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洪蒙大陆,北天灼国。 赤历973年,天灼新帝登基,平内乱,扫西北,四海来朝,八方来仪。盛世局面为洪蒙之最。 赤历976年,大将军沈良辰平定东夷,皇帝在都城凤昭为沈良辰大摆筵席。 都城凤昭,日月大殿。 沈良辰与楚长亭的初见,就是在这次庆功宴上。 沈良辰从未见过那么美的女子。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淡眉如秋水,碧肌伴轻风。眼眸含波,朱唇似染。芊芊细腰似二月杨柳,轻轻一闪便若鱼游浅底。身着绯红锦鲤锦罗襦裙,赤色俊鹘衔花束腰,脚踏玄冰锦绣鞋。舞动起来仿若三月桃花翩然灵动,一顾一盼间流转芳华万千。 沈良辰痴痴看着,不知不觉间酒洒了满身。 一舞终了,楚长亭莲步轻移,福身行礼,朱唇轻启,道:“臣女楚长亭拜见皇上,恭喜皇上平定东夷。” “嗯。”皇上脸上未有一丝波动,眼睛掠过楚长亭看向眼神迷离的沈良辰,凤眼微眯,倏地闪过一丝笑意,然后挥挥手说:“先入座歇息吧。” “是。”楚长亭起身,缓缓坐到当朝宰相、两朝元老楚明鸿身后,拿起桌上刚沏好的玉露桂花酿微抿一口,眼神偷偷瞄向皇帝。 皇帝端起九龙镶金银杯,若有所思地轻晃两下,然后微微一啜,眼睛定定望向沈良辰,嘴角轻扬,威声道:“沈良辰,此次你又立大功,想要朕赏赐你什么,说吧。” “喂,寻儿。”楚长亭扯了扯身边婢女的袖子,脸上笑出了梨涡,轻声道,“你说当朝皇上在位三年,可后宫还是一个人都没有,而且听说他是个冰块脸刀子心,除了沈良辰,从来不对任何人笑。你看他如今望向那白脸将军的眼神,该不会是对他有意思吧......” “诶呀小姐你在说什么啊!”寻儿被楚长亭说的羞红了脸,急忙四下看看有没有人注意这边,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你也不怕被别人听到,这样胡言乱语,也不羞人。”楚长亭看着寻儿的窘迫模样,用手绢掩着嘴肆意偷笑,眼睛也变成了月牙儿,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楚长亭。”皇帝冰冷的声音让楚长亭差点把刚入口的葡萄吐出来,她急忙抹抹嘴,然后起身行礼,有些慌乱但也不失稳重道:“臣女在。” “朕刚才的决议如何?”皇帝嘴上问着楚长亭,眼神却仍停留在沈良辰身上,眼中有深不可测的情感似深秋潭水,漾着回旋的波纹。 “啊......呃......”楚长亭攥紧袖子,自己刚刚只顾和寻儿说笑,怎么会晓得皇上做了什么决议?!楚长亭犹豫两秒,计上心头,本着怕马屁的原则,脆声道,“皇上做的决议,怎样都是好的。”说罢还不忘向易轮奂谄媚的一笑。 “好,”不知为何,易轮奂的目光始终未投向楚长亭,他挑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就择个良辰吉日,把婚事办了吧。” 楚长亭心中一空,虚汗一下爬了满身。她急忙抬头张望,这才发现沈良辰正以臣子之礼跪在大殿中央。什么?婚事?和谁?不会和这个长得像个文弱书生的野蛮将军吧?不要啊!我才十六岁,及笄礼都没过几天,虽是该出嫁,可我也不要和这样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啊!我的余生的幸福就这样葬在自己的手里了吗!?楚长亭急忙求救地看向楚明鸿,软软地叫了一声:“父亲......” 楚明鸿回过身说:“还不快谢恩。” 楚长亭突然感受到大殿之上皇上不容置喙的冰冷目光,心中惊诧悔恨交织,但终究还是在父亲的逼视和皇帝的威严下俯身跪地,深吸一口气道:“臣女楚长亭......多谢皇上赐婚。” 楚明鸿满意地点了点头,沈良辰是护国大将军,论身份地位,举朝上下除皇上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如他般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况且自己的女儿生性娇气,虽人前稳重,但人后却疯疯癫癫,一身小孩子气。想必除了沈良辰,也没人能镇得住自己的女儿。 宴会结束,楚长亭闷闷地走到自己的轿子旁,望了望四下无人,就伸脚猛地踢了一下自己的轿子,轿子上的红漆连同自己鞋上的珠子都被撞得落了地,寻儿看着只觉肉痛,这顶好的一个檀香红木轿子,就这样被自己的小姐生硬硬地踹了下去。 “都怪你!”楚长亭脸涨得通红,秀眉半敛,哭得梨花带雨,将手中的手绢甩倒寻儿身上,“我就这样被不明不白的指给了那个风吹日晒的白脸将军,我之间一次都没有见过他!我余生的幸福就都这样被毁了!” 寻儿最了解自家小姐的脾气,只好把手绢捡起来掸了掸,然后去帮楚长亭顺胸口,劝道:“好了好了小姐你别生气,皇上金口玉言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咱们要是想退婚也不成了啊,况且那沈将军一身武艺功勋累累,长得也是玉树临风,小姐嫁给他也不算亏待了自己。” “寻儿!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要不然把你嫁给他算了,反正我死也不会嫁的!”楚长亭又从袖子里抽出了一个手绢,委屈的给自己擦泪。 “哈哈哈哈,想不到楚家大小姐还有调戏婢女的癖好啊,我今天在大殿上算是见识到了。”沈良辰爽朗的笑声从身后响起,楚长亭猛地回头,只见沈良辰退去礼服,一身鹤白蜼纹大氅,手中一把牛骨折扇轻轻晃着,剑眉星目,衣袂纷飞,所过之处一阵桂花淡香,随着月光氤氲在夜色中。 寻儿看痴了。 当真是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你!”楚长亭眼泪一下喷涌而出,双颊绯红,小嘴都被气歪了。 “诶你哭什么?”沈良辰一见楚长亭哭了,一下乱了阵脚,手忙脚乱收起折扇去拭楚长亭香腮上的泪珠,却被楚长亭猛地闪过,楚长亭用力拍了一下沈良辰停在半空的手,然后用手指着沈良辰不知所措的脸,愤愤说道:“沈良辰,你给我听好了,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沈良辰愣了两秒,眼中闪过星星狡黠的笑:“这可是皇上指的婚,怎么着你想抗旨不尊?” “我...我不管!”楚长亭一甩袖子,“谁要嫁给你这样一个要文不文要武不武天天日晒雨淋的汗臭将军!你瞧你打扮的不伦不类,明明是个将军还穿成个白脸书生的样子!将来再找个三妻四妾,本小姐怎么受得了你的气!” “你若是不喜欢我打扮成这样,那我下回就英气利落些不就好了。”沈良辰轻轻拽了拽楚长亭的袖子,被无情甩开后突然后退两步,郑重其事的举起右手道:“我沈良辰今日在此立誓,星月为鉴,天地为证,今生今世只娶楚长亭一人,如若反悔,天打雷劈。” 楚长亭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全被沈良辰那一句只娶一人噎了回去,她迅速转身上轿,将眼底的波澜隐于夜色,嘴上仍是不饶人,脆声道:“等着被雷劈死吧!”随后匆匆离去。 沈良辰望着楚长亭离开后,从袖里抽出一张不知什么时候从楚长亭那里偷来的手绢,借着月色,沈良辰看见手绢上分明绣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字样。 怎么...难道这小妮子,心里有人? 沈良辰静静伫立,挺拔的身板像一棵树。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2】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楚长亭心里一直有个埋藏许久的秘密,就是在她弟弟百日宴上惊鸿一瞥的那个白衣少年郎。 那日弟弟百日宴,父亲又立大功,楚府张灯结彩地庆贺,又听说是皇宫中来了什么重要的人不可怠慢,整个楚府上下更是忙作一团,乱成一片,也就无人顾及每天都跟个小狐狸一样窜来窜去的楚长亭在干什么。 楚长亭只知道,初见是数九寒天,天地白茫茫的连成一线,唯一见他,天地动容,山河失色,瞬时日照大地,九州温暖。 那时八岁的楚长亭不知情爱,却能感知欢喜、惊异、卑微、羞赧、怯懦这些细细碎碎的复杂情感的猛烈袭来。 那时少年眉眼俊朗,却罕见笑颜。楚长亭却只觉得他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中有山河万里,春暖花开。 少年看向她时,突然露出了浅浅的笑。他绕过凉亭,穿越长廊,瘦削的身子迎着寒风,背踏山海,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再后来,楚长亭常常和他在后山“私会”。少年总会带来她最欢喜的冰糖葫芦。楚长亭发现他带的冰糖葫芦和她在坊间吃到的味道总是不同,山楂大小适中,沙质绵软,酸中含甜,甜中溢酸,一口入喉,回味无穷。 少年总是叫她小妮子,楚长亭不满这个称呼,总觉得把自己叫的又小又蠢,抗争无效后,便也开始叫少年“冰木头”,来挽回自己小小的颜面。 少年曾对楚长亭说,只有她才能让他快乐。 楚长亭十二岁时,少年再没有来过。 她从小就一直被父亲告诫,自己的身份尊贵,与寻常人家不同,将来也是要嫁入王侯贵胄这样的显赫世家中的,必须从小就谨言慎行,苦练琴棋书画,精通诗词歌赋,这样才能为楚家增光添彩。 可是楚长亭天生性子野,不想受束缚。表面乖巧地学习各种礼乐书术,暗地里却总是跑到野地里疯玩。对于这些事情,极宠楚长亭的楚明鸿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有大错,就都由着她去。 可是楚长亭虽然年幼,却知道自己并不想嫁入什么王侯贵胄的家里去,她只想找一个自己爱的人厮守终生。 她清楚地知道她想和白衣少年厮守终生。 三年后,楚长亭及笄。她知道父亲一直在为她寻一个好人家,她却从来对此不上心,一心还只挂念着幼时的那个翩翩少年郎。 只是她一直不知道,那个白衣少年竟是易轮奂,是如今的帝王。而她也是易轮奂埋藏在心底里最深处的秘密,是他心底最柔软而不可侵犯的地方。 在沈良辰的庆功宴开始两个时辰前,易轮奂突然有些坐立不安,他招招手示意梅容过来,沙哑着嗓子问:“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皇上放心。”梅容颔首,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奴婢都已经安顿好了。” “嗯。”易轮奂轻吸一口气,他从未有一天像今日般紧张过,手心沁出了丝丝细汗。 七年,整整七年。他终于等到了楚长亭及笄,终于费尽心机地安排她来大殿上跳舞,终于可以有机会与她执手终生。 他本以为今日他空缺三年的后宫终于可以不再冰冷了。 他本以为,他终于可以让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小姑娘永远地陪伴在自己身边了。 直到沈良辰笑着求他赐婚。 易轮奂表面微笑,心中的阴霾却越扩越大。 你真是精明,你刚立大功,此情此景,朕如何也不能驳了你。 沈良辰!你为何一直与我争? 其他万物我皆可忍,唯江山与她,我寸步不让。 你要她,我便要你的命来偿。 她若许你,我便机关算尽也要抢来。 她若不从,我便将她锁在身边,一世不离。 朕要让你尝遍求而不得爱而不得的痛苦,朕要让你日日在思念的煎熬中度日如年。 因为你是朕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臣子。 所以你带给朕的痛,朕,定要千倍百倍的还回去。 因为朕是王,所以抢朕物者,剥骨抽筋,万劫不复。 庆功宴结束后第二日,楚长亭一早就收拾好然后去找楚明鸿,看到退朝回来的楚明鸿正坐在正厅中蹙眉呷茶,楚长亭咽了咽喉咙,像猫儿般挪到楚明鸿身边,然后嘻嘻一笑道:“父亲大人辛苦啦!” 楚明鸿轻轻瞥了楚长亭一眼,眉结微舒,轻咳一声说:“又有什么花花肠子了?” 楚长亭心里一虚,冷汗出了一背,心想自己闯下的祸,难道又要父亲来解决吗。 “父亲,我…我不想嫁给那个沈良辰……”楚长亭低头嗫嚅道。 楚明鸿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心中一急把茶猛地在桌子上一放,茶水四溢,楚长亭心里一哆嗦,完蛋完蛋,自己难不成真的把父亲给吓到了…? “你都多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楚明鸿厉声喝到,突然又觉得不舍,声音立刻缓了下来,“长亭,你大了,也该懂点事情了。那婚是皇帝亲自指的,你若是不结,就是抗旨不尊,是要杀头的。况且昨日在大殿上你不是答应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变了,你这个臭丫头……” “可……”楚长亭话音未落,就听见大堂外传来婢女的声音――“老爷,沈将军府上已将聘礼送来啦!” 楚明鸿淡淡望了楚长亭一眼,然后挥手说:“让他们进来。”然后起身向外走,走到厅门口时突然停下说:“既是皇帝指婚,那些繁琐的礼节就都不必有了。我已和沈将军商议好,只要吉日已定,则一切从速。” “什么?”楚长亭杏目圆睁,气的小脸通红,“什么时候商议好的?!” “今日退朝后。”楚明鸿望着接连不断往厅里送的大红聘礼,眼中的忧虑一闪而过。 “岂有此理!”楚长亭性子上来,将茶杯猛地往地上一摔,眼中含泪,看着礼箱一个个被打开,黄金珠宝绸缎像盛放的花一样一簇簇绽开,像是寓意了一生的圆满。 “小姐,这是将军特地嘱咐我拿给你的。”沈良辰家的婢女梅妆拿出一个金丝嵌玉珠锦绣玲珑宝盒,轻轻一扣将其打开,里面一个雕花夜光镯子像掀盖头的新娘一样露出娇嫩的粉颊,红晕依稀,不可方物。 “这是沈家的传家宝,只给沈家的历任新娘。将军今日有要务处理,所以只能让奴婢给小姐亲自送来。”梅妆婉转一笑,细长的眼睛有水波粼粼微漾,摄人心魄,却冰冷没有一丝笑意。 楚长亭一愣,这个婢女,似是不简单。 “我才不要呢!”楚长亭缓过神来,青眉横蹙,伸手就将盒子打翻,镯子像离了枝的叶飘然坠落。 楚长亭吓得急忙用手捂住嘴,似是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梅妆横眉一敛,伸出脚将镯子稳稳接住,然后向上一扬,镯子又稳稳落在盒子中。 “小姐纵是不喜欢,也不要撒气在这镯子上。这镯子洪蒙大陆仅此一个,沈家世代相传,可是一点差错都不能有的。”说罢就把盒子轻轻一合,转手交给旁边的下人,清淡的一笑,像是溪流淙淙。 楚长亭盯着梅妆的脚晃了神,无言片刻后甩袖愤愤离去。 这楚家小姐,脾气还真是大。梅妆望着楚长亭的背影,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突然有一股杀气腾起,但像是被她极力遏制住了一般,没多久便渐渐消减下去。彩礼安顿万,她向楚明鸿欠了欠身离去,清减的身影像极了一只孤寂的鹤。 楚长亭回到自己的屋内,一早上强撑着的元气一下子被抽了干净,她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望着桌子上的白瓷茶杯愣愣地发呆。 她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昨天大殿上易轮奂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冷若冰霜的眼,那时她跳着最擅长的锦鲤调,长长的水袖一甩,就看见了他的脸。楚长亭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她及时转醒并未露出马脚,强撑着精神跳完了那支舞。 她一睁眼,天昏地暗,万物冷峻。 原来幼时的那个翩翩少年郎竟是九五之尊,手握山河的皇帝。 冰木头...... 可他为何不与她相认,为何眉目中尽是绝情冰冷,大手一挥就将她赐婚给了沈良辰。 我好恨......楚长亭攥紧衣角,眼底泛起泪花,一丝倔强的狠意倏地从眼底划过。 好,既然你这样对我,那我便也要像你一般,做一个断情决意的人,斩断这份令人羞耻的暗恋。 就假装,就假装我和你是一样的,从来没有将这份情谊放在心上过...... 此时,乾坤殿内,易轮奂细细描摹着一副丹青,突然喉中一咸,开始剧烈地咳嗽,他拿出一块绢布轻捂口鼻,瘦削的身子随着胸腔的起伏而震荡。 梅容有些担忧地为他奉上了一杯润嗓山栀子茶,看着易轮奂手中带血的绢布,欲言又止。 易轮奂将绢布不屑地扔到一边,又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然后将手中的笔放在一旁,回身坐在龙椅上,眼中是深不可测的阴鸷。 “传令下去。”他微微张口,话语中毫无温度,“沈良辰和楚府之女的喜事,定于十一月廿八” 梅容有些不解,但仍是颔首应诺,转身急匆匆地去传话。 易轮奂生硬地扯了一下嘴角,狭长的双眸中突然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阖眼,浅叹。 “孽缘。”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3】楚小姐如何都是本将军的 夜晚,月光皎皎。 楚长亭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用手拄着脑袋强撑着自己写字,睫毛随着夜风轻颤,像是飒飒林叶穿风而过。 蓦地,楚长亭忽然感觉有人在屋瓦上行走,还未待她起身呼叫,就被一只温润如玉的手捂住了嘴,楚长亭心里一惊就要挣扎,这时沈良辰突然伏在她耳边说:“走得急了些,被娘子察觉到了,真是见笑。” 楚长亭脸上一热,望着自己还未写完的半张墨纸,忽然有一丝窘迫不堪。 沈良辰又轻轻说:“我将你放开,你可不许乱喊乱叫,不然我就立马把你掳走。”温热的气息灼烧着楚长亭的耳珠,楚长亭顿时有些心迷意乱,她胡乱地点点头,大脑已是无法思考。 沈良辰得逞的笑了笑,将怀中的人缓缓放开。楚长亭急忙转身,将自己刚刚写的东西藏在身后,又急又恼地说:“你怎么这么嚣张,无法无天的。楚府戒备这么森严,你怎么进来的?跟个贼一样。” “嘁。”沈良辰不屑地挑了挑眉,眼中划过狡黠的笑意,“你马上就进了我沈家的门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你楚家半个女婿,光明正大地进来怎么就不行了?” “光明正大地从屋瓦上走?”楚长亭盯着沈良辰,满脸狐疑。 “咳,这个吗。”沈良辰尴尬的一扯嘴角,“现在太晚了,你又没过门,我现在来找你终归是不好的。怕别人误会了,就,就从后院墙上翻进来的…” 楚长亭攥紧身后的纸,一双玉手骨节分明,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素白的光,甚是好看。 她有些慌乱,因为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如浮鹅打水般猛烈地震动着。 “你,你有什么事?”楚长亭闭上眼,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听说你今日闹脾气了?不喜欢我送你的镯子?”沈良辰关切地看着楚长亭如桃花般绽放在浓郁的夜色中的小脸,心中的喜欢如潮水上涨般疯狂席卷着血脉。 “啊,”楚长亭微微睁眼,迎上沈良辰炙热的目光后急忙将脸转向一边,心跳再次加速,扰的楚长亭腿一软就想瘫下去,“那个婢女告诉你啦?我,我也不是不喜欢,我就是,我就是……” 楚长亭将手中的纸攥的更紧了,总不能直接告诉他自己不想嫁给他吧? “嗯?”沈良辰剑眉一蹙,心火如燎。 “你今日……”楚长亭急忙转变话题,忽然发现沈良辰今日长发束起,一身飒爽军装,墨黑纹竹玄边短褂,腰间回扣九蟒盘金束带,干净利落,不落纤尘的出世,“穿得还挺好看的。” “是吗,你喜欢就好。”沈良辰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火焰渐渐平息,“我明日要带你出城玩,皇帝准了我二十日的假期,我可以好好和你呆在一起了。” “额。”楚长亭强挤出一丝微笑,“我父亲……” “楚大人已经答应了。”沈良辰眯起眼睛笑,像一只偷到肥肉的狐狸。 楚长亭真的有些恼怒了,她将沈良辰推开,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厉声说道:“沈良辰,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作多情,我不想嫁给你,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咱们可以一起去找皇帝说清楚,把咱们的婚事取消。” 楚长亭感觉自己的声音在抖,那种逆着声带回旋锁喉的感觉,带着不言而明的言不由衷意味,让楚长亭心慌到气短。 “你还是不想嫁给我?”沈良辰愣了两秒,眼中的哀伤伴着清冷的月光微漾,“我是不会退婚的。长亭,你需要给我时间,也需要给你自己时间。这既然是皇上亲自御赐的婚礼,你也应当好好接受。”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楚长亭双颊潮红,泪水外涌,“我不过就是在大殿上偷偷走了个思,凭什么就要将我随意许给一个不曾相识的人!我休书都替你写好了,喏,给你,你在上面写自己的名字,就当你不再娶我了。”楚长亭顺手将身后的纸扔到沈良辰脸上,喘着粗气,手微微发颤。 楚长亭,你在害怕什么? 沈良辰望着楚长亭泛着红的小脸蛋,心中有弦在微微漾动,那一张纸他看都没看就放在灯火上点燃,然后敛了声音道:“楚小姐说,本将军何处配不上你。” 见沈良辰似乎确实伤了心神,楚长亭便是一愣,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不是,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是我......” “楚小姐如何?楚小姐如何都是本将军的。”沈良辰静静望着楚长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楚长亭又想开口争辩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尽数被唇上袭来的柔软触感堵了回去。她瞪大眼睛望着沈良辰猝不及防贴上来的脸,惊慌不已。毕竟终究还是年幼,从未经历如此男女情爱,她的腿一下便软了下去,腰身顺势滑落却立刻被沈良辰死死箍住,她伸手想去推沈良辰的胸脯,却发现自己的手早已绵软没有一丝力气。咽喉到心脏似有银针提调,寸寸皆酥麻绵痒。 沈良辰仍是越吻越深,步步紧逼地侵占着楚长亭唇腔里的每一寸柔软。直到感觉怀中的人在轻轻抽搐,才如梦初醒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楚长亭的唇,一抬眼便是楚长亭的满脸泪痕。 “长亭......”见楚长亭一哭,沈良辰的心中便针扎般痛。他急忙伸手为她拭去泪珠,大手在她娇嫩的小脸上温柔摩挲,似情人般爱意绵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其实沈良辰一生征战,并非是一个多么温柔的人,只是一到楚长亭面前,便多用力半分都会觉得怜惜。他刚想将楚长亭拥到怀里,就听见外面寻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夜深了,小姐怎么还没熄灯,快睡觉啦!” 听到寻儿的声音,楚长亭才从刚才的惊慌中彻底回过神来。她将脸别到一边不去看沈良辰,又急急忙忙伸手去推他,低声催促道:“登徒子,你、你快走!” 沈良辰见楚长亭仍是这副抗拒的情态,便只好松开手,一言不发地落寞地翻窗离去。 沈良辰走后良久,楚长亭望向窗口,脸上泪水涟涟,心中一片空荡的恐惧,似长风响彻胸膛。 她瘫坐在椅子上,脑中百思交杂。她不明白这几年来她挂念的明明都是易轮奂,为何还会在沈良辰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心跳如激烈的鼓点,一下下撞击着她装出来的绝情与冷酷。 窗外,清风徐徐,松树骚然,天地之前唯有月华静静流淌,似清淡的弦音。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4】朕真是惯坏你了 乾坤殿,易轮奂轻轻阖眼,手边一杯清茶,嫩叶还在轻轻打着转。 沈良辰急匆匆从外奔来。 “朕真是惯坏你了。”易轮奂开口,清减的声音像细雨打竹叶。 “我本来就不用通报的。”沈良辰邪魅一笑,眼中的深重打了一个涡旋后重新填满他清秀的眼眸,“不过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什么?”易轮奂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凌冽。 “我说你在搞什么鬼?”沈良辰坐在易轮奂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颗葡萄扔入嘴中,看似轻佻的动作却仍掩不住眼底的波澜,“楚家,楚长亭。你怎会那么轻易地将她许给我,大殿之上我不过想在那楚家姑娘面前留个印象,你倒是爽快的很。” 易轮奂轻蔑一笑,运筹帷幄的样子像一只狼。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声音像压低的雷:“朕能搞什么鬼。你喜欢,许给你就是了。你折腾什么?” 沈良辰低头,额头青筋暴起。 “你若是好奇。”易轮奂起身,长袖一挥,“就自己去搞搞清楚。”说罢清冷一笑,瘦削的身子在宽大的龙袍下愈显单薄。 沈良辰凝望着易轮奂的背影,半晌缓过神来,语调有些凄凉:“你对我,还似以往那般坦诚吗?你我朝堂上是君臣,朝堂下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你......” “好了良辰。”易轮奂转身,眼眸深邃仿若碎裂的灯火,“朕这一生,唯一信任的就是你。” 沈良辰剑眉紧蹙,两人相望良久,终是无言。 楚府。 楚长亭的心情仍是有些低落,但也平复了许多。她从小便知道自己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已经闭门不出三日了,楚长亭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让婢女们守着自己的屋子,不让沈良辰有一丝可乘之机,所以沈良辰一直未能得以见到她,也就没能带她出去。 这天,楚长亭浑浑噩噩地午睡,一睁眼已是夕阳西斜。她用力甩了甩脑袋,让自己别再去想那些让自己伤心烦恼的事情,然后走出自己的闺房,坐在小院的石凳上愣愣地发呆。 她安慰自己,已是三年未见了,或许那些情谊,该淡的都要淡了。 何必那么执着于过去。她咬牙默想。 她如此心高气傲,怎允许他人早就忘了这段情谊,而她还迟迟未脱身。 她摆弄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耳边风声瑟瑟,已是入秋。 “寻儿,过惯了北方的日子,我倒是好奇南方那些人是怎样过的。”楚长亭打起精神,从石凳上起身,跃上院子里的秋千,伴着飒飒风声轻轻摆动,灵巧的像一只雀儿。 “小姐是说南耀月国的人们吗?”寻儿在一旁应着,“都说南方温暖,叶子四季不落,山清水秀,美得和画一样呢!就是民俗太刁,总是犯边,小姐还是不要向往那里才是。” “民风淳厚,亲近自然,多好。”楚长亭眯眼,夕阳染红天际,火般铺展蔓延,“我就喜欢那样温暖的日子。若是他们可臣服于我北天灼国,我就可以去那里玩了。” “南方一群蛮子,有什么可以向往的。”沈良辰的声音从前院传来,吓得楚长亭一激灵,差点从秋千上跌落下来——她怎么刚出屋就能碰见他,真是气死了。 楚长亭刚刚稳住心智,抬眼就见沈良辰一身飒爽短装,红色螺纹短靴踏着满地如血残阳,仿若来自天际。 “诶呀怎么哪都有你!”楚长亭将脸别过去,两个腮帮子气鼓鼓的。 “长亭,我带你去南边玩好吗。”沈良辰从一旁的柳树上摘了一片叶子衔在嘴里,眼中的期待像点点星火。 “不去!我哪都不去!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你别再缠着我了。”楚长亭从秋千上跳下来就想往屋里跑,却一个落空,眼见就要狗啃泥摔在地上,沈良辰一个箭步冲上去把楚长亭稳稳揽在怀里,嘴里的柳叶拂过楚长亭圆睁的杏眼,楚长亭眨眨眼,看着沈良辰的明眸皓齿,呆呆地入了神。 “我说你去,你就要去。”沈良辰眯着眼看面泛潮红的楚长亭,嘴角一丝妖娆笑意。 “凭什么?!”楚长亭挣开沈良辰的怀抱就又想跑,沈良辰深吸了一口气,将楚长亭横空抱起,吓得楚长亭一声惊呼。 “寻儿,去给你家小姐准备薄衣,我带她去去就回,咱们明日就动身。”沈良辰不理在自己怀里大呼小叫的楚长亭,转头对寻儿吩咐了一句,就抱着楚长亭飞快地消失在寻儿视线里,只剩下一脸懵懂的寻儿站在原地,半天不知所措。 沈良辰抱着楚长亭,横越整个楚府,在仆人惊叹八卦的目光中从后墙一翻而过,直上楚府后面的清凉山。 “你干嘛?”楚长亭用手拍沈良辰,气的秀眉紧蹙,小嘴撅得老高。 “听说楚府后山清凉山,是块风水宝地,满山枫树,美得打紧。”沈良辰一边喘着气一边笑道,“本将军还一次后没有来过,当然要带着美人来欣赏美景啦。” “你从哪听说的!?怎么本小姐都不知道的事你就知道了!臭不要脸的!”楚长亭更加用力地去拍沈良辰的胳膊,可是沈良辰依旧不为所动,一脸玩味地看着怀中潮红着脸的人儿。 沈良辰抱着楚长亭向山的深处走去,楚长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说:“沈良辰咱们快走,这山在七年前就被我父亲封起来了,谁都不能进去的!咱们若是再往里走怕是会有危险,父亲知道不会轻饶我的!”楚长亭突然想起半年前一个新来的小婢女误闯了清凉山,被父亲私下里生生打断了腿扔在了乱坟岗里,死相之惨让偷看的她至今记忆犹新。 沈良辰眼中突然闪过易轮奂那张冰冷的面颊,他警觉地问道:“这山上有什么秘密,让你父亲这样看重?” “我怎么会知道?”楚长亭又气又急。 沈良辰环视整座山,又向边边角角的地方走了几步,只见野草歪歪倒倒,荒草深处,有密集的马蹄印和人脚印,却并不散乱,整齐有致。 沈良辰心中一惊,想起易轮奂那日的凤目阴森而毫无波澜,又看向楚长亭一脸茫然的无辜的大眼睛,一股凉意陡然蔓上他的脊梁。 这世上,有什么是那个皇帝算计不进去的。 这世上,有什么能瞒过皇帝和他手下的那一群亡命之徒。 沈良辰敛眉,将楚长亭放在山脚,双手扶住她的肩,低声道:“长亭,你在山下等着,千万别上山,我马上就回来。” 还未等楚长亭回过神来,沈良辰已飞快地消失于层层叠叠的树林中,楚长亭想大声叫住他,又怕被父亲的人听见,只好又急又恼地在原地等着,两眼不停地像山上张望。 沈良辰敏捷地窜到半山腰,走到一半便发现前路被乱石阻塞,似迷阵一般。他心中噔的一下,想这楚家定是在这里藏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竟连这种早已失传许久诡异地的乱石阵都能用上。他靠在一颗石头上沉思,忽然感觉身后的石头微微动了一下,沈良辰敏捷地一跃而起,闪身躲到的另一侧重重乱石之后,只见自己刚刚倚过的石头向一旁平移了一人之宽的距离,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有人声依稀传来。 沈良辰压低了身子,屏住呼吸。只见两个身穿布甲的士兵大摇大摆地走出洞口,二人一高一矮,胸口的纹绣是赫然一个“楚”字。 “眼瞧着这月又要到头了,也不知楚大人何时将解药给我们。”高个子士兵腆着肚子,脸色酱紫,有几分病态。 “你这个新来的孬种,怂的很。楚大人许诺给我们的解药何时未给过。不然那山谷里几千号将士还能活到现在吗。”矮个子脸上蓄着长长的胡须,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仍能看出脸色也是有几分病态。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乱石深处走去,高个子紧紧跟着矮个子,矮个子在前面带路,脚步飞快,似是对这里的迷阵熟悉的很。 沈良辰立即懂了。 楚家在私自养兵,密谋造反。 那楚长亭怎么办?既然皇上已然知晓,为何迟迟不动手?他在等什么?为何将楚长亭随便就指给自己,他是想留楚家一个活口,还是想把自己也扯进去,一箭双雕,铲除北天灼国北方势力最大的两个家族? 不会,不会的。沈良辰咬唇,他坚信易轮奂算计到谁头上也不会算计他,就算真的算计他了,也不会像害他身家性命。他的权力全凭易轮奂信任得来,他若是担忧自己日后会成为隐患,当初便不会让自己大权在握。 谋逆罪必定要诛九族,楚长亭逃不过,自己也会受牵连。 这个臭狐狸......沈良辰一拳打在石头上,只觉骨头生疼。眼瞧着二人越走越远,沈良辰本想跟上去一探究竟,但细思之下终觉此举太过冒失,又想到楚长亭还在山下等着自己,于是便又飞快地蹿下山去。 楚长亭在山下心急如焚地等待了许久,眼见着沈良辰终于跑下山来,她又气又恼地上前想责骂他,可沈良辰直接上前把楚长亭扛了起来,急匆匆地就向楚府后院跑。楚长亭万般责怪的言语都便剩下了惊呼。 将楚长亭安置好后,沈良辰早已大汗淋漓,他心中焦躁不安,只简单对楚长亭吩咐道:“明日不走了,我再去趟宫中,两天后,两天后定带你走。”说罢就飞也似地离开了楚府。 沈良辰一路策马狂奔,心中的烈火熊熊燃烧,怒气像火碳般炙烤着喉咙。 易轮奂,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5】“兄弟怡怡” 沈良辰跨上马,经过上山下山的一番折腾,已然累的不行。他大口喘着粗气,半伏在马上,双腿一紧,腿下的赛风奔菁宝马人立而嘶,随即奔了出去。少年迎风而驰,剑目怒视前方,漆黑的双眸里是暗流涌动的潭,寒水裹挟着被欺骗的酸楚和愤怒打成一个个涡旋,涡旋盘盘囷囷,尽是乾坤万象。 少顷,奔菁在巍峨庄严地宫门外急刹而停,一声嘹亮的嘶鸣划破深秋湛蓝的寂静,有飞鸟扑哧惊飞,黑压压一片四散奔逃,把天空分割成了无数的碎片。 沈良辰和守门的人一个示意,晃过手中的令牌,守门立即低头将马牵好,将宫门打开。良辰缓了良久,此刻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他箭步朝着重重深宫的最核心处走去,步子凝重,像水湿的羽毛。 天华殿内,易轮奂独自下棋,羸弱的身子稳坐在九龙镶珠红木椅上,却连半个椅子都没有占去。 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易轮奂浅笑,嘴角一弯梨涡轻轻漾起。 “良辰,又来了。”易轮奂的声音轻而浮,飘在半空很快便湮没在缓缓流动的气流中,但是有着摄人心魄的深邃,让人听而敬畏。 “皇上。”沈良辰站在大殿中央,呼吸略微有些急促而凌乱,他定了定神,犹豫了两秒,突然跪下行叩首礼,平声道:“微臣沈良辰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易轮奂一惊,抬起眼睑,张了张嘴,一股寒流从那一双狭长的凤目中一霎而过。 “沈良辰,这里又没有旁人,你不要让朕感到生分了。”易轮奂轻轻皱眉,嗓子一阵酸痒,他长袖一挥掩住口鼻便开始咳嗽,脸长得通红,良久才慢慢定住神。 沈良辰紧握双拳,担忧地说:“你的病,为何又重了?” “无妨。入了秋,天气凉的快了些,稍稍有些不适而已。”易轮奂又浅笑,声音微弱,“你若是再不起,朕可就生气了,撤了你的令牌,让你老实待在宫外,只有朕唤你时才可来,省的让朕心烦。”易轮奂说了许多,又有些气喘,他静静凝望着沈良辰,满眼繁复却又冰冷的笑意。 “皇上,楚家在做什么,你为何会不知道,你为何知道了还要等,为何知道了还将那楚长亭许给我?”沈良辰不想兜弯子,直接抬头直视着易轮奂问道。 “......”易轮奂沉默了良久,将手中的白棋稳稳落盘,沉声道,“你知道了?这么快,不愧是朕的良辰。” 沈良辰继续凝视易轮奂,等着他继续说。 “朕只是想给那些人做一个假象罢了......朕只是想让他们以为,就算有乱臣贼子养兵七年,蓄谋已久,胜券在握,朕照样可以一举击破他们,让那些心怀侥幸的旁观者打消自己自以为是的愚蠢的念头。” “朕有这世上最厉害的梅家军,朕不怕他们反。朕只是想可以借此杀一杀他们的威风。那些迂腐的老臣,个个自持德高望重,便觉功高盖主,觉得朕还是一个小毛孩,便日日心怀鬼胎。” “而至于楚长亭,你既然喜欢,朕自然不会驳了你。只是你自己也要小心行事,将那楚长亭尽早娶进门,带她走的远远的。这样,就算楚家一日真的反了,朕也有理由放楚长亭一命。” 见沈良辰仍皱眉不语,易轮奂又说道:“你放心,朕自有计较。朕说楚长亭能平安无事,她就一定会平安无事。” 易轮奂说完,便又开始咳嗽,突然感觉自己嗓中一阵腥咸,他从袖中抽出一副洁白手帕,捂嘴再咳,痰液和鲜血赫然在上,触目惊心。 “你......多吃些药。你都二十了,为何还不娶妻?你现在身子弱成这样,你......”沈良辰起身欲上前。 “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易轮奂将手帕丢在一旁,“朕有你就够了,要什么妃子。唧唧歪歪的,还不如养只鸟儿。” “......”沈良辰沉默良久,又道,“你为何不打消楚家的念头。楚家还有一个小儿子名为楚南浦,你可以把他弄到宫里来养。况且,你不怕楚明鸿趁机拉拢我吗?” “狼子野心,怎么打消?”易轮奂冷哼一声,想起三年前自己与楚明鸿的结盟,眼神又黯淡了几分,似有冰锥在瞳孔深处暗自生长,“朕即位这三年来,做的还不够多吗。他们自己心怀鬼胎, 任朕做的再多,都是没用的。” 当年与楚明鸿之事,已是与虎谋皮,自损八千。 “至于拉拢,朕信你。”易轮奂浅笑,“朕一直信你。” “朕无意对楚长亭做什么,你要是喜欢,就好好对她,不要让她受到这些纷纷扰扰的侵害。十一月廿八是个黄道吉日,再等就是明年的四月十七了。一切从速吧。”易轮奂低头沉思棋局,“你走吧。朕说的这些,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多的,朕也不会再说了。” “若是有一日......”沈良辰轻声道。 “若是有一日,朕真的将楚家所有的人都杀了,你一定要让楚长亭知道,错的究竟是谁。” 沈良辰一愣,转身便走了。 望着沈良辰渐行渐远的背影,易轮奂手中的棋子铿锵落盘,胜负立分。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一种情谊,爱恨交错,信任与妒忌交织,喜爱与怨恨共存。 你向朕求婚之时,朕无力驳你。但朕知道,自此往后无论朕再做什么,都无法再顾及你的感受了。 因为这次你朝朕要的,是朕看的和朕的江山一样重的东西。 从小你与朕共读翰林,你武艺高于朕,处事高于朕,处处与朕争众多皇子与公子哥中的第一。却又心性单纯,竟毫不收敛地将当时太子的风头都盖了过去。 所以那日你被人陷害食了迷药掉进了御花园的水池里,朕将你救起,除了私藏的野心,更多的还有朕的真心。 朕当时,是真心欣赏你,喜爱你,渴望你。 但是无论你如何优秀,你的谋略永远不及朕。 但是无论朕如何赏识你,属于朕的东西,朕一步不让。 所以现在,你先替朕做长亭的护伞。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6】苏府四小姐 沈良辰从宫中回到自己府上,第二日闭门不出半日,下午便收整好行李带楚长亭南下。 楚长亭拗他不过,又被父亲催促,只好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随他出游。 毕竟婚事已无法改变了,或许自己同他出去待几日能改变自己的看法。楚长亭窃窃地想。 马已行两三日,远方隐约可见一青黛色山脉横亘于大路前方。山峦起伏和缓,像梁南温婉水乡女子精巧的眉峰般风情万种。 “越过六道梁,就是北天灼国南方最大的城市青漪城。城中赫赫有名的大户苏家,就是与你楚家并称南苏北楚的苏家。横贯官商二道,家财可以把梁南的所有城池全部买下。”沈良辰一边驾马,一边眯眼远眺远处绰约的山峰,眼中有种久别重逢后的了然于胸,“我南征那群蛮子时,苏家就是我南下时最大的补给地。” “横贯官商二道?”楚长亭一愣,有些不解道,“又离国都那么远,皇上……不会心悸吗?” 沈良辰脑中浮现出易轮奂那张狐狸似的脸,又想起那日与他在宫中的对话,心中不禁沉了几分,薄唇微抿,眉宇间有几分肃杀的清冷。 楚长亭叫他久默而不答,撅了撅嘴,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沈良辰望着远方的山脉,骨节分明的一双手紧攥马缰,“当今圣上天纵英才,贤明持重,能力卓然,凡事经他手则不会出一点差池。” “哦。”楚长亭闷闷地应了一声,又想起了那个大殿上高高在上而纤尘不染的身影,孤高清绝,眼中的寒气咄咄逼人。 真是王气袭身,在那样的人面前,任是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任是谁,也只能受他摆布。 “你为何...与皇上关系那样好?”楚长亭从轿中探出头,忍着内心的酸楚问了一句。 沈良辰脸上浮现了一层浅浅的笑,他朗声道:“易沈两家世代君臣。我与那皇帝,幼时便相识了,从小厮混在一起,是发小。” “啊……”楚长亭只是听闻他二人君臣情深,却未料到两人关系竟亲密至此,微微有些惊讶,心中那团迷云再次翻腾,她抿了抿嘴,低声问道,“当今皇上十七岁继位,如今已是三年了……为何,为何后宫中一个妃子都没有?难不成他……” “你个姑娘家家,瞎想什么呀。”沈良辰眉角掩不住笑意,“他就是不近女色。帝王家,这也不是坏事。” “真可怕……”楚长亭缩回脑袋,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心中却有如寒窟般冰冷。 他与沈良辰关系如此亲密,想必御笔一挥将自己赐给沈良辰也是情理之中了吧…… 他不近女色,清心寡欲,又怎会一直挂念着幼时的自己呢。 沈良辰见楚长亭不再言语,便开始专心的驾马,马缰一勒,两匹马长嘶一声,向前奔腾而去。 一路上,沈良辰怕楚长亭受不了颠簸,只好走走停停,这样又过两三日,沈良辰才带着楚长亭来到南梁清漪城。 “长亭,到这里已是南方的气候。”沈良辰轻轻撩开楚长亭轿子的帘布,声音温柔像浮于天际的柔软的云,“下来吧,咱们找个客栈落脚。” “沈良辰……”楚长亭捂着胸口,声音弱弱的像一只猫,“我有点热。” “噗。”沈良辰眼睛笑成了月牙儿,“你赶紧换上你自己带来的凉装吧,不要热坏了。” “嗯。”楚长亭面颊潮红,扶着寻儿缓缓下轿,外面刺眼的阳光骤然碎裂在楚长亭长而密的睫毛上,让楚长亭微微缩了缩脖子,汗珠顺着清瘦的脸颊舒然滑落。 “这气候变得可真快。”寻儿也蹙眉,为楚长亭抚去汗水。 “听说去岁你方才平定南耀月而归,鏖战三年,这样的日头你都没晒黑。”楚长亭小心翼翼地落地,“这么细皮嫩肉的,真不像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嘿嘿,我生的好,你去羡慕吧,小心嫉妒多了生皱纹。”沈良辰牵住马,笑的无赖,“好啦,梅妆你带着她们两个进去吧。” “好。”梅妆欠身,然后带着楚长亭和寻儿入了客栈。 翌日清晨。 楚长亭身着粉翠细纱绣荷罗衫,长发用一支朱红镶珠木簪精致挽起,几缕碎发轻巧垂落额前,衬得她小脸更加明丽动人。 楚长亭刚一个懒腰伸完,就听见磨人的沈良辰轻扣门:“长亭,起了吗?我进去了啊。” “啊…”还没等楚长亭回答,沈良辰却已利落的推门而入,脸上的戏谑昭然若揭。 楚长亭惊慌地起身,却又被沈良辰一揽而起,手中的木梳叮当坠地,在沈良辰脚边晃了两晃,像灵巧的猫儿。 “长亭,今日带你去苏家看看。我与那苏家二少已是很久不见,该去会会了。”沈良辰掂了掂楚长亭,吓得她抓紧了自己的衣领。 沈良辰朗声笑,趁机捏了捏楚长亭的纤柳细腰。楚长亭脸刷地潮红,她用力锤了一下沈良辰的锁骨处,却觉手被撞的生疼,只好又气又恼地说:“我不去。我与那苏家素不识得,平白无故去他家作何!你以为谁都像你一般没皮没脸的!” “无妨,那苏家地儿大,你随便找个地方和梅妆寻儿玩儿会,等我回来就好。”沈良辰抱着楚长亭走出客房,声音朗朗。 沈良辰驾着马,不久便带着楚长亭到了苏府。他和门口的守卫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轻易地进了门,然后让楚长亭与寻儿梅妆在花厅玩耍,自己则熟门熟路地朝着苏府当家苏鹤的房门走去。 清漪属梁南地带,气候常年温热,因此花草种类与北方有所不同,花厅里有许多楚长亭从未见过的花草,她自小便喜欢侍弄花花草草,因此顿时便被各式各样的花儿吸引了目光。 正在她开心的在花厅的小径里流连忘返时,一个婢女低着头匆匆忙忙地从另一侧过来,二人躲闪不及便撞到了一起,楚长亭猝不及防地向后跌了一个趔趄,梅妆眼疾手快地将她捞了起来,让她免于了皮肉之苦。只是那小婢女却没有那么幸运,直接向后跌去。只是不知为何,她跌倒后却虽痛出了眼泪,但仍是急急忙忙地起身,抬眼看到了楚长亭之后,脸色陡然一变,向后退了两步,一下扑倒在地上,大哭着说:“四小姐!四小姐!奴婢已经两年都没看见你了!你还好吗!四小姐你的病终于痊愈了呜呜呜!四小姐!奴婢很是想您!” 梅妆脸色在听到婢女的一番话后变得难看至极,想到几年前她还跟随着易轮奂时候所经历的事情,脸色更是差到了极点。她上前想拉楚长亭走,但是楚长亭虽是一懵,但是看着痛哭流涕的小婢女觉得甚是同情不已,于是便不顾梅妆上前拉住婢女的胳膊,柔声道:“这位妹妹,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呀,你仔细瞧瞧,我可不是什么四小姐。” 那小婢女也是一懵,使劲擦了擦婆娑的泪眼,然后瞪大眼睛望着楚长亭,身体又是一抖,泪水连串而下:“不可能的!奴婢认错谁也不会认错四小姐的!四小姐怎么好似不认得奴婢了一般,奴婢可是从小就陪在您身边的呀小姐!!!”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淡粉色软银轻罗百合裙,画着细细秋娘眉,眉目清秀的女子从身后走来,望着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婢女轻轻皱了皱眉,又抬眼望了望楚长亭一行人,脸色也是在看到楚长亭相貌后陡然变差,但她仅是慌乱了一秒便又恢复了小家碧玉的端庄,轻轻开口道:“云碧,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说罢眼波又流转至楚长亭身上,她微微福身,道:“让小姐见笑了。” “无妨。”虽是初见,楚长亭却对眼前这位女子好感颇多,所以便也微微欠身回了个礼,“只是个误会,这位妹妹认错人了。” “多谢小姐体谅。云碧,还不快起来,四小姐的药还等着你去熬呢。”那女子低头叮嘱云碧,云碧闻言便又急忙起身,一边对几个人赔着不是,一边慌慌张张地跑远了。 云碧走远后,那女子又抬头瞧了楚长亭一眼,一瞬的失神后,便也回身走了。 “真奇怪,我与那四小姐,真的那样像吗,若当真如此,我还真想见见这有缘人呢......”楚长亭有些好奇的向两人离去的方向分别张望了张望,喃喃自语道。 闻言,梅妆脸色微微变了变,但仍是无言。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7】蛇毒百肤融 苏府。 苏鹤坐在大厅中专心致志地翻看账本,药草的味道在晚秋的肃清中慢慢氤氲。 哪怕是南方,也躲不过这北风带来的肃杀的萧条之感,沈良辰想着,便轻巧地跃进大厅。 苏鹤抬头,一双眼眸中星光点点,满是温和的笑意。 “苏大少爷,好久不见。”沈良辰一挑眉,打了个招呼。 “我当是谁这么放肆,随随便便就闯进苏府,还没有人管。”苏鹤起身,白衣顺势舒展,露出雪白的脖颈。映衬着晨光,苏鹤像极了超然出世的鹤仙,“原来是你,那就不奇怪了。” “哈哈。”沈良辰突然皱眉闻了闻,觉得空气中的药味比以下往多了些苦涩,便忍不住问道,“为何这药味这般的苦?你妹妹的病……” “唉,不提也罢。”