置和以前不同了,你那份你能活的好好的念头最好丢掉。怕死不丢人,你长不大才丢人。我替你记着呢,你今年二十四了。” “我知道。我不是觉得……”夭桃悄悄的道,“可是我想我妈了。” “啧。那可真是幸亏了我没有妈。”夭夭刺了一句,随即转走了话题,“你的任务怎么办?你死了可就完了,但是你不做也不行。” “……”夭桃思考了一会儿,“我真的想不出来。我觉得实在不行我在他们弄死我之前替燕萱找个朋友,然后我就可以勉强完工走人了。” “不太现实。你知道的太少,万一下一秒就有人杀你呢?而且你也不知道任务的评判标准。” “那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夭桃彻底没有办法了,“你指哪我打哪。” “我还真的深刻的思考了一下燕家真来弄死你的可能性,结论是百分之百。燕父不管想不想你死,他绝对扛不住燕母。”夭夭揉着下巴道,“唯一一个能救你的是老头儿。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要燕萱死的原因和他父子俩干架的原因,他的可靠性和态度都是未知数。如果他和他儿有那么一丢丢可能和好,恭喜你,你又完了。” “——所以没有办法了吗?” “——所以,综上所述,你最好想办法先干掉他们。” 夭桃:??? 她不由得想到了一个故事,讲的是夭夭世界的某个大佬,她觉得某些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会伤到她,就全部都销毁了…… 后来怎么样,夭桃也不是很清楚细节,但是知道她死的挺早的。 “这不好吧……”夭桃想想就先怂了,“法制社会……” 夭夭的思维显然停留在她的世界,说不定还停留在她兴风作浪呼风唤雨的时候,说的简单。夭桃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呵,一看你就不是能干出来的样,我都没对你报什么希望。”夭夭撇了撇嘴,“我就是说说最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反正你干不出来。要说现实一点,我建议你一边观察老头儿的态度,一边对燕尧下手。绑架啊下毒啊……呃,这边没有我们那样的毒那就算了……或者忽悠他,要是你有本事的话,忽悠他护着你,燕母总要投鼠忌器。” “只要不是马上死,就有操作空间……欸欸欸?!” 夭夭还在说着话,就有一股力量把夭桃牵出了燕萱的身体,被迫晕了一阵车后,她们已经停在了系统空间里。 系统的整个屏幕都涨得通红,不停闪烁着,发出刺耳的声音:“警报!警报!世界出现危及宿主的力量,默认启动紧急程序!启动紧急程序!警报!警……” “099!”夭桃说话也没有用,不得已放开嗓门尖叫一声,终于压过了099的声音,“怎么回事?我死过,我知道死是什么感觉,现在我应该没有死,怎么回来的?” “宿主没事就好,099才能放心。”屏幕冲上来给了夭桃一个勒骨抱,勒的夭桃直咳嗽,“这是099默认的程序之一,检测到宿主有必死危险的时候自动判定任务失败,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宿主的安全。” 说着说着,系统便邀功一般抱着夭桃的手臂晃荡起来。 夭夭不仅不感激它,甚至有点想抽它,气的整张脸都黑了:“我还在想办法,这白板直接给我定论了?什么鬼东西,怎么不早说?!” 夭桃也觉得不太妥当,推开系统,点开了自己的资料,随即脸也黑了:“099,能把这个程序关了吗?” 任务者编号:059120099 姓名:夭桃 可更改属性: 生命值:9 智力值:40 武力值:2 武力值附属技巧值:10 幸运值:100 不可更改属性: 生命值:1 经验值:0/1000 积分:-100500 功德值:100 夭桃戳着屏幕:“我已经负债累累了,绝对不想再扣一毛钱。” 第47章 其闻道先乎吾 夭夭真是服了,她有点好奇,甚至忍不住想问一句难道最值得关注的不是生命值吗?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横死事小,穷死事大”吧。 系统一脸愁像:“宿主,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不大好。” “如果关闭了自动断离程序的话,遇到危险就只能由我先询问宿主,得到宿主的答复后才能决定开启通道。以宿主的能力很容易遇到强敌,可能还没有回答就被秒杀……”系统假装耿直在找抽的边缘疯狂试探,“那我是没有办法援救宿主的,而且那样宿主就是真的烟消云散了。” “哦。那就关上吧。”本来也许不必关上,但是系统一直找抽性质就不一样了。 系统一边关闭程序一边假哭:“嘤嘤嘤宿主这么残忍都要抛弃099了……” “我记得也有关掉你的功能。”夭桃心里正生气,直接怼了回去,系统立马不吭声了。 七号的编号很巧,正好是“007”号。可能是因为她确实来的早,她的编号只有三位。这不禁让夭桃怀疑她的编号究竟是排了区域数还是真的按照人数排下来的。 在搜索系统里找到了七号之后,夭桃向她发了自己的资料列表和第一次任务的情况,算做报个平安。至于丹朱那边,夭桃的手指在引路者列表上悬了半天,硬是没能鼓起勇气摁下去。 “夭夭,”夭桃开口唤醒了打刚才不知道神游去了哪里的夭夭,“你说,七号费了那么大力气把她介绍给我,我不联系她是不是不大好?” “话是这样说,但是只是针对一般人的。”夭夭虽然好久没有出声,回话倒是很快,“她本人不是说了,死不了就别烦她。当然你要是想再去掉掉坑那就另当别论,不过我个人建议你别,毕竟过了这一个任务你还完全没有长进,她说不定会削你。” 夭桃表示怂了怂了,果断退出了任务者列表:“算了吧,我现在还晕车呢。”她瞅了瞅她发送出去的信息,“你说,七号会不会回我,给我点建议什么的?” 夭夭拒绝对这种毫无价值的问题发表评论,夭桃只好去问系统:“099,人们一般看到别人发来的信息会回复吗?” “不一定……”系统的声音还软绵绵委屈巴巴的,十分能够承接之前被怼了的情绪,“一般不是很热情的人不会回复的,除非两个人很熟悉,或者是缔结了什么特殊的关系。” “嗯,我真的觉得你告诉我的是不是太少了,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系统又一次开始假哭:“嘤嘤嘤宿主不要生气,099才刚刚出厂,没有担任过辅助引导新任务者的工作,大部分程序都是默认的,所以嘤嘤嘤099不知道该解锁哪些信息告诉宿主。” 夭桃的手指悬在关闭系统的按钮上:“我看你是在关机的边缘疯狂试探。” 099打了个嗝:“不,我没有。缔结关系是指和某个人通过聊天系统结成比如亲子关系,夫妻关系,师生关系之类的一切可以想象到的关系,比如每个任务者和他的引路者默认都是师生关系。” “缔结了特殊关系的人,一方发了信息,另一方就会被系统不停地提示。如果一百年还没有回复,就会被迫解除关系,并被信誉系统记录在案,禁止他与人再次缔结关系……” 系统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是发现了它又说漏了嘴:“呃,这个信誉系统呢,它是个内置程序,不过和我们不是一道的,我不清楚不晓得不明白!” 一副怂到底的样子,差点给夭桃看笑了。 夭桃坐在角落等着七号的回信,等了好久,连她一个灵魂都觉得腰酸背痛的时候,七号的信息仍然没有来。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系统空间没有家具很不合理。”夭桃站起身,挪了几步,对系统道。 “可是系统空间都是这个样子的,可以进行改造,但是宿主,你穷……”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找抽?给你设置程序的人是怎么想的。” 系统弱弱的道:“可是,系统设置可以检测适合宿主的环境,给099一个最能让宿主放松的程序设置,所以,呃……” 看来它就算再找抽也知道接下来的话不能说。 “迟早有一天你会把自己作得关了机。”夭桃又一次看了一眼关机按钮,“没有回复,我还是做任务去吧。你确定那个任务失败程序已经彻底关了对吧?” 099凑到夭桃的身边蹭蹭:“宿主,对方也许正在进行任务呢,099会帮助宿主留意聊天系统,等对方回复马上告知宿主。” “我本来还想问她一些事情呢。”夭桃嘀咕了一句。 “问我问我,宿主,问我!099什么都知道!”系统看起来感觉自己的尊严被冒犯了,“为宿主解惑是099的责任!宿主不需要问别人!” “你不懂。”夭桃故作深沉的道,“你不懂我们人类的心理。我们人类相信那些成熟稳重,看起来可靠,并在一些领域长期工作的人具有的经验,而你……”夭桃咧嘴一笑,终于把系统一直以来找的抽还了回去,“你,是一个刚出厂的系统,这么年轻,这么幼小,缺乏实际的经验,纸上谈兵是不能解决我的问题的。” 系统:…… 系统把屏幕折到最小,飞快地退向角落,留下一串孤独寂寞的嘤嘤嘤。 夭桃出了一口气,心里爽快多了,转身走向那块传送的地板,一边还不忘叫了一声夭夭。 “我现在确实觉得这个家伙有点不对了,但是又说不上来。” “我不想说'我早就说过'。”夭夭又说了一遍,“你还知道要听权威人物的经验,我难道不算是在阴谋诡计界的权威人物吗,你当时不听我的话,现在又能咋地。” 夭夭大约是又一次生了她的气,再次不肯应声了。夭桃想不出哄她的办法,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索性什么都不想,直接跨入了那块地板。 第48章 远隔一线1 对于她的生活水平,夭桃已经基本放弃了担心,要不是会招致夭夭的吐槽,夭桃就要把杞人忧天四个字写在夭夭的脸上了。 这次的委托者,整体来说,生活在……豪门。 并且是近似里的那种豪门。夭桃简直毫不怀疑对门的那位总裁先生说的出“天凉王破”这种类型的话。 如果忽略了一切过于不合常理的地方,委托者的经历是这样的。 黎芷兰是黎家的独生女儿,也是黎家公司未来的继承人。因此,她从小就被安排着学习各种有用没用的知识,并被严格的规划好了未来的每一步。 十五岁那年,黎芷兰和她的家庭教师、保姆等人一同出了国,在国外接受着同样严格的精英式教育。 从她出国开始,就很少与家人联系。黎母每年会有一两个月飞往国外看望黎芷兰,黎父则几乎没有看过她,平时也很少和她联系。 为了有个孩子承欢膝下,黎老太太和黎父一起做了决定,并说服了黎母,一家人收养了一个十三岁的孤儿,替她改名叫黎芷如。黎芷如性格温柔而体贴,对黎家的长辈们都很亲近,极大的安慰了黎母的思女之心。 黎芷兰十八岁那年,由家里人做主,经过双方商讨后与司家的司印定下了婚事。 黎芷兰连自己订婚都没有回过国,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她自然没有任何的好感,也没有费心关注过他。 司印是司家的次子,司家公司里的事务多半由他的父母和哥哥包圆。本来,司印只要做一个为所欲为吃喝玩乐的富二代,到了年龄和合作的公司联个姻;或者好学上进一些,借着家庭的资源顺利的管理一家子公司就是了。 但是司印从不满于这样的生活,对家里人定下的婚事更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他私下里一直想着把大哥司玺拉下马,将来由他继承掌管家里的事业,这种类似于把他“嫁出去”的联姻手段,自然激起了他的怒火。 司印的父母自然不会理会他的抗议,司玺更是幸灾乐祸,恨不能每次逮着司印叫他趁着黎大小姐没有回来好好享乐,毕竟做了上门的女婿可就不敢嚣张了。 司印满腔的郁闷无处发泄,现在又还不是对兄长下手的时机,气恨之下,仗着自己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形象,把火撒到了黎家黎芷如的身上。 这些年来,黎芷如已经被带入了他们的社交圈,但始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圈子里的人也懒得为了黎家的养女去得罪司家的次子黎家的女婿,放任他们两个产生了一次又一次的接触。 和任何的狗血情节一样,闹来闹去的,这两个人看对眼了,产生了经典的爱情和伦理道德发生碰撞的火花。 偏偏在这个时候,巧之又巧的,黎芷兰回国了。 黎芷兰回国以后立刻发现了不对。 不是说黎芷如和司印,且不说黎芷兰不知道这两个人对了眼,就是她知道,此刻也不会在乎的。她觉得不对的地方,是黎家客气中带着尴尬的氛围。 十年的距离有多远?远到在离开十年后,黎芷兰之于黎家,终究成了一个外人。 她的祖母对她嘘寒问暖,却始终言语得体形容镇定,没有亲近的感觉;可以看出她的母亲对她的关心和想念,但始终不是专注的,她的母亲分着神关心着厨房里为黎芷如做的饭菜;至于她的父亲,很久之前两个人之间就只剩下了客气,现在则更加的疏远。 等黎芷如回到了家,这种诡异的气氛更加的明显。显然,为了照顾黎芷兰的心情,黎母刻意没有过多亲近黎芷如,但黎老太太和黎父可不管这些,黎老太太笑眯眯的拉着黎芷如问东问西,黎父吹胡子瞪眼的高声宣布黎芷如由他保护。更让黎芷兰奇怪的是,就连家里的佣人,对黎芷如也十分亲近,甚至因此对黎芷兰有着显而易见的抵触情绪。 一张餐桌的距离有多远?远到一家人亲密的同桌而坐,心却永远靠不拢。 回家的第一餐饭,吃的尴尬至极。如果说黎芷兰本来对与亲人修复关系还抱有希望的话,黎父似宣誓又似威胁的话,让黎芷兰彻底死了这份心。在接下来与黎父的谈话中,她如同在生意场上,谈着公司的发展前景,公司的改革方案,气氛顿时正常多了。 虽然黎芷兰觉得黎父之所以没有培养黎芷如做继承人,是因为黎芷如对管理公司一点也不感兴趣。 黎芷如倒是对黎芷兰表现的很亲近,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黎芷兰对她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离开餐厅的时候,黎芷兰眼尖的看到几个佣人露出愤怒的神色,仿佛觉得自己欺负了黎芷如似的。 黎芷兰索性做实了,回身在卧室门外贴上了纸条——“黎芷如和狗不得入内”。 还没等黎芷兰补好觉,卧室门被大力地踹开了,闯进来一只不停咆哮的生物。 “黎芷如没来,怎么是狗来了。”看着不断责骂她恶毒的司印,黎芷兰实在忍不住,斜着眼睛刺了一句。 由于司印搞的那一档子事,让黎芷兰几乎是马上注意到了黎芷如和司印的情况不对劲。弄清了司印是谁之后,黎芷兰实在忍不住被气笑了,合着黎芷如真的完美取代了她的位置,她黎芷兰就是个莫得感情的经营机器。 黎芷兰回来之后就开始着手接管公司。她本身能力尚可,又占着身份的便易,很容易就在公司站住了脚。在又一次见到司印和黎芷如的约好后,黎芷兰直接对动不动就口吐芬芳的司印说明,她不管他和谁谈恋爱,反正最后必须履行协议“嫁”给她就对了。 谁还没个脾气,谁还不是个宝宝了。黎芷兰轴脾气一上头,话一出口,直接算是和司印撕破了脸。 反正黎家就她一个人能继承,黎父再怎么疯,也不敢拿公司的前途开玩笑。 第49章 远隔一线2 黎芷兰自己嘴上找到了痛快,无视了一旁抽抽噎噎的黎芷如和眼露凶光的司印,转身继续投入了工作中。 当时的黎芷兰并不认为这两个人能给她带来什么影响。当然,这个想法随即就被证明是错的。 不知道黎芷如回去说了什么,黎母黎父和黎老太太轮流找了黎芷兰谈话,或者说,训话。 让黎芷兰更加震惊的是,第一个找她的居然是黎母。 如果是其他人,黎芷兰不会费心关注他们的观感。黎父不喜欢黎芷兰,她也从小就和黎父不对盘似的,连带着和黎父那一系所有的亲戚都客气有余而亲密不足,在小小年纪被黎家丢出去“磨砺”之后就更是了;至于其余的外人,更给不了她什么影响,也只好耍耍嘴皮子。 但是在她的印象里,黎母还是十分宠爱她的。黎芷兰记得她小时候和黎父作对,捅出了多少窟窿,黎母都从来没有责怪过她。 怎么碰见了黎芷如,黎母想起为抢她男人的东西出头了?别说黎芷如是黎家收养的孩子,就算黎芷如是她的亲妹妹,这也是黎芷如的过错,还不能下她的脸是怎么着? 没有亲人的保护,在国外多年把黎芷兰的性子磨砺的极为强势。比起亲情,她在自身应得的利益上更是不肯让人的。 黎母的训斥让黎芷兰吃惊了一瞬,但多年练就的伶牙俐齿起了作用,她没有迟疑,立即回击了过去。 数年后的黎芷兰再看,会发现黎母当时的神色也是震惊又迟疑,但当时的黎芷兰只是沉浸在她将被至亲夺走所有利益的愤怒中,无暇顾及黎母越来越难看和肯定的脸色。 这件事情成为了梗在黎芷兰和黎母之间的一根刺,在黎家人、司印和黎芷如有意无意的催化下,这根刺扎的越来越深。后来她们几乎互不见面了,更不会费心打探对方的消息,以至于黎母不明不白的死了,黎芷兰收到消息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头七。 黎芷兰失去了最后一个可能站在她那边的人,几乎已经注定了最后的结局。 司印早已通过引导和陷害,利用经济和作风问题断绝了司玺继承司家的可能;至于黎父,他更加宠爱黎芷如,直到黎家一步步垮掉,公司被司家收购的时候,才知道黎芷如一直吃里扒外向司印透露公司内部的消息。 最后黎家家破人亡,黎芷如好容易找了一份工作,却在上班的路上被人绑架,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城市的角落里。 黎芷兰知道那天在隔壁被一同绑来的人是谁。黎芷如的声音很大,让她想不听见也难。黎芷如一直对那个人嚷嚷着他辜负了她母亲的一片心意——黎芷兰心里还有点痛快,只是可惜最后不是他死在前面。 而黎芷如不知道的是,黎父其实没有死。 罪犯们只要有个感人的苦难的过去,就能轻易获得无关之人的同情,黎父若有一个感人的苦难的理由甩了黎芷如的母亲,又如何不能轻易获得亲生女儿的原谅呢?黎父在长达二十五年的时光里待黎芷如又着实不错,又断送了妻子的活路,断送了公司的前途,黎芷如自以为足够弥补自己的母亲了。 何况,司印还在一旁看着。 一直以来,由黎芷兰和黎母替她背负了骂名,黎芷如不担心有人会因此而怪她。只是身为一个乖巧温柔的女生,她还是更适合那种“一家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结局啊。 所以黎父由黎芷如供养,住进了司家。黎父偶尔会和黎芷如一起怀念往事,怀念的总是黎芷如的母亲。他没有再提起过黎家的公司,就像他没有再提起过黎芷兰一样。 委托者黎芷兰的愿望以一段留言的形式,经由系统直接出现在了夭桃的脑海。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要先谢谢你,毕竟你不得不接触那一伙人,我想想就觉得对不起你。我希望你能帮我远离他们,最好断绝了关系,就算代价是死我也不怕。” “当然,如果你能帮我报复他们,那就更好了。我不在乎你做事的手段或者不择手段。如果我妈肯听你的另说,不肯的话,你连她也不必顾及。” 看起来,委托者们对总部的职能和任务者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甚至是挺清楚的。 夭桃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回国的飞机上。那种不同于地面上车辆的颠簸让她有种异样的不适,而夭夭已经晕头转向,顾不上她们之前还在吵架,把夭桃拉进了意识空间就整个人趴在了她的身上。 “我发誓,要是我还有出去的那一天,我一定练习飞行。” 夭桃顺手揉了揉靠在她肩膀上的夭夭的脑袋,十分肯定这句话和夭夭以前说的“我要是回去一定好好学万国语”“我要是能有以前的课本一定要去练阵法”之类的话是同一种东西。 等夭夭肯把“抱枕”放出去,飞机已经停在了机场。夭桃才一下地,脚下一歪,差一点把旁边的人也撞倒。 高跟鞋就不是人穿的东西。 夭桃胡乱向周围的人道着歉,半张着手小碎步的挪。上一个世界她总是被燕萱残留的习惯影响,这个世界的委托者黎芷兰却什么都没有留给她——残存的情绪和生活习惯,一点都没有,导致夭桃无论如何都驾驭不了脚下的这双细高跟。 好在黎芷兰现在还没有和黎家撕破了脸,黎母到底叫了人来接机。途中,夭桃借口扭到了脚,托司机去买了一双平底鞋。虽然职业套装配平底鞋的样子十分古怪,不过既然不会摔跤,夭桃也不顾其他的了。 黎家人略有些冷淡的表现,对于夭桃来说正好。这些人又不是她的家人,如果过分热情,夭桃反而更加不会喜欢。 黎芷兰从前的房间已经被黎芷如接手,现在的房间是黎母才收拾出来的一间客房。房间里各种花里胡哨的摆设和床脚比人还高的大毛绒熊看起来很有言讷的风范,而根据夭桃扒拉出来的记忆,这实际上是黎芷兰曾经喜欢的风格。 鬼知道一个喜欢小公举风的人是怎么转变的完全相反的。 夭桃看着行李箱里满满的黑白冷硬风的衣服,一时陷入了无语的境地。 第50章 远隔一线3 夭桃以自己脚扭了为由应付过了黎母,趁着黎芷如还没有开始烦她,打开了黎芷兰自己的电脑。 她当然不会看黎芷兰的学习笔记和各种市场调研,实际上她也看不懂。夭桃把黎芷兰的电脑密码改成了她自己的,随后注册了一个账号,开始……写。 豪门狗血爱情剧虽然滥俗了一点,但还是很有市场的,最关键的是,她即将天天看到现场直播。 反正黎芷兰没有保住黎家的心思,夭桃也懒得替她费这份心,不如想想办法找个能糊口的工作,要是能出了名,和黎家断绝关系之后也不太容易被灭口不是? 说起来,上一个世界的委托者燕萱连个电脑都没有,可惜了那个任务。 夭桃的笔名还是夭桃。当她的名字显示在空白的封面上时,夭桃一瞬间觉得过了很久,久到她生前一直不肯给写手们用这个名字的坚持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的心里想到从前,又有些复杂。手指一直在键盘上悬着,却一个字都没有敲下。 这时候黎芷如却回来了。 夭桃听见据说被这个世界的人们赞为“淙淙流水”的悦耳声音在外面响起,倏然惊醒。 “姐姐,听说你伤到了脚,我可以进来看你吗?” 说起来,黎芷如以后是一个明星演员来着。现在看来,演技确实不错。 “可以,你进来就是。”夭桃顺手切换了网页,高声回道。 经过了方才那一瞬间,夭桃觉得自己有了些老年人的心态。她也说不出是在哪里有了区别,但是总觉得不太一样。 黎芷如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素未谋面的姐姐修了佛一样,穿着长的白睡衣,捧着电脑靠在枕头上,一脸平静而又……悠远? 一副神游刚回的样子,和传说中那个雷厉风行的女人一点也不像。 夭桃看着一身白纱裙的黎芷如,总觉得她们两个有点撞衫的嫌疑。 不过那也没有办法,夭桃不太喜欢黎芷兰的那些很正式的衣服,总觉得站不好站躺也不好躺了。 说起来,她虽然听说过,但几辈子了都没有尝试过网购。如果她能签了约,就去买个十身八身合口味的衣服庆祝一下好了…… 黎芷兰的一句不管怎样,还真是给夭桃造作她的钱找了一个好借口。 黎芷如目光殷切的看着夭桃,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她怎么又走神了? 你的对手在这里!在.这.里! 对方毫无反应,让黎芷如虐菜都没有快感了。 终于还是黎芷如先绷不住,小心翼翼的靠到床边,在夭桃身侧坐下:“姐姐伤的严重吗?要不要看医生啊?” 夭桃下意识的往旁边避了避,冲黎芷如龇牙一笑:“鞋跟太高,扭了一下,不很重。” 黎芷如一脸感慨:“那我就放心了。姐姐你应该小心些,我从前生活不好,没有穿过高跟鞋,就没有受过这样的伤。唉……不过说回来,我从前就算扭了脚,也不能躺下歇歇的。” 夭桃快速点头回应:“对,我以后也不穿了,谢谢你的建议。” 黎芷如:??? 我都把养女的话题递到你鼻子底下了你就这反应? 我想让你刺我两句,你这样让我怎么说哦? 你同情我两句也行啊! 夭桃浑然不知她一句话噎死了黎芷如后面的一车话,现在她的思维已经转到该怎么开头?主角是黎芷如还是黎芷兰?还是司印?最后他俩要怎么生离死别才能有韩剧式的狗血? “你怎么突然这么爱跑偏?”夭夭笑够了,忍不住唤回了她的神。 “啊,老了……”夭桃慢悠悠地拖着调子一唱三叹。 “嗤,老了?话题终结者的本事到还没老。”夭夭翻了个白眼,“专心做你的任务。” 于是夭桃专心对黎芷如再次龇牙一笑:“不过平底鞋配我的衣服不是很好看,芷如你在国内的时间长,知道哪个网站买的衣服好一些?” 黎芷如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会和夭桃讨论了两个小时的购物网站、服装风格和价格与价值与供求关系……直到黎母叫她们两个吃饭才得以脱身。 “再说一遍,有必要的时候,我是很能扯的。”过了好几个世界终于成功发挥了嘴皮子功夫的夭桃心情很好,很得瑟。 夭夭想泼她一桶凉水,但想不出好的理由,最终还是决定意思意思夸她两句:“嗯嗯,对对对,你说的对。” 好容易获得了夸奖的夭桃更得瑟了,高兴之下连旁边盘子里的胡萝卜都笑眯眯的吃了两口。 这个时候黎父刚签下了一笔大单子,黎老太太赢了一下午的牌,黎母沉浸在亲女回来并且两个女儿和谐相处的喜悦中,司印又给黎芷如发了信息,一桌人各想各的,全都笑眯了眼睛,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睡觉时。显然,夭桃无意维持和黎家人的关系,但她没有搞事情有另一个理由。 “该怎么跟黎芷兰她爹说我不想干公司?”夭桃知道黎芷兰回来就接手了一部分公司事务,但这就超出了夭桃的能力范围了。 “直说啊,你不是不怕撕破脸。”夭夭对这个任务的难度很是看不上,“这个任务太简单了,你就是穷困潦倒,就是死了,只要在他们和你撕破脸之前和他们说过就成了。” “我知道。”夭桃存好一个两千字,一脸发愁的合上了电脑,“但是我不管怎么组织语言,总觉得需要个称呼才能说,要不然彻底结仇了。虽然死了也成,但我毕竟没有寻短见的爱好。” “但是我又不愿意叫爸。” 夭夭差点呛死自己:“你纠结这个?!这……我……这……可想不明白了,你,不是,你纠结这个?!” “对,我是个有原则有底线有节操的好青年。”夭桃趴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爬起来打开网站瞄一眼,循环往复。 夭夭简直没眼看:“你去叫一声爸我给你搞定十个收藏。” 夭桃在写作和原则之间纠结了一会儿,果断出卖了自己的节操。 “成交。” 第51章 远隔一线4 有些时候,人看不到近在眼前的东西。 夭桃的文案是这样写的。当然,就像夭夭说的,这个文案更像一个鬼故事。 这不太适合半个霸道总裁文,但是,实际上就是这样的。黎芷兰看不见眼下的算计,黎母看不见她女儿的内心,司印也看不见他妻子的谋划。 当然,黎父也看不见他的女儿换了一个。 夭桃把电脑塞回电脑包,预备着去出卖自己的节操了。但她在房间门口徘徊了半晌,仍然无功而返。 夭桃的父亲,是一个不善言辞,不爱说话,经常脸红的人,一个笨拙的老教授。 本来夭桃以为自己可以忘掉——她仍然也这样想——但是不是现在。 言讷啊,符玉鼎啊,不想就好像不存在一样。但想了起来,他们又好像还近在眼前。 夭桃也看不见。 她爬回床上,再次拎出了电脑:“我还是看看黎芷兰的记录吧,过个十来天就上岗了。” “夭夭,你懂这些东西吗?能不能给我讲讲?” “并不。”夭夭撇了撇嘴,“我没干过公司,虽然我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公司继承人。但是……我们那里基本靠拳头,你懂的。” 夭桃痛苦的回忆着她学过的一星半点经济学,怎么想都记得这一门就算她小姑放了水她也不及格。 考试还是认爹,这是个问题。 实在不行……不如把黎芷兰做过的原样来一套,也能苟个十几年……可是那样任务就完不成了。 夭桃想起她的属性面板,简直是左脸写着贫穷,右脸写着短命。 “脑门上还写着智障呢,你要不要真的降智。”夭夭对夭桃总是自我纠结的行为很看不上眼,“你是这也不行那也不对,事到临头有什么用。” “???”夭桃有点吃惊,“一直以来不是你想的最多吗,恨不能把哪个人每天吃几粒饭也算到。” “但是没必要的事情我是不会管的。”夭夭冲了一句。 夭桃敷衍的“嘿嘿”笑了两声,干脆躺在床上,开始反复观看黎芷兰的记忆,试图上一个速成班。 只是,对于夭桃来说这些属于全新的知识,她看到睡着也不过是把一些内容死记硬背地啃了下来。拿这点本事应付应付考试还行,真的去做管理,能被人坑死。 夭桃一直赖床赖到天光大亮,然后发现了不对。 门外已经传来了各人依次起床出门,互相招呼的声音。之后又慢慢的安静,似乎是上班的人都已经走了。 可是夭桃记得黎芷兰回来的时候,第二天一早就被黎父叫去一番长谈,开始做接手公司的准备了。 当时的黎父可没有管黎芷兰是不是赖床。 “啊,你说这个。”夭夭懒洋洋地开口,“昨天你睡着之后我操纵了黎芷兰的身体,去给她爹说明白了。” 夭桃呆了呆:“哦,你下次早说嘛吓我一跳……等等,你是怎么说的啊?” “大意就是说我,嗯不对,黎芷兰刚刚回国,需要整理一下以前的东西还有拜访朋友什么的,也需要具体了解一下目前的市场,所以最近不考虑接手公司事务。” 夭桃听的嘴角直抽抽:“我怎么觉得你这样说容易得罪人?” “什么时候轮到你说我得罪人了。”夭夭哼了一声,“没关系,问题不大。这几天你就拜访黎芷兰的朋友去,正好我看看也这个世界。” “你还对这个感兴趣。”夭桃奇道,“之前也没看出你有这种爱好了。” “不是爱好,观察环境是我的习惯。但是黎芷兰的记忆里都是围绕着这一帮人,其他的都实在不明确。”夭夭皱着眉头,“我从燕萱的记忆里获取的信息都比这多。” “嗯?那不能吧。”夭桃一边向屋外走一边回道,“不过我也不知道你是要找出什么来,我觉得挺齐全。” 夭夭摇了摇头,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好在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夭桃的注意力已经被等在门外的黎芷如引走了。 “姐姐,”黎芷如一见夭桃出了房门,走上前亲亲密密的挽住了她的手臂,“姐姐,爸爸告诉我你多年不在家,想重新熟悉一下,让我陪着你好吗?” 夭桃一下没有避开,一条胳膊都僵硬了:“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还在读书,今天没有课吗?” 黎芷如贴到夭桃身上拉着她一起下楼,皱着眉头道:“不想去,我又不像姐姐,学不学都没关系啦。再说那个姓司的学长好讨厌,明明毕了业,还天天过来。” “学习要紧啊。”夭桃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的人设,苦口婆心老妈子型,“别的都不要紧,学习对你自己也有好处不是吗,丰富一下自己的知识总不会错,万一到需要的时候不是方便得多吗。” “我不想学。我妈妈,我是说生我的妈妈是演员,我也想当演员,不会用到这些东西。”黎芷如靠着夭桃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而且司学长每天都去学校堵我,耽误的我回家都晚了,昨天都没有好好和姐姐说话。” 夭桃差点翻出一个白眼,昨天她差点把毕生的话都说完了,黎芷如也给带歪到不知道哪里去,居然还能说没有好好说话。 “我倒是不清楚这些,不过我们是姐妹,总会互相了解的,芷如你也不用着急。你喜欢做演员的话也好,但学习还是不能落下的,有了明气之后大家也会更喜欢。” “啊我不……”黎芷如垮了一张脸,撒娇一般紧紧拽着夭桃,过于亲密的动作让夭桃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呀,我刚想起来,先等我看看表啊芷如。”借着从兜里掏手机的动作,夭桃总算挣开了黎芷如的手,“我刚回来,还有好多事要忙,还有以前的朋友们也都要打个招呼,我的天,时间不早了,芷如,晚上我回来咱们接着聊。” 夭桃落荒而逃。 黎芷如等夭桃的身影完全不见,从身后拿出一部手机,委屈的对另一边的人道:“我总是担心,可能是我想多了吧,姐姐她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第52章 远隔一线5 “我说,你这是精神洁癖还是什么,一被人亲近就跟摁死了什么开关一样,脑子和嘴都不灵了。” “你要改,要改知道吗?” 夭桃只管听着,闷头向前走,一句话也不回。 实际上,夭桃很清楚自己的这个毛病,但她想不出来该怎么改正。她本来就是和人比较疏远的性子,自从她死,能触碰到她又不会对她造成影响的只剩了一个夭夭,连七号都不行。 夭夭把她拉到意识空间能不能算是触碰也要两说。 黎家的别墅远离市区,十分清静——也就是说,基本位于一个去哪里都不必经的路线,公交车站很远,更没有司机想不开往这里跑出租车。 黎芷兰是会开车的,但是夭桃并不敢拿自黎芷兰处现学的车技去挑战一下交通规则,只好老老实实走路坐公交。 没走出多远,夭桃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坐在一辆块头极大的车里,半个身子挂在车窗外,见夭桃走来,远远的伸手拦住她。 司玺虽然早伸出了手,却等到夭桃走近才开口:“听说黎大小姐回国了,我特地来碰碰运气,不想真叫我赶上了。” 看着夭桃目露疑惑,司玺眯了眼睛笑了,拖着调子抑扬顿挫地接着道:“或者,我可以喊黎大小姐一声'弟妹'?” 夭桃和夭夭被司玺这副破锣嗓子震的齐齐打了个寒战。 “我和司先生的弟弟目前还没有什么关系,司先生不必这么客气。” “别呀。”司玺仍然是那副调子,“我们将是一家人,如今我特来拜会亲戚,不亲近些怎么好?或者黎小姐觉得弟妹一称不够表达我的敬重,我倒也可以叫嫂子的。” 夭桃听着那声音实在忍不住吐槽:“人家的变声期都是十几岁,司先生居然到了现在,大约是心态年轻的原因吧。” 司玺毫不在意自己被刺了一句,满脸的笑容一丝变化都没有:“过奖了,过奖了。咱们两家亲近和睦要紧。” 夭桃不打算和他扯皮,作势欲走。司玺果然开口叫住了她:“不怕弟妹知道,这个好办法是黎二小姐教我的。黎二小姐既然主动交好司印,我这做大哥的也不得不做出回应啊。” 夭夭恍然大悟:“我说他来干什么呢,合着是来搞他弟弟的。” “都用上不得不了,司先生何苦和自己过不去。”夭桃不觉得司玺这话对她有什么用,绕了半圈准备离开。 司玺开着车往回退了一点:“让女士自己走路可不是绅士的风度。黎小姐要去哪里,我捎带你一程。” “哦。”夭桃转身上了车,“我去最近的公交站台,谢谢。” 司玺摇上车窗发动了车,只是速度比夭桃走路也快不了多少。他一边歪歪扭扭地开车,还一边转过身来看夭桃,满脸的笑看得夭桃心里发毛。 “司先生,有事直说吧,我读不懂司先生丰富的表情下的内涵。” “黎小姐,不要这么讲我嘛,我不是什么坏人,不一定有什么——内涵?” “哦。” 然后夭桃就真的不说话了。司玺开着车蹭着蹭到了站牌附近,终于再次开口:“黎小姐,既然回来,可愿意去看看我弟弟吗?他常常为不能了解黎小姐而感到苦闷呢。” “不愿意。” “我还以为黎小姐对我弟弟很感兴趣,才叫黎二小姐时时盯着他。” “这司玺和他弟弟的仇不小啊。”夭夭一边听一边点评,“司印搞到他进监狱,估计他也没少对司印出手,为了斩断司印的一切外援都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怎么说?他不就是说了两句司印和黎芷如的话。” “他想让黎芷兰,不是,是黎家的继承人厌恶甚至对付司印。要是真的对司印出手,那就很难不上升到两家公司的争斗。” 夭桃半懂不懂的想了半晌,问道:“那,我是要拒绝他吧?” “他既然愿意拿黎芷如出来给你卖好,你答应帮忙也不是不行。用不着说太明白,留一个反悔的度。当然,这个过程也不要太依靠他,他也很可能打着把黎家和司印一网打尽的主意。”夭夭详细地教道,“黎芷兰对黎芷如和司印肯定不会没有怨气,你要是对付了他俩黎芷兰起码不会给你减分。” “嗯嗯,也行,我本来也想帮帮她的忙。”夭桃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你的风格啊,你该建议我简单粗暴一走了之才对。” “呵,我的风格岂是尔等凡人可以了解的。”夭夭敷衍一句,心说要是让你知道我这几天做了些什么猜想你就不会问那么多了。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夭桃知道了多半不是被吓死就是压根不信,而后者又比前者糟糕的多。 司玺看夭桃长久的不说话,笑容终于收了收:“黎小姐?” 夭桃抬起头,对他礼貌性地一笑:“司先生。我和芷如虽然是姐妹,但在今天之前我们一直不甚熟悉。她多半是关心我,才自发的去考察司印,至于一向没有告诉我,或许是司印的考察不过关,她不忍心说吧。” 司玺盯了夭桃一会儿,转过头去,慢慢地笑了:“那是要谢谢她的。” 夭桃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是啊,毕竟芷如和司印都这么关心我,好好谢谢他们也是应该的。就麻烦司先生先帮我谢过。” 司玺的声调一扬:“我和黎小姐今日一见如故,甚是投缘啊,以后也该时常走动。我会前来拜访黎小姐的。” “如果司先生高兴的话。” 司玺终于踩下了油门,径直越过了公交站台:“黎小姐想去哪里?我直接送黎小姐去目的地吧,省了来回倒车了。” 夭桃觉得肯定是因为司玺那指甲划过黑板一般的嗓音太难听了,刺激的她背后一层一层的冒起鸡皮疙瘩。 “也好。我想先去一趟区派出所,麻烦司先生了。” 司玺放了一曲高昂凄厉的音乐,将车越开越快。音乐声、风声和汽车的轰鸣声齐齐尖叫,伴随着窗外时时变化的景色,如同纷乱尖锐的碎片扑面而来,让夭桃一时觉得如同在梦中。 第53章 远隔一线6 司玺好像闲着没事干一样,无论夭桃在哪里磨蹭了多长时间,出来总能看到他吊在车窗外的半边身子。 本着既然不要钱那能用就可劲糟蹋的原则,夭桃假装完全不懂司玺心里还有盘算,只当请了一个身价极高的司机。在司玺的带领下,夭桃带着夭夭逛遍了附近的公共娱乐场所。 在夭夭再次替夭桃发声说要去远处看看的时候,司玺终于停下车转过了头,而这时日已西斜了。 他勾着嘴唇,似笑非笑:“黎小姐很有活力嘛。” “既然司先生盛情,我也不愿扫了司先生的兴致。”夭桃一脸的纯良,“如果司先生不愿意载我,说一声我就走的。” 司玺磨着牙笑,不知道给了这句话一个什么理解。 “不,怎么会呢。只是现在天已经晚了,我想黎小姐刚刚回国,一定会希望和家人共进晚餐。” 夭桃还想犟一犟:“其实要是司先生……” “而且黎二小姐一定期盼着和黎小姐谈谈心,或许还会谈谈司印的事情。”司玺完全不打算听,果断回身发动了车,“弟妹多了解他一些吧,看到你们关系好我也会高兴的。” 黎家人并没有等着夭桃共进什么晚餐的意思。夭桃回到黎家的时候,黎家人已经吃完散了,餐厅里只剩了黎母,拿叉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餐盘里的水果。 “我帮你留了饭菜,在厨房里热着。”黎母一手撑着头,叉子在餐盘里挪动了两下。 黎母的情绪很明显不对,夭桃顺从的点了点头转进了厨房。 夭桃吃饭的过程中,黎母一直看着她的侧脸欲言又止,直到她放下碗筷才开口:“我记得……” 只说了一声,黎母就停了下来。夭桃安静的坐着,整理着黎芷兰的记忆,不知道眼下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不爱吃别人吃过的饭菜。”黎母喘了一口气,不等夭桃答话,快速接下去,“我是不是错了?黎家对你来说是被别人动过的饭菜了吗?” 夭桃缓缓在心底打出一个问号。 按理来说,黎母质问的情节还应该靠后几天啊。她还没有代表黎芷兰撞破司印和黎芷如,这情节发展有点过于快了吧? 虽然心里这样想,夭桃还是快速接上了话:“我看得出来今晚的饭菜并没有被动过。至于黎家,您想多了,黎家怎么会是饭菜呢。” 黎母的神色有些伤心,却不再说话。夭桃糊涂了,不知道眼前是什么状况,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里留下去。 “你问问她啊。”夭夭一副无所谓的口吻,“很容易的,你想搞懂那就直接一点,你不想理她就转头走也一样。” 夭桃越发糊涂了。夭夭最近给出的提议一个比一个放飞自我,简直一点也不像她。 “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夭桃没有和夭夭多说,直接转向了黎母,“我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和……家里,也确实不熟悉了,我承认。但是我自觉没有厌恶的情绪。” 黎母轻轻地呵了一声,终于正眼看了夭桃一眼,问道:“我们当时收养芷如,是有留个安慰在身边的意思,没有事先问你那是我们的错,但你为什么针对芷如?她比你小,一向又被宠着,就算哪里做的不对,你也不该真生她的气。” 夭夭被这一番话惊到,一时张口结舌,连槽都忘了吐。倒是夭桃,听到这话只觉得有哪里十分不对,也没有细想,顺口问了出来:“生气?我早晨还跟她聊天,我们说的挺好。我没有生气啊?” “是么?” 夭桃盘算了半天,没有弄懂黎芷如究竟是在哪里挑出了她的刺:“她是不是……”夭桃警惕的注意到了黎母的脸色,及时把告我状三个字咽了下去,“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说话比较直。” 黎母的眼神有些异样:“你不是不肯和她一起说话,还甩下她就走了?” 实话实说的话似乎确实是这样的,然而夭桃自然不能承认:“没有啊,我和她说的很高兴,昨天就互相交换了着装品味和对一些社会事件的看法,今天是因为我实在有事要忙,所以赶着走了。之后又拜访了司先生,所以今天一直没有回来。” 黎母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沉默地盯着夭桃。夭桃又一次摆出了纯良脸:“芷如细心,大概也因此有些小心敏感。我不会对她有什么意见的,等等我会告诉她,叫她不用担心。” 黎母一脸的憋气,脸皮抖动了一阵后才终于缓过劲来:“是啊,是这样的,芷如以前特别胆小怕生,我知道你也累,这么多年你自己在国外性子肯定不同了,但你和她说话还是要温和一点,不要太生硬惹她难过。” 夭桃一边答应一边疑惑:到底谁是她闺女啊?要不是知道黎芷如其实是黎父的私生女,还以为她是黎母的亲女儿。“黎芷兰”都把疑点摆的这么明确了,黎母居然还坚定不移的站在黎芷如一边,真是搞不清楚这是什么品种的奇葩了。 “我觉得,与其说她思维奇葩,不如说她只能有这种既定的思维。”夭桃回到卧室后,夭夭这样对她说。 “这怎么讲?” “今天我看了很多。”夭夭沉吟着道,“有一个猜想有些确定了。” “我们去的都是大型公共场所,但以公共娱乐场所的标准来说,大部分地方其实并没有什么人。”夭夭看夭桃一脸迷惑,又补充道,“大部分地方只在远处有些背景板一样的人,脸都没有。但即使是这样,也有不得不出现在近处或较近处的。而在这些人当中,有几个的长相是一样的。” 夭桃一个哆嗦,背后“刷”的起了一层冷汗:“怎么?这豪门狗血文其实是灵异文吗?” 夭夭对夭桃的反应并不太满意。碰到这种事情,她既没有做出有用的推论,更没有及时想方法去处理。然而想到夭桃至少还知道害怕,也不是最差的结果了。 第54章 远隔一线7 夭桃见夭夭不说话,立刻知道夭夭是想要让她自己分析。但夭桃毕竟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一时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我没有注意这么多……那么多人长的一样的话,除非他们一直跟着我们?” 夭夭没有说错,这倒是给了夭桃一点信心,略微平定下心情,更有瞎猜的本事了:“还有你说的……远处的人脸都没有,是看不清,还是真的没有脸?”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你没有觉得一直有些不对吗?”夭夭开口引导,“抛弃你的常识和逻辑,把所有展现在你眼前的信息排列出来,一一查看,尤其要注意由于不符合逻辑而被你下意识忽略和扭曲的那些。” “多看几遍,结合所有信息,得出任意一个一个最有可能的结论。” 夭夭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最好把一切写出来,这是一种更加直接的方式,我以前经常用。” “所以说灵异世界是有可能的是吗?” “自从你遇到了我你就该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夭桃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一些事情在她的头脑里已经根深蒂固,只靠说说是很难改变的,甚至表面上的改变也不一定是真的改变。 比如说她真的列出了所有的信息,但仍然总是无法把异常情况列为重点。夭夭对此都无奈了,只是说道:“你可以慢慢想,重点就是改变你的思维方式。这次的情况算不上紧急。” “不过,黎家司家这个烂摊子你必须留在这里处理了,我怀疑黎家有某种状况会和最终得出的结论有关。” 夭桃拖长了声音叹了一声,在这一天更新的后面向读者附加了一个小问题: 亲,我想问一问,你们想象到的最扯淡的世界观是什么样子的?ps:表面上看起来世界和现实没有过多差别。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话题竟然受到了广大无聊读者的喜爱,章节后面的评论盖起了高楼,还有人询问是不是作者以后的书要在这里面选取世界观。 思考了一夜仍不得法,第二天凌晨夭桃摸着黑起来统计读者的回复。抛去大量无意义的和表达内容重复的回复,夭桃有些惊讶和郁闷的发现,竟然还有十几种不同的情况,大家比看正文的时候积极多了。 豪门还是太恶俗了,不奇怪不奇怪。夭桃每看一条,都不得不以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 读者们的答复虽然大都不沾眼下情况的边,不过也为夭桃提供了一种新思路。只说现实情况的话她确实不是很容易摆脱固有思维,但假设是为新思考世界观的话就容易多了。 是无处不在还是一模一样的人?是所见所想的个体差异还是固定结论的反馈? 夭桃想到她去过和经过的所有场所。别墅区、公寓区、派出所、公园、电影院、银行、商场、网吧、音乐厅和酒吧…… 她不像夭夭。夭夭有习惯观察每一个人,就算当场没有记住他们,发现了异常后也能记起来;而夭桃,就只记得一个大致的形象了。 各处逛街的人、工作人员、顾客,还有当街售卖东西的小贩,夭桃能记住的,是有些人的形象生动,衣着鲜明,声音清晰,动作灵活;而有些人,只是一个两个的走过去,回想起来连衣服也是模糊的,似乎只起到一个增加人流量的效果。 ——不是一直跟着。应该不是。夭夭也没有说清是每个地方都有和别处一样的,还是一个地方有几个一样的。而这代表的是不同的,她刚才忽略了…… 夭夭看着夭桃打字入了迷,忍不住大咳一声,把神游天外的夭桃惊醒过来。 “两种情况都有。” 夭夭的回答让夭桃低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发现自己把心里的想法打出来了,一时感觉有些尴尬。 夭夭却若无所觉的继续道:“一样的人,只说能看清脸的,总数不多。大概有那么十七八张不同的人脸,其中十张只重复了一次,另外几个一直位于比较边缘的位置,利用率最高的一张脸在同一个场景就出现了至少十多次——都一直在你的视觉盲区。” “这么智能。”夭桃不合时宜地惊叹道。 “别胡扯,你有什么想法?” 看着夭夭这么严肃,夭桃也不敢再瞎说下去:“我有好几种猜测,刚才听你一回答又排除了一种。剩下的所有猜想都离不开一个共同的前提——这个世界是假的。” “嗯,你是傻了点,好在悟性不错。” 夭桃哭笑不得:“你这是夸我呢?” 夭夭假装没听见这话:“我也这么猜的。你那么多想法,具体说说呢?” 夭桃的注意力马上转走了:“目前我觉得最靠谱的一个猜测是,这是……某个势力进行的有某种目的的测试。他们可能科技非常发达,清空了与试者的记忆,然后植入了一些不相干的记忆,并在潜意识中干扰他们的思维。那些人,比较生动灵活的就是真人,长的一样的、动作生硬的,可能是机器人或者投影。” 夭桃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肯定有思维干扰的事情,我在这里有好几回的反应都不大像我,嗯,比如说我是不会把那段话打出来的。但是……可能我是外来者的原因,这种干扰能力对我还是不如对其他人有效。” “这个猜测还可以。”夭夭评价道,“有理有据,不过你还是忽略了一些事情。这大概是由于你还是没能完全摆脱你活着的几十年对你的影响。” “倒是谁活了几十年啊喂……” 夭夭看到再一次“和平常不大一样”的夭桃,简直都要被逗笑了:“我去,你这种表现简直可爱多了哈哈哈哈……” 夭桃当即要发火,夭夭急忙把话题转到严肃的方面:“其实你这样真的比平常好些,不太容易被别人注意到你的异常,对你做任务也有利。你还是练一练,隐藏你的个性比较好。” “关于这个世界,我得出的结论和你目前的结论不太一样,咱们还是等等再看吧。这个世界正好是一次很好的练习。” 第55章 远隔一线8 这个世界是一个很好的练习机会。 练习从什么地方开始呢? 如果让夭夭说的话,她肯定愿意让夭桃从放飞自我不要脸开始,但是这种事情对于目前的夭桃来说有些困难。 不过也没有关系,夭桃要脸,这个世界有人不要。从观察他们开始不就行了?目前见过一个司玺,一个黎芷如,睁眼说瞎话、自说自话、歪曲事实、偷换概念、表里不一、告人黑状,种种表现,在这两个人身上就齐活儿了。夭桃要是能学来这一星半点,也不至于让她时刻盯着不敢错眼。 夭夭觉得自己的变通能力从遇到夭桃开始就越发的强了。 不过夭桃是怎么想的还不知道呢。 夭夭看着每天除了码字就是看黎芷兰的笔记,实在无聊就出门瞎逛悠的夭桃,实在很想拎着她的脖领子起来晃荡晃荡。 夭桃倒不是真的把其他的都抛到脑后,起码任务的事情她还记得很清楚。之所以这段时间她闲的要死,是因为在她的印象里黎芷如和司印会自己将把柄送过来。 夭夭对此有点无力:“哦,这么说你已经有计划了?你抓了他们现行,然后是怎么打算的?” “呃……” 看着突然卡壳的夭桃,夭夭真想捧着她的头摇一摇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水:“你就真的什么打算也没有,你想现场抓住他们然后走上黎芷兰的老路?” “怎么可能……呃……嗯不可能不可能的……”夭桃一边敷衍着,一边拼命转动脑子,“反正……肯定不可能和委托者一样啦……对了!” 夭桃大概是急中生智,忽然冒出了一个看的过去的想法:“我可以慢慢引导所有人,嗯,主要是引导委托者的妈妈知道这件事情,还有黎芷如是私生女的事情也要给她知道。然后,她要是正常呢,总不会一直偏向黎芷如,要是仍然偏心,那也能对你的猜测做一个印证。” “你在正经想事的时候要是有这个脑子在就好了。”夭桃有很多毛病,其中之一就是只有在被逼急了的时候才肯好好动脑子。这可能是她无所事事躺了十几年的后遗症,夭夭都不知道该怎么叫她改过来。 夭桃心虚地咧嘴笑了笑。想想她顺嘴秃噜出来的办法居然有点可行性,她自己都觉得莫名震惊。 “那么,我就想想办法,多在黎芷兰妈妈的身边待一会儿?”夭桃询问道,“这样子会让我的可信度高一些吧。” “别你自己露馅了就成。记得顺手多收集点司印和黎芷如的证据,黎芷兰她妈倒不是最要紧的。” 夭桃心里又有点发虚,她其实压根也没想别的,不知道夭夭对于她的话是怎么理解的。 夭夭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建议你还是学着叫爹妈吧,以后你当人闺女的机会有的是。” “嗯嗯……”夭桃一脸乖巧地点头,让夭夭多看了她两眼,不知道她又犯了什么事。 黎芷如刚刚结束了一场试镜,得到了一个据说是大制作电视剧中女N的角色,要算起来大概是男主的初恋情人的恶毒闺蜜的受害者之一,零零碎碎的有几个镜头,戏份最重的一场是女主呼吁指证恶毒闺蜜,她第一个响应并进行了一番独白,随后就领了盒饭。 虽然黎芷如还是学生,但目前的课程已经很少,完全不妨碍她出来试镜。她喜欢把前后的行程完全衔接起来,把其中的空闲时间全部填满。 其实做一件事情,得到的并不一定只是一件事情的效果。 初夏的阳光下,刚刚走出楼门的黎芷如冲着等在道路另一边的司印一笑:“学长,怎么不去车里啊?外边天热呢。” “你男人哪有这么虚弱?”司印勾着唇角一笑,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视过黎芷如的全身,“验货”过后几步跨过了道路,一把把黎芷如揽到了他的怀里,圈着她往停车场走去,自顾自地说道:“你永远别想能摆脱我。” “学长……”黎芷如象征性地推了推司印的胳膊,“有别人在,你别这样……” “呵,有人看吗?谁敢看?有人敢当着我的面看我的女人?”司印煞有介事地环视一周,“有人让我逮到的话我让弟兄们揍他。” 听到这话,跟在司印身后的几个毫无存在感的保镖默默退远了一点,把脸上的墨镜带的更严实了。 要是真有思维干涉这回事情,给司印进行干涉的人一定看多了霸道总裁文。司印几乎具有那些传说中的霸道总裁的一切特点:冷酷,暴戾,自我,黑白通吃,世界上所有人都欠我的,别人得罪我就灭人全家——除了他还不是总裁。 黎芷如并不喜欢司印。实际上,这种多疑小心眼又控制欲极强的性格很少会有人喜欢,黎芷如也不是天生顺从的人。 但是讨好司印能让司家和黎家对立起来。黎芷如的目的从来不是针对一个黎芷兰,而是要黎家覆灭。司印是黎芷如能找到的对付黎家最好的人选。 可惜她那个姐姐竟然不像传言中的精明强势,黎芷如的计划里可不包括这一点。两方不都强势起来,怎么死磕呢? 被司印强力圈在怀里因而不得不歪着身子走路的黎芷如无声地叹了口气。 黎家那个老东西倒是个强势的性子,然而直接和他对上,司印知道她谋害亲父的话恐怕会心中起疑,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黎芷兰不肯上钩,这就难了。 司印敏锐地发现了黎芷如的情绪低落,这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关心黎芷如,而是因为他不允许身边的人有脱出他掌控的事情,无论是所作所为,还是心情起伏。 “怎么了?试镜不顺利?导演刁难你了?”司印说这话的时候高高地扬起眉毛,似乎只要黎芷如说个是他就要回去砸导演的场子一般。 “怎么会?是……是我总是想到姐姐,这几天我们的关系仍然不亲近,我怕她真的不肯接纳我……”黎芷如急忙给司印顺顺毛,顺便上一上黎家的眼药,心里的思索却一刻都没有停,“是我自己的问题……” 要是她能慢慢接手司家…… 第56章 远隔一线9 司印搂着黎芷如上了车,又搂着黎芷如下了车。 直到黎家门口,司印才松开紧紧揽着黎芷如的手,手臂收回的时候,手指状似无意地勾住黎芷如的一缕头发,得意洋洋地在黎芷如的眼前晃了晃。 黎芷如红着脸,细声道:“别这样,姐姐在家。”又抬起头,迟疑地道,“现在姐姐回来了,你们……你要对她多说我的好话。” 司印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斜了黎芷如一眼,哼了一声:“没有我的允许,你还敢对我指手画脚。” 啊啊啊啊啊这人的脑子有坑有坑!这是什么千沟万壑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 黎芷如内心爆炸,并对她任重而道远的挑拨离间之路第无数次产生了绝望。 为什么她的身边不能有个正、常、人!!! 好在黎芷如已经习惯了这些年来时不时的心态爆炸,脸上并没有显出什么不对。她只是怯生生的仰头看了看司印,后退了一步:“我……我没有这样想。” 司印看到黎芷如满脸的愧疚,这才满意,手指一弯示意她继续走:“你那个姐姐,呵,是个什么东西。你再把我和她凑到一起,我就……” 听着司印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两个字,黎芷如配合的摆出一脸顺从的模样,心里无论如何也想不透司印又错搭了哪根筋。 这可不是结果对了就好的问题,司印的思维方式不是一种一般人可以理解的东西,他能在气氛严肃的工作场合突然开撩,也能在和谐的气氛里瞬间翻脸。摸不准司印的脾气,搞不好她会翻车。 总之,和让司印接手司家帮她干掉黎家相比,还是她渗透进司家比较靠谱。 前提是,司家只能剩下司印一个继承人。 黎母听到门外的刹车声就去窗边等着黎芷如上楼,已经等了至少十分钟。 看着黎母脸上慈祥温和的笑容,逼着夭桃陪黎母等在窗边的夭夭忍不住疯狂吐槽。 “我的天,好大的黎家,好手好脚的两个成年人从院门走到屋门居然得十多分钟。” “哇哦,好慈祥的母亲,她收养了个闺女三了她亲闺女,她居然还一脸祝福,她居然不仅一脸祝福,她还一脸幸福。” “啧啧……” 夭夭只能表示话都被你说完了,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 不过夭桃也觉得黎母一脸幸福挺辣眼睛的,可惜她悄悄拍摄着黎芷如和司印的互动,没办法远离这个沉浸于常人不能理解的幸福的女人。 等啊等啊,等到夭桃由眼前的两人蜗牛爬思维发散想出了一个名为“他们走在看不到尽头的路上”的小片段,并补充完整了各个出现的人物的性格和身世,并并补充完整了一连串的狗血情节,并并并挖空心思设计了一个不太明显的悲剧结尾,甚至已经开始在脑内扩写成一个长篇的时候,黎芷如和司印总算爬了上来。 他们刚刚进门,黎母就转身笑着迎了上去:“芷如带着小司来玩呀……?” 还没有等黎芷如回答,司印就老实不客气的开启无差别嘴炮:“别老有人假惺惺的,谁知道还是不是巴不得小如不回来呢?这儿可不单单是某些人的家,我警告你们,小如在这个家里也有一份,谁要是敢占了,呵呵……” “司印,话可不能乱说,你说的这是什么?” 黎母脸色不好,但也许是由于夭桃心怀偏见,怎么看怎么觉得黎母不高兴是因为司印说黎芷如在黎家过得不好,而不是因为司印嘴臭冒犯了她。 果然,下一秒黎母的话就印证了夭桃的猜测:“芷如怎么了?这是芷如的家,这里是芷如的家人,谁会对她不好?” “谁自己清楚,不是你接什么话呢,做贼心虚?”司印一副别人欠了他钱的神色,“我警告你们,小如在这个家里不快活,我一定会叫你们黎家全家都快活不起来。” 很好,他一定不记得刚刚说过黎芷如也是黎家人的话了。 “芷如!”黎母脸色铁青,气的一把从司印身边拉过了黎芷如,“芷如,以后不要和他在一起!妈本来以为他能照顾你,没想到他是这样不讲道理。” 黎母越说越气,眼睛看着黎芷如,手一直往司印的方向戳,完全没把目露威胁的司印放在眼里:“你这孩子也是,他是仗着我们拜托他照顾你,你怎么受了欺负也不肯说吗?可怜的孩子,这些年一定是受苦了,记得以后不要这么老实,学着保护自己,别人欺负你,你一定不要替他遮掩,谁都不行,他更不配!” “呵,蛇鼠一窝,”司印一脸鄙夷,“我觉得有必要好好考虑司家和黎家的合作问题。” “他是不是用错了成语?”看着黎母气的双眼突出,夭桃却无论如何都融入不到此时的气氛里面,反而忍不住揪着一点小事询问夭夭。 “……我觉得他可能说的是你和黎芷兰她妈。” “我明明什么都没干。” 夭夭回答了什么夭桃并没有听清,因为黎母已经化身泼妇,嘶吼声响彻整座别墅:“司家?司家!司家小子,司家的事归你管?!你有父兄,我到要问问,他们怎么不对你加以管教!别说是芷如,就算黎芷兰,和你在一起也会被毁了一辈子!” 夭桃:??? 我干啥了? 关我啥事?? 凭啥我是那个“就算”的??? 黎芷如被两方人马抓着胳膊拉扯,简直想给两方一边甩一个耳光。然而她能怎么样呢,她是一个弱小可怜无助既温柔又善良的淑女,她的人设不允许她做出什么暴力行径。 