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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往事4 黑道风云20年》
一、破茧成蝶
二狗曾拜读过未来学大师托夫勒著名的《权力的转移》一书,书中认为:暴力、金钱、知识三种力量是构成社会权力的基石。在这三种力量中,暴力是低等权力,金钱是中等权力,而知识是高等权力。社会越进步,主宰社会的权力就越高等。
那么,黑社会是否也有构成其权力基石的三种力量呢?如果有,又是哪三种力量呢?它们和托夫勒所叙述的三种力量的异同在哪里?是否可以“借鉴”托夫勒所描述的三种力量的关系来分析黑社会呢?
二狗认为,我国的黑社会也有构成其权力基石的三种力量。这三种力量分别是:暴力、金钱、腐败官员手中的职权。这三者,缺一不可。而且,暴力是低等权力,金钱是中等权力,腐败官员手中的职权是高等权力。随着社会的进步,黑社会团伙发展得越强大,所借助的主要力量就越高等。
也就是说,黑社会团伙借助暴力起家,以暴力扬名后获得金钱,通过金钱获得腐败官员手中职权的支持。在这个过程中,这个团伙在不断地壮大。到最后,借助的暴力手段越来越少,而腐败官员手中的职权成了黑社会团伙手中最主要的权力。
现在,二狗来举例分析当地黑社会这三种力量的转移。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刘海柱号称“单挑之王”。八十年代初在当地,他手持一柄铁锹,率领一群好汉东征西讨,所向披靡,好不威风。但他一直在使用最低等的权力——暴力。暴力只能用来威胁和惩罚。所以,刘海柱除了得到一个“大侠”的名头外,什么都没得到,还经常被关进局子。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张岳,尽管名头最响,武力之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他也只用暴力手段获得了金钱,却基本没有获得腐败官员手中职权的支持。所以,他不但遭到了严春秋的毒打,而且最终被正法了。其原因就是,金钱只是中等权力。
迈入二十一世纪,赵红兵、李武等人已懂得了如何运用“高等权力”,懂得了如何去拉拢腐败官员,并利用他们手中的职权。所以,尽管李武的名头远没有刘海柱、张岳般如雷贯耳,但不可否认的是:李武的团伙,不但比刘海柱当年的团伙高等,而且比张岳的团伙也要高等。
李武是黑社会,真正的黑社会,他代表着黑社会的最高阶段。在本书的第四部中,折腾得最欢的不是赵红兵、李四、沈公子,而是李武。因为,赵红兵等人都曾无数次被鲜血浇灌,所以此时的他们根本无需再用血腥来证明自己。
三种力量的转移过程?99lib. ,也反映了从古典流氓、拜金流氓到黑社会转变的全过程。三种力量的转移,二狗却写了四部小说。因为,第三部体现了当地拜金流氓向黑社会转型的一个巨变。在这个巨变中,张岳倒下了,赵红兵活了下来。
光阴荏苒,一晃2003年就到了。整个市里似乎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到处都在开工。步行五分钟,肯定能看见一个新工地。一条条新的道路开通,一处处新的楼盘拔地而起。对于二狗这样不经常回家的人来说,经常有种找不着北的感觉。
赵红兵、沈公子两个人终于破茧成蝶了,混到了快40岁终于成蝶了。所谓破茧成蝶肯定不是说这两人变成了蝴蝶扑棱扑棱飞起来,或者羽化成仙了,而是说这两个人终于成了主流社会乃至上流社会的一员,终于可以和一些达官显贵称兄道弟了。以前他们的名头虽然不小,但只是茧,不是蝶。
“一将功成万骨枯”。混社会的,更多的是茧,不是蝶。
大家都说:“沈公子这人真是生性不变,岁数多大嘴也闲不下来。”和沈公子截然相反,赵红兵平时说话是越来越少了,也就是跟沈公子、李四、刘海柱这样的老友还能聊聊。甚至还有人说:“赵红兵越来越像他爸了,不但行事作风越来越像,而且长得也越来越像了。”
赵红兵有点儿少白头,刚刚40岁的年纪,鬓角的头发全白了。究竟赵红兵的头发是哪一天变白的没人知道,反正大家都记得张岳刚没的时候他还是一头乌发。就这么两三年的工夫,怎么他这头发就刷刷地白了呢?
沈公子说:“以前红兵天天跟张岳混在一起,省心,现在红兵成天跟官员在一起吃饭喝酒,费心。”
赵红兵的回答是:“操!我这是被你烦的。”
公司里的大事小事几乎都被沈公子一个人包了,赵红兵就负责拍拍板,再就是陪人吃饭聊天打打球,至于把头发都愁白了吗?
2003年大年初一凌晨五点,天灰蒙蒙的,还没亮。被清洁工清扫过的黑黢黢的马路旁边白雪皑皑,雪上还有夜里放过的鞭炮留下的红色纸屑,耳边还能听到这个城市各个角落的零星鞭炮声。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大年初一凌晨五点,谁出来逛街啊?
别说,还真有!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沿马路右侧疾步快行,嘴里不断地呼出白色的热气。看他疾走的样子似乎有急事儿,但看他的表情又似乎没什么大事儿。这个男人的鬓角几乎全白了,脸上也出现了上了点儿年纪的男人特有的那种竖条皱纹,但是从他的一双眼睛中,还可以看到无尽的活力。
东北人冬天必穿羽绒服,但这个男人却穿了一件很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黄色军棉袄。
这个男人快步走时,左手插在右臂的袖管里,右手插在左臂的袖管里。这个姿势被国人称为东北农民的标志性动作,但这个男人却不是农民。他不但不是农民,而且还是这个城市最有名的社会大哥。他的这个姿势,应该是从他的农民爷爷那里学来的。当然,藏书网也有可能,他是为了遮挡他那已经几乎完全残废了的右手。
在这个男人身后处五米,有一辆和他步速完全一致的缓缓行驶的黑色沃尔沃轿车。是个人就看得出,后面的那辆黑色沃尔沃是这个身穿黄色旧军棉袄的男人的跟班儿。
对,这个男人就是赵红兵。几年了,每天早上4:30,赵红兵一定会起床锻炼身体,风雨无阻。他锻炼身体的方式也很奇特:快步走。他不跑步,只快步走。当然,他快步走的步速完全抵得上常人的慢跑,但他却一步都不跑。
每天,赵红兵都会从位于市中心的家中出发,先走到西沙坨子,然后走到市六百货,再走到火车站附近,然后回家,总是如此。赵红兵每天步行超过10公里,简99lib?直要绕半个城市。
同样是大年初一凌晨5:00,二狗的表弟和二狗喝了一夜酒,两个人骑着摩托车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飞驰。迎面,二狗看到了赵红兵。
二狗让表弟停车。
“二叔,又起床锻炼身体了?我还没睡呢,和我表弟喝了一夜酒。”二狗在凌晨时已经给赵红兵电话拜年了,所以就没再问好。
“嗯,今天快锻炼完了!”赵红兵说着话,脚下一步没停。
“真他妈的冷!”二狗说,他的手指头都快冻僵了。东北春节时的清晨,起码零下25度。
“冷吧?怕冷你毕业以后去南方,那地方暖和。”
“暖和?去海南岛工作或许暖和吧。”二狗说。
“呵呵,沈公子不是在三亚买了两套别墅嘛,他说他老了以后就去那儿养老。”
“他买了,你为什么不买?”
“他说那两套里有一套是我的,但是我从来没去看过。”
“为什么不去看看自己在三亚的房子?”
“故土难离啊,我还是喜欢咱这儿的一亩三分地。故土难离。沈公子漂泊惯了,或许他喜欢那样的生活。”
“可咱这儿太他妈的冷了。”二狗又说,他觉得耳朵都快九九藏书冻掉了。
“冷,不好吗?”赵红兵问二狗。
“冷有什么好?”
“来,我给你讲个道理!”赵红兵笑着停下了脚步,身后的那辆黑色沃尔沃同时也停下了。
“什么道理?”
“我喜欢生活在四季分明的地方,你呢,二狗?”
“我喜欢四季如春的地方。”
“嗯,这就是我们人生观的不同。”
“为什么这么说?”
“现在是隆冬,的确是冷,但是你只要想想,马上就要到暖春了,就会觉得有盼头。春天过了几个月,又到了夏天,你又觉得天太热了,但是想想马上又到凉爽的秋天了,又会觉得有盼头。这有点儿像人生,春夏秋冬都要经历经历,冷冷暖暖都得尝试尝试。人生的挫折与成功有谁没遇到过呢?这都是人必须经历的。假如春天是成功、冬天是失败,那么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总在过春天。”
“嗯……”
“人生有成功与失败,就像是季节有春夏秋冬一样正常,关键看你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在你失败时,只要你不气馁,以积极的心态坚信成功即将到来,那么,成功或许真的像春天必将到来一样接踵而至;在你成功时,你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冬天、还有失败,那么真正到了冬天,或许你就没了那过冬的棉衣。”
“二叔你说的有道理!”二狗由衷地赞叹——二狗就没见过哪个混子能把话说得像赵红兵一样有逻辑、有水平。
“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这才是人生嘛!不折腾折腾哪叫人生啊。咱这里,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挺好。”赵红兵又开始了快步走。
二狗有点儿跟不上赵红兵的脚步。
赵红兵不经意说的这番话,无数次激励了低谷中的二狗,也无数次敲醒了沉浸在成功喜悦中的二狗。
“今天几点到我家拜年?”赵红兵回头问了一句。
“十点。”
“好!”
二狗知道,每年的大年初一早上10:00到下午3:00,赵红兵家可能是全市最热闹的地方。因为,赵红兵的结拜兄弟、小弟、社会上的朋友、公司里的直系下属都会去赵红兵家拜年。下午三点,大家吃顿团圆饭,大醉一场。
黑社会成员讲究这个。
而且,在近两三年,大年初一又有了让各位兄弟不得不去赵红兵家的新内容:张岳的儿子,也就是赵红兵的干儿子,会在大年初一去磕头、拜年。
张岳没了,但是张岳留下了儿子。张岳活着的时候对待任何兄弟都不薄,现在,到了大家对张岳儿子不薄的时候了。
二狗十点到赵红兵家中时,一楼的客厅里起码已经坐了20几个人。人已经坐不下了,有的坐在沙发的沿上,还有的干脆坐在客厅中间的地毯上。客厅的角落,坐着四个大呼小叫打麻将的人。
打麻将的四个人是小纪、孙大伟、沈公子和李四。平时这哥儿四个都挺忙,根本没时间聚在一起打麻将,但今天是大年初一,这哥儿四个一大早就来到了赵红兵家,没什么事儿干,就摆了桌麻将。
小纪虽然早已脱离了江湖,但是还常年和赵红兵等人混在一起,被大家认为依然在混社会。此时的小纪依然在神神道道地搞文物生意,他经常在某段时间忽然发大财,也会在某段时间挺落魄。就算是赵红兵、李四这样跟小纪多年的战友和朋友,也不知道小纪究竟在干什么。大家都只知道,远离了江湖恩怨的小纪日子过得很开心。有趣的是,小纪始终留着当地江湖中人标签似的、像是刚被劳教完的犯人那样的青茬发型。
以往打架最衰、最不成气候的孙大伟生意做得倒还不错,虽然被赵红兵等人认为是最不适合混社会的人,但孙大伟一向以“社会大哥”自居。赵红兵等人在场时,孙大伟从来不敢多说话,但在外人面前,孙大伟凭借其已经接近“羽化成仙”的装逼功力,总能糊弄倒一群人。
李四在回当地以后名声大振,主要原因是当地流窜在广州的、曾有求于李四的大小混子对李四在广州的“能量”大加吹捧。江湖中人普遍认为李四是当地有史以来最成功的“海归混子”,在南方打出了家乡人的威风。而且还有人说:李四虽然犯了大事跑回来了,但是他其实在广州还有生意。他之所以在当地开了洗浴中心和海鲜酒店,是为了洗钱而已。二狗不大认同这个观点,李四是个通缉犯,通缉犯还有必要洗钱吗?
沈公子不但本色不变,而且完全把能说会道的基因遗传给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活脱脱的就是个沈公子的翻版,虚岁才三四岁,普通的十来岁孩子根本说不过他。奇怪的是,他从小生活在一群东北人中,居然说着一口和他爸爸一样的北京话。现在,由于那口地道的北京话,他在小伙伴中的绰号叫“小北京”——沈公子连他的绰号都传给儿子了。
这哥儿四个坐在一起打麻将,忒有特色了。孙大伟、小纪、沈公子三个人边打牌边大呼小叫地斗嘴,别人连话都插不上,而李四则始终一言不发,驼着背像是要睡着了一样眯着眼睛看麻将牌。李四这人忒不爱说话,就连和牌了也懒得说一声,只是推倒牌表示自己和了。沈公子等三人把注意力都放在嘴上了,根本不注意牌局,所以,总是看起来要睡着了的李四和牌。一会儿工夫,李四的面前已经摆了两万多块钱。
“四儿,你也太狠了,都是亲兄弟打麻将,你下什么死手啊!”沈公子输得龇牙咧嘴,开始用自己那嘴转移李四的注意力了。
李四看着沈公子笑笑,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继续眯着眼睛专心致志地打牌。
“四儿这人从小就狠。我听他战友说,以前在老山前线时,四儿和班长起了冲突,结果四儿一脚把班长的小腿骨给踹折了,那时候四儿入伍还没几天。你说说,这四儿得有多狠,对战友下手跟对越南人一样……有没有这事儿啊,四儿?”小纪看沈公子一个人分散不了李四的注意力,也开始骚扰了。
李四也不理会小纪那一套,根本没回话,把牌一推,又自摸了。
“哎呀我操!没法玩儿了,四儿你太狠了!我去厕所。”小纪跑去上厕所了。
趁小纪上厕所这空儿,李四眯着眼睛一张一张地慢慢数着自己面前的那一摞百元大钞。李四数钱的动作极慢,大概两秒才能数一张。看似是在数钱,其实是在气孙大伟和沈公子。
“四儿,你别数钱,打麻将就忌讳数钱,数完肯定输!”沈公子说。
李四继续保持脸上的微笑,还是不说话,以两秒一张的速度慢慢地数钱。
孙大伟和沈公子发现对李四的骚扰无效,开始八卦了。
“昨天和小纪我俩去黄老破鞋那儿了。”孙大伟说。
“你俩去那儿干吗?”沈公子问。
“去黄老破鞋那儿还能干吗啊?”
“嫖娼啊?”
“别说那么难听!”
“操!现在小纪也被你带去那种地方了?”
“切,小纪现在自己也去!”
“不信!”
“真的,昨天我俩去了,然后找黄老破鞋给我们安排了两个小姐。一个小姐一看小纪那发型就害怕,问小纪:‘大哥,你是黑社会吗?’”
“小纪怎么说?”
“小纪说:‘我不是黑社会,但是我刚从山上下来。’”刚从山上下来的意思就是刚从监狱里出来。
“然后呢?”
“那小姐说:‘大哥,我就喜欢从山上刚下来的,猛,特别猛。’”
“然后呢?”
“过了一会儿,我完事儿出来时看到了那个陪小纪的小姐,我问她:‘我那个刚从山上下来的兄弟猛吗?’”
“她怎么说?”
“她说:‘你那刚从山上下来的兄弟温柔,真温柔,连那东西都特温柔……’”
“哈哈……”连李四都笑了。
这时候,高欢走过来了。
“你们几个男人注意点儿吧!大人小孩在这里一屋子,你们却在这里聊嫖娼!”高欢说。
“不聊嫖娼聊什么?难道我们聊卖淫啊?”沈公子一脸无辜地说。
“你卖去,有人买吗?”孙大伟说。
“有!”沈公子说得斩钉截铁。
“谁啊?”
“我老婆。”
“她还用买啊?”
“我每天在外面忙工程,家里的大事儿小事儿全是她一个人,对家里贡献最大的就是她。我没别的办法报答她,只能用我的肉体……”
“操!”孙大伟被沈公子说得有点儿抓狂了。
这时小纪从洗手间出来了。
“纪东海,快!”沈公子喊。
“急什么!”
“该你上钟!”沈公子说。
洗牌,大家坐定,又开始新的一圈麻将,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这时,门铃又响了。
李武来了。
看到李武进来了,刚才有说有笑、大吵大闹的四个人都不说话了,都低头打着麻将,没人跟李武打招呼。
大家都烦李武。尽管李武在张岳死后混得风生水起,不过这哥儿几个是真不待见他。
烦归烦,李武是来拜年,赵红兵总得跟李武打招呼。
“大哥,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赵红兵再烦李武,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大家都在啊!”李武看到了在客厅里打麻将的沈公子等四个人。
“沈公子,过年好啊!”李武走过去拍了拍沈公子的肩。
“你光给我拜年,也不给我磕头,那可不成啊!”沈公子头都没回,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磕头?可以啊,就怕你给不起我压岁钱……呵呵!”李武被沈公子说了一句,有点儿不好意思,只想随口开个玩笑混过去。
“四儿,给他压岁钱,让他磕!”沈公子向对面的李四说,还是头也不回。
李四头也不抬,继续笑,还是不说话,专心打牌。
这时,沈公子的上家孙大伟打了个“八万”,沈公子激动地拿出个“七万”和“九万”大吼一声:“吃!”
沈公子忒激动了,两只手一起用上了:左手攥着一个“七万”,右手抓一个“九万”。
就在沈公子刚把“七万”和“九万”放倒在桌子上时,一声低沉的男中音传来,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力:“杠!”
李四杠了“八万”。
沈公子手里攥着“七万”和“九万”往桌子上用力一摔,指着李四说:“你们姓李的,就没一个好人!”
李四伸出手来从沈公子面前拿过那张“八万”,眯着眼睛看着沈公子大笑。李四的笑很有特点,即使是大笑,也不出声,只是浑身上下抖。
沈公子这指桑骂槐忒明显了,是个人都听出来了:沈公子肯定不是在说李四,而是在说,李武不是好人。
二、你敢打我?!
听了那句“姓李的没一个好人”后,李武笑笑,没搭话。
这时,赵红兵家的门铃又响了。
李洋带着张岳的儿子来了。
赵红兵家中那群刚才还在大喊大叫的江湖中人都停了下来,连打麻将的..沈公子等四个人也停下了手头的麻将。
赵红兵拉开门,就看见了依然幸福的李洋。张岳的儿子从李洋的背后走出来,几步走到赵红兵跟前,下跪,磕头。
“干爹,给你拜年了。”
“好儿子!”赵红兵笑着拿出了红包,红包里包着存折。
“谢谢干爹!”张岳的儿子站了起来。
张岳的儿子和张岳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张岳的儿子和张岳一样白白净净,长着和张岳一模一样的一双大眼睛。只不过,这孩子的眼中是纯净的,没张岳眼睛中那摄人心魄的寒气。
“怎么样?学习好吗?”赵红兵觉得张岳的儿子学习差不了。
“还行,还没上学呢,就已经认识1000多个字了,英语也不错。”李洋替儿子回答。
“好,好,好!”看着干儿子,赵红兵格外开心,连说了几个“好”。
这时,对张岳感情最深的孙大伟放下了手中的麻将牌,也走了过来。
孙大伟蹲下捏着张岳儿子的脸蛋说:“这孩子长得真精神,真像张岳,将来长大了,一定和他爹一样!”
众人皆被孙大伟这句话雷倒。大过年的,孙大伟这是说什么呢?和张岳一样?张岳被他妈的枪决了。
孙大伟说完这句话也觉得颇为不妥,抬头看了看赵红兵。
赵红兵正对他怒目而视。
“我,我不是那意思……”孙大伟说话吭吭哧哧。
“行了,行了,人齐了,吃饭去吧!”赵红兵赶紧转移话题。
“不行,不行,你们先去,我还要再捞捞,我输惨了!”小纪在麻将桌上大喊。
“捞?”李四看着小纪笑笑。
只见李四抓起摆在自己面前的两万多块钱,站起身走向了李洋。
“拿着,这是小纪、大伟、沈公子他们三个给你们家孩子的压岁钱。”李四说。
李洋笑着接过了钱,根本没客气——跟这几个人,不用客气。
沈公子感慨了一句:“这钱输得舒坦,四儿你真是会做人!”
李四无论是做事儿还是做人,总会让自己的朋友觉得很舒服,让自己的仇人连觉都睡不好。
沈公子夸完李四,转头看着李武说:“一会儿去吃饭,你也去吗?”
沈公子这话简直就是废话,李武来就是为了和大家一起吃饭喝酒的。沈公子问这话的目的就是让李武不舒服,就是告诉李武:我烦你,你去干吗?
接连被沈公子挤对的李武听到这句话,显然也火了,说:“嗯,我一会儿得去我哥家看看。你们吃吧,我先走了!”
赵红兵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伸手拽了拽李武的胳膊说:“别呀,吃完再走,吃完再走。”
“嗯!那就去吧。”李武说。
沈公子没再说话,拿起车钥匙第一个开门下了楼。看得出,他火大。沈公子头脚走,李四后脚就跟上。李四虽然没说话,但是用行动表示他支持沈公子,他俩是一伙儿的。
赵红兵、李洋等人都乐了。就沈公子这脾气,就算到了五十岁还得这样。沈公子这人的确是人中龙凤,比谁都聪明,但是有时候他的行为和七八岁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赵红兵、沈公子等人开着车一起去了李四的海鲜酒店。高欢和李洋没去。这是男人的聚会,是一群雄性激素过剩的男人间的聚会,女人和孩子去,有点儿不合 65f6." >时宜。
曾经有人评价李四开的海鲜酒店是当地的黑社会分子聚集地,二狗觉得这话一点儿没错。先别说经常来这里吃饭的其他社会大哥,光赵红兵、李四、李武、费四他们几个和他们的小兄弟,就常年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的餐厅。
尽管这样,李四的海鲜酒店生意还是一样的火。因为黑社会和普通小混混不同,黑社会一般情况下基本不会对和自己无冤无仇的圈子外的人..动手——来这里吃饭,安全得很。而且,酒店的老板是李四,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李四的酒店闹事儿?
赵红兵等人奔赴饭店的车队里,有沃尔沃,有凌志,还有刘海柱那醒目的奔驰……
十几年前,他们这群人,他们这哥儿几个,在干什么?在骑着自行车,你十块我二十块地凑钱去喝一顿酒,动辄最后结账时就还差几十块钱,需要挂账。
现在,大大不同了。当然,这得益于他们的“奋斗”,但,更得益于社会的发展。正是社会的发展和进步,给了赵红兵、沈公子这样的人发财的机会。即使是赵红兵、沈公子这样的人不去混社会,二狗相信生活也一定不会比现在差多少。
2003年的中国是什么样的?是个手机普及、电脑普及,信息已经高度发达的中国;是个女孩子的裙子已经短得不能再短了的中国;是个只要努力拼命,就肯定能有口饭吃的中国。四个字:生机勃勃。
此时的东北,经历了改革的阵痛后,形势已经略有好转。成千上万的下岗工人多数都找到了出路——即使所谓的出路也就是在自己家门口开个小商店、小饭店,但温饱总是能保证了。当然也有些有技术的工程师、技术员,南下去了苏州、无锡、宁波,在那里的工厂里找到了自己新的岗位,而且,工资比在东北时起码高出了三四倍。
李四的酒店里很是热闹。大年初一,两层楼几乎所有的桌子都满了。
“今天,我们欢聚一堂……”赵红兵起身端起酒杯,例行公事开始说祝酒辞了。
“能不能换点儿新词啊?”小纪起哄了。
“在座的各位都是好同事、好兄弟,在过去的一年里为公司出了不少力……”赵红兵不理会起哄的小纪,继续不紧不慢地说。
..“操,怎么净说这些客套话!”小纪继续起哄。
“大家都叫我一声大哥,我这大哥当得惭愧得很,在过去的一年里没让大家赚更多的钱……”
“红兵大哥你这是说什么呢?我们有今天全靠你啊!”赵红兵公司的那些同事兼小弟开始说话了。
“不过没关系,毕竟大家还年轻,只要继续这样干,相信一年更比一年好!今年一定财源滚滚!”
大家开始鼓掌。
赵红兵把正经话说完了,开始揶揄坐在他身边的刘海柱了:“你们看这位,柱子哥,大家都认识吧?过了年,他已经虚岁65了。你看看人家这身体,人家这精气神儿。他50岁那年还在十四中门口修自行车,你们谁没在他那儿修过车?你现在再看看人家柱子哥,看见外面那黑色奔驰了没?咱们得向柱子哥学习!”其实刘海柱也就是四十七八岁,赵红兵这是拿他长得老开玩笑呢。
刘海柱没想到赵红兵忽然开始拿他开涮了。“操!”刘海柱拿起筷子重重地捅了一下赵红兵的腰。刘海柱近些年干净利索了许多,恢复了年轻时的本色。据说,在第一次入狱之前,刘海柱是出了名地注重形象。
“咱今天为了新的一年,也为了庆祝柱子哥65岁大寿,来,干一杯!”赵红兵端起酒,一口干了。
包间里的三十四个人,全部端起酒,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把酒干了。
今天的这群人,可以真真正正称之为黑社会了。因为:⒈他们有经济实体,比如赵红兵的房产开发公司,比如李四的海鲜酒店和浴场,比如李武旗下一个个形形色色的小公司;⒉他们和政府官员及司法人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⒊他们都有着心狠手辣的小弟,在必要时,他们也能动用这些小弟去为他们做事;⒋他们几乎个个都有案底,都有过坐牢的经历。
今天这酒局中,有两个特别的人:一个是当年张岳手下的悍将——表哥,比赵红兵少白头还严重的表哥是在春节前放出来的,减刑了这么多年,可以想象赵红兵为他花了多少钱;还有个叫魏倭瓜,这个人是当年李四在广东时手下的第一打手,身背重伤害案件无数,属于被通缉的人,春节回家过个节,过完还回广东去。这两个人不但在酒桌上跟大家一起喝酒,而且还是坐上座。
这群江湖中人聚在一起喝酒,自然不像知识分子或者公务员一样有礼有节地细嚼慢饮、举止斯文,而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声说话。
半小时过后,大家体内的酒精就都开始起作用了。
沈公子忽然想起了中午打麻将时,孙大伟说的小纪去嫖娼时“特温柔”的事,就开始问小纪。
“小纪,听大伟说前天你和他去黄老破鞋那儿了?”
“嗯,大伟喝多了,非拽我去,我不去他就跟我急。我没办法,只能跟着他去了。”
“你现在也去那种地方了?”
“我说了,大伟非拉我去,我不去不行!”
“你去就去呗,干吗还嫖?”
“我没嫖!”
“大伟说那小姐说你特温柔……”
“操,谁说的!我进去什么都没干,和她聊了几句我就出去了!”
“扯淡!”
“真的,我是什么人,我能去那种地方吗?我老婆知道还不得削死我!”
“那你跟她说什么了,说来听听。”沈公子总是那么八卦。
“我进去以后,只说了几句话,就把那小姐吓坏了,不敢接我这活儿了。”
“你怎么说的?”
“她问我:‘大哥,你真是从山上刚下来的?’我说:‘嗯。’”
“然后呢?”沈公子对这话题特感兴趣。
“她又问我:‘山上的日子苦吗?’我说:‘挺苦。’”
“再然后呢?”
“她又问我:‘你是犯了什么罪进去的?’”
“你怎么说?”
“我说……”
“说什么?”
“‘奸淫幼女’……”
“……”
一桌人哄笑。他们这些人在一起,什么埋汰聊什么。
这时候,赵红兵掏出手机开始接电话。赵红兵当时用的手机是三星800,折叠的那种。在普遍崇尚时尚的社会大哥中,赵红兵用的手机实在是有点儿落伍。而且赵红兵的那三星800的折叠处好像出了问题,不能自动合拢了。但是人家赵红兵有办法而且能将就——他拿了根皮筋儿绑在了手机上,每次接电话或者打电话之前要先把那皮筋儿解下来,然后才能接打电话——他真是不嫌麻烦。据说到春节时,他那手机已经坏了快一个月了,但是他宁可那么将就着,也懒得去买一个新手机,更懒得去修那手机,就那么一直将就着。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做大事儿的人通常都不怎么注意细节;细节做得很出色的人通常很难做大事儿。
不大一会儿,赵红兵打完了电话。
“红兵,把你手机借我用用!”沈公子说。沈公子看见那破手机火大得不得了。
“我这手机不好用,只有我能用。”赵红兵说。
“扯淡,你会用我肯定会用!”
“你肯定用不了,你一用就坏了。你的手机呢?用我的干吗?”赵红兵开始警惕了,他知道沈公子早就看不惯他这手机了。
“我手机没电了。让你借我就借我,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赵红兵挺不情愿地把手机递到了沈公子手上。交给沈公子以后,赵红兵还盯着那手机。他太了解沈公子了,沈公子是那种真敢把他的手机在地上摔碎,逼他换新手机的人。
“你看我干吗?你看得我发毛。”沈公子看到赵红兵盯着那手机,知道他怎么想。
“你别弄坏了!弄坏了这大过年的我去哪儿买新的?”
“你这手机早就坏了,还用等我弄坏?我就是给兰兰打个电话,你别那么紧张。去,去,去,你喝酒去。”沈公子边说边解下了绑在手机上的皮筋儿。
“啊……你轻点儿。”赵红兵很不放心地又看了那手机一眼。
沈公子看赵红兵转身离去,打开了那乳白色的三星800,轻轻一掰,“啪!”彻底断了。
一桌人都在坏笑,没一个人说话。
沈公子又小心翼翼地用皮筋儿把那已经断成两半的手机绑在了一起。
“我电话呢?”赵红兵喝了两口酒,不放心他那手机,又走了回来。
“这儿呢!”沈公子把那手机又送回到了赵红兵手里。
赵红兵人生中有一半的时间是和沈公子一起度过的,他一看沈公子那眼神就觉得不对。
赵红兵慢慢地解开了皮筋儿,轻轻地打开了那“三星800”手机……
赵红兵左手一半、右手一半。
众人哄笑。
赵红兵用那坏了的手机盖指着沈公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说也是个老板,也是个大哥,手机破成这样还不换,我们跟你丢不起那人。我们刚才商量了,你不是不买新的吗?我们每人掏200块钱,帮你买一个还不成吗?”沈公子倒是先说话了。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绝望地看着沈公子。他明明知道沈公子要弄碎他的手机,逼他换新的,但是他还是把手机给了沈公子。他心存侥幸,想着沈公子这次能手下留情,结果沈公子还真就那么干了。
“是啊,那手机也忒破了,真该换了!”大家都说。
“今天是大年初一,起码过了初五才有手机卖,你们让我去哪儿买新的去!这几天我用什么?”赵红兵有点儿急。
“别人找不到你,肯定给我打电话。我不是有手机吗?咱俩成天在一起,找到我就找到你了。”沈公子笑吟吟地说。
“你……”赵红兵哭笑不得。
“别吵了,照张相,照张相,照完了继续喝!”孙大伟喊。
大家摆出了八把椅子,开始照相。
八把椅子上,坐了七个人,有一把空着——那是张岳的。
谁也想不到,下一个春节,这八把椅子上,只剩下五个人了。
赵红兵和往常一样坐在最中间,身边坐着的是费四等人。在他们身后,是这个团伙中最核心的兄弟,比如刚刚跑路回来的王宇,已经在赵红兵公司任职的丁小虎等人……
这张照片上,和以往相比,已经少了太多的人。没了那个文质彬彬一身书生气的张岳,没了那个戴着高度近视镜的范进,没了袖子长长的富贵,没了不男不女的马三,没了满脸胡茬子的蒋门神……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没了谁,春节都一样热闹。或许在场的每个人在这一天都会想起那些在照片上已经消失了的人,但,没有一个人会说出来。
喝醉酒趴在桌子上哭的孙大伟或许就是在想念照片上消失的某个人。没有人会问他究竟为什么哭,在哭什么。
一顿酒热热闹闹地喝完了,赵红兵的车早就让司机开回去了。刘海柱也不敢开车了。赵红兵、沈公子、刘海柱仨人溜达着回家。现在的赵红兵和沈公子两个人平时喝酒喝得都不多,今天是和兄弟们在一起,比较开心,所以都喝得迷迷糊糊的。俩40来岁的人勾肩搭背磨磨叽叽不知道在说啥。也喝多了的刘海柱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们三家住得都不远,顺路。
这老哥仨在街上走着走着看到了一帮也喝多了的二十来岁的孩子,七八个人站成一排,在马路边儿的路灯下撒尿。
“操!在马路边撒尿!”刘海柱嘟囔了一句。
刘海柱向来比较有公德心,每次看见没素质的人都挺火。他现在老了,要是年轻个十岁二十岁,非指着骂这群孩子不可。
“你说啥?操!我撒尿怎么了?”这帮孩子中有个领头的,耳朵挺好使,听见刘海柱这句嘟囔了。这帮孩子显然不认识赵红兵这仨人,要是认识的话,吓死他们也不敢跟这仨人吵。
“你撒尿也不看看地方!”刘海柱说。
“你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这帮孩子都提上裤子了,醉眼蒙眬地看着赵红兵他们三个。
“我们就管了,怎么着吧?”沈公子跃跃欲试了,站在了刘海柱的前面。沈公子这人打架有瘾,碍于身份,已经太多年没跟人动过手了。今天他喝了点儿酒比较兴奋,好不容易捞到了送上门找打的,沈公子觉得自己中奖了。
“别跟我们装!”这帮孩子提好了裤子,气势汹汹地瞪着赵红兵他们三个。
“大街上撒尿你们还有理了?”沈公子得理不饶人。
“操!那你说怎么着吧?”这帮孩子也跃跃欲试了。他们七八个人,对方只有仨人,显然具有优势。
“你还要打我?”沈公子说。
“就打你了!”
“你敢打我?”
“操!”
“你真敢打我?”
“就打你了!”
“你要是敢打我……”
“咋地吧?”
“你要是敢打我,我肯定哭!”沈公子假装挺委屈。
“哈哈!”一直袖着手看热闹的赵红兵憋不住笑了。就沈公子这嘴,那几个孩子再过十年也不是对手。
被沈公子戏弄的这些孩子显然急了,一股脑儿地朝沈公子冲了过来:“我让你哭!”
七八个人围住了三个人,抡拳头就打。
据说这场斗殴就跟电影《黑客帝国》里的经典镜头似的。赵红兵他们这三个人一动手,也就是一二秒钟的时间,那帮孩子就被摔出去了四五个。剩下没摔倒的转身就跑,摔在了地上的爬起来也跑。
一转眼,人都不见了,就剩下了赵红兵他们仨。这些孩子打不过赵红兵他们,但是跑起来肯定比这老哥仨快。
“你多大岁数了,还找架打,丢人不?要是有人知道咱们今天跟这帮孩子打架,我可没脸见人了。”赵红兵看着沈公子直乐。
“这帮孩子太不经打了……”沈公子有点儿懊恼。本来他想借着酒劲儿好好打一架,哪儿想到这群孩子跟纸扎的似的,一碰就倒。
刘海柱也直摇头:“仅就街头斗殴而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但是,似乎一代比一代更爱惹事儿。
三、二龙
比如二龙。
二龙是第四部中的重要人物,他不但代表着当地那些一心想要加入黑社会的小青年,而且,他还是日后一系列血战的导火索。他比第二部中的富贵、第三部中的大志和九宝莲灯还重要,是当地80后混社会的代表人物。
认识二龙那年,二狗八岁,二龙九岁。在认识二龙的当天,二狗就认定:这小子长大后肯定要干出一些大事儿,因为他身上具备常人所不具备的特质。日后二龙的发展轨迹果然印证了二狗当年的判断。
二狗记得认识二龙那天,是冬天的一个礼拜六的下午。那时候礼拜六下午小学生都放假,但是大人都上班。那天是阴天,看样子好像是要下雪。二狗和二龙邂逅的地点一点儿都不浪漫,是在二狗爸爸单位锅炉房后面的煤堆上。二狗当时正在自己玩儿一种十分枯燥的游戏,就是从两层楼高的锅炉房上跳到煤堆上,然后再转身爬上二楼的锅炉房,再跳到煤堆上。
可以想象,当时二狗是个什么样子。
正在二狗热火朝天地玩跳煤堆的游戏的时候,二龙出现了。
“好玩吗?”二龙问二狗。
映入二狗眼帘的,是一个流着鼻涕、光穿着一条20世纪80年代东北孩子流行的棉裤的瘦小的小男孩儿。
二狗和他简单地对比了一下个人卫生情况,发现他好像比已经连续跳了20几次煤堆的二狗个人卫生还要差。
“好玩儿,我已经玩儿了一下午了。”
“嗯,我也玩儿。”二龙跟着二狗爬上了锅炉房。
二狗和二龙又连续地跳了20几次煤堆,在跳煤堆的过程中初步建立了友谊。而且,在跳完煤堆后,二狗和二龙的个人卫生情况终于差不多了——反正都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了,就算二狗爸爸看到二狗也认不出来眼前这黑孩子就是他儿子。
二狗跳得累了,坐下来休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大大”泡泡糖,剥开一块,嚼了嚼,吹了个泡泡。那时候,当地刚有“大大”泡泡糖出售,很多孩子还没见过。
“你吃的是什么?”二龙惊奇地看着二狗吹出来的泡泡。
“泡泡糖。”
“什么?”