苏鹤拂袖,眼中全是失落,“我只希望锦儿可以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过的快乐。” “抱歉……”沈良辰顿了顿,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了,听说皇上给你赐婚了?”苏鹤突然展露笑颜,扯开了话题,“整个北天灼国都知道了,怎么这次你偷偷跑到我这里玩,没有带着夫人吗?” 沈良辰想到楚长亭,嘴角止不住上扬,声音里都多了几分稚气:“当然带过来了!不过她死活不肯见人,我就让她在苏府的门院儿里和婢子们玩一会儿,等我回去。” “哈哈,还在害羞呢。”苏鹤也轻轻一笑,“听说她可是丞相家的女儿,你们俩家联姻……” 苏鹤脑中突然闪过易轮奂那张永远高傲而胜券在握的脸,心中一寒。 “天造地设,门当户对,是不是?”沈良辰笑得眼睛都迷离起来。 苏鹤看着沈良辰那张毫无戒备的脸,知道他从不会怀疑皇上的所作所为,但出于交情还是想略微提醒他一下,于是隐晦地说:“文武结合,皇上想的真周到。” 沈良辰又刚想说什么,却瞥见门外一抹淡粉色的身影向里张望,他扭过头去,看见苏织正望着苏鹤,好像在等他说着什么。 原来刚才楚长亭在花厅碰到的女子,便是楚府的三小姐苏织。 苏鹤看见苏织,心下一沉,道:“锦儿出什么事了吗?” 苏织又看向沈良辰,欲言又止。 苏鹤皱眉:“无妨,你快说吧。” “大哥,今天四妹突然气短,全身那些脓包又开始……疼得她死去活来……”苏织说着,两行清泪便流了下来。 “怎么又这样?吃药了吗?”苏鹤急切地往外走,突然想起了什么,望向苏织,满脸节制的愤怒和悲哀,“那药,可又是……” “是。”苏织说着,眼泪簌簌而下。 苏鹤凝眉,思忖半刻,便转身对沈良辰打了个手势,说:“沈将军,你和我一同去探望探望我妹妹吧。”说罢,便不容置喙地走出了大厅。 沈良辰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去了。 离锦绣阁很远,便能听见哭喊声和杯子碎落声,苏鹤握拳,指甲嵌进了肉里也浑然不觉。 上一辈的恩怨,为何要将惩罚施加在我们身上?苏鹤想着,心中腾起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怒气。 推门,一股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呛的沈良辰差点昏过去,苏鹤轻轻对沈良辰耳语,让他在屏风后不要露面,然后径直向里屋又去。 苏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良辰,也走了进去。 “哥!”苏锦凄厉的声音如冷风贯膛,让苏鹤苏织肝肠寸裂,也让沈良辰心头重重一颤。 “哥!你让我去死吧!”苏锦抬起已经溃烂的双手抓住苏鹤,“哥,你让妹妹去死吧,妹妹实在是太痛了。”苏锦的泪水滑落在满是脓包的脸上,有一种惊悚的悲哀。 沈良辰偷偷透过屏风望向苏锦,只见她裹一个薄薄的毯子,但也难掩满身溃烂浮肿的皮肤。 这世上,竟还有这种病…… 苏鹤望着自己的妹妹,心疼不已。 妹妹,哥哥又何尝不想给你个痛快,可是…… 苏鹤为苏锦捋了捋散落的秀发,温柔说道:“锦儿不用怕,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你放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苏织看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过了许久,苏鹤才从里屋出来,苏锦已经平复了不少,现在正在苏织的陪护下喝粥。 沈良辰紧跟着苏鹤出了锦绣阁,急切地问:“你妹妹她怎么病重至此?”话音未落,却见苏鹤已经在自己面前跪下。 沈良辰一愣,不知他是什么用意,便急忙去扶。 “求求你,求求你良辰。”苏鹤声音颤抖,“求你在皇上面前为我们美言几句。我们苏家这三年来安分守己,没有再做过任何违背皇命的事。求他,帮帮我们,救救我的妹妹……” “啊?”沈良辰一愣,似是没有味出话中的意思,满口答应道,“你放心,我定会让皇上为你们寻一寻名医或者是解药。你快起来吧!” 苏鹤起身,泪痕未干,紧紧握住沈良辰的手,神色黯淡。 沈良辰也心疼地反握住苏鹤的手,一时寂然,只有秋风吹打在叶子上的沙沙靡音。 步于长廊,沈良辰心事重重。 他何尝不知道苏鹤欲言又止的背后,是那个满身王气的男人。 表面柔弱,实则步步为营,心狠手辣。 五年前,苏家老爷苏文彬因为背着先皇偷着吃官府的银子和进贡的贡饷,险些被满门抄斩。最后,先皇指派当时的看起来整日游手好闲的五王易轮奂来解决此事,易轮奂亲自南下视察苏家,随即便向先皇请旨,苏家在南方势力庞大,声望颇高,且有北天灼最好的丝绸和茶叶生意,直接抄斩最后难免危及凤昭,得不偿失,不如仅仅将其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夺其爱者夺其心。于是先皇听易轮奂建议,赏赐苏家一瓶宫中秘制的蛇毒百肤融,命其敷在苏家上下最疼爱的小女儿、苏家二小姐苏锦的脚心上,以此来换苏家上下四十多口的性命。五年来,苏锦全身上下的皮肤一点点溃烂,苏家上下背地里寻了无数的方子,仍解不开这皇宫深处的剧毒。 而当时易轮奂许诺,只要苏家安分守己,毒就不会危及苏锦的性命,有朝一日他定会赏赐解药给苏家,并且每隔三月都会派人暗地里送来一瓶药,这药刚服下去第一日会令人有万箭穿心,肝肠寸断的痛楚,第二日则会大大缓解皮肤溃烂的症状。 苏锦只是政治的牺牲品,她求生则痛不欲生,求死则百般不能,只能痛苦地活着,成为易轮奂牵制苏家的筹码。 她只能守着渺茫的希望,艰辛而拉扯地活着。 他抬头,看见长亭正在和寻儿聊得火热,正准备走过去却又看见一旁苏邈在暗处直直地望着楚长亭,眼睛里是火一般的毒辣。 沈良辰快步上前,挡住苏邈的视线,然后揽过楚长亭,静静地看着苏邈。 苏邈阴阴一笑,漫步上前对沈良辰说:“家妹十岁患病,如今已经五年了。旁人很少见过她真正的容貌。” 沈良辰皱眉,眼前这个苏邈是苏家二少爷,为人阴险狡诈,不可不防。他盯着苏邈,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你怀中这个女子,像极了我的妹妹苏锦。”他又阴恻恻一笑,吓得楚长亭一个哆嗦。 沈良辰怒气升腾,但又碍于苏家的面子不好发作,只得挑眉说:“哦?可是长亭如今已经十六岁了,说她像十岁的小姑娘未免有失偏颇。恐怕是二少爷思妹深切,恍惚了吧。” 苏邈轻轻嗤笑一声,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蔓延:“锦儿的病,自下而上,脸是去年才开始溃烂的。如此狠辣的手法,让病者慢慢忍受等待自己容颜溃烂的过程,实在不应是人做的事情。” “……”沈良辰脑中一闪而过的,是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眸。 “我今日说这些没什么。”苏邈转过身去,声音中有种癫狂的颤抖,“只是沈将军可千万想明白了,不要哪天被当做弃子扔掉,还在心心念念着不该心心念念的人。”说罢便走远了。 楚长亭看着苏邈走远,背后一阵发凉,她望向沈良辰铁青的脸,轻声问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疯子而已,无需当真。”沈良辰轻轻拍了拍楚长亭的肩,眼神渐渐柔和起来,“咱们走吧。” 回到客栈,沈良辰安排梅妆带着楚长亭去吃些东西,而自己则静坐在窗边,眉头紧锁。 远望是隐没在雾霭中的群山,山的尽头,就是华丽的宫宇廊桥,还有那个站在万人之巅睥睨众生的王。 此前我一直引以为荣的,是你对我的信任和青眼。你可对任何人狠辣算计,却从未对我。 可如今,这份厚爱却变成了随时可能爆发的山洪,我活在你的脚下,感觉岌岌可危。 沈良辰闭目,长叹一口气。 此时,乾坤殿内,易轮奂修长的手指划过一幅画作。 画面上的人巧笑嫣然,眉清目秀,有倾国倾城之姿。 突然,他抽出长剑,让画作拦腰划破,又将剑直直插入女子的心脏处。或许是动作太大,易轮奂开始剧烈的咳嗽,然后嗓中一阵腥咸,他扶住桌子,鲜血喷在画卷上,让女子的脸有种诡异的美感。 “咳咳……”易轮奂重重地喘息,身后梅容跑过来,急忙为他递上一杯清茶。 “梅容,你说,朕是不是要做些什么了。”易轮奂结过茶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接过梅容的手绢细细地擦拭自己的嘴上的血迹。 梅容心疼地看着画上的血迹,血色红中发乌,看来病情又有些加重。 “梅妆刚刚传信,说沈将军去了苏府。”梅容抬起头,一张和梅妆一模一样的脸。 “哼,苏家。”易轮奂将手绢一扔,“他去也无妨。不过……”易轮奂突然眼光转向北方,北风瑟瑟,带有来自草原的萧条和杀气。 “极北草原那鹰瀚王又该蠢蠢欲动了。”易轮奂眼中有些迷离的光。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8】病 楚长亭当晚和沈良辰回到客栈后,水土不服加上白日里受到的苏邈的惊吓,一下子就病倒了,半夜里凄楚着小脸躺在床上,眉头紧锁,两颊通红。 寻儿焦急地去找沈良辰,沈良辰听到消息后匆忙披上衣服飞也似的跑到楚长亭的房中,将手轻轻在楚长亭额前一试,滚烫的温度吓得沈良辰心中一空,他急忙吩咐道:“寻儿,赶紧去给你家小姐敷上冷水浸的毛巾,我这就出门去寻医生。” 就在寻儿忙里忙外想为楚长亭退热时,梅妆却独自一人去了客栈后院的杨树林里。夜风瑟瑟,树影斑驳零落,投射在梅妆瘦削的肩膀和冷清的面容上,便如鬼魅缠身般诡异难言。 梅容静静站着,闭目凝神,有风从斜后方十仗处踏月而来。 一眨眼的功夫,梅颜便如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梅妆身后,微一躬身道:“参见二当家。” 这样无悲无喜的梅家声音,梅妆似是有一生都没有听到过了。 “免礼。”梅妆仍是背对着梅颜,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向后扬了扬示意梅颜上前来拿,“我这有一封信,务必暗中转交给苏府二少爷。” 梅颜没有做声,似是有几分犹豫。 “不必担心,这是圣上自我南下便交代给我的。”梅妆解释道,“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皆有我一人担着。” “属下并无怀疑二当家之意。”梅颜闻言便起身上前接过信,然后仔细收至袖口中。 “下去吧。”梅妆淡声言语,始终都未回头看梅颜一眼。 “是。”话音刚落,梅颜便又消失在了夜色中,只留梅妆一人站在清冷月色之下,肩膀有微不可查的颤抖。 假传圣旨可是欺君之罪,可是眼下梅妆已然顾不得其他。 梅家,昆仑山雪域亓国圣女一族的暗卫。后亓国被北天灼收复,前长公主亓玥荷远嫁凤昭,生一子易轮奂,一女易雪娴。后薨逝,圣女一族血脉永断,暗卫随亓玥荷遗愿归易轮奂掌管。 她本该是无悲无喜梅家人,是梅家圣士一脉嫡传双生子的次女,自生至死都隶于易轮奂门下,任其差遣。 怎奈两年前,沈良辰再立大功,她被赏给沈良辰做贴身侍从。就连一直不食人间烟火的她心里都清楚,名为侍从,实为监视。可这样一件似乎谁都能瞧出来的心照不宣的秘密,唯有沈良辰不懂。他将她当做最贴心的侍从,用心待她,给她信任,给她温暖,给她光亮,无论何时何事都毫不避讳她。 她开始时还会猜测沈良辰只不过对她做做表面功夫,后来便慢慢沉溺在他真挚而炙热的目光之中。日复一日,她满手鲜血屠戮,杀遍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年复一年,她满心卑微的欢喜与期待,渴望着有一日能够冲破桎梏与他浪迹天涯。 她有时也会想,或许他给她的信任,不过是因为她是他最信任的易轮奂所派来的侍从。但她更多时候想的、期待的、并将其认为是事实的,是他信任她,只是因为她是她,是梅妆,是他愿意将后背交给的那个人——她在她心目中是有地位有分量的。 梅家人动情动心是大忌。可是她不在乎,就算粉身碎骨,她也想为他好好活一次。 因为十年如一日的机械式的生活,是沈良辰如神祗般出现,照亮她惨淡乏味而近乎冷漠的人生。 所以,当易轮奂赐婚给沈良辰的时候,她立刻就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曾经她和梅容跟随易轮奂左右,怎能不知道他早已心有所属。他既对楚长亭情有独钟,狠戾如他,又怎会将自己心爱之人如此白白拱手让人。沈楚二人令人称道的一纸婚约,风平浪静之下,她却能清晰地看到水面之下的暗流涌动,暗石浅礁纵横摆布,每一个尖利的都想要取了沈良辰的性命。 只要沈良辰是幸福的,她不怕他有心上人,也不怕他娶妻生子。她怕的是他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桃花债,从而白白将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如今她再次来到苏府,小丫鬟的一番话唤醒了她曾经跟随易轮奂南下的沉睡的记忆。她想起了易轮奂曾每每谈起楚明鸿便焦心忧虑,她想起了五年前易轮奂见到苏锦后那副复杂的表情,想起了圣女族的蛇毒百肤融,她终于察觉到了那呼之欲出的危险——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能够做太多太多的事情。 以为她不曾伤害楚长亭,是因为沈良辰真心喜爱楚长亭,那么她便甘愿为了他而守护楚长亭;而此时楚长亭已然威胁到沈良辰的性命,她则不能再袖手旁观, 所以此刻,她不得不拼上自己的性命赌一把。 借刀杀人,若是苏邈真的能帮她杀掉楚长亭,那么便一切皆安。 如果不能,那么她便要亲自动手...... 我的命,我的信仰,我的所爱,过往须臾二十余载皆由不得我,今时今日,我便偏要亲自来搏一搏。 沈良辰火急火燎地骑着马沿着空荡荡的大街走,心中的焦急似火焰般熊熊燃烧。他一路问来,苦苦地敲门,可全都因天色过晚而吃了闭门羹,沈良辰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沙场上他尚可如神祗般主宰一切,可是褪去战袍,他竟连为心爱的姑娘寻一个医生都做不到。 沈良辰蹲在路边,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突然一份清风吹过,沈良辰眼神一亮,一跃而起,飞身上马,匆匆向苏府奔去。 到了苏门紧闭的大门前,沈良辰顾不得敲门,将马胡乱系在门口的石狮子上,随后便轻巧地飞身踏树翻墙,然后轻盈地稳稳落在地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静得只有一片树叶悄然飘落。 月光倾洒在他身上,素白的衣裳泛着淡淡柔软的光,让他像只猫般狡猾。 沈良辰轻轻拂去额间掉落的一缕碎发,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疾步飞向苏鹤的寝房,站在屋外,隔着窗仍能依稀看到昏黄的烛光。沈良辰愣了愣,然后径直推开苏鹤的房门,只见苏鹤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静坐在书桌前,修长的手握着锋颖细长的紫毫湖笔,正低头认真地写一些草药的名字。 苏鹤听到开门声,立刻警觉地抬头,身体挺的笔直,一手握笔,一手贴向自己的小腹,扣住自己藏在腰间的短剑。见到是沈良辰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后,苏鹤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急忙起身,看见沈良辰紧缩的眉头后,顾不得客套,立刻关怀地询问:“可是出了何事?” 沈良辰也顾不上客套,他直接上前拉住苏鹤的胳膊,焦急地说:“长亭突然害了病,我找不到医生,你快去瞧一瞧她。” “莫急,我这就去。”苏鹤说着,就从一旁的柜子上熟稔地取下了自己的药箱,跟着沈良辰去了客栈。 苏鹤和沈良辰骑马赶到了客栈,楚长亭已经有些烧的迷迷糊糊的了,她小脸通红,双手死死地抓着被角,胡乱地说着胡话。 “冰糖…冰糖葫芦……” 寻儿担忧地握着楚长亭的手,哽咽道:“好好好,小姐,你想吃什么,等病好了全都买给你。” 苏鹤上前,示意寻儿暂时先离开。寻儿不舍地松开了楚长亭的手,然后退到一旁小声的啜泣。苏鹤动作轻柔地将楚长亭的手腕放平,然后闭眼冥神把脉,半晌,又用木勺轻轻查看了楚长亭的舌苔,然后缓缓开口道:“脉如细线,软弱少力,是湿证,无大碍。想必是刚来南方,难捱雾露潮湿,湿困肌表,卫阳被郁,故见发热。开几服药修养几日便会好了。” 沈良辰感激地点头,苏鹤只是淡然一笑,然后取出纸笔写下药方,递给沈良辰道:“取黄连、山栀苦寒清热燥湿;法夏、厚朴运脾化湿除满;石菖蒲、芦根、香豉和中清热,醒脾除湿。亦加滑石、鲜荷叶、薏苡仁清利渗湿。脘连腹胀,加陈皮、大腹皮理气宽满。最后温火慢熬,成王氏连朴饮,日服两次即可。” “良辰,你随我去苏府拿药吧。我今日甚是乏累,要赶紧回房歇下,就不同你一起抓药了,你唤醒我药房里看守的老头陈氏,让他为你抓药即可。”苏鹤收拾好自己的药箱,示意沈良辰和他一起出去,沈良辰疾步跟上,早已松了一大口气。 往苏府的路上,沈良辰一边纵马一边说道:“今日真是把我急坏了。一时间竟忘了你也会药理之学,不然就可以早点去寻你,也不至于耽误到现在。不管怎样,今晚还是属实要谢谢你。今日之恩,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理解你。”苏鹤仍是淡然一笑,“道谢的话就不必了。只是那日我拜托你那事……”苏鹤说到这里,双眉不易察觉地轻轻拧了一下。 “你放心。”沈良辰利落地应道。 苏鹤默不作声。自从妹妹苏锦得病,苏家私下里四下寻医无果,百般无奈与焦虑下,他只好自己来着手钻研这些东西。五年来,他早已精通医理药学,可对他妹妹的病则仍是束手无策。 他有时只是痛恨,痛恨自己的父亲,痛恨自己的无能,也痛恨那个高高在上的王。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9】冰糖葫芦 沈良辰连夜从苏府取回药物,然后给了客栈几两银子借用客栈的厨房烧药。 后半夜,沈良辰烧好药,小心地倒在碗里,然后让寻儿端去给楚长亭喝下,同时吩咐寻儿第二天一早去集市里买最好的山楂和冰糖,将冰糖熬制成糖浆,做冰糖葫芦。自己则又顾不得满身的疲累纵马上了最近的六道梁山,去山顶取四季常有的冰块。 寻儿听到沈良辰的吩咐,微微一愣,有些讶异他的用心,竟将楚长亭烧迷糊时的胡言胡语如此记挂在心中,心中不免有些替楚长亭暗暗感动。 沈良辰天蒙蒙亮时才赶到六道梁,到了山脚,他顾不得满身的疲惫乏倦,径直向山上走去。 一路纵马,日上三竿时才终于快到了山顶。沈良辰翻身下马,看着前面越来越陡峭的山路,回身将也跟着他疲累了一整夜的奔菁宝马拴在一棵较为粗壮的树上,然后自己一点一点地接着向上爬去。 沈良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碎石艰难而缓慢地前进,突然感到一阵阵心悸。他急忙弯身下去,一手紧紧捂住胸口,然后开始大口喘着粗气。 半晌,沈良辰才渐渐感觉到那阵翻天覆地般剧烈的绞痛慢慢从他的心口褪去,他缓慢起身,感觉有些头晕目眩,睁眼后,却发现面前的的山和石都开始旋转,扭曲成一条条波浪式的色块。沈良辰紧咬下唇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无济于事。 又是良久,他才从这场眩晕中彻底抽身出来,沈良辰有些后怕地牢牢抓住自己身旁的一块大石头,剑眉紧皱。 怕是这些天日夜奔波,昨晚又一夜未休,心脏有些受不住了。沈良辰想着,抬头望了望眼前近在咫尺的冰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继续向上爬去。 不能让长亭等太久…… 与此同时,楚长亭喝下沈良辰煮好的药,感觉自己已经好了大半。幽幽转醒之后便闷闷地想唤寻儿进来服侍自己喝水,等待半天却只有梅妆那张清冷的脸映入眼帘。 “寻儿呢?”楚长亭费力地向外张望了张望。 “小姐莫急,寻儿去为小姐熬制冰糖做冰糖葫芦去了,一会儿就能回来。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吩咐我就好了。”梅妆淡淡开口,音线平直地却又像像竹简锋利的边缘。 “啊,她为何突然为我做起冰糖葫芦来了?”楚长亭虽感觉食指大动,但又确实费解,加上那些儿时有关冰糖葫芦的回忆齐齐涌上胸口,让她的身子不自觉地震颤了一下,“况且,这南方的湿热天气怎么做的了冰糖葫芦呢……这个丫头……” “是小姐昨夜高烧时一直喊着要吃冰糖葫芦,沈将军才命寻儿去置办,然后自己又连夜赶往六道梁,去山上取常年都有的冰块回来,为小姐做冰糖葫芦。”梅妆说道,“可惜梅妆五大三粗,对于烹饪之事一窍不通,只能留下来服侍小姐了。” 楚长亭听到梅妆的话,心中泛起一股暖流。想起儿时易轮奂为自己拿冰糖葫芦的清瘦的身影,心中又突然五味杂陈了起来。辛酸与温暖交织着翻涌在楚长亭心头,她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想让自己的思绪可以清楚一点。 慢慢平静下来后,沈良辰玩世不恭的笑容突然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楚长亭猛地睁眼,有些惊讶地直直盯着床帏,思绪飘飞。 傍晚,沈良辰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到了客栈之后又一刻不耽误地将取回来的冰放到一个大木桶里,然后让寻儿把山楂裹好糖浆放在里面,所有事情都做完后,才得以休息片刻。 沈良辰不愿楚长亭见到自己疲惫的样子而担心,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里。他躺到床上,顷刻间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梅妆静静地站在一边,眼底深处是深深隐藏的悲痛。 半晌,梅妆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些许变动,她转身向窗外看去,只见一抹蓝色的身影倏地闪过。 梅妆心里猛地一震。 第二日,沈良辰觉得自己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又早早的起来去看木桶里的冰糖葫芦。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红色山楂像襁褓里的婴儿似的静静沉睡在冰块之中,沈良辰如释重负般地常舒了一口气,欣喜地想,这下长亭一定会喜欢的。 不知我的心意,你到底能体会多少呢。沈良辰想到这里,有些失落地苦笑了一声。 这时,寻儿从外面走来,高兴地尖着嗓子说:“沈将军起的好早啊,你不知道今天小姐也是早早地就起来了,一睁眼就嚷嚷着要吃糖葫芦呢!沈将军真是有心了!”寻儿说着就俯身拿了一串冰糖葫芦,然后朝沈良辰眨眼一笑,“走吧沈将军,陪我一同去看看小姐吧!” “啊......嗯!”沈良辰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高兴的像个小孩儿一样跟着寻儿冲到楚长亭屋里。一推门,就看见楚长亭盘腿坐在塌上,满足地喝着苏鹤送给他们的清漪特产望山云雾茶。 轻抿一口,满口回甘,绕舌三日,余味悠长,真是茶中的极品啊。楚长亭呷了一口茶,闭目仔细品味。茶中所带一夏的骄阳似火、早秋的甘甜雨露、清晨的露水、傍晚的凉风和山腰上缭绕的云雾,都如涟漪般一圈圈绽放在舌苔上,弥漫在唇齿之间。 “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楚长亭满足地泛起梨涡,喃喃道,“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这茶要是再配上有名的梁南扬州水,不知道能让人快活到什么神仙地界呢。” 沈良辰看她这幅心满意足的样子,一点都没了前日病恹恹的枯槁,便觉得有几分好笑,他朗声道:“长亭真是好雅兴。这茶可是朝廷御用的茶,每年定额贡给朝廷。今年这是多出来这么一些,苏鹤才送给我的,也让你跟着享享福。” 楚长亭听到沈良辰的声音,吓得身子一抖差点没把茶杯摔在地上,她急忙调整自己的坐姿,然后狠狠瞪向在一旁窃笑的寻儿,目光却又触及了笑的邪魅的沈良辰,脸蛋霎时红了个透。 真是丢死人了......楚长亭扶额,有些尴尬地说:“沈将军昨日劳累了一天,怎么今日也起得这样早......不多休息一会儿吗?” “哈哈哈。”沈良辰侧身从寻儿手中接过冰糖葫芦,然后朝她眨了眨眼。寻儿立刻会意,识趣地从房中退了出去。楚长亭不知道沈良辰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有些警觉地看着他。 “你夫君我常年习武,身子骨硬朗的很。”沈良辰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楚长亭,然后坐在她身边,伸手将楚长亭一揽就让她牢牢地坐在了自己怀里,“日后咱们成了亲,娘子洞房里便可知晓。” 楚长亭哪儿受过这种戏谑,脸更加的红了,她有些气恼地伸手想打沈良辰,可是被沈良辰牢牢束缚着,怎么也动不了。楚长亭有些微恼地张口想骂沈良辰,却被沈良辰一颗糖葫芦堵了回去。 楚长亭杏眼圆睁,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沈良辰凑上来的脸。沈良辰叼着一颗糖葫芦,然后顺畅地送进了楚长亭的嘴里。两个人的唇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楚长亭一下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麻了个遍,心脏跳动猛烈地像惊雷滚滚。 “哈哈哈,丫头,自己拿着吃吧。我出去买些早饭回来给你。”沈良辰得逞地坏笑了一下,然后将冰糖葫芦塞到已经定住的楚长亭手里,将她轻轻地放到塌上,然后阔步走出了房门。 直到沈良辰关上房门,寻儿一脸好奇地窜进来,楚长亭仍跟个木人一样傻在那里,眼睛睁的大大的,嘴里叼着一颗糖葫芦,样子有几分滑稽。 “小...小姐?”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0】现在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翌日傍晚。 沈良辰带着已经好利索的楚长亭去了六道梁南最有名的萤火谷。 夜幕降临,萤火谷静谧幽深。晚风徐徐,吹散一地树影,枝叶摇曳的沙沙的细密声伴着飘浮在空中的萤火虫,为夜色平添了几分神秘和诱人。 楚长亭望着飘浮在空中的点点萤火,心中喜欢的打紧,不知不觉便展露了笑颜。 沈良辰侧身望着眼神痴痴的楚长亭,绝美的侧颜在清幽的荧光映衬下更显得娇艳动人,长长的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光晕交错间,她仿若谪仙一般立于这世间。 沈良辰伸手为她撩开一缕碎发,楚长亭回过神来望向沈良辰,一时相对无言。 “喜欢吗?”沈良辰揽过楚长亭,将她轻轻抱在怀里,低头温柔地看着他,眸底闪烁着星辰一般的光芒。 “喜欢。”楚长亭脸霎时变红,心中砰砰乱跳。 “长亭。”沈良辰低头,在楚长亭耳边轻轻说着,“山可改,海可移,日月可变,只此情为你,日月昭昭,天地可鉴,永世不变。” 楚长亭任由沈良辰抱着,心被他一点一点的融化。 她忽然只觉此时眼中心中天地之中,只剩下沈良辰一人,再也容不得旁人。 萤火闪烁,沈良辰牵着楚长亭坐在一处石凳上,然后顿了顿,又轻轻捏了捏楚长亭的小手,温柔地说:“长亭,有一件事,你必须和我说实话。” 长亭一愣,有些惶恐地抬起头。 “你这上面。”沈良辰从袖中抽出一条手绢,上面一行隽秀的小字清晰的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字样,“究竟是在写给谁。” 楚长亭愣愣地盯着那张手绢,心底的某个角落被一种熟悉的情愫牵动。她嘟了嘟嘴,有些微恼于沈良辰的放肆,便伸手去夺。沈良辰微微皱眉,将胳膊抬高让楚长亭扑了个空,然后顺势将楚长亭摁在了石凳上,四目相对,天地间霎时无声。 沈良辰被楚长亭的反应触动了神经,他已经对她付出了万般温柔,为什么她还是如此遮遮掩掩? “你怎么跟个贼一样?你什么时候偷拿的我的手绢?”楚长亭有些羞赧,她想起自己曾经懵懂的爱慕,又想起自己的婚事,有种莫名的不齿盘踞在她心头,让她纵然已对沈良辰渐生思恋,但仍无法摆脱那种阴影般的压抑。 “你……”沈良辰闪闪的目光中有一种压抑的悲伤,他用力地攥紧楚长亭的手腕,然后便狠狠地吻向了楚长亭的双唇。 沈良辰的吻火辣而炙热,带有战场上横扫千军的迅猛和霸气。楚长亭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吻吓得一愣,随即便用力向外推沈良辰,但随着沈良辰绵长的吻渐渐深入,楚长亭也感觉自己越来越无力,心火燎原,身子渐渐瘫软。 良久,沈良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楚长亭的唇,他深邃的眼眸温柔又怜惜地看着楚长亭,修长的手覆上楚长亭有些潮红的脸,刚刚回过神来的楚长亭又被脸上的温存顷刻间乱了心智。 清凉又温润如玉的手,还带有几个习武所得的厚厚的茧。 “抱歉,我……”沈良辰小心翼翼地说。 楚长亭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然后将自己的手缓缓地贴上了沈良辰的手背,她鼓足勇气直望着沈良辰的眼,柔声说道:“良辰,过往的事就不必再追究了……现在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你可以,不要再问我那些往事了吗?” 沈良辰一僵,他有些颤抖地说:“你,你说你喜欢我?” 楚长亭在微凉的夜色中渐渐展露笑颜,梨涡微漾,像三月春风拂过沈良辰的胸膛。 “是。” 沈良辰微勾嘴角,再次吻向楚长亭。这一次的吻更加绵长细致,层层深入,让楚长亭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随着沈良辰的一呼一吸而瘫软沉醉。 月华似练,晚风如歌。 楚长亭,你可知道,你是我这一生驰骋过最快意的沙场,饮过最香醇的美酒,动过最赤诚真心的人。 从此以后,我定会护你安好。 我们长发百年,黄泉相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1】绾青丝 极北草原,瑟瑟北风漫天呼啸,尽显深秋的寒气和肃杀。 颠连宫中,鹰瀚王高车御赤斜倚在王座上,旁边一只雄鹰金眸玉爪,眼神凌厉,带有极北独有的凶狠犀利。尖锐的喙在灯光下反射着明艳的光泽,杀气逼人。 再过半个月,等极北的草原枯黄的差不多时,就又是他们和北天灼国交战的时候了。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鞋上的铜钉铿锵作响。 “单于。”来者是极北将军乌俚坷,他粗重的声音顿挫有力,“探子来报,说北天灼国的大将军沈良辰此时正在南方出游,其余镇西将军驻守西戎,虎威将军戍守东夷北海族,朝中一时无得力干将。我们可以把握好这个机会,提前进攻北天灼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沈良辰最快多久能赶来?”高车御赤缓缓抬眼,手中玩弄着一个日月镶珠龙玉佩,声音低沉,掩不住其中的野心和无尽贪婪的欲望。 “快马加鞭日夜不停也不会少于四日。”乌俚坷皱眉道。 “哼......那沈良辰若是知道北边战事,定会日夜不休地赶来,我们没有过多时间。”高车御赤起身,旁边的鹰也扭头,鹰眼直直紧逼高车御赤走向的羊皮地图。高车御赤尖利的指甲划过地图,在两国分界处有所停顿,“不过……我们也可以发挥极北铁骑的优势来打突袭战。用最短的时间猛攻瑶河城。然后接着南下打下北琥平粮仓。这里的粮草供给应该够我们一段时间,我们也可以用这个来给北天灼国的皇帝提条件。切记,一切从速。” “一切都按照单于部署的来。属下这就去安排。”乌俚坷低头,又长又卷的鬃发散落脸旁。 六道梁南,清漪城。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楞洒进房间。楚长亭蒙着被子,只留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散落在外面。阳光碎落在上面,就像潺潺溪流里碎落的光晕粼粼闪亮。 沈良辰在外面静静伫立良久,寻儿从屋内端着一盆水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看到沈良辰先是有些吃惊,然后欠了欠身说:“公子有何吩咐?” 沈良辰眯了眯眼,像一只慵懒的猎豹,开口道:“你家小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 寻儿回头望了一眼屋内,然后温婉的笑笑说:“小姐昨晚与将军出游,本就回来晚了。加上她回来后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是我向客栈要了一碗安神汤让她喝下这才睡去。当时已经是子正时分,所以小姐今日贪睡些也是情有可原,还望公子见谅。” 沈良辰听闻之后不觉扑哧一笑,心想这小妮子莫不是心花荡漾难以入眠,便挥了挥手让寻儿退下了。 沈良辰望望四周,然后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在黄纱屏风后悄悄看着蒙在被子里的楚长亭。 他满目爱惜地望着那头青丝,忽然想起自己儿时也曾见过父亲满脸爱惜地为母.亲绾起一头秀发。 沈家传统,每逢重要日子,沈家加冠娶妻男子都要亲自为正妻绾发。 沈良辰只感觉自己此刻有些迫不及待。 这时,梅妆从一旁缓缓走来站在他的身旁,清减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轻声开口:“将军,需要我帮你把她唤醒吗?” “嗯。我就在门外等着。”沈良辰转身,看向梅妆那张从不施粉黛的素净的小脸,眼神一黯,“我们离开北方太久了,现在已是深秋,怕极北会生出变故,我们今日必须返程了。所以虽然不舍叫醒她,但也是无奈之举。” 梅妆欠了欠身,狭长的凤目中是沈良辰等候在门外的挺拔的身影,她感觉一段涡旋乱流急涌,让她的眼底多了几分与平日清减不同的复杂。心中钝痛,仿佛百蚁蚀心。 将军,你何须对我说这么多的解释呢...... 梅妆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情绪尽数掩去,然后走到楚长亭身边,轻轻摇了摇她两下,然后用一种清淡的近乎冰冷的声音说:“小姐,将军近日还有急事,所以着急赶回去。咱们今日就要启程,所以望小姐谅解,早些起。” “嗯......啊......”楚长亭极不情愿地哼唧了两下,但还是在听到将军二字后就清醒了大半,她伸出一只细细地胳膊向外探了探,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有一种蒙蒙的感觉,“好...好...不过能不能把寻儿叫来为我更衣?” 梅妆温和一笑,眼中森然杀气被她故作的回旋的轻柔尽数掩去,道:“小姐等着,我这就将寻儿叫来。” 不一会儿,寻儿就端着一盆新鲜透亮的水走了进来,帮楚长亭换了衣服洗干净了脸,正准备为她梳妆时,却听见门被突然推开。沈良辰穿着配有冰蓝犀角带的对领镶银边的长衣匆匆而入,一边走着一边对寻儿打手势示意她离开。寻儿会意了沈良辰的意思,微微欠身后离开了房间。 沈良辰走到楚长亭身后,拿起一把桃木梳子慢慢摩挲,温柔的看着铜镜中楚长亭娇嫩的小脸,笑道:“今日我来为你绾发。” “你行吗?又抽的这是哪门子风?”楚长亭回身娇嗔,杏目盈盈,露出甜腻的梨涡。 “你不知道,在我们天鸾山沈氏一脉里,每逢重要日子,男子都要为正妻绾发”沈良辰怜惜地挑起一缕秀发,乌黑如鸦羽一般的长发像溪流般从手中滑落,一挽一挑间,柔顺的触感便似春风绿了江南岸,细雨润了久旱田。沈良辰有些恍惚于这旷日般的美好,语气都软了几分:“我这不是提前练练手吗。” 楚长亭转身不再言语,任由沈良辰摆弄自己的头发。虽然沈良辰技法生疏,但最后仍勉勉强强用一只镶羊脂玉蓝宝石蝴蝶金累丝簪和一只鎏金贴翠银钗将她的发髻固定住。楚长亭望着镜中松松垮垮的发髻和略显狼狈的自己,有些微恼的回头挠了一下沈良辰的肋骨处,沈良辰嬉笑着闪躲,一脸无赖的笑:“娘子,头次绾发,技法生疏,还望见谅。” 楚长亭撅了撅嘴,然后又莞尔一笑:“好吧,既然官人技法欠佳,那以后勤加练习就好啦。” “一切都听娘子教诲。”沈良辰弯身将楚长亭揽在怀中,然后伏在她的耳边,深邃而低沉的声音如夜空中浮云过星般渐露星芒,“长亭,我今日许诺你,大婚之日,定铺十里红妆,从宰相府直到将军府,我亲自为你将三千青丝绾起,让你做全天下最幸福的新娘子。” 十里红妆,三千青丝,一世许诺。 楚长亭点头,红晕像三月桃花微绽枝头,花面半掩,万般情思,欲说还休。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就是这样的许诺,让他们此后双双坠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山盟海誓会变成不堪一击的谎言,相爱的恋人会变成势不两立的仇敌。 世间万物,或许就是在兜兜转转之间,才呈现出它本有的模样。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2】遇刺 清漪苏府,一封纸条夹在苏邈的案几的一本书中。 “取相似皮囊,熬之入药三日,便可制百肤融之剧毒。” 苏邈取出纸条,双眉渐渐紧蹙。 启程返北。 楚长亭坐在马车的轿厢内,回想着几日来与沈良辰相处的点点滴滴,便不由心旌荡漾,双颊微红。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她急忙撩开帘子看,却被沈良辰挡回。沈良辰侧身,半个肩膀低低压在马车里,压低声音说:“乖乖坐在里面,不要出来。” 楚长亭正在纳闷,却又看见一旁的梅妆将头顶的簪子拔出,抽出两把短刀然后飞身出去,帘子飞起的那一刻,楚长亭看见外面有一圈全副武装的黑衣大汉在虎视眈眈,她吓得一哆嗦,急忙向轿子里面缩。 为首的黑衣人将手中的大刀转了一下,阴恻恻一笑道:“这位公子细皮嫩肉的,还是不要强逞英雄。乖乖把你轿中的美人儿送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沈良辰皱眉,修长的手指握紧了自己腰间的纯钧宝剑,宝石般璀璨的瞳孔中霎时填满了阴翳与杀气。他微抬下颌,目光如刃般击向劫匪,身旁气场发生微妙变化,明朗全无,戾气四逸。 他们……是冲着楚长亭而来? 梅妆虽早有预料,却没成想这苏邈竟如此草率,专挑了一个沈良辰在楚长亭身边的时候来行刺,这岂不是自掘坟墓?她无言于苏邈的蠢顿,只是望着沈良辰俊朗而杀气腾腾的身影,轻呵一声:“公子?” 沈良辰怒视着眼前的大汉,歪头冷笑,声音冷得似淬了冰:“你们一起上?” 一众大汉看到沈良辰这么放肆,纷纷张牙舞爪地就向他扑来。梅妆一个飞身上前,手中短刀干净利落地就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的脖颈深深滑了两个血红的口子。剩下的人看到,起先有些畏惧,但最后仍是更加凶猛地扑了上来。梅妆双手持刀,熟稔地回旋在密密麻麻刺来的刀剑之中,眼中有豹一般的冷冽。 沈良辰立于马车之上,为楚长亭守着门帘,不时有血红着眼冲上来的大汉,也被他飞起一脚就将脖颈踢断。他背手俯视着打斗的场面,一双美目中尽是肃杀的寒气和杀气。 眼看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梅妆有些招架不住,沈良辰凌厉地抽出腰中宝剑,翻身下去,踩着两个大汉的头一个回身,已有五六个人的首级纷纷落地。梅妆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迹,淡然一笑,果然是沈良辰,这般出手又准又狠,招招皆是致命之击,从不含糊,狠辣无情,利落干脆。 沈良辰和梅妆联手,很快就将二十多个大汉全部击倒在地。梅妆喘着粗气,汗水直流,仍是飞奔到沈良辰身边,关怀地询问:“将军,可有受伤?” “没有。你呢?”沈良辰从怀中抽出一张手帕,轻轻擦拭着纯钧宝剑,然后将它收入剑鞘中,望向梅妆时,眼中已经敛去了刚刚的戾气。 梅妆想淡然一笑敷衍过去,殷红的血浸染了她玫红色的衣服,几乎无法辨认。沈良辰却是何等了解她,眼瞧着她面色苍白,便皱眉,伸手想去检查她的伤口,却被梅妆猛地一把抱住然后回身,沈良辰瞳孔放大,看到一个大汉正举刀刺来,梅妆生生挨了一刀,一声闷哼,直眉紧紧拧在一起,汗水簌簌滑落。 沈良辰有些怒不可遏,他一手揽着梅妆,一手直接抓住大汉拿刀的手腕,微微用力便将他的手腕折断,刀应势落地被沈良辰踩在脚下。沈良辰怒视着倒在地上发出杀猪一般哀嚎声的大汉,厉声说道:“若是还有命,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别再打楚长亭和我身边人的主意,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大汉急忙翻身跪地磕头大喊:“多谢英雄不杀之恩,多谢英雄不杀之恩!”然后急忙转身屁滚尿流狼狈地奔逃。 沈良辰凝眉看着大汉走远后,转身将梅妆抱起,然后轻轻安置在马车上,楚长亭看着趴在车上的梅妆背后那一道深深的伤口,吓得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一下便止不住地流。沈良辰轻轻为楚长亭拨开散落在额前的秀发,柔声说道:“不必害怕,坏人已经都被打跑了。” “良辰……良辰……可是梅妆她……”楚长亭惊慌地抓住沈良辰的袖子,有难以名状的恐惧在她深旋的眸仁中荡漾,沈良辰可以感觉到她在止不住地发抖。 也是,如此一个向来身居闺阁的女子,从未经历过如此血腥场面,这一次一定吓坏她了。沈良辰这般想着,便十分心疼。 “你放心好了,她不会有事的。前面不远处的山中有一处寺庙,我们在那里歇一歇脚。”沈良辰从行李中找出一小瓶药粉,然后对一旁也吓得不轻的寻儿说:“你也莫要害怕。你来为梅妆在她的伤口上敷上这些药粉止血,动作要轻柔一些。” “是…是…”寻儿有些颤抖地接过沈良辰手中的药。 沈良辰轻叹一口气,然后俯身轻轻在梅妆耳边说:“坚持住,我们马上就会到华严寺了。” “好。”梅妆微弱地应着,忍着胸前背后火辣辣的痛感,偷偷而又有些畏缩地回味着刚刚在沈良辰怀抱中的温暖。 梅氏一族,自古习武,效忠主上,不可有任何七情六欲。 违者,杀无赦。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3】华严寺 寻儿为梅妆涂抹好药后,为梅妆轻轻搭上一层薄被。因为前胸后背都有伤口,梅妆只好侧卧着闭目养神。 马车行驶的十分平稳,偶有颠簸也极其微弱,梅妆可以感受到沈良辰驾车时为照顾自己伤口的细致认真。 将军,你对梅妆的好,梅妆谨记心间。 只是,只是你为何要将那刺伤我的黑衣大汉放走……若受伤的是楚长亭,你是否还会留他一条生路?梅妆想着,平眉如春水乍波澜般蹙起。 万万不可僭越……梅妆奋力睁开双眼,就看到楚长亭攥紧的一双小手骨节分明,柔嫩素净,一看就是深闺里养出的柔弱小姐。而自己那双粗糙的手,则早因长期练武而满是老茧。她突然感觉自己心口闷闷的,仿若被烈日炙烤。 “梅妆,你若是觉得疼的受不了,便可跟我说一声。我会唱曲子,唱点欢快的,或许你也会好受点。”楚长亭望着梅妆欲张欲闭的眼,心中有些痛惜。 梅妆一愣。有莫名的情绪如石子般投入她心中的深深池塘。她闭上双目,淡淡道:“多谢小姐好意了,奴婢还能坚持。” 马车渐入竹林,极北寒风呼啸而至,枯叶应势旋飞,发出瑟瑟凛然声响。马鬃顺风飘扬,飞沙走石擦皮而过,骏马人立而嘶,像是对烈烈北风的回应。 烈烈寒风起,惨惨飞云浮。沈良辰眯眼望向都城凤昭的方向,因为在山峰高处,沈良辰可以依稀看到远方有黑云低低的压着巍峨的宫墙,暗气四腾。 算一算日子,十月朝近在眼前,想必皇宫上下又要忙成一片了。沈良辰深深吸气,可自己已有三年未曾在凤昭和乡人一同过十月朝了。自从自己担任大将军以来,每年深秋皆有征伐。十月朝家人团聚的大日子,他却只能在边疆静谧的夜晚独吹一管母亲生前送给自己的玉箫缓解思乡之情。 天与秋光,转转情伤,遇北风知近寒衣。 山回路转,宫城渐渐湮没于天际,马车渐入山谷深处。沈良辰轻叹一口气,把握好勒马的力度,然后停下马车转身撩开帘子,看了看因疼痛而微微蹙眉的梅妆和缩在一角的楚长亭,轻声唤道:“我们到了。” 寻儿扶楚长亭下了马车,沈良辰则将梅妆轻轻抱起,尽量避免触碰到她的伤口,可梅妆还是忍不住嘶嘶呼了一声,有汗珠从雪白的脖颈滑落。沈良辰有些担忧地说:“再忍忍,我们到了佛寺,慧深师父会为你医治。” “好,多谢……将军。”梅妆双唇惨白,因为忍痛被咬出了一条血红的裂口。 楚长亭小心翼翼地跟在沈良辰身后,威严的华严寺静默无声,像一位垂垂而又肃穆的老者,瞑目沉思。沈良辰刚准备敲门,就听见两侧钟鼓楼上传来鼓声,紧接着就有悠扬的钟声穿越夕阳余晖破尘而来,僧人们的唱声仿若隔世般幽灵旷阔,在空中慢慢散开。寻儿悄悄拉紧了楚长亭,被冥冥的歌声深深震撼。 “——愿此钟声超法界 铁围幽暗悉皆 闻尘清净证圆通 一切众生成正觉 唵伽啰帝耶莎婆诃 洪钟初叩 宝偈高吟 上彻天堂 下通地府 上祝诸佛菩萨光照乾坤 下资法界众生同归一乘 三界四生之内各免轮回 九幽十类之中悉离苦海 五风十雨免遭饥馑之年 南亩东郊俱瞻尧舜之日 干戈永息 甲马休征 阵败伤亡 俱生净土 飞禽走兽 罗网不逢 浪子孤商 早还乡井 无边世界 地久天长 远近檀那 增延福寿 三门镇靖 佛法常兴 土地龙神 安僧护法 父母师长 六亲眷属 历代先亡 同登彼岸 .........” 梅妆在僧人们的谒声中慢慢放松,伤口也仿佛没有刚才那般疼痛难忍。 “洪钟震响觉群生,声遍十方无量土。”楚长亭轻声呢喃,“今日一闻,才觉古人言语是如此真实贴切。” 寺院晚钟渐渐止息,两个小和尚从两侧的钟鼓楼哒哒跑下,为沈良辰开了门。沈良辰抱着梅妆躬身行礼,小和尚也双手合十躬身回礼,然后侧身对沈良辰说:“将军久等了,慧深师父就在里面。” “好,多谢小师父。”沈良辰谦和一笑,毫无其他达官贵人那般盛气凌人的架势,“今夜就劳烦贵寺了。我这里有伤者,不知两位师父可否先将我身后这两位小姐安置好?” 两个小和尚匆匆看了楚长亭和寻儿一眼,便恭敬地回答:“请将军放心。” 沈良辰点头,便急匆匆地抱着梅妆进到寺院大堂里,正巧碰到一种僧人散去,慧深大师站在大佛之下,一双瑞凤眼慈悲而关怀地望向沈良辰怀中重伤的梅妆。 “就交给法师了,请法师一定要救她一命。”沈良辰弯身诚恳地说。 慧深点点头,示意沈良辰将梅妆带入内庭,然后对旁边的两个小和尚沉声说道:“去把我的药箱拿来。” 夜深,沈良辰忐忑地守在屋门外。不一会儿,只听屋门“吱扭”一声被打开,慧深从中缓缓踱出,漆黑的瞳仁微微转动,眼角鱼纹因微笑向上扬起。未等沈良辰急切询问,慧深就已经给了他一个从容的微笑,柔声说:“将军放心,她虽伤重,但也仅是伤及皮肉,微微有些失血。我已为她清理了伤口,并用银针刺穴稳住经脉,她休养两日就可以恢复了。” “多谢法师!”沈良辰急忙抱拳行礼,心中松了一口气。 屋内,梅妆静静地望着窗外如钩的明月,鼻翼微微扇动,脑中回旋往复的,全是自己刚刚苏醒时慧深那张洞悉一切的悲悯的脸和虽是慈悲却足以让她挫骨扬灰的话语。 …… “施主又是何苦。这世上缘起缘灭,本就冥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是企图逆天而为,结果只能害人害己。施主难道想凭一己之力就让天命扭转吗?太平盛世是天意,山河动摇,哀鸿遍野也是天意,你又何苦用命来搏?” …… “放手吧,万物生长皆有定数。