夭桃看着黎芷如被拽过来扯过去,楚楚可怜的神情像被大雨拍打的在水面转圈儿的浮萍,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 然而两边都专注于吵架,并没有人发现被夹成馅了的黎芷如。莫名的,夭桃觉得她和黎芷如产生了心灵上的呼应,彼此对对方都不止理解了一点半点。 毕竟都是无法融入火爆氛围的可怜人。 第57章 远隔一线10 正当夭桃越来越觉得自己就这么站在一边不太合适,打算参与进去说点什么,顺便引导一下司印的谈话方向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初现泼妇本色的黎母大约觉得打嘴仗不过瘾,毫无预兆地向司印冲过去,对着他的脸就甩了一巴掌。 热闹至极的环境里陡然出现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这巴掌一出,震的夭桃和黎芷如双双目瞪口呆,留给了司印充分的反应空间。 沉默中又陡然出现了一声响亮的“啪”。 司印愣住的两秒,不是被黎母的彪悍镇住,而是震惊于世界上竟然有人敢打他。两秒后他反应过来,没有丝毫犹豫,反手就给了黎母一耳光,比他挨的那一掌响亮多了。 连刚和他见面的夭桃都看得出来,司印可不是什么尊老爱幼懂得为他人着想的好青年,相反,他极端自我,不是听得进话的人。 即使如此,司印的反应也着实在夭桃的意料之外。 “他是看上黎芷如了吧?是吧?他们不是仇人吧?”夭桃吃了一吓,紧急地向夭夭求证。 “嗯,大概是吧,随他的便,谁搞得懂这人的脑子。”夭夭倒也在黎母直接动手时震惊了一下,然而她已经缓过劲来,并对接下来的一切不可预知的事情有了心理准备,“就算是,凭着他那老子天下第一的自我认知,估计也不会拿她妈当丈母娘。” 事涉人设问题,黎芷如倒是反应过来的很快。她几步冲到黎母身前,迎着暴怒中再次高举手臂的司印护住黎母,泫然欲泣:“司印!这是我的妈妈,你要打就打我吧!” 黎芷如把今天的事情放在舌底品了一回,明白了。 合着她和黎家哪个人的关系好不好,与司印对不对付黎家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她和黎芷兰关系不好,但假如黎芷兰没有犯到司印头上,司印是不会出手的;相反,她是一个受母亲疼爱的女儿,但她的母亲让司印不喜,司印一样不会放过她的母亲和黎家。 姐,我错怪你了,其实你不是我人生路上的绊脚石,我还该感谢你这些天表现好,让妈首先针对的不是你是司印。 回过味来的黎芷如诚心诚意的在心里对夭桃点了个赞。 毕竟,让她这个佛系的姐姐针对司印比让这个草率粗暴的妈针对司印困难多了。 司印扯了扯嘴角:“让开,我不会对女人动手。” 一旁的黎母莫名其妙就被忽略了性别。 “我不让!”眼看着司印的眼神已经极度阴狠,黎芷如毫不犹豫的继续添了一把火,“妈妈就算做错了,但她是为了我,她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如果生气,我愿意替她受过。” 说这话的时候,黎芷如的泪水在脸上滑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下,为她倔强的神情增添了几分凄美。 夭桃对此惊叹不已。 毕竟她连化妆都不会,更不要说这种控制好眼泪落下而不弄花妆容的本事了——不提这个,讲一件很煞风景的事情,能控制鼻涕不流出来也是本事不是? 说到黎芷如的本事,自然不只是哭得不流鼻涕。黎芷如能同时让两方人觉得她是为了他们着想是本事,能两句话挑拨了常人无法沟通无法理解的司印,更加是本事。 看着司印的脸色气的发青,濒临爆炸,黎芷如再次毫不犹豫地给火上浇了一把油:“司印,她对我有恩的,我本来没有家,是她给了我家……她是我妈妈啊……” 成功引起了司印的爆炸。 “老太婆,”司印反复揉捏着手腕,想要动手的欲望一览无遗,“我看在她的面子上,可以尊敬你,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小如是念你有恩,那是小如善良心好,你竟敢拿你的人情要挟小如,让她做你的挡箭牌!!!” 司印咆哮的声音如炸雷响,窗边的夭桃听着都觉得耳朵嗡嗡响,忍不住对处于狂风暴雨当口的黎母和黎芷如表示口头上的可怜。 活着不容易啊,每个活得好的都是有本事的,能干掉一个有本事的人就更有本事了。 不过好像除了脾气爆嗓门大以外,司印倒没有什么本事。 夭桃心里开启了阴谋论,暗戳戳地觉得恐怕司印干掉司玺这回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司家搞定黎家这回事情更不是那么简单。 “你是怎么想的?”夭桃询问夭夭,“我觉得我这个设想还蛮有说服力,毕竟司印……嗯。” 夭桃想到的夭夭自然不会没有想到,但她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至少比起世界是假的这件事情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因此她没有提到过。 “你是想说他看起来就冒着傻气儿?” “别这样,我们委婉点……” “咦,你自己都暴露了,”夭夭把飞了很远的话题带了回去,“你这样不大好啊,他们吵的邦邦的你在一边看着这不合适啊,黎芷兰?” “谁是黎芷兰啊……”夭桃嘀咕了一句,“话说我过去做什么啊,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已经吵起来了。” “没好说的就过去叫一声妈,你平常叫不出来,话赶着可能就叫出来了。然后……”夭夭的语气兴奋了一下,显然是很想看到那样的场面,“然后,不如你去,见·机·行·事。” “你想我死。” 话是这样说,夭桃还是准备听从夭夭的指挥过去。但那边的三个人之间再次爆发了突发事件,黎母没有给夭桃这个机会。 黎母被打了一巴掌,还是被小辈打了一巴掌,一时愣了;到缓过神来,又被司印满脸的煞气吓得没能及时说出话来。 直到看到黎芷如毅然决然地拦在了她的身前,都吓得带了哭腔,却仍然保护着她。黎母心里一阵感动,好似忽然被给予了无尽的勇气和力量,也记了起来这个想追她女儿的小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在黎芷如噙着泪和司印对视的当口,猛地跳起来尖叫着向着司印扑去。 “小畜生!!!” 第58章 远隔一线11 女人打架,不上指甲简直不科学。黎母就是这样的一个相当科学的女人。 她以与她的身材和身体素质都不相同的灵活动作,绕过了黎芷如,高高扬起手臂扑到司印身上,五指张开,恰好顶住了他的脸。乘着前扑的力道,黎母将司印撞的身体歪斜,连退几步,最终还是倒在地上,后背和门框尖角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黎母也因此摔了一跤,刚好倒在司印的身上,给了刚刚反应过来的司印又一记重击。她精细保养的长指甲在司印的脸上留下了几道红痕,接着顾不得爬起来,一手胡乱揪住司印的头发,一手连接挥舞,给司印的脸上落下了乱七八糟数不清的掌印和指痕。 也不知道黎芷如是呆住了,还是她也有意让司印多挨两下子。黎母对司印动手的这段时间里,她面上的震惊逐渐转化为令人心疼的悲伤,眼角又慢慢滚下泪来,只是双腿好像被钉在了地面上,一动也不动。 夭桃觉得包括黎芷如在内,任何人想看司印挨揍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她也特意在原地多留了一会儿,直到楼上黎老太太被吵得忍不住下楼的声音传来,司印也在倒地的疼痛中缓过来开始挣扎,她才两步踏上前,和“如梦初醒”的黎芷如一道抱起了黎母,并坚决无视黎芷如的请求声,手脚并用将躺在门边的司印清理了出去,起身关门锁门一气呵成。 司印拍门踹门又是怒骂又是威胁的声音不断传来,自然没人理会。 门锁咔哒声响起的那一刻,黎芷如连伪装都忘了,背对着黎母低着头笑得肩膀抖动。黎母却以为她是在伤心,忙不迭的搂着她安慰起来。 说实话,夭桃觉得碰上这一家人,黎芷兰和黎芷如都挺倒霉的。 眼看黎芷如的戏要演不下去了,黎老太太恰好从楼上下来,转移了黎母的注意力。 “怎么回事,一天一天搞得全家人鸡飞狗跳的。我早说你这个女人不会当家。”黎老太太一出门,不出意料地将火力对准了黎母。 黎母和黎老太太像是前辈子的冤家,天生互相看不顺眼,一见面就是互掐。自从黎芷如来了以后,这两个人的关系还算是比以前好得多了。 至于这样看黎母不顺眼的老太太当初是怎么允许黎母进的门,那是连黎芷兰也不知道的事情。 “你可不能这样。这都是姓司的小犊子干的,他居然欺负我女儿。” 对于黎母说的女儿是哪一个,黎老太太没有表示疑问。反正对于她来说千错万错都是黎母的错,训就对了:“怎么呢?我可听见是你狼嚎鬼叫的。你身为长辈,在小孩子面前你也不嫌丢人。” 黎母一手搂着黎芷如,愤愤地道:“老黎和司家一块,我还能不让他进来不成?好好的我迎着他,小不要脸的东西还干涉咱家的事,他个女婿有脸跟他丈母娘蹬鼻子上脸,怎么着,怕他?” “哎呦喂!”黎老太太当即一拍大腿,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拄了两下,“你这个人!你把客人得罪完了?我就说了你不成啊,大毛咋就看上你这败家娘们!唉,你……” 大毛?这是黎父的小名? 夭桃差点一个没忍住笑出声,这个名字实在是过于的接地气。 黎老太太一个劲的唠叨,嘴不停手脚也不停下,就差在地上打滚来表现一下她对黎母的不满了。 看着黎老太太把什么事情都怪到她的头上,黎母气的蹭一下站了起来,手指着门,嚷道:“我是他丈母娘!我说不得他?” “我是你婆婆!我说不得你?”黎老太太的声音比她还大,中气十足,“大毛每天这么辛苦养家,你不干活还拖他后腿!有你这么当媳妇的吗,大毛就该跟你离婚!离婚!” 这时司印的撞门声还未停止,黎老太太明明看着黎母指着门,也听得见司印的声音。可她虽然口口声声说这件事情时黎母的错,倒没有半点想去开门的意思。 “是没离过吗?那年你挑唆着你儿不是要跟我离吗?”黎母两步迈到窗边,作势摁着窗台,“你看我嫁妆多娶我,拿我的嫁妆你家起来了就不要我,什么东西!我死给你这不要脸的老东西看!我死了就盯着看你家找不找到新媳妇,我盯着看你和黎新广睡不睡得着,我数数你家再得多少嫁妆!” “来啊你跳!你看我怕不怕你跳!”黎老太太口里喷着唾沫,“当时没离成那是你抱着兰兰从七楼,我现在要看你在二楼怎么跳!还是你以为你抱得动兰兰和如如?” 得了,找到一个退场机会。 夭桃一脸震惊受伤,硬生生憋红了脸。不过限于还没有练出像黎芷如一样想哭就哭的本事,只好把眼泪省了:“我……我小时候居然有过这样的事……?你果真一点也不在乎我?还有你……” 话音一断,似乎说不下去了。夭桃一副站立不稳的样子倒退几步,大声抽了口气,作势一抹眼睛,撒腿就跑。 幸亏她有先见之明,从来了就没穿过高跟鞋。她穿着一双平底皮鞋跑得飞快,眨眼间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其实夭桃本来还想激动悲怆地大喊一声“妈”,以此达到更好的煽情效果。可直到跑出适宜距离她也没有酝酿出来,只好也放弃了。 “看你这当妈的怎么当的,怎么带孩子的……” 静默了一瞬间,黎老太太第一个反应过来,又揪出了黎母新的错误。 黎芷如羡慕地看了一眼夭桃退场的方向,做如梦初醒状站起来打断了黎老太太的话:“奶奶,我看姐姐情绪不稳,我去看看她!哎呀,她若是做了傻事可怎么是好……” 说着,黎芷如担忧地红了眼眶,眼睛里噙了一点泪水:“妈妈也太过冲动了,当时您肯定很难过,可是那样会伤了姐姐的心啊!您可千万不要再那样冲动,奶奶也是为了您好,只是不会表达……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要是你挂了,谁还替我挡在前头冲锋陷阵啊! 第59章 远隔一线12 夭桃坐下掏出电脑的时候,黎芷如敲响了房门。 为了自己脸上没有一点泪水,夭桃很是担心了一把。 对此,夭夭给出的帮助是毫不留情的嘲讽:“怎么样,看到啦?要说演戏,你段数还低啊小丫头。” “哎呦我知道啦,可是我该怎么办啊?她要进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黎芷如的声音再次响起:“姐姐,你怎么样啊?我很担心你!你可千万千万冷静下来,别做傻事啊……” 她居然开始撬门了。 “跟人家学呗,能怎么样?”夭夭毫无同情心地道,“人家门外,那才是专业的呢。” 那完蛋,还是哭不出来。 夭桃绞尽脑汁,最终狠狠揉了一通眼睛,一狠心删掉了自己所有的存稿。 顿时,存稿报废的悲伤浮现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终于酝酿出了一点泪花。 夭桃大声抽了两下气,“哽咽”着道:“我没事。你不用来,我想自己待会。” “姐姐!你现在不好自己待着,我进去陪你,你不愿意的话我一句话也不说。” 门口咔啦咔啦的声音证明了黎芷如还在撬门,也让夭桃明白今天不放黎芷如进来就过不去了。 好在她总算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有这两颗眼泪挂着也好应付。 黎芷如却不是来管这些的。要说不对,凭借她这么多年演戏的丰富经验,在楼下她就发现了不对。夭桃脸上的情绪过于夸张,跑得又快,非常明显,她的目的就是不想待在那里。 什么受了刺激、激动过度的,谁信谁傻。 之所以黎芷如一定要见夭桃,是因为她突然发现,这个姐姐知道的东西似乎比她想象的多。 今日司印和她行为亲密,黎母也如她所愿更加看重养女而非亲女。这么明显的表现,黎芷如不信她这个姐姐没有看出来。但看夭桃的表现始终没有一点意外的样子,对于司印和黎母的感情归属也都满不在乎。 恐怕她这个姐姐,其实并不想保下黎家。甚至为了不得罪司印,把黎母也推在了前面。 黎芷如越想越觉得合理。毕竟一般人不知道司印是那种斩尽杀绝的人物,通常看来,两家公司争斗,一家垮了以后,没有必要把那一家的人都干掉。 黎芷兰又一向不喜欢黎父和黎老太太,要是知道黎母也不拿她当回事,报复黎家也不是说不过去。 对于黎芷如上楼的过程中想了多少,夭桃都一概不知。如果她知道黎芷如已经阴谋论到这种地步,说不定都能被逗笑了——其实她只是因为想不出完成任务的好方法,在夭夭的要求之外,她只好不作为。 这就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 “姐姐,”黎芷如作势替夭桃擦了擦眼泪,“妈妈这件事情做的确实有些过了,但……她毕竟是生你的妈妈,或许她是为了留在你身边才会那样做的。你千万别生她的气了。” “我没有生气。其实我理解的……”今天的夭桃是圣母白莲花夭桃,“我理解的,我只是自己伤心……” 眼看黎芷如又要安慰她,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的夭桃急忙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也明白,她也有自己的理由。毕竟那时候我还那么小,依附于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刚才一时转不过来,现在我已经想通了。” 想通的也太快了吧! 不对,你想通个鬼呀!这理由你都能想通,难道你就是传说中只要有个理由就能原谅天下的圣母? 谁信啊,好像刚才给司印补了两脚丢出去的不是你一样。 黎芷如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抓着夭桃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夭桃,看得夭桃背后发毛。 “姐姐开心就好。” “嗯……我该开心吗?”夭桃把手抽了出来揉了揉脸,茫然地问道,“芷如你在说什么?我好像听不懂。” “姐姐呀……” 一旦黎芷如打定了主意撒娇,那声音中的含糖量极高。绵软的嗓音拖长了调子,兼之柔软的手臂再度攀附过来,吓得夭桃拼命咽唾沫才没有尖叫出声。 “嗯,呃,怎么了吗?是有事叫我帮忙?”夭桃盯着黎芷如捉住她的那只手,试了两下也没有甩开,只觉气氛尴尬至极。 黎芷如不闪不避,直视着夭桃的眼睛。眼看夭桃又“咕噜”咽了口唾沫,这才松开手。 几乎是一瞬间,黎芷如就感受到了眼前的人向后退去的动作,但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牢牢钉在了原地。 退开的是黎芷如。 “姐姐是天真烂漫的人,有底气有本钱。你与人交好是你给人面子,就算其实演的不像,”黎芷如仍然微微的笑,“别人也认你这份面子。” “你想说你不一样?”夭桃有点好奇,嘴巴一时没有兜住,“你打算和我摊牌?是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原因吗?” “不,是因为姐姐你太好了。”单看这话像是嘲讽,不过黎芷如的语气和神情都真挚无比,一时让夭桃有些糊涂。 “哦……那,谢谢夸奖?” 黎芷如顿了顿,没有回应,而是接着说了下去:“我能得到妈妈的爱,也能谋算得司印的心。只要我想,我可以让任何人爱我。但我觉得……嗯,我觉得他们不太好。我在他们身边,只能做他们想象中的黎芷如做的事情。” “谢谢你啊姐姐,谢谢你无论在我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一样的讨厌我。” 夭桃眨眨眼睛:“讨厌你?我没有讨厌你,也犯不上讨厌你。我要讨厌一个人,非踹他两脚不可。” “你没有得罪我,我用不着讨厌你。我记得我说过,我只是不太习惯别人碰我。你看,这是实话,你这么聪明,能看出来的。” 黎芷如深深看了夭桃两眼,笑道:“那我一定注意,不会得罪了姐姐。” “你肯定不会。”夭桃点点头。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其实,”黎芷如慢悠悠地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回身道,“我叫黎雨青。很遗憾,我也不愿意,但我不幸就是姓了黎。” “我知道。” 第60章 远隔一线13 关门声咔哒响起的时候,夭桃仍然盘腿坐在床上,并没有丝毫的动作。 直到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确定了门外没有声音的时候,她才光着脚踮着脚尖偷偷摸摸地溜到门边,给屋门上了锁。 “我觉得黎芷兰这个屋子有点神奇。谁在这里都兜不住嘴。” 夭夭由于这突然的一句话愣了愣,反应过来,难得地对夭桃的猜想表示了赞同:“是有点这个意思,你不说我都没注意。你的思维是在这个屋子里受到过影响,我好像也是。” “小丫头,看来我有点低估你的潜力了,你还可以啊。” “对吧?”好容易得到夭夭赞许的夭桃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早知道就该骗他们都进来说话,说着说着就管不住嘴了。都把肚子里的货拿出来晾一晾嘛,大家开诚布公,世界和平。” “你想找原因?这事挺悬的。”夭夭只看夭桃的动作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不一定是有什么你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也可能是屋子本身。”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就算找到了,也未必有用不是吗?确实是有点作用,但也只能在人不设防的时候得到一点边缘信息,真正重要的,你看黎芷如就一点也没有说。” 夭桃贴着门竖着耳朵又听了好一阵,确定了门外没有人,这才踮着脚往回走。 夭夭对她这不合时宜的谨慎有点看不下去:“也没必要这么小心,这是你的屋,翻翻找找的没什么不合理。倒是太过于谨慎的话显得偷偷摸摸,被人发现才更不对劲。” “管他的,我受了刺激,爱怎么锁门就怎么锁门……”夭桃一般说着,一边已经开始翻找黎芷如的书柜。 “等等,你的电脑还没关。刚才不是要整理录下的视频吗?越拖越不安全,这件事先做完,没用的都删干净再说。” 憋了半晌,夭夭还是没有忍住打击夭桃的欲望:“不是我说你,谨慎是好事,但你谨慎的不分场合。该小心的你一点都记不起来,没必要的时候倒像个老鼠。” 夭桃已经完全把计划中的事情抛在了脑后,经过夭夭一提醒才想起来:“哦对了,还有这事。” 从司玺找过来半真不假的商谈合作开始,夭桃一直在思考能坑一把司印的计划。夭夭以让她自己进步为由,不肯帮忙,想了好久她才想出了这一个办法。 按照夭桃原本的打算,她会拍下腻腻歪歪的司印和黎芷如,之后按照司玺的合作要求,把这份视频送给司玺。 司玺和司印兄弟两个的关系水火不容,得到这份东西,很可能会使网络上出现一条名为“震惊!司家企业的次子与妻妹同进同出,真相竟是这样……”的娱乐新闻,先从作风问题上给司印扣个大帽子再说。 如果他不打算搞到天下皆知呢? 那夭桃就替他这么做…… 这样的事情一旦出现,会让司印处在众人议论的中心,只要司玺稍加运作,就会让司印本来就没多少的威望度更加下滑。 司玺也确实得到了好处,在司印面前拉足了仇恨,他们兄弟两个互磕到死最好了。 当然,这件事情黎家也脱不开身。但夭桃也任务里并没有不能牵扯到黎家这一条,无论司印在和司玺斗争之余还有没有能力攻击黎家,都不归她管。 最主要的是,夭桃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步步紧逼之下,也许夭桃会突发急智;但她已经确定了整个世界都是假的,就算任务仍然是真实的,她也很难找到投入感。 夭夭有些担心,但夭桃的本性就是如此。夭夭的提醒夭桃也听着,也尽力寻找更好的办法,无奈存在于潜意识里的思考放松并不是她自己可以更改的。 不过现在拍下来的东西不一样,那性质就变了啊…… 好在计划虽然不好,倒能对付过去。 想不出新的办法来,就只能尽力完善旧的计划了。为了避免暴露自己,夭桃详细踩点了好几天。在找到的每一个适合拍摄的角度都偷偷摸摸放置了摄像头,哪一个拍下的画面最不像她做的她就用哪一个。 而这些摄像头的回收任务,又是夭桃的另一个麻烦。 最麻烦的事情还是出在黎芷如身上,她似乎已经发现了不对。夭桃有点担心黎芷如会留意自己的行动,因此特地熬到了凌晨三点才溜出卧室。 好在黎家本身没有装摄像头。 夜晚的黎家别墅,所有的窗子都拉上了密不透风的窗帘,整座房屋完全封闭起来。空气中仿佛满布粉尘的粒子,涌动着莫名的气氛,模糊的,粘稠的。 高大落地窗的窗帘在灰色的光照下显出影子,沉重而压抑,仿佛摇摇欲坠,即将倾塌下来,把所有的人埋葬在底下。 又有屋内的家具摆件,在惨淡的光影里张牙舞爪,在涌流的泥浆水中跳着最后一支狂欢的舞蹈。 无论是夭桃还是黎芷兰,都是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走出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困,夭桃只觉得呼吸不畅,头重脚轻,仿佛每走一步,都直直在绵密的蛛网中趟行,斩断又迎接着无处不在的束缚。 诡异的感觉让夭桃有些害怕,她一边呼叫夭夭,一边看向小会客室内原有的光源——电视开关处的小灯。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电了。 好在夭夭及时给了她回复。 “我真傻,真的。”夭夭上来就是祥林嫂的口吻,“我单以为我活着的时候会各种被困在幻境里,我不知道我死了也会!我特么走了八百辈子的老运,能见识得专门针对意识的幻境!” 想想把夭夭和祥林嫂的形象结合,这个絮叨的可怜女人让夭桃忽然之间得到了放松,忍不住笑了。 “笑笑笑,你笑屁!”夭夭很少见的暴躁起来,“按说现在我的感受和你完全一样,我可求求你,你快把摄像头拿了滚回屋去,我不想在胶水里泡澡!” 夭桃几乎都能想象出来她黏糊糊挣扎的模样,笑得更厉害了。 第61章 远隔一线14 直到夭桃把摄像头全部收回,又闷在被窝里把它们通通卸开,夭夭才再次开口,声音里的郁闷挡都挡不住。 “没有这个道理,”夭桃听着夭夭闷闷的声音,想象出来的是一个刚刚从浆糊里冒头,正撕扯身上粘着面糊的形象,“我泡在你的意识空间,你倒没事。” “按说你的意识也泡在里面,要不是有我,你一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憋死都有可能。结果你居然只是身上难受,感觉害怕?” “你还是个人吗。” “骂谁不是人。”夭桃轻轻嘀咕一句,随即转了话题,“我是把这些东西丢到火里烧掉比较好,还是直接扔进马桶冲走比较好?” “你也可以先烧一烧再丢到马桶冲掉。” “好草率的答案。” 头一次在夭夭之前发现了什么东西,这件事情显然让夭桃心情很好。随之而来的,就是她更加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夭夭不想提醒她注意。反正离开这个房间夭桃就会恢复了,现在这样比起以前来说令人舒服得多。 夭夭在活着的十几年,扮演着一个非常话多的角色。等她死了不再能随意开口,她才发现话多已经成了习惯,每天不多扯两句垃圾话,这一天就像被浪费了一样。 所以说,她已经连续浪费了……十几年。 肯定是因为这两天正常的交流把她的口味养刁了,她几乎忘了之前究竟是怎么忍受每次闲谈都被话题终结者截断,最终几乎只有必要交流的生活。 在夭桃把零件都敲得稀碎、顺着水流冲走之后,钟表告诉她,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凌晨五点。 夭桃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更让她惊讶的是,她破坏零件显然会发出声响,却没有一个人对此做出反应。 三楼是黎家人、包括几个佣人的住所,有这么多人住着,就算夭桃的房间没有挨着任何一个人,总不至于真的一个人都听不见。 无奈还真没有人对夜半砸东西声表示好奇,原来那个希望有别人走到屋子外边,之后夭桃就可以观察他们反应的计划只好宣告破产。 ——说起来,黎芷兰的记忆里,只知道她原来的房间,也就是现在黎芷如的房间和这一间相隔最远,却不知道别人住在哪里。 怎么想也不对,黎芷兰在黎家度过了十五年,佣人的房间不关心就算了,但她竟然不知道父母和奶奶的房间? 世界是假的。 夭桃在脑子里转了个弯儿,忽然明白了—— 虽然夭夭也不知道实情,但在她说出猜测的那一刻,夭夭就知道她猜的是错的,而之后她似乎放松了很多——原来是这样。 世界是假的,然而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实际存在的一个被制造出来的世界,而是这个世界本身就处于另一个层面上,或许可以称为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意识层面。 关于现实和意识,夭桃了解的并不多,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可以叫这个名字,然而她也想不出来更加贴切的说法了。 就像黎芷兰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和现实的她完全不同,但这个梦太深,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可能,于是被困死在里面了。 人物行为的不正常性、那些迟钝的、容貌相同的人脸,很有可能是黎芷兰的意识不足以把每一个细节都塑造真实。 至于黎芷兰父母住在哪里这一类的“常识”,很可能是由于平时根本用不上而被搁置了。如果在此的仍是黎芷兰,她的意识在她意识到之前就会发现这个空缺,很容易就会圆上——但黎芷兰不在这里,她的“梦”不会为她自身完善设定——所以,夭桃仅仅可以翻阅黎芷兰虚假的记忆,黎芷兰记忆里没有出现过的那些,不会重新出现了。 但是还有不通的地方。 “夭夭……”夭桃即使是在脑子里说话,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你,你的世界,是我创造、完善的,但那是……真的,是真的吧。” “你所谓的真假,是以你自己为标准。关于这个,我可以给你打个比方。”夭夭没有慌乱的意思,“如果你有一天去那里做任务,是可以进去的。就像现在黎芷兰的世界一样。在外面的真假很难确定,但在里面一定是真的。” “以我举得这个例子来说,这个世界是假的,我所在的世界是真的。” “我不明白……我可以理解处于这个世界,它的一切就是真的,”夭桃咽了口唾沫,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但是,但是,我,是我想出来的你的世界,现在你又在我的意识空间,这种……这种互通几乎就是一个悖论。难道是我读取了你的世界,还是我真正创造了你的世界?” “我很难想象,在这个总部的眼里,这些世界是什么样子。”夭夭觉得解释不清,而她自己也并不完全清楚,索性换了一个角度,“它可以将你们轻易送入一个个世界,那么,他们就是在世界之外的。也许就像你和你看的、你写的书。” 这个解释一出,夭桃就慢慢平静下来,即使她还没有理解夭夭在说什么。 夭夭仍在皱着眉头想象一个简洁易懂的解释:“书里的人物发生过的那一些事,你在外面翻阅,似乎已经是既定的,但在当时,世界中的每一个人、每种行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它也具备着许多你不知道甚至超出了你知识范围的细节。这些东西形成了,不必你参与其中,世界中的人自己就会发展下去。而这个世界,按理来说,没有黎芷兰的话,一切都不再存在了。” “可是,黎芷兰最后死了呀,我却仍然接受到了之后的事情发展。照你这么说的话,之后什么都不该有了。” “——所以,我的猜测是,这个世界由不止一个意识体形成。但并不是他们主动的,否则他们应该能够意识到,死去的意识构成越多,世界越不稳。你那个'梦'是个很形象的说法。” “那……” 夭夭没等夭桃接完话,一副安心的模样继续道:“你能想到这么多,我真是老怀甚慰。” 第62章 远隔一线15 “嗯……虽然不想说,但是在这个房间里面我憋不住。”夭桃一脸严肃,“滚。” 夭夭滚了一分钟。 “好了,我滚远了。”夭夭为了营造出这个假象,特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飘忽不定,“那么现在的事情就很明显了。甭管是为什么导致黎芷兰、或者其他人——我个人觉得这个其他人仅限于黎芷如——做了个梦,只要醒了就完事了,等出去以后,有了她真实的记忆,她'做梦'的原因应该更好找一点。” “你是能带我出去吧?你确定?”夭桃怀疑地道,“可你还被泡在胶水里了呢。” “不要提起那个!”夭夭的声音再次变得暴躁起来,不禁使夭桃怀疑她还没有弄干净身上的浆糊,“让黎芷兰醒过来而已,又不是找到幻境的源头,有什么不能的!” “环境的源头,如果有这个东西的话,应该在外面的现实里啊,照这样说来好得也有限……” “你不是知——”夭夭突然卡了壳,“你没有想过黎芷兰的房间里为什么和外边不一样?当时人们都管不住嘴还是你说的——” “那个,你的意思是,幻境的源头在里外都存在?”夭桃整个人都懵了,“不,我不是不能理解,就像一个隧道总得两边都开门——但当时你不是说了未必有用——等等……” 对哦,未必有用又不是未必找得到。对于她来说,自然是找到又能收起来的东西才有用。 回过神来的夭桃简直哭笑不得:“你这话说的太有歧义了,我还以为你是说我找也没有用处——我以为你说我找不着的意思呢。” 夭夭啪地一声拍了一下脑门:“成吧,这回算我的锅。但我说的也不是错,根据我的探测和这两天的现象,隧道的'入口'还真的就是房间本身。” “看起来像在这个设定里面,涂墙壁的特殊材料就是源头的一部分。虽然我敢确定,如果黎芷兰和黎芷如都死了,它绝对能把自己恢复成原样,但你们既然没死,那就不好说了。” “也就是说幻境的源头是一种实际上存在的东西?我还以为是什么来自天外的神秘力量。”夭桃摸了摸墙壁,一脸可惜,“死肯定是不会死的,房间收不起来好浪费啊……” “我该问问099,它对任务者收东西应该有了解的。” 夭夭刚要吐槽一句“贼不走空”,忽然记起按照自己原来的想法也要收走另一半源头,及时地闭了嘴。 夭夭悄悄在意识空间里拨开一小片防护,看电影一般地看着夭桃和系统对话。 “房间的话,可以收起来。”099肯定地道,“但是,以宿主的级别,只能拥有一个巢。系统空间算新手福利,如果宿主要这个房间的话,系统空间就会被回收,即使宿主不想要这个新的巢,系统空间也不会再发给一次了。” “'巢'?还有这种说法?你不会真是残次品吧。” “非必要的信息都是宿主触发了才会给嘛。这次不是099的锅,是因为宿主你一个积分也没有,不能开启商城……”系统委屈巴巴地低声道,“本来宿主浏览到家具系统就会给予说明了。” “呵,就算你这么说也不会打消我关掉你的念头。” 系统开口之前,形象地模拟出了抽泣的声音,比夭桃模仿的像多了:“巢就是一种,按宿主的说法——买房!对,买房!任务者可以使用积分给系统空间换一个装修风格,乃至于重新制作一个系统空间,也可以把在世界中所住的房间带走,条件是房间必须属于当时的委托者,属于的标准是委托者可以长期并无限期居住下去,同时委托者在其所在的世界成年了。只是这样一来这样就要给委托者最后支付的报酬打折,由于房屋消失造成的损失和恐慌由宿主全权负责。” “这样的新巢由于世界科技水平的不同,很可能导致系统的力量出现部分被压制的情况。不过也很好解决,房屋是固定的,但只要添置高科技的家具让系统附着在上面,系统的功能就会恢复了。” “嗯……这样说起来,系统有什么功能?不不不099我不是说你没有用。”夭夭听着系统逐渐急促的呼吸声急忙补充一句,“以你来说,你传输世界、播放记忆、回答任务者问题,都不是纯粹依靠科技的力量吧,其余的,检索数据之类的,这种科技水平可以办到啊。” “……好像是没有其他用处欸。”系统自暴自弃了。 夭桃不打算安慰它:“099你看看,就是这个我在的房间,能不能带走?” “可以的啦。”系统的声音既委屈又迟疑,“可是这个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099要附着在哪里呢?” 转念一想,夭桃就明白了为什么系统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草率地决定:“不如在墙上吧。” “……宿主确定收取?”099有气无力地道。 看见夭夭拼命摆手,夭桃回道:“等等!”随即面临着想一个理由的挑战。 “嗯……呃,等我说收再收。”夭桃本来想说等我完成任务再收,想想好像不对,“收的时间不对的话,万一暴露就不好了。” “好的宿主,再见宿主。”099蜷起屏幕,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去珍惜自己有个屏幕的最后几天,“宿主有问题的话,请随时呼叫099,099一直在您身边!” “怎么了?”夭桃刚刚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意识空间,向夭夭走了过去,“099看不见你?虽然我也知道现在收有点草率,但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是啊,用不着,毕竟我一点也不担心你会没有地方住。”夭夭翻了个白眼,“现在收走了房间,链接的通道关闭了一端,你还怎么拿到剩下的那一半啊!” “嗯?我都忘了。”夭桃恍然大悟,“不对呀,我完成任务就走了,怎么取现实的那一半?” “动动你的脑子!这两天我算是看清了,什么阅历浅智商低都是你的借口!借口!你就是懒。” “……” 夭桃正处于无奈之中,然而一件事情忽然滑入思绪,她的嘴巴慢慢变成了一个O形:“黎芷兰的愿望是——'离开'……” 第63章 远隔一线16 离开什么?黎家人,司家人,一切令她难过会对她产生威胁的东西,她的“梦境世界”。 意识空间空旷而黑暗的天空上,似乎结了一道极细长的蛛丝,一滴露水轻轻颤动着缓缓滑过,到了最中间、也是最低的位置,不动了。 夭桃第一次注意到这种事情,啧啧称奇。 她仰头看着那滴水珠:“这么说的话黎芷兰挺黑啊,她这不是坑我吗?” 夭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客观上来说她确实坑了你,但她其实未必知道。她的灵魂被困死在这里,所剩的也只有这里的记忆了,她之所以要求离开,很可能是因为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潜意识里的感觉。” “另外我觉得吧……”夭夭盘腿坐下,和夭桃一样仰头看向那滴水,“要是你没有意识到世界的真相,很可能离开黎家人就可以完成任务。但是现在嘛,就不一定了。” 夭桃难以置信地问道:“那,是我自己坑了我自己?” “呃,好像也可以这么说?反正出去之后你会有好处拿的嘛。”夭夭指了指上方,黑暗的底色下滑过一道光痕,“看到没有,那个是我的思维具象化……所以为什么你的思考完了不会消失?” 夭桃低下头看着夭夭,她一脸严肃,好像在说什么至关重要的问题。 “——如果你所有的思维都挂在我脑袋上边,我还不如盼着你是个傻子。” “……” 夭桃想象一下那个场景,打了个哆嗦,对夭夭的心情表达了空前的理解。 “然而……我也没有办法啊。” 仔细去看,那个小水珠里面还有着数不清的气泡,上下飘忽地旋转着。那小气泡里面,居然还有人脸呢—— 夭桃再次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已经提前体会到了那一幕。 “算了。”夭夭托着腮,有气无力地道,“我只能尽量不看这些。你思维的保密性真强。你现在能自己进来了,以后记得控制住,否则在外头发呆很危险的。等司家这事的反馈出来,就能分析分析你做事情的能力了。” 夭夭的思维一向十分跳跃,但夭桃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一次性接收几件毫不相关的事情时令人彻底摸不着头脑的跳跃感。 就在夭桃还茫然的时候,夭夭及时反应了过来:“哦,我这几天扯顺了嘴,一不小心就把前后的链接省了。这次你先记住这些,下次我注意。” “嗯……没关系听得懂……应该吧。”夭桃好奇地问道,“你以前的时候,最多一次性想过多少件事?” “最后我……嗯?不知道,谁数这个。”夭夭一副被踩了痛脚的样子,粗暴地将夭桃驱赶出了意识空间。 大概是因为她又提起夭夭的“以前”?夭桃有点不确定。 司玺对付司印的心情比夭桃想象中还要急切得多,如果不是因为夭桃坚决要求不直接交给他,他恐怕要一路杀到黎家来了。 在得知了世界的真相之后,夭桃终于明白了夭夭对黎母的评价——“她只能有这样的既定思维”。像黎母坚定地站在黎芷如那边、司玺司印坚定的互磕,虽然在他们的角度上他们是有原因的,但他们都既没有考虑过任意第三个人可能产生的影响,也没有寻找其他解决方式的半点念头。 夭桃曾经担心过司玺可能由于“殴打老人”的舆论会影响到司家从而捂住视频,事实却证明,这种事情显然都不在司玺的思考范围内。 夭桃特意让第三个人经手以便传播的准备,现在被证明完全是不必要的。 “虽然没有什么大用,但能给我帮点小忙也好。”司玺在通话中这样说。夭桃能够在他的声音里读出的就是焦虑。 反而是夭桃忍不住想验证一下他的思维方式有多么固定:“你——不担心别的?” “有什么可担心的。无非是有人引导舆论骂司家的家教,我们只要诚恳道歉,不会有哪一家因为这事就不和司家合作。行了,你也算帮了我,这个情我记下了。” 通话的结局是司玺急切地挂断了电话,不禁令夭桃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要被司印搞死了。 “富二代欺凌弱小”一向是受众人欢迎、讨论度很高的话题。虽然说视频里并没有什么弱小,甚至富二代先挨了一巴掌,虽然评论的另一边甚至很可能连人都不是,但这个事件还是按照通常的进程发展了下去。 有人说司印以强欺弱,有人说黎母为老不尊。双方各执一词,经过数天的持续讨论发酵,成功地使司家和黎家的名声一起跌入了谷底。 ——这就是另一个疑点了。 “我不明白……这个世界会根据事件的发生经过,按照该有的情况造出假象;但它甚至连一个人的完整记忆都刻画不出来。” “我之前也不太明白。比如面对面的收钱小妹可能像一个塑料模特,但街边的买菜小贩倒是活灵活现。”夭夭满脸都写着嫌弃,“结果貌似是这个世界,或者说创造这个世界的源头太笨了。” “这个世界必定是依托黎芷兰和黎芷如的记忆来完善的,所以她们熟悉的事物就比较形象,她们不熟悉的,就只能胡乱编了。这两个人肯定有一个,嗯,更可能是黎芷如,经常看这种类型的新闻,甚至可能她就是从事这样的工作的。” 夭桃想起黎母泼妇骂街的架势:“照这样说起来,她俩应该都不属于什么豪门。” “所以说这个世界有点蠢。不过它既然只是造一个梦,也不能强求更多了。” 随手一搜,名字前被冠上“拳打南山敬老院”的司印被认出来的新闻仍然成排的列在网页上。夭桃刷新了两次,没看到什么新的消息,草草扫了两眼就关闭了页面,专心写她的——虽然她已经知道她的“读者”都是一群假人,但下一个世界保不齐就有真人了不是? 因此夭桃没有看到一个小角落里刚刚出现的新闻——“震惊,拳打南山敬老院男主角司印疑似黑涩会分子?” 第64章 远隔一线17 一定是世界变化的太快了。 夭桃在得知司印由于涉黑被请进去喝茶后,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 司玺则是一脸轻松,笑嘻嘻地欣赏夭桃惊愕的模样,好像前几天急得冒烟上火的不是他一般。 “我能不被家里的老头子查到头上,还多亏了黎小姐——”司玺上身在车窗外支楞着,伸手拦住想绕路走人的夭桃,“或者说——弟妹?” “怎么说?你家老头还想叫我这个罪魁祸首给司印当老婆?还是你想忽悠黎家把我给司印当老婆?” “弟妹怎么这样说?”司玺一脸的真诚,“整个司家都知道,因为你爱慕我的弟弟,不忿他和黎二小姐过从甚密,才曝光了他去黎家闹事的场面,又逐步曝光了他的地下产业,让他成为了一个只能依附司家和黎家的穷光蛋。难道黎小姐只是想要出气,出过气就不要我可怜的弟弟了吗?” 夭桃实在很想一手摁住司玺的脑袋把他摁回车里面,无奈实力不允许,脸上的假笑带动得一整片空气都弥漫着尴尬:“司先生真是过誉了,我在国外这么多年哪里有那么大本事得知你弟弟的产业,所有消息不都是你提供给我的吗?” 司玺被按着头,脸都变形了,仍然咧着嘴笑个不停:“弟妹,司家因为我那不争气的弟弟犯了事,损失不小啊,但你要知道,司印办的每一件事,背后都有令妹的影子。现在维持着这种情形,全是因为咱们是自家人哪。” “威胁我的时候请注意不要笑得太欢,哈喇子都流下来了。”夭桃的嫌弃脸师承夭夭,保证在一个白眼儿的功夫令对方怀疑人生。 果然,司玺下意识地收了笑意,抹了抹嘴角。这个滑稽的动作打破了司玺营造的气氛,他毫不要脸的笑容再也撑不起来了。 “你现在威胁我,无非是拿司家黎家两败俱伤来说话。但是——你哪里来的错觉以为我稀罕黎家?”夭桃极有底气,底气的来源在于她可以撒腿就跑离开这个世界,“司先生,恐怕你白白费心搞定你弟弟了,我原来以为你是聪明人,谁知道你甚至比不上我的妹妹。就算司家到了你的手里,你都能蠢死它。” “我倒没想过黎小姐是这样的一个毒妇。”司玺忽然松了口气,“还好早发现了啊,否则等你真的成为我的弟妹,我见到的怕是我弟弟的尸体了。” “还装,你上瘾了?”借着司玺做出的一个瑟缩的动作,夭桃终于成功把他塞回了车里,“你该进演艺圈,到时候你和黎芷如一个影帝一个影后岂不美哉。” “哪里呢,我又没有恶意,我可真心希望有黎小姐这样的弟妹,好管管我那不靠谱的弟弟。” “你是怕黎家这段时间对司家动手。”夭桃毫无同情心地看着司玺的黑脸,“得了吧,想咬司家一口的多了黎家不多少了黎家不少,你去骗谁联盟都比骗我靠谱。” “受教。”司玺拖着腔调,遗憾地摇了摇头,慢慢发动了车子,“真可惜,黎小姐这样的毒妇就适合配我弟弟,否则岂不是祸害别人?” 夭桃一脚踹在司玺的车尾巴上,给可怜的车子留下一个凹坑,却不幸被正正好好的喷了一脸汽车尾气。 虽然被呛得咳嗽,但鉴于司玺过于欠揍,夭桃决定如果能重来一次她还这么干。 “噫,我怎么变彪悍了。一定是你传染的。” “那很好,你现在是传染病毒携带者了,还是隔离去吧。”夭夭感觉有点有趣,“小丫头,你行啊,我刚才还怕你反应慢接不上他的茬呢。” 夭桃连忙摇头:“别别别,你可别高看我。我是知道这个人是假的所以状态比较放松,等到下一个世界保不定我又什么都不会说了。” 夭夭严肃地指出一点:“真的和假的明明看不出什么区别。” “我就是感觉不一样啊,感觉,第六感的那种。”夭桃叹了口气,“嗯,反正能勉强混过去吧,别的我是真的做不到了。” 原本夭桃出门是因为夭夭想研究一下这个世界的某种基本特性,碰到司玺并没有对她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但当夭桃横冲直撞地开着车走到城市边缘的时候,被夭夭叫停了下来。 由于惯性滑行的车子冲进了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夭桃吓了一跳,正手忙脚乱不知道该踩刹车还是油门的时候,夭夭的声音及时响了起来。 “可以让系统收走那个房间了。” 夭桃听见系统给出了回复后问道:“怎么,这就离开那个世界了?” 四下一望,确实不像还在那个世界的样子,夭桃脚下踩着的三个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是它没有什么本事,自己慌了。”夭夭轻快地道,“它能在一个意识体长期静止的情况下搞出一个外国的假象,但当意识体不断向一个方向前进的时候反而没办法一步一步构造出不断变化的景象了。这也是我叫你亲自开车的原因。” “所以……是我走得太远,世界把我甩出去了?” “是我给你开了通道把你甩出去了。”夭夭纠正道,“它可没有那么好心,在前面的路上它连续制造了四五个陷阱,就是想提前获取你的意识作为养料。” 夭桃背上忽的出了一层汗:“它的目的是这样?你没有说过啊。再说……再说它这么危险,你居然让我在这里闲的做任务?” “……不好意思,我又忘了,对我来说这是常识。”夭夭脑门上的黑线都挂了一排,“平时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它比谁都想要进入世界的意识体活的长一些,这样才——更丰富。” 夭桃差点噎的一口气没上来:“下次要我做这种挑衅我所在的世界之类事情的时候麻烦提前吱一声……” 夭夭自知理亏,嘿嘿干笑了两声:“好的好的,嗯,其实真的没有危险,我这不也是照顾到你的心情嘛,不然你不是要害怕嘛……” 看着夭桃忽然出现在意识空间,气的眼睛都鼓了起来,夭夭果断低头认怂:“我错了,真错了!下次肯定不会吓唬你了,保证,发四!” 第65章 远隔一线18 十五岁那年,黎芷兰见到了黎雨青。 当时的黎雨青是什么样子呢? 二十五岁的黎芷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眼睛茫然地扫过街角匆忙收摊的小贩,扫过路上拥挤慌忙的行人,扫过因为不愿意回家而哭喊的孩子,任由雨丝打湿了风衣,心里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但是那个——黎芷如,她的样子是很清楚的。清晰得几乎可以称为锐利,和周围的一切都分割开来。清晰得让人害怕。 黎芷兰很小的时候就发誓,她一定要远远地远远地离开家,头也不回。 她的——家里——那个闷沉而潮湿的蜗居,那个散发着冷漠和暴戾的黑洞,吵闹的仿佛关住了几百只鸭子,实际上连鸟雀飞过也不屑于低头一顾。 渗透在破损墙缝里的烟草混合着霉烂的气息,把屋里的三个女人一遍一遍泡个透,似乎甩不掉了。 狭小的窗洞里能够透进来一星半点的光,再就是正屋里仅有的一盏灯:被一根电线挂在了屋顶上,摇摇晃晃;灯光是模糊的黄红交杂,明灭不定,扑满了苍蝇。 总说鲜花插在牛粪上,然而这粪堆也过于臭了,哪怕是草枝子也不该插上去。 黎母的家里做点村里镇上的小生意,黎父认识了她,就把从高中开始交往的女友甩了。 她带着嫁妆嫁入了黎家,然后才知道见父母的时候那栋房子连同里面的家具都是黎家临时租的。 黎母的家人有点嫌丢人,她的母亲只是劝她:“凑活过吧,等几年总能熬出头,我看新广是个机灵孩子。” 那时候黎母还太年轻,黎父长的又好,又会说话,是个哄小姑娘的好手。只是家里穷点,黎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她带来的有钱。 很快,黎母的嫁妆被黎父一点一点掏出去做起了生意。黎父做生意是有头脑的,他又专跑大城市,开始常年不在家了。 要说黎父还能把他那点小聪明用到对地方,一辈子行走距离不超过小镇的黎老太太可是聪明没有地方使了。最后一次需要她动脑筋的事情是把黎母带来的钱骗过来,目的达成之后,她卸下了伪装,日常只剩下支使黎母干活、骂黎母、跟邻居吵架、骂黎母、催生、继续骂黎母。 黎母虽然傻了点,可不是任人摆布的脾气。从前在家,她可没下过地,黎老太太愿意好好说话的话,她还敬她年纪大了帮着干点活,黎老太太敢骂人,她也不是不敢还嘴。 而在黎父心里,虽然他的钱都是从黎母手里骗来的,可既然他在外赚钱养家,他回来的时候黎母和黎老太太就不该惹他生气。黎老太太他不能管,难道黎母也不能吗? 黎父和黎母之间的关系渐渐降温结冰,加上黎老太太从中挑唆,在一次争吵后,黎父甩出了一句:“离婚!” 黎母哪怕这个,她不仅要离婚,还要上法院告他们呢。 不巧的是,在这个节骨点上,黎母怀了黎芷兰。黎老太太莫名自信这是个男孩,一张老脸都笑开了花,亲自给黎母赔罪,又把黎母哄了回去。 当然,黎芷兰出生之后,她瞬间翻了脸。黎父的脸上也看不出喜欢,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黎芷兰,又去另一个城市忙生意去了。 黎芷兰五岁那年,终于从那栋破烂的老屋里搬了出来。黎父在城里买的是临街的商铺,前面作为店面,后面即是住房又是仓库。为了防止商品招老鼠,住房里养了一只猫。虽然它又瘦又丑,但在黎芷兰的童年时期,它是她唯一说的上话的一个生物。 说起黎芷兰能搬到这个商铺里,还多亏了黎老太太。黎父在外挣了钱,早就又找了一个女人,两个人在城里过得很快活,黎父不仅早忘了乡下的妻女,也忘记了他的老娘。 黎老太太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对儿子在外面找女人没有意见,但这个她一手拉拔大的儿子竟敢忘了接她享福,简直令黎老太太出离愤怒了。 原本黎父觉得自己也有理由:新找的女人比黎母更得他的心,他想等女人生了儿子就回去叫黎老太太接受她,顺便就可以和黎母离了婚,把黎老太太接到城里去。可惜那个女人也生了女儿,从那以后肚子没再有过动静,还不是和黎老太太明说的时候。 这一切歪理在耍尽了泼妇手段的黎老太太眼前都是没有用的。黎老太太平时对黎母十分凶悍,这时倒像个爱护媳妇的好婆婆,一路冲到女人家里,一边口齿清楚地宣扬一番女人“偷汉子”“狐狸精”的名声,一边把她打了一顿。 女人臭名远扬,在这座城市里再也呆不下去。黎父哄着黎老太太一走,她当夜收拾了东西,带着黎雨青消失了。 ——还好她跑得快。收到消息的黎母只隔了两天又一次找上了门,看她那副架势,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她会把女人再打一顿——却扑了个空。 在做姑娘的时候,黎母可没有做过什么撒泼的事情。也就是可以说,她撒泼打滚的手段,全部师承黎老太太。师傅黎老太太将那个女人的丑事宣扬到人尽皆知,徒弟自然有样学样,抱起黎芷兰爬上了七楼,让世人好好欣赏了一番黎家的一团糟乱。 听着在头顶上无尽盘旋着的苍蝇嗡鸣,黎芷兰终于长到了十岁。那年,黎家一家从临街商铺里搬上了居民楼,继续着日复一日毫无改变的两个女人的战争,还有毫无改变的永不着家的黎父。 这时的黎父比先前更加富裕了,他在外做什么一家人心里都有数。黎母才不肯就这种事情找黎父掐架,现在只有能不能过攥着钱舒舒服服过好日子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 可惜终于查出来,黎父的身体出了问题,早就不能生育了。黎老太太只好歇了换一个能生孙子的儿媳妇的心思,暗地里和黎父一起打听着,想要接回黎雨青。 这件事情倒是不难办到。 第66章 远隔一线19 人人都知道,跑到隔壁城市的那个女人,和黎父并没有断了联系。这一切只瞒着黎母而已。 或许也不是瞒着黎母,而是黎母自己根本不想知道。 若不是如此,怎么会每一次提到相关话题的时候,黎母都刻意放大了嗓门盖过去呢? 想要接回黎雨青,最大的阻碍反而是那个女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黎母实在是一样的人,除了她比黎母更加聪明之外。 女人长得很漂亮,不然也不能得到黎父的喜欢。她自己也深知那张脸是她的优势,年轻的时候,她一心想仗着这张脸冒尖出头,于是做了一段时间的演员。 但演员并不只需要一张脸,除此之外,还需要演技、情商、运气和资本,而女人什么都没有。她只能抱着夭折的演员梦,依附了一直以来追求她、生意也初见起色的黎父。 资本的力量,她早在演员时期就深有体会。依附黎父,在她看来更像一种投资,生下黎雨青,则是为了让投资更加稳固。 她不会让黎雨青离开她的身边。 十五岁那年,黎芷兰考上了省会城市的寄宿制中学。她终于松了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做离家的准备。 那本来应该是一个美好的暑假。 熬了十五年终于能脱离黎家,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会在外地读高中,在外地读大学,半工半读,连寒暑假也不会回去——为了这个目标,即使黎家仍然频频爆发摔盆子打碗的尖锐争执,黎芷兰甚至也愿意忍受。 是的,黎母和黎老太太之间,已经由口角争执上升到破坏家具了:这都是因为黎父现在有钱了的缘故。 黎芷兰还记得黎雨青来的那一天。那天也下着雨,夏日里的倾盆大雨。黎雨青外罩一身宽大的雨衣,衣褶里的积水汇成一条一条小小的溪流,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脚边。黎芷兰已经记不清楚的面目上,流露着一丝畏怯。 她就那样站在门口。笔直的,局促的,活生生的站在门口。 黎父说她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其他的亲人都死了,所以由他接到家里来照顾。 从黎父和黎老太太的眼神交汇中,黎芷兰能读出黎雨青的母亲是真的死了。 黎母根本不关心有没有这个远房亲戚。 黎芷兰也一样。 从来,黎芷兰都是没有什么朋友的,连她的猫也死了。这个家里,除了黎雨青以外,她再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多年以来,黎家的冷漠使得黎芷兰和谁都不亲近,这其中也包括黎母。黎芷兰原本对黎母存在着亲近之心,却在年复一年中渐渐冷了下来。在得知黎母曾要抱着她跳楼的事情后,黎芷兰去询问黎母,却得到了黎母的不以为意,从那以后,黎母和黎家的其他人就没有区别了。 正因为这个原因,黎芷兰并不介意黎雨青是父亲私生女的身份——何况黎雨青本人似乎并不知情。 黎芷兰早已不把自己当成黎家人了,黎雨青也不认为自己是黎家人。她们完全可以当做是萍水相逢,像恰好在学校或者在街上碰上一样,只是恰好在黎家碰上了。 黎雨青的到来,不仅使黎芷兰有了一个可以谈话的同龄人,而且黎老太太也不再成日里找茬了。黎家的气氛一时松快下来,黎芷兰暗暗祈祷着这种现象能够持续到她开学。 没有。 黎母一直以来就像对待普通的素未谋面的亲戚那样对待黎雨青,既不热情也不冷漠。所以在看到黎母和黎雨青单独谈话的时候,黎芷兰还是很惊讶的。 昏暗的楼梯间里,黎母和黎雨青的身影只是若隐若现。黎芷兰藏在几层之下楼梯的拐角处,听见黎母的声音连嘲带讽—— “……和你那个妈……你别想着住进来就能分一份家产,想都别想,门缝都没有!” “大娘,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是不是做错事了?”黎雨青的声音里有几分无措。 “装的好样子,和你那个妈学的吧?嗯,话又说回来,你妈有个屁啊,她的东西也全是我家的你知不知道?” “我真的不明白你说的什么?” “哼,怎么着,老东西没跟你说过?看来他也不想认你啊,好歹你可是他的种。” “这,说的是我父亲吗?你和他关系不好吗?” “是啊,我说的就是你爹,我说的是黎新广!你可是他偷出来的种,你怎么好意思活着,你要是有一点脸就滚,给我记住,黎新广挣得钱,他挣多少,多少就该给我,我也有闺女!小小年纪你怎么好意思天天跟我闺女玩一块,老东西小东西一对的不要脸!” 黎雨青似乎是懵了,小声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什么。黎芷兰觉得不该让黎母再说下去了,也不知道黎雨青得知了这件事情会做些什么?她和黎雨青的关系总归不可能像之前一样了。 之后是一声巨响,黎芷兰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见黎母推搡了黎雨青。一切好像被遮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幕布,像慢动作一样——黎母抬起手,黎雨青的头撞上栏杆,滚落下来,正正好好落在黎芷兰的身前。 不是在做梦。 黎母告诉大家,因为黎雨青急着去迎接黎芷兰,跑得太急,所以滚下了楼梯。黎芷兰因为亲眼见到这一切被吓到了,所以一直神思恍惚魂不守舍。 而她对黎芷兰说,这样黎雨青就不会抢她的家产了。 在长久的冷漠无望中,轻松被骗走了嫁妆的傻孩子,终于成了一个只记得攥紧手中金钱的傻大人。 动了动嘴唇,黎芷兰最终还是没有反驳黎母的话。 也许黎母真的是因为怕她被黎雨青夺取家产,也许是因为别的,黎芷兰不想去深究。究竟是黎母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的孩子,究竟是接受黎母眼中真正只有金钱的现实还是病态扭曲的母爱,对于黎芷兰来说,毕竟区别不大;对于黎雨青来说,到底她已经死了。 她终究没有勇气,为了朋友去揭发自己的母亲。 第67章 远隔一线20 也许是她从此恨上了自己,才从黎雨青变成了黎芷如。 黎雨青死后三天,黎芷兰在照镜子的时候,忽然感觉镜中人在冲着她笑,嘴角高高扬起,露着整齐发光的白牙;眼睛却眯也没眯,直直地瞪出来。 再一看,却没有了。黎芷兰这几天混沌的头脑遭了一吓,竟因祸得福,瞬间清明起来,在镜子前定定地站了许久。 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镜子里的脸比起以前堆积了更加浓重的郁色,肤色蜡黄晦暗,神情阴郁——但没有笑,一丝都没有。 黎芷兰松了口气。看着镜中影像上似乎解不开的眉头,无比盼望着早日开学。 还有一个月……三十天……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空调坏了,黎老太太故意跟黎母怄气,只说浪费钱不许去修。 这几天黎芷兰睡得不是很好。 