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铁马红妆》 第一章 杀神苍雪岚 天色微亮,已是深秋,冷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本应该是最寂寥无人之时,官道上却有两辆马车,正不要命地奔驰。车夫的马鞭挥舞,呼啸而下,然而车厢中的人却依旧在不停地催促。 眼看着城门将近,突然,从道路两旁蹿出了几道黑影,这些人手持利刃,来者不善。 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嘶叫,正在狂奔的骏马栽倒在地抽搐不止,车夫惨叫着跌落而下,直接摔断了脖子,车厢也整个翻倒过来。 车上的人摔的七荤八素,护卫们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迎面而来的利刃夺去了性命。 黑衣人提着刀,走到了第二节车厢前,将门帘撩起。 车厢里倒着三个人,一个中年男子,看上去至少四十多岁了,他的头发灰白,虽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却仍面色庄严。 他的身旁坐着的美妇人早已吓的瑟瑟发抖,头上的朱钗颤抖摇晃。 最小的那个姑娘生的极美,明眸皓齿,细眉乌发,穿着粉霞如意云纹衫,外面披着一件暗色的裘衣。 “文大人,请下来吧。”领头的黑衣人客气地说道。 文昭酌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自己的妻女下了马车,他看着周围一地惨死地尸体,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文大人,我们就不要兜圈子了,您身上有一件东西,那可是要断我们兄弟财路的,您把它交出来,我可以保证,您的妻女会活着。” “交什么出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黑衣人将还沾着血迹的刀架在了文昭酌的脖子上,那些血迹已经干涸,粘腻恶心,粘在冷冽地刀光上。 “那我就再提醒您一句,您在徐州,前前后后忙了半年,拿到了一本账本,我们就是想将这账本拿回去而已。” 文昭酌叹道:“你觉得我会将账本带在身上?” “您一定带着,我们已经将您的旧宅翻了几遍,也追上了您派出去的所有家奴,截下了您所有信件,除了两本假账本外,一无所获,您急急忙忙要往宁州赶,不就是因为巡抚陈大人就在宁州吗?见巡抚,可不得带着证据?” “你既然不信,就来搜吧,我的身上什么都没有。”文昭酌将自己的双臂张开,他迎着黑衣人的刀锋,毫无惧色。 黑衣人冷笑一身,“知道文大人聪明,必然不会随身携带,一定会放在我们这些人想破头都想不到的地方,您还是自己说了,免得我们这些大老粗动手没轻没重,伤了您,和您的夫人小姐。” 提到夫人小姐,黑衣人侧头看去,文夫人已经吓破了胆,靠着女儿搀扶才堪堪站稳。而文小姐也是惊惧不已,像个雏鸟一般瑟瑟发抖。 黑衣人阴邪地笑了笑:“文大人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应该舍不得她遭受侮辱吧。” 文昭酌看了一眼女儿,眼中霎时柔和下来,他轻声道:“瑛儿,你怪爹爹吗?” 文瑛坚定地摇了摇头,“女儿不怪爹爹。” 文昭酌抬眼,现下天色已经亮了许多,但仍灰蒙蒙的,他心中苍凉,“我文昭酌英明一世,最终竟落得个暴尸荒野的下场,真是讽刺啊。” 黑衣人已经没了耐心,“文大人,这前后无人,你的手下也已经都见了阎王,倒不如爽快些把东西交给我们,还能走得体面一些。” “好,”文昭酌抬眼望着他,他答应的这么干脆,反倒让黑衣人有些迟疑,“你要的账本就在马车的暗格中,你随我来,我取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的妻子和女儿,你们不能动。” “只要拿到账本,我一定说话算话!” “唐门大弟子陆伯言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 黑衣人一震,竟不知该如何搭话。 文昭酌仰天长笑,“只可惜号称江湖第一大派的唐门,竟然也要为虎作伥,帮着曾武侯卖国求荣,先辈的风骨,被你们这群小人丢的一干二净,真是可叹可悲啊。” “你说够了没有!”陆伯言眼中杀意大增。 文昭酌丝毫不惧,他将马车帘子拉起,“请吧,陆公子。” 陆伯言有些犹豫。 “怎么?你们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十一二个人了吧,都是唐门一顶一的绝顶高手,对付的还是我这个老头子,和一对柔弱母女,你却连亲自跟我拿账本的本事都没有吗?” 陆伯言握紧了刀柄,对着手下人道:“把她们看好了,一会儿若是有异动,先杀大的,留下小的,哥几个这几日风餐露宿怪辛苦的,留个小的还能解解闷。” “是。”余下的黑衣人哄笑道。 陆伯言提着刀,随着文昭酌进了车厢,这车厢栽到在地上,想要进去只能猫着腰往里爬,陆伯言的刀倒碍事儿了许多。 两个人在车厢里摸索了良久,却迟迟没有摸到所谓的暗格,陆伯言失去了耐心,用刀指着文昭酌的喉咙,“文大人不会在跟我拖延时间吧?” 文昭酌微微笑道:“这儿一片荒凉,官道的两边大概也都被你堵上了,我拖延时间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还会有人来救我不成?暗格难找,说到底还不是怪你们弄坏了马车?” 文昭酌说的倒是不错,陆伯言猜到他会来宁州投靠陈巡抚,所以早就在入宁州城门的唯一一条官道上设了埋伏,官道两边都被堵得严严实实,这两天乌云压日,一副快要起风下雪的样子,宁州又本就在限制出城,是以他也不害怕不相干的人撞进来。 可是文昭酌实在太聪明了,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看出了破绽,猜到了他的身份不说,连部署都猜的八九不离十,这样的人怎会不给自己留一个后手? “别忘了,您的女儿妻子都在我们手上,我建议您不要耍什么花招!” “正如你所说,我一家三口的命都在你们的手上,我又如何能耍花招呢?有这个时间,还是看看那些边边角角有没有暗格吧。” 陆伯言刚收起刀,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叫道:“师兄!有诈!我们的人放信号了,有人正在朝这里逼近!” 陆伯言一愣,一刀砍向文昭酌,鲜红的血染红了他大半个袖子,“你做了什么?” 文昭酌咬牙笑道:“陆公子年少便在江湖成名,想必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年龄太小,考虑的还是不周啊,既然要对付我,就应当将我做官二十多年来的人脉都打听的清楚一些,很多人虽然已经多年不来往了,但我若是修书一封,请他来助我,他还是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陆伯言一个激灵,“苍雪岚?怎么可能?你的信明明都已经被我截住了。” “你们江湖中人,总是喜欢将朝廷官员想的太简单,我好歹也是一品大员,难道手下连个能送信的人都没有吗?” 陆伯言自知吃了大亏,苍雪岚既然来了,账本他是铁定拿不到了,但文家人却不能留,他恶狠狠地朝外面喊道:“杀了文家那两个女人!” 说完,陆伯言一刀刺进了文昭酌的心口,“文大人,黄泉路上,不必走得太快,你的妻子女儿马上就来陪你!” 他将刀拔出,立刻出了车厢。 刀上淬着剧毒,文昭酌必死无疑,他要赶紧解决那两个女人,趁着苍雪岚还没来,一把火烧了这辆马车和这些尸体,然后赶紧撤离。 江湖侠士,最看不上的就是朝廷这群昏官庸碌,但苍雪岚的名头,他们却不得不敬畏惧怕,这个男人从小在战场上长大,十二岁便上阵杀敌,十四岁就成了少将。 永令二十五年,他刚满二十岁,邻国大昊出兵来犯,他的父亲苍青锋老将军战死,尸体被敌军吊在营前示众,他的妹妹听后急病攻心,撒手人寰,他也重伤,命在旦夕,却拼着最后一口气,重整军队,杀出重围,俘虏敌军三万多人,并全部坑杀,自此名声大振,大昊人被吓破了胆,再不敢进犯边境一分一毫。 如今他也有二十六岁了,铁腕名声越发响亮,人称大周杀神。 如果来的真是苍雪岚,那事情就棘手了。 陆伯言出了车厢,却愣住了,那个本来吓得瑟瑟发抖的妇人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已经手起刀落宰了两个人了。 看来文夫人也是个高手,刚刚装出那般弱女子的模样,正是为了此刻发难。 文夫人踹开眼前的尸体,从腰间抽下一条软鞭似的腰带,耍起来竟一时让人无法接近。 “瑛儿快走,这里我来顶着!一定要撑到苍将军来!” 文瑛咬了咬牙,见文夫人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便立刻逃跑,她的身后母亲拼死搏斗,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父亲半年的心血和一生的名誉,全都压在她的身上,活下去!才有机会为父母报仇。 她拼了命地向前跑去,冷风如夹带着利刃,在她脸上划过,刺得她生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砸,她却始终没有哭出声来。 身后兵刃相接的声音蓦然停了,文瑛心里一凉,险些摔倒。 文夫人想来已经被谋害。 她望眼欲穿,前方仍是一望无际的官道,苍将军的援兵迟迟未到。 一只飞刀嗖地一声飞来,射中了文瑛的小腿,她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回头望去,几个黑衣人已经近在眼前。 文瑛心如死灰,却仍坚持着,手脚并用向前爬去,小腿潺潺往外冒着血,拖出了一路斑驳血迹。 一个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他双手抓着刀柄,将刀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落在文瑛的背上,突然两支箭划破长空,一支直中他的脑门,一支贯穿他身后人的喉咙。 从官道旁的树林中,掠出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上坐着一名男子,身着黑色铠甲,背后红色披风飞扬,手持长剑,俊美如神祗下凡,只是从额角开始,有一道伤疤,一直划到下颚,让他失了两分美色,多了三分肃杀之气。 男子驾着马,从文瑛的身上飞跃而过,将文瑛身后的黑衣人全数击毙后,又调转马头,朝文瑛奔去,他侧下身子伸出手。 文瑛有些恍惚,刹那间,她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这个男子也如同现在一般,鲜衣怒马,笑如春风拂面。 文瑛抓住了这只孔武有力的手,眼前一花,下一刻便坐在了马上,靠在了那人的怀中。 文瑛抬头,入目的是他那一节白玉般的下巴,和高挺笔直的鼻梁。 “雪岚哥哥。” 苍雪岚低声安慰道:“别怕,我来了。” 话音刚落,三十骑兵冲了出来,他们挥起长剑,势不可挡。 第二章 两位大人 文夫人已经断气,她身上的伤口骇人,粗看下来,中了十多刀,有几刀命中了要害。文瑛解下裘衣,将文夫人的遗体盖上。 “她平生最爱美,应当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这副样子吧。” 苍雪岚低头道:“文夫人是女中豪杰。” 文瑛站起身来,她的小腿传来阵阵钻心的痛,“爹爹在车厢中,他没见到我安然无恙,定然不会舍得死去。” 苍雪岚本想扶着文瑛,可文瑛却避开了他的搀扶,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车厢旁,苍雪岚暗叹了口气,跟着她一起进了车厢。 文昭酌还吊着一口气,像是不甘心般,迟迟不愿意合眼。 见文瑛来了,他才放下了心,又看着苍雪岚,双眼发红,青筋暴起,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因为已是将死之人,再无力多说一句话。 苍雪岚将文昭酌的手拉住,认真地道:“文世伯放心,只要我苍雪岚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文瑛受半点委屈。” 文昭酌这才安静了下来,他最后一次看向文瑛,目光柔和似水。 文瑛的眼泪一直就没停过,见文昭酌看向她,便强撑着露出了一个浅笑,“爹爹,女儿从来没有怪过您,您是当今世间,第一高风亮节之人,女儿以您为荣,日后,也必不会辱没您的名声。” 文昭酌轻轻地朝着文瑛点了点头,他的目光逐渐失去了神采。 文瑛再也忍不住,伏在文昭酌地尸身上痛哭起来。 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从一个一品大员的官家小姐,变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为了不亵渎文昭酌夫妻的尸身,苍雪岚立刻派人去了宁州城,买来了两具棺木,还着人通知了巡抚陈大人,其他人驻守在此地,盘查黑衣刺客的身份。 文瑛靠坐在倒下的马车厢旁,她的泪已经流尽了,脸色木然,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半点反应。 苍雪岚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了文瑛的身上,他从怀中拿出一瓶金疮药,捧起文瑛受伤的小腿,撩开沾着血迹地衣衫,将药粉轻轻撒在伤口上。 这药止血很有效,就是用起来有些疼,文瑛嘤咛了一声,想要把腿收回来。 苍雪岚抓着她的小腿,安慰道:“忍忍,这伤要尽快处理,否则容易落下病根,还好他们的飞刀没有毒,你放心,我的军中有最好的医生,一定会让你连疤都留不下。” 文瑛抱着身上的披风,没有说话。 “……对不起。”苍雪岚愧疚极了,“是我来的太晚了。” 接到信后,苍雪岚布置完军中事宜,立刻带了一队人快马加鞭地往宁州城赶,一路上风餐露宿,半点都不敢耽误。却没想到来时,没有将黑衣人布下的眼线清理干净,这才让他们趁机发出了信号,通风报信,致使文大人夫妇不幸遇难。 文瑛摇摇头。 “你知道这些人是谁吗?文伯父可是朝廷的一品大员,谁敢冒着抄家砍头的危险去刺杀他?” “……我听父亲说,领头的那个叫做陆伯言。” “陆伯言?”苍雪岚眼中精光乍现,“江湖第一大派唐门大弟子陆伯言?” “似乎是这么个人。”文瑛长时间没有说话,一开口嗓子有些干涩。 苍雪岚为她包扎好,又从自己的马背上卸下了水壶,“喝点水吧,润润嗓子。” 文瑛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又问道:“这个陆伯言和我文家有何恩怨?” “陆伯言江湖人称摘星公子,武功极高,精通暗器和轻功,刚刚不慎让他给跑了,真是可惜!” “唐门是名门正派,怎会干出这种不仁不义之事?” 苍雪岚顿了一下,问道:“文伯父在徐州待了半年,究竟在做些什么?” 文瑛摇摇头,“我也不清楚,爹爹很少在我面前说政事,我只听见陆伯言在要什么账本。” “那账本现在在何处?” “不知道。” 唐门地处徐州,正是文昭酌上任之地,可江湖和朝廷一向老死不相往来,只要没有太过分的事情,两方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唐门又为何要痛下杀手,杀的还是一品大员。 除非……这些人犯的事儿,比刺杀一品大员还要严重,因为文昭酌掌握了他们的罪证,所以这些人才要铤而走险,杀人灭口,销毁证据。 可这账本又是什么情况? 苍雪岚还想再问,但文瑛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不忍心再逼迫她回想这些事情。 几个士兵一边在黑衣人的尸体上搜索,一边忍不住朝文瑛看去。他们成日在军营驻守,除了打仗很少出来,几乎没怎么见到过女人,更别提是文瑛这么漂亮的女人,于是一双双眼睛,便挪不开了。 苍雪岚冷色一冷,厉声道:“周涵!刘能!王新坤!军棍四十,自己回去领罚!” 三个人这才将目光从文瑛的脸上移到了苍雪岚的脸上,只见他们的将军怒发冲冠,一副要活吃了他们的样子。 三人不敢回嘴,领下了罚。 “卫戎!”苍雪岚高声叫道。 一个清俊模样的男子走了出来,看他穿着就知道这人并不是普通士兵,他抱拳道:“将军有何吩咐?” “给这儿支个屏风。” “是。” 这里荒郊野岭的,怎么可能真的找出一个屏风来,好在马车碎了一地,从中挑挑拣拣还能找出几块木板,卫戎把木板拼凑起来,将文瑛挡起。 苍雪岚对着众人警告道:“各位兄弟,我知道你们没坏心眼儿,但文小姐身份尊贵,文大人更是一代忠良,你们谁若是唐突了她,本将军必定严惩不贷!都明白了吗?” “是!” 震慑完了手下人,苍雪岚又道:“卫戎。” “将军。” “可查到什么可疑之处?” “这些人,都是些小喽啰,身上也没什么印记,想找出幕后黑手怕是不容易,但有一人身上带着个奇怪的东西。”卫戎将一个青铜色的令牌双手奉上,“这是徐州州府衙门的令牌,有这个东西,州府衙门他可以来去自如。” “这玩意儿,不多见吧。” “有本事给出这个令牌的,除了徐州的洲守大人,怕是没有第二人了。” 苍雪岚将令牌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下,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真品。徐州不干净,这事儿苍雪岚一直略有耳闻,但毕竟徐州并不是他的管辖范围,他又没有真凭实据,便一直按下没管。 年中,皇上将文昭酌文大人外放去徐州做州审,虽然没有撤掉他的官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贬官,苍雪岚还送去了一封信,聊表安慰之意,文昭酌自然没给他回信,以他们两个当时的关系,这也不奇怪。 现在看来,这明着的贬黜,实则只是一个幌子,皇上真正的目的应该是让文大人去查徐州暗地里的脏事。 如今文大人全家被灭口,足以看出徐州那片地方,埋着的祸事比他想象中大得多。 正在苍雪岚苦思冥想之时,一辆轿子在他们面前停下,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玄色中衣、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他看见躺在地上的文家夫妇,如遭雷劈。 “文兄!”男人向前两步,双膝跪下,老泪纵横。 “这是常州州守齐桓齐大人。”士兵附在苍雪岚的耳边低语,“属下去陈大人府上的途中遇见了常州的捕头,便想着这事儿这么大,怎么也得跟州守大人通知一声,就跟捕头说了这件事,捕头立刻上报了上去,齐大人就先跟我来了,连衣服都没穿好。” 苍雪岚看了看正在嚎啕大哭的齐桓,果然只穿了内衬和靴子,像是刚从梦中惊醒。苍雪岚不动声色地将令牌收起。 “齐大人,请节哀。” “苍将军,怎会发生这种事情?这伙贼人究竟是什么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这个我还不太清楚,里面有个人武功高强,我没能抓住,让他给跑了,真是可惜。” 齐大人将眼泪擦了擦,在仆从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听闻文大人还有一个女儿,不知道是不是也糟了毒手。” “文小姐很好,就是受了点惊吓。” “哦,那就好,那就好,”齐大人露出了个微笑,“文小姐今后……我府上有医生,我夫人是个稳妥人,要不先把文小姐送去我府上小住?” 这个齐大人,未免有些太心急了吧。 苍雪岚露出了一个客气的笑容,“文小姐刚刚失去双亲,我并不想把她安置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不如……” 苍雪岚回头,问下属道:“陈大人呢?他怎么还没到,你确定你把话传到他府上了吗?” “属下派人去了陈大人府上报信,自己先和齐大人过来,算算时间,陈大人应该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又一辆轿子停在了路前,巡抚陈令陈大人穿着官服,面色铁青。他来到文昭酌夫妇尸体前,郑重一拜。 齐大人叹道:“文兄可谓是一代忠良,可惜了。” 陈巡抚意味不明地看了齐大人一眼,转过身对苍雪岚道:“苍将军怎会出现在此?” “五日前,我收到了文大人的一封信,信上说他命在旦夕,希望我可以出手相助,我便立刻策马赶来,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救下文大人和文夫人。” “您此时应当在边疆驻守,如今算是擅离职守吧。” “陈大人未免太过严苛,这苍将军也是为救文大人而来。” 苍雪岚笑道:“我来时已经部署好了一切,至于擅离职守的罪责,我不会推辞,若是皇上要罚,我也毫无怨言,文大人和家父是至交,为救文大人,便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是万死不辞的。” “如此,在下会将这件事如实上报给皇上,希望苍将军不要介意。” “请便。” 陈大人点了点头,又问:“苍将军可还发现了什么?” “暂时没有,查案确实不是我的专长,陈大人来了,我也放心了。” 陈大人把袖子挽起,将一块白布放在文夫人的手上,隔着白布抬起了文夫人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她胳膊上的伤痕,又用银针,试了试文大人胸口上的血迹,他摇了摇头叹道:“动手的必定是江湖高手,想知道这些人有没有留下破绽,必须要验尸。” “这……”苍雪岚有些犹豫,他是个将军,见惯了尸体,也明白这种大案交给官府,必要过验尸这一关,但人死为大,文瑛未必愿意他的父母被开膛破肚。 “验吧。” 苍雪岚回头,见文瑛披着披风,从后面走来,她的眼睛红肿,声音微微有些暗哑,身形如弱柳扶风,美不胜收。 第三章 吃喝玩乐九王爷 “这位是文大人之女。”苍雪岚介绍道。 “小女文瑛,见过巡抚大人。”文瑛颤巍巍一拜。 陈大人语气缓和了一些,“文小姐不必多礼。” 文瑛却仍没有起来,“家父是为国而死,小女恳请陈大人,一定要将真凶绳之以法。” “文小姐放心,文大人一案,陈某必定竭尽所能,亲自调查。” “文瑛谢过大人。” 陈巡抚见一旁放着两口空棺材,知道这是苍雪岚为文家夫妇准备的,便道:“将文大人夫妇的尸骨带回去,我亲自验尸。” 他说完这句话,在场的几个人神色各异。 陈大人仵作出身,破获许多疑难大案,人又铁面无私,由他亲自查案,这事儿一定会水落石出。 文瑛听闻,立刻放心了几分,倒是一旁的齐桓,脸上神色难以捉摸。 “陈大人,”齐桓讨好地笑道:“您看这文小姐该如何安置?” “文小姐是此案重要当事人,本该由宁州官府严加保护,但此事牵连甚广,本官不会假借他人之手,这段时间文小姐就住在本官府上吧。” “陈大人虽是好意,但您毕竟一个人独居,是个男子,文小姐尚未出阁,此事若是传出去,恐怕于您或是文小姐都名声有碍啊。”齐大人一边说,一边打量陈巡抚的脸色,他和这位陈大人周旋多日,对这个白脸包公的性格也有一定了解。 这人最大的弱点,就是极注重名声。 陈巡抚点了点头,“齐大人言之有理,只是……” 看来巡抚大人对这位宁州州守也不是全然放心的。 苍雪岚抱拳道:“两位大人能否听我一言?” 陈巡抚:“苍将军请说。” “我和刺杀文大人夫妇的刺客交过手,这些人都是高手,普通的衙差怕是抵挡不住。现在边境平安无事,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回去,不如陈大人找一处安静的别院,让文小姐住进去,别院的护卫工作,就交给我苍雪岚,您看如何?” “可苍将军至今还未娶正妻,且和文小姐还……”齐大人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他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却让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尴尬。 苍雪岚和文瑛,可还有一段轰轰烈烈的孽缘。 苍雪岚的父亲苍青锋老将军和文昭酌文大人是至交好友,苍雪岚和文瑛也是青梅竹马感情笃深,两人早早就订下了亲事。 然六年前边关之战后,苍雪岚大病一场,从此性情大变,竟将一个青楼女子接进了府中给了侧室的名分,未娶妻先纳妾,这无疑是在打文家的脸。 文昭酌写了一份信,虽然没有脏话,但字里行间仍将苍雪岚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在信中写道:若是苍雪岚愿意将这青楼女子赶出府去,他就当这是苍雪岚一时鬼迷心窍,既往不咎。 万万没想到,苍雪岚竟说他动了真情,不愿意和这女子分开。 文昭酌一气之下退了婚,自此再也不和苍雪岚来往。 苍雪岚不敢看文瑛,继续道:“我在文小姐隔壁住下,不会唐突她。” “那文小姐的衣食住行……” 陈巡抚道:“这个由我来办,所有的仆役都由我筛选,不会让心怀不轨的人混进去。” 事已至此,齐大人也不好多说,只能笑着点点头,赞叹陈巡抚和苍雪岚考虑周到。 陈巡抚的动作很快,他们一行人早上进城,晚上便搬去了别院。 苍雪岚将这个小别院前前后后绕了一圈后,把自己的卫兵都布置在了各个要口,他自己则在别院对面的一家酒馆住下。 酒馆的老板和老板娘早就被上面吩咐过,清空了整个酒馆的客人,他们除了包办一日三餐外,也不能随意在酒馆中走动。 卫戎将苍雪岚的房间检查过,确定安全后,才将苍雪岚的行李放了进去。苍雪岚四处看了看,发现他的卧室一开窗户,就可以看到文瑛下榻的别院,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陈巡抚果然细心。” “文小姐住的地方不大,反倒方便看守,只是咱们的人还是有些少了。” “一会儿你写封信,派人送回汾洲,再调些人来,这几天,就只能辛苦咱们几个了。” “刚刚齐大人又送来了两队捕快,说是要来帮忙。” 苍雪岚鄙夷道:“算了吧,这些人大多连血都没见过,能帮什么忙?”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但又不好驳齐大人的面子,便将这些人分布在外围,不会碍我们的事。” 苍雪岚将佩剑从腰间解下,放在桌上,“你觉得这位常州州守齐大人如何?” “不可信。” “哦?说来听听。” 卫戎给苍雪岚倒了一杯茶水,“属下是看您的反应猜出来的,要是这位齐大人真是忠良的话,您又为何要将我们搜出的令牌藏起?又为何不愿意让文小姐住在他的府上?” 苍雪笑道:“不错。你脑瓜没有王涵聪明,眼睛倒是尖。” 卫戎又问:“那您为何断定齐大人不可信呢?” “我派人去通知他,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具体时辰不大清楚,但那时天已经亮了一半。” “不错,那个时候,齐大人身为州守,早就应该起床工作了,可他来时竟还穿着中衣,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卫戎点了点头,“确实太过刻意,要不要我去查一查?” “不,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文瑛和陈巡抚。”