你饶己,也是饶人啊。” …… 梅妆闭眼,泪水簌簌而下。 你要我如何甘心?如何甘心生生看着兄弟反目成仇?如何甘心看着无辜百姓流离失所,死伤遍野? 你又叫我如何甘心,生为梅家人,便一生失去了爱的资格?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4】北疆告急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4】北疆告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5】战火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5】战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6】你还记得梅家的规矩吗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6】你还记得梅家的规矩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7】一历十月朝(1)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7】一历十月朝(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8】一历十月朝(2)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8】一历十月朝(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9】一历十月朝(3)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19】一历十月朝(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20】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20】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21】你家小姐穿着衣服吗?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21】你家小姐穿着衣服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22】月充媛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22】月充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23】大婚之日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23】大婚之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24】含泪饮喜酒,吞声祝白头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一卷:鸳鸯二字怎生书 【24】含泪饮喜酒,吞声祝白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25】表面荣宠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25】表面荣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26】围困之,耗竭之,默杀之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26】围困之,耗竭之,默杀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27】权祸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27】权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28】放风筝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28】放风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29】易雪娴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29】易雪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0】风云变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0】风云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1】风流云散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1】风流云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2】你来嚼舌,也配?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2】你来嚼舌,也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3】百面扇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3】百面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4】陷身青楼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4】陷身青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5】春儿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5】春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6】梧桐雨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6】梧桐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7】花魁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7】花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8】死讯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8】死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9】苏醒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39】苏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0】争抢楚南浦(1)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0】争抢楚南浦(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1】争抢楚南浦(2)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1】争抢楚南浦(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2】杀心再起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2】杀心再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3】凛冬散尽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3】凛冬散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4】十里缟素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4】十里缟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5】南宫羽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5】南宫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6】梁南巫蛊案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6】梁南巫蛊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7】初见苏锦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7】初见苏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8】你究竟是谁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8】你究竟是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9】惟待见青天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49】惟待见青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0】一奶同胞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0】一奶同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1】苏家三小姐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1】苏家三小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2】禁足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2】禁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3】情动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3】情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4】正人君子失控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4】正人君子失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5】陷害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5】陷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6】赎身之恩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6】赎身之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7】重逢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7】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8】晚膳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8】晚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9】缱绻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59】缱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0】浮生散尽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0】浮生散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1】替死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1】替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2】长愿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2】长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3】一生一世一双人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3】一生一世一双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4】梅家双生子(1)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4】梅家双生子(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5】梅家双生子(2)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5】梅家双生子(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6】梅家双生子(3)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6】梅家双生子(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7】元宸宫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7】元宸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8】沙果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8】沙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9】苏织身份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69】苏织身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70】白头偕老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70】白头偕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71】北上返宫(1)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71】北上返宫(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72】北上返宫(2) 《帝心难测:吾后千千岁》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72】北上返宫(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73】失忆 北上已有十日。一路上圣驾走走停停,在不同的城市驻扎巡访,体察民情。楚长亭一直跟在易轮奂身边,看着他勤谨地处理政事,体贴地关怀百姓,心中一点点发生了变化。 但越是看他如此勤政爱民,她心中就越是不安。 在他心中,江山为大,万民为大,若是有人危了他的江山社稷,害了他百姓安宁,企图行谋逆之事,他定不会轻纵的吧。 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若是没有苏锦这个名字的加持,怕是他也早就弃自己如敝履。 此时楚长亭这三个字,已成他心头往日最不能提及的羞耻了吧。不然他为何要对苏锦说,已经将楚长亭忘了呢。 正在楚长亭胡思乱想之际,易轮奂拉了拉她的胳膊,声音温柔:“锦儿,在想什么?” 此时二人正在雾合城最大的酒楼里吃酒,楼下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熙攘繁华;楼上是静谧幽香的楼阁雅厢,酒香绕梁。楚长亭本在出神,被易轮奂这一问,一下晃过神来,心跳加速杂乱。她微微一笑将自己的失态掩饰过去,然后宛然道:“妾身在想这酒,应是南梁有名的桂花酿。而南梁桂花,又以雾合为最,因此这酒是为天下桂花酿之最。酒香清雅却又醇厚,沁人心脾中让人宁经凝神,妾身此生,还是第一次喝这样的酒。” “你若是喜欢,朕就寻了这酒楼的酿酒师回宫里,从此只为你一人酿此桂花酿,如何?”易轮奂抬杯轻轻一抿,桂花香味回荡在口腔,心神一线瞬息安宁。 楚长亭心中一空,他又如此。一路上他给了她无上宠爱,事事都依着她,反倒让她心神不宁,总担心这荣宠背后还藏着暗流汹涌,她不敢心安理得的去承受,可他偏偏就要强塞给她,因此更是让她惶惶。 “这酿酒师若是只为妾身一人酿酒,那岂不是从此囿于一方天地而空掷才华。若是他留在这酒楼,则可为天下人酿酒,独乐不如众乐,陛下你说是吗?” “你如此,便让朕倾心于你。”易轮奂将手抚在楚长亭的手上,满眼温柔醉春风。 被他握住的手微微发麻,过了这么久,她依旧对易轮奂的触碰有些本能的抵触。 “锦儿,你可知,朕带你喝这酒,是在喝什么。”易轮奂细心地为楚长亭拭去嘴角一抹残留的酒渍。似是被这超越身份的亲昵举动吓到,楚长亭的脸刷一下变得滚烫,细腻的面颊上泛起微红。 感受到了楚长亭的呼吸变快,易轮奂轻轻一笑,顾自说了下去:“你瞧这楼下,熙熙攘攘,热闹繁华,是在深宫之中所感受不到的另一种人间风味。在此地喝酒,不仅是在喝酒,更是在品人间烟火。” “朕孤身一人在宫中久了,有时最喜的,竟是这最朴素的凡俗之味。” “所以,朕也是个人,会有悲欢,会有喜乐,会有七情六欲。你不必对朕这般拘着。” 楚长亭飞快地眨了下眼。 “朕希望,以后的路,你可以陪朕一起走完。” “......” 易轮奂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楚长亭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昏沉,身子越来越软。意识完全消失之前,她看见了易轮奂那双没有一丝感情的凤眸,正冰冷地看着自己。 脑海里,有什么如退潮般慢慢散去。 楚长亭昏睡在易轮奂怀里。易轮奂面无表情地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冰冷的凤眸眼尾闪过一丝水光。 他将楚长亭轻轻抬起,凝视着她绝世的面容,然后在她唇上深深烙下一吻。那吻起先温柔,似春风漫竹林,撩起满地飒沓;而后愈来愈凶猛,似狠戾的狮,于唇齿之间攻城略地,寸土不让。 半晌,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楚长亭柔如春水的妙唇,然后抿了抿嘴,一缕桂花清香在他舌尖荡漾,漾起心中波澜万丈。 “这样的桂花酿,才最是醉人。” 风吹帘动,屏风后走出一身异装的冰浮。易轮奂没有回头,温柔地抚摸着楚长亭的脸颊,冷声道:“她何时能醒来。” “不出三个时辰。醒来后便会记忆全无,再无恢复可能。” “好。”易轮奂闭目,长吸一口气,散去满身桀骜。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74】打入冷宫 十日后,圣驾还朝。自烜赫门至丰华长街,文武百官均列道叩拜迎驾。 圣上携锦修仪回朝的事一下便炸响在凤昭的街头巷尾。人人均以得见苏锦相貌为荣,而津津乐道。坊间皆传那苏锦貌似天仙,实乃天人之姿,凡人所不能及,与皇帝更是天上一对,神仙眷侣。 而后宫中人则均是早已急不可耐,在楚长亭刚刚在元宸宫安顿好便大包小包的赶着去送礼,却均被掌事公公宋如海拦在了门外。 传闻中颇得圣宠的锦修仪入宫来却谁也不见,且皇上也一次都没有去探望过。流言一下四起,原先那些想着巴结的,此时都退避三舍。 这日,易轮奂正在御书房内读书,康玖和端着刚刚沏好的望山云雾茶走进去,立侍左右,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恕老奴多嘴。近日后宫中流言纷起,皆说那锦修仪娘娘并非是陛下心仪,而是那苏家主动送入宫的,还说锦修仪娘娘一直闭门不出是容貌丑陋,根本不像传言中那般惊为天人......” “这些流言,出自何处?”易轮奂仍是低头看书,不曾抬头。 “这...老奴不知。” “你知。”易轮奂将书合上,淡淡瞥了一眼低着头满头细汗的康玖和。 “这......”康玖和不知道易轮奂又打的什么算盘,不敢轻易应答。 “你说就是了,朕又不会怪罪你。”易轮奂浅浅一笑,将书扔在一旁,然后端起茶轻轻呷了一口。 “老奴斗胆...这消息是从皇上这传出去的。”康玖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皇帝不知为何,十日前便突然冷落了锦修仪,还将她独自置于一马车之中,只允许雁尔一人贴身照料,连韩窈姒都不让近身。回宫后更是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还将她秘密禁足于元宸宫,此般种种与之前梁南对她的万般宠爱截然不同,让康玖和实在摸不着头脑。 “你倒是机灵。”易轮奂冷笑了一声,接着道,“可你又没全猜对。” “老奴愚钝。”康玖和又将腰弯了一弯。 “有些话是从别的宫里传出来的。管不住自己的嘴,今后就不必说话了。”易轮奂将茶杯重重掷于案上,眼神阴鸷冰冷。 “奴才知道了。”康玖和会意地退了出去。 康玖和走后没多久,梅妆便进来,低头在易轮奂身边耳语。 “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吗?”易轮奂皱眉,声音带着抑制的怒气。 “还没有,属下准备着暗自搜查各宫香料记录和元宸宫修葺期间来往人员名录,进行一一对比,看是否有可疑人选。”梅妆答道,声音漠然而冰冷。 “十日之内,给朕答复。”易轮奂起身向外快步行走,狭长的凤目里怒火恣虐。 “去元宸宫。” 回宫半月有余,皇帝才终于去元宸宫探望新封的锦修仪。这个消息一出,六宫立刻便不得安宁,各宫小主均等着从元宸宫传来的消息,想知道皇帝和锦修仪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卫娉婷本来好好地仰躺在软榻上吃葡萄,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就坐了起来着人去元宸宫外打探消息。吴媛秋也甚是好奇地站在窗边望着元宸宫的方向,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故事。 而此时元宸宫内,楚长亭缩在椅子上,面色苍白,长发肆意散落,显得有几分狼狈。 “朕来了,你也不打扮一下?”易轮奂望着楚长亭落魄的样子,深深锁眉。 “皇上不是极厌恶臣妾吗。既如此,臣妾又何必做这徒劳之功。”楚长亭自嘲地笑了笑,眼角泛起泪花。 “大胆!”易轮奂声音一下抬高,惊得一旁的雁尔急忙跪在了地上,“纵使你得了失忆症,也不是对朕如此放肆的借口!” 见易轮奂发怒,楚长亭也跪到了地上,泪水簌簌滑落。 “怎么,陛下对臣妾的羞辱还不够吗?给臣妾封宫中最高的位份,却从不愿多看臣妾一眼;为臣妾修建最豪华的宫殿,却又从不愿来此驻足片刻。如今阖宫里皆知我是被家兄强塞进宫中的,陛下不喜我,却又不得不在明面上对着我好,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可怜又可笑。” “苏锦,你不要以为苏家势大,朕就不敢动你。”易轮奂望着满脸泪痕的楚长亭,眼眸隐着怜惜,声音却冰冷而坚硬。 “陛下!陛下!请陛下看在娘娘得了失忆症的份上,原谅娘娘这一次吧皇上!娘娘她也是心里有陛下,才会对此事介怀的啊陛下!”眼瞧着易轮奂生了气,雁尔忍不住磕头求情。 易轮奂皱眉冷目望她,道:“出去。” “陛下!”雁尔是真的担心楚长亭会被易轮奂严惩,心中既担忧又害怕,此刻更是一步都不愿离开楚长亭身边。 “你若是不出去,便只会给你主子带来更多的灾祸。”易轮奂心中明了她是真心护主,可仍是冷冷望着她。 听此一言,雁尔只得不情不愿地哭啼着离开。一时间偌大的宫殿便只剩下了易轮奂和楚长亭二人。 “臣妾忘了所有,只知臣妾是苏家的女儿。”楚长亭怆然一笑,声音惨淡,“如此,臣妾又岂敢恃母家的地位而骄。” 易轮奂走到楚长亭面前,然后蹲下身子,伸手捏住楚长亭纤弱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轻轻开口:“你在宫里过得很好,也深得朕的宠爱。这些话,会一字不漏地到你哥哥的耳朵里。” 楚长亭不住地落泪。 “苏氏,口出妄言,藐视君上,着,削去修仪位份,降为采女。打入冷宫,非诏,永不得出。” “陛下先前是有多厌恶我,才要这么折磨我?”楚长亭努力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嘴唇不住地颤抖,气息越来越虚弱。 “你自己去冷宫里想吧。”易轮奂松开楚长亭的下巴,拂袖离去。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75】哀 “什么?苏锦被降为采女打入冷宫了?”卫娉婷听闻消息后一下便心情舒朗,畅快地笑了起来。 当今陛下不近女色,又怎会心甘情愿地与一女子同乘轿撵,还泛舟同游,果然都是流言。卫娉婷想着,心情便更加畅快,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许多。 “阖宫里,哪儿有女子能够与娘娘争宠呢?”珩琥难得见自家娘娘喜色,急忙上前奉承,却只得了卫娉婷的一个白眼。卫娉婷斜倚在太师椅上,杏花眼中满是犀利光华,眼角眉梢皆是傲气,修长的手剥着葡萄,似是在雕琢一件上好的工艺品。 美则美矣,多了煞气。 垂倾想了想,道:“如此说来,那元宸宫不就空了出来?” 卫娉婷剥葡萄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将手中剩下的葡萄扔到一边,拿起手绢仔细地擦起自己沾上葡萄汁液的手,声音沙哑而妩媚:“算她好命,逃过一劫。” “不过就算她没有搬出去又如何,失了皇上的宠爱,她是生是死又有何关系。”卫娉婷不屑地一笑,摆弄起自己染了豆蔻的精致的指甲,“只是可怜下一个住进去的倒霉鬼咯。” 垂倾总觉得事出蹊跷,还想说什么,可一看自家主子正是在得意的头上,便什么也都咽进了肚子里。 坤慈宫东偏殿,楚长亭被贬入冷宫的消息也传到了吴媛秋的耳朵里。彼时她正看着书,听闻消息后手抖了一下,书页簌簌翻落,似断翼蝴蝶。 挽衣最会察言观色,她立刻屏退左右,只留自己在吴媛秋身边。 “事是好事,可本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很是蹊跷。”吴媛秋将书本合上,爱惜地抚平封面上的褶皱,修剪细长的黛眉微微挑起。 “只是可惜了那月充媛筹谋良久,最后人家搬出去了,真是有意思......”吴媛秋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事情之中的不对之处,她心中一震,急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一边走着一边飞快地思索着。 “娘娘,可是哪里不对吗?”挽衣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前些日子,陈文赟是不是说有人纠集极北旧军旧民在北方诸城聚众闹事,接连弑杀了两城的城主,自立为王?” “确有此事。”挽衣应道。 “如此便对了。”吴媛秋立定,紧紧握住手中的手绢,修长的指甲嵌入掌心,“这苏修仪与圣上的关系绝不简单。她搬离元宸宫,或许就是陛下察觉了元宸宫装饰中的不对之处。” “娘娘为何这么说?”挽衣仍是满头雾水。 “本主自有本主的道理。眼下皇上一定是在着人秘密查探此事。你快将那准备好的香料放到庄宝林的寝宫中。另外也知会一直负责给庄宝林请平安脉的王太医一声,告诉他...他的妻儿一切皆好。” 挽衣闻言领命出门。吴媛秋立于寝殿之中,美艳的脸上渐渐绽放嫉妒的火焰。 我倒要瞧瞧,你苏锦到底长成个什么狐媚样子,竟都能将我这花无第一美人比下去。 冷宫中,阴风瑟瑟。 掌事公公宋如海为楚长亭安顿好后,细声细气道:“娘娘也不要过于悲伤。在这后宫之中,荣辱都只是一时的。” “本主知道了,多谢公公。”楚长亭脸色苍白,不知为何,自她搬入元宸宫中,身子就一日比一日差,好像全身的元气被一点点抽空一般,“雁尔,去将本主的翡翠镯子送给公公吧。” 宋如海笑着接过了楚长亭的礼,然后喜滋滋地离去了。 宋如海走后,楚长亭便拉住雁尔的手,一双杏眸中布满了红血丝,声音惨淡怆然:“雁尔,你是从苏府跟过来的丫鬟。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为何入宫,皇帝又是为何如此厌恶我?” “娘娘......”雁尔心疼地为楚长亭拂去散落额头的碎发,她又何尝不想告诉楚长亭皇帝曾是如此的宠爱她,可是一想到那日皇帝冰冷阴森的警告,她又不得不守口如瓶,只能顺着皇帝的心意,告诉楚长亭那流言就是事实。 雁尔不懂楚长亭为什么突然就了失忆,也不懂皇帝为什么这么对楚长亭,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生死从不握在自己手中,她不得不去听皇帝的话。 “我失了记忆,醒来便是在回宫的马车上,本以为皇上是垂青于我才会带我回宫,可周遭的人却都说皇上厌恶极了我......我不记得亲人,不记得朋友,不记得过往。” “就好似,我是凭空出于这世上的一样。” “既孤独,又无助。眼前只有漫长的黑暗,看不到出路。” 楚长亭说着,便抽泣了起来,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似柔软的浪花,将无骨的腰一下下伏贴于沙。 “娘娘......” 雁尔心疼地抱住哭泣着的楚长亭,眼眶中有泪水在打转。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76】张太妃 皇宫内一偏僻宫殿处,韩窈姒正在洒扫庭院,忽听几个大嘴巴的婢女说起楚长亭被打入冷宫之事,手中的扫帚一下便滑落了出去,惹来其他几人探究的目光。 怎么会这样?皇帝不是早早就对楚长亭一往情深了吗,怎么回宫之后不仅没有独宠,还惹出来这么多流言蜚语,甚至将她打入了冷宫?韩窈姒一时被易轮奂这一连动作搞得摸不着头脑,她有些担忧地望向冷宫的方向。 这易轮奂提前将我支开,让我不得见楚长亭,一定是有缘由的。 要么是他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要么是他不想让我扰乱他的计划。韩窈姒将扫帚捡起来,然后心不在焉地一下下点着地。 不可能是前者,若是他当真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那他一定不会是把我谴到这偏僻庭院来这么简单,怕是早已对自己下了杀手。那就只能是后者,若我一直在楚长亭身边,就可能会坏了他的事。 他究竟有什么筹谋?可无论他有什么筹谋,若是他不让我留在楚长亭身边,我的计划就难以实施。韩窈姒想着,握着扫帚的手越来越紧。 是夜,张太妃正修弄着花草,韩窈姒咬咬牙,便跑过去跪在她面前。 这张太妃是前朝留下的唯一一位后妃,虽宫殿偏僻,各项用度却一应俱全。易轮奂那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能留下这位太妃,就说明她在这宫中一定有一定地位。平日里张太妃不问后宫事,深居浅出摆弄花草书画,想必自己求求她,说些好话,应该会允许自己去冷宫探望楚长亭的吧。 张太妃眯着眼看跪在地上的韩窈姒,半晌开口道:“哀家记得你,你是前些日子皇帝刚分过来的那个侍女。” “是奴婢。”韩窈姒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尽力表现自己的谦恭姿态。 “什么事来求哀家啊。”张太妃继续转过头去侍弄花草,声音似谆谆流水,滑腻却现慈悲。 “不瞒太妃,奴婢先前是苏采女身边的陪嫁侍女,被陛下派遣到太妃身边伺候后,就一面也没有见过苏采女。今日奴婢听闻苏采女被打入冷宫,心中十分担忧,不知太妃能否......”韩窈姒伏着身子,言辞中尽是恳切。 “不知哀家能否准许你去冷宫见苏采女一面?”张太妃笑了一声,脸上的皱纹随之荡漾,却不显苍老。她放下金光灿灿的剪刀,扭头玩味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韩窈姒,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是坦诚,直接就告诉哀家你是苏采女身边的丫鬟,什么都不避讳。” “奴婢既是皇帝分到太妃身边的,太妃就一定将奴婢的来路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隐瞒太妃,便是奴婢的不恭敬了。”韩窈姒大声说道。 张太妃收敛了笑容,静静看着韩窈姒。 “你又实在聪明。”张太妃语气突然削尖,带着些睥睨的戾气,“哀家在这后宫久了,最忌便是位卑而聪明,这样的人总是会惹出许多事端来。” 韩窈姒闻言一僵,冷汗细细密密出了一背,但她仍不卑不亢道:“太妃,奴婢认为最紧要的不是聪明,而是坦诚。” 韩窈姒“坦诚”二字念得极重,张太妃沉默了半晌,又慢慢展露了笑颜。她伸出食指轻轻一拨,身边的婢女会意地将韩窈姒扶起。 “可是哀家如今老了,也倦了,不愿再多过问后宫之事。当今皇帝又是个有主意的,你求哀家也没用啊。”张太妃语调似漾动的波纹,细长的丹凤眼中却波澜不惊。 “奴婢不求太妃什么别的,只求太妃可以让奴婢见见苏采女,哪怕就一面。”韩窈姒说着,哽咽了起来。 “哀家没这个本事。好了,夜深了,哀家要睡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张太妃说着,给了身边婢女一个眼色,那婢女便扶着她去了后房安寝,只留韩窈姒一人站在那里。 韩窈姒不可置信地转身望了一眼张太妃的背影,一颗泪珠瞬间滑落。 她有些失神地走出张太妃的寝宫,走到暗处却被一个小婢女拉住,拉她进了偏殿的柴房。暗夜中,韩窈姒看不清那婢女的脸,只听她说:“在这宫中说话行事诸多不便,太妃不可能当面允你。你随我来吧,那冷宫偏门的婆子是个能听太妃说话的,一炷香的时间,快去快回。” “多谢太妃。”韩窈姒一愣。这深宫叵测,果然要比她想象的复杂得多。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77】北市东行十里 定安长街尽头 冷宫中,阴风瑟瑟,不时有乌鸦叫声自屋檐旮旯处传来,令人不寒而栗。楚长亭蜷缩在木床一角,稍微动一下,简陋的木床就会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惹得人满心厌烦。 韩窈姒贴着墙根,按着守门婆子的指示飞快地找到了楚长亭的宫殿。她绕到后窗,低声扣窗。 “谁?”雁尔警惕地坐起身来,拾起一根从椅子上掉落的木头,小心翼翼地挪到后窗。 “雁尔!是我!”韩窈姒压着嗓子回道。 听到韩窈姒的声音,雁尔先是有些欢喜,但随即又十分为难道:“姑娘,冷宫禁地,还是不要来沾染了。” 韩窈姒一愣,道:“雁尔,我是窈姒啊,你只消让我看锦儿一眼,我放心了便是。” 两人说话的声音将楚长亭从浅薄的睡眠中扯醒。睡眼惺忪中,她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问道:“雁尔,怎么了?” 听到楚长亭说话的声音,韩窈姒心中一喜,她急忙道:“锦儿,是我,窈姒!” 窈姒?楚长亭皱了皱眉,她靠在床边,细细思量着这个名字。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曾认识过一个叫窈姒的人。或许是故人呢——楚长亭眼眸一闪,赤着脚跑到窗边,不顾雁尔阻拦,道:“我是苏锦,你是不是认得从前的我?” 雁尔一见楚长亭衣着单薄就跑了出来,还询问韩窈姒过去的事情,心中一凉。她急忙揽住楚长亭,然后心一横,对着窗外道:“我家娘娘和我根本不认得什么窈姒,不管你是谁,你若是再在这胡闹,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雁尔说罢,又对着楚长亭道:“娘娘,你忘了陛下的旨意了吗?这冷宫虽然偏僻,但处处都是眼睛耳朵,今日之事若是再拖下去,定会给所有人带来灾祸!” 韩窈姒一愣,话语中她能感觉到楚长亭失了忆,不再记得她是谁,甚至真的将自己当做了苏锦。若是楚长亭当真失去了所有的记忆,那岂不是再没有人能帮助自己完成计划了? 眼瞧着楚长亭要被雁尔拉着回了后厢,韩窈姒急忙微微放大了嗓音,朝着她喊道:“北市东行十里,定安长街尽头!” 北市东行十里,定安长街尽头。是沈府。 楚长亭的背影晃了晃,继续未回头地离去,背影孤寂而决绝。 为何?韩窈姒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脸——为什么楚长亭会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易轮奂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清秀的睡凤眼中渐渐漫上恨意,漆黑的瞳仁灼烧着愤怒的光芒。 易轮奂——我与你不共戴天。 一炷香的时辰很快便到了,韩窈姒知道不能在冷宫中多待,便飞快地回了张太妃的慈和宫。一路上她走得过快,心事又过重,丝毫没有发觉身后有人一直在静静注视着她。 乾坤殿,易轮奂描着丹青,一袭白衣晕染在月色下,氤氲着濯然之气。 远处传来细密的脚步声,疾速而不空浮,一闻便知是内力深厚之人。易轮奂停了停手中的笔,他抬眼,一张纸条便递到了他面前。 “北市东行十里,定安长街尽头。” 是沈良辰的府邸。易轮奂一见这一行字,凤眼眸底立刻腾起层层杀气。他将纸条死死攥在手里,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胸脯随着剧烈的呼吸而猛烈地上下起伏,他微微弯了弯腰,从怀中掏出金丝纹龙手绢迅速捂住嘴,然后剧烈地咳嗽,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似高山临危雨,欲摧而仍挺。 染血的手帕被扔到一旁,易轮奂急促地唤梅容的名字。梅妆从身后屏风现身,看到桌案旁褶皱一团的纸上的字,淡漠的双眸微微闪了闪。 “给朕查韩窈姒的身世背景。” “查清楚后,杀了她!” 易轮奂猛地将那纸条又拿起,然后撕成碎片向殿上一挥,无数雪白的纸片散落在大殿上,像登基那夜繁复沉重的雪,和日月大殿上洗也洗不净的血。 梅妆默然领命,呼吸却在不易察觉间微微放急,瞳孔在纸雨中放缩,心脏的某一个角落皱缩起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韩窈姒。她默念这个名字。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78】辱 【86】 清漪花满楼,百面扇捏着信纸,吊三角眼中闪着精明凛冽的光。粉红色的大裙拖在地上,似腐败暗沉的花。 “小皇帝还真是好手段,这么大的一出巫蛊案竟被他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平息了下来。”百面扇染得鲜红的修长指甲在信纸上掐出一道道划痕,她将信放在烛火上燃尽,尖而细的下巴高高昂起,似一条随时准备攻击的吐信毒蛇。 “探子们都到了南耀月了吗?”百面扇坐在檀香椅上,手微微扶额,一副头疼的样子。 “主子放心,都到了。现下小公子已确保安全无虞。”一个黑衣人又拿出一封信交到百面扇手上。百面扇拆开仔细看了一会,涂了厚厚胭脂的嘴唇勾起得意的笑容。 “不愧是我沈家的人。倾尽所有帮衬着小公子。所有人都重重有赏。”百面扇说着,便从一个锦盒中拿出了两根金条扔到黑衣人手里。那黑衣人一见金条,立刻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地谢恩离去。百面扇将手上的信视若珍宝地收在锦盒中,刀割般的吊三角眼中满是笑意。 我的儿,幸亏是虚惊一场,不然我定要整个北天灼为你陪葬。 凤昭皇宫,冷宫。 卫娉婷嫌恶地捂着鼻子走进楚长亭的宫殿。雁尔一见来了某位娘娘,急忙跑出去道:“不知小主是哪宫娘娘,可陛下吩咐过了,无论是谁,都不能随意进出我家娘娘的寝宫的,还请娘娘回吧。” “大胆!也不瞧瞧我家娘娘是什么身份?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珩琥大声呵道。 “既然本宫有法子进冷宫,还没本事见你家娘娘一面吗?”卫娉婷依旧捂着口鼻,声音沙哑而妩媚,却带着盛气凌人的傲慢。 “你若是识相点,就快点给充媛娘娘让开。”珩琥又道。 月充媛?雁尔心中一震,她早就有所耳闻,宠冠六宫的月充媛,她所在即是圣宠所在,位高权重,手段狠毒,后宫中惹了谁也不能惹了她。 若是她来,想必搬出皇帝也没用。雁尔跪在地上,焦急出一眶眼泪。 卫娉婷厌恶地瞪了一眼跪在地上发抖的雁尔,给珩琥使了个眼色,珩琥会意地上前将雁尔一脚踹翻在地。雁尔狠狠地摔倒在地上,肩膀处的衣服被蹭破,渗出丝丝血迹,痛的她倒吸一口凉气,但仍是一刻不敢停地翻身起来,跟着卫娉婷跑进后厢,生怕卫娉婷对楚长亭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楚长亭闻声也疑惑地向外走,整好与卫娉婷撞个满怀。卫娉婷轻蔑地瞥了一眼垂着头的楚长亭,娇声道:“见了本宫,还不跪下?” 楚长亭不知道来的是谁,但见她自称本宫,还是顺从地跪了下去,一双秀丽杏花眼中渐渐漫上无由的恐惧。 “你就是苏采女?”卫娉婷嗤笑了一声,明亮的杏花眼中流出鄙夷之气,“入宫月余,一次也不曾向本宫来请安,妹妹真是好大架势,还要本宫亲自来找你。” “妾身不出宫门,是陛下旨意,望娘娘体谅。”楚长亭回道。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拿陛下来压本宫?”卫娉婷越瞧楚长亭低声顺气的样子就越生气,她抬脚狠狠踹在楚长亭瘦弱的肩膀上,声音沙哑却尖锐,“不是苏家四小姐吗?不是身份尊贵尽得圣宠吗?不是一入宫便得入住元宸宫还封了个修仪的位份吗?现在不照样要烂死在这冷宫里,你瞧陛下会来正眼瞧你一眼吗,啊?” 卫娉婷说着,美丽的脸上染上狰狞神色,她冷笑着让珩琥把楚长亭架起来,恶狠狠道:“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那号称绝色的苏家四小姐,到底生了一副什么面容?” “娘娘!娘娘!求求你放过小主吧!小主本就身子孱弱,经不起折腾啊娘娘!”雁尔哭着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着卫娉婷。卫娉婷觉得雁尔聒噪,便上前捏起她的脸,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这一耳光狠而毒,直接把雁尔扇得眼前一黑,右半边脸直接红肿了起来。卫娉婷瞧着雁尔的惨状,娇笑道:“放肆!本宫何曾折腾过你家娘娘啊。本宫今日所做,可都是对她的恩赏!” 脑袋一阵阵发蒙,雁尔被扇得说不出话,只得哭着跪在地上,将头深深扣下去,支吾着继续求着卫娉婷。卫娉婷却不再看她一眼,转而上前去捏楚长亭的脸,却在看到她面容那一刹那触电般松开了手。 卫娉婷惊慌地后退了两步,颤抖着手捂住嘴。 她曾无意间窥得易轮奂所描丹青,上面的女子倾国倾城,生一副绝顶面容,当时她只以为是易轮奂随笔涂鸦,世上怎会有女子美艳至此,今日一见楚长亭,才觉原来世上真有美人如斯,笔墨皆难以绘尽其姿容。 而且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是凤昭才子的文墨会,还是宫廷盛宴,还是何处?可无论如何,她往昔都一直待在梁南,自己不可能有什么机会见到她...... 卫娉婷努力地想着,仍未想通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楚长亭,但却着实被她惊为天人的一张脸吓住。她一想到楚长亭有一张和易轮奂画中女子相似的面容,便觉无比心悸。 垂倾和一列婢女皆被楚长亭这样一张绝世面容惊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痴痴望着。 “狐媚。”卫娉婷皱眉,指着楚长亭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她很快便缓过神来,狠狠一巴掌便打在了楚长亭的脸上。 楚长亭被打翻在地上,却又立刻被珩琥蛮横地架了回来。她喘着粗气,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连带着心脏也开始刺痛起来,浑身酸软无力,只能靠着珩琥的蛮力勉强支撑着身子。 “来人,给本宫狠狠地掌脸,打到她认错为止。”卫娉婷冷冷一笑,生一副好面容又如何,在这后宫中,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妾身无错,为何......” “啪!” 还未等楚长亭说一句话,狠狠的巴掌便雨点般落在了她脸上。她被打的毫无反口之力,只觉全身碎裂般的痛,很快便昏厥了过去。 卫娉婷见楚长亭昏厥了过去,便怕自己真把她打出了什么毛病,便让婢女停了手。冷宫虽然是法外之地,但若是出了人命仍是非同小可。可她又怕楚长亭将来靠着这样一张脸起势,便心一横,从珩琥头上拔出一个簪子,盯视着楚长亭的面容,道:“冷宫向来萧瑟,想必在这里毁了容,也没人会问及吧。” “来人,给本宫把她的脸划花。”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79】眼见她楼塌了 一个婢女闻声接过卫娉婷手中的簪子,还没捏住楚长亭的脸,便有一个匆匆而来的小太监告诉卫娉婷皇上马上就要去她的寝宫。卫娉婷急忙喊停了那婢女,冷冷瞥了一眼疼昏过去的楚长亭,道:“今日算你走运,垂倾,咱们走。” 楚长亭没了珩琥的支撑,一下摔在冰冷的地板上,雁尔急忙上前扶起楚长亭,这才看见那小太监仍未走。