夏夜既闷热又潮湿,蚊子在头顶上不停的盘旋嗡叫,让黎芷兰想起了逼仄的老屋,还有她童年时一侧耳就听到的苍蝇蚊子声、猫狗鸡鸭叫声、黎老太太起夜时拖拉的脚步声、老鼠在低矮的屋顶上奔跑、砖瓦崩碎的咔啦声…… 黎芷兰豁然起身,疑心是屋顶塌了下来——然而那浓重的黑影,只是门口不断拍打着的布帘。 她慢慢地躺下了。 外面起了风,刮过墙角留下的尖利而长的呜咽;纱窗安的不是很稳当,在窗框上挣扎作响;被风裹挟的细碎枝叶砖石,身不由己地撞上窗——这种天气,外面怎么会有人走路呢? 黎芷兰迟疑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现在一旦仔细听,那脚步声不是在屋外,而是在屋内了。 原来是黎老太太起了夜,又回到床上去。 几乎是带着一股发泄般的怒气,黎芷兰将窗户重重关上,再次躺回了床。 噼里啪啦的声音连绵不绝。白天还是能将人晒化了的天气,现在却下雨了。雨声伴随着惊雷。 借着天边滑过一道闪电的光芒,黎芷兰看到黎雨青也醒了。她悄悄从被窝里露了头,贴了过来,两条细瘦的胳膊缠上黎芷兰的脖子。 “姐姐,我害怕。” “不用怕,”黎芷兰迷迷糊糊的应到,“有我陪着你呢,咱们可以说会话……上次的鬼故事可不许讲了,我没有怎样,不是你自己怕的不敢睡觉……” 嘟囔了好一阵子也没有人回应,黎芷兰想着她应该睡着了,自己也放心睡了过去。 关了窗子是不是太闷热了? 就好像一叠浸了水的纱布,温柔而坚定地覆在鼻尖。 黎芷兰睁不开眼睛。 她大声地呼吸着,竭力张大嘴巴,手脚无力地挥动了两下。 好像被……被捆住了,动弹不得。她裹了一层什么,是不是被子缠住了头? 黎雨青在她的身边,这么折腾,她应该醒了…… 没有力气。没有。半晌过去,黎芷兰只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虚汗,被子似乎缠地更紧了。 黎雨青呢? 缺氧让黎芷兰觉得越发沉重,好像有人拼命地压在她的身上。过了那么久,那么久啊…… 也许,裹住她的不是被子,是一幅裹尸布吧。 这种死法,可太丢人了…… 黎芷兰的头脑越发混沌,手脚却仍在本能的挣扎。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新鲜的空气终于再次涌入鼻腔。 随着新鲜空气和炸雷声一起涌入脑海的还有一个事实。黎芷兰双眼无神,望着滴滴答答漏雨的天花板,几乎再次忘记了呼吸。 “黎雨青……死了呀……” 没有人回答。天花板上落下的一滴水,正正好好落在黎芷兰的鼻尖。 而黎芷兰却哆嗦起来,手脚那样沉重冰凉,甚至连轻轻一抬都极为艰难,不敢抹去那滴雨水。 滴滴答答,雨漏得更多了。 僵直地躺到天亮,黎芷兰才敢爬起来,眯着眼睛直冲到卫生间去照镜子。镜子里映出像的一瞬间,黎芷兰还以为她是满脸干涸的锈红色血水,定睛一看,只不过是雨水流经红砖,水渍边缘略带着红色。 但——身后似乎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再次确定是自己错觉的黎芷兰松了口气,趴在洗手池前小声哭了起来——脑海中却忽然浮起来一幅画面:趁她趴着,有人站在她的身后,抬手虚虚抚着她的头,笑了。 水龙头里滴出一滴水,无声没入她的头发。 黎芷兰竭力止住尖叫的冲动,弯着腰向她身后的地上瞥去。洗手间的地面上只有水渍,没有第二个人的腿脚。 她转身拼命冲了出去。 “她回来了。黎雨青。她回来了。” 黎母仿佛看见了个笑话:“你不用说这话吓我。说破天她也是自己摔下去的,吓唬我有什么意思。不如去吓唬阎王爷,可能还给你把她还回来。” “她回来找我了!”黎芷兰拼命扯住黎母的手,自从三岁以后她和黎母再也没有靠的这么近过。 “救救我,我知道我错了,她是好人,她没有错,但是我害怕。” “噗嗤,”黎母憋不住笑了,“你以后可以当演员,能挣大钱。但是在我这里你挣不到什么。” 黎芷兰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 黎母不耐烦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叫我给她赔命哪?行,你现在上派出所,说人是我杀的,去吧!” “我就不该生你这么个小兔崽子,合着不光讨钱还给我讨命呢?出去,告我去吧!” 被黎母推搡出屋,黎芷兰脚下一片绵软,倚墙坐倒在地。 下一刻,她惊跳起来,看向光滑的墙壁。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觉得黎雨青在墙里向她伸手。 在一片茫然中,黎芷兰似乎失去了意识。下一次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在了晚饭的餐桌上,就着黑黢黢齁咸的炒菜,啃着半块凉馍馍。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坐着吃了两口饭,眼睛一瞟,就看见坐在对面的黎雨青,老老实实啃着馍馍,脑浆泛白。 黎芷兰冲出去吐了。 这种事情时有发生,黎老太太真的开始怀疑黎雨青死的不甘心,跑回来附到黎芷兰的身上了。为了她和黎母吵架时多些谈资,黎老太太给黎父打电话,要请个神婆回来。 第68章 远隔一线21 现代社会,神婆不怎么能请到,医生还是不少见的。 “创伤后应激障碍,她是正面看到了……”医生做了个手势,顺手在病历上记了几笔,“的死亡是吗?有这种现象的,并不少见。” 心理诊室的窗户开着,纱制的窗帘像一片轻飘洁白的雾;墙面微微泛着暖黄,上面挂了大小不一的几幅画。 面前架着一副眼睛的医生宽容地笑了笑,黎芷兰捏着衣角看了看他。 “是,是生病了吗?” 所有人都能读出黎芷兰脸上显而易见的惴惴不安,医生自然也一样。他再次笑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黎芷兰的声音又小又急:“我能看见她。” 医生顺势问了下去:“她还和从前一样吗?” “是——是的,可是她总是带着些死人的特征。我——我猜,是她的灵魂回来了。” 医生又记下几笔,黎父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说起来还要感谢黎父,他这些年东奔西跑,颇有些见识。知道现在都兴看心理医生,于是他就带了黎芷兰挂了心理诊室。 “人死后有没有灵魂,科学还无法定论。”医生说话的时候挺直了腰板,看起来沉稳可信,“但我想,即使有灵魂,他们存在的应该是另一个维度,和我们是不能互通的。” “是……吗?”黎芷兰咬住舌尖,压住了一声惊叫——黎雨青突然出现在医生的眼睛里了。 “是这样的,孩子,所以你不用怕。你只是病了,如果我们不说那些专业的术语,就像普通老人家常说的——你是被吓病了。只是你的病在精神上。” 他的手指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黎芷兰眼尖地看到他在病历本上记下:……无规律性的听幻觉和视幻觉,焦虑不安,自我怀疑,疑似存在轻微抑郁现象…… ……目前病人神志清楚,无攻击性,配合治疗意愿强烈,建议采取心理治疗,同时配合服用药物观察治疗。 医生在记录的最后草草画了个圈儿。 正是因为低头书写的这一段时间,他没有看到黎芷兰脸上的恍惚和心虚。 其实黎芷兰还没有说完。如果医生听见她说自己经常失去意识,但却仍然能进行活动,或许对她的病情会有另外一番判断。 可惜当医生抬起头时,眼前的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我这里是心理门诊,孩子的状况可能还需要去看一看精神科。这不是什么重病,精神科的大夫会对症下药,很快就好了。” 黎父拧起了眉头,神色厌烦,粗声粗气地道:“怎么她还得了神经病了吗?” “精神,不是神经。”医生认真地纠正,“先生,我就这么给你说吧——现在孩子可以肯定是被吓病了,她需要人的陪伴照顾和安慰,如果在家里症状得不到缓解的话,应该找专业人士进行心理疏导。去看精神科呢,是因为孩子有抑郁的倾向,去看看也是为了确定一下,防止有加重的可能。” “这么麻烦。”黎父不悦地瞪了黎芷兰一眼,“真会给我做祸。” 黎芷兰只是道:“我在家里是不是慢慢就会好起来?” “有家人的陪伴,走出来的自然会快一些。但我还是建议……” “行了大夫,我都听见了,要是她病得厉害我们就送她上精神病院去。行了,走了啊大夫。” 黎父紧紧拉住黎芷兰的胳膊,匆匆离开,活像诊室里住了个吞钱的鬼。黎芷兰连话都没有工夫说,只来得及一把抓走了桌面上的病历本。 “我告诉你,给你看这一回病,都够你奶奶吃一回保健品的。你最好知道不辜负你老子的好意,不过是吓了一跳,再闹什么幺蛾子我真给你送精神病院去,长住!” 回家的一路上黎父都在骂骂咧咧地威胁,黎芷兰低着头静静听着,嘴角含着一抹莫名的笑意。 虽然黎家没有人肯为了黎芷兰的病情上心,但几天下来她仍然在好转。很难判断那位医生是不是个好医生,但他的态度极为笃定可信。黎芷兰听取了他“人和鬼不在同一维度”的看法,从那以后,就没有再见过黎雨青。 只要不看到她,黎芷兰便觉得好得多——尽管她的精神更加恍惚,“断片”的频率也越来越高。黎芷兰还清楚记得医生在病历上写过的话,因此下意识地把这种情况归结于抑郁症,并没有过多考虑。 直到距离开学还有不到一周的时候,黎芷兰在她的病历本上读到了一段留言。 “姐姐,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大概也记得我的死因。我可真是冤得很,怎么,你也以为,我要抢你的家产,所以包庇你的母亲吗?” “两个老东西跟我妈扯了那么久的皮,如今也没有给我说话。” “姓黎的可真没有什么好东西。” “姐姐,我说的,你可要记住。” “黎家完了,黎家那老不死的完了,你妈完了,黎新广也完了。你死了。我说的。” “这是你欠我的。我会保存着你的身体,我拿它替你活下去。我这几天试过了,你的身体不错。我用着很好。而我不会允许你在一边看着的。” 潦草的字迹,组成的留言简直简短混乱到不成句,却让黎芷兰周身漫开了寒意,从头顶直冷到后脚跟。 她不想读下去,但似乎这副身子真的已然不由她。她僵直地站在那里,移不开眼睛。 浸在袭来的无尽的恐惧和寒意中,黎芷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坚强地看完了最后一段话,仍然没有跌倒、崩溃或者发疯。 “不如我改个名字,咱们是姐妹啊,我应该改一个和你相似的名字。” “黎芷如怎么样。如,像你,我像你,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刺激过于巨大,有时候反而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黎芷兰反而咬牙发了狠镇定下来,一旦精神开始恍惚,就用疼痛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连觉都不睡。 黎芷如也抢占过身体,毕竟这种事情并不是保持清醒就可以完全避免的。但长期缺乏睡眠的症状显示出来,身体上的疲倦让黎芷如什么都做不成。 几天之后,黎芷兰才渐渐明白过来。 既然黎芷如想要她的身体,必然不能直接伤害她。 第69章 远隔一线22 从那以后,便是黎芷兰和黎芷如长达十年的争夺。 黎芷如原本的目的,是要让黎芷兰的精神彻底陷于崩溃。等黎芷兰的精神再也无力指挥身体,她就将这具身体彻底的据为己有。 但既然一击未中,黎芷兰反应了过来,甚至不再恐惧,开始在理性的支配下采取行动,原本的计划就只能放弃了。 黎芷兰所能采取的行动就是看医生。 原本黎芷兰对黎雨青心存愧疚,并没有去看过医生,还想着和黎芷如好好商量。但黎芷如一次又一次的攻击,逐渐把那点愧疚消磨没了。 黎芷兰十八岁的时候,拿着自己打工赚的一笔钱去了医院。在看到医院大门的一瞬间,她觉得她可真的是个黎家人。 自私,贪婪,绝情,她身上一样也没有少。 她幼年时就心心念念着想要摆脱的那些,原来早已根植在她的身上,在这些年生活的浸润下,无声地发展,壮大,时时陪伴,如影随形。 生在黎家,终究会长成黎家人。 再也逃不开了。 数年就医中,医生已经向黎芷兰解释过多次,她的情况是由于受了重大刺激引发了双重人格,并不是鬼魂附体;黎芷兰自己也逐渐发觉,除了黎芷如自称是黎雨青的灵魂外,她和黎雨青简直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心里尚存着良知,黎芷兰总觉得有着一道她难以跨越的坎——这道坎使她这些年来接受的无论是药物治疗,还是心理治疗,甚至催眠的手段都打了折扣。 她完全相信黎芷如并不是黎雨青,但即使是这样,抹杀一个人的存在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做到的。 二十五岁的黎芷兰已经平静下来,开始接受了总是断片的生活。她大学毕了业,参加了工作,最近还完成了几项公司派给的重要任务——黎芷如并没有干涉什么,也许是怕周围的人发现不对,在她主导身体的时候,似乎也并没有破坏她的生活。 但是,黎芷如究竟做了什么,黎芷兰是不知道的。 黎芷兰趁着空闲东奔西跑地看医生,黎芷如却自称被鬼魂附身,四处寻找些神婆僧道类的人物。 黎芷如自觉是有记忆的。她是黎雨青,被黎母推下楼跌死后,出现在了黎芷兰的身体里。她自然以为,这应当是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那么,黎芷兰自然应该乖乖让出身体才是。 如果黎芷如和黎芷兰多一些交流,那么很容易就会发现,她并不是黎雨青,她的记忆和黎雨青是对不上的。仅以黎芷兰知道的事情来说,黎雨青在她十三年的生命中,一直以为母亲是一个失业妇女,靠着大爷的接济过活;而在黎芷如的记忆里,她的母亲被黎父抛弃后一直没再见过他,靠着一个小报社里新闻编辑的工作为生。 就在黎芷兰二十五岁这一年,黎芷如再次控制身体的时候辞了工作,使用了一个道人交给她的手段:一块白色弯月般的石头。 道人告诉黎芷如,这块石头经仙人的符咒加持过,会把附身的灵魂困进里面,之后就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了。 为了买下这个东西,黎芷如花了大价钱——几乎相当于黎芷兰所有的存款。这才是黎芷如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的原因,她可不愿意石头在黎芷兰控制身体的时候到手,否则被发现了搞小动作事小,万一她自己反被困入石头里事情就大了。 可是道人的本事并不是能一眼看出来的。本来黎芷如想过,如果这块石头不起效,那么她就去找那道士的麻烦,至少要让假道士全额退款。没有想到的是她自己竟然也被困在了石头塑造的幻境里面,自然无法做到这件事情。 两道意识一起困在了一个假的世界里,真实世界里的黎芷兰便成为了植物人状态。好在她只晕倒了三天,就被前来收租的房东发现了,联系了黎家人把她送到医院。 每到一个世界都要进一次医院,她是有多倒霉。 夭桃刚刚醒来,立刻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正这样想着,就见黎母冲了进来,对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黎母得知黎芷兰的账目上有大笔支出,又在那一笔支出后立刻辞了工作,把自己关在了家里,下意识地以为黎芷兰投资失败了要自杀,直接气炸了。 医生说的情况黎母也听不懂,只认准了自己的猜测。前些天是对着块木头撒火撒不出来,“黎芷兰”刚刚睁开眼睛,她就再也忍不下去了。念念叨叨地车轱辘骂,从夭桃醒来一直骂到如今她出院。 “黎新广死了,他的钱不都是你的!你现在不过亏了十多万,寻死觅活干什么!” “还睡,你打算睡死吧!爬起来听着!你就是找死我也能给你提溜回来!” 黎母疯狂地喷着唾沫,带着七八个金戒指的粗短手指拍打着夭桃身上盖的被子,脸都扭曲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老东西的德行!”大喘了一口气后,黎母伸了一根手指戳着夭桃的脑门,“你现在一死,是要黎新广把所有的钱都留给外头的小妖精不成!我好端端生了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叫你老娘喝风啊!” “真是黎新广留下的种,一样的白眼狼没良心!一个个都想不起来自己老娘!我跟了黎新广,没过过好日子,现在就盼着他一死,你就是死也不能死在他前头听见没有!等他死了,你把钱拿到手,我才不会管你了!”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这个东西怪有意思的。”夭桃一边低着头假装在听黎母斥骂,一边悄悄地念叨着。 石头在黎芷兰失去意识后,掉到了租房的床下。夭桃刚刚醒来的时候,还担心过找不到它。 万幸黎母惦记着她二十五年前种下的这一棵摇钱树,听说黎芷兰块死了就立刻赶了过来。她又不愿意住在医院陪床,直接续租了黎芷兰之前的房子。 才能使夭桃这么容易就找到了那块石头。 第70章 远隔一线23 “活像个小香蕉。” 夭夭对被称为“月亮”的石头是这样评价的。夭桃一想,居然莫名的形象。只是档次全无,看得人提不起兴趣。 “我说的不是它的形象啊。不过它是不是减肥成功了?感觉比黎芷兰的记忆里要小一些。” “外边的一层去涂墙了吧,我觉得人没死它是收不回去的,应该就是这么个性质。” “唉,说起来跑得这么快有点仓促了,那里面还没有呆明白。”夭桃揉了揉下巴,“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写文有读者呢。” 黎母的声音时不时穿插进来:“……你这个小兔崽子胆肥了,你老娘说话呢你听不见吗,聋了?!……” “都是假的,造出来的评论。”夭夭盯着她揉下巴的那只手思考了一会,“嗯,应该不会有事。我说过,你展露出来的那一部分意识是我做过伪装的。不过既然你有这个担心,一会儿我再去检查一遍。” 这是以前夭桃还活着的时候和夭夭议定的手势之一,在不方便分心但又觉得有必要让对方注意的时候使用。夭桃现在用这个手势显然不是不方便分心,而是不方便直说。 夭夭既然这么说出来,就代表她已经检查完了。 夭桃放下手,转换了话题:“这么说的话黎芷如是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是吗?那我的任务应该不错的。” “……黎新广那个老东西是这么好打发的,你过段时间回去给他哭穷!哭穷!能早抠一点你……” “说起来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吧,为什么你系统还不通知你走?” “……你顾着什么面子!!!怎么着他都不要你呢你还想着他是你爹……” 黎母还在进行日常一骂,夭桃的内心也很崩溃。 “我也真想知道。我实在不想见这张脸了。” “宿主对不起。”099的属性是曹操,“是收的那个房间,不,不是房间,墙壁,也不是,和之后收取的'橘子'形成了某种呼应,导致出了一点问题,没能及时查阅到宿主的任务状态。” 夭桃第一次这么高兴听到系统的声音:“好了好了,我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 “是的!不过还有流程要走。”系统故作正经,“任务已完成,请宿主选择离开任务世界的时间,并是否默认为之后的选择?” “现在离开,默认就算了。” “即将离开任务世界,请宿主做好准备。” 第一次完成任务回来,夭桃本来还有些好奇,但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成功打消了她的好奇心。 夭桃是躺着出现在系统空间的。 原本系统的声音还带着点雀跃,见到夭桃后就变成了疑惑:“系统空间还在,那原来不是个巢……咦,宿主,你怎么啦,是099操作失误把宿主横着拉出来了吗?” “……我怎么会知道……” “099刚刚进行了自检,系统管理员给出了回复!”系统迅速地伸出屏幕拉起了夭桃,“管理员说了,为了防止任务者被扣留在世界里,必须迅速把宿主带回来。所以宿主习惯就好了。” 习惯……就好…… 夭桃只觉一口老血涌上喉头。 这谁能习惯得了啊。 猝不及防地遭了这一下,夭夭现在还晕地不肯说话,听了系统的解释之后更加不肯了。夭桃有什么疑问,都只好自己开口问系统。 “话说……099,你不是说系统出了问题?怎么回事啊?那个收起来的房间和石头呢?” “那块石头是一个特殊道具——这是系统商城对蕴含一定能量并可以在多个世界重复使用的物品的统称。这种道具在099的观测系统里没有备案,它又是一个完整道具的一部分,结合它的形状,扫描随机给出的命名是'橘子'。由于它不停地和那些碎屑进行某种呼应,所以099把它锁在了收纳盒里。” 一块墙砖随着系统的话打开,露出后面的一个正六边形的空格。 夭桃伸手比划了一下收纳盒的大小,一边随口问道:“它是白色的,为什么不叫蒜头?” “……大概因为宿主是女孩子,橘子比较可爱?” 夭桃伸手拍了拍系统:“这没有说服力。不过就叫橘子吧,也没有什么关系。系统之前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个099以为是巢的东西,是一点点组合成特定形状的碎屑,好像和橘子同出一源。它在系统空间里阻隔了信号的进出,直到系统空间吸收了它才恢复正常。不过现在它还没有完全和系统空间融合,所以橘子才不能放出来。” 099说到这里,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宿主在世界里并没有遇到什么奇人吧,但碎屑却认了主,携带有前主人的意志。也是因为这样,它和系统空间才那么难以磨合。” “呀,那个委托者记忆里的老道士难道真是个有本事的?”夭桃一想就想到了他,“他难道是要害委托者?要真是这样,委托者还是要倒霉的啊……” “099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宿主不用担心。如果真像宿主猜想的那样,那个'道士'应该并不是有大能力的人,橘子是没有认主的。即使委托者回去之后真的遇难了,也不干宿主的事,宿主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夭桃表示服气:“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099不是人。”系统说着骂自己的话也那么淡定,显然是虽然表面上很像个人,却没有人的想法,“经过099的程序分析,099说的明明是对的,嘤嘤嘤。” 系统委委屈屈的哼唧着,想要得到夭桃的安慰和同情。夭桃故意不肯吃这一套,自顾自地调出了属性面板。 任务者编号:059120099 姓名:夭桃 可更改属性: 生命值:9 智力值:40 武力值:2 武力值附属技巧值:10 幸运值:100 不可更改属性: 生命值:1 经验值:0/1000 积分:-100500 功德值:100 任务结算: 任务完成情况:100%已完成 属性点:3 经验值:0+500 积分:-100500+1000 委托者评级:优 获得道具:橘子碎屑、一瓣橘子 看着惨不忍睹的数据,夭桃随手给生命值、智力值和武力值各分了一个属性点,心里正有一腔怒气要发,却看到聊天系统亮起了一个小小的气泡。 第71章 聊天记录 点开聊天系统,夭桃一眼看见的是丹朱发来的一条消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足足哈了十行之多。 夭桃:…… 她受什么刺激了? 疑惑之下,夭桃忽略了七号联系方式后面同样亮着的气泡,先点开了丹朱的对话框。 隔着不定的时间,丹朱发了很多次消息。就像她总想起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每过一会都忍不住笑一气,致使满屏都是哈哈哈。 夭桃在这满屏小楷书写的哈字里头莫名地读出了……嘲笑。 耐着性子往上划了好一会,夭桃才终于找到了除哈以外的信息。 “功德?功德!你功德值……哈哈哈哈哈……” “我算是明白七号的意思了,不得不说阿七的眼神就是毒哈哈哈哈哈……” 貌似没有什么用。 夭桃盯着看了好一会,确定自己get不到她的笑点。 七号给出的信息虽然比丹朱多一些,但也同样让人看不大明白。 “听我说,你别害怕,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会过去了,我替你去打听。” “你别急,看到就回复我。” “丹朱就是那么个古怪脾气,她要是骂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怎么不回我?有时间的话咱们在间域见一面,跟你的系统说,它会明白怎么进行。” “你的系统要是只是初级的话,你叫它联系我的系统。” “收到了吗?” “我最近不会进行任务,你收到就回答我。” 害怕? 怕什么啊? 为什么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她看起来好紧张的样子,我是不是应该假装紧张地配合她一下…… 夭桃迅速地编辑信息发出,心里还在犯着嘀咕。 “我现在能和你见面吗?不是说任务者之间平时不能见面的。” “啧,咱们在间域逛街偶然碰到了这能叫见面吗?” ……这种话通过系统直接说出来真的没有问题吗?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夭桃已经开始询问系统前往间域的事情。 “去是可以去,”系统迷茫地道,“但是,宿主,你认真的?你现在的积分仍然为负啊,为什么要在负债累累的境地里雪上加霜?” 活着的时候,夭桃从来没有为了钱操过心,死了死了竟然体会了一把贫穷的日子,个中滋味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一句话就是,夭桃感觉她每次看过属性面板都在滴血的心又被系统插了一刀。 死了还要操心钱的问题,她混的有点不行啊…… “……我就看看我不买……” “宿主在想什么呢,你现在也买不起,除非你要借高利贷。”系统耿直地继续插刀,“我的意思是……去间域必须有通行证呀,咱们既不认识人又没有钱,连一次性通行证也必须赊钱才能买。” “你看我像那个糖葫芦草把子吗,是什么激起了你插刀的欲望?” 099闭了嘴,沉默地看着夭桃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七号,我的属性面板你也看了,现在处于负债状态,099说没有办法弄到通行证。” 信息发送过去,不同于刚刚一直秒回,七号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沉默一直持续到丹朱又发来了一组哈哈哈哈,七号的气泡亮起来的模样都带着尴尬。 “丹朱在我身边。” 夭桃:…… 仿佛是觉得打字嘲讽她还不够,丹朱甚至发了一条语音,高亢嘹亮的疯狂笑声在夭桃狭小的系统空间内不停回荡。 “咳,不好意思,没拦住她。” 屏幕上的007信息气泡不断地闪烁,夭桃感觉这个编号留在对话框上奇奇怪怪的,顺手给她和丹朱都改了备注。 疑似有老母鸡属性:“成年人从来不用通行证。” 诡异的笑点:“哈哈哈哈哈……” 丹朱发送的又一条消息果然完美呼应了夭桃给她的备注。 疑似有老母鸡属性:“我们都是偷渡。” 疑似有老母鸡属性:“永久通行证太贵了,一次性的又不合算。再说间域通行证都是总部那边的科学疯子开发,你知道我活着的时候就见识够了。” 夭桃:“……” 夭桃觉得自己一辈子发的省略号也没有今天多。 “呃,我倒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你们真的不考虑用更机密的方式来对话吗?” 疑似有老母鸡属性:“怕什么,任务者的系统是另一套。丹朱的部门倒是会被监控,她不是只嘲笑你来着。” “……我谢谢你提醒我。” “没关系,不用谢。” 夭桃才发现看似耿直爽利的七号装傻也挺像的。 疑似有老母鸡属性:“所以你真的这么倒霉分到了一个全新的系统。” “不归南的手下们研发的一个小程序,作用是快速启用系统里用不了的功能,你我给你发过去,免得你去任务者论坛里找了。” “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个程序能启用除了间域传送以外的功能。”丹朱的声音从七号的对话框中传出,“你终于可以见到你的系统商城了,开心不开心?” 夭桃:“我说实话你会冻我吗?” 夭桃一边让系统把程序安装上,一边继续向七号发消息:“'不归南'看你的说法像是个人啊,是做什么的,听起来像个boss。” 疑似有老母鸡属性:“噗哈哈哈哈像是个人这个说法非常的精确,他已经不是个人了,不过我们不用管他。当年他还是人的时候挺厉害,收了一圈小弟,所以我这样说。” “为什么说是原来?现在他的小弟们呢?” “都死了,他被围攻的时候,投降之前先杀光了他们。” 夭桃直着脖子,咕噜咽了口唾沫。 “他是科研部转的任务者。我不是说过,搞科研的都比较疯。” 夭桃看着一块地砖缓慢亮起,真心实意地赞叹:“不是说过很久以前就不能转部门了?那他这么老了,这个程序肯定也过去好久,居然现在还有用。” “这个程序的原始版本是那个时候研究出来的,现在都改了好几代了,这就是个习惯性的称呼。” 疑似有老母鸡属性:“我和是他一批的,你确定要这么说话?” 一看就是丹朱发的。夭桃脖子一缩,见传送功能已经启动完毕,果断装作没有看见消息,站上了前往间域的那块地砖。 留下才在聊天记录的洪流中脱身的系统自行纳闷: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了? 第72章 宰新 传送的目的地在一间宽阔的石室内。处在高大的穹顶之下,让夭桃几乎油然产生了自己异常渺小的错觉。 夭夭大声清了清嗓子。 夭桃的注意力登时被引走:“你好了?” “我好个鬼。”夭夭有气无力地道,“看你快掉了魂,给你叫一叫。现在我死了,别来打扰我……” 脑子里传来唰的一声,活像夭夭自行躺进了棺材又自行拉上了棺材板。 自从来到了总部,所见的建筑都异常的巍峨,叫人一时被遍布着或精细或壮丽的浮雕塞了满眼,全然顾不上别的了。 夭桃心里有些微妙的怀疑,然而看到大厅里向外行走着的零星几个人神色如常,行动也很明确,犹豫着放下了心里那点念头。 只耽搁了这一会儿,夭桃就感觉后背受到了一下重击。好在总部的范围内灵魂并不能飘起来,否则她还不一定飞到哪里去。 来人——应该是人,夭桃看不清楚——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金属,闪闪发光。那人瞥了夭桃一眼,见站在那里不动弹的是一个一看就刚来间域土的冒泡的灵魂,在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中一扬头,高冷地走了。 总算夭桃不用纠结是要顾及对方的面子还是要顾及自己的耳朵。 有那么一瞬间,夭桃以为看到了那个人手上牵着一个小孩子,心里着实佩服那孩子坚强的听力;但下一眼再看过去,那人的身边其实什么都没有。 直到目送铁皮人走远,夭桃才迈出了步子。 这座建筑是一个巨大的口袋形状,周围弧形的墙壁上布满了窗子,墙壁的尽头却只有一个小小的门,接了一道细长的走廊。 现在走廊看起来十分狭窄,刚好只能容夭桃一人通过。夭桃想起刚刚的铁皮人,又看看不停起伏蠕动的走廊内部,“咕噜”咽了口唾沫。 “这该不会是个活的吧?” 夭夭没有任何回应,实属意料之中。 夭桃伸手摸了两下,又摸了两下,直到余光瞥见身后又有人走近,才下定决心般抬腿迈了进去。 虽然看起来晃荡,但走在里面却觉得这个走廊异常的平稳,方正的砖石垒成的墙壁也不太像是活物了。只是这个走廊要比看上去更加长而曲折,夭桃走在里面,莫名的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莫名是真的莫名。直到看到了明亮的出口,直到走近出口,直到终于出了走廊,都没有发生任何可能导致惊吓事情。 虽然没有别人知道夭桃竟然对着一条走廊害怕了,但她心里还是有点郁闷。 可能是因为白瞎了这份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感情。 被笼罩在一片光明里,夭桃松了口气。正当她左右转身寻找七号和丹朱的时候,一面小小的三角旗横在了她的眼前,随着她的目光转动。 “此山是我开,此树……算了,咳咳!”说话的人嗓音有些混浊低哑,“总之,留下买路财!” 夭桃诡异地对上了他的脑回路,很能理解眼前的人由于此地没有树而被迫截断了句子。 由于眼睛被小旗挡的严实,夭桃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只能看到一个矮小的轮廓,像个小孩子,和他的嗓音颇为不符。 “我穷鬼一个,没有买路财。” “鬼我看见了,你能来间域,是穷的你?” 小旗随着矮个子说话的节奏挥舞,偶然遮不住眼睛,夭桃勉强看得见他的皮肤泛着青黑的色泽。 “嗯……我买通行证买穷了。” “……哇哦,好有理有据。”矮个子说着竟然拿开了挡住夭桃眼睛的小旗,甩着手臂蹦哒,“啧啧啧,十个新人里八个穷光蛋,我买卖没法做了好吗?” 买卖?什么买卖?没本的买卖? 矮个子喋喋不休,竟然开始教训夭桃了:“你说你们这帮打工仔,这么盼着来逛街吗?什么都买不成,白费了积分和时间,还要欠上一堆人情,为了空手来空手走?理智一点啊年轻人,量力而行理智消费懂得吗?” “可能……是想瞻仰一下上层的风光,虽然瞻仰不见,但是好歹可以骗骗自己嘛,万一和我擦肩而过的是哪位大佬呢?” “有理有理。”矮个子拿小旗杆一拍掌心,干瘪的脸上表情生动至极,每条皱纹都在说着赞同,“嗐,年轻人嘛,都想着到了大城市就能面见更上级的大佬,其实大佬哪个样他们才不知道呢。” 夭桃新奇地问道:“你知道?我只知道管理总部的有大佬。”而且还是根据七号的话猜的,不过这话可不能说。 矮个子仿佛被戳中了痛点,一张青脸都涨红了:“知……知道!我是知道几个,但我又没见过,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买路钱都没给还问东问西。”夭桃刚要开口,就被他暴躁地打断,“行了行了,我是看你有趣才跟你聊两句,现在边儿去吧,后面有人来了,别耽误我生意。” “哟,元老板又做了谁的生意?”丹朱的声音扬地极高,含着一丝兴味,“是这个小娃娃呀,这个娃娃可是个大单儿,老板可富裕了?” 丹朱和七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矮个子简陋的摊点前。丹朱还好,身材高挑的七号简直要把元老板衬没了。 “你别打岔,我不欢迎你!”矮个子更加暴躁,急得爬到一旁支着的小桌上跳,“谁不知道你说话没有真假,算是我的旗子级别不够了好吧,你不要当着我的面说话!” 丹朱一弯眼睛,竟然挽起袖子作势要抢那面旗。吓得矮个子把旗往裤腰里一掖,拖着桌子就跑。 这时七号才走近夭桃身边,看上去倒不像在聊天系统里那么焦虑了。她似乎觉得刚才的场面挺有趣:“你是真没钱,应该没有被坑吧?” “……你说这话我没法接。” 丹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矮子开的算黑店。”果然还是七号比较友好,直接换了话题,“在总部,驱赶他算是人人有责的事情,我们本来打算装没看见来着,你居然和他聊起来了。” “呃,他比较健谈。话说他是谁啊?” “元老板。”七号的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一层笑意,“干的是宰新人的活,名字也正好,元宰新。” 第73章 出发点 元宰新躲了好一阵,直到三个人走到看不见人影才再次支起摊子,嘴巴里嘀嘀咕咕,分秒不停。 “他们这是嫉妒我的才能,嫉妒!” “我做生意怎么了嘛……” “正经声意啊,这可是照顾新人的正经生意啊!只要他们不撒谎污染了我的旗……” “……我明明都教了他们那么多好吗,我说收钱只是测试他们诚实的手段!” “他们听了这话非要给我钱这能怪我吗?能吗?能吗?能吗……?” “熟客的生意我都不做,一个人这辈子可就这一回能听我伟大的论点……” “能怪我吗?” “明明不赖我……” “哎哎哎!新人啊你,此山是我开……” 走出了两条街的距离,仍然能听到元宰新沙哑的大嗓门嚷嚷着。七号一脸的不忍直视:“可惜了,这孩子没有什么脑。” 夭桃表示赞同,拼命点头:“嗯嗯嗯,这么大的嗓门,是个人都知道他干的凭空来钱的买卖……” 说到“买卖”,夭桃环顾四周零零碎碎的摊位和黑咕隆咚的小店铺,问道:“人都传送到这里,这附近怎么这么荒啊?” “出了点事,不大吉利。”丹朱漫不经心地道。 三个人一起走着,丹朱走在最左侧,将近一米七的身高硬是被一米八出头的七号衬得矮小起来。七号听了她的回答,眼疾手快地出手,仗着身高优势胡拉了一把她的头发。 “嘿,你这样可不地道。”她假装没有看到丹朱瞪圆的眼睛,转过头对夭桃说道,“别听她的,她哪一天也不会好好说话。” “这块是因为靠近权力中心,地价贵,城管多,所以没人做买卖。” “所以不能随便乱走乱看乱问知道吗?”丹朱成功捉住了七号的手,对其施加了冻手冻脚的威胁后再次懒洋洋地开口,“这里做生意,看着摊上一堆破烂,实际上……也是一堆破烂。他们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倾家荡产也要买走一个破烂。” 夭桃拒绝相信这是人类智商能做出来的事情:“怎么可能?难道这话里说的破烂是什么宝物不成?还是到这些一看就不怎么样的摊位上买东西的都是心善好忽悠的老实人?” “他们打到你心甘情愿。” 夭桃缩了缩脖子:“这个解释太有说服力了。” “所以说啊,间域的黑店可不止一个元宰新。”七号撇了撇嘴,一脸同情,“元宰新还算是个遵守你情我愿公平交易的呢,起码他不使用暴力,给出的信息也是真的有用。他就是脑子有点毛病,智商不够是真的可怜。” 丹朱挑了挑眉毛:“有那样大喇喇地在公共场合宣称要抢劫的,上头就撵他一个他也不亏。” “上头?” “总部的老大和间域的老大都是同一个人,听说常年居住在间域,但我们都没见过,也就只听说有这么一个人的状态。”七号抢在丹朱胡乱编出一个故事之前开口,“上一任科技管理总部的头儿平时待在他们自己部门里,有一回心血来潮逛荡到间域来,那时候元宰新的摊子开张才不久,之前也没见过那个头头,给人家当新人做了一回买卖——那回表面上两个人谈的你好我好,回去就被发布了通缉令。从那以后元宰新再敢做买卖的时候就添了他的小旗儿。 “可能是都习惯了,那个科技部的早就死了,但驱逐元宰新作为一项间域的传统活动保留了下来。” 夭桃想到提起上面的大佬时元宰新的表情,恍然大悟。 “是传统的娱乐活动。”丹朱笑眯眯地补充道,“也有人说,那个小头儿是去找老大交流感情被元老板撞破,因此恼羞成怒。而元老板不知道的是……” “你快闭嘴吧。”七号再次截断了编故事的丹朱,“人家孩子还小,你当心别拿你那套污染了小孩子的心灵。” 夭桃:…… 该怎么告诉七号她对这个故事接受良好,并已经在脑内脑补了一万字出去呢? 和丹朱接触的时间一长,就能发现她其实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乱七八糟开脑洞的奇葩,相反,七号还挺……老干部的。夭桃有时候觉得自己和丹朱还蛮像,这个像就像在脑回路上。 当然了,她没有丹朱那么疯。 又走出了两条街,拐了一个弯后,路边破布支起的小摊子骤然消失,方方正正的小店铺一个挨着一个。极目远望,可以看到远处有一座敦实的堡垒型建筑,不停地吞吐着人流。 见到的总算不再是“总部”风格的建筑,让夭桃放松了一点。 路边的小店几乎没有挂牌子的,而是在店面外将自己出售的东西摆放出来。可能是因为间域的居民语言实在太不统一,挂牌子写出来不好看。 “以前有穷疯了的傻子居然想抢这些摆在外面卖的特殊道具。”丹朱用下巴指了某个店铺的方向,示意那里卖的是真东西,“那时候我跟在间域维护者那边玩,那个穷鬼被逮住以后,就有维护者接了私活,卖山寨版的防护法阵。” 说着,竟然往那个店前走去了。 夭桃本来想接话,看到七号的脸色,识趣地闭上了嘴,和七号一起跟在了丹朱身后。 那个店铺的主人正坐在门口,一看见丹朱,脸色顿时不大好了;又看了一眼紧紧跟着的七号,这才勉强打起了笑脸:“哟,今天有新的小妹妹来了。是承大接引者的帮助进入间域的?” “她是总部的。”七号警告地看了店主一眼,“我想着培养培养。” “哦,是任务者。”店主的笑容真切了一点,“总部的进间域来不大容易啊,挺厉害的小姑娘。怎么样,这是个新的出发点,感觉如何?” 走后门进来的,还能如何。 不过一般人貌似并不知道任务者可以开后门的样子。也是,这种事情事涉任务者和总部打擂台,实在不好叫多少人知道。 夭桃一副腼腆不好意思的样子,捏着衣角站在七号身后,龇着牙冲店主只是笑。 第74章 空手套白……板 店主也满面笑容,直接无视了丹朱,向夭桃道:“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困难多……多……” 他忽然顿住了,顺手抄起摊位上一本方正的发着白光的书,艰难地转移了话题:“……多得很,我的道具可以为你提供帮助,怎么样,我看这个和你有缘。” 看着店主勉勉强强地维持着“热情”推销,夭桃感觉自己的尴尬症都要犯了。 店主拼命拿眼神请求着夭桃接话,夭桃不好当做看不见,配合地接过书籍,拿出被当做书签夹在里面的说明,边看边道:“嗯,是啊,我是需要一些道具的帮助,不过我不一定要你的……” 店主瞥了丹朱一眼,似乎危机已经过去,渐渐变得正常地哈哈两声:“看看也好,看看也好,小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小妹妹回去以后和朋友推荐一下小店也是好的,请认准间域象字局开口处本小店恭候光临……” “嗯,我可以假装你说的都对,”夭桃捏着说明书卡片,脸色有点发青,“但你确定这个东西和我有缘?” 特殊道具:【十八流写手的碎碎念】 靠着两页废纸吃饭的家伙,是吃不饱的啦……即使日更一万两万字,仍然没有人看呢……就算断更太监,也不会被发现吧……没有投票又没有收藏的日子,早就已经习惯了呢……啊,气氛怎么忽然悲伤了起来…… 特殊能力一:看起来是一本书,实际上却是无数本书。本书收录了无数世界的扑街网文,但您一次只能读到一本。祝您每次都能翻开一篇优秀的文章,不过翻到真正的烂文毕竟也不能怪我们,写手写了什么,怎么能怪平台呢? ps:我们不支持剧透,所以每当您翻阅过最后一页,无论您有没有真正读完它,它都会变成一本全新的。 特殊能力二:共有四个攻击阶段,可连续也可分别发动,带给敌人持续递增的颓废、丧气、失去动力,持续时间为持有者综合战力除以敌人综合战力,单位:秒。 ps:由于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写手的痛,本书造成的负面效果可以被精神强大的人无视,同时针对大神写手无法发动。 pps:由于扑街网文的量小,本书不可同时攻击过多敌人。这个数目将随着历任持有者对本书的了解程度和维修改进增加,使人进步,请您时时。目前可攻击人数:28人。 ppps:仅限在单一世界内单一作品传播数小于世界总人数五千万分之一的写手使用,知道吧,这样比较有共鸣。 发动条件:只需在心底长叹一声“唉——”。 店主这才反应过来他递出去了一个什么道具,“呃”了一声。 “我觉得它应该加上特殊能力三。”深觉被扎了心的夭桃点着书的硬皮儿吐槽道,“——虽然是一本有作战能力的书,不过在战斗中更常见到的是被当做板砖使用。” 店主觉得……莫名有道理。 “其实特殊道具说明都是前人的经验录入了系统,被采纳后自动生成的,也不一定对,不一定。” “那个……我们不是还有事吗?”夭桃不想多看从骨子里透露出尴尬气质的店主,一边把书递回去,一边抬头看向七号。 这话一出口,七号还没回答,店主登时乐了,看向夭桃的眼神都带着感激:“几位要事在身,我虽然与这位小妹妹投缘,也不好留着几位闲拉,耽误了事情就不好了。我呢,结个善缘,这书没什么用处,翻着看看打发时间还不错,几位带走看着玩,看着玩。” 说着就把三人马上就要走的事实定下了。 七号看了店主一眼,顺手拿过了书塞到夭桃手里,拉过丹朱:“咱们走吧,可别把正事忘了。” “给人挡枪。”丹朱细长的手指戳在七号胸口,明明白白地给她的行为下了定论,两人僵立了一会儿,丹朱忽然噗嗤笑了,“阿七,阿七。” “行了,走吧,你挡人生意了啊……” 这算是她不打算疯了。七号松了一口气,一手拉过丹朱离开,一边回身招手叫夭桃跟上。 要不是夭桃知道丹朱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妖怪,还以为七号养了个任性闹气的小孩儿呢。 嗯,貌似她自己也养了个任性闹脾气的…… 停,不能再想下去了,万一夭夭诈尸听见了就不大好了。 实际上夭夭确实听见了。她并不是有意去听,而是夭桃的意识空间又结了一根挂着水珠的丝。夭夭一见结出丝线来就忍不住凑近去看看,跟强迫症似的。 这些“蛛网”有的一直存在,像第一根结出来的那样,有的却只出现几分钟,上面挂着的水珠就掉了下去,丝线也断了。 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夭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庆幸她多年的密集恐惧症不会这么早犯了。 对于夭桃的想法,夭夭嗤之以鼻,然而并不打算生气。夭桃才是她养的小孩儿,对于小丫头,夭夭允许她们偶尔犯上,毕竟她还是这不孝女的老母亲。 你拿我当闺女,然而我早就是你妈了。 看到丝线断裂,夭夭心满意足地继续去挺尸。 七号带领夭桃要去的目的地,正是那个墩子建筑——旁边的狭小房屋。说它是屋子,那是抬举它,实际上那就是在两个临近建筑物之间的走道上搭了个顶,在夭桃的老家是要当违章建筑拆掉的。 走到那个小屋旁边,丹朱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还很有兴致地指着墩子建筑逗夭桃:“看见那个没有,那是间域最大的商品市场,买成品也好原料也好捡漏也好,里面都有好多,有没有兴趣进去看看?” “听起来挺好,我对这个市场相当有兴趣,然而负九万积分的人不配进去。” 丹朱果然又哈哈大笑起来,夭桃大概明白她一直嘲笑自己的是什么了。 对于市场,夭桃是真的挺好奇。不过她实在难以忘记自己的属性面板,恋恋不舍地看了墩子建筑两眼,一脚迈进了她配进的夹道。 第75章 柠檬精 表面上看起来配进。 夭桃一脚迈入狭小的过道,下一秒她就不是个人了。 “请见识一下这个新鲜的人形物体——造就她需要八成的穷、一成的酸、一成遭受连续打击而产生的暴击。”夭桃转过身,郁闷地对刚刚进入的七号和丹朱道。 显然,狭小破旧的门只是一个入口,她们真正要到的地方比十个小过道都要宽敞。这间屋子堪称金碧辉煌,里面堆放着满满当当的金银制品,甚至墙壁都用金箔贴满宝石镶嵌,散发着一股土豪的气息。 “呀,小丫头心急了。”丹朱顺手拖过一个色泽黝黑的雕花椅子坐下,“这种风格是七号的个人爱好,她喜欢这种暴发户气质。” “没办法,我们那边各种矿产资源全没了,金属都融到各种机械里去了,木材都是受保护的,哪像现在,可以从各个世界搜这些东西。我就喜欢这闪闪发光的,住着都高兴。”七号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这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在哪个世界都不值钱的东西。 “是这样的,所以她多少年了都没有改。”丹朱毫不客气地揭了七号的老底,“这是她自己开辟的会议室,你真该看看她的家里,那简直是个温室大棚,连菜都种了一地。” “多少年的习惯了,你不也一样开了一块菜地,结果菜全部被你吓跑了。”七号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形容把底揭了回去后转向夭桃,“其实这些在总部大部分没什么用处,没市场的东西。” “不不不,不是多贵或者是有没有市场的问题,这些,”夭桃左右看看,也坐在了沙发上,“天然散发着一股壕无人性的气质,这个是气场问题。” “再说了,我连一个积分都没有,真正做到了以平等的眼光看待世间的一切——平等的柠檬精的眼光。” “是的,我们就是要说这件事。”丹朱眨眨眼睛,“小娃娃,你心急了哟,别忘了你可是我七罩的。” 夭桃看着丹朱纯良无害的表情,忍不住也眨了眨眼睛。 貌似……她是有点心急。夭桃的情绪一向是不外露的,即使在她幼年时第一次得知了自己的病情,她纵然想要发泄,却仍然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在此之前,夭桃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什么东西,以至于只能不停地和人说话才能稍稍宣泄一番情绪。 总不能是这次导致她不安的事情,比活着的时候被宣判了注定的死亡还要严重得多。 明明在看到这次的任务结算时她还对一切接受良好,是什么让她忽然焦虑不安起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从传送到间域开始。她的焦虑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增长,所以更具体的出现时间,夭桃猜不出来;具体令她心急的事情是什么,夭桃也猜不出来。 夭桃很清楚不是因为穷。 丹朱显然不知道这一切,她和七号都真的以为夭桃是由于被连接刺激彻底穷疯了。因此丹朱毫不客气地出言取笑,七号瞪了她一眼,对夭桃安抚地道:“没关系,我们已经有办法解决了。” “说起来,还是这个臭嘴巴女人的功劳。”七号冲丹朱翻了个白眼,鄙夷道,“明明没有硬下心肠的本事,硬下这张嘴你倒是驾轻就熟。” 丹朱一脸不屑地轻嗤一声,意味不明。 “啊,是吗?”夭桃思考未果,还是放下了心里的疑惑,极其配合地看向丹朱,“真的吗?哇,我好感动好感动,真的看不出来,原来世界上的好心人这么多,嘤嘤嘤。” 这句“嘤嘤嘤”是跟系统学的。 果然,这种话找抽的能力十分强大。丹朱深深吸了口气,扬起手在半空中举了半天,到底没有打下来。 “不行,我得克制自己,我这一巴掌打下去你可能会没。”丹朱一身繁琐的红衣似乎连衣褶儿都在诉说着嫌弃,“小不点儿你给我等着,等你积分补上来长格实了,我非要削你不可。” 忽然间夭桃对099的话简直是深有体会了,果然在适当性格的人面前找抽可以拉进距离,系统诚不我欺。 嗯?貌似不对,她和丹朱可不是一样的性格啊。 七号憋不住乐了:“我说你什么毛病你,当时我说什么来着?反正忙的是你把人往外撵的也是你,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稍微改改你的脾气?” 夭桃总觉得七号的话里还有着什么似的,也许和第一次见面她们就愿意帮助她的原因有关。不过这显然不适合她知道,至少现在的夭桃知道了也没有用。 “第一次见这么上赶着找抽的,算是没有辜负了我举这么久的手。”丹朱的巴掌一转最终落在了七号的身上。 七号随手掸了掸被丹朱一巴掌糊到身上的冰碴儿:“嘴硬,嘴硬。也就是我不说你什么。喂,小丫头你可听好了,以后缠着她,缠死她才好呢,她拿小孩才没办法。” 这话也就是七号一见丹朱和夭桃熟悉起来,当个笑话说说罢了。夭桃自认和丹朱没有万千年前的交情,有的事情不能瞎做。 “那她可真要结实一点了。”丹朱托着下巴端详着夭桃,很不满意地摇摇头。 “过来看看你的申述结果。”七号说到这里,神色又有些不好起来,“说是上头误判了,任务者这边配合引路者动了一点权限,给你把负的积分抹平了。” “不过大部分商品你还是不能买。他们目前还没有人出头承认下这个所谓的误判,又有总部在前头顶着。现在只有任务者这边自己出产或者是其他任务者寄售的你可以买,在任务者体系之外,你现有的积分不被承认。” 七号看起来咬牙切齿,夭桃实在不能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老东西。”丹朱像看到什么污染物一样,死命地皱着眉头,“小丫头,这件事情呢,也算是我连累了你,不过到底还是要算你自己倒霉。” 七号把一张印着两种语言的纸递到夭桃手上:“再上面的还没发话呢,我在任务者这么多年,就剩他一个整天跟我打擂台。” 第76章 多年以来 在七号和丹朱夹杂着各种隐晦代指的交流中,夭桃听得有些混乱。 当然,总也有一些明白的。比如七号在任务者体系内有仇家,比如这个仇家还很可能是丹朱引来的,比如七号和丹朱其实都很彪,肯定不是做慈善的。 看着夭桃读完了判决书,丹朱站起身,从夭桃的手里抽走了那一页纸。 “他们这是要打我的脸。”丹朱的笑容极其柔软,“我上不归的时候,他们一伙儿可没有人敢蹦哒。我是不理会他们,他们还真以为我这些年性子磨软了,许他们东说西道,拿人比我?” “怎么,你要回来吗?”从七号的表情看来,她问的这话连自己都不信,“现在这样你可不好操作,你是外边的,目标太大,一去他们就跑到世界里藏起来了。咱们又没法困住他们,上边那个怂货还盼着咱们和平共处来着,他不报信就不错了。” “不可能回去,我也不愿意。”果然丹朱这样回答了,“总有办法治他们。他们敢跑,你就去拖住左余,我拆了他们老窝。” 七号摇头:“左余呀,左余我可拖不住,他人怂是怂倒是滑头,一见我找他就知道你要搞事情了。” “你现在脾气倒好了?” “不,实际上是我看到小丫头的属性面板就摸过去揍了他一顿,气已经出了,他们也全跑了。我没想到的是他们胆子倒大,可惜科研部咱们插不进手。” 听到科研部,丹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再次忍不住大笑出声:“得了,我十年也看不见这样的笑话。科研部,他们有的也就是更改权限的这两手本事了。我呢,现在就回去待着,我倒要看他们出不出窝。” 丹朱倒是雷厉风行,说着走,一甩袖子就出了门。夭桃看着眼前的一切,更加混乱了。 好在七号并没有让她一直混乱下去的意思。 “不大明白?”听了丹朱的那番话,七号眼睛里也含了一点笑意。显然,她们彼此的笑点是互通的,觉得诡异的也只有夭桃而已。 “是不明白。”夭桃点头承认,坐直了身子——她和七号单独在一块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正经起来。和丹朱不一样,丹朱嬉笑怒骂随心,面对她的时候,能有的感觉是面对喜怒不定的强者时的忐忑和胆怯;而七号十分爽朗随和,但总让夭桃有种正面对长辈的感觉。 说起来,七号可是第一批的任务者,也确实是长辈吧……倒是丹朱明明已经活了不知多少年,却和谁都像是平辈的样子,也是很神奇。 可能任务者都不看年龄?可是总部有活人啊,还有其他活的种族呢。这可真是……乱七八糟的一摊子。 想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一句:“不明白的还挺多。” “弄不清我们说的人吧。”七号当然不会知道在那一瞬间夭桃的思维发生了怎样的偏移,继续顺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这里头有些东西,涉及到我们这一边的机密,所以不能告诉你。你能知道的也就那么点儿。” “左余是任务者总部的三个副部之一,十个区域的首领——你也在他管辖的区域。以前是我,后来我和丹朱都不干了。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死了两任,我推举他上去的。他的能力是时间,很适合任务者的能力。” “那你现在算是哪一个区域的?嗯……既然你推他上去,你们的关系应该很好啊,怎么总是骂他呃……怂货?” “我算散户,三不管,我想去哪个区就去,不过我一直在左余的区里。骂他是因为他就是个怂货。”七号伸手敲了一下夭桃的脑袋,“不要打岔,好好听讲。” 夭桃老老实实地点头。 “跟我有仇的那一伙,是另一个曾经是副部的家伙和他手下的团体。你应该也能猜到,这和丹朱有一定的关系。但事涉丹朱的隐私,我不好跟你说,况且事情长得很,要说下去一时半会也说不完。” “那个前副部,叫做'沅昭台胜',他原先那个世界就是这么个取名法。”七号顺手取过旁边的金页,手一挤,四个字明明白白的出现在上面,“我的系统是这么译的。” “本来我们是一边的,虽然理念从来不同,好歹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当时想做任务者部门的老大,虽然现在说这些有自夸的嫌疑,那时候十二坐更想让我上。” 七号的脸上看不出对那段时间的怀念,也没有抵触,毫无波澜地继续说了下去:“丹朱比我更厉害,但她秉性叛逆,在任何时候都不是能遵守规则的人。十二坐想让我上,主要还是为了限制丹朱。我自然不可能上这个当,就一直拖着。” “沅昭台胜和丹朱和我本来关系就不是很好,又碰上这件事情,我实在是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但他联合了科技部的人,在背后对丹朱下手了。总之,十二坐对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是各打五十,丹朱和他的副部都没了,任务者首领也是别人的——现在上头的那个叫郁行墀,是个既聪明又变态的人,你现在还接触不到,要是有见他的那一天,可千万要小心。” 夭桃低下头看着七号递过来的金纸,上面又出现了一个名字,忍不住问道:“名字里有生僻字是可以帮人升级快吗?” 被七号轻轻地拍了一下。 “那时候,丹朱被刺激地厉害,差点和上面拼死。总之,最后她还是换了部门,现在是引路者这一批的大接引者,你听那个店老板说过了。当时可真是一团乱七八糟,任务者的系统空间就是那个时候加固封闭的。” “要说起来,其实郁行墀领导能力还行。不过……这些年过去,好像越来越跑偏了。”七号慢慢地皱起眉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随后她摇了摇头:“算了,看情况,实在不行我就退……从郁行墀上去开始,任务者这边就慢慢谋划着脱离总部。你们新人好得多了,当时的老人都受够了总部,直接全体响应了郁行墀的计划。” 第77章 不带你玩 夭桃算是明白了七号为什么给她解说的这样简略了,既然任务者有这样的想法,稍微详细一点的信息恐怕都要被归为战争机密,不能透露出去。 再者说来,目前夭桃并没有加入这场争斗的意思,也没有那个资格,知道的多了也未必有什么好处。 七号继续说道:“就是因为这事,导致我现在不得不和沅昭台胜维持表面和平。” 夭桃听见事涉机密,自动地不再继续问下去:“这么复杂。” 显然七号领会了夭桃的意思,简直是乐不可支:“也没有必要这么小心,真事,现在还好,将来你无论如何都会被归为任务者体系的。” “咳,将来不是还没有来吗。”夭桃的小心思被点破,实在觉得有点丢人,“我也怂得很,刚来就被扯进神仙打架,我超级怕的。” “你这个事情。”七号揉了揉眉心,把话题又带了回去,“明明白白的就是那个老东西插手运作了,他和科技部一向亲密,属性面板生成的时候还是后勤部处理,除了任务者之外,系统都是共通的,他们改掉你的属性面板,甚至于真的转走你的积分,都不是难事。” “至于为什么,是因为你和丹朱的情况有些微妙的相似。” “同样不是为了了结仇恨重活一次,同样身负功德进入总部,甚至来自同一个世界。他们确实是拿你来讽刺丹朱,当年丹朱出过事情,各路买通后,欠债达到了十万之多。” “不过那时丹朱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很快补上了这个缺。