“泡泡糖!”
“什么是泡泡糖?”
“就是吹泡泡的,笨!”二狗生平最恨智商不达标的人,都说了是泡泡糖,他又看见了二狗吹泡泡,居然还在问什么是泡泡糖。这不是弱智是什么?
“能给我吃一块吗?”二龙看见二狗兜里有一盒,开始跟二狗厚着脸皮要了。
“嗯……这个……”二狗有点儿舍不得。
“给我一块吧!”二龙锲而不舍。
“跟你说啊,这东西一般人吃不了。我妈单位有个同事的孩子,前些日子就是吃了这泡泡糖以后出去跑,结果一下摔倒了,把这泡泡糖咽下去了,然后就死了!”二狗不是吓唬他,二狗说的事儿是真事儿,但不是二狗妈妈同事的孩子,是二狗一个同学的爸爸的同事的孩子。估计那孩子是跑着跑着被泡泡糖糊住了呼吸道,然后无法呼吸,死了。
“真的吗?我不信!”二龙提出了质疑。
“真的!”二狗在八岁时对把泡泡糖吞下就会死这一事实坚信不疑。
“不信!”二龙依然质疑。
“你不信,你敢咽下去吗?”二狗蔑视地看着二龙。打死二狗,二狗也不相信二龙敢吃这要人命的泡泡糖。
“你给我,我就敢咽。”二龙瞪着二狗说。
二狗从小最怕别人激,一怒之下递给了二龙一块“大大”泡泡糖。
“给你,你吃!你咽!”
二龙接过泡泡糖,三下五除二地剥开糖纸,拿出“大大”泡泡糖,二话不说就塞进嘴里,三嚼两嚼后,眼睛一瞪,喉咙一咕噜……
他真咽下去了……
二狗吓死了:完了,他要死了,二狗成杀人犯了。
“感觉咋样?”二狗颤抖着问。
“……没事儿……”二龙闭着眼睛开始等死。
“真的没事儿?”
“好像是没事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半个小时过去了……二龙还没死,聚在二龙和二狗身边的小孩子越来越多了。
“他吞下了泡泡糖!”每当身边走过一个小孩子,二狗就大声宣布一下这件事儿。
大概所有的小孩子都听说过前段时间一个小孩儿咽下泡泡糖死了的事儿,纷纷驻足观看,等待二龙气绝身亡。
一个小时过去了,等待死亡的二龙还没死。这时,二龙自己也认为自己好像真死不了……
“我说死不了吧,你不信。好了,我回家了!”二龙自己不再顾虑,准备回家了。
“你现在不死,你明天未必不死!”二狗还不认输。
“反正我该回家了。”二龙不理会二狗,拍了拍手,径直回家。
二龙在前面走着,二狗和一群小男孩在后面跟着,等着二龙走着走着倒下死掉,横尸街头。
一群小朋友一直跟着二龙到了家门口,二龙还活着……
而且,二狗惊奇地发现,自己也到家了。
原来,二龙的爸爸因为工作调动,刚到二狗爸爸的单位,他家也刚刚搬到二狗家隔壁!
二狗和二龙成邻居了!
第二天,二狗在自己家门口又看到了二龙。
“你真没死……”二狗挺失望。
“嗯。”
“你是不是知道..
咽下泡泡糖死不了?”二狗问。从昨天开始,二狗心中一直有此疑问。
二龙语出惊人,当场把二狗“雷”得呆若木鸡:“我当然不知道。我也觉得咽下去可能会死,但是,我就想尝尝泡泡糖的滋味。”
我操!为了尝块泡泡糖,连死都不怕!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长大了要干些什么事?!
当时,二狗就有此感叹。
在二狗的印象中,二龙小时候还没体现出混社会的天赋,或者说他自始至终根本也没混社会的天赋。
二龙是典型的东北80后一代年轻人,具备东北80后年轻人的一切特征。
为了表达对童年玩伴二龙的想念,也为了纪念当地及全东北80后男孩子的战斗的青春,二狗现在摘录当地著名诗人黄老破鞋的七绝三首。虽然黄老破鞋这三首诗始终没能正式发表于平面媒体,但不能因此否认这三首诗的写实意义。看了这三首诗,大家就知道百分之八十的东北男孩子的青春过得究竟有多得瑟了。
〖其一
政府门口放过鞭,派出所里发过烟。
兜里没有十块钱,哥们就是闹得欢。
其二
夜总会里嗨过舞,打群架时犯过虎。
也曾被逼去跑路,没地儿去就睡公墓。
其三
干仗也拿过菜刀,还是难免会挨削。
总是一拳被搂倒,谁说无招胜有招。〗
(注:东北话“搂”读lōu)
二龙的青春恰如黄老破鞋的诗中所描述的那样:得瑟,多姿多彩,虽然不怎么成功,但却不失激情。
当然了,二狗的青春和二龙过得也差不多,或许比二龙活得还得瑟。这是题外话,不谈了。
二龙在初中毕业以后就成了当地的一个无业小游民,成了当地治安的一个不安定因素。二龙的爸爸觉得这样不行,就送二龙去当了兵。
二龙是在河北当的炮兵,当了三年兵一炮没放,却给连长哄了三年孩子。据说他在连里还是文书。
1999年前后二龙复员了。复员以后他没正式工作,但却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了一技之长:修手机。
修手机在2000年前后绝对不像现在这样。现在修个手机百八十块钱,而且也没多少人去修。在2000年前后,一般修手机动辄就上千,随便换个零件,蒙人蒙个五百八百的一般没什么大问题。
所以当时在市中心某电信营业厅旁边修手机的二龙简直是一夜暴富。但二龙根本就不满足于这种一夜暴富,在他胸中始终燃烧着一团火焰:混黑社会!
混黑社会才是二龙最大的梦想!
前文中讲过的富贵、马三、九宝莲灯、大志等人都是迫于生计,无奈才去混社会的,但人家二龙不一样,人家是想撇下手中修手机这个金饭碗去混黑社会!
难以理解吧?
二狗告诉你:一点儿也不难以理解!最起码,这在.东北,一点儿也不难以理解。在2000年前后,东北年轻人的世界观多少都有些扭曲,多数人都动过混黑社会的念头,仿佛在黑社会上混得好那才是真的好。
二龙混社会有个先天的有利因素:他和当地名头最响的社会大哥赵红兵是邻居,赵红兵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虽然二龙总想混进赵红兵团伙,却始终混不进去。原因有如下几点:
⒈赵红兵已经很少理会江湖上的是非,所以要那么多小弟没用。
⒉二龙文不能文,武又不能武。
⒊如果赵红兵和别人发生了小的冲突,需要搞点儿场面,那随便花点儿钱去雇几十个刚进城的乡下人就行了,根本用不上二龙。
⒋如果赵红兵和别人发生了大的冲突,需要将对方打死或打残,二龙更没什么用。他下不去那狠手,他没九宝莲灯那心狠手辣的劲儿。
想混进黑社会但始终混不进去的二龙急了,找了他爸爸。
“爸,二叔现在在搞房地产开发,我想去他那儿……”
“你现在修手机赚得不是挺多的嘛,干吗非要去他那儿?”
“修手机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再过两年肯定赚不到钱了,总得找份安定的工作。”
“你就好好地修你的手机吧!”
“爸,修手机真修不了多长时间,你就帮我跟二叔说一声!”
二龙的爸爸拗不过二龙,拉下脸跟赵红兵去说这事儿了。
老邻居的面子必须得给,赵红兵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大概在2002年,二龙真就加入了赵红兵的公司。在二龙心中,他已经混进了“黑社会”。
某年春节时,在二狗的一个高中同学的生日宴会上,二狗又看到了二龙。
“介绍认识一下,这是二龙,社会人儿。”二狗的同学这样介绍二龙。东北话中的“社会人”的意思大概就是“江湖中人”。
二狗和二龙都笑了——不用介绍,十几年的邻居了,忒熟了。
“社会人儿呗,二龙?”二狗笑问。
“呵呵,不算。不过现在我跟咱二叔玩儿呢!”
“你跟二叔玩儿呢?”二狗做梦也想不到赵红兵居然收了二龙这样的小弟。
“是啊!”二龙一定、确定、以及肯定地说。
二狗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二龙。
的确,眼前的这个二龙,再也不是那个在五年前还被二狗拿着一节长甘蔗追着打,打得他满头是包也不敢还手的二龙了。要知道,二狗十六岁之后基本没打过胜仗,但在十六岁之前基本每战必胜。
的确,眼前的这个二龙,再也不是十年前在大街上捡了只冻得硬邦邦的死鸡,然后拿回家用火烤,据说是想吃烧鸡的二龙了。
眼前的这个二龙是个什么样子?
大冬天的剃了个青茬发型,皮鞋锃亮,西裤烫得板板正正,上身穿件“七匹狼”夹克衫,胳膊下夹着一个夹包。
绝对的社会人儿,一看就是!而且人家二龙唠的,全是社会上的嗑儿,把二狗唠得直迷糊。
临走时,二龙还说了一句:“孔二愣子,咱俩从小玩儿到大,虽然小时候打打闹闹,但是咱俩感情那是没的说。你现在是个穷学生,和我比不了,要是缺个钱什么的,记着给我打电话。万儿八千的只要你说句话。”
“孔二愣子”是二狗在16岁前的绰号。小时候,二龙可不敢这么叫。如果他这么叫二狗,二狗非把他脑袋揍开瓢不可。但现在不同了,人家二龙现在是社会人儿,二狗是个穷学生,确实没法比。
那顿饭彻底把二狗给吃得伤自尊了,回家以后二狗懊恼了半天:“我他妈的上大学干吗?我要是混黑社会,不比那二龙强一百倍?!”
混社会的二龙现在似乎也比前几年帅了不少,干净了不少,不但干净了,而且青春痘也不见了,走到马路上估计大姑娘小媳妇都要多瞄这小伙子几眼。
快了,二龙快成二狗的偶像了。
二龙进入赵红兵 516c." >公司基本什么事也没干,唯一干的事就是装社会人儿。如果装社会人儿也算一个工作的话,那这就是二龙的工作。
这和二龙印象中腥风血雨的江湖不大一样,小半年过来,别说和人打架,连吵架都没吵过,二龙有点儿小失落。南山之战、钢窗厂之战这样的在当地脍炙人口的经典之战二龙是没机会参加了,但二龙还是不断地在寻找机会。
机会,总留给有梦想的人。
2003年的春夏之交,二龙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机会。这机会完全是.他自己争取的,是一次不是机会的机会。也就是说,没有二龙,这架基本打不起来。这完全是靠二龙“争”来的。
话说赵红兵在拿到一块地以后,在拆迁过程中遭遇了一个超级钉子户。这个钉子户有多“钉子”呢?据说是当地历史上最强横、最黑心、最牛逼的钉子户。
钉子户应该算是中国20世纪90年代出现的一个新生事物。以前在中国没有,因为以前的国人都倍儿听话,你想怎么拆就怎么拆,你给我多少钱我就收多少钱。但是20世纪90年代后就有所不同了,老百姓显然不如以前听话了,开始出现了钉子户。
其实钉子户的出现,也得算我们社会进步的表现之一,起码老百姓有了争取自己利益的意识。
但二狗认为钉子户可以分为两类:⒈为了争取自己的合理利益变成了钉子户;⒉为了让自己发财,然后才变成钉子户。
对于前者,二狗持支持和肯定态度。
对于后者,二狗认为这完全是一群欲壑难平之徒,就想着靠拆迁的机会讹诈一把,然后一举翻身成富人,他们是城市建设及社会进步的绊脚石。当然了,后者是极少数。
但这极少数赵红兵就遇到了。
当时赵红兵拿的那块地位于当地东郊城乡结合部,大概就是当年三虎子杀牛的地方。这地方在1995年之前完全可以称做农村,现在已经变成了城市副中心之一。这地方的农民多数淳朴善良,而且很好说话。但就是这个民风淳朴的城郊小镇却诞生了当地有史以来的最牛钉子户。
且说这钉子户有哥儿俩,大哥开了家饭店,弟弟开了家理发店。听说这弟弟从发型到衣着都极像当时走红的谢霆峰。后来二狗在天涯论坛娱乐八卦版看到有人评价谢霆峰,说他就像个在城乡结合部理发店工作的小流氓,二狗拍案认同,因为当地就有一个。据说这弟弟总在夏天的晚上弄个影碟机和电视,在村里做卡拉OK生意,5毛钱一首歌。虽然没几个人去唱,但这个弟弟成天自己在他们村唱《谢谢你的爱1999》,有无数女粉丝,当时在他们村的号召力跟二狗在天涯社区差不多。
当时全村的人都基本谈妥了,就剩这哥儿俩,无论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他们都不同意。那长得像谢霆峰的弟弟曾拿着麦克风口出狂言:不给50万绝对不搬!而且号召其他村民也不搬。
当然这哥儿俩也不是白狂的,他们还算有点儿本钱:他家在村上算个富农,而且他们还认识“农村黑社会”二虎。
当时赵红兵公司负责拆迁工作的潘大庆嘴皮子都磨破了,又请这哥儿俩吃饭,又请这哥儿俩唱歌。虽然他们逢请必到,但从没松口。
估计再这样下去潘大庆就快要给他们跪下了。
二龙听说这事不乐意了,你长得像谢霆峰你就牛逼了?
四、萨拉热窝
二龙也跟着潘大庆和那哥儿俩吃过两次饭,每吃一次二龙的火就更大一些。终于有一天,二龙忍不住了。
对于二龙,二狗是十分了解的。虽然他小时候一直打不过二狗,但是二龙的身手还可以。他打不过二狗完全是因为,二狗小时候打架不但自己不要命,而且敢要别人的命。他怕二狗这样玩儿命的。
人家二龙会劈腿,也就是劈叉,这个二狗就不行。二龙会劈叉这事儿不仅仅二狗一个人知道,所有认识二龙的人都知道。为什么这么说呢?话说二龙每当喝了点儿酒以后,出门见风都有点儿晕,然而这时二龙却开始劈腿了。他把那小黑皮夹包往马路牙子上一放,脱下“七匹狼”夹克,然后就在马路边上开练。练腿功:直着劈,横着劈,各三四下,嘴里还发出类似武林高手的“嘿”“嘿”的嘶吼。劈 5b8c." >完以后,那熨得板板正正的西裤基本上是脏得不成样子了。不过二龙的表情就跟刚练完一套降龙十八掌似的,爽快极了。
路上的行人看见二龙,没一个不笑的。
二狗还记得当年丁小虎的哥哥在市宾馆对面开了家网吧,生意很是一般。在二龙进入赵红兵的公司后,有天中午,丁小虎和二龙从那个网吧门口路过,丁小虎正好看见他哥哥在门口晒太阳。
“哥,生意咋样?”
“操!没他妈的几个人!”
“实在不行就关了吧!”
“关了我干啥去——这兄弟是谁啊?”丁小虎的哥哥不认识二龙。
“二龙,我们公司的,都是好兄弟!”丁小虎介绍道,“二龙,这是我哥。我家就我们哥儿俩。”
“二龙,有空来我这玩儿啊,都是咱自己家。”丁小虎的哥哥挺热情。
“哥,我这兄弟挺牛的,以前他就在铁路影剧院对面那儿修手机。他修手机那是真的很牛!”丁小虎还向他哥哥推销二龙修手机的技术。
“哎呀,我好像是在你那儿修过手机。”丁小虎哥哥挺闲,没什么生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二龙瞎闹。
“是吧?咱好像见过!”二龙也挺客气。
“我这兄弟不但会修手机,身手也不错。腿功好,会劈腿!”丁小虎总是习惯帮朋友说话,朋友有什么本事他都要显摆显摆。二龙实在是没什么可显摆的了,丁小虎就显摆他会劈腿。
“是吗?”丁小虎的哥哥笑着看着二龙。
“来,二龙,劈个腿给我哥看看!”丁小虎也闲得蛋疼。
“好呀!”
二龙最喜欢劈腿,最喜欢跟别人显摆他会劈腿。因为他刚混社会没几天,他要树立起武林高手的形象。
据说那天只见二龙把那黑色的夹包往台阶上一放,把“七匹狼”夹克往丁小虎胳膊上一搭,就开始劈腿了。
横劈,竖劈,侧劈,一条龙表演。
“哥,我这兄弟劈得好吗?腿功咋样?”
“啊……好!好!”丁小虎的哥哥做梦也没想到这么一个20多岁的成年人,居然大白天的在网吧门口真练起了劈叉,“雷”得他虚汗直流。
“二龙,练绝活!”
二龙的绝活有二:其一是朝天一字马;其二是单脚站立,然后把另一条腿搭在墙上或树上,俩腿间的角度至少180度。
二龙真没客气,又开练了。而且二龙还练上了瘾,停不下来了!
前前后后二龙练了起码十分钟,那时候六中的学生正好中午放学。一群高中生看见二龙在网吧门口练腿,纷纷驻足观看。这些大孩子可能觉得一直盯着二龙看有点儿不好意思,都假装去网吧上网,实则是透过玻璃窗看二龙劈腿。
丁小虎哥哥的网吧里20几台机器,没5分钟就坐满了。
“哥,你看看,我兄弟练得咋样?”丁小虎看着二龙的腿功,挺兴奋。
但丁小虎一回头,他哥人没了。原来忽然之间网吧里来的人太多,服务员忙不过来,他哥进去帮忙登记了。
“哥,我和二龙走了啊!”丁小虎跟他哥打了个招呼,和二龙一起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丁小虎就接到了他哥电话。
“你和二龙今天中午有事儿吗?”
“干啥?”
“来我这儿呗,练练劈腿!”
“练劈腿去你那儿干啥啊?”
“昨天中午你们在这儿练劈腿,我网吧一下就满了!你们走了没多大会儿,人就又走光了,操!”
“那你啥意思啊?”
“你带二龙来,多练会儿劈腿,晚上我请你俩吃烧烤!”
“操!”
“来不来啊?”
“操!”丁小虎把电话挂了。
丁小虎被他哥“雷”得够呛。这主意,也就是他哥能想得出来。当然了,这也得益于二龙的倾情表演。
二龙跟了红兵大哥,又身怀绝技——腿功,怕那谢霆锋哥儿俩,可能吗?
赵红兵也知道那哥儿俩的事儿,也挺愁。他觉得他给的条件够优厚了,想不大明白为什么那哥儿俩就是不同意。赵红兵一直想和平解决,因为赵红兵这样的人,一旦暴力拆迁,那事儿就大了。赵红兵毕竟不同于其他开发商,他是恶名在外。他要是对拆迁户恐吓或动手,人家肯定告他黑社会,一告一个准!赵红兵宁可多花点儿钱,让潘大庆多说点儿好话,也不愿意诉诸武力。他可不愿意因为这点事儿惹上一身骚。赵红兵太注重社会舆论了,说什么也不敢干暴力拆迁的事儿。
那几天,二龙火一天比一天大。终于有一天,他去找赵红兵了。
“二叔,我看那哥儿俩就是欠收拾!”
“咋了?你想收拾他们啊!”
“不收拾不行!咱们给他的房子加上拆迁费加起来20多万了,别人都高高兴兴接受,他凭啥就不干99lib.?就他那两间破房子,五万都卖不出去!他还想咋样?”
“我也上火,咋整呢?”赵红兵可能火比二龙还大,也挺愁。他一点儿也不怕混子赖皮,但是就怕老百姓赖皮。
“咋就没办法呢?我小时候,二叔你们跟李老棍子干、跟赵山河干,把他们个个都打服了,难道这哥儿俩还能比李老棍子他们还牛逼?”
“他们不一样,这个没法比。”
“二叔,这事儿你就交给我办吧!”
“你要干啥?”赵红兵看着二龙长大,基于他对二龙的了解,他估摸着二龙干不出什么太大的事儿来。
“那你就别管了!”
“你说你要干啥?”赵红兵实在不知道二龙究竟要做什么。
“你别管了,反正我把这事儿办成就行了!”
“你先告诉你想咋干?”赵红兵纳闷:潘大庆跟着他混了十几年了,对潘大庆办事儿的能力,赵红兵是相当认可的。他想不明白,什么事儿潘大庆解决不了二龙却能解决。
“我就是找他们哥儿俩唠唠。”
“唠啥啊?潘大庆不都跟那哥儿俩唠了快俩月了吗?有用吗?”
“那你就别管了。这事儿你就交给我办吧!”二龙说着就转身出了赵红兵的办公室。
“二龙!唠归唠,你别对那哥儿俩动手!”赵红兵对着二龙的背影喊了一句。
也不知道二龙究竟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根据后来事态的发展,二狗认定:二龙是没听见。
话说二龙和赵红兵谈话的当天下午,二龙叫上丁小虎,带了20几个人,开着两台面包车,就去了“谢霆锋”哥儿俩的家里。
为了方便起见,下文就把谢家兄弟称之为谢老大、谢老二。
“二龙,你叫我带这么多人去干吗啊?”
“这你别管!”
“你要打架吗?跟那哥儿俩打架?”
“我说了,你别管。一会儿,我下车去跟他们谈,你们就在车里坐着,车窗打开,不用下车就行了!”
“你要去吓唬那哥儿俩?”
“这你别管!”
二龙成竹在胸,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到了谢家门口,二龙没敲门,却掏出手机,拨了谢老二的电话。
“我是二龙,你干啥呢?”
“没干啥啊,在家待着呢。找我啥事儿?”
“谈谈补贴的事儿啊。”
“不都谈了很多次了吗?”
“嗯,今天呢,我找你是想跟你唠唠,好好唠唠!”
“唠唠?”
“嗯,唠唠。”
“唠就唠呗!”谢老二估计听出了二龙的语气有点儿不对,但人家谢老二也不是善茬,他认定对方不敢对他这样的动迁户下手。
铁门 5f00." >开了。
出来一个梳着溜光小分头的人,尖下颌,嘴唇上面留着几根稀疏的胡子。下身穿紧身裤子,上身穿着一件西服不是西服、休闲服不是休闲服的外套——此人从长相到衣着品味都极像谢霆锋。
没错,是谢老二出场了,一个人出来的。
站在谢老二面前的,是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皮鞋锃亮,上身穿着“七匹狼”夹克,夹个夹包,理着个青茬发型的帅小伙。当然了,是二龙。二龙也是一个人,但离他十米处,停着两辆面包车。
据一直在车里的丁小虎说:谢老二出来后,二龙和谢老二俩人相距不超过20厘米,大概就是电影 href='8213/im'>《赤壁》中诸葛亮和周瑜面对面的那种距离。
虽然二狗没有目击当天的现场,但二狗可以认定:二龙和谢老二虽然距离够近,但是他俩之间交换的眼神肯定没 href='8213/im'>《赤壁》中诸葛亮和周瑜的那么暧昧。因为当二狗看 href='8213/im'>《赤壁》时,总担心诸葛亮和周瑜随时会亲一下。二龙和谢老二距离虽然近,但肯定不会让人有此想象。
“啥意思啊?两车人,吓唬我呢呗?”谢老二说。
“谁吓唬你了?吓唬你用那么多人吗?我是路过这里,就想跟你唠唠。”
“唠啥啊?我和你有啥好唠的?潘经理说的都不算,你说的更不算了。”
“人呐,不能给脸不要脸。”二龙转移了话题,斜了谢老二一眼。
二狗就烦二龙这点,有时候跟人吵架都不如个好老娘儿们,动辄就翻白眼。
“你说谁给脸不要呢?”谢老二是真不怕二龙。人家谢老二也算是村里一霸。
“说谁谁知道!”二龙说。
二龙混了小半年社会白混了,说的还是小时候跟二狗等人斗嘴那一套。
“有事你说事儿,没事儿我回屋了。”拥有半个村粉丝的谢老二还是克制了一下。
“再跟你说一次,别给脸不要!”
“你谁啊?你说谁呢?”
谢老二比二龙先火了。
据说,两车人都在谢老二这句话后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二龙“扇”的耳光。
不是用手,是用脚。
谢老二满脸鞋油。
谢老二还没明白咋回事,忽然脸上火辣辣地挨了一脚,一时手足无措。
此时的二龙,却早已收回了脚,依然夹着夹包,稳如山岳般站在谢老二面前,一动不动。气宇轩昂,英姿飒爽,那是相当的牛逼——这么多年的劈叉真不是白练的。
谢老二实在没想到二龙居然真敢动手打他——这年头有几个人敢动手打动迁户的?除了二龙这样的摸着石头过河一样混社会的。
前文说了,谢老二也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在一愣之后他迅速挥出一拳,直接打向二龙的眼睛。
这两个人距离实在太近,英姿飒爽的二龙根本来不及防御,眼睛即被一拳击中。这一拳学名叫“眼蓝”。“眼蓝”是当地混子打架术语,是指眼睛被一拳击中后眼眶周围迅速淤青,老远一看,挺蓝,所以称之为“眼蓝”。
气宇轩昂的二龙刚展示完腿功,即被来了个“眼蓝”。
二龙一怒之下顾不得风度,扔了夹包,一把抓住谢老二的头发,抡起小飞脚开踢。据说谢老二也曾试图去抓二龙的头发,但是一抓之下只抓到了二龙的头皮,虽然挠出了几道血印子,但是真没抓到二龙的头发。二龙那青茬头发最多也就3毫米,他怎么可能抓得住?
虽然二龙占了优势,但是在车里的丁小虎等人看见打起来了,怎么也得下去拉架啊!丁小虎等人还是识大体的,知道不能随便跟动迁户打架。
还没等丁小虎等人冲下车,只听得谢家大铁门“咣”的一声巨响,谢老大冲出来了。
手里赫然攥着一把足有50厘米的超长杀猪钢刀。
伴随着谢老大一声浑厚的“操”字,刚才还气宇轩昂,正在抓着谢老二头发开踢的二龙发出了一声闷哼,应声倒地。
谢老大一刀就扎翻了二龙——腿功再高,也怕杀猪刀啊。
已经冲出了车的丁小虎、大耳朵等人本来是想出来拉架的,手里什么家伙都没拿。但眼前风云突变,谢老大手持杀猪钢刀冲了出来,怎么办?
毕竟丁小虎、大耳朵等西郊混子都经历过大大小小百余战,绝对不是白混的。他们顺手从地上捡起砖头子,根本不畏惧谢老大手中的杀猪钢刀,迎面朝谢老大拍了过去。
据说刚扎完二龙的谢老大当时有点儿呆滞,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刀就扎死了二龙,所以愣了二三秒。
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丁小虎的砖头子已经拍到了谢老大的脸上。
剧痛中的谢老大胡乱刺出一刀,一把拉起谢老二,两步就进了自己家门。
“你们有种进我家来打!”谢老大脸上被砖头拍得鲜血淋漓,他虽然手中有刀,但面对这么多人,他也怕。
丁小虎没说话,拉起了二龙。
此时的二龙,脸上开始变了颜色,呼吸开始急促、费力。丁小虎和大耳朵知道,此时不救,再救晚矣。
他们无暇和谢老大理论争斗,赶忙把二龙架上了面包车,送到了医院。
二龙被扎成了血气胸,再耽误10到20分钟,非死不可。
这样的殴斗在民风彪悍的当地,每个月都会发生至少五起。按理来说,这应该算是小事儿,但这次不同。这次在谢家门口的斗殴,最后不但改变了当地江湖的格局,也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导火索就是正在摸着石头过河般混社会的二龙。谢家的门口,就是萨拉热窝。
五、一个城市一根棍
放下医院里脱离生命危险的二龙不谈,且说此后事情的发展。
按东北人的习惯:只要不出人命基本不找公检法,直接找社会大哥解决。
普通市民尚且如此,更何况此次交战的双方都是和全市顶级社会大哥有相当联系的混子。
二龙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⒈不该和拆迁户打架;⒉更不该在.
东郊打架。
东郊这地方,那是人家大虎几兄弟的传统势力范围。赵红兵虽说在市区呼风唤雨,但是东郊这地方的事儿他很少参与。这并不是因为赵红兵怕大虎他们,而是约定俗成的规矩:?99lib?都是混社会的,总得给人家口饭吃。
据说还没等丁小虎等人在医院把二龙安顿好,赵红兵倒先接到了大虎的电话。
“刚才我外甥找我了,说你们的人去他家打人了。”大虎说。
其实谢家兄弟和大虎、二虎等人肯定没什么实在亲戚关系,但大虎就这样讲。
“谁?你外甥是谁?”
“东郊的谢家那哥儿俩啊,那是我外甥。”
“哦?我们的人打人了?打成什么样了?”
赵红兵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二龙去动手打人了。赵红兵有点儿头大,遇上这样的事儿,人家讹你多少钱就得给多少钱。
“我那俩外甥被打得够呛。你们的人也太欺负人了,到人家家门口打人!拆迁也没这么拆的啊?我外甥说你们的人把他们打急了,他们捅了一个。”
“啥?他们把谁捅了?”
“不认识啊,听我外甥说好像是叫什么二龙的。”
赵红兵没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赵红兵虚汗直流。
这要是丁小虎、大耳朵这样跟着他多年的兄弟被捅了,他还能够做到镇定,毕竟他们都是混社会的。可这次被捅的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二龙,该如何给他父母交代?
“小虎,二龙被捅了?”赵红兵马上给丁小虎打电话。
“嗯。”
“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说危险不大。不过捅得也够狠的,晚送来一会儿就悬了。”
“你们在哪儿呢?我过去!”
“三院。”
“……”赵红兵又把电话挂了。
挂上电话,赵红兵边下楼边给大虎打电话。
“你外甥把我们的人给捅了,他人呢?”
“是你们的人先去人家门口欺负人的。你们的人都把我外甥打糊涂了,再不还手就被你们的人打死了。”
“我问你外甥现在人在哪儿呢?”
“你什么意思?”
“交人!”
“凭什么交人?不行就报官!你到哪儿也说不出理来。”
“交不交人?”
……
赵红兵和大虎,这两个当地最顶级的江湖大哥在电话里吵起来了。
据说最后,赵红兵在电话里骂了一句:“操你妈!”
电话那边回了一句:“操你妈!”
两人各骂一句,骂完以后,没一个人再废话。同时关机。
看好,是关机。二狗没写错,是关机,不是挂电话。
谁手机开着,谁先死。
这两个团伙积怨太深,二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红兵初出江湖的第一仗就是跟二虎打的。后来赵红兵在二虎家门口受辱,费四又使二虎伤残;赵红兵和小纪在医院把三虎子打了个半死;再后来二虎又用同样的手段报复了费四,沈公子又开枪伤了二虎。这仇,实在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直到后来赵红兵和三虎子在一起劳改了好几年,才算是多少有了点儿交情。再加上赵红兵团伙中出现了张岳这个前无古人的江湖大哥,使两帮实力完全失衡,这两帮才暂时面和心不和地停止殴斗。此后好景不常,三虎子在费四的赌场和费四发生了矛盾,张岳直接派人杀了三虎子。
这仇,更大了。
二虎的残疾是赵红兵团伙的人给留下来的,三虎子更是让赵红兵团伙的人杀的。大虎、二虎能不恨赵红兵他们这帮人?
杀了他亲弟弟的张岳已被正法,他们想报仇也没地方报去,只能把气撒到赵红兵等人身上。
如果仅仅为了谢家兄弟,大虎绝不可能跟赵红兵翻脸。
他这次跟赵红兵翻脸,那是因为他认为,张岳死后,他已经有能力和赵红兵决一死战了。
谢家兄弟这事儿,不过是个借口。
已经半退隐江湖的赵红兵和大虎翻脸,那也是有原因的,二狗认为原因有二:
1、赵红兵肯定知道,他和大虎终将有一战。在这个城市里,只能允许一个真正的江湖大哥存在,不是赵红兵,就是大虎。一个城市一根棍,今天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谁退缩谁以后在江湖中就要矮半截。
2、他必须要给老邻居一个交代。人家是信任他,才把儿子交给了他。如今,二龙出事了,他必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江湖中人,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好,那就别再自称江湖大哥了。
起码在两人翻脸之时,当地的江湖中人都认为:自张岳死了以后,已经沉寂多年的赵红兵,远非当红的大虎、二虎的对手。
因为除去常规的实力外,当时大虎的手下,至少有着七八个“死士”。这七八个“死士”从何而来?全是大虎当年的狱友。
二狗说过:大虎坐牢时所在的监狱是全省最大的重刑犯监狱。在那儿坐牢的人,十年左右的刑期算短的,全是犯过大案的重刑犯!
大虎在出狱以后靠着两个弟弟混了起来,他的狱友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们出狱时多数都已经三四十岁,身无一技之长,生存都是问题。
大虎就把当年的这些狱友纳入麾下,留在自己的“公司”,给他们一碗饭吃,再给他们一份不算繁重的工作。据说工资也不高,每月1000多块钱。大虎时不时地把他们都叫出去喝点酒、唱唱歌。
但就这样.99lib?,这些当年的狱友已经够感激他的了。没有大虎,他们根本活不下去。他们现在活着而且还活得不错,那是因为有大虎。
如果有一天大虎让他们去做杀人越货的勾当,相信他们大多数都会毫不犹豫。
这些人,可怕吗?
进入21世纪,当地的这些真正的黑社会,不会再在街头打打杀杀了。那过时了!玩儿的是暗杀了。
从赵红兵和大虎在电话里对骂的那天起,赵红兵关了手机,不但早上再也看不见他去街上“快步走”锻炼身体了,而且在他的公司里再也见不到他本人了。
同时,大虎也消失了。
赵红兵怕了吗?
据说当时知道此事的混子都认为赵红兵怕了,二狗听说此事也这么认为。
毕竟,今天的赵红兵,已经是身价千万、事业蒸蒸日上、和市里的某些领导称兄道弟的企.业家了。他还能像当年一样拎着脑袋和人家拼命吗?
多年以后,在上海新天地的一家叫“彩蝶轩”的饭店里,二狗曾和沈公子有过如下对话。
“当时,我也认为二叔是真的怕了。”
“二狗,你虽然从小和我们一起玩到大,但是你真的不了解你二叔。你还是不了解你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我不了解他?一桌子菜,我都能知道他先夹哪个菜,我能算不了解他?”
“呵呵,你不了解。如果我不说,那么你可能一辈子也不会了解。”
“你说说看!”
“二狗我问你,张岳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普通人一看张岳的眼神都赶紧避开。他这辈子服过谁吗?他听过谁的话吗?”
“偶尔听听二叔的话。”
“对,除了你二叔,你见他听过别人的话吗?”
“可能没有……”
“不是可能没有,是绝对没有!”
“嗯……”
“你有没有想过,张岳为什么会听你二叔的话?”
“……”二狗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我再问你,李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见过比他还阴的人吗?你见过他有几个真正的朋友?你见过谁能使唤他?能说一句‘四儿,帮我开瓶啤酒’,你四叔立马颠颠儿地去?你见过谁有这本事?就算是张岳当年那么牛逼,他支使过李四吗?”