那太监一直看着卫娉婷远去的背影,确信她们一行人真的走远后这才准备离去。 雁尔抱着楚长亭身形不便,只能大声喊道:“今日多谢公公了!” 小太监咧嘴一笑,道:“姑娘客气了。娘娘吉人天相,日后前途自然不可限量。”语毕便匆匆离去。 雁尔艰难地将楚长亭抱到床上,望着楚长亭红肿的双脸,立刻红了眼眶。她为楚长亭盖好被子,也不顾身上的伤,便跑出去想托守卫找太医。冷宫门口的守卫冷着脸收下雁尔塞到他手里的碎银,然后敷衍地送走了两眼含泪的雁尔,磨磨蹭蹭地走去太医院,意料之中的无人愿为一个身处冷宫的妃子医治。 那守卫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后转身要走,却被蒋珏蒋才人一口叫住。他急忙行礼问安,满脸堆满了笑。 “本主刚刚在门外都听到了,不过是给个药的事情,各位大人们何必推推拖拖。纵使苏采女身处冷宫,可她仍是陛下的妃子。”蒋才人环视一圈太医院的太医,声音清冷。 宫中人尽皆知蒋才人是除了月充媛外陛下唯一愿意宠幸的女子,她一开口,太医们面面相觑,满额细汗。蒋珏也不愿太医们过于为难,便道:“罢了,今日就当是本主来寻这冰服贴,怎么各位大人仍不愿给吗?” 太医们这才舒了一口气地将药给了蒋珏。蒋珏收过药,转身又给了冷宫的守卫,道:“去给苏采女吧。” 那守卫一刻也不敢怠慢地收下药然后跑回了冷宫,蒋珏望着守卫的背影,目光清冷悠长,带着初雪的晨光。 钟毓宫内,卫娉婷满脸娇羞地为易轮奂奉茶,易轮奂接过茶盏放在桌案上,挥了挥手,屋中一时只剩他们二人。 “陛下怎么这个时辰便来了臣妾这儿,害得臣妾匆匆自御花园而归,身子都走累了。”卫娉婷说着,便要往易轮奂怀中倒。易轮奂嫌弃地侧了一下身子,让卫娉婷倒了个空,眼见她就要摔到地上,易轮奂也只是冷眼看着,不伸手去扶。 卫娉婷摔到了地上,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眉眼不自觉地皱缩到了一起。易轮奂冷冷望着她,将手边的热茶毫不留情地泼到了她的脸上。卫娉婷被烫的一机灵,胭脂糊在了眼睛上,晕染一片一片怪异的红。 卫娉婷被吓得急忙跪在地上,茶水顺着浸湿的发亮的头发滴下,十分狼狈。 “卫娉婷,你可知错?” 卫娉婷三字一出,她心中吓得一空,全身血液都随之震颤起来——易轮奂从未如此叫过自己,连名带姓,生硬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不带一丝感情。 “殿前失仪乃是大罪,罚扣你半年例银,禁足钟毓宫,非诏不得出。” 易轮奂留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钟毓宫,似是对这个地方厌恶至极。 “陛下!陛下!” 凄凉的哀嚎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卫娉婷跪在地上,用双膝向前挪动着,伸手去抓易轮奂的衣角,却只能扑了个空,生生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呜咽声混着穿堂之风,萧瑟地回荡在钟毓宫寂静的空中。 肘部传来的疼痛一阵阵刺激着卫娉婷的敏感的神经,积压多日的羞耻感海啸般涌上心头,让她一阵阵反胃。她挣扎着趔趄到门口,俯下身子不住地干呕,细腻白皙的肌肤被烫的通红,往昔秀丽的脸此刻如鬼般恐怖。 珩琥和垂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陛下发了雷霆之怒。她们看到弯着腰狼狈干呕的卫娉婷,心疼地上前搀扶住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滚!都给本宫滚!” 砂砾般细腻的音色此刻如惊鸟嘶叫,尖锐锋利地划破昏沉静默的深宫。 从小到大,她都是天之娇女,何时受到过如此奇耻大辱。 眼见她高楼起,眼见她宴宾客,眼见她楼塌了。 卫娉婷失势后,往昔热闹的钟毓宫一下便冷清如冷宫,再无往昔热闹的阿谀奉承,殷勤的端茶倒水,六宫嫔妃此时都惟恐避之不及,生怕她的失势会牵连到自己,如此举动好好教会了卫娉婷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康玖和战战兢兢地跟在易轮奂身后,实在琢磨不透今日易轮奂到底又为何生了如此大之气,悄悄瞄了一眼满脸怒容的易轮奂之后,咽了咽吐沫,小声说道:“陛下莫要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为了一个宫妃,实在不值得。” “宫中何时有了如此仗势欺人的风气?”易轮奂快步走着,声音阴冷似寒泉。 康玖和一听,便大约知道了那卫娉婷因何触怒龙颜,他小碎步紧跟着易轮奂,道:“女人多的地方难免争端就多,依老奴之见,后宫中确缺一位当家做主的,以正风气了。” 皇后之位。 想到这里,易轮奂陡然停下,望向远方重重叠叠的城楼,目光幽深复杂似沉夜深谷。 “去找冰浮拿一味药来。” 易轮奂侧了侧身子,转而望向冷宫的方向,凤目倏而一瞬温柔。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80】“来找朕” “禀告皇上,先前元宸宫毒香一事已有些眉目了。那香料乃是雾浓寒处一种特殊藻类发酵而制,原本无毒,可是和元宸宫内檀木香混合后,便会对人体产生伤害。而且此毒乃慢性毒,虽一时半会不见其效,但若长久下去,轻则无法怀孕,重则五脏六腑衰竭而死。” 好歹毒的心肠。康玖和心中一跳,脸上的皱纹抽了一抽。 “雾浓寒处?”易轮奂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深邃的眼中暗芒闪动。 “要是同时满足雾浓与寒处这两个条件的,怕是只有雾合城的雾合山了。早有传闻雾合山顶生有奇异藻类,发异香,乃是制香的佳料。可此香又娇贵的很,若是到了暖处,便会香味消散,呈无色无味状。”康玖和应道。 “宫中可有什么人是从雾合城来的?”易轮奂冰着脸,凤眼中闪着锐利锋芒,俊朗的脸上暗流涌动。 “据老奴所知,坤慈宫的吴采女,便是雾合城太守进贡来的......”康玖和说着,不禁心中又跳了一下,看来又有妃子要倒霉了...... 好不容易选了妃子,又死的死关的关,他家皇帝这情路,怎么这么坎坷啊... “去查。”易轮奂声音暗沉阴冷,隐忍着滚滚怒火。 “还有,元宸宫的装饰已全部暗中更换完毕,现在宫中一切安全。” 易轮奂冰冷的面容微微缓了缓,眉间的戾气也消散了不少。他端起润桑山栀子茶轻轻呷了一口,五脏六腑随之畅快清明。 是夜,冷宫中飘起似有若无的香气。 楚长亭已经换好了寝衣休息,原本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却被一股奇异之香勾了魂般进了半梦半醒的混沌间,她在无边际的黑暗中挣扎,却如何都感知不到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浮生散尽,恍惚大梦间。 “长亭。” 清冷的声音刺破迷雾乘风而来,如春日细雨滋润耳膜。楚长亭因这陌生而熟悉,远在天边却又似近在眼前的声音震颤,她弓了弓身子,面颊传来温凉触感,她有些贪恋地蹭了蹭,贪婪地摄取那人掌心的温柔。 易轮奂心疼地为楚长亭红肿的面颊敷上药膏,眼底卷起灼尽天地的重重怒火。 楚长亭只觉脸上一阵冰凉舒适温软,她享受地轻哼了一声,声音带着梦呓的娇柔酥软,让易轮奂的身子一阵发烫。他小心地将楚长亭抱起,发觉怀中的小人已经瘦到了皮包骨头,眉头不由地蹙紧,于眉间烙下轻轻一吻,心旌随着光洁额头的绝妙触感而荡漾。 无边混沌里,一声又一声低沉缱绻的呢喃让楚长亭越陷越深。浓稠的虚空融化为包裹她的水,让她在盈盈波光中恍然一场春秋,不辨天上人间。 光影似碎琼,半明半灭里,似有一张可让人痛彻心扉的脸在低垂徘徊。楚长亭尝试着挣开束缚去看清那张脸,却越靠近越疏远,越努力越徒劳。胸腔越来越闷,头隐隐作痛,她在黑暗中声嘶力竭,回以的只有寂静。 温润如玉的手探向胸口,惹得惊鸿微颤。楚长亭打了个激灵,有些沉湎于此刻的舒适,却又不适于体内燎原般席卷脏腑的焦躁。她如猫咪般低沉地支吾了一声,却感觉拦住自己腰身的手更紧了些。 “小妮子,好好活下去。” “在这世上,还有许多牵挂你的人,他们都在期盼你,期盼你能好好活下去。” “在这宫中,唯有帝王的宠爱,是你唯一的出路。” “来找朕。” “来乾坤殿找朕,朕等着你。” 深邃醇厚的声音缱绻在耳边,如暗芒刺苍茫荒野而来,覆盖心底万里苍穹。不知为何,楚长亭发现自己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有莫名酸涩挤在喉咙,似是尘封的岁月惊起烟尘,呛人涕泪横流。 轻轻一吻落于樱花瓣粉嫩的唇上,唇腔中立刻盈满沁甜之气。易轮奂胸腔一阵燥热,将粉唇含于口中,用舌尖一寸寸膜拜。 手中的温软似遗世珠宝,盈盈一握便可燃不灭之火,化千年之寒。易轮奂呼吸渐渐急促,他将楚长亭轻轻放在床上,俯下身去一品甘甜,唇齿之间皆是少女酮体清香。衣衫褪尽,身上每一寸肌肤皆被如神祗般膜拜,彻骨柔情带着沉潜多年的爱意透肤而入,浸润灵魂深处。 靠着最后一丝残存理智,易轮奂松开了楚长亭的身子,为她掩好被子后,伏在她耳边轻轻耳语,声音清朗似林间月,深邃似松下石。 “来找朕,活下去。” 不知浮沉于此混沌多久,忽而清风席卷入胸腔,驱散所有奇诡香味,楚长亭赫然睁眼,直直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一旁趴在石桌上昏睡的雁尔也惊醒,听到动静后急忙跑去看楚长亭。 见到楚长亭一丝不挂而满脸惊恐地坐在床上,双眸是浓夜般的空洞。雁尔急忙为楚长亭披上被子,担忧地问道:“娘娘,怎么了?” “我...我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楚长亭颤着身子,不可置信地回忆着刚刚在浮生境内的种种,伸手护住胸口,意识到自己未着片缕后心口猛地一震,杏眼赫然睁大,呼吸更加凌乱急促。 躺下时,她明明是穿了寝衣的。 雁尔只以为楚长亭是做了噩梦,便想着法子哄楚长亭入睡。楚长亭不愿麻烦雁尔,便乖乖地听话躺了下去,虽是闭了眼,可满脑子都是刚刚那无比真实却又恍若隔世的梦境。 那人的一句句长亭,温柔而缱绻。 是......在唤她吗?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81】联手 敏秀宫里,自从卫娉婷被禁足,庄韵庄宝林最近的日子可谓舒坦极了。虽然旁人皆当她是卫娉婷一党而有疏远她之意,可她入宫来却从未如此畅快过。 这日她正快活地看着话本子,吴媛秋吴采女突然来看她。庄宝林先前陷害过吴采女,此时见从未有过交集的她来拜访,一下十分心虚。庄宝林急忙让婢女去上茶,然后拉着吴采女的手坐下,叨叨道:“妹妹怎么来了,妹妹可是我这儿的稀客呀。” 吴采女看着庄宝林虚伪的嘴脸,压抑住心中的鄙夷与恶心,露出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望着庄宝林的一双桃花眼中闪着精明的光,巧笑开口道:“庄姐姐日理万机,妹妹若是没什么要紧事,自然是不敢来叨扰姐姐的。” 庄宝林闻言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强撑着脸上的笑,道:“哦?不知是什么事呢?” “据妹妹所知,陛下如今查出了元宸宫内装饰有蹊跷之处,似是与一种香料有关。”吴采女一边缓缓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庄宝林的脸色。庄宝林脸色微不可察的一僵,却仍被吴采女眼尖地捕捉了去。 “元...元宸宫有毒?这么大的事,姐姐竟到现在都不知道.......”庄宝林咳了咳,努力装作若无其事道。 “姐姐呀。”吴采女笑着拉起庄宝林的手,眼底的笑意愈加深邃,似深海里涌动的暗流,“妹妹可未提及元宸宫有毒,姐姐怎地就知道那蹊跷之处就是毒香了呢?” 见庄宝林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吴采女眸中掩不住的嘲讽。庄宝林尽力掩饰尴尬的一笑,声音变得磕磕绊绊:“哦?是、是吗?许是本主听错了吧。” 吴采女勾了勾嘴角,用眼神示意左右的小婢女退下,环视一圈确认屋中只有她二人后,淡若秋水的眸子瞬间染上几分毒辣,道:“先前月充媛嚣张跋扈,在宫中横行霸道,姐姐你也受了她不少气吧。” 庄宝林不知道吴采女究竟想说什么,娇俏的荔枝眼中漫上紧张色彩。 “如今月充媛失势,虽说陛下发了勃然大怒,但照她先前所受宠爱,他日东山再起也未可知。不如趁着她此时落魄好好踩上一脚,让她永无翻身可能。” 见庄宝林神色紧张,明显在犹豫不决,吴采女继续循循善诱:“姐姐,其实妹妹知道,妹妹宫中那寒雾香是月充媛着内务府送的,为的就是有一日元宸宫东窗事发,可以将所有事都推到我头上。” “可是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将寒雾香与建造元宸宫的槐木混在一起是多么繁琐的工程,那必然是在内务府赏赐与我寒雾香之前便开始动工了的。内务府人多眼杂,各宫的份例记载不可能出错,到时一查便知,那香料谁的宫中都不送,偏偏就往我宫中送,栽赃陷害之意,一眼便明。” “而送香料的内务府副统领赵公公是月充媛的人,到时一查,便会有无数张口说那香料是姐姐着人送到我宫中的,这样所有的罪名就都到了姐姐身上。” “如此一来,若是陛下没有察觉蹊跷,那么罪名就是我担;若是陛下察觉了蹊跷,那么罪名就是姐姐来担。可无论谁来担,月充媛都撇的一干二净,坐收渔翁之利。” “况且,以当今陛下之精明,又怎能察觉不出这其中的蹊跷?” 果不其然,庄韵闻言脸色陡然变差,想起过往卫娉婷欺压她的种种,庄宝林愤怒地握紧了拳。 好你个卫娉婷,原来这般种种你都是冲着我来的,还诓我是为了我好,枉我还像个傻子一般为你数钱。 吴采女见庄宝林已然上钩,乘胜追击道:“其实妹妹同姐姐一样,自入宫以来便因为不得宠而饱受月充媛的欺压排挤,入宫第一夜更是因为陛下投了我的骰子却去了钟毓宫而成了阖宫笑柄。咱们都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此时若不联手整垮作恶之人,怕是以后的日子会更加难熬啊。” 庄宝林一听,也煞有介怀的眼含泪光。她紧紧握住吴采女的手,就像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哽咽:“妹妹你说怎么做,姐姐都听你的!” 吴采女姣好的面容上,绽放食人花般危险的笑。 从敏秀宫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浮云散开,露出皎洁明月,月华流泻在幽深的宫路上,绽出一朵朵月牙花。 挽衣扶着吴媛秋朝着坤慈宫缓缓走着,走到僻静无人之处,挽衣忍不住好奇问道:“娘娘是如何知道那庄宝林一定会上套的呢?” “庄韵地方出身,聊州城又在凤昭以北,她本人又十分不善香料药理,这样的门第是很难知道寒雾香是只有梁南雾合城才有的。 就算她知道,本主也是不怕的。本主就算出身雾合,可终究一介平民百姓,那寒雾香乃是上乘之品,在她们的认知里,本主轻而易举是碰不到的。 她既不知寒雾香为何物,就更不知那寒雾香如何才能从名香变为剧毒,而这正是卫娉婷设局的精妙之处。寒雾香若想与檀木融为一体,必须剖去檀木之心以放置寒雾香,如此必然需要放毒者在元宸宫修葺之初便有寒雾香。如此一来,宫中可能有寒雾香的,便只有来自雾合城的本主一个了。而赵公公只要将送到本主宫中的香换个名字,再换个剂量,那么来日查起来,便会坐实了本主的罪名。 唉,可惜了那卫娉婷千算万算,算不到本主会联着庄韵一起反将一军。那庄韵也是天生怂包,处处受气也只能吞进肚子里,又没脑子没心机,这样的人本主用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的。几句话便能将她骗地团团转。 再不济,庄韵不答应本主又如何。她宫中已被本主放入了寒雾香,本主又买通了日日为她请平安脉的王太医。那王太医也是出身雾合城,到时斗转乾坤也不在话下。” 挽衣没有吴采女那么深沉的心思,一下便被这许多弯弯绕绕听傻了去,只连声应道:“娘娘果然冰雪聪明,实乃常人难以企及。” 主仆二人聊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坤慈宫。吴采女正要跨门槛进宫门,却见门口一袭黄袍,在黑夜中甚为扎眼。吴采女身子一僵,立刻跪下行礼。 “吴采女可让朕好等啊。” 一声冰冷的喟叹,随着暗沉的嗓音,在吴媛秋心头揉碎,碾落成泥。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82】吴媛秋承宠 自吴采女入宫以来,易轮奂从未踏足她宫中。今夜他突然而至,着实让吴采女心中一跳。她自诩美貌天下无双,因此不由将脸抬了抬,想让易轮奂看到自己的脸,故作娇羞道:“陛下,你终于舍得来看望妾身了。” 吴采女娇艳的面容落入易轮奂眼中,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微微偏过头去咳嗽了两声。吴采女见状急忙道:“陛下恕罪,妾身一时高兴,竟都忘了让陛下进屋了。外面更深露重,陛下快进屋歇息吧。” 易轮奂淡淡瞟了一眼吴采女,不置可否地略过她进了东偏殿。感受到易轮奂的冷漠,吴采女的笑僵在了脸上,但她很快地调整了过来,娇艳的脸堆满笑容,跟在易轮奂身后|进了屋。 易轮奂径直坐到主位上,环视了一圈殿内的装潢之后,淡淡开口:“你这殿内装的倒是简朴。” 吴采女眸光微微闪动,温婉道:“妾身出身布衣,自幼朴素惯了,不喜奢华。” “据朕所知,采女的份例也不足以你用多奢华的装潢吧。”易轮奂瞥了矫揉做作的吴采女一眼,凤目中是永夜般的冰冷。 吴采女脸色一变,她原本是想以此做文章让易轮奂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好过,连例银都被克扣,没想到易轮奂一句话便将她怼得心中慌了神。她努力定住神经,低头垂眸,有泪光闪烁于清澈眸底,声音是梨花带雨的温软:“妾身位卑,那例银少些本就是应当的。可是陛下以为妾身每月就真能拿到那采女的份例吗?” 易轮奂抬头望了一眼暗自抹泪的吴采女,一股烦躁之感冲撞着胸膛,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别哭了,晕了妆,一股胭脂俗粉味扰的人胸闷。” 宫中人皆知易轮奂有咳疾,他这一句话既训斥了吴采女殿前无状,又讽刺了她不过是寻常的胭脂俗粉,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吴采女原本强撑着的笑意再也挂不住,再想到卫娉婷姿色不如她却仍极得圣宠,她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她扯出丝巾捂面跪地请错,易轮奂懒得再看她,起身绕过她,径直走到乘放香料的架子旁,拿起一个雕刻精致的木匣子仔细端详,不理会吴采女的认错,道:“你出身雾合?” 怕是皇上已经查到了自己头上。吴采女不敢回头去看满身冰冷似霜雪的易轮奂,却仍是挺直了脊梁,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清澈温软的音色带着刚哭过后的颤音,惹人怜爱:“是。妾身是雾合太守进贡入宫的。” 易轮奂转身俯视吴采女,狭长的凤眸中藏着无际星辰,正好撞上吴采女一双秋水眸,吴采女惊异于易轮奂眼眸的深邃,又惊惧于他眼眸的冰寒。她慌乱低下头,先前的志在必得只剩下战战兢兢——在这样的帝王面前,任何的算计都显得卑微可笑。 “那你可知寒雾香?”易轮奂放下那雕刻精致的木匣子,俊朗的面容沉着万钧雷霆。 “妾身...妾身知道。寒雾香乃是雾合城的特产,香气可调息养神,助人安眠。”吴采女压住心头的悸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婉动人。 易轮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陛下是想要寒雾香吗?此香虽奇异,但由于只能于寒处散香,故而鲜少进贡到凤昭。妾身倒是因着思家而存了不少,前些日子庄姐姐朝妾身要去一些后,还剩一些,陛下若是喜欢,妾身愿全奉与陛下。”吴采女按照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娓娓开口,言辞真挚恳切。 按照易轮奂先前的猜测,在元宸宫内放毒的本就不应是吴采女。抛去别的不说,单说她进宫以来从未得圣宠,位份又是最低的采女,便足以证明她根本没有能力和权势来完成这件事。 易轮奂挑了挑眉,眉间戾气褪去几分。他看着跪在地上温软乖巧的吴采女,神色微微和缓,但声音仍是冷淡疏离:“起来吧,将脸洗净,该休息了。” 吴采女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微微放松,但她仍对易轮奂今晚的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若仅是试探自己也就罢了,若真要留宿于此,按宫规她是第一次侍寝,需要有婆子来为她沐浴更衣,讲授男女之事,方可侍寝。可易轮奂此番直接便宿在自己处,这要是传出去...... 这要是传出去,自己在后宫中的地位还不是扶摇直上? 洗净面颊,摘去朱钗,吴采女仅着一层薄衣,露出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轻轻坐到易轮奂身边。闻到身旁女子身上的香味,易轮奂下意识地一躲。吴采女笑意一僵,温声开口道:“怎地,陛下不喜欢妾身身上的味道吗?” “朕只喜一种香味。”易轮奂说着,脑海中浮现起一个绝世身姿。 “妾身斗胆,想知道陛下喜欢什么香味?”吴采女温婉一笑,纤纤素手亲昵地搭上易轮奂的手臂。 “朕先前便听闻,你性子十分恬静。今日一见,却如清风拂面般令人舒爽。”易轮奂没有理睬吴采女的问题,只是拂开吴采女攀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声音却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陛下谬赞了,妾身承受不起。现在让妾身来服侍陛下就寝吧。”吴采女有些尴尬地收回被易轮奂拂开的手,随即又起身想去为易轮奂宽衣。 此时易轮奂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他压下心头的烦躁,抓住吴采女伸向自己衣衫的手,脚下步伐流畅地滑到吴采女身后,一个手刀,生生将吴采女打晕了过去。 将吴采女扔到软榻上后,易轮奂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招来梅妆道:“去给朕查庄宝林和月充媛宫内的香料,再查这二人在朕南下出游时有没有对元宸宫做什么手脚,连夜彻查,朕明早要一个结果。”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83】晋升秋才人 【91】 吴采女承宠的事情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后宫。彼时卫娉婷禁着足,每日望穿秋水地盼着皇帝来给她解除禁足,却没想到得来的第一个消息竟是吴采女承宠,且还是“陛下一见钟情,未向内务府报备便直接便宿在了坤慈宫”。 卫娉婷一下便又惊又气又惧,平白地便开始气短。她捂着胸口在软椅上坐下,秀丽的面容毫无血色。 “早知那吴媛秋一副狐媚样子,本宫就不该留她到现在!当初就应该快刀斩乱麻,趁着她落魄将她除掉!”修长的指甲嵌入肉里,渗出丝丝血珠,衬着卫娉婷狰狞的容颜。 “除掉......对,除掉!”卫娉婷双眼血丝密布,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眼前一亮,然后慌乱地抓住垂倾的手,一边摇头一边急促地说道,“垂倾,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本宫...本宫有要事禀告皇上!” 卫娉婷杏眼圆睁,满心只想着要把吴采女在元宸宫投毒的事情告发给皇上。垂倾一边好声安慰着卫娉婷,一边朝着心中直犯愁。眼下钟毓宫被禁足,见皇上一面难于登天。况且就卫娉婷现下的模样,她也不敢轻易让卫娉婷面见圣上。 晌午时分,便有一个面容陌生的小太监跑到门口,大声道:“皇上有旨,采女吴氏,品行皆佳,贤德温顺,故封为才人,赐字秋——” 那小太监说罢便急匆匆地走了,徒留钟毓宫满宫的死一般的寂静。 一干太监婢女都不敢看卫娉婷,噤若寒蝉地低着头,生怕她的怒气会牵连到自己。 “才人?好一个才人,还赐字秋,好大的排面。”卫娉婷冷冷一笑,声音似淬了毒的娇艳的花朵,杏眼中慢慢恢复了冰冷的理智,“小门子,找人传话,说本宫有要事禀告皇上,就说这后宫之中有人做了心思歹毒,祸乱宫闱之事。” 门口的小门子听话后为难地看了一眼卫娉婷,随后咬咬牙走了出去。 此时钟毓宫内,一干人等来道贺之后,庄宝林留到最后,与秋才人进了后厢密探。 “妹妹好福气啊,”庄宝林笑着祝福秋才人,荔枝眼中却难掩嫉妒之色。秋才人自然知道庄宝林心中在想什么,她从一旁拿出一个七彩琉璃点翠蝴蝶钗放到庄宝林的手中,温声道:“姐姐,妹妹的福气可都要依托姐姐啊。” 庄宝林本想推脱,可一见那七彩琉璃点翠蝴蝶钗通体莹润,日光下泛着七彩璀璨光芒,心中一下喜欢的打紧,她又从来没有过如此好的珠钗,便鬼使神差地攥紧了锦盒,脸上嫉妒神色敛去几分,道:“妹妹此话怎讲呢?” 庄宝林的神色变幻落入秋才人的眼中,秋才人一双清澈秋水眸底泛起淡淡嘲讽之色,但被她很快敛去。秋才人轻声一笑,道:“姐姐可知为何陛下会突然便临幸了妹妹,又升了妹妹的位份?还不是因为妹妹受了委屈,又立了功啊。” 庄宝林眸光一闪,满怀期待地问道:“妹妹说的可是......” “正是。”秋才人轻轻拍了拍庄宝林的手,温厚的声音充满了迷惑性,“现在陛下应该已经将事情查的差不多了。若是妹妹没猜错,今日之内陛下就会召见你,到时只需姐姐在陛下面前委屈些,道出实情,那妹妹承宠升位,也不过是明早的事情了。” “真的!”庄宝林面色一亮,欣喜之意溢于言表。 “自然是真的,妹妹还能诓你不成?”秋才人温婉笑着,心底却满是不屑讽刺。 就在此时,挽衣和庄宝林身边的纯箐跑了进来,纯箐有些慌张地说:“二位娘娘,陛下......钟毓宫召见。” “钟毓宫?”庄宝林脸色变了变,有些害怕地拉住秋才人的手,道,“妹妹,怎地会在钟毓宫召见咱们?难不成月充媛先人一步......?” “姐姐不要怕,咱们两个言辞一对,任凭月充媛有一百张嘴也辩驳不来。况且宫中人皆以为姐姐和月充媛交好,此时姐姐站出来一说,保那月充媛永无翻身之日。”秋才人按捺住心头对庄宝林的烦躁,轻声安慰道。 “好,姐姐听妹妹的!”庄宝林见秋才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也放下心来,和秋才人一起去了钟毓宫。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84】剥骨抽筋 凤昭繁华的街道上,韩窈姒匆匆去信驿。 这些天她在张太妃面前卖力地干活,为的就是今日可以得一个出宫采办的名额。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这次也是因为太妃马上就要过生辰才得来的,她必须好好抓住。 她将写好的信包了三层信纸,用蜡封了两层后,谨慎地交给信驿的人。正准备出门,却发现一个蒙着面的女人挡住了她的去路。韩窈姒一愣,睡凤眼中回旋起细密的傲然。 “把信给我。”女人声音冰冷僵硬,没有一丝波动。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我把信给你?”韩窈姒轻轻一笑,声音中带着几分薄凉与不屑。 “宫中任何有关苏采女的事情都不能传出去。”女人从发髻中抽出一把底端尖锐的簪子,摆出攻击的架势,惹得旁人纷纷惊慌退避。 “信已经给了信驿,要我如何再给你?”知道来者大约是由谁派来的后,韩窈姒睡凤眼中染上冰霜,恨意在秀丽的面容上滋生。 女人冷哼一声,伸展双手舒展内力,肩膀微微一抬,气流自掌心迸发而出,一股劲风银蛇吐信般凌厉而出,激的韩窈姒身后堆叠的信件雪花一般凌乱纷飞,韩窈姒惊讶地微微睁开眼,墨一般深邃的眼眸波光一闪,但很快恢复了冷静。 她早就知道那吃人不眨眼的深宫卧虎藏龙,什么样的人都有。因此从那宫中出来什么人她都并不惊讶。而她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地,刀尖舔血地,凌驾于这些人之上。 女人手掌一收,一封信就被稳稳地握在手里。韩窈姒定睛一看,那女人手里的就是自己的信。 “众信之中,最重的那个,就是你蜡封了两层的那封。”女人两指夹住信,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动作下来,声音依旧如平淡无常,仿若刚才种种不过是家常便饭一般,不带一丝骄傲与炫耀。 韩窈姒眸光微闪,拢紧袖子里的另一封信,声音清冷似皎月:“姑娘既然拿到信了,可否在看完之后再蜡封好,毕竟是我寄回家乡给亲人报平安的。若是没别有别的事,恕我先走一步,毕竟太妃的采办事宜是一刻都不能耽搁的。” 此时女人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裂纹,只是蒙着面,旁人看不出来。趁着女人微微一愣的一瞬间,韩窈姒从女人身边坦然走过,径直去了两条街外的珠宝铺采办。 梅妆捏着信的手微微滑了一下,信封应声而落,一张暗黄色的信纸露出,上面是整洁的两行小字: “侄女在凤昭一切安好,望姑姑安心。” 梅妆冷哼一声,转身拐入深巷飞上屋檐,飞快地消失于重重叠叠的屋瓦之上。 韩窈姒在街角等了一会儿,望着梅妆远去的背影,从袖中掏出另一封信,拿了些碎银塞到了身旁一个等候良久的人的手中,然后又将信塞到了那人手里,温凉一笑,道:“多谢了。” 那人只是弯了弯腰,随即压了压帽檐,持着信走入了信驿。 韩窈姒看着那人将信送到信驿之后才放心地继续去采办。置办完大半后,她在街上找着剩下的东西,忽见街角一个身影一跃而过,韩窈姒眯了眯眼,便知刚才那女人绕了个路又回来继续盯着她,她轻轻一笑,不再理会。 与此同时钟毓宫内,卫娉婷跪在地上,满脸泪痕地诉说着秋才人的罪状。易轮奂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冷冷地望着她。 卫娉婷的一大段一大段的话说的易轮奂有些头痛,尽管卫娉婷有一副好嗓子,声音婉转酥麻,易轮奂依旧心生烦躁。 自楚长亭回宫以来,他发觉自己对其余女人的容忍度越来越低了。 “庄宝林和秋才人来了,你同她们说吧。”易轮奂捏了捏眉心,瞥了一眼匆匆而来的庄韵和吴媛秋,面色冰冷。 “庄妹妹!”卫娉婷眼前一亮,她转过身子望向庄宝林,两行清泪应时而落,“庄妹妹你可来了。你快同陛下讲,秋才人是如何狼子野心,企图迫害其他嫔妃!” 秋才人一下花容失色,她立马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娘娘在说什么啊?妾身何时做过迫害嫔妃的事情?还望陛下明鉴啊!” 易轮奂淡淡瞥了一眼满身是戏的秋才人,然后朝庄宝林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来说。庄宝林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声音难得的爽朗明亮:“陛下,后宫中确有心怀叵测,陷害其他妃嫔之人,不过此人不是秋才人,而是月充媛。” “哦?”易轮奂抬了抬眉毛,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卫娉婷的面色变化。 果然,卫娉婷的脸色精彩的很。 她先是惊诧地愣了一秒,杏眸因恐惧而空洞了一瞬,身子也随之战栗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泪水开始汹涌而下。她捂着心口,蹙着眉满怀委屈道:“庄妹妹,你在说什么呢?本宫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情? 你是不是.......是不是被什么人蛊惑了?你不要怕,有陛下做主,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卫娉婷意有所值地望向秋才人,哭得更加委屈。 庄宝林有骨气地看都没看卫娉婷一眼,然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陛下,那日元宸宫刚开始修葺,月充媛娘娘便约妾身去元宸宫外观赏,没想到到了之后,月充媛娘娘她竟担忧苏采女的宠爱高过她,而威胁妾身在元宸宫的装饰中动手脚。妾身迫于月充媛娘娘的压力,不得不按照她的指示将寒雾香放于元宸宫的檀木柱子中,并托内务府的赵公公将其余的寒雾香放到秋才人的宫中,陷害秋才人才是放毒的凶手。陛下,妾身所作所为皆是迫不得已,求陛下明鉴!” 易轮奂懒得说话,轻轻抬了抬手,康玖和便会意地着人去寻赵公公来。 “不可能!本宫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庄宝林你血口喷人!明明是那秋才人心怀不轨,为何要嫁祸到本宫身上!”卫娉婷杏目圆睁,面色由于激动而微微泛红,声音不由得提高了许多。她冲着庄宝林说完之后,又朝着易轮奂哭得梨花带雨,瘦削的肩膀不住地颤抖,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是或不是,请内务府的赵公公来一问便可知晓!还请陛下明鉴!” “后宫之中皆知赵公公素来与月充媛娘娘亲近,他的证词还倒未必可信。”秋才人装作无意般楚楚可怜地开口。 康玖和审时度势地瞅了瞅自家皇帝的脸色,心中了然,开口道:“秋才人说的在理。可还有其他证人?” “妾身的婢女纯箐可作证!”庄宝林一开口,秋才人就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猪队友啊。 卫娉婷掩去眸底不屑神色,道:“如此说来,本宫的垂倾和珩琥还能作证呢。” 珩琥垂着头,闻言皱了皱眉,紧紧咬住下唇。 “既无人作证,那便等赵公公来吧。”康玖和称职地继续当易轮奂的说话工具。 不一会儿,赵公公来了,一看屋里的架势,便大约懂了发生了什么。他谨慎地望了一眼易轮奂的脸色,却发现他神情淡漠,什么都看不出来。 “赵公公,你可曾受人指使,向秋才人的宫中送过寒雾香啊?”康玖和问道。 “这......奴才确实......”赵公公不明局势,斟酌着如何说才能最明哲保身。秋才人看出了他的算盘,温声道:“赵公公如实说来便好。赵公公是个聪明人,看事通透,尽忠职守,本主和庄姐姐就等着赵公公来为我们洗刷冤屈呢。” 此话一出,卫娉婷和赵公公脸色均是一变。卫娉婷铁青着脸,神色慌乱,赵公公则是听出了秋才人的话中之意,想着近些日子宫中的情势变化,便知道了自己究竟该站在哪边。 “赵公公,务必要说实话呀。”卫娉婷向赵公公投去了一个警示的目光,让他出了一后背冷汗。 “赵全福,朕要一个事实。”易轮奂事实二字咬得极重,俯下身子盯视着赵公公,神色阴鸷,似是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回禀陛下,奴才一时为月充媛娘娘所迫,确实往秋才人宫中送过大量寒雾香!不仅如此,奴才还被月充媛娘娘胁迫,将寒雾香混在元宸宫的檀木之中。还望陛下恕罪!”赵公公心一横,头叩地磕得咚一声响。 “什么!赵公公!你为何要陷害本宫啊!”卫娉婷秀丽的脸此刻已面无血色,她双手撑着地不让自己瘫下去,声音染上一丝绝望,“你可千万不要为奸人蒙蔽了双眼,颠倒是非黑白呀!” “卫娉婷你真是欲盖弥彰,秋才人的宫中本就有寒雾香,你还要往里送。”易轮奂厌恶地瞥了一眼卫娉婷,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不是的,不是的陛下,你要相信臣妾啊陛下!”卫娉婷向前跪行,想要扒住易轮奂的鞋,却被他狠狠踹开。 “陛下!奴婢也能作证!”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众人皆望向说话的人——卫娉婷的贴身宫女珩琥。 “珩琥!”卫娉婷瞪大双眼,怒目瞪着珩琥,似乎要将她吃掉。 “陛下,那日元宸宫外,奴婢确实听到充媛娘娘胁迫庄宝林娘娘!”珩琥跪在地上,虽然身子因害怕而抖得像筛子,声音却响亮而坚定。 “珩琥!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本宫......本宫待你不薄!”卫娉婷说着,想起自己昔日打骂珩琥的种种,越来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 秋才人惊讶地看了看珩琥,又嘲讽地望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卫娉婷,心道此事已尘埃落定,再无回旋可能。 “充媛卫氏......”易轮奂面无表情地缓缓开口。卫娉婷再也顾不得其他,哭着一次次上前想拉住易轮奂的衣角,却都被他甩开。 “品行不端,无贤无德,陷害妃嫔。朕念往日情谊,不赐死刑,着废为庶人,永世禁足冷宫。” 此话一出,卫娉婷绝望地坐在地上,望着易轮奂的脸逐渐变得狰狞癫狂,她先是轻轻一笑,随即开始放肆大笑,声音悲怆:“陛下!你对臣妾何时有过往日情谊!你又何时真正宠幸过臣妾!” “庄韵!吴媛秋!还有你们!你们且等着吧!你们以为你们得了圣宠就能有什么好下场吗?本宫告诉你们!不可能!” “在这冰冷的后宫,帝王的宠爱只能让你们更绝望!哈哈哈哈!” 卫娉婷癫狂地站起来,指着庄宝林和秋才人放肆大笑。易轮奂的脸已经阴沉到了极致,康玖和急忙让侍卫把卫娉婷架了出去,怒道:“已被废了位份,还如此猖狂地自称本宫,真是无药可救!” 秋才人想起自己侍寝那一晚,微微变了变脸色。 “还有,元宸宫一事,苏采女无辜受牵连,受了委屈,太妃寿辰也快到了,且将她恢复原来的修仪位份,放出来吧。”易轮奂一边起身向外走,一边云淡风轻地说着,深邃的眸底却早已燃起火焰。 秋才人和庄宝林脸色一僵,秋才人的眸底更是飞快的染上妒意。 易轮奂走出钟毓宫,坐在轿撵上,支着下巴,声音冷冷:“卫文星若是老糊涂了,以为背着朕仗着职权与外国勾结赚取利润的事瞒得天衣无缝,那么他今晚就死得滴水不漏吧。” “是。”一名梅士闻言迅速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宫宇之间。 “依老奴所见,卫文星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陛下对卫氏那么好,就是警醒他及时收手,没想到他反倒更猖狂了。不过,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康玖和又开始叨叨。 想到卫娉婷竟要对元宸宫投毒,易轮奂的脸色再次暗沉下去。他一招手,又一名梅士出现在他身后,易轮奂眯了眯眼,声音阴鸷似来自地狱的罗刹:“今晚把卫娉婷剥骨抽筋,做得利落些,别被其他宫人察觉了去。” “是。”那名梅士领命之后也飞快地消失了。 康玖和在一旁装傻地目视前方,却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85】元宸宫请安 梅妆将从韩窈姒处劫来的信交到易轮奂手里,易轮奂看完信后冷哼一声,将信揉作一团扔到一边,面色阴沉似山雨欲来。 这个韩窈姒,要比他想象的聪明得多。 先前摸清楚韩窈姒的底细,她十岁被姑母收养,可是那姑母对她并不好,还将她一及笄便卖到了青楼,她们二人之间应是势同水火,她又怎肯写信去给姑母报平安。 这分明是在给朕示威。 易轮奂冷笑一声,高昂起头,深邃的眼眸中酝酿雷霆。 “她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不可能就此罢休。你急忙通知城外梅士,拦截今日出城的信,一个一个查,一定能查到韩窈姒的信。” “是。” “她十岁之前的事情,还是查不到吗?” “查不到。她就好像,十岁时凭空出现。去探查她的邻居,甚至套问憎恶她的姑母,也都是守口如瓶,似是有什么忌讳一般。”梅妆皱眉。 “她姑母的身世呢?” “五年前出现在小山村之前的经历,被人抹去般,查不到。” 梅妆顿了顿,接着缓缓开口。 “不过倒是查到,她们一家人刚搬到那里时,有浓重的凤昭口音。吃穿用度皆不差,不过半年之后竟变得穷困潦倒......” 好啊,这天下竟还有如此荒唐事。易轮奂眯了眯眼,周身散发一种危险的气息。 五年前,他登基一年前,曾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那时太子地位岌岌可危,长公主远嫁和亲,二皇子死于战场,三皇子手眼通天,四皇子虎视眈眈,七皇子被三皇子毒害而亡...... 那时全天灼能够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彻底让一个人隐姓埋名,抹去一个人的踪迹的,唯有太子,三皇子和四皇子。 而半年后,就是太子倒台的时候。 “当年的其余皇子的党羽们已被朕修剪的差不多了,剩下一些老实本分归顺于朕的。朕现在拟一份名单,三日之内秘密寻访完毕,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处再查到些什么。”若这韩窈姒当真与自己昔日那些虎狼兄弟们有什么瓜葛,还堂而皇之地混进后宫,堂而皇之地留在楚长亭身边,甚至堂而皇之地,说出那个禁忌之地。 那朕一定要她,不得好死。 易轮奂凤眸一黯,腾起浓烈的杀气。 是夜,易轮奂果然如秋才人所说一般留宿在了庄宝林宫中,并且在第二日清晨被赐了封号瑶,晋为美人。 清晨的阳光细细密密地散落在元宸宫的屋檐,楚长亭窝在床角,眯着眼望着窗外的日色。阳光镀在她绝世容颜上,让人恍惚仙人谪世。 今日是她出冷宫的第一日。 雁尔望着自家主子魂不守舍的样子,端着参汤,心疼地上前道:“娘娘起身吧,咱们苦日子熬出头了,好日子来了。” 楚长亭轻轻眨了眨长而密的睫毛,面色已经没有前几日苍白,她接过雁尔手中的参汤,热气缭绕在她周围,更显她仙子一般出尘。 “娘娘快喝了这参汤吧。这参汤是自娘娘入冷宫起便一直被陛下嘱咐日日服用的,奴婢今日去取时,被太医告知娘娘如今精神已被吊住,日后不需再喝了。” “什么参汤?这样的苦,这样的刺口,这样的难以下咽。他分明就是在以示惩戒。不过是我如今出来了,不再需要这惩罚罢了。”楚长亭无力地看着浓稠的参汤,随后一饮而下,被苦味刺得眼泪直流。雁尔急忙拿了些蜜饯喂了楚长亭吃下,楚长亭吃后浅笑道:“怎么今日有了蜜饯。往日我喝下这汤,口中苦味一天都消散不去,如今吃了这蜜饯,好多了。” 雁尔莞尔一笑,道:“娘娘如今可是修仪了,是宫中位份最高,最尊贵的娘娘,自然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 娘娘快些起身吧,近日宫中变故颇多,先前的月充媛被贬为了庶人,昨夜在冷宫暴毙而亡。您是妃嫔之首,一会儿会有其他娘娘来您这请安问礼的。” “月充媛......死了?”楚长亭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是啊,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昨日还趾高气扬的那么一个人,转眼就惨死冷宫。”雁尔唏嘘道。 “看来这后宫真的不简单,要想活下去......” 活下去。 楚长亭一怔,想起那夜半梦半醒间神明一般伏在耳畔的低语,一阵恍惚。 楚长亭恍惚地揉了揉眼,随即听话地起了床。梳洗完毕,用完早膳后坐在元宸宫首座上,不一会儿便陆陆续续有妃子来元宸宫请安。 她今日一身华服,鹅黄色月牙凤尾罗裙衬得她肌肤白瓷一样细腻,垂云髻点缀银镀金点翠串珠流苏,银点翠镶蓝宝石耳坠坠于精致的耳垂上,一双潋滟杏花眼顾盼生辉,不点胭脂便美的惊心动魄。 秋才人进门见楚长亭第一眼,便忽而觉得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容颜相比之下黯然无光,她本是含笑而来,却在那双欲说还休的杏花眼向她望来时,一瞬失了所有言语,笑意褪去,徒留满脸震撼。 萤烛之微光,何以与皓月争辉。秋才人望着楚长亭清甜的梨涡,瞬而恍惚。 等所有妃子都来齐之后,楚长亭本来想着随便应付几句就让她们散去的,没想到刚刚晋为瑶美人的庄韵早就闲不住了,她先前便因为卫娉婷因着元宸宫而逼迫自己对楚长亭怀恨在心,此刻更是坐不住。瑶美人轻轻呷一口楚长亭备下的茶,戏谑开口道:“姐姐,妹妹知道你刚从冷宫出来,对外事还不太知晓,可是这茶未免也备的太草率了吧。” 楚长亭不明白瑶美人是什么意思,略微尴尬地一笑,温声道:“本宫不如妹妹得宠,自然没有妹妹宫中那些个好东西。” 瑶美人昂了昂头,荔枝眼瞥过浮着鲜绿色茶叶的杯盏,娇声道:“姐姐可随便拿话就哄住了我们,这茶叶虽然鲜亮新鲜,可却断碎不堪,茶汤也软弱淡薄,水色浑浊晦暗。这摆明了是好茶叶没有好好烹,糊弄妹妹们啊。” 原本喝的津津有味的陈青禾陈御女闻言尴尬地放下了茶杯,秋才人面不改色地暗暗观察着楚长亭的神情,蒋珏蒋才人神情淡漠,却冷冷瞥了瑶美人一眼,清冷目光中带着不屑。 楚长亭原本精通茶道,可她失忆之后,往日那些诗词歌赋茶艺花道皆模糊不清,只有舞蹈那等靠着肌肉记忆的还勉强记住。她微微有些慌张,手心沁出细密的汗,不知所措地环视了一圈屋里。 “怎么?姐姐没话说了?”瑶美人嗤笑一声。 “本宫为诸位妹妹们备下的是望山云雾茶,许是下人们烹茶时没留神,本宫日后一定好好训导他们。”楚长亭支吾道。 “姐姐这是怎么了?堂堂修仪,竟然连下人们都照看不好?还不如本主宫中的下人们,昨夜陛下还夸赞了本主宫中的茶呢。”瑶美人得意地朝着满脸窘迫的楚长亭扬了扬眉,染得鲜红的唇似食人花般肆意招摇。 蒋才人看瑶美人一副小人得志嘴脸,心中不适。她清清冷冷地哼了一声,轻声道:“瑶美人可不要太放肆了。宫中戒律森严,尊卑有别,修仪娘娘到底是一宫主位,姐姐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岂不是在暗讽陛下御下不严,婢女参差不齐,以及如此大的尊卑差别都敢以下犯上?” 后宫中鲜少有人听到蒋才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都好奇地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一个一点也不受皇帝宠爱的妃子出头。 瑶美人闻言果然脸色一变,随即为了强撑面子又冷笑道:“蒋才人这是在唬谁呢?怕不是忘了今晨本主已被陛下封了美人,早已高了你一头,你如今如此放肆地对我说话,难道不是以下犯上吗?” 蒋才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屑于与此种又蠢又坏的人多言。 秋才人眸光漾动,也没有出言劝阻瑶美人,只是讽刺地望着她。 这样没脑子的人,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早晚会有其他人干脆利落地办了她。 见满屋都没人言语,瑶美人更加放肆地笑,她径直起身草草行了个礼,道:“妾身昨晚服侍陛下累了,先行告退。” 一屋子人望着瑶美人扭着腰走出了元宸宫。秋才人用丝巾擦了擦嘴角的茶渍,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扫视了一圈屋里每个人的神情,沉默不语。 晨间的请安就这样散去。挽衣扶着秋才人回了坤慈宫,走到无人处时,秋才人淡淡开口道:“先前也没看出来,这庄韵怎么和卫娉婷一个货色,陛下留宿了便敢在外狐假虎威,当真不知道自己是受宠还是棋子儿吗?” “啊?娘娘是什么意思?”挽衣不解道。 “你不必懂。当今陛下,是个谁都摸不透的主儿。”