而你……不能开启商城,不能与任务者交易,在任务中无法购买道具。” “他们经常挑衅我,偶尔胆子大的会去丹朱面前蹦哒两遭。但我确实没有想过,为了和我们作对——甚至这对我们来说只是不疼不痒,仅仅就像他们隔空骂了我们的程度——他们竟然不惜害死和他们从来没有关系的新人。” 七号看着夭桃的眼睛,几乎是郑重地道:“我很抱歉。” “没那回事啦。” 随着七号讲得越来越多,夭桃的心里反而逐渐放松下来,用个形象的形容,就是“我疑神疑鬼觉得有人要害我,结果真的有人要害我,原来不是我有病啊,这我就放心了”。 “这不是有你们嘛,我也没出什么大事。我系统说了,我的幸运值很高,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那种。” “万一没我们呢?我们可和那群连新人有几根头发都要知道的货不一样。”七号叹了口气,“要不是正好我替丹朱代班,和你也投缘,可能直到你被他们整死,他们想要影射的对象还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呢。” 夭桃想到那种可能,忍不住真心实意地道:“那他们可太倒霉了。” 换来了七号的一个爆栗。 “我说真的,要不然他们干嘛下手啊?既然都出手了,肯定要叫你们知道。” 七号凉凉地道:“你人没了再让我们知道那也是知道。” “呃……不如我们换一个话题吧。”夭桃对谈论自己是怎么没的不是很有兴趣,而且再谈下去估计七号要发脾气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之前丹朱老是笑我,她怎么啦,我get不到笑点,她是笑我穷吗?好像不对,她知道我穷是被人整的啊……” “她爱笑。随便她笑去吧,上一回她不笑你也看见了。”七号说着说着打了个寒颤,“噫,提起来还是那么冷。啧,这种事情,不可说不可说……等等……”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望着七号身上被丹朱拍了一巴掌的那片衣服。晶亮的冰碴儿映着满屋的金银,闪烁着星点的光。 明明七号已经把身上的冰雪掸干净了。 “所以说……这一巴掌拍下来,我可能会没?” “你闭嘴。”丹朱的声音果然从那片冰层中传出来,“我到了,安全。” 七号目瞪口呆:“所以说,你是来……报平安的?” “我是来听一听你们有没有编排我什么话儿的。哼。” “哟哟哟,原来是来了听墙角的。怎么,你还怕我夸你不成?”七号直接把那截布料扯了下来,拎在手里晃荡,“你吓了我一跳知不知道?我还以为什么呢……” “你家小娃娃的功德值,我笑的是这个。”丹朱说到最后,尾音上扬了一下,夭桃几乎能想象出她憋不住笑的样子。 “这是嘲笑,就是嘲笑,谁叫你纳闷倒霉。小丫头,我笑你了你来不来打我?今天我的院子春暖花开呀。” 冰天雪地掉的是雪坑,春暖花开掉的又是什么坑? 没坑是不可能的,不存在的。 “……不敢去。” 丹朱回以鄙夷的嗤笑:“阿七,你肯定是弄错了,绝对是弄错了,小丫头能成也是下一个左余,不是所有那个世界的都像我一样聪明勇敢。” “哦我知道了,”丹朱的语气忽然激烈了起来,好像她真的恍然大悟了什么一样,“阿七,你不会是拿我做幌子吧,表面上给我看老乡,表面上你想收个小妹妹,实际上你大约是想替左余养一个徒弟吧?哎呀你可真是会替人考虑,任务者越来越莽左余正缺徒弟呢……” “你快闭嘴!”七号手一抖,把已经僵直了的布料甩了好远,“我的姐,大姐,亲姐,我可求求你,起码先跟我说一声,到底我哪又得罪你了?” 丹朱好像一直等着这句话,七号话音还没落,她已经迅速开口,语速极快:“你先斩后奏。” “我……” “你还打草惊蛇。” “他们……” “你自己跑到沅昭台胜那边放狠话你不带我。” “不是,关键是没必要……” “你本来来间域也没想带我。” “???你等等你几岁啊还要我带,这些我都可以解释……” “你护犊子。” “嗝……可是这有什么关——?” “你自己揍左余然而不让我揍。” “……” 把七号从头到尾地数落了一遍,没带七号偷偷摸去沅昭台胜老窝却扑了个空的丹朱总算一散心中的憋气,神清气爽地解除了通话。 第78章 传说中的系统抽风 丹朱的离开和出现一样突兀,七号还解释了两句,才发现对面已经没有人了。 冰雪渐渐融化,衣料正好被七号丢出去的时候正好搭在了墙角的金盆上,布料随着冰雪融化软了下来,整个儿泡在了盆里。夭桃小心翼翼地盯着看了半晌,直到确定那团皱巴巴的布料不会再出声才放心。 七号一张脸皱的和布料有些相似。 “完了,我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她摊了摊手,“我居然忘了问她怎么知道我去了沅昭台胜的区域,反正不可能是左余告诉她的。” “为什么不可能?”夭桃倒不是真的好奇,只是想来想去都觉得丹朱一定要拿左余说话有点奇怪。 大概是有个必须要提他才能入得上的语境。 “直觉,女人的直觉。” “而且他不敢。”这才是真正的理由,“要真是他嘴碎说出去那我还揍他。” “也就是说丹朱其实也去了?这……”对于这种自我暴露的行为,夭桃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好吧,我都忍不住要感动了,你们是不是都护着我?” “蹬鼻子上脸了你。”七号写了满脸的拒绝,“我不是,绝对不是,我和他本来就有仇。” “这样啊,那你们都和他们有仇,反正就我走运就好了?” “就算这次是我们正好护住了你”七号一脸别扭,拿鼻孔哼出一句话来,“总不会回回都护住你。就是我们不烦,也未必能全知道你的消息。” 这种动不动就说教的爱好,大概就是传统老年人的习惯吧。 “行啊,我知道,那我现在就回去做任务?等我过上个千八百年,总能跟你们一样厉害,到时候也可以和你们一块掀那谁谁谁的老窝去。” “就你连别人的名字都记不住,还掀人家老窝去。”七号拍了拍夭桃的脑袋,“现在总部老牌成员的能力早就达到饱和了,要不然他们怎么一直注意新人?你要是在有我们带的情况下还得过个千八百年才起来,你这是砸了我的招牌知道吗?” 夭桃想到自己的属性面板,忍不住道:“我觉得初始战斗力为零的人不管发展成什么样子都不能算砸人招牌。” 七号:“……” 七号的脸青了。 她啪地一声捂住脸,往后一瘫,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啊我觉得我完了啊,我的名声已经保不住了啊……” 没等夭桃开口,她又灵活的坐起身,往边上挪了挪:“你真是蠢到我了,你不会真以为只要把那些属性点加满就能变强吧?就算你的武力值加到一百万,那起的也只是辅助作用你不淬炼身体最多就是个自爆的下场啊……” “我莫得身体。”夭桃的口音不知不觉就跑偏了。 “巧了,我也莫得。”七号冷漠着一张脸讲了个冷笑话,“这就是一个统称,当然是你有什么就练什么了。起码要把灵魂强度垒上去吧,不然你就算积蓄了能爆掉一个星球的力量,一放出来反弹的力量也要把你吞了。” “武力值能加到这么厉害?” “当然我说的这是极端情况。”七号拿看小傻子的眼神看着夭桃,“极端,在你只专注发展力量这一种战斗方式的时候才会发生,我看你不会喜欢当一个占地面积超大的肌肉人。” 夭桃只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就连忙打住,但还是感觉貌似遭到了精神污染。 “可是我没有身体啊,怎么可能长肌肉?” “你的力量既然越来越大,就算你刻意控制灵魂不往庞大的情况发展,你的灵魂力自己也会往那个方向积累。” 顿了顿后,七号又补充道:“我说真的,就算你喜欢那样的造型,我也不建议你往那个方向发展。中远程攻击适用的场景要比单纯使用一身蛮力的近身攻击多得多。” “……那个,容我问一句,灵魂力是什么?” 七号:??? 099:!!! “宿主,宿主,099终于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了!”系统的声音急得都带了哭腔,拼命尖叫,“是宿主的任务奖励啊!099忘记了!怎么办!099好像中了病毒了!” 一串感叹号在夭桃的脑袋里面炸响,即使她听得明白是怎么回事,脑子也开始发晕了。 “呃,”看着一脸问号的七号,夭桃不得不在安抚099之前先向她解释,“这次我才是第一次完成任务,我的系统刚刚才说——该用他还是她?总之,说的是他把我的任务奖励这回事给忘了——所以我不知道。” “你的系统中病毒了?”七号的猜想和系统是一样的,“最近比较新的几代系统虽然增加了拟人化,但到底不是人,不该存在遗忘这回事。但是——不该呀,任务者这边对系统管的挺严的。” 夭桃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不是说我的属性面板是被篡改过的吗,那科技部顺手植入病毒应该也不是不行。” “不可能。”七号果断地道,“属性面板是在后勤部生成的,这我已经说过了。但任务者的系统都是任务者总部自己生产的,接受别处传来的文件时只要稍有异样就会产生反应,如果属性面板上携带病毒,你的系统马上就会停止运行,自己对自己进行回收处理。” “是这样的。”系统可怜巴巴地道,“099和宿主可能就要永别了。” 夭桃:…… “中毒的系统会向宿主撒娇求怜悯吗?”虽然夭桃也想感叹一下这也太粗暴了,但系统一开口她就把这话吞了回去。 “还有这种操作?”七号简直是惊呆了,“你这个是第几代系统?不会是又换新的了吧?” 显然夭桃是不记得这回事了,099连忙善解人意地道:“099是二十二代系统。” “还真换了。”听了夭桃的转述,七号憋了好一会才道,“第二十一代系统确实也会撒娇来着,但装可怜这种事情……” “既然这样说,我看他没病。”夭桃毫不负责地猜测,“估计099对撒娇理解有误,还以为他在跟我撒娇呢——这不就侧面说明他其实没中毒嘛。” 第79章 强大的一百种方法 如果真的检测出了病毒,内置自毁程序是默认立即执行的。因为有这一前提,七号虽然仍有些疑惑,但也没有深究。 “但它忘事是怎么回事?”七号不解道,“总不能是负责研发的那群人闲着没事干把人类有的缺点也加给系统了。” 气氛貌似有点尴尬。平时夭桃讲话总是无视了系统,但现在099就在她脑内嘤嘤嘤,如果这时候讲他的坏话总觉得怪怪的。 话说回来,099到底该不该称为“他”啊? “说不定是吧,反正我就这么一个新人,也不可能是他们专给我派了一个特殊的系统。” “希望如此,这些也没法去打听。那群人古怪着呢,一个说不好可能就真的给系统下手了——说真的,从不归南死了,这帮搞技术的就越来越奇怪了,现在我想起来,感觉不归南居然还是很好说话的,起码可以用拳头给他讲清道理。” 世界上居然还有用拳头讲不清道理的人,夭桃表示十分钦佩。 “总之,搞科研的都是疯子,没事躲着走。”七号语气坚定地为她的演讲做了总结。 夭桃一副受教的神情连连点头,实在是七号的语气过于坚决,让夭桃觉得似乎连反驳她都是一种罪恶了。 “那么我回去多做任务,争取尽快发展,不会砸你的招牌的。” “你发展什么?不会是要指望这块十八流板砖吧?” 这冷不丁地一问,倒叫夭桃愣了,半晌才迟疑着道:“呃,武力啊智力啊什么的,还有收集道具?嗯,总之又聪明又能打。” 七号使劲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说真的,我不建议你现在进行任务,现在你拥有的道具已经大大低于了新人的平均水平,而且在任务中你可能会碰到敌对的任务者,甚至躲到世界里去的沅昭台胜。” “不过你要是想做任务的话也行,反正你横竖没钱,留在间域也做不了什么。” 夭桃:“……我可以申请一件事情吗?” “说。” “在我脱贫致富之前不要当着我的面说没钱的事情。” “嗯?之后反而能说了?到时候咱们互吹——'啊,我只有一千万的积分,啦喝西北风都不配''我比你好点,只有一千一百万,土都吃不起'?”七号又一次没能憋住笑,“啧,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嘛,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都这么要脸呢。” 夭桃拒绝表示自己听到了这段话,仗着七号不会真的和她计较,直接把对话往回拉了好几段:“留在间域干什么啊,淘宝吗?” “当然不是。”七号对夭桃的想法自然是一清二楚,倒是没有继续把话题说下去的意思。 年轻人总是爱面子的,等老了脸皮就厚了。现在万一再给人真说恼了可就不大好,她还有意带个徒弟呢。 “间域里东西很多,市场啊,上级部门啊,医院,居民区,还有学校。”七号详细地道,“学校是总部开办的,由后勤部管理,有各种不同的科目,学校看前来报名'学生'的天赋和发展方向,分入授课内容不同的班级。要是觉得这种统一模糊的授课方式不行,间域也有各种个人开办的培训机构,分类更细,要是有足够的积分也可以要求一对一讲课——不可避免的也有交够了积分之后培训机构捐款跑了的。” “官方的好处就是便宜,而且不会有被骗的风险。” “你现在跟我说这个不是没有用嘛。”夭桃愁眉苦脸地摸了摸脑袋,“死了还要考虑挣钱,令人头秃。” 七号:“因为还有人是活的啊。死人不挣钱最多成长的慢一点,活人不就饿死了吗。” 夭桃继续愁眉苦脸:“再者说了,我现在还根本没有什么能力呢,也不可能确定发展方向。我还是多做几个任务比较靠谱。” “是你的话,其实积分不是大问题。”七号揉着下巴思索着,“不过能力的话,一般人都是自带能力来的。讲道理,能来总部的灵魂都是特殊的,你总要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有啊,脑袋里装了个人。 不过夭夭拒绝露面,夭桃也不方便把她的事情说出去。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天生自带一些没有什么用处让人完全发现不了的超能力,比如头比别人秃得快一点点?” “你这不是超能力,是有病。”七号道,“被确认为超能力的必须有点用,如果你让别人秃头快就可以算,你自己秃那不能算。” “等你攒下点积分可以去做个潜力检测,现在的价差不多是两千五一次,可以模糊地测一测你适合发展什么方向。如果要知道具体的能力,得往上加个零。” 夭桃听得龇牙咧嘴,几乎要坚决拒绝了:“嗯……没别的方法?” “有啊。”七号轻轻松松地应道,“而且是免费的方法。做任务去的世界情况很多嘛,你要是在世界里面学习武功啊,修真啊,魔法啊,回来都能用,间域对力量体系不设限。” “就是——和在世界里用起来有一定的区别,而且这些有的需要依靠本来就有的天赋。” 夭桃忽然想到夭夭说过,七号说话的时候有种轻微引导情绪的作用。也许这是她本身所有的能力? “再说点花钱的,间域也有专门的培训机构,把这些手段改得更适合各种不同的种族使用。不过这又说到钱了不是吗……” 夭桃,卒。 瘫了好一阵子,夭桃才再次撑起脑袋,双眼无神的转向七号:“有没有能变钱的超能力啊?” 七号思考了一会:“有啊,总部统一的流通货币是虚拟的积分嘛,所以你要是有能够控制一切网络的超能力,那就可以。” “有这种能力?” “当然没有,你想得美。你要是真有这种能力的话总部就要对你下手了。” 夭桃哀叹一声,又躺了回去。 “我要好好感受一下泡在钱堆里的感觉,太难得了,我要用我的余生记住此时的感受。” “那要你记的时间可长了。”七号左右看了看,顺手拿过刻了郁行墀和沅昭台胜名字的金纸递给夭桃。 第80章 师与姊 夭桃显然没能懂得七号的目的,躺着一动不动,和七号互瞪了半晌。 “……扶贫?” “扶你个头。”金页随着七号的声音拍在了夭桃的头上,“进来的那个入口叫做'小门廊',每次都可以通往不同的地方。我是给你一把钥匙,这样我不跟着你你也可以随时进来了。” “好方便在你忘了今天的感觉时赶紧回来,在金钱中泡个够。” 伸手从头上摸下那张金页,夭桃左看右看,有点好奇:“为什么是这一张?” 两个生僻字大佬的名字还在上面呢。 七号:…… 这孩子的关注点有问题。 太愁人了,好不容易带一次新人,又不能丢出去打。 “……说不定是我的恶趣味呢。” “这话要是丹朱说我绝对信,”夭桃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泡在水里的衣料,又看了一眼七号,“不过我看你不太像。” “也可能是因为刻了这俩人的名字,在财迷的你眼里涨涨身价,顺便让你好好记住这两个名字。你该知道,就算你不加入独立行动,现在你也已经像丹朱一样被默认为我的团体成员了,对你来说,只要这两个名字出现的地方,都是重点关注区。” 被默认到哪个团伙里面,夭桃倒没有任何意见。反正对方已经对她下手了,如果她不想苦兮兮地熬够十万积分,那她就必须加入某个团体。 “也行啊,反正你们和他们都是我惹不起的大佬。”夭桃说着又忍不住看了七号一眼,“我喜欢有人带我。其他人我躲着走好了。” 对于衣服上缺了一个洞的事情,七号看起来毫不在意,甚至差点忘了。直到夭桃的目光一遍一遍看过来,她才记起了这回事情。 “别看这个,我又不像你似的连个衣服都换不起。”她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我教你个招,你以后再没钱了可以来这里偷东西,万一你能卖出去那积分就是你的。” “这些东西在间域真的这么没有市场?” 七号解释道:“产量太大了,每个世界出产的矿藏都够炼器的炼符的那点人用个几十年,所以没人要。” “这样啊。”夭桃盯着满屋子不值钱的金银,她手里的金页简直显得不起眼了,“嗯,你说这算不算我拜你为师你给我的见面礼?” “……你知道要是丹朱在这里她会怎么说吗?” “不知道,但我猜不是什么好话。” “对,她会说,你长得不怎么样,想的倒是挺美的。你拜师茶也没有拜师礼也没有,想什么呢?” “那等我有点钱给你交学费?” 七号挥了挥手:“不收徒弟。我呢,就像丹朱说的,看你投缘,当带个小妹妹。不过我猜你大概要嫌我老。” “这倒……没有。不过,”夭桃有点不能理解七号的想法,“教妹妹不比教徒弟麻烦多了吗。” “噫,你瞎说。”七号夸张地打了个哆嗦,“鬼知道我这些年做任务当了多少回老师教了多少熊学生,我的天哪,当老师的可得有义务把他们教出师了,就他们那副样子,眼睛里都透露出愚昧的光。” 七号停了一下,想出一个形容:“他们出殡都比出师早。” “呃……这也太夸张了吧。” “总之你是知道我为什么不教徒弟了。对于你,我就是莫名看你顺眼——可能是你的幸运值的原因。再说你也是被我和丹朱连累地倒了霉,把你带起来,就当做补偿了。简单粗暴不包会的那种教法。” 夭桃冲着七号一笑:“就算你这么给自己找理由我也是要谢谢你的。我觉得你……很厉害。” 一个人能在经历不知多少年多少事情之后,还真心地去保护帮助别人,确实是很厉害。虽然七号总是有一串理由说明自己行事的合理性,但夭桃很清楚,其实从一开始七号就没有义务要警告她。 夭桃更加觉得七号是有老母鸡属性了,不知道她宽阔的翅膀下挤了多少小鸡崽子。 “我也不是人人都教的。这样看来,比起夸我厉害,你还是留着夸随时都在带新人的沅昭台胜的队伍比较合适。” “不是人人都教,总也不是你们的团伙就算加上我只有三个人吧。” “考虑换个称呼吗,我觉得团伙这个词不是很像好人。” “……那就团队?” 七号微微的一点头:“当然不可能只有三个人。不过你搞错了,这不是一回事情。” “我们跟那些一天到晚跟在新人后面嗅的不一样,没有强制性让被带的新人加入的习惯,好多新人有了自保能力后就去自己寻求发展了。” “是这样啊。”夭桃忽然想起丹朱评价七号护犊子,“左余是不是也被你带过?” “如果硬要说的话也算是。不过他的情况比较特殊,跟咱们在说的带新人不是一回事。”七号解释道,“我不让丹朱揍他,是因为他们两个能力的破坏力都很高,要是真的打上来火,好容易治理好的这片区域得没一半——而且他们还成了仇人。这我不就亏大了吗。” 夭桃下意识地点点头,这个理由好像也能解释的通,但还是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算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行了。你现在留在间域住一段时间?我建议你这么干。起码等你的积分真的恢复了再去做任务,兑换了道具之后做任务就容易多了。” 夭桃站起来,摇了摇头:“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万一拖到扣光我的生命值就不好了。” “我完成任务的概率是一半一半,只要不是必须用武力的任务,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七号一脸的不赞同:“别说应该。'应该不会出事'就等于说'应该是存在意外的'。” “而且你也不知道任务的情况,就像你的第一个世界,无论如何都打不过蓄意要杀委托者的人;这种还好,更危险的情况下,比如你在世界内可能会有一个拥有异术的对手。如果这样的人对你动手,不是委托者,而是你,可能就真的死了,魂飞魄散。” 第81章 系统 夭桃吞了吞口水。她忽然记起了黎芷如的故事中的老道,貌似橘子上边还有他的意识…… 有点危险。 幸亏没真的跟他对上。夭夭现在大部分的能力也没有办法发挥,真的碰见那个道士的话,说不定她这次任务要继续失败了。 ——“你说……要是我的任务完成了但还没有回来,这时候委托者又被人杀了,算不算我完成任务啊?” “算,不过分数肯定不高。”七号道,“其实总部倒不看得上这些委托者,但这么大的组织毕竟有自己的规矩。拉来的委托者就算不想再活一次也不能拒绝被做任务,相对的,任务者留在世界的时候也必须完成任务并保证委托者生活舒适——起码不能比做任务之前更糟糕。” “不过也有一些特殊情况。如果委托者并不想回到世界,也可以判定你任务完成。” “既然这样,总部不可能会给出绝不能完成的任务吧?”夭桃倒不是很担心,“我回去做任务小心一点吧,总能混过去。” “这可未必,你自己该小心一点,我倒不是故意吓你。”七号皱着眉头,说的有点犹豫,“有些事情你听过就算。我说过总部收集任务者大部分的原因似乎是要在各个世界找东西,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使有一些世界几乎是必死的,委托者都不得不一个又一个地换,也仍然会继续派任务者去。” 夭桃背后瞬间一阵发毛,手上一用力,金页凹陷下去一块。七号急忙补充道:“你听过就算,只要不是有人故意整你,你的级别绝对够不上做这种任务。” “这种任务这么容易死,难道还要派已经长成的大佬去?” 七号解释道:“因为这些是总部直接派发的任务,而不是任务者这边派发的。别看十二坐平时跟任务者一点也不怂,多死一些上层的任务者他们才高兴呢。不过那些最老牌的任务者都有自己的班底,和独立行动也有牵扯,不好派这些人去激化矛盾,他们专喜欢叫中层的自己单干的那些人干这种活。” 既然和自己还没有关系,夭桃也就暂时放下了心。 “如果说都是要找东西的话,我在任务里还收了一个道具呢,总部并没有收走。” 七号摇了摇头:“不是这么回事。总部需要的是什么东西,你猜都猜不到。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倒比见得到的多。”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其实,就我所知,在做满一百年之前,凡是要找切实存在的东西的,都是任务者各级的小干部假公济私。” “那这么干的人多吗?”夭桃不由得深深感到自己的前途渺茫,“每个人这么干一下,我还攒什么家底。” 七号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挺多。不过目前你不用担心,任务审核是各个区域分别进行的,左余这片区域吃相还没有那么难看,不会说你在世界中发现了什么他们就判定为总部要收。你现在能成功获取的东西对他们早就没有用了,你又是我罩着的。” “啊,那我更得快点回去做任务了,总觉得看你们的样子一百年过得好快。” “我不拦你。你自己能知道该怎么做。”七号叹了口气,“你自己小心点吧,我带你回去。” 回去和来是同路,夭桃眼尖地发现象字局路口的店主远远一见七号的身影就回身锁了门。 不知道丹朱曾经有多吓人了,现在身边明明没有丹朱,还是把店主吓成这个样子。 099正在系统空间里转圈圈,夭桃出现的时候,系统正好和她撞了个满怀。 “我去,099!你……” “呜哇哇……”系统直接折叠了屏幕给了夭桃一个勒骨抱,把夭桃的后半句话勒了回去,“哇,099好怕好怕好怕,没有中病毒嘛,不死不死不死……” 话都说得乱七八糟,看来确实是害怕得很。 平时也没有发现系统的声音稚嫩有什么用处,现在一哭,可真是可怜巴巴的。夭桃一来是狠不下心来,二来为了从系统的怀抱中解救自己,开口安慰道:“没有,你肯定没中病毒,不是才自检过吗?” 系统抽搭抽搭鼻子,说话时瓮声瓮气:“真的吗?099害怕,099才出厂不久。” 莫名让夭桃觉得眼前的系统像一个流着宽面条泪的小姑娘,然后她就不淡定了。 这是个人为编写的系统啊,抽搭鼻子什么的,系统有鼻子没有? “真的。要不然……”要不然你的自毁程序不就启动了吗? “要不然之前不就检测出来了吗?”夭桃觉得自己越来越会说话了,什么话题终结者那都是不存在的,夭夭读过她只在脑子里想过的话才会那样说。 “是这样吗?099现在不太害怕了。”系统自己缩小了体积,继续到夭桃的手臂上缠着,“宿主真好。” 看系统终于不再哭了,夭桃一边找了个角落坐下,一边急忙转了话题:“话说099啊,我之前一直好奇来着,提到你的时候该用'他'还是'她'?” “不是一样的发音吗?”系统仍然抱着她的手臂,掀起两块小屏幕给了夭桃一双迷茫的眼睛。 夭桃觉得系统的变形功能对她不是很友好。 “意思不一样啊,我觉得你像个女孩子,但万一你是一个可爱的男孩子呢?” “099是系统,099不是他也不是她。”系统举起的两块屏幕上分别写了这两个字,上面打了大大的叉,“099应该没有性别的区分,不过宿主想099是女孩子,那099就是女孩子。” “这样啊。” 表面上夭桃是这样说的,然而背地里她叫起了夭夭:“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七号带小妹妹了,想想把这样一个小傻瓜教成一个大人就超有意思。” 夭夭冷漠着一张脸,犯了起床气:“哦,我不说你面前这是个不能教的系统,我也不说它懂得其实比你多,我就觉得像你这么骂自己真的是世所罕见,恭喜你有清醒的自我认知?” 夭桃:…… 今天也是想让话题终结者的名号易主的一天。 第82章 工资问题 一顿怼把夭桃怼得闭了嘴,夭夭本来想回去继续歇着,但她做为一道意识,能实现“睡觉”这个行为的可能性不大。 之前是凑了巧,夭夭心里若有若无的有点想法,但又说不上来。而现在,就像前十几年一样——她又失眠了。 最终,夭夭还是没忍住,向不大自在的夭桃开了口:“让它显示一下你的属性,这样它总不能只动那两块板。” “拿什么理由突然看属性?” “就说你好奇你的十八流白板显示在上面是什么样子的。” 夭桃赶紧回头就叫起了系统:“099,我查一查这本书录入系统是什么样子的,让我调一下属性面板行吗?” 这话出口,夭桃才反应过来,万一系统因为她提属性面板的事情,导致又想起了病毒的事,再找她哭怎么办! 好在夭桃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系统虽然不情不愿,倒还是乖乖的展开了抱住夭桃手臂的屏幕。 弹出属性面板的同时,墙壁上的一格收纳盒也同时弹开。系统殷勤地托住夭桃拿着书籍的手,屏幕上浮出两坨脸红:“嘿嘿嘿,099忘记啦,让宿主拿的时间太久,对不起宿主。” 看来已经对她会忘事的现实接受良好了。 属性面板没有什么变化,无论是无限看网文的白板,还是七号给的“钥匙”,都没有录入属性面板显示的道具中去。 夭桃心里纳闷,随即就发现了原因。系统拉着她的手把夹着金页的书放入收纳盒,屏幕上立刻弹出来一条消息。 “是否扫描辨认储存物,并载入所获道具?” 夭桃犹豫了一秒后选了否。 不知道任务外的所得载入系统时经不经过审核,万一七号给她的钥匙被扫描出来,泄露出去可就不好了。 自从这次回来,原本兢兢业业找抽的系统殷勤的多了。一直跟在夭桃身后,看夭桃摆好了书,她抢在前面锁了门,并打开储物格的门上“已占用”的标识,绕着夭桃转了一圈:“宿主宿主,099已经替你摆好啦。这次任务的奖励已经摆在那边的碗里,宿主要不要看一看?” “……行啊,是什么?” 夭桃加快速度走去,可惜整个屋子没有两步大,系统仍然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夭桃走到碗边也没能甩开。 碗里放着一个透明的圆球,不时漾起一圈波纹。夭桃看着它,就想到了一只装满水的塑料袋。 “是灵魂力。”系统在夭桃的头顶探出一小截屏幕,也盯着塑料球,“在任务者总部,任务奖励的基础模式是,总部给予积分,同时委托者给出一些报酬——如果委托者没有有价值的东西,就给出一定比例的灵魂力。总部叫它灵本,但通用的名字还是灵魂力。” “外边包装的薄膜是为了防止有些任务者居住的巢面积太大,散到各个角落收不回来。只要宿主把薄膜解开就可以吸收。” “这是委托者给的?”夭桃有些不自在,后退了两步。 “是的,因为委托者没有别的道具可以给出。” 夭桃又后退了两步。 “我用了它会怎么样?” 由于夭桃不停后退,099也不得不后退:“就像宿主活着的时候,食用食物可以提供营养,吸收它可以增强宿主的灵魂力。” 系统已经被挤在了墙角,夭桃终于不再后退了:“感觉……感觉吸收这东西简直是既生猛又别扭。” “为什么?”系统显然不能理解夭桃奇奇怪怪的思路,“和吃饭是一样的。” “这算不算吃人肉了?” 夭夭听着差点呛死自己:“你的脑回路真的神奇。” “不算的吧……”系统也犹豫了,夭桃很可能是整个总部第一个提出这种问题的,系统的资料库里也找不出来这种信息。 “嗯……099觉得不算。灵魂没有确实存在的身体,是一种自然的元素组成的,和'肉食'有本质的区别,就像其他的一些任务者,他们不是以灵魂的形式存在的,能够吸收的也不是灵魂,但人吃饭就不是这样。” 夭桃点点头,算是勉勉强强接受了这种说法。 也许是由于夭桃心里始终不太自在,吸收了这一点灵魂力之后,她总觉得增加了的灵魂力和她原本的灵魂不太契合。 从新的灵魂力融入,两方就斗争磨合起来,让夭桃像感冒了一样昏昏沉沉的。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原来灵活本身确实是有力量的。 系统看夭桃缩在角落一副难受的样子,吓得急忙在资料库里搜寻起来。却过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假想。 “可能是因为委托者和宿主的灵魂类型有一定的差别,所以融合的不是太顺利。” “有关灵魂的研究就像有关其他无生命种族的研究一样没有什么成果,而且种族内部个体的差异也非常大,所以没有确切的说法。” “没事,这种东西都不用查。有你查资料的功夫,我都已经好了。” 夭桃翻身站起来,看着屏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给七号发消息求助。 总觉得太依靠七号也不大好,反正难受的不厉害,时间也不长。 只是一时的晕眩难免使夭桃记起活着的时候,她每次犯病时唯一的反应就是昏倒。本来夭桃对吸收灵魂力就感觉怪怪的,这下的心理阴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除干净。 夭桃摇晃了一下脑袋:“我做任务去。” 夭夭眼看着意识空间里结出数不清的丝线,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都纷纷断裂消失了。 系统依依不舍地从夭桃的后脑勺边挪开,进行了一次例行公事的刷新。 “现在进行积分盈余提醒,此提醒只出现一次。宿主现在持有积分为五百。由于数据未统一,不可开启商城。可在任务者交易论坛进行交易,是否查看?” “否吧。”夭桃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她怕为了发泄情绪一阵剁手把积分全花光。 “现在进行新收入道具提醒,宿主新收入道具为橘子、十八流写手的碎碎念,任务内请注意合理使用。” “传送开始。” 第83章 臣子事1 如果让夭桃最丰富的那一部分想象力来说话,给出的答案会是她想过自己是个男人的情形。不过那都是只存在于潜意识和梦里的事情。 对于自己的性别,夭桃一向很满意。这个原因主要是因为她的审美有点毛病,只能感受到女性的美感,看哪个男的都觉得不如女的好看,包括符玉鼎。 所以,对于变成男人这件事情,夭桃内心是拒绝的。 何况她变成的这个男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 成方圆,小字规矩,是他爹娘四十岁上才得的儿子,按照这个时代普遍的死亡年龄,他可以说是个老来子。 成父不缺儿子——他也不缺女儿。成方圆一母所生的哥哥活下来的就有三个,姐姐也有两个。然而谁会嫌自己儿子多呢?何况成父是一员武将,相当在意自己的身体,能在四十岁上得个儿子,毫无疑问便是他宝刀未老的证明。 因此,成方圆一向极得他老爹喜爱。比起从小被成父丢到校场操练的大哥、为了逼着他们念书不知打断了多少竹条的二哥和三哥,成父对成方圆可称一句“溺爱”也不为过。 “那成大器一生下来,成莽人就给他备了棺材;成仲文一生下来,成莽人就在后院栽下了一片竹;到那成北功一生下来,即使成莽人想着好生躺着了歇,也不能不起来多多地去种树了。” 这原本是成老太太向娘家外甥女儿抱怨的话,几经改动,成了流传在成父的政敌中一句笑话。 到了成方圆一出生,笑话更添了一句:“却不见规矩儿生了,成兄是也不栽树,也不掘土,偏要请缨重操旧业,满心思里只是为他的小子多累家财。叹叹,成家三子唯有一小儿是他父亲生,宁不为成家三子一大哭哉!” 成父竖着耳朵从旁边过,假装听不见。 虽然他倒不是为了小儿子主动请缨上战场,但他极爱小儿子也确有其事。成方圆有一个外甥,和他同龄,是大他十八岁的二姐生的。外甥四岁就被二姐夫夹在腋下强迫背诵那些他死活不懂他爹也未必真懂的文章,而成方圆四岁时,每天让奶母喂地饱饱的,一天三遍例行公事的问安,其余时间就是闲坐。笔墨纸砚他的屋里倒有,但成母怕他吞了墨块,不许他碰——他也真的不碰。 这实实在在是一个乖宝宝。 从成方圆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他老爹对他仅有的要求。在向这个方面引导的教育中,他也实在对得起他老爹给他的名字。 除了可赞一句“规矩”,他就没剩下别的。 夭桃觉得这是因为他的母亲是高龄产妇,身体不好,好容易给他塑造了一个健康的身体,却没法兼顾他的智商。 把自己蠢死的人,毕竟不是能经常见到。 成方圆长到六岁,终于开始接受一些启蒙教育。其实成父仍然想再缓缓,无奈当朝有命适龄臣子伴皇子读书的旧俗。如今宫里正有小皇子,只比成方圆小一岁,不日即将开蒙。 成父已得了上谕,命他多做准备,预备着送子入宫伴读。成父原意百般推辞,然而皇帝一顶一顶高帽子往成父脑袋上扣。眼看自己那半点不成器的小子在皇帝口里已成了天上天下古今第一般人才,而他再拒要遭来一顶藐视皇帝的帽子了,于是只好躬身谢恩。 既然成方圆要跟在皇子身边,当然不能还像早先那样,只认得几个常用字词,写文写贴怎说怎写的状态。 本来念着自己人老,当要修身养性的成父不得不再打点精神,押着散漫惯了的成方圆进了书房。 这一进书房,不愿跟钟爱的小儿子再动手的成父险些又没忍住,几次咬了舌头,才勉强抑制住冲动,没有冲出房内当场攀一条树枝来。 成规矩是真的规矩。给他找的先生坐在上首,摇头晃脑,念一句文,三遍释义。成方圆坐在对面,也不困倦,也不开小差,书案上那方青玉卧马镇纸他平日里喜欢,常常向成父讨来把玩,如今却一眼也不看。他只绷着小脸,睖睁着两只眼睛,专注地看着先生仿佛沉醉于诗书中的面孔。 先生见了这样专心的学生,心里也很喜欢。于是和蔼着一张脸,问道:“我所讲过的,你可记下了许多?” 成方圆便愣了,他又不会说谎,吭哧吭哧地道:“先生说的,我大半没曾听懂,如今过的太长,懂得的那一半也快忘干净了,能记得的,是先生讲课,讲了好些贤人心性、忠臣义士、孝子贤孙。” 先生:…… 先生看了一边面皮紫涨的成父,心想外人一向所传成侯对其幼子爱甚,果然不错。便批了成方圆算过,又把方才讲过的以更通俗浅近的方式重新讲了一遍。 成父:…… 可不是算过吗,启蒙书不讲这个,难道还去讲政经策论、男女风月不成?! 丢人丢人,这小子当真丢他老爹的人。 成父本人便不是什么读书极好的人,为着年幼时啃下了两本经,也曾被他的老爹下死手敲过两回。后来见他实在不肯学文,老爹才替他备了一副草席棺木,许他习武征战——替武将先备棺材,原本是成家历来的习惯,成父在成大出生时就准备棺材之言,纯属是夸大其词。 成大器本身也读书不成,成父一向自觉大儿和他最像,倒没多为难老大。但是如果老大读启蒙文章时也像小儿这样百般记不得,反正当时老二已经生了,成父疑心以自己当时的爆炭性子是否会索性把老大一气打死算完。 好在现在他年纪一大磨的没了脾气,小规矩儿真的是运气足了。 他还特意为成方圆请了一位好口才的先生呢,比起那些照本宣科的先生所讲不知道好懂到哪里去。 一旁先生仍然在絮絮讲着,成方圆总是不能记得先生所讲,偏偏耿直到了极致,记不得就是记不得,愣是叫先生把三两句重复讲说了二三十遍才放过了先生。 成父听着成方圆和先生一问一答,再是重复的一问一答,抬袖掩面而出,不忍卒听。 第84章 臣子事2 到小皇子六岁生辰后,皇帝召三四个世家勋贵之儿孙为小皇子庄承晏的伴读,成父奉旨携子入宫。 直到那一天,成方圆仍然是一个……半文盲。 不是说他字不认得,而是他已上了近一年的学,却别说作诗作文,连叫他背诵文章都极其困难。 成父心里很是清楚,规矩虽是不会像那一干纨绔子弟一般游街串巷招猫逗狗横行街里鱼肉百姓,但他同样不可能有什么建树。就如同他的三哥,各方面平庸至极,虽然逼他读了多年的书,但考中是不能想的。 规矩比北功还要不如,成父一向只盼望他们言行端正。老大上了战场是不长久的买卖,老二却习文,从来聪慧机敏,也可叫他们在老二的庇佑下,吃穿不愁,享乐一世便完了。 皇帝为什么看上了他家的老四,成父自然是心知肚明。为了免得皇帝忌惮,他已经放弃了边疆征战,在家闲了好久,连老二老三老四的书他都是陪着念的。规矩生人那年,北方战事吃紧,成父上书看起来是谋求起复,皇帝却自然明白,他不过是借口愿为国尽忠来表白一番忠心。 只是成大器一日军中有功,皇帝便一日不肯放心。 或者,也怪不得成大器。 成父的曾祖那一辈上,成家已有了两代军功。看着当时在位的皇帝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勉强,成父的曾祖就明白,成家实在是不该从军了。 其实成父的祖父是一位文武全才,却偏偏他年少气盛。他从小在爷爷和父亲的军功光环底下长大,一心想延续父祖的荣光,在战场上做出一番事业。 家里人竟然叫他去考科举,他心一横,将随身伺候的几个丫头捆在房内,翻墙离家,隐姓埋名从了军。 要说起成家老少三代,成北功和他的爷爷最像。虽然成父不该这样说自己的父亲,但他确实是一个文武不成高低不就的庸人。 原本,借着这个庸人,成家可以脱离开武将的圈子,等成父长成,就算他死心眼地还去打仗,职位功名都不会来的那么容易了。可惜当时的皇帝少时深受武将权臣之苦,因着他的兄弟之一,贵妃之子的外家便是武将刘家,多次差点把太子之位从他屁股底下拽出来。等他苦熬上位,毫不讲理地厌恶所有武将,不仅灭了刘家满门,还在成父的祖父死后,把将军之位赐了成老爷子——甚至不顾战事正紧,也不顾数十万大军与边境百姓的性命,只盼成老爷子一朝兵败如山,他也可问罪成家。 原因只是为了他和刘家打擂台的时候,成家没有站队,更没有站在他的身后。 那时成父十六岁,已在军中历练了两年,颇有才干。成老爷子太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差点伏在殿内打了滚哭,推说无能不成,又说老父仙行他愈发眷恋家人,皇帝便允他带儿子同去。 成老爷子一脸无奈不舍地出了宫,一抹眼睛,火烧屁股一样揪了成父回来。正是因为有成父辅助,直到一年后皇帝死了新帝登基,边疆总算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那位皇帝的死也是一桩疑案,外界有传言说他是被俘虏的异族公主刺杀的;有传言说他是由于苛带宫人,被阉人奴婢捂死的;也有人传说是因他心胸狭小,欺辱冷宫中的刘贵妃,却被刘贵妃的指甲划伤了眼睛感染而死的…… 至于更加不靠谱的传说,足足有三十个之多,每一个都带着些奇幻香艳的色彩,颇符合市井民众的猎奇心理。因此,另一个传说——他是被他的弟弟——也就是新帝——鸩杀的说法,简直毫无市场,全无人肯略听一听。 而且也不可信啊!新帝是由于先帝的儿子都小,诸臣怕不能治国,才拱卫他做了皇帝。先帝治丧时,虽为兄弟,新帝却如丧考妣,还在先帝灵前发誓,只待先帝之子及冠,他自会禅位,还位于先帝之后。 先帝的几个儿子幼年而夭,能怪新帝吗?先帝仅剩的一子心无大志,年至及冠,新帝三请三让也不肯做皇帝,甚至主动请求封王请求离京就藩,又能怪新帝吗? 是以,皇帝仍是皇帝,从未有人质疑。不过皇帝心性仁厚,向来盼望兄长之子回京极位,因此年过四十尚未立太子。 成父对此也不会说什么。反正先帝死前,皇帝向他借用了一队亲信之兵什么的,为了维护京城治安嘛,有什么好说道的? 成父和皇帝是幼年相识。虽然成父由于实在习文不成,也由于成父的爷爷求了恩典,并未被选作皇子伴读,但两位少年年纪相仿,感情一向极好。皇帝十多岁时,甚至扮成小从溜出宫来寻成父玩耍,并口称成父为“兄”。 成父因此既感动又放心,坚信等玶弟做了皇帝,绝不会如先代帝王一般猜忌于成家。而他将无后顾之忧,在战场上奋力拼搏保卫国家,和玶弟共做一对青史留名的贤帝良臣。 至新帝极位,虽然成父不可能再称庄玶为弟,但成父待皇帝之心同从前一般无二。似乎皇帝也是一般,甚至对成父还以兄弟相称,二人私下见面,皇帝也不许成父行礼,仿佛对他信任倚重,爱护有加。 直到成北功出生,成父已经二十五岁,见多了世面,性格渐渐沉稳,不再像从前一般轻率莽撞。 那一年成父刚在北疆得胜而归,得知家里的妻子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细细一问,恰好是他退敌前后所生,大喜过望,以为此子有天赐之福,因此替三子取大名天赐,小字北功。 其实当日成侯府中还有一妾同时生了一子,不过成父压根忘记了有这回事情,兴兴头头地跑到皇宫寻皇帝喝酒去了。 还是成母实在无奈,叫丫头拿了几件成父得的赏送给那个妾,说是成父念她生产不易,却因为他征战刚回还未洗褪一身血腥,不便看望她,所以送来宫里赐下的赏命她和其子同沾些福气。 第85章 臣子事3 这些年征战在外,成父的身上难免沾染了些野性习气。 平时还好,他在京长大,受的是礼仪教育,装也能装出个样子。如今喜得贵子,他难免多喝了几杯,喝得一上头,便表露出来些许野气。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些微有些不自在。 但皇帝并没有表露出来,或者说,至少成父丝毫没有察觉。这个在战场上机敏狡诈的将士,年未而立便是一员老将的安平侯,杀人定计的老手,红光满面,毫无防备,一杯接一杯一筷接一筷地喝酒吃菜,粗声大气地说着话,大嗓门震得房顶上的瓦片都簌簌响。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他早就抛到了脑后。他不是因为皇帝的赏赐兴奋,而是因为他的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他最好的朋友。 如果一开始设宴时就给他的酒杯抹上慢药,现在他大约已经以为自己吃醉了酒,伏案而睡,也将在睡梦里无知无觉地死去。他便可离开,一点都不会被他濒死的挣扎牵扯到…… 皇帝微微的有些失神。 不,现在也仍然有机会。他早就备好了一包烈性的毒药,每次面见对他可能有所妨碍的人都会袖着,为他们准备的,也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他现在可以起身离席,口称兄长向他敬酒;他醉了,听见兄长这样的称呼,不会不喝。 然而他终是一个宽厚念旧的皇帝。他们少年相交,他怎么狠的下心去谋杀他呢?只提醒他一句罢了,他若不改,自有下场。 皇帝对自己仁厚的处理方式十分满意,既顾全了他们多年的君臣情谊,又能够除去潜在的危机。 “……皇上,待我儿略长些,我便抱了他给皇上看看,确乎生的极好,又不爱哭,文秀之至!也好叫他小小年纪便得见天威,哎呀!好生福气……” 成父一醉,话就多,稀里糊涂的,全是胡扯八道。譬如他才见了成北功不到一个时辰,小孩子压根睡着没醒,那里来的脾气好一说?要是叫被哭声扰得不胜其烦的成母听见这话,她大概要拿出早年边境止杀的气概,给成父一脚蹬开十米之外。 “玉人兄的福气自有,我却未有这份福气。”皇帝轻声叹气,“可恨我福薄,虽然勉力代兄治国,却终不能承受,竟应在儿女身上。” “皇上如何这样说!”成父手忙脚乱地慌忙安慰,醉态毕现,越不成话,“皇上自然最占福气,所得儿女要多多积蓄天地之灵而降,不像我等粗人,粗制滥造的才堪配我们。皇上有子,必应天而生,生而有异,是一岁通文,三岁习武。” 皇帝微微地笑了:“玉人兄吉言,若我儿习武时,必叫玉人兄为师长。” “好说,好说。”成父说完又觉得不对,摸了摸脑袋,改口道,“不敢,不敢。” “玉人兄心直口快,为豪杰气象。”皇帝示意伺候的婢子替二人斟满了酒,“我如今敬兄一杯,却不为边事,而为我儿敬师。” 成父果然咕咚又干了一杯。 皇帝觉得自己看人极准,决定又正确,十分满意地也抿了一口酒。 “听玉人兄讲说了半日侄儿,竟还不知姓名呢?” “噢!”成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怪道臣觉得自己忘了甚事,臣之过也。” 他甚至还歪歪斜斜地揖了一揖。 “臣子是臣大破北戎时降生,因而唤为北功。嘿嘿,一者,好牢记君王征北之功,二者么,也叫他知晓我的忠勇,能为国尽忠,为后人称颂,方不负我为人一世!”他满脑子是胜仗,说着说着就把大名天赐忘了。 皇帝兴致勃勃地问道:“兄长此名固好,不知说与多少人知道?” “只我贤妻,只我贤妻!我叫她不要起别的名字,所以她知道。并非不早叫皇上知道的。” “我难道吃这个醋,玉人兄也太小心了。只是此名甚好,我欲想一更好之名赐他,竟不能得。因此想和兄长讨个情,将此名据为己有。望兄先莫将此名广告亲朋,待我拟旨,便说是我赐下的吧。” 成父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但他喝得太多,浑浑噩噩,不能明白。幸好还记得既然皇上说了,那他必然要应,其余的只好醒了酒再说。 “皇上看得起,臣不敢当。北功自然是皇上所赐之名。” 北功自然是皇上所赐之名。 北功是皇上所赐。 既是他儿的大名,又是他大败北戎之功。 成父把这话在脑内盘旋几遍,忽地明白过来,二斤刚落肚的热酒登时化作凉汗发往体外,一身新赐锦袍淋漓的湿。 他觑着皇帝的脸色,看见皇帝望着他和善地,包容地,高高在上地微笑。那笑意便像他年幼时陪着娘去寺里还愿,高高的台上金光灿烂的菩萨,也这般地俯视着,冲他笑着,冷漠的,干巴巴的,没有人气。 “我与兄君臣相得多年,如今做这等事,倒令我可愧。只我实在不知如何赏赐兄的忠心,我倒欲封兄为王,奈何儒相却不会答应。今竟借玉人兄本来所有之物赐兄,实在惭愧,实在惭愧。” 那尊菩萨轻启了唇,在说话了!然而他还那样笑着。 君臣是君臣,他竟如兄弟一般对待君主,这怎么可行!纵然君主称他为兄,可他早该明白,当他不能称其为弟的时候,兄弟只剩下兄没有了弟的时候,“兄弟”还剩什么! “臣不敢!天下之物尽归皇上所有,臣所有的本来皆是皇上所赐!” 皇帝稳稳坐着,略微抬手拦阻。成父结结实实跪下去,结结实实叩了头,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番话。 皇帝只是安静地听过,笑了笑:“玉人兄太过细密,我无甚疑意,还望玉人兄莫要生疑,你我君臣仍如兄弟。”随后邀他起身继续吃酒。 好歹没有到连表忠心皇帝都不肯听的地步。 成父竟然松了一口气。 皇帝既然还没有许他走,他自然要接着吃喝,谈笑着,恭维着——只是这次再也不敢喝醉了。 第86章 臣子事4 自从那次喝了酒,成父回府后接了为成北功赐名的旨意,大摆宴席,仿佛荣幸之至。 没过几日,成父宴请同僚时,恰有一同僚提议,闲坐无趣,不如主人家与宾客一同奔马而射,射中者饮酒一杯,未射中者饮酒三杯。 众人欣然应下,命小厮丫头捧案侍立一旁,就在成家园子里设了靶,依次上马展示骑射之功。 这天的宾客都是武将,再不然也是习武的少年人,只在平地上跑马射箭,对他们来说实在无趣。纵然有人连出十箭、有人同开两弓、有人蒙眼反身而射,骑射花样繁多,但对他们来说也并不称奇。 成父便主动提议,去成家“山园”内骑射。众人自然推辞,却架不过成父极力邀请。 “怎么,成莽人,你不怕你的阎王老婆了?” 玉人是成父的字,但由于他年少时脾性暴烈,胆大无畏,不少权贵之子他是一一揍过去的,因此得了个“莽人”的绰号,无论是敌是友都好这样叫他。 而一身是胆的成莽人偏偏怕老婆,一时在京里传为笑谈。 “不怕!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岂会怕她!”成父说着看看周围,自己先怂了,“今日宴请,我老婆无暇出来。诸位行个方便,不是我不叫你们尽兴,实在是那山园我老婆看得比我重。今日戌时诸位且请离开,改日另行宴请,务必使诸位尽兴。待散了席叫来匠人连夜修整,怕也瞒得过。” 有一人素来好说笑话,取笑道:“成莽人,你是自己要在你老婆头上撒野,偏扯我们。” “胡说!胡说……”成父的声音说着说着就低下去。 众人都笑了。 山园顾名思义,园里是土石垒成的小山丘。原本这里是成家的花园,只有一座假山,四周凉亭花木不缺。从成父娶了成母,为解成母思乡之意,成父特意花了大价钱叫人把花园改做成母家乡的山貌,只是小了许多。 成母很喜欢这份礼,然后便再不许成父进山园。 对这所园子,同僚们都很是好奇。就算成父变了卦不许他们在里面跑马,能看上一看也并不赖。 为了显示自己男子汉的英勇气概,成父第一个跳上马上下奔驰了一趟。众人笑说成父如今真的英雄了,不防正预备射箭时,成父忽然落马,躺在山石上不能挪动。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查看时,原来是马蹄踩中了石头上的一片青苔滑了一跤,现在成父和马一样,都不能动弹。 好好的一场宴席就这样散了,众人临走时纷纷安慰出来送行的成大器,也有人推荐郎中,或称与某太医素有人情。成大器按照母亲的吩咐,只说知道,已经请了郎中。 郎中是请了,是请给马的。成父摸着马鬃,一脸的痛惜:“可怜我这西域良马!竟为了我这无用之人断腿,可叹可敬!我今后一定广寻良种牝马,为你找七八个老婆。” 其实这马是骟过的。 “它要不得,你要得七八个老婆。”成母鄙夷道,“不然你一副休书,既可助我回乡,争做你老婆的亦必不止七八个。” 成父一缩头,不敢说话了。 天亮时,成大器以父亲的名义向宫中递了折子哭,成母也同样向皇后递了帖子告罪,两人的大致意思都是:成父摔断了腿怕从此不良于行,难承皇家厚爱,怕以后再上不得战场了,以一副闲人身躯,不能报国,还居此高位,心实愧甚。因此成父请辞官,成母请辞诰命,自此封府谢客,常日念诵皇恩,既不能报,闭门对哭去也。 皇后一看就笑了,对不大高兴的皇帝道:“这怕是他夫人的代笔。成侯夫人年轻时出了名的,与成侯恰是一双妙人,一样的鲁莽,极不通人情。如今成侯改了,他夫人倒没改。” “观他折中所言,可有敬朕哪?”皇帝其实不生气,成父辞官他高兴还来不及。但这副折子写的实在是有些荒唐,他不吹胡子瞪眼生生气,不是天家威风。 “皇上跟这等人置什么气呢?”皇后心下跟明镜儿似的,假装开导他,“成侯夫人是天真烂漫之人,皇上与她置气,她可不懂了;若说与成侯置气,是气他摔得不能执笔呢,是气他娶了这般夫人呢?若说气他摔了,他亦是无心,若说气他娶夫人——” 皇后掩面笑了,皇帝一想,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成侯若和朕犟嘴还罢,朕又不会真为此事气他,看他一副楞头脑,当个笑话。他若与朕赔不是,再相见时恐头脸带伤,谓之家里葡萄架倒了也。” “成侯惧内事既能使皇上开怀,也不算他家白立了这葡萄架。”皇后自然顺着皇帝的意思,“妾便替成侯夫人讨个恩典,难为她逗了半日的趣儿,皇上饶了她吧。” “皇后既然高兴,朕便依皇后所言。”嗯,对,不是我想饶恕成侯折中言辞无礼,是皇后想干。不错,皇后就是懂事。 在皇帝的宫中,皇后其实并不受皇帝宠爱,地位却坚如磐石,就是因为她“懂事”。她不会拘泥于什么后宫不得干政之类的说法,也不过多越界,但懂得在适当的时候,替皇帝把锅背了。这样言官们只会胡扯两句皇后不贤,扯两句皇帝虽大节无亏,但小节有损,却不至于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上一整堂朝会,皇帝还得乐呵呵地听着。 对于成侯荒唐的告罪折子,言官早准备了一箩筐话弹劾他。皇帝乐呵呵地听着,反正骂的又不是他。 混过了又一次早朝,最终决定了对成父的处理。 成父卸了将军的职位,混了一个在京的闲差,念成父多年征战有功,成母的诰命承了恩典继续保留,也未减等。 同时,成大器正式受封安平侯世子,将在成父百年后直接承袭安平侯位,不会落得像一些勋贵府上一样,请封世子的折子从儿子落地便呈,却直到老子死了三五年都批不下来。 第87章 臣子事5 即使成大器习武多年,成父也并不想让成大器从军,甚至不想让他入朝。 京里向来有些没落却急于起复的府邸,三五日一宴,为的不过是交厚朝中勋贵,为自家谋差。差使或许够得上闲挂一项,外欠的银钱却足叫他们不吃不喝也要还个一百年。 安平侯府却不在其中。虽然成父多年不任实职了,但侯府有封地,有田产,也资助旁支兄弟侄儿们开了几间铺子。他家因成父腿脚不利落为由,又不大办宴席,这许多进项足够一家人只管躺着吃饭也过的滋润。兼成仲文的伶俐已经显露,等他考中,虽然成家不再涉武官职位,也不会就此彻底没落。 成家兄弟之间的关系从祖辈一来便都极好,将来虽然老大袭爵老二为官,但成父敢打包票他们还会同今日一样和睦。这样说来,有爵位又有钱又有兄弟可靠的老大,实在不必做官,辛苦不说,武将在现今这国土不宁之时,实在很好掉脑袋。 但老大是个死心眼,倔头脑,一心只知道他身为嫡长,以后又是一家之主,必得做出一番事业,光耀门楣,既合情理,又能为后人做出表率。这样后人提起他时,方不会说他依靠弟弟养家之话。 为了成父不许他做事,成大器赌了好大一顿气。成大器天性踏实憨厚,倒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跟成父大小声,却自己轴着出不来。没几日,人也瘦了,精神也没了,话也不说了,倒还记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丫头送了饭就吃,送了水就喝。这下可更了不得,能吃能喝怎么成了这样呢?于是丫头小厮都吓得哭着跑去给成父成母磕头。 成父倒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那又怎么样呢?自己生的,还能叫他去死不成? 军功成家是不能沾了,那么他便只得觍着这张老脸,要个不拘是城卫是内卫的官给成大器当当,也好叫他不至于成天里满脑子想着他是个上愧祖宗下羞后人百无一用之人。 本来城卫中新添一个挂名的小巡卫并不是什么大事,和他所在分区的掌管说一声就是,甚至不用通过总统领。却不曾想,这等小事竟惊动了皇帝。 成父应皇帝召,步入多年未进的宫门时,心里并不很吃惊。 皇帝防备成家,或者说防备武将,他心里清楚。自昔日景盛皇帝在时,边境便有外族作乱,武将不得不常驻边境,与朝中往来不多。有时一场苦战,伤亡惨重,将领便需就地急募兵马,久而久之,守边的军队几乎成了将领的私军,而这私军的人数,是谁也说不清楚的。 带着这样的私军在外,朝中当然防备,但若是收归朝廷,也非毫无风险之事。其余的应对之策虽有,皆自有风险,且牵涉着诸多利益,不可轻动。 渐渐的,武将之中,无论是在外的,还是在京的,都被防备起来。尤其是某营将领回京受赏,他所私募的手下竟哗然而变,杀了接那将领任的官员,皆称只知将军不知皇帝。此事后,虽然那将领以头谢罪,也无法阻拦皇帝警惕武将之心日重了。 自先帝起,因先帝年轻时的心结,抑武之风更重,武将自边关拼杀回来,虽然人人笑脸相迎,可那些庸官恨不得躲个二丈远,那些自诩才彰德显无不可说的,竟然当面便议论起来。身在京城的武官,尽是极边缘的人物。先帝先是叫文官协助在京武官,再叫文官统领各路城卫,最后甚至于把文官派往边境指手画脚。 正是因为那些文官不懂得,各方很吃了几场败仗,先帝这也削官那也卸任,再有押送回京候斩的,一时混乱至极,才叫皇帝这般容易便得了手——甚至言官也没有多说什么,真是可喜可贺。 早年,成父以为当今圣上会牢记祖辈,尤其是先帝的教训,会将抑武之风扭转——皇帝确实牢记了祖辈的教训,祖辈不够谨慎未料想士兵哗变炸营的教训。 总之,在这样的事情上,皇帝与先帝确是亲生的兄弟。不过先帝太急躁,当今循序渐进,而且极有主意。他确实是一个聪慧善治国的皇帝。 如果皇帝能在用文臣治国的时候也兼顾武将,成父现在必定要觉得皇帝是古今中外第一圣人,连尧舜都难越过他。 可惜,可惜…… 多年未见,那点年少的情谊也磨没了吧。 这一年成父已经三十九岁,距离四十仅一年。他想,大约他已可称不惑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成父第一次向皇帝行完整的大礼,而皇帝也没有做出样子来阻拦他。 当然,皇帝是有理由这样做的。想边缘化武将的事情自然不能摆上台面,他向东南城卫掌管送的礼可实实在在,拿来砸上他的脑袋也是有理。 这个皇帝,成父记忆中的兄弟,他也变了,变得叫成父乍见他甚至吓了一跳。 成父并不是不知道皇帝这些年来的变化。他开始不择手段,这些年已经为了朝政上的分歧屠了多少户人家;他一方砚台掷杀了年仅六岁的二皇子,说是失手,却借口不愿被勾起忧思将二皇子的外家贬出京城,生育二皇子的葛妃也打入冷宫;他废了皇后,下旨赐死,理由是皇后多年行事不贤。众朝臣即使原本不知道,却猜也猜的出来,皇后但凡行事有偏差处,皆是代帝受过——只是当年敢指着他鼻子骂的言官,如今屁都不敢放一个。 杀言官! 言官之责便是监察进谏,也是因此,即使大部分言官捕风捉影吹毛求疵还冒犯皇帝,也常常不会获罪——还能显得皇帝虚怀若谷,至诚纳谏,也能使得真正的有识之士敢于上书畅论国事。成父虽没有念透两本书,却也知道,言官而不敢言事,此乃末世之相。 成父跪伏着,脑袋紧贴在地。 皇帝五只细长细长的手指抚摸着他坐前案上的玉玺。成父的脑门上渐渐出了汗,地上铺的毯子慢慢地湿了。 “成侯。” 皇帝沉默了一会。 “起。” “谢万岁。” 第88章 臣子事6 这些年,成家虽然闭府谢客,对外界之事却也不是一无所知。 在几年前,皇帝未如这般吓人时,朝臣还是敢互相传说朝中决策的。对于皇帝的改变,成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真正吓了他一跳的,是皇帝的容貌。 一直以来,在成父的记忆里,皇帝从小容貌性情便好,清秀温和,带着股文人的书卷气。正是由于他生得一股由内而外散发的正经气质,当他扮作了小从溜出宫时才从未引人怀疑。 及至登基,皇帝更是意气风发,少年天子有着充足的时日,叫他的国家成长为他想要的样子。他不担心,不着急,他思想敏锐,验光独到,总能发掘贤臣,所发的圣旨一道道地使四海皆受了恩惠。