苍雪岚将徐州州府的令牌拿出,烛光摇晃,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阴影,“陆伯言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令牌丢了,徐州的州守大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你再去挑两个机灵的人,去徐州打听打听,不必暴露身份,我只要知道徐州州守是死是活就成了。” “您觉得陈巡抚也会遭毒手?” “他们已经杀了一个文大人了,不差再杀一个陈大人。” 苍雪岚立刻动笔,写了两封信,交给卫戎,“一封送回汾洲,一封送去京城,交给皇上,选稳重的去,千万要把信送到。” “是。” “皇上派文大人查徐州,估计是存了收拾曾武侯的心,等文大人的死讯传开了,必定朝野震动,这下皇上和曾武侯都别想睡踏实了。” 卫戎领命,出了房间后,苍雪岚才泄了少年将军的底气。 他将围在自己脖子上的毛领卸下,露出了纤细修长的脖颈。 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了。 苍雪岚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观察着别院的一举一动,见文瑛正坐在院子中,仰望着夜空,像是在看月亮,又像是在看这扇小窗。 苍雪岚将窗户关上,靠着墙壁蹲了下来,“哥,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可是她怎么都忘不了你。” 皇宫中,当今圣上坐在御书房,他的眼前放着两封信,一封是陈巡抚写来的,另一封则是苍雪岚的。 这两封信都在说同一件事,文昭酌死了。 “好个曾武侯!”皇上咬牙切齿。 书桌前,跪着一位老臣,正是当今丞相魏中舒。魏丞相叹道:“这暗中查访,如今是被翻到明面上了,皇上打算怎么办?” “文昭酌惨遭毒手,说明他查到了证据,现在当务之急,是找证据,稳住朝堂。魏相可有想法?” 魏相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陈巡抚是个老实人,也正是因此,他现在处境也十分不利,好在苍将军在,应该能护着文小姐和陈大人。老臣以为,文大人被刺一事,殿下不妨交给陈巡抚和苍将军,暂时先把文大人之死定为江湖仇杀,掩人耳目,一品大员夫妇被谋害,按照祖制,除了赏赐谥号、发抚恤金外,您还应该派一位皇子监守。” 一提到皇子二字,皇帝陛下的头刹那间剧痛无比,“朕的这些个儿子,哪个能担此重任啊?” “二皇子好大喜功,他若去怕是会给陈大人和苍将军添乱,三皇子稳重,但不够机警,五皇子才能不足又刚愎自用,七皇子倒是聪明,然而现在这种情形,越是聪明人就越危险,八皇子胆小,九皇子心思全然放在玩乐上……” “行了,”皇上长叹了口气,他的这些个儿子他自己最清楚,“你就直接说结论吧。” “老臣以为,九皇子去最合适。” “他?”皇上惊讶道:“他半点苦都吃不得,如今也快二十了,文不成武不就,去了能做什么?” “正是因此,九皇子才是最适合的人,”魏相笑道:“九皇子是皇上您最宠爱的皇子,他去才能彰显您对文大人一案的重视。如今皇子们都大了,对储位的野心也渐渐显露出来,若是二皇子三皇子等人去,怕是会招惹其他皇子的敌意,平白添了许多麻烦,也会让曾武侯起疑,说不定还会对皇子们下手。” 皇上冷笑道:“也就是说,派个废物去,反而会让所有人安心?” 魏相低下了头,越发恭敬,“皇上,老臣知道您是担心九皇子的安危,但如今形势危急,这是最好的办法。” 皇上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了……” 第二日,九皇子捧着圣旨,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皇上身前的成公公捏着嗓子笑道:“九皇子殿下,皇上说了,这是大事,不能耽误,您明儿一早就动身,越快赶到越好。” “成公公……”九皇子扬头看天,无语凝噎,“我最近做什么事惹父皇不开心了吗?” “这……奴才也不知道……”成公公陪着笑。 “难道是因为大前天在醉仙楼,我打了王尚书的儿子?还是昨天我打碎了三皇兄给父皇准备的寿礼?这事儿不能怪我,我是为了父皇好,你知道三皇兄给父皇准备了什么吗?一只鹦鹉!要真送过去了,父皇不得被烦死啊。” “殿下……” “哦,我想起来了。”九皇子一拍手,“是不是因为皇后娘娘?” “皇……皇后娘娘?” “我不小心把皇后娘娘的花给摘了。” 成公公满头大汗,“您……您没事儿摘皇后娘娘的花作甚?” “这不逗小宫女开心嘛,随手摘了支花,没成想摘的皇后娘娘的花。” 皇后娘娘没别的喜好,就是喜欢她亲手栽种的月季花,结果刚冒出个花骨朵,就被九皇子糟蹋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成公公想到这儿,发自肺腑地劝道:“九皇子殿下,您还是尽早躲出去吧。” 第四章 往事不要再提 文瑛这一觉睡的很沉,恍惚中,她回到了以前。 文府的院落里有一棵梨花树,每到开花的时候,香味扑鼻,微风吹过,白色的花瓣飘的漫天都是。听说这棵梨树已经百岁,树干粗壮,树枝繁茂,不少枝丫都越过了高墙,伸到了墙外。 而一墙之隔,便是苍将军府。 梨树下有座小凉亭,苍青锋将军在世时,常和文大人在此处喝酒。 苍雪岚还有个胞妹,名叫苍雪瑶,小时,苍将军来文家做客,总会带着这对兄妹。哥哥苍雪岚陪他们坐在前厅,妹妹苍雪瑶便跟着文夫人在内宅玩耍。 那个姑娘从小就豪气云天,初次见面就称自己武功高强,连兄长都不是对手,还要天天被她骑在身下当牛做马。 “小雪瑶,别以为你哥哥我不在,你就能吹大牛了,你什么时候打过我了,我怎么不知道啊。”苍雪岚隔着个屏风,和苍雪瑶对峙。 “昨天!我昨天就打赢你了!” “那是你使诈!” “兵不厌诈。” 这两兄妹便你一言我一语,隔着个屏风吵的不可开交。 文夫人笑着将苍雪岚从屏风后面领了过来,“你们两兄妹怎么说话,还要隔着屏风?” “父亲说了,内院里都是女眷,不准我随便进来。” “都是小孩子,哪就那么讲究了。” 小文瑛歪头看去,只见文夫人领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娃,她看了看雪瑶,又看看雪岚,心中暗道:果然是双胞兄妹,长的真是一模一样。 这两人一个赛一个活泼好动,而文瑛身子骨虚弱,大多时候,都是坐在凉亭里,看着这兄妹二人斗法。 他们争论是雪岚长的像女孩,还是雪瑶长的像男孩,争到最后,都会变成切磋武艺。 有的时候,他们还会偷偷换了对方的衣服,装扮成对方的模样,双胞胎本就心有灵犀,模仿起对方的动作来,更是惟妙惟肖,不光是文瑛,连苍青峰将军本人都分不清楚。 因为认识了这两兄妹,文瑛也渐渐的开朗起来。 十五岁生辰时,苍雪瑶带着礼物跑来道贺,来了之后,又借口支开文夫人,神秘兮兮地拉着文瑛坐下,从怀里拿出了一支玉镯子。 “这是我哥哥送你的,成色虽然不怎么样吧,但这是用他在汾洲军营里当新兵挣出来的钱买的,现在战事吃紧,他回不来,只好把这镯子寄回家来,让我送给你。”苍雪瑶将镯子递给她,“那家伙脑子不好使,买什么不好非要买个镯子,从汾洲到京城,一路颠簸回来,里面的镯子都断了三截了,少不得又是我出钱,帮他补救。本来婆婆说金镶玉意头极好,让我送去给工匠,用金子把这些断玉镶起来,可我知道你不喜欢金,便找人用木头接了起来,你看看木头上面雕的花色,喜欢吗?” 文瑛捧着桌子,爱不释手,“劳你费心了,我很喜欢。” 苍雪瑶撑着下巴,冲她眨了眨眼睛,“是喜欢这木头呢?还是喜欢这个玉镯子呢?” 文瑛脸上一红,“不要乱说。” “我吧,也不是乱说,我母亲去世早,父亲后来再没续弦,所以我和哥哥的婚姻大事自然也没人帮忙张罗,爹爹又是个木头脑袋,少不得得自己多上点心。”苍雪瑶看着她,直言道:“文瑛姐姐,你觉得我哥哥这个人怎么样?” 文瑛快要烧到了耳朵,她低头不语。 “我哥信中说了,让我帮他问问你,对他是怎么想的?”苍雪瑶等了一会儿,见文瑛仍是不说话,便自言自语道:“文瑛姐姐不说话,那我就当你不喜欢他,现在就回家去,告诉他别自作多情。” “等等。”文瑛站起身来,进了自己的闺房,从梳妆台中拿出了一块手帕,上面绣着一束海棠花。她将手帕交给了苍雪瑶,“这个……你帮我寄给他。” 苍雪瑶郑重地将手帕收好,“我哥这次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文瑛妹妹,你日后要是做了我嫂嫂,可一定要记着帮我张罗一门好亲事,至少对方不能是个绣花枕头,怎么说也得打得过我吧,没我强的人,凭什么做我夫君。” 文瑛笑道:“那我们苍二小姐,怕是嫁不出去喽。” 苍雪瑶狡黠一笑,“那这声嫂嫂你是应下了?”不等文瑛发作,她便立时跑了出去。 后来文瑛听说远在汾洲的苍将军不知为什么,勃然大怒,亲自压着苍雪岚,赏了他三十军棍,打的他满军营乱窜。 大战得胜后,苍将军班师回朝,当晚就备下厚礼,来文府提亲。 晚上,文昭酌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了许久的话,“苍家三代将军,子嗣稀薄,每一位都战死沙场,满门忠烈,我敬佩他们。 可你知不知道苍府的夫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目送丈夫身披铠甲,征战沙场,这一去可能三四个月,也可能一两年,这段时间,你只能守在这个空房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不容易把他盼回来了,不过安生几个月,就又要送他出征。 战场凶险,没人敢拍着胸脯说他一定能回来,万一他在战场上牺牲,你的下半辈子又要怎么办呢? 当年苍将军的夫人在京城待产,苍将军说他一定会赶回来,陪在妻子左右,可是偏偏当时遇到劲敌,他和大昊征战数月仍无法得胜,无奈之下只好给我写信,希望我可以帮他照顾妻儿,我想尽办法,请来御医为苍夫人接生,可是苍夫人身子太弱了,生下一对儿女后,便难产身亡。皇上不希望远在前线的苍将军分心,特命我不准告诉他,我只好应下,等苍将军得胜回朝,看见的便是挂满了丧布的苍府…… 瑛儿啊,在你真的嫁去苍家前,一定要想清楚,你能否忍受地了那样的日子。” 文瑛听后,跪在文昭酌面前,坚定地道:“父亲,前路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我愿意,且绝不会后悔。哪怕真的如您所说,我和他只有几年的缘分,甚至更短,只要能跟他相守,女儿便心满意足了。” “瑛儿?瑛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文瑛微微睁开双眼,看见了苍雪岚焦急不已的一张脸,见她醒了,苍雪岚才松了口气,道:“别害怕,下毒的人我们已经抓到了,你好好调养,其他的事都不用操心。” 文瑛的手指动了动,费力地抓住了苍雪岚的袖子,“我想不通……” “什么?” “我怎么想都想不通……我们明明两情相悦,我知道这不是我自作多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苍雪岚低下了头。 “父亲说要退婚,你立刻就把我的生辰贴还了回来,可却没有还我那一方帕子,也没有问我要回那支摔成了三瓣的镯子……” 这时,一双纤细的手将苍雪岚的袖子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一个娇媚的女人轻声说道:“文小姐,你大病初愈,应当好好休息。” 文瑛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女子伏在她的床前,冲她温和地笑着。灿若玫瑰说的就是这副皮囊了吧。 “……你是?” “我?小女子名叫水半夏,是苍将军的……侧室。” 文瑛的双眸瞬间暗淡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他不惜退婚,都要放在府里的那个青楼女子,果然……美极。 文瑛转过身子,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说一句话。 苍雪岚站起身来,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文瑛没有回他,直到听见了门关上的声音,她才终于克制不住伏在枕头上痛哭不已。 第五章 红妆戎装 “早知道,就不带你过去了。”苍雪岚将自己的铠甲卸下,懊恼不已。 “我要是不过去,这位文小姐怕是性命不保。” “那你也不必说什么侧室吧。” 水半夏试了试浴盆里的水温,回过头来冲他一笑,“我若不这么说,文小姐又如何会死心?你还真忍心让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为你哥守寡啊。” 苍雪岚长叹一声,“唉,真是笔孽债。” 他解开腰带,正准备宽衣,却被水半夏拦住了,水半夏将他赶去了屏风后面,锁好门窗后,才教训道:“你啊,也不小心一点,万一有人闯进来,你要怎么办?” “是我疏忽了。”苍雪岚将衣服解下搭在屏风上,坚硬的铠甲下,他的身体凹凸有致,竟是一具女人的身体,她坐在浴盆中,长舒了一口气,“你来了,我也能松口气。” “你真想让我去伺候那位文小姐?” “别人我不放心,陈巡抚那儿我也得盯着,实在分身乏术。” 水半夏将他的头发挽起,抚摸着她脸上拿到疤痕,“后悔吗?” “不后悔。” 六年前的边关之战,现在已是一段神话。 苍老将军战死,尸首被挂在军前示众,苍雪岚身中数箭,他却撑着满身的伤,打了胜仗,坑杀了三万敌军。 然而真相却并非如此。 苍雪岚身中数箭不假,可有一箭正中心脏,饶是林婆婆那样的神医,也不敢拔出箭头。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拉着妹妹苍雪瑶的手说了许久,他说了这几日刺探来的敌军情报,说了如何退敌,说了对方哪员大将十分棘手,非死不可,说了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副将都是什么脾气,说了苍行军的势力斗争和分布。 最后,苍雪岚将怀中染了血的手帕拿起,上面的一束黄色梨花,沾上了斑斑血迹。 “我这辈子对得起家族,对得起朝廷,唯独对不起三个人,一个是父亲,他坚信我可以撑起苍行军,我辜负了他的信任,甚至连他的尸首都抢不回来。一个是你,从小我仗着自己是哥哥,没少欺负你,可到了最后,却还要你牺牲自己帮我收拾烂摊子。最后一个便是文瑛,我竟然在向她提亲后,死在了这里,她还等着我回去娶她……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父亲死了,若是连我都死了,军心就会溃散,我们这一仗就必输无疑,汾洲一旦失守,敌军便会不停进犯,直到将大周吞并,我们的百姓,也会被他们折辱……雪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战场上,大周只能死守城墙,敌人来势汹汹。 苍府内,苍雪瑶咬着一块白布,对着镜子,用刀在自己脸上划下,从眉角到下颚,和苍雪岚脸上的刀伤一模一样,她束起了自己的胸,用毛领遮住了自己没有喉结的脖颈,穿上铠甲,接过了哥哥手中的剑。 持剑六年,镇守边关,从未停歇。 她的一生,都无法再光明正大的以女子的身份走在阳光下,但她不后悔。 “要不,你把真相告诉她吧。” 苍雪瑶摇了摇头,“女子参军本就不容于世,更何况我假借兄长之名,到底是欺君重罪,如果有一天事情露馅了,她不知道反而安全,只是你……” “放心吧,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水半夏为雪瑶梳着长发,“若真有那么一天,皇上连你这样的忠臣都杀,我一定投靠大昊,灭了大周为你报仇。” 苍雪瑶知道水半夏嘴上不饶人的个性,只是笑笑,并没有当真。苍雪瑶此刻不再时刻紧绷,水洗去了她满脸的疲惫,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脸来,明艳又英气。 “你若是穿女装,一定很好看。” 这时,敲门声响起,卫戎在门外说道:“将军,下毒的侍女抓到了。” 卫戎的声音把苍雪瑶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缩进了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想起卫戎并没有进屋后,她才松了口气,又浮了上来,压低了声线,“什么来头?” “说来也有意思,那人是齐大人家的奴婢,说是给文小姐送冬衣的。” “齐大人?”苍雪瑶挑了挑眉毛,“那齐大人本人怎么说?” “陈巡抚已经审过了,一问三不知,问到最后,非要撞墙自尽,以示清白,现在正闹着呢,将军,我们要不要出面?” 苍雪瑶嘲讽道:“放心吧,有人拉着呢,死不了。” 卫戎说的是正事儿,苍雪瑶也不好一直就这么隔着门让他汇报,便站起了身,在水半夏的帮助下擦身穿衣。 “还有一件事,”卫戎有些无奈,“九皇子殿下的人来了。” “这么快?” 京城到常州快马加鞭日夜不休,也得走上半个月,即使是千里加急的密信,也至少得10天,九皇子那个身娇体贵的样子,少说也得在路上耽误一个多月吧,这才几天呀。 “九皇子本人没来,是派了一队侍卫先过来,给他收拾别院,安排事项。陈巡抚本来想先扣住齐大人,但九皇子来了,少不得要让齐大人出面周旋。” 苍雪瑶奇道:“这个九皇子,连陈巡抚都不愿意搭理?” 苍雪瑶在汾洲驻守多年,京城的事儿知道的少,这个九皇子的威名更是从未领教过。 “从他侍从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九皇子本人的品性。” “那依你之见,这位九皇子如何?” “草包一个。”卫戎直言不讳,“可皇上派他来监察,我们少不得也要和他打照面,就是文小姐,按照规矩,也得和他见上一面。” 苍雪瑶将一头黑发束在身后,又变回了那个眼神锋利的苍雪岚将军,他拉开门,对着卫戎冷笑道:“既是个爱玩儿的,那就让他好好玩儿,别碍事就行。” 卫戎压低了声音,“那齐大人那边……” “我倒觉得这位齐大人应该没什么胆子下毒,派几个好手盯紧他,别被发现,至于被抓住的那个奴婢,既然陈大人问不出什么,少不得由我来亲自审问了。” “是。” 水半夏从后面走来,为苍雪岚披上了一件外衣,“现在天慢慢凉下来了,你本就有旧疾,要多注意一些。” 对卫戎来说,水半夏不是个生人,这位将军的侧室时常伴在苍雪岚左右,如今他见了,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地朝她行了行礼。 “好了,你下去吧,这些日子养足精神,文小姐下毒一事还没查清楚,九皇子又快要来了,这小小的常州城,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客栈外面寒风猎猎,拍打着门窗,如同恶鬼敲门,深秋已尽,寒冬就快到了。 大周幅员辽阔,各个州城都有其特色,汾洲常年阴冷,旁边又有老对头大昊虎视眈眈,徐州倒是四季分明,但土地贫瘠,一直很穷困,州城中盗匪横行,相比起来常州好多了,即使是冬天,也很少下雪,但对于九皇子来说,最好的地方,自然是京城。 京城的王府夏有冰窖,冬有地龙,四季都有新鲜果蔬,起兴时,去醉花楼定个包间听听小曲,无聊了,就约三五个好友,去城外打猎,好不快意。 他现在,悔不当初,悔自己色迷心窍,一看见漂亮小宫女对着他抹眼泪,他就心软的一塌糊涂,随手摘支花吧,还摘到了皇后娘娘那边。 如今落了个外放苦寒之地的下场,唉…… “殿下,到了。” 九皇子撩开布帘,向上一看,常州二字牌匾映入眼帘,经过多年风吹日晒,这块牌匾早已老旧毁坏,乍一看,还以为是吊州。 常大人堆着满脸笑容,朝九皇子一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九皇子嘟囔道:“什么破地方……” 常大人立刻道:“殿下舟车劳顿,怕是累了,下官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也安排好了别院,殿下是想先用膳,还是先修整呢?” “用膳吧,走了一路,饿死本王了。” 话音一落,一只黑底金纹靴落在了地上,一个年轻男子从轿中走下,束着宝紫金冠,穿着暗纹枣红长衫,腰间束着玄色皮腰带,腰带上还系着一块羊脂白玉,通身气度俊逸出尘,目若朗星,和卫戎所说的草包相差甚远。 让苍雪岚更在意的,还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从来没有遇过挫折,受过欺辱。 也对,他可是九皇子,皇上最宠爱的儿子,谁不是捧着护着呢? 苍雪岚和陈巡抚都没有讨好九皇子的意图,他们一个满脑子都是要案,一个在心里合算还要从朝廷拿多少粮饷,便只依着规矩,向九皇子行了礼,就任由齐大人拍须溜马。 却不想九皇子一见着苍雪岚便眼睛一亮,自己凑了过来,笑道:“这就是闻名天下的杀神苍将军?长的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苍雪岚一挑眉,好脾气地笑道:“我就当殿下是在夸奖我了。” 齐大人怕这两位贵人吵起来,便急忙出来打圆场,半拉半拽,硬是将九皇子带走了。 陈巡抚冷哼道:“没想到陛下竟然派了这么个皇子来。” “看来陈大人认识这位九皇子。” “认识到谈不上,就是听的传闻多了些,”陈巡抚将苍雪岚上下打量了一遍,道:“这位九皇子最爱美色,美酒,美食,苍将军自己小心吧。” 苍雪岚独自站在风中,直到陈巡抚人都没影儿了,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回头问卫戎道:“这位九皇子和我想的倒是有很大不同。” 卫戎冷哼道:“金子做的草包还是草包。” 第六章 兰香 “那个叫做兰香的丫鬟确实是齐大人的家仆,我调查过了,家生子本地人,知根知底,不像是刺客。”陈巡抚抚了一把胡子,“那鸡汤在端进别院中前,由您的手下卫戎亲自用银针试过毒,连碗筷都没有放过,并没有试出什么异常,可在文小姐的汤碗里,却又偏偏测出了剧毒,从大门走到文小姐的卧房,这短短几步路的距离,除了兰香之外,没人碰过这碗鸡汤,除了她,没有其他人有时间有条件下毒。” “即使这样,也没有证据?” “你看,下毒的毒药总要有东西装吧,这小姑娘身上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有,别院里外也都搜过了,没有发现药瓶、药纸之类的东西,更别说一路上都有仆从看着,我手下的仆人也说,没见过这丫头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更没往汤里加东西。” 苍雪岚点点头,“即使这位兰香真的不是下毒之人,她和幕后黑手也脱不了干系。陈大人可用过刑?” “年前,皇上才颁布了法令,要废酷刑重证据,我若是上太重的刑法,即使她画了押,日后也能翻供,说这是我屈打成招。非到万不得已,我还真不想动刑。这两日我没给她饭吃,也没给被褥,本以为一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小丫头此时也差不多怕了,却不料小姑娘嘴硬的很,非说自己没有下毒,汤是齐大人吩咐端来的。”说到这儿,陈巡抚笑了笑,“齐大人听了这话,当场就发作了,非要去牢里和兰香对峙,还要把自己的厨子都抓起来审问。” “审出结果了吗?” 陈巡抚摇了摇头,“现在一应人员还在地牢里关着呢,天天叫冤枉。” “这位齐大人很可疑啊。” “我也知道,可齐大人到底是常州州守,我没有确切证据,也没办法关押他,本来想将他先扣在院子里,但九皇子一来,又让这位州守大人钻了空子,以接待皇子为名躲了过去,我偏偏又反驳不得,只能应了,虽然我也派了人暗中监视,可若是齐大人真的和这下毒之事有关系,我们此举,无异于放虎归山。” 两人对视一眼,不远处,九皇子殿下骑着骏马,正招摇过市,路两旁行人跪了一地,齐大人凑在他身边,一张老脸笑地皱成了一团,两个人处的还挺和谐。 苍雪岚笑道:“陈大人,您若是信得过我,不如让我审一审这位兰香姑娘如何?” “苍将军若是有办法,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这案子,皇上盯得紧,又因为不能打草惊蛇,所以一定要在暗中进行,时间拖得越久,麻烦就会越大。饶是陈巡抚这样办过多起大案的人,想来也免不得有些烦躁。 “最近天下太平,巡抚大人对付的大多都是些贪官污吏,这些人十有八九也没什么骨气,亮一亮刑具,该招的就都招了,如今这些招数不管用了,倒不如让我这个野蛮人下一剂狠药。” 苍雪岚杀神的名头,陈巡抚还是听过的,他犹豫了一下道:“只要不出人命……” “您放心,我保证这位兰香姑娘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少。”苍雪岚回头,对着跟在他身后的卫戎吩咐道:“去,找条黑狗,越大越好,越凶越好。” 卫戎领命下去,不过一会儿就牵来了一条半人高的黑毛犬,这只大狗长的倒是威武雄壮,就是看着恹恹的,少了几分凶狠劲儿。 苍雪岚摸着下巴,和陈巡抚商量着:“要不先饿它几天?” “……您到底想干什么啊?” 卫戎接道:“吃饱了都是这副半睡不醒的模样,饿上几天恐怕连路都不会走了。” 苍雪岚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他将瓶口对着黑犬的鼻子,用手扇了扇风,黑犬闻到了一股诡异地味道,突然狂性大作,狂吠起来,卫戎险些没拉住它。 陈巡抚被唬了一跳,后退了两步,差点没站稳,刚一抬头,一个青瓷小瓶冲着他扔了过来,他下意识接住,又听见苍雪岚说道:“烦请陈巡抚,找人提一桶水来。” “这药是做什么用的?” 苍雪岚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军中专门用来拷问女探子的老法子了,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陈巡抚没再多问,让人按照苍雪岚的话,打来了一桶清水,苍雪岚将药倒进了水中,清水立刻化为乳白色,用舀勺搅一搅,这水立时变得粘\稠,味道有些呛鼻,盖上盖子才能遮掩一二。 苍雪岚带着卫戎和两个侍卫,牵着狗提着桶,来到了牢房。 这牢房本就阴暗潮湿,如今将要入冬,就显得更加鬼气森森。 黑狗的鼻子可比人灵敏的多,木桶盖上渗出的气味,让它焦躁不安,他不住地呲着牙,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声,模样煞是唬人,让两侧牢房中的女犯人惊恐不已。 兰香因为是重案犯人,被关在地牢最深处的单间,苍雪岚溜着狗,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这兰香姑娘长的平淡无奇,身材娇小,只穿着一件囚衣,脖子上带着一个木头雕琢的平安扣,蜷缩在一堆干草上,闭上了眼睛瑟瑟发抖,她的脸色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显得格外的苍白。 