秋才人说时,满眼深意地回望了一眼元宸宫的方向。 “娘娘,先前都说当今陛下不近女色,奴婢随娘娘入宫这些日子来,当真是感受到了。陛下不仅不近女色,还对一众娘娘十分薄情。奴婢先前听说,圣上从不爱笑,唯有对那曾经的沈大将军......” “住口。你要是想活命,就不要再说这种话。”秋才人急忙呵斥,眸底却染上深意。 与此同时,易轮奂刚刚下朝,便听了探子报了今日晨起元宸宫的事情。 早知道如今女人这么多会惹来这么这么多麻烦,他真的不想在后宫中塞那么多女人。 想起母妃曾经在后宫中受的那些委屈,易轮奂面色阴沉的可怕。 他绝不准有人伤到楚长亭。 “今晚去坤慈宫看看蒋才人,朕好久不去了。”易轮奂支着下巴,眸底阴霾密布,“苏府的事办的如何了?” “刚才下面来人传话,都办好了。”康玖和应道。 “嗯。三月期限也快到了,看看苏鹤给朕一个什么交代吧。”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86】步步紧逼 “朕绍膺骏命,才人蒋氏,淑慎慧雅,俊明肃恭,懿姿纯茂。钦承圣命,服我宠荣。仰承圣谕,晋封婕妤,赐号姝,钦此——” 小太监的声音传遍六宫,彼时楚长亭正看着天灼的风情志,听闻后问道:“这位姝婕妤,是那日为我出头的那个吗?” “正是。”雁尔悉心地为楚长亭添茶。 “她是个好人。看来圣上对她很是不同,册封词写得比前几日正式多了。”楚长亭支着下巴,书页翻到对天灼历代名臣时,一个名字明晃晃地扎进她的眼睛。 “沈良辰。”她缓缓念道。 “娘娘是在看沈将军的生平纪吗?沈将军是个大英雄,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了。”雁尔好奇地望了一眼书页上的内容,自顾自说道。 “本宫总觉得,这个名字很是熟悉。”楚长亭一点点读着,突然身子猛地一震。 雁尔没有发觉楚长亭的异样,仍快活地说着:“沈将军威名远扬,南下征战时又时常在苏府住着。许是小姐之前记得,所以还有些模糊的印象吧。” 楚长亭飞快地一遍又一遍读着沈良辰的生平。 沈良辰,字霁月,青鸾山沈氏一族第四代独子也。幼学六韬,喜道家兵法。良辰美衣冠,有气力,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与诸皇子共读翰林,常拔头筹,诸侯子弟皆不如也......十七权兵,时先皇春秋高,诸皇子征伐不止......良辰聚兵严威,拥五子易轮奂为仁帝。良辰为仁帝所幸,居凤昭,帝为其亲赐府邸,乃北市东行十里,定安长街尽头...... 后面的字逐渐变得模糊,楚长亭用力眨了眨眼,一个清冷却急促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北市东行十里,定安长街尽头——” 那晚那人,为何对我声声喊着沈良辰的府邸? 及弱冠,仁帝为嘉其功绩,赐宰相嫡女楚长亭为妻...... 楚长亭? 楚长亭头一阵阵你撕裂般的痛,她捂着头跌落在软榻上,紧咬下唇,鲜红的樱唇沁出点点血珠。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雁尔看楚长亭的脸已疼的惨白,一下慌了神,急忙扶她在软塌上躺好。 头痛欲裂,天旋地转。 “本宫的头,头好痛......”楚长亭被疼的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绵软无力地说着,却剧烈地喘着气。 “快!快传太医!”雁尔大声对着门口的小婢女喊道。那些小婢女急忙匆匆跑出去找太医,楚长亭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看着小婢女离开的背影,然后痛得昏厥过去。 苏修仪突然头痛昏过去的事情立刻传遍了后宫,易轮奂得知后立刻赶到了元宸宫,一进宫便看见了面色惨白昏睡着的楚长亭,他眉心紧皱,看着跪在一旁抹眼泪的雁尔,声音压着怒火:“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娘娘还好好的,一边读着书一边跟奴婢说着话,突然口中念道着什么市,什么街,然后便说自己头痛,晕过去了。”雁尔哭哭啼啼地回道。 易轮奂脸色一沉,俊朗的面容上腾起暴戾的杀气,狭长的凤眸似雷雨前的阴霾苍穹,他握紧拳,手臂因愤怒而青筋暴起。他盯视着雁尔,声音阴冷狠戾:“什么书?” 雁尔急忙将楚长亭刚才看的天灼风情志呈到易轮奂面前,书页仍停留在沈良辰那一页。 沈良辰三个字如钉子一般狠狠扎进了易轮奂的眼,让他眼中深藏的怒气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他飞快地略了一眼上面所写沈良辰的生平事迹,怒火膨胀在胸腔。他将书狠狠撕碎然后扔在雁尔肩膀上。雁尔被打得歪了歪身子,惊恐地不停叩首求饶。 “谁准你们给娘娘看这种书!都不要命了吗!”易轮奂大声训斥着,屋中立刻跪倒一片,大家都瑟缩着,不敢抬一点头。易轮奂回头望了一眼昏睡着的楚长亭,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腔里突然弥漫一种莫名的害怕与悲哀。他转过头去恶狠狠道:“连带着太医都给朕滚出去!” 屋里的人很快便跑光了,只剩康玖和还在静静等待着易轮奂的吩咐。 “去唤冰浮来。”易轮奂短促地吩咐着,气息已然不稳。 康玖和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匆匆离开去找冰浮。 屋里的气氛一时十分沉闷,易轮奂肩膀罕见地颤抖着,望着楚长亭的眼神爱慕而小心,就像在望着一件遗世珍品,生怕一不留神便会失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失忆了,竟还不愿忘记他? 易轮奂上前狠狠捏住楚长亭的下巴,看到她小脸因疼痛而皱缩了一下,又慌张地松开了手。愣了半晌,他颤抖着轻轻抚上楚长亭的手,就在此时,楚长亭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温热的泪水淌落在易轮奂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上,让他一阵心悸。 向来冰冷而漠然的面容此时终于裂开巨大的沟壑,悲恸的神情绞在俊朗的脸上,让他有一种怪异的美感。胸腔一阵气血翻涌,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急促,像是忍了许久的野兽终于摆脱了束缚,易轮奂捧起楚长亭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暴戾而热烈,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一寸寸将少女带着花瓣清香的唇吃干抹净。胸腔中燃起的无名之火燎原而上,易轮奂开始狠狠地在楚长亭的唇舌之间撕扯,血腥味在唇齿弥漫。被这带着淫靡之意的血味刺激神经,易轮奂冰冷的凤眼变得越来越炽热,他将手抚在少女的花蕾上,凶狠地揉着。少女碎裂的呻|吟碎裂在空中,让少年的黑眸变得愈来愈阴沉。 突然,易轮奂狠狠抛开楚长亭,擦干嘴角的血迹,面容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与此同时,冰浮从门外赶来,看到易轮奂脸色遏制不住的怒意后,心中一慌,还未开口却被易轮奂狠狠掐住了脖子,她瞪大双眼,不住地求饶,可易轮奂只是掐着,双眼迸射的火焰似要将冰浮灼尽。 看着冰浮的脸渐渐铁青,易轮奂才松开了冰浮。冰浮向后退了两步,摔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缓了一瞬就迅速地跪了下来,深色的肌肤上沁出丝丝冷汗。 “你给朕解释解释,怎么回事。”易轮奂指着床上的楚长亭,声音阴冷似地狱来的罗刹。 冰浮咽了咽吐沫,声音因紧张而染上一丝颤抖:“回......回皇上,臣的药虽可使人失去记忆,但若此人常受以往人事的刺激,难保不会......” “不会什么?”易轮奂感觉自己马上便要压抑不住怒气。 “难保不会想起来。”冰浮声音越来越小,苦瓜脸此刻皱作一团。 以往人事,好一个以往人事。 难道朕就不是以往人事吗? “给朕灌她药,每日每日地灌,灌到她这辈子也什么都想不起来!”易轮奂大声怒吼。 “陛下,不可啊。若是日日都灌那失神散,怕是最后会神智尽丧,失智疯癫啊!”冰浮惊恐而害怕地回道。 “那也灌!” “总好过,总好过......” 总好过你恨我。 总好过朕永远无法真正得到你。 冰浮苦瓜脸又皱了皱,颤抖着应下,随即同情地瞄了一眼仍在昏睡着的楚长亭,从随身携带的药盒中拿出失神散,道:“陛下把这药给娘娘喝下去,便不会头痛了。” 易轮奂接过药,冷冷瞥了一眼冰浮,呵道:“滚下去!” 冰浮如释重负般急忙跑了。 冰浮走后,易轮奂端着药,捏住楚长亭的脸生生给她灌了下去。楚长亭呛着惊醒,入眼便是满脸怒容的易轮奂。 “陛...陛下......”楚长亭声音微弱,似白兔一般惹人怜爱。易轮奂眸光一闪,随即冷了面庞,沉声道:“苏修仪,你可知错?” 楚长亭睁了睁眼睛,茫然无措地望着眼前这个隽逸非凡却冰冷阴翳的男人。 “在后宫之中偷看禁书,这等蠢事你都能做出来,真是让朕,失望至极。” 失望至极。 “谅你头风发作身体不爽,朕不罚你,但是从今往后,元宸宫上下,你一本书都别想再看到。” 什么?楚长亭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她原本就是一个爱读书的,失忆之后更是嗜书如命,易轮奂如此一来便如断她命般,她急忙伸手去拉易轮奂的衣角,易轮奂冷冷地望着那一双消瘦却温软的手,并未阻止,只是任由她拉着。 “陛下,陛下定是误会了什么。臣妾并未看什么禁书,臣妾看的是凤昭风情志,那上面还有历代名臣录......臣妾,臣妾昏迷前还在看沈大将军的事迹......啊!” 沈大将军四个字一出口,楚长亭立刻被易轮奂狠狠地捏住了脸。她惊慌地看着易轮奂,杏花眼震颤着波光涟涟。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易轮奂冰冷的声音似是在压抑着什么剧烈的情绪般暗沉沙哑,“苏修仪莫不是在冷宫关久了,神志不清都忘了自己读的是什么书了吧?” “什......什么?”楚长亭不明所以地望着易轮奂,委屈让她鼻尖一阵发酸。 “苏修仪是在梦中看的天灼风情志吗?”易轮奂将一本书狠狠摔在楚长亭面前。楚长亭定睛去看,发现封皮上赫然写着“昭然政术”。她瞳孔急剧收缩——那是如今天灼王朝人人避之不及的第一禁书——先皇时废太子的政论。 “不是的!臣妾看的不是这本!陛下,是有人妄图陷害臣妾!”楚长亭急忙辩解,急出了满脸泪水。 “此书全天灼都难再寻一本。朕不追究你从何处得来这本书,也不愿声张出去助长他人狼子野心。朕只罚你从今以后不再读书,若你觉心痒难耐,便日日在你寝宫中面壁两个时辰。”易轮奂冷冷丢下一句话,便不再理睬楚长亭,径直离开了元宸宫。 楚长亭完全愣在了那里,不可置信地回忆着刚才发生了的一切。 难道在这深宫之中,不搞权谋算计,不得帝王宠爱,就真的活不下去吗。 “来找朕,活下去。” 那晚梦中的呓语再次回想在耳边,楚长亭用力地摇了摇头,神智一阵恍惚。 楚长亭正出神地发愣着,雁尔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手中捏着一封信,泪水淌了满脸,哭道:“娘娘!娘娘不好了!苏府出事了!” “什么?”楚长亭回过神,望着雁尔焦虑的样子,心中一阵发慌。 “娘娘快看信吧!”雁尔将信递给楚长亭。 四妹,近日苏府垂危,先前危事事发,你三姐性命攸关,望四妹可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祝家里一臂之力。兄苏鹤呈上。 持着信的手无力垂下,楚长亭又开始愣愣地出神。 泪水凝于睫,她低垂着头,似枯萎的花朵。 “雁尔,替本宫准备一下,本宫明日......明日要亲自去陛下寝宫。” 亲自用自己的身体,求他给自己,给自己的家人一条生路。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87】封宸妃 盛夏的梁南,可以热的让人所有的欲望都融化在骄阳里。 苏府里气氛沉闷,苏织跪在苏鹤与苏邈面前你,垂着头,弯弯的眼睛里是望不到头的空洞。 “陛下究竟是如何知道,害锦儿得疯病的是织儿?”苏邈阴恻开口,声音带着些愤怒,“必定是苏家出了内鬼。” “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咱们三人。”苏鹤皱着眉头,竹叶儿般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窗外。 “现下三月之期已到,苏府没有给陛下一个答复,反倒让陛下亲自查出了真凶。苏府这一劫属实凶险。”苏邈忧心忡忡。 “二位哥哥,这件事情全是苏织一人的错。事到如今,我不愿哥哥和苏府受牵连,哥哥们且把我的命交给陛下把。我认了。”苏织抬起头,声音带着将死之绝望与凛然,双眼含泪,静静地凝望着苏鹤。 苏鹤想起先前韩窈姒寄给自己的信,心中一片荒芜。 其实只要楚长亭肯乖乖承宠,只要她能讨好皇上,那眼下这些事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来人,我要给娘娘写信。” 韩窈姒寄去苏府的信,被梅妆劫下来后,就变成了另外一封。 谁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楚长亭浸润在玫瑰花水中,水珠挂在细腻光滑似白瓷的肌肤上,在月光下莹润地泛着光。 她贪恋地享受这最后一刻的松懈。 一个时辰后,楚长亭仅着一袭薄衫,乘着轿撵去了乾坤殿。 宫路漫长幽深,雁尔不住地跟楚长亭说着话缓解她的紧张。 “娘娘,奴婢已经打探清楚了,陛下今晚是一定会在乾坤殿批阅奏折的。” “娘娘,你瞧着陛下最近宠幸了那么多小主,以娘娘的姿色,陛下一定会宠爱娘娘的。” “娘娘......” 乾坤殿的轮廓渐渐显现在浓厚的夜色中,楚长亭眨了眨眼,心紧紧揪着。 “好了,雁尔。” “让本宫自己进去吧。” 楚长亭拿起她提前温好的参汤走进大殿。 不知为何,今晚的乾坤殿除易轮奂外一个人都没有。俊朗却冰冷的男子坐在中央,低头认真地批阅着奏折。烛火打在他脸上,白瓷般的肌肤上投下睫毛浓密的倒影。 楚长亭提着汤,站在大殿中央。大殿穹顶星光璀璨,透过殿顶双层半透明琉璃石板流转炫丽光斑,投射在琉璃石板上嵌着的五彩宝石上,成七彩华光温柔倾泻于仅着一袭薄衫的她身上,让她如深海中窥一丝日光而流转万千斑斓华彩的鱼。 “如此小事,让下人来做就行了。” 高堂之上,那个人的声音冷漠而遥远,让楚长亭提着汤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她跪下,双手捧着汤恭敬呈上,薄衫因为这个动作悄然滑落,露出雪白香肩。 易轮奂停笔抬头,入眼的便是如画般美艳的女子,温顺地跪在自己面前,垂着头,露出让人浮想联翩的双肩和锦绣玲珑的锁骨。 他走下来接过汤,清冷的凤眸慢慢卷起火焰。 “送完汤,就回去吧。”他冷清开口。 楚长亭抬起头,撞进那一湾深邃的凤眸。她愣了愣,双颊漫上绯红,软糯的小手轻轻一扯薄衫,整个上身便暴露在了易轮奂面前,光洁如玉的肌肤在大殿穹顶的琉璃华光下泛着暧昧的暖光。精致的锁骨,妖娆的沟壑,珠圆玉润,樱红绵软,皆被男人尽收眼底。 “臣妾不想回去。”楚长亭颤抖着开口。 易轮奂注视着她,清冷的目光像在审视一个猎物,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臣妾,想要伺候皇上。”耗尽了全身力气,楚长亭双拳紧握,才终于说出了这句羞耻却暧昧的话。瓷碗碎落的声音清脆入耳,楚长亭被吓的一哆嗦,随即又发现汤汁溅在了自己雪白的胸脯处,晕染大片绯红。 她以为易轮奂生气了,便急忙俯下身子要叩头请罪,却没成想自己被一把捞了起来,溅在身上的汤汁被易轮奂吮吸了去,湿热的触感自敏感处传来,她身子一下僵硬如木头。 直到她被易轮奂抱上了床,她都仍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薄衫已经褪到脚踝,她的身子就这样无比坦诚地入了易轮奂的眼。 “来吧,朕给你机会。” 长亭,你不知道为了这一刻,朕筹谋了多久。 从今往后,再无人能将我们分开。 那是楚长亭第一次听到易轮奂如此温柔的声音,缱绻而低沉,温柔而情深,就像是在对着自己至死不渝的爱人低喃倾诉着自己的一往情深的爱意。沙哑深邃的声音加着隐忍的情|欲,一字一句皆勾人魂魄。 楚长亭闭眼,用自己的身子去迎合他的温柔。 “朕惟教始宫闱,端重肃雝之范,礼崇位号,实资翊赞之功,锡赐以纶言光兹懿典。咨尔苏锦,丕昭淑惠,珩璜有则,持躬淑慎,秉性安和,臧嘉成性,著淑问于璇宫;敬慎持躬,树芳名于椒掖。以册印封尔为宸妃。尔其懋温恭尚祇,承夫嘉命,弥怀谦抑,庶永集夫繁禧。钦哉。” 尔尔一夜,恍若大梦。 楚长亭再回到元宸宫时,便觉后宫中变了天。 “本宫当真觉得奇怪,为何陛下要独独给本宫这么高的位份?”楚长亭坐在元宸宫主位上,望着堆积成山的珠宝绸缎,仍在恍惚。 “那自然是陛下喜欢娘娘了。”雁尔开心地数着各宫以及内务府送来的贺礼与赏赐,小脸兴奋地红扑扑的。 见雁尔在典绸缎时格外兴奋,又想到这丫鬟平日里总爱穿些小姑娘的娇嫩粉色,楚长亭微微一笑,瞅准了时机招手让雁尔拿着手中的绸缎过来,然后温声道:“雁尔,你手中这红粉缎子我送给你了,明日便让人赶制出一套新衣服来给你穿。” 雁尔受宠若惊地睁大了双眼,急忙推辞:“娘娘!这怎么行!这可是陛下赏赐给娘娘的!” “入宫以来,你跟在本宫身边受了那么多苦,这点缎子就当是本宫的小小心意了。况且本宫不喜欢粉色,留着也不会穿,总归是浪费了。”楚长亭笑着捏了捏雁尔的脸蛋,却突然有一种奇异而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娇俏身影,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楚长亭为此出神了一瞬,突然感觉心中慌的很,她转开了望着雁尔的视线,秀眉微蹙,心口像被人剜了一块般疼痛。 “那奴婢多谢娘娘啦!”见雁尔快活的样子,楚长亭的心痛稍稍缓解,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突然想起今日晨起自己代苏家求情易轮奂爽快地应下的样子,又想到前些日子他对自己的严厉样子,楚长亭神色黯了黯。 若是自己去求他让自己看书,他会不会准呢...... 不过眼下自己刚得他宠爱,自然不能提出过多要求,不然会被他当做恃宠而骄的吧。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一步步博得他信任,慢慢来做。 在这宫中,站得越高,觊觎的人就会越多,想要陷害自己的也就会越多。更何况自己先前并未得宠,还有人咄咄相逼处处不让。如今自己被封了妃子,那就更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想要把自己从高位拉下。 要想在这后宫中安全地活下去,让自己身边的人活下去,让自己的家人活下去,她就必须谨小慎微,既要得圣宠,又要谋算计。 “对了娘娘,马上就是张太妃五十寿辰了,娘娘要备什么礼呢?”雁尔一边拾掇着珠宝一边问道。 “素闻太妃娘娘喜爱字画,本宫已经着人给哥哥送信,让他求一幅闻泰大师的真迹来。”楚长亭支着下巴,把玩着一颗夜明珠回道。 “那闻泰大师不是已经归隐良久了吗?苏大人如何能求到?”雁尔惊讶地问道。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样的礼物才更显贵重啊。”楚长亭觉得雁尔当真是可爱极了,满脸都是小孩子的朝气,心情也更明朗了些,“闻泰老先生先年归隐清漪纵横山,是我哥哥打点好的,因此才得以清净这么多年。因此我哥哥朝他求一幅墨宝,他必然是会帮这个忙的。” 二人正说笑着,冰浮从外面进来行礼问安,她今日罕见地描了描眉,让那一副苦大仇深的苦瓜脸看起来舒展许多。楚长亭从未见过冰浮,得知她是易轮奂特地指派的太医之后,好奇地在冰浮身上看来看去,问道:“本宫先前还从未听说后宫中竟还有女太医,想必这位冰浮大人一定是女中豪杰吧!” 不知为何,听到楚长亭的夸赞后,冰浮耳根处漫上几抹可疑的绯红,她恭敬回道:“娘娘谬赞了。现在让微臣给娘娘把平安脉吧。” “辛苦大人了。”楚长亭莞尔一笑,让冰浮把平安脉的手一僵。 “回禀娘娘,娘娘的身子一切安好,就是有些气血亏空。微臣给娘娘开一个方子,娘娘每日服下即可。” “好,多谢大人了。”楚长亭点了点头以示敬意。 见楚长亭一副全身心信任自己的样子,冰浮一阵心虚,她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得悻悻地离开了元宸宫。 不一会儿,一碗煮好的失神散便端到了元宸宫中。楚长亭端起喝下,喝完抿了抿嘴,笑道:“这冰浮太医还挺贴心的,在这药中放了些冰糖,甜滋滋的。” 雁尔闻言也一笑:“想不到冰浮大人心思如此细腻,但看外表还看不出呢。” “雁尔,不准以貌取人!”楚长亭压低了声音,训斥的声音中夹带些宠溺。 主仆二人很快又笑到了一起。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88】飞花令 张太妃的生辰宴很快便到了。六月的凤昭已经入了炎夏,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纵使在宴会上放了许多冰块制冷,依旧不能缓解炎热。楚长亭出门前望了望日头,默默擦去了所有脂粉,仅描了描眉便去赴宴。 雁尔跟在楚长亭身后,惊赞为什么会有如此天姿,未着脂粉依旧貌若天人,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雁尔羡慕地努了努鼻子。 宴会上,韩窈姒陪在张太妃身后入席,易轮奂看见她后,眸色不易察觉地阴沉了许多,他往妃嫔的宴席看去,一眼便看到未着粉黛的楚长亭乖巧地坐在那里,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到处张望。 这样的神态,让他恍惚回到了一年前沈良辰的庆功宴,那时她也是这般小女子的神态,让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爱。 长亭,来。易轮奂伸出手去。 说出声的却是:“锦儿,来。” 楚长亭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却先动了,软糯的小手放在易轮奂伸出的手心上,然后被紧紧地包住。 “锦儿,坐朕旁边。”易轮奂温柔地唤。 楚长亭鬼使神差地跟着易轮奂走到了主位。一旁的张太妃慈爱地看着楚长亭和易轮奂,笑着开口:“想不到我们小五终于动了凡心啊?” 张太妃声音虽小,但却足以让下面其余的妃嫔听的一清二楚。除了姝婕妤依旧面色冷淡之外,其余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太妃就别打趣儿臣了。”易轮奂不置可否地默认。 楚长亭身子一愣,有微妙的电流在那一瞬在全身四散流窜,她惊讶地望向易轮奂,却见他面不改色,握住自己的手却更紧了几分。 他的意思是,他喜欢我? 楚长亭再次不可置信地望向易轮奂,那张冷峻俊美的侧颜就那样撞入了她的眼。少年转头,望向她的双眸似水,让楚长亭瞬间便溺于他的温柔。 “总是望着朕做什么?”易轮奂笑了笑,却在意识到楚长亭的小脸已经消瘦到自己一个巴掌便能包住之后,忍不住伸手去抚了抚她的面颊,然后温声道,“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今日宴席务必给朕多吃些。” 楚长亭傻了。 不只是楚长亭,连雁尔也傻了。雁尔只知道易轮奂在苏府的时候无比宠爱楚长亭,回宫后却冷淡而疏离,有时甚至有些暴戾严苛,她便以为在苏府时只是做样子给苏鹤苏邈看而已。自从楚长亭第一夜承宠以来至今日整整七日,这七日易轮奂夜夜都去元宸宫,这个消息炸响在以往易轮奂一月都不会去一两次的后宫,本就足够令人惊讶的,今日又闹这么一出,这是在阖宫面前宣示自己的宠爱? 又想起之前冷宫的日子,雁尔更觉此时温情似水的易轮奂如幻觉一般。 难道易轮奂自始至终都喜爱着楚长亭?雁尔越想越乱,看着满桌的佳肴也不再馋了,反倒心烦意乱。 韩窈姒望着小脸绯红的楚长亭,心中一片荒芜。 看来这楚长亭是真的忘了所有的事了。 不仅忘了所有事,甚而可能要对皇帝动心。 瑶美人见楚长亭和易轮奂一副恩爱的样子,冷汗出了一身。自楚长亭得宠扶摇而上后,她每每想起那日元宸宫里她刁难楚长亭的样子,都会一阵心虚恐惧。正在她低着头瑟瑟发抖时,秋才人从桌下握住了瑶美人的手,声音带着循循善诱的魅惑:“姐姐不要慌,陛下对宸妃也不过是一时的新鲜感罢了。那卫娉婷就是前车之鉴,只要我们拿住她的把柄,就一定有机会让她和卫娉婷一样摔下去。” 自拉卫娉婷下台之后,瑶美人现在已经完全信任了秋才人,无论她说什么秋才人都会信以为真。 宴席开始后,易轮奂一直在不停地给楚长亭加菜,喂得楚长亭一直腮帮子鼓鼓的。吃到一半,楚长亭摸了摸圆鼓鼓的小肚子,急忙拉住了易轮奂还在加菜的手,弱弱道:“陛下别喂了,臣妾的肚子都变得圆滚滚的了。” 手背处传来女子小手软糯的触感,易轮奂心中一暖,伸出手去摸了摸楚长亭的肚子,如此大胆的行为着实让楚长亭吓了一跳,她身子向后缩了缩,有些慌张道:“陛、陛下!这可是在宴席上!” 易轮奂被楚长亭面红耳赤地羞赧样子逗得一乐,楚长亭见易轮奂还不在意地笑,心中一阵愤愤,小脸鲜红欲滴,嗔道:“陛下!按理本就应是臣妾给陛下奉菜,怎么能......” “按理?按什么理?整个天灼,理都是朕定的。”易轮奂眼睛笑得弯弯的,让一旁一直偷看的张太妃也一愣——连她也从未见过易轮奂如此开心的样子,看来是对那丫头出真感情了。 看着宴席之上亲密无间的两人,秋才人眼中划过一丝阴鸷。她扯了扯瑶美人的袖子,道:“素闻姐姐才情无双,不如趁着今日宴会在皇上面前展示一下,既博得太妃欢心,又可以让皇上给姐姐留下一个好印象。姐姐你说如何?” 瑶美人听得秋才人的赞誉,心中欢喜,立刻回道:“妹妹你说的可是飞花令?” “正是。而且妹妹还听说,元宸宫娘娘自幼患病,没有读过几年书。”秋才人压低了声音,婉转一笑。 秋才人的这一番话瑶美人十分受用,她斟酌了一下措辞,便起身到宴席中央道明心意。张太妃素爱文墨,听得瑶美人一眼十分欣喜,便允准了。易轮奂见瑶美人春风满面,总觉得她来者不善,他微蹙眉头凝视着瑶美人,生出一股烦躁之感。 果然,张太妃刚刚允准,瑶美人又接着道:“臣妾今日想和后宫中诸位姐姐妹妹们一同玩这飞花令,一示后宫和睦,二来聊表孝心。” 瑶美人话音刚落,秋才人便紧接着附和道:“是啊,平时都没有机会和姐姐妹妹们一同玩个游戏,今日太妃寿宴,咱们姐妹聚到一起,玩个游戏既可增进感情,又可以给太妃祝寿,真是件两全其美的乐事。” 瞧着秋才人也同意了,陈青禾陈御女也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姝婕妤面色淡漠的颔了颔首,示意可以。 瑶美人荔枝眼直直凝视着楚长亭有些慌乱的小脸,笑容带着几分得意:“不知宸妃娘娘意下如何呢?” 雁尔心中一沉,她熟知苏家四小姐,自十岁患病起便再没读过书,如今要和一群自幼饱读诗书的小姐们玩飞花令,必定落了下风,说不准还会被别有用心之人以此做文章,来诟病楚长亭。她焦急地望向楚长亭,小脸憋得通红。 易轮奂阴沉着脸冷冷望着秋才人,让她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楚长亭有些尴尬地握紧双拳,失忆之后,那些诗词歌赋的记忆都变得模糊,她并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到底还能记起多少。她轻咬下唇,正在想着如何开口,桌案下易轮奂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道:“无妨,去吧。” 不知是不是易轮奂的鼓励给了她勇气,楚长亭抿了抿唇,应道:“当然了,这样的喜庆日子,本宫自然也愿意和妹妹们一起,以诗词为太妃祝寿。” 见宸妃不知天高地厚地应下,瑶美人心中一阵欣喜,道:“那妹妹不才,就......” “慢着,按照位份,让宸妃来先来。”易轮奂打断了瑶美人的话,瑶美人面子上挂不住,尴尬的声音都有些发涩:“那,那是自然,是妾身愚钝了,原本就该宸妃姐姐先来的。” 楚长亭望了望易轮奂冷峻的侧脸,心中一阵温热。她柔声道:“既然今日是太妃寿辰,不如就让太妃来为我们选个字吧。” “还是锦儿识大体。”易轮奂紧接着夸了楚长亭一句,让瑶美人的脸色差到了极致。张太妃也应和着笑道:“宸妃这孩子,乖巧懂事,哀家都喜欢的紧,难怪皇帝如此上心。” 楚长亭羞赧地低了低头,道:“太妃谬赞了。” “世间万物,哀家最喜欢的便是天上的云,自由自在,不受束缚。今日的飞花令,便以‘云’字为主题吧。” “是——”所有嫔妃齐齐应道。 “锦儿,来吧。”易轮奂对着楚长亭璀然一笑,让楚长亭一瞬失神。她偷偷掐了自己一下让自己清醒了清醒,脑海中模糊的诗词片段渐渐浮起,缓缓道:“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秋才人和瑶美人脸色微微一变,瑶美人扭头望了望秋才人,秋才人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道:“不用担心,这才第一句。” “嗯。”瑶美人点头,望着楚长亭的荔枝眼中漫上嫉妒和狠毒的火焰。 姝婕妤轻饮一口酒,声音清冷:“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紧接着瑶美人、秋才人与陈御女都一人一句,来回三轮下来,整场上便只剩下了楚长亭、姝婕妤和瑶美人三人。 秋才人望向楚长亭的眼神渐渐深邃,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一定不简单,她一定会成为自己成为皇后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一定要除掉她。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云海相忘寄此身,那因远适更沾巾!”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 “......” 随着飞花令玩得越来越深入,楚长亭惊讶地发现自己脑海中不断有诗词浮现,那些诗句越来越清晰真实,就像隐在云之下的光,随着一个缝隙的出现,而如瀑般倾泻涌出。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让她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好像回到了幼时,可她又不记得自己幼时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这种奇妙而微妙的感觉让她身子微微战栗,越来越多的诗词在这种刺激下涌现在脑海。 见楚长亭对答如流的样子,雁尔惊讶地张大了嘴。 到最后,姝婕妤和瑶美人都再也说不上来时,楚长亭仍憋一肚子诗词。她不尽兴地拽了拽易轮奂的袖子,闷闷道:“陛下,臣妾还有好多没有说的,这样憋在嘴边十分难受。” “什么?!”她竟还有许多说不上来的?瑶美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脸色变得铁青,她此刻是一句诗词都再也想不起来,可那个女人竟还说自己有许多没说的?怕不是看她赢了在信口胡沁博陛下欢心吧!瑶美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又撑出一副笑脸,道:“哦?姐姐博学,妹妹自愧不如。既然姐姐都赢了,那不如姐姐将未说的诗词都说出来,好让妹妹们见识见识。” 坏女人!又找事!雁尔狠狠地剜了秋才人一眼。 “堵在嘴边不舒服,说出来吧。”易轮奂宠溺地捏捏了楚长亭的小手。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诶呀还有许多,臣妾说不过来了,嘴都说累了。”楚长亭努了努嘴,又扯了扯易轮奂的袖子。易轮奂宠溺地捏了捏楚长亭的鼻子,道:“那就不说了。锦儿,你真是让朕惊喜。” 楚长亭莞尔一笑,杏花眼波光潋滟,弯而晶亮,让易轮奂一阵心悸。 此时底下的妃嫔皆变了脸色,瑶美人的脸色更是铁青的像一尊石像。秋才人也不复往日的云淡风轻,桌子底下的双手死死绞着手绢。 易轮奂冷冷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瑶美人,心中一阵嫌恶鄙夷——昔年的凤昭第一才女,五岁便才思敏捷可作诗百行,十岁便可对峙翰林学士不落下风。岂是你这种杂碎可以比拟的?自不量力。 张太妃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笑纹细细密密的浮在眼尾,难得中气十足地朗声道:“宸妃真是让哀家叹为观止!扶风,赏!” 一旁张太妃的贴身嬷嬷扶风立刻捧着一盒流光璀璨的珠宝放到楚长亭面前,楚长亭急忙起身道:“太妃!这礼物太贵重了,儿臣......” 张太妃眯了眯眼,摆了摆手道:“宸妃,无需多言,你就收下吧。” 易轮奂也温声道:“锦儿,既然太妃这么喜欢你,便收下吧。” 楚长亭收下张太妃的礼物,忽然觉得全场的目光都火辣辣地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那些复杂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有不甘,有怨恨,像看猎物一般盯视着她,让她一阵不自在。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89】落水 飞花令败给楚长亭后,瑶美人一直心有不甘,时不时地向她投去怨恨的目光。楚长亭感受到瑶美人一直紧盯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皱眉,戏台之上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悲似流水的曲调听的她一阵胸闷。桌案之下,易轮奂宽厚的手仍牵着她有些冰凉的小手,楚长亭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易轮奂的手背,低声道:“陛下,臣妾有些闷闷的, 想去宴席外待一会儿。” 易轮奂捏了捏她的小手,随即允准她出去。楚长亭终于得以机会出去透气,一边在河边石子路走着,一边腹诽那瑶美人的眼光怎么那么凶狠。正在她趴在凉亭的栏杆上数着河心的莲花时,突然后背上一双粗糙有力的手将她狠狠一推,她躲闪不及身子前倾便摔到了河里。入水前她短暂地回了下头,只见那推她的女子一袭橙衣,婢女打扮。 楚长亭不谙水性,在水里拼命的挣扎着。只是此时正值宴席,婢女太监们大多都在自己主子身边侍奉着,而戏台又是锣鼓喧天笙箫齐鸣,直接盖过了楚长亭的呼救声。冰冷的河水不停地呛进鼻子里,就在她觉得身子越来越沉时,一袭蓝衣纵身跃入水中,手臂紧揽她的腰身,将她从水中拽到了岸边。 上岸后,楚长亭不住地咳着水,好久才缓了过来,擦干脸上的水后,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她揉了揉眼,道:“刚才多谢姑娘相救。” 韩窈姒心疼地为楚长亭拂去鬓角黏住眼尾的湿发,轻声道:“无妨,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韩窈姒的声音轻而浮,似春风过竹林,让楚长亭心微微跳了一下,她伸手拉住韩窈姒的手,满脸期冀地问道:“姑娘,我先前是不是认得你?” “娘娘衣服都湿了,还是赶紧回宫换一身吧,这样容易得风寒。”韩窈姒知道此时不是亮明身份的好时机,便清了清嗓子,别过脸,将楚长亭扶了起来。这时易轮奂、张太妃及一众妃嫔闻讯匆匆赶来,见二人皆湿着身子站在风里,易轮奂急忙扯下自己身上的外衫披到楚长亭身上,不等她说话便将她横抱起抱回了元宸宫。 楚长亭受宠若惊地缩在易轮奂怀中,却觉得这个怀抱安全而温暖,便猫儿似的像他怀里蹭了蹭,让易轮奂的眸色一阵温软。 怀抱清冷的气息让楚长亭想起夜晚的缠绵,那看似瘦弱不堪的身子却有如此坚实的腹肌和宽厚的胸膛,实是让人见之而面红腿软。楚长亭想着,心跳莫名快了些。 瑶美人站在人群中,望向楚长亭的目光如毒蛇一般。 张太妃也跟着上前,一边吩咐着婢女再为陛下拿一件薄衫,一边拉住浑身湿漉的韩窈姒问刚才的事情经过。韩窈姒一五一十地交代完后,张太妃赞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道:“你先回慈和宫换身衣服,喝点伤寒药,随即来元宸宫。” 这边易轮奂前脚刚抱着楚长亭回元宸宫,冰浮太医后脚便跟了进来,雁尔取了干毛巾为楚长亭擦干净身上的水,为她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后,冰浮便为她把脉。 易轮奂阴沉着脸冷冷望了雁尔一眼,雁尔自知有愧便携着元宸宫上下全部跪在了楚长亭床前,楚长亭见状想起身制止,却被易轮奂按着头躺在了床上,他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锦儿,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楚长亭用另一只手委屈地揉了揉额头,眼巴巴地望着易轮奂,低声道:“可是这真的不干她们的事啊,是臣妾自己不让她们跟来的。” 这时冰浮把完脉,对着易轮奂躬了躬身道:“禀皇上,宸妃娘娘只是受了惊,又受了凉,只需喝些伤寒药便好,身子并无大碍。” 易轮奂点了点头,冰浮下去开药。望着楚长亭的小脸窝在被子里因受了凉而瑟瑟发抖,易轮奂眸中染上一丝怒火,他牵住楚长亭的手,温声问道:“锦儿,你是怎么跌入水中的?” 楚长亭这才想起来有人推了自己,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最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回想跌入水中那一刻的惊惶无助和推自己那双手的蛮横粗鲁,楚长亭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反手握住易轮奂的手,杏花眼中闪着恐惧的晶亮,道:“有人推我!是一个丫鬟装扮,一身橙色的衣裳!” 又有人要害楚长亭。易轮奂俊朗的面容灼起怒不可遏的火焰,他转身冷冽地瞥过大大小小所有妃嫔宫女,声音阴冷似来自地狱的罗刹:“是谁?” 所有身穿橙色宫衣的宫女都缩了缩脖子,既怨恨推楚长亭的人穿的是一袭橙色的衣服,又担心自己会成为背锅的倒霉鬼,一时心中紧张万分。 “锦儿,你还记得那个婢女是什么样子吗?”易轮奂回身望向楚长亭,眼神瞬而温柔。 “没有,太快了,记不清了。”楚长亭失落地努了努嘴。 地下的宫女纷纷舒了口气。 “奴婢记得——” 一句话,又将全屋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见是韩窈姒来,易轮奂脸色沉了沉。蓦地想起刚才是她救了楚长亭,刚才自己太关心楚长亭而差点忘了韩窈姒。他深吸一口气,脸色缓了缓,问道:“你说你看到了,是谁?” 韩窈姒面色扫过元宸宫里所有的宫女,在所有橙衣宫女脸上端详半晌后,指着瑶美人身后的一个宫女说:“是她。” 那宫女连带着瑶美人脸色皆是瞬间惨白,瑶美人皱了皱眉,佯装镇定道:“大胆奴婢,竟敢血口喷人!” 秋才人实在无语地瞥了一眼瑶美人,心想难道正常人第一时间的反应不应该是斥责自己的宫女摆脱自己的干系吗,为什么这个蠢女人要先护短? “奴婢与娘娘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指认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这宫女是娘娘宫里的,娘娘为何说奴婢血口喷人!”韩窈姒冷冷望着面色惨白的瑶美人,气势带着咄咄逼人的凛冽。 瑶美人逞强一哼,冷声道:“谁知道你是哪宫里心怀叵测的宫女,要来陷害本主的呢!” 张太妃闻言微微昂首,带着些怒意的说:“瑶美人这是什么意思,窈姒这丫头是哀家宫里人,她有什么理由去陷害你宫里人?” 张太妃威严的模样一下让韩窈姒慌了神,她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急忙解释道:“太妃娘娘,不是的!不是的!妾身怎敢随便怀疑太妃宫中的人!只是这宫女行事鬼祟,当时所有人都在大宴之上欣赏戏剧,怎地就她独独跑了出去?本主她就是监守自盗,看着来人了才又把宸妃娘娘救起来的!” “住口!是哀家让她出去看看御膳房的琼浆玉露酿好了没有,是你这种心思歹毒之人才会搬弄是非!”张太妃着实被瑶美人的满口胡言气到了,她上前狠狠扇了瑶美人一个巴掌,直接把瑶美人扇懵了过去,一屋子的人见太妃盛怒纷纷跪下,易轮奂冷冷地盯着瑶美人,想到刚才宴席上她的所作所为,更是怒火中烧。 韩窈姒却是一怔——她并非太妃指使去看什么琼浆玉露的,她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为什么太妃会愿意为自己开脱?不过确实若不是刚才太妃开口,面对满嘴胡言的瑶美人,她还真是有些难以脱身。 难道张太妃也讨厌瑶美人? 来不及多想,韩窈姒趁着风向接着说道:“若是这位宫女还想狡辩什么的话,就先伸出手来再让宸妃娘娘感受一下,那双手究竟是不是你。” “无须再辩了!”易轮奂起身走到瑶美人和那宫女的面前,打了个响指,梅妆便飞身而入,从腰上拔出一把剑交到易轮奂手里。易轮奂持剑指着瑶美人和宫女,寒冷锐利的剑光一扫,让瑶美人一下吓得涕泪横流,她不住地跪地磕头直称冤枉。身后那宫女也吓得全身抖得如筛子一般,她咽了咽吐沫,似是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飞快地跪着挪动到瑶美人的前面,然后大哭着说:“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是奴婢一时糊涂啊陛下!这,这都是瑶美人指使的呀陛下!奴婢是被逼无奈啊!” 瑶美人听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紫,她吓得身子瘫软,但仍扑到前去狠狠抓住那宫女的胳膊,恶狠狠道:“本主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对本主!为何要陷害本主!” 那宫女只是不停地哭着,不再回应。 张太妃冷哼了一声,对着易轮奂道:“皇帝,事到如今,事情都清晰明了了。是这贱婢和瑶美人居心叵测,见宸妃得宠起了歹心,妄图害宸妃溺水。你下个决断吧。” 易轮奂长剑一抖就要插|入瑶美人的喉咙,却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睁大眼睛带着些恐惧望着他的楚长亭,便又将剑塞回了梅妆手里,道:“不得让宸妃见血,把瑶美人带出元宸宫去解决了吧。” 剩下的嫔妃皆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眼见着后宫中的女人死了一个又一个,她们的恐惧都越来越深。 瑶美人哭喊着被架出去,那宫女也被架出去,却一直在喊着皇上救命和太妃救命,易轮奂和张太妃对视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默不作声。 秋才人吓得小脸惨白——她真的低估了,低估了易轮奂对楚长亭的宠爱。 易轮奂负手立于楚长亭床前,冷冷地环视了屋里剩下的三个嫔妃,厉声道:“从今以后,在这宫中,若是再有人想要迫害宸妃,朕便将她剥骨抽筋,株连九族。” 整个元宸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妃嫔们皆噤若寒蝉。楚长亭心口一阵暖流涌动,她望着易轮奂颀长的背影,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遣散了妃嫔之后,易轮奂坐在楚长亭身边,为她拂开额头的碎发,柔声道:“锦儿,放心,从今往后,朕会护你。” “好。”楚长亭鼻子酸酸的,满足而幸福。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90】端倪 元宸宫里一众人散去后,雁尔服侍着楚长亭入睡。 元宸宫外的一处凉亭里,韩窈姒跪在易轮奂面前。易轮奂轻轻一抖袖子上的落叶,望向韩窈姒的目光里带着警惕的试探,轻声道:“你救了宸妃,朕可满足你一个需求,你且说吧。” 韩窈姒重重叩头,声音诚恳:“奴婢恳请陛下,调奴婢来伺候宸妃娘娘。” 易轮奂目光冷了冷,他眯了眯眼,问道:“为何?” “奴婢......奴婢本就是宸妃娘娘的陪嫁丫鬟。”韩窈姒咬了咬牙,不卑不亢道。 “此话怎讲啊,你将宸妃救起时她不是并不认识你吗?”易轮奂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满脸漫不经心。 “陛下的心意,奴婢难以揣测。只是奴婢与宸妃娘娘感情深厚,多日不见,奴婢实在是十分思念宸妃娘娘,不知陛下可否允准奴婢......” “韩窈姒,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易轮奂轻轻蹙眉。 “无论奴婢是什么心思,奴婢对宸妃娘娘都是一片赤诚之心。” “在这深宫之中,奴婢是愿意为宸妃娘娘舍命的人。” “若朕不准呢?”易轮奂冷笑了一声。 韩窈姒咬唇,一时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盛夏如炎,面前的男人却如冰山一般让韩窈姒一阵发冷。 “韩窈姒,按辈分,你是不是得唤朕一声小叔啊。”易轮奂抖开一柄千山玉骨凉扇,一边轻飘飘地扇着风,一边轻飘飘地说着话。 韩窈姒眼眸瞬间冰冷,她猛地抬起头盯视易轮奂,却又很快展露了纯真的笑颜,道:“陛下在说什么呢?奴婢一介平民贱身,怎可与陛下有血缘关系。” “朕的太子哥哥的私生女,易窈姒。生母韩氏难产而亡,废太子失势前将你送到你姨母家,并让你唤她姑母。” “我说的对吧,窈姒。”易轮奂轻笑,清冷的眸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寒雾,脸色冷若冰窟。 “你进宫来为何?为你那大逆不道的父亲报仇,杀了朕?”他垂眸,紧紧盯视着韩窈姒,杀气在那一刻腾起在他周围。 韩窈姒轻轻一笑,她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清秀的面容浮上熟悉的高傲疏离感,张开嘴愣了半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夜来风凉,韩窈姒吸了吸鼻子,一种莫名的悲恸充盈在胸腔。 “无论奴婢想要做什么,都永远永远不会伤害宸妃娘娘。”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孤傲神情像极了易轻磐。”易轮奂皑皑而立,目色投在韩窈姒脸上,空灵而渺远。 “苏鹤对朕说,你与楚长亭亲如姐妹。” “可你现在又说你与苏锦情深意厚。” “韩窈姒,本你是易轻磐的血脉这一条朕便留你不得,再加上你又知道了朕和楚长亭的秘密。你这条命,活不过明日。” “可是你猜怎么着。朕失去了苏锦这一颗制衡苏府的棋子,朕又得了你。” “苏鹤很爱你吧。可你却离开了他。” “为了仇恨而变得冷漠薄情的女子。” “长亭临睡前对朕说她很喜欢你,想留你在身边。” “你这条命,朕暂且替你留着。” “从今往后,你就代苏锦成为朕制衡苏府的棋子吧。” 