“我只见过二叔支使过他。那是因为二叔和四叔从小就认识,而且他们是战友……”
“扯淡!这不是原因,我和四儿也算是战友,但是我什么时候敢劳人家的大驾?我支使得动吗?”
“那是什么原因?”
“这个我先不说。我再问你,李武当年混得好不好?混社会的本事强不强?又是谁一脚把他踹飞,李武还笑着去给人家点烟、赔不是?谁有这个本事?”
“这事儿,不是当年张叔被枪击伤的时候,二叔踹的吗?”
“对,换一个人踹李武一脚试试?只要不是你二叔和张岳,换了任何人,李武都敢当天拿枪崩了他!”
“或许不是不敢,是因为多年的兄弟感情。”
“你错了,他不敢!他不对张岳下手,那是因为他把张岳当亲哥一样的大哥,那才是兄弟感情,和你二叔的关系不大一样。他不敢对你二叔下手,那是因为他怕你二叔。他不敢!”
“不敢?”
“绝对不敢!”
“为什么?”二狗纳闷,开枪崩人这事儿基本就是个死罪。死都不怕,还会分人?
“我说了这么多事儿,你还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这些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二叔骨子里比张岳还霸道、比李四还阴、比李武还能把握人家的心理……只是,你二叔从来不把这些表现出来……”沈公子吐了一口烟,缓缓地说。
二狗听到沈公子最后这句话的感受,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震惊!
敢情这20多年来,二狗居然不知道赵红兵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狗无语了。其实二狗也纳闷,为什么看起来和和气气不怎么嚣张的赵红兵,能被那么多江湖大哥称为大哥。虽然这个“大哥”是因为拜把子时年龄最大,但十几二十年地一直叫下来,的确也不容易。
“这世界上了解你二叔的不多,也就是我、张岳、李四、李武、李老 68cd." >棍子、吴老板等有限的几个人而已。李老棍子和吴老板都算是聪明人,交手两次,自知远非敌手,认栽了。但是,这世界上,蠢人远比聪明人多。”
“大虎?”
“对!他就不够聪明。他要是有李老棍子的智商,早就认栽了,认栽不是很好吗?”
“那在你眼中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简单说说吗?”
沈公子笑了,大概半分钟没说话。
“二狗,你还记得十几年前,我和你二叔在开旅店的时候,我曾经在外面放了张太师椅,给火车站前的那些小混子、小佛爷讲当年在老山执行任务的事儿吗?”
“记得啊。那个段子你讲过几次,但你总是讲到你和二叔要扭断越南人的脖子的时候就停了。每次都是讲到那里停,每次都放几十个人的鸽子。”
“二狗,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把这个事儿跟你讲完——这个事儿我跟我老婆都没讲过——讲完以后,你就应该知道你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为什么?”
沈公子没搭话,夹起了一块烧鹅,悠然地蘸了点儿酱,放到了嘴里。
“我先吃一口,吃完我跟你讲。要不,讲的时候,我怕我呕吐出来。”
六、新天地彩蝶轩,那20年后的和平饭店
那天沈公子讲这个故事时,距离二狗当年听他在火车站前的“和平饭店”讲这个故事,已经足足二十年了。
沈公子,潇洒依旧。
二狗,已冷暖自知。
那天夜里,窗外明月高悬,秋风习习。
二十年了,沈公子终于讲了这个故事的结尾,二狗也终于听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尾。
2007年的上海,秋日的夜里,新天地,彩蝶轩。
沈公子用力地咀嚼着口中的那块烧鹅,嚼了两下,一口红酒喝下,然后一咬牙,咽下了那块还没怎么嚼烂的烧鹅。
看样子,说出这事儿沈公子挺痛苦。
“二狗,我之所以从没讲完那个故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亲叔啊!你怎么就那么多为什么,我哪儿知道为什么!”
“别不耐烦。今天我告诉你,那天夜里,我衰了。”
“衰了?你还衰过?”二狗相当惊诧,沈公子居然也衰过?而且还自己承认自己衰了?
“谁还不衰一次啊,我这辈子,就衰那么一次!”
二狗没插话。二狗知道,沈公子要继续说下去了。
“我们那次执行任务,是我和红兵参军以后第二次执行任务。我们这次的任务很简单:抢回战友小花的尸体。小花是青岛人,人长得秀气,像个大姑娘,所以我们叫他‘小花’。他和我、红兵不是一个班的,但是我们三个成天在一起打扑克牌,关系很好。他在上一次执行任务时牺牲了,连长下令:不惜任何代价,抢回小花的遗体。”
二狗给沈公子倒了半杯红酒。
“其实在老山时,越南人和咱们一样,一旦有人战死,总是拼命抢尸体。为了抢尸体,越南人也不惜搭上几条人命。这时候我军就想出了个办法:围尸打援,这和解放战争时围点打援一样。也就是说,把敌军的尸体扔在那儿,等着敌军来抢尸体,然后咱们放冷枪打抢尸体的越南人。这一招,十分奏效。但越南人也聪明着呢,很快他们也学会了这一招。我们那次在抢小花遗体的时候就很清楚:越南人在围尸打援。”
沈公子一口干了眼前的红酒,二狗赶紧又倒上一杯。
“那天晚上和今天差不多,月亮高高的、圆圆的、亮亮的,虽然是夜里,但是依然可以看清楚很多东西。那天的空气也挺清新。经过几天的侦察,我们已经知道了在那悬崖上趴着两个随时准备打冷枪的越南人。班长决定,就在那夜行动,就从后面的悬崖包抄上去,然后不出声地搞掉那两个埋伏的越南人。那悬崖十分的陡峭,真的接近90度。我们侦察兵的身手都不错,但只有我和红兵有把握上去。最后,班长决定让我和红兵上。”
“那天,我和红兵都一丝不挂……”
二狗实在忍不住了,问了一句:“你俩去老山是裸奔去了,还是杀敌去了?”
“妈的,越南人把只要他们不走的地方全撒了雷,悬崖也不例外,穿着衣服说不定哪儿就挂到雷上。全裸,靠身体触觉,安全多了。再说,当年在前线,咱们解放军就没几个人穿衣服的,基本个个一丝不挂。穿着衣服不得皮肤病就烂蛋,谁穿衣服谁傻逼。团长来了我们都光着身子迎接。”
“啊?啊。继续,继续。”
“复员后我买了辆摩托车,成天在你们市里开到一百多码。全市的人都说我在玩儿命,一听到这话我就乐。这也算玩命?那天夜里,我和 7ea2." >红兵那才是真的玩儿命。那样开的时候,我真的就想找回那天夜里的感觉,那种濒于生死之间的感觉,实在是美妙。”
沈公子又干了眼前的那杯酒。
“但是那种感觉,人一生体验一次,也就够了。”沈公子继续说。
“这一路九死一生,心理素质差点儿的人,手一哆嗦就会摔下去。就算摔不死,也会被地雷炸得粉身碎骨。那崖上,不仅仅有雷,还他妈的全是蛇。我俩爬的时候,那些蛇就在我俩身边、身上滋溜溜窜。我不怕蛇,但红兵直到今天还怕蛇,可那天他居然从我身上摘了三条蛇扔了下去。就算是蛇已经缠住了脖子,我俩也一点儿动静没出。两个小时,我和红兵终于爬了上去。”
“崖顶上面积不大。那天是大月亮地,地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越南人做梦也没想到我们能从崖背面那么陡峭的绝壁爬上来。月光下,我和红兵看得清清楚楚,俩越南人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地趴在狙击位上,真的一动不动。越南人在和咱们开战之前已经打了100年的仗,素养绝不在中国军人之下,或许比中国军人还能隐忍。当时大约距离50多米,我和红兵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俩越南人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呢。他们知道咱们中国军人肯定要抢尸体,就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趴着,确实牛逼。”
“这时,红兵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后面。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告诉我,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人最疲倦的时候。指了指后面,意思是听班长的话,别开枪惊动了敌军,否则咱们一个也跑不了。我向红兵示意,问该怎么办,红兵给我打手势,告诉我爬过去,扭断那俩越南人的脖子。其实扭断脖子这招,教官教了我们无数次,但是我们当时从没真的扭断过谁的脖子。”
沈公子的酒有点儿上头,嗓音大了点儿,清脆的北京话吸引了邻桌多人的注意。
“我和红兵开始爬,悄无声息地在满是石头棱子的崖顶草丛里爬,我们俩早就成了血人。这50米,我俩又爬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简直是一厘米一厘米地爬,绝对没发出任何声响。这种折磨,又有几个人可以忍受?爬到离那俩越南人快5米的地方时,我和红兵同时发现,他们都他妈的醒着呢!5米!多近的距离!”
“我和红兵在距离他俩5米的地方,停了足足半小时,几乎完全不敢呼吸。草里的各种虫子和蛇在我俩的身上不断爬过,奇痒难忍,但我们只能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我忍不住了——看样子红兵还忍得住——给红兵递了个眼色:干吧!红兵点头。”
沈公子说得激动了,嗓音更大了。
“我和红兵一跃而起,一步跃出三米,然后扑到越南人身上。我早就看准了,左手抓住越南人的下颌,右手按住越南人的头顶,用力一扭……”
沈公子在说的时候按捺不住激动..
心情,两只手活动起来,就像是当年的同一个动作。
沈公子那表情、那手势没吓到邻桌的中国人,因为中国人听得懂他在讲故事,倒是把旁边的一桌外国人吓了一大跳。那些外国人神色惶恐地看着这个退伍多年的中国军人。看沈公子的表情和手势,就看得出他在表演徒手杀人的动作,这些老外怎么知道他要杀谁。
沈公子最不怕有听众了,而且最喜欢有听众了。
“我奋力一扭,没扭断……”
二狗听见邻桌发出一阵小声的哄笑,赶紧又给沈公子倒了一杯酒。
“这时,红兵倒是真的扭断了另一个越南人的脖子。而我抓住的那个越南人的左手和右手都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力气和他差不多大,根本就没法扭。眼见这个越南人就要叫出声,此时红兵放开手中那个被他扭断了脖子的越南人,抄起越南人的步枪,一枪托就砸在了我扭住的那个越南人的咽喉处,那越南人当场毙命!”
沈公子的评书配上肢体语言的烘托,那是相当的好。
沈公子学赵红兵拿枪托猛地一击的架势,再配上他脸上那凶狠的表情,又把邻桌的老外吓了一跳。二狗一回头,那群老外在示意买单,估计是被吓着了。
“那你也没衰啊,只不过是你下手的那个越南人有了防备,所以你才没能一击致命。要是二叔去杀那个越南人,和你的结果是一样的,或许还不如你。你俩的身手公认差不多。”
“我不是因为这事儿衰了。这,只是个开头。”
“啊?”
“我是因为……因为后来的事儿衰了。”
沈公子好像有点儿激动,又干了一杯酒。
二狗知道,即使自己不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儿,沈公子也会说下去的。因为那天,他就是想说出心里的秘密。
“在几分钟内把这两个越南人干掉之后,我们开始执行 8fd9." >这次真正的任务——运回小花的遗体。我是在这事儿上衰了。”
“红兵当时示意,由他来背遗体,由我把小花搭到他背上。其实运到崖下就好了,崖下我们不但准备了担架,而且还准备了尸袋。只要把小花背下去,一切就好办多了。当时呢,我是没多想,也没怕。毕竟那时候我们已经上前线大半年了,敌人的尸体、我军的遗体都见得多了,再说我也不怕死人。可是……”
“怎么?”
“当我一看到十几天前还和我们一起打牌的小花的遗体时,我的手就开始颤抖。虽然我早知道他牺牲了,但是真的看到他遗体的那一刹那,我还是有点儿接受不了。我看见,他手腕上还戴着第一次执行任务前我给他编的一个小草链,那是我打牌输给他的,那么个活生生的人,当时却躺在那儿……”
“月光下,我看见了小花那张已经变了形的脸。忽然,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这时,我一抬头,看见了红兵的脸。他面无表情,但眼中,好像有泪花。二狗我告诉你,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月光下红兵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多年以后,我知道了,那是一个男人在那个时候该有的表情,而我,在那天,还只能算一个孩子。”
“红兵面无表情地向我示意,让我把小花搭在他的背上。我伸手去拉小花的胳膊……”
沈公子有点儿哽咽。
“我一拉小花的胳膊,没有拽动他的人。他的手臂从我手中滑过,我的手里,多了一堆肉和皮,小花的血肉!尸体放的时间太长了,一拉就散架。我忍受不住了,眼泪和胃里的酸水一起涌了出来。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几乎要哭出声来,呕出声来。足足十几分钟,我手里抓着小花的血肉,就这样……”
“当我多少恢复一些理智的时候,我再次抬头看了看红兵。红兵仍然静静地蹲在我旁边,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看着他那眼神,我多少镇定了一些。这时,红兵示意我转过头去,我转过了头。”
“转过头以后,我不知道红兵做了什么。只听见红兵小声说:‘我弄好了..,咱们下去,你别回头。’”
“我下去了,真的没回头。我怕回头看见在红兵背上的小花。下去的路要比上来好走多了,但是我也纳闷红兵为什么背着具尸体,还能以那个速度跟着我走。”
“结果下去以后,我发现我们的战友都不见了,担架和尸袋都在他们手里。原来,在战友们等我们的时候,又有一个人被眼镜蛇咬了,大家紧急把他抬了回去,所以没留人在这里等我们。”
“我边回头边问红兵,人都走了,咱们要把小花这样背回去吗?红兵淡淡地回答:‘没事儿,不用。’”
“此时回过头去的我,看见了人生中最难忘的一个瞬间。”
“怎么了?”二狗问。
“明亮的月光下,赤身裸体的红兵,胳膊下夹着小花的头颅!他根本没背小花!”
“怎么只有头颅?”二狗问。
“在我背过身去的时候,红兵居然卸下了小花的头颅!的确,后来想想,这是当时最佳的选择,当时小花的遗体已经散架,就算是三五个人上来,也不可能把小花完整地运回去……但,我真想不到,红兵他真就狠心、真就狠心亲手把小花的头颅卸下来,然后自己夹着战友的头颅走上一夜。”
“红兵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在月光下可以看到他的眼里有泪花。我当时觉得不能接受,我小声地颤抖着吼:‘你把小花留在崖上了?’”
“红兵平静地说:‘没,我要把他带回家,这是带他回家的唯一办法。小申,你冷静一些,前面几十米就是雷区,要按工兵排过雷的原路返回。你一哆嗦,就可能碰上一颗雷。’”
“一个军人,看到自己战友胳膊下夹着另一个战友的脑袋壳子走路的惨相,还能冷静?我没法冷静,我腿抖。”
“那是全世界地雷最密集的雷区。我们走的路不是路,而是一个个脚印。那是工兵用探雷针一寸一寸探出来的,必须小心翼翼地走。只要脚一抖,就可能碰到一颗雷。”
“这一路,我几次要跌倒。我的心和腿都不听我使唤了,但在我每次感觉自己再也站不住的时候,红兵那只有力的大手就会落在我的肩上。这只手只要一搭在我的肩上,我的腿就不抖了,心也不慌了。好几次,我真的马上就要跌倒,跌进雷区,多亏我身后那只手,我才又站正身体,走了起来。”
“红兵左手护着小花的头颅,右手照顾着我,而他自己,一步都没走错,一点儿都没晃。”
“第二天上午,我和红兵回到了营地。到了营地,我再也按捺不住,拿起冲锋枪朝天狂扫了好久。大家都认为我要疯了。只有我知道,我还没疯,而且,这一辈子再也不会疯。这一夜过后,我也成了男人。”
“而红兵,把小花的头交给了军工,自己去睡了。睡得很踏实,一睡就睡了十几个小时。”
“小花火化时,我们都在。整容整得不错,四肢的假肢也跟真的差不多,拍照拍出来看起来也很好。红兵说得对,他把小花带回家了,他做到了。”
那年,赵红兵21岁,沈公子19岁半。
二狗被沈公子这席话惊呆了。
二狗脑中浮现出这样一个景象:南疆,红土地上,月光和星光下,两个腰杆笔直的北方男人,赤身裸体,满身是石头棱子划出的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在全世界最密集的雷区。走在前面的男人,腿有点儿抖,还冒些虚汗;走在后面的男人,胳膊下夹着一个自己战友的人头,跟着前面的男人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当前面的男人腿有些抖时,后面的男人伸手扶稳他。两人静静地走,没有对话。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
这两个男人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情谊?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战争更残酷。可能,也没什么能比战争更能让男人变成真正的男人。
“本来我和红兵就是最好的战友,那天过后,我觉得,不论我做什么,不论是对的还是错的,只要有红兵在我后面,我什么都不怕。只要想起那天在我身后的红兵的那只大手,就算前面有多少地雷,我也能放心地走下去。腿,不会再抖。”
“开始的时候,很多人纳闷,你沈公子怎么就那么傻?开饭店赚那么多钱,都是自己一个人赚的,却要和赵红兵两个人花。我总是一笑了之。首先,我和红兵有过命的交情,多少钱能买到?其次,我做生意也好、办事也好,之所以有信心,是因为我始终能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搭着红兵的那只手。一切,都和那一夜一样。”
那一天,二狗终于明白赵红兵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那是一个敢于自作主张亲手卸下战友遗体头颅的人。
那是一个曾赤身裸体夹着战友头颅在雷区走上一夜的人。
那是一个在以上情况下,还能照顾别人的人。
完成以上三点,还不够可怕。可怕的是在沈公子的描述中:这个人在做以上事情的整个过程中,情绪没出现一丝丝的波动。
或许他的情绪也出现了波动,只是别人看不出来。
那天以后二狗也明白了,能和赵红兵做对手的人,在当地,可能真的没有。赵红兵这统帅群雄的气质跟张岳领导混子的能力是一样的,天生的。
假使张岳不是赵红兵最好的朋友,而是仇敌。他俩如果火拼一次的话,谁会胜呢?
相信大家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据说大虎远比赵红兵消失得彻底。从那次赵红兵挂掉电话后,大虎就开着车消失了。后来虽然大虎团伙的成员基本每天都能接到他的电话,但即使是大虎最亲密的兄弟,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儿。
大虎当时怕的可能并不是赵红兵,而是赵红兵的兄弟——李四。
大虎清楚得很,一旦让李四抓到他,他或许不用死,但是下半辈子肯定要在轮椅上过了。李四有多毒,大家都知道。
赵红兵在南山之战后再也没参与过江湖上的是非。而大虎也认为,即使是南山之战,真正起决定作用的也是张岳,而不是赵红兵。
大虎,根本就没意识到赵红兵的可怕。在大虎的眼中,虽然赵红兵当年也挺生猛,但毕竟是当年了。如果拿现在的赵红兵跟张岳和李四比,赵红兵简直就是善男信女。张岳现在折了,只要防备着李四,赵红兵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何况,人家大虎的手下养着一群曾经的重刑犯。这些重刑犯,犹如一群困在笼中的猛虎,只要放出笼,一定会伤人。
大虎手下的七八个刚释放没几年的重刑犯中,有个首领,绰号“迷愣”。“迷愣”是东北话,意思大概就是:迷迷糊糊,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架势。大虎就是想让他带人去对付赵红兵。
迷愣虽然绰号叫“迷愣”,但只是外形比较迷愣,人可真不迷愣。据说在省属重刑犯监狱中,他是公认的两个大哥之一,在狱中的地位远比大虎要高。大虎当时只是个中队勤杂,一直对迷愣溜须拍马的。
迷愣当时约三十七八岁,从17岁开始,他的人生经历只需要两个词就可以总结:⒈跑路;⒉坐牢。也就是说,如果迷愣没在跑路,那么他一定在坐牢;如果迷愣没在坐牢,那么他一定在跑路。
由于迷愣不是在跑路就是在坐牢,在外面混的时间实在太短,不仅二狗没见过他,就连赵红兵团伙中的主要成员也没几个人见过他。但据说,此人的外型及性格都酷似李四,都是又黑又瘦,面颊骨很高,又都是每天一副睡不醒的架势,又都不爱说话。
这样的人是挺可怕。
虽然迷愣的人生可以简单到用四个字形容,但迷愣的一些经历也称得上传奇。
1980年,迷愣17岁,在省体校读书。据说他足球技术高超,早晚会是省队的队员,甚至有可能入选国家队。1980年夏,暑假回家时,他和当时在当地已扬名立万的张浩然一伙在市体委足球场看台下发生了冲突。迷愣在遭到张浩然毒打之后,去西郊的三姨家拿了个镐头,骑自行车回头去找张浩然拼命。
而后,就是一场血战。迷愣一人力战张浩然等七人。20世纪80年代初,正是张浩然一伙在当地最嚣张的时候,迷愣敢于一人和张浩然等人火拼,足可见其胆略。
那一场恶战,迷愣被打了个半死;迷愣也把张浩然手下的一个兄弟一镐把抡成了植物人。
后来官司打得不错,迷愣只在看守所里待了一年多就给放了出来,根本没进监狱。
从看守所出来以后,迷愣没球可踢,又身无长技,也开始混社会。20世纪80年代混社会不像是2000年后,那时候混社会的人经济来源就两样:偷和抢。
偷,迷愣是不屑干的,但他却收服了当地的十来个小偷,由这些小偷养着他。当时在当地小偷界名声最响的大民、二民哥儿俩,都是他的手下。迷愣出狱后不久,还不到20岁的他居然结婚了,据说老婆还挺漂亮。1983年他老婆还给他生下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是二狗的下下届校友。她继承了他爸爸的运动天赋,也继承了她妈妈的美貌,但学习成绩极差,是二狗所在高中特招的每级仅有的两个体育生之一。
这父女二人性格挺像,女儿的性格也很暴躁。由于此女每天下午都在学校操场练体育,常年穿着一条紧身的运动短裤,露出两条雪白浑圆的大长腿,再加上如花的容颜,基本上吸引了全校男生的关注。全校男生都将其戏称为“大白腿”。二狗和此女不熟,只知道她爸爸是迷愣,她真名叫“徐X”,仅此而已。
放下“大白腿”徐X不表,话题还是回到她爸爸迷愣。
在生下大白腿后不久,迷愣由于重伤害他人再次被列入通缉犯行列,只不过罪名不是很严重,他在当地的市内继续跑路。据说,迷愣在市内跑路的二三年中,连续犯了13起重伤害案。根据某些江湖中人讲:这13次重伤害,加在一起够判个死刑了,但是迷愣基本每次都不是主犯。尽管下手时他最狠最黑,但最后量刑的时候轻了不少。
二狗讲一下1985年底迷愣被捕时的那次事件,帮助大家了解一下迷愣这个人。>99lib.
在市内跑路的迷愣,日子过得相当惨。1985年年底,有人出200块钱让他去修理东郊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兽医。
“修理”这个词可轻可重:可以是痛殴兽医一顿;可以是吓唬吓唬这个兽医;也有可能是把这个兽医打残。
迷愣拿到200块钱想都没想,直接选择了把这个兽医打残。
据说他拿到这200块钱后,先是去当地最好的一家饭店里,请几个朋友饱餐痛饮了一顿,花了100块出头。然后自己买了双棉鞋,花了几十块。穿着新棉鞋,兜里装着剩下的几十块钱,怀揣一把宽背大砍刀,带着醉意直接去了东郊那个兽医店。
那个兽医也不是什么善茬,而且还会三拳两脚。虽然刚开始就被迷愣狠狠地迎面砍了一刀,但镇定下来以后,居然和迷愣徒手撕扯了起来。这个兽医不愧是成天和驴马打交道的,力气极大,在撕扯的过程中居然还把迷愣手中的宽背大砍刀夺了过来。迷愣手中的刀被抢过去以后,自己身中几刀,酒醒过来不少,回身拿起个气管子,和这兽医拼了起来。
此时,正好有一个警察路过。在20世纪80年代初,当地的警察有手枪,这警察看见两人在血战时距离他俩七八米,当时就鸣枪示警。他这一鸣枪吓到了那兽医,那兽医住手了,但人家迷愣却不住手,拿着气管子还朝兽医的头上猛砸。警察一看这“悍匪”连鸣枪都不怕,也恼了,当场又开一枪,直接命中迷愣大腿,迷愣当场倒地。
迷愣被捕,被以多起重伤害罪名起诉,判刑15年。迷愣入狱后约3个月,他老婆失踪。在当地,再也没有人见过他老婆。他的女儿大白腿由她爷爷奶奶抚养。也就是说:大白腿在没记事儿的时候,迷愣就已经进去了;在大白腿上高中以后,迷愣才被放出来。
从迷愣受雇伤人这件事儿的整个过程来看,迷愣这样的人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分子:不但凶狠暴戾,更可怕的是他好像根本就没打算活几天,每多活一天他都觉得自己赚到了。
拿半条命换来的200块钱不是攒着,不是好好去花,而是很轻易就花出去了——他可能觉得自己活不过明天,所以就先把它花了。正常人的生活计划是按年过,迷愣却是按天过、按小时过。
活完今天算今天,明天的事儿就不去考虑了。
入狱后,犯了14起重伤害案的迷愣开始了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日子——监狱生活。
由于迷愣早就活腻了,所以他在监狱里是人见人怕,毕竟像他这样活腻了的人不是很多。很快,他在狱中成了大哥,吃香的、喝辣的,谁见到他都得递烟、叫大哥。
迷愣出狱以后还经常怀念自己在监狱里的日子:“要不是我有个姑娘,我肯定还回去。在里面的日子比在外面舒坦多了。现在我爸我妈没了,我得照顾我家姑娘,要不我早回去了!”
听见没?啥人都有,还有怀念在监狱里的日子的。
迷愣出狱以后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大虎安排他做他的物流公司客户经理,工资还不低。说是客户经理,但迷愣基本上啥事儿也不干,每天只是带着其他几个释放的重刑犯,吃吃喝喝,再拿着吃饭喝酒的发票找大虎报销,到了月底领工资。
大虎每次都bbr>是乐乐呵呵地给他报销,三万两万连眼都不眨。大虎知道:想在当地占据一席之地,迷愣这样的人必不可少。
迷愣也知道,大虎这么可劲儿地养活着他,早晚有一天要用到他。所以,迷愣也坦然受之。
出狱以后的迷愣不缺吃,不少穿,日子过得还不错。迷愣不管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除了女儿让自己牵挂外,迷愣在这世界上什么都不留恋——他早在十几年前就不留恋了。
二狗还听说过迷愣出狱后干的一件悍事,这事儿和大白腿有关。
当时大白腿依然住在她奶奶家,也就是当地第五人民医院的宿舍楼。那六层楼房在20世纪80年代初绝对算是当地最好的住宅,但到了2000年前后,绝对算是最破的住宅了。当年的红墙已经斑驳,楼门还是木制的,楼道里全是灰尘,没人打扫。大白腿的奶奶和爷爷已经去世了,所以,大白腿独自一人住在那儿。
迷愣出狱以后也在家住,但大白腿总赶他走,说他总半夜醉酒回家打扰她学习。她其实是想一个人住。她经常带男孩子回家,而且还是不同的男孩子。
迷愣觉得自己在世上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了,就这么一个牵挂了,她说什么就什么吧!迷愣也没多问,让大虎送了他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自己住,让女儿继续一个人住在爷爷奶奶家。
大白腿这孩子二狗也算是认识,据二狗了解,此女虽然性格暴躁,但品质还算不错,在同学中人缘还可以。唯一的缺点就是比较风流,喜欢帅哥,而且喜欢上谁一定要搞到手,两三个月就换一个男朋友。由于她人长得漂亮,身材好,硬件条件出众,俘获帅哥基本没什么难度。二狗估计学校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帅哥不下十个。
据说有一天晚上八点多,在学生上晚自习的时候,迷愣忽然回五医院的家中去拿东西,结果他一开门正好看见自己的女儿和一个男孩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XXOO。
迷愣十分平静,随手关门,然后下楼。
半小时后,迷愣上楼,敲门:“完事了没?开门!”
大白腿和那个男孩子吓死了,谁也不敢开门。都琢磨着:这下他还不得杀人啊?
此事中的那个男孩子二狗不认识,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个人。但据二狗身边喜欢八卦同学说,此男绝对是个帅哥,是他们那个年级的“校草”。后来《流星花园》热播时,此男被我校女生称为“花泽类”。这花泽类平时很腼腆,一说话就脸红,学习成绩也一向不错,就是不知道那时候怎么被大白腿勾搭上了。那段时间,大白腿几乎成了全校女生的公敌。
“没事,开门。”迷愣语气很温和。
门终于被打开了,大白腿开的门。据说那花泽类当时就坐在她家四楼的窗台上,只等迷愣一动手,他就跳楼。
“孩子,下来啊。”迷愣罕见的温柔。
“我……”花泽类本身就很腼腆,见到了江湖中传说的迷愣,更是连眼皮都不敢抬。
“下来啊!坐那干吗?下来,坐!”
“我……”花泽类从窗台上下来了,双腿颤抖,不敢说话。
“坐!”
虽然迷愣表现得很温柔,但是大白腿和花泽类还是大气都不敢出。
迷愣端详了花泽类半天,笑了。
“你小子长得不错,难怪我女儿会喜欢你。”
花泽类和大白腿还是不敢说话。
“你今年多大了?”
“17……”
“哦,和我女儿同岁。你怎么这么老实?”迷愣看出眼前这孩子被他吓傻了。
“叔叔……”
“你叫我啥?”迷愣吼了一嗓子。
花泽类和大白腿都吓坏了。
“叔……”花泽类颤抖着说。
“爸……”大白腿以为迷愣要动手了。
“你要和我姑娘一样,叫我爸!”
“啊,叔……”花泽类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你叫我啥?让你叫爸,没听见啊?”
“爸……”
“这还差不多,你得对我姑娘负责啊。”
“是,爸……”花泽类汗如雨下。他琢磨着如果和他女儿上次床就要负责的话,那迷愣至少得认十个女婿。
迷愣是一眼就看中了花泽类这孩子。
这孩子不但满足他择婿的首要条件:老实。而且这孩子长得百里挑一,可比迷愣强太多了。
迷愣是真喜欢。
第二天晚上,迷愣就带着大白腿去了花泽类家,具体过程和其中的纠结不谈,况且二狗也不清楚。只说说最后的结果:两人的婚事暂定,暂时由花泽类认迷愣当干爹,等两个人结了婚再改口。这也是当地的习俗。
腼腆的花泽类忽然多了个爹,而且还是混黑社会的爹。
话说回来,花泽类这爹对他真不错,中午有事儿没事儿就去校门口最好的饭店点上七八个菜,什么菜好点什么,然后请自己的女儿和“姑爷”吃一顿。
他听说花泽类喜欢打篮球,就花了2000多块买了篮球、运动衣、运动鞋一整套的送给花泽类。
花泽类的同学都跟花泽类开玩笑:“哎呀,成黑社会家属了?”
“……”花泽类有苦难言,才17,居然就订婚了,而且对象还是大白腿,他或许只是想和大白腿玩玩。
后来大白腿和花泽类在一起腻了,甩了花泽类,但迷愣还是经常请他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从此事中可以看出迷愣这个人有如下几个特点:
⒈本性还算善良,虽然坏事儿没少干,但还不是丧尽天良那种。从他女儿和花泽类分手后,他还对花泽类那么好就可以看出来。
⒉对自己女儿溺爱到了极点,到了黑白不分的地步。女儿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牵挂,他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女儿。
⒊他可能知道自己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做好了准备,在女儿17岁的时候就急吼吼地给女儿定下个女婿,尽管最后没成功。
大虎和赵红兵起了冲突,当然要去找迷愣。
迷愣知道:大虎用他的时候到了,既然接受了大虎那么多钱,被他养了那么久,就该为大虎卖命。
大虎手下的这群猛虎即将出笼了。
出笼,咬赵红兵去。
和大虎相比,赵红兵消失得并不彻底,还有人能在市区里看到他。只是他行踪极其飘忽,说不见人影立马就不见人影。
大虎派出了一群饿虎,赵红兵知道,当然知道。
据说,赵红兵在某个下午到了省城。赵红兵当然不是去省城跑路去了,他是要见一个人,他希望这个人能给他一些做事的方法。
这个人,可能是他的一生中除了赵爷爷之外对他人生影响最大的一个。2000年后的赵红兵能破茧成蝶也得归功于他。
这个人当然是九哥。他好像从来都没给赵红兵的生意帮过什么忙,也好像从来没给赵红兵的生意提过什么好的建议。
他和赵红兵只谈做人、做事的方式和方法。
偌大一个城市,赵红兵似乎真的找不到一个和自己同样“段位”的人沟通,连沈公子都不行。
九哥的“段位”或许不能说比赵红兵高,但肯定不比赵红兵低。这是个老江湖。当赵红兵、张岳等人在街头喋血时,九哥已经在富丽堂皇的酒店里跟社会名流把酒言欢了。
赵红兵和九哥是在省城的一家茶馆里见的面。九哥穿着一件黑色的唐装,佝偻着腰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拍了拍赵红兵的肩膀。
“红兵,有事了吧?”好像什么事都瞒不住九哥。
一壶绿茶喝完,赵红兵把事情讲明白了。
九哥静静地听赵红兵讲完后,没回话,抬头朝服务员说了句:“两份炒饭,两份蘸酱海蜇头。”
两人开始狼吞虎咽。耕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有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这两个身价千万乃至上亿的江湖大哥,最经常吃的,无非就是一碗炒饭而已。
九哥虽然又瘦又小,但是吃得可比赵红兵快多了,好像一扒拉就把一盘子炒饭吃光了。九哥慢悠悠地擦嘴,认真地看着赵红兵吃。
通常被人看着吃饭都挺不舒服,可赵红兵还是慢慢悠悠地吃。这两人的心理素质,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终于,细嚼慢咽的赵红兵也吃完了,抖起餐巾纸一丝不苟地擦。
“红兵,多久没打过猎了?”
“十几年没开过枪了。”
“今天咱俩去打打猎。”
“去哪儿?”
“蒙古国边境。”
“打什么?”
“黄羊。”
“好!”
赵红兵真是有心情,居然真的跟九哥打猎去了。一辆大越野车开了十几个小时,第二天早上,终于到了阿尔山。
时值初春,阿尔山的草还是枯黄的,直没过膝。这片孕育了无数草原英雄儿女的沃野,今天又迎来了两位枭雄。一个腰杆笔直,另一个是半个罗锅。
这两个人都是一脸沧桑,手里都提着一把猎枪,漫步在这齐膝的草地上。
呼吸着草原清新的空气,望着草原上高高的蓝天和白云,赵红兵的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今年这里的黄羊不是很多了,去年要比今年多。”九哥极目远眺。
“为什么呢?”
“因为今年蒙古国没雪灾,黄羊过境的不多。”
赵红兵也在远眺,没搭话。
“前两年蒙古国大雪灾,上万只黄羊跨过国境线,来到了这里。再有几次这样的雪灾,估计黄羊该绝迹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赵红兵看得挺透。
尽管九哥已经洞悉了这个社会,但是他不像赵红兵这么有文化。他把赵红兵拉上了车,丰田大越野在草原上飞驰了起来。
草原深处,像是海洋;一辆车开进去,就像是海里的孤舟。
“现在这里的黄羊,都是雪灾后回不去蒙古的幼崽长大的。它们的父母都已经回到了蒙古,可它们只能留下来,别无选择。这就是黄羊和人的区别,呵呵。你见过哪个父母扔下孩子自己跑吗?人是有感情的,羊,不一样。”
“要是带上羊羔,估计大的黄羊也回不去了。”赵红兵说。
“对,所以人的最大弱点就是割不断亲情。你得会利用这个弱点。”九哥狡黠地朝赵红兵眨了眨眼睛。
赵红兵笑了,他懂了九哥在说什么。九哥,就是只善良的老狐狸。
“那是不是有点儿过于卑鄙了?”赵红兵明知故问。
“没什么卑鄙的。就好像今天咱们都提着枪,到现在却一只黄羊都没打。咱就是来散散心,哈哈。”
“哈哈!”赵红兵已经明白该怎么对付迷愣了。
“这群黄羊,到了蒙古国就会遇上狼群。我也去蒙古国打过猎,你知道不?狼群一直就和黄羊群保持3~5公里的距离,死死地盯着,不太远,也不太近。”
“那这些黄羊还不知道狼群就在眼前吧?”