苍雪岚坐在侍卫为他搬来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看着兰香,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是个好姑娘,就是蠢了点。” 兰香没料到他第一句话竟是这句,愣愣地问道:“什么?” “你这样的姑娘我见多了,汾洲女牢里关着的,一半都是你这样的人,家世清白,手脚勤快,在家中不受重视,赚来的工钱兴许还要补贴兄弟,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男子出现了,他老实又专一,对你深情款款,你在他的身上找到了许久未曾找到的柔情,于是你倾心于他,死心塌地,这个时候,他突然告诉你,他欠了一笔钱,需要你帮他一个小忙,等事情办妥,你们就能远走高飞,过上全新的日子,然后,他给你了一包药粉,告诉你只要把这包药粉下进给文小姐送去的鸡汤里,事儿就成了。你可能还会问他,要是被发现了,该怎么办?他会说陈巡抚是个清官,只要你咬死不松口,他就奈何不了你,你又是齐大人的家仆,如果你真的被定了罪,齐大人也逃不了干系,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保你,最迟一个月,你就能完好无损地从地牢出来,对吗?” 兰香神色微动,却仍不松口。 “可是他却没有告诉你,这位文小姐究竟是什么人,也没告诉你我苍雪岚可不像文大人那般好性子。” 苍雪岚将木桶盖子翻开,那刺鼻的气味立刻就在整间牢房里挥发开来,一旁的黑狗更加焦躁,已经露出了獠牙。 他笑道:“这东西,畜生最喜欢,知道是什么吗?” 兰香正惊恐地缩在角落,显然是被狂性大\发的黑狗吓的不轻,根本没有余力回话。 “大昊人传来的玩意儿,他们那边的人以蓄养牛羊马匹为生,这东西就是用来配种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劲儿太大,畜生闻到这东西,就容易焦躁,要是吃了……呵呵。” 苍雪岚说完,朝卫戎使了个眼神,卫戎立刻提着木桶,将里面刺鼻的药水从兰香头上倒下,丝毫不曾怜香惜玉。 兰香尖叫了一声,想要反抗,然而一个奴婢,又怎么能敌得过在刀尖嗜血的战士? 黑狗已然失去了理智,拼了命地想要挣脱脖子上的狗链,不停地扑向兰香所在的地方,苍雪岚握着手中的绳索,笑的如同地狱而来的恶魔,“兰香姑娘,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眼看着小奴婢已经快要崩溃,苍雪岚悠哉悠哉地又补上了一句,“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你那位情哥哥已经跑了。” “你骗我!”兰香终于说话了,她低哑着嗓子,哽咽道。 “我骗你做什么呢?你毒害的那位文小姐,是朝廷一品大员的女儿,不管你是主犯还是从犯,你都死定了,他早就卷着钱越走高飞了,有你帮他周旋的这几日,他现在估计都已经出了国土了吧。”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你在骗我!” 苍雪岚叹了口气,目光冰冷,“我都说了,你是个好姑娘,就是太蠢了。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别人施舍你一点东西,你就立刻摇着尾巴凑了上去,为他奋不顾身,甚至下毒害人,还觉得自己活得精彩死的伟大,呵,朝廷一品大员的独生女儿被毒害,那可是大案子,皇上为此专门派来了九皇子监察,齐大人和陈大人这两天都急疯了,若是这件事找不着个凶手,他们的乌纱帽都要不保,你猜,情急之下,他们会推谁出去,当替罪羊?” 一边说着,苍雪岚将手中的绳索又放出了一截,黑狗猛地一窜,滴着涎水的舌头差点舔在了兰香的脸上。 她吓得面如土色,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卫戎等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但门口听墙角的陈巡抚,却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他本是担心苍雪岚会报私仇,才下来监视,不想看见如此画面,喉咙立刻涌上来一股酸水,也不知道该吐还是不吐。 他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武功高强的苍雪岚,苍雪岚对着卫戎一侧目,卫戎便明白了苍雪岚的意思,无声无息地出了牢房。 苍雪岚这一招,将兰香吓得不轻,几近抽搐,他这才确信,这位兰香姑娘,确实不是探子,从没受过相关训练,就是一个普通的奴婢罢了。 她被又吓又骗,在恶狗獠牙下不停挣扎,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大叫道:“我没有想要毒害文小姐!他骗我!他说那里面只是些不打紧的药,文小姐顶多昏睡两日!” 苍雪岚满意地笑了,他将黑狗硬生生地拖回了脚边,黑狗转头,对着苍雪岚反咬一口,却被苍雪岚一脚揣在了脸上,疼的只呜咽。苍雪岚站起身来,道:“陈大人,请进来吧。” 陈巡抚僵着脸,从门外走进,这恶臭的味道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剩下的,就劳烦您了。” “将军放心。” 陈巡抚唤来狱卒,趁热打铁,将兰香的供词写了出来,待兰香画了押之后,才让人将她带下去,处理一下她满身的污浊。 第七章 破不了案的巡抚 “苍将军何时知道兰香有相好的?” “刚进牢房的时候,我看她脖子上带了块木头雕刻的平安扣,上面还扭扭歪歪地写着个人名,就猜这估计是个定情信物,您的人齐大人的人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兰香有相好,想来也是个地下情人。不瞒大人,汾洲那边的女探子,都是这么来的,遇见个英俊的小哥,勾搭勾搭就好上了,接着这位小哥要么被追债,要么被下毒,左不过这一套,然后那姑娘舍不得看情郎受苦,就死心塌地地帮着刺探情报,唉,也不知道图什么。” 见多了各种各样的暗探,苍雪岚也能摸出一些规则。比如那些视死如归的,基本都是为了大昊国粉身碎骨无怨无悔的忠犬,而那些怕得要死,却仍目光坚定,还时不时透过窗口仰望月光的,基本上都是把自己当成话本里痴心女子的蠢女人。 正如刚刚的兰香。 秉持着事已至此,干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苍雪岚牵着狗又吓又骗的试了一试,竟然让他蒙准了。 “可若事情真如将军所料,那幕后主使之人,现在八成已经逃出常州城去了。” “常州城只有两道出城城门,我早就派人守住了,估计那人应该还躲在城里。” 苍雪岚领着黑狗脖子上的项圈,将它拖了出去。 快走到大门时,苍雪岚突然有些若有所感,他侧头问卫戎道:“最近陈大人身边的兄弟,有没有传回来什么消息?” “一切正常,陈大人每日,都在调查线索,听说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 “哦?” 陈巡抚不过40多岁,就升到了巡抚的位置,本事应当不小,却审了好几日,连个普通的小丫头的嘴都撬不开,太奇怪了。 “将军,要不要我亲自去跟着陈大人?” “不了,你守好文小姐的别院,一点差错都不准出,这位陈大人我亲自盯着。” 圣上之所以这么忌惮曾武侯,就是因为他的爪牙遍布朝廷,没人知道同朝为官的人皮下是人是鬼。 看来这段时间,他要多在陈巡抚身边转悠转悠了。 苍雪岚对身后一个侍卫下令道:“告诉巡抚大人,我在官府等他,与他商量接下来的对策,传完话也别急着走,待在那儿等着就是。” “是。” 刚走到官府门口,苍雪岚便听见里面传来了阵阵哄笑声,他走进一看,只见九皇子正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众星捧月。 齐大人站在一旁,鼓掌夸赞道:“九皇子真是英明神武,骑术非凡啊!” “这马倒是不错。” “这是大昊的战马,下官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匹。” “这么好的马给了我,齐大人不心疼?” 齐大人一听这话,立刻正色道:“好马应该配伯乐,在下官这儿,那是糟蹋了,只有配九皇子这样的天之骄子,才合适呢。” 苍雪岚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走上前去,对着九皇子和齐大人行了一礼,齐大人回礼后,将苍雪岚拉到一边,悄声问道:“听说苍将军去地牢了?” “不错。” “可问出了什么?”也许是齐大人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急切,他又解释道:“那个奴婢确实是我的家奴,可我……下官是被冤枉的呀!” “齐大人不要着急,兰香已经松口了,一定能还大人清白。陈大人正在整理供词,一会儿就来官府与我商议。” 齐大人总算是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苍雪岚看着一边招摇的九皇子,问道:“九皇子这是……” “唉,不提也罢,”齐大人无奈地说道:“九皇子平日里在京城待惯了,来这常州,自然是怎么都不舒服,今儿早一直嚷着要去城外打猎。您也知道,常州城四周都是深林,一到冬天,林子里的猛兽没了吃食,就会袭击路过的行人,这几年猛兽袭击的事件层出不穷,下官带着人去围剿了多次,却都无功而返,无奈之下,才下令冬日之中紧闭城门,除非有官府的通文,否则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可这些话九皇子又听不进去,听见猛兽,就更来劲儿了,为了九皇子的安全着想,下官只好献出了爱马,这才让九皇子转移了注意力。” “这还真是……辛苦您了。” 齐大人摆摆手,“这倒也不是大事,就是不知道一匹马,能撑多久。” 苍雪岚跟着叹了口气,九皇子其人,就差没把纨绔子弟四个字刻在脸上了,一边要提防着齐陈两位大人,一边还要查文大人的冤案,另一边还要再抽出些精力应付这位九皇子殿下,苍雪岚只觉得比打仗都累。 “冬日里,常州城的日子是不太好过的,城门一落,这座城就变成了孤城,只能靠积攒下来的东西过冬,每年过年前后,下官都会施粥散钱,但九皇子一来,这库存的粮食,没得越来越快,真是让人发愁啊。” 这话一出,到让苍雪岚有些意外,这齐大人似乎也不像他印象中那般昏聩无能。 “诶?”齐大人眼珠子一转,笑道:“听说苍将军有一宝马,唤做红颜,要不……” 苍雪岚立刻变了脸色,“红颜性子烈,要是冲撞了九皇子,那就不好了。” “是是是……”齐大人陪着笑。 远处传来几声叫好,苍雪岚抬头看去,原来是九皇子驾着马射出一箭,正中箭靶红心,在一片的喝彩声中,笑的越发肆意。 模样倒是个好模样,就是人嘛…… 苍雪岚暗自摇了摇头。 “对了,下官在外面订了一桌酒席,苍将军来吗?” “又是用来哄九皇子开心的?” 齐大人笑道:“也不全是,下官家里的厨子不都被关地牢去了嘛。” 说到这儿,苍雪岚也不禁笑了,“我今日和陈巡抚怕是要商讨很久,就不打扰九皇子用膳了。” 齐大人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昨日晚上,我夫人突然问我,为什么身边跟着几个不认识的侍从。” 苍雪岚挑眉看他,闭口不言。 “苍将军的心思,我明白,只是这人心啊隔肚皮,你怎么知道谁忠谁奸呢?” 齐大人嘴唇微微扬起,那张总算堆满谄媚笑容的脸,突然变得晦暗难辨。 果然,能做到州守这个位置的,都不会是蠢人。 苍雪岚告退,进了州府衙门的会客厅,会客厅里站着两个小厮随侍,一个机灵的立刻上前,询问苍雪岚喝什么茶,苍雪岚点了一壶龙井,便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上,恭候陈大人的大驾。 这两天,他也在常州四处打听了一下齐陈两位大人的风评。 常州是个老实的地界,一年到头,也出不了什么大案,是以百姓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齐大人这个州守也做的相安无事。 前几年森林里禽兽冬日伤人的事情频发,齐大人锁了城门,确实让不少人有些意见,毕竟一个冬天不出城,柴米油盐的价格都蹭蹭上涨,不少穷苦人家,很可能都熬不过冬天,齐大人施粥散钱,还得了不少好名声。 总而言之,齐大人政绩上无功无过,在百姓之中,也算是小有威望。 相比起来,陈巡抚就神秘了一些。 巡抚是大官,很少露面,他本人无妻无子,皇上令他在大周国土内巡查,去年才来了常州,许多百姓只知道城里来了个巡抚,但大多数人根本没见过他,更对他没什么印象。 连苍雪岚对陈巡抚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听说此人破案如神上。 但若是当真破案如神,怎么会连个小小的奴婢都处理不了? 是传言夸大,还是说这位陈巡抚压根就不想破案呢? 苍雪岚摩挲着手上的翠玉扳指,沉着脸,小厮将茶水放在他的手边,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苍将军。”陈巡抚这才姗姗来迟,他的手里拿着一卷白纸,应该就是整理好的供词,“将军果然厉害,略施小计,就让那丫头招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苍雪岚将供词接过,问道:“这丫头是怎么下毒的?” “说来也是有意思,那毒药叫什么名字她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毒药长的像是个鹌鹑蛋,大小形状都很类似,乳白色,乍一看就跟块石头似的,遇到热水便会融化,她先从厨房拿出鸡汤,等鸡汤放凉了,再把毒物塞到鸡肚子里去,这样无论您的手下怎么试,除非把整只鸡捞出来剁碎了,否则是查不出来东西的,等到了屋中,她再跟文小姐身边的人说这鸡汤凉了,放在炉火上再热一热吧,就可以让鸡肚子里的毒融入汤中,难怪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证据。” “这种毒,倒是罕见。” “是啊。”陈巡一抚胡须,道:“她的那个情人,名叫胡言,是个卖包子的小贩,听说是从徐州来的。” “果然又是徐州。”苍雪岚看向陈巡抚,笑得分外温和,“这位兰香姑娘,现在是我们的重要证人,她的安全……” “若是苍将军不放心,大可以亲自派人保护她。” 苍雪岚假装没听出陈巡抚的不满,“既然陈巡抚同意了,那我即刻派人去看守。” 陈巡抚冷哼了一声。 苍雪岚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他亲自为陈巡抚倒了一杯茶,又问道:“文大人夫妇的尸身上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那伙人很谨慎,并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文大人的遗物我也整理好了,打算这两天就给文小姐送过去。”陈巡抚喝了一口茶,“城外那两辆破掉的马车中,可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苍雪岚摇了摇头,“我的人几乎都快把马车拆成木板了,什么都没找到,而且,我也认为,文大人性格小心,不像是明知道有人追杀,还把证据带在身上的人。文大人的遗物,我能先看看吗?” “当然。”陈巡抚唤人,将他收拾好的遗物拿了过来。 苍雪岚一个一个看了过去,细细的排查。东西并不多,有文昭酌随身携带的玉佩,一本《易经》和一张票据。 苍雪岚将票据拿起,只见上面写着长安票庄四个大字。 第八章 大型罗生门现场 “苍将军!陈大人!不好了!”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朝阳阁!朝阳阁失火了!” “糟糕,九皇子还在那儿!”陈巡抚焦急地说道。 九皇子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他要是出事,所有人都要掉脑袋。苍雪岚来不及多想,他施展轻功,跃到房檐上,远远便看见那一股黑烟。 “陈大人,救人要紧,我先走一步。”苍雪岚说完,便飞檐走壁,朝失火处赶去。 到了朝阳阁前,苍雪岚翻身轻巧地落在了地上,这里已经乱成一团,不少人提着水桶进进出出,但是火势却只增不减,在浓烟中,苍雪岚嗅到了一丝异味,这味道转瞬即逝。 “苍将军啊!”常大人跌跌撞撞地抓住了苍雪岚的胳膊,他的束冠在慌乱中被撞掉了,看起来狼狈极了,他颤抖着指着朝阳阁,“九皇子他!九皇子他!” 苍雪岚不等他说完,便冲进了朝阳阁。一般大规模的酒馆,都是三层,一层接待普通客人,二楼上点档次,有的时候还会请几个助兴的民间艺人,三楼基本上都是包间,专门包给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朝阳阁也是如此。 以齐大人的性格,他十有八九会把包间定在三楼。 苍雪岚腾空,踩在了楼梯的栏杆上,以此借力,又跃起数丈高,转眼间便到了三楼,他还来不及大声呼喊九皇子,便看见一个人影从三楼另一侧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一楼,半点声响都没出,他甩了甩袖子,然后又作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哭爹喊娘地跑出了朝阳阁,中气十足,看起来半点没被熏到。 苍雪岚这声呼喊卡在了嗓子里。 这人不就是草包九皇子吗? 苍雪岚落在了三楼,那股异味却越来越浓重,他打量着被火舌逐渐吞噬的朝阳阁,到了三楼,那股异味越发明显。 浓烟呛人,苍雪岚用了龟息法,放缓了自己的呼吸,他顺着异味,一脚踹开了一扇房门。 这是一间简单的休息室,应该是给小厮们歇脚用的,这屋子烧的最厉害,一踹开门,浓烈的腥味扑面而来,他后退了两步,破窗而出。 苍雪岚还没站稳,齐大人便一把扑了上来,朝他哭道:“苍将军呀!下官还以为您出不来了呢。” 苍雪岚不动声色地躲开齐大人,笑道:“哪儿有救人,却把自己搭进去的道理。” “您刚进去,九皇子就跑出来了,他说他没看见您,可吓死我了。” 苍雪岚笑了笑,他挑眉看去,人群中九皇子安静地站着,抬眼朝他一瞥,冷静地不像是一个刚死里逃生的人。 这可不是一个草包该有的眼神。 “是我的错,我光顾着逃命了,都没看见苍将军。”九皇子朝他微微一笑。 “没关系,我看见九皇子殿下就成了。”苍雪岚回以一个假惺惺的笑容。 九皇子神色不变,却避开了苍雪岚的眼睛,在仆从的前呼后拥下,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苍雪岚拉着齐大人询问道:“齐大人,请将事情前后详细告诉我。” 齐大人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却将上面的煤灰抹的更黑了些,“我和九皇子订了三楼的雅间,这朝阳阁是常州城最好的酒楼,做的都是当地菜,九皇子吃的尽兴,就想再要一壶酒,我就说常州城的梅酒,是一绝,那是要在梅花树下,白雪皑皑中埋上整整一个冬天的……” “齐大人,说重点。” “是是是,”齐大人连忙道:“所以,我就去取酒,刚下到二楼,就听见有人喊走水了,我立刻就往三楼跑,想去把九皇子护送出来,但是整个酒楼的人都在逃命,我就被人群冲出来了,正手足无措呢,您就来了。” 苍雪岚皱眉,“既然是常州第一酒楼,难道雅间里,连个小厮都没有吗?” “这就是他们的特色,雅间里啊,是没有小厮的,除了上菜,这些小厮一般都在门外守着。客人若是需要,就敲一敲桌子上的钟,门口守着的小厮听见声音,就会进来。我刚刚敲了半天,一个人都没来,所以才想着出门看看,却发现门外都没人,这才下楼查看。” “您有派人回官府求救吗?” “还没来得及呢。” 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为的就是将他这只老虎调出山来,那个来报信的小厮十有八九也是假扮的。 无论这伙人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十有八九已经达到了,想到这儿,苍雪岚也就不急了。 在小厮报告起火之时,他并非没有想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但是九皇子的安危确实是重中之重,再说了,他要是不离开,又怎么能知道那群人想做什么呢? 而陈巡抚,在小厮来报朝阳阁失火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九皇子有危险,可他是怎么知道九皇子在朝阳阁用餐的? 朝阳阁的火,是用豹子油脂点的,这种东西腥味重,刚点上火时,就跟蜡烛似的,只有一小撮火苗,半盏茶的功夫,火势才会变大。火发起来时,齐大人却偏偏不在,实在太过巧合。 再加上一个可以从三楼一跃而下的九皇子。 这常州城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齐大人,”苍雪岚叫道:“我先护送九皇子回官府,顺便看看陈巡抚是否安好,文小姐那里,劳烦您亲自跑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动。” “好的,我即刻动身。” 苍雪岚走到九皇子的马车前,作了一揖,“殿下,下官护送您回官府去。” 九皇子掀开帘子,“我要先回自己的别院。” “殿下,这次的火灾,分明就是冲着您来的,别院虽然舒服,但并不安全,还是去官府稳妥一些,您先在齐大人那儿修整一下,等下官安排好,您再回别院。” 九皇子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內侍赶忙劝道:“殿下,您的安危要紧啊” 九皇子这才作罢。 內侍朝着苍雪岚拜了拜,讨好地笑道:“那就有劳将军了。” 苍雪岚点了点头,拉住了马缰绳,亲自驾车,往官府走去。 “苍将军不是要去查看陈巡抚的情况吗?怎么一点也不急啊。”九皇子在马车内凉凉地说道。 “不急,”苍雪岚微微笑了笑,“听闻殿下是个爱马之人,不知道这骑射功夫怎么样?” 九皇子呵呵笑了两声,“一般一般。” 內侍接道:“我们殿下身子骨虚,是以练功方面,陛下也不太逼着他。” “殿下可知道,诸多武功中,哪种最难练吗?” “哪种?” “轻功,”苍雪岚意有所指,“轻功最注重内息,天赋不好的,就是把自己练死过去,也难进步分毫,不说别的,三四层楼虽然不高,但想要从上面掠下,且不发出一点声音,不是高手,根本不可能做到。” 內侍不明所以,只能顺着苍雪岚的话说道:“这对苍将军来说,想必是小菜一碟。” 车厢内,九皇子靠在金线麒麟纹软塌上,他握起拳头,思考着对策。 兵荒马乱了半日,齐大人才回了官府,苍雪岚和陈巡抚两人坐在两侧,九皇子坐在主位上,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不怎么好。 齐大人环顾了一圈后,向苍将军问道:“将军,这是……” 陈巡抚长叹了一声,面露羞愧,“是下官监管不力,证物被盗走了。” “什么证物?” “一张长安票庄的票据。” 齐大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长安票庄?难道文大人将账本寄放在了长安票庄中?” “十有八九是了。”陈巡抚痛心疾首,“这招调虎离山之计,真是阴险。” 阴险之处,不在于这计谋有多么高深,但却是他们避不过躲不了的,九皇子有难,无论如何,都得先救人再说。 九皇子一拍桌子,怒道:“这伙贼人,真是胆大包天,他们知道本殿下是谁吗!?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苍雪岚也跟着拍桌子,“还好有人来通报朝阳阁失火了,否则九皇子的安危可怎么办?” “谁来通报失火了?”齐大人问道。 “是大人府上的一个小厮。”苍雪岚指着门口的小厮道。 “哦?”齐大人欣慰道:“够机灵,重重有赏啊。” 小厮大喜过望,赶忙跪在了堂下,道:“谢大人赏赐。” “诶?”齐大人奇道:“你似乎没去朝阳阁呀,怎么知道那儿失火了?” “朝阳阁远远看着,浓烟滚滚,这不就是失火了嘛,小人原想着失火是大事,应该通报一声,谁承想听陈大人说九皇子也在,这才误打误撞,立了功。” 齐大人笑道:“真是机灵。” “都是大人平日里教得好。”小厮拍须溜马道。 陈巡抚摸了摸胡子,“你今日在哪儿当值?” “小人就守在西角门。” “哦?”陈巡抚皱起了眉头,“衙门的西角门我也知道,就是个小道口,两侧都有高墙,再说这朝阳阁在官府的北边,四面绕着的楼房都比它高,算时间,你来通报时,那烟应该还没升到很高吧,就连苍将军,也需要跳到屋顶上,才能看见,你当时是怎么看见滚滚浓烟的?” 苍雪岚故作思索,点了点头,“是啊,你是怎么看到的呢?” “这……” 齐大人冷哼了一声,问道:“那陈大人是怎么知道九皇子在朝阳阁用膳的?下人来报失火,你脱口而出九皇子有危险,就像是专门设好局,把苍将军引走似的。” 苍雪岚又扭头问道:“对啊,你怎么知道九皇子在朝阳阁呢?我都不知道。” 陈巡抚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齐大人道:“九皇子在朝阳阁用膳的事,不就是你派人告诉我的吗?还问我要不要一起用膳。苍将军,你的下属今儿可是跟了我一整天了,你可以问问他,看看有没有人来传过话!” 苍雪岚问手下道:“传话的是谁,你还记得吗?” 手下指着跪在堂下的小厮道:“回将军的话,就是这个人。” “怎么又是你啊?”苍雪岚挑眉。 “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派人问你,出门的时候,我刚好遇见苍将军,和他说了去吃饭的事情,苍将军当时就回绝我了,说是要和大人你商讨要事,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派人去问你!” “你刚刚还说我是故意把苍将军引走,这不就是你设下的局吗?把嫌疑引到我的头上,下一句,是不是就要断定我是杀害文大人夫妇的凶手了?” 齐大人气地浑身发抖,他指着小厮道:“你说!我有没有让你去找陈大人!” “没……没有……” 陈巡抚冷哼道:“那我和这位军小哥,看见的难道是个假人?” “那……有?” “放屁!我什么时候让你去的!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小厮夹在中间,苦不堪言,他看向齐大人,怯怯地道:“大人,那我到底该说有……还是没有啊……” 齐大人险些背过气去,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说起来,”九皇子托着下巴道:“失火的时候,我在上面困着,你倒是没影了,过不了多久就着火了。” “殿下你想说下官放火!?”齐大人怒目喷张,“这可是抄家杀头的大罪啊!殿下可有证据!?” 九皇子向后一倒:“没有,本殿下就是随便说说。” “好啊,好啊,”齐大人上前两步,抓住苍雪岚的手腕,“既然几位都觉得我是凶手,那现在就捆着我,去见圣上!走!” “大人,大人,您先冷静一点。”苍雪岚这时候,才开口打圆场。 “不必做出这副做派,你不就是打定了注意,知道我们没有证据嘛,”陈巡抚一甩袖子,“既然你觉得票据失窃,和本官有关,那本官也愿意枷锁加身,和你一同去见圣上!” “苍将军,你要是不放心我,大可以派人将我严加看守起来,我这几日,就待在房里,一步不出,要是这样还出事,那就和本官没有关系了!”齐大人一边说,一边朝陈巡抚白了一眼。 陈巡抚立刻道:“也大可以派兵看着我!” 事情闹到这一步,苍雪岚就顺势接下,“既然两位大人都这么说了,那下官即刻点兵,保护两位大人的安全,也好为两位大人洗脱罪名。” 齐大人和陈巡抚对视一眼,各自甩袖而去。 九皇子这才站起身来,双手抱胸道:“这两位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吧,吵起架来,跟俩小孩儿似的。” “此事殿下怎么看?” 九皇子一摊手,“他们俩说话太快了,吵到一半,我就被他们绕晕了,后面都没怎么听。” 苍雪岚笑而不语。 这一出罗生门,还真是精彩啊。 煽风点火了小半日,得到的结果,还算是满意。 齐大人和陈巡抚,苍雪岚本就不信,现在更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监视二人,正好还能让苍雪岚空出手来,试探一下这位九皇子的底。 第九章 消失的票据 这朗朗夜空月明星稀,风中的寒气也越发重起来,水半夏出门,都恨不得裹着被子,偏偏有人还要顶着这个档口,坐在亭中赏月。 水半夏长叹一声,拿起一件玄色披风,朝文瑛走去。 “文小姐,夜里寒气重,还是回屋去吧。” 文瑛侧过头,她为父母戴孝,身上穿着的都是素衣,头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脸上未施粉黛,目光中若有似无的哀怨,更衬得她柔弱无骨,楚楚可怜。 她不愿意开口说话,水半夏也不逼着她,便将披风为文瑛披上,自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陪着她一同看向夜空。 “水姑娘,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快些回屋吧。” 水半夏噗嗤一笑,道:“文小姐的心思,我也能猜到几分,您不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只是不想看到我罢了。您大病初愈,身子骨本就虚弱,还是您回屋烤火,暖和暖和,这光秃秃的月亮啊,留给我赏就好。” 文瑛鲜少碰见说话这么直截了当的姑娘,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您想问什么,趁着将军不在,快些问吧。” 想问什么? 文瑛低下了头,她想问的可多了,可她思绪良久,最终只轻声问道:“这些年,他过的好吗?” 苍雪岚的名声,即使文瑛在深闺中,也能听到一些。这么些年,他历经父亲战死,胞妹病逝,想必过的很辛苦,心中的酸涩,也不知道有没有可以为他排解。 人人都说,苍雪岚少将军,坑杀三万敌军,是当之无愧的大周杀神,常胜神将。 但文瑛清楚,苍雪岚虽然从小在战场上长大,但并不是一个弑杀好战之人,他一定是愤怒到极致,绝望到极致,才会将三万人命活埋。 “过的自然不好。”水半夏长叹了一声,“三万人命啊,便是敌军,他也被扣上了一个残忍暴虐的名声,苍行军一开始也并非看上去的那样铁板一块,他一个少将军,要不是手段凌厉,又怎么能坐稳将军之位?” 文瑛望向她,“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提起这茬,水半夏也忍不住笑了,“说来也挺有意思的,我家里欠债,将我卖去了醉仙楼,那年我也不过十几岁,文小姐可知道那地方对付我这样的姑娘,会用什么样的招式吗?先饿上几天,等你饿的头晕眼花之时,再拉着你,去看那些得了脏病,在黑房子里苟延残喘的老ji。” 水半夏永远忘不了,那个闷热恶臭的草房,房间里不开窗,也不点灯,昏暗一片,地上穿上躺着几个女人,身上起着可怕的脓包,原本秀美的面容变得可怖。 她们还喘气着,但生不如死。 “我当时实在怕极了,就乖乖听了醉仙楼中嬷嬷的话,得了一顿饱饭。我小时家里条件还不错,琴棋书画都会上几分,于是,嬷嬷便没怎么折腾我,待到中秋时,再为我盛装打扮,想捧我当花魁。我就是在成为花魁的那一天,遇见苍将军的。就像话本里的那样,他为我赎身,接我到府里住,给了我侧室的名分,我也不再多求其他。” 其实,真实情况,并非水半夏说的那么浪漫。 苍雪岚当日根本就不想去什么醉仙楼,奈何手下起哄,又有政敌冷眼旁观,他这才硬着头皮去了烟花柳巷,可偏偏又遇见了熟人,非要拉着他出价,拍下新花魁。 等到除了大价钱,被嬷嬷龟公推入房中,苍雪岚才慌了。 他翻箱倒柜地找出口,最终只能尴尬地选择跳窗而走。 “这边的窗口可是向大堂开的,将军是想一跳下去就被人团团围住吗?”水半夏这才悠悠地开口。 苍雪岚一愣,她太紧张了,竟没有发现珠帘下卧房的床榻上,还靠着个女人,她身形一顿,将已经伸出窗外的一条腿收了回来。 “没想到名震天下的苍将军,竟然是个姑娘。” 苍雪岚一愣,警惕地看着她,手已经摸到了腰间挂着的匕首上。 水半夏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只蝴蝶胸针,笑道:“我也是偶然发现的,要真是个汉子,即便是把这里翻个底儿朝天都不会心疼,只有姑娘,看见这么漂亮胸针,才会端详一下。” “谁派你来的?” “将军误会了,我们不如互惠互利如何?我对你的身份闭口不言,你包下我,月月来我这儿一次。” 苍雪岚犹豫了片刻,只好应下。 水半夏做了个请的姿势,媚笑道:“既然花了大价钱,就请吧。” 直到现在,水半夏回忆起苍雪岚那副模样,还会忍俊不禁。 “他一定很喜欢你。”文瑛看着她的笑颜,落寞地说道。 饶是水半夏是个女子,看着文瑛地模样,也说不出重话来,她只好道:“将军喜欢我,但并不爱我,他只是需要有个人在府中陪他,让他别想起他父亲妹子的惨死就成。” “难道我办不到吗?” 水半夏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又怎么会舍得呢?” 文瑛鼻头微红,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 “文小姐,他与你只是年少时的一段情愫罢了,你又何必纠结呢,不如放开手,寻自己的天地去,这样他也能放心些。” 两人又枯坐了一阵,水半夏笑道:“既然我们都不愿回屋,干脆在院子里生上火,这样也能暖和点,文姑娘会喝酒吗?” “会一点。” “那好,我再拿些酒来,咱们俩今儿也学一学那些男人,杯酒泯恩仇。” 文瑛笑道:“如此也好。” 水半夏叫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在亭中升上了火盆,又从厨房拿来了一坛清酒,酒劲不大,但喝起来也能暖暖身子。 两人刚喝了几杯,便听见外面马匹嘶叫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水半夏奇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啊,齐大人还没走几个时辰呢,怎么又来人了。” 苍雪岚推门进来,刚好看见文瑛和水半夏两人坐在凉亭中,向她望过来。 苍雪岚大步向两人走来,“我可算是赶上好时候了,给我倒杯酒。” 水半夏为苍雪岚斟了杯酒,“这么晚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苍雪岚对着站在一旁的婆子说道:“去厨房做点吃食来,我还没顾得上吃饭呢。” 婆子走后,水半夏才道:“外面凉,吃饭也要回屋去吃,这样说起话来也安全。” “你有所不知,回了屋子,隔墙有耳,要是有轻功高手,穿着夜行衣趴在屋顶上偷听,我的人未必看得出来,反倒在院子里,周围都是空地,那些人想靠近都没有办法,纵使内力再高深,也听不见我们说话。” 文瑛连忙问道:“是我父母的案子出什么事了吗?” “今儿常州城的衙门失窃了,文大人遗物中,一个平安票号的单子被偷走了,那些人为了把我调出去,还专门在朝阳阁放了把火,险些把九皇子困在里面。” 文瑛思索了片刻,便皱起了眉头,“不对,若是真要偷票子,什么时候偷不得,偏偏要你在的时候动手,就像是刻意在告诉我们,这张票据有问题似的。” 苍雪岚笑着点了点头,“不谋而合。” 谁都知道,这计谋步骤越多,就越容易出错漏。 文大人的遗体在官府也放了一个多月了,这单子估计早就搜出来了,那个时候不偷,偏偏要在他苍雪岚眼皮子底下偷,若说其中没有诡计,她是不信的。 “文大人生前,可在长安票庄里存过什么东西?” 文瑛细细想了想,道:“我父亲算是长安票庄的老主顾了,因为长安票庄保密性好,所以他许多不好随身带着的东西,都会存到那儿去,这些年,他存在票庄里的东西数不胜数。”文瑛说到这儿,突然若有所感,“难道他们要找的账本,就在长安票庄中存着。” “八九不离十了。” 水半夏奇道:“那票据丢了,你怎么也不着急啊?” “那票据是个假的。” 此话一出,两人又是一震。 这时,几个奴婢端着饭菜走了过来,他们布好碗筷,揭开锅盖,便站在一旁随侍。 苍雪岚也不再多说什么,他给自己要了一碗素菜汤,就这米饭吃的津津有味,对着水半夏道:“你吃饭时可要节省些,别像在府中那样,常州城整个冬天都是不开城门的,粮食吃没了,还得花大价钱去卖,浪费。” 水半夏冷哼道:“怎么,你苍大将军是破产了,连粮食都买不起。” “买得起是一回事,你浪费是另一回事。” 水半夏站起身来,冷笑三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对着四处站着的丫鬟仆人道:“你们几位可看清楚了,这块玉佩就是苍大将军给我的定情信物,当初好着的时候,又是心肝又是宝贝的,说什么天边的月亮都给我摘下来,现在好了,得手了,我就成了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婆娘了,还有天理吗?” 丫鬟们低下头,憋着笑。 苍雪岚面子挂不住了,他将筷子一摔,“都下去!” 丫鬟婆子们这才赶紧撤下,水半夏却还不依不饶地吵着,苍雪岚气的连说了好几遍不成体统。 等丫鬟们走的不见人影了后,两人立刻住了嘴,苍雪岚坐下继续吃饭,水半夏声称珍贵的不得了的定情信物,被她随手丢在一边。 “然后呢?”水半夏问道。 文瑛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问道:“刚刚那是……” 水半夏笑道:“哦,这是我们常用的招数,当苍大将军想要赶走什么人,又不想让对方察觉时,就会用这招,百试百灵。” 苍雪岚耸了耸肩膀,“谁知道那些丫鬟们中间混着什么人呀。” “你接着说,平安票庄的票据是假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也是平安票庄的老主顾啊。”苍雪岚微微一笑。 当年父亲还在时,一年中大部分时日都在边疆征战,只留下她和哥哥两人在苍府,那时他们互相之间送些东西或是写封家书,用的都是平安票庄。 平安票庄之所以能发展到现在这样的规模,除了保密性高外,还不容易伪造,他们的票子用的都是用松汁烘烤过的,遇水不化,上面还会有特殊的标记,而且这些标记每十日就会换一次。 这标记也不是随便画上去的,而是用红色山石碾成粉末,用作颜料,颜色比起朱砂要更暗一些。 更不要提长安票庄特有的上蜡等技巧。 估计仿这张票据的人,也知道这东西他们短时间模仿不来,但又因为某种原因,必须要让苍雪岚看见这票子,因此才想出这么一个烂招。 “他们以为时间这么短,我看不出异样,”苍雪岚摇了摇头,“这些人怕是已经狗急跳墙了。” 文瑛皱眉道:“我还是不明白,他们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我猜,他们在发现文大人身上有长安票庄的票据后,便立刻想到了东西在长安票庄中,于是,他们早就将票据偷走,派轻功好的先潜回徐州,想去长安票庄中把账本取出来,既然他们已经知道账本在哪儿,那身为幸存者的你,也不能留,于是,他们命人对你下毒,想治你于死地。 这伙江湖人想来也不太懂长安票庄的规矩,光一张票据,可是取不出东西的,必须由本人亲自,带着信物才成。如今文大人身死,谁也不知道他当初和长安票庄定下的信物是什么,除了你,他的独生女儿。 可自从你被下毒后,我便加强了你别院的守卫,他们根本接触不到你,于是便想将长安票庄的线索透漏给我,再有我,告诉你,等我们去长安票庄取出东西后,他们再动手,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票据已经被他们拿到徐州去了,一时半会儿又拿不回来,于是,他们便找人仿制了一张票据,又怕我看出端倪,所以在我看到票据没多会儿,就有在朝阳阁放了把大火,说是冲着九皇子去的,实际上是为了把我调出去,他们好再把假票据偷走。” 一桩桩一件件,竟都是为了区区一个账本,苍雪岚越发好奇,这账本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第十章 箭在弦上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化开,一个男子策马来到常州城门前,他将斗笠微微抬起,露齿一笑,模样倒是分外俊秀,脸上冻出了两团红印子。 城门上守门的士兵听见动静,探头出来喊道:“常州城门已经落锁了,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男子抱拳道:“这位小哥,城门什么时候开啊?” “常州城的规矩,冬天不过,不得打开城门。” 男子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规矩?在下有要事,等冬天过去了,事儿都黄了。” “任你有什么事,常州州守齐大人下令,除非有官府的批文,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开城门!” 男子摇了摇头,下马,将缰绳拴在一旁的树上,他摸了摸身上背着的包袱,后退两步,突然一跃,平地飞起数丈高,他手脚并用,攀附在城墙上,不过眨眼的功夫,便翻上了城墙。 侍卫一愣,立刻喊道:“有人擅闯……”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男子一把捂住了嘴,男子微微一笑道:“小哥,我不是坏人,”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块令牌,道:“在下苍行军王涵,是来找苍雪岚将军的,这位小哥能否带个路?” 几经周折,这位饱受惊吓的守城小哥,终于还是带着王涵到了苍雪岚下榻的酒馆。 苍雪岚挑眉看他,笑道:“你来的倒是快,就是动静大了点。” 王涵笑道:“是我的疏忽,可我也没别的法子了。” “其他人呢?” “他们太慢了,我就甩了他们,自己先过来了。” 卫戎给王涵盛了碗热汤,“如今,咱们三个都在常州,那汾洲怎么办?” 王涵将汤一饮而尽,“放心吧,不还有刘副将呢吗?他别的不行,守个城还是可以的,再说了,这事儿太大,我不亲自跑一趟,实在不放心。” “说吧,查到什么了?” “将军的信一来,我就立刻派了几个机灵的,化妆成普通商人,低调潜入徐州,在徐州衙门转悠了小半月,竟发现徐州的州守大人,和一伙江湖人来往密切,我们的人都是常年待在军营里的,也不认识那些个江湖侠士,只知道打州守大人和那群人见过面后,就病了,一直告假,到现在都没出过门。” “病的真巧。”苍雪岚冷笑道。 “我们的人除了一直盯着州守大人外,还在暗中监视那群江湖草莽,这段时间,他们去了几次平安票庄,去了几次徐州州府衙门,然后就成日躲在客栈里不出来。还好我派去的小子们轻功不错,又都机灵,他们包下了那些人前后左右所有的客房,轮流监视数日,你猜他们发现了什么?” “要说就说,别卖关子。”卫戎皱眉道。 王涵白了他一眼,“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揍你了。” “好了,说正事儿。” “大人可还记得罗启恒罗大人?” 罗启恒,按照苍雪岚的说法,是大周第一人物,此人出身寒微,却是个天才,一路考上了状元,拒绝了几家名门重臣的提亲,自请下放到边疆苦地历练,短短5年,将本来贫瘠的小地方,治理的井井有条。 陛下欣赏他的才华,把他调去了京城,担任大理寺卿,一时风头无两。 几年前,他侦察一起贪污受贿的案子,谁知最终竟然查到了当朝贵妃的头上,这事儿要是再继续查下去,不仅皇家颜面不保,可能还会拉下一个皇子。 皇上不愿再查,令他结案,谁知道这人性子刚烈,竟然拿着查出的证据,在上朝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桩桩一件件,摊开铺平通通数了个遍。 期间,皇上也不是没有制止过他,可他愣是当做没听见,即使刀斧都架在脖子上了,也没让他的嘴闭上片刻。 最终更是当场脱下官帽官服,辞去了职务。 自此,这人就再没在京城出现过了。 罗启恒竟会和曾武侯搭在一起,简直匪夷所思。 王涵接着道:“罗大人似乎和领头的男子很是相熟,两人一见面,就喝了一晚上的酒。” “领头男子究竟是谁,可有眉目?” 王涵笑道:“要不怎么说那群小子有本事呢,他们虽然不认识什么江湖侠士,但徐州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什么人都有,他们在港口、客栈、酒楼、赌坊转悠了几天,找了个号称什么衡山第一剑的老兄,雇他去找那领头男子下战帖。” “那人应了?” “江湖中人嘛,不应战帖很丢人的,那人不光应了,还报上了大名,人家是唐门弟子陆伯言!” 苍雪岚和卫戎早就有准备,都没表现出多么惊奇,这让王涵有点失望,他随即又打起了精神,“如今,曾武侯、徐州州守、唐门和罗启恒的线都连上了,赶紧上报给皇上,咱们好回汾洲去呀。” “怕是还没回去,就又会被调回京城,拨乱反正了。” “哦?”王涵有些意外,“不会这么夸张吧,曾武侯暗搓搓的心思没停过是不假,可现在天平盛世,皇上也早就不是那个初登皇位,需要有人扶持的小孩儿了,他还真敢立刻反了不成?” 苍雪岚叹了口气,“前段时间,九皇子遇袭,事后我就觉得奇怪,皇上送他儿子来,不可能心大到一个高手都不派吧,怎么他一个皇子差点烧死,竟没个暗卫出来救救,于是我派卫戎在齐州城中搜了一圈,最终在一个破落民宅的后院里发现了十具尸体。” 王涵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皇家的暗卫!” “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了,可是皇上和曾武侯都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出师有名。”苍雪岚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他来到窗前,看着文瑛的别院,“对皇上来说,曾武侯的势力很大,与朝中许多臣子交好,皇上要是无凭无据,就将他关押,势必会遭到反对。 对曾武侯而言,现在天下太平,皇上治国有方,是出了名的冷落后宫、节俭度日的好皇帝,他造反,百姓估计都不大乐意,到时候一个反贼的名头扣下来,他即使坐上了皇位,也坐不稳当。” “所以,文大人的案子,就是一个名头?” “不错。” 卫戎叹道:“现在他们手上有票据,我们手上有文小姐,我们抢不过来票据,他们也劫不走文小姐,这下又卡住了。” 苍雪岚久久注视着文瑛的院子,“是啊,又卡住了。” 文瑛将窗户开了个缝,一股冷风立刻灌了进来,水半夏打了个寒颤,翻了个身,带着鼻音嗔道:“干什么呀?” 文瑛赶紧将窗户关上,“对不住。” 水半夏半爬起身子,“昨日不该贪杯,我现在有点头晕。” 文瑛听罢,将外衣披在身上,提起放在炉子旁热着的茶壶,倒了杯浓茶,扶着她喝下。 水半夏喝了口茶水后,清醒了不少,“你不会一晚都没睡吧?” “睡不着。” “你呀,先安心养着身子,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得养好了身子再做不是?” 文瑛看向她,问道:“你不拦我?” “我拦你做什么?”她重新扑倒在床褥中,散开的黑发如墨般铺在蚕丝枕头上,“横竖,你是不听人劝的。” 文瑛将衣服拉紧,这位水姑娘,是个豪爽的性子,若是雪瑶还在,她们两人应当很合得来。 她为水半夏拉了拉落在肩膀上的被子,正欲起身穿衣梳妆,却无意中看见了水半夏一只洁白光滑的臂膀,那上面,赫然画着一只守宫砂。 水半夏怕冷,这些天裹得更是严实,除了脸和手,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肉露在外面,两人也一直睡在不同的卧房中,是以文瑛一直没有发现这处标记。 算算日子,水半夏嫁入苍府,已经数年了,这么多年,这守宫砂竟一直都在。 文瑛心中那一片死灰废墟中,突然冒出了一束小火苗。 这束火苗,让历经了父母惨死的文瑛,头一回有了活下去的盼头。 常州州府衙门里,齐大人被看管在房间中,他的妻子儿女也不能随意探望,九皇子倒是闹着要进去了几次,通通被守卫拦了下来。 他这些天可是要无聊坏了,本来常州城,就只有一个齐大人还算有点意思,现在连唯一一个有意思的人都闭门不出了,他要怎么熬过去呀。 正苦恼着,竟迎面撞上了苍雪岚。 苍雪岚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让九皇子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殿下,来找齐大人?” 九皇子皮笑肉不笑地道:“随便转转,不用管我。” “齐大人和陈大人的事情,您也知道,现在确实不方便让您探望,还希望您能多多理解。” “理解理解,特别理解。”九皇子尴尬地笑了笑,正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却又被苍雪岚身后跟着的卫戎拦住了。 “殿下请留步,”苍雪岚笑道:“听闻殿下是个爱马之人,巧了,下官也是。下官有匹爱马,唤做红颜,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听过?” 苍行百步,红颜相伴,他怎么可能没听过?这红颜可是匹难得的宛红宝马,大周国举国上下,也不过百匹。 “下官知道殿下这几日无聊的紧,愿意献出爱马,为殿下解解闷。” 这分明就是试探! 九皇子眼珠子一转,道:“如此甚好。” 苍雪岚能试探,他九皇子也能反将一军! 第十一章 他的身上有股馊味儿 苍雪岚牵着红颜,抚摸着它鬓毛,“她还是匹小马驹的时候,我就养着她了,这么多年的出生入死,我都记不清楚她救过我多少次。” 九皇子点头道:“果然是匹好马,相比较起来,大昊那些战马都逊色许多。” “那当然,咱们大周的宛红宝马其实要比大昊的马高大的多,只是可惜繁衍艰难,没办法大规模地投入到战场中去。”苍雪岚转向九皇子道:“殿下,请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九皇子踩着马凳,跨坐在马上。红颜不悦地打了个响鼻,它动了动身子,想将上面的人甩下来,苍雪岚赶忙安抚,这才让九皇子坐稳了身子。 “你这匹马果然是烈性子。” 苍雪岚松开了拉着缰绳的手,“殿下骑的时候小心些,务必要抓紧缰绳。” “放心吧,我的骑射功夫,可是父皇亲手教的。”九皇子驾着红颜,在马场上慢跑,他知道红颜脾气不好,所以也不敢驱的太快。 苍雪岚退在一旁,王涵和卫戎不动声色地向两边分散。 九皇子用余光看着他们三人的动作,下意识抓紧了缰绳,他一边装作毫无所觉地高呼,一边绷紧了精神。 突然,胯下的红颜躁动了起来,它前蹄离地,不停的嘶鸣。 九皇子猛地想起刚刚苍雪岚的忠告:务必要抓紧缰绳,看来这人打算用最直接的办法试探他会不会武功。 九皇子忽生一计,手上的劲儿全都卸掉,缰绳脱手,瞬间便被狂躁的红颜甩下。 千钧一发之际,卫戎上前,把自己当成肉垫,生生接住了九皇子,王涵随后而上,翻身上马,拉住缰绳,抚平了狂躁的红颜。 苍雪岚这才慢悠悠地走了上来,将九皇子扶起,“红颜真是太不像话了,没惊到殿下吧。” 九皇子将苍雪岚的手甩开,冷笑一声,“将军,你这马也太金贵了!” 苍雪岚连忙跪下请罪。 九皇子身形微微颤抖,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刚刚要不是卫戎动作快,这位殿下怕是要直接摔断脖子。几个內侍这才赶忙跑来,扶着九皇子。 九皇子还想说些什么,几个內侍却连拉带拽,将九皇子硬生生拖走。 待人都走完之后,苍雪岚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 王涵下马,道:“将军,你是不是想多了,皇子们都从小习武,这位九皇子,在有性命之忧的情况下,超常发挥,从三层楼跃下,也不是不可能。” 卫戎却反对道:“这位九皇子,一定是个高手。” “为什么?” “因为他毫不反抗。” 红颜虽在发狂,但若是有几分轻功的人,不说可以全身而退,最起码,也可以后跃上数丈。 苍雪岚拍了拍红颜的脑袋,“早知道他们皇家内斗严重,没想到真招来一个深藏不露的,但愿他和曾武侯那边没有联系吧。” 汪涵不解:“他一个皇家正统皇子,干嘛要以身犯险,当反贼呢?” 苍雪岚牵起红颜的缰绳,“今日辛苦你了,走,带你吃好的去!” “要不要我多派些人盯着九皇子殿下?”卫戎跟在身后问道。 “就王涵去吧,”苍雪岚头也不回,“殿下的生命安全,是除了破案的第二件大事。” 王涵不情不愿地接下了,他拉着卫戎,落后了苍雪岚两步,小声说道:“你来这儿的时间久,给个提示,将军这是在打什么注意。” 卫戎斜眼看他,少见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笑什么?” “我笑自诩天下第二聪明的王涵,竟然也会问我问题。” “正经点,说正事呢。” 卫戎收敛了笑容,“你刚刚说,九皇子殿下何必要以身犯险,其实,他还真有理由。” 卫戎家里,也是武将世家,爷爷曾立下战功,是位名臣,所以严格来说,卫戎也是京城贵族子弟之一。 相比较平民出身的王涵,他对皇宫的秘闻倒确实更清楚些。 卫戎四下看了看,才轻声说道:“这位九皇子的母亲,在世时,是有名的宠妃,封号为宸,皇上为了博她一笑,说是费尽心思也不为过,就差没学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了。大概在九皇子五六岁的时候,这位宸妃娘娘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 王涵惊道:“怎么个不明不白法?” “当时,皇上带着皇后,及后宫诸位宠妃、皇子公主一同去春猎,这位宸妃娘娘也在其中。春猎到一半,就传出了宸妃娘娘的死讯,说是染上重病,还说什么这病会传染,皇上当即下令,一把火将宸妃娘娘的尸体给烧了,九皇子因为这事大病一场,在生病前,听说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病好后,便对读书习武都提不起兴趣,皇上骂过几次,见他也不听,从此之后,也就由着他乱来了。” “你是说,宸妃娘娘是……” “坊间一直有传言,但传言真真假假,谁知道是不是夸大,也许宸妃娘娘就是感染了什么怪病才没的,”卫戎顿了一下,又道:“可若是传言为真,这位九皇子殿下明明武功高强,却装出一副纨绔模样,说他没起反心,我是不信的。” 