成父从宫外带去人们对他的感念称颂,他似乎毫不意外,却在嘴角带出了一丝得意。 后来他做惯了皇帝,即使仍然常带微笑,举手投足却自有威严,贵气天成,有如天神。那时的成父恭立殿前,几近迷醉地看着他将为之效力一生的人,他最好的,他永远都要守护的兄弟。 那时成父许下的大愿,未想过成家,也无关子女,一心要替皇帝攘乱平边,助皇帝开辟太平盛世,二人做万古留名的贤君臣。 直到成父受了敲打借故辞官时,虽然知道皇帝的温和只是为了掩盖他一日日加重的深沉和疑心,却不可否认那仍然是一副极俊美的容貌。这些年成父再想到他,脑子里便总是他的笑,菩萨样的,泥塑的,光彩熠熠,珍贵的颜料一点点盖过泥塑的身体,又披上锦缎绫罗——他当年便是被这份光彩耀花了眼睛。 如今皇帝的光彩却不在了。 也不足为奇,他只比成父小一岁。尽管这应当是一个帝王最辉煌的年纪,但若是他长久勉力支撑,到这个年纪精神耗尽也并非不能。 有人被岁月打磨成温润的玉石,有人被岁月冲刷地如同长久浸于水中的朽木,他一介闲人既不能预料,又不该对此置词。 但皇帝又并非如此情形。 皇帝甚至精神很好——是很好吗?他形销骨立,面色青黑,几如饿鬼,活像他眼睛里尖利的光芒都是透支身体得到的。只是他眼窝深陷,面皮如六旬老者般,那双眼睛里的湛然光亮,再也不能为他增添一丝色彩。 他在朝堂政事上一向游刃有余,在位多年,虽有外患不断却并无内忧。无论如何,也不该衰弱成如此模样。 成父心里不由得略过一个不详的词语。 丹药。 他尚未四十,吃什么丹药? 若是当年的成玉人,恐怕早扑过去质问皇帝为何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只是如今成侯却不能做了。 有时成父真疑心,他这般体察上意,于他是好是坏? 他略看了一眼座上的帝王,低头不语。 “呵。” “谢?” “成侯以此事谢朕?” 皇帝语速迟缓,一字一顿。 成父连忙再次跪下:“臣不敢。” “成侯,莫非不知,本朝禁上下打点,人情贿赂?” 从前他并不会如此直白。这些年,皇帝大约是顺意的。 “臣诚知罪。然臣子性愚,不堪大用,却一心欲将身以报陛下。臣说他不能,他便忧惧自责,眼看将使臣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无法,方替他谋些许事做,巡卫京师。” 成父像从前无数人面见皇帝时一样,一脸痛悔,抹了一把眼泪:“臣知犯了国法,不敢求万岁轻恕,只望万岁念臣爱子心重,将臣子之过一并归于臣。” 皇帝盯了他一会儿,笑了,不像菩萨。 “成侯爱子之心,朕自然体谅。” “原本成侯便不良于行,这些年仍任官职,是辛苦。从此只在家好生修养。” 未等成父磕头谢恩,皇帝继续道:“成大郎有报国之心,朕心甚慰。当年成侯在北疆的风姿朕还记得,虎父无犬子,便叫成大郎子承父业,便封个副将。” 这是先帝的法子,他怎么也用起来? 成父连连叩头,只说成大实在是个志大才疏的人,恐怕误了边关战事,既害苦了黎民,又辜负皇恩。他自请夺爵归农,求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给成家一削到底,落了口舌。他只是抓住成父爱子之说不放,叫成父务必成全儿子光宗耀祖、为国尽忠之心。 最终的结果仍然是成大器领职去了边疆征战,在成父对成大器不遗余力的贬低下,总算跟皇帝还下了一些价,把原本要封的副将换成了千人长。 症结在哪里,成父心里清楚。但他在皇帝心里从来不是外界以为的成莽人,皇帝知道他的谨慎小心。所以,在皇帝没有开口提及时,他不能主动解释自己从未想过再染指军权。否则,妄度上意、或是渺视君王的大帽子往下一扣,不必成大器在外惹出事端,现在上面就可降罪下来。 他没有办法。无爵位的官员想要避祸,还可随意找一个理由辞官,带了家小远走便是;而成家还有一座侯府,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成家和侯府,是切实的一体。要让一个侯府消失,要么夺爵,要么绝嗣,要么全家丧命。 若不论嫡庶,成父有六七个儿子,且老大已经封了世子,不可能绝嗣;夺爵的事情皇帝不会做,若成家真的铸成什么会导致夺爵的大错,皇帝直接便要了他们的命也不妨碍。 原本指望着成家再也不沾手军权,以此打消皇帝的疑心。随着成大器再次以武将的身份走入皇帝的眼中,变得彻底不能实现。 成父看着成侯府,如同看着一座不断倾塌的废墟。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侯府苟延残喘,让覆灭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侯府即使有希望,也只能寄托在还看不见影的新帝身上,希望未来的新帝开明贤德,希望未来的新帝不再反感武将,或者,至少,希望未来的新帝眼睛里看不见成家。 在那之前,只能靠着成父这个侯府的掌舵人拖着,活过一天算一天。 第89章 臣子事7 至于追随一位皇子,待大事定后争个从龙之功以谋求起复,更是想都不能想的事情。 且不说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一经今上发觉,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更污了祖上的清白名声。只说成父与皇帝自幼相交,先帝去时成父还为皇帝提供了兵马,这本身就是从龙之功,下场又如何呢? 成父把成大器叫进了书房。 成大器的脸上还有刚接到圣旨的惊喜和不敢置信。成父只有叹气。 二十几的孩子了,儿子都有了,还这般冒失。成大器小时候,成父觉得他和自己像,如今看来,到底是不像的。 沉吟半晌,成父仍是决定缓缓地说:“大器,你可知你的字是何意?” “是为了叫儿子成器,叫儿子光宗耀祖,光耀门楣。”成大器极兴头,虽然因曾经苦闷不得说,脸上到底颜色不好,却是眉飞色舞,“如今儿子得天子提拔,正能做出如此一番事业。” 看着成大器的表情,成父的心里就是一沉。这个儿子,若不是将事情完整地剖析出来,他未必领会的到;可若是完整的告诉他,他言行中很难不露行迹。 在为成大器取字时,成父确实是这个意思,但现在已经不同。 “大器呀,大器晚成之说,你可还记得吗?为父并非不信你能成大事,但当你真的长大稳重了,才更加平和,免得一时兴头至于出错。” 成大器目光茫然。 “爹,你十六岁就跟着爷爷做偏将的事情儿子铭记,我如今空长了二十有余,却不过是一个千夫长。与爹相较,儿子不敢自得。不过以那话勉励自己。” 成父:…… 成父赶忙挥手叫他滚出去。 没法,没法,儿子大了,不能揍,要脸。 再说儿子不及老子这事也不少见。他爹和他爷爷就是一个例子。 至少这个儿子…… 至少这个儿子…… 这个儿子……什么呢? 这个儿子……好歹是个真能踏实干事的,好歹是真有些武力。 成家出一代能人,就要出一代庸人,什么法子呢?好歹按这个说法,他也算能人了不是? 成父差点憋吐血,只得苦哈哈地自我安慰。 老大太不聪明,成父干脆叫了成仲文来,叫他们兄弟之间说去,比起生生气死他这个爹要强些。 成仲文和成大姐是一对龙凤胎,两个人都极得成父的意。可惜成大姐嫁得不好,虽然公爹是新近起来的文官,姑爷却是个行事不经之人。具体怎么不经法,那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只能说他身边伺候的都是男人。 亲家家里规矩大,成大姐夫妻不睦,在夫家很受白眼。几次归省,成父见成大姐只是瘦,人脸上没了精气神儿。 原本成父也训斥过姑爷,可他执意不改。成父只好宽慰成大姐说,是姑爷年轻,过两年生了儿子就好了。 自然这话他是不信的。生儿子,男人生得儿子? 只是成大姐已经嫁了,成父也不好太过插手别人家的事。 成仲文倒是最近才娶了妻,二人颇和睦,给了成父一点安慰。 原本成仲文的字是大业。成大器、成大名、成大业、成大材、成大胜是成父的前五个儿子,直到成北功才破了这个例。 当然,严格来说,成大胜取名在成北功之后了,但排行是没有错的。 到“北功”一事后,成父怎么看成大业这个名字都不顺眼,他都成不了大业了还叫个屁的大业啊。因此成父不但叫成仲文去学文,连字也改了,听着就好听,活像那些出名的文臣。 其余的儿子没有改字,一呢,是成父没有看得这样不顺眼,二呢,是几个庶子都是唯唯诺诺的愚笨性子,成父并未放在心上。 至于成大胜,那是北功事出后,成父心情郁闷,见成母问,想起自己在北边之事,顺嘴说了这个名字,后来他心气一平,也懒得改了。 成仲文缓步而来,与老大相比,他显得更加稳重,只是因着新婚,眉眼间总噙着一抹笑意,还像个年轻人。 完了,他这个当爹的又愁起来了。孩子这么小就老气横秋的可怎么办,难为老二家的忍得了他。 又嫌老大不稳重,又嫌老二太老成,虽说是叫当儿子的难做,他这当老子的也操碎了多少的心。 “父亲安。”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不骄不躁,行了礼便侧身袖手在一旁站立,如同一竿翠竹,既见风骨,又有说不出的雅致风流。 成父这个大老粗憋着气看成仲文慢悠悠地行礼站好,觉得一气要憋死了。 “父亲的意思,是叫我去劝告大哥么?我自明白家中处境,可大哥那边……”成仲文微微皱了眉头,敛了眉目间的笑意,轻声道,“难。” “大哥很高兴,已定下晚间请我们及叔家的兄弟吃酒。” 成父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个老大,只说国事大于家事,除国事大盛无可宴者。虽说诸多古人皆作此想,但成大器可是践行的实在,连有了儿子都没说过单独宴请兄弟的话。 成父叹了口气:“仲文,我也是无法。我少年征战,老大记得清楚着,要是我直言阻拦,他未必静下心听,反而要拿我的例。” “父亲,大哥豪迈直率,一心许国,此事人尽皆知,外人曰光耀门楣,我必不能劝他。”成仲文肃然道,“且看当今,来日虽侯府仰赖大哥,朝堂事却归于我。若我出面拦阻,只恐大哥遭人教唆,反使兄弟倪墙。” 成父当然理解成仲文的担忧,却并不赞同:“你大哥虽是老实人,却最重情义,不会因些许流言便对你兄弟生了隔阂。” “哪里需要大哥真疏远了我呢?只消他们造成了这样的势头,假的也能变成真的。可惜老三和老五都大了。”他说的老三是他们亲兄弟的排序,老五却是亲兄弟加上庶兄弟的排序。这也是成家不成文的规矩了。 “他们总小,也不能不管不顾拉着老大。”成父紧紧皱起了眉,感觉头要炸了,“那只好我再说去。盼着老大可开了窍吧。” “父亲,”成仲文迟疑了一下道,“倒有别的办法。” 第90章 臣子事8 书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成父在等待成仲文的办法,却发现成仲文在踌躇。 “仲文,究竟何法?哪怕有缺,说出来弥补便了。” 看着成父温和慈爱的脸色,成仲文就知道,无论有多少种实施方法,只怕父亲都不会同意。 然他还是说了。 “不破不立。” 成父断然道:“不可!” “我知父亲必说不可。”成仲文叹了口气,“可是,如今我家风雨飘摇,还能如何?” “我且问你。”成父有些微的不悦,然而他又明白他的不悦毫无道理,大抵只是出于长辈被冒犯的不快,也许是因为这个儿子成长得逐渐偏离了他为之规划的道路——成父忍住了,他向来不是不许儿子说话的大人。 “我且问你,这不破不立,如何破?如何立?破的是谁?” “若值得你这样说的办法,无非两种,一是叫他战死沙场。”成父拊掌长叹,“我不会做。否则,前日里你大哥得了那病,我岂不索性叫他死了好。” “二是成大器干脆大放异彩建功立业扬名,使上忌惮天下百姓之言不肯擅动;这个法子也不好,不论你大哥的才能,就是他真的大破外敌,给他挑出毛病又有多么难呢?他但凡有一处不好,在百姓眼里便不是完人。” “兄长是否有才华并不要紧,况且他虽不及父亲,也确有真才实学。”成仲文轻声道:“如此,可解一时之危。” “过后呢?待成大器年长,和我一般悔悟,再眼见成家的子孙走上同一条路?仲文哪,你虽聪明,却还年轻。” “兄长也年轻。”成仲文说着,把声音放得更轻,几乎只闻气声,“上面却不太年轻了。” “你想从龙?”成父忍不住笑了,“他比我还小。” 成仲文笑而不答。 成父给了两个字的评价:“冒失。” “如何呢?我曾拜见他,父亲今也见了。观其气色,年纪又不代表什么。” 成父摇头道:“不可。那里的……年小,不见心性。况……我家本意避祸,牵扯过多亦不利。你且去吧,我只叫老大求稳,不可不孝早早丢却性命,想来他肯听。” 成仲文行礼退出,眉眼间一抹失落。 虽然父亲又说要求稳,又说宫中的小儿心性未定,看似顾着成家,可他如何看不出来,父亲心中仍忠于帝王庄家呢? 连皇子都未考虑过,若得知他想从的龙,只怕父亲更不肯。 父亲虽为武将,到底还是有些迂腐习气——也许就是武将才有?如同他的大哥,要报国,要做纯臣,可自古以来,纯臣死得最多。 成仲文不仅看安平侯府是一片末世气象,连同大燕朝也是一样。 无论事件背后有着怎样的危机,成大器被皇帝封了官职,这是赏,成家不能表现的不乐意。 既然成大器决定宴请兄弟们,成父索性把长辈同僚都请了,算是尽早了却一桩心事。 他提笔伏案,亲自给几个重要的人写贴,写着写着想到方才的对话,憋不住笑出来。 原以为成仲文老成持重,却原来他也有这般欠思量的时候,倒看出些年轻人的生气来。成父觉得颇有趣味。 成家要稳,要拖,冒进的事情,不能碰,不敢碰。 不能冒进。 所以,这些年成父压制了成大器,反驳了成仲文,将其余的儿子甚至家中的仆从都紧紧拘束起来,别说惹事,没事连门都不要出,成家养得起闲人! 这些年,成家的孩子,从成大器变成了成规矩,便看得出来成父的心境变化了。 如今,他却不得不带领年仅七岁的傻小子入宫。 好在如今成大器已明白了。在边关做了多年的守将,他先是看明白了皇帝对武将的轻视,再是看明白了朝廷对边关百姓之苦的漠不关心。皇帝不需要他的忠心,朝廷不值得他的忠心,一旦懂得了这一点,成大器心里自然而然地把成家排到了朝廷前面。 不枉成仲文这些年写了多少带有引导性的家书给他。 只要成大器和成仲文稳稳当当的,七岁小儿应该也惹不下什么。哪怕成规矩惹怒了皇子——可皇帝毕竟不能因为这个理由拿他全家下狱。 “规矩呀……”成父牵着小儿子的手,看见前方躬身引路的太监,忍不住再次把从家里便开始叮嘱他的车轱辘话拿来絮絮念叨,“规矩呀,宫里和家里不一样,礼是最大的。你若做了十二殿下的伴读,可万万记着,只在殿下身后,常听殿下的吩咐,好生服侍。别的殿下吩咐你,你也要听。最重要的是敬重圣上,你老实嘴笨,可万万别惹了圣上不悦,为父实在忧心你,你只要知道敬重圣上,敬重天家……” 听成规矩乖巧地一声声地应了是,成父才略放下心。 这话,自然是说给成规矩听,也是说给皇帝听,同时更说给一同入宫的大臣和满宫的女婢侍人听。若他们传扬出去,自然更遂了成父心愿。 首先便叫他们知道,成规矩是一个愚笨老实却忠心帝王的孩子,无论是拉他入伙,还是威胁陷害,对他们都不会产生什么好处。 更加重要的事情,成父早在这一年内统统塞进了成规矩的脑子里,犯不着现在说。 一同入宫的司典院之子听见成父子不停在说,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司典院也只好回头,替儿子解说道:“久闻成侯爱子之心拳拳,果然传言不虚,只是虽说父母爱子自然千叮万嘱,但过于爱他恐怕不妥。” 你跟你儿子唠叨了一路,我们又不是没耳朵,你消停消停不成吗? 司典院是燕朝设立掌管天下籍典的官员,官不算大,且与读书离得近,与其余朝中事离得最远。以至于这位张典院竟不懂什么弯弯绕绕,是一副直肚肠。 成父看着张典院,特别高兴有人跟他说话:“唉,不是我,不是我!他娘惯的,诸事不懂,一味憨吃憨玩。” “成侯夫妻情深,真乃美谈。但小子还是不要叫他长于妇人手。” 张典院的理所当然差点把成父的话头都噎了回去。 第91章 臣子事9 虽然张典院脾气直,但这么直真的可以吗? 如今的皇帝可是连言官都砍,他到底是怎么混到现在的? “……我知道。”成父毫不避讳地拿出自己惧内的事情来说,“只是老妻爱幼儿,也是人之常情,若非他当报皇恩,其实便做个睁眼睛的瞎子,我也饿不着他。” 张典院直接怼回去:“无事长思报国,有儿郎之身他便该刻苦攻读,尽一身才华以报天恩,若成侯叫他不识字,岂不是叫好好的儿郎沦为女流。成侯夫人固是女流之辈,见识短也自然,成侯却不该出此言。” 成父:…… 这天儿没法聊了! 女流咋啦?吃你家大米啦?他老婆念的书比他多!他老婆还特别能打!他听老婆的话咋啦?规矩听他娘的话又咋啦?! 成父主动替张典院达成了目的,冷着脸不说话了。 若是有生人摸进宫中意图不轨,皇帝的那张脸,完全可以吓退敌人。既然连成父都吓了一跳,吓到小孩子也确实不足为奇。 稽勋司郎中的儿子最小,才将将五岁。成父既猜不透皇帝为何要召稽勋司的儿子入宫伴读,又猜不透为何要召一个五岁小儿。或许这一切并无深意,或者只是为了掩盖他召成规矩的目的?成父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个皇帝了。 无论如何事情都发生了。郎中之子实在太小,甚至大人嘱咐他的话他背过了也听不懂。小孩子一见皇帝貌丑似鬼,吓得愣了,不仅忘了跪,甚至直接扑到跪伏着的父亲背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好在成规矩在家里听成父不知道强调了多少次“少说话,多磕头”,一进殿就噗通跪下,眼睛连抬都没敢抬,倒是没有惹下祸事。 郎中都顾不得背上的儿子,直接吓得由跪姿瘫软在地上,簌簌发抖。 见那小儿如此,皇帝气的一挥袖子把玉玺带得翻了个滚,摞得好好的奏折也散了。 也仅此而已。他的状态比起一年前与成父见面时更加不好,一双眼睛也很难说有光了。皇帝似乎已经没有生气的力气,哪怕是带散了奏折,力道竟然不足以令其中任意一本落到地上。 令人意外的是,皇帝竟只是以殿前失仪为名,命太监将郎中父子轰了出去,又将郎中的降为主事,便轻轻放过了。这简直不是从前皇帝的风格,他那么记仇,竟然连主事的官都没有削干净。 莫非皇帝又改了性子? 成父目送着太监在皇帝的吩咐下带了一溜小萝卜头出去玩,脸上的诧异几乎收不住。 原话啊!出去玩出去分点心吃是皇帝的原话啊! 不该说去拜见小皇子吗?再不济拜见师父也成? 快五十的成父,觉得这是自己人生当中最玄幻的一天。少年庄玶跑出宫来找自己那件事情,从此只能屈居第二了。 身旁几位朝臣显然也作此想,直到皇帝叫他们出去,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恍惚的神色。 “成侯,咳……”正当成父和其他朝臣一样一脸木然地告退时,皇帝开口叫住了他,“成侯,久不进宫,朕,实想念。未知,成侯,尚记当日,花荫酒醉事乎?” 上次说规矩伴读事时,他还只是语速缓慢,似乎有些无力的征兆。这次显眼的多了,每说几个字,他都不得不狠狠地吸上一口气。饶是如此,皇帝的话音仍然有些发颤。 成父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哦,他的意思是想和我叙旧。 我不知道有啥旧可叙。 随后他甩袖子一抹眼泪,直接噗通趴下,感激涕零道:“但凡与陛下共同度过的事,臣从来不敢或忘。只未奢望过陛下竟记得!臣实不胜感激,更觉如今赋闲,甚有愧圣恩……” “成侯,如今仍是,坦率心肠。” “朕,素知,成侯爱子。成小郎,第一日进宫,不妨,待他们回来,再见一回。此时,成侯,且陪着朕,叙旧吧。” 这话说的可真难受。 成父夸张地磕头谢恩:“是陛下看重臣了!臣何德何能!今得陛下如此待臣,臣死而无憾矣!” 另外几个朝臣见皇帝没有要求他们留下“叙旧”,忙不迭地磕头跑了。 虽然皇帝今日貌似改了性子,不过谁也不想拿着项上人头去验证这一点的真假。 就算他们没有被恩典和年纪还小的儿子再见个面告个别什么的,但是他们的脑袋可确定都能继续待在脖子上。 至于成侯……自求多福吧,老天爷保佑他莫要遭皇上“失手”掷死。 是的,当年二皇子事,不是皇帝唯一一次掷杀人命。后来他几乎有了瘾一般,侍人、伶人、宫妃、官员,皆有在他怒火中烧时死的。 要说杀人,恐怕当今是亲手杀人第二多的皇帝,仅次于当日亲身征战于沙场的燕朝太祖。只是太祖皇帝用刀剑——当今虽用过一次砚台,后来却更喜欢用玉玺。 玉玺本应是吉祥之物,在皇帝的手里硬生生变作了凶器。又兼玉玺可作国事喻,便有了国事转凶一说。 虽然现下并无大事,连同抵御外敌之战事也趋于稳定,但朝中早有小道消息,传言是多年来四海农牧灾病旱涝时有发生,只是地方父母官皆瞒而不报罢了。 既然他们不乐意上报,朝中大臣也乐得当不知道。皇帝那样嗜杀,谁愿意破坏了他想象中的天下太平。 最后一个敢说话的言官骨头和头骨都真硬,当年,他被抬出宫时玉玺都磕掉了一个角。皇帝没有叫大臣四处寻玉以雕刻新玺,而是命巧匠用金丝将玉玺磕掉的一角连了回去。 就如同美玉里深深沁着一道血迹。 大家都猜着,皇帝对四海的情形,隐隐有些数的,所以才不肯往外派人——他怕派出的人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若是如此,该说他想多了。臣子们也具有人的情感,知道怕死。那些如同圣贤书中所写的直臣,早已不存在于当今皇帝治下的大燕朝。 如今还活下来的臣子自己心里都清楚,他们并不是什么良臣。 第92章 臣子事10 此地虽不是金銮殿,却亦具备皇宫的壮丽和威严。 成父独自站在殿内,几乎觉得这所他从小熟悉的宫殿空旷冰冷,刮着阴风。 就在其余朝臣退出殿门的那一刻,皇帝的身子立刻塌了下来,以手撑头,招呼成父道:“成……兄。坐。” 早有机灵的小太监捧了一张小杌子搁到殿内一侧。成父谢恩,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了一半。 他从前是不这样。但今天根据皇帝的种种表现实在太难以估计他的心情,成父只得加倍小心谨慎。 “玉人兄,还和,从前一样。” 皇帝苍老呆滞的脸上,勉强能看出一丝怀念。 成父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玉人兄这个称呼,多少年没有人叫过,甚至于成父只记得自己是成侯成莽人,都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字。今天究竟怎么了? 皇上啊,你就跟以前一样叫我成侯不行吗?别乱吓人啊!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属于犯上,实在不该出现,成父赶紧清空了思绪。 没维持一会儿,像以前无数次在脑子里冒犯了皇帝时一样,成父忍不住开始偷偷摸摸地自我安慰:我是为他好!他现在总没力气,干脆直接叫成侯还少个字呢! 皇帝仍然沉默着没有说话。 若是寻常主客,客人眼见主人不愿开口,或应先起个话题,或应起身告辞。但那是皇帝,一切人际交往都对他不适用,成父也没有胆子起身。 滚热的茶水凉了三遍,皇帝终于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向成父。 成父一见皇帝有动静,也连忙起身,两步走过去搀住了皇帝。 “玉人兄啊……你,还是细心。” 被皇帝打发到门口吹风的小太监已经快步走到里屋,一看皇帝的眼色,趴到地上磕了一个无声的头,识趣地退了出去。 成父十分公式化地答道:“侍奉皇上是臣的本分。” 谁料想,皇帝听了这话仿佛感动至极,头往成父肩上一搁,竟呜呜哭了出来。 成父:…… 懵。 他是真的懵了,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皇帝的声音听着还委屈起来? 他老大个人了,究竟哭的什么? “玉人,兄啊……”皇帝本就气短,再加上一哭,真的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崩,“我,我多年,未有人,如此关怀了……” 不等成父回答,他继续哭了下去:“玉人兄,我,不成了啊!我恐,要弃兄而去了……不想苍天,真不,叫我与兄,同日生死!” 卧槽,谁愿意和你同日生死! 成父不得不多想。他不敢提起当日二人兄弟相得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也不敢安慰说皇帝身体无恙,生怕一旦说了,皇帝真的顺竿爬上来要和他同生共死。 他也怕,无论是说话还是言行,一个不慎,便有诅咒皇帝早死的帽子扣上来。 成父最怕的,还是皇帝真的行将就木,故意提起少时的情谊相感动。骗得成父允诺,使成家人再为他的子孙征战沙场,再得来另一个帝王的猜忌,再面临另一次覆灭。 他最怕这个,因为他清楚自己听不得人哭,更听不得曾经的兄弟相求。 就算他心里清楚,却只怕一个不慎便心软下来,再对帝王家心生了信任和期待。 他只是摆出一副震惊的面孔,一边仍稳稳托着皇帝的手臂,一边跪下:“臣实惶恐!” “玉人兄,玉人兄啊……”哭着哭着,皇帝的气仿佛居然顺了不少,使劲拖着成父站了起来,“你从小便待我好,照料我,我知道。昔年皇兄尚在时,那葛杀才,竟托皇兄之名,慢待于我。葛囚势大,众大臣无不避之,唯有兄仍巍然不惧,带领数家人,送他一顿好打。我深知玉人兄的好,从未相忘啊……” 该不会他真要打感情牌吧? 成父一时身上发毛,额头上起了一层细汗。 他竟然发现,真的有一瞬间,他心软了,差点拿出从前做哥哥的气势把皇帝摁回座位上去。 皇帝还在继续:“这么些年,我只知道一个玉人兄,真待我好。我原先的大太监,和皇后也不错,但他们一个不是男人,一个是女人,只好算一半人。现在总也都死了。如今伺候我的,虽然机灵,可没人真心待我。我儿子们一味地怕我,我又没亲兄弟。” 他稀里糊涂的说的什么?虽然懂他的意思,可这措辞真有些不成话。难道他是精神太差,不足以支撑了? “我知前些年对兄多有芥蒂,可我现下已经改过,玉人兄,你便不要怪罪我吧。” 看皇帝声泪俱下的样子,成父到底还是主动扶着他回座位上坐了。皇帝仍然紧紧地握着成父的手。 “如今我悔得很,玉人兄,此后你我兄弟君臣绝不相疑!” 成父越来越茫然。 连猜忌成父的事情他都直说出来,看上去好似真的后悔了;但若是真的知错,方才他怎会那样理所当然地提起死在他手上的皇后和侍奉多年的王大太监呢? 难道他们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 说起来,成父虽没认识过皇后,但王太监从来伺候皇帝,与成父也极为相熟,甚至在成父看来,若不是两人的身份所拘,王太监应是一个很值得深交的义士。成父以为自己很了解王太监的品格本性。 只是,皇帝变化了心性,太监也不是不能变…… 成父心中一凛。 他好像又开始向着皇帝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无论王太监之事如何,皇帝杀言官是真的。虽然身为武将的成父对整天找茬的言官们并无好感,可国律本来如此,言官不应该死在进言一事上。 “皇上,”成父终究弯下身,言辞恳切地道,“皇上还年轻,原不应忧心身后事。至于臣,为皇上尽忠是臣子的本分,臣既不敢归过于皇上,又不敢因私误国。” 这基本上是给出了许诺,万一皇帝真死了,成家仍然会为新帝尽力征战。 皇帝却没有因成父的话流露出满意的神色。看了半晌,成父恍惚明白,皇帝,似乎是在害怕。 第93章 臣子事11 皇帝手臂颤抖着,仍然紧紧抓住成父的手,仿佛要汲取力量一般。他几乎已可称是涕泗横流。 成父沉默地看着皇帝的手,和他的放在一起,一个粗壮结实,一个根根手指都成了细长的线,对比格外鲜明。 他怕的是什么? “玉人兄,我怎么办,我吃了丹药了!” 当皇帝几乎是凄厉地嘶吼出这句话时,成父终于看明白了他眼中的恐惧。 他怕的是死。 没有那么多阴谋算计,皇帝留下成父,真的是由于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他可以倾诉的人。 之所以他对成父道歉,是因为若不唤起他们当年的情谊,他如何能向成父说这些呢? 哪怕知道自己错杀贤良,皇帝身为皇帝,仍然不会悔过,也自然不会因提起死去的王太监和皇后而愧疚。只是像他说的——他们都死了,死人不能听他说话,不能安慰他。 也许是丹药移了他的性情,这些年来他日渐暴虐,逐渐使他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今他能略微克制自己,相必是发现了身体已然坏尽,停药有些时日了。 应当不足一年。一年前,他宣成父入宫谈成规矩事时,分明还是深恶成父,欲赶尽杀绝的姿态。 成父知道有些丹药使人不得放手,但他也相信,当今皇帝是一个性情极坚忍的人,他要停药,便是真停。 只是,丹药虽停了,他的身体必不复当初了。 成父念及此,更硬不下心肠,只得一副熟络的模样道:“皇上,当年不过而立,你何至于此?” 见成父终究念着他们兄弟的情谊,皇帝一时心情激荡,眼泪鼻涕更收不住:“玉人兄,我……我知道错,可我,我当年……” “我当年无儿。我当时已至而立年,不仅无男,连女儿并无。宗室心急,我也心急。便有官员荐了仙人与我。” 皇帝看着成父不赞同的神色,一时竟真如当年少年一般,对成父依赖起来,甚至于为自己辩解:“我知道,服长生丹者,向不长生,可那贼道,只说是助我,在九年间,可得儿女各十二,并未说长生事。我以为他不过,是一游方郎中,说道人,只是骗我多赏他些,我便吃了那药。” “我只以为那是丸药,不知那是金丹。” “我也曾叫太监试过药,并未发生什么危及身体的事情。现在想来,许是因为,太监不是男人的缘故。” 成父:…… 成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若这真是他弟弟,他就上手抽了。可惜不能。 成父这时才恍恍惚惚想起来,有一年,似乎是明德十五年,还是十四年?那年,皇帝似乎要封一个国师。后来没了消息,大约是没有成功。 “是谁家贼子竟做出此等危及皇上之事?”成父表态道,“皇上,我如今虽不良于行,但一把力气还在。皇上说与我,我手拆了他家府邸。” 皇帝抽动鼻子,又哭了起来:“还是那葛贼!只一杀才!可恨我当年错信歹人,竟只将他们赶出京城!便是那贼道,与我说了,我精神日好,是他家举荐有功,不杀他家。他家离京后,与那道人,并不知在何处!” “皇上……”成父只觉得满满的无力感,“这么久了,如何会不知呢?” 成父问的不明白,皇帝却听懂了:“贼人说,是我皇兄欲叫他的儿子继承,故而妨我。因我皇兄之名与镜最像,说他托身在镜中,便不叫宫中有镜子,也不叫我照我的容貌,只说若是九年期内照了,我已降生的儿女皆要夭亡。” 说起来先帝之名叫做庄璄,也是凑巧了。 皇帝不信那道人是真道人,却信了假道人的胡扯,想来是早有此般疑虑。 “就算九年期过了,我一时也没敢照。”皇帝自顾自地继续道,“可自从九年之期满,我愈发精神不济,想着儿郎们都大了,才观过自己的容貌。不想如此!我也在约定的送丹时日命人埋伏,他却不再出现。” 难不成是皇帝身边有内鬼? 成父抿了抿嘴角,最终没有说出这个猜测。毕竟这事其实该是言官做的。 谁都说不好皇帝是会真的性子回转,还是会变本加厉。 成父只是道:“如今停了药,会好起来的。” 皇帝面现一分凄惶神色:“不会,我试过,我但凡吃一粒那药精神便好些,否则不过一日日衰弱,等死罢了。” “皇上可莫要作此想,如今皇上春秋鼎盛,必然好转。” “承兄吉言……”皇帝低垂着头,满身丧气,显然并不相信成父的安慰。如今他丝毫没有天子的威仪,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玉人兄,我……我此后再不疑你,你时常进宫伴我吧。” 成父叹了口气,推辞道:“皇上厚爱,臣原不该辞。只是自当日臣断了腿,卸了职,常召见臣并不于国事有益。” 不光是皇帝应该多召见掌实权的大臣,他天天装瘸子也很累的好吗? 可皇帝并不吃这一套,或者说,自从他得知他可能命不久矣,便不再愿意负起皇帝的责任。虽然此前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脱离了皇帝的范围,可他起码还有自己身为天子的意识。现在,连这点意识,都渐渐从他身体中消散了。 直到成父出宫,皇帝将要他常入宫的事情说了不下数十遍。虽然在皇帝说第三遍的时候成父已经应下,但皇帝似乎极没有安全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总是要有庄家皇帝,燕朝才是燕朝。如今皇帝不像皇帝,燕朝又会成什么样子? 和来时不同,成父出宫时,身边除了一个领路的太监,再也没有别人了。 成规矩自然留在宫中。出宫前见面时,皇帝甚至慈爱有加地摸着成规矩的头,不仅自己承诺会像亲父一般待成规矩,还命十二皇子庄承晏待他如兄弟。 成父心里数次略过阴影,可总捉不住那丝念头的来由。 皇帝若只是说些场面话,仍如普通君臣一般相待,那还好些。若真如他所言,与成规矩如父子,恐怕对成规矩来说并不是好事。 第94章 臣子事12 至于皇帝命庄承晏待成规矩如兄弟…… 成父与皇帝差一岁,成规矩与庄承晏也差一岁。过多的相似难免使成父心生忌讳,他是真的不想让另一个成家人与皇家人做兄弟。 不过,如今皇帝清楚成规矩实在平庸,既然如此教训,且十二皇子排行最小,或许不会沾上皇位争夺的边。 只是和一个闲散王爷交好,似乎也不存在太大的危险…… 似乎是真为了践行他的话,皇帝在当日甚至叫小皇子和成规矩与他一同进膳。 原本成规矩太过笨拙,与其他伴读比起来,庄承晏并不亲近他。在皇帝面前的这一顿晚膳,倒是让两个孩子快速地熟络起来。 向皇帝告退时,庄承晏已经主动地向成规矩伸出手,拉着他一起出门。 见皇帝目送二人离开,如今最得圣意的小太监凑趣道:“皇上莫忧心,成侯虽爱子,也必不为皇上留下他儿子而生了皇上的气。” 皇帝摇头道:“他生气,难道便不来了么?他儿子在这里。” “小人粗疏,想不如此周到。”太监笑着道,“小的只将些愚见,能略宽皇上的心,是小人毕生之幸。只是不知皇上为何事烦忧?” 皇帝扫了小太监一眼,倒没生气,只是到底不是从来便跟的,有些事他也不能懂得。 “前日我命内卫伏击妖道,不想他又提前不见了。这数次伏击所知的人皆不同。昌福,在你看来,是为何故?” 自从道士走后,皇帝并非全无他的音信。只是每次收到音信命人追捕,皆未见过他。 之所以不告诉成父,一是皇帝怕显得自己太愚笨令成父不喜不肯听他哭诉,二是怕成父走露了消息致使再次抓捕不利。 事关朝政,昌福哪敢真说。只弯了弯腰,赔笑道:“小人哪里懂得这个呢?只是皇上问起,小人不得不胡说些愚见。” 皇帝微微点头示意他说。 昌福便手舞足蹈地演说起来:“若依小人看来,想是皇上承天命治国,风调雨顺,百姓和乐。却有些妖魔鬼怪欲违背天命,使来妖人妨碍了陛下的身体。如今妖人远走,自是由于妖人抵挡不住天子威严,故才遁逃。至于久伏无果,自然亦是因为妖人远远窥见了龙气,只得落荒而走。正所谓,受命于天,妖邪勿近是也。” “嗯?哈哈,你真是……” 皇帝没忍住笑了,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我案上一枚玉币,你得空,自己收起来,是赏你。” “谢皇上赏。”昌福觑了皇帝的脸色,趁势宽慰道,“皇上如今吓跑了妖人,天子气息更重,身体必将好转,再治国百年才是。” 皇帝又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摇头踱步走了。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真一直活了下去。虽然身体衰弱,异常消瘦,但直到十年后,十二皇子也已成人,皇帝仍然能够依靠自身的力量行走坐卧,不必事事叫人服侍。 在御医眼中,在众大臣眼中,这是一个真正的奇迹。由此,皇帝得苍天庇佑的说法传扬开来,使得已不再像个皇帝的皇帝,在强敌环伺、内忧外患、天灾人祸、儿子大了的情况下,仍能勉强维系住风雨飘摇的大燕朝。 皇帝现下成日里深居简出,朝也难上,只封了文官四人武官二人辅国理事,他每十日在朝臣面前露一小面,证明一下自己没死就完了。 九州百姓如何,皇帝也许真的不清楚,儿子们在他眼皮子底下争斗,他可真不是看不见。只是如今皇帝实在无力设计处理,总归他们不会犯上弑君,也不能再强求别的。 却也正因为此事,皇帝对苦求来的儿子厌恶起来,常日不肯见他们。只有貌似不挣抢的几个小的,皇帝还留着一丝喜欢。这其中,最讨他喜欢的,是十二皇子庄承晏。 但要不从儿子当中选,皇帝最喜欢的是成侯幼子成规矩。无他,只因成规矩从小最乖巧听话,最没心眼。甚至为了保护成规矩,还没叫他当两年十二皇子的伴读,便直接遣了他出宫,为的便是不使他在无形中站了队。 虽成规矩当过二年伴读,可谁都不会觉得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儿会是成家站队的证明。 如今,皇帝常常召见的,也就只剩了成侯父子二人。 召成规矩是为了乐,召成侯是为了哭,二人各担一责,倒令外人看着有趣。只是天天被哭的成父已愁白了头发。 至于被保护严实的成规矩,却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早在与庄承晏伴读的时期,便死心塌地追随了十二皇子。 一开始,成规矩追随十二皇子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庄承晏有多么出众,也不是因为想为家里谋将来。原因仅仅是庄承晏是他的同龄人当中待他最好的一个。 成规矩从小是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的。他出生时,成家闭府多年,谢绝了人情往来,自然见不到亲友家的孩子;偏那几年竟连家里的仆从也没有生子的。陪伴他的丫头小厮虽然年纪上并不大得过头,其中最小的却也大了成规矩八岁。外面常年不缺卖儿卖女的,若是买几个伺候的进来自然也行,但五六岁的年纪虽惹不下祸事,却也太小,不能直接使唤,成父无意使家里再分出精力调教仆婢。 直到成规矩入宫,这才算是接近了同龄人。入宫那天,成规矩眼见一对父子眨眼间从殿内被拖出去,原被宫中威严震慑,心中害怕。十二皇子却极温和地一一问过他们的名字,也不许他们行礼,还叫他们坐。又命极好看的宫婢,端了带花香的茶和点心请他们自用,成规矩登时感动地眼圈都红了。 这实在怪他的父亲。因成父生怕成规矩惹祸,过于的强调了皇家威严,连些广为人知用来吓唬小孩的迷信都用上了。渐渐的,成规矩的心里产生了皇家人不会也不该对任何人客气的错觉,得皇子招待,他怎能不感动呢? 第95章 臣子事13 燕朝的伴读,并不似前朝一般需代皇子受过,替皇子挨师父板子的自有侍人。 伴读所要做的,一是皇子年幼时陪读陪玩,令皇子知晓君臣友爱,这一过程中便可窥见皇子心性;二是待皇子大些,与皇子一同为师父出的难题寻解决之良策;三是闲时替皇子行走,使皇子知晓民间事。 所选的皇子伴读大都与皇子年岁相仿,正是此故。 成规矩要做的事情便是第三条。原因很简单,他既不会游玩奉承,也不会学习。成侯却恰好时常入宫,向皇帝讨个恩典,接成规矩出宫住五六日并不困难。 成规矩做别的不行,把宫外所见一句一句学了说还是勉强可算合格的。更因为他不会说谎,皇帝尤其爱叫了他去打听趣事。 当然,成规矩满眼是接触不到任何民生疾苦的,他也未曾想过家中仆婢如何竟肯自卖自身,只将他眼见听说的人间繁华所在、天下太平之乡等话学与宫中。皇帝和皇子看他一副认真老实的模样,倒都被这话哄的挺高兴。 只是其他伴读可无这份单纯心思,自然是要为将来作打算的。以他们如今的年纪,或许尚没有什么从龙之类的想法,但皇子必定是要封王的,与未来的王爷交好,自然有无限的好处。何况,宫里现下便有皇帝,若能得皇上夸赞,也是为他们未来的仕途铺路。 大家都是跟随同一个皇子,亲近的机会你多我少,伴读之间自然而然地起了嫌隙,分明两两看不顺眼,只是面上还过得去。 其中,又以成规矩为最。其余四个伴读,一块看他不顺眼,连面子情都不肯做。也怪成规矩一人把拜见皇帝的所有时间全部占用,使得其他人连口汤都喝不着,自然他便这样毫无意外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伴读们的孤立。 坦率至此是因为他们年纪太小,但凡各个长上三五岁,不仅不会孤立成规矩,相反,必要巴结他。 只是世上之事,无不缺少一个如果。面对其他人的冷眼,成规矩自然和唯一待他好的庄承晏更加亲密起来。待他终于略懂了些这世上之事,他心中自然只有一个庄承晏才配做皇帝。 终于,二十四岁那年,他为了庄承晏,替小心翼翼维持了四代的安平侯府招来了灭顶之灾。 皇帝是幼子,庄承晏也是幼子;成侯是成家人,成规矩也是成家人;成侯辅佐的庄玶成为了皇帝,那么成规矩辅佐的…… 过多的巧合,给了庄承晏一种谜之自信,更加重了他的野心。 固然成侯是武将,皇帝赏赐成规矩的官衔却是文官,但这样细小的差别,并不会令庄承晏放弃自己的想法。 毕竟,不独武将手据兵马堪为助力,文官也可向皇帝进言,论起来还更加具备润物细无声般的影响力。 尤其是,他和成规矩的组合,很可能会让皇帝回忆起当年他和成侯相得之事。 这样的移情,能为庄承晏带来的好处是无可比拟的,即使他在朝中的支持力度略逊于一、三、四、六几位皇子,这种感情上的好处也足以把这段差距抹平。 这才是这些年庄承晏极力笼络成规矩的原因。 成规矩武不及成大器,文不及成仲文,人情练达上更不及成北功,但谁叫庄承晏偏是跟他相差一岁呢? 何况,即使成侯府不乐,成规矩在他们站队之先投奔了他,那么成侯府自然该站在他庄承晏的身边。 为勉成侯极力劝动了成规矩不再跟他,庄承晏特意嘱咐了,短时间内不要把消息泄露出去,即使跟家里也不能说。 庄承晏打的另有主意。 自然该等到他抓住成侯府的小辫子,再由成规矩去劝说,方可两全其美。 庄承晏一直按耐着,所做的便是与成规矩一同去皇帝面前刷好感。此事颇有成效,眼看皇帝一日比一日厌恶那些窝里争斗的皇子,便一日比一日喜爱闲适淡泊的庄承晏。 哪怕皇帝仅仅晚死一年,庄承晏都真的能成功哄着皇帝立他为太子。 说来有些好笑,皇帝喜爱庄承晏,却迟迟未立他为太子的原因是庄承晏太小。皇帝经过妖道一事,有些信了神佛,如今庄承晏年岁尚小,与当年他发誓说立及冠的皇子为帝之言相冲,怕仓促立为太子反折了庄承晏的福寿。 而庄承晏只要弄出几个身怀气运的假象,例如天降异象,地出奇石,或在刺客围攻下脱身,乃至娶一房旺夫容貌的妻室,都可设法免了皇帝的忧心。 皇帝以为自己还能再撑个十年,却不知丹药早已破坏了他对身体的感受能力。他以为剩下的活头,是太医结合他对身体情况的描述做出的误判。 皇十二子庄承晏十七岁时,明德皇帝庄玶,崩。 世人传言他始终盼望着兄长所出的侄儿回京极位,故终身未立太子。 他既然没有立太子,死后的混乱也是可想而知了。 大皇子身为长子,在如今皇帝无嫡子的情况下,他该是“正统”,可也许是出于遗传的缘故,大皇子娶妻多年,妾室众多,却仍无一儿半女。 三皇子手中底牌最多,且亲近武将。看不到出路的众武将,有不少便将宝压在了他的身上。哪怕是如成家绝不沾染夺嫡事的,也没有出头反对过他。相反,他在文官口中评价不高,因他不擅读书,且生他时难产害死了他的母妃。 四皇子的母亲是淑妃,皇帝生前命她暂掌后宫事,母子二人一同努力,处处安钉子。可他不利之处也在此,不少直脾气的大臣不喜他笑里藏刀,生就一副刻薄面容,并不似天家气度。 六皇子的优势,俗人圣人皆能理解,没别的,有钱。他岳家是大燕朝家业最大的皇商,若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六皇子妃娘家的钱能使磨推鬼。同时,由于六皇子妃出身商户,连带着六皇子,最能懂得民间疾苦,因此他在民间名望最高。可惜他出过意外,腿脚有疾,是个跛子。且朝中的酸儒无不害怕铜臭染绿了他们的老脸,一个个的避之不迭。 至于庄承晏—— 皇帝没了,谁还理他。 第96章 臣子事14 皇子们都以为,除了那几个必定绑在他船上的伴读,十二皇子最大的优势不过是讨了帝王的欢心。 若皇帝还活着,大伙儿自然都要讨好他的。现在皇帝死了,谁还会去过问一个死人的意见。 朝臣的支持力度才是最重要的。 排行靠前的几位皇子忙着争抢瓜分朝臣,并不能顾得上对付庄承晏。因此,庄承晏着实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甚至还能通过几个伴读的家里继续不断游说大臣。 打破平衡的是大皇子的退出。大皇子本性有些温吞,最心善,虽然对皇位亦有所图,却到底不忍兄弟反目。 甚至于他怕其他兄弟不把他的话当真,特意选择在皇帝灵前发誓。 “我知道我此行不孝,但这话我必须当着父皇的面告诉大家。” 皇帝死了七天上,众皇子朝臣刚哭完,大皇子直接转身对哭得打嗝的众人开口。 “我……枉做了长子,若是民间有我这般儿子,大约要被族人摁在祠堂里打。但皇家事向来不能援民间的例。” “我知道诸公卿大夫以我为正,但我亦非后出,并不能担此名。且前日里我命人诊治,医者说怕我一生无子。我既生而有缺,更不敢承诸公厚爱。我便拼着不孝,当着父皇的面发誓,我终身不沾皇家事,亦终身不入朝堂,若违此言,神人共唾。” 有不孝之言在先,发誓之语在后,怎么看大皇子都是真的不可能为皇了。 不不不,重点一点都不是什么灵前不孝。 他爱怎么不孝怎么不孝,大不了新帝极位后假装训斥他一顿就完了,现在的重点是他抽身后留下的势力! 支持“正统”的,大多数可是三朝老臣,最有势力。若是全部归入哪个皇子旗下,平衡立时就要打破。 而六皇子想的自然是另一件事情。 玛德老大你丫坑我! 生而有缺生而有缺,我还身体有残呢!你自己不做皇帝不做便完了,干啥扯我,会不会说话! 好个老大,平日里和他最好,看上去他温和友爱,结果一来就坑他个大的! 老三老四抢着联络朝臣去了,可怜六皇子,天上掉下来一句生而有缺正砸到脑袋上,愣是没好意思出府。 他不出府,大皇子却找上门来。 六皇子把大皇子堵在门口,一点请他进屋的意思都没有。大皇子却也不生气,慢吞吞地分析给他听。 “自古而来,商人最重利。商户女勉强挣得上皇子妃,却决不能为后,朝中酸儒不会答应。即便你真能为帝,强立六弟妹为后,显得你重视商人,于国不利。” “所以你想说啥?我要想挣帝位,便要以妻为妾?不说我会不会做,若我真做了,岂不更落人口实。” “所以我来提醒你,正好借着我说的身体残缺一事,退出争斗。你不是曾告诉我,六弟妹年幼时随家里行遍大江南北、国土内外,做了你的妻子甚是憋闷。现下你正好可以专心从商,带领六弟妹游历。以后不拘老三老四做了皇帝,你也可做个皇商,比起外人领这个衔要强些。” “……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六皇子这就有些动心,但想到老大自作主张,心里不爽至极,“反正……我对当皇帝没兴趣。可我路遇盗匪失了一腿时,是她救了我。我必要拿来最好的给她才能报答她。” “什么是最好,自然要六弟妹说了才算。你的后院她都待的不耐,何况后宫呢?且若你极帝位,必要广选世家女子为妃,六弟妹压她们不住的。” 大皇子显然很清楚六皇子在意的点,三言两语便成功说动了他,被臭着一张脸的六皇子请进了屋。 隔日,六皇子成为了另一个在皇帝灵前宣布自己不惹皇家争斗的人。 当然,追随六皇子的原本就不是什么朝中的大势力,多是些穷官,自然他是另一套说辞。 “昨日我想了半日,想来身体有缺的话是大哥在警醒我。我知道我一向行事高调许是惹人误会,因此不得不说与大家,我爱的只是银钱享乐,也资助过一二穷学生,但我还不傻,你们做了大官的便不要盯着我的钱财了,上门来要我也不给你们。” “我的皇子妃烦你们烦得很,次次你们来她都不得到前院寻我。你们便记住以后千万不要上我的门,我只在家静心服丧。待三年期满,我是要带皇子妃去各地游玩的,有什么小心思你们也别冲我一介商户来使。” 六皇子太过富裕,并不像大皇子发个誓就能抽身而走。他既然有钱,便能买来肯卖命的人,因此他只好越发高调行事,把朝臣全部得罪掉,将来的新帝便不会过于疑心他和朝中勾结。 三四二位皇子见骤然空出这么多的朝臣可以拉拢,自然越发的忙碌。只有庄承晏,本身隐在幕后,循序渐进,此时却需要大刀阔斧,庄承晏一时慌了手脚。 他的势力,在其余四个皇子对抗时甚至能占优势,在三个人同时对抗时也能与他们维持平衡,但一旦其余势力只被两个人瓜分,他手中的底牌就有点不够看了。 而且,庄承晏手中握的势力有一个特性,一旦他实力强盛便会越发强盛,一旦他开始落后,便难以维持。 大皇子的优势是老牌文臣,三皇子的优势是武官,四皇子的优势是新贵和后宫,六皇子的优势是名望和金钱。而庄承晏的优势,是各家的新生一代。 无论朝臣通过怎样的手段向上挣,所为的不过一是青史之名二是子孙后代。 名声,只要他们能将追随的皇子奉为帝王,总是会有,倒不拘皇子是谁。子孙的意见,常常也是左右他们选择的因素之一。 其余皇子争执不休的时候,庄承晏已经通过自己以及伴读交好的权贵子孙递了话,眼看四位皇子谁都不能奈何谁,许多人便也把庄承晏看进了眼里。 但随着三四皇子的势力扩大,许多原本在庄承晏座下的年轻人在族中长者的勒令下,被家中长辈关在了屋里,庄承晏的势力急剧缩水。 第97章 臣子事15 不得已,庄承晏只得通过成规矩向成家递话,希望成父看在最爱的幼子的面上,带领成家站在自己身后。 如果能成,他便能在争斗中维持平衡。成家在文武中皆有门路,若成家站到他的身后,带来的好处可不只是一个成家这么简单。 于是成规矩就这么颠颠地跑去找他爹了。 成父已年近六十,头发早就白了,后脑勺上稀落落的头发勉强还能挽成一个丸子头。发簪无法固定住这两根毛,他只胡乱拿条绳绑起了头发,正一个人靠坐在书房里休息。 要问休息什么,当然是休息他的脑袋。成父脱发过度,成母嫌丑,每次看到他都是一哆嗦。是以平日里成父只得顶起了假发,燥哄哄的很是难受。 和头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胡子,又密又长。若这把胡子能长到脑壳上去,也不至于成母这样嫌弃他。 成父平日里就爱捋捋他那三络胡须,宝贝的不行,俨然他有了这副胡子就变美了的模样。 成规矩急匆匆地闯进来,带得房门一阵响,不仅把昏昏欲睡的成父唤醒,还惊得他把胡子都拽掉一根。 “父亲,我觉得我们家这时候应该站队。” 成父一时不察,又把胡子扯断了一根,疼得他虚着的老眼都瞪圆了。 “你说的是啥?!” “我……我们应该站队。” “站丫谁?”成父烦躁地不停捋胡子,随着年纪变大,他说话越发不讲究起来,“小子,你怕不是遭人蒙了吧,现在站队,嘿嘿,你小子的头长的比别人两样的多了是不是?” “因为,因为,现在宫里局势不明,要是不站队,他们,他们……会反过来对付我们!”成规矩知道父亲听了他的话不太高兴,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好磕磕巴巴地把庄承晏教给他的话背出来,“我们手里的门路多,他们对付了我们,自己就分着去联系了,总之,总之……” “行了你,小小的孩儿别胡扯巴拉的,你就是叫人蒙了。咱哪有那么要紧,就算手里有点底,那也就是人家承情,现在没咱们,他们该站谁还是站谁。” 成规矩站着没动,成父小心翼翼避开胡子挥了挥手。 “你小子快回去洗洗,外头爬了一天了这是,看这一身的灰。你表妹妹本来年前就该嫁,你非拖着等十二皇子娶了才肯娶,现在说着快嫁了快嫁了偏碰见这事,咱家好歹有个侯府,跟民间一般的守不大合适,我想着拖一年,过了这仨月就找人看日子,你闲的没事快好生跟你岳爹赔罪是正经。” 成规矩的表妹是和他隔着不知拐了多少道弯的亲戚。也是因为这点亲戚关系,双方从小就知道对方孩子的底细,给二人定下了亲事。 只是小时候成规矩只知道听话是好事,快娶妻的人还这样就是憨愚。成规矩的岳家为了他的秉性生了老大的气,看他横不是鼻子竖不是眼睛。 成父拖拖拉拉说了半天,成规矩仍然直挺挺地站着,摆明了不合作的态度,气得六十岁的成父时隔多年再一次想活动活动身体揍个儿子。 “快去!傻傻愣愣的干什么!装呆子能讨来媳妇啊?你岳父跟你有气知不知道,他最不喜你一副傻样知不知道,这次这回事情出来以前八皇子那边跟你表妹妹提过亲你知不知道?” 八皇子妃在两个月前刚刚一病死了。 “那我就不娶她,不耽误她做皇子妃。”成规矩梗着脖子顶回去,“爹,我要跟你说……” “什么屁话!”成父一听这话,彻底冒上了火来,一弯腰脱了鞋子,照着成规矩便敲了过去,“你纵然说要替你表妹妹做媒都比这强些!把你表妹妹往火坑里推,这是我养的好儿子?老子今天叫你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虽然成父生气,最后成规矩却也没能挨上两下打。成父的年纪实在太大了,虽然成规矩不敢躲,成父仍然用力过猛闪了自己的老腰,不得不扔下手中的鞋子。 “爹!”成规矩仍然一根筋地坚持着,在他的心里,十二殿下多年来对他照顾有加,如今该是他回报殿下的时候,“起码考虑考虑吧,我要说的殿下是真的有才能,也有帝王之相,不是三皇子四皇子那样有人就能捧上去的,这件事情我们不会吃亏,到时候成家便复起了,殿下允了事成之后封二哥做丞相……” 这个儿子怎么能笨成这样? 成父先是目瞪口呆,旋即暴怒。 “出去!出去!回你屋待着,没我的话不许出屋门半步!”成父想了想不放心,直接召来了两个小厮,“把这小子扶着回屋,不许他出来!每日的饭菜就叫他屋里的丫头自己做,菜蔬自有人送,他要出了房门半步,别怨我不看你们家几代服侍的老脸。” 小厮看得出来成侯是动了真怒,也不敢劝,也不敢分辩,一个架起了成规矩就跑,另一个一矮身,抱住了成规矩不断踢蹬的两条腿。 成规矩自然不肯这样伏了软,仗着小厮不敢用力勒,拼命挣扎撕打。可惜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单对一个不敢出手的小厮还好,对上两个他是无论如何也挣不脱的。 饶是如此,他也不肯消停,一边拼命挥舞手臂,拽着门和墙壁固定身体,一边嘴里仍然不停。 “爹,你听我说,爹,十二殿下从来对我照顾,我们不能忘恩……” 成父直接脱了另一只鞋,欲要赶上,又不得不顾及自己脆弱的腰,只迈了两步,顺手把鞋往旁边一丢。 他实在想不透十二皇子到底给成规矩灌了什么迷药。成规矩确实蠢了些,很容易被说动,可是叫这样都人死心塌地是最不容易的。 听着成规矩的声音渐渐变小,喊声却一直不停,成父只觉一肚子气憋得慌,烦躁地想抓头发。 不过想到他头上仅剩的两根毛,又看到刚刚抓过鞋子的手,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第98章 臣子事16 成父是铁了心不许成规矩出门,叫小厮丫头把成规矩看的牢牢实实。 鉴于多年前有过老祖父翻墙偷跑的先例,成父直接命丫头藏起他的衣裳,把他剥光隔着被子捆到榻上。 成规矩固是承先帝的恩典领了个小官,但实在是太小,进宫哭丧本来就没有他的份,他也无法借此出门联络十二皇子。虽然成规矩不甘心老老实实待着,却也不敢真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出不孝亲爹不服管教的笑话。 在无数次向成父请求后,成规矩只换来成父唯一松口应允的一件事情:若成规矩实在躺不住了,可先报备一声,允许在三五个粗壮仆役的搀扶下围着院子遛个弯儿。 成规矩再次踏出房门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那场争斗的最后,是四皇子登上了帝位,但还不止于此。 虽然庄承晏隐瞒地很紧,但由于近来他不得不频繁活动,终于还是暴露了他曾经拥有过的势力。 开始只是露出了一点苗头,新帝并未在意。先帝的儿子太多,谁不有点小心思,谁手里没两个人,就算为了受一二官员的供奉,也是人之常情。 新帝正在忙着处理三皇子,忙着给三皇子的支持者们收权的收权,砍头的砍头。 由于三皇子的支持者多为武将,手中握有兵马,并不像文官一样安个罪名就好对付。这些天来,新帝以朝中最有名望为由,一边授意了不少原来支持大皇子的朝臣去清查武将,一边给那些官员的儿孙升了官。本来他们抱错了大腿,正欲设法补救,新帝又施恩,他们做事自然得越发尽心尽力。 就在清查的过程中,一个武将被发现与十二皇子有联系。 那个武将起来没有两代,治家自然没有数代相传的家族那样严密。仅仅是一句保他无罪有功此后必定在朝为官的空头许诺,便引得武将一母同胞的弟弟上了钩,把兄长与十二皇子的联络信件偷了出来。 这个武将原本的确属于三皇子的势力,他的儿子却和十二皇子素有渊源。之前他固然不理会黄口小儿的劝说,但三皇子一朝倒台被圈于府中,武将慌了神。 他不像那些没了气的老家族,只会想皇帝不喜武将便转了文职。从军中打拼起来极不容易,武将不甘心放弃,从来一直想着再向上挣。 那些无人能靠的最艰难的日子已经熬过来了,武将越发觉得只要上进便能搏出头,因此他替三皇子奔走格外的积极,参与三皇子事参与得实在太深。 四皇子被老臣们簇拥着登了基,而三皇子却始终未曾露面的那一刻,武将开始害怕。他觉得自己完了。 在遍寻不得法的情形下,武将一拍脑门,想起儿子曾经告诉过他,十二皇子雄才大略,心有谋划,可惜手里正缺的是武官。 十二皇子交好的多是少年人,家里人自然爱叫他们学文,这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武将听说时并不感兴趣,现在想想,却正是一个机会。 十二皇子虽久等不来成家的说法,以至手下势力四散,只得袖手专候四皇子登基,却也并没兴趣收个官衔不高、领兵不多、人脉不广还是个倒过来的墙头草的家伙。何况,如今四皇子已经成为了新帝,除非领兵造反,否则他手下有再多人也无用,还会引来新帝的猜忌。 当然,莫名得罪人的事情十二皇子自然也不会做。 所以十二皇子命府中早投靠来的清客先生以他的口吻写了一封花里胡哨的信,信里对那员武将极尽夸耀,又对自己进行极力的贬低,最终得出结论:不是我不远用你呀,实在是你的德行太好,我配不上你,我不配让你追随啊。 武将虽然看得懂十二皇子的拒绝之意,无奈他实在对丢官卸任掉脑袋之事没有一点兴趣。既然十二皇子未明言拒绝,武将便一封接一封地写信,还遣了自己的儿子去找回与十二皇子的昔年情意。 如今这些信件暴露于新帝的纠察官面前,新帝立刻便得到了消息。 他感觉不对头。 这些天清人,原本追随老三的心里自然惧怕,欲寻新的依靠也是有的。但为什么是老十二呢? 老大老六是说过不入朝了,其余的皇子在朝堂上可还有好几个,甚至不乏身处关键位置上的人。 至于老十二,当年他毕竟受到先帝的喜爱,令新帝心生不悦。新帝一上台,十二皇子在朝中的官衔权力便全被撸了个干净。 他找老十二有什么用? 而且,在两人的信件往来中可以看出,是老十二一直在拒绝,武将却坚持不肯放弃,一直写信请求。 他能求得什么好处? 于是新帝一声令下:查!彻查! 先是武将之子和十二皇子之间的联系被查了出来,紧接着一大串官员的子孙、甚至他们本人都被扯了出来。其中,还包括不少原本属于一、三皇子的势力,甚至新帝一直以来的支持者里面也发现了不少偏向十二皇子的官员子孙。 新帝悚然而惊。他一点点翻阅着,起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最让他感到可怕的是,被逮捕审问的这些人,都说他们中间的联系是不互通的,没有人知道十二皇子手下究竟有多少人手。 这还了得。 新帝本来就是不讲道义不讲情面的人,这次直接连名声脸面也不要了,直接将查出来的人全部处斩,祸及三族。 随后,新帝又以雷霆手段查封了新封不久的顺王府,顺便削干净了十二皇子的爵位。在这个过程中,新帝只说十二皇子谋逆,虽然证据皆无,却仍然被高效地执行了下去。 事已至此,成父一来觉得十二皇子不会对成家再造成什么威胁,二来成规矩实在在家熬得苦,便派了他出门往他岳父府上做客去。 就算他岳父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做小辈的上门也不能赶他出去不是? 成父想的倒好,而成规矩再次展现了他诸事不懂的愚笨性子。刚被放出门,他便欲往十二皇子府上去。 第99章 臣子事17 好在成父对他的脾气门清,派了七八个下人一步不离地跟着他。 一看成规矩走的方向不对,下人们忙按照成父的嘱咐,直接雇一辆车把他塞了上去。 