“对,不知道。所以,你也要小心啊,呵呵。说不定你和你老婆忽的一下就遇上只狼,它们离你不近,但也不会远。”
“哈哈。”赵红兵乐了,“狼有啥可怕的呢?我手里有枪。”赵红兵掂了掂手中的枪。
“哈哈,那也不能非法狩猎啊!”
“哈哈,我是守法公民。”话音没落,只听“砰”的一声,赵红兵朝窗外放了一枪。
“打什么呢?”
“打只野兔。”
“你枪法也不行嘛!就你,还侦察兵呢?”
“太多年没动这玩意儿了……”
打了两天猎,赵红兵和九哥提着三只兔子回省城了。当然,赵红兵收获的,根本就不只是这三只兔子。
从省城回到当地以后,赵红兵马上就打出了他手中的第一张牌。赵红兵在打出这张牌时,可能脑中浮现过九哥这只老狐狸那狡黠?的笑容。
这张牌,在他手中已经握了10年。过去的10年中,他一直苦心经营着这张牌。此时,牌即将打出。
在赵红兵和大虎电话对骂后的第六天。当地的某四星级酒店二楼的咖啡厅里,坐着两个人。其中的一个,鬓角斑白;另一个,满头白发。
老远一看,好像是俩老头子在喝咖啡。
仔细一看,这俩老头子都不超过40岁,看起来沧桑而已。
鬓角斑白的,是赵红兵。
满头白发的,是表哥。
没错,赵红兵的第一张牌就是表哥,曾经开枪废了陈卫东一条腿的表哥,曾经捅了严春秋一刀的表哥,曾经在省属重刑犯监狱坐牢近10年的表哥,曾经被赵红兵认为张岳团伙中唯一可成大器的表哥。
那所重刑犯监狱里,有两个大哥级人物。其一:迷愣;其二:表哥。
表哥30多岁头发就全白了。
那天,这两个头发都已经白了的人在一起谈话。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只能从后面发生的事件去判断。
显而易见的是:这已经不再是一群青春少年的街头喋血,而是一群老谋深算的真正的江湖大哥间的较量。并且这是一场看不见对手的较量。虽然双方无时无刻都在算计对方,但在决出胜负之前,绝不会见面。
那段时间,表哥刚刚出狱不久。他身材相比以前更加瘦削,也略有些驼背了,深陷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再加上那满头白发,倒有几分像欧洲人。表哥总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色风衣。这行头,在当地也堪称独树一帜。
表哥之所以能够成为狱中的江湖大哥有如下几点原因:
⒈表哥入狱的原因是开枪要了陈卫东一条腿,又捅了严春秋。以这样的罪名进去,是能受到其他犯人“尊敬”的。
⒉表哥轻易不出手,只要出手,就有人留下终生残疾。这样的人,有几个人敢惹?
⒊表哥重义气,向来一诺千金。
⒋最重要的:自从表哥入狱以后,张岳、赵红兵为其花钱无数。
这样的人,在监狱里怎么能不是大哥?
据说,表哥在和赵红兵谈话后去找了一个人。表哥说:“我只要有一个人帮忙,应该就够了。迷愣的人是不少,但全是无能之辈。”
赵红兵说:“迷愣无牵无挂,早就活腻了。但是听说,他有个女儿。”
对,九哥对他说过:人的最大弱点就是割不断亲情,你得会利用这个弱点……
在和表哥对话以后,行踪飘忽的赵红兵忽然又出现在了二龙的病床前。据说,赵红兵看见二龙时,躺在病床上的二龙还戴着副墨镜。
当然,二龙戴墨镜不是为了装酷、装社会人儿,当地的江湖中人就没常年戴墨镜的。他戴墨镜的原因是:被谢老二打了个眼蓝。像二龙这样自恃会劈叉的高手,肯定羞于让人知道他被打了个眼蓝。
但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戴副墨镜,也的确够滑稽的。
“二叔,来了。”二龙气息微弱。
“嗯,好点了吗?”
“好多了。”
“那就好。”
“二叔……”
“二龙,现在安排你转院去省城。现在就走,车我安排。”
“那……”
“别多说话了,这边的事儿,我来解决。”
“……”
“到你该回来的时候,我肯定通知你。”
赵红兵是要把自己队伍中最弱的环节暂时剥离出去,解除后顾之忧。在当地保护二龙这样的人,难度大了点儿。
跟二龙简单聊了几句以后,赵红兵再次消失了。
赵红兵团伙的几个核心成员,除了赵红兵消失以外,其他人一切正常。沈公子该有的社会交际继续打理,李四该在外面玩儿就在外面玩儿,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沈公子心里有底:他虽然年轻时候没少参与斗殴,但他实在不算是一个江湖中人。现在沈公子绝对算是个来当地投资的外地企业家。他交往的都是些处级甚至厅级干部,他大虎敢对沈公子这样的红人下手?沈公子的名片,就是沈公子的护身符。大虎如果动了沈公子,那他就惨了。
和沈公子相比,李四心里就更有底了。上过战场,混过广东,什么阵势他李四没见过?迷愣再凶,还能凶过他李四?所以,李四依然每天下午两点起床,驼着背,夹个包,眯着眼睛先去自己的酒店转一圈,查查账;三四点钟再去自己的洗浴中心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儿;到了五点多开始叫朋友一起吃饭;山吃海喝一通以后,九点左右再去位于市中心的一个演艺酒吧去看节目,继续喝酒。李四的行踪很固定,每天就这么几样。
八、小费
这次较量,已不是赵红兵和大虎两个人的简单较量,更不是迷愣和表哥的较量,而是两个团伙的财力、武力、社会活动能力的综合较量。
就在赵红兵去看二龙晚上十点左右,李四在位于市中心的那个演艺吧遇上了二虎。
如果说赵红兵和三虎子还能算半个朋友的话,那么李四和二虎从来就是仇人。他俩间的仇恨,像是一座活火山,在最近的十年中一直保持着随时喷发的状态。
李四忘不了过去三十多年人生中仅有的一次马失前蹄,他在自己的游戏厅门口险些被二虎打死。
二虎也忘不了十几年前那个雪天的清晨,他在自己家门口落下了终身残疾。
二虎和李四从没和好过,偶尔碰面连招呼都不打。
那天晚上,二虎和李四再次冲突的导火索,至今还是一个在当地流传的乐子。而且,至今在当地江湖中人的口中还留下了一个典故:你的眼神儿别跟二虎似的。
李四这人有个习惯:⒈无论在哪里,他都会选择坐在较偏的角落里;⒉总是坐在最昏暗的地方。
这不是他比较低调,而是他的习惯。
那个演艺吧每天十点左右有个固定的节目:拍卖一个超级大的足足有两米长的“龙头”果盘,谁出价高谁得。拍卖这个果盘的收入,全部捐助希望工程。然后,歌手会为得到这个果盘的人唱一首歌。
在当地最喜欢拍得这个果盘的人,就是李四。可能是李四觉得自己的钱多数来路不正,要多行善事才有好报。所以,几乎每次来这里,李四都要拍到这个果盘。
本来拍卖果盘捐助希望工程这事儿是个好事儿,但是在这个演艺吧里有点儿变味,那个足足两米长的果盘,经常变成当地富人斗富的工具。
二虎和李四发生冲突的那天也是如此。
晚上十点,DJ带着四个姑娘抬着果盘准时出来,宣布:无底价,拍卖!全部所得捐献希望工程!
“1000!”
“2000!”
“2500!”
底下有人开始叫开了。
李四一直没发话,他总是等大家叫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让王宇喊一嗓子,一锤定音。
“8000!”坐在演艺吧舞台正对面第一排沙发上的二虎来了一嗓子。二虎在整个舞台的聚光灯下显得有些兴奋,而且看起来有点儿志得意满。
二虎这一嗓子过后,没人再张嘴竞价了:⒈没人愿意花上5位数去买个破果盘,也没几个人真有那捐助希望工程的善心,只不过是起起哄而已;⒉很多人都认识眼前这刚刚叫了8000元的瘸子——二虎。
“8000元第一次!”
“8000元第二次!”
“10000!”偏僻昏暗的角落里,有个人喊了这么一嗓子。
李四愿意花5位数去买整个果盘,而且,他根本就不怕二虎。李四也清楚:现在赵红兵和大虎掐起来了,虽然到现在还没把他牵扯进来,但是他必须要给大虎他们这个团伙找点儿不自在,灭灭他们的威风。
二虎转过头,想看看究竟是谁在跟自己竞价,99lib?但在十多个铂灯下的他看不清角落里坐的究竟是谁。
二虎看不见李四,李四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二虎。
虽没看见角落里究竟是谁,但二虎为了面子又来了一嗓子:“藏书网一万二!”
“一万二第一次。”
“一万二第二次。”
“两万!”王宇又喊了一嗓子。
李四根本没废话,直接两万。
“两万第一次!”
“两万第二次!”
“还有没有……”DJ看着离自己三米都不到的二虎。
“……”二虎没再应价。
“两万第三次!”
“感谢这位大哥,您的两万元将全部捐献给希望工程!下面,请您点歌!”
二虎又回头认真看了看那个偏僻的角落,还是没看清楚跟他较劲的人究竟是谁。
服务生颠颠儿地跑到李四旁边:“大哥,点啥歌啊?”
“点《我没有钱我不要脸》,跟你们主持人说,送给刚才那瘸子。”李四说。
“这不合适吧?”服务生觉得不妥。
“不合适那就算了。”
说完,李四又开始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地大笑,笑得浑身颤抖。
“这位大哥点了《我没有钱我不要脸》,再次感谢这位大哥!”DJ没敢说这歌要送给二虎。
二虎有点儿怒了,这不就是要让他没面子吗?这不是在找架打吗?二虎站了起来,盯着李四所在的角落看了半天,但他还是没看清那儿坐的究竟是谁。
点的歌还没开始唱,李四就起身去洗手间了。在李四身后,跟着王宇。
二虎随后起身,带着几个人一瘸一拐地跟着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门口,二虎终于看清了刚才跟他较劲的是李四。
这时,有服务生给李四开了洗手间的门,李四顺手从夹包里拿出了当时刚刚上市没多久的一张红彤彤的新版一百元,作为小费。
随后李四进了洗手间。
服务生又给站在洗手间门口的二虎开了门。
二虎急着进去找李四,但他还没忘给服务生小费……
可能是灯光有点儿暗,也可能是二虎的酒喝得有点儿多,也可能是二虎要进去找李四比较急……
二虎居然从夹包里拿出了一张一块钱纸币交到了服务生手里!
一块钱?!
为啥是一块钱呢?因为2003年的时候纸版的一元人民币是红色的,还不是现在市场上流通的那种绿色版一元。那旧版一元的颜色和新版一百元极其相近。二虎眼神儿不好,没看清楚,显然是把一块和一百块给弄混了。
一块!
服务生站在门口,拿着一块钱,彻底懵了,还认真端详了半天。估计他十块、五十块、一百块小?99lib.费都收到过,但一块钱,的确还是人生中的第一次。
进了洗手间的二虎再定睛一看,李四和王宇进了洗手间后根本就没上厕所,而是站在了门口,就等着他进来呢!
此时的李四和王宇,正看着那个手里拿着一块钱小费的服务生大笑。
“人啊,没钱吧你就别装。你给那孩子一块钱啥意思啊?让他给你买串糖葫芦啊?”王宇看着二虎大笑。
“李四!你啥意思?”二虎是真恼了,没理会王宇的调侃,直接朝李四走去。
“我没意思。”李四恢复了他一向冷冰冰的语调。
“操!”二虎彻底火了。
二虎这个“操”字刚说出口,李四五指如闪电般迎面捏住了二虎的脸。
只一推,身有残疾重心不稳的二虎就被推倒在地。别看李四瘦小枯干,真动起手来,似乎就没吃过什么亏。
“都别动!”王宇掏出了手枪。
二虎的人一个都没敢动。
李四和王宇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洗手间。
李四知道,二虎以后肯定要找他。不过,他当然不怕。
九、快雪时晴
李四在演艺吧厕所一把推倒了二虎以后,当地江湖多年来的平衡彻底被推倒了。
李四依然故我,赵红兵则愈加飘忽。
双方进行实际意义上的交锋那天,当地下了2003年的最后一场雪。东北的春雪天其实很暖和。
就在一个刚下完春雪的周末的黄昏,迷愣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来到了赵红兵的公司。迷愣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有人说迷愣是实在摸不到赵红兵的人影,来赵红兵的公司探探底;还有人说迷愣被大虎硬逼着,去折赵红兵的面子;也有人说,迷愣实在无法继续忍受这种看不见敌人的折磨。
总之,迷愣来了。
据说,在迷愣去赵红兵公司的时候,赵红兵正孤身一人在夕阳下木然立在张岳的墓前。残雪黄土中,一个已经半老了的汉子腰杆笔直地站在自己最好的兄弟的墓前,究竟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迷愣是带着五个人来的。当迷愣到赵红兵公司的时候,赵红兵公司所有的人几乎都已经下班,只剩下几个办公室的门还开着。
迷愣当然没有找到赵红兵,但他却在副总办公室里看见了沈公子。沈公子刚打开办公室的灯,在同事们都下班以后,他开始在办公室练书法。沈公子从当年要给三姐写情书开始练字,如今,已经成为习惯。而且,凭其实力,进入中国书法协会应该问题不大。沈公子练习书法是有原因的,虽然沈公子聪明透顶,但他却缺乏赵红兵那种沉淀在血液中的与生俱来的沉稳,练习书法,可以让沈公子的性格中多一些沉稳与镇静。所以,每天下午员工下班后,沈公子都要练半小时书法才会出去应酬。
迷愣敲了敲沈公子的门。
“进!”沈公子头都没抬。
迷愣带着五个人到了沈公子的办公室,沈公子正在临摩《快雪时晴帖》。
“赵老板在吗?”迷愣虽然不懂什么是《快雪时晴帖》,但他看沈公子在那儿认认真真地练字,就认定眼前这个人是个文化人。即使是迷愣这样的混子,对文化人多少也是尊重一些的。
“不在,最近他很忙,一直没来公司。找他有什么事儿?找我也一样。”沈公子抬了抬眼,看了看迷愣。
“那你是?”
“我姓申。”
“哦,你就是申……”迷愣当然听过沈公子的名号。不过迷愣能在省级重刑犯监狱中成为大哥,自然也非等闲之辈。沈公子这份淡定自若没把他镇住。
“嗯,我就是。坐,坐,都坐啊。”沈公子心里已经明白了迷愣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大虎公司的客户经理。大虎说让我来和赵老板谈谈上次你们公司拆迁的事儿……”迷愣没坐,继续对沈公子说。
“这事儿,恐怕轮不到你和赵老板谈吧!”沈公子的笔还是没停,那一向很损的嘴又开始不说好话了。
“呵呵,看你说的,我就是来和他谈谈这事儿该如何解决。总这样,对你们也不利。”
“非找赵老板不可?”
“那是,赵老板不会是不敢见我们吧?”
“哈哈哈哈!”沈公子放下笔,大笑。
“咋了?”
“那这样吧,我告诉你赵红兵在哪儿,你敢去找他吗?”
“在哪儿?”
“半个小时前,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在体育广场斜对面,陆羽茶坊的二楼第三个包间和朋友喝茶,让我过去。我这不正练字呢?所以没去。现在你去,应该能找到他。”
“哦,那谢谢你。”迷愣还挺有礼貌。
沈公子不再说话,提起笔,写下了“佳想安善”中的“善”字。
半小时后,迷愣到了陆羽茶坊。陆羽茶坊是当地最好的几家茶坊之一,也是赵红兵最爱光顾的茶坊之一。赵红兵其实不爱喝茶,但是他经常把这里当成他醒酒的场所。通常赵红兵中午会和朋友或者供应商痛饮一场,喝完酒如果觉得有点儿晕,不能去公司,他就在茶坊喝茶醒酒。
迷愣在去陆羽茶坊之前是否和大虎联系过,二狗不得而知,但二狗敢肯定:迷愣在进入陆羽茶坊之前,肯定忐忑不安。因为:
⒈行 8e2a." >踪飘忽的赵红兵会被他如此容易地找到吗?难道沈公子真的是被他的激将法激怒了?
⒉即使找到了赵红兵,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当地名头最响的江湖大哥?是恐吓?是直接动手?还是……
但迷愣还不得不去,因为,沈公子已经告诉了他赵红兵在哪里,如果迷愣不去,那就是迷愣不敢。迷愣是个比较传统的江湖中人,面子上肯定过不去。
迷愣心里犯嘀咕是对的,因为,他正在走进一个圈套。
从迈入陆羽茶坊的那一刹那起,就注定了迷愣再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沈公子肯定没中迷愣的激将计,迷愣倒是中了沈公子的激将计。
“赵老板在包房里吗?我是他的朋友。”迷愣问服务员。
“在。”
“几个人?”
“两个。”
“哦。”
迷愣敲了敲第三间茶室的门。
“进!”
迷愣拉开了茶室的门……
包房里,只有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却没有赵红兵。
满头白发的人正盘腿坐在茶桌旁,耐心地用开水烫杯子。他,当然是表哥。
“表哥?”迷愣和表哥在监狱里认识。他们都是大哥级别的,相互敬重。
“呵呵,迷愣,来,坐。”表哥微笑着,满脸都是皱纹。可以看得出,表哥身上没带任何家伙。
“看见赵红兵了吗?刚才服务员说他在这个房间。”
“嗯,他刚走。”
“是你俩在这里喝茶?”迷愣觉得很费解。
“对,你找他有事儿吗?”
“有事儿……他一会儿还回来吗?”
“他?不知道。”
“那你慢慢喝,我先走了。”
“迷愣,先别急着走。是赵红兵让我在这里等你的,我在这儿已经等你几天了。”
“什么?”
“赵红兵说,你会来的。”
“什么意思?”
迷愣紧张了。迷愣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表哥。表哥只穿一件衬衣,黑色的大衣挂在衣架上。盘腿坐在茶桌前的表哥,身上的确看不出藏有任何家伙。
迷愣放心了——他自己身上带着一把双管猎枪。
“咱俩叙叙旧。能不能让这几位兄弟回避一下?”
“好吧。”
迷愣手下的那些兄弟都认识表哥,也都敬重表哥,表哥和迷愣一说话,这兄弟几个全出去了。
迷愣盘腿坐在了表哥的对面……
十分钟后,一声枪响,一声惨叫……
迷愣手下的兄弟赶紧拉开门,都被眼前的这一景象惊呆了……
迷愣手里拿着双管猎枪,自己却倒在茶桌旁,脸色刷白,膝盖上方,已经被鲜血染红。
表哥神态宁静地沏着茶。
五把长短不一的各式枪支对准了表哥。
表哥没说话,继续沏茶。
“..你们都别动……”迷愣咬着牙、紧闭着眼睛说。
“大哥……”迷愣手下的小兄弟都迷糊了,实在弄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送他去医院吧。”说完,表哥喝了一口茶。
“我崩了你!”迷愣手下的一个兄弟端起枪对准了表哥。
“别动……送我去医院。”迷愣说出这几个字都挺费力。
“用我帮忙吗?”表哥对迷愣说。
“不用……”迷愣费力地挥了挥手,闭上了眼睛。
此时的赵红兵依然木然地站在张岳的墓前。天,已经彻底黑了,料峭的春风吹在赵红兵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
宁静的南山公墓中,“嘀嘀”的短信声响起。赵红兵拿出手机,三个字:“事,妥了。”
二十分钟前,陆羽茶室内,曾有这样一段简短的对话。在这段对话过后,有人开枪打断了自己的腿。
“你在为赵红兵办事儿?”
“对!”
“如果让我找到赵红兵,我会对他下手的。”
“你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你没机会。”
“嗯?”
“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嗯?”
“迷愣,咱们认识十几年了,咱们都是敞亮人,有些事儿,我不想跟你废话了。”
“你想说什么?”
“你有个姑娘吧,在读高中?”
“我操你妈,表哥你什么意思?”迷愣一下就明白了。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想告诉你,我的一个朋友,马三回来了。昨天,他还跟我念叨了你姑娘。”
“我操你妈,表哥!你他妈的还算人吗?大家都不容易,在江湖上讨口饭吃,你居然对家人下手,你算人吗?”迷愣算是个古典流氓,没太沾染新混子的恶习,不伤及家人是迷愣这样的古典流氓间不成文的约定。
“你别激动。我没对你那宝贝姑娘下手啊,你激动什么?”
“表哥,以前我敬重你是条汉子!现在你这么干,还算人吗?我现在就崩了你!我操你妈!”
“好啊,我烂命一条,崩啊。你现在就崩了我,以后呢?你还拿着你这条破枪在你姑娘身边站一辈子?”
迷愣知道表哥是什么人,也知道马三是什么人。这些人,说干什么可真敢干。迷愣手里拿着枪,不敢动。
“迷愣,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别让自己的孩子也跟咱一样。”
“我操你妈!”迷愣继续吼,但还是不敢开枪。
“坐下吧,迷愣。咱们都是为别人办事儿的,你别对我发火,要发火,你对大虎发去,对赵红兵发去。你想想,即便没有我,难道赵红兵就找不到别人对付你和你姑娘了吗?现在这社会,找一两个这样的人,太容易了。”
“你要是对我姑娘下手,我杀你全家!”
“呵呵,我全家都在这儿呢,就我一个!再说,你姑娘现在好好地上学呢,没人动她一分一毫。”
迷愣是个聪明人,他明白,表哥这样做,就是让他别插手这件事。只要他不插手这件事儿,他姑娘肯定不会少了一根汗毛。
“你跟着大虎那傻逼,早晚得玩儿完。以前在监狱的时候,他算什么?给你打洗脚水你都嫌他埋汰。现在,轮到你去帮他办事儿了?迷愣你自己说,你瞧得起他吗?”
“表哥,你别扯那些没用的。我迷愣自从出了监狱,身上穿的,家里用的,都是人家大虎给的。现在大虎找我办事儿,我不帮忙,以后我还有脸混吗?”迷愣平静了一些。
“你不帮忙,他大虎能把你怎么样?是大虎重要,还是……”表哥的话只说了一半,但迷愣心里明白,表哥想说的是:“你是选择报答大虎的恩情,还是选择你姑娘的安全?”
迷愣沉默不语?
“别干了,以后咱们老哥儿俩开个酒店,投他个几十万。那日子,多舒服。”
“我欠大虎的……”
“等有了钱,再还他呗!实在不行,现在我就出这钱。他给过你多少钱,我给你多少。”
“表哥,你们太卑鄙,实在太卑鄙,我没你们卑鄙,这件事儿,我认栽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
“我认栽了,但我要给大虎一个交代。”
“怎么交代?”
“砰!”一声枪响。
“下半辈子,有我表哥一口饭吃,也有你迷愣一口。”
赵红兵接到“事,妥了!”这条短信的同时,沈公子也应该摹完了《快雪时晴帖》。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
迷愣,不是黄羊,是人。他抛不下一些东西。
黑社会,为什么叫“黑”社会?就是在比谁更黑,谁更狡诈,谁更阴险。腿上挨了一枪的如果不是迷愣,那么,就会是赵红兵。赵红兵活得不容易,真不容易。
而本次交易的筹码大白腿,依然在开心快乐地上学,没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赵红兵、表哥,真的想过要伤害她吗?可能想都没想过。
瓦解大虎和迷愣同盟的第一战,其实是赢在心理。这,是智慧的胜利!
当然了,这只是第一战。
十、斗鸡博弈
迷愣衰了。
英雄了一辈子的迷愣,为了自己的姑娘,终于衰了。没有把一家老小都不放在心上的准备,就不能混社会。
据说大虎做事儿也很“上道”,不但没为难迷愣,而且还甩给了迷愣15万。迷愣虽然没能帮他办成事儿,但是,给了他交代。
插一句:2006年春节前后,位于当地市中心的一家最大的酒吧开业。开业当天,经常能在电视上见到的东北某著名笑星也前来捧场。大家都知道,这家酒吧的老板就是迷愣。但也有人说,这家酒吧是迷愣和表哥这两个人的……具体这酒吧是谁的二狗不得而知,但二狗十分想知道:迷愣开这间酒吧的钱从何而来?
显然,当年赵红兵用的手段不仅仅有威逼,还有利诱。难不成迷愣这样秉承着古典流氓侠义之风的老混子,也干起了吃里爬外的事儿?
抛开几年以后发生的事儿不谈,二狗还得说一个理论:斗鸡博弈。
首先,什么是斗鸡博弈?
顾名思义,斗鸡博弈就是两只好斗的公鸡,狭路相逢,然后开始掐起来了。你咬我一口,我蹬你一脚。俩鸡的武功啊内力啊什么的都差不多,干得不可开交,那叫一热闹。
可能有人会问:这俩鸡掐架,最后,一只鸡的腿被掐折了,另一只鸡的毛被对方咬光了,两败俱伤,谁得益了?
好了,问题出来了。现在二狗进行第二步,分析这两只公鸡可能的选项。
假如赵红兵是公鸡A,大虎是公鸡B,他俩面临的选项有几种?
这里面存藏书网在着两个纳什均衡点,某一方胜利,另一方退缩。两败俱伤绝对是最差的选项。最好是,一方强硬小胜,而另一方则妥协小败。这两者此时会自觉地遵守纳什均衡,最后达到一胜一败的最优策略。
问题是:赵红兵和大虎都想成为赢的一方,究竟谁会一直强硬下去,谁又会妥协?
二狗再分析三个问题:⒈斗鸡博弈在什么情况下产生?⒉博弈的过程如何?⒊结果又是怎样?
⒈斗鸡博弈的产生:斗鸡博弈总是在两个阶级地位接近的群体(或个体)中产生,两者都具侵略性。赵红兵团伙和大虎团伙实力相差无几,两者都希望获得胜利。两者都是侵略型,没有和平型。
⒉博弈的过程:两者不停地试探,试探对方究竟有多强硬。试探过程代价惨痛。这个博弈是个动态博弈。如果赵红兵表现出了强硬到底的态度,那么大虎最好的选择必然是妥协,以小输避免两败俱伤,也算值。同理,如果赵红兵知道大虎将不要命血战到底,那么赵红兵最好赶紧认输。可见:表现出强横到底的态度最重要。所以二狗说:这是心理的较量,是意志力的较量。
⒊博弈的结果:这一博弈当然也有可能维持下去,前提是上一次藏书网
妥协退让的一方在下次主动攻击时,上次胜利的一方选择妥协退让。这就变成了两巨头心照不宣的游戏,输输赢赢,做戏给别人看:在地球很危险,还是回火星去吧。黑社会不是你们能玩儿得起的,我们交战中付出的金钱和鲜血,你们这些小混子,付得出吗?
但赵红兵会接受这样的博弈结果吗?
现在二狗再拿迷愣和表哥茶馆一事做为例子。迷愣和表哥就是在斗鸡博弈中遵循了纳什均衡。那个纳什均衡点就是迷愣自残一枪,然后退出,表哥小胜。
迷愣当时的选项有二:继续干或者退缩;表哥同样选项有二:继续干或者退缩。
表哥坐过十几年大牢,在监狱里一言九鼎。他在入狱前手段之凶残,迷愣也知道。现在表哥还找回了该挨枪子儿的马三。这像是退缩的样子吗?
假如让孙大伟去和迷愣说表哥说过的几句话,迷愣会自残吗?二狗认为:不会。因为,迷>.99lib.愣不信孙大伟有这胆子。
假如让沈公子去和迷愣说表哥说过的几句话,迷愣会自残一枪吗?二狗认为:也不会。因为,迷愣不信沈公子能干出那事儿。
可能,在赵红兵团伙中,说出同样的话,和表哥有同等效力的只有李四。迷愣当然相信李四有那胆子,也干得出那样的事儿。
已经确定表哥不退缩,强横到底,那迷愣该怎么办?和表哥、赵红兵火拼?崩表哥一枪?那结果很确定:马三一定会绑了大白腿,大白腿一定死无葬身之地。表哥和马三是什么人,迷愣再清楚不过。假如把马三和表哥换成很多读者想象中的那些冷血的蒙面杀手,能有表哥和马三的效果?二狗认为肯定不会。因为:迷愣清楚表哥和马三是什么人,对他俩的凶残有概念。但他却对“蒙面冷血杀手”没啥概念,说不定那“蒙面杀手”就是在街头斗殴中成天吃败仗的孔二狗把脸一蒙,拿把仿真小手枪吓唬他。
所以“继续干”这个选项,迷愣当然不会选。他虽然活腻了,但是他太在乎他那宝贝姑娘了。
迷愣选择妥协退让。
老江湖迷愣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就做出了最佳选择:把自己干到医院去,远离这场纷争,不再蹚?99lib?这浑水。
第一次斗鸡博弈中,表哥胜。
再次重申:斗鸡博弈中,双方实力相差无几,更多的,是意志力的比拼,是心理的较量。
赵红兵是个有什么样意志力的人?沈公子曾在2007年秋上海新天地彩蝶轩里说过……
先出手的是大虎,下面,出手的该是赵红兵了。
赵红兵的手段,不但毒,而且,出人意料。
在迷愣自残后的第二天,行踪飘忽的赵红兵又翻出了他的第二张牌。
如果赵红兵的第一张牌(表哥)能说明他是个有实力、有头脑的涉黑团伙领袖的话,那么赵红兵的第二张牌足以证明,赵红兵团伙就是不折不扣的黑社会组织。
在大虎面前,赵红兵从来都不是仁义大哥。
十一、惶犯
赵红兵的第二张牌,是沈公子多年经营的结果。
多年来,沈公子一直苦心经营其在当地的关系网,和某些无耻的腐败官员关系相当不错。即使在沈公子经营的亚运饭店破产前,沈公子也咬牙顶着,不但没因为要账之类的事儿得罪那些相关负责人员,而且事事都给足了面子。在饭店停业之后,沈公子也没有中止和他们的交往,动辄请这些人吃上一顿,联络感情。
沈公子不奢求这些人都能够帮上他的忙。但沈公子知道,这些人中肯定有人在未来会帮上他的忙。或许沈公子在当地的朋友中,最后能帮上他的只有5%,但这5%的人起的作用可能就是决定性的。
一个男人无论是贫穷或者是富裕,朋友和交际圈子永远都是他最大的财富。在他贫穷时,身边的朋友或许能把他拉出困境;当他富裕时,身边的朋友或许能再助其一臂之力,让他从成功走向更成功。截至目前,二狗还不知道有谁能仅凭一己之力即能获得成功。
韦局长这样的大人物当然要交往,而且这样的大人物要用到刀刃上,不能事事都求人家。再者,韦局长也绝对不是当地一言九鼎的土皇帝。
一些看似无关轻重的小人物,却成了赵红兵手中的关键棋子。
当大虎还没弄明白迷愣究竟怎么进的医院时,另一个灾难性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他的物流公司被停业整顿了。
据说先开刀的是工商税务,查大虎的偷税漏税。大虎认为他的偷税漏税根本就不算事儿,可查可不查,但他还真就被查了,他倒霉不?
工商税务查查还不至于停业整顿,问题的关键在于,在工商税务开查的同时,当地的交警队又在路上拦下了大虎物..流公司旗下多辆“超载”的车辆。大虎的物流公司的车辆超载了好几年了,但就在这天全被查了,大虎倒霉不?
这么多倒霉的事儿几乎同时发生,大虎的公司就这么被停业整顿了。
玩儿黑的,大虎虽然差点儿火候但还能拼一拼。玩儿白的,大虎差得忒多了。
大虎万万没想到赵红兵会这么干。
因为赵红兵毕竟算得上江湖中人。江湖中人发生了冲突,历来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自行解决,寻求白道力量帮忙向来为江湖中人所不齿。赵红兵作为一个江湖大哥,怎么好意思这么干?
二狗只能说:和赵红兵比,大虎太单纯了。
这个社会早就不再是那个20年前的社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谁讲规则谁傻逼。和性命比起来,规则又算什么?
现在这个社会,讲规则的宋襄公只能被人称为妇人之仁;不讲规则的诸葛亮才被人称为大智大勇。赵红兵就算把大虎吃下,都绝不会吐骨头。
赵红兵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断了你大虎的财路,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根据后来的事态发展分析,大虎是被赵红兵彻底激怒了,被这个毫不讲“江湖道义”的赵红兵激怒了。
赵红兵毁了以往当地江湖中人约定俗成的两条规则:⒈体面的混子绝对不会对敌人的家人下手,也绝对不会威胁敌人的家人;⒉江湖中人火拼,绝不主动寻求白道的帮助。即使寻求白道的帮助,也得偷偷摸摸的。
赵红兵这么干算卑鄙吗?
二狗认为不算。赵红兵如果不采取这样的手段,那他连三年都活不过去。
全市的混子都知道赵红兵是最大的社会大哥,也都知道只要干倒赵红兵就能取而代之。甚至不用干倒赵红兵,只需要和赵红兵大战一把,只要不死,无论输赢都能成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全市那么多渴望成名的混子团伙,如果隔三两个月赵红兵就要和这些人严格按照江湖规矩火拼一把,就算赵红兵团伙运气好,不被干倒,那肯定也会今天打出一起重伤害,明天打出一个植物人,后天再失手打出条人命。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有谁能保得住赵红兵?谁有这本事?
赵红兵就算不被人打死打残,也得伏法。
赵红兵现在已经是真真正正的玉器了,绝不会再去和那些瓷器碰了。实在非碰一把不可时,他也会让表哥这样的瓷器代他去碰。
在成名之前,他素以遵守江湖规矩而闻名;在功成名就之后,破坏江湖规矩最彻底的就是他。
赵红兵的确比李四还阴,比李四还毒。因为现在的他非毒不可,他有他的苦衷。
多年以后,赵红兵和朋友聊天时无意中说:“大虎、二虎他们都是纯混子,想用那些江湖手段吓唬我,我能被他们吓唬吗?”
从赵红兵这句话中,我们可以分析出:赵红兵把大虎、二虎定义为纯混子,否认了自己是纯混子。那他赵红兵不是混子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合法商人?黑社会?
能够盘踞在当地东郊近二十年不倒的大虎几兄弟可也不是省油的灯,没那么容易服软。折了迷愣,公司暂时停业整顿,这些虽然对大虎团伙打击不小,但一时还没动摇大虎团伙的根本。
既然赵红兵率先不讲规矩,那大虎就没有讲规矩的必要了。
据说大虎首先盯上的,是高欢。此时的高欢已经怀孕近七个月。
大虎能想到的,赵红兵应该也能料到。对于一个年近四十膝下无子的中年汉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的吗?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虎想干什么,赵红兵总能打探到点儿风声。
这事儿上,赵红兵输不起。
高欢始终坚持上班。尽管这份工作被她的大学同学所鄙视,尽管身边的人都对千万身价的她居然还每天认认真真上班表示费解,尽管这份工作和她少女时的理想相距甚远。但,她热爱她的这份工作。
她这样执拗的女子,绝不会为别人的任何劝告和意见所左右,她只相?99lib?信她自己。
赵红兵肯定不能告诉她:有人可能要对她下手。
这样直接告诉她,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孕妇都怕情绪波动。
此时的赵红兵,翻出了他的第三张牌。
九哥曾经说过:小心狼群啊。赵红兵的回答是:我手中有枪。
赵红兵手中的第三张牌,就是他的枪。他的这支枪,是一个人。
这个人,连二十年来几乎每天都和赵红兵生活在一起的沈公子都不认识,都叫不出名字,只是见过几次。当然二狗更不曾见过,只能从沈公子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这个人的一些情况。
据说他看起来比赵红兵还苍老。
据说他抽烟抽得很厉害,一根接一根,但从不喝酒。
据说他皮肤白皙,眼睛特别怕强光。
据说他鼻梁高高,头发短短。
据说他身上总穿着一身劣质运动服,很光滑的那种。
据说他脚下总踏着一双和运动服同样劣质的运动鞋,破旧,但干干净净。
据说把他扔到人堆里,肯定没人能认出他。
据说他不大爱说话。
据说他的口音南腔北调,谁也不能听出他究竟是哪里人。
99lib?