易轮奂语毕,梅妆便从一旁鬼魅一般无声出现,捏着韩窈姒的脸给她吃下去了一个药丸。韩窈姒没有反抗,乖乖地就将药丸吞了下去。 “有此药丸,你伤不得,死不得,就给朕好好活着。留在长亭身边,让她开心。” “不过倘若你告知长亭往事,朕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就尽管使出来,朕拭目以待。” “朕倒还真的好奇,你与易轻磐相比,究竟谁的手段更高明些。” 话音落下,易轮奂也消失在了韩窈姒的视线里,只留满地颓靡落叶。 韩窈姒高高昂起头,清秀的脸上灼烧起炽热的火焰。清月之下,她的身子逐渐变得滚烫,像是烙铁被人架在火上炙烤般暴烈灼热。 她缓缓站起身子,孤傲的身影像一只鹤。 不远处浓密的树荫下,秋才人紧紧捂着嘴,潋滟桃花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惶恐。等到韩窈姒走远后,她才从树丛后快步赶回坤慈宫,一秒都不敢耽搁。 回到坤慈宫后,秋才人屏退了所有人,只剩怜衣在身旁。她随手递给怜衣几个核桃,然后自己也开始慢慢剥一个核桃,修长的指甲拨开薄而脆的核桃壳,发出好听的清脆声响。 怜衣摸不着头脑地望着自家娘娘,弱弱问道:“怎地,娘娘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吗?” “怜衣,你可是自小长在凤昭的?”秋才人轻轻吹去核桃仁上的皮,端详着手中的核仁轻轻问道。 “是啊,怎么了娘娘?” “你可知,先宰相?”秋才人将核桃仁塞到怜衣手中,压低了声音。 怜衣愣了愣——先宰相这三个字这在宫中可是大忌。她晃了晃神,握住秋才人的手,焦急地低声道:“娘娘!在这宫中可万万提不得先宰相啊!” “无妨无妨,本主只是好奇,想问问你那宰相家的女儿楚长亭。听说她是天灼第一绝色,可惜本主至今未得机会一睹芳容......你可知从何处能看到楚长亭的画像吗?” “这......奴婢不知。不过奴婢的兄长在凤昭里行的是卖书的行当,或许奴婢可以问问兄长,看凤昭美人志上有没有她的画像。”怜衣回道。 若是皇帝真的是让楚长亭换了苏锦,又消了她的记忆,那么凤昭书籍上楚长亭画像应是尽毁了才是。要找到简直难于登天。秋才人慢慢收紧了手中的核桃,一双桃花眼闪烁着精明的光。 “此事万不可张扬。若是你兄长寻不到她的画像,本主就想办法出宫一趟,亲自去找凤昭印书局的掌事。”秋才人将核桃仁放到怜衣手中,声音放软,带着梁南软语的声调,魅惑人心,“怜衣,此事本就是本主的一时兴起,你可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了去,不然的话咱们主仆二人性命皆难保。” 怜衣听了后十分受用,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回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怜衣走后,秋才人将一颗核桃仁放到了嘴中,慢慢地咀嚼着。她深吸一口气,低头摆弄起自己修长鲜红的指甲,潋滟的桃花眼中漾起鬼魅的阴险。 若是不让旁人害你那心肝宝贝的元宸宫娘娘,那本主就从元宸宫娘娘下手,直接把你们两个挑拨的分崩离析,岂不是更合算? 况且瞧着今日着情景,宸妃娘娘可是对皇帝起了真心。 越是有真心,就越好对付。 修长如玉的双手蓦地收紧,手中剩下的核桃仁应声而碎,妖娆而美丽的脸上绽放罂粟一般危险的笑意。 七月,骄阳似火。 乾坤殿内,高半人的琉璃彩瓷龙凤盆中,堆积如山的冰汩汩不断地蒸腾着寒气。桌案之上,琉璃透明盏中,消暑凉茶回旋着清凉的波纹。 易轮奂伏安认真地披着公文,整整两个时辰都一动未动。 康玖和在一旁看着心疼,便偷偷让门口的小太监去叫楚长亭来,哪怕不让易轮奂停笔,能为他扇扇凉风也是好的。 整整两个月之久了,易轮奂只要去后宫,就只会去楚长亭的寝宫。朝中大臣已对此有了些微词,甚至还有人建议再次选秀,却都被易轮奂一一驳了回去。康玖和对此很是无语,没妃子时要不停地谏言,有了妃子不常去重新要不停地谏言,现在有了常宠幸的妃子,他们还在不停地谏言。真是不知道这群老臣什么时候能消停。 趁着这个空档,康玖和便开始一通地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却发现有梅家人步入大殿,他急忙端正了端正身子,适时地躲到了屏风后面。 易轮奂抬头,发现是负责接收南耀月探子消息的梅濯,他搁下笔,有不好的预感盘旋心头。 “南耀月的三皇子死了。死的很是蹊跷,说是陈年旧疾酒后触发而亡,但是梅清说查探尸体,是被毒死的。” “黄正煜总共就三个皇子,还死了一个,怎地都不举国服丧的吗?”易轮奂微微蹙眉。 “不知道,死的很隐秘,连夜被抬出皇子府,且秘不发丧。” 有莫名的危机感盘旋在心头,易轮奂下意识地摩挲起手上的玉扳指,神情复杂。 “南耀月的兄弟关系不是很融洽吗?既不是兄弟相残,又没有谋权篡位,为什么秘不发丧,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宫廷密事吗?” “梅清想尽办法打探消息,可整个耀月宫廷密不透风,怎么都打探不出消息。”梅濯恭敬地回道,声音不含一丝感情。 要么是宫廷倾轧,要么是黄正煜要保这作乱之人。 前者乃是皇家常事,后者,则不得不引起警惕。 “朕知道了,继续盯紧耀月宫廷的一举一动。” 梅濯走后,易轮奂忽然觉得心乱如麻,他将面前所有的奏折都扔到一边,将琉璃盏中的凉茶一饮而尽,仍觉体内燥热难耐,有无名火涌动在心头,让他整个人的状态濒临爆炸。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正在易轮奂满心烦躁之时,门外的小太监匆匆而来,笑着朗声道: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宸妃娘娘有喜了!”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91】楚楚 得知楚长亭有喜的消息后,易轮奂什么也顾不得,立刻急匆匆地赶去元宸宫看望楚长亭。 刚出乾坤殿没多久,便碰到前去找易轮奂的冰浮太医,见冰浮一脸沉重,易轮奂屏退了左右,只留冰浮和他二人在长长的宫路上。 冰浮深深地躬下腰去,让易轮奂莫名有些想吃虾。 “陛下,宸妃娘娘既已有喜,那失神散是万万不能再吃下的了。”冰浮额头上渗出丝丝汗。 “朕知道了,换成正常的安胎药吧。”易轮奂没有一丝犹豫便回了冰浮,让她一阵怔忪不知所措。见冰浮依旧躬身在那里,易轮奂有些烦躁地挥了挥袖,冷呵道:“若是无事,便赶紧退下。” “是是是。”冰浮浑身一机灵,急忙快步退到一旁。望着易轮奂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她深深松了一口气,将额角热汗拭去后,扭身将随身带的药箱打开,里面一碗失神散,一碗补药,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看来自己一直瞒着皇帝给楚长亭喝补药而不是失神散的事情,应该没被他发现吧。 不知为何,冰浮忽觉全身一冷,她急忙将药箱合上,匆匆忙忙回了药纪居。 元宸宫内,楚长亭欣喜地无所适从,一会儿傻乐着摸摸肚子,一会儿抓一把坚果慢慢磨着吃。一见易轮奂来,她便欣喜地一下扑到易轮奂怀中,声音带着几番撒娇的软糯味:“陛下!我们有孩子了!” 易轮奂自动忽视了楚长亭没有给他行礼,满眼宠溺地摸了摸楚长亭的头,温柔地回应着她:“是的锦儿,我们有孩子了,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朕都要将你封为朕的皇后。” “啊!”楚长亭脸色可疑地红了红,她小手紧紧抓着易轮奂的袖摆,声音带着几分可爱的紧张,“这,这不合规矩吧。” “朕就是规矩。”易轮奂在楚长亭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那当皇后的话,会不会就有很多规矩束缚着,不能得闲了?”楚长亭脸埋在易轮奂怀里,闷闷地问道。 “那是旁人家的皇后,朕的皇后不用。若是你喜欢,朕可为你清空后宫,从今以后,我们就像寻常百姓一样过日子,什么束缚都没有。” “那......那臣妾可以看书了吗。”楚长亭心中一阵紧张,弱弱地问道。 易轮奂面不改色地拍了拍楚长亭的头:“往后你说什么,朕都允。” 心中一阵暖流涌过,楚长亭捏着易轮奂的袖子暗搓搓地揉来揉去,低声道:“之前那次,臣妾是被冤枉的。” 心口微微作痛,易轮奂轻声回道:“朕知道。朕后来已经查清楚了,是庄韵做的那件事。” “瑶美人?”楚长亭漆黑的瞳仁微微缩了一下,带着几分后怕。 “是。以防这种事再发生,以后你去尚书局要什么书,读什么书,都先给朕报备一下。这样可能令你不爽,但也是为了护你周全。”易轮奂亲昵地蹭了蹭楚长亭的脸蛋,满意地发现她的小脸已被自己喂得圆润了不少。 “好吧。”楚长亭吸了吸鼻子,“那你以后可不可以也少凶我。你以前凶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 听出楚长亭声音中的小心翼翼和试探,易轮奂有些心疼地捧起楚长亭的头,细细端详着她熟悉而又绝世无双的眉眼,心中五味杂陈,低头深深吻了上去。 这一吻绵长而温柔,天地之间静谧无声,只留两人的心跳,似溪涧流水轻打溪石,碰撞出叮叮的轻巧细响。 “朕以后,再也不会凶你了。” 这一诺,便是一生。 朕以后,会管好自己那在你面前无法压抑的控制欲和得到欲,好好待你,就像曾经那样。 “嗯。”楚长亭像只小猫一样满足地在易轮奂胸口蹭了蹭。 易轮奂拉着楚长亭坐到软榻上,然后亲昵地为她拂去额角的碎发:“蜉蝣之羽,衣裳楚楚。锦儿一颦一笑皆楚楚动人,既你有喜,朕就先封你为楚贵妃,如何?” 楚长亭支着下巴,灵动的杏眸眨了眨,沉思半晌后,甜美一笑:“臣妾十分喜欢这个‘楚’字!” 易轮奂心头一松,执起楚长亭的双手:“那以后朕便唤你‘楚楚’了?” 楚长亭歪了歪头,满脸少女的机灵娇俏:“好啊,臣妾也喜欢这个名字。” 望向楚长亭的凤眸微微深邃,易轮奂轻轻捏了捏楚长亭的小手:“楚楚,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朕与你的第一个孩子,你不知道朕有多开心。” “臣妾也很开心!”楚长亭眨眨眼,笑得纯粹单纯。 易轮奂愣了愣,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纯粹的楚长亭了。自四年前一别,楚长亭背负了越来越多的悲伤和仇恨,那日清漪苏府再见时,他几乎就要没认出她来——那样一个沉重、悲伤、满身仇恨的楚长亭,让他的心一阵阵绞痛。 “朕会让永远这么开心下去。”易轮奂语气坚定,却带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哀伤。 孑然一身这么多年,高塔之尖,终于有人可以陪着朕了。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92】沈府寻画像 凤昭印书局,秋才人带着月白色面纱,只露一双波光潋滟桃花眼,和怜衣一同找到印书局的朱老板。那老板三十多岁的模样,一副饱经沧桑精明世故的样子,让秋才人一阵反感。 秋才人讨厌精明世故的人,因为这样的人难以把握,易生事坏事。 但今日,只能成,不能败。 这是她击溃楚长亭唯一的出路了。 老板见秋才人一身贵气,便知是哪位神秘的宫中贵人来了。他恭敬地行了大礼:“见过娘娘。” “不必多礼。本主早就听闻朱老板是个聪明剔透的,把一个印书局管理的井井有条,是全天灼最大的印书局。”秋才人一双桃花眼魅惑地看向朱老板,明明那双眼美的惊心动魄,却不知为何让朱老板凭空生出一阵寒冷。 “本主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秋才人轻轻笑了笑,“本主的线人说,你这里什么书都能找到?” “凡登记在册之书,小的都有。”朱老板世故地笑着回答。 “本主要一副没有删减过的凤昭美人志。”修长鲜红的指甲叩击着木桌,发出清脆的声响,让朱老板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吐沫。 “娘娘说的,没有删减过的,可是......” “朱老板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本主说的是什么意思。”秋才人美艳的容颜像食人花一般盛开。 “圣人的梅士手眼通天,皇城禁书,小的是有贼心没贼胆,实在不敢贩卖啊。”朱老板压低了声音,露出为难的表情,额头上渗出冷汗。 敲击木桌的声音戛然而止,秋才人目光冷冷地瞟向半弯着腰一脸诚恳的朱老板,让朱老板打了个激灵。 气氛一时凝固,朱老板低着头不敢看秋才人,眼珠子贼溜溜地转来转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抬头拱了拱手,道:“不过若是想找到这位小姐的画像,也不是没办法的。” “什么办法?”秋才人挑了挑眉,眉眼中带着些暗沉的杀气。 “去沈府找。都说沈将军生前在府中存了不少那位的画像,虽然后来朝廷清理过一次沈府,但说不准就有漏网之鱼存在那里。”朱老板回道。 “沈府不是被朝廷封了吗?听说现在没人进得去。”秋才人皱了皱眉。 “小的不才,有一个看守沈府后门的表弟,到时只需小的招呼一声,再烦请娘娘塞些银两,便可进了。说实话,自沈将军仙去后,有不少敬仰的百姓想进沈府观摩吊唁,这半年多来,守卫的油水可大着呢!” 秋才人暗自思忖了一会儿,觉得朱老板说的不无道理,但又担心朱老板在诓她,便招了招手示意怜衣过来,然后冷声道:“以防万一,还请朱老板陪我们一同前去。” 朱老板嘻嘻哈哈一笑,也看不出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冷汗出了一后背,但仍是满口爽快地应了下来。 黄昏时分,三人便来到了沈府,按照朱老板说的给了守卫银两之后,果然顺利地进了沈府。 秋才人和怜衣走在前面,朱老板一直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满脸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几人摸到沈良辰的寝室,秋才人让怜衣守在门外,自己和朱老板进屋去找。 秋才人一直认真翻找着,朱老板却时不时地瞟向秋才人纤弱的身姿。盛夏晚风吹过,秋才人的胭脂味吹到朱老板的鼻子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望向秋才人时,面色上已带了歹意。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弯着腰的秋才人身后,随手抄起一本书狠狠向秋才人的后脑勺打去,秋才人吭都没吭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看着怀中的温香软玉,朱老板先摘了她不少珍宝首饰,随后把她抱到床上,然后一点点解开了她的衣服。 门外怜衣蹲着警觉地望着风,屋内女人的嘴被粗糙的手捂着,发出破碎的声音。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93】沈府寻画像(2) 秋才人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仍在沈良辰的寝室里,却已被人穿上了衣服。她心中一空,大叫不好,小脸霎时变得惨白,急忙四处看,却见朱老板已经昏死在地板上,一旁是满脸泪痕的怜衣守在她身边。 “娘娘!你终于醒了!都怪奴婢没有好好守住娘娘呜呜呜。”怜衣见秋才人醒来,忍不住地哭得更大声了。 “怜衣,先别哭,告诉本宫发生了什么?”秋才人捧起怜衣的脸,急切地问。 怜衣一边说着一边抹着泪:“奴婢见娘娘迟迟不出来,便想进来问问娘娘什么情况。谁知奴婢却撞见了那贼人对娘娘行污秽之事。奴婢一时心急,便抄起灯台朝他的脑袋砸下去,半个时辰了他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奴婢估摸着,估摸着,他八成是.......” 秋才人看见躺在地上八成已经死透了的朱老板,桃花眼中划过一丝阴狠,她抓住怜衣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只有你我守口如瓶,才能保住性命。” “嗯,奴婢知道。”怜衣还在哭着。 秋才人双腿拢了拢,见床上的落红,面色阴沉了几分,再转头看朱老板时秀丽的容颜几乎崩裂,她深吸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走到朱老板身边,大着胆子去探了探的他的鼻息,确认他必死无疑后,嫌恶地给他盖好身子,然后在他的衣服上摸了起来,一边摸着一边道:“这朱老板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定是有人指使他。本主要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信物什么的,看看究竟是谁要害本主。” 怜衣紧张地看着秋才人,弱弱地开口:“娘娘......” 找到了。秋才人摸到一个明显不属于朱老板身份的玉佩,她欣喜地将那块玉佩拿到手中,却在仔细看清上面的花纹图案后身子狠狠一僵,脸上的喜色似是冻住了一般,渐渐变得僵硬狰狞,一双潋滟桃花眼就那样生生地由阴狠变得僵硬,最后变得悲痛欲绝。 陈文赟!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却仍将我送入宫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如此步步逼我。 入宫以来,我哪件事不是顺着你的心意在做,为何你还要如此不依不饶。 为了让我怀孕,你竟已想出这种龌龊心思了吗?可你知不知道,并非是我不想怀孕,是那皇帝根本就不宠幸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秋才人捧着玉佩无法控制地失声痛哭,一旁怜衣不明所以地上前拦住秋才人,心头地安慰道:“娘娘不要伤心了,咱们快回宫吧,回了宫就把今日事完全忘掉,好吗?别哭了娘娘,别哭了......” 啪! 秋才人将玉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泪水黏住额角的碎发,让她此刻狼狈不堪。 玉佩落地一摔为二,一半滚到桌角,不知触动了什么,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凹槽。秋才人目光闪了闪,摇晃着身子扑到那小凹槽处,从中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慢慢地都是楚长亭的丹青。 坐着的楚长亭,笑着的楚长亭,吃糖葫芦的楚长亭...... 秋才人面色一亮,急忙抓了两张叠好塞到袖子里,胡乱抹去泪,然后转身对怜衣笑着说:“不管如何,今日总算没白费,本主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了。” 又回身看了看朱老板的尸体,秋才人冷哼一声:“若此刻是在宫内,本主定会将你阉了,千刀万剐才能泄愤。” 怜衣咽了咽吐沫,问道:“娘娘,该如何处置这贼人?” “去将他的伤口对准门槛放上去,然后走。”朱老板的尸体让秋才人一阵反胃,她嫌恶地扭过头去,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又将地上的机关恢复原位,等到怜衣将那朱老板的尸体收拾好后,二人便去了沈府后门。 “一会儿出门的时候,你不要说话,让本主说。”秋才人吩咐道。 “是。”怜衣应道。 走到后门,那朱老板的守门表弟见只有两个人出来,便疑惑而警觉地问道:“贵人好,怎么回事,我那表哥呢?” 秋才人莞尔一笑,面纱之上潋滟的桃花眼在月色下粼粼地闪着,让那守门表弟一阵心跳加速。秋才人温声说道:“小兄弟,你那表哥有事还未出来,夜深了,我们必须得回宫了,所以便先出来了。” “哦...哦。”守门表弟变得磕磕巴巴的。 “对了小兄弟,”秋才人说着,向那守门人手中塞了一个质地纯粹的翡翠镯子,滑腻温润的触感让那守门人一阵战栗,“拿去吧,兴许用得到。” 守门人触电一般缩了下手,秋才人却又不依不饶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声音带着蛊惑的魅惑:“记住这个镯子,也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轻柔的声音如沙一般散在夏夜里,怜衣扶着秋才人上了马车准备回宫,走出一里之后,忽听身后深深府邸传来一声凄厉哀嚎,秋才人挑了挑眉,桃花眼中满是厌恶。 脏耳朵。 她抓紧袖中的画像。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94】误会(1) 楚长亭怀孕后,易轮奂仍是夜夜留宿元宸宫,导致朝野上下颇有微词。这日晨起,楚长亭窝在被子里,露出一双宝石般璀璨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正在换衣服的易轮奂。 意识到身后小人传来的目光,易轮奂觉得是十分有趣地回身望了望她,两双眼眸对在一起,激起一阵惊澜。 “楚楚,可是有什么事吗?”易轮奂不管为他换衣服的宫女,径直走到楚长亭身边,戳了戳她光洁玲珑的额头。 “陛下,臣妾都听说了。陛下今晚去陪陪别的妃子吧,不要总来元宸宫了。”楚长亭眨眨眼,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懂事地说道。 “不要被那些老臣影响。”易轮奂皱皱眉,点了点楚长亭的眉心。 楚长亭努了努嘴,上前环住易轮奂的腰身,撒娇道:“陛下,臣妾就是不想让那些老臣再骂臣妾了,好不好嘛!” “谁敢骂你!”易轮奂声音带些凌厉,但随即柔和下来拢了拢楚长亭毛茸茸的小脑袋,青丝在他手中柔顺地滑下去,滑腻的触感让他一阵沉醉,“好吧,那朕今晚就去姝婕妤的宫中,堵一堵那群老臣的嘴。” 楚长亭欣慰地点点头,眼底却滑过一丝失落。 易轮奂去上朝后,韩窈姒从一旁走来为楚长亭更衣,动作轻柔温和。楚长亭望了望韩窈姒清冷秀丽的侧颜,忍不住问道:“窈姒,咱们先前真的不认识吗?本宫总觉得你十分眼熟,是不是本宫以前认得你,却忘记了。” 韩窈姒愣了愣,复杂地望向楚长亭,然后继续低下头去为她整理腰带,轻声回道:“或许娘娘之前认得一个和奴婢长得很像的人吧。” “嗯,你这话也不无道理。”楚长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我之前,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韩窈姒清淡一笑,摇了摇头:“这奴婢怎么知道。” “听说我十岁患病,卧病在床五年,病刚刚好便碰到陛下南游,被陛下一眼相中带到了宫里......”楚长亭说着,眼底神色却黯了黯,想起自己刚进宫时易轮奂对自己的冷漠疏离,心中莫名一阵绞痛。 “娘娘国色天香,陛下喜欢娘娘是应当的。”韩窈姒淡淡回应,眼底却抹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与讽刺。 可他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对我呢。楚长亭有些失落的垂眸,小手不住地把玩着腰带上的禁布,戳一戳,玉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用完早膳,六宫嫔妃前来请安后,秋才人留下,笑道:“贵妃娘娘,可否有闲情雅致与妾身一叙呢?” 楚长亭对秋才人并无什么不良印象,因此爽快地答应了。二人坐在软塌上,一边吃着瓜果一边聊了起来。 “娘娘,妾身真羡慕您可以如此得圣上宠爱,不像妾身,陛下来过一次后,便再也没有来过了。”秋才人故作惋惜惆怅地叹了口长气,不出她所料的,楚长亭立刻有些心疼地回道:“妹妹容颜秀丽,终有一日陛下会喜爱上妹妹的,夜夜留宿妹妹寝宫的。” 秋才人苦笑了一声,望向桌案上的飒飒叶影,惆怅道:“春去秋来,现在已是九月,妾身已经快整整两月没有见过皇上了。况且有姐姐这样的绝色在,妾身还凭什么乞求陛下的垂青呢?” 楚长亭不知如何才能安慰秋才人,只得拉住她的手,柔声道:“以色侍人,终不得好的。妹妹不必伤怀,妹妹如此心善温婉,眼下本宫已经劝陛下常去别宫走动,想必陛下一定会去妹妹宫中探望妹妹的。” 光是探望有什么用。秋才人心底划过一丝讥讽。就算他留宿别宫又怎样,除了你,他终究不会真正宠幸什么别的妃子,不过空空留在那睡上一晚罢了。自己先前甚至还怀疑过皇上那里有什么问题,知道见你怀孕,才知道他哪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不过是我们罢了。 秋才人眨眨眼,故作哀伤道:“妹妹说句冒犯的话,还望姐姐莫要生气。” “妹妹尽管讲吧。”楚长亭爽利一笑。 “姐姐当初刚进宫时,陛下曾一度对姐姐十分冷淡,后来姐姐如何获得圣宠的呢?妹妹不才,实在是想向姐姐求这锦囊妙计。” 楚长亭一愣——其实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主动去乾坤殿一晚,易轮奂就像变了个人般疯狂地宠爱自己——难道要告诉秋才人,只需在易轮奂面前脱了衣服便可吗?那样也未免太羞耻了些。 楚长亭想着,不由地红了脸。 秋才人察觉到楚长亭的异样,循循善诱:“姐姐是有什么不便说出口吗?还是姐姐,不愿教妹妹......” “绝无此事!”见秋才人有些伤神的样子,楚长亭急忙否认。 皱眉支吾半晌,楚长亭便犹豫开口:“其实......其实本宫也并不知晓为何陛下突然就开始宠爱本宫了。” “啊......这样啊,妹妹还以为......”秋才人故意拉长音调。 “还以为什么?”楚长亭不解又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妹妹还以为陛下是因为觉得姐姐长得同别人像才宠幸姐姐的。” 见楚长亭慌神的模样,秋才人脸上绽放罂粟花一般的笑容。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95】误会(2)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楚长亭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姐姐还不知道吗?姐姐入宫前,妹妹就和别的姐姐在陛下的寝宫见过好几幅美人丹青,当时我们都以为那样惊为天人的美人不过是陛下随手一画,没想到见到姐姐后却发现,姐姐竟和那美人长得一模一样。” 楚长亭皱皱眉,满腹疑问,略带些狐疑地望向秋才人。 见楚长亭留有几分怀疑,秋才人也在意料之中,她接着道:“曾经的月充媛曾经私下里偷偷对妾身说过,她认得那画像,乃是先宰相的嫡女,楚长亭。可惜不知为何过了没多久,月充媛就被莫名其妙地安上罪名打入冷宫,一晚暴毙了。” “姐姐,你还不知道月充媛为何就打入冷宫了吧。是不是你身边所有人都跟你说不知道,因为这本就是陛下的秘密啊,月充媛知道了画像上的人,又见过姐姐,自然要被灭口了。” “姐姐现在举目望去,整个后宫是不是就不剩几个凤昭的了?姐姐你可知之前的温才人,她父亲是太史令,应是十分熟识楚长亭的,可你猜怎么着,有一天莫名其妙地就暴毙而亡,她宫中的人也一夜之间全部灭口。”秋才人叹息一口气,“怕是之前见过那可怜的楚家小姐的娘娘都被灭了口了。” 胸口处突然闷得喘不过气来,楚长亭胃酸一阵上涌,头开始隐隐作痛,她扶额,面色苍白:“你对本宫说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寻求姐姐的庇佑啊。”秋才人挽住楚长亭的手,声音蛊惑,“听说圣上自幼便倾心于楚长亭,现在楚长亭已逝,天底下就只有姐姐这张脸可以让陛下爱不释手了,日后姐姐必然是后宫之首,任何人都撼动不了的位子。自温才人、月充媛和瑶美人死后,妹妹整日整日的惴惴不安。陛下手眼通天,妾身真的怕陛下哪日突然就知道了我知道楚长亭的秘密,将我灭口。” “姐姐之宠,无人可夺。妹妹只求得姐姐照拂,不要再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楚长亭抽出秋才人握住自己的手,冷冷道:“本宫凭何信你?” “姐姐,想必你早就听说了吧,陛下不近女色,任何姿色都入不了陛下的眼。那姐姐想过没有,这样高高在上的帝王家,为何会对姐姐一见钟情呢?” 楚长亭胃里难受的厉害,她急忙撇开秋才人往门口跑,扶住门口不住地干呕。 秋才人幸灾乐祸地挑挑眉,也跟着楚长亭走到门口,装作关心地抚了抚楚长亭的后背,低声道:“妹妹真的只想活下去,姐姐若是不信,便去找一本凤昭美人志来看,看看上面所画的楚长亭,是不是与姐姐长得一般无二。” 楚长亭冷冷地瞥了一眼秋才人,有泪在眼眶里打转。 秋才人欠了欠身离去,雁尔和韩窈姒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楚长亭,将她扶到屋里后,韩窈姒急忙端了一杯清口的茶来为楚长亭漱口,微恼问道:“娘娘怎地突然害喜?是不是那秋才人对娘娘说了什么不利之事?” “没有,许是午膳吃的腻了些。”楚长亭捂着胸口饮下凉茶,嘴中苦味虽然散去了不少,但心中的酸楚却依旧撞击着她孱弱的身子。缓了缓神,她强撑起自己的身子,雁尔急忙上前扶住她,心疼地问道:“娘娘,你要去哪儿啊。” “本宫要去尚书局。”楚长亭微微弯着身子来缓解不适,脸上是罕见的坚毅,雁尔鲜少见到自己主子这样子,虽有几分怯懦但仍是揽住她的胳膊:“娘娘,你要去看什么书,奴婢去告诉皇上,皇上会派人送到元宸宫来的,您就不要动了。” “本宫不!”楚长亭用力甩开雁尔的胳膊,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雁尔慌了神,急忙又上前挽住楚长亭,大声道:“娘娘!马上就要用晚膳了,陛下说过今晚来娘娘这里用晚膳,娘娘现在出去,怕是会怠慢了陛下啊!” 楚长亭深吸一口气,回身深深望了雁尔一眼,眼中泪花闪着盈盈的光,小脸因为激动变得通红。她怒视着雁尔,一字一句道:“放开本宫。” 韩窈姒上前一步拉开了雁尔:“娘娘,你想看什么书,让雁尔去报给皇上,然后奴婢陪着你去尚书局找,如何?” 楚长亭望了望韩窈姒,又望了望低着头的雁尔,缓和了缓和语气,道:“你们好好在宫中待着,若是陛下问起,就说本宫身子不爽,独自出去闲逛了。” 韩窈姒拍拍雁尔的肩示意她先回避,然后走到楚长亭身边,拉起楚长亭的手,压低声音道:“娘娘若是想看什么陛下或许不会让看的书,奴婢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娘娘直接看到,不必冒这么大风险。” 温润的声音就像一捧清水熄灭楚长亭身内的火,楚长亭垂眸想了想,半晌吞声问道:“什么法子?” “奴婢去找先前慈和宫里与奴婢交好的宫女,就说奴婢现在在元宸宫内行事诸多不便,不能随便看书,让她替奴婢去尚书局借一本来。”韩窈姒轻轻捏了捏楚长亭的手心,“娘娘从来不是这么冲动的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看书,其实有许多法子的。奴婢瞧着娘娘今日大约是被气着了,以后千万要沉住气。” 楚长亭感激地看了一眼韩窈姒冷月般的面容,心中松动了几分,反握住韩窈姒的手:“今日,确实是本宫着急了。” “娘娘想看什么书呢?” “凤昭美人志。”楚长亭压低了声音。 韩窈姒脸色变了变,她警觉地眯起了眼,问道:“娘娘且告诉奴婢实情吧,是不是有人对娘娘说了什么?” 楚长亭侧了侧身,望向韩窈姒的眼神变得深邃。 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韩窈姒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在楚长亭冰冷的注视下,自己一切的说辞都变得苍白无力。 “你是不是也有什么瞒着我?”楚长亭双眼通红,声音带着撕扯的沙哑。 “娘娘只需记住,奴婢对娘娘一片赤诚之心,无论何时都永远心向着娘娘。”韩窈姒语气坚定,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日色渐黑,娘娘准备准备与陛下的晚膳吧,奴婢这就去为你寻那凤昭美人志。” 语毕,没有给楚长亭说话的机会,韩窈姒便匆匆向着慈和宫的方向跑去。楚长亭看着韩窈姒窈窕背影飞快消失于重重叠叠的宫墙之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欲言又止。 双手温柔而颤抖地抚摸上微微凸起的肚子,再有七日便整三个月了,她必须要知道易轮奂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无论他爱不爱自己,无论自己爱不爱他,无论自己究竟丢失了怎样的记忆。 她绝不为人替身。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96】抉择 尚书局的凤昭美人志里,原是删减了楚长亭的画像与生平。前几日秋才人却想了个法子在那美人志中夹进了一纸楚长亭的丹青,上面还有明晃晃的一行: 长亭吾妻,一生之挚爱。 于是韩窈姒拿到美人志给楚长亭的时候,楚长亭翻着翻着就翻到了那副楚长亭的丹青。 韩窈姒眼眸一缩——她明明确认过了,这本美人志是删减之后的,为何还会有楚长亭的丹青夹在里面。 颤抖着展开那副丹青,上面的女子明眸善睐,拥绝世无双之容颜。 “长亭吾妻,一生之挚爱......”楚长亭颤抖着念出那一行字,眼泪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嘴唇也因为酸楚而痉挛般的颤抖。 雁尔就在这时抱着一盒香料跑了进来,凑到楚长亭跟前好奇地看了一眼楚长亭手中的丹青。雁尔并不识字,因此并不认得上面的题字,声音欣喜明亮:“这是谁给娘娘画的丹青啊,跟娘娘好像啊,应该赏赐!” 韩窈姒给了雁尔一个警告的眼神,可是雁尔却没体味出来,仍是兴致勃勃地说道:“内务府刚给了咱们不少香料,听说是凝神安胎的,而且还是陛下亲赐的,后宫中仅此一份呢!” 见楚长亭愣着神没有回她,雁尔不解地又唤了她一声。 一滴清泪滑落。 楚长亭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一口鲜红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苍白的唇。 满盒香料随着鲜血碎落在地上,腾起层层粉末,弥漫满屋颓靡妖娆的香味。 楚长亭失去意识前,天地模糊一物,耳边只剩雁尔和韩窈姒焦急地呼唤。 似乎过了很久,楚长亭才从混沌中醒来。 用力挣开沉重的双眼,入目的便是易轮奂急切的面容。 “楚楚,你终于醒了。” 和以往一样的温柔语气,却让楚长亭眼底漫上讽刺。 见楚长亭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直直望着房梁,目色空无一物,脸色惨淡无光。易轮奂面色渐渐复杂,他伸手去抚楚长亭的脸,却被她轻轻一侧避开。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易轮奂却不知究竟该如何开口,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被楚长亭灵敏地捕捉到,她微微侧了侧头望向有一丝窘迫慌张的易轮奂,想说话,却觉得口干舌燥,喉腔火辣辣的疼,似是有一块皮肉自那里掉落。 气氛一时变得凝重,楚长亭努力忍着,泪水还是决堤而出。 她清了清嗓子,易轮奂急忙为她端来了一杯清茶,楚长亭本偏过脸去不想喝,可嘴中又火辣辣的干疼,因此便轻轻抿了一口。清茶入口,顿时觉得嗓中清爽了许多。 楚长亭撑着身子坐起,易轮奂为她垫上枕头。 “孩子还好吗?”楚长亭声音低沉,黯哑似咯血。 “孩子很好。”易轮奂伸手想捏住楚长亭的手,却又被她避开。 “朕知道,你看到楚长亭的丹青了,对吗?”易轮奂轻声开口。其实他也曾预想过有今日,那时他想着无论楚长亭如何哭闹折腾,自己只需将她一绑,或在冷宫,或就在元宸宫,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乖乖的,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就像她刚失忆那阵子,只要自己装作冷漠疏离绝情,装作对她完全不在乎,最后再拿捏住她的把柄威胁她顺从于自己,便可了。 可是真到今日,他面对着面如死灰的楚长亭,面对着死一般沉寂的她,面对着或许真的把自己当做苏锦,并对他产生了真感情的他,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往日那些杀伐果断,此刻皆化作了绕指柔情。 他一句狠话也说不出。 “陛下,你爱的到底是锦儿,还是那楚长亭。” 沙哑的声线混着哽咽,泪水止不住地流。 “朕自始至终爱的,都是你啊。”易轮奂颤着声音回应。 “你爱的是我,还是我这副与楚长亭一般无二的面容?” 瘦削的肩膀因为哭泣而耸动,似林间失了方向的惊慌小鹿。 “朕爱的是你。”易轮奂伸手紧紧握住楚长亭,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 “原来你爱的,是苏锦。”楚长亭冷冷抬头,泪光潋滟里,易轮奂的轮廓越来越模糊,渐渐与尘土飞扬的往日时光融为一体。 见楚长亭脸上绽放出的决绝神情,易轮奂心中一空。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97】忆起 楚长亭突然开始笑,不遗余力地笑,瘦削的身子随着癫狂的笑容而一颤一颤。她睁大血红的双眼,苍白的面容带着一种碎裂的憔悴。 易轮奂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凤眼中有泪光微微闪烁。 “长亭。”他唤。 楚长亭撇开被子,撑着床杆站起身子,易轮奂见她支离破碎的样子,心疼地上前想搀扶她,却被她狠狠甩开。她跌撞着拽住易轮奂的衣领,望向他的目光冷冽凌厉,渗着丝丝搀着恨意的寒光。 这一声长亭,让她断定。 断定他原就是一直爱着她的,断定她可以以此抓住他唯一的软肋要挟他。 “你不如再喂我些药,让我散了记忆,再重新爱上你。” 楚长亭笑,却笑得悲怆凄然,声声泣血。 原来那一口浊血,尽数吐出了她的前半生。 “你的一手好算计。” 楚长亭身子渐渐变软,攥住易轮奂衣领的双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她软绵绵的松手,然后决绝背过身,不再看易轮奂那悲恸的神情。 易轮奂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你早就爱我,为何不在当初就直接把我接入宫里,为何还要随手一指便将我许给了别人,为何还要我经这断肠的颠沛流离?” “我早就该明白,我原就该明白!” “你就是为了你的江山。在你眼中,哪怕你爱我,我也是微不足道的。” “易轮奂,你好狠心,好绝情。” 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惜我现在才懂。 “长亭,你可愿听我解释。”易轮奂轻轻开口,是我,而不是朕。 楚长亭回身,冷眼瞧着他笑,曾经那副宰相嫡女的傲然再次浮现在她单薄的脸上。一双杏花眼斜斜上扬,漆黑眼眸里绽放着无垠的恨意。 “我不愿。”她冷笑。 “易轮奂,你最爱的不是你的江山吗,我可是罪臣之女,我肚子里怀的是罪臣之后,怎么,你就不惧,不畏吗?”楚长亭再次狠狠逼上去,从头上拔出一根银簪对准自己的肚子。易轮奂一下慌了神,脸色铁青的伸出手去想揽,却只得悬于半空,微微颤抖着。 楚长亭从未见过易轮奂如此狼狈的样子,肝肠寸断的痛。 “长亭!不要!”带着慌乱的破音,尽数失去了帝王的风度。 你此刻不该这样的,你应该面若冰霜,你应该对我幼稚的举动弃如敝履。楚长亭攥着簪子的手不住地颤抖。你越焦急,越慌张,我就越无法狠下心去。 来啊,训斥我啊,就像你往日那样。楚长亭狠狠盯着易轮奂。 一滴泪自棱角分明的脸滑落。那是她曾心心念念无数年的脸。 你不是爱我吗,易轮奂,你费尽心思把我弄到你身边,为了我守身如玉,甚至为了我随随便便就杀掉别的妃子,你一定爱惨了我了吧。 既然你爱惨了我,那我此刻便要伤惨了你。 我要逼着你,生生杀掉自己的孩子,再杀掉我。 楚长亭冷冷笑着,尖锐的簪尖已经扎入皮肉,渗出丝丝血迹,染红了素色的华服,让易轮奂一阵窒息般的惊慌。 “今日万般,皆是我迫不得已,可无论怎样,终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求你,求你留下我们的孩子。”守在楚长亭床前一下午,他已经精疲力尽,但此刻他仍强撑着身子,忍住喉咙里时刻可能会失控的腥咸,支撑起最后一丝精力,想要求得楚长亭的原谅。 “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楚长亭清清冷冷一笑,掀起泪花惊鸿。 “亲手杀了我。” “用我的命,换你的江山。” “自此,我便原谅你。”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98】封皇后 赤历975年五月,楚贵妃诞龙凤胎,帝大喜,封楚贵妃苏氏为昭佳尊皇后。其子为太子,名盼;其女为淑淳长公主,名念。天灼上下行大赦,减半税一年,以示陛下恩德,与民同乐。 为示皇上仁德,皇后淑慧,六宫同行大晋。晋故孝懿仁皇太后为孝懿仁尊皇太后。晋慈和宫张太妃为静敏太后。晋姝婕妤为姝昭仪,为钟毓宫主位;秋才人为秋充容,为敏秀宫主位;陈御女为陈婕妤,为坤慈宫主位。 皇帝大封六宫的懿旨传到元宸宫时,楚长亭静静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喝着补汤。她生孩子时难产,痛了整整一晚,又大出血,一下便把整个身体累垮,气血两亏,弱得走几步路便要喘气。 她生孩子生的辛苦,易轮奂看着也心疼。大箱大箱的补品和珠宝不断地往元宸宫里送,凤冠华服更是早早就备好,耗时整整三个月制好。凤和宫自她怀孕期便开始修葺,工程浩大,前些日子才刚刚修葺完毕,由于楚长亭身子缓不过来,便一直拖着迁宫事宜。 封后大典也因着楚长亭的身子而拖到了皇子的百日宴,届时一起举办。 满朝文武听得楚长亭为易轮奂添了一儿一女,先前的闲言碎语皆少了不少。眼下易轮奂又直接封楚长亭为皇后,更是直接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楚长亭喝完补药,在枕头底下摸了摸,摸出一截纹着十里长亭的断梳。 良辰,我给我的孩子起名为盼和念,其中深意,你可知晓。 正在她抚摸着断梳上的纹理暗自神伤时,雁尔蹦跳着进来为楚长亭收走药碗,欢快地说:“娘娘,有见奇事,奴婢想说与你听。” 楚长亭亲昵地戳了戳雁尔的双丫髻:“你又有什么事要讲予本宫听啊。” “南耀月又死了一个王子。”雁尔贼兮兮地眨了下眼,凑到楚长亭跟前,满脸少女的娇嫩感,“这两年来死了两个王子,那耀月王可就只剩下一子一女了,现在南耀月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听说急的那耀月王一夜白了头。” “耀月王已过了可以生育的年纪,自然着急。”楚长亭说着,却又觉得这一个接一个的王子死的实在蹊跷,她握紧手中的断梳,暗自想着,或许真的是老天有眼,见不过南耀月穷兵黩武,为你报仇了。 “不过死多少个都没关系,只要他还有子嗣在,耀月国本有人继承,耀月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楚长亭将断梳又塞到枕头下面,“念儿和盼儿呢?” “小太子和小公主都被乳母抱去喂奶了,现下应该都睡下了。” “娘娘,为何你脸色还是这么苍白?这都两日过去了,怎么还是不见一点血色?”雁尔心疼地为楚长亭擦去额角的细汗。 “自然,傻丫头,你以为娘是那么好当的吗。”楚长亭无奈地望了一眼雁尔。 这时易轮奂从外赶来,雁尔识趣地退下。他坐到楚长亭身边,目光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怜爱,声音也温柔的似乎怕稍用一点力便会失去楚长亭。 “楚楚,今日感觉身子如何。”他握住楚长亭手,声音饱含热切。 “好多了,身子不似昨日那般酸痛了。”楚长亭戚戚然一笑,苍白面色因此而更显憔悴。 那夜楚长亭生产,生生疼了一夜,最后已经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彻夜守在门外,见着宫女一盆一盆往外端的血水,他惶惶提心吊胆,无比惧怕自己会就此失去楚长亭。 幸好,最终上天还是眷顾他们的。 “甚好。你慢慢养着身子吧,这几日不想见的人一概不见就好了。”易轮奂温柔地蹭了蹭楚长亭的小脸,楚长亭微不可察地侧了下头,想避开他的抚摸。 想起八个月前她与他的那次争吵,她拿肚子中的孩子威胁他,竟逼得他堂堂帝王九五之尊在她面前跪下,双眼通红地一声声近乎卑微地乞求她。 一开始她还撑着不理他。后来他便开始咯血,单薄的身子不住地颤抖,随着胸腔起伏,洒了满地鲜血。 她让人去找太医,他却不让。堂堂天子,只有在她面前才能露出这种疲态,帝王的软肋,决不能轻易示人。 她终究是心软了。 后来太医告诉他,易轮奂身子本就孱弱,经不起折腾,可仍是生生撑着在她身边不合眼守了一下午。而子嗣乃国之根本,以他的身子,若不早做打算,很有可能会无子嗣而终,致使整个天灼国本动摇。 可他还是等着,日复一日地等着,不顾朝臣接二连三的谏言,不顾后宫哀声载道的蜚语,等着她与他的孩子。 修长的手触及发梢,却因楚长亭下意识地躲避而僵了僵。那双手正要垂下去,楚长亭伸手接住了她,然后双手将它捧在手心,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往事暂且不要提了吧,从今往后,我与你好好过日子。” “我们不要再相互折磨了。”怀胎十月,又是双生胎格外废身子,加上与易轮奂的争吵让她心力交瘁,她真的已身心俱疲。 “好。” 易轮奂抬起身子在楚长亭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原谅你了。” “我愿意守住这江山,是因为这是良辰拼命护下的,而不是因你。” 额头上那一吻的余温还未散去,气氛却又顿时如坠冰窟般寒冷。 凤眸中划过一丝心痛,冰冷而绝情的话如山般压了下来,易轮奂整个胸腔顿时揪在了一起,喘不上气来。 “长亭,我愿等。”那声音带着些支离破碎的酸涩,和一个帝王最后残存的尊严。 无论什么人,都终究要在那情爱二字面前磨一磨的。 楚长亭望向易轮奂,不解地笑了笑,眼角溢出泪花。他若早些如此对自己,早些不用那么多权衡算计在自己身上,他们之间又何至于如此。 为何诛我九族,为何毁我记忆,为何在漫天火光中一刀一刀捅向我。 那么多疑惑,那么多误会,她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既盼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又惧那答案非她所愿。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99】至交 转眼两个月过去,楚长亭已渐渐地恢复了身子,可以自己去御花园逛一逛。她刚生完孩子时原本身子还丰腴些,可是两个月下来又消瘦成了原先的样子,让易轮奂一阵着急。 渐渐走累了,她择了一处凉亭坐下来,外面暖风和煦,这样舒适的天气总是会让人格外地怀念过去。 她揉了揉因走路而有些酸痛的腿,一旁韩窈姒为她端了一壶凉茶放到石桌上。