有这么些人跟着,好歹他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 也就是说,成规矩成功到达了岳父家,一路上也没有嚷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至于他到了岳父家惹怒了岳父的事情,那属于末节,算不得“大”乱子。 经过了这次会面,成规矩的岳父和他愈发相看两厌,成规矩嫌他岳父不肯替他联络十二皇子,岳父嫌成规矩……蠢。 之所以岳父从前一直没有退亲,不过是记挂着多年交情,顾念着成家和竺家双方的面子罢了。只是若成规矩再如此行事,被皇帝知道了,那可不要说面子,里子都剩不下来。 成规矩若真是肯上进,原本是好事。可他分明一心扑在了十二皇子身上,为的并不是上进,而是想要十二皇子好——这可不是什么“忠义”的好事。自古以来无毒不丈夫,如此温吞,乃妇人行径,必不能成事。 岳父竺笔在心里给成规矩画了一个巨大的叉,回头便去联系了八皇子。 虽然现下皇帝新丧,但毫不难过的人为数不少。包括大多数皇子在内,心里想的都是下一步要走的路,没有工夫把念头分一份给先帝。 八皇子妃的事情,若不衬现在不得谈婚论嫁的当口及早定下,将来会是哪家女儿嫁过去可就说不准了。 虽然八皇子妃的死因至今成谜,更有诸多不祥的传说,但竺笔并不认为少一个女儿是什么需要细细思量的事情。这桩亲事能否给家里带来好处,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八皇子妃死了以后,她的父亲兄弟反而升了官。若八皇子的每个皇妃都能如此,那嫁过去的女儿死了倒比不死强些。 竺笔在各个方面都时时刻刻身体力行地践行着他所信奉的“无毒不丈夫”。 且不说竺笔如何与八皇子达成了共识,在接下来八皇子需要守丧的三年里,竺家公然拿成规矩不愿娶一事做挡箭牌,回绝了成父和成大器数次提出让成规矩与竺小姐完婚的要求。 成规矩对此没有异议,因为竺家没有说错,他确实是不想娶。 不想娶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成规矩对他的表妹竺小姐有什么意见。他们两个压根不熟,有意见也无从说起。之所以成规矩不愿意成家,是由于他心里总记挂着十二皇子,不肯在如今十二皇子受苦时办喜事。 成规矩难得和他岳父齐心,两边一下里拖,就这样一拖拖足了三年。 这三年间,成家发生了一件小事。据说成仲文不满父亲的老迈和大哥的平庸,不愿再为安平侯府谋划。遂辞了官职携家小远走高飞,从此便再无音信。 燕朝的情形越发坏了。随着南方的一座城市被义军攻破,各地官员再也无力粉饰太平。 而朝中的贵人却不愿意被这些布衣土介之事污了耳朵。一来由于先帝丧期满了三年,再严苛的帝王也不能要求继续禁丝竹宴饮,因此但凡有点家底的官员都忙于宴会宾客,共同沉溺于纸醉金迷,才能叫自己把心放下,继续自欺欺人的生活;二来,比起那些一年胜不了一战的庄稼把式,还是三年来砍了千余人头的皇帝的心思更值得琢磨。 皇帝对其余的事情都不甚上心,唯独对杀人情有独钟。 前朝天家兄弟纵然互相争斗,到底面上还看的过去,纵有你杀了我我算了他之类的,却还牢牢捂住那层遮羞布,不叫天下人看了皇家的笑话。 当今却不同了,他要杀兄弟,不是像从前一般把兄弟圈到死,或者吩咐手底下的人用暗杀的手段,而是先随便把兄弟圈了,再随便给他们寻个错处,比如在家悔过之心不诚一顿竟还能吃两碗饭菜之类的,公然夺了他们的身份,并他们的妻子一同推出午门斩首。 譬如大皇子,当年他一腔好心,想叫兄弟们和睦,主动放弃了做皇帝的可能,当今皇帝却反手给了他一招。 六皇子倒是还活着。新帝登基不到三月,他便借口有远处的大生意,亲自组了商队带了梁王府上下远行。如今他早已不在大燕朝的国土内了。 不算早死的二皇子,先帝共有十一位皇子十二位公主,如今皇子只剩下八皇子和十皇子没有出过任何问题,公主早一个也不剩了。 这是把笑话摆在天下人面前,只叫人不敢看。 至于杀臣子之类的事情,从先帝时便有。虽然后来先帝不似从前暴戾了,那记忆可还留在朝臣的心里。皇帝与先帝不同的是,先帝只把当面激怒他的那个人干掉,家里最多丢官;如今的皇帝却是要把全部有“谋逆”嫌疑的人干掉,为了避免他们受分离之苦全家不能团圆,特地把他们的家人一并捎带着。 讲理的皇帝向来好对付,这样的浑人皇帝坐在上面,官员才没辙呢。虽然新帝行事比先帝更变本加厉,也只好说是子承了父业,少说些话宁不做事,只叫脑袋留在腔子上便万事大吉。 皇帝是不知道义军的事情,还是懒得知道,这是个问题。固然,慑于皇帝的威势,朝中并没有人上书给他说明,但他在朝内外的耳目极多,也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这世界上,想来没有臣子不说帝王便不知道的事情存在。因此大部分朝臣还是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既然皇帝都如此表态了,他们为人臣的,更不好多过问,省的被帝王疑心要替他理国。 这位帝王的疑心是最可怕的,可不见那被先帝重用的成家,就因为他家小儿服侍了两年十二皇子,整个家族所有的官职便都被削了?虽说那成家二郎是自己辞官,可他是辞官是避祸,诸人的心里还是有点成算的。 倒是成仲文直接放下读书人的面皮和傲骨,自己脚底一抹油跑了,倒令众人实在始料未及。 第100章 臣子事18 这件事情也给现今的朝臣们提了个醒儿。 从成仲文开了个好头,众大臣虽然自己不能逃,却纷纷在暗地里把族中的一支或两支送了出去。既是为了在家族获罪时也留存一点血脉,也是为了将来的照应。 万一那些庄稼把式真打到京里,那不还得跑嘛。事先有家人在外做了准备也不错。 在连续几代皇帝的折腾下,燕朝官员的心都散了。如今留下的官员只是顾及着全家离京皇帝可能回怪罪,根本没有人想和大燕共存亡。 只有宫中的太监不可能逃跑,他们的身体情况特殊,跑掉也会叫人发现了身份。他们也因此成为了皇帝密探的主力军,唯一期盼着皇帝好的人。 只是由于种种为自己牟利的原因,他们也多对皇帝报喜不报忧。皇帝在这样的情形下,行事越发不着四六。 这样的人做了一国之君,竟还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很稳。如此情形,但凡是人,都有些大燕朝已然日渐倾颓的感应了。 京中官民在终日的茫然和惶惶中,毫无方向地混过了一日又一日。原先民间有的娱乐已尽没了,唱曲说书的,怕祸从口出,渐渐都圈铺盖离了京。早前看处决也是民众的一大乐事,现在皇帝叫他们去看,他们却只剩了恐慌,并不能在这上面找到什么乐子。 十二皇子能在早早被发现的情况下,在皇帝的监控下,在外边有个拖后腿的猪队友的拖累下还硬生生活过了三年,不可谓不厉害。 只是他再厉害也架不住皇帝成心挑错,更不用说这个皇帝压根不讲究挑出来的理由能不能服众。 就在这一年,皇帝突兀又蛮不讲理地下了旨意,缉拿十二皇子庄承晏下狱,隔日处斩。 继“他不够难过”“不够后悔”“朕猜他有罪”之后,皇帝再次刷新了下限,完全没有给出任何理由,就这样宣判了他兄弟的死亡。 然后满朝大臣还不得不跪地表态:“皇上圣明。” 场面一时叫被捆在殿上的十二皇子感到莫名的好笑。他明天反正要死,也无需再忍,干脆顺应心意真的笑了出来。 看在成规矩的眼里,这声笑简直是代表了清风朗月的庄承晏对黑暗污浊的现实的嘲讽,是这个世界容不下好人的证明。 庄承晏已经认命只是想松口气放飞自我的行为展现在成规矩面前,让成规矩脑补的无比激动。 ——要说成规矩是怎么混到大殿上来的,这还多亏了皇帝的恶趣味。他就想叫十二皇子的狗看着十二皇子死前的模样,为此,特地给这几年新找出来有可能曾是十二皇子势力的年轻人都升了官。 明眼人一看便知,只待十二皇子人头落地,这几个年轻人必是一个也得不了好。皇帝现在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面,还不知道心里想着怎样清算这几家呢。 正因为此,几家特意被召上朝的人家脸色都灰暗无比。只有成规矩一脸的义愤,若不是六十老父在他身后拿出毕生气力狠狠地掐住了他,恐怕他当场就要跳出去嚷起来。 饶是如此,成规矩出了宫门时,已经满脸是泪,一副既怨愤又不甘的模样。他倒没继续胡说八道,因为他抽噎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来话。 成父真是为这个孩子发愁。都让皇帝点了名了,还只念着十二皇子,这十二皇子到底给他灌了什么汤,竟迷了他的魂了! 一回到成家,成父便召来了成北功,叫他与成规矩一起去书房候着。半晌,成父带着几个粗壮婆子抱着包袱来到书房时,看见的是成规矩与成北功兄弟两个差点打起来。 “——此是忠君爱国,是忠义,千古也会流传美名——” “——你要想的是你的忠义,你怎么不想想你的爹!!他那么大年纪把你拉扯大,朝中又不顺,还需得顾你?!你不孝在先,你忠个屁!世上真难见你这等愚——爹?你来了?” 成父走进屋咳嗽一声,忍不住拉了个偏架:“北功,你快四十了,当稳重些。” 成北功一甩袖子,显然不打算跟成规矩这样算了。成父两眼装看不见,叫过几个婆子:“这几对老家人的子女我早放出去了,如今在外生活也过得去。北功啊,你回去告知家小,规矩回去自收拾东西,明日开了禁你们便随老家人们远走。在外丫头不如小厮得用,丫头便不要带了,若有中用的小厮可以带上一二个。” “爹!你和哥……”成北功下意识地叫道,“成家不能没有你们!” “嗐,哪里还见得成家。”成父浑不在意地一挥手,“你几个姨娘养的哥哥,我已吩咐他们带了自己的娘和小的走了,他们能拾得起的东西便给他们。你大哥军中有职,那是救人性命的功德,他走不得。你娘不愿意走,说离了山园也走不回家乡。兼我俩年纪也大了,不过早晚的事情,不走了吧。” “爹……”成规矩傻乎乎地道,“可……临危脱逃,不是圣人所教……” 他的本意倒并非如此,只是话一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成北功气得又一甩袖子,成父继续装没看见:“北功,我呢,知道前些年你和你娘有些嫌隙,如今要分开了,今日去找你娘磕个头。” 见成北功应下,成父接着道:“你这弟弟,心实性愚,脑子里不会拐弯,容易得罪人。一路上你尽量不要和他分开,多照应些他吧。” “他?”成北功斜睨了成规矩一眼,“这可难得很,爹,你可不知道,他心里轴。若不是他收了丫头伺候,我都疑心他一生尽赔给了十二殿下。” 成父当着成规矩的面,直接道:“我也不能求他多好,娶妻生子什么的,我看他有点难。你便绑着他也使得,刘家的张家的,你们记得告诉你们男人,这话是我说的。成规矩只要保得一条命在,其余的,长兄如父,随他哥哥处置。” “希望他听进了这话。”成北功仍然一副不悦的模样。 成规矩却毫无所觉。他从刚才便恍惚着,神游物外,只是直瞪着两只眼睛。 第101章 臣子事19 成规矩从未想过世上有如此之事。 历来圣人讲学,总讲的是“忠”。或者无论帝王昏庸无道、残酷暴戾,只管忠心于他们;或者自己跟随的是谁,无论最终谁做了帝王,都仍然追随他;或者帝王无道,便犯颜直谏,乃至投效他贤良的兄弟;更有甚者,索性跟随了别姓的贤人。这都有些忠义的说法,所有的区别在于当时具体的情形不同。 可从来没有圣人说过,也没有先生注过,国家危急、帝王昏庸、主上逢难时,做臣子的可以一撒腿就跑了的。 怀着种种纠结的心情,他被成北功揪着后领拜了母亲,又被成北功一路拎回了屋。 屋里的丫头都被管事的叫了去,正吩咐遣散的事情,成规矩回房也无人伺候。他心里难受,瞅着没人看管他,悄悄溜了出去。 成家的大门是不敢走的,成规矩还是沿用了老祖宗的法门:翻墙。不过他可没有曾祖的身手,出现在十二皇子府附近的成规矩衣着破烂脏乱,形如乞丐。 十二皇子府外看守的侍卫自然没有认出——也懒得辨认成规矩的身份,只当他是个饿傻了的穷要饭的,一顿踢打赶开了他。 侍卫原是好意,如今情形如此,他们若上报,便是枉造了杀孽。不如给他个教训让他明白,又没人挑的出错。再者说来,虽然此人如今落魄,若能离京却未必不能有一番大造化。他们不真指望能做个将来大人物的恩人,但做事留一线也是必要的。 成规矩一边抹眼泪,一边蔫哒哒地往回走,凡路过之人无不投以看傻子的眼神。毕竟前些日子刚有人发了癔症,披发跣足在大街上哭,被冠以哭朝廷的罪名逮进去剁了。这人不是傻的没听见过这事情,就是傻的不怕死。 郁愤难消的成规矩不想回家,按照夭桃的看法,他是想要作死。看着成侯府一溜平整的墙壁,他顺手捡了一枚尖石,效仿古代怀才不遇的高人,在后巷墙壁上题了一篇半通不通的美人诗。 “风起弥云失,日暮倦归途。余生二十载,思君半此数。思君难见君,涕泣不成诉。” “三岁入君户,绿杨牵马住。固逢三千艳,唯君容绝姝。目若星辰胜,肤若细粉敷,眉若远山黛,唇若施丹朱。” “女子固姿妍,凭此聚贤能?仪容既绝世,德行犹未输。敏慧传美誉,四海俱敬服。” “余亦凡夫子,岂有两念故?心事寄花笺,素粉描金簿。愿舍男儿骨,乞效君家妇。念念不得忘,随侍君身侧。柔顺唯君是,不敢稍触怒。从来识织耕,兼以习文武。百艺皆奉君,但求瞬怜护。” “神女非凡妇,天生具傲骨。岂能适吾意,两两相结庐?吾自无别目,君心有他顾。” “欲诉无从诉,欲弃无从处。亲贺尔嫁却,万盼耽棘路。香车离远目,辘辘无从复。早知今情误,不读圣贤书!” 写罢,成规矩掩面大哭而去,给成家留了好大的一个烂摊子。 这件事情要从大燕朝的习俗说起。 燕朝未开国时,太祖皇帝有一位兄长,作战极好;但他性情暴躁,不敬鬼神。有一日,他顺利攻占了一座城池,听闻当地一不义富户强娶了一名孤女,心生好奇。抄了那富户的家之后,便叫那女子出来相见。 这一见可不得了,太祖的哥哥只看了她一眼便惊为天人,执意要休妻娶她。这也罢了,更加出格的是,太祖兄长因不忍看美人落泪,便下令把强娶她的这家富户尽数斩首——按照当时的军律,不仁富户只要自动归顺并上交家财,便许他们仍是自由之身。 本来他们连奴隶都不必做,却因为太祖兄长的缘故皆要问斩,当时军中便议论纷纷。数个军师副将一一进言,太祖兄长却只是不听不理。 斩那家富户的时候,别的都罢了,只是押送那家小孙子的囚车一路不停地坏。历来斩首都在午时,耽搁了时辰,便只好等来日再说。 一连七日如此,军师便道,这家小儿该是有大造化的,我这几日加以打听,这小儿平时好学上进,怜老惜贫,与他家别人不同。既身无罪孽,实在该放了他。 太祖兄长坚决拒绝了。在他的眼里,这个家里没有一个好东西,就是这小儿,不也没有拦阻他爷爷不要脸皮,八十娶妾?一家子该杀! 第十日上,太祖兄长亲自监管这一家子人上路,结果那小儿的囚车又坏了数次。这分明就是有人捣鬼,不欲叫他处置这家子。 太祖兄长是不在意杀人时辰的。他从来征战,哪一时辰没杀过人?接下来,他仍然执意驱赶这家人去刑场,直到酉时,终于令他们人头落地。 杀了富户,为女子报了大仇的第二日,太祖的兄长便要与那女子成亲。 行军条件自然较为简陋,迎亲的时候,由于道路颠簸,马车轮轴竟断裂三次。换了八抬轿,轿顶塌陷、轿底开裂,一路不停。更有他前一任妻子,披发赤身,呼号泣血,一路飞奔,撞死在了新妇的花轿上。 当时便又有人进言说,此女乃不祥之人,已妨死了她的娘家、夫家,若大将军执意要娶,恐怕更妨了将军的大业。这一路之事,便是由于大将军得天庇佑,老天不忍心看大将军出事,是以出手相阻。 太祖兄长当然是不信这个邪的,最终还是与那女子拜了天地。 只是或许是知道了顾家的缘故,那位战神从此便再也没有大胜过。更加不幸的是,那女子即使是嫁给了太祖兄长,也常想起从前不幸之事,尽日啼哭。三年后,正在攻城的关键时刻,传来了女子忧郁而死的消息。 太祖兄长一向亲身冲在阵前,乍听了这个消息,一时心神失守,手脚慢了,被城上数支飞矢射中,死在了当场。 从此,大燕朝便有了规矩,无论是娶亲还是杀头,只要出现突发的事故耽搁了吉时,便不能继续。 第102章 臣子事20 若是原要娶的新妇,只好送进庙里做姑子;若是要被杀头的人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可是贤人现世的象征,不仅不能杀,还要礼遇他。 要说成规矩是这样叹一个美人,那未免太过损人不利己了。美人剃了头进了庙,他也娶不到不是? 可是以美人来比那些值得追随的贤人,是从古代便有的,这更不消说。两下一合,难免让皇帝有了些想法。 成家这小子是不满朕杀老十二的头?!他是不是真在追随老十二?!他是不是想反?!成家是不是想反?! 这篇诗该有一个名字,叫做论人怎么能把自己蠢死。 明知道皇帝要对他下手,他居然上赶着送人头。而且这种事情还不是一送一颗,这是送了一府人的脑袋过去! 成父得知这个消息,当时便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白眼一翻,差点升天。 而成规矩对此是不知情的。他只知道第二天醒来时老父突发风疾卧床不起。由于成北功仓促之间要代替父亲处理成家事务,原定于今日的逃亡也无法进行了。 成规矩整个人都呆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去探病,一队侍卫横冲直撞地闯进来,连个衣裳也没许他穿,押着只着里衣的成规矩便下了狱。 在大狱里,成规矩还很走运的和庄承晏远远地见了一小面。只是由于庄承晏正要被拉出去吃刀,两个人没有说得上话。 不得不说,这对于庄承晏和成规矩来说都是好事。对于成规矩,自然是没真的坐实了他提的反诗;对庄承晏,他没能有机会抒发自己对这些无能的追随者的怨气,所以成规矩对他仍然死心塌地。 在牢里成规矩其实一直过得不错。当然不是因为皇帝良心发现,叫牢里的人都做个饱死鬼。 这件事情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成规矩题诗是因为他岳丈见钱眼开嫌贫爱富等等等等……要把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表妹嫁给八皇子。成规矩心情郁闷,才胡乱写了些不成话的东西。他自然不是诅咒没过门的妻子做姑子,只是表示对岳父不满。并且他书读的有点迂,觉得做了姑子起码能清白一世,避免一女事二夫的名声遗臭万年,这里面并没有别的意思。 比起危险的朝事,还是轻松愉快的男女情爱令人喜欢——也令人敢于纷纷传播。所以当晚传出了这样的说法后,几乎立刻被人们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原本“反对朝廷”的说法迅速被压了下去。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只是一个看得过去的说法。另一个原因是,成大器在外打了胜仗。 如今成大器已经不在北疆,而是在南方与义军作战。虽然他是守城一方,且他守的城镇很小,所得到的胜利更不大,但与周边纷纷沦陷的城市相比,这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了。 皇帝毕竟是皇帝,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这个身份。所以,就算他什么都不在乎,起码也要在乎屁股底下的龙椅。 据说成家的兄弟关系一向很好,这头人家打了胜仗,那头宰了人家弟弟,就算皇帝自谓得天道庇佑,也不敢肯定说成大器一定会继续替他打仗。 不继续替他打仗也还行,说句实话,皇帝是不信那些出身底层两腿泥巴的队伍能打到京城来,他们的身份配踏入京中吗?就算真的来了,也承受不住京城的福气,必将纷纷死在城门。但像成大器这么能打的人,又是生在京里的,万一弄死了他弟弟,他一回头领着队伍打回来可就不太美妙了…… 先是有并未反朝廷的说法拖了一点时间,再是成大器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回京城。两下里一气使力,成规矩在度过了天牢五日游后,被阴沉着一张脸“赔不是”的岳父领回了成家。 这件事情,是成仲文的主意。他在南方投了义军,官衔不小。不仅他自己,他的长子也在军中,做的是武将,如今也可领着数千兵士攻城了。 就是成仲文的儿子成修在作战的过程中认出了站在城墙上的成大器,故意输给了他。 这一输,输的很好。成仲文在京中向来有耳目在,就是他的耳目,在成规矩出事的第一时间按照成仲文的交代放出留言混淆了视听。如今恰好成大器打了“胜仗”,成仲文干脆命人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回京中,一来可救那不争气的弟弟一命,二来,可以暂时隐藏义军真正的实力,使周边市镇放松警惕。 义军真正的首领并不像京中以为的是个泥腿子,而是三年前被杀头的南方驻军总统领的儿子。齐统领死后,他的儿子齐江平侥幸逃出,纠结了一群因统领死了无处可去快连饭都吃不起的私兵,上山落草。平日里打家劫舍,专夺不义之财。整个山头虽还不甚富庶,倒颇严整。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成仲文悄悄考察过各地的数支义军匪寇后,选择了辅佐他。 ……说辅佐好像也不太准确,一开始的统领之子真的只想做个山大王,是成仲文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地游说了三两个月,才使他下定了反朝廷的决心。 后来统领之子果然发现,比起当个匪寇,他还是更喜欢也更擅长统领军队。如今他做南方义军的总统领已经做的如鱼得水,虽然还未称帝,不过已经很记仇地把名字齐江平改为了齐燕平。 皇帝是一个很迷信的人,这件事情成仲文在京时已经打听得很清楚了。 说起来也好笑。四皇子庄承燚,当年之所以敢于争夺帝位,是因为他的母亲淑妃,也就是当今太后,从小就给他制造一些特异的景象。 比如,他去了淑妃宫中请安,第二天,先帝赐给淑妃却已经枯死的花便枯木逢春。淑妃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花朵离了帝王便枯萎,如今见了庄承燚便再次生芽,是他有帝王之相。 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倒真不怕庄承燚不深信。 第103章 臣子事21 终于,淑妃塑造的“天降真龙”的气象真正鼓舞了他,让他敢于在淑妃的帮助下,站出来和兄弟们挣一挣这帝位。 本质上,庄承燚是一个非常自卑的人。 因为自卑,所以庄承燚在成为皇帝后日日担惊受怕,生怕兄弟们推翻了他,才迫不及待地把兄弟一个个砍了;因为相信天命所授,他又有种谜之自信,深信只有自己才能坐在这龙椅上,其余的人,他们生来是什么便是什么,绝对无福接近龙椅,甚至不能进入京城。 正是因为清楚皇帝这样的想法,成仲文才特地建议齐燕平隐瞒了他的出身,以此降低皇帝的警惕心。 皇帝的心态当然是矛盾的,但他自己却没有发现。成仲文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收买宫人、误导太监,太监宫人又把这种误导渐渐传给庄承燚,才终于使皇帝心中的矛盾和病态被彻底引发,令他自负又慌张地活着。 成仲文和庄承燚当然没仇,不过……他早就想反了。庄家的帝王自几代前便没有丝毫进取和改变,全是在吃老本。因为他们吃老本导致武将渐渐坐大,他们便压制武将,根本看不到问题的源头。 这样的燕朝吃枣药丸。与其让它毁在异族北戎的手里,还不如毁在同族手里。可惜天下百姓皆是得过且过的,不将他们逼上绝路,他们永远都不知道反抗。 就算先帝服用丹药的时期,朝政混乱,又正遇灾年,路上不过多了些流民,连匪寇都还少,更不用说反。他们不敢反对朝廷收税,也不敢反对朝廷征丁。他们也不敢询问,被征了丁的家人,是远行修筑河坝还是奔赴四方战场,是朝廷真的有命还是被官员私卖为奴?他们能有的最大的愿望,不过是饿不死便完了。 百姓是这样老实又容易满足。成仲文固然可怜他们,但在救他们之前,却不得不亲自设计将他们推入更加黑暗危险的深渊。在那道深渊里面,有多少人是陷进去便再出不来的。 人一旦年纪大了,总爱慈悲起来。成仲文过了三十五岁,有时候会想一想他做的是不是正确的事情——在之前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并没有后悔走上这样的一条道路。 成规矩终于要成亲了,但成竺两家人面上都无喜色。 竺笔认定了是成家算计他(确实),对马上要嫁人的女儿和生了女儿的妻子也臭着一张脸,明确地道:“你嫁给了成家,就是成家人。以后好坏不管,生死不论,成竺氏,你和竺家没关系了!” 说罢,甩袖便走。 竺大太太无条件支持自家老爷的一切观点,生怕女儿好过。竺母见竺笔走了,急忙过来继续训斥她,都没有顾得上赶开身后的亲戚:“你看看你,拖拖拖,拖成个老姑娘已经足够丢竺家的脸,竟还闹了这一档子事,满城里听见你的名字,都说那老姑娘老早就和成家表哥留了情。你怎么好意思出这种名?” 至于实际上是谁在拖,谁算计成这样,竺母才懒得管呢。 竺小姐低头坐在一旁,也不肯羞恼,也不肯理会。 “哎,我女,我可听说你那公爹不成了,你那情哥哥可给你个信儿啊?” 说话的是竺小姐的小姨,竺母继母生的女儿,从来嘴碎。她自觉粗直的是豪杰,不肯讲究。 “还说呢,”竺母从小附和惯了几个妹妹的话,直到现在也没有改过来,“他家这么久不娶,我原疑惑。忽然要娶,我更疑心。却原来不是娶媳妇,是留着大丫头给他家太爷冲喜了。” 小姨一拍大腿:“哟,这可欺煞我女,儿啊,世上的事可不止有了情爱便好,我看那成家子是始乱终弃之辈,顾己不顾你,不是好东西。你受了委屈便与我说了,我打上门去,一顿出他个横三竖六的好样子。” 这可真是叫人听不懂的市井话。竺小姐只是抿嘴笑笑,算作听见。 “嗐,如何管她呢?女儿大了,是别家的了……” 竺母是天底下第一最没主意的人,方才见竺笔生气,她便斥骂竺小姐;如今见妹妹要为女儿出头,她竟擦眼抹泪也哭起女儿来。 竺小姐向来不肯听她的话,就因为她自己的话她自己扭头就忘。 对于成规矩和成家,竺小姐既没有期待,也没有怨恨。世上的人多是这样,凑成一对对,凑凑活活的过着就闭了眼。 活着再难受又怎么样呢?最终还不是个死。无论是嫁给了八皇子或者成规矩,于她都无甚区别。 或许有一丁点区别吧,八皇子与竺笔好歹有些利益上的往来,娶过去不说待她多好,起码不会给她使绊子;而成规矩显然不喜竺家人,又做出这样的事情…… 竺小姐总觉得这件事情里面,似乎有那多年未听见过音信的成家二哥的手笔。 她打小就知道成二哥狠绝,有大见识。不像父亲一味阴毒,成仲文的毒是能成大事的。可是他聪明的太过,对谁都不留情面。只要成事,他不会在乎有多少人枉死,更不会在乎仅仅是污一个女子名声的事情。 深闺中的竺小姐是不知道八皇子妃死的蹊跷的,若她知道,可要叹一声,真个没有分别。 成家人脸上没有好颜色,倒不是针对竺家,是针对成规矩。针对成规矩也不全是为了他写的破诗,这人自从在大狱里放出来,拜过爹娘,去拜兄长的时候张嘴就来了一句:“我不想娶她,十二殿下刚没了,我……” 成北功正袖着手看人泥墙,听了这话劈手夺过匠人手里的泥刀糊了成规矩一脸粉泥。 “反正墙上也是你刻上去的胡话,直接糊你保不齐更管用。再胡说八道我就把这泥灰塞到你肚子里去。”成北功一手揪住成规矩的后脖领,一边提溜着他往回走,一边示意小厮多给工匠一些辛苦银子。 “老四我告诉你,爹吃你蠢到透顶的那套,我不吃,你最好乖乖娶了竺小姐,好好和她敬爱深情地过一辈子。不然……” 第104章 臣子事22 成北功一向认为,对付成规矩这种人,劝说讲理都是不管用的,还是用威胁的手段生效比较快。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果然有用。 直到被成北功拎着锁回了屋里,一路上成规矩都没有再多说什么胡话——也有可能是因为嘴巴被糊住了,总之确实比之前的数次训斥有效果。 成规矩心里当然不服气,可他从小就最怕这个哥哥。别的哥哥生他的气最多训他两句,或者给父亲告状去,这个哥哥脾性暴躁,惹了他生气他真的会把成规矩按倒就揍。 既然成北功上来了脾气,成规矩只好不说话了。 成规矩对这门亲事不喜的理由又与别人不同,任谁都猜不出来的。他一门心思竟觉得是竺家算计了他,目的就是要趁机将年纪老大的竺小姐嫁给他。别人都不许他说竺小姐一句不好,他甚至还觉得委屈。 竺笔老头那么可恶,不该是成家的敌人嘛?他怎么能娶敌人的女儿,还要高高兴兴的呢? 成规矩甚至愚蠢到至今没发觉自己忠心十二皇子有什么错处。 成规矩婚后与竺小姐相敬如冰,两人基本上常日不见面,甚至是分房睡的。成规矩住在他自己的院子里,竺小姐嫁过来的第三天就搬去了成母的院落贴身照顾婆婆。偶尔两人见面,那可真是客气,真正的互为宾客,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 又三年,成父死了。 他的年纪本来就不小了,兼有三年前那一场大病,虽然并没有从那以后瘫在床上,到底也是大不如前了。能撑过三年已经不错,毕竟当年他病得快要死了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成母竖起耳朵听着前院的一团糟乱,冲竺小姐招了招手:“以后你怎么样呢?” “什么?”竺小姐乍听见成父的死讯,正觉得有些突然,成母来了这样一句,她更懵了,“夫人,我不明白。” “前些日子他不好了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成母敛着眉眼,神情平静,“我的家乡不在这里。如今他没了,我不留了,我要回家去。” “可是,这……怎么能……?” “你别急着拦我,你也拦不住我。你是深闺里的女儿,我却出身乡野。别看我如今年老,那山园我一天还能上下十趟有余。”成母笑了笑,眼睛里有些年轻时的光彩,“所以我并不问你我的事情。” “我那个小儿子从来被宠坏了,很不着调。如今我一走便没法照顾你,你和他厮混着有什么意思呢?” “夫人的意思是说……”竺小姐有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我可以跟着夫人走?”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难道她要挖她儿子的墙角? “是。只看你的意思了,旁的倒不用担心。从前你服侍我,若到了外边,我也可以服侍你。” “只看你怎么样呢?” 成父死了的当天,成母趁着几个儿孙忙得脚不沾地的功夫,背了个轻巧的包袱悄悄走了。院里的丫头们早被成母派到各房帮手,各家来吊唁的女客也自有成北功的妻子招待。直忙到晚间,成北功兄弟要给成母请安,才发现老太太失踪了。 说是失踪也不准确,成母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三个字:我家去。 竺小姐到底没走。因为她不打算跟着,成母特地也把她派到成北功的妻子那里帮忙,倒是没有人疑心竺小姐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对外宣扬。成家对外只说成母忧思过度,不能见客,另派了信得过的家生子装扮了暗地里往出城的各条路上寻找,终无下落。 当年成父遣他兄弟离家时是逃难,万千叮嘱了不许他们写信露了行迹。如今成家其他的兄弟早就走得断了音信,成父的情形也告知他们不得。只有成大器一人,仍在朝中任职。这件事情一出,他便不得不回京奔丧。 临行前,成仲文悄悄地和成大器见了一面。直到这时成大器才知道,为什么都是一样的打仗,偏他胜得最多。 虽然兄弟重逢,可这件事情并不能令成大器高兴。成大器到底从小被忠君爱国等事教育惯了,一时之间,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兄弟居然是叛军。 一时之间,一时之间。给他两时他大约就接受了。对,正是这样。 所以成大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京冷静冷静。 而成仲文的来意正相反。他跟个门神一样堵在房门前:“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来?在这边出现,对我也有很大的麻烦。实在是我再不来你就回去了,我若不亲至,跟你也不好说,也无法阻拦你。” 成大器整个人都呆了:“老二,不是,我捋捋,你的意思是说叫我不许回京。” “是。” “我抽你个小兔崽子。”成大器忽的站起身,他整天泡在战场上,站起来有两个成仲文那般大的块头,“爹没了!现在是爹没了!我知道你现在这样子不方便回京,我不拽着你回,但是我凭啥不回去?我不得好好给爹磕两个头,求他宽限了你这没王法的?老爷子的脾气可比我暴躁多了,到了阎王爷脸前他也要敲你!” “我不信鬼神。”成仲文看着捏起拳头的成大器,只淡淡地撩了下眼皮,“爹走了我也很难过,但是你不能回去,否则恐怕你回不来。” “你这是啥意思?那皇帝难不成看我回去哭爹,在灵堂逮我?可我没犯事啊,你们不是让着我来,我打的胜仗多啊。” “他怎么想的,你我怎会知道。但他是因为你在外领兵,多年来才未对成家下手,这是确然无疑的。” “就为了老四和十二皇子那事?不能吧,过去多久了,规矩也没闹别的,北功又周全。” “总之回京无益,你最好留在这里。怕没有理由的话,我就叫成修围城,你只略输就是。” “这不能,就算我现在留下,以后你们不也要打过去吗?”成大器难得精明了一次,“到时候,我虽无事,京中成家还是保不住。” “……等等,老二,你该不会是想……” 第105章 臣子事23 成大器一点一点地审视着成仲文,忍不住有些惊慌。 “……你该不会是想,”他比了个砍刀的手势,手劈下去,“成家?” “……” “真是?”成大器瞪圆了眼睛,越想越是后怕,“你……你……” “……我可以不在乎庄家皇帝。我可以不在乎身后清名。我甚至可以替你领兵打回皇城。但是爹从来就教我,成家的兄弟与别家不同,若不亲密和睦互为彼此,那成家就会完了。我不能不顾爹的教导。” 成仲文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大哥啊……你这样说,我便知道拦不得你了。” “我起码得回去把北功和规矩接出来,尤其北功,本来他是可以和大名他们一样平安离开的,他要是葬送在京里,实在是冤得很!” “大哥,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知道拦不下你,但你也说服不了我。”成仲文摇着头,慢慢踱步从成大器的房门前走开,“大哥,嫂子和侄儿们就不要带回去了,我会派人暗中盯着。你回去一路,记得隐姓埋名,单骑快行。挑小路,算好步数,午后进京,雇一辆车等在城外,不要多,娘不是娇惯的性子,和那些小的们可以挤一挤。急着给爹磕个头,金银细软祖宗牌位一概不要,带了娘和老三老四两家人便走,千万不要为了给爹守灵耽搁时间,爹也不会愿意见的。” “那……” “若是娘……算了,娘不会。若三弟妹说不舍得走,一句别劝,就叫她留着,叫她愿意怎么留就怎么留。若老四再闯祸,大哥,你万不要心软,不要带他。但四弟妹要带,回来的一路上,凡遇事你要听她的。她年幼时和二丫头一块听我讲书,颇有才能。” “老二,你这交代的,也太……”成大器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成仲文肯定了他这一去必然难以回转。 成仲文好像没有被打断一般:“若是庄家皇帝宣你……他没派兵,你就绑了传旨官,或者杀了传旨太监,只管跑;他派了兵……” 成仲文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成大器已经明白他未出口的是什么。 兵都派来,最终下场无非两样,不是逃了,就是死了。 最终他还是死了,只是并不是死在京里。 如今皇帝夙夜忧惧,梦里都被他杀的几个兄弟搅扰得难以入眠。一旦到了白天,他更是加倍地恣意妄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仍然是一个皇帝。 随着兄弟越来越多的入他的梦,他也就越来越把逃过了颈上一刀的臣子惦记在心里了。其中,最招他惦记的,非安平侯成家莫属。 主要原因就在于,自从皇帝登基砍了几个脑袋后,其他人家都乖乖闭了嘴,只有一个成规矩还在外边蹦哒。他写的那篇诗,虽然不好,但异常的通俗好记呀,皇帝一遍成诵,想忘都忘不了。 而且成规矩的大哥手里还有兵,不是只动动嘴皮子的人。 这些年来,皇帝一直派了人手监视成家,预备着随时开刀。 成规矩又不是能听人教导的,他害怕成北功,面上不敢露,每每回到屋里却长吁短叹。他也不理会屋里伺候的人在不在,有时候想到什么,就向纸上写了糊到墙上。日积月累的,都糊了老厚的一层。揭下来摆到殿上,一张张都是砍向成家的利刃。 回京路上的成大器,身边没有兵。成仲文虽然多加叮嘱,唯独忘了千万不许他带孝——成仲文也实在没有料到,自成父死后,皇帝手里的亲卫便受了命,但凡在城外见到有带着孝的,先杀了再说。 而小路崎岖,不易走马,奔丧这却是一件急事。在几个不甚要紧的路段,成大器还是走了大路,终因早伏下的几道绊马索结束了性命。 确认了死者的身份,皇帝终于长出口气放下心来,直接放飞了自我。当日,他便下令将成家满门尽数处决,又追捕其余在逃的成家人。成家的姻亲、当日到吊唁的客人等,也都砍的砍,拿的拿,贬的贬,一时空出了好大一批官位,太后的亲戚和亲信不够使的,朝上的太监官便又多了一批。 可怜竺笔,一辈子汲汲营营,最是个只认得权钱认不得脸面的。他一早就替皇帝搜集和制造成家谋反的证据,也不知道检举了亲家多少回。临了,却也同成家一样,被绑去法场吃了一刀。 这些人里,只有竺小姐和成规矩死的与别人不同。 竺小姐的小姨嫁的是商户,她自己守了寡,但夫家还有兄弟。她的公爹当年曾受成家资助,渐渐才有了本钱起来,她夫家的兄弟更和成仲文是同窗,二人是打小的交情。 成仲文留在京里的探子之一便是他。他察觉到了皇帝的动向后,通过寡居的弟妹给竺小姐和成家递了话,明确地道:“我一介商户,手中无人,恐救不得世子,救成侯全家人更不可能。只带一二不露面的女人小儿走却可行。” 皇帝伏杀成大器之前,成家便分次遣散了家中仆众,成北功的妻子抱着三四岁的小儿子躲进了商队离开。原本竺小姐也是要带走的,但她仍然拒绝了。 就在皇帝下旨处决成家的当日早些时候,圣旨尚未到,竺小姐自穿了一身装裹,拿了麻绳吊死在柴房。 成规矩是唯一一个到最后也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他三嫂不见了、三哥越发焦急、家里的仆婢渐少、仅余下的几个老仆也如临大敌,种种事下,他却仍然毫无所觉,一天天的只是在灵堂跪哭。 成父若有灵,必然要在棺材里蹦出来掐死这个蠢儿子。 成规矩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被杀的。皇帝拿了自他墙上揭下来的字纸,一张张地问过是否出自他手,成规矩耿直地一一应了。接着,皇帝便命人把纸张浸透,尽数贴在了成规矩的脸上。 成规矩的愿望是…… 他死性不改,一心还想追随他的十二皇子。因此,他的愿望是,他要任务者帮助十二皇子做皇帝。 第106章 臣子事24 夭桃:…… 这事老子不想干! 说真的,夭桃觉得按照原来的情况发展下去,庄家王朝最终被齐家推翻,这样的路线其实挺不错。 虽然如果庄承晏上了台,朝政上可能会比庄承燚好得多,但他也不是那种能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的人。庄承晏同样继承了先辈们抑武重文的思想,他一旦上了台稳住了天下,除非能改变思想,否则最终也只是为北方的战局增添一丝变数而已。 庄承晏肯定是不会滥杀的,这样南方齐家就不会造反,北方成家还是要拿一年少过一年的兵士钱粮和北方异族对拼。 就像成仲文假设中的那样,有一日成家抵不住外敌了,庄家的天下就会被北方人占去半数。 怎么看……成家都还是药丸啊! 哦,对了,人家的愿望里压根就没有成家来着,我从这里瞎着的什么急。 那么……怎么推庄承晏上台,这也是一个难题好吧!虽然老皇帝喜爱庄承晏,可以多给他造些势,索性推他当了太子,但皇帝这种生物,心思是最不好把握的。他喜欢的事不争不抢的庄承晏和成规矩,造势过了头,露了行迹,那可就说不准了。 夭桃拧着眉头,适应了一下这具古代男人的身体,果断询问夭夭:“你有没有这样的案例可以跟我讲讲?” “有……?”夭夭看了一个蠢人的一生,目前情绪正在呆滞和狂躁中间徘徊,“有个鬼啊!挣位子的事历史课上倒是有的是,但你懂得。” “你都没听?” “胡说!我是说最后基本上都是一方杀光了另一方,哦,可能还杀了自己的妈,自然就……哼。她倒没真的动手吧……” “咳咳,你这个事情不能算的,你姐姐是个非典型性人物……” “啧,小丫头,你牛了啊?怎么还往人伤口上撒盐呢?” 顶着夭桃的期待,夭夭思索良久后,抱着脑袋痛苦地背出了一节课本:“常历2……2600年来的,白家二子借夏族夫人等身份,施以恩惠,同时拉拢白夏二族族人,然后趁亲姊受俘,插手家族势力,并设计分化敌方。后来又在亲姊逃生回来养伤时收拢了她新带回来的人手。最终逮捕姐姐、架空父亲、兼并夏家,掌二族实权自命……嗯……摄政王?对她最终也没当上族长……画风不太对吧,反正这是唯一一个不是靠杀人上台的了。我觉得这也不能拿来当例子,至少你不能,要是你附身庄承晏还可以考虑。” “算了,当我没问过吧……” 情况不互通的太多了,夭桃又不是很爱看那些权谋什么的,又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起码先要摸透了皇帝的脉门才行。 她附身的成规矩,如今是十六岁,正是个傻下去也可以理解,精回来也可以解释的年纪。一切倒还好说。 夭桃揉着脑袋各种别扭地坐起来,一旁就有两个生得雪白微胖的丫头赶着过来行了礼,边替她套衣裳边道:“小郎今日晚起,侯爷怕是要急。” 感谢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幸亏这地方是有奴仆的。要是他们搞个什么人人平等出来,夭桃还真不会穿这衣服。 “慢说侯爷,三郎君才真的气上来,差点亲自过来,最后过来传话的姐妹说她们劝了好久。小郎君,奴说句不中听的,昨日杨大姐行事过了。” “别说她,但说侯爷吧。那边三催四请的,奴姊妹也不敢惊动。” “还不是……好了,青姐,快来替小郎君梳头。” 被两个丫头噼噼啪啪一顿说,夭桃正有些头疼,忽然听见了一个杨大姐的称呼,想起来了:成家一向不许太貌美的丫头伺候少爷们,按照燕朝的审美来说,杨大姐在成规矩一院子丫头里面,容貌算是出挑的;她又素来会玩,总能找出些新鲜的玩意,所以入了成规矩的眼。昨日这个杨大姐和成规矩玩闹到了半夜,两个人差点睡在一起。 ……我的天哪! 不不不,这种事情可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难不成她套了一个男人的壳子,还得帮助这个男人和他(未来的)妻妾传宗接代吗! 夭桃如遭雷劈,连夭夭的嘲笑都无视了,直到拜了成父成母,仍然直瞪着一双眼,看得成北功想给她鼻梁上来一拳。 几个哥哥都已经成亲,请过了安,一双双的夫妻就回去了。至于那些侄儿,是不用在这里等人齐了再散的。只剩下夭桃,因为成规矩还没有成家立业,每天仍然是跟着父母吃饭。 夭桃这顿饭吃得极其别扭。饭吃过一半,成父开口时,就更加别扭了。 “规矩啊,现在也老大不小了啊。” 成父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莫名地让夭桃联想到了一个表情包。 ——看好你们家白菜,我家的猪出栏了! 夭桃打了个哆嗦,筷子磕在碗沿上。 成母白了成父一眼,笑眯眯地道:“孩子面皮薄,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个大老粗。规矩呀,你别听你爹的,你听我说。” 夭桃背后发凉。 “你爹有个同僚,关系很好。他快要到生辰了,你该去拜见他。” “对对对!你竺叔和我多年的交情,以前说你小不懂事,皇上又召见你,所以你不能亲去,总是你三哥替你。今年我求了皇上,必定要你去你岳……咳,你竺叔家祝个寿!” “哎,规矩呀,这次可以听你爹的。记得备礼,备好了给你爹过目。” “我跟你说,他喜欢那些个高雅的调调。不过既然我帮你参谋,那自然……”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夭桃果断撂下还没吃完的饭碗,吭地行了个礼:“我昨夜忽然做了场大梦,就如真过了十年一般。我今日一醒,觉得不能这样碌碌下去,我去找我二哥读书,你们聊着,慢用,我走啦。” 刚想跑,夭桃就被成父摁回了座位上:“读什么也先给我吃了饭再说,你小子自说自话的本事真是见长嗯?” 成母奇道:“这梦是真的?” 第107章 臣子事25 夭桃想起成父成母貌似也拜过几回神佛,于是极力把话题往神异的方向引。 “确实,当时是很清晰的,特别详细,就像梦里有神仙在告诫教导我这世上所有之事,还有……” 然而成母完全不关心什么神仙:“你梦里这么详细,相当于多长了十来年,有没有娶妻呀?醒来有没有觉得你二十五六了呀?还没有娶妻是不是很不习惯呀?你梦里的表妹妹生的好不好看?好不好奇她现在的模样呀?” “……娘啊!!!” 催婚的魔咒能将原本叫不出父母的夭桃逼得破了功,实在不可谓不厉害。 然而还有更厉害的在后头。夭桃又不像成规矩,非要把所有事都排到庄承晏后面——实际上她一点不想学成规矩把庄承晏挂在嘴上;且成规矩是成父成母的亲儿子,胡搅蛮缠也理直气壮的,夭桃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男子又不像女儿,可以在催婚时撒娇说还想在父母面前尽两年孝道就混过去了。所以……对成父成母提出的建议,夭桃更没法驳了。难不成要说成规矩年方二八未成年吗? 成父成母可是十八岁就生了成大器。也就是说,除去孕期和新婚,他们差不多就是十六岁成亲。 对,就在成父跟着父亲去边境的那年。两人挺会赶时髦,玩的一见钟情,闪婚。 最终……经过夭桃极力的转移话题,提亲的事情倒是没有定下来,但这个寿她是非祝去不可。 只是催婚的事情有一次就有两次,长此以往她要凉啊…… 无论如何,且顾眼下。拿着“读书”为幌子摆脱了成父成母,夭桃像被鬼追着一样一溜烟往成仲文的院落里去。 原本成仲文在朝中任有实职,但见成大器一直不能从军中退下来,他便自行打点门路,调到了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官位上待着。 那官位之小,连官衙都用不着去。若不是成仲文如今还需要在朝中留个门路,他早就干脆辞官了。如今成仲文整日闲在家里,倒有心思办了个书塾,教教自家、亲戚家的晚辈念书。 自然那些亲戚各家也自请得起师父,成仲文多是教人开蒙,做的看孩子的活计。把男男女女的全凑起来,这些年成仲文总也教过三五十学生。 成规矩倒也真可算他的半个学生,从卸了伴读的活,隔三差五地来成仲文这里听听讲。只是这么大的年纪成仲文还不许他出师的,也仅此一个了。 成规矩也不在意,反正他只是来消磨时间。他有时候听成仲文讲讲,有时候也给那些小的讲两篇。 夭桃走到成仲文的院里,正碰见两个皮小子算计着几簇攀在篱笆墙高处的花。另一个身量稍高些的,两个耳朵旁已经各插了两朵,另一个方向的篱笆也有些塌了下来,却不知被哪个拿花枝掩住了。 那个耳朵上插花的形象看得夭桃嘴角直抽抽,他自己还觉得怪美的,给那两个使了个眼色后冲夭桃跑过来揖了揖:“小叔叔好,许久不见叔叔了。” 两个小的也推搡着过来,听见耳朵上插花的小子方才那句话,都嘻嘻笑了:“兄长,你快看他,他平时不肯好生叫我俩。” “对对,他还逼着我俩叫他哥哥。” 戴花的便恼:“你们要再取笑,我的花不给你们戴,我也不替你们习字!” 夭桃单是回想了一遍这些个拐着弯的亲戚,头就大了,干脆照着之前成规矩常说的话敷衍过去:“好生背书,不要混玩,不要爬篱,不要摘花。回头我要叫先生考你们。” 之后夭桃就成功地看到三个小子的头也大了,也不顾吵架揭短,互相使了个眼色,勾肩搭背,扭头就跑。 成仲文正和他的妻子在屋里对坐下棋,见夭桃在外头站着,命丫头带她进屋。 就趁着成仲文扭头的这一会儿,二嫂眼疾手快地偷改了好几处棋子。 “二哥,二嫂。”夭桃抬脚走到里屋,模仿着记忆里的成规矩见二哥时的乖巧样子比划了一个礼。 她也不知道自己比得像不像,反正根据成仲文的脸色来说,大概不是很好。 管他呢,他又不能看透灵魂。 成仲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略叹了口气,一边恢复了棋局,一边道:“老四来了,刚好可以帮我一个忙。方七舅家的小儿该熟背这篇,过会儿你去考校一番。” 二嫂杏眼圆睁,死死摁住两枚棋子不肯松手:“四弟还没刚来,你就忙着指使他干活了。老四,不要听他的,来,看看棋局,烦他多教教你这些,将来你娶了妻就可以像他一样,在妻子面前炫耀本领,还偷改棋!” 夭桃听到“娶妻”二字,背后正发毛,就听到二嫂又改了话题。虽然,理直气壮反咬一口的行为不大好,但逃过一劫的夭桃觉得这个嫂子简直不能更好了。 只是她可真是高兴早了。这个嫂子是成母除了竺小姐之外最中意的儿媳妇,虽然在照顾人之类的事情上不行,但最能敏锐地察觉到别人的心思。二嫂心里自然清楚成父成母想催成规矩成亲,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 “话又,说回来!”二嫂一边大力抢出成仲文手里的棋,一边故作老成地道,“老四,你也大了,不该还像小时候一般行事。今早晚了那样多,我都饿了肚子。我知道你年轻,恐怕贪睡,不如娶了妻,也能照顾你,也能提醒你。” 夭桃:??? 这个弯拐的有点过于急了吧…… 成规矩是年轻,竺小姐好像更年期吧…… 再说这个二嫂明明也不老啊,这种长辈的口吻是怎么一回事情,听起来满满的尴尬啊。 如今的二嫂不是成仲文的元配妻子。原来的二嫂多年里一直体弱无子,在四五年前忽然怀了身孕,却终于承受不住,怀到六七个月上没了孩子,她自己也一病死了。 如今这个二嫂,嫁过来时才十七岁多,如今勉强算二十出头。她这一扮长辈,那可真是不像。 第108章 臣子事26 “……回二嫂,我今早与我房里的丫头说了,以后只管叫起我来,不必担心扰我。以后必定不会似今日一般,竟使父母哥嫂久等。” 由于日常和夭夭斗智斗勇,夭桃在说话时转移重点上还是很在行的。 “怎么啦,你莫不是对竺家大女有什么嫌隙?”二嫂仗着平时一副直率爽利的性子,一般人不好问的她也能直说,“不然,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谁不思慕姑娘呢?” 嫌隙没有的,不存在的。夭桃并不是对竺小姐有意见,而是对所有可能被她娶了的倒霉姑娘都有意见。 她实在不能想象自己若替成规矩娶了妻子,该怎么和妻子相处。 本身夭桃是一个不怎么喜欢和人亲近的人,如果和另一个女子朝夕相对,想想还有点吓人。 憋着一口气,夭桃在成规矩的记忆里翻了半晌,干巴巴地道:“男思女慕之事,不是圣人所教……圣人要人淡泊静心寡欲,不要人胡想风月,二嫂万万莫要再出此言,小子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二嫂:“……” 二嫂索性拿她的话来压她,一句不离圣人二字:“圣人可也没禁人婚事,你大了,按圣人所言也应该到了成婚的时候。这可不是贪欲好色,而是为家里添丁进口,是圣人也嘉许的事情。” 夭桃只是把脑袋一低:“此事不该宣之于口,不该我说,我不说这个。”不接这个茬儿。 二嫂同情地看了成仲文一眼。有这么个傻弟弟,可真难教,这是一个不好就砸招牌的事情啊。 成仲文完全无视二嫂的眼神:“你既然记得圣人所说,便考那几个小子背书去。我上次叫你去城边内外行走,体察世情,写成文章,你可写了?我过会要看。” 文章? 夭桃在脑子里把这个词转了一圈儿,想起来了。成规矩是写了一篇,只是堆砌辞藻,极力颂圣,把如今这个空气里都弥漫着饥荒的年代连砖瓦都夸耀了一个遍。 成仲文这么好脾气的人,阅过之后,脸都青了,对那篇文章的评价是:“老四眼见的世间所有,只在京中南锦东明一路上。” 这文章交上去能得个好脸儿就有鬼了。 夭桃倒有心自己写一篇,她也是学过一点历史的人,写写古代百姓的穷苦并不困难。但问题是,就算她拥有成规矩的记忆,一时也学不会这个世界上的人所用的书面语言。 这完全是时代的问题。倒不是说完全不能学,但语言模式已经是固定的了,硬改也改不像。 写还能硬写个仿点古的白话,写文章可没有这样的操作。 “二哥,我……只顾着去外头转,忘记写了。不过,不过我都看了记在了心里,只是不能写,我看着那么多的事情,写不出来,实在是令人难以提笔。” 用这个理由,不知道能不能从根本上杜绝之后写文章的危险。 成仲文和二嫂一起看了他一眼,二嫂的震惊都写到脸上了。 我的娘,这小叔难不成真出了京?这可不是小叔平日里的风格,他眼里一向看不见内城以外的地方。 “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般觉悟。”成仲文倒是很快恢复,转身随手落下一子,“但你还是先考学生去吧,我过半刻要和你说话,现在不行。” 二嫂啪地一拍棋盘,震的棋子跳出来两颗:“半刻?我不信,你这是看不起我。起码三刻,四弟不用着急!” 半刻后,二嫂气得掀了棋盘,半缸棋子撒了一地。二嫂一副小脚,不敢下地,只好看小丫头满地拾棋子儿玩。成仲文一笑,叫磕磕绊绊背书的小孩自己去找同伴玩,单带了夭桃去书房。 “我观四弟,似乎有要事对我说。” 要事倒是有,但哪条最要紧,哪条可以说,夭桃还没有想明白。她原来想试着向成仲文询问怎样辅佐帝王,再一想,也不太该说。 毕竟成仲文应该一向都是想反的。 根据成规矩的记忆,夭桃合理怀疑过成仲文原来想的是撺掇成父造反,自立为帝。在见识了成父的忠心之后,又顾及着兄弟感情,才放弃了这个计划。 “要事?没有,没有。只是,二哥也知道娘总是说……我实在没个万全的地方可待,只好求二哥好心收留我。” “那看来是不能对我说了。”成仲文再次淡淡一笑,夭桃觉得他大部分时间只会这一个表情。 “娶妻又不是送你进贼窝,你确是大了,纵不是今年,也是这两年的事情。既然免不了,别气着爹娘。” 不,你错了,你真正的弟弟真的拖到了成父对他娶妻不抱希望的时候。我没有气过你爹娘,他气过。 不过可能成仲文就是因为不想气着成父成母,才在妻子死了之后那么快就续弦?所以人家这也是现身说法…… 反正夭桃拒绝听事关催婚的这种话。虽然说早死晚死都得死,早婚晚婚都得婚,但根据身患绝症多年的夭桃的亲身体验,晚死总比早死强些。 “呃,既然二哥问到这里,小弟还真有件事情可说。”夭桃一脸耿直地谈起了上一个话题,“二哥,我昨夜做了一场梦,大约梦到数年后的事情,看着非常清晰,十分神异。这一梦醒来,我就像开了窍一样,忽然懂事了,想到从前所为,心里不安。想到梦里之后的事情,更不能安了。” 成仲文老实不客气地道:“没有什么好不安的,你从前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过,以后大概也差不多。” 夭桃以前并没有发现过成仲文是一个相当毒舌的人。可能是跟兄弟在一块,又是这个傻兄弟,觉得他不会怎么多想吧。 “所以弟弟欲设法弥补。我已经懂了事,更知道单这样纹丝不动不是长法。” 成仲文迅速接道:“那你便动一动,娶个妻子,算是已跟从前不同了,和梦中事更无关。” 夭桃都呆了,怎么这样也能催婚啊? “……二哥,你开玩笑的?” “不是开玩笑。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你想做什么呢?” 第109章 臣子事27 成仲文的心里有些疑惑和警惕。 方才那话,多少有些不满朝廷的意味在里头。 成仲文太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个什么德行了。成规矩从小念那些忠义书念傻了,最是书上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白长了这么大的人,却一点头脑都无。 那种话,不像是成规矩能自己想出来的,哪怕他梦中遇神启也难能一下子转变过来——而成仲文又是既不相信神鬼阴司,也不相信善恶报应的。 叫他接受成规矩睡了一夜起来就聪慧明白起来,还不如叫他接受半夜里他弟弟遭人算计换了个人替他。 这两下里可以类比,共同点是都不可信。 他恐怕这个傻弟弟是傻乎乎地叫人当了枪使。 譬如,成规矩是时常进宫的,许是哪一个欲算计成家,故意将成家的境况细细告知了成规矩,骗得他在皇帝或皇子面前露了行迹害了家里。 或者,是他的心思被发觉了,皇家叫成规矩来试探他?只是这个可能性不说很大。他平时有没有对别人露了心迹自己是清楚的,自皇帝停了丹药,这些年来他也未做什么不该做的。何况以成规矩的性子,也做不来不动声色地试探他这种事情。 总归只要成规矩不乱说,一切应当无事。如今,也该是时候警醒他一番了。 夭桃茫然了足足有一分钟,才在夭夭的解说下差不多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感情是成仲文误会了她的话。 那么成规矩的形象在成仲文的眼里究竟是有多根深蒂固啊!就不能好好的接受他弟弟变得聪明一点吗!她连做梦这种无法证伪的说法都拿出来了! 这是白白浪了人的感情,而且说着说着又要回到说不得的事情上去。 “哥,我……也没想做什么,就是有些愚见……嗯……你看,我觉得咱家有点危险是不是,怎么想都不得脱身。” 成仲文仍然狐疑地盯着夭桃,半晌道:“为何忽然这样想?” “咱家几世的功勋……历来没有两样不是?”夭桃含混地道,“且我昨日做了一个梦,似乎梦见了些很不成事的情景。” “你若真的明白,我也只能感激祖宗庇佑。”成仲文也没有深问下去,只是叹了口气。他虽然不信世间能有如此异事,但世上的事情总是说不准,无论是什么缘故,只要这个弟弟是真的明白,那也没有关系。 怕得就是他隐瞒了什么事情,若一步行差踏错,可就再难回转。 “这种事情再不可题,你只如从前一般游逛嬉戏便是。如今皇上身体康健,他又看重侯府,不会有事。四弟便莫要发杞人之叹。” 一听就知道成仲文是不想叫他弟弟掺和这些事情。不过这个时候,官宦之家的孩子,真的可能完全远离朝堂吗? 以成规矩来说,他便从小不去做皇子伴读导致灌一脑袋十二皇子,只当个睁眼瞎子,成家一败落便接受成家的安排逃走,八成也是落不了什么好的。 别的不说,他压根就不知道怎么过活。就算手里有钱,也只能等着坐吃山空,说不定日常还要被无良商户当成冤大头宰。 这样看起来,成仲文又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聪明。 “二哥,我说了……我做了个不成事的梦。” 成仲文愣了愣,忽然抬头,眼睛里除了惊愕,更有些许难以掩盖的失望。 可能是因为他觉得在他这一代上推翻庄家皇室不可行了吧。 “快了?” “快了。”夭桃伸手比了个一,又比了个二,“我记得就在这个年数上……自然只是梦里胡说,可小弟觉得不得不防,因二哥平素法子最多,所以才向二哥说知。” 成仲文也只失神了一瞬间,立刻反应过来,问道:“知道最后怎样?” 再多的事情那就不该说了,不然怕成仲文反而帮庄承燚上台,那她的任务就又完蛋了。因此夭桃只是搪塞道:“二哥,那就是一个梦,不能是我想见什么就见什么。” 成仲文眯了眯眼睛。 “你既然急着找我,想必是梦见的东西里头有我了?” 这话题的跳跃性是不是有点大啊! 夭桃一愣神的功夫,成仲文便肯定地接道:“看来是有。” 幸好夭桃反应慢半拍,脸上的表情还没有来得及露出马脚,脑子里的弯就转过来了。 他居然使诈! 老哥你是个古代人啊,用心理学什么的套话真的好吗,你们古代的读书人不是都要讲究光明正大的吗? 至少夭桃接收到成规矩读的书里全讲的这个道理。 但成仲文显然不是那些正统读书人。他不光会使兵法阳谋,也很会来阴的。 夭桃立刻摆出一副惊慌脸,连连摆手:“二哥,此言……不吉,不能说,不可说。” 既然你先诈我,那我也可以诈回去,对,就是这样。 选择性无视究竟谁先撒的谎是每个任务者的基本功。 