可以确定他参过军,上过前线。
可以确定他在香港生活过。
可以确定他和赵红兵认识的地方是野战二所,他们曾躺在相邻的病床上。
据说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寒冷和忍耐,但笑起来让人感觉很温暖。
据说他虽然衣着寒酸,但在李四的海鲜馆吃海鲜时表现出来的娴熟与优雅,让沈公子都自叹不如。
据说他虽然极瘦,但他的腰杆却像赵红兵、沈公子一样笔直。
据说他很多年都没和赵红兵见过面了。
不知,他是否也有妻儿。
不知,他依靠什么生活。
更不知,他之前漂泊在何方。
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没法再普通的中年男人。
就是他!对,他就是赵红兵的第三张牌。
这是保护高欢和孩子生命安全的一张牌,更是在这场暗战中,最终让大虎服输的一张牌。
二狗不知,这张牌,赵红兵究竟经营了多少年。
好吧,给他取个名字:无名。
无名是否究竟有名这不重要,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沈公子两个字就可以说得一清二楚:惶犯。
二狗必须给“惶犯”一个定义,否则大家又该说二狗古龙了,玄幻了。
惶犯中的“惶”字,顾名思义,即仓惶,居无定所,四处逃窜,被警察追得惶惶不可终日,别人不知其姓甚名谁,更不知其家在何方。“犯”字不能仅仅从字面上理解,因为这个“犯”绝不是普通的抢劫犯、盗窃犯,而是:杀人犯。
好了,有了惶犯的定义:一个身背至少一起命案的被通缉的职业杀手。
二狗认为:养惶犯是黑社会团伙区别于普通流氓团伙的最显著特征之一。惶犯轻易不会用,但只要用,一般情况下就会要人命。黑社会组织里的主要成员,通常在社会上都有头有脸,不会轻易出手。他们手下的小弟,砍砍人打打架还行,要是让他们去杀人,恐怕没几个有这样的胆子。而且,真杀了人被捕了,恐怕大哥也要被牵扯进去。
所以,一个黑社会团伙要对其他团伙有震慑力的话,有惶犯是必须的。迷愣和表哥算惶犯吗?他们不算,他们顶多算狠角,因为他们手上都没命案,没那破釜沉舟的劲儿。
惶犯通常来源有二:⒈失手杀人的混子;⒉因生活窘迫而职业杀人的退伍兵。无名和其 4ed6." >他二狗听说的惶犯有一些相同之处:⒈运动服,运动鞋。⒉随时准备变现的金链子。⒊参过军。⒋扔进人堆里认不出来……
赵红兵并不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翩翩周公瑾。
无名也并不是白衣胜雪一剑光寒十四州的顶级剑客。
他们都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 662f." >是已经不再年轻的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满脸都是风霜。他们上过战场,坐过牢;胸口戴过大红花,手上脚上也曾戴过枷锁。从云南的红地、烈日到山海关外的寒风,他们都曾经历过。这世间至极的痛苦与幸福,他们都曾体验过。
赵红兵、无名和大虎一样,也在走钢丝。谁心理素质差,动作不稳,谁就掉下万丈深渊。谁一时大意,也将掉下万丈深渊。
赵红兵、无名这两个中年汉子,将如何在2003年那个春寒料峭的季节再次慷慨高歌一曲?
在黑社会团伙里,谁都不愿意动用惶犯,惶犯轻易不会用。养着一个惶犯十年八年不做事都有可能。一旦动用,必将是生死存亡的关头,Show Hand。谁在街头打架斗殴还弄个惶犯出去震慑?丁小虎、大耳朵等人出面就够了。
二狗不知赵红兵手中是否还有其他的牌在保护家人,但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惶犯无名。
十二、狮子
无名的任务就是保护已经怀孕的高欢。
高欢自从怀孕后,上下班都由赵红兵的那个一心想加入黑社会组织的司机老火接送。老火虽然一心想混黑社会,但他绝对没混黑社会的本事,只能算是个称职的司机。老火肯定不是大虎那群如狼似虎的手下的对手。
高欢每天晚上都在约十点左右,学生晚自习放学以后回家。
无名究竟跟了高欢多久,保护了高欢多久,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保护高欢的,没人知道。需要无名出现时,无名就出现,这就够了。
在大虎的公司被停业整顿的四五天后的某个晚上,夜里十点,行人已经稀少的二中门口的大街上,一辆黑色沃尔沃被一辆车牌上蒙了块布的白色面包车迎面截下。
面包车上窜下了四条汉子。
“下车!”
司机老火懵了,跟着赵红兵混了这么多年黑社会,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事儿。
“下车!”
此时的高欢和老火已经无路可退,在几条枪的威逼下,又能有什么选择?
据说,老火当时就呆滞了。两手紧握着方向盘,一声不吭。
人勇敢与否并不在于平时吵吵嚷嚷有多大能耐、多大本事。而在于,当真正有大事来临时,是否能表现出泰然临之而不惊的态度。
“下车!”又是一声喝。
老火手抖了,哆哆嗦嗦地去开车门。
“老火,别动。”高欢说。她很镇定。
老火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老火以求助的眼神望着高欢。老火比高欢高了足足有一头,体重足足有高欢的两倍。但老火知道,眼前这个略显瘦弱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强者。弱者在此时只能寄望于强者。
强大的人,只强大于内心,和身高、体重、性别、年龄都没有关系。
“下车!”又是一声怒喝。显然大虎的人已经不耐烦了,枪管戳到了车窗玻璃上。
当时的高欢留着棕色的长发、齐眉的头发帘儿。
高欢轻轻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帘儿,朝着车外轻声说了两个字:“不下。”眼神自信而坚定。
车外的人未必听见了高欢说的话,但从高欢的口型和表情,他们看到的是:绝不服从。
“不下车就崩了你!”车外的人咬牙切齿地喊。
“那你崩吧。”高欢语气很轻松。
高欢的眼神充满了轻蔑与不屑。
赵红兵说过:如果高欢是男人,那她就是张岳。
赵红兵的女人,能是俗物吗?
“下车!”车外的人有点儿声嘶力竭,空洞且无用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如果说,大虎的这些手下一直自认为强大的话,那么今天,他们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强大。
在高欢的眼神中,他们看到了鄙夷。
在高欢的嘴角边,他们看到了倔强。
在高欢的头发帘儿中若隐若现的眉梢上,他们看到的是绝不屈服。
这是一个绝不会向暴力屈服的女人,这是一个内心无比强大的女人。
很多男人、很多枪,面对这个手无寸铁的女人,竟无计可施。这个女人表现出来的无畏,竟让这些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汉子望而生畏。
他们的任务是绑了高欢,不是杀了高欢。他们 672c." >本以为,几条枪一指,高欢肯定马上就会跟他们走。他们万万没想到,高欢竟然如此不“配合”。而且,在他们以开枪威胁高欢后,高欢竟然还是依然故我,不配合。
现在难题留给了大虎的手下:
走?没法向大虎交代。
开枪杀人?大虎只让他们绑了高欢,可没让他们杀了高欢。再说,在街头杀人,他们真的敢吗?
想绑了高欢的大虎手下,现在倒好像是被高欢挟持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下车!”大虎的手下几乎是绝望地喊。
“……”高欢不说话,已经不再看他们了,只是平静地看着车窗外。
高欢的态度让大虎的手下接近癫狂了。
“我崩了你!”
“那你崩吧。”高欢还是这句话。
“哗啦”,沃尔沃的车窗并不结实,被恼羞成怒的大虎手下砸碎了。
高欢下意识地躲了躲。
枪管伸进了车里,“我崩了你!”
同时,还有手伸进车里去抓高欢的头发。
此时,刚才还战战兢兢的老火忽然勇敢了起来,从驾驶位上扑到了高欢身上,左手抓住枪管,右手抓住伸进车窗的手。
“我操你妈,你们敢!”一米八多的老火一声怒吼。
一只狮子领导的绵羊,终于也变成了狮子。
狮子是看起来像绵羊的高欢,绵羊是看起来像狮子的老火。究竟谁曾经是狮子谁曾经是绵羊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此时的高欢和老火,都是狮子。
僵持了不足十秒钟。
一声闷哼,一人倒地。
又一声闷哼,另一人倒地。
咔嚓一声,一人发出惨号。
又一声闷哼,一人倒地。
两秒钟之内,大虎的手下几乎同时全部被击倒。
随后出现在高欢面前的,是一张让人觉得很温暖的脸,和一双空洞的眼睛。
穿着一身旧且整洁的运动服的他怀里抱着几条长短不一的枪,还朝高欢笑了笑。
一个曾经被战火洗礼过的顶级特种兵,从背后袭击几个土流氓并缴他们的械,很容易。
据说,他从后面悄无声息地出现后,第一下重击了一人的后脑,一击致晕;第二下故技重施,又重击了一人的后脑;第三下掰断了一人的胳膊。经典镜头是第四下,当时,第四人已经察觉,正端着枪回头,却被无名无比凌厉地一拳重击在小腹上,又是一击倒地。
第四下的这一拳,打断了那人的肠子。
一拳打断了肠子。
二狗看小说,知道有“七伤拳”,但听说一拳打断人家肠子的,这倒是唯一的一次。好吧,既然从武侠小说中找不到这一拳打断肠子的拳法,那么二狗就给无名的这种拳法起一个很忧伤的“zhuangbility”的名字:断肠拳。
“下车!”无名对面包车上的司机说。无名99lib?手里,握着把枪。
那个司机可不是高欢,也不是老火。
“把他们都拖上车去。”
“……”
“拖!不拖我崩了你!”
“好……”
后来,无名也上了车。
“大哥,咱们去哪儿?”
“你们要把那个女人带到哪儿,就带我去哪儿。”
“大哥,这个……”
“不去我崩了你。还有你们,都别动!谁动我崩了谁!”
“嗯……”
大虎的手下,不但都不是高欢,而且他们所面对的,是惶犯。
无名要去的地方很简单,就是大虎那儿。
无名要对大虎做什么?
十三、谈判专家
那辆车牌蒙着白布的白色面包车停在了一个已接近废弃的物流仓库门口,车门“哗”地拉开,只下来了一个人:无名。
那个司机刚才也被无名绑在了面包车上。
卷帘门往上一拉,无名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大虎。这仓库里也只有大虎一个人,他在等着弟兄们凯旋归来。
据说那天大虎坐在一个木头箱子上,眼前放了两个木头箱子:一个木头箱子上放着一瓶已经喝掉了半瓶的五粮液;另一个木头箱子上放着一堆熟食。
大虎那本来就已经红彤彤的脸蛋在喝了酒以后更红了,眼神也有点儿迷离,表情多少有些呆滞。半瓶五粮液下去,谁不迷糊啊?
一个烟头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掉在了大虎面前。
当大虎发觉眼前忽然出现了个提着枪的陌生人后,微醺的他显然一愣:这人好像不是自己手下,他是谁?
“大虎,我要跟你谈谈。”
大虎听见这南腔北调的声音后又是一愣:“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谈?”
“赵红兵你认识吧?”
大虎明白了。
“走吧!”
“去哪儿?”
“南山。”
“我不去!”
“好,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大虎悻悻地跟着无名走着。大虎也是个老江湖,听到无名的口音,看到无名的表情,他就知道无名肯定敢在这里一枪杀了他。但大虎不懂无名为什么要带他上南山去谈。
南山上,积雪还未融化,枯草还未变绿。微弱的星光下,大虎可以看到无名那双空洞的眼睛,无名也可以看到大虎的红脸蛋。
“到了,你想谈什么,快他妈的说!”大虎真不是善茬,落到了这田地还嘴硬。
“谈你要死还是要活。”无名表情挺平静,尽管大虎没说什么好听的。
“操!我大虎像是怕死的人吗?”大虎看样子挺不耐烦。
“不像……”
“十几年大刑下来,我还怕什么?从跟赵红兵磕的那天开始,我就忘了死字怎么写。”大虎倒真是条汉子。
“你的家人也都像你一样不怕死吗?”
“……”长时间的沉默。
“你什么意思?”
“人命,我手上已经有多条了,再多几条也没什么。”
“……”又是沉默。
“赵红兵敢让你杀人?我不信!”
“我杀人很有可能就是一场车祸。你可以放心,肯定和赵红兵无关。我是个干什么的,你应该清楚吧。”无名笑了,但是笑得一点儿都不温暖。
“赵红兵想怎么样?”
“他们小孩子的事儿,就该让小孩子们自己去解决,对吗?”
“……”
“捅了人的,该道歉就道歉,该赔钱就赔钱。是不是?”
“……”
黑社会团伙间的恶战往往都由小事儿引发。
“你们东北有句话叫: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和赵红兵也认识了有些年头了,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开始你找人去找赵红兵麻烦,我们没对你怎么样。现在你又去绑赵红兵的老婆,有点儿过份了吧?”
“赵红兵难道就不过分?他想把我的生意都搅黄。我生意黄了,那些兄弟到哪儿吃饭去?”
“有事儿好说好商量,先让你那捅人的外甥出来谈谈。事儿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等他们的事儿谈清楚了,你和赵红兵再坐下来谈谈。”
“我要是不答应呢?”
“杀你全家。”
“……”大虎不说话了。
“大虎啊,今天我带你来南山你知道为什么吗?”
“……”
“因为我想让你往下看看,你们这城市多繁华、多灯红酒绿。你又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大哥,珍惜点儿吧!”
“你劝我这个干啥?”大虎还在犟嘴,但是气势显然已经弱了。
“我是觉得跟你讲道理能讲得通,才劝你。”无名居然笑了笑。
“三天内,等我电话吧。”大虎叹了口气。
“呵呵!”无名拍了拍大虎的肩膀。
大虎苦笑。他明白了:无论是玩黑道还是玩白道,自己都比赵红兵差一点儿。
“天挺冷的,下山吧!”
大虎还真是个聪明人。在这场斗鸡博弈中,大虎先退了一步,就退了一小步,常人都难以发觉的一小步。
第二天,沈公子就接到了大虎公司的人打来的电话:“申总,上次谢家那俩孩子把你们的人捅了的那事儿,咱们谈谈吧!都是小孩子的事儿,别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咱约个时间,让那几个孩子坐下来谈谈,该赔钱肯定赔钱,到时候说个数吧!”
“好!”沈公子明白了,这事基本结束了,大虎怕了。
本来,大虎稍微向后退的这一步,使这场两个黑社会团伙间看不见对手的较量接近了尾声。
通常,这场不大不小的纷争该按照程序结束了。
但是,这两个江湖大哥犯了一个相同的错误:高估了前去谈判的两位。
前去谈判的是二龙和谢老二。这哥儿俩,大脑可能都经常性短路,把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儿再次搞复杂。
二狗虽然不认识谢老二,但二狗却熟悉二龙。
对于二龙的谈判能力,二狗持怀疑态度。
二狗记得自己十三四岁时发生的一件事情,此事二狗记忆犹新。现在把这件事儿说出来,让大家评估一下二龙的谈判能力。
话说有一日黄昏,二狗和几个少年玩伴坐在马路牙子上聊天..,其中就有二龙。
当时,二龙说自己腮帮子疼。当时二狗特别坏,一张嘴就没好话。
“哎呀妈呀,二龙,你是不是染上了淋病梅毒?”二狗大声惊呼了一句。
在那时,当地几乎所有的电线杆子和公共厕所上,都贴着治疗性病的小广告,就是“一针见效,三天痊愈,为患者保密”那种。
二狗说完,看了看二龙,二龙面不改色,冷眼看着二狗。
“哎呀妈呀,二龙,你是不是得了尖锐湿疣?”玩伴A跟着二狗也朝二龙喊了一嗓子。
“哎呀妈呀,二龙,你是不是阳痿早泄?”玩伴B也开始起哄了,一起调戏二龙。
“哎呀妈呀,二龙,你是不是手淫劳倦?”玩伴C也大声跟着起哄。
二狗那个年代的孩子,都能把电线杆子上贴的那些小广告倒背如流。因为天天能看到,想不背下来都不成。
二龙不回话反击,看样子是对二狗等人的起哄不以为然,脸上,还带着点儿自信的微笑。
“哎呀妈呀,二龙,你昨天还流了口水,是不是白带过多呢?”看二龙没什么反应,二狗越说越不上道。
“哎呀妈呀,二龙,你不会是月经不调了吧?”
……
二狗等人把电线杆子上小广告里的病统统说了一遍,有点儿黔驴技穷了。
可人家二龙依然微笑且自信地看着二狗等人,不急不恼,也不说话。
在二龙确定二狗等人把性病小广告上的病都说完了,的确没什么新词儿了以后,二龙才开始发言……
只见二龙轻松地站了起来,微笑地,自信地,跋扈地伸出食指,指着二狗等人,缓慢而有力地说出了一句当时“雷”晕了二狗等人的话:
“你们几个,都得癌症了!”
说完,二龙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转身,他胜利,他微笑,他离去……
马路牙子上留下了瞠目结舌的二狗等人……
啥?我们都得癌症了?
癌症,的确是比什么手淫劳倦之类的病都猛许多……
可……可我们是在说下三烂的疾病啊!
二狗至今不知道,二龙那天的大脑究竟算是对路还是短路。
总之,二龙总能在关键时刻,一句话“雷”倒一片。
这是二龙的本事。
且说那天,在省城继续治疗的二龙接到了赵红兵的电话。
“二龙,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二叔,能下地了。”
“嗯,过几天你回来吧。”
“干吗?收拾谢家那哥儿俩吗?”
“那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你回来吧!这边事儿解决得差不多了。”听到二龙的话,赵红兵愁死了。
几天以后二龙回来了,虽然伤还没有完全好,但依然英姿飒爽,依然风尘吸张。小青茬头发虽然已经长到了1厘米左右,但依然很有型。只是面色有些惨白。
“二叔,你叫我回来,是要做了那哥儿俩吗?”
见到赵红兵以后,二龙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个赵红兵在电话里没有回答的问题。二龙是真不知道他去省城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儿。
“……”赵红兵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无助。
向来自信的赵红兵在面对二龙时,根本没法掩饰自己的无助。赵红兵人生中最幸福的事儿是啥?是能有沈公子这样的朋友,能有高欢这样的老婆。面对这些人,赵红兵只要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懂他在想什么。赵红兵人生中最痛苦的事儿是啥?是有二龙、丁小虎这样的小兄弟。有时候,根本没法跟他们沟通。
“二叔,只要你说句话,我立马叫人收拾那哥儿俩!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人!”二龙说着就掏出了电话。
“二龙啊,大虎他们交人了,把谢老二交出来了。这事儿呢,也有你的不对,你怎么能上门随便就动手打人呢?我找人带你去跟谢家那哥儿俩谈谈,你该让他赔钱就赔钱,该让他道歉就道歉。你要是还觉得不过瘾,你骂他几句也没事儿。但你可别再动手了,人家是动迁户。”
“我操!不收拾他们了?”二龙挺激动。
赵红兵喉结一抽动,咽了口唾沫。看得出,赵红兵挺痛苦。
“二叔,我收拾谢家那哥儿俩就是个玩儿。他们就这么白捅我一刀?”
“行了吧,二龙,差不多就行了。检察院对面新开的那个四星级酒店,二楼有个咖啡厅。明天我叫人带你过去,你和那哥儿俩谈谈。要赔偿你尽管张口。只要你说得出,他们就不敢不给。这钱要到多少都是你的。二龙,你看咋样?”
“二叔你说我缺钱吗?我家缺钱吗?我要他们这点儿钱干啥?”二龙挺不忿。
“听话!让你要钱你就去要钱,让你干啥你就去干啥!听见了没?”赵红兵陡然增大了音量,嗓门极大。
几年都不大嗓门喊的赵红兵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脖子上青筋都暴出来了。跟没法沟通的人去沟通,实在是痛苦至极的事儿。
“二叔,我……”二龙看见一向和气的二叔忽然暴怒,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二龙,听话。”赵红兵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儿失态。
“嗯,我知道了,二叔。”二龙被赵红兵吓哆嗦了。
“我一会儿让我的几个朋友过来,你先认识一下,明天带你过去。”
“谁呀?我叫丁小虎、大耳朵他们几个跟我过去就行啊!”
赵红兵强忍着没再次发怒。赵红兵肯定心想:要是二龙和丁小虎等人去谈判,还不得再打起来?这哥儿几个,惹事儿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大。
“我给丁小虎打电话,现在……”
“二龙,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我找人带你过去。”
“谁呀?”
“你不认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赵红兵叫来了表哥和马三。赵红兵的意思是,找老江湖压阵,把这事儿完美解决。
“这是马三。”
“马……”
二龙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有点儿眼熟……
“嗯?怎么,你们认识?”
“嗯……啊,不,不认识。”
“明天,表哥和马哥带你过去。你该要钱就要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别动手打架。听话啊,二龙。”
“二叔,我要多少钱合适呢?”
“你自己看着办吧。”
如果说,十几年前,孙大伟与黄老邪在饺子馆里谈判时的“巅峰对决”是古典流氓中装逼犯的经典。
那么,今天,二龙和谢老二在当地那家四星级酒店二楼咖啡厅的谈判,绝对是当代“极品脑残”间对话的代表作。
在二龙和谢老二之前,曾有过两次著名的谈判。
20世纪80年代后期,某破旧的饺子馆,孙大伟与黄老邪曾进行过装逼犯之间的王者之战。这是属于六十年代生人的一场谈判,他们成长于革命年代,刚刚被市场经济洗礼,古典流氓的精神尚存,还多少还有点儿“侠士”间相互敬重的意思。虽然当时赵红兵和李老棍子打得不可开交,但孙大伟和黄老邪两人见面时还十分克制,抱拳握手一样不少。
20世纪90年代中期,滚刀肉东波曾跟当时年少气盛的王宇在某饭店对谈。这是属于七十年代生人的一场谈判。他们成长于改革开放伊始,深知金钱的重要性,见面谈判时就围绕着个“钱”字。双方都剑拔弩张,毫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渴望和吝惜。
千禧年后,80后二龙和谢老二终于迈上了舞台,开始了属于他们的谈判。这一代人在他们出生十年之后就被人称做温室中的花朵,生在蜜罐中,没吃过苦,没经过磨炼,是“垮掉的一代”。虽然二狗认为以上论调有失偏颇,但显而易见的是:无论是二龙还是谢老二,都是依靠着背后强大的靠山来谈判的,而当年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的赵红兵、东波等人却都是靠自己和自己手中的枪刺去谈判。
二狗从不用个案、特例来论证某一现象。
谈到自立,八十年代生人的确是比六、七十年代生人差了点儿。二龙和谢老二依靠着靠山来谈判绝不是个偶然现象。时至今日,当地80后的狠角也不少,按理说完全有能力有本事自立山头,但他们都习惯于依附某个势力强大的团伙,一依附就是几年,结局基本就是炮灰。要知道,赵红兵、张岳、赵山河、东波、李四等人像他们现在这岁数时,早已称霸一方。
当今接受良好教育的80后中,有能力的人恐怕不比六、七十年代生人少,但目前能挑起大梁的却寥寥无几。
将才不少,帅才却寥寥。这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80后生人相对于六、七十年代生人,缺少了点儿主见呢?二狗不得而知。
再过几年,90后走到黑社会的谈判桌前会怎样?是不是谈判时还要先伸手剪指甲、涂个腮红、照张大头照?
赵红兵为了这次谈判,显然颇费心机,不但把谈判的地点安排在了检察院正对面的酒店,而且还让表哥和马三两个成名已久的老江湖一起跟着去。
但二龙,似乎并不懂赵红兵的良苦用心。
大虎为了这次谈判,显然也用了心思。据说虽然他没直接叫什么猛将去陪谢老二谈判,但是,在当地那家新营业的四星级酒店一楼的沙发上,坐着六、七个看似闲坐,但怀揣着各式枪支的汉子,这其中,有二虎。
酒店的二楼是中空的,他们坐在一楼,直接可以看到二楼的谈判情况。上面谈不拢或者出现了其他状况,他们立马就可以端起枪上去就轰。
大虎这么做显然不是为了保护他的“外甥”谢老二,而是为了避免输得一败涂地。而且我们从中可以看出,无名的忽然出现,只是让本次赵红兵与大虎间的斗鸡博弈出现了一个纳什均衡点,也就是赵红兵前进一步,大虎退缩一步。
如果是高欢被绑,那么结果可能是赵红兵后退一步,大虎前进一步,达到另一个纳什均衡点。
这次赵红兵绝未全胜,大虎也绝未全败。大虎可以接受小的让步,比如让谢老二给二龙赔钱、道歉之类,但肯定不接受全盘失败。
对大虎来讲,小的利益可以失去,但如果在赵红兵面前一败涂地,那他以后在江湖中无法立足。这对于坐过十几年大牢的大虎来讲,和要了他的命差不多,他肯定不干。
赵红兵自然知道大虎肯定不会让谢老二一个人去,所以让表哥和马三一起陪二龙去。
大虎也怕二龙等人把谢老二暴打一顿,甚至直接把他带走,让他彻底颜面扫地,所以大虎派了二虎等人强火力掩护。
这是一场两位江湖大哥间心照不宣,想尽快结束这次谁都不愿意继续下去的恶战的谈判。
但不懂的不仅仅是二龙,还有谢老二。赵红兵和大虎显然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怎么做,但他俩都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高估了谢老二和二龙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智商。
人家二龙来谈判的目的根本不是要钱,也不是要让谢老二赔礼道歉,更不是要顺利拆迁。而是想收拾谢老二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人家谢老二来谈判,也没觉得自己理应受欺负,琢磨着也就是赔点儿钱,赔个礼道个歉,谁让他兄弟捅了人家一刀呢?要是二龙再冒犯咋办?肯定再给二龙来一刀,再给二龙来个血气胸呗。
二龙怕啥啊?他身后有赵红兵那么强大的靠山,收拾他谢老二一顿怎么了?谢老二怕啥啊?他身后有大虎那么强大的靠山,再给二龙来一刀又怎么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让复杂的问题更复杂。这些不仅仅是二龙的本事,也是谢老二的本事。
十四、冬雷震震,夏雨雪
谢老二那天是以21世纪初当地偶像派小混混的形象出场的,下身穿着一条橘黄色又肥又长的韩式喇叭裤,上身穿一件同样又肥又大的红毛衣,头发收拾得像谢霆锋,但更像N.R.G和HOT。更有趣的是,他居然光脚穿着双木屐。当地四月份最高温度15度,谢老二下身是真不怕冷。不过话说回来,谢老二是帅哥,人家怎么穿怎么有道理,怎么穿怎么有回头率。
小时候看《说岳》和 href='2204/im'>《水浒传》,每当有大将出场就“有诗为证”。二狗也效仿一下,谢老二出场,有诗为证:
〖脚踏小木屐
发型似HOT
下有喇叭裤
上穿红毛衣
头发电得丝丝立
眼神故作很迷离
且问来者何人
东郊帅哥谢老二〗
谢老二闪亮登场!谢老二他们是先到的。和谢老二在一起的是他大哥,也就是一刀把二龙捅成 8840." >血气胸的谢老大。虽然谢老大在家门口一刀捅翻了二龙略显鲁莽,但经过此次谈判大家发现,其实谢老大比谢老二仁义多了、懂事儿多了。
表哥、二龙、马三三人走进酒店大堂时,二虎等人已经在酒店一楼大堂的沙发上“闲坐”着了。二虎带的人多数都是迷愣的手下,一看见陪二龙来的人是表哥,都纷纷抬手打招呼,表哥也点头还礼,还朝二虎抬手打了个招呼。
表哥也算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几年大刑下来,江湖地位也算不低。而且,确切地说,他不算赵红兵的小弟,只能说是和赵红兵“一伙儿”的。
二虎也抬手微笑还礼。毕竟,二虎等人也是为了和解,不是为了打架来的。
气氛很和谐,很融>..洽。按照程序,简单地聊一下赔偿问题,该道歉的道个歉,这个事情基本就结束了。结束以后说不定表哥、马三还会和二虎及当年表哥的狱友去吃顿饭、喝顿酒、叙叙旧。
表哥和马三两人都已经是中年人,背都有点儿驼。常年的牢狱和跑路生涯让这俩人的眼神儿都有点儿飘忽不定,都喜欢低着头斜着眼睛看人。这和走在前面意气风发的小帅哥二龙成了鲜明的对比。夹着个小黑夹包的二龙,走路的步伐很大、很急。因为,他不仅仅是来谈判的,还来打架、来报仇的。
乍一看,表哥和马三倒有点儿像二龙的跟班。
带着一股疾风的二龙率先上了楼。到了二楼咖啡厅,就看见了倚在沙发上抽烟的谢家兄弟。
据二龙回忆,当时,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毕竟,二龙摸着石头过河 6df7." >混黑社会的处女之战就被人扎了个血气胸,郁闷得很。
表哥、马三、二龙三个人坐到了谢家兄弟的对面。
二龙睖着眼睛看谢家兄弟,今天二龙的底气相当的足。谢老二对二龙的挑衅眼神报以轻蔑一笑,扭头不看他。
这三个主角,没一个人说话。
“你们,都认识吧?”看见没人说话,表哥发话了。
“嗯。”谢老二爱答不理地“嗯”了一声,看都不看表哥一眼。
也对,二龙底气足,人家谢老二底气凭啥不足?二龙有表哥和马三跟着,人家谢老二有楼下那群攥着各式枪支的人撑腰。
表哥是老江湖,自然不能跟谢老二这样的小孩子一般见识,但二龙却气得憋红了脸。
“今天大虎让你过来,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吧?”表哥不急不恼。
“知道,赔钱呗!看病呗!道歉呗!谁让我们把人捅了呢?”谢老二还真气人,拉着长声说话。说完他还伸个懒腰,把双手搭在后脑上,懒洋洋地躺在了沙发上。
“你别装!”看着谢老二那态度,一直没说话的二龙勃然大怒,指着谢老二大吼了一声,唾沫星子都崩到谢老二脸上了。
眼看局面就要僵化,马三赶紧拉了拉二龙。
二龙咽了口唾沫,继续睖着眼睛盯着谢老二。
看着气势汹汹的二龙,谢老二没搭话,再次报以轻蔑的一笑,还伸手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
“这位大哥,你看,我们的确是把人捅了,这事儿闹得也挺大的。我弟弟年纪小,还不懂事儿,你别怪罪他。我们来的时候,我大舅(大虎)也嘱咐我们了,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听听你们的意思,好好谈谈。”谢老大显然比谢老二懂事儿,开始跟表哥唠了。
“对,啥事儿说开了就好唠了。你们那边怎么打算的?打算咋样儿呢?”表哥说。
黑社会关于赔偿的谈判和法律程序截然相反。通常不是受害一方提出索赔,然后由另一方来根据索赔的数额进行赔偿。而是,由伤人的一方提出一个方案,然后受害一方看这个方案是否合理。
假如受害一方觉得合理,那么这事儿就妥了。假如受害一方觉得不合理,那么就会说:“我们再考虑考虑吧。”这时候,这谈判就算暂时结束。伤人的一方就需要通过别人来打听打听对方的态度,然后再提出赔偿的数额。
可能有人要问,那会不会有人漫天要价,把人讹上?二狗说:绝对不会。原因有二:⒈既然两伙人能坐下来谈判,都是想把事情解决,不是想把事情谈崩;⒉赔偿的数额通常有个“合理”的价格。
什么叫合理的价格?二狗大概就当地黑社会斗殴中常见的几种伤害简单列个价目清单。这些清单都来自真实案例:
⒈大哥级人物留下终生残疾。大腿截肢:200万,同时需要肇事者坐牢。
⒉大哥级人物受枪伤,虽当时有生命危险,但没终生残疾:60万,不需要肇事者坐牢。
⒊大哥级别人物被砍,有疤无伤:28万,不需要肇事者坐牢。
⒋小弟级人物留下终生残疾:50万,肇事者跑路。
(以上四例都属个案)
⒌小弟级人物被砍成重伤:10万,无需肇事者坐牢或跑路(此类常见,总在发生,价格大概在5~15万间波动)。
⒍小弟级人物被砍成轻伤:2~5万。
以上价格大概是当地黑道中约定俗成的协议价。尽管没有一张价目清单,也没有行业标准,但混社会的人都对这个价格心里大概有个数。
综上所述,二龙大概属于小弟级别人物被捅成重伤的,赔偿10万左右应该是合理的。但二龙身份略有不同,二龙是赵红兵的人,那么这个价格就需要上浮一些。总之,15万左右应该比较合理了。
“该赔多少就赔多少。我们哥儿俩呢,家里也不富裕,就拿出15万来给他看看病。你们要是觉得需要多一点儿也没事儿,我大舅说了,钱的事儿好商量。他呢,和红兵大哥有点儿小误会,但是都知道,红兵大哥肯定不缺钱。我大舅说他们公司有部车,本田雅阁,去年秋天新接的,有点儿小毛病一直没人开,刚修好,还得算是新车呢。这车二龙要是喜欢就开着玩儿去吧。”谢老大说话显然好听多了。
大虎和赵红兵经过几番暗地里的较量,又被无名吓唬了一把,真是有点儿怕了。这样的赔偿,真是给足了赵红兵面子。15万块钱加上一部20万出头的车,加起来近40万了。
大虎做事儿也挺上道,他和赵红兵骂归骂、打归打,但是要他大虎去跟赵红兵赔礼道歉显然不可能。赵红兵又不缺几个钱,送什么给赵红兵人家也看不上眼。现在大虎选择送部车给二龙,既给足了赵红兵的面子,也没丢自己的面子。既体现了他的大度和大方,又显得他在和赵红兵的较量中并没怎么输。因为,车是送给二龙的。
要是所有人都像大虎和赵红兵这么善于处理矛盾就好了。
“嗯,嗯!”这条件够可以的了,表哥听完连连点头。
表哥转头看了看二龙:“二龙,你看咋样?”
一腔怒火的二龙根本不说话,还在眼都不眨地睖着谢老二,直勾勾地。
“二龙!”表哥有点儿不高兴了。
“表哥,我不要钱行吗?”二龙说出了震惊四座的一句话。
我操!你不要钱你来谈啥来啦?
四个人全被二龙这句话“雷”翻了。
“二龙……你想……”表哥不知道说啥好了。
“判他!我就要判了他!”二龙咬着牙指着谢家兄弟说,唾沫星子再次喷到了谢家兄弟脸上。谢家兄弟应该从唾沫星子中感受到了二龙的气势。
二龙这话一出再次震惊四座。
啥?黑社会谈判你二龙要判人家?
再说,是你先上门暴力拆迁的,打了官司谁赢还真不一定呢。说不定赵红兵都得跟着吃挂彩儿。
二龙这句足以让全场崩溃的话刚说完,更加脑残的谢老二发言了。
如果二龙只是“雷人”的话,那么谢老二的那句话称得上“雷鸣电闪,电闪雷鸣”。
“你以为你是谁呀,说判我就能判我?你知道我老叔是谁吗?”谢老二唾沫星子也出来了。
没人搭话。谢老二这叫设问句,显然是要自问自答。
“看对面,检察院!我老叔就是逮捕科科长!”
二狗听过检察院有“批捕科”,但还真没听过有“逮捕科”。
“逮捕科牛逼啥?有能耐让他逮捕我!”二龙有点儿歇斯底里。
“人家不希的逮捕你!”谢老二说完又是轻蔑地一笑。“不希的”是东北话,意思大概就是“不屑于”的意思。
“冬雷震震,夏雨雪。”
这对话,忒意识流了……
表哥用手肘重重地捶了二龙肋条一下,二龙疼得龇牙咧嘴。
这样的对话进行下去,还不得打起来?
“表哥,你啥意思?”二龙居然跟表哥火了。
“有事好好唠,你喊什么喊?”表哥也恼了,急得汗都出来了。
“我不缺那俩钱儿!”