苍雪岚在前,将他们二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正如卫戎所说,若是宸妃的死当真有问题,那曾武侯可就找到由头了。 宸妃娘娘的父亲,曾是权倾天下的丞相,名叫顾贺,当年他为了能让皇上登基,可谓是出钱出力,银子流水般的往外花,宸妃娘娘也是因此,才得以跳过选秀,直接入宫封妃,她生下儿子后,顾贺更是跑前忙后,要立九皇子做太子。 宸妃娘娘是独生嫡女,她一死,顾贺伤心欲绝,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去世了,几个庶子每一个得用,为争家产,丑态百出,顾家也从此没落。 皇上还趁机,收拾了几个出格的庶子,收了他们的财产,当时所有人,都说皇帝重情重义,还想着帮衬顾家,现在回过头来看看,估计帮衬是假,想趁机充盈国库,打压权臣才是真。 这事儿要是真被翻起来了,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名声,皇上八成是躲不掉了。 到时候就不是曾武侯造反,而是九皇子为母报仇了。 苍雪岚将红颜带回马棚,又道:“这两日,齐州城里,可安生?” “还算风平浪静吧,只是,齐州城里很多穷困人家,已经吃完了存粮,生计困难,不少人当街乞讨,”王涵皱眉道:“往年,都是齐大人施粥放粮,如今齐大人被关在房中,将军,你说我们要不要搭个粥棚啊?” “粥棚是要搭的,但还不是时候。”苍雪岚皱起了眉头,又问卫戎道:“这段时间,城墙那边可有异动?” 卫戎摇了摇头。 苍雪岚叹了口气。 陆伯言知道一张票据取不出账本后,应该会想办法,来劫持文瑛。难道那群人,想等到开春之后,常州城门打开再动手? “先不要异动,静观其变。” 这边九皇子回到了房间后,还心绪未平,內侍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谄媚道:“那苍雪岚未免太放肆了,养的畜生不懂事,险些伤了殿下,等咱们回去之后,一定要将此事禀告给圣上,让陛下给殿下做主!” 九皇子瞪着他,“这话你刚刚怎么不说?” 內侍讨好地笑道:“殿下,这苍雪岚是什么人您也知道,真把他说急了,那手起刀落,奴才的人头可就不保了。” “你就不怕我也手起刀落!” 你是赶忙跪下,“殿下是菩萨心肠,怎么会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样呢?” “行了,看见你就烦,去给我烧个洗澡水,这一身的晦气,赶紧洗了!” “是是是。”內侍连忙退下。 九皇子这才将呼吸放缓,平静了下来,他坐在桌前,摩挲着自己脖子上佩戴的平安扣。 “母妃,我好想你啊。” 外面风起云涌,可文瑛的别院中,却平静如无风的湖面,她的气色比起前段时间好了许多,让水半夏都啧啧称奇。 “难道最近有喜事?”她凑上来问道。 文瑛低头一笑,“哪里有什么喜事呢?就是想开了。” “这才对嘛,文将军是忠臣,皇上必定不会亏待你,到时候有苍将军给你撑腰,一定能找个比他俊俏百倍,温柔百倍的夫君给你。” 文瑛笑而不语。 水半夏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在齐州过年,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齐州比起汾洲,暖和多了,民间活动估计不会少。” “我正是这么想的。”水半夏一拍手,“你若是愿意,等过年,我去求一求苍雪岚,咱们一同去街上逛逛。” “我的身份特殊,还是不给苍将军添麻烦了,我们就在这小院子里,做些饺子,蹭个年味儿吧。” “怎么是添麻烦,你振作了,他开心还来不及呢。” 文瑛低头一笑,她摸着袖子中那只镯子,温柔又小心 苍雪岚这几日,往这里跑的很勤快,每天都要来上两三趟,过来了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听两位小姐谈天说地,见文瑛看向他,便朝她一笑。 宛若回到了年少时光。 “苍将军今天还来吃晚饭吗?” “他每次都是踩着饭点儿来的,咱们啊,还是给他早早备下碗筷吧。” 文瑛站起身来,笑道:“今日,我来下厨吧。” “文小姐懂厨艺?” “不算精通,但一些家乡小菜还是会做的。” 水半夏笑道:“如此也好。” 苍雪岚来时,只见小小的别院中,丫鬟仆人都围在一起,时不时向厨房张望,他好奇心起,也跟着凑上去,厨房中,文瑛正在切菜,灶台上还炖着一锅汤。 水半夏见他来了,拉着他道:“今日文小姐说要下厨。” “她的身体不要紧吧。” “她的病是心病,心里想通了,病能好上大半。” “那就好。”苍雪岚长舒了口气。 晚饭时,他看着满桌的珍馐,怀念不已,“自从当上了将军,我再也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汾洲那地,说是贫瘠,都算是夸奖。 “尝尝吧,我也很久没做了,要是不好吃,你可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苍雪岚拿起筷子,夹了根鸡腿,“水半夏刚刚跟我说,你想过年的时候到街上去看看?” 文瑛挑了些素菜,连忙笑道:“不必了,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个活靶子,去人多的地方,太危险了。” “可天天闷在这小院子里,也不是个办法呀,”水半夏撑着脸,侧头看他,“你要不想个法子,也让文小姐看看热闹。” “这有什么难的。”苍雪岚给自己夹了满满一碗的饭菜,大口大口吃了个精光后,抹了抹嘴,抓住了文瑛的手腕,“你跟我来。” 他们两人走到院中,苍雪岚抱住文瑛的腰肢,一招纵云梯,带着她飞上了苍雪岚下榻酒馆的屋顶。 屋顶上的看守见是苍雪岚,便行了一礼,苍雪岚将他打发下去,扶着文瑛坐了下来,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当初为了方便保护你,我特意选了这么个地方,这酒楼虽然破了些,但胜在够高,你那边看,”苍雪岚指着下面的一条街道,“这条街就是齐州城里最繁华的街,马上就要过年了,齐州城的百姓们,都纷纷出来,买点灯笼、对联什么的,正是热闹的时候。你要是喜欢,大年三十,我再带你上来。” “好啊。”文瑛拉紧了身上的披风,她撩起额角的碎发,挽到耳后。 水半夏出了门,看着对面屋顶上的两人,摇了摇头,“苍雪瑶啊苍雪瑶,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第十二章 “精妙”的机关 以前在京城时,过年就像是打仗一样,祭祖、来往客套,有的时候文家三口人,还会被受邀出席国宴,相比起来,今年有些冷清的过分了。 水半夏将篮子扔在桌上,愤愤不平道:“卫戎这个人,真是举世无双的……”她憋了许久,才憋出两个字,“木头!” “怎么了?” 水半夏将她买的灯笼拿了出来,这本来是个金鱼模样的灯笼,做的精致极了,可是却从鱼背上戳开了个口子,“他说,万一里面藏着暗器、毒药、火药就不好了。” “卫副将职责所在,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明白,但他把我们所有的肉菜戳成碎片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对这么可爱的灯笼下手?这个年是别想过好了。” 文瑛笑了笑,她从柜子里翻出了几块宣纸,道:“今天就是年三十,丫鬟们我都放回家去了,所以,你要是想我们这里还有点年味儿,就快点动手吧。” “就应该卫戎来补这几个灯笼!”水半夏坐在桌旁,拿起针线。 文瑛正在守孝期,也不好太过铺张,她们本想挂几个颜色素净的灯笼,就当是过年了,却没想到这些个灯笼,没有挺过卫戎那一关。 “今晚的年夜饭,要不要加点荤腥?我看厨房里还有一条鱼,看着不错。” 水半夏笑道:“虽然是守孝,但你实在太虚弱了,吃些鸡鸭鱼肉的,也能帮你养一养身体,只是这鱼汤,你是想做来自己吃?还是给别的什么人吃?” “左不过就我们两个人,还能有谁呢?” 水半夏翻出一碟浆糊,放在桌上,“那日,苍雪岚来蹭晚饭,你亲自下厨,做了许多京城小吃,现在细细想来,整桌上的肉菜,你没动一筷子,这些好东西,几乎全进了苍雪岚的肚子。” 文瑛抬眼看她,“你生气了?” 水半夏叹道:“就算是气,也是气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文瑛低下头,“你一定觉得我无耻极了。” 水半夏摇头道:“按礼数来说,我只是个侧室,你见过哪家的侧室,能拦着不让主人娶妻吗?可文姑娘,他若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当初又怎会那么干脆的退了你的生辰贴?” 文瑛放下了手中的剪刀,“我小时候,身体很弱,几乎是药不离手,每当换季时,都会生病。还记得有一次,我高烧几日不退,家里人都以为我要撑不住了,雪瑶得空就会来陪我,可他一次都没来过。后来我好了,发现自己枕头底下,放了一支木棍,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什么?” 提起往事,文瑛也有些怀念,“他呀,听什么算命道士说,我这次大病,是因为邪祟入体,只要把驱邪桃木放在枕头底下,病就能好,而且呀,普通的桃木是不行的,非得要京城外一处老破庙中已经枯死的桃树才行,拿到桃木枝还没完,还要举着树枝绕着破庙三步一跪九步一扣,转上九九八十一圈,这样才能乞求到神力,然后还要在三个时辰内,把这支桃木枝放到我的枕下。” 这事,水半夏也是第一次听说,便多了几分好奇,“所以,咱们这位少年将军就信了这鬼话?” “他一开始,是不信的,可后来听说我母亲已经悄悄开始置备后事了,这才想着,干脆试一试,万一成了呢。”文瑛笑道:“刚刚说的那些个事儿,听起来不难,做起来却实在是不容易,而且只要一步出错,所有的都得重来,他前前后后折腾了三四天,之后为了可以按时把这根木头送回来,快马加鞭,不停赶路,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把腿摔断了。后来,我的病都痊愈了,他却还支着拐杖呢。” 聊的这里,文瑛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和水半夏说着小时候的趣事。 摘花爬树,放风筝赏雪。 他们一起烤鸡腿时点燃过房子,一起打碎过文大人最心爱的花瓶,一起瞒着家人去大街上玩乐,一起大冬天里,围在火炉旁偷酒喝。 后来苍雪岚年长,为了避嫌,他不能再去内院,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与文瑛打闹。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会时不时翻到文家和苍家相邻的墙上,在上面放一束花。 他去苍行军做新兵时,总会寄一些京城没有的小玩意儿给她,连亲妹子苍雪瑶,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这些小事,点点滴滴,历历在目,然后有一天,他突然就变心了,这让文瑛怎么能轻易释怀? 如今,文瑛父母惨死,苍雪岚就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迫切地想抓住这根稻草。 说到底,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让文瑛死心,少不得要苍雪瑶代他哥哥动手了。 “也罢,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劝你了。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 “如果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你也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别把一生都浪费在他身上。” 文瑛看向她,“你为什么不生气呢?” “我为什么要生气?” “如果你心里有他,这个时候,应该暴跳如雷才是,我都做好你骂我狐狸精的准备了。” 水半夏噗嗤一笑,“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泼辣?” 文瑛也被她逗笑了,两个人坐在桌前,开始糊灯笼,做了一阵后,水半夏泄气地道:“好好的金鱼灯笼,都被补成叫花鱼了。不补了,不补了。” “那今天晚上,我们挂什么?” 水半夏眼珠子一转,将纸、灯笼、浆糊和刷子,都放在篮子里,她挎着篮子,出了房门,朝卫戎走去,“卫副将,我看你今日挺清闲,不如帮小女子一个忙如何?” 正午,王涵到时,卫戎正坐在别院门前的台阶上,笨拙地用纸包起灯笼。 王涵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干嘛呢?” “还不是水夫人,她说我把灯笼剪了,就得给她补起来,我哪儿会补灯笼呀?”卫戎将灯笼往地上一扔,长叹了口气。 “我会!”王涵积极地高举起手,他跳下马,谄媚地凑到卫戎身边,“卫哥,我会,我帮你补灯笼,你去守着九皇子殿下,咱们俩换个班,如何?” 卫戎皱起眉头,“老实交代,你做了什么?” 王涵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卫戎缓缓转头,看向一旁,王涵来时骑着马,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和一队护卫,马车上坐着的是九皇子身边的內侍,正哭丧着脸,拉缰绳的手抖如筛糠。 卫戎连忙站起,跳上马车,拉开帘子,里面,九皇子被五花大绑,蒙着眼堵着嘴,还在不停挣扎,看上去凄惨极了。 “你这是在绑架吗?” 王涵双手一摊,一副事已至此悉听尊便地模样。 卫戎认命地一叹气,赶忙把黑布撤下,取出塞在九皇子口中的一团步。 九皇子双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问道:“刚刚……那块布……为什么是咸的……” 这布看着眼熟,像是王涵随身带着的擦汗布,上面还有微黄色的汗迹,卫戎斟酌了一下用词,道:“这是……手帕。” 九皇子抿起嘴,哭道:“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竟然敢如此对待我!等我回京,必定会上报给父皇,你们就等着被贬官吃牢饭吧。” 王涵冷笑一声,走了上去,看着卫戎手里的那块布,道:“那玩意儿还我吧。” 卫戎嫌弃地道:“扔了吧。” “扔什么呀,这块布跟着我多年,风餐露宿,我用它擦过手,擦过汗,有的时候着急了,还会用他擦些别的地方。我跟它也算是交过命的兄弟了,哪儿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弃它于不顾啊。” 九皇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蠕动着将脑袋伸向窗外,哇的一声,将这几天吃的饭吐得一干二净。 到了下午,苍雪岚从州府衙门回来,刚一踏进酒馆,就被人带到了他隔壁的客房,他看着被绑在床上,呜咽着流眼泪的九皇子,头疼极了,“这什么情况啊?” 王涵道:“我跟九皇子闹了点不愉快,原来他们皇家人骂起街,比起市井泼妇,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我嫌这话太难听,不利于九皇子光辉伟岸的形象,于是甘愿冒着大不敬的罪名……” “你给我闭嘴!”苍雪岚瞪了他一眼,又问卫戎道:“你看见了,怎么也不拦着?好歹松个绑吧。” 卫戎冷冷地道:“是打算松来着,都松了一半了,然后九皇子说了两句话,我就觉得王涵说得有理,所以又把松了一半的绑,又给绑回去了。” 苍雪岚无语望青天,“你们两个都给我好好说话!” 王涵道:“殿下脾气太倔,一会儿要回京,一会儿要出城,一会儿要吃这,一会儿要喝那,我劝了一下,他便找着机会发作了一通。” “就这样?那也不至于下如此狠手吧。” 王涵肃穆而立,他握着剑柄,道:“没有人,能在我面前诋毁老将军,尤其是这种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皇子殿下。将军战死沙场,换来了这群庸碌的富贵生活,我不求他们对老将军恭敬,但好歹,也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说完,王涵拂袖而去。 苍雪岚看向卫戎,问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卫戎低声道:“他说老将军是……老彘。” 当年,苍青锋战死沙场,尸首被大昊军队夺去,他们为了羞辱这位敌将,剥光他的衣服,将他吊在战车上,在他的胸膛上,用刀刻了一个彘字。 做到如此,还不够,大昊将军甚至在阵前叫骂,称苍青锋为老彘。 如今这两个字,竟从自己人的嘴里说出来,难怪连卫戎都忍不住动手。 苍雪岚长叹一声,道:“罢了,我的错,我就不应该让王涵看着他。” “将军……” 就算是九皇子恶语伤人在先,可他毕竟是皇子,这事儿若是要追究,王涵和卫戎,恐怕都没办法全身而退。 “你先下去吧,”苍雪岚活动了活动肩膀,“我来和九皇子殿下好好聊聊。” 第十三章 秘密暴露了? 这来来回回一折腾,天色暗了下来,街道上的小摊贩纷纷点亮了灯笼,舞龙舞狮、鞭炮齐鸣,将齐州城的街道,照的灿若白昼。 别院中,几人还能隐约听到喧闹声。 桌上已经放满了精致佳肴,可是客人却迟迟未到。 水半夏盯着桌上摆的满桌菜肴,口水直流,“咱们要不先吃?” 文瑛笑道:“你先吃吧,我再等等。” 水半夏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捧起碗,给自己舀了碗鱼汤。 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苍雪岚才姗姗来迟,他老远便闻到了香味,坐在桌前,不管不顾,先拿起了筷子。 “干什么去了,耽误的这么晚?” “这些破事不提也罢,”苍雪岚叹了口气,“我待不了太久,还有位爷,正躺在对面酒馆里,等着我去保护呢。今晚,我会加强你们这个小院的防卫,到时候院子里可能也会站人,你们俩没有大事,尽量不要出来。” “怎么了?这么紧张。” “据我在徐州城内分布出去的眼线来报,陆伯言已经离开了徐州,算算时间,恐怕这两日他就能到齐州了,现在正赶上过年,官差衙役也都回家去了,官府、别院还有九皇子那边,守卫都松懈了不少,虽说我本来也没指望过那群人,但少了几个耳目,终究还是弱了些。” “你觉得他们会在今天动手?” “说不准。”苍雪岚皱眉道:“街上现在人多眼杂,陆伯言和他那群同伙说不定就分布在里面,咱们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九皇子的出现是个意外,但换句话说,他在苍雪岚眼皮子底下,总比在自己那个大院子里安全,苍雪岚就把他先暂时扣在了自己房中,一会儿还得回去给他送饭吃。 他又扒拉了两口饭后,将碗放下,对文瑛说道:“能不能让我带点饭菜?我房里还有个哭天抢地的大爷等着我伺候呢。” 文瑛点了点头,“好,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篮子。” 趁着文瑛不在,水半夏才一脑瓜崩,崩在了苍雪岚脑门上,“你个笨蛋!” “我怎么了?”苍雪岚捂着额头问道。 “自己回想一下你昨晚的表现,拉着姑娘去屋顶看风景,你怎么不直接下婚贴,把她娶进家门呢?” 苍雪岚挠了挠头发,道:“我看她心情不好,就想逗她开心一下。” 水半夏凑近,低声道:“雪瑶,想斩断情丝,不能这么拖拉,快刀斩乱麻才是正理。” 这时,文瑛回来了,她将菜拨了一些,放到了碗里,又打了一晚米饭,一晚鱼汤,在将这些饭菜放进篮子中,篮子外面用棉布包着,可以让篮子里面饭菜的温度多保持一会儿。 她将篮子递给了苍雪岚,道:“我送你出去。” 苍雪岚点头,“好。” 他接过篮子,和文瑛走出了房门。 水半夏叹了口气,也跟着放下了筷子。想来真正的苍雪岚要是还在世上,和这位文瑛姑娘,定会是对神仙眷侣。 苍雪岚走到了院中,道:“外面风大,你快些回去吧。” 文瑛叫住了他,“我知道你今天忙,可你说好了,大年三十晚上,会带我去看一看齐州的街景。” 苍雪岚背着文瑛叹了口气,转身笑道:“这有何难?”他搂着文瑛的腰,落到了酒楼屋顶上,再将篮子放在一旁,和她一同坐下,远处,街道上灯火通明。 两人并排坐着,相对无言。 文瑛笑道:“我本来是想等你先说话的,可转念一想,事已至此,我其实就等着一句回答。雪岚哥哥,你心里还有我吗?” 苍雪岚绞尽脑汁,想找一个温和的、不那么伤人的说法,最终却只能吐出两个字,“没有。” 文瑛地笑意渐渐维持不住,她尴尬地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低声道:“是我失礼了。” 苍雪岚想安慰她两句,却依旧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笨嘴拙舌。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文瑛捂着嘴,哭道:“以前的种种,只是我一厢情愿吗?” 苍雪岚长叹了一声,“不是。可是瑛儿,世事如此,我们两个,也只能这样了。” 你真正的雪岚哥哥,早在阴冷地土地里躺了多年。你若是孤独一生,九泉之下,他必肝肠寸断,所以,忘了他吧。 苍雪岚带着文瑛,落在院落中,“养好身子,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文瑛挣开了他的手,背对着他,强压下自己的啜泣,“谢苍将军。” 水半夏听到动静,站在了门旁,他看了一眼苍雪岚,眼中满是无奈。苍雪岚冲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别院。 卧房中,九皇子还被五花大绑地困在床上,一块破布将他的嘴塞得满满当当,然而纵然如此,苍雪岚站在门外,还能听见他的呜咽地哭声。 苍雪岚又是一声叹息,他推开了门,将堵着九皇子口中的破布取出,“殿下,别哭了,臣不是回来了吗?” “……饿……” “诶呀!”苍雪岚一拍脑袋,“饭菜被我忘房顶上了,你再等等啊,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又把满是口水的布塞回了九皇子的口中。九皇子一愣,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刷刷流了下来:这个混蛋,都不能换块布塞吗? 又是一阵折腾,苍雪岚才将冻成冰渣子的晚饭取回了房中,他给九皇子松了绑,拉着他坐在了桌旁,顺便将已经被口水沾地湿了一大片的枕头扔在角落中。 “这怎么吃啊。”九皇子嫌弃极了,他的声音还带着刚哭过的暗哑,听上去像个没吃上糖的小孩儿。 苍雪岚认命地将窗户打开,升起火炉,从厨房顺来个大砂锅,和一小壶油,先把油在砂锅四壁锅底涂抹均匀,再依次加上米饭和菜,最后把砂锅放在火炉上,鱼汤搁在了一旁,“一会儿就好,殿下再耐心等等,今晚就这么凑活一下吧。” “就不能重新做吗?” “今天是不行了,殿下多担待。” 九皇子嘟囔道:“我倒是敢不担待。” “殿下武功高强,刚刚怎么不自己松绑?” “什么武功高强?” 苍雪岚笑了笑,“殿下的警惕心倒是挺重。” 他坐在桌前,打量着这位九皇子殿下,这脸蛋细皮嫩肉,白里透红,手指头也嫩的跟段白葱似的,眉眼如画,唇红齿白,比他都像个大姑娘。 练武之人,身上怎么都会留下些痕迹,不说别的,拿武器,手上总是要磨出几个茧子的吧,可他不过绑了九皇子半日,这位大爷手腕上都已经勒得青青紫紫了。 如果连这都能装出来,那这位九皇子,可真是个厉害人物。 想到这儿,苍雪岚的眼神中,又带上了些审视。 九皇子毫无所觉,他整个人烂泥一般地趴在桌上,肚子咕咕直叫。 又过了一会儿,苍雪岚将砂锅取下,端到桌上,揭开盖子后,香味儿伴着腾腾热气,散地满屋子都是。 九皇子咽了咽口水,连忙拿起碗筷给自己舀了一勺子饭菜,却发现贴着砂锅锅壁的那一层米饭微微泛黄,吃在嘴里脆极了,“这是什么?” “锅巴饭,殿下在皇宫吃惯了山珍海味,这东西,可能没见过,”苍雪岚又给炉子加了几块煤,“汾洲那地方,常年都是冰天雪地的,冬天时候,冷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在那儿稍微一不注意,刚做好的饭菜就都成冰渣子了,所以那边的人就发明了这么一种处理剩饭菜的方法。我当年刚去参军时,也不习惯,但又因为顶这个将军儿子的名头,事事都要争第一,不愿意落人口舌。父亲看我吃苦,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心疼,一天晚上,他就偷偷拉着我出来,给我做了这么一锅锅巴饭,我们俩还差点被守夜的士兵发现。” 九皇子嚼了嚼口中的饭,含糊不清地道:“对不住,是我口不择言。” 苍雪岚意外地挑了挑眉毛,这位殿下竟然还知道道歉?“今天的事,也是王涵和卫戎不对,我在这里替他二人赔礼道歉了,希望殿下不要放到心里去。” “你是不是怕我真的告到父皇哪里去?”九皇子狡猾一笑:“放心吧,我也就是说说,要是父皇知道我说苍老将军是……他估计会亲自拿鞭子抽死我。” “殿下武功这么高,不想挨鞭子,可以跑啊。” 九皇子连头都没抬,他专心致志地扒着碗里的饭,随口应付道:“我这武功要算高,那全天下练武的人,都要气死了。” 这话说得挺实诚,到让苍雪岚有些意外。 街道上喧哗声渐渐低了下去,苍雪岚猜着晚市估计是到头了。 “殿下,今晚就在这里先睡下吧,明天一早,我送您回去。” 九皇子抹了抹嘴上的油,道:“你这床太硌了,再铺点褥子去。” 苍雪岚叹了口气,认命地从衣柜里翻出一床褥子,铺在床板上,又新拿了个枕头。 “我每晚睡觉前,都要沐浴……”九皇子瘪了瘪嘴道。 苍雪岚深吸了口气,“殿下,您想让我再把您绑回去吗?” 九皇子冷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多事,他脱掉了外衣,钻进了被窝里,“苍将军不睡?” 苍雪岚摇了摇头。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第十四章 九皇子的受难日 破晓时分,他们终于动手了。 天蒙蒙亮,齐州城狂欢了一页,此刻正是安睡的时候,突然,一声尖啸划破长空,扶额小憩的苍雪岚立刻惊醒,他走到窗前,想看一看情势如何,却不料一枚暗器穿破窗户纸,直冲苍雪岚而来。 他闪身避过,暗器贴着九皇子的鼻梁飞过,插在了床柩上。 九皇子动了动鼻子,悠然地翻了个身,抱住了自己的枕头,呼声震天响。 苍雪岚长叹了口气,将佩剑握在手里的,打算下去支援卫戎王涵,此时,门外突有声响,苍雪岚还没来得及应对,便看见门板被生生削开,一个蒙面人站在外面,双手握刀,露出一双鹰眼。 是个高手! 看来刚刚那一支暗器,不过是声东击西,真正的后招,应该是这个蒙面刺客。 陆伯言那伙人,大概是把这里的守卫、轮班和地形都摸透了,先找人牵制住他,其他人趁机,去劫持文瑛。 苍雪岚利剑出鞘,和来人缠斗起来。 