成仲文的眼睛快眯得只剩下两条缝了,摆明了疑惑。夭桃只装作看不懂的样子,仗着成规矩长了一张老实可信的脸,真诚地和他对视。 怎么看怎么不像成规矩。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非要模仿成规矩,这任务是真的没有办法做,还不如直接申请失败好了。 成仲文想来想去都觉得有种微妙的维和感,就像是面对着文章被他娘养的狗撕了的学生一样。只是成仲文能亲自询问学生的母亲,却不能亲自去看看这个弟弟梦中的景象。 看着一脸憨样的弟弟,成仲文顿了顿,挥手叫他走了,没有继续问下去。 到底弟弟是亲的,总不能当成犯人来审。只要他不把成家一把填到火里,笨些也好聪明也罢,总有办法能养活他。 只是规矩的那个梦究竟可不可信呢? 虽然这一个梦醒来,他看起来确实长大了,但哪怕那个梦是假的,见到那样的情形也应该有些成长。 原本成仲文的想法是慢慢的寻找贤能,待如今越来越不像皇帝的皇帝彻底坐不稳龙椅,直接从内部解决问题。 如果那个梦是真的,下一步的计划就不得不全部改变了。 第110章 臣子事28 如果成规矩的梦真的可信,当今皇帝一两年内就会死,那么如今在首要位置上要做的事情,倒成了选择帮助哪个皇子极位。 想想也差不多,庄家总归没有可造之材。辅佐个普普通通的皇帝,也许就这样不好不坏的拖下去了;辅佐个最不好的,又怕他将四海九州的元气耗尽,致使四方夷人入侵。 河山易主不是坏事情,但异族入主却不是好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仅本族,异族也是这么想的。撞在一起,那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悲剧。 成仲文一时犯了难。 夭桃正正经经地一路回了屋里,遣出去了近身伺候的丫头,自己躲起来偷着乐。 放下雷就跑,老刺激了。 顶着个大男人的形象,缩成一团儿在床上傻笑,这画面太美,夭夭表示不忍卒视。 “行了,人不能太得瑟,得瑟多了要遭雷劈。” “你不要总是打击我啊,现在又没有别人看着,我怎么不能高兴高兴……这是我第一次算计人啊,而且算计的还是成仲文,他还挺聪明的。我觉得超级值得骄傲。” 夭夭毫不客气地指出:“你只是仗着成规矩是他弟弟,所以他愿意信你罢了。但凡他兄弟关系差了,你去挑和一下试试?看头不给你打飞。” “能慧眼看出他兄弟们在现在这个时候关系还很好也是我的实力。哎呀越说我好像越厉害了,叉会腰。” “你可别,辣眼睛。”夭夭把眼一捂,“比起你在这里放飞自我,还不如把关键的事情做一做,比如……” 比如,夭桃平时走路的姿势。虽然她平时行动习惯绷直了身体,称不上柔美,但无论是双手勾着,还是甩着手走,总是免不了显得女气。照夭夭的说法,总有一天会被人看出奇怪,八成还会疑心到性向方面去。 因此,夭桃不得不在夭夭的指导下,练习按男人的方式走路。 其结果就是越走越不像,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她半夜睡着跌下床,在凉地上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时那副浑身又冷又疼的模样。 一直到了晚间,丫头们服侍着去吃饭的时候,夭桃仍然没有缓过劲来。走路撇着腿的架势,让丫头们频频侧目,心中不安。 “小郎君似是伤着了,这叫夫人见了,不会责怪咱们吧?” 对于丫头们的想法,夭桃自然是一概不知。此刻,她正在思考一个痛苦的问题。 “这就是传说中得瑟会遭雷劈吗?” 腿脚疼痛还是小事,关键是一见她走路瘸了,丫头们一溜烟地全跑过来搀扶,恨不能把她架起来抬到成母面前。 平时只消有人离得近些,夭桃就口舌生结,只能赶着躲了。这一下有这么多人团团围着,夭桃还不能跑,她也不能一声不应,这滋味还真是无与伦比的……酸爽。 这一次又一次的不离人,搞不好等这个任务完成,她不能近人的毛病就能好了呢。 成母的大丫头正在院门外头接着,见夭桃被五六个丫头簇拥着送了来,也懵了。招呼小丫头留下等着,回身赶着报给了成父成母。 夭桃紧赶慢赶,都没有赶得及拦下她。幸好自己的丫头还是拽的住的。 “不不不,你们不用送我进去,我自己走得。快回去,都回去看着家,省的那些小的手脚笨拙弄坏了东西,难道我到了父母面前还能出事不成?” 其实成规矩平时并不理会这些,只是夭桃实在不想回去的时候继续忍受这样的待遇。 就算这样说,早晨替她穿衣服的两个丫头还是坚持留了下来。 紧接着迎来的是成母院里丫头的殷勤侍奉,虽然才来了一天,夭桃却几乎已经习惯了。 “你是怎么搞的?”成父站在屋门口,一见夭桃进院门便训斥起来,“好个男儿,怎么能露出如此衰病姿态?不叫人笑话!” 这老爷子太别扭了,关心儿子就关心儿子吧,非要说出个错来。那整天装瘸子的也不知道是谁,这一来连他自己都骂进去了。 夭桃只是道:“我午后睡得迷瞪了,不防左脚绊了右脚,自己摔的。” “我就说你该娶个媳妇,有媳妇照顾你哪有这种事?” 夭桃:…… 告辞! 防不胜防! 一般来说不是当娘的更关心孩子的婚事吗,这成家倒有意思,正好反着来。父亲哥哥嫂子轮着催,倒是成母,从前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在今早附和着成父说了两句,见没结果,此时也不再提。 原本夭桃想和成父成母说说离京做官的事情,这一来也用不着说了,否则成父肯定会出言要求,让她先成了家再说立业。 不如直接从皇帝那边下手,直接求下圣旨,给成父来个先斩后奏。 夭桃想离京,主要是觉得在京中实在混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如今成仲文已经知道皇帝情形不好,夭桃想个说法,还是很有希望让他支持十二皇子的。皇帝是喜欢成规矩,但成规矩手里没人,又没功绩,对于立太子的事情,成规矩的意见等于没有。 在京中,夭桃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了,不如设法去地方为官。要是能做出点功绩,也能说上点话。 夭桃好歹是念过历史书的人,京中的事务没学过不懂得,人民百姓的事情总是了解的。再者说来,那些有利于民生的科技她也记得几项,夭桃自觉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做出功业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就算不能,起码她离了京,总是担心着她被人忽悠了的成仲文也能放些心,做事也不必顾及她,比较好操作。 再不济,她总能把小命保住了不是? 即使皇帝死了之后上台的仍然是四皇子,到庄承晏死,也还有三年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可以发生一些变故。 比如万一四皇子暴毙,十二皇子的命就能留住。剩下的皇子一抢,保不齐还能让齐家人快些打过来。 庄承晏可是能屈能伸的,等义军打到皇城,推他做个临时的皇帝,然后叫他禅位,不也叫做过了皇帝了吗…… 第111章 臣子事29 叫四皇子暴毙的方法,总是能有一些的。夭桃自己没有,撺掇撺掇,有的是人有,那个传说中的八皇子就不错。 八皇子的生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宫人,生了他没有两天就死了。八皇子因此被记到了淑妃名下。在庄承燚夺位时,八皇子对他多有帮助,为他奔走做事。 八皇子本身又有些歪脑筋,很懂得在合适的时候做些讨巧的事情。不光把庄承燚哄的服服帖帖,甚至连淑妃都有两分真心把他当了儿子。 正是因为淑妃的喜欢,其他的皇子都出了事情,连同很久以前就巴结着庄承燚的十皇子都最终没有落好,八皇子却一直安全地活了下去。 在成规矩死后的发展里,也的确有八皇子刺杀庄承燚的事情。那时候伺候的人人心惶惶个个懈怠,八皇子在与庄承燚会面的时候,二人只单独待了一会。第三天上,庄承燚就死了。 庄家已经没有别人,八皇子理所当然地做了皇帝。 关键点在于必须把握庄承燚死亡的时间。必须在庄家皇子斗的七零八落,而又不至于全然不能招架八皇子的时候。至于八皇子那边怎样挑唆,她还要另想办法。 数月后,八皇子会做一件极其孝悌、被广为颂扬的事情。到那时候再提醒成仲文一句,或许也来得及。 当然,这是个不得已敷衍的法子,还是直接叫庄承晏当……当太子比较好。他如果在这一年里当不了太子,等现在的皇帝一死,那他多半还是没戏。 这真是个愁人的傻小子发布了个愁人的鬼任务啊。 夭夭评价道:“那你真是个愁人的倒霉鬼。” “我是。” “也不知道鬼会不会掉头发。”夭桃坐在颠簸摇晃的马车上,伸手捋了一把头发,看着手心里细细长长的两根毛直发愁,“这帮古代人,成天不愿意消停,营养又跟不上,还留这么长的头发,生怕不秃……哎呦!” 马车大概轧到了什么碎石砖块,把夭桃整个人都颠的飞了起来。车夫之一急忙回头问候。 夭桃方才咬到了舌头,疼得吸气,勉强顾得上说话:“没四,五没四,不用多赶……管。” 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厮殷勤地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夭桃,明明是在不停晃荡的车上,快满的一杯茶却一滴都没有洒,其手脚之伶俐稳当让夭桃叹为观止。 车夫有点茫然,弄不清楚是不要他管还是不要他赶得太快。他也不敢多问,回头便拍了拍身边的同伴叫他赶慢一些。 正赶着车的车夫便道:“不能,不能,现在的速度也慢了,一会儿外边人少了,还要快呢。” “小郎在车上呢,你个愣头,还真是个愣头。” 正赶车的车夫,据说就叫愣头。当然这是一个小名,但他的父母还没有来得及给他取大名,就忽然患了一场风寒,都死了。 愣头便由叔婶养大,他和另一个车夫正是堂兄弟。 夭桃没忍住笑出声。 “正是因此,才不能慢。走不到事小,太阳落了,偏地方有流民和强人。”愣头仍然一本正经。 身边的小厮宁忠道:“天子脚下,哪里有那么胆大的强人,你不要吓着小郎,他是未孤身出过城的。” “是有的,你不常行走不知道。”愣头继续着他不知从何而起的坚持,“此地近京,他们自然不敢伤人性命,却有好些令人昏睡不起的手段。若宿在客店、人家,再多不过丢了包袱马匹,若外宿一晚,连衣服都叫人抱走呢。” 听的夭桃有些惊讶起来:“难不成在外头的全是黑店?这不能吧。” 愣头的兄弟道:“店是好店,可是在有些强人手下罩着的。这不像流民,他们都是附近村镇有名有姓的好汉,算是成了气候的,讲究个盗亦有道:不动贤孝节妇、不动行脚客商、不动公干谪贬、不动僧道、不动熟客。再者,有不成文的,二十人上皆动不得。侯府多年没有来回不得不过一天路途的活,与他们没甚交情。” 愣头补充:“他们不会把东西全拿了,若马好,他们便牵走了马,余者不拿。若包里大块银子,他们爱了,便放过马。但咱们最好不住,我是靠着这两下赶车的把式吃饭的,我不能没了马,不然我就该死了。” 夭桃听着简直是哭笑不得。 凭他们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群收保护费的,怎么就称得上是好汉了呢? 照这样说来,好汉可真是好当,只要做些恶事,再定些只有他们自己信的所谓规则,显得吃相不那么难看,就有人敬服了。 甚至于侯府的人,这可是背靠着大树的,也被这些规则引导了视线。听说了这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告官,而是他们和这批“好汉”没有交情,不在他们的庇护范围内,所以不能去那里住,否则就要自认倒霉。 他们可没有因为这些规矩少得了几个钱。不动这些人,一是怕碰见硬茬,二是榨不出来油水。这种话,无关的人听了自然感叹一句道义,一旦他们真要住宿,立刻就能看明白了。从来就没有说单身客人、女子因为听了这些规则就有不怕他们的。 “行了,我也听了这半天的话。你们不用慢,天黑前赶到祥庙低吧,我还行。” 夭桃这次出城,名义上来说,是奉了皇帝的旨意。皇帝身体不好不能上朝,闲着没事的时候,最爱听成规矩说说宫外的事情,当是听个野趣。 从来到这个世界,夭桃已经进了两次宫。这两次进宫,除了发现了皇帝对淑妃的特殊,竟然会允许她在书房伺候,不避外男以外,还旁敲侧击地求到了离京的圣旨。 ……口头圣旨,应该也算圣旨? 皇帝玩笑般地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耐不住苦闷。这样,你过两日出城,替我看来庄户人家是怎样耕织,学与我听。若学得好了,我就将你调个远任,回来再给我说远方的风土与我脚下有何不同。” “若你学得不好……” 第112章 臣子事30 皇帝笑道:“若你学的不好,我就罚你到京中酒肆,多听那些说书人讲说话本。如此,你尽可以玩的够了吧。” ……谁家求官是为了玩啊! 如今的皇帝已经越来越不像皇帝了。他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家老太爷,行事自在散漫,无忧无虑,喜怒形于色,最大的愿望就是保养身子多活两天。 甚至在夭桃看来,他比成父还要和蔼慈祥的多。要不是宫殿仍然是精美的,夭桃完全不会想到这个随意穿着半旧衣裳,不修边幅的老人会是皇帝。 夭桃头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居然和太监们一起,穿着粗布小袖的上衣浇菜。 很显然太监宫女妃子们都很喜欢皇帝这副样子,没有架子,也不大发脾气,更不罚人。比起数年前不得不战战兢兢服侍他的情形,现在简直不知道好了多少。 但是皇帝本身就不应该具备这种融入群众的特质。皇帝这种生物,一旦不能让人心存敬意或者畏惧,对底下的人立刻就能完全没有约束力。 宫中的人觉得现在的皇帝很好,替他处理朝政的臣子可没这种意识。亏空银两中饱私囊,甚至于收受贿赂卖官鬻爵,都不是一例两例。这些人几乎是公开进行着这样的活动,完全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不过皇帝自己对这些也未必在乎。 人说老小孩的话,大约有一定的道理。皇帝现在做事完全是随心所欲,全凭自己高兴。皇帝对能使他开心的人几乎是有求必应,因为他要以这样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减轻他对病痛和死亡的恐惧。 就比如说他极其草率地答应给夭桃派官的事情…… 算了,这种属于夭桃利用了他的心态,不好多说,否则会给人一种端起饭碗吃饭放下饭碗骂娘的感觉。 总之,如今夭桃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去城外村庄里替皇帝视察。 虽然无论看到了什么,原样学给皇帝听都是不可能的;要说编点皇帝爱听的太平故事,夭桃凭空也编得出来,但留在侯府里显然还要遭到家里的连环催婚,这是一件划不来的事情。 为了远离催婚,夭桃拿着鸡毛当令箭,直接告诉成父,是皇帝叫她出城,看看田亩人家怎样过活。 至于成父疑心皇帝为什么要派这样的事情给成规矩,回头进宫时便向皇帝询问的事情,夭桃是不知道的。 夭桃要去往的村子,叫做“祥庙低”。那个村庄有一大半的地是成家的,由成家的一支旁系在村子里进行管理,每年收了租子和出产给侯府成家,再由侯府分发给他们一部分。反复倒腾,麻烦得很。 之所以选这个村子,是因为没有成家人直接管理的地方成父和兄弟们都不许她去。 夭桃坐在车里颠得骨头疼,为了转移注意力,向宁忠问道:“那边有个山丘我是知道的,村子叫这个名字,是那山头有个庙么?” 宁忠也不知道,揣度着夭桃的意思,胡乱猜道:“郎君一向懂得最多,既然这样说,那必是有庙。” 成规矩人老实,却极爱听好话——这也不奇怪,没有人不爱听人夸奖,只是只有老实人表现出来。家里生怕他被从人欺住,给他选的随从也都是些沉默勤快心有主子的。可这样的从人有许多都不大懂得察言观色,夭桃这次出城唯一带的宁忠就是这样的人。 最终还是车夫愣头的兄弟,叫做全寿的,知道夭桃想听人闲话,说些故事,接口道:“有,不瞒小郎,从前那山头确实有个庙。整个庙上下内外全是好砖瓦造的,屋顶是红瓦,墙壁是青砖,就那样露着也不涂,连地上都铺着整块的好青砖,一锄头敲下去都不碎。到了现在,附近的庄子里还有人去挖那里的砖头使,别看多年了,比一般新造的还结实。有人说梁员外叫人仿着烧了一窑,也赶不上。” “那庙是前朝供奉邪佛歪道的,本朝的大将军王英明神武,前朝妖孽不能抵挡,便把塑像砸了,把那些芯子烧成灰扬了。那个歪神,前朝妖孽好像管他叫什么人面祥瑞福寿广大天王爷爷,还有许多的字,小人记不得。如今知道这些,还是小时候在村里听老人讲古,偶然记下的。” 全寿兄弟正是出身在祥庙低。他们原本是佃农,两人小时候有一次偷了一只羊骑,被祥庙成家当家的看见了。当家的觉得有趣,便教他们骑马驾车,更给他们找了门路,叫他们去侯府做车夫。 这两个人算是成侯府的雇工,并不是奴籍。成侯府对下人也不苛带,事也不多,全寿经常悄悄去接些私活。 小时候听的说话全寿早不记得了,这些故事其实是在跟私活的客人闲聊的过程中拼凑出来的。 “那庙里的修行人最有趣,虽然也同本朝的和尚一般的头秃无毛,却从不念经,也不坐禅,不好香油馒头,倒喜爱酒肉……” 全寿的口才极好,就着他记得和猜到的一点东西,胡乱编着,竟说了半路,且不叫人厌烦。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有念过书,言语粗鄙,他其实满可以上大户人家的府里说书,或者自己杜撰些传奇故事。 “说实话,我觉得他写比我要好一点。”夭桃悄悄对夭夭道,“就一点点。” 夭夭:“别和我说话,我晕车。” “什么?可是这只是马车呀。”夭桃说着说着觉得不太对劲,“嗯……这对话让我有一些糟糕的联想……算了你晕吧。” “小老弟你怎么回事?这玩意晃荡的这么厉害谁不晕啊……”夭夭翻了个白眼,找了个远离头顶蛛网的地方躺着,“我封闭一会五感的话你不会出事情吧?最晚明天我就回来。” “……应该……吧。”虽然夭夭平时也不大说话,但知道她在一边看着,也知道她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办法解决问题,总能让人安心。 眼下夭夭一时会有完全不能关注她的情况,让夭桃有点发怵。 第113章 臣子事31 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夭夭有疲倦之类的感觉出现,夭桃一时忘了她也可以休息。 说句实话,夭桃已经习惯了遇事不决问夭夭的流程,这是从夭夭出现开始第一次留出一段空白。 夭夭是从她几岁掉到她脑袋里的?八岁?九岁? 再次回忆那些从前时时念诵的事情,夭桃发现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夭夭察觉到夭桃的情绪,随口道:“你也用不着怕,不会真出事的,这么个小地方,厉害的人也没有,要是有人打劫记得用你的白板敲他们就行。” 刚才夭桃只是有点担心,现在提到可能会有人打劫的事情,这下才是真的害怕了。 “我当然会会记得,我我我才没怕呢,你想的是什么。” “嘁,心口不一的女人。”天上的蛛网还没有断好吗? “总之,我现在是觉得你已经可以单独应付一些事情,你也用不着把我的意见看得太重要,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就好。你看以前你那个笨样子我走过没有?”夭夭慢慢地给自己开出了一片和夭桃的思维不相干的空地,“行了我歇着了,我的天,坐这些落后的交通工具比飞行还要可怕。” “可是你坐飞机也晕。” 夭夭已经封闭了五感,没有再回话。 夭桃看着外面已经转暗的天色,更怂了,急忙扬声向外面问道:“还有多久才到啊?” “快了。”回答的是愣头。这一段路更难走一些,因此换了全寿赶车。 全寿接道:“近来天好,土地都是硬的,车好走。小郎不知道,那下雨的时候,连车轮都要陷进去,那时候也只是天刚擦黑就到了。今日这样,我看日头在半山就能到。” 那大概也许可能还行吧…… 乍离了夭夭的夭桃,就像乍被丢到外边的家养宠物,整个人都是大写的一个怂字。再加上远处时不时有人看过来,夭桃总怕那是传说中的劫匪,抖动的频率快和车子一样了。 幸好盯着他们看的多是些在地里劳作的农民,大概是好奇,所以多盯着看了一两眼。到达目的地停车之后,夭桃才想起来,白天盗匪是不出来的。 脑子能被自己的脑补给吓卡机了的,世上也不多见。 管理庄子的当家人名叫成有德,和成父是一辈的人,年纪比成父小。若是按排行称呼,成家一个大族,有这么些个拐着弯带兄弟关系的,排序也难排明白,所以族中的小辈们都叫他“德叔”。 他和几个亲近的兄弟正在正房里迎着夭桃,并几个婶子也放下帘子在里屋等着。夭桃也搞不大清楚跟这种从未见过的远亲见面具体该行什么样的礼,只好慢慢地弯腰,还没摆出一个姿势就被扶了起来。 随后几个叔伯便拉着夭桃回忆往昔,言语间或和蔼或热络,十分亲密,说个不住,令夭桃有些难以招架。 成有德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十分肥胖,总是笑眯眯的。他的话不如他的兄弟们多,互相问候过就一直在一旁听着夭桃和他的兄弟们说话问答,他自己只在兄弟们不知道的地方偶尔插两句。 ……不过夭桃并不认为有人乐意听附近烧砖的窑哪个既好又比附近的谁谁谁价格低几毫几厘之类的话题。 看着夭桃似乎有些不耐起来,成有德终于放过了她:“行了行了,侄儿远道而来,也累了,你们别忙关心,他总要住下的,先叫他去房里歇下吧。” 说着又看向夭桃:“咱们家里倒有心招待侄儿,只是村里的匠人粗手笨脚,一应家具物什虽是新打的,却难免皆带着些粗糙村气,用料也不过是村野的笨木头,比不得京中侯府舒坦,侄儿且多担待些吧。” 他客气着,夭桃自然也跟他客气,连连口称“不敢”,一句话未完,就见庄上管事的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身后跟着五六个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农人,也不见礼,各个趴下扯着嗓子嚎啕:“德公救命!” 管事的也不上前,只是站在一旁高声嚷着:“你们推搡我便罢了,万莫惊扰客人!” 其中一个老者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口齿最伶俐,一叠声地哭求,气息不断:“求官人可怜我老儿年迈力衰难以劳作不得收成留我颗豆粒米的小人便在此给官人磕头祝祷官人福寿无疆……” “这是如何!富安!你怎当的差!”刚才说话的人里头看起来脾气最暴躁的一个喝道,“还不快将这蛮老汉打了出去!惊吓了小郎君,我只与你相干!” 管事便叫起屈来:“不是小人不拦,小人也恐这些人惊扰,只是他们动了手,小人还不过挨些推搡,小人的兄弟那时正和愣头兄弟说话,两人都遭了打呢!” “大胆,大胆!” 成有德指着在地上打滚的佃农,气的手发抖。不止是他,满屋里个个都脸色铁青,有年老些的,脸皮都哆嗦起来。 在夭桃看来,这样的表现多少有点浮夸,只是这个时候,夭桃不站出来说句话好像不大合适。也许他们的目的就是让她站出来? 夭桃问了夭夭两声,想起来她听不见,只好自己开口。 “咳,这位管事说的愣头,是我的车夫吗?” “小郎君说的是,正是愣头兄弟,他……呀!反了反了!” 地上的一个佃户正滚到管事的脚边,直接狠狠一推,用行动部分说明了他们在外边做过的事情。 成有德等人具作一堆,只会说:“大胆,大胆!” “郎君,你若是这成家的客人,便不要理会,左右不与你相干!”推搡管事的佃户从地上爬起来,粗声粗气地道,“我过不下去了,租子左右总交不够,大不了拉着这家一块死,到了阎王爷脸前再行分辩!” “是,他是客人,与我家无甚关系。他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你且放他离开!” “那是自然。” 成有德挺着肚子,一脸壮烈地挡在夭桃的身前:“贤侄,你自己家去,我不能送你。” 第114章 臣子事32 “唉,咱们总归是这样,也不能害了无关之人。”那口齿伶俐的老者也爬起来道,“郎君走后报官便是,我们生死不论,岂有连累无辜之人的道理呢!” 其余的,无论是成家人还是佃农,皆齐声道:“说的是,说的是。” 夭桃耳朵里听着两方正义激昂地对话,一脸麻木地看着门口跟木桩子一样杵着,也不拦也不喊也不跑的小厮们,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这是不是有点过分,成有德你是不是拖欠人家临时演员们的工资了? 不过其他人好像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话音落下去,佃户们便挤挤挨挨地向门口后退,为夭桃让出了一条通路。 只有推搡管事的那个佃户,看起来不太乐意退走,似乎是觉得夭桃有一条缝能走出去就完了,用不着所有人都让开。老者便拽着他的胳膊,一叠声不断地劝说着把他拉到了一边。 夭桃还没有来得及一脸感动得走三拒三辞的套路,数个家丁便恰好在这时冲了进来,手里执着棍棒草叉, 对佃农们劈头盖脸地打下去,挥舞驱赶。 方才被念了木头人定身一样的小厮总算他们都是些活的,这会儿也行动起来,拉扯着农人的衣服头发,一个个将他们拖将出去。 成有德的一个兄弟大约是发觉了场面上出现了突发而诡异的尴尬气氛,开口解围道:“德兄,他们太过放肆,若不追究,难解人心头恨。不如先把这伙人关到马棚里,过会我命人打他们一顿,亲自去问着他们,为什么竟不念我们的恩,反冲进来喊打喊杀的!” 成有德一副要气死了的模样,叫了一个丫头来替他抚胸顺气:“还提他们做什么!我家的马棚金贵的很,恐怕他们的破屋漏瓦还比不上呢,那帮人可住不起!还是天牢管吃管住,他们住着正和适。” “呀,这是不是有点过了?错的自然是他们,我们养活了他们,谁料他们竟刁蛮至此!可大哥知道,我一向心肠最软,连杀鸡宰羊都不忍见,毕竟那些佃人也是人,我怎么忍心见他们进了那囚笼啊。”一个身材圆胖程度唯一一个超过成有德的擦眼抹泪,随即他转了一下身,面向夭桃开口,“我想起来,侄儿才是受了吓的,咱们早习惯了这样的情形,侄儿可是第一次见,恐怕他还害怕。” 夭桃被这过于玄妙的反转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佃户们全部被驱赶出去,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成有德真以为夭桃被吓坏了,急忙将她摁在椅子上,命人端一杯热茶水给夭桃递到手上。 其实夭桃只是被事件发展中的各种情节反转震惊了,眼神有些发直,要知道她写一般都不敢这样写。鼻子里闻见茶香,也没觉出茶水滚烫,直接下意识地就往嘴里灌了一口。 然后就惊醒了,这办法还蛮管用。 “叔,这……” 夭桃原本想向成有德询问一下那是什么情况,却在看见成有德神情的一瞬间闭了嘴。 成有德就坐在夭桃的身边,一脸晦暗。夭桃看着成有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反反复复跟便秘一样的表情,觉得有些乏味。 无论今天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成有德的表现真的是太夸张了,叫人一看就知道里头有演戏的成分。演技极不专业,差评。 到底是他请了农民演戏,还是正好趁着农民来闹事给她即兴演了一出戏? 无论是哪个原因,总归是有目的的。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他总不可能一直一言不发,现在的作态只是想让夭桃先开口。 夭桃停顿了一下,用嘴巴烫伤大喘气遮掩了过去,随即好像接着上一句话一样开口:“这愣头也是无妄之灾,德叔,家里邻里的可有人通岐黄之术吗?” “啊,有,你看看我,真是老了老了,脑子也糊涂,再被气了一顿,什么都浑忘了。”他冲着立在门边的小厮挥了挥手,“去请张杏林来,给那车夫看伤。” 小厮答应着要走,夭桃忙叫住小厮:“我身上尚有些银钱,你拿去……” 成有德忙和几个兄弟一起按住夭桃的手,用眼神示意小厮先走。 “哎哎哎,可不敢这样,贤侄,你这是不给我面子。叔叔家里虽然艰难些,不至于连请大夫的钱都没有。你坐下歇着。” 夭桃便解下荷包坚持要放下,一会儿大夫来了更是坚持要自己给大夫掏药钱和辛苦钱,一伙人纠缠不停。虽说这种事情不谦让不好,但夭桃也让得太过真心实意了,甚至见人阻拦便以“看不起我这几个小钱”为由,不停地加码,将一个人傻钱多不通俗务的任性少爷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 反正祥庙成家也并不知道成规矩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自然,夭桃表演的也过于浮夸了,这也难以避免,毕竟她和成规矩都不清楚这个时期银钱的购买力。 不过夭桃觉得问题还不大。成有德兄弟们爱信不信,反正她只是想拖点时间。这并不只是为了憋屈成有德,更重要的是,如果在拖着的这段过程中夭夭及时回来,就可以把这一切分析给她听了。 要不然她就算发觉了真相,恐怕也会自我怀疑,最终就会像做选择题时把对的改成错的一样…… 直到成有德也不再拦着她给大夫赏钱,夭桃才隐约能猜出来,这个价钱肯定比通常赏钱的份量多得多了。 在这个价格上,若成有德真的拦住了她,那是断人财路要招人记恨的事情,成有德更不会为了客气得罪大夫这个职业;若是成有德替她给了,恐怕这个远超过普通赏钱份量的价钱,会叫显然十分在意钱财的成有德肉疼。 但应该也没有过分多少。虽然大夫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疑惑,但还没有到天降横财的那种既狂喜又惶恐不敢接受的模样。 这肯定是他能在不算长的时间里自己赚出来的数。 第115章 臣子事33 如果这个张大夫常常给乡绅之类的人家看病的话,这个价钱可能会是他行走三四次到五六次之间的赏钱。 在浪费了成规矩一部分小金库后,大夫变得殷勤极了,给车夫看病也不觉得没动力,也不肯敷衍。 夭桃借口好奇这些药材,跟在大夫旁边东问西问。直到天色擦黑,才放了大夫回家。 大夫看在白花花银子的份上,脾气极好,且对夭桃另眼相看,无论她问出什么傻问题都耐心解答。看夭桃对药材的种类配方等感兴趣,不仅把他箱子里带的外用成药和一点治外伤的草药给夭桃看了,还许诺第二天再来,把他做学徒时背的医书并几张药方送给夭桃看。 其实夭桃对草药并不太感兴趣,更不太敢学。仅就听过的这一点介绍来说,夭桃觉得中医是一个既需要死记硬背又需要想象力而且两者都不能过头的活计,她怕自己想象力一起来弄不好就搞出一味毒药。 “呃,这不太好吧,我怎么好白拿你的东西呢?” 大夫来时是一个人乘着牛拉的板车来的,正在一旁亲自给牛套车:“郎君既然喜欢,某自然要奉上。”他当然不说是因为意料之外的那二三两银子,“且某的家中有几个学徒,那书也不知道叫他们默了多少遍,以一本送与郎君并不误事。” 那好吧,既然他这样说了就收着吧,反正多收集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要不要照着学大概还要等问过夭夭再说。 “既然如此,多谢相赠。” 夭夭还是没有回来的意思,夭桃忽然怀疑她在封闭的状态能不能感受到正确的时间。 无论如何,现在拖到了大晚上,成有德有什么话也没办法说了。村镇上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再拖下去废的灯油钱对于成有德来说也不合算。再加上夭桃抢着说累了,晚饭都没去吃,打发了小厮向成有德告罪,自己提前回了屋。 憋了一肚子话没法说,成有德晚间睡觉都没睡安稳,干瞪了半夜的眼。 关于屋里住着不舒服这件事情,恐怕成有德还真的没有夸张。在冷硬的炕上盖着沉重潮湿的被子抗过一晚,第二天早上夭桃活像去跑了个马拉松,整个人从骨头里往外疼。 今天得记得叫小厮点炕烤被子,不然肯定要得关节炎。 夭夭仍然没有出现,成有德却一大早就派了人过来请,说是昨天招待不周,今日一早就置办了饭菜赔罪。 这是夭桃头一次听说有叫人吃早饭赔罪的。 不过总是不能不去。她虽然是客人,但也是小辈,夭桃也不知道祥庙成家是个什么样的习惯,不知道这些小辈是不是都要一大早的给当家人请安去。 成有德的兄弟们自然已经不在了,但走到堂屋时成有德已经亲自站在门口等着,一见到夭桃出现便快步迎了过来。 夭桃抢着开了口:“德叔好,昨日小子忽然不适,误了德叔的好意,小子告罪。” “不不不,倒是我,不仅招待不周,还令贤侄受了惊吓,今日又一早扰了贤侄好梦,实在罪过。” “德叔太客气了,没有扰我,我身为小辈,本来就应当给德叔问安。” “嗐,可不敢当,咱们庄户人家没这许多事,你看我这里没别人。再说你远来是客,原不该如此。此后贤侄也不必为我早起,若有事出去也只告诉管事叫他们派人,一切就当是家里,莫要客气。今日若非有事,我绝不会这么早惊扰的。” 两个人有来有往,在门口吹着冷风胡乱谦让了一回,终于定下了以后不用问安的事情。 侯府成家和祥庙成家有一个共性;在吃饭问题上都不是很讲究。无论是一天吃几顿一顿几道菜色几荤几素这种实的,还是餐桌礼仪如食不言之类的虚的,一概没有。 先不说安平侯府的饭菜问题,只说这祥庙成家,一桌上碗碟不少,种类能叫人看傻。譬如说饭分四样,小米干饭一样、小米粥一样、小米汤一样,粥分稀稠,汤有浓淡;菜的样数更多,比如酱萝卜是一样,酱萝卜带点醋是一样,酱萝卜带点盐巴也是一样,甚至酱萝卜既带醋又带盐巴又是一样,一旁的腌白菜也以此类推…… 说好的赔罪呢?幸好是自家的侄儿,要是外人这不得罪狠了吗? 早饭自然不可能做一桌大鱼大肉出来,但这场面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一点,怎么想祥庙成家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地主,不可能穷到哪里去啊。 好歹昨日给大夫出价到一两银子做赏钱的时候,成有德还能抢得很爽快呢。 ……好吧,最起码饭还是实实在在拿了小米做的,没拿豆子敷衍还该谢谢他。 旁边也没有人伺候,夭桃一边跟着成有德的动作自己盛了半碗干饭——之所以盛干饭是因为她怕粥和汤都是干饭渣倒点水再煮的——又夹了一点咸菜。 还没吃一口,她就一口也不想吃了。 小米里夹着谷壳草籽夭桃都可以接受,但咸菜上面长绿毛到底是种什么操作? 联想到潮湿的被褥,夭桃决定阴暗地猜测这小米怕也是受潮发霉的陈米。 现在想想,昨天灌下的那杯茶,味道似乎也怪怪的,只是被那股子滚烫的劲盖住了…… 怪不得别人都只是把茶杯拿在手里不喝。 夭桃总觉得面对这样的一桌子饭菜她很难保持微笑,其主要原因在于已经部分预见了在这里居住的这几天将要面临的悲惨生活。 她已经自动把打算住下的日子由“不到一月”减到了“几天”,几乎等于从村里随便转两趟就走。 曾经夭桃以为她无法称别人为父母,成父成母的疯狂催婚令她破了功;她又以为被人催婚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如今却连对催婚的恐惧都没了,一心只想快回安平侯府去。 由此可见,真正不能被人接受的事情其实很少。 通常而言,如果面对一件事情觉得不能接受,那不是一时半会没转过弯来,就是没有更差劲的选项摆在眼前。 第116章 臣子事34 完全有理由相信,成有德并不是故意恶心夭桃或者找个由头下她的脸子,毕竟人家成有德毫不犹豫地就把这一坨……东西吃了下去,让夭桃几乎都要产生自我怀疑,觉得问题其实是出在她自己身上了。 早饭间,夭桃只是拿筷子扒拉着米粒,成有德的食欲倒是没有被影响,一边说着昨日佃农的事情,一边吃着,将整桌干的稀的包了圆。 可算是叫人明白了既然他怎这么抠门怎么又会这么肥胖,成有德肯定是不舍得有一粒米被剩下,把厨房端到他桌上的饭,无论多少,全部填到了自己肚子里。 也叫人懂得了祥庙成家为什么每个人都分开吃饭,早饭成有德还可以这样对付,午饭晚饭的谁受得了整顿这样啊。一旦吃饭的人多了,再抠门也不能没两道菜,估计成有德看了得心疼死。 不知道这种对东西上抠门但对银钱上不抠是种什么心态?难道是勤俭节约? 夭桃怎么也不可能会想到——更不可能明白他的理由。 祥庙成家每年的新米都会剩下来些,陈米就堆在粮仓里发霉落灰,被老鼠啃咬糟蹋,过四五年实在不能看了就拿出去丢掉,一直如此。 有一年,新上任的一个管事觉得这样白丢了粮食太过浪费,向成有德提议,可以把那些陈年的粮食在过年时分给穷苦佃户,也好获得他们的感激。 成有德一想,那还得了,佃户若白有了粮食干活不就懒怠了吗?绝对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就算把粮食丢得远远的,恐怕照样是拿自己的东西便宜了旁人,不行! 他自己的东西必须自己享用到,绝对不能白给别人!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从那以后,开始勤勤恳恳地啃陈米,而祥庙成家其他人吃的,其实仍然是新米。 严以待己,宽以律人,成有德觉得自己做的还真够可以的,很有古贤人之风。 只是别人跟他吃饭的时候就不得不跟着他的菜单来了,客随主便嘛,嗯,也不是不可以。 “……说来,昨日里全家的小子也是遭灾。”成有德坚持不懈地拿着昨日的事情说话,誓要缠到夭桃发表意见为止,“哎呦,也是可怜。全寿本来喊他去喂马来着,他要是去了就无此事,偏偏那看门的贼小厮喊了他取乐。既得罪客人在先,又连累客人在后,我回头便打发了他。贤侄啊,此事如何?或者我将那小厮交由贤侄处置……” 害的别人没了工作是不是不大好?尤其是成有德把开除看门小厮的理由按到她的身上,就算目前这个世界并不会考虑下人们的意见,可这总归是个既捞不到名声也捞不到好处的事情。 “这也不太好吧,我原只是来叔叔家里做客,那小厮喊住愣头说话原本也不是歹意,愣头昨日还说呢,他小时候那小厮家里看他可怜,还给过他一把钱,昨日他还求张大夫替那小厮瞧病。遇到这种事情原是意外,兼他还有家里,侄儿也不想他在遭了一顿打后,又把全家的饭碗丢了。德叔若为了小侄,万不必如此。若他不是偷奸耍滑之辈,不如索性留着他,也是用惯了的。” 成有德笑眯眯的往嘴里捂了一口饭,点了点头:“唉,也是呢,那家子里有个煞神托生的,克得一家子个个凄惨。好容易有这个起得来,我便宽限他些也使得。只是怕侄儿不悦。” 见夭桃这样回答,成有德终于明确了对夭桃进行说服的方式。 看来这个侄儿是个手头散漫心肠又软的滥好人。 盯了夭桃一眼,成有德接着道:“不是我说嘴,就算他家要卖儿女,咱这边七庄五铺,这一大圈,除了咱们成家,没人敢收他的。” 看着成有德故作神秘的表情,夭桃配合地给他捧哏:“为何?” “嗐,那家里生了一个鬼女,生来面色青黑,头大如斗,打一生下来便克死了她娘。她老子将她丢出门外,过了三个日夜竟还留得命在,哭声有力。都说此女神异,怕原身有了道行,因此她家又将她捡了回去。” 嗯,接着捧哏。 “世间妇女生产辛苦,多有生来克死了娘的,也不算什么异事啊?” “侄儿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夭桃异常急切的提问极大的引发了成有德的表现欲,“她这一回去,十年间,克的家里七零八落,死的死残的残。她老子原来……欸,侄儿别只顾着听别人家的事情,你也吃些饭菜……” 饭菜?哪里有菜? 夭桃勉强往嘴里塞了两粒米,味道果然是奇奇怪怪的。 成有德大概也知道自己的饭不好吃,只是让了一句,倒真没想到他这个侄儿真的实心眼吃下去。 “呃,呃……咳,她老子是四下里有名的木匠,打的家具最好,捡回她没有两天,就走在道上,竟有一棵树忽然倒下来砸断了他两根胳膊,不仅木匠不能做,连地也不能上了,只好在家收了两个徒弟,还算是有点外来的进项。她兄弟们也都出了横事,两个赌钱叫人废掉手脚的;一个头脑迟笨,田地里的事情都侍弄不好;也有得罪了人叫人送到监里的。她兄弟娶不来女子,她姐姐更是嫁不出去。” “如今她都二十多岁了,仍在家里,她家也不敢撵她。只是怕她是神道里入了凡,都不敢苛待。只有她那最小的哥哥,就是看门的姜贵武,命格最硬,一向无事。” 夭桃:…… 发生的事故引发了旁观者对当事人恶意的猜测,而这个猜测反过来在人们的心中又成了事故的起因。 夭桃对这些人自圆其说的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 淡定,淡定,成有德是古代人,他搞不明白胎记是个什么原理是正常的事情,他见到一家子连接出事就把锅扣到最丑的那一个身上也是正常的事情。 夭桃废了好大的劲才忍住要跟他解说一番胎记类型的冲动,把注意力转回了话题本身。 第117章 臣子事35 “竟有此事?这邪异竟落到他的家里,莫不是他家少了阴德?只是为什么说只有咱们家里敢收姜……姜……?” 可能是因为这话的语气太酸用词太文绉绉,夭桃觉得胃里有点不适。 当然更可能是因为这口霉饭吃的不对。 “姜贵武。”成有德并未察觉夭桃语气不对,“他的兄弟们就叫姜贵大、姜贵二等,我嫌不好,将他名中的‘五’字改了。” “他家里有个倒霉的瘟神,原来也不关他的事情。但他的兄弟们没出事之前也到富贵人家做过事,最后无一不连累到了主人家。譬如原先白家店的白老三家,早年混下不少营生。姜贵二从前没断手时,最伶俐俊美,又会说话。白老三家的小子觉得带他出去有面子,就叫他跟着。不久白老三家一把火烧没了祖宗基业,连白老三的命也没了,现在他家只好重新各地颠簸,也未必再能起来了。” “我和你的父亲虽然许久不曾亲见,但我年轻时也曾和他有过交情。咱成家出了大官侯爷,自然是有大气运的,所以我敢收留他,也是救命积功德的好事情,能够保佑成家富贵百世。说起来,也是咱们家中从来的教训,家中子弟个个心善,都是扶贫惜弱的,从来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成有德声音中带着感叹,夭桃觉得他真正的目的要憋不住了。 也不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忽然闹肚子会不会把他气吐血。 算了算了,不叫他说也没有用,昨天就一直没给成有德说出口的机会,到了现在也没见他打消念头,可见这是不说不行的事情。 夭桃想了想,严肃着成规矩的一张耿直脸道:“德叔,大气运这种话只是别人赞叹,咱们自家人自然知道不是。不过是咱家有祖先庇佑,才有如此福运。为着感念祖先庇护,我们自当遵从先辈教训。” “哎哎,是是是,是祖宗保佑。”成有德放下碗筷,举手向一边拜了拜,想了想笑了,“还是你们有学问,会说,我们乡下的粗人,也讲究不来。总是这个意思。所以咱们家一向对那些可怜人家是伸手的,积德行善的事情是有老天爷看着的。” 夭桃觉得他的话配合着表情有些奇怪,就像要把往后说的话先预演一遍一样。 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那他是不是太迟钝了?都已经过了一天,他不应该还没有演好啊…… “德叔说的是。譬如我这次来,就是蒙圣上委派,替圣上巡查民间。”夭桃扯了个大旗,“我也不知此地乡里农人有什么难处,德叔若是知道,请告诉我些,我与德叔一同帮助了他们,待我禀报圣上后,又可得圣上嘉奖,也是美事。” “自然,自然。只是我这地皮小,并没什么人事纷争、邻里欺辱之类,咱家在祥庙又是说得上话的,有侯府威慑着,更无恃强行凶、鱼肉乡里之辈。”成有德自然不肯接管制无方的名头,就算最终仍免不了要哭一顿生活艰难,也必须先把一切非不可抗力的因素摘出去。 夭桃一脸惊喜:“那很好,陛下听了必定会高兴的。” “只是……” 成有德欲言又止,目光乱飘,神色紧张,手里的筷子一下一下不停地磕在碗沿上。 “哎呀,贤侄啊,这事不然……唉,我也不该说,只是……要不算了吧,也不是大事……你是小辈么,总是和你无关的。” 明摆着是又想说,又不愿意是自己主动开口的,非要别人再三追问。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又当又立吧。 既然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就差明说“和你有关”,不追着他刨根究底的都不好。 夭桃最不爱吃这一套,差点脱口而出:“既然德叔这样说,想必侄儿不方便知道,便不为难德叔。” 只是这话对她的任务完成度和任务难度都没有任何帮助,夭桃张了张嘴巴,终于还是把话咽到了肚子里去。 夭桃又莫名其妙地为自己感到骄傲起来。嗯,这说明她长大了。 庆幸一波夭夭现在还不在。 在脑子里自言自语了半车话,成有德也只是刚落下话头。夭桃组织了一下语言,一脸恳切:“德叔,话不能这样说,若有难处,小侄必定……” “唉唉,贤侄啊,别说这些了。”成有德一脸颓丧地打断了夭桃的话,“你好容易来家一趟,各房叔伯们也都想请你呢。你只玩乐几日,他们若不好好照料,就来找我……” “叔你先听我说。”夭桃撂下碗筷并把它们推得远了一点,“一来为公,我是接了陛下的差来的,自然应当尽心尽力,不只是为了百姓,更为了陛下对我的恩,我不能糊糊涂涂地混了这趟差使;二来为私,德叔,既然你肯认我这个侄儿,那咱们就是一家人。哪有知道叔叔有难处侄儿却自管玩乐的道理?自然,若叔叔并不把我当做家人,却另当别论了。” 小处有理,大节无亏,公私两全,还亮出了亲戚的身份进行道德绑架,正可谓是撒泼打滚胡搅蛮缠的不二法门。种种手段齐上阵,若这种情况下成有德还不明说,那干脆就永远不要说算了。 成有德显然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唉,可不能这么说,再怎么着咱们也是一家人,我叫你侄儿呢,我能不把你当一家人啊?不能这么说,不吉利,你年纪小不懂得,以后不要讲了。”成有德一脸急色,赶忙接上,“你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 “德叔,我心里不是如此想的,不过是怕你不愿麻烦我,竟真不肯说。” 成有德愁眉苦脸地露出一个笑容,觑着夭桃的脸色,长叹一口气,道:“这话要说起来可就长了。不过侄儿又有事做,我讲得尽量省些。” “我看侄儿不大用饭。这自然是我的错处,我平日里吃这个,今日招待客人忘记吩咐他们更换了。” 谁信你,你昨天的茶叶也有股潮气,那又怎么说? 没等夭桃起身表示不介意,成有德便继续说了下去:“贤侄可知,这是何故?” 第118章 臣子事36 难道不是因为你抠吗? 夭桃一脸恭敬地拱手:“德叔力行节俭,以身作则,虽然生活并不艰难,却仍深具古贤人勤朴之风,实为我等锦绣子弟的楷模。” 这波马屁拍得猝不及防,成有德下意识地露出些许得色。 “咳,虽然如此……我的意思是说,虽然祖辈的遗训,不许子孙们贪欢享乐,却也不是不许后辈吃一两碗好米。”他叹气道,“咱们成家一向不错,大哥更在京里做侯爷,那是一等一的人物。我们祥庙虽然破落了,到底饭还是吃得起。” 成有德忽然捧了成父一句,倒叫夭桃有些不明白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夸了他,所以他商业互吹吹回来? “咱家,因为祖业在京中的,封地又在安平,京郊这庄子原本不过是当发个善心,有那交不齐租的,咱们这里要的租少;有急着用钱的,咱家不要利钱,且事情过去若仍然还不起,只要到家里来做一段时日的工就是了,不仅不要他们自卖为奴,甚至工钱都发给。虽然说是在祥庙买了地积了产业,内里却是专做行善的,不过维持着一个不亏本儿。” “就以地产来说,别说附近几个村子,就说祥庙低里头,除了咱家,还有一个李家。他家地的租子,明码标价的是三七开,还是没交赋税的比。就算这样,还有人抢着做他的佃户,更有人抢都抢不到。” 夭桃咽了口唾沫。 从前在历史类的书籍上向来能看到这一类的内容,但直接身置其中,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她在这里吐槽着小米搜饭,隔两条夹道,可能正有人因为饥饿渐渐衰弱,在一个小的可怜的年纪里,正慢慢地死去。 从成规矩的记忆里,以及这几天对这个世界的一点接触里,夭桃没有形成什么对于贫瘠的概念。最多,只是系统在提到成仲文逃跑的背景时向她展示了一下,在朝堂之外,这也并不是一个安详的世界。 通常来说,夭桃是没有什么同理心的。十余年的病痛让她养成了自我封闭的习惯,不愿意让别人理解自己,也有些难以理解别人。 不是在理智上不能理解,而是根本无法体会到情绪。她生前努力地伪装自己,并不只是不想让父母担心;更是因为不想引起过多的关注,所以才练习那么多年的演技,伪装成了一个正常人。 表现出来,就是她极度缺乏与人交流的欲望,一旦交流中遇到她无法体会的情绪,或者逻辑不通却真实发生的事情,很容易就会化身为话题终结者。甚至在对一些事件做出评价时,她表现的会偏向冷血。 这次也许是因为身临其境,也许是因为这碗小米饭的代入感太强,夭桃久违地替别人感到了悲哀。 上次引起她这个情绪的,似乎还是夭夭。 即使理智知道这种状况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因为她一个人的力量而发生任何改变,她的情绪仍然有些不太稳定。 以至于她差点再次流露出想上厕所的情绪。 看着成有德还在眼巴巴的等着她继续捧哏,夭桃咽了好几口唾沫才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如此人家,简直,简直……” 夭桃一时组织不出语言,索性装作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唉,谁说不是呢?如今税又多,大户还要收,佃人到最后几乎剩不下什么了。”成有德摇摇头,“即使这样,租到地的好过租不到的,毕竟有地有种种着,有个固定的地方,也能借钱,也能乡里乡亲帮着,比流离失所要好得多了。” “咱们家可不一样。从前好年景,咱家抽的数目最多是上过税的一九。我们再给本家,本家再发一半并些银钱回来。” “这么大片的地,又是好地,其实一九的出产已经够我们十分富裕了。不过老李家可没有侯府,他没眼界,一味地贪也不足怪。” “只是这几年日子不好过。”成有德的脸色渐渐沉重下来,眼角甚至浸出了泪,他连忙拿袖子抹了。 “侄儿,你当时年纪小,怕记不得。是九年以前,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祥庙当家的还是我大伯。那一年,麦子正上熟的前后,忽然下了一场大雨。哎呀,那场雨来的,大呀,足下了一月,地里半点没收成。” “人们都说,那年是护国河镇着的一条白龙出水,兴风搅雨,从此容易天下不宁。这个说法自然未证真假,那年虽然大涝了,毕竟只是一年。咱家是有存粮的,我大伯便组织了人手,接济那些穷苦人。这一年混过,只是苦了我大伯,整日奔走,第二年过年的时候……” 成有德“唰”地一声狠狠吸了一下鼻涕,吓得夭桃一激灵回了神。 “唉唉,都过去了……”成有德再次拿袖子沾了沾眼角,“总之……我大伯无子,便选我住了堂屋。我们不处理生意,也只是收粮算账时忙碌些,其余的时候清闲地很。所以为了打发时间,我就去记下来些地里的粮种和收成。” “开始原无事。从前年起,我记得那年干旱,田里的收成不好。头一年又加了税赋,庄户里更加艰难。我们家拿钱从商户手里高价买了粮,尚足够,那年便没有收租。” “谁料想第二年又有大旱,今年都到了现在,也还没见天上落滴水呢。地租是不能再不收,我们又可怜那些佃人,只好一边收着租,一边拿大价钱买了粮食接济他们。本家的粮也一直这样凑活。” 成有德似乎悲从中来,唉声叹气,拍着大腿:“只是……这三个月内,朝廷所征的赋税连涨了三次,单明面上的已经到了四。更不用说人头税、添丁税等别项。” 夭桃亿脸茫然。 人头税她听说过的,添丁税又是什么梗? 成有德摇着头,慌忙地找补:“自然,朝廷要事,咱们也不敢怨怼。只是这种种加起来足占了收成的七成还多,还有咱们家帮衬垫补着,也不能行了。” “贤侄,你家去后跟你令尊求一求情吧,今年这粮……” 第119章 臣子事37 成有德的眼睛里饱含着真诚的泪水和期待,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不往外散发着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的气息。气氛和演技这时候倒双双到位了,看得夭桃头皮发麻。 如果早一天能演成这样也不至于被夭桃看出不对,昨天的破绽百出大概是群众演员的锅。 他是在单纯哭穷?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附近的村庄是不是真的天灾人祸,没有收成了?成规矩的记忆里也没有对年份天气的概念,就算在关于成仲文的一点内容里也看不到这些。 但世界背景确实应该是这些年灾难频发,夭桃记得成父,或者说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大臣,都有过这个猜测。百姓甚至富户都无法继续憋屈着忍饥挨饿熬下去,只能盼着有人来救他们于水火——起码设法给他们一口饭吃——才为义军创造出一呼百应的绝好条件。 如果是真的出了事情,单一两年不收租子也不够,还是得上报给皇帝,等上面派人来赈灾才好。 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对了,朝中百分之八十的大臣都知道,或者说起码是有猜测。 即使是皇帝已经不服丹药,多年来没有动过怒,也没有人站出来解决问题。 为了自身的利益和政绩瞒报,夭桃并不是不能理解。但皇帝常不理事,理事的是几个辅政大臣,而他们大都上与某一个皇子结好,下有群臣追随。 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会毫无作为? 任意一个辅政大臣或者皇子,如果有机会接下这个任务,帮助百姓度过灾年,所得的名望、甚至实际朝政上的话语权,立即会拔到一个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对以后的事情带来的好处是无法估量的。 情怀不能让他们救济百姓,总不会说利益也不能。 虽然说这件事情具有一定的风险性,也许还具有相当大的危险,可自古以来利益相关的事情,从来没有无需冒险的。 燕朝的皇子和上层官员本来就各个在赌前程,各自的对立已经趋于白热化。左右输了都是死,至于手里拿到的筹码是什么,风险有多大,恐怕都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情况真像成有德说的那样严重,却仍然无人问津,夭桃也不必想着做无用功了。前几年都没有人来,现在更不会有。 不过说句实话,就算知道无用,但不去做点什么的话,总是感觉好像怪怪的。 夭桃决定先拖延时间保留答案,自己查过再说。必要的话,她需要亲自去和佃户们交谈。 “叔,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你知道,我在家里是不管事的。这回的事我得回去问大人。” “这……”成有德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侄儿啊,叔之前不想跟你说,就是不想给你找麻烦。你在家不管事的话,就这样问也不大好,算了吧,实在不行,我们全家就吃些陈米面,也还能过活。家里有些祖传的好物,实在顶不住了,我也只能拿这些跟大粮商换粮。” 夭桃皱起眉头,出言阻止:“容小子说些不中听的。这些是祖上留下的,德叔若是给了外人,无法在族中立足。小子说话直,德叔勿怪。” “嗐,我也是觉得和你投缘,喜欢你的性子,才跟你说这些,怎么会怪你?”成有德苦笑着拍了拍夭桃的肩膀,“到人丢命的时候,是顾不得这许多的。可怜那些佃户,我们要接济不起他们,他们更难捱过。朝廷要粮税,不会肯管他们的死活。” “叔,你这话说的不是。朝廷的事情固然自有道理,不能归我们管,我家地产收租的事情难道也不归我们管?不过是我年纪小,靠不住。我爹也十分心善,听了这样凄惨的事情,绝不会不理。” “哎哎,这可真是好了。我和本家一向不太走动,不敢去说,如果这事真成了,我只谢你和你父亲,我跟佃人说这些事,叫他们给你念佛。” 成有德的神情十分奇异,就如同人在绝境里忽然看到了希望一般。 “唉,你既然都管到这样的份上了,有些事情叔也不瞒你了。现在当官的收税收得越来越勤,又大饥荒,唉,那几家下面租地的,易子的事情都……如果不是贤侄你出手相帮,唉,就连咱家也快熬不下去了。贤侄,你可务必要带好消息来啊。” 夭桃自然满口答应,却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 一听到他这话的时候,夭桃下意识地想客气一句,咱们是一家人,侯府会资助你们之类的话。不过一想,在这种语境下客气很可能会被当真,她必须确认后再说。 仔细想想,疑点还是挺多的,最显著的一件事情就是整个祥庙成家,甚至整个祥庙低都太平静了。 虽然昨日有佃户来闹了一场,今日还可能继续听到佃户来闹的消息,但还是太平静了。 如果真的出了这种事情,还会有人傻到继续砸锅卖铁也要乖乖上交赋税?还会有官员大着胆子来收税? 极度饥饿引发的暴动是不可预测的。哪怕这个村庄离京城并不远,但人一旦上了头,不会管出了事情京城会不会派兵来,甚至想的会是拉一个垫背的算一个。在这种情形下来火上浇油的人,不被饥饿愤怒的百姓活吞了,那算是他运气好。 就算祥庙成家的佃户有成家帮衬,使劲勒紧裤腰带也能混着,成有德口中李地主的佃户可没有啊。 一个村庄里的佃户分化成这样两个群体,夭桃觉得成家的佃户不被同村佃户抢了都是不正常的。 何况,事情这么严重,祥庙成家会因为“不常走动”就把话瞒着本家,继续向侯府成家交粮? 估计连成规矩那样的憨憨都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结合世界的整体背景,夭桃觉得,这几年的庄稼很可能确实因为气候问题有些减产,但应该并没有过分的严重。 只是不太严重的级别也有很多,夭桃需要确定究竟是什么程度。 第120章 臣子事38 如果调查证实,夭桃自然会停掉或减少这一年的地租——重要的不是去问过成父的意见,而是必须当面向佃户们宣布。 事情经过第二个人的口,可能就会变一个味了,这也是夭桃没有给出确切答复的原因之一。 由于夭桃想先等夭夭回来商量过后再行动,此时只派了宁忠出去先简单查看打听一番。 成规矩身边常跟着的另外三个小厮带着大批物资赶到了,正在角门等着,一边和宁忠说着话。夭桃刚往外院走了一点便一眼看到了他们。 出门前夭桃曾吩咐他们留在家里看好院子,果然没有人听。 夭桃猜着接下来他们会道歉。 “小郎君,咱们知道实在不该不听吩咐,原不该来,万千的错都是咱们的……” 之后会解释一二三条原因。 “……只是小郎身子娇贵,若只带宁忠一个,虽然他也伺候的来,小郎却还要遣人跑腿做事,宁忠也分身无力。我们是领了侯爷的命伺候保护郎君的,不能不近身随侍。再者,小郎从未离开过京城,怕住不惯,因此我们将小郎用惯了的家什一并带了来。” 再是夸大事实卖惨。 “我们做下人的,不照顾好主人怎么能行呢?若真如此,我们岂不是小郎手下白养的无用之人,那我们也不用做事了,也无颜面再待在侯府。” 最后是请罪呢?还是道德绑架呢?还是直接提出要求呢? 说不定是三种一块来。 “故我们虽然知道冒犯了小郎,可也不得不来。小郎若生我们的气,索性发卖了我们,我们不敢怨恨。只是我们在一日,便要为小郎着想一日,还求小郎知道我们的心,留我们在此伺候。” 全中! “其实,你们只要说‘侯爷不放心,叫我们来看护’就够了,我又不是真傻,又不是猜不出来。” 夭桃看着四个人和大批物资,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毫无疑问,她一点也不喜欢做点什么都被左拥右护的感觉;但在这种住宿条件恶劣的地方,他们带来换洗的被褥毫无疑问可以救夭桃于水火,这样一想,又不是没有好处在。 