“听话!”表哥开始睖眼睛了。
二龙有点儿怕,不说话了,但显然还是浑身是火。
表哥也看出来了,这谢老二有点儿“二”,不能跟他说话,有事儿得跟谢老大说。
“这事儿,我拍板了。刚才二龙不说了吗,他也不缺钱。就按你们说的来吧。毕竟咱们都是出来玩儿,你们也差点儿没把人家捅死,该赔个礼就赔个礼。你们都是年轻人,哪个年轻人没点儿火呢?这次认识了,以后说不定你们还是朋友。”表哥流着汗打圆场。
刚才被二龙和谢老二的无厘头对话弄得颇为紧张的场面被表哥暂时压制了。
“是,是,大哥你说得对!”谢老大显然比>较容易沟通。
“二龙兄弟,以前的事儿,对不起了。”谢老大还算诚恳。
二龙没接话,冷“哼”了一声。
“对-不-起!”谢老二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是个人就能感觉到谢老二的不屑。
“你说句‘对不起’就行了?”二龙强压怒火。
“那你还想咋地?”
“我想整死你!我操你妈!”二龙终于再也忍不住,骂了起来。
“你有那本事吗?要不是赵红兵,你算个啥?”
“我操你妈!”二龙右手抓起桌上的烟灰缸,“霍”地起身一窜,左手就抓住了谢老二的头发,朝谢老二后脑就是一下。
谢老二吃了头发太长的亏,慌乱之下伸手乱抓乱挠,在二龙脸上脖子上连挠了几把。二龙已势如疯虎,根本不理会谢老二挠他,攥着大玻璃烟灰缸连续砸谢老二的后脑。
咖啡茶座的空间本来就比较小,谢老大看见自己弟弟吃亏,伸手去拉二龙。当然,也可能是伸手去打二龙。只是形势比较混乱,没人看得清谢老大是在拉二龙还是在打二龙。
表哥和马三眼见形势突变,都扑上去拉架。
五个大男人在那个长不足两米的沙发上拉扯了起来,不知道是三个人拉架两个人打还是三个人打架两个人拉,也根本看不清谁吃亏谁占了便宜。只能听见谢老二的惨叫、二龙的怒骂以及表哥“别打了”的大喊,当然,还时不时传出马三那尖着嗓子喊“停!停!”的声音。
“轰隆”一声,沙发翻了。
一个小沙发,哪儿能经得起那么多人折腾。
场面更混乱了。这五个人全滚在了地上,互相抓着头发、衣领、手腕,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打谁,谁在拉谁。据说,谢老二的木屐早在扭打中掉了,但躺在地上的他还边用手挠二龙,边用光脚丫子踹二龙。二龙的羊毛衫早已被扯碎,脸上脖子上全是血印子,但越战越勇,抓着谢老二头发毫不手软,不过烟灰缸被人抢了去。
据说两人都不出拳了,因为躺在地上拳很难发力。
两人就滚在地上对挠,都往脸上挠,谁指甲长谁赢。二龙事后曾很得意地说:“幸亏我两礼拜没剪指甲!”
拉架的人也都被他俩挠到了。
再打下去,翻滚在地上的二龙和谢老二估计该张嘴咬人了。
手脚都用完了,不用嘴用啥?
“别打了,都别打了!”二虎等人冲了上来>。
十五、另类亡命徒
二龙和谢老二终于住手了。俩帅哥都被对方挠成了大花脸。
二狗一向认为,俩男人打架打到挠人的地步,挺磕碜。
当然了,二龙和谢老二都不怕磕碜。谈判谈到这份儿上算是彻底谈崩了。
据说人家谢老二站起来后第一件事,是用手整理自己的发型。谢老二肯定这么想:你二龙可以打我,但你不能弄乱我的发型,更不能挠我给我破相,你挠我还不如捅我一刀呢。
马三和表哥两个大哥级的人物也颇显狼狈,他们都开枪崩过人,也拿刀捅过人,但是这种近身互挠混战,估计他们也没经历过。最关键的是:他俩总不能对谢家那俩半大小子动手吧?忒丢身份了。
“你啥意思?”二虎直接朝二龙走了过去。
“他不跟我装吗?见他一次,我打他一次!”
二龙嘴还挺硬,自己被挠得这么狼狈,居然还说见人家一次打人家一次。
“你是不是给脸不要脸啊?”二虎在下面吼了一声。他知道谢老二纵然有不对的地方,但二龙显然更不对。
“你说谁呢?”二龙彻底疯了..,居然朝二虎走了过去。
从二龙小时候咽泡泡糖的事件就可以发现,二龙此人从小就是个另类亡命徒。为啥说他是另类亡命徒呢?因为他肯定不同于张岳那种只有真的遇上了大事,才眼睛一红什么都敢干的亡命徒。二龙是属于闲着没事儿就的那种。
莫名其妙地亡命,敢于为泡泡糖送死,二龙不是另类亡命徒谁是?
表哥拽着二龙的胳膊,二龙还气势汹汹地向前冲。咋了?看了没?二龙多不要命?二龙要对二虎动手!二虎成名的时候,二龙还穿开裆裤呢。
“表哥,你别拉着他,让他过来!”二虎真是气坏。
虎家三兄弟这么多年总栽在赵红兵他们这帮人手里。栽给赵红兵、张岳、李四也就算了,现在连20出头的二龙都敢跟他较劲了。
“我操你妈!”被表哥拽着胳膊的另类亡命徒二龙大吼,居然指着二虎又骂了一声。
看来,二龙今天来这里,就没想活着走出去。
二虎掏出了手枪,指着二龙:“你再骂一句!”
“崩!你崩!朝这儿崩!我-操-你-妈!”二龙指着自己的脑门一字一顿。
亡命徒二龙开始玩儿死亡游戏了。
局面彻底失控了。
二虎还真被二龙将住了,开枪也不是,不开枪也不是。
“我操你妈!”另类亡命徒二龙更加兴奋了,接着怒骂。
二虎骑虎难下了,他刚才就应该上去扇二龙两耳光而不是掏出枪,现在咋办?真崩了二龙?崩完以后咋办?看来,在大虎出狱之前,二虎和三虎子始终没什么大的作为在情理之中,他们都是有勇无谋之辈。
还好,二虎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大脑骤然间短路没关系,他身后还有一群老江湖。
这群老江湖从二虎身后齐齐冲上,直奔二龙。
“别动手,你们认识我是谁吧?”表哥赶紧抢在二龙身前,大吼了一声。
表哥毕竟以前在监狱里是江湖大哥级人物,对这些当年监狱中的小弟,还是相当有威慑力的。
“表哥,你让开。这小子不收拾不行!”
“想动他,你们先动我!”
一头白发的表哥死死挡在二龙身前。
看着二虎身后那群穷凶极恶的兄弟,刚刚在兴头上的二龙也多少老实了一些。
“表哥,今天你在这儿,我肯定给你面子。但是你今天护住这小瘪犊子,改天我还是要收拾他!”
“我怕你啊?”二龙又从表哥身后伸出手指着二虎说。看得出来,二龙那几管子鸡血还在起作用呢。
二虎看看二龙,没再说话,转身走99lib?了。
对二龙,表哥和马三彻底无语了。你说他不勇敢吧?不对,刚才那亡命徒的劲儿把二虎都给将住了。
只能说:这孩子忒不懂事儿了。
此战战罢,刚刚经历了混社会后第二战的二龙,虽然脸上脖子上都被挠伤,有点儿狼狈,但还处在亢奋的状态,心情十分激动。有诗为证:
〖闯荡江湖第二遭,
脸上脖子都被挠。
只能怪那谢老二,
不是因为养了猫。〗
..满脸血痕的二龙夹起了他的小黑夹包,气喘吁吁,毕竟,刚才互挠耗费的体力太大。
“表哥,我先走了。”
“……”表哥继续无语。
“我走了啊!”
“给你二叔打个电话吧!”
“嗯,啊,等一会儿我就打。”
混了这么多年黑社会,表哥连蒋门神那样的浑人都能忍受,但实在受不了二龙了。蒋门神浑归浑,但大事儿懂。这二龙,专门在大事儿上犯浑。
人家二龙根本没想给赵红兵打电话,他也知道给赵红兵打电话肯定得换来一顿臭骂。
二龙自己一个人走出了酒店,立马给丁小虎打了电话。
“小虎,在哪儿?”
“谈完了?”
“你在哪儿?”
“我在我姐夫这里打麻将呢,干啥?”
“刚才我跟那谢老二又打起来了,你赶快找几个兄弟!”
“我操!又打起来了?”
“快帮我找两个人!”
“跟红兵大哥说吧,让他想办法。”
“操,不能跟他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你快找两个人!”
“咱们的人都去WY镇那边儿了,大耳朵都过去了,估计都得明天回来。”
“那你就不能找找别人?”
“你急成这样,我找谁去?”
“操,那你自己过来!”
“我自己过去帮你打?”
“你不敢?!”
“操!你听说过我丁小虎不敢干的事儿吗?”
“过来,我等你!”
下午三四点钟,二龙和丁小虎见面了。
“哎呀,二龙,你……”丁小虎见到二龙满脸都是血道子,没一处好地方,闭着眼睛回过头去,不忍心多看。
“都是他妈的谢老二挠的!”二龙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没好意思说:其实吧,我也把谢老二挠得够呛。
“这谢老二怎么跟娘们儿似的,打架还挠人?”
“……”二龙也把人家给挠了,不好意思回丁小虎这句话。
“你叫我过来,去哪儿找谢老二去?”
“不知道啊,他能跑哪儿去,咱们就找呗!”
“我操,你都不知道他在哪儿,就叫我过来?”
“找呗!”
这时,二龙电话响了,赵红兵打来的。二龙想了想,没接。
“谁呀?”丁小虎问。
“二叔。”
“咋不接呢?”
“接了肯定骂我。”
随后,丁小虎电话也响了,还是赵红兵打来的。
“接……还是不接啊?”
“接,别说和我在一起。”
“小虎,看见二龙了吗?”
“啊……没呀!”
“看见他你让他快回公司来见我!”
“啊,有什么事儿吗?”
“别问了!”赵红兵挂电话了。
二龙和丁小虎开始找谢老二了。
经过一个小时不间断地打电话,二龙和丁小虎终于摸清了谢老二的位置:东郊某网吧。
“走吧,过去啊!”刚刚拿自己的命将了二虎一军的二龙闯荡江湖的胆子显然更大了。
“就咱俩?别扯淡了。”
“刚才电话里不都说了吗?就谢老二自己在那网吧呢!”
“毕竟是东郊……就咱俩过去,行吗?”
“我的身手你还不知道吗?你也不差,咱俩肯定够了!”
“你身手好还被人挠成那样?”
“不是有人拉偏仗吗?”
“好吧……”
二龙这个另类亡命徒,拉着丁小虎上路了。
根据二狗对二龙的了解,二龙小时候身手的确还可以。虽然他小时候还不会劈腿什么的,但他欺负赵红兵家的那只拴着铁链子的大狼狗时,就显露出了天赋。他的天赋不仅仅是身手好,还颇具智慧。
当年,赵红兵家的那只狼狗白天被小纪、沈公子等人欺负,晚上被二狗等人欺负,还曾被张岳毒打过。基本上除了赵爷爷以外99lib.,它谁都不信任,谁都不让接近。但是呢,人家二龙就能接近它,还有机会近距离欺负它。
二狗记得有一次——那时候二狗和二龙大概都八九岁——二龙手里拿了半截东北人常吃的那种血肠,双手捧着,很诚恳地蹲在狗窝前约三米处。那拴狗的链子大概就三米左右,这个二龙很清楚。
那狼狗看见有人要喂它血肠,想出来吃,但仔细一看要喂它的人是二龙,就没劲——这人劣迹斑斑,狼狗不大信任他。
不出来没关系,二龙继续耐心地叫狼狗的名字,十分认真地双手捧着血肠。二龙那小眼神儿,老真诚了。
过了一会儿,这狼狗也觉得二龙可能是真要喂它,开始从狗窝中往外走,虽然它眼中对二龙还保持着警惕,但是看二龙手中没拿什么钢管铁锨之类的东西,觉得挺放心,开始慢慢地接近二龙……
二龙一动不动,继续以真诚的小眼神儿看着那只狗,嘴里还念念有词:吃血肠喽,吃血肠喽。
狼狗终于放心了,离二龙越>来越近,慢慢地凑过了嘴,要叼走二龙手中的那半截香肠。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二龙右手攥住香肠,迅速向后一缩,左手快如疾风,“啪!”结结实实扇了狼狗一耳光。
上了当,挨了一嘴巴子的狼狗暴怒,朝二龙扑来,但是人家二龙轻轻向后一躲……暴怒中的狼狗不但没咬到二龙,还被脖子上的铁链子重勒了一下——铁链子到头了!
狼狗很悲愤,二龙很欢愉……
二狗始终认为,能近距离欺负到赵红兵家那只狼狗的人绝对是人才。
二狗还认为,大冷天能用半个小时的时间挖空心思去欺负一只狗的人绝对是人才。
二狗更认为,能去扇一只狗的耳光还不被狗咬到的人绝对是人才。
而且,能想到去打狗的耳光的人,那更是人才中的人才。
二龙不是人才,谁是?
今天,难道另类亡命徒二龙和丁小虎要用当年扇狗耳光的办法去对付谢老二?
十六、谢老二脖子上,没拴铁链子!
通过二龙扇赵红兵家狼狗耳光这事可知,二龙这另类亡命徒在某个方面还具备一定的另类智商。
正是因为二龙具备这样的“谋略”,所以,他运筹帷幄,跟丁小虎定下了一条锦囊妙计。这个妙计基本拷贝了二龙8岁那年打赵红兵家狼狗的策略。
这锦囊妙计的具体内容是:到了网吧门口,二龙在玻璃门外面“PIAPIA”地走。然后呢,谢老二只要一看见二龙在外面“PIAPIA”走,肯定急眼,肯定出来跟二龙干。这时,丁小虎埋伏在网吧门口,等谢老二一出网吧门,趁他不注意,上去一板砖把他抡倒。这时,二龙也杀上前去,两人开始削他。
这计划看似挺完美,而且跟当年打狼狗如出一辙:二龙就是那逗引狗的血肠子,丁小虎那板砖就是一嘴巴,谢老二就是赵红兵家那只狼狗。
计划不错,开整。
下午四五点钟,二龙和丁小虎到了东郊那网吧的门口。丁小虎往里面一看,谢老二果然在那儿上网,满脸都是抓伤,比二龙还惨。
“二龙,你也把他给挠了?”
“别问那没用的,拿个砖头子,倚着墙,等着去!”
当时东郊正在大动迁,遍地都是砖头子。而且丁小虎这人由于常年在外打架,养成个习惯,至今他还有这习惯。那就是无论走到哪儿,先东张西望,看看地上是不是有砖头子。砖头子的大小方位他总是记得很清楚,一旦和谁打起来,他立马就能捡起砖头子开抡。前段时间二狗在北京遇见他,喝了几口酒以后,丁小虎还感叹了一句:北京这地上咋没砖头子呢?
“行啊。”丁小虎说。
丁小虎打架心理素质极好,面不改色心不跳,拿了块砖头子站在网吧的玻璃门旁边,倚着墙等谢老二出来。根本不用问丁小虎“准备好了吗?”丁小虎打架不用准备。
丁小虎就绪了,现在就看二龙了。二狗说了,二龙就是那打狗策略中的血肠子。
血肠子二龙也没含糊,开始“PIAPIA”地在网吧门口走来走去,时不时还往里面看两眼。
据说狼狗谢老二一直专心地在QQ上聊天泡妞,开始还真没注意到血肠子二龙在外面。
血肠子二龙有点儿不耐烦了,“PIAPIA”走了五分钟,狼狗谢老二还没发现他就在玻璃门外。
“大爷,你们这网吧有红塔山烟吗?”血肠子二龙推开门,假装问坐在网吧收银台旁边那老头。
“没有,只有红河!”这老头嗓门还挺大。
此时,血肠子二龙送到谢老二嘴边儿了。
果然狼狗谢老二发现了血肠子二龙,猛一回头……四目相对,那目光一接触,直冒火星子、火苗子。
据说狼狗谢老二当时就控制不住了,霍地蹦了起来就往外冲,一激动还带倒了一把椅子。
血肠子二龙假装回头就跑,谢老二龇牙咧嘴就冲了出来。对,该血肠子向后收了。
狼狗谢老二刚出玻璃门,右侧脸颊就被抡上了一砖头,抡得结结实实。对,狼狗按计划该挨一嘴巴了。
但狼狗谢老二没被丁小虎这一砖头子抡倒,根本没理会丁小虎,只是晃了晃,继续朝血肠子二龙追去。
血肠子二龙看见丁小虎得手,杀了个回马枪,转身朝狼狗谢老二跑了回去。兵法上这叫前后夹击。
但这时候丁小虎忽然一声惨号,二龙眼见从网吧窜出了七八条彪形大汉,一半朝丁小虎冲去,一半朝二龙冲来。
“跑啊!”刚才被椅子腿抡了一下后脑勺的丁小虎一声大喊。
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撒丫子就跑,狼狗谢老二率领七八条彪形大汉穷追不舍。
人家谢老二脖子上,没拴铁链子,真没拴铁链子!
二龙和丁小虎把这个问题给忽略了。
现在的狼狗谢老二,应该被称之为疯狗谢老二才对!谁让二龙把他给毁容了?
血肠子二龙跑起来相当快,两条小腿一倒腾,跟小风车似的。本来二龙的速度不是很快,但是后面有疯狗追赶,二龙身体里的潜能被激发了,张着嘴玩儿命跑。
丁小虎跟二龙比速度差了点儿,但是一急眼跑得也不慢。
后面的追兵边追边从地上捡砖头子,砖头子在他们身后呼呼地乱飞。
黑社会大哥间的血腥残杀,愣让血肠子二龙给演变成街头小混混斗殴了。
据说,二龙和丁小虎还边跑边商量,气喘吁吁。一般人被追着跑的时候都只顾跑,一说话就泄了气,速度就会下降,但是血肠子二龙天赋异禀,边跑还能边和丁小虎商量。
“跑……跑还是打啊?”
“打不过啊,跑啊!”
“哎呀妈呀,咱俩往哪儿跑?”
“东郊派出所,就在前面了。”
“投案自首啊?”
“操,进了派出所谁敢打你?”这是丁小虎的习惯,一旦在街头斗殴中打不过了,他立马就往派出所里窜,寻求警察帮助。
“哎呀妈呀,跑不动了。”
“前面就到啦!”
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虽然挨了不少飞过来的砖头,但没受什么伤害。事后二龙又扬扬得意地解释说:“我跑的速度很快。后面的砖头子飞来的速度虽然也很快,但砖头子相对于我的速度就不怎么快了。比如我的时速是80公里每小时,砖头子的时速是100公里每小时,那么砖头子就是以20公里每小时的相对速度向我砸来,所以,砸到身上并不怎么疼。”看来,二龙虽然没考上高中,但初中物理学得还是挺好的。
反正二龙打了胜仗牛逼,吃了败仗还牛逼,谁都无法阻挡二龙牛逼。鞋都快跑丢了还自称奔跑速度80码。
东郊派出所距离那网吧最多一公里,二龙和丁小虎前后脚进了派出所。
疯狗谢老二做梦也没想到二龙和丁小虎居然找了个派出所钻了进去,恨得牙根直痒痒。
“操你妈的谢老二,有种你进来!”血肠子二龙进了保险箱以后,又开始得瑟了。
“你等着你!”谢老二还没胆子来派出所打架,转身走了。
血肠子二龙觉得很火大,自己怎么也是个“社会人”,谢老二个东郊乡下土流氓,先是捅了他一刀,然后又把他挠了。现在呢,又被谢老二撵到派出所来了。
确定谢老二等人走远了,二龙和丁小虎才从东郊派出所出来。二龙>和张岳亡命的胆量或许接近,但亡命的方式截然不同:换作张岳,管他对方有多少人,绝对不跑,回头眼睛一睖,掐着块砖头子上去就拼。管他对方有多少人,有本事你打残我,你要是没本事打残我,我肯定就打残你。张岳是这么股劲儿。二龙呢,纯粹是一股邪劲儿,该拼命的时候他退缩,该好好谈的时候他玩儿命,不一般啊不一般。
当年赵红兵、李四、张岳等人20岁出头在街头跟人斗殴时,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掉头跑,就连孙大伟都不跑。不管形势多恶劣,绝对死战到底,就是靠着这拼死的劲头吓跑了一拨又一拨对手,成就了四个江湖大哥的霸业。当然这劲头也有缺点,当年,他们几乎是轮流重伤住院,没被人捅死已经是万幸了。
他们新一代的小弟丁小虎、二龙等人就圆滑得多了。他们不争一时之长短,打不过就跑。跑当然并不意味着退缩和逃跑,而是暂时的战略防御,跑完以后再纠集力量报仇。尤其是丁小虎,从来不吃眼前亏,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跑。
“小虎,吹哨子,集人啊!”
“咱们的人都去乡下办事儿了,你让我找谁去?”
“你他妈混了这么多年,十个八个人都拉不来?”
“操,人肯定是能拉来,但是拉20个你这样的,有用吗?上去就得被人家打散!”
“操,我这样的怎么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就找不来几个能打的?”
“想想……”
“想啥?快打电话!”
“我他妈在想给谁打电话呢!”
丁小虎和二龙肯定不能找赵红兵,也不能找李四。因为找了他们,这架肯定打不成了,根本没法报仇。本来丁小虎纯粹是为二龙助拳,但是现在丁小虎自己也挨了一顿砖头子,也是满肚子火。
“王宇,bbr>?你在哪儿呢?”丁小虎想起找王宇来了。当年的王宇绝对是一员虎将。
“海鲜酒店呢,啥事儿?”
“刚才我被一帮小子给打了,你过来帮帮我。”
“还有人敢打你呢?”王宇乐了。
“操,刚才可被打惨了,快来帮帮我!”赵红兵的这个团伙有点儿像联合舰队,一出事儿总是互相帮助。
“我都他妈多少年没跟人打过架了,你还叫我去帮你打?”的确,王宇自从跑路以后基本就没打过架。跑路回来以后,由于他是李四手下的第一亲信,更是没人敢和他打架。和王宇打架跟打李四的脸基本没区别,必死无疑。
“哎呀,你过来不过来?是兄弟不?”丁小虎开始动之以情了。
“我说了,我都多少年没跟人动过手了!要么我问问四哥,让四哥派几个人跟你过去?”
“别跟四哥说,千万别跟四哥说。我再问你一次,是兄弟不?”
“是……”
“那你过来不?”
“过去!你们在哪儿呢?”
“东郊派出所门口。”
“你看我要找几个人过去不?他们多少人啊?”
“没几个人,都是些小孩儿……”丁小虎还给王宇吃定心丸。
“我问你呢,需要我带几个人过去不?”
“那最好了,把老亮也带上啊!”丁小虎知道王宇弟弟也不比他哥哥差多少。
“老亮昨天去北京了。那我打电话找人了,你们等着我。”
多年没打架的王宇被丁小虎拉来了。
王宇毕竟是混过的,虽然说过去很多年没动过手了,但其根本原因是没必要动手。真的需要出面打架,王宇肯定还是个好手。
不一会儿,王宇开车到了。
王宇是出了名的干净。笔直的西裤,一尘不染的白衬衣,外面套一件浅色的夹克衫,瘦而清秀,白白净净的脸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和二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此时的二龙脸上脖子上全是血道子,羊毛衫被撕破了,背后还有砖头印子,滚得跟个土驴似的。
“哎呀,二龙。”王宇看见二龙的样子,也不忍心看了。
丁小虎没太注意下了车的王宇究竟跟二龙说了些什么,就往王宇车里瞅,他想看看王宇带了几个人来。
“小虎,看啥呢?”
“看你带了几个人来……”丁小虎琢磨着就一小轿车,里面算上王宇最多也就是五个人。
“我?我带了三个人来啊!”
“车里都有谁啊?让他们下来啊?”
“车里?你都见过,都是海鲜酒店的服务生。”
“啥?”丁小虎bbr>汗都下来了。
“咋了?”
“他们能打架吗?”
“那你让我找谁去?你不是说就几个小孩吗?我过去吓唬吓唬他们,你们上去揍他们一顿,就行了呗。”
“他们倒是一群小孩……但是……”
“但是什么?怕打不过?我说跟四哥说,让四哥找人去修理他们,你又不让我说。”??t>
“那你就不会找几个人?”
“我找人四哥肯定就知道了啊,到时候问我,我咋说?”
“唉……”
丁小虎的汗彻底滴答下来了,本来他说对方就几个小孩的目的,是让王宇别怕,放宽心了帮他来打架。哪儿想到,王宇真是放宽心了,干脆就叫了几个服务生来。那时候王宇是李四海鲜酒楼的总经理,负责酒店的所有业务,每天都挺忙的,基本不掺和社会上的事儿了。此次被丁小虎拼着面子喊,也是硬着头皮来的。
“走吧!”
“去哪儿?”丁小虎愁死了。
“不是说去收拾那帮小孩吗?”
“咱们几个人行吗?”
“咋不行啊?”多年没打架的王宇也有点儿小兴奋,有点儿蠢蠢欲动。
“走!削死他们!”血肠子二龙看见助拳的来了,又激动了,另类亡命徒的劲头又上来了。
十七、湾仔一向我大晒,我玩晒!
丁小虎连激带请,终于把多年没有在街头打架的王宇给彻底拉下了水。
王宇虽然现在不惹事儿了,但是他当年血战民族中学、怒砸巴黎夜总会、钢窗厂血战赵山河,20世纪80年代末就在李四台球室跟东郊的流氓火拼过。他是善茬吗?王宇那已冷却多年的热血,今天,又被丁小虎和二龙彻底撩拨得沸腾了起来。丁小虎和二龙这俩混世魔王,确实挺败家。
六个人挤在王宇那辆帕萨特上。王宇开车,丁小虎坐前边,二龙坐在人家服务员大腿上,两只手各扶着一个座。虽然挺挤,但是挺有激情。这车径直向东郊那网吧开去。
“刚才他们有七八个人呢。”
上了车以后,丁小虎还是说实话了。二龙虽然很兴奋,但是丁小虎心却直打鼓,冷汗直流:就王宇带这几个服务员,能有啥战斗力?
“七八个人,很多吗?小虎,你咋还越活越‘回旋’了呢?我记得你十七八那会儿,就在夜总会跟人家拿着枪的人干。咋到了今天,几个小孩就把你给削了?你怕啥啊你!”王宇也很兴奋。
“操,我怕啥啊,我不是怕二龙挨打吗?……王宇啊,咱们真不用回去拿点儿家伙去?就这么去干?”
“收拾那几个小孩儿,需要吗?”王宇豪气干云。毕竟,人家王宇是见过世面的。
据说王宇当时一摁车的音响:
〖湾仔一向我大晒,我玩晒!
洪兴掌管一带!
波楼鸡窦与大档,都睇晒!
“拖”地至高境界!〗
这歌曲老奔放了,是古惑仔的插曲,好像叫什么《刀光剑影》。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生的混子,都喜欢这一口。跑路广东,自称多年在夜总会做过驻唱歌手的王宇,用接近纯熟的粤语跟着唱,虽然说带点儿东北口音,但着实有气势。
跟壮士出征擂鼓助威似的,丁小虎一听这歌儿,也不哆嗦了,也不出冷汗了,心里也不打鼓了:“刀光剑影……一心振家声……”
听见没,这哥儿几个要为这个以赵红兵、李四为首的“社团”增光添彩呢。
当这哥儿几个刚用东北味粤语唱下一首古惑仔歌曲,什么“世上无情人在变,义气本色不太易,但我知,今天到此,生死与你创造名字”时,就已经到了网吧门口了。太近,没办法。这哥儿几个还没唱过瘾呢,但咋也不能唱完歌再打,下车吧。
“岁月无情仍愿意,为你闯开新故事,情和义今天我知,是我不需一再怀疑。”这哥几个哼哼着直奔网吧而去。
看似很轻松,很惬意。
哼哼着小调的王宇把车停在了网吧后面的小区里,下了车。整了整夹克衫,又整了整衬衣的领子,夹着个小黑包,踩着锃亮的小皮鞋,踱着小方步朝网吧走去。
血肠子二龙也想跟着整理整理夹克衫、羊毛衫,但是,咋整也没用了。脸都被挠成了大花脸,羊毛衫也被撕碎了,咋收拾也是那瘪犊子样。二龙那一脸怨气和王宇的神清气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丁小虎显然也不怎么怕了:“跟上,跟上。没事,别怕!”丁小虎开始给那仨服务员打气了。这仨服务员显然也为能得到王宇的信任,出来“办事儿”,感到兴奋。
王宇第一个进了网吧。
丁小虎和二龙紧随其后气势汹汹地进了网吧……
“二龙,这里面谁打你了?”王宇稳如山岳,站在网吧一楼的中间,气定神闲地转过头问二龙。
没等二龙回话,王宇就发现了一个和二龙脸上脖子上伤痕差不多、脸上怨气也差不多的一个小子,坐在电脑前斜着眼睛看他……谢老二真的挺有刚儿,明知道血肠子二龙会来复仇,但就是待在网吧不走。
“你看啥?”王宇知道,这小子肯定不是善茬。
“是我打的,咋地吧?”
“是你打的是吧?你出来。”王宇依然气定神闲,走上前去要抓谢老二的领子。
没等王宇走过去,谢老二就站了起来……
和谢老二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十多条彪形大汉。而且,这十多条大汉一站起来,叮当直响,显然,他们边站起来边提起早已准备好的家伙。
“出来谈!”王宇一看这阵势,也不敢拉谢老二了。
丁小虎、二龙等人先走了出去,王宇在最后面。
丁小虎、二龙走出门口,一回头……看见王宇忽然站在网吧门口不动了,而且转过了身去。
“你认识我是谁吗?”王宇回头朝离他不足半米的谢老二说。
“我管你是谁呢?”谢老二桀骜不驯。
“就是你打的二龙吧?”
还没等谢老二回话,只听“咚”一声,谢老二被王宇重重一拳正中面门。
一看王宇动手了,早就跃跃欲试的丁小虎和二龙开始向网吧门口冲去。还没等.99lib?丁小虎和二龙冲到门口,只见王宇那一拳打完已经转过了身,大喊一声:“跑啊!”
丁小虎和血肠子二龙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只见王宇已经撒丫子开始跑了。“跑啊!”高速跑动中的王宇又大喊了一声。
“啊?”
“跑啊!”
丁小虎和二龙这才明白过来,王宇打人家一拳的目的是让对方一愣。自从看见那十几条拿着家伙的大汉,王宇就知道不是对手,早就准备占了便宜就跑了。
丁小虎等五人缓过神来,赶紧跟着王宇开始跑。别看王宇穿着双锃亮的小皮鞋,但那跑动速度比穿了运动鞋的还快。
跟两小时前一样,区别在于刚才是两个人跑,七八个人拿着砖头子追。现在是六个人跑,十多个人拿着大片儿刀追。
“咱们……咋又跑了?”
“打不过啊!”
“往哪儿跑啊?”
“东郊……派出所……”
这六个人又跑到派出所去了。还好,一个都没被谢老二等人抓住。
“湾仔一向我大晒,我玩晒!”
据说,谢老二追了几步就知道他们要往派出所跑,就不追了,追人追到派出所去实在是憋屈。
王宇、丁小虎等六人看到追兵不追了,就在东郊派出所门口停下来了。
血肠子二龙他们几个也挺憋屈,被人撵了两次。但二狗认为,谢老二肯定更憋屈,那网吧门口绝对是他的伤心地。先是挨了丁小虎一记大板砖,然后又挨了王宇一记重拳。这帮人太不讲究, 6253." >打完就跑,还往派出所跑。
王宇和丁小虎确实不厚道,他们的行为就像是一桌人打麻将,这俩小子刚打一把赢了十块钱,立马装兜里就走。拦都拦不住,撵都撵不上,连翻本的机会都不给谢老二,气人不?
要是狼狗谢老二熟读三国,那他肯定知道,以后要在网吧和东郊派出所之间安插一路伏兵,截断血肠子二龙等人的退路。
王宇等人跑到东郊派出所以后,也挺郁闷,都被追得这么狼狈了,肯定谈不上“洪兴掌管一带”了……
“王宇,我们还想跟着你上呢,你咋打完一拳就跑了?这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啊!”丁小虎郁闷得很。
“操,他们个个拿大片儿刀,咱们赤手空拳打得过他们吗?”
“那你出门就喊跑呗!要不是我掉头及时,非让谢老二摁在那儿不可!”
“我不是想揍那小子一下给二龙报仇吗?”
“你那一拳就给二龙报仇了?你看二龙现在都啥熊色了?你要报仇你继续打啊!”
“能打得过吗?你没看他们都拿着大片儿刀?”
“我刚才还问你要带家伙不,你说不用!”
“你不是跟我说一帮小孩儿吗?你见过长得那么.壮实的小孩儿吗?还个个拿大片儿刀。”
“现在的小孩儿……都狠……”丁小虎也没什么话说了。毕竟他当时为了给王宇吃定心丸,说对手是一群小孩儿。
“哎呀,我都三十了,还帮你们出来打架……这跑的,累死我了,多少年没这么跑过了。”
“行了,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怎么办?等着。等会儿我弟弟回来,我俩叫上几个人,好好收拾收拾那帮小子!”
王宇刚才跑这几步是彻底活动开了。怎么说王宇也是成名人物,李四手下的第一亲信,大小混子都得叫他声哥,今天实在是太坍台了。王宇现在对谢老二等人的火,根本藏书网不比血肠子二龙小多少。
“你弟弟啥时候回来?”
“一会儿。”
“你现在干吗去?”
“我先回酒店,等我弟弟回来。”
“那你不去那网吧后面的小区把车开回来了?”
“我他妈敢吗?”
“……”
“那帮小孩儿他妈认识谁啊?就算是四哥去,他们肯定也不认识四哥是谁,四哥也得扔到那儿。那帮虎玩意儿!哎呀妈呀,累死我了。”
王宇和二龙、丁小虎几乎一样郁闷,带着三个服务员叫了辆出租车走了。
开着帕萨特放着古惑仔歌曲来,坐着四面漏风的夏利出租车回去。
什么叫做铩羽而归?
王宇就这么落寞地轻轻走了,没带走血肠子二龙哪怕一丁点儿哀伤。
东郊派出所门口,又只剩下了血肠子二龙和丁99lib.小虎两人。
或许,这俩人还在轻轻哼哼着《古惑仔》:
〖心痛像碎片
埋在漫长夜里面
路中飘过的云烟
未可掩盖你尊严
谁此刻可走出战圈
现在就要天空反转
火已再点终需要一战
算这一段恨怨〗
这歌儿有点小哀伤,有点小忧郁,比较能体现他们两人此时的心境。
“小虎,咋整?”血肠子二龙彻底没主意了。
“咋整?继续整呗!”
“等王宇吗?”
“妈的,谢老二他们不就是有刀吗?”
“咋的?你啥意思?”
“去我家车库拿刀去!”
“干啥?”
“去跟他们干呗!”
“等王宇他们吗?”
“等啥?等王亮回来,说不定谢老二他们早从网吧走了!”
“就咱们俩?”
“嗯那!”
十八、三打谢老二
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真是屡败屡战,越挫越勇。他俩第三次去网吧找狼狗谢老二寻仇,依然打出了新意、创意,而且,还出其不意。可贵的是,其效果令他们自己都惊异。
尽管找来当年的金牌打手王宇助拳都没能实现“洪兴掌管一带”,但经过了简单的反思之后,二龙和丁小虎一致认为: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手头家伙没对方硬,只要自己有了刀,必将横扫谢老二一干人等。
拼了!
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这一龙一虎豪气顿生:两人灭掉东郊流氓一伙儿,一战镇东郊!有点儿孤胆英雄的意思。还有诗为证:
〖当年万里藏书网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何等豪迈呀!