这人的武功很高,他使的武器,也很独特,刀身厚重,刀柄也比一般的刀具场上一些,这样的功夫,苍雪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无论是招式还是身形,都绝不是陆伯言本人,看来他们这次回来,还带了个帮手。 苍雪岚灵机一动,猛地想起王涵的汇报,他冷笑一声道:“罗兄,初次相见,何必拔刀相向呢?” 那人一顿,后退两步。看来是猜对。 “世人都说,罗启恒壮志未酬,已经归隐山林,我是万万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我是真的想不明白,罗兄为何要帮着陆伯言,残害忠良?” 罗启恒一言不发,静默而立。 身后,九皇子毫无所觉,还在睡大觉,苍雪岚一时也拿不准这人是在装,还是真的睡的正香,门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大,苍雪岚只能强逼着自己盯着罗启恒不放。 又是两支暗器从窗口射来,这次的目标不是苍雪岚,而是还在呼呼大睡的九皇子。苍雪岚赶忙上前,一把抓住了九皇子的衣领,将他拖到地上,这才堪堪地躲过了那两只暗器。 暗器扎在床板上,边上的被褥立刻微微发黑,让苍雪岚一阵后怕。 好霸道的毒! 九皇子趴在地上,微微抬起上身,他迷茫地向两边看了看,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这时,罗启恒也动了,苍雪岚又是一脚将伸着懒腰刚站起身来的九皇子踹开,九皇子诶呦了一声,头磕在了桌角。 这下,他总算是清醒了。 他捂着额头,转身,暴跳如雷:“你们两个!知道本殿下是谁吗?” 苍雪岚和罗启恒不约而同地停了手,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九皇子,盯地他后背发毛,九皇子仔细看了看现在的局势,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不知道就算了,苍将军,我自己回去就成,你不用送了。” 说完,他赶紧往外跑去。 还没摸到门框,罗启恒便越过苍雪岚,一刀劈向他的脖子。 苍雪岚也不甘示弱,他抓着九皇子散落地发髻,将他拖了回来,扔在了身后。 九皇子想跑,罗启恒想拦,苍雪岚既要保着九皇子的安全,还要思考脱身对策,下起手来,自然没轻没重,没过几招,九皇子脸上就已经满是青肿。 眼看着罗启恒光往九皇子身上招呼,招式让人防不胜防,苍雪岚疲于应对,只好对着九皇子大喊道:“殿下不是会轻功吗,赶紧跑啊!” 九皇子捂着脸,眼泪汪汪地道:“往那儿跑?” 苍雪岚随手挑了件被单,塞在了九皇子怀里,这人现在穿着中衣,满脸青肿,只要机灵点,应该能蒙混过关,再说了,他不是一深藏不漏的武功高手嘛。 他拉着九皇子退到窗前,道:“殿下,现在生死攸关,可不要再藏拙了。”说完,便将九皇子推出窗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碰!” 这动静有点不对啊。 苍雪岚把脑袋探出窗外,只见九皇子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着地。 “苍雪岚!”九皇子颤巍巍地举起胳膊,指着他,“你给我等着!” “你不是会武功吗!?”苍雪岚无奈地大叫道。 激战过后,小别院中乱成一团,如蝗虫过境。苍雪岚安置了受伤的士兵,将王涵和卫戎叫来。 卫戎还好,只是铠甲被划开了,身上都没受什么伤,王涵稍微有些狼狈,灰头土脸,胳膊还折了,被一条白布吊在脖子上。 “这些人竟然用毒!要不我们的人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王涵冷哼了一声。 “还好水姑娘在,她的医术一流,定有法子解毒,他们这下是露了马脚了。”卫戎请命,“我们活捉了几个贼子,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一定能撬开他们的嘴,找到票据的下落。” 王涵耸了耸肩,“我猜这东西定不难找。” “你什么意思?” 王涵笑道:“就如同上次将军所说,他们手里有票据,想要取出账本,就必须要从将军眼皮子底下劫持一个大活人,这个难度,不亚于找三条腿的蛤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换个方法,先让我们取出账本,然后他们再来抢呢?” 卫戎不解道:“既然知道是计,为何还要去中计?” 苍雪岚拍了拍卫戎的肩膀道:“他们想抢,就一定能抢得走吗?去吧。” “是。”卫戎领命离开。 “将军,还有一件事。”王涵上前了两步,面有难色,“九皇子殿下那边,要怎么交代?毕竟,他是在您的看守之下受伤的。” 苍雪岚叹了口气道:“我先去看看吧。” 九皇子从二楼窗户落下,刚好砸在酒店门前堆放杂物的地方,伤的不清,因为他身份贵重,苍雪岚特意交代了水半夏亲自去诊治,待苍雪岚来时,九皇子已经上完药包扎好了。 他的头上缠了几圈白布,脸上抹着花花绿绿的药膏,看上去滑稽可笑,凄惨无比。 这人刚来时,还是位翩翩公子呢。 苍雪岚叹了口气,单膝跪在地上请罪。 九皇子冷哼一声,显然是气的不清。 苍雪岚无奈地道:“殿下,您之前从三楼跳下去都没事儿,区区二楼,怎会……摔成这样?” “废话!”九皇子一拍桌子,“脚着地和头着地能一样吗!?” 苍雪岚站起身来,坐在九皇子身边,情真意切地道:“殿下,现在大敌当前,这样的袭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来一次,您就给我个准话,您的这武功,到底学的如何?” 九皇子啃着自己的指甲道:“我只学过轻功,就是为了逃跑方便……但千万别让我在屋外用,我眼睛不好,顶风跑,会流眼泪的。” “别的功夫一点不会?” “不会。”九皇子老老实实地摇头。 苍雪岚将信将疑地抓着他的双手端详了一下,这双手皮肤细皮嫩肉的,一个老茧都没有,确实不像一个常年习武之人的手。 难道真的是他猜错了? “我要回我的别院去。” “您恐怕是回不去了。”苍雪岚凉凉地道:“他们在您的别院里放了把火,我派了个人去看了一眼,烧的那叫一个外焦里嫩。” “不是……”九皇子皱眉道:“这事儿从头到尾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怎么次次都要放火烧我呢?” “谁让您是皇子呢。”苍雪岚为九皇子亲手倒了杯水,“这两日啊,您就住在我这儿吧,不说别的,最起码安全是可以保证的。” 九皇子指了指自己满头的白纱布,“安全?可以保证?” “您还活着,这就够了。” 九皇子一噎,又问:“我的起居谁伺候?” 苍雪岚摸着下巴道:“昨天跟着您一起来的几个內侍,两个被误杀,一个被削断了腿,一个被砍掉了一只胳膊,您别院里留着的,倒是幸存了一些,但也伤的很重。您要是愿意,我可以挑几个没烧到脸上的,给您使唤。” “……”九皇子咽了口口水,连忙摆手,“不……不必了。” 虽是这么说,但苍雪岚还是挑了两个细致的士兵,每日来给九皇子打扫房间,烧点热水。 卫戎的手段不必多说,不出三日,就从刺客口中,知道了他们在齐州城的老窝,他和王涵一起,带了一队人马,果然在那儿找到了真正的平安票庄的票据,一切,都如苍雪岚所预料的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 但事到如今,苍雪岚心中仍有许多不解。 陆伯言作为江湖人,又是第一大派唐门的弟子,为什么要搅进朝廷这摊浑水里? 罗启恒当年,也是精忠报国的天之骄子,又怎么会帮着曾武侯残害忠良? 陈大人和齐大人至今忠奸难辨。 隔壁屋子住着的九皇子,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是个只会轻功的菜鸟? 正想着,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九皇子嚣张地声音从门外传来,“苍雪岚!你好好管管你手下的兵!知道本殿下是谁吗?!敢怠慢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苍雪岚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十五章 袭击 文大人既然敢拿着一张票据逃来常州,那么他一定在来之前就做了充分的准备。苍雪岚猜测,早在文大人拿到账本时,他就将账本存进了长安票庄中,并委托长安票庄将这东西转移到了常州分店存放。 这样他若是能逃到常州城,就可以去票庄中直接将证物取出。 若是他在路上遇难,曾武侯的人也休想在徐州找到这东西。 陆伯言错就错在低估了文大人的本事,于是这段时间,被文大人一张票据耍的团团转,一会儿在常州放火,一会儿又跑回了徐州,先是想尽办法偷票据,又得拼命再把票据还回来。 现在票据和文瑛都落在了苍雪岚手中,就相当于将主动权拱手送给了苍雪岚。 如今,苍雪岚不去取账本,他们也没法妄动。 陆伯言的耐心已然告破,他仗着自己轻功高强,一直在暗处监视苍雪岚。 然而这个人像是真要专心过年一般,除了去文瑛的别院串个门,其他时间就在下榻的酒馆待着,有的时候性起了,干脆在门口放个鞭炮,支桌麻将。 “他倒真是不急,就不怕夜长梦多?”陆伯言冷冷地道。 罗启恒平静地道:“你终究还是小看苍雪岚了,一个有勇无谋之人,可坐不稳百万苍行军主将的位置。”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知道票据的存在。” “他若是不知道票据的存在,文瑛小姐就也不知道,文瑛不知道,我们又从何知晓文大人和长安票庄订下的信物是何物?” “就不能直接杀进长安票庄的仓库中找吗?” 罗启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长安票庄业务繁多,仓库里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你一件一件翻,怕是翻上几个月,都翻不完徐州分店的仓库,更别提大周国内六十多家票庄仓库了。” 陆伯言心中烦躁,手微微一用力,茶杯便碎成了几块。 罗启恒递上一块手帕,声音也放柔了几分,“我知道你心急,但这事情急不得。苍雪岚拖延时间,也正好给了我们部署筹备的机会,我们想从苍雪岚手上抢账本,不比从文大人那儿简单。” “你那日和他交手,感觉如何?” “九皇子也在,他有顾虑,并未使出全力,但即使如此,也难缠得紧。若是他全力以赴,我必定会死在他手上。” 陆伯言神色微动,“他的武功竟然这么高?” “放眼当今武林,只怕也是排名前十的高手。” “他手下那个叫卫戎的,也是个狠角色,王涵稍微差些,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了的,他们带来的那群士兵,勇猛异常训练有素,我们虽然可用毒偷袭,但仍不好攻破。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们也没办法使唐门独有的暗器和毒物,打的也缩手缩脚,这么一来,没有胜的可能。” “无所谓,反正我们也不需要打胜。” 陆伯言担心道:“你是说……可我怕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既然苍雪岚不愿意动手,那就再逼一逼。” 转眼到了初四,春节假期结束,街上的商贩慢慢多了起来,店铺也都打开了门做起了生意。常州州府衙门寂静一片,来值守的老衙役打着哈欠,将大门打开,直奔大堂。 不过几天没来,这台子上便落了一层灰尘。老衙役一边叹气,一边朝堆放杂物的仓库走去,想挑拣出一块还算干净的抹布,把桌台擦一擦。 他推开仓库的门,点上了一盏油灯,在里面翻找了一下,便看见了一角灰白的布料,看样子,应该能当做抹布用。 老衙役这么想着,便伸手去拽,这块布不知道被压在什么东西下面,衙役拽了半天,都没办法将它拉出来。 老衙役皱了皱眉头,放下油灯,双手齐上,脚下用力。 一声巨响,一只青白僵硬的手,竟连着布,一起被拽了出来。 衙役被吓的一个趔趄,倒退两步,又定下心神,捧起油灯探头查看。 这几个巨大的木箱子后面,层层叠叠放着三五具尸首,看这样子,应当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如今常州城阴冷,把这几具尸体冻得直挺挺的。 衙役这才明白,他刚刚看到的一角布料,可不是什么抹布,而是那个死人的衣袖。 这下,沉寂许久的常州州府衙门,又喧闹了起来。 苍雪岚收到消息后,便立刻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和他一起的,除了常伴他左右的王涵,还有位没怎么见过的小侍卫。 老衙役是州府衙门的老资历了,他上前去,简单讲杂物间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苍雪岚听过后,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反问道:“你们可去看过齐大人?” “小人确实想去和我家大人通报一声,但在后院前被将军的人拦住了,所以小人只好托那位兵小哥给我家大人带个话,然后先回来这里恭候将军。” 苍雪岚点了点头,既不问尸体情况,也不说怎么处理,直接道:“我去看看你家大人。”便带着自己的手下绕去了内院。 老衙役一愣,只好吩咐手下先不要妄动,自己带着两个人,跟在了苍雪岚身后。 去内院的一路上,一个人都看不见,整个院落静的出奇。 “我听闻齐大人把自己的家眷都迁出去住了?” 老衙役上前两步,道:“我家大人说,他现在是个嫌犯,要是夫人小姐们还像没事人一般,总往他这里跑,万一被扣一个泄密串供的罪名,就不好了。” 老衙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怨气,针对苍雪岚的意思任谁都听得出来。不料苍雪岚不但不生气,反而点头笑道:“你家大人倒是妥帖,只在这小小常州城当州守,实在是屈才啊。” 几人来到了齐大人书房前,却仍然不见半个人影。 苍雪岚飞起一脚,将房门踹开,房内空无一人。 苍雪岚走到桌前,摸了摸茶杯中的水,这茶水早已冰凉。 苍雪岚每日都会遣人来州府看一看齐大人是否安好,昨日晚上,侍卫来报时,还是一切正常,今日一早,这偌大一座州府衙门,竟没有半个活人。 他面上波澜不惊,吩咐衙役道:“带人搜查整个州府,无论搜到了什么,都先不要妄动,直接向我汇报就成。” “那我家大人……” 苍雪岚双手抱胸,“生死有命。” 说完,他便转头出了房门。 老衙役追了两步,又问道:“将军,您现在是要去哪儿啊?” “去看看陈巡抚。” 陈巡抚住的地方,离州府衙门并不远。因他素有节俭之名,又无妻无子,所以住的院落不大,甚至可以称作简陋。 这里同齐大人的内院一样,半个人都没看见。 苍雪岚翻身下马,三人一同进了陈府,走过大堂,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快到内院时,才稀稀落落看见了几具尸首。 王涵立刻拔剑,护在了苍雪岚身后,那个面生的小侍卫探头看了看地上的几具死尸后,便紧贴在苍雪岚身旁。 快到内卧时,苍雪岚屏息而待,听见了几道呼吸声,这里面至少还有6、7个活人。他朝王涵使了个眼色,王涵立刻会意,拉着小侍卫躲在了假山之后。 苍雪岚施展轻功,轻巧地落在了屋顶,他揭开瓦片,向下看去,只见陈巡抚面朝下被绑在地上,几个黑衣人将屋子翻了个底儿朝天。 一个略矮上两寸的黑衣人道:“首领,这里什么都没有。” 被唤做首领的男子冷哼了一声,道:“那就带走,苍雪岚既然想耗在这儿,我们就陪着他耗!” 几人拖着陈巡抚,就要往门外走去。 这时,首领突然回头,一只回旋镖朝着苍雪岚飞去,苍雪岚侧翻避过,顺势落在了院落中,挡住了想趁机劫走陈巡抚的一干人等。 “人家都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我瞅着现在白日当头,也不是个做坏事的好时机啊,各位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动手了?” 首领并不回话,而是抽刀和苍雪岚兵戎相见。 “我看你的刀功,还不及你扔暗器本事的一半,要想活命,还是把真功夫用出来的好。” 首领冷笑道:“废话少说!” 苍雪岚长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将剑横在身前。 等到全场除了苍雪岚,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后,王涵才拉着小侍卫走了出来,他啧啧道:“这群人还真是硬气,都打成这样了,也不愿意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何苦呢。”小侍卫摇头叹道。 苍雪岚将陈巡抚身上的绳子松开,又取出了塞在巡抚口中的布条,问道:“大人,您还好吧。” “我倒是没事,可这……” “估计是狗急跳墙了吧。” 陈巡抚咳嗽了两声,道:“将军,我知道我不该多问,但……文大人那事儿,您到底查的怎么样了?那东西拿到手没有?” “真正的票据已经拿到了。” “那就赶紧去长安票庄把东西取出来啊!” 苍雪岚叹道:“哪儿那么简单?长安票庄的事情多着呢,光有文小姐和票据可不够,还要拿着信物去才行。” “信物是什么?” “还不知道呢,文小姐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个事儿,可到现在为止,都毫无头绪,我也只能等她想起来再说。可我等得起,那群人等不起,齐大人已经糟了毒手,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陈巡抚皱眉道:“他们袭击我们目的,就是为了逼迫您尽快取出账本。” “正是这个理。”苍雪岚将陈巡抚扶起,突然皱起了眉头,“既然齐大人这里,和您这里,都相继遭到了伏击,九皇子殿下现在可能有危险。” 酒馆中,九皇子才刚刚睁开眼睛,他披了件披风走到桌前,锤了锤自己酸痛的肩膀,没有人伺候的日子着实艰苦。九皇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打算喝口水润润嗓子。 突然,门外脚步声凌乱,他皱起了眉头,眼中金光乍起。 第十六章 要换马甲了 苍雪岚赶到时,酒馆已经被烧糊了一半,牌匾掉在门前的台阶上,四周站着自家的士兵,见苍雪岚来了,都纷纷行礼。 卫戎满脸都是黑灰,向苍雪岚禀报道:“那群人动手很快,没有要和我们纠.缠的意思,打伤了几个弟兄,放了把火就撤了。” “这是想让我们家宅不宁啊。”苍雪岚冷笑道,“对了,九皇子何在?” “你现在才想起我啊。”九皇子凉凉地道。 苍雪岚回头,只见九皇子肩上扛着一把短弩,大摇大摆地朝他走来。这人估计刚逃离火海,袖口都是焦的,身上还带着一股糊味。 “殿下这是……” 九皇子哼了一声,“那群人真是卑鄙,上回烧了我一次还不够,这次又放火,小爷是什么人啊!还能让他烧两回?”他扬了扬手中的短弩,神色颇为得意。 苍雪岚定睛一看,这短弓上面刻着宁制二字,这估计就是前段时间,国内兵部新改善出的弓箭,听说能七箭齐发。且不同于普通的弓箭,发过一次后再装箭费事又费时,这短弓弓壁上连着机关,可以连着发三次,一共二十一箭。 但因为制作这种弓耗时又耗力,现在就只有几个镇守一方的将军能拿上。去年,苍雪岚就上了折子,想向皇上要上一批,都现在了还没批下来。 这位九皇子,果然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儿子,连这种东西都破例赏给他了。 “殿下好箭法。”苍雪岚拜道。 “好说好说。”九皇子将短弩别在腰间,一会儿这儿瞅瞅,一会儿那儿瞅瞅。 苍雪岚回头,正想吩咐些什么,却看见卫戎脸色阴沉,盯着九皇子不放。虽然卫戎一直没什么表情,但这么阴森的脸色,确属少见。 “有人受伤吗?” “就是有几个兄弟眼睛被烟熏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卫戎犹豫了一下,“将军,那位九皇子的武功,可能比您想象中的要高得多。” “何出此言?” “那把弓弩确实厉害,但对方派来的都是轻功高手,射中一两个已是不易,想把偷溜进去的十五六人全部射伤,可不简单。”卫戎压低了声音。 “射伤没射死?” “不错。” “诶呦!” 远处传来一声惊叫,苍雪岚抬头看去,原来是九皇子一个没留神,一头撞在了木柱上,木柱被烧的焦黑,他那一头撞上去,额头上被印黑了一片。 苍雪岚嗤笑道:“装的还挺像。” “将军,我们要不要……” “不了,”苍雪岚抬脚,朝文瑛的别院走去,“现在最重要的,是取出账本,否则他们这么一次次闹下来,我没事儿,兄弟们也吃不消。” “如此一来,岂不合了他们的心意?” 苍雪岚笑而不语。 文瑛听见外面的动静,一直藏在房中,等外面的喊杀声停了,她才敢打开窗户,向外面张望。见苍雪岚来了,她急忙推门,跑了出来。 还没等文瑛开口,苍雪岚便说道:“文姑娘,我们里面说话。” 两人进了屋,留着卫戎守在门口。 苍雪岚开门见山道:“文大人的信物找到了吗?” 文瑛皱眉摇了摇头,“爹爹的遗物,我翻过无数次了,什么都没有发现。苍将军,长安票庄您比我熟悉,他们那里定的信物都是些什么东西?” “什么都有,手帕、镯子、纹身,甚至有的人还会专门刻个令牌。文大人绝顶聪明,现在这种情势他未必预料不到,所以他定下的东西,不会太难。文姑娘,这两天我们是睡不安稳了,你越快想到信物是什么,我们就能越快抓住杀害文大人的凶手。” 文瑛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段时间辛苦了。” “您言重了。” 说完正事儿,苍雪岚便起身打算告退,文瑛却叫住了他,从屋子里拿出了一条狐裘,“我听说你身有旧疾,伤口不能见风,这东西我也用不着,你围在脖子上,还能暖和些。” “你身体弱……” “成日待在屋子里,有碳火烤着,连棉衣都用不上。你日日在外面走动,还是要小心些好。” 苍雪岚没有多想,便接过狐裘,“那就谢了,这两天外面确实冷了不少,听说常州不太下雪,我还想着不会太冷,没成想小看这儿了。” 文瑛报以一笑,“对了,水姑娘没事吧。” “她好得很,一会儿就回来。” 路上,王涵骑着马,他的身后是陈巡抚的马车。小侍卫在陈巡抚的马车旁转了许久,又跑去了前面,牵住了王涵马匹的缰绳。 马打了个响鼻,头摆了摆。王涵赶忙稳住马,他放低身子,低声道:“水姑娘,您拉轻点。” “知道了!”扮成小侍卫的水半夏翻了个白眼儿,“你们将军真行,是他求着我出来帮忙的,结果他倒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不说,还得要我自己走回去!” “将军也是有急事,九皇子一出事,我们都得跟着掉脑袋,更何况,将军不是我把留这儿照顾您了吗?” “你是在照顾我吗?你要是照顾我,我就该坐在马上,你下来走路!” “水姑娘,这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嘛。”王涵低声道,“行了,咱俩还是闭嘴吧,别一会儿被人听到,这样将军的谋划可就全完了。” 水半夏冷哼一声,却也没再说话,她老实地扮做普通士兵的模样,给王涵牵马。 两人带着陈巡抚一路走去了文瑛的别院,陈巡抚下马后,水半夏早就趁着人多眼杂,溜之大吉了。 苍雪岚挡在陈巡抚身前,连声安抚,扶着他走进了门,手指轻轻扣在了他的手腕上。这个人的脉息微弱,诊着确实是一个体弱多病的脉,陈巡抚似乎很怕冷,他身上裹得很厚,整个人除了脸露在外面,别的地方都被遮的严严实实的,苍雪岚趁着说话的功夫,凑在他身边嗅了半天,都没闻到什么馊味儿。 屋子里搭着火炉煮着茶,九皇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额头上缠着白布,前几天坠楼的伤还没好,这下又添新伤。 “殿下?您……” 九皇子汗颜,“不打紧,不打紧。” 苍雪岚和陈巡抚坐下,三人一阵沉默后,苍雪岚说道:“如今他们开始搞这种突然袭击,虽说我也不怵,但是文小姐体弱,九皇子金贵,老这么突袭,也不是个办法。” “就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吗?” “这些人藏得很深,看来在徐州早有根基,我一直派人在城中搜寻,但都没有结果。之后偷袭,怕也只是小打小闹,等我们反击时他们再撤退,想让我们永无宁日。我带来的人虽然都是好手,但论其数量,并不占优势。” 陈巡抚皱眉,“那将军觉得,该怎么办呢?” “这里已经被袭击了很多次了,老在这里守着,也不是办法,先撤吧。” “撤去哪儿?” 苍雪岚有些畏寒,他站起身来,走到火炉旁,将一只脚搭在炉子上,“早在上次遇袭时,我就打算换个地方藏了。” “我们人这么多,换去哪里都引人注目,要不分开藏匿?” 苍雪岚摇摇头,“齐大人已经遭遇不测,要是我们几个还分开,我一个人分.身乏术。” “那依将军之见,该怎么办?” “我倒是有个藏身之地,就是可能要委屈一下各位了。” 九皇子一直默默不语,一听到委屈这两个字,立刻一个激灵就站起来了,“你上次让我委屈一下,我就睡了好久的木板,这次委屈,是连木板都没的睡了吗?” 苍雪岚回以和善的微笑,“今天就在这个别院里将就一下,明天趁着天还没亮,跟我走就是。” “我总得去收拾一下行礼吧。” “不用不用,”苍雪岚从一旁拖出一个包裹,里面是些棉布衣服,“待会儿早些休息,明天直接换上这身衣服。从现在开始,陈大人是老爹,姓李名石桥,修桥为生,我是大儿子,叫李大郎,九皇子是二儿子,名叫李二郎,文小姐是三妹,名叫李小妹,我们四人都是外地来的,因为齐州城门久闭不开,为了省钱,想换租一个便宜些的房子。” 九皇子抽了抽嘴角:“你这名字太随意了吧,修桥的就叫石桥,苍老将军当年带着你上战场打仗,也没取个苍卫国、苍杀敌呀。” 苍雪岚对九皇子的低语权当听不见,“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去打点一下,让人扮做我们的样子,继续在这个别院里住着,掩人耳目。” “可只有我们几个,会不会太危险了。” “放心吧,最近成里多得是这种换租便宜房子的人,我早就已经派我的人在周围陆续住下了,所有人一切行事都要低调,尤其是殿下。” 九皇子心如死灰,却还想在再挣扎一下,“我能拒绝吗?” “您觉得呢?” 安抚好九皇子和陈大人后,苍雪岚借口出去布防,实则去了文瑛和水半夏的房间。文瑛心细,知道几个人都奔波了大半日,一定腹中饥饿,去厨房熬粥去了。 水半夏正在换衣服,脱得只剩个肚兜,门一开,一股寒风吹进来,冻得她瑟瑟发抖,她隔着屏风喊道:“赶紧把门关上!冷死了!” 苍雪岚赶紧关上门,从屏风上探出了个脑袋,讨好地笑道:“水姐姐,这一趟发现了什么吗?” 水半夏见是他,把挡在自己身前的衣服放下,露出了绣着鸳鸯戏水的肚兜,“馊味儿?你鼻子到挺准。” “真有这味儿?” “准确的说,是死肉腐烂的味道。” 第十七章 终于有了姓名的九皇子 清晨,天刚蒙蒙亮,四个身穿棉衣的人,穿过街道,拐进了一条青砖小路,边边角角的砖石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块。 为首的男子向四处看了看,大多数的人都还在梦乡之中,等确定无人跟踪后,男子扣响了一户人家的门,里面传来一个女人不耐烦地声音,“谁啊!?