四个人对视一眼,弯腰要跪下请罪,被夭桃及时地拦了下来。 成规矩的另一个小厮,名叫郭义的,大着胆子开口:“郎君,侯爷是担着心,咱们也不能放心。小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啊。我一路走来,所见和京中全然不同,民风粗野,小郎怎么能不多带两个人呢?是小人愚见,才告诉了侯爷,愿受责罚。” 夭桃觉得他肯定也听过路上有人打劫的故事。 说起来,成规矩是一个相当取名废的人,常跟着他的四个小厮,名字分别就叫“忠孝节义”,屋里伺候的丫头名字更简单粗暴,不是姓氏加排行加姐,就是一个艳字加个儿化音。 常负责梳头的那位“青姐”,已经是成规矩屋里难得一见的好名字了。夭桃总觉得在这个任务里多待一段时间的话,她的品味可能会遭到不可逆转的重创。 虽然这话已经被夭夭嘲讽过了,但夭桃坚持这样想。 “算了吧。”夭桃再次拦住了一个要跪的人,“我没怪你们,只是你们不用常跟着我,我就算出门,也只是去看看这些乡民如何劳作。这也是陛下的委派,你们一起跟着,把这些村民吓到了可怎么好呢?” 整天跪来跪去,成规矩还不是什么跪的多的呢,膝关节已经不太行了。这些小厮丫头们一个个跪的这么爽快,夭桃发自内心的担心他们的膝盖。 “小郎,这不安全,小郎应顾惜自己。”郭义立刻出言反对,“我就生在村野,因家贫被父亲卖入侯府之前,又跟着父兄在村镇上长了多年,因此熟知。这些地方很有些刁民,欺生是常事,甚至于勾结盗匪。” 对于郭义的情况,夭桃没有多少了解。不过她总是觉得既然郭义好好地长大,最后也是因为家里穷而不是因为被人欺压卖掉,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 “京城附近,就是有匪盗,应该也不是什么能成气候的。我又不去无人烟的地方,天暗了又不出门,他们没有办法下手。这么多人跟着,真把村民吓跑,怎么跟陛下交代?我还要脑袋不要?” 皇帝这面大旗可真好扯。 夭桃忽然记起传说中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总觉得和她此时的行为也差不多,只不过做的事情没有那么大。 郭义继续解释:“不是这样……” 夭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站在角门吹着风和他们争论下去,还是夭夭终于回过了神,提醒了一句。但发现这个不合理之处的时候,两方的辩论已经结束了。 讨论的结果是,夭桃获得了只带一个人(最后也不能不带人)和农人接触的权利,条件是另外三人必须躲在不远处盯着。 夭夭一回来,夭桃便忽然轻松了下来,急着要给她讲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因此夭桃也没有再争,向小厮们挥手道:“那就这样吧,都回屋吧,站在这里白吹了半天的风。” 小厮们显然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震惊地互相看了一眼,又要…… 夭桃没有给他们做出要跪的姿势的机会:“别别别,跪这一下不要时间啊,吹风的时间更长了。你们三个才来,又在外头冻着,病了不好。把东西放下就回去暖着,我今日不出门,不用你们。宁忠拿把钱去厨里,看看有没有今年的新姜,烦他们给你兄弟四个熬碗热姜汤喝。” 这话提醒了宁忠,他不仅给他们几个要了姜汤,还给夭桃要了足足的一锅。 在馊饭和冷风的共同作用下,夭桃真的得了腹泻。公平地说,这锅姜汤来得很及时。 但夭桃一点也不想要。 她也不敢说自己真的病了。 否则按照这几个小厮对成规矩的保护程度,这些天估计都不要再想出门的事情。 他们有的是办法,一跪二哭,这一套下来,夭桃和成规矩哪一个都招架不住。 第121章 臣子事39 就算告到成父那里,挨批的也只能是夭桃。这是一定并且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成父的父爱,在他催婚的时候、在这几天的相处中、在今天他派这批小厮来的时候,夭桃已经深深的领教过了。 他才是最希望成规矩一辈子乖乖生活在皇帝、家人、奴仆的庇护下的人。大概他希望成规矩拥有毫不出格,到了该成亲的时候就成亲,到了该有孩子的时候就有孩子,直到到了该入土的时候就入土,毫无波澜和起伏的人生。 在成父的理解里,这是一种最好的幸福的生活。在夭桃的理解里,这有一个统称,叫做他老糊涂了。 夭桃不是一个十分叛逆的人,虽然她在很多地方的想法都和旁人不太一样,但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或者不能接受有人喜爱一成不变的人生。但在这个混乱时代的背景下,一成不变的安逸是致命的。 随着远离朝堂,随着皇帝的理智丧失不能心心念念着算计武将们,成父大概是忘了他年轻时怎样维持侯府,也忘了他打仗时曾遇见过怎样的危机。 成父对于成规矩的期盼显然不太明智,对成规矩的教育更不太明智。 希望他规矩是可以的,但成父让成规矩听话规矩的手段是固化他的思维,不让他认识这个世界,不肯让他接受甚至包括许多常识在内的知识。 而成规矩身边跟的人比他的年龄大得多,对待成规矩的态度也更加类似于从长辈角度出发的一种保护——除了因为他们是下人,更加顺从,和他相处的时间也更长。虽然在这个时候,无论是做主人的还是做下人的,都没有人会承认这一点,但他们对主人的影响力甚至比亲人还要大得多。 由于成父明明白白显露出了他对成规矩紧密保护严防死守的态度,下人们自然更加如此。这样得出来的多半不会是一个听话的乖宝宝,而是一个好骗的蠢货。 夭桃试图让夭夭对她下一步的行动做出指示,被夭夭十分干脆地拒绝了。 “我不懂这个,你知道,我的世界和你的差距是非常大的,可以说完全没有共性。按照你的说法,这个世界应该更类似于你家的古代,而我是没有了解过这些知识的,最多是你念历史书的时候我也看过两眼。” “嗯?可是这些事情不该有共性的嘛,你知道的事情那么多。” “我的局限性在于,我很难想象在群体极度饥饿的状态究竟会发生什么。我们那里从来没有过群体饥荒一说,就算个体要饿死了也不会发生什么,最多是去偷点东西吃——如果不被阵法发现并攻击的话,一般来说可以成功。” 夭夭想起的是想当年她去学校厨房里偷吃的故事。她能够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在那个世界,因饥饿偷窃这种事根本就不会被拿出来讨论,如果小偷被抓住,具体处理方式也是他和主人家两个人的事,治安官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不会发生因为饿肚子打砸抢的事情吗?我印象里好像记得有这回事。” “有吧,我都快忘了,好像有。”夭夭努力地回忆了半天,“最有名的一个好像是二百年前那时候,有个人扛了完完整整的两个货架子,连同货物,一路逃都没有触发法阵。议会里都觉得他很有才能,所以收编招安了。” “这种事情对于目前这个世界不具有普遍性。我们那里个体能力的差距会非常大,而且比你们更受先天条件的限制,所以有收编有才能罪犯的习惯,甚至于有些高升无门的人专门搞大事,只要不死人,搞出的事情越大越不可思议,传播范围越广,就越可能得到重视。不过一般来说这种人不可能挨饿的,就算从头数也没有几例。” “而且个体的行为和群体的行为是不同的,这种群体性的行为存在的变数要多得多,也更容易受外界环境的影响。所以确实无法肯定会不会有人因为洗脑啊道德观念啊互相防备啊等等等等原因,宁可饿死也要给朝廷交钱。” “尤其是最后一种,‘我们当中出了一个叛徒’这种事到处都有,肯定有人想着如果别人集体反抗的话,他当良民倒可以获得更多的好处,不然才怪呢。” “不该啊,昨天他们不是还闹腾来着。”夭桃闭着眼睛吞了一碗辣喉咙的汤水,姜汤好像辣的她的脑子也宕机了,琢磨了半天也没捋顺,“他们搞良民的话,到我面前来做什么,我现在代表的可是地主阶级的利益,他们这样不可能刷到好感度。” “‘我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你还管他叛变的形式吗。”夭夭把夭桃告诉她的事情回放了一次,深感现在和夭桃思维不互通极其不方便,“昨天那事……先不考虑最简单的他们就是单纯来维护自身利益这一条,就从阴谋论的角度出发。最可能的是昨天来的其实是两股人,那些人里面应该有被煽动的。” “无论是哪种具体情况,他们必定是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也就是说有一件事情成有德说了不算,但你说了很有可能算。这样想想也就是地租的事情。而他们中间,肯定有明确知道你昨天的那个时间点会到的人。” 夭桃想了想,认同地点头:“别的不说,那个老头口才也太好了,他没打草稿我是不信的。他肯定是个二鬼子。” “那是因为你口才太差了。他说多少话其实并不能成为确切的佐证,主要是他话里的引导性。” 夭桃假装没有听见:“所以说首先需要确定的还是地里收成的情况吧。只是我们谁也看不明白地里的情况是好还是不好,他们只要不傻,肯定往少里说。怎么才能知道个准确一点的数据啊,祥庙这么多人,我又不可能一一走访过来。” 夭夭摇头:“关于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但我觉得首先需要确定的是祥庙成家收租的比例。只要没被买通的,这话他们肯定不会往少里说。” 第122章 臣子事40 夭桃半天才回过味来。 “我好像被误导了,只记着收成上造假,居然就把收租比例造假给忽略掉了。” “噫,姓成的好阴啊。” 话一出口,果然又遭到了夭夭的嘲讽:“刚刚听到没反应过来是正常的,跟我讲了一遍你还反应不出来,你是要向我展示你的智商欠费,快着充点钱吧。” “没钱,我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思维僵化了,有点懵。”夭桃干脆地认下了自己是智商不足,“再说了,他确实在误导我不是,管我中不中招都是阴险的行为。” “你看,现在你又认同了我说的是对的。怎么不想想我也是在误导你呢?” “说不过你呵呵呵呵……”夭桃干笑了两声,真诚地提出建议,“我要出个恭,不如你再把五感封闭掉好了。” “少装傻。” “欸,你说我明天是不是该先去那个动手的大个儿那里问问,我看他像是被挑唆的。只是我昨天见了他在地上滚呢,万一笑场了那场面是不是非常尴尬,他会不会撵我出去……” “少装傻!” 村庄里道路条件十分之差,以至于在夭桃看来那根本就算不得路。雨天那是坑坑洼洼的泥坑陷阱,好歹还能小心些躲着走,晴天的日子一长,就算有飞檐走壁的本事,也避不开暴土扬长一身灰的下场。 何况夭桃还没有这样逆天的本事。 按照成有德的说法,今年开年来祥庙附近还没见过雨的面呢。就算他的话里有夸大的成分,也不可能是刚刚下过两天雨就来胡吹。 由于夭桃坚决不允许宁忠等人背着她走,一路打听着绕了半天的路终于来到大个子家门前的时候,夭桃已经灰头土脸。外套的青布袍当然看不出来颜色,连脚下的鞋并半条裤腿都被散发着干燥气息的黄土盖了个遍。 这都怪她从前从来没有走过这种不经修整的路。同样是走,夭桃身旁跟着的郭义身上的尘土就少得多。 为了回去时还能够继续享受十一路的待遇,夭桃停在大个子门前,装模作样地感慨:“原来乡野寻常人家的出行是这般模样,倒也别有意趣。” 郭义:“还有更意趣的,这家纵没有,他四邻旁舍总有牛。待回去的时候,命他们借车来,小人替郎君赶着牛拉的板车。” 夭桃沉默地望了一眼身后狭小坑洼的夹道,想到了来时的马车。 “这地下这么不平整,能走车吗?再说多麻烦旁人也不好……” 郭义也沉默地望了一眼……夭桃,决定对郎君的心软不予置词。 “自然能走,村庄里的牛车、驴车专会做这些。至于麻烦不麻烦的,这也好说呢,咱们是借,又不是不还。郎君觉得麻烦了他们,小人便多给他们几个钱也罢了。” 夭桃在体验一种全新的交通工具和自己全身的骨节安全两个选项当中坚决的选择了后者。 “可我觉得在乡间小径上,在地下走着特别有诗意。” 看郭义的表情,夭桃怀疑他可能觉得她的脑子不大正常。至于是哪一件事情引发了他这样的联想,夭桃一点也不打算深究。 反正成规矩这种出身地位的,只要把他爹娘瞒过去,偶尔任性两回也没问题。 还没进大个子家的门,夭桃就听见隔着摇摇欲倒的篱笆墙和奇形怪状的土坯房,有几个男女在高声骂架,连狗叫声都盖不住他们的声音。 具体骂仗的内容自然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何况有些方言里的骂人话连成规矩都没听见过,夭桃自然更不明白了。 去掉大量无意义问候户口本和器官病变的话,屋里的争执大约是这样的。 “早说不该跟老丁头前儿胡混,他腹内浑是黑的!你偏说那是你大哥,什么玩意大哥!我自嫁给了张家,不知道几时有个姓丁的大哥!” “婆娘短视!若成了,那是造福咱全庄上……” “成了吗?我只问着你!你说成了吗?!” “不成也在意料间!左不过挨一顿打,还有成事的可能呢!你便待在家里,能做成些什么?” “家里?我倒想待在家里!你还不是我去赎出来的!你挨打罢了,为何却只有你挨了打!你丢了命如何,我大头今日都没有米吃!” “你这婆娘忒大手脚,他们扣着我还要管我饭呢,你急着什么,他们还能不放我?性命哪有那样好丢!” “我哥哥……” “你哥的事父母官都说了!明明是你哥赌钱赊钱错在先,他们只是失手,你们一家赖起来……” “我们赖?有一日你也被失手,我绝不赖!那年你不过是个骨瘦伶仃猴儿般的人物,是我娘家……!” 二人说着说着就翻起了旧账,期间还不时地夹杂着一个老太太的嘶吼声:“你这不敬公婆丈夫的泼皮老婆!……” 夭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么说的话,大个儿是在成家挨了打回来的?这件事情她可不知道。 虽然佃户们来闹事的时候,某个亲戚似乎提过要把他们捆在马棚里打,但成有德哭穷时只说祥庙成家最心善,夭桃还以为他们只是说着发泄发泄情绪呢。 且那批佃户有被成家收买的嫌疑,夭桃总觉得既然收买了其中的一部分,对其余的恐怕也都不能动手了。 现在看来,祥庙成家貌似做出来了一件非常不要脸的事情啊…… 他们要不要脸不要紧,但夭桃如果现在走进去询问的话,会不会被当做不要脸的代表呢? 虽然当日里他们似乎并不知道夭桃的身份,但成有德手下的人“无意中”把消息泄露给大个子也不废什么事。 不过,总不至于说除了大个子,其余的佃户都被收买了吧?难道老丁头挑唆大个子去闹事,为的只是让他赶在别人前面动手? 也可能是别的被忽悠去的都醒悟了,只有大个子最死心眼。所以成家才打了他,为的是叫他在夭桃来的时候不配合调查。 其余的人,祥庙成家应该有办法肯定,他们不会说实话。 第123章 臣子事41 甚至用不着他们统一口径,只要他们每一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夭桃就无法确定究竟该听取谁的说法。 如果真的造成了这样的局面,祥庙成家后来应该会举出种种证据,证明这些刁民们都是在撒谎,只有成家说的才是真的。 他们的行为恰好给夭桃提了个醒,让她明确地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进这一家人的门。 夭桃犹豫了一下,向夭夭问道:“你说他们有没有联合用苦肉计的可能?” “管他呢。”夭夭给出了一个混不吝的答复,“除非成家人是真的疯了,否则单揍大个儿一个肯定就是有用意的。就算他们只是在联合转移你的视线,你也得进去谈过话再说。”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杀人他们肯定不敢,尤其是你是京中来的富二代。最多是你也像大个儿一样,挨上顿揍。” “感情不是你疼……” 实在不行……就只好大声嚷嚷自己的身份了,到时候希望他们能给成规矩这个什么侯府的小郎君一点面子,不要下手太狠。 那样好像更糟糕了,最终不是大个子一家死就是自己一行人死啊。 夭桃胡思乱想着,带着郭义要跨入大个子家门时,心里还带了点悲壮,恨不能放一曲壮烈的战歌来烘托气氛。 这点完全出于戏精的悲壮没能维持两秒。郭义又不是聋子,夭桃能听见屋里的人干架,郭义自然也能听见。他倒是没像夭桃一样把脑洞开出个万儿八千里,只是意识到了朴素而坦率的一点。 “成丈人命人打了他家的男人,郎君当日也见过他们,这仇岂不结下了。他家两个女人听起来都粗俗无比,想来不是不能动手的。郎君体弱,不能与人争执,虽领了陛下之命,我还是伴着郎君寻访别户去吧。” 夭桃撇了郭义一眼,一脸的神神秘秘:“听起来,只有他家挨了打。你不觉得奇怪吗?咱们问问去,有你们呢,不怕他们动手。” “不可。”郭义是很爱驳回成规矩的意见的,现在换了夭桃,他还是一样。 他倒也不是没有理由。在他看来,这一家子、哪怕是一村子佃户,都不配让成规矩亲自接触。 “这些乡野小民如何,怎么值得小郎君挂心?穷山恶水刁民,郎君是不知道他们能够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咱们安稳着回了侯府是正经。” 夭桃没有动。郭义不好明着拉走夭桃,只得勉强做出退了一步的样子:“郎君若是真的感到奇怪,咱们回府后派了十几个家丁来,将这些佃人捉了数个,到府里,一顿板子与银钱撒下去,由不得他们不实说。” 此刻,夭桃无比后悔她没有坚持带宁忠来,而是在另外三个小厮都被郭义说服后也同意了带着郭义。 不能不说郭义是一个相当负责任的奴仆,他的眼里只能看见一个主人,他的眼里只有主人一个是人。 成父也许曾经吩咐过他要保护成规矩,也许没有,是他在这些年里自己领会了他要保护成规矩的人生信条。 所以他在细节上对成规矩照顾地无微不至,但他又有所谓“犯颜直谏”的胆量。只要是他认为对成规矩不好或者可能不好的事情,哪怕他的主人再想做,他也会坚决予以驳回。 偏偏成规矩本来就不是什么信念坚定的人,事实上,成规矩除了对庄承晏有种被洗了脑一般的坚持,其余的事情他都不太在意。 听着郭义讲的话似乎又有道理又对他好,成规矩就会放弃自己的念头。这也是导致成规矩与外界接触过少,缺乏自己思想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保护似乎有些过头了,然而更过头的是——至少夭桃这样认为——更过头的是郭义对别人的态度。 在四个小厮当中,郭义很明显是占在主导地位。所以他平日里不太把另外几个小厮看在眼里,夭桃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但在今天这件事情看来,他似乎不是很在意人命,似乎认为所有的人对成规矩好都是理所当然的。对借车的事情理所当然,还可以看做是他觉得反正要付钱,不需要客气;但对不能满足“成规矩”好奇心的佃户直接说出“捉回去打”这种话,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如果郭义出身于大户高门,只是后来破落了才不得不卖身为奴,对佃户性命的漠视至少有个来由;但他昨日才刚说过,他出身三餐不济之家,从小就混迹在村镇里摸爬滚打。 仔细想想,他从昨日一来就左一个“勾结盗匪”右一个“刁民”的,似乎对这些佃户意见很大呀…… 眼看着夭桃又要无限循环地开脑洞,夭夭果断开口提醒:“迟则生变。” 这就对了,管他有没有目的,总之自己的计划摆在这里,郭义又不能一进门就堂皇地对大个子一家动手。 夭桃瞬间掐断了正在生根发芽的联想还怀疑,仍然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抬手揉了揉下巴。 趁郭义没有注意,夭桃一抬腿跨过了大个子家有等于没有的院门门槛。狗叫声追在她的身后,夭桃没有理会,直接推门……没有门,直接掀门帘而入。 极不礼貌的行为果然获得了大个子一家的怒目而视。夭桃假装没有发现,如同一个正经人一般跟屋里的三个人拱了拱手。 “我知道你!”炕上躺着的大个子脱口而出,“你是姓成的家里的客人。” 他身旁坐着的女人手边摆着两轴粗线,怀里抱着一件补过无数道的破衣裳,正飞针走线地进行第无数的无数次缝补。刚才的大声叫嚷、对忽然进来一个人的惊讶,都没有让她停下手里的活计。 听了大个子的话,她愣了愣,抄起身边以短木杆充当的线轴照着夭桃的脑门砸了过来。夭桃躲过了一个,另一个正中红心。 与此同时,原本炕边上坐躺着的老太太也下意识捞了一把,没有摸到什么可以用来投掷的东西,便两脚蹬掉了鞋,照着夭桃甩了过来。 第124章 臣子事42 随着她的鞋子一起甩过来的,还有她嘶哑地尖叫——那声音像指甲划黑板的声音,只是被不知道哪里干扰的杂音模糊了。 “成家的畜——牲——!!!” 夭桃被这声嘶叫和先后飞来的两只鞋子震的连退两步,不知道为什么,恰好精确地踩中了刚进门的郭义的脚,疼得郭义把刚要开口说的话给吞了下去。 好在夭桃的身体素质还是比一个老太太好些的,终于没有被鞋子这种可怕的东西命中。 张大个子显然是被他媳妇和娘的反应惊呆了,眼神随着老太太的鞋子落地,才终于结结巴巴的发出声音。 “诶,诶……这,不是,娘,他,他没动过手……不不不,他不是成家的……” “你是一个憨货,怎样?还要老娘招待他不成?!” 郭义刚要张嘴,话头又被老太太堵了回去。先后酝酿了两回情绪给空气,郭义别提有多憋屈了。 大个子的妻子倒安静了下来,没有再甩手里的东西——也可能是担心手里的衣裳一扔再豁开口,不愿意浪费了自己辛苦缝补的功夫。只是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在说:我丈夫虽然是个蠢货,但我在这里,你可不要想骗我。 大个子便翻身下床,直接光着两只脚踩在地上,胡乱拱了拱手:“当日是我们不知道,才闯进成府去,惊扰了郎君。郎君莫非是来问罪于我?” 看来他伤的不重。 郭义听着都震惊了,连他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讲话的人。通常而言,说了这种话是在表达不满啊,你吓着了人你在不满什么,你的表情和不满这种情绪差得是不是太多了点? 郭义宁可相信对方是一个表情管理大师级人物在带着笑脸骂人,也不愿意相信对方确实没有别的意思。因此他警惕起来,上前两步,想要把夭桃拉到身后。 夭桃可不愿意做出这种警惕的姿态,万一引起他们的不满,她的调查可怎么做呢? 没等郭义的手伸出来,夭桃干脆地微微弯了下腰,跟张大个子对着拱了拱手。 “哪有此事?我不过是在乡里行走,偶然路过此处,听见……郎君的声音,颇觉耳熟。想到郎君前日里所言,心里纳闷,才擅自闯入。望老夫人、郎君和娘子不要怪罪于我。” 就算有成规矩的记忆打底子,这些称呼还是奇奇怪怪的啊…… 大个子一听不是来找茬的,整个人立刻活泛起来:“嘿,兄弟你也无需跟我客气,你都不记恨我,我更不会。二位兄弟不要干站着,快坐——” 他回头看了一眼坐了两个女人的炕,挠了挠头。 他的妻子立刻会意,把手里的针线一撂,慢吞吞地走来替老太太捡鞋子:“你干跟人客气。二位郎君,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家没有米下锅。当家的要是留你们吃饭,二位可千万不要当真。” “呃,这位娘子放心,我不是来蹭饭吃的。”夭桃的开口速度再次将郭义的话噎了回去,郭义几乎已经没脾气了。 行吧,就这样吧,反正他要是老抢在郎君前面说话,好像也有点那什么…… 连续不能说话的境遇居然让郭义学会了自我安慰,真是可喜可贺。 看老太太耷拉着一双奇形怪状的小脚要下床,夭桃急忙阻止:“不,不用,二位坐着,我是有话想问问郎君,二位要是觉得不自在,不知道我能不能冒犯主人家,请郎君和我移步院中?” 从夭桃来到这个世界,见过的女人有成母、成规矩的几个姐姐;没亲眼见过,只是存在于成规矩记忆里的,也有竺家小姐。她们都是大脚,夭桃还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缠足等一系列损事。 也许京中也会有这种事情,只是还是小众审美,没有流传开? 张大个子的妻子也是大脚,不知道为什么,这老太太居然是一双小脚,看起来真是……不美观极了。 张家很显然穷的特别突出,张大个子和妻子都是光脚踩在地下的。只有老太太,因为裹的一双小脚,不知道骨折了多少次,不穿鞋子根本没有办法走路。 现在想想,如果张大个子的妻子脚上穿着鞋,她要是把鞋踢过来,夭桃还真的未必能躲开…… 一般来说把扭曲的审美放在劳动能力之前的,肯定是城里吃喝不愁靠一张嘴的酸儒。可京中明明没有提倡缠足的说法,这周边的村子里怎么倒有人赶这个时髦? 可能是变态不分穷富。 张大个子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见夭桃愿意尊重他的娘和媳妇,心里还高兴的不得了,觉得这位兄弟很合他的胃口。 既然客人已经客气过了,没有哪个朝廷规定过主人家不许顺竿往上爬。张大个子急忙按住老太太起身的势头:“娘说了半天话,渴了吧?三娘烧些水去,给娘喂些,一会儿也招待客人。我和郎君们去院里,也敞亮。” 三娘眼睛一瞪,嘴巴一撇,十分看不上张大个子的行事。然而一想,这批人又没有算计她那点米,也没有多说什么,一拧身便出门去生火烧水。 烧水待客这种事情……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多喝热水吧。 张大个子看夭桃很是顺眼,请她和郭义到墙角一块木头墩子上坐,还把衣裳解下来让夭桃垫着。 夭桃鼓起勇气,再鼓起勇气,终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坐下去。 那木墩子上肉眼可见的还有木刺呢。 “郎君太客气了,衣服本就不该是用来坐着的,何况你是主我是客,我怎么能坐你的衣服呢。既然郎君站着,我等自然也站着。” “唉,我们没有许多讲究。”不过他也没有再让夭桃坐,“我姓张,家里没有兄弟,你只叫我张大就是了。或者我与你投缘,不知道你肯不肯给我面子,咱俩互称兄弟。” ? 怎么就投缘了? “张兄。”不知道哪里投缘并不妨碍夭桃改变称呼,“我姓……符。行七。” 姓成是不可能的。本来她能不遭张大个子记恨,就是因为在成家时表面上她只是一个外地的客人,而不是成家的亲戚。姓成要坏事。 第125章 臣子事43 “幸福?我也幸……噢,是姓……符老弟,对不住,我也不大懂,听岔了。” 郭义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为了陛下的差,小郎君居然与这种人拉着笑脸敷衍,还因为这粗汉挨了揍的原因,不敢说出祖宗的姓氏。 在郭义看来,现在的夭桃相当可怜。 要不是夭桃跟张大两个人互相客气的挺上瘾,郭义早就拉了夭桃回去。 起码祥庙成家不至于拿白开水招待客人。 张大转向了郭义。 “不知这位兄弟……” 郭义摆足了高贵冷艳的范。 “郭义。” 张大就明白了,郭义是不怎么想跟他说话,同时他也不是能甩脸子就走的。显然,两个人中间占主导地位的是这位符七兄弟。 张大也就乐呵呵地转过脸,不肯再理郭义。 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原本张大就是因为夭桃肯和他还礼,又肯尊重他家里人,才愿意招待夭桃,也愿意听他的话。 ……至少,张大个子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让夭桃来说,张大个子是一个很容易被人误导的人。不难发现,他喜欢那些具有直爽义气性格的人,只要表现得合了他的胃口,套话也好,拿他顶锅也好,都容易得很。 有这么个直来直去的脾气,难怪成家单对他动手。只是成家大概没有料到,张大的性子比他们想的更加直接,他居然丝毫没有怀疑过成家的客人和成家有什么关系。 “符兄弟,你有什么话直说吧,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兄弟,那我断没有瞒着你的道理。” 夭桃想了想,决定先推脱两句:“张兄,这……说起来,我还是在成家做过客人。兄因成家而受了苦,我……实在无颜对兄开口。” 果然张大的义气劲儿上头了,自动圆出了一套理由替夭桃开脱:“嘿,符老弟,这是怎么说的!我知道我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好事,叫人逮着不能饶。我所恨的是成家叫我们没了活路,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我们不能见到上头的人,但可以叫他们报上去,得个什么果我也认。” “我是想着,若是上头能宽限些自然好,现在看来也不能得,可惜了那些兄弟,更可惜他们底下的小儿。只是我自挨了打,可不干老弟的事儿。” “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你别看我破衣烂衫,穷得吃不饱,我有的是一把力气。我看老弟身上的衣裳没有补丁,想来家中富裕。那就好了,只要不用钱的,我都做得。” 夭桃张了张嘴,又闭上。张大个子看她犹豫,急忙加紧了催促:“你难道白叫我一声大哥?你若不说,便是看不起我!莫不是叫我证明我的本事吗?” 夭桃急忙开口否认:“不不不,我当然没有看不起张兄的意思,更没有故意为难的意思。” 嗯?等等…… 这个套路似乎有点熟悉啊。 成有德是不是就像这样套路她来着? 照这样看来,自己还真是有些活学活用的本事。 果然,张大紧跟着继续发问:“那么,兄弟烦心的到底是什么事情,有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 “其实……张兄,我原来是城里的,家中薄有产业。”夭桃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自己觉得这语气挺欠揍的,“只是我兄弟很多,我是个老小,想想也靠不得家里。” “巧的是,我家和这成家有些来往。我听说成当家的年少时也曾穷过,后来是自己建立了家业,我就想来跟他取取经。” 这话其实不假,成有德是真的经常炫耀他“少时家贫”。不过他可没有对外说过,他后来起来不是靠着他自己的能耐,而是继承了他大伯的家业。 “只是,唉……只是,当日刚来,我便见了那一场事。原本我以为他拼死护我,你们也讲情义,他最后也没怪罪你们;我还以为你们两方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好汉。” “成当家跟我说,近年来闹的天灾,地里不收成,你们吃不起饭,所以才来成家闹,也是求生的意思。” “我原来没有见过灾害,心里想记下来,回京里给大人说。可是今日经过张兄家里,才知道那日事后张兄是吃了苦的。这倒叫我对成当家的话起了疑惑,所以才忍不住冒失进门询问张兄。” 夭桃低着头,愁眉苦脸的模样把周围的空气都带得不自在起来:“张兄,我是真的愧对张兄。兄长诚心待我,我却听了成当家的话,丝毫没有替兄长想过。若不是今日听见,我心里可能还暗怪张兄呢。这样看来,我岂非是罪无可恕了。” “兄弟这是说哪里话!”张大急忙反驳,“姓成的,嘿,他自己丧良心,耍诈骗了兄弟,哪里干你什么事啦?” “丧良心?耍诈?”夭桃知道张大说的是成有德骗隐瞒打人的事情,但她就算装傻,也一定要把话题转移到另一个方向。 “兄长既出此言,莫不是田地里其实并未减产么?” 这话题着实跳得有些远。成有德愣了愣,可是想到夭桃愧悔至极的神色,下意识的说了实话。 “嗯?确实没……不,减了……唉,这事闹得,麻烦得很,我得从头给兄弟你讲。” “这两年吧,年景确实不怎么好,可也没到饿死人的程度啊?可人却总归……原先我们租地,他们说,拿十斤的斗,一斗留一斤。税钱另算。” “我们做惯了杂事的,心里有秤。每斗肯定比十斤多些,但我们估摸着没有多多少。所以我们也不说旁的,他们总要自留些。再说这个比,和四下里比实在不多。” “可这两年开始,他们涨租子了。开始还不多,勒一勒裤带,不至于有人死,我们也怕没有地种,都还忍着。” “只是如今给我们剩下的越发少了。若那数目吃进我们的肚子里,自然能活,可地里不会自己长庄稼。” “又要交租,又要交税,又要留种,我们辛苦种下一亩地,能拿来吃用的粮食有二十斤都不错。” 第126章 臣子事44 夭桃掰着手指头算了一回。她不知道地里通常的产出有多少,也不知道这些佃户有种多少地的,算不太明白。 张大原本是要给夭桃解惑,说着说着自己的气倒也上来了,忍不住抱怨:“我们再能挨着,可也不能数着米粒吃饭啊。辛辛苦苦过日子,种出来的不是给了上头就是给了地。我家还好呢,人少,你别看我老婆抱怨,她算得过来,知道饿不着我家大头。丁老兄家里四个半大小子啊,闹不来些东西都活不下去,我总要讲些义气。” 夭桃满心的无语,心里给出的对张大个子的评价和夭夭对他的评价恰好一样:“傻冒儿。” “丁大哥”有四个半大小子,按照张大个子的话,就快要养不活了。这次闹事,显然丁大哥没有出头。如果真是孩子要饿死了,丁大哥能这么平静地等别人上前顶锅? 无论怎么拿义气洗脑,最终的结局是他出头,他挨揍,那个“最需要帮助”的却没有什么行动,难不成要说是感激他的帮助,不忍心让他有劲没处使? 这人真是笨了点。原本夭桃还打算走的时候给他留一点钱用,现在看来还是算了。真有钱到了他的手里,估计没两天就能让人骗干净。 都这种情况了,再顺着张大个子说下去那等于坑人。但也不好直接反驳,虽然张大说和夭桃投缘,想必还是比不上他和丁大哥的关系,重点还没有问出来呢,万一给他说恼了可不大好。 恰好三娘端了两个粗瓷碗走来,解救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夭桃。 她弯腰把两个碗重重墩在一旁的木桩上,发出类似于闷鼓的声响。张大个子显然没有明白三娘是在撒气,急忙赶着蹲下心疼他的碗:“哎哎,你这婆娘忒不懂持家,现今不比往常了,村头钉碗的老瘸子,不是没了么?他徒弟多要两文钱……” 三娘很想拾起柳条筐子扣到张大的脑袋上,但是地上没有柳条筐子。为了拉张大出来,家里能糊弄功夫的家什全都送给成家了,现在还来不及编新的。 “两文钱的碗你知道心疼了,大头没有饭吃你倒不心疼!” “这怎么又提起了大头,今早他出去耍,我不是还把我的饭给他一半……?” “都是怪的你这个憨笨好出头的爹!你是为了大头吃多吃少吗?你是为了那个跟你的脾气一样的小子还能给别家的分吃!”三娘四下里看了一圈,抄起其中一个碗,把水照着泼了张大一头一脸。 好在那水压根就没有烧开,只是温的。夭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于这家人来说,恐怕连柴火都是要省着用的。如果不是现在还不够暖和,可能他们直接喝凉水也说不定。 “哎呦!你……你这婆娘!你要在我兄弟面前留点面子给我……”他说着转向夭桃,露出一个既亲热又尴尬的笑,“兄弟,她……你嫂子她平常不这样,今天是饭食少了,她……有点着急……” “张兄还是快回屋换一件衣裳吧,现在天还凉,可不能生病。” 张大答应着回屋去:“那行,要是有什么不周全的尽管给你嫂子说,我……” 在三娘的注视下,张大越来越心虚,声音渐渐低下去,一低头躲入了房里。 “哟,这就又来了个兄弟。我也不识数,数不清楚二位该是几兄弟了。”三娘一笑,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奴的招待,可没甚不周全的吧。” 显然,三娘对夭桃两人没有什么好感。 夭桃看了一眼剩下的一碗水上漂着的几片不知名的叶子:“是,多谢……嫂子的……茶?” 三娘哼了一声。 “小兄弟看起来并不笨,想必知道我家男人只是个喜爱做个义气豪侠的愚人。有什么事情就不用烦他了吧,他也做不成事。” “嫂子误会了,我并没有叫张兄做什么。然我确实向兄长打听了些许消息,大都是些田赋之类。”夭桃想起自己想过资助他家一点钱,取下装钱的荷包递给三娘,“我也不是要白听白算的,且兄长待我亲密,我也很感激。嫂子若不嫌俗气,就收着这点银钱。” 三娘的眼睛四下里一瞟,见张大不在,两根手指捏起了荷包塞在袖子里。她自己拍了又拍,觉得稳当了,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夭桃。 “有钱拿我自然要收着,可你方才说的我一句也不信。”她歪着头打量了夭桃一阵,“我猜你家里大富大贵,那包钱我估摸着零零碎碎的有一两银子呢。你只说话,你身后的汉子又不说,他是跟你的人吧?你又有钱,又有人,干什么来跟张大称兄道弟的,就算要问他,难道你捆了他他还会不说么?” 这话里怀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郭义超级同意三娘的话,不过夭桃不太同意。 “嫂子担心的是,不过我往后不再来了,不会烦张兄替我做事,更没有什么为非作歹的事,嫂子尽管放心。” “放心?我才没见过这样叫人放心的呢。你一个富贵人,怎么脾气又好,又给钱,又没叫过我们拜见?可见你不是领了公差来的。既然这样,就是私事,你又说不是看中张大,莫非是看中了我?” 夭桃:??? 郭义登时气得一张脸涨红,怕被张大听见,压低声音呵斥:“你这妇人,不知羞耻!我们家小郎今年才十六岁,你年纪既大容貌又丑,且已是佃户的老婆,还生养过,你怎好意思说这话!” 三娘不甚在意地翻了个白眼:“听听,听听,你们这样说话就正常了起来。哦,也许这是说我从前见过的颐指气使之人都是下头服侍的,真有大富贵的反不这样?” 郭义上前一步,看起来想动手。夭桃赶紧制止了郭义:“我这兄弟他只是一心护我,并不是有意冒犯嫂子。我叫张兄一声兄长,一是他确与我投缘,二是他肯向我讲说这些,是有恩于我。” 第127章 臣子事45 三娘低头摸了摸袖口,没有说话。 夭桃仗着成规矩长了一张一看就可信的脸,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原本我是成家的客人,却不知道张兄挨了打,也没有帮过兄嫂——而且我心里还怪罪过张兄。今日与大哥见面,我钦佩他的性情,所以越发心中有愧。” “兄长的品格自然不能拿银钱衡量,可我却想补偿他。只是兄长的性子想来是不爱钱财又乐善好施的,若这些银钱落入那些只管哭穷算计的人手里,又实非我所愿。嫂子是兄长的贤内助,我将这笔钱给嫂子也是一样。嫂子也可以替小侄儿备些更好的物事。” 很显然三娘仍然不大信这一套,但夭桃最后提起了她的儿子大头。有这个理由在,她就算不信,也不肯拒绝。 于是三娘撇了撇嘴,找理由离开:“说了半天话,你喝你的水,我再舀一碗来。” 她一走,郭义就憋不住了,急着问道:“郎君,那妇人甚不尊重,郎君看在张大的面上不罚她就罢了,怎么还赠她银钱?” “我日行一善呀。” 郭义:???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赠钱给那张大?他虽然粗笨,行事倒确实有侠义之风,更值得郎君助他。” 夭桃揉了揉脑门,她是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郭义和她说的似乎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要是跟你说,我不是要资助一个有名的豪侠出来,你能明白吗?” 郭义想了想,觉得不明白,低头端了水碗没话找话:“郎君喝水润润嗓子。” “虽然我用词夸张了点吧,不过都算是实话。” 夭桃正打算跟郭义详细解释一番,不想却被他打断了。 “……郎君还是先喝点水吧,此地荒凉,叫郎君吃了半日的灰已经是小人的过错,不可让郎君再干哑了嗓子。” 夭桃瞅着郭义有点发愁。 四个小厮里见过两个对不上的脑回路了。宁忠还好,虽然思想上和她互不能理解,起码很听话,吩咐了什么事情,就算他觉得古怪也会去做;郭义就不一样,显然这是个自己有想法的。 成规矩这一帮小厮都不大行啊。 诚然,如果她毫不解释地直接强势吩咐下去,他们也会照做,但夭桃实实在在地见识了庄家皇帝刚愎自用一人独大的下场,因此并不是很想做一个一言堂的老大。 但这批人显然不是那种能和她拥有一致的目标和观点,并能提出建设性意见的人。 郭义针对她的健康提出的意见不能算。 水里的叶子有种古怪的味道,可能是某种常见的药材。夭桃不是很能喝得惯。 三娘说是去舀水,一直也没有回来,也许是去藏钱了。这还可以理解,奇怪的是回屋换衣裳的张大个子也没有回来。 直到郭义等得耐不下性子,差点要去撞门时,张大个子才终于走了来,脸上带着些怒气。 “兄弟莫怪,有小人不肯寻常走路,要攀了窗棂子说话。” 夭桃愣了愣,想起刚刚那间狭小的屋里,后墙上仅有的一个人头般大小的小窗,深感能扒住那样的窗子说话的也是奇人。 “是谁?青天白日莫非有贼?” “哼,姜家一家子不修阴德,难怪有恶神托生到他家里。” 姜家,恶神,听起来有点耳熟啊。 “张兄说的,是姜家的姜贵武吗?” “兄弟认得?”张大个子有些惊讶,然而很快就收起了吃惊的神情,“也是,他刚挨了一顿好打么,是不是向兄弟告了状了?” “到没有……只是成当家说要撵了他,我想他不能丢了饭碗,就保了他下来。” “呀!兄弟想是被他的家境瞒了过去。这也难免,毕竟符老弟心善,见他一家子遭祸,还有个煞星妹妹,怎么不可怜?可惜符兄弟的好心却给了小人。” 夭桃想起当日愣头与姜贵武兄弟情深的模样,总觉得张大说的和自己见的不太一样。 “不会吧,我的车夫和他很好,我那车夫是最心实的,不会骗我。” “他做得阴损事多的很,并不比他杀人、赌钱的兄弟少。”张大仍然愤愤地,“我接着说你就明白了。” “这不是刚才说了收租的事?我们见租子一年多过一年,有兄弟就去问成有德。可是见不着他的面,一切都是姜贵武这厮往来传话。” “他便收话钱,一定要给足了钱才肯递话。这也可恕,只是回来要加倍的钱才肯把回话说与我们听!谁经得起这份折腾?而他却尝到了甜头,索的好处越来越多。” “我们实在难忍……你又知道,我是个一点就炸的。”这会儿他又好像是一个客观认识自己的聪明人了,“所以我当时便和他打了一场,将他打怕,从此不敢收他老子的钱。刚刚他竟跑来扒我家窗户,还说了兄弟你许多不好的话。那话我不能叫兄弟听见,但兄弟可万万记得,以后不要理会他。” 夭桃有些犹豫地揉了揉脑袋:“此事我已记下,若真是这样,我就叫我的车夫不要跟再他来往。方才收租之类的事情,张兄不如接着说下去。” 张大努力平复了心情,把夭桃和郭义两人都没能喝两口的水咕噜灌了下去。 “符老弟是城里的人,可能知道他们什么员外上头还有员外之类的规矩。我是不大懂,他们为啥要搞出这么多大小员外……” “反正,照姓成的说的,他上头的员外向他多要粮,而那员外要粮是因为大员外也要粮。收税的也是这样说,所以我觉得是这回事。” 忽然听到涉及侯府的消息,郭义下意识地张了张嘴要反驳,被夭桃拿眼神瞪了回去。郭义自然不服,却不能明着反对夭桃的吩咐,索性退远了,不肯听这些糟心话。 张大并没有发觉这场眉眼官司,仍在继续讲着,越讲越气。 “可他们不种地,一天到晚只会赶着收粮。员外们都吃好喝好,叫我们没有饭吃,岂不丧良心!” 第128章 臣子事46 “现在地里的收成,谷大都交了,我们平日里最多吃两口豆饭。大人吃了还肚肠不好呢,何况小儿……现在四下里的村子,老辈有许多自己绝食,省下的粮食,也不能供幼孙多活两天……” 张大抱着脑袋蹲在地下,声音渐渐地低了。 “我家倒没到那样的地步,但我娘前几天也差点……她是见她在家时的两个老姊妹都饿死了,自己也不想活了。最后我跟媳妇掰着嘴硬塞了两口饭进去,才算是绝了她饿死的心气。要不然我也不能……我也不能见人就动手啊。” “兄弟,你是我兄弟了,我不怕对你提。当日我一是想闹来点吃食,是为的丁大哥……二来,我想掐死姓成的狗贼。” “若不是兄弟在场,我真就动手了。因此我还要谢兄弟呢。” 夭桃也蹲下悄声道:“你能杀人?我看你不像。这跟我也没关系,是你自己不能拿人命,因此见了我便找了个理出来。” “我才不……” “张兄别急,我这话不是说你性子软不是条汉子,只是人并不能逞一时之气。张兄想想,若当日真仗着一口气不管不顾,今日还能见嫂子和小侄儿吗?此事是张兄心神不乱,才能及时收手,我只是个引子。张兄方才说的,我当没有听见,以后张兄也不能再说。” 张大的面上倒是显出了一些愧色来:“唉,当时是没想……咳,听兄弟的,没什么当时,没有,没有。” “张兄只多说说地里的事情吧,我从前没听过,有些好奇。” “好说。”张大一蹲下,立刻显出那种常下地的农民蹲惯了的姿态,看起来比刚才放松多了。 “我们没足够的粮食吃,又没别的办法,只有多种地、多开荒。开荒一亩地,成家给四十斤粮食,开出来的地也许我们先租。” 他用手指了指那座顶上有个“祥庙”的山丘的方向:“那边的山陵子是这村的,不过原本不归成家——也不归李家,不知道是谁的。看着坡挺缓,实际上不好开,里头都是实心石头。反正我们一筐土一筐土地背,到底是开的能长庄稼了。管他长不长得好呢,种出来又不是我们的。” 佃户开了荒,地是直接归地主吗? 成规矩的印象里没有一点关于这方面的信息,夭桃也不能确定,究竟是燕朝真的有这样的规定,还是这批佃户又叫人给坑了。 “那大员外为何要征收这么多粮食,他难道一人比得过十人的肚肠吗?” 这件事情一听就是假的。别的不知道,侯府成家多没多收粮食,从成规矩的记忆里面多少还是能猜一点出来。 侯府成家总共那么点人,多年来除了娶新媳妇外连个旁人也没进过,主要的收成也是在封地出,完全没有必要盘剥这个庄子。 朝廷官员肯定自发加过税,但绝不能到这种程度。要知道成家是只有这个庄子一半的地,朝廷可不是,收税虽然是分片管的,每片地方也比这小村子大得多。 如果所有土地的税都被提到五成以上,别说朝廷要看着收上来的粮烂在库里,要看着整个燕朝的人口烂在地里,估计还到不了这种程度,义军就把这些人埋到土里了。 恐怕是成有德对上少报收成,对下又加租,中间夹的自然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而祥庙,或者祥庙一带的村庄,这些佃农还不能成什么气候。 但也快了。张大虽然是遭人挑唆,但他的看法肯定代表了一部分佃农的看法。有许多人不反抗,只是因为没有第一个领头的,他们鼓不起这口气。成家却亲自设计的张大开了这个头,只要传开,这几个村子里的安生日子不会太长。 只是成有德要那么多粮食做什么? 半个庄子的地三年的租,成有德一家不可能留着自己吃。看成有德吃的霉饭就知道,多年前的米他还没有吃完呢,他既不缺饭吃,也无力消耗这么多粮食。 如果说卖也不像。粮铺粮贩是种管制极严又有体系传承的职业,一般人无法融入。 管制的严是因为粮食这种东西绝不可缺,为了防止商人平年囤货荒年抬价,一间粮铺能存多少都是定数的,粮食来源也要经过严格审查;为了防止商人辗转各地低买高卖,不仅外来粮商进城时收税最多,还限制了他们运送的粮食种类和数量,甚至在他们卖粮的时候,身边还有官员跟着,时刻注意价钱,绝不叫商人好过。 如果不能卖高价,这种四下跑的行为对商人来说是得不偿失的。虽然也有对策,譬如可以和当地的官员共同致富,但当地原本的粮商也不会愿意见外来户多赚钱。 这就是另一重阻力了,除非和粮铺老板结亲,否则外人根本就沾不上粮食买卖的边。 即使是这样,粮食的买卖也多半被皇商包揽了,甚至里面占大头的不少都是庄家的自己人,底下的大商人最多能喝口汤。至于成有德这种主业是为成家管庄子的,他如果想插一手粮食买卖,不被联合啃干净就算他走运。 除此之外,需要大量粮食的,就是养人了。 养人做什么?难不成还能有人敢在京城根下养私兵?成有德傻不傻不知道,他可不像是有这么大胆子的样子。 夭桃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试试成有德有没有透过一点口风。 总不至于成有德就是单纯的抠门吧,如果真是那样,那夭桃也无力招架他的智商了。 蹲得腿麻,夭桃站起来跺了跺脚。虽然站着也有些累,但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木头桩子,还是没能狠心坐下去。 这木桩子就不是人能坐的。 而且成规矩的身体也太差劲了,实在该多锻炼锻炼。 张大也跟着站了起来:“这……员外们的事情,我们怎么能知道呢?姜贼带的话也只是到这里,前日我们……除了顿打没得什么,兄弟也是知道的。” 第129章 臣子事47 又是姓姜的嘛? 过一会得去这姜贵武家里问一问,只是不知道成规矩的身体素质还能不能行。 怎么一个小事都搞得这么麻烦呢,这样下去,庄承晏的事情她估计完全插不上手了。 算了,反正她是没有什么大本事,和庄承晏一样,都是仗着皇帝喜欢。设计推动之类的,还是听成仲文的比较好。 “得记着回去以后马上跟成仲文提一声啊,万一他选定别人就麻烦了。” 夭夭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行啊,回去跟你说。” 她顿了顿:“啧,说起来我真是不知道一天天的在忙什么了,到底是为什么,明明什么事也没做成,怎么还没有个闲时候了呢?” “谁知道……”夭桃也正好有差不多的想法,“但你要乐观,相信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之后情节发展做铺垫,不是,为之后更顺利的发展铺平道路。” “我看你是写写迷瞪了吧。你这乐观读作自我安慰,谁信谁傻。” “这就对了,我也不信。” 随便往下聊了两句,三娘又端了一碗水出来招待。这次大概是煮的时间长了点,那种叶子奇怪的味道远远地就能闻见。 夭桃一闻就差点翻起了白眼,急忙向张大个子告辞。 张大端着水碗一脸茫然:“哦哦……这就要走?是不是太急了,莫非嫌我家招待不好?” “张兄多虑了,只是我实在还有别事在身,需要赶回去,不能久留了。” “那……我送兄弟,符老弟以后有空常来,你嫂子常在家,来了叫她上地里给我带个信就成。” 夭桃清楚地看见三娘在张大身后偷笑,想到三娘的手艺,实在不敢应下。 说句实话,张老太太和张大个子都不像平日里会下厨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换作是夭桃,比起天天享用三娘的手艺,夭桃宁愿自己上手。 也许是他们已经吃习惯了,张大才能诚心邀请夭桃再次做客。 这种事情也不好直接拒绝。夭桃只好胡乱做了一个介于点头和摇头中间的动作敷衍着,落荒而逃。 宁忠等人到底还是借来了一辆牛车。也许是牛跑不快的原因,牛车的乘坐体验要比夭桃想象中好得多。只是成规矩的身子骨实在说不上好,一路颠下来夭桃感觉骨头都要松了。 “这不行啊,再这样我要英年早逝了。” 夭夭正经地问道:“不好意思,我可以打击你吗?” “我早死了?” “你这不是知道嘛。” 夭桃把头埋到腿间,抱着脑袋,试图把里外两波人的声音都驱逐出去。 尤其是外面这一波。 起因是成规矩有一个叫张孝的小厮。郭义出了张大家门,就埋怨夭桃不该随口认那张大为兄弟,否则成大器等人又算什么呢? 这话被宁忠等人听了去。另一个叫唐节的小厮平时嘴上最没把门的,忍不住拿张孝和张大同姓的事情开起了玩笑。 按理来说这件事情牵扯到了夭桃,她本来该阻止他们用“兄弟”的名字取笑。但夭桃并不很适应这种行事方法,所以没能反应过来及时阻止。 上级没有阻止等于上级默许甚至赞许这件事情的发生,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逻辑。再者,这个时候,但凡生活无忧的人都看不上那些泥里刨食的,小厮们也没有觉得这么草率的称兄道弟算得上真心结拜——也确实不是——最多是一个礼节性的称呼,因此谈话时并没有多作考虑。 张孝的脾气也好,唐节都说到他祖上有没有这门亲,甚至自发地替张孝找了个远房的爷爷,他也没有生气。唐节就说得更起劲了,带得另两个也参与了话题。 郭义早就对夭桃各种超出常理的行为不满意,还想要借着自己的描述让她清醒过来。因此,他对张大家里发生的事情讲述地无比清晰详细,连门口追着咬的那只狗都没落下。 自然更没有落下谈话中涉及到的,“家有邪神”的姜家。 张孝是安平侯府的家生子,从他爷爷的爷爷开始,就在侯府当差。 跟其他几个小厮比起来,张孝算是难得的拥有童年的那一批。虽然从小被教育要为成家尽忠、要侍候好主子之类的,但跟童年长期饿肚子的人相比,他简直要幸福太多。 这种幸福,也包括他小的时候可以安心待在家里上窜下跳,一旦惹怒了他已经不用去服侍成家人的老祖母,就会收到一份极有特色的警告——或者说一份封建迷信恐吓。 天黑后不能出门,否则会有恶鬼来吃小孩;小孩就该听话,以后服侍要尽心,做人不能做不符合他身份的事,否则会有报应鬼落到他家里;房梁不能上,门后不能躲,晾衣绳下不能走,不能闲着没事踢踢打打,这些都可能冒犯鬼神…… 张孝就在这样的熏陶下长大。 在成规矩与四个小厮当中,张孝是唯一一个笃信神佛的人。有这个前提在,当他听说夭桃要去家里有个灾星托生的姜家时,反应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在成规矩的记忆里,张孝是最温吞的性子。当他听说姜家的事情后,反应之激烈,让夭桃吓了一跳。 他捏着拳头,看起来恨不得向空气当中狠狠地挥一拳:“必定是他家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积阴德,鬼神报应!活该!怎么他全家没死绝了呢?还是上苍仁慈……” 其他几个看起来很习惯他的脾气了,除了郭义不屑地撇撇嘴,宁忠和唐节都纷纷附和:“是啊,上苍仁慈……” 张孝仍然像没有听见一样:“就该他全家死绝……” 看着张孝气得浑身发抖的模样,夭桃实在费解。没个深仇大恨的话,怎么说得出这样叫人死全家的话来? “你和他家有仇?” 如果能重来一次,就算打死夭桃,她也不插这句嘴。 张孝一边小跑着跟在车旁,一边口沫横飞地向夭桃讲述各种奇异而恶心的报应,或者死后在阎王爷面前的清算。 其内容之恶劣,不由得叫夭桃恶心了起来。 第130章 臣子事48 因为神仙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所以做了违背神仙制订的规矩的人都应该而且必然会遭到报应;由此反证,因为有人遭到了“报应”,可知他必定行为不端,对神仙多有冒犯;因为那个人冒犯神仙,所以祸及全家是完全应该的;随后又回来,因为他祸及全家,所以他对神仙大不敬。 这就是张孝的逻辑。 自然,他没有说得那么直白。但夭桃和夭夭讨论总结后,一致认为他的话就是这样的意思。 夭桃:…… 槽多无口。 一时间,夭桃居然想不透破解这套洗脑链的切入点。 如果从根本上来说,自然是要否定“神仙”的存在。 但这套理论并不适合这个时代,神仙的存在、冥冥中的因果是这个时代很多人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譬如张孝,他如果真的彻底意识到神仙一说的虚假性,更可能的不是醒悟,而是直接崩溃。 也许他压根就不会信吧,毕竟这套洗脑链也完全适用另一个场景。 ——“世界上没有神。” ——“你怎么证明?” ——“……” ——“因为你无法证明,所以世界上有神。” 想想就吓人,这是从前她和夭夭犟嘴时的套路,夭桃压根没兴趣和张孝辩论这个。 只是就算夭桃闭了嘴,张孝也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郭义被他烦的够够的,把车越赶越快。只是张孝还没有被灌足一嘴灰,夭桃已经要被颠散架了。 夭桃为了转移注意力,跟夭夭没话找话:“我现在怀疑,你以前不跟我说话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夭夭语重心长:“恭喜你,你终于体谅了我身为一个成年人的心情。” “……行吧,你说是就是,我未成年,嗯,永远未成年。” “反正我不会奔三的,说什么也不会奔三的。” “得了吧你。你是脑子长小了,年纪该怎么长还是怎么长……欸欸欸,怎么回事这牲口……?” 夭桃怀疑她每到一个世界都要出车祸这是定律。就算这个世界连个像样的车都没有,该翻车还是要翻的。 不知道为什么,牛忽然发狂挣扎起来。这种大型牲畜可不好拉住,还好这是耕牛,脾气比较温和。虽然最终也没能拉住,它自己拉着板车跑远了,好歹没有伤到人。 在夭桃看来是不明所以,这张孝看来可明白至极。 一切归于玄学就好。 显然,这是天神在提醒他们,前方有灾星,不能去! 郎君能成为郎君,自然是有福神保佑的。所以见灾星的行为被阻止了,牛掀了车跑了,但没有一个人受伤,牛没有伤到人,车也没有摔伤人! 所以更证明那家确实有邪神降临,决不能去!他张孝,是侯爷亲自指来服侍小郎君的,有义务保护小郎君,一定不能允许郎君以身犯险! 接下来,夭桃猝不及防地迎接了一份加强豪华版洗脑包。张孝讲地语重心长,从头到尾的意思都是不能去姜家。 夭桃原本以为郭义是四个人里最坚持自己观点的,没想到平时最不起眼的张孝才是。 或者也不能说是他自己的观点,是别人给他灌输了一通,而张孝出于不知名的理由,没有丝毫质疑地全盘接受了,并且自发肩负起了向其他人传扬这套理论的任务。 本来张孝就很平庸了,又有这么致命的一个缺点,夭桃真的不太敢用他。 现在就可以决定,如果真能被派出去做官,那她坚决不带张孝。 对于张孝的意见,夭桃已经确定自己辩不过他——夭桃也没有在一路飞灰中吃土也要搞辩论的坚决态度——于是干脆打断了他。 “你会赶牛吗?” “啊?”张孝明显有点卡壳,“啊,小人……不大会。小人学过御马,没有学过赶牛。何况那牛已经替郎君挡了灾,不该……” “没事,那牛不知道怎么了,刚才那股劲头,恐怕一个人也拉不住,得多个人去。你不会,那……”夭桃刚想说郭义会赶,一见郭义脸上的表情,又把这话咽了下去,“唐节刚才不是说小时候当过牧童,你俩一块去把牛找回来,送回你们借牛的那家里。宁忠,给他俩拿点钱带着,当是给那家人的谢礼。” 唐节接了钱,答应了便走。张孝虽然十分不情愿,却抵不过唐节拉着他的力道。 夭桃看着两人朝牛跑的方向追了过去,总算松了一口气。 跟一路小跑着还要喋喋不休的张孝比起来,连鼻孔朝天的郭义都显得可爱多了。 原本,夭桃打算重新拿11路走着去,但宁忠已经打听过张家和姜家的距离有多远。向夭桃夸张地描述了一番后,宁忠成功打消了夭桃的念头,又去借了一辆车。 姜家在村庄的最西边,和其他人家隔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姜家的房屋显然不是自己修的,而是一间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破屋,看起来从来没有经过修整,破败的很有特色。 那座平地上隆起的草堆勉强可以看出是屋顶。屋顶上的草和地下的几乎没有分别,一样的枯黄而长。就在那间屋前,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人,头发胡子也都和乱草十分相似。 夭桃努力回想着成有德跟她讲过的姜家人的情况。 除去蹲大狱的一个,姜老爷子断了两条胳膊,姜贵武有两个哥哥叫赌场的打折了胳膊腿,有一个哥哥有智力问题,还有一个没嫁出去的姐姐和一个生了一脸黑记的妹妹。 躺在草丛里晒太阳的,似乎是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其中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人能看出双臂残疾,另外两个男人却看不出有没有缺了哪一部分,也看不出傻不傻。 那个可能是姐姐的女人收拾的稍微整齐一点,能看见脸,只是她和姜贵武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辈人。 在张大家里的时候,夭桃已经觉得张家人的贫穷是她生平仅见。如今看到姜家人,这个记录立马被刷新了。 更让人感到不适的是,这家子弥漫着一股极度憋闷的沉沉死气。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