据说,二龙和丁小虎二人打了个车就去了丁小虎家的车库,拿了宽背大砍刀。丁小虎家的刀二狗见过,带着皮鞘,刀柄上还有两条龙,沉甸甸的。这是丁小虎96块钱一把买的,看似很威武锋利。这几把刀成天在车库里放着,一旦跟谁打起来了就回去拿。
到了现在,血肠子二龙终于找到点儿“社会人”的感觉了。二龙觉得拿一把刀不过瘾,他还拿了双刀。
二狗始终认为:在冷静的前提下,丁小虎的智商和处事能力远比二龙高,一旦急眼了,这两人都差不多,都有那么股不计后果的邪劲儿。前文也提到过,丁小虎通常不打架,但一打架就打通宵。
前两次都是下午,这第三次,已经是黄昏了。一龙一虎三把刀,在夕阳西下之际又沿着“撤退”的轨迹第三次杀回了网吧。
前两次,二龙和丁小虎是打架去了。这第三次,是搏命去了。
据二龙后来说,在路上,他想起了一段电影台词,《新上海滩》的:“明天起,我俩的名字会在上海滩响当当的。”
夕阳下,料峭的春寒中,壮志满怀、热血沸腾的丁小虎和二龙再次来到了网吧……
然而,丁小虎和二龙扑了个空……
网吧的铁折页门已经拉了下来。才六点多,网吧怎么已经关门了?原来,网吧的老板看见架越打越凶,知道这场架肯定还会有第三场,怕自己被崩一身血,在谢老二等人撵跑了王宇等人后,好说好劝赶走了谢老二等人。老板知道,这场架再打下去,他这网吧说不定都得被砸,干脆提前关了门。
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这个郁闷,好像是重击一拳打到了空气中。
想来搏命都没博成。
“咋办?”
“抓谢老二去!”
“去哪儿抓?”
“他家!”
4e01." >丁小虎说完,就转身走到马路边儿上伸手拦车,据说丁小虎刚一伸手,就听见二龙一声暴喝:“他们在这里呢!”
丁小虎回头一看,谢老二等人就在和网吧一墙之隔的一家重庆鸳鸯火锅店吃火锅呢。一大桌子十几个人,正热气腾腾地吃呢!
不能白麻烦人家,谢老二这是在请人家吃晚饭呢。
还没等丁小虎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手里提着两把刀的亡命徒二龙已经冲到了饭店门口,伸手就拉饭店那铝合金大门。
据说那天十分奇怪,正值“饭口”的重庆鸳鸯火锅店那天居然插上了门。而且,这门应该不是谢老二等人插的。
二龙拉门时浑身都是火,力气不小,“嘭”的一声,动静极大。二龙没拉开门,却惊到了里面吃火锅的谢老二等人。
谢老二等人齐齐看门外。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根本看不见外面有几个人。
二龙一拉门没拉开,一怒之下把刀往胳膊下一夹又用力一推,只听见“咣”的一声,门还没推开。
此时,只见谢老二等人齐齐起身,谢老二带头朝饭店二楼跑,后面的人也跟着谢老二朝二楼跑。
丁小虎看二龙两下没把那铝合金玻璃门推开,上去狠踹了铝合金玻璃门一脚。
“哐!”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
此时,饭店的一楼,谢老二等人一个都没了。
丁小虎和二龙进了饭店直接冲上二楼,发现二楼的后窗户开着好几扇,谢老二等人全从后窗跳下去了。
事后得知:
⒈谢老二找的人中,有人认识王宇,知道王宇是李四的亲信。他们以为这次是李四直接带人寻仇来了。
⒉二龙“咣”“哐”那几下推门踹门的声音,被谢老二等人误以为是枪声。
跳二楼窗户的结果是:谢老二?和另外一人腿骨骨折。
谢老二穿着木屐跳二楼,腿不折才怪。
毕竟,谢老二带的这群人都是东郊的小混混,虽然不少膀大腰圆,看似虎狼之辈,但却没个主心骨。谢老二一跑,大家齐齐跟着跑,根本没有一个稳住吼一声“别怕,跟他们干”的人。
二狗终于懂了为什么 href='2203/im'>《三国演义》里那些大将一被斩首,手下的小兵立马作鸟兽散。
狼狗谢老二领导的一群手持利刃的虎狼之辈听见两声响就变成了小绵羊,连楼都敢跳,但不敢面对传说中的李四。再想想高欢,一个看似绵羊的弱女子却有着坚不可摧的意志,把孬种老火都带成了一头狮子。
这就是差距。
丁小虎和二龙本来想搏命,结果兵不血刃,莫名其妙让谢老二跳了楼。这也是血肠子二龙混社会以来的第一次胜仗,尽管这胜利来得莫名其妙。
见好就收吧!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看了看跳了楼的谢老二等人,转身就下楼跑了,一跑就是好几天,不见踪影。
他们俩跑了,省心了。但,这事儿却更大了。
据说,一个小时后,谢老二就给二虎打了电话,谈话内容大概如下:
“我在医院,刚才跳楼,腿折了。”
“怎么弄的?”
“今天,二龙他们来找了我三次!”
“又找你了?有什么事他们跟我谈啊,找你干什么?”二虎做梦也没想到二龙单独去找谢老二报仇去了。
“打我呗!第一次跟丁小虎来的。丁小虎是赵红兵的人,他俩被我们打跑了。过了一小会儿,他们又把王宇找来了,又被我们打跑了。”
“那你腿怎么折的?”
“刚才,他们把李四找来了,带枪来的。”
“李四?”
“嗯!”
直到2009年的今天,东郊的混子们依然一口咬定那天是李四带人去的,而且是带枪去的。他们是见李四带了几把枪,所以才跳的楼。但这仅仅是东郊混子们的一面之词,二狗对这件事儿再了解不过。为什么李四没去,东郊混子至今仍坚持咬住李四不放呢?二狗认为原因有三:
⒈可能开始时,他们的确认为是李四带人去了,所以才跳的楼。
⒉后来他们肯定知道李四没去,但实..
在不好意思承认。被李四吓得跳了楼还有情可原,不算丢人。但要是被血肠子二龙拿着两把片儿刀吓得跳了楼,那面子可丢大了。
⒊为二虎在那晚的行为开脱。
整件事儿,当时赵红兵和李四都蒙在鼓里。他们哪儿想到,就这一下午的时间,出了这么多事儿!本来没谈拢已经够头疼的了,结果李四头上又莫名被扣上了个屎盆子。
“又是李四!”二虎快气疯了,他和李四的恩怨那可是源远流长,得从十几年前说起。
“对!”
“太他妈欺负人了!”二虎挂电话了。
十多年来,二虎和李四交锋过无数次,虽互有胜负,但总体上是李四占了上风。就在前几天,李四还在夜店的洗手间里一把推倒了他。
今天,该有个了断了。
据说当时二虎就决定,直奔李四的海鲜酒店,和李四决一死战。
仅仅为了谢老二,二虎绝对不可能跟李四这样的江湖大哥一战。二狗认为,那夜,二虎之所以决心和李四拼命有如下两个原因:
⒈二虎认为是李四动手在先,不讲理在先。李四作为一个江湖大哥,有事儿不对他二虎说,直接干残小兄弟,道义上讲得过去吗?所以,他有充足的理由找李四报复,黑道上肯定说得过去。就算是打到后来再谈判,他二虎也有理。
⒉谢老二的老叔是检察院批捕科科长,真是!今天侄子腿折了,他能坐视不管吗?李四现在的身份还是通缉犯,就算是被赵红兵暂时搞定了,但如果真的把事情搞大,白道上李四也绝对难以应付。
黑白两道,二虎这边都有优势。
今晚,他二虎绝对不是为了谢老二出头,而是二虎千载难逢的机会。借着谢老二的事儿,彻底扳倒李四,扳倒这个他十几年来的心腹大患。
二虎和大虎不同,大虎有智慧,二虎就是“虎”。他出动根本没跟他大哥说。他知道,跟他大哥说了以后,可能他大哥会千方百计阻挠他。
二虎和谢老二.?更不同,谢老二归根到底是个软瓜蛋,但二虎,是十几年前就私藏枪支敢崩人的主儿。
三辆车,十几个人,直奔李四海鲜酒店而去。
十九、我的四哥我的哥
二虎这次和李四对决,肯定比以往任何一次心里都有底。而且,二狗也相信,他此时也已决定放手一搏,就像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第三次去网吧搏命一样。
这次,二虎要找回过去这些年来所有在赵红兵、李四等人面前栽的面子。
而且,对于李四等人,二虎根本不缺胜利的案例。当年在李四的台球室,二虎不是找上门去把李四等人都打了个半死吗?
两个团伙十几年的恩怨,就要在今夜了断。江湖格局,今夜过后必然会发生改变。
晚上八点多,三辆车齐齐停在了李四海鲜酒店门口。李四的海鲜酒店就开在市公安局的对面,那里也是当地的主要商业区。二虎敢于在和市公安局一路之隔的闹市区的海鲜酒店动手,足以说明他的决心。
李四的海鲜酒店是当地最高档的酒店之一,来此就餐的多数都是当地的社会名流,八点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二虎就是要在这些当地的社会名流面前,灭掉李四的威风。
二虎等人开的三辆车,车牌号上都蒙上了白布——“办事儿”时在车牌上蒙白布是虎家兄弟的习惯。他们这习惯绝不仅仅是为了安全,还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嚣张:我车牌上蒙了白布,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吗?
十几个人,从三辆车上下来,冲进了李四的海鲜酒店。他们是奔进去的,酒店的玻璃门是被撞开的,不是推开的。
酒店一层大厅内用餐的客人们顿时鸦雀无声。是个人就看得出来,这些手持开山刀,或许还持有枪支的人进来是干什么的。
“李四呢?”
“我操你妈的,李四呢?”
瘸着腿的二虎嗓门极大。
大厅内没一个人敢吭声,客人们纷纷低头“专心”用餐,表示自己和他们要找的人无关,而且也不敢多看他们一眼,怕“犯照”挨一顿砍。
“李四呢?操你妈!”二虎继续喊。
“你们啥意思?出去!”正在吧台旁边站着的王宇高喊一声,迎面走了上去。
据说正在此时,王宇的手机响了,王宇边向二虎等人走,边接。
“四哥,啥事儿?”
“在酒店吗?”
“在!”
“赶紧跑!赶紧地!”
“怎么了?”
“我看见二虎带着人刚进咱们酒店,看样子是来找事儿的,赶紧跑!”
“我看见他们了……”
王宇在接到李四电话时,已经和二虎等人照上面儿了。
此时,李四就在酒店外,而且,他和赵红兵在一起。他的车只比二虎的车晚到了半分钟,亲眼看见了二虎等人拿着家伙冲进了自己的酒店。李四清楚,二虎等人进酒店的目的肯定是寻仇。如果王宇在酒店里,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王宇按掉了手中的电话。
“二虎,啥意思?”
“李四呢?”
“不在,有事儿出去说!我跟你出去,别在这儿磨叽。”王宇根本不怕二虎。这些年来,赵红兵、李四团伙一直压制着虎家兄弟,王宇不大相信二虎敢在这海鲜酒店里做什么。
“出去?”二虎带人向王宇迎了上来。
“我操!”二虎骤然一刀就朝王宇抡了上来。
开山刀一刀砍中了王宇——二虎出手根本没什么征兆。
王宇事后回忆说,只感觉“嗡”的一声,眼前一片白,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但生存的本能告诉他:必须跑!
被一刀砍懵了的王宇只知道转头就跑。
二虎一把拉住了王宇的夹克衫,王宇奋力一挣,二虎手里多了件夹克衫,王宇继续向前跑。王宇想跑回二楼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枪。
当王宇刚迈上第一个台阶时,背后又中一刀。
这一刀砍得极狠,王宇衬衫被砍破,背上被砍了一道长约30厘米的大口子,鲜血立刻染红了雪白的衬衣。
王宇脚下一软,趴在了楼梯上。
乱刀砍来,王宇抱着头蜷曲在楼梯上。
雨点一样的刀片儿砍在王宇的胳膊上、腿上、背上。
雪白的衬衣,变成了血衣。
后来据目击的人说:王宇是条汉子!挨了那么多刀,一声都没吭,一句都没求饶。被砍了十多刀的时候,抱着头蜷曲在楼梯上的王宇兀自怒骂“操你妈”不止。
十几年前,二虎在李四台球室门口差点儿砍死李四那次,只跑了个王宇。今天,二虎终于抓到了王宇。
砍得差不多了。
“砸!”二虎一声令下。
砸海鲜酒店别有一番情境:海鲜酒店内,鱼缸无数,砸碎了一个,“哗啦”一声巨响,连鱼带水一并洒出。
可能,砸什么店也不如砸海鲜酒店过瘾,那是真有的砸。
“你们认识我是谁吗?”砸得差不多了,二虎提着刀大声问了用餐的客人和服务员一句。
海鲜酒店内.99lib?继续鸦雀无声,用餐的客人们都在这腥臭的空气中继续低头吃,没一个人抬头。服务员们也都低头呆立,一动都不敢动。
“对,不认识我就对了!”二虎霸道地说。
“走!”二虎又是一声令下,瘸着腿带人走出了海鲜酒店。
二狗不知道二虎出门的时候是会不会感觉到有点儿冷。
因为,在距离海鲜酒店正门不到十米的阴暗处,有一个站着一动不动的驼着背的人,正在眯着眼盯着他。
这眼神足以让这世界上的任何人感觉到冷。
曾经被这个人用这种眼神盯过的人,非死即残。
这双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睛一向没什么神,而且,还有些空洞,那是种一眼望不到底的空洞。
在这双空洞的眼睛后面约一米处,还有一双永远镇定从容的眼睛。即使是天塌下来,这双眼睛也绝对不会流出一丝丝的恐慌与惊惧。
就在几分钟前,这两双眼睛隔着酒店的玻璃窗,看着一个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生死兄弟,被仇人一刀又一刀地砍倒在地,生死未知。
他们眼中看到的惨景,常人即使在电影中看到,恐怕都会情不自禁地睁大眼睛失声轻叫。但当时这两个人都呼吸均匀,表情平静,一动不动,亲眼目睹了王宇被砍的全过程。
他俩一动不动肯定不是因为被吓呆了。这两个全市最有名的江湖大哥怎么会被砍人吓得呆若木鸡?
他们“呆”的原因只有一个:沉着。
赵红兵不用拉着李四,李四也不用拉着赵红兵。看到酒店内的王宇被砍,这两个人肯定没有一个会冲进去。就算是他们手里有一把微冲都不会,更何况此时他俩手无寸铁。
赵红兵和李四变得冷血了吗?薄情了吗?
肯定不是。
此时,江湖大哥又算得了什么?如果这个时候赵红兵和李四冲进去,下场应该和王宇差不多。即使赵红兵和李四身手出众,在已经砍红了眼的二虎等人的乱刀和枪管下,恐怕也在劫难逃。
冲进去于事无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逞匹夫之勇,从来就不是李四的作风,更非赵红兵的作风。玩儿命是张岳一家几代人一直在干的事儿。
要留得青山在。
二狗绝不会因为李四没有冲进去救王宇而对李四的人品产生怀疑。相反,二狗认为,李四此时的做法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事实也证明,李四绝非薄情之人。
三辆车牌上蒙着白布的轿车转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浑身是血的王宇被服务员背了出来。此时王宇的意识已经模糊,但据他后来回忆,他还记得在海鲜酒店门口,他见到了四哥,那个背部微驼眯着眼睛的枯瘦的中年汉子。这条汉子,是王宇一生中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
“四哥……”
李四那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到悲恸,看不到怜悯,更看不到愤怒。
李四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去轻轻地捏了下王宇的手。
王宇明白,只要四哥活着,一定能为他报仇。
李四没说话,伸手递给了赵红兵他的车钥匙。
赵红兵也没说话。
“有事儿你打电话给我。”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王宇如果死了,告诉我。
赵红兵依然没说话,转头带着背王宇的服务员走向了李四的车。
遇到事时两个人都不说话,都面无表情。通过外人根本感?觉不到的眼神变化和细小的动作,他们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是赵红兵和李四之间特有的沟通方式。
这与赵红兵和张岳的沟通方式不同。张岳嚣张且外 5411." >向,心里有了事儿,藏不住,必须要向赵红兵抖个干净。
这与赵红兵和沈公子的沟通方式也不同。沈公子虽然急了的时候也不说话,但其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太丰富,是个人就能看出沈公子究竟想干什么。
只有李四,像是一条闷声不响,悄然走到某人身侧,然后张口就咬人的狗。
赵红兵太了解李四了,他太清楚李四要干什么了。
刚才李四一动不动。现在,到了李四该动的时候了。
医院里,2000CC的血输进了王宇体内,王宇才逐渐恢复神智。
而此时的二虎在砸了李四的海鲜酒店后,又直奔李四经营的洗浴中心。
一不做,二不休。
二虎又砸了李四的洗浴中心。
“怎么着,你李四一个通缉犯,还敢去报案,告我砸了你的酒店和洗浴中心不成?”此时的二虎肯定这么想。
据说,在二虎砸了李四的洗浴中心之后,居然还去了赵红兵的公司。
很晚了,赵红兵的公司当然没人。二虎当然谁都没找到,可能二虎根本也没想找到谁。二虎也没有砸赵红兵公司一块玻璃,但是他给赵红兵公司几个在打扑克的保安留了话:
“你们老板暴力拆迁,打了我亲戚一次又一次。现在,我亲戚的腿都断了。告诉你们老板,我要找他,我要告他!”
留下这几句话后,意气风发的二虎绝尘而去。
这一天,是二虎混社会近二十年来最疯狂也是最风光的一天。他肯定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骄傲与满足。
二虎一吐闷气。压了他们兄弟近20年的赵红兵、李四等人,.99lib?今天,终于被他踩在了脚下。二虎实在是受够了赵红兵、李四等人的霸道。二虎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大哥对赵红兵服软。今日一搏,他消了大哥的怨气,也间接报了三弟的仇。有山东作协副主席王兆山之词为证:
〖纵做鬼
也幸福〗
二虎不但志得意满,而且他心中有底,认定此次李四和赵红兵只能吞下这颗苦果。我二虎出门身边有兄弟,家里有超强的防盗门,白道你奈何不了我,下黑手我也有防备。你赵红兵和李四能奈我何?
二虎肯定恨不得站在南山的顶上,拿着大喇叭朝全市人民喊:从今天起,咱们市,我和我大哥说了算!
……
二虎不曾料到,这天晚上,既是20年来他最风光的一天,也是他20年来风光的终止日。
那个眼神空洞闷声不响咬人的驼背精瘦汉子,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二十、悬案
二虎砍了王宇的当天晚上,躺在家里就被人黑了。究竟是谁黑的他,到现在还是个悬案,虽然当地的江湖中人甚至市民都知道是谁干的。
当然这怪事是有原因的:二虎被吓破胆了,清醒以后警察无论如何问,他都不说,坚决不说。
据说,二虎是在当地那个最著名的垃圾场被一个拾荒的老太婆发现的。那垃圾场就是九宝莲灯家旁边的那个。
那天清晨,这老太婆在垃圾场中发现了一个东北常用的能装200斤大米的黄色大麻袋。大麻袋不但轻轻地蠕动,而且还带着血,老太婆就报了案。
麻袋里装的人是二虎。据说二虎从麻袋里被拉出来时,就是个血葫芦,身上没一处完好,全是紫红色的血痂。他浑身几十处刀伤,但普遍不深。他身上还有无数处被钝器击伤的痕迹,而且,被钝器击中的部位也全都不致命。其中,膝盖被钝器砸得粉碎。据说,那是被貌似锤子的东西砸了无数下的结果。
警察往外拉二虎的时候,拽的是胳膊。结果警察一拽,发现跟拽着根面条似的,绵软无力。原来他胳膊粉碎性骨折了好几处——二虎算是废了。
这悬案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其中有个情节连二虎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咋回事儿。后来,这情节就越传越玄。
据说当夜,二虎在赵红兵的公司“嚣张”了一圈以后,和同伙们在离家不远的一个粥城简单地吃了点儿消夜。他的同伙都怕他出事儿,一直把他送到了家门口,他家在五楼。大家都亲眼看见二虎进了家门,而且还把防盗门给反锁了。
问题出来了,门都反锁了,人是怎么进去的?
公安局的人说:就二虎家这反锁的防盗门,全市历史上能把它无痕迹打开的只有二东子,连当年的大民二民都没那能耐。但是人家二东子早就“洗手”了,而且二东子是李老棍子的手下,怎么可能帮李四干活呢?
难道是从窗户飞进来的?二虎家小区的房子在东北也得算是最土的了——外立面贴了光溜溜白晃晃的锃亮的瓷砖,就这光溜溜的瓷砖墙,有人能从窗户外爬进去?
所以有人开玩笑说:二虎是被蜘蛛侠给黑了。
这笑话以讹传讹,最后传得好像二虎真的是被蜘蛛侠给黑了一样。
据说,多年以后,只能以轮椅代步的二虎曾在一次酒后跟别人说:“你们谁死过?哥们儿我就死过一次。就我腿断的那次,锤子砸完就是一刀,一刀完了再一锤子,真想自己快点死了。我以为咬断舌头就能死了,结果咬舌根本没法死,操!”
“你是怎么被人绑出去的?”
“不知道……”二虎一脸茫然。
“怎么可能?”
“真不知道!”
没人敢再问了,再问二虎该恼了。大家也看出来了,二虎是真不知道。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就在王宇被砍、二虎被黑的第二天早上,赵红兵带着先儿哥见到了李四。
据先儿哥说,那天,是他终生难忘的一天。这句话乍一听有点儿像小学生作文,但从先儿哥这样一个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男人口中说出,却一点儿也不像小学生作文。
据说,赵红兵见李四的地方,是在医学院后面的一家歌厅。那家歌厅又破又小还有些脏,就是个小妓院,只有两三个包房,基本没人去那儿唱歌。去那里的人,应该都是去嫖娼的。但李四居然一大早在那儿一个人弄了个包间唱歌。
歌厅包间的门一打开,烟把人的眼睛呛得睁不开。李四一个人抽了多少烟?
整个包间一片漆黑,又重又厚的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所有光线都来自于包房里的那个不大的电视。桌子上是数不清的啤酒瓶子,“菜”是一盘瓜子,但这盘瓜子,显然没被动过。
李四对进了包房的赵红兵和先儿哥看都不看一眼,继续坐在破沙发上自己唱自己的,他唱的是《灰色轨迹》:
〖酒一再沉溺
何时麻醉我郁抑
过去了的一切会平息
冲不破墙壁
前路没法看得清
再有那些挣扎与被迫
踏着灰色的轨迹
尽是深渊的水影
我已背上一身苦困后悔与欷歔
你眼里却此刻充满泪
这个世界已不知不觉地空虚
不想你别去……〗
李四又枯干又瘦小,平时说话声音跟蚊子似的,但唱起歌来却底气十足。虽有些嘶哑,但很有韵味。左手麦克风,右手啤酒瓶,盯着屏幕,唱得投入且认真。
二狗觉得,虽然每个人的性格外在表现都有所不同,但内心的情感与需求却是相近的。平日看起来永远开心且开朗的人,或许,会在暗夜里一个人闷在被窝里抽泣。他想要发泄,但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所以把所有的痛都悄悄地自己扛。而平日看起来沉默阴暗的人,或许会一个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大醉,然后放肆、狂野得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惊诧——他也需要表现,也需要发泄。
这个世界,有几个人不是戴着面具活着?
在城市中找一个偏僻的角落,喝醉,放声大唱,或许就是李四经常的发泄方式。
这个体重不足120斤,蜷曲在阴暗的歌厅的破旧沙发上,两眼发直,提着啤酒瓶子拿着麦克风大声唱歌的人,是谁?
他是这个城市中最有名的江湖大哥之一,以阴险著称。
他是曾经在广东拎着一把枪刺击退了?几十人的悍将。
他是敢用扎啤杯和手枪直接对抗的亡命徒。
他是当地在广东玩儿得最开的混子。
他二十岁出头就把这个城市中最大的犟驴老五打得退出江湖。
他还是当年在前线六个人执行一次危险任务后,唯一活下来的一个。
但,就看现在李四的样子,说他有以上经历,bbr>..谁信?那天的李四,完全就是个落魄酒鬼的样子。
赵红兵和先儿哥都没打扰他。先儿哥下去抬了一箱啤酒,啤酒是最劣质的,在歌厅才卖两块五一瓶,在这档次的歌厅也只能买到这种啤酒。先儿哥抬进来,插上门。
此时的李四,还是没说话,又继续唱下一首:《谁伴我闯荡》。当时当地的歌厅 666e." >普遍还不是自动点唱,所以,李四可能嘱咐了老板把一张碟从头放到尾,这样省事儿。
〖前路是那方
谁伴我闯荡
沿路没有指引
若我走上又是窄巷
寻梦像扑火
谁共我疯狂
长夜渐觉冰冻
但我只有尽量去躲
几多天真的理想
几多找到是颓丧
沉默去迎失望
几多心中创伤……〗
唱到一半时,赵红兵提着一瓶刚打开的啤酒主动和李四撞了一下:“四儿……”
用心 5531." >唱歌的李四没看赵红兵,撞完就一大口把一瓶啤酒干了。..
赵红兵也干了,然后又递给李四了一瓶:“四儿……”
简单地一撞,李四还是不看赵红兵,但俩人又干了。先儿哥在一旁,也跟着喝。
赵红兵再递给李四一瓶:“四儿……”
又干了……
碟放完了,音乐没了,房间里最后的光线也没了。黑暗的包房里,就剩下了三个男人撞啤酒瓶的声音和咽下啤酒的咕噜声。
半个小时过去了,三个人说?99lib.的话,一共只有俩字:“四儿……”还是不断重复的。而且还全是赵红兵递啤酒时说的。房间太暗,赵红兵得给个动静,让李四知道自己的方位,好伸手过来拿啤酒。
“啤酒没了吧?”李四终于嘶哑地说了第一句话。
“没了,我下去再搬一箱。”先儿哥说。
十分钟后,先儿哥把啤酒搬上了楼。借着开门一刹那的光亮,先儿哥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赵红兵和李四正在抱着头哭。
这两个中年汉子紧紧地抱在一起,泪水滴在对方的脖子上。
瘦小的李四被赵红兵抱着,像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张着嘴,大口地呼气,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但没有发出声音。
先儿哥不知道他俩在哭什么,但看到他俩痛哭不止,也被其情绪感染,禁不住流下泪来,又不好进去打扰,于是掩门退了出来。
二十一、布施
赵红兵和李四这两个年近四十饱经沧桑的男人,绝不是为了王宇而哭。
他们为自己而哭:表面上是风光的众人敬仰的大哥,但实际上却是惶惶不可终日,每日提心吊胆。黑道有仇家,白道有司法,都想要他们的命。他们是在悬崖上走钢丝。而且,他们都不只是自己在走。四十岁的男人,妻儿老小却都在陪他们走钢丝。今天宝马香车,明天可能就是阶下囚;今天纸醉金迷,明天可能就是另外一个二虎。
他们都努力了很久,付出了太多,但在四十岁时还要承受这些……
他们还为对方而哭:自己最好的兄弟,也像自己一样承受着相同的折.99lib.磨。赵红兵能从李四身上看到自己,李四看赵红兵也像是在照镜子。他们都不知道,今天,是否就是两个人的最后一顿酒。
人都需要宣泄,可赵红兵和李四跟谁去宣泄?
去跟自己的家人宣泄?吓到家里人怎么办?
去跟兄弟去宣泄?宣泄以后还有兄弟瞧得起他们吗?
去跟外人宣泄?传出去还不被笑掉大牙?
这两个在外人眼中沉稳至极的男人,这两个兄弟,抱在一起,像是两个七八岁的受了欺负的孩子。
他们真的很无助。
就像是一艘漂泊在大洋中的豪华游轮,虽豪华,但长时间的行驶早已让它千疮百孔。一个巨浪袭来,它就有可能翻掉。然后,万劫不复。
他们能挡住一次大虎这样的巨浪,能勉强抵挡住二虎这座冰山,但还能挡住下一次吗?下一次巨浪袭来是在什么时候?谁知道?或许,就在今天呢?
落泪,再落泪,泪如雨下。
忍耐了两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的泪水,都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痛哭过后是沉寂。
漆黑的小屋中,长时间的沉寂。
气氛极度压抑。
或许,有人睡着了,或许,有人又醒了。
或许是一小时,或许是三小时,或许是五小时。没有一丝光线的小黑屋里,谁都没有时间概念。
据说,好久之后,一片黑暗中的赵红兵打破了沉寂。明显听得出,赵红兵的酒醒了大半了。
“不管咋说,二虎只能咬人,只能把你咬伤,未必敢把你咬死。他不能置你于死地。”赵红兵说话还有点儿颠三倒四。
“我怕他吗?”听李四的说话口气,他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对,你不怕他,但是,有些人是要吃人的。吃了你,他们还不吐骨头。”
“嗯?”
“没忘张岳是怎么折的吧?就一个已经退居二线的曾经的司法机关领导,就能用一件和张岳有牵连的命案把张岳连根端掉,对吧?”
“对!”
“张岳要是被社会上的人打死,恐怕不光你我,就是张岳手下的那些兄弟,也能让这人死100个来回了。但是,你我有想过去找那袁老头报仇吗?有人想过去找袁老头报仇吗?”
“……”李四.沉默了。
的确,没人想过要去找袁老头报仇,虽然,谁都知道,是袁老头一手把张岳送上了断头台。自古,邪不压正,尽管有些不怎么正直的人坐在了本该正直的位置上,但还是让人感觉那是“正义”的力量,令人望而生畏。
“他们这样的人,吃了你会吐骨头吗?他们会在喝彩声中吃了你,然后让你彻底完蛋。咱们钱多有什么用?抓的就是有钱的。在他们面前,我们永远都是下三烂。”
“对。”
“就那些人,随便拿出一个,甭管官阶高低,只要实权在手,要是下了决心整你,保证你永世不得翻身。”
“……”李四继续沉默。
“二虎不是因为你前段时间和他掐架才来寻仇的,他是谢家兄弟找来的。谢家兄弟的老叔,是咱们检察院批捕科的科长。官的确不是很大,但他有什么样人脉和权力,你应该懂吧。”
“……”
“想整你,人家绰绰有余。”
“红兵,你说怎么办?”
赵红兵之所以能被这些江湖大哥当成大哥,很大的原因就是,在关键时刻他能给人依靠,能给人希望。就像是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中,那个给了大家活着回国希望的假团长,大家都很信赖他。
“花钱。”
“嗯?”
“有多少花多少。和命相比,钱算啥?”
“咋花?”
“布施。”
“布施给谁?”
“先别问我布施给谁。四儿,咱谈谈理想吧。”
“好。”
两个头发都已经花白了的人,忽然在这个伸手不 89c1." >见五指的小黑屋里开始谈理想。房间里,有呛人的烟味,浓浓的酒气。
“说吧,小时候你的理想是什么?”赵红兵发问了。
“小时候?当八路军啊,打反动派啊。咱们这代人,又有谁不是啊?”
“嗯,对,我小时候也是。当兵,消灭阶级,消灭压迫,把那红旗插遍全世界,解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做牛做马的劳苦大众。做什么事儿都跟马恩列斯毛五大伟人保证保证。”
“呵呵……”李四居然难得地笑了。可能,他想起了他那并不阴暗且充满阳光与憧憬的童年。
“那我再问你个问题,你三十岁的理想是什么?”
“赚钱。”李四沉思了一下,给了赵红兵这个答案。
“那让你三十岁时再参军,你还会去吗?”
“……”
“会吗?”赵红兵追问。
“如果到了国家危急存亡的时候,我肯定会。但如果没到那地步,我的理想还是赚钱。”
“那就对了,你小时候的理想并不是你真正的理想,是被强行灌输给你的理想。你三十岁时具备了独立思考的能力,那时的理想,才是你真正的理想。”
“对……”承认这个,挺难,但李四还是承认了。
“那我再问你,你的目标达到了没?”
“达到了。”
“我觉得你也达到了,你的钱可能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今天咱们三个人在这里喝了这么多酒,醉成这样,可能花的钱还不够在你海鲜酒店里点一个菜。”
“红兵,你说这个干吗?”
“四儿,你是怎么有的钱,钱从哪儿来,我从来没问过你,也没想知道。但我知道,你的钱肯定不是在广州打工攒下的吧?”
“呵呵。”李四没回答,但又笑了。
“你的钱,归根到底还是来自老百姓,对吧?”
“对。”
“早晚有一天,你要还给老百姓。”赵红兵的话有点儿耸人听闻。
“……”李四沉默。
“你如果不还,会有人让你还的。让你家产充公,多少家产都全部归零。”
“……”李四继续沉默。
“但你还有一种选择。”
“什么选择?”
“自己把钱主动还给老百姓。”
“怎么还?”
“咱们这儿的几个敬老院的房子都该修了,孤寡老人的伙食也该改善改善了。咱们这儿的乡下,还有很多孩子读不起书,上不起学。咱们这儿的医院里,还有看不起病的人,活活病死在医院里。”
“我也没少捐款,上次跟二虎掐起来就是因为我在夜总会里捐钱。”
“你捐的不是地方,你的钱花的不是地方。再说,你那叫斗气,不叫捐款。钱,要花在刀刃上。钱送到敬老院去,送到读不起书的孩子家里,送到医院里去。那才管用。”
“全市那么多穷人,我帮得过来吗?”
“当然帮不过来,尽你所能吧。以你现在的能力,已经可以帮很多人了。”
“这就是你说的布施吗?”
“对,这和咱们小时候的理想不是很接近吗?你不是在帮助劳苦大众吗?这些劳苦大众,今天就在你的面前。”
“那目的何在呢?”
“帮助人肯定是目的之一,但不是最终的目的。”
“最终目的是什么?”
“救你。”
“……”李四沉默半晌。
“这些人,能救我?”过了一会儿,李四还是发问了。
“能!”
“……”
“相信我,能!”
古时,富人总爱布施,他们布施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大发慈悲,更多的是,他们都迷信,他们为了给自己积德。让自己的钱流出一些,保自己平安,也让自己赚更多的钱。
现在,赵红兵要李四布施,首要目的也不是大发慈悲,泽被苍生。今天的他们已经不再迷信,不再相信积德行善能有好报。赵红兵让李四布施,目的是保住李四的命。
当然,赵红兵、李四也好,古时的富人也罢,无论他们的初衷究竟如何,归根到底,他们做了好事。
“但,这些还不够。”
“还需要什么?”
“需要对领导布施。”
“那能叫布施吗?”
“随便叫什么。但是,能要你的命的人,太多。你非但一个都不能得罪,而且,关键人物你得个个‘布施’。”
“红兵,给穷人捐款也好,捐物也罢,我都心甘情愿。而且我之前也一直在做,广东人挺讲究这个的。但是,你说给领导‘布施’,这事儿,我……”
“我知道你不愿意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别急,会有人帮你做。”
“谁呀?”
“沈公子呗!”
说起沈公子,两人都会心地笑了。
的确,拥有沈公子这样的朋友,谁想起来,心都会暖暖的。
“这些事儿,沈公子一直在帮我做。”赵红兵继续说。
“也算我一股。钱咱是不缺的,但和领导沟通这样的事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帮助些穷人,我愿意亲自去,不敢劳人家沈公子大驾。”
“我就知道你乐于做这样的事儿。而且,这样的事儿,最好你自己去做。”
“嗯。”
黑暗中,两人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显然,两人都轻松了。
今天的对话,拨云见日了。
“几点了?到晚饭时间了吗?”在小黑屋里,根本就不知道时间了。
“不知道,快了吧。问这个干吗?”
“沈公子晚上请人吃饭,他让我也去。”
“请谁吃饭?”