先前因着身子乏懒不愿多说话,楚长亭一直瞒着韩窈姒自己恢复了记忆的事情,此刻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她脸上,她懒懒地舒展了舒展身子,捏了一颗石桌上原就有的棋子在手中慢慢摩挲,然后伸手扯了扯韩窈姒碧蓝色的袖子,璀然一笑:“来,窈姒,再来陪本宫下局棋。” 韩窈姒微微一愣,有一瞬她猜测楚长亭恢复了记忆,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欠了欠身:“奴婢位卑,如何能与娘娘一同下棋。” 楚长亭贼兮兮地扯着韩窈姒的袖子让她离自己近了些,然后伏在她耳边低声说:“怎么回事啊,忘了你的棋还是我教的了吗?” 韩窈姒一惊,急忙抬头一脸惊异地望着笑眯眯的楚长亭,突然红了眼眶,睡凤眼圆睁,露出漆黑深邃的瞳仁,精巧的下颌颤了颤。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自己的手颤颤巍巍抚上楚长亭的脸,对方也回应着握住了自己的手。 楚长亭亲昵地捏了捏韩窈姒的手,然后对着身旁满脸问号的雁尔道:“去取些糕点来。” 支走了雁尔,楚长亭执着韩窈姒的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待韩窈姒坐下后,纤细的胳膊暗搓搓环住韩窈姒的腰身,撒娇道:“真舒服。” 韩窈姒细心地左右看看,然后看了看窝在自己胸前的毛茸茸满头珠翠的脑袋,无奈地点了点楚长亭的额头:“皇后娘娘也不怕被别人看了去。” “我才不怕呢,放眼后宫,现在还有谁有这熊心豹胆来惹我?”楚长亭放松地在韩窈姒软软的胸口蹭了蹭。 “你啊,就是恃宠而骄。”韩窈姒浅笑。 “长亭,你是何时想起的?”渺远的声音碎在夏日和风中国,让楚长亭眯了眯眼,压住涌上鼻头的酸意,她轻叹一口气胡诌:“忘记了。” 轻巧而不用心的谎言无须深究。韩窈姒捏了捏楚长亭的耳朵,低声道:“皇后娘娘,现在你身子骨好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该琢磨着做些什么了?” “嗯?做什么?”楚长亭十分贪恋韩窈姒柔软的身子。闭眼肆意享受着。 “娘娘可还记得,当时您为何要看那凤昭美人志?”韩窈姒声音恢复了严肃。 楚长亭赫然睁眼,宝光璀璨的眸底寒光乍现,她直起身子冷笑一声,把玩着韩窈姒垂到胸前的墨发,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么回事。” “一孕傻三年,这不怪你。”韩窈姒从楚长亭手中抽|出自己被蹂躏的头发。 楚长亭先前没看出韩窈姒还有这等开玩笑的本事在身上,她白了一眼满脸正直的韩窈姒,再次卷起韩窈姒的头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发现好像确实是自己怀了孕后脑子不大灵光了,当时被气懵了忘记去找秋才人算账,偶尔想起也因为沉重的身子心有余而力不足放弃。现在确实已到了秋后算账的好机会。 “当时那秋才人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苏锦与我长得像,拿此来刺激我,险些害得我滑胎,真是一手好的挑拨离间。”楚长亭越想越气,愤愤地用修长的指甲用力一掐手中的秀发,心疼的韩窈姒一抖。 “娘娘准备怎么办呢?”韩窈姒不动声色地再次把自己的头发从楚长亭的魔爪下抽|出来。 楚长亭抬了抬头,淡蓝色的天上浮着几朵薄薄的云,似蝉透明晶亮的翼。 她眯了眯眼,又抿了抿嘴,一副为难的样子:“你说,是剥皮抽筋好呢,还是割了她那专爱搬弄是非的舌头,做为人彘好呢?” 韩窈姒也若有所思地长长嗯了一声,然后严肃答道:“我觉得两者结合也未尝不可呀。皇后娘娘可以先将她做为人彘,玩够了,再剥皮抽筋,如何?” “嗯,你说的也不无几分道理。”楚长亭一脸庄重严肃。 暖风拂过楚长亭的脸,让她觉得痒痒的十分舒适。伸出手去遮挡温柔的阳光,发现指缝中头出的是昏黄的橙色光调,恍惚发现已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时候不早了,说让雁尔那小丫头去拿糕点,半天也拿不来,不知道又跑到哪里玩去了。走吧,咱们回宫用晚膳了。” 顺着细长的宫路慢悠悠踱步回去,楚长亭从未感觉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闲适。一侧假山,一侧碧水,又逢夕阳西下,淡金色的斜晖照在湖水之上,清溪波光粼粼,绕着嶙峋的怪石,奔流蜿蜒,仿佛一条银练。漫天霞光淡紫,衬出远山浅碧,仿佛名家手笔的青绿山水,风景极为秀美。 不得不说,这宫中的景致,当真是极美的。 两人走了没几步,就听见雁尔从后面跑来,汗涔涔地喘着粗气追到两人身后,楚长亭回头笑吟吟打趣道:“疯丫头,又去哪儿玩了,怎么这么久才拿来糕点?” 雁尔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爱玩些楚长亭自然理解。毕竟她十二三岁的时候也干了不少摸鱼捉鸟的浪荡事。 “娘娘,奴婢跟你说,奴婢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楚长亭见雁尔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着实好笑,便饶有兴致问:“雁尔大侠去帮助何方弱小了呀?” “今日奴婢去御膳房为娘娘拿糕点,整好碰上不知哪家的宫女在为难那当厨的小厨子,非说他做的饭难吃至极,她家娘娘根本吃不下去,还把那碗饭打翻在地,让那小厨子去|舔。奴婢觉得这十分过分,想娘娘这元宸宫都没放肆如此,真是欺人太甚了,便上去理论了几句。那宫女一瞧是奴婢,立刻脸吓得惨白惨白,立马跑了。我看那小厨子约莫九岁的模样,还十分年轻,便帮他将地上打翻的饭菜收拾了一下。问了一下才知他师傅有事出门,让他当值一天,没想到闹了这一出,奴婢瞧他瘦瘦的,便分了些糕点给他......” 雁尔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楚长亭却觉一阵窒息。听雁尔这话,那小厨子八成就是自己的弟弟楚南浦。先前自己已经打听到了他跟着御膳房最好的厨子学艺,可又迫于身份不能与他相认。如今得知他受了这等耻辱,顿时怒上心头,她回身拍了拍雁尔的肩膀,压抑着怒火道:“雁尔,今日之事你做的十分不错,本宫有赏。” “啊?”雁尔平日里虽知楚长亭是一副菩萨心肠,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因为自己行了好事而赏赐自己,她疑惑地歪了歪头,再回过神来,楚长亭和韩窈姒已走远了。 雁尔急忙又追上,在后面跟着谢楚长亭的赏赐。楚长亭走着,又突然停步回身望向雁尔,声音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怒火:“雁尔,那宫女是哪宫的?” “奴婢瞧着她十分面生,并不认得。”雁尔乖巧答道。 “你若是瞧着面生,那便应该是新入宫的那一批小宫女了。今晚你带着些礼品一宫一宫的去送,就说是本宫赏给她们的。然后仔细替本宫留意着,告诉本宫那宫女究竟是哪宫的。” 雁尔诧异楚长亭这素日不爱多管闲事的性子今日竟抓着这宫女不放,她虽不解,但仍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几人继续往前走着,韩窈姒低低问道:“可是娘娘的弟弟?” “正是。敢欺辱本宫的弟弟,本宫让她生不如死。”楚长亭咬着牙,恶狠狠回答。 “先前真没瞧出来,你如此暴力啊。”韩窈姒吸了吸鼻子,笑意浮在清秀的脸上,让她美得仿若画中仙。 “当年都说楚长亭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谁也不知道,我暗地里野的很呢。”楚长亭得意地昂了昂头,忽然想起自己已经随着漫天大火永远死在了楚府,面色一下暗沉下来。 韩窈姒察觉到了楚长亭的异样,安慰道:“命格之神奇,总会以造化弄人来让人迷茫。可到头来一想,自己就是自己,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是否换了身份,到最后命簿上的,都是自己这一生传奇命运。” “窈姒你知道吗,有时我总觉得你不似你自己所说山村出来的平民百姓,你真的很像世家贵族出来的小姐。我小时很野,没多少朋友,若我认识你认识的早,定会与你成为很好的朋友。” 韩窈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脸上神情高深莫测。 是啊。若先皇时废太子登基,那我便是公主,与你相见机会定然是许多,保不齐真的能当上很好的朋友。 可凡事皆没有如果。 韩窈姒眼眸暗了暗,她缓缓开口,问道:“娘娘,若有一日,我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可会原谅我?” 楚长亭狐疑地瞥了韩窈姒一眼,却发现她正在十分认真得看着自己,便偏过头去,思忖了半晌,坚定答道:“不会的窈姒,我相信你,你不会做任何伤害我的事。” 一股热流涌上胸膛,韩窈姒拼尽全力忍住愧疚与辛酸。 “倘若我真的做了呢?” “若有一日你真的做了,我也会信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不会怪你的。” 楚长亭拍了拍韩窈姒的胳膊,一脸信任地望着她。 韩窈姒窘迫地侧过脸,一滴清泪自清明睡凤眼倏而滑落。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100】寅时长路 是夜,楚长亭辗转反侧地思考究竟该给秋充容一个什么死法,越想越纠结,彻夜难眠,后来她干脆坐了起来,让自己头脑精明一些。 许是她一直烦躁,动静大了些,一旁的易轮奂也被她吵醒。但他一言未发,只是保持原来的姿势,静静感应着楚长亭的动静。 不管怎样都觉得便宜了那个女人。楚长亭叹了口气,她支起下巴,想起今天雁尔去挨宫送礼的时候,在秋充容宫里见着了那个白日里欺辱自己弟弟的小宫女,她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气死我了。”楚长亭小声嘟囔。 易轮奂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了个身让自己正对着楚长亭,凉凉开口:“何事惹得楚楚夜不能寐。” 楚长亭被易轮奂吓了一跳,她身子一僵,尴尬道:“惊扰了陛下,属实是臣妾之失。” “楚楚为何事伤神啊。”易轮奂也坐了起来,倚着床头,胸膛半敞,露出奶油般光洁而坚挺的胸膛,一双丹凤眼斜斜地扫过去,懒懒地望着楚长亭。 楚长亭被易轮奂盯得不自在,忍不住半睁半闭着眼凑到易轮奂跟前为他把衣领整理好,盖住裸露的胸膛,却不料被他大手一揽,直直载进了他的胸膛。 身下的男人凉凉开口:“朕身上哪一处没被你瞧干净过,这时害臊什么?” “呃。”楚长亭仓促一笑,耳根微微泛红,“陛下,这个姿势臣妾属实受不来,压着身子,加上半夜涨奶,又憋又疼,属实难受得紧。” “可是念儿盼儿都已睡下了,眼下这时分也不是他俩喝奶的时辰。”易轮奂将楚长亭往上提了提,“你若实在觉得憋得难受,朕倒可以帮帮你。” “碰巧......朕也有些渴了。” 这什么人啊,怎么连自己孩子的吃食都抢? “......” 气氛一时安静得诡异。 “还是不,不必了。”过了半晌,楚长亭闷闷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若是楚楚整夜辗转反侧只是为此的话,朕十分愿意为你宽怀。”易轮奂诚恳道。 “自然不是为此!”楚长亭急忙否认,小脸涨得通红。 “那是为何,告诉朕。”易轮奂刮了刮她的小脸。 “臣妾想搞事情。”楚长亭呵呵一笑。 “嗯?”易轮奂好脾气地静候下文。 “臣妾想度化一位陛下宫中的爱妃。”楚长亭一脸虔诚地胡诌。 你度你自己?易轮奂狐疑地扬了扬眉,轻轻开口:“后宫中唯有你担得起朕的‘爱’字。” “......”楚长亭又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她正了脸色,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澈寒凉似山中泉:“陛下,臣妾容不下秋充容。” 易轮奂闭目养神:“你是皇后,你想容不下谁,就容不下谁。” “那些女人一旦惹了你,要杀要剐都随你,朕不会过问。。” “陛下此刻颇有几分昏君的风度。”楚长亭福了福身,诚恳而认真地语调与模样让易轮奂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知为何,自她生了孩子以来,以往少年时的孩童秉性莫名其妙地浮了出来,一点都没有当娘的样子,反而与之前鬼马的楚门第一混世魔王越来越像。 先前是因为爹宠着自己导致自己嚣张无度了,现在又是为何呢。 楚长亭百思不得其解,反而勾出许多愁肠来。她忽而又变得沉默。每每想起那些肝肠寸断的往事,她少不了都会伤神许久,甚时会将自己关在宫里,将易轮奂拒之门外,只为无法宽解心头之恨。 易轮奂注意到了楚长亭神情的异样。见她双眸赫然变得渺远空洞,便知她又开始为往事伤怀。每每她这样时,总是会变得十分易怒,情绪反复无常,而他又不得去劝解,只能等着她气消,再给她送上许多奇珍异宝,以示歉意愧疚。 易轮奂闭上眼,不忍再看楚长亭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 外面更声响起,楚长亭身子晃了一下,发觉已是寅时。她掀开被子下床去穿衣服,易轮奂惊诧地回身望她,脸色半阴半晴:“楚楚,你作甚去?” “天黑之时杀人,让她见不到第二日的阳光。”楚长亭回首赫然一笑,眼眸璀璨,在黑暗之中闪着灼灼光芒。 “你这样的小身板,杀什么人。”易轮奂也起身,匆匆披上衣服将楚长亭横抱起,满脸杀伐果断的血气,“朕陪你去。” “陛下也不问臣妾为何杀人?”楚长亭扬起一张不施粉黛也美得让人心惊肉跳的脸,泛着凉意的手轻轻拂过易轮奂的脸。 “只要你开心。”他的声音诚恳而严肃。 她突然痛得心如刀割。曾经那个视江山高于一切的帝王,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这般,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博佳人一笑。 黑暗之中,楚长亭的目光清亮而冰冷。她伸出手拦住易轮奂的脖子,然后轻轻说:“臣妾改主意了,又不想让她死了。” 易轮奂垂眸深深望着黑暗中楚长亭半明半灭的容颜,凉凉开口:“全都依你。” “臣妾要让她生不如死。”楚长亭攥紧易轮奂的衣领,眼神闪出粼粼的恨意。 她淋漓的恨意,总要有个归属。 “好。” 空气中传来男人冰凉的声音。 易轮奂就那样抱着楚长亭出了元宸宫,一路惊醒了不少人——倒也不是他们二人惊醒的,是守夜的雁尔被二人的动静吵醒后,咋咋呼呼地让半个后宫都亮起了灯。 墨一般浓稠的寅时里,沉睡的后宫豁然亮起万盏灯火,长长的宫路上,皇帝抱着皇后走在灯火中央。 楚长亭想挣扎下来,可易轮奂却怎么也不放她。 “让朕抱你一会儿。”他如是说。 可是楚长亭不愿受人束缚,不一会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又开始暗搓搓地挣扎。易轮奂无奈地掐了掐她的腰,声音深邃低沉:“你再在我怀里扭来扭去,小心朕把持不住将你就地正法。” 果然还是这句话最有杀伤力,楚长亭一下便老实了,蔫蔫地耸拉着脑袋。 她觉得憋屈,明明自己是去干一件惊天动地人生头一遭的顶顶大事,应该是有腥风血雨般的轰烈才是,现下这般,着实是窝囊至极,一点都没有戏折子里一雪前耻的大侠帅气。 易轮奂见她低着头暗自赌着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走到敏秀宫前,易轮奂将楚长亭放下,然后从身后不知何时跟上来的浩浩荡荡的侍卫之一的腰间拔出一把雪亮的剑递向楚长亭,温声问道:“事出仓促,只有这样的剑,你若不嫌弃,便用了它吧。” 楚长亭眸光闪了闪,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她的胸膛。她抿了抿嘴接过那把剑:“拿这样的剑去宰了她,都是折辱了这剑。” “楚楚,怕吗?”易轮奂关怀地顺了顺楚长亭披散而下的长发,满脸温雅和煦。 楚长亭长舒一口气,握着剑的手又紧了几分:“不怕。” “朕陪你。”易轮奂说罢便牵起楚长亭的手往敏秀宫中走,留下一堆宫女侍卫在夜风中面面相觑,都不知这一对帝后今日又唱的是哪一出。为首的几个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拿不定个主意。 此时康玖和拖着带一身惊醒的疲倦的老胳膊老腿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一见这阵仗便知又是皇后的“巧思”,他苦着一张脸叹了口气,然后指着最前面两个守卫道:“没眼力见的,你们两个快跟上去啊,不过记住一定要守在屋外,千万别进屋。其他人守在宫外,有什么动静就迎上去。” 说罢康玖和也碎步赶进了敏秀宫。 此时敏秀宫内,秋充容跪在楚长亭和易轮奂面前,被迫从睡梦中惊醒的脸苍白无色,她不明原委,但也能看出来这是来兴师问罪的。目光瞟到楚长亭提着的长剑时,她打了一机灵,用力挤出一丝笑容,故作柔弱道:“不知皇上皇后深夜拜访,找臣妾有何事呢?” 楚长亭冷冷一笑,提起剑对准秋充容那张忸怩做作的脸,也堆出满脸笑容,轻声细语地说:“自然是来度化妹妹上西天。” 秋充容一张脸瞬时吓得青紫,她向前扑了两步,想抓住易轮奂的鞋,却被易轮奂一脚狠狠蹬开。许是他用的力道大些,秋充容直接撞上了身后的桌腿,肉体撞击木头的闷响响彻整个敏秀宫。 秋充容一下便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再喘上来时已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勉强支撑着身子,踉跄地在地上滚爬了半天才重新跪下。楚长亭面无表情地望着如蝼蚁般在地上挣扎的秋充容,嗤笑一声:“先前本宫还以为秋充容多么好的手段,原来不过也是被人踹一脚就没了半条命的蝼蚁。” 秋充容立刻哭得梨花带雨,一副受了万般委屈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停地对着易轮奂磕头,哭诉道:“陛下!臣妾自问从未做过任何对不住陛下与皇后娘娘的事!今晚又是为何呢?” “别装了,朕瞧着你恶心。” 易轮奂满脸嫌恶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秋充容突然便觉得讽刺,是啊,自己何时会生出这等荒唐可笑想法,竟妄想着一心只在楚长亭身上的易轮奂会为自己求情。 “秋充容,你就别异想天开了,本宫告诉你,你今晚是一定交代在这儿了,谁来都救不了你。”楚长亭温和一笑。 秋充容自知活不过今夜了,索性卸下所有虚伪,满脸怨恨地抬眼怒视着楚长亭,讥笑着说:“苏锦,你又以为自己多得宠吗?你不过也是楚长亭的替身罢了!你可曾问过陛下心中有的到底是谁吗?怕是你这辈子也没胆量问!” 楚长亭故作疑惑地歪了歪头,然后蹲下身子捏住秋充容的脸,十指收紧,让秋充容一张漂亮的脸痛苦之狰狞扭曲,和蔼地笑着:“吴媛秋,本宫何时说过本宫姓苏名锦了?先前不过意外失了忆,柔弱怂包了些,就容你这等下贱身子来作践了?” 秋充容一下泄了气般瘫软了身子,她此刻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楚长亭竟是恢复了记忆,那她必然是要恨死自己了。 “那好好的凤昭美人志怎地就加了一页不明不白的丹青,你只在自己宫中承宠过一次怎地就能见过陛下宫中的丹青,先前那月充媛明明与你不和又为何会告诉你有关本宫的事?”楚长亭声音冰冷,一字一句皆如锐利刀割,“如此会搬弄是非,处处都能算计,甚至出身雾合平民都能知道本宫与苏锦长得像,你真的好大的本事。你觉得你还能留在宫中吗?” 易轮奂不知从何处又变出了一把匕首,默默放到楚长亭身边。 楚长亭受用地放下长剑拾起匕首,用刀尖在秋充容的脸上细细丈量着,让秋充容一动不敢动。 “不过本宫倒要谢谢你。若不是你编了那样一出好戏给本宫,本宫还真想不起来本宫到底是谁。为了报此大恩,本宫不杀你,本宫还会让你活着,让你在这宫中留着一口气,畜生般度过绵长岁月。”楚长亭仍然笑得很和蔼。 秋充容支吾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楚长亭目光一凛,将秋充容的嘴捏开,抬起匕首便要去割她的舌头,冷声道:“如此会说话,本宫便让你生生世世再不得吐出半个字!” “等等!”秋充容突然尖叫一声,将楚长亭猛地一撞,然后凄厉地惨笑着说,“楚长亭!你又能有多自得?别忘了你楚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皆是死在谁手上!你爹你姑姑你弟弟皆死了,你却悠然自得地睡在仇人的床上!你以为沈良辰为何会在大婚当日去沙场,又一去不回!你何不问问你旁边这位好皇帝!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哈哈哈哈,你这个不忠不孝不贞洁的女人,你的夫君战死沙场你却仍能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你......啊!!!” 一把长剑生生贯穿秋充容的喉咙。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101】须臾往事 金属贯穿血肉的声音让楚长亭冷冷地一哆嗦。 秋充容满脸惊愕,双眼泛白,脖颈处喷出的鲜血似怒放的鲜花,洋洋洒洒淋漓她满身。最后一口气里,她颤抖着抬手握住贯穿她脖子的剑,薄唇拼命地一张一合,似是想唤谁的名字,却是呃呃了半天也没有再说出一个字。两行血泪赫然滑落,鲜艳妖娆似幽冥府里盛放的彼岸花,盛放即枯萎。她拼尽全力地喘息着,满脸对这人间不舍的眷恋。 她很快便咽了气。 楚长亭错愕地扔下手中的匕首,回身恶狠狠望向持着长剑单手负于背后泠然而立的易轮奂。他目光澄澈清明,望向她时漾开薄薄水花。 “你做什么!” 楚长亭起身猛地扑到易轮奂面前拽住他的衣领,双眼血红地昂视着沉默一言不发的易轮奂。 “你疯了吗!” “我先前都说了!我要留住她的命!” “你就这样让她白白死了!她死了,留下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再平白去受些煎熬吗!易轮奂!” 易轮奂扔下剑,单手将楚长亭用力一带揽入怀中,按住她的头轻轻说:“对不住。” 楚长亭觉得无比可笑与讽刺,什么对不住,分明是他心虚了。为着他自己,他全然不顾刚才答应自己的话,那样干脆利落地就了解了秋充容。 “她说的也没错啊,我还没听完,你着急什么呢?”楚长亭嘶哑地喊着。 “她在挑拨。”易轮奂沉默了一会,慢慢吐出几个字。 “可是她说的有错吗!”楚长亭狠狠撇开易轮奂的怀抱,指着地上冰冷的尸体瞪视着易轮奂。 “你害怕了,是不是?你害怕她揭开你所有的丑恶嘴脸,你害怕她把那些所有我闭口不谈你就默认我忘了的鲜血淋漓的事情一桩桩摆出来,是不是?”楚长亭冷笑着,瘦弱的身子随着不稳的喘息声而一抖一抖,她恶鬼一般拾起地上的剑对准易轮奂,恶狠狠望着易轮奂。 “楚楚,她最后那一番话便是要你我反目成仇。你这样,岂不是入了她的计?”易轮奂见楚长亭举着剑对着自己,也不恼不惧,就那样深深望着楚长亭,满脸节制的哀伤。 “易轮奂,我只消你回答我她说的对不对。”楚长亭悲怆一笑,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你早就知道,不是吗。”易轮奂轻叹。 “朕知道你会恨我入骨,如今朕的江山已是后继有人,若是你愿意取朕的性命,便取了吧。”易轮奂缓步向前,将胸口怼在剑尖上,无畏地望着楚长亭,眼角却有泪光闪烁。 “你不用用这一出苦情计诓我,你以为我还会如一年前一般心软吗?易轮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素来最爱的便是你的江山吗?”楚长亭冷笑。 易轮奂抵上剑,垂下头,沉默半晌,缓缓开口:“楚楚,我连要当这个皇帝,都是为了可以保你一条性命。” “我早先年便发现了你父亲私自屯兵。除了我,谁当皇帝,都保不住你的性命。” “若是我满门皆死,你以为我还稀罕我自己这条命吗?”楚长亭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珍惜,可我不能失去你。”易轮奂亦向前进了一步。 楚长亭手一抖,长剑响亮落地,她怔忪地望着摔落在地上的长剑,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湿热,颤抖着蹲下了身子,将头深深埋入膝盖之间。 易轮奂上前温柔地捧起楚长亭的脸,轻轻为她拭去满脸泪水,用哄孩童般亲昵的语气,温声开口:“楚楚,咱们回去吧。” 楚长亭泪眼模糊地望着易轮奂,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炽热的温度。 易轮奂,你知道吗,我有时恨的其实并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唇上落下炙热一吻,轻轻吮吸,带着调情似的撕咬。楚长亭慢慢觉得自己的身子春水一般软了下去,许是一夜未睡,又过于疲累,她就那样在易轮奂的怀抱中睡了过去,她不晓得自己是怎样回的元宸宫,只依稀记得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一直环抱着自己,让她可以于噩梦连连中依然沉沉睡去。 那夜最后,梅妆进元宸宫去收拾烂摊子,看见秋充容已经凉透了的身子和仍瞪得大大的似是不甘的眼珠,没由来地一阵恶寒。 她见过更加不堪的尸体,却从没有一次如这次般让她恶心。 满屋浓重的血腥味里,秋充容像只破碎的布偶娃娃那样僵硬在那里,像白骨高台之上血肉堆叠的无名祭品,像一个荒唐的笑话。 梅妆蹲下身,将剑狠狠拔了出来。 然后又狠狠戳了进去。 似是在泄愤。 “原来楚长亭还活着。原来苏锦是楚长亭。” 梅妆像个机械般面无表情地吐着字。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102】封后大典 八月二十二,是个秋风爽利的好日子。 金累丝龙纹嵌珍珠宝石冒顶飒然立于点翠嵌珍珠宝石金龙凤冠之上,一顶珠光宝气流彩凤冠用五千颗东海珍珠,蓝宝石红宝石各一百颗点缀于上,左斜插点翠嵌珠凤凰步摇,右斜插双凤衔珠鸾凤钗,满头金碧辉煌在日光之下微微一晃,便琳琅亮绝穹顶,衬得眉目间莹然如玉,华贵无双。 雁尔为楚长亭他戴上这顶凤冠时,楚长亭吞了吞脖子,低低抱怨了声好重。 大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嫁衣上披着织金云霞凤纹霞帔,下端垂着凤纹金坠子,领口处带一副银镀金镶珊瑚领约。金丝刺绣的霞帔上垂下华丽的流苏,极长的凤尾图案,一直迤逦至裙。鲜艳的大红色更显楚长亭肤白似雪,绛色当今龙凤束腰收束处婀娜身姿。 韩窈姒为楚长亭穿好吉服时,楚长亭耸了耸肩膀,暗暗嘀咕了句好沉。 黛色远山眉中央点缀鲜红色梅花花钿,宝光璀璨杏花眼潋滟含情,樱唇微点一抹红,似雨后出水芙蓉,又似冬雪后凌寒霜梅,让人浮想联翩。楚长亭坐在铜镜前,最后细细抹了一遍胭脂,便听到外面的小太监高喊着吉时到。她伸手,修长的指甲涂上鲜红豆蔻,还隐隐用金箔瞄了凤凰的形状,在日光下泛着闪闪莹润光泽。雁尔接住楚长亭的手,将她送至太和宫门口,然后退到她身后。 太和宫前,楚长亭行正礼跪地,翰林大学士周博渊抖开圣旨: “朕闻乾坤定位,爰成覆载之能。日月得天,聿衍升恒之象。惟内治乃人伦之本,而徽音实王化所基。茂典式循,彝章斯举。 咨尔嫡妃苏氏,钟祥勋族,秉教名宗。当亲迎之初年,礼成渭涘;膺嫡妃之正选,誉蔼河洲。温恭娴图史之规,敬顺协珩璜之度。承欢致孝,问安交儆于鸡鸣;逮下流恩,毓庆茂昭于麟趾。允赖宜家之助,当隆正位之仪。 兹奉静敏皇太后慈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懿训,表正壸仪,奉长乐之春晖,勗夏清冬温之节,布坤宁之雅化,赞宵衣旰食之勤,恭俭以率六宫,仁惠以膺多福。螽斯樛木,和风溥被于闺闱,茧馆鞠衣,德教覃敷于海宇;永绥天禄,懋迓鸿禧。钦哉!” “臣领旨,叩谢吾皇皇恩浩荡,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长亭朗声接旨,周博渊将册文与皇后金印呈到楚长亭手中后,便福身退下。雁尔上前将册文与金印收好,楚长亭双手合于腰前,慢慢踱步前行。一双翡翠玲珑白玉鞋踏在嵌着白玉珠子的红毯上,相得益彰的无双绝艳。 自太和殿往日月大殿的十里长街,楚长亭端庄地走着,凤冠上的金累丝嵌珍珠宝石九凤钿口随着她的步伐摇摇晃晃着满目琳琅。耳边丝竹声入耳,全是龙凤呈祥喜庆的音调,夹杂着银镀金镶孔雀石龙凤耳坠叮当作响,奏出一副极合她心意的美妙曲子。她远望高高大殿前候着他的易轮奂,眼前流珠摇晃,她看不真切,目光飘然清逸,却也渐渐清亮。 走到日月大殿台阶下面,她又行一遍大礼,两侧陈婕妤与姝昭仪含笑望着她,福身行大礼。 缓缓走上台阶,再望向易轮奂时,那双凤目中全是热切的期盼,俊朗的面容甚至带了些孩童般的欣喜。他向她伸手,她自然地将手放在他手心之上,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他二人就那样站在了万人之巅。 他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这一天,朕已等了整整七年。” 楚长亭浅浅一笑,眼神向着下面整个广场上都跪满了的臣子,忽然发现拥挤的臣子臣妇中,苏鹤跪在最前面,一身华服正装,也恭敬地行着礼。 “大婚之日,你哥哥不来,不合适。”他暗暗解释。 “你想的真周全。”楚长亭轻扯嘴角,目光不由地瞥向了垂首立于一旁的韩窈姒。 报时的钟声响彻皇宫,一旁的礼部尚书甩了三下鞭子,扯着嗓子高喊: “吉时到——” “两仪既定,阴阳错位,令启太极,而登淑懿,行大婚之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二人对拜之后,携手站在高台之上,等候着臣子们的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贺声连绵不绝的响着,大殿之上,锦绣华服之下,易轮奂紧紧牵着楚长亭的手,温声开口:“千秋万代,与子白头。” 楚长亭轻轻笑了,脸上的神情辩不真切,沉默着一言未发,但一双杏花眼中确然漾着粼粼笑意。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103】洞房花烛 是夜,明月高悬,银辉遍洒朱墙碧瓦。 帝后大婚,凤和宫张灯结彩,大红色的囍字贴了满宫。灯火辉映,与皎洁月光相映,洒的满屋银辉灯影。洞房花烛夜,红烛燃燃,雕花檀木窗纸上,剪影般映出一对交握喝合卺酒,意灵魂交|合,百年后灵魂合一,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今夜的洞房,是朕补上先前的。”易轮奂轻柔地抚上楚长亭因饮了酒而微微泛红的面颊。 一年前,没有迎礼,没有册封仪式,一顶轿子就把她抬进了宫。无数个元宸宫冷寂的晚,无数个冷宫凄凉的夜,她倚在冰冷的宫墙上,忘记了姓氏,忘记了过往,天上月光洒进一方庭落,她静默地望着自己的支影寥落,无处可展惆怅。 一年后,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封后大典,万民朝拜。她风光地从太和殿走到日月大殿,风光地踏上日月大殿的九十九级台阶,被天下人贺一声吉祥千岁。 楚长亭恍惚地眨了眨眼,虽这合卺酒择的皆是些酒劲不大的果酒,可她还是觉得自己醉了。醉意漫上眼角眉梢,她大脑渐渐变得空明混沌,将凤冠摘下来,将脸上的胭脂擦去,她对着易轮奂呵呵一笑,杏花眼的眼角狐狸般向上挑着,生出媚态万千,令人望之神魂俱销。 他见过端庄温雅的楚长亭,见过风流潇洒的楚长亭,见过鬼马精灵的楚长亭,见过柳絮才高的楚长亭,见过羞赧可人的楚长亭,见过形销骨立的楚长亭,见过歇斯底里的楚长亭。 可他却从未见过如此烟视媚行旖旎风光的楚长亭。 她面色酡红,扯下一半嫁衣露出雪白的肩膀,眯着眼婀娜地笑着,纤细的胳膊邀请地勾上易轮奂的脖子,露出亮晶晶的贝齿,红唇鲜艳的勾着,就像是在对另一个唇的示意勾引。 易轮奂抱住她,许是一时有些心急用力大了些,惹得楚长亭不满地低呼了一声,裸露出的半截胳膊映出了朵朵红印,就像盛放在皑皑白雪中黯然销魂的红梅,易轮奂恍惚了一下,似有暗香漂浮红罗暖帐中。 “早知你如此不胜酒力,朕就应当夜夜都喂你些。”男人低沉深邃的呓语被夜风嚼碎,涣散沙哑喘息。 蜡烛不知何时被轻轻熄灭,凤和宫黯了下去,初秋万里无云的万里夜天中,星子静默地闪着光。万物无声静谧,檀木床发出簌簌声响,混着些断断续续的喘息支吾,半夜未歇。 易轮奂第二日早早又起来去上朝,楚长亭则整整躺了两日才起。 易轮奂下朝之后,回到乾坤殿批折子。康玖和捧着一张暗黄色的信纸轻轻站到一旁,小心地低声报着:“陛下,天牢里那位今日写了封信给您。还让奴才务必传达给您一句话,说他昨日听闻礼炮齐鸣才知道陛下终于娶了皇后,心中欣喜,便写了贺词来,希望今日送来还不算晚。” 易轮奂淡淡瞥了一眼那张隐隐约约带着些血污的暗黄色信纸,喉结动了动,伸手接过了信纸。 飞快地览过,写得也就无非是一些陈腔滥调的贺词,祝贺百年好合云云。他看完后捏着信纸思忖了半晌,终是将那信纸小心对折,仔细收了起来。 康玖和面色微动。他总觉得易轮奂同之前不一样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为什么会这样,他也不甚明了。 “他可还好?受了什么苦吃?”过了许久许久,易轮奂突然开口,吓得打瞌睡的易轮奂浑身一抖,想了半天才明白易轮奂问的是谁,便急忙答道:“陛下,他说倘若陛下问起,便答他一切皆好便好。” 康玖和越说越心虚气短,被易轮奂听了出来。易轮奂冷冷瞥了一眼,厉声道:“朕在问你的眼睛和你的嘴。” 康玖和急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回陛下,那位受了不少苦,天牢里的狱卒们没事便拿他取乐,变着法子给他上刑,又留着他一口气。有些更是因着他好看,而将他,将他......” 啪的一声巨响,易轮奂将桌案上的折子全部掀落在地,但他仍觉得不解气,又将灯台狠狠掷在了地上。康玖和满身冷汗地等着陛下暴怒,一声也不敢不吭。 “为何不告诉朕?” “一是那位不让奴才说,怕是以罪臣之身,还要扰了陛下的心境;二来是老奴平日里确实不常去天牢那种地方,这次还是叶唤将军碰巧去天牢行事,撞到狱卒正在对那位行不堪之事,便去告诉刑部尚书,又碰巧奴才奉陛下旨意去查看刑部那里大赦的情况如何,才知道了这件事。奴才斗胆便去天牢里看了看,想着情况属实便禀告给陛下,没成想那位见到老奴十分开心,还念叨着什么,没想到自己真的有机会给陛下大婚来贺上一贺......却又对奴才说,他的事一定不能告诉陛下......” 易轮奂的面色越来越阴沉,他又觉得喉咙腥咸,整个胸腔像被猫尾巴扫过一般瘙痒,他竭力遏制自己想咯血的冲动,憋得脖子通红。康玖和见状急忙起身跑到易轮奂身边斟上一杯一直备在乾坤殿的润嗓山栀子茶,易轮奂抖着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勉强压住喉咙涌动的血气。 “告诉刑部尚书,他掌管下属不力,削去半年俸禄;典狱长掌管天牢不力,削去职位,自领杖刑三十;那些行事不力的的狱卒,杖毙。”易轮奂捂着嘴,身子微微抖着。 康玖和一边帮易轮奂倒着茶一边应着,然后匆匆赶去办事了。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104】不情之请 天一日日凉了下去,楚长亭总觉得浑身酸痛不舒服,想必是怀孕和月子里留下的病根子。她一边拍着微微僵疼的腰,一边去了恒坤馆探望小太子与小公主。因为她身子乏懒,懒得一日日跑两个地方去看孩子,便请了道旨让乳母把小太子与小公主养到了一起,这样她每日只需走几步路便能去探望孩子,实在美滋滋。 到了恒坤馆,易念与易盼正滚做一团,互相吮吸着对方的手指头。听说小孩子的手指是香甜的,楚长亭咽了咽吐沫,突然也想尝尝。 她坐到小床一旁,先把离自己近的小太子抄了起来揽在怀里慢慢揉搓,那一对小团子离了对方的手指,都十分不满,一个个扁嘴做欲哭状。楚长亭戳了戳小太子的脸,有些不服道:“你这小崽子,难道你母后的怀抱不必你妹妹的手指香吗?” 小太子十分应景地哭了起来。一旁乳母偷偷窃笑,楚长亭面子上挂不住,便想摇一摇小太子哄一哄,来挽回自己的颜面,没成想他哭得更凶了。 楚长亭束手无策地望着小太子长大的没牙的嘴,半晌愣愣地说了一句:“你这响亮嗓门,也不知是随谁。” 应景的,小公主也哇哇大哭了起来。 楚长亭无法,便将小太子放回了小公主身边,两人很快会心地对视一眼,然后息了哭声,熟练地嘬起了对方的手指头,笑得香甜。 楚长亭目瞪口呆。 她十分不服气,咬牙道:“你们两个小崽子!”说罢便又一手捞起了小公主,戳了戳她被喂得肥嘟嘟的脸蛋,声音由不由软了下来:“我的乖乖小棉袄,还是你听话,比你哥哥听话多了!” 然后,小公主也十分应景地哭了起来。 楚长亭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她颓废地放下小公主,坐在一旁生无可恋地摇着床,又不可置信地望了望两个小家伙互相嘬手指的和谐画面,十分泄气。 这时,姝昭仪从门口进来,规规矩矩给楚长亭行了礼后,声音淡若秋菊:“皇后娘娘,臣妾早就听闻娘娘每日都会来探望小太子和小公主,没成想今日就碰上了。” 楚长亭嗯了一声,以为这姝昭仪是有事求己,才来这里来蹲自己。将将要摆一摆皇后的架子,就听见乳母在一旁说道:“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吧,姝昭仪也每日都这个时辰来探望小太子和小公主。不过今日是娘娘来早了些,所以撞上了。” 楚长亭哦了一声,松了皇后的架子,摆了摆手随和道:“妹妹来坐吧,没想到你也这么喜欢这一对小崽子。” 听到楚长亭叫小太子和小公主“小崽子”,姝昭仪眨了眨眼,觉得十分有趣。她解了外套坐到楚长亭下首,伸手去逗了逗两团小嫩肉,声音清冷,让人想起夏日雨过后池塘里摇摆的亭亭芙蕖:“臣妾十分喜欢小孩子。” 那两个小团子见到姝昭仪后,都十分给面子的咯咯地笑了两声。楚长亭吃醋地瘪了瘪嘴,对着两个小家伙的脸画了个叉。 “皇后娘娘,你知道吗,臣妾真的很羡慕你。”姝昭仪冷冷清清一笑,楚长亭惊讶地望向她,发现她今日一身天水蓝,配上简单的冷色调朱钗,给人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清逸感觉。楚长亭支起下巴,色眯眯地望着姝昭仪的侧脸,笑嘻嘻问道:“羡慕本宫啥?生了一对见色忘娘的小崽子?” 姝昭仪羞赧地笑了笑,伸出食指在小太子面前绕来绕去,被小太子一把抓住就往嘴里塞。姝昭仪急忙用手指兜圈圈,温声道:“小太子,母妃的手指可不甜哦~” 兜兜缠缠半天,姝昭仪才终于从小太子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她舒了一口气,轻笑:“羡慕娘娘得以生育。臣妾虽为嫔妃,可却没有这等福气。怕是这一生都没有子孙福了。” 楚长亭心中一沉,觉得虽然这姝昭仪说得自己如太监一般可怜,可事实也确实如此。不只是姝昭仪,还有陈婕妤,她们进宫也快三年了,可依旧是处子之身,可自己要是去劝易轮奂的话他也肯定不会听。 如此妙龄女子却要枯死宫中,楚长亭也着实不忍。她思忖半晌,也不知如何开口。姝昭仪看出楚长亭的为难,轻叹一口气道:“皇后娘娘,臣妾和陈婕妤也不求什么圣上宠爱与荣华富贵,只是不愿如此在这宫中耗着。” 楚长亭一愣,不可置信地望向姝昭仪,却见她秀丽如霜雪的脸上尽是淡泊清冷。 “妹妹的意思可是......” “正是。”姝昭仪起身,朝着楚长亭跪下,不卑不亢,“臣妾和陈婕妤求皇后娘娘,将臣妾二人放出宫去吧。” “姝昭仪,你可要想清楚了。自古以来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若是这样,岂不是会引得天下人非议?只怕连累的你二人脸面家族都受损。” “臣妾已想清楚了。”姝昭仪轻轻回应。 “那好,你且放心吧。本宫会想一个万全的法子,保你二人出宫后亦能百世无忧。”楚长亭将姝昭仪扶起,心中一阵复杂情绪。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105】何为喜欢 和姝昭仪聊完之后,楚长亭满腹心事地回了凤和宫。先前她只知道易轮奂只会宠幸自己,却从未真正想过剩下的那些大好年华的妃嫔究竟该怎么办。人生一世,却不能体验男欢女爱子孙绕膝,该是多么的遗憾。 她惴惴地握在院里的摇椅上,心不在焉地晃荡着。忽然见宫门口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一闪而过,她心中一紧,急忙跟了上去。却见那小男孩就站在门口的阴影里,畏头畏尾地向里张望着。 楚南浦。楚长亭鼻子瞬间酸涩,她站在距楚南浦不远处望着他,眼角微微泛红。 那楚南浦见楚长亭出来,急忙跪下行礼。楚长亭心痛如绞,却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得急忙伸出手示意他起身:“快起来,快起来。” “好孩子,你来这做什么?”楚长亭上前摸了摸楚南浦圆滚滚的头,楚南浦立刻两眼噙泪,忍着哭腔恭恭敬敬地拱手弯腰,奶奶回答:“前些日子封后大典上得见皇后娘娘一面,觉得甚是亲切,因此便想偷偷寻来看看。” “乖孩子,以后不用偷偷摸摸的了。”楚长亭拉着楚南浦进了凤和宫,又拉着他进了后厢,然后紧紧拥住他,捏了捏他仍带几分婴儿肥的脸蛋,“从今以后,不要再留在御膳房了,留在本宫身边的小厨房吧。” “皇后娘娘,你真好,你长得很像我姐姐。”楚南浦认真地对她说。 楚长亭忍住辛酸,憋回眼泪,扯出一个笑容,温声问道:“那你可知你姐姐现下在何处啊?” “我不知道,可是她们都跟我说我姐姐已经死了,我不信。”楚南浦说着说着,声音又带了几分哽咽。 楚长亭再也忍不住,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瘦削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伸手拍了拍楚南浦的小脸,撑出一抹笑:“那你留在本宫身边,本宫陪你一起等你的姐姐,如何?” 楚南浦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后退了两步,郑重地对楚长亭拜了一拜,脆声道:“多谢皇后娘娘。” 楚长亭心疼地伸出手去扶楚南浦:“你......叫什么名字?” “师傅的徒弟里我排行第九,所以他们都叫我小九。”楚南浦顿了顿,哪怕面前的人很像他的亲姐姐,他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名。 楚长亭亦顿了顿,面色复杂地帮楚南浦顺了顺头发:“好,小九。” 晚膳时,易轮奂准时来到凤和宫,乖巧地端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等待开饭。楚长亭心不在焉地为易轮奂添着菜,心不在焉地咬着自己的筷子。易轮奂看出楚长亭的异样,为她添了一勺糖醋里脊后,问道:“怎地,今日有心事吗?” 楚长亭嗯了一声,狠狠咬了下筷子,疼得牙微微发胀。她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对易轮奂说道:“陛下,臣妾今日有两件事想求陛下。” 楚长亭鲜少求自己,易轮奂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说吧。” “御膳房张大厨的小徒弟,臣妾想把他要过来。”楚长亭仔细地观察易轮奂的脸色。 “你说你弟弟吗?自然可以。不过这些年来张大厨并未亏欠过他,待他十分好,朕都看在眼里。张大厨没有孩子,是把你弟弟当亲儿子看待,你若是想把他要来,记得千万和张大厨打好招呼。”易轮奂毫不隐晦得告诉楚长亭自己是知道楚南浦的事情的。 楚长亭心中微暖,轻轻嗯了一声。又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菜,抬头见易轮奂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楚长亭尴尬地咽下嘴里的菜。 “第二件事,是什么?” 楚长亭咽了咽吐沫,斟酌了斟酌言辞,缓缓开口。 “今日姝昭仪来找臣妾,说她和陈婕妤想要出宫。”见易轮奂脸色一僵,楚长亭急忙又解释道,“你瞧,她们在宫中已快三年了,安分守己,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情。而她们若是继续在宫中待下去,也不会得到你的宠爱,只能是白白耗尽了自己这一辈子,所以依臣妾看,倒不如......” 易轮奂定定望着楚长亭,半晌开口:“楚楚,即使你不说,朕也早有此意。” “哈?”楚长亭眨了眨眼。 “朕已经打算好了。封姝昭仪为三品女爵郡主,陈婕妤为四品女爵县主,世代女眷世袭,给天下一份漂亮的诏书,再为她们觅得佳婿,保她们二人后半生后顾无忧。”易轮奂又为楚长亭夹了一块糖醋里脊,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的打算顺了出来。 “那你为何......”那你为何不早行此事呢? “是太后不让朕这么做。虽说她不是朕的亲生母后,朕也不必是必须听她一句,可是毕竟她年岁大了,朕年幼时也颇得她照拂,朕也不好十分忤逆着她。” “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的意思是,虽然她也十分喜欢你,但终究朕是皇帝,要雨露均沾,不能独宠你一家。”易轮奂拿雕琢锦绣的白玉筷子尾点了点楚长亭光洁饱满的额头。 “那,陛下会听太后的话吗?”不知为何,楚长亭总觉得自己说这话的语气酸溜溜的。 易轮奂浅笑,伸出手去将楚长亭盘子里她一直未吃的糖醋里脊塞到了她的嘴里,笑眯眯地望着她说:“你希望朕听吗?” 楚长亭吃瘪,噘了噘嘴,将口中的里脊咽下后,缓缓开口:“陛下的心思,臣妾还是不揣测了。” “再等等,太后总会松口的。”易轮奂支起下巴,望向楚长亭的凤眸中带着一丝狡黠。 “什么时候松口?”楚长亭不出意外地掉入了易轮奂的陷阱。 “等你再给朕生个小皇子。这样朕有了两个皇子,太后就会放心多了。” “.......” 晚膳过后,两个人去生小皇子。韩窈姒和雁尔并排坐在屋外守夜。秋日的夜苍穹明净,满天星辉,夜风沁爽怡人,这样的天气,总是会让人无端生出许多思绪来。 雁尔双手捧着脸,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望韩窈姒一眼。韩窈姒察觉到了雁尔奇奇怪怪的小动作,无奈地轻笑了一声:“雁尔,看什么?” “窈姒啊......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雁尔讷讷开口,眼中却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讲。” “那日我无意间撞见了你和苏大人......” “......”韩窈姒脸色僵了僵。 “你千万别误会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苏大人他确实待你挺好的,你为何不和他一处呢?” “雁尔,你还小,这世上有很多事,你还不懂。”韩窈姒轻叹一声,抬头望月,满眼的空寂寥落。 “诚然我还不懂男欢女爱,可是我却懂得喜欢一个人,就会一心想着和他在一起,分开一会会儿便会时时刻刻地想念。