大清早的!” “吴三娘,是我,大郎,昨天才付了订金,您还记得吗?” “你等等。”门内传来脚步声,门打开了,露出一个身材矮小臃肿、相貌普通的妇人,她笑道:“大郎,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唉,别提了,那家房主知道我们要搬走,连炉子都给撤了,大晚上的生生把我们冻醒了,就干脆直接收拾收拾东西过来了。三娘,没打扰你休息吧。” “怎么会打扰。”三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走,我带你去你屋子。” 吴三娘将门关好,提着一串钥匙,带着几人往小巷深处走去,“你们那个屋主也真是不地道,你们人还没走呢就撤火炉,这么冷的天,你这个壮年男子还好说,你妹妹和爹爹一看都是弱身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呀。” “可不就是。”大郎摇头叹道。 吴三娘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身后的三个人,那个年轻男子长的平平无奇,举止看着也不像是个能吃苦的人,小姑娘像是大病初愈,文弱极了,老爷子走起路来也磕磕绊绊,看来这一家子的重担,全在长子身上系着,也是怪可怜的。 “大郎,你现在可有活干?” “没有。” “这样吧,我这边缺个搬东西的苦力,你要是愿意,可以来试试。” 大郎微微一笑,“三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们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妹妹爹爹身子都不好,我得时刻盯着。放心吧,我的钱省一省,只要撑到城门打开就行了。” 吴三娘瞪了一眼他身后的年轻人,道:“妹妹爹爹体弱,可弟弟总没什么大问题吧,怎么也不想着帮衬家里。” “哦……”大郎笑道:“我弟弟脑子不太好,之前也出去做过工,结果做到一半发病了,还把人家东西砸了,赔了一大笔钱,打那之后,我就没敢让他再出去工作。” “原来是这样。”吴三娘看向大郎的眼神中,带上了些怜悯。 爹爹腿脚不便,弟弟痴傻,妹妹也是个病秧子,这人是有多倒霉,才摊上了这么一家子,可惜了这个浓眉大眼的好长相。 几人走到巷子的尽头,倒数第二家,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吴三娘开锁,推门进去,“别看我这屋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啊采光好,等到中午时,太阳整好照进院子里,你可以趁着那时候晒晒被子床褥什么的。卧室里左右各一个炕,中间隔着道墙,你们几个男人可以睡一块儿,小姑娘可以睡另一边,互相不打扰,茅厕和厨房也都有单个的。你们看看吧。” 大郎接过钥匙,“谢谢三娘。” “成,那我就不打扰你们收拾屋子了,有什么需要的你再跟我说。” 大郎连声道谢,亲自将三娘送出了院子。 他回来后,一间间地将所有房间都看了个遍,才将行礼提进了屋中。进了屋子,二郎迫不及待地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露出了一张肤白貌美的脸,他吐了口气道:“这什么鬼东西,闷死小爷了!” “殿下英俊倜傥,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市井小民,不带上这个人皮面具,怕是会穿帮呀。” 这话听着舒坦,九皇子得意地一挑眉,道:“行吧,我就当给你个面子。” 大郎闻言笑了笑,也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九皇子倒也没说错,这东西做的精细,但带着就跟在在脸上捂了一层带水的抹布似的。 “这段时间,这里就是我们的藏身之处了,一切低调行事。”苍雪岚嘱咐道。 九皇子踢了踢角落里对方的黑煤块,嫌弃地问道:“那什么时候能走?” “这就得看文姑娘的了。” 苍雪岚虽然人在小院,但对各方各面的控制从来没放松过。他们偷偷搬离别院后,那里陆续遭受过几次袭击,规模都不大,方式也都是打完就跑,虽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却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卫戎来报告时,眼珠子上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王涵偶尔来一次,也会用控诉地眼神盯着他,仿佛他是个抛下他们,独自享受的混蛋。 其实,苍雪岚半点都没享受上,为了防止陆伯言那伙人发现他们,他每晚都要守夜,只能抱着炉子,盖着棉被凑活,连个床板都没有。好不容易熬到了白天,还要变着法哄着九皇子,这位爷的耐心快要告罄,要是文瑛再想不出信物是何物,他可就要爆发了。 苍雪岚正想的出神,一壶茶水放在了他的手边,文瑛披着裘衣坐在了他的身边,“知道你喜欢喝酒暖身子,但我没有酒,烧壶热水凑活一下吧。” “谢谢,你快回去睡吧。” “我这几日,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信物是什么,我试着从父亲最喜欢的东西入手,他常看那些书,我要来翻看了好几遍,他常带在身边的物件,我也来来回回的找过,可是仍然毫无头绪。” “实在不行,就把这些东西都带过去,一个一个试?” 文瑛笑道:“如此,到也成,就怕这信物不在里面,可就白跑一趟了。” “是啊,再加上还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必须要一击即中才行。”苍雪岚皱眉道:“以文大人的聪明才智,一定会留下线索。” “我这些日子时常在想,等一切事情都结束了之后,我该何去何从呢?” “我陪你回京城,一定会在皇上那里,为你要来应有的体面。” “然后呢?” “然后?”苍雪岚沉默了一下,道:“然后我再去拜会一下皇后娘娘,皇后的娘家刘家和我苍家也算是有点交情,在她面前,我还算是说得上话,有她在,京城的贵妇人遇见你,也只会奉承讨好,绝不会给你难堪。” “然后呢?” “再然后?”苍雪岚语塞,“我……我想不到了。” 文瑛低眉一笑,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苍雪岚看着她房中的灯火熄灭,长叹了口气。 “人家是在暗示自己后半生的终身大事啊。”九皇子靠在墙边,凉凉地说道。 “殿下怎么还不睡?” “我本来睡着了,结果又被熏醒了。”九皇子凑到了苍雪岚身边,道:“又是那味儿,越来越大了,明儿我能不能换个房间睡。” “这儿就两个房间,殿下多担待吧。” “其实我也挺好奇的,”九皇子挑眉看他:“文小姐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看你这样子,也不是全然不喜欢,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娶呢?” 苍雪岚回头,看向文瑛的房间,他知道文瑛还没有睡着,也知道文瑛还在听两人的谈话。 苍雪岚长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了,早就物是人非,我也只能这样了。” “你这么拒绝是没用的,”九皇子笑道:“这样暧昧不清,原因不明,人姑娘是会多想的。” 苍雪岚不愿多说,岔开话题道:“殿下这几日睡得可还习惯?” “能习惯吗?”九皇子诉起苦来,喋喋不休,“我告诉你,还好你遇上的是我,要是我那几个哥哥们,非骂的你狗血喷头不可!” “臣,谢殿下体谅。”苍雪岚眼珠子一转,又道:“殿下,那人皮面具,您还戴的习惯吗?” “一般般啦,”九皇子摆摆手,随之心中警铃大作,“你想干什么?” “臣只是想关心一下。” “你?关心我?关心我几时下葬还差不多!” “殿下这就误会我了,我是真心关心殿下。” “哦,是吗?”九皇子冷笑道:“那请问本殿下叫什么名字?” 苍雪岚的笑容僵住了,他沉默良久,道:“……殿下姓严。” “全天下都知道,严是国姓,你别说我姓什么,就说我叫什么。” “严……九……” 九皇子冷哼一声,“严君墨,苍将军可要记住了!” “是是是,”苍雪岚急忙说道:“好名字,好名字。” 炉子里的火眼看着弱了许多,苍雪岚急忙又加进去几块煤,他回过头来,对九皇子说道:“臣知道,殿下不像表现出的那样蛮横,要不也不会愿意穿着棉布衣服,住在这样的破房子里。” “你误会了,我之所以屈服地这么快,完全是因为打不过你。” 苍雪岚笑了笑,坐在了九皇子身旁,“殿下有难言之隐,我明白,本来宫中如何也不关我的事,您的轻功我闭口不谈,等回京城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九皇子侧头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那眼神中带着几分兴趣盎然的意味。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灰,“得了,回去睡觉,明天您跟巡抚大人也提一提,身上太味儿了!” 第十八章 雪 齐州城罕见大雪,像这样连着下了两三天的雪更是难得一见。一推开门,外面白茫茫一片,树枝上房檐上的冰柱,稀稀落落地滴着水。 苍雪岚看着摇摇欲坠的房梁叹道:“这房檐得加固一下了,再放任不管,说不定会塌陷。” 他回头,冲着九皇子微微一笑。 九皇子一个哆嗦,急忙道:“那就劳烦苍将军了,我在这里帮你……帮你看着炉子,别让炉火灭了。” 苍雪岚摇了摇头,他拎着九皇子的领子,一路将他拖到门外,“看见那根柱子了吗?” “嗯。” “一定要抓住它。” “啊?”九皇子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苍雪岚扔上了房顶。房顶上满是冰雪,九皇子脚下一滑,险些摔下屋檐,千钧一发之际,他抓住了那根木柱,这才稳住了身体,“苍雪岚!!!” “殿下小点声,”苍雪岚转眼间便落在了九皇子身侧,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还有我现在是大郎,你大哥。” “你是我大爷!”九皇子扒着木柱,站起身来,“你在这四周不是安插了自己人吗?让他们来做啊!” “这些人都是要站岗的,一个位子一个岗,有严格的轮班时间,又不是专门来伺候咱们的。”苍雪岚冲九皇子手里塞了个笤帚,“赶紧吧,早点扫完,早点进屋烤火。” “你说得到简单!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武功高强,我单是站着就很费力了!” 苍雪岚朝着九皇子微微摇了摇头,这位殿下还真是不长记性,单是不会轻功这一条,早八百年前就已经暴露了啊。看着他装作艰难维持平衡的样子,苍雪岚不禁感叹一声,“何苦呢,殿下。” 两人合力,将屋顶上的落雪扫掉,敲碎了几根冰柱后,苍雪岚又搬来些干燥的木板,开始加固房檐。九皇子举着个铁锤,光明正大地偷懒。 雪越下越大,不过一会儿,苍雪岚的头发上,肩膀上便落满了白雪,他弯腰时间久了,便直起身子伸展一下肩膀,嘴边白雾时隐时现,睫毛上的落雪化成了水,湿漉漉竟地多了几分柔弱。 “我记得你曾有个双胞妹妹。” 苍雪岚抬头,有些意外,“对。” 九皇子叹道:“可惜了,想来应该是个大美人。” 苍雪岚低下头,佯装干活,心中却翻江倒海。他还记得那个藏在床垫下的裹胸布,他很确定,这块布被人动过。 可是动的人是九皇子,还是别人,他却不敢肯定,毕竟陆伯言那边高手如云,万一有人趁着苍雪岚离开,九皇子还没来的空挡溜进来呢? 可如今,九皇子突然没头没尾地提到了双胞胎妹妹这件事……真是越想越可疑。 见苍雪岚不说话,九皇子也没有咄咄相逼,他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妹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就是个……野丫头。”苍雪岚看向九皇子,展颜一笑,明媚惊艳,显的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格外触目惊心。 九皇子微微皱眉,“这道伤口,划上时应该很难受吧。” “小伤而已。” 九皇子摇了摇头,认真地道:“伤是小事,留疤才是大事,这么好的一张脸,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苍雪岚无语,“……我就当殿下这话,是在夸我吧。” “自然是在夸你。” 苍雪岚低下头,继续着手上的活计,雪越下越大,没过多久,他的身上就落满了厚厚一层白雪,偶尔起身,雪从头上飘然落下。 难怪苍雪岚素有好杀之名在外,又早早在屋里养了个妾室,却仍多得是王公贵族抢着把女儿嫁给他。 “我临走时,父皇拖他身边的內侍给我待了句话,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苍雪岚挑眉看他。 “他说苍家那个小子,邪乎的紧,让我自己小心。” 邪乎? 苍雪岚失笑,他是没想到自己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形象竟然这么差劲儿。 “为了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在来的路上,还让人买了两幅门神像。” “门神像?”苍雪岚问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个卖画的人,号称画中的人就是将军你呀,”九皇子想起那膀大腰圆,满脸胡茬,青面獠牙的画像,乐不可支,“我要是你,掘地三尺都得把那人找出来,然后再活埋了。” 苍雪岚轻笑了一声。 两人在漫天飘雪中,一个不言,一个不语。 苍雪岚干完活后,才拍了拍手道:“行了,这下哪怕再下三天大雪都不害怕了。” “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齐大人的死活啊。” 苍雪岚微微一笑,他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落雪,抓着九皇子的肩膀,纵身一跃,落在了院中。他一直在干活,再加上内力深厚,倒也不觉得冷。倒是九皇子,站了半晌,脚都冻僵了,蓦然一落地,差点没站稳。 苍雪岚抬手,将九皇子拉住。 九皇子稳住了身子,冲他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然后抚开了苍雪岚额前的细发。这一缕发丝上站着几片雪花,雪花碰到九皇子的手指,瞬间化作了水滴,消失地无影无踪,“快点进屋吧,你看你头发上都是雪,小心着凉。” 目送九皇子进了屋后,苍雪岚抖了抖身上的雪,刚刚那一扣,苍雪岚无意中扣住了九皇子的脉门,只是他本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九皇子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警惕心还真重啊。 待日头将落不落之时,雪才堪堪停了下来,苍雪岚推门一看,院里白茫茫一片。九皇子伸了个懒腰,笑道:“这雪总算是停了。”他走出了屋外,还没来得及伫立观赏,便半条腿陷阱了雪中。 苍雪岚双手抱拳,“这样的天气,在齐州算是百年难得一遇吧。” 陈巡抚皱眉道:“这几日,不知道又冻死了多少百姓。” “大人放心,我早已嘱咐过王涵,要保证城中百姓的安危,那小子机灵着呢,不会让百姓遭灾的。” “你们就不能先把我拽出来?” 苍雪岚看去,原来九皇子想自己脱身,却不料这大学如同泥潭一般,你越挣扎反倒陷得越深。 苍雪岚先请陈巡抚进屋,自己踏上了松软的雪地,却没像九皇子那般陷进去,而是如同走在平地上一般安稳。 “将军好轻功。” “您过奖了。” “那赶紧,”九皇子朝他伸出一只手,“赶紧把我拉出来。” 虽说朝阳阁的三层楼算不得多高,但他多年练武,就以九皇子翻楼落地的那个架势判断,这人的轻功,至少也得是一流水平吧。 明明会轻功这事已经暴露,却还是认真地装成这副模样,这让苍雪岚忍不住玩心大起。 “殿下,您真的不自己上来?”苍雪岚挑眉笑道:“现在门窗紧闭,四下无人,您自己上来,没人看见。” “我要是自己上的来,用的着你吗?” 苍雪岚拾起一团雪,捏了个小雪球,砸在了九皇子的脑袋上,“您真不出来?” “以下犯上,该当……”话还没说完,有一个雪团砸在了他的额头上,“苍雪岚,你……”又是一个雪团,砸的他满头是雪。 “说多少遍了,在这儿,我是你哥,叫声哥。” 九皇子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然后转身,企图用游泳的姿势,从雪地中爬出去,却不料不知道踩进了什么坑里,身子又立时陷下去了一半。 终于,九皇子耗尽所有办法和力气,只好苦着一张脸,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哥”字儿。 心满意足的苍雪岚这才提着九皇子的领子,将他拽出雪地,一路拖到房前的台阶上。 九皇子本来顺势要搂住苍雪岚的腰,但却在快要放上时停住了,他犹豫了一下放任自己的手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悬在半空中。 “殿下,刚刚只是一个小玩笑,希望您不要见怪。” 九皇子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哼道:“我不见怪……才怪!” 待九皇子进屋后,苍雪岚拐进了厨房,生起火,煮了一锅米粥。虽然米粥寒碜,但现在喝了,正好可以暖胃,昨日卫戎还带来了几块猪肉,待会儿说不定还得劳烦文瑛做碟荤菜,塞住九皇子的嘴。 苍雪岚拿着铁勺,锅里粥咕咚咕咚冒着泡。 这几天,他每晚守夜,都要等到其他三人睡着后,才稍稍能松口气,换衣服之类的,也只能趁着夜黑风高草草解决,要不是身上裹着的衣服够厚,他都能闻见自己身上的汗臭味儿。 待到饭端上桌后,苍雪岚早已做好听着九皇子冷嘲热讽的准备了,却不料这位殿下只是张望了一番,便坐在了苍雪岚身旁,轻车熟路地拿起筷子,准备夹菜。 “今儿这菜还不错。”九皇子砸吧砸吧嘴,点评道。 这话一出,连陈巡抚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苍雪岚看着桌上唯一一碟大头咸菜,道:“嗯,确实不错。” 几人吃完饭,陈巡抚去了茅厕,苍雪岚去了院中,现在正好到了王涵来汇报情况的时候。屋中只留下了文瑛和九皇子两人。 文瑛在生人面前,一向沉默寡言,见人都走了,他便朝着九皇子一拜,也打算回屋去。 “文小姐,您这信物找的如何了?”九皇子突然开口。 文瑛皱着眉摇了摇头,“父亲留下的遗物,我都已经翻过无数次了……” “都留了什么呀?” “一本小册子,一块玉佩,几张银票。” “小册子?” “家父喜欢读书,也喜欢作画,所以时常随身带着一个巴掌大的小薄册子,无聊的时候就拿出来写写画画。我也猜想父亲会不会在这里面留了线索,可是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却一点都没用。” 九皇子点了点头,“你要不拿出来,给大伙瞧瞧,我们人多,说不准能猜出点门道。” “也好。” 文瑛回房,将册子拿了出来。 陈巡抚和苍雪岚还没回来,文瑛便自己先翻找线索。九皇子漫不经心地将烛火挪到近了一些,当翻到一页图画时,他突然愣住了,继而眉头微皱,薄唇轻抿,一扫纨绔习气。 也许是因为这为殿下平日里太不正经,所以严肃起来,更让人觉得心底发凉,也让刚踏进屋子的苍雪岚微微一愣。 第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长安票庄门口,摆着几个卖面卖包子的摊子,摊子旁坐着的几个客人胡乱往嘴里塞着东西,眼神乱瞟,若是眼尖的人仔细观察一番,还能看到他们腰间突出的一截截刀柄剑柄。 “瞅瞅,到底是泥腿子,办事就是这么不细致。”王涵坐在对面的酒楼二楼,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桌旁摆着个小火炉,噼里啪啦作响。 “陆伯言和罗启恒都没有出现,不要掉以轻心。”卫戎一板一眼地道。他今日穿着常服,一身白衣,头发随便束起,倒比下面那群泥腿子更像一个武林少侠。 王涵摇头,“咱家将军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会有你这么死脑筋的手下。” 卫戎眉头微皱,“你们两个又在背地里筹划着什么?” 王涵但笑不语。 他们在这里蹲守了半日,对面的长安票庄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这齐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两天罕见地下了几日的雪,路上冰雪尚未融化,要是往偏僻一些的地方走,就更艰难了。老百姓们行动不便,想送个什么东西,接个什么货,都只能委托镖局。齐州城里镖局不多,供不应求,于是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有相似运送业务的平安票庄头上,这两天,堂堂一个票庄,走镖的业务比他们票庄本身的业务还多。 正当王涵趴在栏杆上打哈欠时,一个穿着普通、平平无奇的男子顺着人流,踏进了平安票庄的大门,他的身边还跟着个纤细的少女。 王涵整了整袖子,“我该下去了,你一会儿接应。” “放心吧。”卫戎的手放在了自己的佩剑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我一定会保住账本和文小姐的安全,不会辜负将军的期望。” 王涵犹豫了一下,带着安慰性质的拍了拍卫戎的肩膀,这个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脑子不好使。 他下了酒楼,穿过街道,身后数道目光都钉在了他的脊背上,他却装作毫无所觉,不慌不忙地走进了拥挤的人群。 摊子上坐着的几个人互相朝对方使了个眼色,街边的小贩,路边挑菜闲逛的路人,甚至酒楼中的几桌食客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也跟着走进了票庄。 但这还不是对方所有的人手。 卫戎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楼下聚在一起的乞丐,还有不远处的两桌人,仍在死死地盯着他。 苍雪岚和文瑛扮成了一对普通兄妹,进了票庄后拦住了个小伙计,说自己要取东西。大堂里人来人往,连说话都得扯着嗓子喊,伙计嚷了多次,终于把苍雪岚和文瑛领进了隔间小屋。 伙计陪笑道:“两位请稍等,这两日客人多,主笔忙不过来,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进来。” “无妨。”苍雪岚点头微笑。 伙计这给两人端来了一壶茶水,出了隔间后才嘀咕道:“也是奇了,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兄妹?” 平安票庄的规矩,取东西时为了保密,伙计们会把客人带进小隔间,由掌管密簿的主笔来亲自和客人对暗号和信物。 隔间中有个特殊的机关,主笔对完暗号后,查出对应的密文,将密文通过机关传给仓库,仓库的人破译了密文后,再将对应的盒子从机关口再送到房间中。 平安票庄的主笔,也不是谁都能当的,那都是难得的高手,隔间中还布满暗器,若是有人想要用武力迫使主笔屈服,只要主笔发动暗器,那他立刻会被满屋子的暗器射成刺猬。 这一套流程费事又费时,但安全性极高。 两人等了许久,主笔才慌慌张张地进了隔间,看见两人也没什么好脸色,“名字,信物。” 苍雪岚道:“我们是来去文昭酌存放的东西的。” “文昭酌?”主笔翻了翻密簿,“找到了。你们是他的什么人呀?” 文瑛答道:“我是他女儿。” 主笔将密簿中的画像和文瑛比对了一下,笑道:“不太像啊。” 文瑛取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道:“我是文昭酌的女儿文瑛。” 主笔点了点头,又问道:“信物呢?” 文瑛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张纸,慢慢地将它展开,这是一幅简单的风景画,画中有山无水,一条小道自西向东,路上有一队人,领头的男子骑着马,他身后四个人抬着一顶花轿,可花轿上的喜字竟涂上了黑色。画的右上角,写着一行小字:“作于永乐三十二年。” 这幅画就是文大人随身携带的册子中的其中一幅。文大人作画时,应该是去年的事情,可这画上却标着今年的年份。 这幅画不伦不类,但仔细一想,便能猜出文大人画画时的心境。 他早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女儿。苍雪岚是他能想到的,可以托付女儿的最好人选。因此他才会画这么一幅画,明明是喜事,却只有黑白两种丧色。 文瑛一开始,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诗句上,她总觉得父亲会把信物的线索藏在诗句中,这才忽略了这些随笔画作。 主笔再三比对后,写下一段密文,再将它折好放进密道中。又过了一会儿,密道处传来三声响,主笔闻声将密道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木盒子。 他正想打开盒盖,却被苍雪岚一把按住,苍雪岚笑道:“不好意思,这里面的东西不方便别人看。” 这类事情,主笔见的多了,也没大惊小怪,干脆的甩手而去,临走时还不忘嘱咐道:“如果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待主笔走后,苍雪岚才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本账本和几封信件。 苍雪岚将这些东西放进怀里,把木盒盖上拿在手中,靠在门口,将门微微打开,只漏出一条门缝。 果然如他所料,门外站着个盯梢的人。 但苍雪岚也不傻,他今天特意安排了许多人,都扮做一男一女的模样来平安票庄取东西,每个人都乔装打扮,连穿着都大同小异,用来分散陆伯言等人的注意力。 “把人皮面具戴好,我们要出去了。” 文瑛点点了头,藏起了自己的一张俏脸。 苍雪岚笑道:“害怕吗?” 文瑛回以一笑,“不怕。” 苍雪岚拉住文瑛的手,低声道:“抓紧了,千万别松开。” 他打开房门,镇定自若地从里面出来,盯梢的人立刻跟上,却在走过一个拐角时,被人从后面打晕拖进了角落。 王涵拍了拍手,来到一个隔间前,敲了敲隔间的房门,两下一组,共三组,敲完他便赶紧跟上了苍雪岚和文瑛。他跟得不紧,还会时不时停下,再像刚刚一下,敲响隔间的房门。 隔间中,一对又一对的男女走出,他们看似漫无目的地在长安票庄中游荡,偶尔停在隔间前,像王涵那样有节奏的扣响房门,等他们走后,又会一对男女会从隔间中走出,再和他们一样去敲响别的隔间。 陆伯言布下的盯梢人只好分头跟踪,很快便被人群冲散了,他们惦着脚四处张望,然而入目所见,都是一张张普通的脸。 