窈姒姐姐,你会想着和苏大人在一起吗?”雁尔好奇地问道。 “你这小丫头。”韩窈姒仓促一笑,清冷的脸上染上两抹浅浅的红晕,像白玉碧中镶嵌的绯红玛瑙。 想到苏鹤,韩窈姒总会神思渺茫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脏像银勺与白瓷相碰,顶顶作响。她支起下巴,她知道他和苏鹤终究不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她要做的是掉脑袋的事,她决不能与苏鹤扯上过多的关系。 “窈姒姐,每每看着皇上与皇后娘娘这般恩爱,我就很想知道,这情爱到底是什么滋味啊。”雁尔满脸憧憬地望着满天繁星,畅想着美好未来。 “小雁尔长大了,也学会想这些了。”韩窈姒清清淡淡一笑,低头摆弄着自己修长的指甲,她伸手,光洁的指甲也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雁尔一直觉得韩窈姒是个韵味十足的冷清女子,今日不知为何,皎皎月光下,她突然觉得韩窈姒亲近了几分。她大着胆子搂住韩窈姒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她肩膀上,低声呢喃:“窈姒姐姐,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韩窈姒疑惑地嗯了一声,这宫中的男人,除了皇帝便只剩下了太监,这小雁尔能喜欢谁呢。 若是她喜欢的是易轮奂,那...... 韩窈姒眸色瞬间凝成冰霜,精巧的下颌微微扬起,矜持着嗓子试探问道:“小雁尔喜欢的是何家少年郎呀?” 雁尔闻言,脸色轰的一下鲜红欲滴,她扭扭捏捏地往韩窈姒胳肢窝处钻,惹得韩窈姒一阵无语,但转念一想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便又缓和了神情,轻轻抚了抚雁尔毛茸茸的头,柔声说道:“无妨的,你告诉我,我来帮你参谋参谋呀。” 雁尔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声音小的似蚊子一般:“可是他......他比我小。” 韩窈姒微微放心,可是她又想不通雁尔到底能喜欢谁。想来想去便觉得还是不想最妙,省心省力,便安心地合上眼:“年龄其实无所谓的。” “我喜欢小厨房新来的小九......其实我有时也想不明爱我对小九到底是什么感情,可是自从那次我在御膳房帮了他,他每每见我都十分热情,我每每见他也会心跳加速,这样,算喜欢吗?”雁尔十分为难地小声呢喃。 这小雁尔竟然喜欢楚长亭的弟弟。韩窈姒不可置信地挣开双眼,一双睡凤眼倏而圆睁,露出圆而漆黑的瞳仁。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106】再历十月朝(一) 这一年的十月朝,皇上同皇后共至南山敬天祭地,祭奠天神永|康,地神永健,天和地顺,五谷丰登。随后至皇陵太庙,祭奠列祖列宗。再次至日月大殿布大典,祭功臣世家,奠牺牲烈士。 楚长亭戴着金嵌珍珠冬朝冠,此冠熏貂制,覆以朱纬,中饰三层金累丝凤顶,每层以一等大珍珠一颗,凤头、翅、尾均饰珍珠,背部各嵌猫睛石一块。檐部缀金凤七只,亦嵌珍珠,猫睛石为饰,冠后饰金翟一只,垂挂朱穗,共用珍珠三百余颗。中贯金累丝嵌青金石结,垂珊瑚坠角。此冠是易轮奂特地让工匠为她而制,然而当他美滋滋地给楚长亭展示的时候,楚长亭却一下耷拉下了脸去——果不其然,重得像要把人的脖子折断。 今日两人皆着黑金色礼服,远远望去,衣摆曳地一丈长,似深海中神秘潜泳的鱼。 到了最后祭奠功臣的时候,已是日薄西山。楚长亭耐着性子上最后一炷香,最前面的牌位在夕阳下泛着灼热的金光,楚长亭整个人都一顿,握着香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她身子微微后仰了一下,悲哀就是在那时如腥咸的海水般淹没了她。 圣上祭已故烈士,本就不用行什么拜礼,因此二人都是站着笔直的敬香,也正因此,酸涩才毫无阻拦地顺着楚长亭变红的双眼迅速流窜全身,肆无忌惮地绞着她的心脏。 她身形不稳了一下,身旁的易轮奂察觉出她的异样,也知道她为什么身形不稳。他将香插到香炉中,然后暗中握住楚长亭的手,轻声:“走吧。” 微微侧脸,发现楚长亭已经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易轮奂眼眸黯了黯,有些失落地垂了垂头。楚长亭五味杂陈地吸了吸鼻子,不动声色地从易轮奂手中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微微昂起头,深吸一口气:“今日所有的仪式,算是都完了吧。” 易轮奂轻轻嗯一了声。楚长亭淡淡瞟了他一眼,又回头深深,深深凝望了一眼那在日光下光芒万丈的灵位,和上面一笔一划雕刻的魂牵梦萦的名字。 “那就走吧。” 楚长亭第一次正式地参加十月朝,以皇后的身份站在易轮奂身边,陪着他走完了所有的仪式。 回凤和宫的路上,她一路神似缥缈,她想起她第一次参加十月朝,是三年前,以宰相嫡女的身份立于宫路两旁,在易轮奂经过的时候深深俯下头去,一抬眼却看见了那张冷漠却绝艳的脸自自己面前经过。后来的十月朝,她一次是不得宠的在冷宫里,一次是怀着孕身子不爽百般不便,这一次才终于又来参加十月朝的祭奠典礼。 寒衣节这样的日子总是要思念故人的,可是楚长亭却一个都不敢想。是的,她不敢想。 无论想起谁,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这于她,是一场灾难。 她支起下巴,用簪子挑着油灯的灯火。楚南浦跑进来,乖巧地说:“娘娘,寒衣都备好了,可以烧了。” 楚南浦不过是她小厨房里一个整日闲散就可以安稳度日的小厨子,可是今日她却偏偏挑了他来给自己准备寒衣。楚长亭放下簪子,伸出手去拉住楚南浦微微有些凉的小手,皱了皱眉,道:“小手怎么这么凉。本宫给你的冬衣怎么没穿在衣服里面吗?” 楚南浦小脸局促地红了红,支吾道:“我...我不舍得穿。” 楚长亭的心迅速地疼了一下,她叹了口气,然后捏了捏楚南浦的脸蛋,压低声音让自己听起来严肃而认真:“小九,本宫这就让人再给你做十套。怎么,这下还舍不舍得穿了?” 楚南浦急忙摆手,以为楚长亭舞会了自己,解释道:“不是的皇后娘娘,小九并无此意,我的衣服够穿,娘娘不用再给小九添衣裳了。” “本宫是认真的。本宫确实觉得只给你一套衣裳是不够的。可无奈寒衣节只准添一套寒衣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等过了今日,本宫就会着人给你送去剩下那十套寒衣。这个冬天,我们要暖暖和和的过。”楚长亭拉住楚南浦的手往外走,“走吧,陪本宫去烧寒衣,烧完之后,就要去十月朝的晚宴啦。” 楚南浦听话地跟着楚长亭去烧寒衣。颜色鲜艳的纸衣化作飞灰散做漫天,烟雾滚滚中,似有泪水悄然滑落。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106】再历十月朝(二) 十月朝的晚宴,苏鹤也从梁南匆匆赶来,作为皇后的“娘家人”,与皇后团聚。 韩窈姒提着酒壶站到楚长亭身后的时候,眼圈红红的。楚长亭奇怪地回首望了她一眼,问道:“你这一天怎么都不见踪影?干什么去了?” 楚长亭的询问和目光如同炽热的火焰烧的韩窈姒无所遁形,她急忙侧过头,握住酒壶的手露出分明凸起的骨节。 见韩窈姒眼角似仍有泪光闪烁,楚长亭便又知了一二。她朝着苏鹤的位子看去,果然苏鹤也刚刚入席,满脸失落的颓废。 苏鹤坐在下首,宴席还未开始,他便为自己斟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想起刚才与韩窈姒的对话,他便觉得心脏被灌了铅般难受。杯酒下肚,喉咙里火辣辣的烧,他酒意朦胧地望向韩窈姒,韩窈姒黑真真的眸子就那样冷冽的撞入了他的眼,他窘迫不安地回过脸,万箭穿心般的痛。 想起刚才他拥她入怀,却被她狠狠挣开;他想去牵一牵她的手,却又被她毫不犹豫地甩开;他一遍一遍地跟她说,窈姒,今夜之后随我回梁南吧。 最后的最后,她给自己一串珍珠做的手环,用着最冰冷的声音说着最温柔的话。 “苏鹤,我爱你。但是我永远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永远。” 再之后,便是她决绝的背影。 两年前,易轮奂告诉他韩窈姒乃先废太子之后,他慌得不知如何自处,向易轮奂磕头保证韩窈姒绝无任何害人之心,每一日都在提心吊胆的无比煎熬中度过。这些年他也三三两两来过凤昭几次,每次他都会请求韩窈姒回去,可每次都被她冷漠而斩钉截铁的回绝。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情意,你竟一点都不感动吗? 还是说,你真的背着我在密谋策划着什么? 苏鹤心头一阵一阵的疼。已是第三壶酒了,这时他迷迷蒙蒙中感觉宴席开始。他糊里糊涂的随着众人行礼,随着众人敬酒。觥筹交错间,有无数的人来巴结他,只因他是最得宠的皇后的亲哥哥,是太子的亲舅舅,他也就顺水推舟地与这些做着表面情谊,一杯一杯地灌自己。 后来听得上座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响声,整个宴席瞬间安静。他努力睁开眼向前方看去,努力地分辨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殿最前面,一具斜斜的尸体躺在那里。 大概有一群侍卫闯了进来,可是与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他这样想。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声厉呵,好像是晃神身边那个公公的声音,他整个人瞬间抖擞。 “大胆韩窈姒!竟敢谋害圣上!” 冷汗瞬间蔓了全身,心脏因为恐惧和紧张瞬间揪做一团,手中的酒杯应声而落。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就看见大殿之上一个熟悉的清冷的身影跪着,易轮奂满脸漠然的冰冷,楚长亭则早已跪在易轮奂身边,满脸泪痕,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似是在对易轮奂求着什么。 易轮奂只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望着跪在地上毫无悔意的韩窈姒。 大殿突然安静,似是在等着易轮奂说话。 他凝神而紧张地听着。 “韩窈姒,朕还以为你会用多高明的手段。” “不过已经很不错了,若不是太医还查了查那碗汤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朕可能就当那小平子不过是过敏而气绝。” 原来,韩窈姒找准机会便会在易轮奂的吃食中下一种慢性毒药,毒性虽不会立竿见影,日久却会腐蚀人的血肉心魄,让人气虚而亡。碰巧今日试菜的小平子对那毒药里的一味药材严重过敏,吃完不久便浑身起红疹气绝而亡。冰浮不放心,总觉得那碗汤并不需要加此种药材,便仔细验了,这才查出被人下了慢性毒药。 再查,便查出了那碗汤今夜除了御膳房的人接手过便只有韩窈姒状似无意地碰过一次,又去查她的屋子,查出了这种毒药。 楚长亭仍死死拽着易轮奂的裤腿抽泣着辩解:“陛下,窈姒不过是普通山村里的普通姑娘,进宫后除了跟着太后娘娘便是跟着臣妾了,她的品性我最了解,她有什么理由要害陛下啊,求陛下明察啊陛下!” 见楚长亭为自己拼命求情的样子,韩窈姒的心中一阵窒息般的痛。她闭眼,长吸一口气,狠心开口:“皇后娘娘,不要再为奴婢求情了。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奴婢确实蓄谋陷害皇上很久了,甚至,甚至。” 她又吸了口气,忍住自己不去看楚长亭那惊诧而悲恸的面容。 `“甚至当初,奴婢求着娘娘带奴婢入宫,也是为了他日有机会,得以对皇上下手。” “窈姒!你在胡说什么呀!”楚长亭大喊,嗓音因着哭泣和悲伤而扯得嘶哑。 苏鹤松开手中的酒壶,手腕上的珍珠手串冰冰凉凉的,寒彻人心。 他起身,跪在易轮奂面前,不卑不亢地说: “陛下,臣认罪,此事乃是臣所为。”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107】再历十月朝(三) 话一出口,满堂皆惊。易轮奂眯了眯眼,审视地望着苏鹤。 “爱卿,话可不能乱说。”易轮奂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慵懒地支起一侧头颅。 熟悉的绝望感汹涌袭来,那种即将失去挚爱亲人的无措感如一个汹涌浪头狠狠将楚长亭掀翻在地。浑身酸软无力地瘫了下去,失神半晌后用挣扎着再次攀上易轮奂的膝盖,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却终究是欲言又止。 易轮奂心疼楚长亭跪在地上,便先让雁尔扶她回宫,无奈楚长亭怎么都不肯走,韩窈姒望向楚长亭的眼生生的疼,见楚长亭泪水涟涟的样子,她突然觉得心如刀割。 她跪着向前行了两步,身旁的侍卫急忙上前拦住她,长长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她傲然的抬头,望向大殿之上的目光是一贯的清冷:“皇后娘娘,不用再给奴婢求情了。奴婢对你自始至终,都只有利用而已。” “示好是假的,安慰时假的,眼泪是假的,无时无刻地陪伴也是假的。从一开始接近你,奴婢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奴婢一直都是有预谋的。” 她声音铮铮,刺在耳膜上,让楚长亭眼前一阵发黑。 “我不信,我不信!你快给皇上解释啊窈姒!你会被处死的你知不知道!”楚长亭失声地大喊。 韩窈姒却并不理会楚长亭的撕心裂肺,她攥紧冰凉的手,回首给了苏鹤一个冷冷的目光,声音决绝:“苏大人,奴婢不知你为何莫名其妙揽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但你若是为了护着皇后娘娘,我想大可不必,此错本就是我蓄谋良久而为,与任何人都无关。” “韩窈姒,你给本宫闭嘴!”不知为何,楚长亭突然起了精神,她赫然站起,两步做三步走到韩窈姒面前,指向她的手微微颤抖。 “皇后娘娘,你记不记得你总说,你觉得我应当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韩窈姒清清冷冷一笑,让楚长亭心头蔓延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会琴棋书画,会诗词歌赋,我什么都会。”韩窈姒的脸上慢慢绽放笑容笑眼里却透着些泪花,“我只是在你面前装作我什么都不会,不让你起疑心罢了。” 见韩窈姒马上就要把自己的身份说出去,苏鹤酒意上头,急忙上前磕了几个响头,大声说道:“陛下!这一切皆是臣一人的错!是臣,不满陛下,才哄骗韩窈姒是补药,让她在你的吃食中加那些东西。” “荒唐!”易轮奂一甩袖子,“你说的话驴唇不对马嘴,你当朕是傻子吗!” 韩窈姒紧紧攥住双手——楚长亭平稳诞下龙裔后,易轮奂早就想下手除掉自己,此时此刻,不过是他要收网罢了。无论如何,只要自己死了,就不会牵连其他人,为什么苏鹤这个大傻子就不明白呢! 她身子微微战栗着,目光落在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两把尖锐的剑刃,眼中寒光一闪,狠狠咬住牙,身子向前猛然撞去,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了回去。她瞬时瞪大双眼,瘦弱的身子被用力却温柔地拽到一旁,苏鹤冲上前将自己的脖子架在刀刃上,拱手大喊:“陛下!臣愿用臣的命,换窈姒一命!” 易轮奂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嗤笑了一声:“你凭什么会以为朕愿意让你一命换一命?” 说罢,他立刻敛了容颜,声音沉沉:“今日你若是死了,别说韩窈姒要死,连带着你苏府上下十几口人,朕全都杀了给你这个烈臣陪葬。” 又要连坐?楚长亭的心紧紧揪做一团,漆黑的眸底染上一丝冰凉。她转过头,又惊又惧地望向面色冰冷的易轮奂,却见他只是面无表情,仿佛刚才所说的残忍不过是话话家常。 苏鹤竹叶般清减的脸瞬间枯萎,手腕上冰凉的珠串丝丝地渗着寒意,他感觉自己全身冰凉,肝肠寸断的痛。 楚长亭面色惨白,一阵头晕目眩,太阳穴犹如铁锤重击般钝痛,她身形一阵不稳,几乎仰面倒下,幸而一旁的宫女急忙扶住了她。见楚长亭冷汗涔涔,那宫女急忙道:“皇后娘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见楚长亭瘦弱的身影在那里摇摇欲坠,易轮奂内心五味杂陈,他挥了挥手:“梅容,带皇后下去休息。” 梅妆闻声从隐秘处闪身而出,径直走到楚长亭身边,扶住她的胳膊想带她向外走,雁尔也急忙跟上去。楚长亭想甩开梅妆的手,可梅妆却拽得死死的。楚长亭一阵恍惚,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似是在梁南清漪城,细雨朦胧里,也曾有这样一只手有力地拉住自己。 她没有细想,不顾手臂的拉扯面向易轮奂迅速跪下,撑着最后一丝精神道:“陛下,求您放窈姒一条生路吧。” 不知为何,易轮奂突然怒不可遏,他抄起桌子上的酒壶狠狠地砸在楚长亭脚下,声音阴冷嘶哑,似发怒的兽:“苏锦!她在朕的吃食里下毒!她要朕死!为何你从始至终,都还在帮着她说话!” 楚长亭被易轮奂的声音吓得一震。她垂下头,是,是这样的道理。可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相信,不愿相信韩窈姒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现在的自己一定让他很失望吧。 她苦笑,又听韩窈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皇后娘娘,走到今天这一步,所有的所有,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心甘情愿铤而走险,心甘情愿与虎谋皮,今日种种结果都在我意料之中,这是我不愿做也不得不做之事。 可伤害到了你和你所爱之人,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你回去之后,且忘了我,就当从未遇到过我罢。” 楚长亭身子一僵,没有回头,只是耸着身子站起,梅妆急忙扶住她。她一言不发地背对着韩窈姒离开了宴席,步子缓慢而沉重,似是要走上一生那样漫长。 目送着楚长亭离开之后,韩窈姒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109】韩窈姒殁 那一夜很漫长很漫长。 楚长亭倚在窗口,望着漫天星河斗转,银河流泻,缓缓伸出双手,指缝中流出皓月光辉,寥寥落落地洒在她光洁如玉的脸颊上,她收紧手掌,试图去抓住那高处的月亮。 她看到月亮,却只能抓到虚无缥缈的光。 低头,不着一丝珠宝的墨发洒落在肩膀上,衬得她脸苍白嫩小。窗棂上倒映着她萧瑟独孤的身影,她黯然收回手。 不知多久以后,雁尔站在距她很远的屏风后,小心翼翼地告诉她,韩窈姒被处死了,死的很快很利落,应是没有什么痛苦的。 苏鹤也因为袒护罪犯被罚了一年俸禄,不过还好没有削职,也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 楚长亭伸手抚在窗棂上,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明日一来,就会有无数的谏言雪花般飞上朝堂,说我是祸国妖后吧。” “不会的,娘娘,一定不会的,您不要这么想!”雁尔局促地回答。 “你下去吧。”楚长亭将半开的窗子完全推开,目光迷蒙空洞。 雁尔无声地退下,楚长亭仍静静坐在窗边,黑色的礼服与黑夜融为一体。 她突然觉得生死真是个很玄幻又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不知为何,似乎她及笄后就一直在经历这些生离死别的事情,她困于天地囚网之中,进不得,出无能,无方向的撞,想摆脱这种诅咒般的魔障。 死为何物,活又如何,生有何畏,死又何惧。这么多生命在她面前失去了声息,她甚至都有些恍惚,死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而活着,才是最大艰难之事。 开始她的心是痛得震颤,现在是痛得麻木,有时她觉得流泪都是在无意识地流,悲伤还未淹没大脑,眼睛就先一步溢出悲伤。 她缓缓拭去脸上冰凉的液体。 她知道,她的满腹心事,已经彻底葬在了韩窈姒离开的这个凉凉的夜。 这一夜不似火光滔天的那一夜,这一夜有星星,有月亮,却再也没有孤傲的身影,山泉般清冷的声音,唇纹细碎的唇,和总是似睁未睁的淡漠睡凤眼。 回来的路上,她终于知道韩窈姒原来是先废太子的私生女时,她忽然想起那日她贼兮兮地凑到她面前说自己觉得她很像大户人家的小姐,和没有一丝光亮的黑屋里,日光突然乍泄进的时候,那深深的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已经到了后半夜,整个世界静谧得连鸟叫声都没有了。楚长亭仍是静静地坐在窗前,支着下巴,失神地望向窗外。 易轮奂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后,湿热的气息扑到她耳边,她敏感地打了个激灵,心口上蒙了一层不真切的雾。她下意识地躲了躲。 易轮奂缓缓抚上楚长亭的肩,想要说什么来宽慰她,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早就知道了,对吧。”楚长亭自嘲地一笑,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你早就知道了韩窈姒的身份了,对吧。” “这就是你为什么让她离开我身边的理由,对吧。”楚长亭转了个身直视着易轮奂,“你先前还骗我说是她长得很像太后先前一个去了的婢女,才将她调到太后那里的。”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的?”她缓缓伸手勾住易轮奂的脖子,大而璀璨的眼睛氤氲着水汽蒙蒙,让易轮奂心痛如绞。 “没有了,长亭。”他的声音莫名的沙哑,带着彻夜未眠的疲倦。 “我不怪你。”她凄然一笑,“窈姒她确实是伤害了你,这我无话可说。” “你为什么不责罚苏鹤?” “我怕你更难过。”易轮奂顿了顿,喉咙黯哑。 楚长亭的双手从易轮奂的脖子后慢慢游移到易轮奂的脸上,她捧着他的脸,认真地对他说:“易轮奂,你放我走吧。” “让我带上我的弟弟。我把咱们的儿女留给你,你好好待念儿和盼儿,不要再管我去了哪里,不要再想起我,从此忘了我。” “我很累很累了。” 我才十九岁,却觉得要将一生的气力都耗尽了。 可是我却没有可以去怨恨的人。满门皆死如何,父亲是真真切切不容辩驳地造反了,那么多士兵呐喊滔天地在楚府里厮杀,扬言要改朝换代;战死沙场如何,刀剑无眼死伤难免,她的夫君不止是她的夫君,还是天灼统领万军的大将军,是所有臣民的英雄,她一开始便有了如此防备;鸩酒白绫又如何,窈姒她确然就是有了一个废太子的父亲,她确然就是筹谋了良久想要易轮奂的命。 要怪,就怪老天无眼,怪她时运不济,怪她命途多舛,怪她天煞孤星克死了身边所有的人。 她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易轮奂用力地将她拽进自己的怀抱,伸手紧紧抚着她的头,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额头上,斩钉截铁开口:“不要,我不能没有你,长亭。” “我已经不能......不能再失去你了。我,我会疯掉的。” 他低低呢喃,像个孩子。 “明日上朝,便会有许多人来弹劾我吧。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在易轮奂温暖的怀里,楚长亭忍不住大声抽泣起来。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若是觉得难过,我便着人为你在皇宫后的湛空山上劈一处居所,你便在那里静养,从此凡尘俗世皆不扰你,如何。” “至少,至少不要再离开我了。” 楚长亭伸手紧紧环住易轮奂的腰,将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 赤历979年十月,皇帝为皇后在湛空山上劈了一处居所,春节之后,皇后避居湛空山,从此不理凡尘琐事。 赤历980年七月,静敏太后驾崩,谥号孝懿慈,安葬皇陵。次年八月,后宫清,削一半宫女太监。 赤历981年,南耀月二皇子崩,次年黄正煜悲伤过度驾崩,长公主黄灵凤继位女皇。 都说南耀月民风淳朴,女子继位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耀月历史上却有两个女子继位。消息传到天灼凤昭,易轮奂却将手中的茶水洒了满地。 沈良辰。狭长凤眼划过一丝阴狠。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110】风暴前夕 自赤历981年,天灼军队扩招,易轮奂暗中吩咐梅家人私下布下罗网,自梁北至梁南,所有梅士连带暗卫和不知数量的禁卫军织就了一张严密的防护网,严丝合缝地将整个凤昭包了起来。 赤历983年,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年。 这一年三月,南耀月突然袭击天灼边境,一夜之间,百万铁骑荡平了清漪城。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听说他排兵布阵无人可挡,带领出的精兵以一敌十,清漪城几乎毫无招架之力便被攻破。 奇怪的是,清漪城内百姓未被伤害分毫,尤其是那最大的苏府,更是全府都被耀月将士包围,明面上是囚禁,暗地里却是在保护。 易轮奂压下了这次的消息,没有告诉楚长亭。 楚长亭这日照常抄抄佛经,品品茶,惬意的打紧。忽听有人轻悄悄扣门,力度温柔,像雨过后屋檐上滴滴哒哒溅落在草地上的雨水,却让人从中隐约听到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 她这里平日里除了易轮奂和易念易盼之外很少有人回来,她鲜少听到这样软中有力的敲门声,她放下手中的刺绣,觉得甚是奇怪地打开了门,眼前的男人逆着光,一双秀丽白净的脸,让人想到话本里的文弱书生,却穿着厚厚的铠甲,配着长长的剑。 楚长亭眼前一晃,心跳似要跳出嗓子,浑身一下被泄了气般瘫软了下去,但她仍是撑着最后一丝气力上前紧紧抱住了男人,泪水本能般瞬间滑落,胳膊上的力气渐渐收紧,她觉得自己哭得有些喘不上起来。 “良辰。”她低低嗫嚅。 被抱住的男人僵硬不敢动,他尴尬地抬起双手,声音温润如玉:“皇后娘娘,卑职乃大将军叶唤,奉陛下之命来护娘娘周全。” 楚长亭瞬间触电般松开了手。满脸通红地背过身去——她竟然将叶唤错认成了沈良辰。 “抱歉。”楚长亭有些窘迫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有些担忧叶唤有没有听到自己刚刚唤的良辰的名字,“我这里遁世避俗,陛下为什么要叶将军来保护我呢?” 叶唤温声开口:“最近凤昭不是很太平,皇宫内总是有刺客,因此陛下着臣带着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来湛空山,护三位周全。” 刺客?楚长亭的心揪了揪,她转过身子,问道:“陛下可还安好?” “陛下一切安好,只是担忧娘娘身子。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稍后就到。臣就守在门房处,娘娘若有事,直接唤臣的名字即可。” 楚长亭点点头:“那就好,麻烦将军了。” 叶唤走后,楚长亭望着他的背影失神良久,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截断梳,她留恋地捏在手里,深深呼出一口气。 叶唤走到门房处,已有下人为他收拾好了房子。他关好门,刚刚被楚长亭抱过的地方一阵发烫灼热。 皇后娘娘可真好看啊,他想。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111】滚落湛空山 有了易念和易盼每日陪在楚长亭身边,她觉得日子变得快了许多,除了每日身体力行收拾两个小混球留下的烂摊子,连睡眠都随着他们规律安稳了起来。 这日楚长亭突然想吃后山的李子,便兴冲冲地携着两只小团子出了门。易念和易盼够不到树上的李子,楚长亭就让他们在树底下站着等着,自己爬到树上将李子一个个摘下去。雁尔担心楚长亭的安危,在下面巴巴望着,时不时插一嘴:“娘娘,您快下来吧,若是不慎摔了下来,这罪责奴婢可担不起啊!” “你又不是第一日见我上树了,怎地今日这般激动?”楚长亭不满地朝雁尔扔了个小小的李子,砸的雁尔诶呦一声,揉着额头哭丧着脸不再说话。 我的皇后娘娘啊,今日可是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都在啊,你能不能做一个好点的表率啊。雁尔欲哭无泪。 易念在下面拍着小手,奶奶地笑道:“母后真厉害!儿臣也想上去玩!” 易盼抱着胳膊,不屑地哼了一声。楚长亭觉得十分有趣地眨了眨眼,这个小丫头倒是随自己,可是这个小小子怎么跟他父皇一个样,拽里拽气的。 楚长亭将一个熟透了的李子在手里掂了掂,笑盈盈道:“念儿,接着!” 易念高高兴兴地扬起小手准备接住楚长亭的李子,就在这时听得咔嚓一声,楚长亭的心一下坠了下去,她瞳孔骤然收缩,身子开始随着晃动的枝丫剧烈摇晃。雁尔一下慌了神,箭步冲上去抱起整好站在楚长亭正下方的易念,又把易盼顺手捞起放到了一边,可是这一系列动做下来,眼瞧着楚长亭就要从树上摔下来,雁尔却已来不及去接。 雁尔一下吓得脸色苍白,大喊一声娘娘。就在这时,一阵劲风从耳边刮过,一个月白色身影箭一般奔向楚长亭,稳稳地接住了正在往下摔的她。 楚长亭本来已经做好被摔成狗啃泥的狼狈模样的准备,心里还暗暗盘算起来了该如何向易念和易盼解释自己为何会优雅坠树,来保持住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光辉形象。可是身子正嗖嗖下坠着,自己却被一个有力而温暖的怀抱稳稳接住,楚长亭缓缓挣开紧闭的双眼,入目的就是一个线条精致流畅的下颌。 她又是重重地一恍惚,想起那年秋日她荡秋千不慎摔落时,也是这般飞奔而来稳稳接住自己的白衣身影。心口一阵悸动,她忍不住伸手触了触那人的脸颊,却惹得那人一阵惊慌窘迫,一个身子不稳就要摔下去。楚长亭惊恐地狠狠抱住那人的脖子,借着这力一带,两人竟滚做了一团,顺着山坡一路滚了下去。 颠簸的山坡夹带着尖锐的石子,楚长亭本已做好了被划伤的准备,却发现自己被那人紧紧护在怀里,分毫都不受伤害。 不知滚了几圈,二人似是跌落到了山谷。楚长亭睁了睁眼,看见叶唤皱着眉躺在自己身边,身上铠甲被树枝剐蹭地掉了些颜色。 楚长亭急忙推开他,然后利索地爬了=起来向上望了望,发现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二人已然不知滚落去了何处,连那李子树都找不到了。她着急地屏住了呼吸,小手向后摩挲了摩挲,好像是拽了拽那人的腰带,然后干干开口:“叶将军,怎么办,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叶唤似是有些痛苦地闷哼了一声,楚长亭的手让他下腹一阵收紧,他急忙抓住她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手,然后将那手扯离了自己的身子,撑着力气坐了起来,觉得全身都被摔散了架般疼痛。 “无妨,咱们在这里静静等即可。不一会儿,雁尔便会叫人来救咱们的。”叶唤擦了擦手上被划破的血迹,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楚长亭觉得叶唤说的十分有道理,便放了放心。一回头却看见他手上划了一道很大的伤口,她心重重缠了一下,急忙捧起叶唤的手仔细查看,发现伤口并不深后松了口气。 “叶将军,这附近应该没有水,所以你先不要动你的伤口。”楚长亭说着便用力从自己的袖口扯下一段布料,端起叶唤受伤的手准备为他包扎。 叶唤被这过分亲昵的动作惊了惊,他急忙想抽手,却被楚长亭狠狠摁住。楚长亭白了他一眼,训斥道:“别乱动,本宫在给你包扎。” “娘娘,这,这样属实不和礼数......”叶唤有些语无伦次,耳根后红的发烫。 “有什么和不和礼数的,你是为了救本宫受伤的,本宫理当对你负责。”楚长亭对着那伤口小口地吹了几口气,细心地为叶唤包扎好伤口。叶唤被楚长亭湿润的气息刺得心口一阵痒,他敢而未敢地偷偷瞧着楚长亭垂眸认真的侧脸,忽觉一阵心跳加速,漆黑的眼眸逐渐深邃。 楚长亭为叶唤包扎好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落叶,笑道:“好啦,最近不要沾水就是了。” 叶唤垂眸应着。望着叶唤,楚长亭忽然有些分不真切,如今自己愿意对他这般亲切,究竟因为自己是个好人,还是因为他与沈良辰有几分相似。 楚长亭搓了搓手,发觉日色渐暮,折腾了一天,困意潮水般席卷。她择了颗树干粗壮的树,靠着它昏昏沉沉眯了过去。叶唤生了一堆火,脱下自己的斗篷为楚长亭盖好,然后静静守在一旁。 梦里,有白马寒枪的少年征战沙场,月白斗篷随风飞扬,满脸的意气风发。奔菁宝马疾驰奔向城楼,凯旋而归的少年将自己紧紧拥在怀里。 “长亭!等我凯旋而归,定铺十里红妆,自宰相府至将军府,让你做全天下最幸福的新娘子!” “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 骗子!泪水从眼角滑落,楚长亭紧紧攥住衣角。 见楚长亭睡着仍旧泪水涟涟,叶唤以为她是做了什么噩梦。天色已黑,明月高悬,可救他们的人还是没有来。叶唤叹了口气,伸手想为楚长亭拭去泪水。 我的将军啊。 “将军!将军!”楚长亭哭着嘟囔出了声,她紧紧握住叶唤的手,那双手和记忆中的手很是相似,温润如玉,却又有几个习武所得的厚重的茧。 “你终于回来了。”她顺着叶唤的手狠狠抱住了叶唤的身子,声音哽咽沙哑。瘦削的身子一颤一颤,带着我见犹怜的弱柳扶风,让叶唤身子一阵发热。 “不要再离开我了,求你。” 带着哭腔的娇柔嗔声,最为杀人诛心。 那一声声将军,温柔缱绻,深沉真挚,似春水波纹板一圈圈漾开春晓的迷雾,挠的人心痒而酥软。 是在唤他吗? 叶唤的心越跳越快。 叶唤狠狠咬着牙想要坐怀不乱,可白日里他抱着她滚落山崖时那温香软玉的感觉,和她小手在自己身上摩挲触碰到敏感地方传来的酥麻感鬼使神差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一阵阵热浪涌上额头,漆黑的瞳仁渐渐变得意乱情迷。 到底是年轻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叶唤再也受不了楚长亭的撩拨,他狠狠环住她的腰身,抵住她的头,朝着她不住呢喃的唇用力吻了下去。 梦中,是曾经的少年郎在深情地吻着自己。楚长亭惊异于这梦的真切,因而更加沉迷地沉沦了进去。少年的抚摸之下,心悸似银瓶乍破,她用力地环住少年的脖子,拼命地想加深这个吻。 突然,清醒似冬日温着暖炉屋里忽而进了凛冽寒风般,呼啸灌入楚长亭的脑海。她一个激灵,赫然睁大眼睛。叶唤仍在深情地吻着她,而她的衣衫已被他褪去了一半。楚长亭立刻慌了神,无奈嘴被他狠狠地堵着,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着急地哼声,无奈此种情况之下,那焦急的哼声却易被别人理解成另外一种意味。 叶唤力气极大,楚长亭怎么挣也挣不开他。情急之下,楚长亭抬起膝盖,狠狠顶了一下抵在自己腰间的物什,叶唤吃痛地松开楚长亭,侧身滚到一边,还没有从下体钻心的疼痛中缓过来,楚长亭又狠狠地攥住他的领子,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放肆!” 这一巴掌抽的楚长亭手心火辣辣的疼,她又羞又恼地望着被打蒙的叶唤,冷声说道:“本宫的身子,也是你能碰的?” 叶唤怔忪了半晌,回过神来,身上的温度渐渐退散,他急忙起身跪在楚长亭面前,连连道歉:“都是卑职的错!亵渎了皇后娘娘,卑职罪该万死!” 楚长亭复杂地瞥了一眼叶唤,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不再理会叶唤,往山谷的更深处走去。叶唤想追过去,却被楚长亭冷声呵止。他站在原地看楚长亭远去,心急如焚。 楚长亭也没有敢走太远,又择了一处树干睡下。只是她刚刚睡下,就听得远处有人声响动。楚长亭知道是来救自己的,她急忙起身想要呼喊,脖子后面却被叶唤手刀重重一击,顿时昏了过去。 叶唤将楚长亭的身子拖到一旁的草丛里,然后绕了个方向去找来救人的士兵。那些士兵见是叶唤,纷纷行李。叶唤装作一副很是疲惫的样子,对他们说:“皇后娘娘找不到了。我们摔落悬崖之后,再醒来时,就找不到皇后娘娘的踪迹了。我从黄昏找到现在,依旧没有找到。” 士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叶唤见士兵们的样子,脸色沉了沉,道:“许是娘娘先醒过来回宫了,你们有没有去湛空院看看?” 一个士兵答:“属下们听雁尔姑娘的消息便回来找了,至今还没回湛空院看。” “我估摸着皇后娘娘或许先回去了,今日晚了,咱们也就先回去吧。” 士兵们仍是不敢动,叶唤无奈,便又绞尽脑汁劝说了他们几句,这才让他们回去,不再寻找楚长亭。叶唤跟在最后,离开时回首深深望了楚长亭昏倒的草丛一眼,眼中的阴鸷一闪而过。 一群人在回湛空山的路上,忽见一个太监模样的小男孩急匆匆跑来,满头大汗地跪在叶唤面前。 “叶将军!凤昭沦陷了!”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112】良辰美景奈何天 南耀月的兵已经将整个皇宫都围了起来,叶唤吩咐了三十个精锐士兵留在湛空山保护太子和公主,必要时刻带他们从后山密道逃走,随即便和剩余的将士们飞奔而至皇宫。 皇宫后门已被死死围住,密不透风。叶唤带领剩下的百余名士兵从湛空山地道而入乾坤门与宫内禁卫军会合,只是他们刚刚从密道出来,就听得外面厮杀一片。叶唤紧缩眉头,仔细听着外面的形势,找准时机带领剩下的人一涌而出,从背后将南耀月士兵端了大半。 南王听得身后猛然增加的激烈的厮杀声,冷冷掉转马头,见叶唤带领一众士兵正在与自己的士兵搏斗,他皱了皱眉,银色面具在日光下泛着寒冷的光。 那叶唤的衣服上的九蟒标志,难不成是当了大将军? 此时天光破晓,他借着初升的朝阳眯了眯眼,从身后掏出一把纹龙精致银质匕首,对着叶唤的方向瞄了瞄,然后凌厉出手,那匕首似蛟龙出窟般呼啸而去,与空气摩擦出滋滋的凌冽锐响,准确无比地插|入叶唤的左肩,废了他半条胳膊。 不对准他的右肩,是要留着他的右手看看他功力几何。 南王含笑望着叶唤被自己的匕首冲击得连连后退最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的样子,他对着叶唤吹了个口哨,示意让叶唤来与他打。 叶唤暴怒而起,不顾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提剑飞身向南王杀去。 南王嗤笑了一声,声音温润似细风穿竹林,却带着刀剑暗沉的沙哑。 他果真记得没错,这叶唤,脾气跟往日一样暴躁。终究还是少年脾性,带着劣根,不知为何易轮奂会偏偏要提拔叶唤。 若是真的因为叶唤的武功高强,那他今日必定要杀杀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锐气。 叶唤临近时,南王才看清他左手本就有伤,还是被......女子的衣角包扎好的。 还是个情种?南王忍不住多看了叶唤的左手两眼。 带着血气的呼啸风声略过耳边,南王未抬眼,便用耳听声提剑挡了叶唤重重的一击,随即腾声而起,金靴立于马背之上,银剑似一条白练盘旋着飞扬而起,与叶唤的兵器相交炸出火光点点。 几个回合之后,叶唤已经明显落了下风。见南王依旧衣服淡然自若的样子,怒从心生,他大呵一声,如暴起的兽般冲向南王。 “耀月蛮子!” 南王的眸光瞬间黯沉,杀气骤然蒸腾在面具之下俊美无双的脸上,他握剑翻飞,湛湛寒光在他周身迸发,他面无表情地将剑直直贯入了叶唤的心脏。 “本王本不想杀你,是你自找的,叶唤。” 南王收剑入鞘,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气息匀称自然,淡淡瞥了一眼瞪大眼睛倒下去的叶唤,翻身下马,踩住叶唤的左胳膊,缓缓蹲下身。 “你...你这个蛮子,是如何,如何知道本将军叫什么的?” 叶唤一边喷着血,一边大口喘着粗气,挣扎地说着话。 南王不理叶唤,只是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左手上的布料——不知为何,他莫名对这块衣角有种心悸感。 南王伸手,将叶唤手上包扎伤口的衣角扯了下来,在手中把玩了把玩,然后挑了挑眉,笑道:“这是哪家姑娘啊。” 叶唤挣扎着想去拿回那块布料,可无奈胳膊被南王踩着,他怎样都抬不起手,只得连声呻|吟着,企图让南王将那块布料还给他。 南王戏谑地望着他挣扎的模样,摇了摇手中的布料,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声音轻声道:“你想要?本王偏不给。” 说罢,南王便将那块布料展开,在叶唤面前一点点将它撕碎,然后随手一扬,那破碎的布料瞬间湮没在刀光剑影中,再也寻不到。 望着南王的手挥散的方向,叶唤的瞳孔渐渐涣散,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口|唇蠕动着,缓缓吐出几个字。 “皇...后...娘...娘......” 南王没有听清叶唤在说什么,只是踩着他的尸体上了马,继续向前奔驰而去。 再往前,便要见面了,易轮奂。 第二卷:十年生死两茫茫 【113】“朕不认得你” 南王驾马疾驰着,御林总管秦眠思从侧道疾驰而出,与南王并肩前行。 “秦总管,如何了?”南王慵懒开口。 “都已安顿好了。花满楼的刺客们也已倾巢而出,里应外合,凤昭以南大部分的城池均以沦陷。”秦眠思诚恳回道。 南王勾了勾嘴角,笑道:“多谢秦总管了。” 秦眠思脸色敛了敛,道:“琼昭仪于臣有救命之恩,南王于臣有再造之恩,为琼昭仪和南王,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别再唤她琼昭仪了。”南王眯了眯眼,“她不愿。” “是。”秦眠思说罢便大呵一声调转马头,朝着另一方向飞奔而去。他要去宫外将所有三品以上重臣全部抓去天牢。 南王驾马到日月大殿,果然见大殿之上那一袭黄衣分外扎眼的立于那里,负手冷面,于昔日一样的风采。 十年前,他也是策马厮杀于这条宫路上,为他夺得皇位。 十年后,他还是策马厮杀于这条宫路上,为夺得他皇位。 周围的将士大喊着冲上来围住南王,他轻蔑地望了一圈周围的人,抬了抬手,身后冲出一群耀月士兵,与那群天灼士兵厮打在了一起。南王抬头,目光灼灼,直视着易轮奂。 易轮奂也是直直注视着南王,目光冷冽。 “来。”他对他做了个口型。 易轮奂从身后扯出一条紫金色长鞭,纵身朝大殿之内跃去。南王也纵身而起,直奔日月大殿内,长剑似疾风,呼啸着向易轮奂刺去。 易轮奂一抖手中长鞭,迅猛的鞭势似滔天白浪入目无痕,卷起疾风凛冽,荡起一片野兽般的嘶吼。他以鞭应剑,以柔克刚。天地之间忽而黑云翻滚,淋漓大雨似天破口般如瀑倾泻,一蓝一黄隽逸身姿的缠斗在一起,长风不见影,日月不见天。 血气与雨气混杂在一起,几个回合之后,南王将长剑一个回旋退后几步,横眉冷笑:“平日里看你弱不禁风,原来功夫这么好的?”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南王语调上扬,带着几分凉薄的讽刺。 “朕不认得你。”易轮奂敛了神情,冷冷望着南王。 “你满嘴谎话,你说什么本王都不会信你。”南王提剑,用胳肘擦拭了一下剑刃上的血,有些邪魅地舔了舔嘴角的血迹。 “请便。”易轮奂狭长的凤眸暗流汹涌,让人摸不清他的情绪。 南王瞬间便似一个暴戾的狮子般猛地冲了过去,湛湛银光闪似冷月,一招一式皆不似刚才那般有所收束,而是用尽了全力——他动了杀心。 易轮奂虽武功扎实,奈何体力不济,终究是落了下风,被南王凌厉地逼迫到墙角,寒剑毫不留情地架在他的脖子上,易轮奂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淡漠的脸上没有一丝应有的惊恐。 这让南王十分不满。 “易轮奂,你不要再给本王装什么正人君子了。本王等了这么些年,终于等到报仇雪恨的这天了。”南王冷冷一笑,锋锐的剑更加贴近易轮奂的脖颈几分,那洁白甚而有几分苍白的皮肤被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本王要踏平你的乾坤殿,踏平你的凤昭,踏平你整个天灼。”南王恶狠狠地盯着面无表情的易轮奂,仇恨的怒火一层层灼烧着他。 “你在恨朕什么?”易轮奂轻轻开口,望向南王的眼中似有秋日清空,碎云千里。 南王一愣,温润如玉的脸似山涧明月,微光朦胧,淋淋点点。 殿外雨声如瀑,遮盖住了屋内一切轻巧的细音。 “长亭还活着。”南王声音肯定,带着种狠劲。 狭长的凤眸中有阴鸷一闪而过,易轮奂不屑地冷笑:“是谁告诉你的?黄灵凤?” 似是自己的羞辱被人狠狠掀开般,南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怒不可遏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易轮奂昂了昂头,戏谑地眯着南王,冷声开口:“她还活着。” “朕告诉你她在哪儿,你让朕走。”易轮奂侧了侧头,让自己的脖子离那健闰的剑刃远了些。 “你这,卑鄙无耻之人。”南王咬牙恶狠狠道,“你把她关在了哪里?有没有折磨她?” 易轮奂轻轻一笑,抬手握住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刃将它移开,然后缓缓向一侧有着机关的墙移去。南王紧紧跟着他,眼神中的怒火似要将易轮奂燃尽。 “她是朕的皇后。”易轮奂凉凉开口。 南王瞬间晃神,易轮奂趁着这一时机用力推开南王,扣动身后机关,墙面瞬间开了一个一人宽的豁口。易轮奂闪身而入,门又迅速闭合。 易轮奂顺着密道直至皇宫后的湛空山,准备接楚长亭走,却发现楚长亭不在湛空院,易念也不知所踪。只有易盼在静静地练着字。他知道再等不得,亦知沈良辰不会伤害楚长亭,便留下一笔书信,携着太子顺着密道一路出了城,和城外早已安排好的禁卫军接应。 彼时楚长亭仍昏睡在湛空山谷里的草丛中,疾雨冷冷拍在她脸上,让她一个激灵转醒过来,脑袋被击打的地方仍旧一阵眩晕,揉了揉眼,看见不远处有一大一小打着伞的身影朝她走来。楚长亭认出了是楚南浦和易念,急忙呼了两声,两人跑来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楚南浦心疼地为她打上伞,问道:“皇后娘娘怎么昏睡于此,没事吧?” 易念也奶声奶气地哽咽着说:“儿臣与九哥哥寻了母后许久才找到母后,真是急死儿臣了。” 楚长亭心疼地拭去易念脸上的泪水,将她抱起,然后三人缓缓回了湛空院。 只是她们此时还不知,南王此时正带着人赶往湛空院。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