苍雪岚一边拉着文瑛在人群中流窜,和一个男子擦肩而过时,将手中的木盒传给了他,两人的目光没有对视,就像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般。 苍雪岚在心中计算着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之后,便附在文瑛耳侧,悄声说道:“我们该出去了,一定要抓紧我!” “嗯。”文瑛靠在苍雪岚的胸口,轻声应道。 两人挤出了大门,一路往北走去,在他们之前,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一男一女的搭档,踏出了长安票庄的大门。卫戎坐在对面的酒楼上,见苍雪岚出来,和他对了个眼色,继续不紧不慢地喝茶。 陆伯言这次几乎把他能动用的人都动用了,然而这些人却被苍雪岚不动声色地打乱了,他们一部分人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票庄里面打转,一部分人分头跟着苍雪岚文瑛的替身,还有一部分人盯着卫戎和王涵不放。 如此一来,兵力分散,就是想用人海战术,也用不成了。 苍雪岚疾步行走,他可以感到自己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高手。他微微一笑,走到了繁华的街道上,放缓了脚步,拉着文瑛站到了一个买首饰的摊子前。 他从里面跳出了一只梅花簪子,虽然成色看上去不是很纯,但胜在花样新颖好看,“我记得你以前就喜欢梅花。” 文瑛不知道为何苍雪岚突然停下,和她说这话,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 苍雪岚侧过身子,为她戴上了簪子。 一直跟踪他的两人见他转身,赶忙躲进了暗巷中,一边又小心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完全忽略了他们身后突然出现的白衣人。 苍雪岚一直佯装着为文瑛整理头发,实则注意力全在那个巷口。直到卫戎的身影出现后,他才放下了手,从衣带中拿了两个碎银子,放在了摊子上。 小贩喜笑颜开地说着好话,将银子捧在手中。 苍雪岚这才松了口气,对文瑛说道:“我们回去吧。” 文瑛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两人回了他们歇脚的小屋,一开门,只看见了九皇子一人坐在桌前抖腿,他张开嘴正想说什么,便看见两人紧紧交握的双手。 “陈大人呢?” “茅厕。”九皇子挤进两人中间,对苍雪岚笑道:“将军,你们到底拿到了什么东西呀?” “一个账本,和几封信件。”苍雪岚从怀中将东西拿出放在了桌上。 “我当是什么东西呢,值得我们费这么大的功夫。”他随手拿拆开一封信,将里面的信件取出,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不过几句话,他越读越心惊,直到脸色青紫。 苍雪岚好奇道:“里面写什么了?” 九皇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他转过头,见陈巡抚正扶着门框,见到桌上的东西后,陈巡抚肃穆道:“这就是文大人保下的证据?” 苍雪岚点头,他将账本和信件整好,一并交给了陈巡抚,道:“您是巡抚,是皇上特命审理文大人案子的主审人,如今我把证据交给您了,还望陈大人为文大人讨回公道。” “将军放心!”陈巡抚接过证物。 “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九皇子问道。 “回京!”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阵阵尖利的笑声,“将军大人,怎么这么着急就走呀?奴家还没来得及一睹将军的风采呢。” “竟然还有高手。”苍雪岚皱眉,利剑出鞘,他回头道:“躲在我身后。” “你布下的自己人呢?” “她敢出来叫门,看来已经将我的人料理的差不多了。” “废物!” “我去去就回。”苍雪岚不由分说,闯出门去。 九皇子长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他摇了摇头,转身一看,文瑛躺在地上,生死不知。陈大人淡然的活动了活动手腕,斜眼看向九皇子,没有半点孱弱的模样。 卫戎和王涵甩开跟踪他们的人,用了很长时间,等两人赶过来时,老屋一片狼藉。一个身材矮小的女子躺在雪地中,已经气绝,苍雪岚坐在台阶前,擦拭着剑上的血迹。 “将军!”卫戎赶忙跑到苍雪岚身边,“出什么事了?” “人被劫走了。” “谁被劫走了?” “九皇子。” 卫戎一震,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正当他不知所措时,身边的王涵却噗嗤一笑。 “你呀,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木头脑子。” 卫戎莫名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苍雪岚,苍雪岚缓缓抬起头,朝他露出了个得逞的笑容。 第二十章 是狼还是狗 九皇子慢慢转醒,他正打算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在床上,他挣扎了一下,额头上传来的阵阵刺痛让他又倒回了枕头上,他摸了摸显然上了一个档次的布料,这才缓缓想起来他失去意识前的事情。 也不知道那个叫文瑛的姑娘怎么样了? “那个女人活着就是后患!”一个声音怒吼道。 “证据在我们手上,她一个孤女能做什么?现在杀了她,除了让苍雪岚盯我们盯的更紧外,有什么益处?” “侯爷既然已经打算自立为王,早晚都会和苍雪岚对上,不过多杀一个女人罢了,怎么?你见她貌美,舍不得下手了?” 正当两方争执不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叹了口气,道:“你们别吵了。伯言,昨日我不动手,是因为苍雪岚就在门外,我不知道叶师妹能抵挡多久,这才只是打晕了她,为的是不多生事端。你若非要她死,我们再找机会下手就是。” 九皇子听了半天墙角,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文小姐没什么大碍。 他这一声叹息,让外面的三人止住了声音,一阵脚步声传来,卧房的帘子被掀起,领头的男子冷笑道:“看来殿下醒了。” “陆大侠,久仰大名了。”九皇子侧过头去,这位苍雪岚日日挂在嘴边的陆伯言长的倒是眉清目秀,然而眉宇间缠绕着一股郁结之气,整个人看上去阴沉极了。 他的后边跟着陈令,之前见陈巡抚,他都是老态佝偻、步履蹒跚,然而今日,他挺胸抬头、步伐稳健,之前的种种做派,显然是装的。 罗启恒抱着刀靠在一旁,万年不变的棺材脸,瞧见这个人,九皇子便一肚子气。 陆伯言亲自为九皇子松绑,将他扶起。 九皇子甩开他的手,活动了活动四肢,一个不小心,又牵动了额头上的伤,疼得他赶忙动手捂住。他坐到桌前,没好气地道:“各位大侠,你们要和苍雪岚作对,没我什么事儿呀,干嘛总和我过不去。” “事实上,是我们有事相求,这才特地将殿下您请来。” “有事相求?”九皇子笑道:“我这个人就一个优点,有自知之明,大周谁都知道我是个草包纨绔,你们找我要是想要钱要美人,我倒是有的是。各位都是天之骄子,想来钱这种庸俗之物,你们也看不上眼,美人这种过眼云烟,你们也不稀罕。这就让我想不通了,我还能给各位什么呢?” 陆伯言道:“您再不济,也是当朝的九皇子,皇上最宠爱的儿子。” 九皇子摆了摆手,“哪里哪里,父皇有十六个皇子,要我说他最宠爱的是小十五小十六两个。你们是不知道,那俩小子可鸡贼了,仗着是双胞胎,年龄有小,一见着父皇就撒娇讨好,父皇一看见他们俩就眉开眼笑。至于我嘛,他一看见就来气,巴不得我不是他亲儿子,这个最宠爱实在谈不上。” “殿下过谦了,逢年过节,您的赏赐永远是皇子公主中头一份的。您有个什么喜欢的东西,哪怕是皇上的心爱之物,他也照给。就是后宫中的宠妃颖妃,因为你一句话,就被降了位份,恩宠不再。可见您在皇上的心目中,地位超然呐。”陆伯言话锋一转,“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九皇子摆出一副虚心求教地模样,“为什么呀?” “自然是因为宸妃娘娘。” 听到母妃的名讳,九皇子脸上的不正经收敛了两份。 “宸妃娘娘在盛宠之时不幸去世,只留下您一个儿子,所以皇上爱屋及乌,对您千依百顺,您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吧。” 九皇子微微低下了头,烛火照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要是告诉你,他之所以对你这么好,只是因为愧疚呢?” 九皇子微微一笑,“这么多年,什么风言风语我都听过,还有人说,我母妃突然离世,是因为皇后暗害,更有甚者,竟然说是父皇要炼什么长生不老丹药,要拿他最爱之人的血肉之躯当药引……你的故事,不会比他们更离谱。” 陆伯言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双手递上,“这是曾武侯爷亲自所写,那年春猎,他也在现场。” 九皇子冷笑,“他知道所谓的真相,又这么多年都闭口不言,怎么今天到突然想起来要给我写信了?” “侯爷说这是他二十年前就写好的,只是今日才有机会递到您面前罢了。” “曾武侯爷我也认得,当年他亲弟弟落罪时,他尚且袖手旁观,眼看着自己弟弟被抄家斩首,自己的侄子侄女死的死,发配的发配,在父皇面前连开口求情的未曾有过,我和他无甚交情,他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 陆伯言显然是不愿意正面回答九皇子,一直未开口说话罗启恒这才张了嘴:“实不相瞒,曾武侯爷所谋之事,还需要殿下的支持。” 九皇子赔笑道,“我说呢,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各位,实不相瞒,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我这人文不成武不就,虽说日子过得滋润,但什么实权都没有,不给侯爷拖后腿就不错了。更何况,按照大周律例,谋反可是要杀头的。” “殿下此言差矣,皇上尚在,才叫谋反。如今皇上还没有立下太子,若是他突然驾崩,那么众皇子中必定有人会按奈不住,起兵争夺皇位,到时候您有曾武侯爷的百万大军,一定能轻而易举拨乱反正,到时候继承大典名正言顺。” “听起来不错,可一旦失败了,就是万劫不复,父皇再宠爱我,也不会留一个逆子的命,我一个好好的皇子,哪怕不当皇帝,也是一辈子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呢?” 陆伯言将信封捧到九皇子面前,道:“这封信,会给您答案。” 九皇子这才勉为其难地朝信封上一撇,紧接着,他不耐烦的神色便僵住了,信封上的字迹,一撇一捺都熟悉不已,那是他母亲的字。 他的母亲,竟留了一封遗书给他。 九皇子将信封接下,手不自觉有些微微发抖,他轻抚着信封上的君墨二字。 他的母亲宸妃,貌美才高,一手好字更是人人称道。他还小的时候,就这么被抱在母妃的怀里,小手吃力地握着笔杆,一笔一划地学字。这么多年过去了,母妃的音容笑貌他都快记不清楚了,但这字迹他却记在了骨血里。 九皇子将信封放在手中,他的指尖停在封口处,就在陆伯言等人以为他要撕开封口时,九皇子却突然转过身,将信封放在了烛火上,瞬间这封信便被烧掉了一半。 他松开手,看着这抹火焰飘摇落在地上,烧成了一地灰烬。 此时,便是罗启恒也忍不住诧异,“你当真一字都不看?这可关乎你母妃去世的真相!” “真相?”九皇子将这两个字细细咀嚼,他冷笑道:“老生常谈。” 罗启恒皱起了眉头,右手握住了刀柄。在京城时,九皇子是出了名的纨绔,和罗启恒没什么交集,偶尔听到他的消息,也都不过是什么在烟花柳巷里争风吃醋、大庭广众寻衅滋事一类的丑事。所以他一直不是很瞧得上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 但现在,这位九皇子身上散发出的感觉,却诡异地让他感到危险。 就像是一头被圈养久了的狼,所有人都以为他成了狗,轻视他贬低他,这头狼也一直不为所动,甚至像一条真正的狗一样摇着尾巴吐着舌头。 结果突然有一天,这头狼亮了亮他的爪子,呲着牙,一双眼睛绿的阴狠。 其他人这才发现,原来这只狗一直是一只狼,原来它的野性从未被驯服,只是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起来。 “什么是真相?真相就是最大的谎言,很多时候真相到底是什么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用这所谓的真相达到什么目的。曾武侯的真相,为的是让我甘心做他的傀儡,帮他弑君篡位;皇后的真相是想让我一辈子当个废物草包,别挡了他亲儿子的康庄大道;父皇的真相……呵呵,不提也罢。而我的母妃,她只希望我平安一生,我是她的儿子,自然要听她的话,我明白她对我的期望,那这封信看或不看,又有什么区别呢?” 陆伯言失控道:“就一点都不会不甘心吗?” “不甘心?”九皇子冷笑着看他,“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和你一样吗?杀不该杀的人,帮不该帮的人,把自己的朋友兄弟师门都拖下水。” 陆伯言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口不择言道:“借口找这么多,说白了不过是因为你是个孬种,你不敢为自己的母妃报仇,所以干脆连真相都不去看不去想,宸妃当年也算是一奇女子了,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九皇子对陆伯言的挑衅视若罔闻,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我说呢,就算是要分散苍雪岚的兵力,也不至于这样对我穷追猛打吧,原来曾武侯打的竟然是这么个主意。我可不想被那个蠢货拉下水,既然如此,你们就都留不得了,干脆全杀了吧。” 这段话,看似说的轻描淡写,那杀气却突然漫了出来,让三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立,他们握紧了自己的兵器,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都说皇家人个个不简单,谁知道这位九皇子身上,藏着什么保命的东西。 突然,如同扼住他们脖颈的杀气突然消失了,九皇子又恢复成了之前精贵娇气的草包模样,他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当然了,今天尚且轮不到我出手。” 陆伯言按奈不住,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父皇说苍雪岚是个邪乎的人,我来这儿的这两天,越来越觉得父皇说的真对,这个人看着正派,实则一肚子坏水,每次你以为你骗过了他,但下一刻,你却发现,其实你一直在他的手掌心里蹦跶。” 九皇子一边说,一边坐回到床上,“我之前一直想不通,苍雪岚为什么要让我、文小姐和陈令住在一个小破屋子里,还要费大心思在周围布置人手,他是个将军,应该不会不明白不论任何计谋,只要步骤越多,就越容易出错这个道理,现在看来,他就是专门为你们布置的。” 九皇子摸了摸被子,觉得够厚,这才将它披在身上,裹住自己,“他知道我们换藏身之地的事情肯定瞒不过你们,也知道你们在常州城里藏得颇深,找你们无异于大海捞针。于是他换了个方式,费尽心思找了一片人口密集的居民区,先让自己的人渗透进去,再把陈令和我们带上,也跟着住进去。这样为了和陈令联系上的你们,也必定会在附近设下据点。一来二去,你们的据点便露在了他的布置在周围的眼目之下,之后他再顺藤摸瓜,就可以用这一个据点,找出你们最后的大本营,也就是这里。我猜,就我们说话的这个功夫,他和他手下的那群苍行军,应该已经到了吧。” 说到这儿,九皇子不禁笑道:“要知道,我平常是懒得说这么多话的,为了拖时间,也真是不容易啊。” 话音刚落,门窗和屋顶便被打破,刹那间瓦片崩裂,尘土飞扬。 九皇子把自己埋进被褥中,叹了口气道:“唱戏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 第二十一章 陈令之死 九皇子信誓旦旦地举着他的右手,瘪着嘴,皱着眉,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苍雪岚将他这只手来来回回地看了一遍,虚心问道:“殿下,您到底伤在哪儿了?” 九皇子指着他手掌上一道白色的破皮道:“你看!” “……这连血都没流啊。” “他们唐门不是用毒高手吗?万一刀剑上有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我不就危险了!” 王涵忍不住插嘴道:“您也说了,见血封喉,这血都没见着呢。” 苍雪岚摆摆手,他不欲和九皇子多费唇舌,命人来给九皇子上药。九皇子找了个还算干净 《铁马红妆》第二十一章 陈令之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林中的白骨 水半夏将长发束起,收紧袖口,小心地查看着这具残破的尸体。苍雪岚自诩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看到这具尸体仍会汗毛倒立,实在是因为这具尸体太不同寻常,就像是一个用破布料缝起来的布娃娃一般。 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如五六十岁老者的皮肤一样皱皱巴巴,可在衣服之下的皮肤又光滑平整,看着像是二三十岁的青年。皮肤和皮肤的接壤处已经崩开,露出黑红色的肉。 水半夏摇了摇头,道:“真狠啊。” “怎么狠了?”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水半夏双手抱胸,叹道:“换皮这事儿十分危险 《铁马红妆》第二十一章 林中的白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紫瘴迷魂 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恐怖景象,卫戎喃喃道:“这是诈尸吗?” 苍雪岚摸着下巴道:“刚死的才叫诈尸,你看看这些尸体,大多都腐烂了一大半了,这应该叫……回魂吧……” 他们身后的苍行士兵们都面色铁青,有的拿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更有些年轻的,直接扶着树干吐了出来。 苍雪岚嫌弃地摇头道:“太不经吓了,回去得好好历练一下。” 卫戎点头道:“边疆近几年都风平浪静,新兵蛋子没在死人堆里打过滚,胆量自然差一些,上阵厮杀一次就好了。” 两人谈话间,那群不人不鬼 《铁马红妆》第二十二章 紫瘴迷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画皮 苍雪岚坐到了桌前,眼睛在陆伯言和齐大人身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罗启恒身上,这人脸色难看的不得了,嘴唇紧抿,浓眉倒竖,还在尽量放缓呼吸,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怒火。这三人里,唯一值得苍雪岚忌惮的便是罗启恒。 卫戎收起了剑,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站到了苍雪岚身后五步外,守住了苍雪岚的后背。 见三人都不开口,苍雪岚笑道:“齐大人怎么在这里?” “将军是想问我,怎么能跟您一样,在这毒林子里立足吧。”齐大人长叹了口气,道:“其实早在去年,我就发现这常州城中的浑水了。” 《铁马红妆》第二十四章 画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你的仇人是谁 “我?”九皇子指着自己,傻傻地重复道。 “对,正是殿下,”苍雪岚抱拳,“陆伯言说除非殿下亲自去问他,否则他谁都不说。” 九皇子一甩衣袖,“放肆!他个阶下囚!他让我去我就去,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苍雪岚亲自为九皇子奉茶,“殿下,如今的情形您也知道,这常州城内还藏了许多陆伯言的同党,都在找准机会向曾武侯报信,如今城门未开,我还能暂时守住,可再过一段时日,常州城门就不得不开了。” “齐州城封着的时候,陆伯言他们不也在城内外来去自如吗,没准现在的事情,已经传 《铁马红妆》第二十五章 你的仇人是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地二十六章 掉马甲预警 刚刚他确实失态了。 九皇子双手抱胸,慢悠悠地走在地牢中。 曾武侯指名道姓要和他合作,筹码就是宸妃死亡的真相,他认为九皇子只要知道了那晚发生的事情,就一定会对皇上心怀怨怼,继而谋反为母报仇。 陆伯言在发现九皇子藏拙后,估计以为九皇子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遮掩自己的野心,让别人对他放松警惕,继而夺权篡位,报仇雪恨。 其实这两人都想错了,他严君墨没有那么大的心气。 “殿下。”苍雪岚叫住了九皇子,笑道:“您和陆伯言聊得怎么样了?” 九皇子看见 《铁马红妆》地二十六章 掉马甲预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苍雪岚站在文瑛别院门前踌躇不已,他长叹了一声,又扭头回了自己下榻的酒楼,可刚走上台阶,他又停住了脚步,再一次回到了别院前。这一来一回走了半天,连在一旁守卫的士兵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昨日面对罗启恒,苍雪岚答应的快,是因为他知道只要陆伯言不开口,常州城的探子他一个都抓不到,等常州城门大开,后果不堪设想,可如今一想到文瑛,他便心生愧疚。 陆伯言确实只是一把杀人的刀,可是对文瑛来说,她的父母也确实是惨死在陆伯言手中。 答应罗启恒的要求,苍雪岚最对不起的便是文瑛。 《铁马红妆》第二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实不相瞒,我好男风 见是苍雪岚,齐大人连忙站起,招呼着小二过来,并殷勤地想帮苍雪岚解下披风。苍雪岚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自己将披风挂在了一旁。 “苍将军怎么突然来了?”齐大人问道。 苍雪岚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我是来跟两位对口供的。” “口供?”齐大人讶异,“咱们三人还需要对什么口供?” “需要,当然需要,”苍雪岚见店小二来了,便问他要了一副纸笔,把几个碟子收到了一旁,将白纸在桌上铺开,“等这个案子结了,殿下要回京城向皇上复命,我和齐大人都得留在自己的州地往上上折子。我们三 《铁马红妆》第二十八章 实不相瞒,我好男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回京 罗启恒把探子的名单和藏身窝点交出来后,苍雪岚便一刻没停,和卫戎王涵满世界的抓人,偏偏这些人狡猾的很,总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躲,甚至还有个会打洞的。 苍雪岚刚把这打地鼠抓住,满脸都是泥污,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衙役正站在路边张望。看见苍雪岚了,他赶忙跑过来道:“将军,我可算是找着您了。” 苍雪岚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污迹,“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 “圣旨到了,九皇子和齐大人已经在州府衙门准备接旨了,可传旨的公公非说要等您到了才能宣旨,齐大人这才慌里慌张地派小人出来找您。”< 《铁马红妆》第二十九章 回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曾武侯的礼物 “什么叫跟你没关系了?”皇上将折子摔在桌上,“朕,让你去监看文昭酌夫妇被杀一案,现在结案了吗?” “结了啊,这不犯人都找着了吗?” 皇上冷哼一声,从案台上扔下一道折子,“你自己看吧。” 九皇子将折子拾了起来。 皇上见苍雪岚也直起脖子看,便道:“你们前脚刚走,罗启恒和陆伯言后脚就越狱了,常州州守带着人马在常州城里找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可我们确确实实抓住犯人了呀。”九皇子一摊手。 皇上摊手,“那犯人在哪儿?朕怎么没看见啊,你 《铁马红妆》第三十章 曾武侯的礼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向百艳阁进发 罗启恒微微点头,道:“伯言现在可好?” “他很好。” “将军,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这是自然。”苍雪岚点头微笑,他坐了下来,将提灯放在桌上,“曾武侯为何会只身跑来京城来?难道他当真不想造反了?” 罗启恒从怀中掏出一个人的画像,展开放在桌上,“这个人是曾武侯身边的师爷,叫百里风,曾武侯非常信任他,这次进京的主意,也是百里风提出来的。” 苍雪岚将画像展开,仔细看了看,皱眉道:“这人什么时候到曾武侯身边的?” “大概五六年前吧,具体时间 《铁马红妆》第三十一章 向百艳阁进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百艳阁是近几年才在京城开起来的,京城中各大饭庄酒楼镖局票庄哪个背后没点关系,百艳阁可以在京城烟花巷子中最繁华的地段开起来,势头还不小,足以看出背后的水有多深。 九皇子走在苍雪岚身旁,喋喋不休道:“我走时,百艳阁就已经小有名气了,但我还没怎么来过呢。” “这是为何?” 九皇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真以为父皇会让我来这里闲逛?每次我一踏进这里,立刻就有侍卫尾随而来把我给捉回去。有一次我都快摸上那百艳阁的门沿了,结果还是功亏一篑,唉!” 两人正说这话,便来到 《铁马红妆》第三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