“检察院的刘检、冯检。也许,还有谢科长。”
李四没说话,捏了捏赵红兵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个江湖大哥,两个兄弟,前后脚走出了那间小黑屋。
夕阳的余晖对这两个在小黑屋里待了十来个小时的人来说,还有点儿刺眼。
夕阳下,他俩衣着光鲜,宝马香车。
赵红兵显得自信满满,英气勃勃,神采奕奕。他又变成了当地江湖中人人敬仰的老大。
李四又恢复了懒洋洋没精打采大烟鬼的样子,又变成了谁一见心都一哆嗦的社会大哥。
又有谁能想象得到,几个小时前,他俩曾像受了欺负的孩子一样,蜷曲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抱头痛哭。
又有谁能知道,两颗看似坚不可摧的心,其实,早已伤痕无数。不知,还能经受多少风浪?
或许,摧毁它们,只需要一个小风浪。
二十二、制服诱惑
赵红兵回到公司,路过沈公子的办公室时,沈公子正开着门坐在办公桌上,操着一口正宗的北京腔大声打电话。
“哎呀冯检,我想死你啦……我小申啊!”
“……”
“冯检,咱俩多久没喝酒了?”
“……”
“那是,那是,晚上,能赏光来吃顿饭吗?”
“……”
“没事儿,啥事儿都没有。就是想请你吃饭!这不是想你了吗?”
“……”
“我咋不想你呢,我一想起你那检察官的制服,我就受不了。”
“……”
“嗯那,老冲动了,根本抵制不住你那身制服的诱惑。”沈公子还来了两句东北口音。
“……”
“不行了,我控制不住了,你快来……”
“……”
“我真控制不住了!”
“……”
“你就说你来不来吧?”
“……”
“哈哈,那好,就知道你肯定来。要么,把刘检和谢科也叫上?”
“……”
“我真没事儿,我一守法良民,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是想你了,就是想跟你喝酒了。”
“……”
“好嘞,那一会儿见!”
赵红兵看着沈公子在那儿挤眉弄眼打电话,乐了。
“你他妈的现在是真骚啊!跟个老爷们儿打电话你也能骚成这样?”
“我现在老骚了。”沈公子坐在桌子上,学着赵红兵的口音,还对赵红兵抛了个媚眼。
“操!”赵红兵肯定起了鸡皮疙瘩。
“操啥?不是你要我请人家吃饭吗?”
“对,是我让你请吃饭,但我让你这么骚了吗?”
“我不骚能请到人家吗?这不就是跟人家拼面子吗?”沈公子有点儿愤愤不平。
“跟个老爷们儿打电话这么骚,恶心人嘛!”
“我要是跟老娘们儿这么骚,我媳妇不得扒我的皮啊?”
“问题是,你不能总这么骚啊。上次你给税务局的打电话,你也说什么税务局的制服,你一看就控制不住,太冲动了,你太想人家了,你必须要看到,让人家过来。”
“我就这一套说辞啊,要么你教我点儿新的?”
“我不会,我请人家吃饭从来没像你这么骚过。还有,检察院和税务局的制服真能诱惑你啊?你咋说得那么逼真呢?”
“真的,真能诱惑我。”
“认识你这么多年,以前咋不知道你有这癖好呢?”
“红兵我告诉你,现在城管的制服都能诱惑我。只要穿制服的,都能诱惑我。”
“操!”赵红兵不跟沈公子说话了。
“真的,只要穿身制服,就能管到咱们,就能诱惑我。红兵你说说,税务管咱们吗?工商管咱们吗?消防队管咱们吗?就连城管,都管咱们,说咱们建筑垃圾乱扔。你看,哪座庙不拜行啊?”
“那你至于这样吗?”
“哎呀,红兵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只要是个穿制服的,肯定就能找到借口处理你。我现在一见穿制服的就哆嗦。”
“然后穿制服的就能诱惑你?”
“是啊,我从小就对能管住我的穿制服的人心存敬畏。然后,我对穿制服的就特别地感兴趣。”沈公子还故作羞涩地低下了头。
“你小时候都有什么样穿制服的管你?”
“我小时候……那什么啊,我小时候,最敬畏的啊,就是……哎呀,我不自幼体弱多病吗?小时候,我去南礼士路那边儿的一个医院的次数比较多,成天有大夫护士拿大针管儿欺负我。”
“然后呢?”
“然后我就对穿白大褂的特别敬畏,特别有兴趣。长大了以后,就想……”沈公子笑得有点儿不怀好意。
“就想什么?”
“那什么,长大了以后就想欺负她们呗。要么我以前怎么喜欢你三姐呢?白大褂嘛。”
“滚远点儿。”
“你看看,是你问我的,现在又不让我说。”沈公子看样子挺委屈。
“那你也不应该请人吃顿饭还那么不正经。”
“不正经是我的特点啊,是个人就知道我没正经。你说说,俩人儿坐一起正襟危坐,谈论国家大事人生理想,能成为朋友吗?不可能啊!必须得不正经,两个人必须得说点儿不正经的,才能真正成为朋友。”
“人家冯检是个副地级干部。我真纳闷儿,你没一句正经的怎么就把人请来了。”
“副地级干部怎么了?副地级干部就不是人啊,检察长就不是人啊?说不定人家比我流氓多了。再说,你把他当副地级干部,我可没有。当年,咱们开亚运饭店时,冯检就是个研究生毕业没几年的小伙儿,没少在咱们饭店赊账。你不管钱当然不知道,我要是把以前开饭店那堆欠条儿找出来,说不定里面还有他签的条子呢。”
“人家现在是检察长了,身份不一样了,你就不能那样跟人家说话了。”
“红兵,问你件事儿呗。”
“说!”
“咱刚复员那会儿,你爸的官儿比冯检大吗?”
“权力大一点点吧,级别一样的。”
“好,就算是一样。那我问你一句,为什么你爸除了我骑摩托太快以外从来没批评过我,但一见到小纪就习惯性地抬腿就踢。四儿啊什么的,一见你爸就哆嗦。这是为什么?”
“小纪、四儿,他们几个从小我爸就认识,收拾他们收拾习惯了。你不同,我爸认识你的时候,你至少23岁了。”
“21。”
“就算21,那也不小了。我爸那是不好意思训你。”
“扯。”
“那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就没怕过你爸,从来就没因为你爸的地位而对他有什么畏惧。我和他聊天的时候,我俩地位平等,我把他当成朋友。你爸爸在我眼中,不是市委常委,只是个和我比较谈得来,而且懂得比较多的慈祥老人。久而久之,你爸爸也把我当朋友了。小纪他们一见到你爸爸就是一副要挨踢的熊样儿,换了我,我也踢他们。”
“你是要教育我?这道理我能不懂?”
“你懂,你最懂。”
“我是说你别那么不正经,操!”
“我不正经三十多年了,你第一天知道吗?”
“我第一天知道你这么骚。”
“我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谁能把你怎么着?”
“不服比划比划呗。”
“你是对手吗?”
“……”
沈公子说得对,只要是穿制服的就能诱惑他。
无论沈公子有多少钱,见到这些管事儿的人,都得恭敬着点儿。自古以来,社会的各阶层无论怎么划分,官都在商之上。经商的想做大,没“官”的支持挺难。尤其对于赵红兵、沈公子这样的从事房产开发的来讲,没有官员的支持,想成功简直是天方夜谭。
九哥说过:“你要适应这个社会,而不是让社会来适应你。”
赵红兵、沈公子当然懂,他俩在当地有点儿厚积薄发的意思,多年开饭店积累下的人脉,现在都派上了用场。这也是赵红兵团伙始终能在当地能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原因。
20世纪80年代没钱没地位的刘海柱等人每天晚上和一群混子吃饭,是个警察就能管他们,是个警察就能收拾他们,因为他们是地痞流氓。
20世纪90年代的有点儿钱但在主流社会中没什么地位的张岳、李老棍子等人每天晚上跟一群有钱人吃饭,有钱有底气,敢于跟警察叫板,但都败了,所以他们只能称得上是黑社会性质的团伙。
2000年以后,赵红兵等人有钱有地位,每天晚上和政府腐败官员吃饭,和司法部门的腐败领导称兄道弟,所以,他们是——黑社会。
如果赵红兵等人现在再去拿片儿刀砍人、拿喷子轰人,那他们的确是太不长进了,越活越抽抽儿了。街头打架斗殴,不可能再是赵红兵等人做的事儿了。
赵红兵和沈公子开始肉搏了,他俩之间肉搏,从来都不是闹着玩儿,从来都是下“死手”。肉搏的结果通常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那下手是真狠。
两人刚进入对战状态,赵红兵的手机响了。
赵红兵看了手机屏幕至少10秒,接了电话。
“下楼吧。”打电话的是大虎。
“你在哪儿?”
“你公司楼下!”
“等着!”
赵红兵和沈公子都松开了对方。
“大虎吧?”
“对!”
“走!下去!”沈公子又跃跃欲试了。
“等下,我打个电话。”
“快打!”
沈公子太多年没打过架了,如今有人找上门来,真是求之不得。
赵红兵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一句:“过来吧,有点儿事儿。”
“给谁打电话呢?”沈公子问。
“没事儿。”
“叫些人跟咱们下去吧?”
“不用,我自己下去。”
“我跟你一起下去。”
“不用。”
“我肯定要跟你一起下去。”沈公子有点儿急。
“……”赵红兵看看沈公子,没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下了三楼。赵红兵也许在想:或许今天,他也会变成第二个二虎。
楼门口,停着一辆车,车前站着一个人,大虎。
大虎一个人来的。
“啥事儿?”没等赵红兵说话,沈公子先斜着眼睛朝大虎来了一嗓子。
大虎没说话,也没看沈公子。他看起来有些消沉。或许,他的内心比赵红兵还要痛苦。
赵红兵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大虎。
今天,终于到了这两个江湖大哥面对面的时候。或许,他俩早就该见,这一刻如果早点儿到来,事情远不会如此糟糕。
两人见面的情景,一点儿都不剑拔弩张,反而很平静。尽管,他们上一次通话是以“操你妈”结束。
看到这个局面,沈公子也平静了下来。
“赵红兵,有些事儿想跟你谈谈。”半晌,大虎说话了。
“谈吧。”
“只想和你一个人谈。”
“可以。”
“来我的车里吧,安静点儿。”
“好。”
沈公子没说话,转身上了楼。沈公子明白了,大虎来,不是来打架的,是来谈的。架打到这份儿上,下一步肯定就是杀人了。黑社会杀人也是暗杀,谁还敢明杀?刚才沈公子跟赵红兵一起下来,是怕赵红兵被大虎绑走。但显然,大虎这次是一个人来的。
大虎和赵红兵上了车。大虎坐在驾驶位上,赵红兵坐在副驾驶位上,两人都很沉得住气,都不看对方,只是静静地目视前方。根据后来事情的发展,那天的对话应该如下:
“我弟弟昨天夜里被人黑了,你肯定知道吧?”
“……”赵红兵不置可否。
“你知道我现在想怎么样吗?”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继续目视前方。
“我现在想杀了你。”大虎说这句话时,也目视前方。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恶狠狠的。
“……”赵红兵继续沉默。
“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你不敢。”赵红兵终于说出了三个字,坚定有力。
“对,我不敢,但你也不敢杀了我。”大虎的语气中带着嘲讽。
“你不是我的对手。”赵红兵没有回答是否敢的问题。
摧毁对方的信心和心理防线,是赵红兵常用的策略。
“别人怕你那是因为不了解你,但我大虎可没怕过你。我从来就不信你真敢杀了谁!”
“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赵红兵不理会大虎说些什么,自言自语重复着同一句话。
车里没有开灯,车窗外,天已经黑了。
两个江湖大哥长时间地沉默。
“事情到了现在,咱们也别讨论谁对谁错了。我就想问你,你究竟想怎么着?”
“随便你。”
“赵红兵,以前我们算得上半个朋友吧?我今天自己一个人来找你,就是想和你谈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究竟想怎么办?如果你像现在这个态度,那你下车吧。”
“我说‘随便’的意思是:打还是谈,随便你,我奉陪。”赵红兵肯定不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你觉得今天我来找你,是要找你打下去?”
“那你来找我是干吗?”赵红兵明知故问。
“找你要钱。”
“找我要钱?要多少?”
“200万。”
“我为什么要给你200万?”
“我弟弟两条腿都折了,下半辈子得坐轮椅了。我弟的两条脚值不值200万?”
“你弟弟的腿折了,你凭什么找我要钱?!”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行吗?”
“……”赵红兵没说话。
赵红兵明白了,大虎是找他来私了这件事儿了。
“就算不是你,那也是李四。是个人就知道,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我该跟你要钱吗?”大虎虽然语气还算平静,但眼睛已经红了。
“……”赵红兵还是没说话。
二十三、迟来的谈判
大虎也不再说话,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赵红兵平静地看着车外忙忙碌碌下班的人们。
“你们这群人有点儿太霸道了吧?霸道了这么多年,你们没够啊?”大虎说这话时语气也很平静,听起来倒不太像在指责赵红兵。
“……”赵红兵不说话。
“你们这群人真就一点儿亏都不能吃?我真没听说过你们这群人吃过什么亏。难道吃点儿亏你赵红兵就没面子了?你赵红兵就不是社会大哥了?”大虎并不是咄咄逼人,倒是有点儿语重心长。
“……”赵红兵继续不说话。
赵红兵有个很好的习惯:聆听。平心静气地聆听,无论对方有多冲动。
无论是和朋友还是和对头,赵红兵都愿意聆听。他能聆听朋友的抱怨,也能聆听对头的质问。
“聆听”两个字虽然听起来很简单,只要忍住不说话就行了,但在生活中普通人却很难做到。比如一对恋人其中的一个对另外一个不满,发泄了几句,对方多半都不是耐心地把“不满”听完,而是反唇相讥,结果肯定就是吵架。吵架绝对不会使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只能加深两个人之间的裂痕。再比如有人跟“对头”谈话,两句话说完,对方多数情况下就开始忍不住了,接着两个人开始对骂,说不定还会大打出手,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事情越搞越糟。
所以说,“聆听”听起来很简单,但真的做起来,需要极高的修养和极大的耐心。
赵红兵可以做到。只要赵红兵觉得对方是可以说得通道理的,而且是真诚的,他就能耐心地聆听下去。一直听到连对方都觉得该说的说完了,再说下去不好意思了为止。
在“聆听”的过程中,赵红兵不但从不动怒,而且,会分析对方究竟对什么不满,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然后,再根据自身的情况作答。
简而言之,“聆听”的作用有三:⒈让对方尽情发泄;⒉让自己知道对方究竟有哪些不满,想要怎么样,然后采取相应对策;⒊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镇定——镇定是一种力量。
在对话中,赵红兵总喜欢后发制人。赵红兵认为大虎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他开始说了。
“大虎,你觉得这事儿我占了便宜了?”
“没有,咱俩谁都没占着便宜,但更亏的肯定是我。”
“你家亲戚把我公司的人差点儿没捅死。那是我家邻居的儿子,我怎么跟他爸交代?我让你带他们来找我,你却说是我叫人上门打人……”
“别说那些破事儿了行吗?你觉得这事儿到现在还和那几个孩子有关系吗?”大虎控制不住,打断了赵红兵的话,说话的声音有些激动。
“……”见大虎又要发泄,赵红兵又停下来不说了。
“对,就你家邻居的儿子是人,我家亲戚就不是人?我的两个弟弟就不是人?我的小弟弟死在街头,对,那是张岳干的,和你没什么关系,但张岳是你们一伙的吧?你和张岳什么关系谁不知道?我就不信张岳对我弟弟动手的时候你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小弟弟自从和你进了一个号子以后,他也把你当成大哥。他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过好多次:赵红兵这人是个人物,值得一交。你知道不?你在号子里欺负他,出来以后还总拿话挤对他,但你看我小弟弟对你说过什么过火的话吗?哪次见到你,我家三儿不是给足了你面子。凭他的名声,他至于这么让着你吗?我小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吧?他除了受你和张岳的欺负,还受过谁的欺负?他是受欺负的人吗?他八岁那年就敢拿刀来砍我!他是觉得你有个大哥的样子,所以被你挤对几句也就算了。你真以为我弟弟不敢动你了?他是觉得你是个人物,是可以当朋友交的。你明白吗?赵红兵!你就这么看着我家的三儿被张岳的人打死在街头,你就这么狠心?你真他妈的毒!我就问你一句,我家三儿做了啥亏欠你的事儿?你对他这样!他真把你当成他的朋友,你呢?”
大虎终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脸转向了赵红兵,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赵红兵继续默不作声,只是喉结抽动了一下。
“然后,我二弟弟又因为你手下的事儿,去砍了王宇,砸了李四的饭店。对,他做得是不对,但那也是李四提着枪跑到我们东郊在先。就这样,你们至于要了我二弟弟大半条命吗?你告诉我他下半辈子咋过?我知道,你也好李四也罢,都绝对不会承认我二弟弟的事儿是你们干的,但是你能告诉我是谁干的吗?你告诉我,我现在就杀了他!你说得对,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承认,我是没你有手段。你的手段我清楚得很,假如我二弟弟去告了你们说是你们干的,你们肯定打死也不会承认。花钱找人摆平关系以后,再反咬一口,把我二弟弟告了。告他去李四的酒店砍人砸店,再把我二弟弟扔进监狱几年去。你们几个,的确太有手段了。”
大虎越说越激动,眼眶完全红了。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掏出烟,点着了两根,递给大虎一根。
“我们哥儿仨吃亏就吃在没手段啊。我二弟弟咋就那么傻呢?他怎么就不会像你一样,找人去砍人讹人吓唬人自己却不动手呢?”大虎说话有点儿哽咽了。
“……”赵红兵抽了口烟,不说话。
“你他妈说话!”看着赵红兵这么沉默,大虎火更大了。
“大虎,你的话说完了吧?”
“对,说完了!”
“那你也听我说,别打断我,行吗?”
“你说。”
“第一件事:你家三儿的事儿。你家三儿敬我,我知道。他比我要小好几岁。我承认我经常拿话挤对他,那我是在跟他开玩笑。你家三儿看起来又凶又愣,但是心肠挺好。你们哥仨儿,就三虎子最单纯,心肠最好。讲义气,对人不使坏,该咋样儿咋样儿。他比你和二虎都强多了。我对三虎子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他早就不把我当朋友了。你还以为他傻啊?我和你家三儿在年轻的时候的确掐过几次,但那时候才几岁啊?自从进了一个号子,我和你家三儿关系一直不错。”
“那你还……”
“听我说完。”
“……”
“三虎子出事儿,我是真不知道。不但我不知道,连张岳都不知道最后三虎子会死在街头。张岳是因为三虎子报案冲了费四的局子,想收拾三虎子一顿,结果张岳找的那俩二愣子打死了三虎子。后来,我听说,是你让三虎子去举报的。这么说来,该收拾的倒应该是你。我也觉得三虎子干不出那事儿来。”
“扯淡……”
“听我说完。”
“……”
“我对天发誓,我当时真不知道张岳要动三虎子。我说的话,你相信吗?”
“相信。”大虎也知道,到了这份儿上,赵红兵已经没必要抵赖。
“然后再说你二弟弟的事儿。你说四儿昨天拿着枪去了东郊?你也太能扯了吧?昨天一整天,四儿都和我在一起,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开发区管委会的王X和孙X。我们四个在李四的洗浴中心从11点一直待到晚上7点多,如果需要,我找人来跟你对质。昨天四儿根本就没去东郊,除非他有分身术。”
“好,我相信你。那我问你,昨天晚上我二弟弟的事儿是不是李四干的?不是李四干的也是你干的!对吗?你敢否认吗?”
“……”赵红兵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说话对吧?不说话就当你承认了。你就说说我二弟弟的事儿应该怎么解决吧?”
“你说来听听吧。”
“200万。”
“呵呵。”赵红兵笑了,不置可否。
“这钱,不管你也好,李四也好,必须得出。200万拿出了以后,我弟弟的事儿,谢家兄弟的事儿,拆迁的事儿,都一笔勾销。”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前方。
“你肯定是在想,这钱你不出我能把你怎么样吧?”
“……”
“我也近50岁了,早活够了。我家一共哥儿仨,小弟弟死在你们手里,二弟弟残在你们手里,值200万不值?你说和你没关系,但真的和你没关系吗?我小弟弟的死和你没关系,那你和张岳有关系吗?我二弟弟的残和你有关系吗?就算和你没关系,和李四有关系吗?我也不管什么张岳李四了,我今天就讹上你了。今天来之前我就想好了,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也不活了,咱们一起去死吧。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但是告诉你,有人会拿我的全部身家财产去找人杀你全家,杀李四全家,连那什么费四的全家,还有你那干儿子——就那张岳的儿子,全杀!你相信吗?”
大虎的声音又颤抖了。
“相信。”赵红兵居然说相信。
大虎是真急了,真要拼命了。
虽然这场谈判没有硝烟,没有剑拔弩张,但却实在是凶险。一旦谈崩,接下去的日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于非命。
“200万。”
“我考虑一下。”
“说行还是不行?”
“我也不是印钞厂,哪儿来那么多钱给你?”
“你现在告诉我,行还是不行?你要说你拿不出这些钱,我不相信。”
“那王宇的事情怎么办?”
“王宇的医药费我出。你别打岔!现在告 8bc9." >诉我行还是不行!”
赵红兵看了看大虎,不说话。
大虎也看着赵红兵,也不说话。
“大虎,我这辈子没被人逼过,而且,最他妈烦有人逼我。”赵红兵说话了。
“我今天就逼你了。”大虎的眼睛在冒火。
“晚上等我电话吧。”
“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让你晚上等我电话。你啥意思?还逼我给你写张欠条吗?”
“……”
“200万给不了,给150万,我和四儿各75万。你记住,我给的75万是看在你家三儿的面子上,不是看你的面子,更不是给那二虎的。这钱你必须交到三虎子家的孤儿寡母手里。你家哥仨,就数那二虎最不是玩意儿。”聊了快一个小时,赵红兵终于也说了句不好听的话。
大虎居然没说什么。
“你不是说我们这帮人太霸道吗?你不是说我们这帮人从来不吃亏吗?今天我吃亏不吃亏?操!你拿三虎子说事儿,你拿二虎说事儿,你还拿谢家那哥俩说事儿,和我他妈有什么关系?你就没让迷愣来我公司找我?你就没连我怀孕的老婆都想动?”
“……”
“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反正,事儿就到今天为止。你该怎么做,心里有数吧?99lib?”
“……”
大虎没搭话,他又看到了离车4~5米的一个穿着一身整洁的破旧运动服、运动鞋的老朋友。那个老朋友坐在赵红兵公司的台阶上,不紧不慢地嗑着瓜子儿。
“大虎,我相信你现在敢不要命来杀我全家。但是,你觉得我怕吗?告诉你,我怕的肯定不是你,我怕的是麻烦,懂吗?”
说完,赵红兵拉开车门,甩手关门,走了。
赵红兵真的吃亏了。混了这么多年,赵红藏书网兵他们这伙儿人真的第一次吃了亏。这次是赵红兵第一次拿出钱来给对头,平事儿。
而且,这是发生在赵红兵等人已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前提下。
就在两三年前,因为不到100万块钱,赵红兵可以不讲任何情理,拦都拦不住,非和实力雄厚的吴老板玩儿命。
原因是:那已是赵红兵的全部身家,赵红兵真的可能会因此一蹶不振。
今天,在已经基本打垮了大虎团伙的时候,赵红兵居然不可思议地出钱了,而且还出了那么多。赵红兵疯了?赵红兵服软了99lib??赵红兵怕了?
肯定都不是。
原因是:防止狗急跳墙。钱的数额虽然不小,但赵红兵今天却出得起了。这些钱出了以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可以让李四不再次被通缉,可以使自己在东郊的工程顺利进行……尽管,损失了钱,还丢了点儿面子。但孰轻孰重,赵红兵当然拎得清。
二十四、风往哪儿吹
二龙和谢老二可以把一场和平谈判激化为两大集团的厮杀..;赵红兵和大虎可以把一场大家都认为肯定要弄出人命的厮杀和平解决。
差距,不是一点点儿,大哥就是大哥。
沈公子在那段时间曾评价说:这么多年来,真正可以称得上赵红兵对手的一共就俩人,一个是李老棍子,一个是大虎。其他的比如东波、赵山河什么的,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对手。
李老棍子看起来有点儿鲁莽,其实他的心机可能还要略胜赵红兵一筹,但他却没赵红兵生猛,至少没当年的赵红兵生猛。开始时李老棍子还能跟赵红兵打个平手,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李老棍子在武力方面肯定不是赵红兵的对手了,但他在赵红兵的阴影下依然呼风唤雨,守住了半壁江山,依然是江湖大哥。他懂得忍,足见其智商。
虽然大家都说大虎这人心眼多,可大虎的心机跟赵红兵比还真差了一截。但是呢,大虎急眼了以后真有股玉石俱焚的劲儿。这劲头一般人不具备,成了名的江湖大哥更没几个愿意去这么做,但大虎真就敢。
甩手关了车门的赵红兵快步上了楼,头也没回。
台阶上,那个嗑瓜子的人也优哉游哉地溜达着远去了。
“红兵,回来了,晚上一起去吃饭吧,人差不多该到了。”
沈公子根本没问赵红兵谈的内容,他看赵红兵那一脸的疲倦就知道,肯定赵红兵又在闹心了。他在赵红兵闹心的时候,从来就不给赵红兵添堵。
“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好好招待下。对了,准备75万。”
“嗯,知道了。”沈公子藏书网心跟明镜似的,根本没多问。
“有二龙和小虎的消息吗?”
“没有……他俩都不接电话。”
“嗯……你给他俩发条短信,我不会发那玩意儿,告诉他们明天不回来的话以后也别回来了。”
“哈哈。”沈公子见到赵红兵扔狠话,乐了。
“笑啥?”赵红兵又开始对沈公子“龇牙”了。
“看你发火,觉得好玩儿。”
“有啥好玩儿的?”
“就算他俩不回来,你还真能一辈子不答理他们?”
“我真就一辈子不答理他们……”
“红兵,我说你呀,也别生气了,现在的孩子都这样。”
“咱俩像他们俩那岁数的时候,在火车站门前开旅馆了吧?挣多少钱不说,但咱们俩起码自己能养活自己吧。他俩呢?除了惹事儿就是惹事儿。”
“说实话,小虎和二龙这次的事儿做得的确是不怎么样。但是吧,他俩在现在这些孩子里,已经算不错的了。”
“他俩还算不错的?操!”一向镇静的赵红兵,居然被气得有点儿哆嗦了。
“嗯,真算不错的。不信你听我说。”沈公子始终笑吟吟的,倒是看得挺开。
“你说!”
“你就没觉得,现在你们市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嗯……是,的确比前些年少了很多,这是因为计划生育吧,很多人家都只有一个孩子。”
“嗯,或许计划生育是原因之一,但这不是最大的原因……”
“你啥时候学会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跟你说吧,我发现了,你们这里现在只要有点儿本事的人,过了18岁,基本就全到北京、上海、浙江、江苏、广东等地谋生去了,对不?”
“……”
“你看啊,在你们这里,能考上大学的,18岁左右就考上了大学。考上了大学以后——甭管什么破烂大学——你见过有几个回来找工作的?都他妈远走高飞了。你也甭说应试教育什么的,人家能考上大学的孩子,总得说是精英吧。一次高考就带走一批精英,这些孩子再也不回来了。你说这年轻人是不是少了一部分?不但少了一部分,而且少的还全是精英。”
“你话不能这么说,考不上大学的孩子里也有不少精英啊?”
“对,我也是这意思。但是你看啊,剩下的这些里面,但凡自己有点儿本事,能在外面找到点儿营生的,也基本全出去了。会唱歌的在咱们这儿的夜总会唱一晚上50元,去南方唱可能就是200元。能说会道的在咱们这里卖日用品,顶多就是个糊口,但是人家出去卖点儿工程机械什么的,可能一年光提成就是几十万。对吧?”
“嗯……”
“所以就说啊,现在你们这里,优秀的年轻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为什么呢?因为在你们这儿没用武之地啊!人家在外面一个月赚5000块,谁还回家来赚500块?”
“倒也是。”
“或许还留下点儿精英吧,但那也全在政府机关里供职,不可能来你这儿打工,对不?所以我说啊,二龙和小虎这俩孩子,在现在咱们全市剩下的这些年轻人里,还真算不错的,你看他们平时办事儿不也还可以吗?这次也就是偶尔出出格。别气了,红兵。”
写到这里,二狗又想起了个世人皆知的故事:据说,二战过后,美国军队和苏联军队都开进了德国。苏联人那时候强横啊,把德国人好的机器什么的都拆了下来,拆完急匆匆就打包运回国。但是人家美国人看着苏联人抢机器根本不着急,根本不眼馋。人家美国人只抢人,抢德国的科学家。
所以几十年后,美国成了美国,苏联成了苏联。
倒是没人用武力去东北抢人才,但是东北的人才却全被经济发达地区吸引走了。如此恶性循环,优秀人才永远?只出不进,那东北的未来在哪里呢?
假如二狗在上海想找人帮忙建个回归分析的模型,二狗就在自己家所在的小区随便选一栋,逐层挨个敲门,敲一晚上肯定有人会做。但要是在家乡,恐怕二狗把手都敲折了,也找不到一个会做的。或许敲了一个星期的门,到最后还真找到一个会的,一看那大叔已经奔50岁了。咋回事儿啊?一问,是1990年以前毕业的大学生,岁数大了,折腾不动了,就在东北这儿继续混下去了。
这样下去的结果肯定是:几十年后,上海会更加“上海”,东北只能无奈地更加“东北”。
二狗一回老家看电视就看到当地政府官员招商引资的“政绩”。吸引来的“资”要么是房地产开发商,要么是来挖矿的,就没一种和高科技沾点儿边儿的。除了盖房子的就是修路的,除了修路的就是挖矿的,除了挖矿的还是盖房子的。真不知道他们500年后是不是能把英特尔这样的公司给吸引来。对了,就算500年后他们真吸引来了英特尔,难道还能靠二龙这样的人去设计半导体去?还别说,二狗真没见过家乡的哪个政府官员在制订人才引进战略。可能人家真不着急吧,咱中国啥时候缺过人啊?
虽然“敲门”的事儿纯属二狗的个人臆想,但二狗的“臆想”也是有根据的。谁不信谁随便找个东北的地级市去试试!可能还有狗友说:“那你孔二狗怎么不回去建设东北去?”这个二狗爸爸早就给二狗定论了:“你如果回来,那你两年肯定就得变成个混子。为什么啊?因为你没事儿可做啊。”
“那你不北京人吗?不大城市人吗?你咋还非赖我们这儿?撵都撵不走!”赵红兵听沈公子批评自己的家乡,有点儿不乐意。
“我不是所有的事业都在这儿吗?我不是十几年前就上了你的贼船吗?我现在还下得来吗?”
“呵呵。”
“真的,咱就说说三姐。”
“别拿我三姐说事儿!”
“你说说啊,你三姐她可是从全国最有名的医科大学毕业的。当年,她一毕业,首选就是回老家,只不过后来三姐.
夫工作调动她才去了省城。假如现在她毕业,还可能回来吗?”
“嗯……”
“别说你三姐,就算是张岳,他毕业了以后可能回来吗?肯定出去找事儿做了。再比如说四儿,他当年是跑路跑到了广州,但如果他在广州不犯大事儿,他还能回来吗?”
“四儿的情况比较特殊……”
“以前四儿是犯了事儿才跑,现在你们市里那些手头硬的孩子都主动跑到广东去当打仔了,哪儿赚钱往哪儿跑。别看他们在你们这儿混不出名头,但是到了外地,凭着那不要命的劲儿,还真说不定能闯出来。”
“他们那是混社会吗?有那么混社会的吗?他们要么当打手,要么捞偏门。这哪叫混社会啊?”
“甭管人家是干吗,你不得不承认,现在留在咱们这里的混子质量都下降了。你再从年轻人中发掘出个李老棍子来?不可能了。红兵,要是你年轻20岁,你也未必会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对不?”
“……”赵红兵没说话。
“你看看,最近这些年新冒出哪个社会大哥了?现在在社会上玩儿得出去的,还是前些年那帮人。所以说吧,别生气,你得接受现实。现在的孩子都是二龙和小虎那样,他俩真不错了。”
“别磨叽了,你快给他俩发短信啊!”
“这就发。哎,对了,晓波还真不错,有几分当年你的风范,无论是打架的劲头儿还是谈事儿的能力。但是吧,他被你和他爹管得太死了,否则他也许能混得出来。”
“别扯淡,发你的短信。”
“……”
“今天晚上我不去了,你顺便跟冯检说说晓波工作的事儿。晓波现在在‘电大’也毕业了,总得找个正经工作。要么他也要往外跑了。”
“他能干啥?”
“勤杂,开车,干啥不行啊?那么大个活人还没点儿用处啊?你问问冯检吧。”
“ 4f60." >你干脆让他来咱们公司呗!”
“扯淡,能让他来咱们公司吗?”
赵晓波初中都没毕业,然后再也没读过书。家里先给他买了个“技校”的文凭,又给他报名上了当地的“电视大学”。在“电大”读书期间,赵晓波肯定是一天课也没上过,只是每年考试的时候,去“考”一下。
混到了二十一二岁,他电大也“毕业”了。在这期间他找人代考,参加了“成人高考”。二狗还没大学毕业,人家赵晓波已经是本科毕业了。
到赵晓波“本科毕业”时,家里就该花钱给他找工作了。
赵晓波的“职场之路”,也是当地那些家里有门路的孩子的典型职场路。农村的大学生即使想回到当地也很难找到好的工作,因为,好的工作机会都被赵晓波这样的“本科毕业生”抢走了。那些农村大学生如果回到当地,也就只能在中学当当老师。这样谁还愿意回去?
“我估计进检察院这样的单位,起码得15万。没15万根本进不了。”
“该花钱就得花呗。”
“进去以后一个月800块,15年赚回来,呵呵。”
“呵呵,让你办你就去办呗。总是有个营生,比他一年打架打出去15万强。”赵红兵看了看沈公子,乐了。
“你晚上就跟我一起过去呗?”
“不去,我还要再去找一下四儿。谈完以后,我回家去休息,累。”赵红兵的确太累了,心累。
赵红兵找到李四,这是一天中两个人第二次见面。
“四儿,大虎来找我了,你出75万。”
“谈好了?你做主了?呵呵,75万就75万吧。”李四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他也得为赵红兵考虑。
“我来找你,目的不是说这事儿,主要是捐赠的事儿。”
“嗯,你说来听听。”
“明天,咱们俩先去敬老院走走。我安排一下,就咱俩去。”
“没问题啊。”
“嗯,那你准备下吧。”
“红兵,还有件事儿,我跟你说你别生气啊。”
“你说吧,你今天咋跟个娘们儿似的?你说啥我能生气啊?”
“当年,供出咱们俩的哥儿俩,你还记得不?就是让你稀里糊涂进去待了四年那哥儿俩,就是收拾东波那哥你俩!记得不?”
“能不记得吗?怎么了?你要动他们?”
“不是。”
“那你要怎么着?”
“那哥儿俩是王宇的邻居,王宇和他俩感情挺深。就前天,王宇说要跟我拿5万块钱。我问王宇干什么,王宇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我逼问才知道,那哥儿俩的妈生病了。他们刚出来,一分钱没有。他们家本来就困难,又不认识什么人,只能找王宇了。王宇刚买了房子手头也没什么钱,就来找我了。”
“你不会是要帮助他俩吧?”赵红兵眼睛都瞪圆了。
“嗯,是。”
“……”
赵红兵看着李四,说不出话。那个一向毒如蛇蝎有仇必报的四儿,一天之间变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换在以往,知道这哥儿俩出狱,李四非找人办了他俩不可,肯定得给这两个人留下终生残疾。今天这四儿是怎么了?
“本来吧,我也没想帮他们。就是因为他们嘴不牢靠,我现在还是他妈的通缉犯呢。你也在里面扔了四年,这苦,咱俩自己心里清楚。”李四继续说。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
“但是吧,你说,王宇是不是咱们的好兄弟?跟了咱们这么多年,啥事儿人家王宇退缩过?昨天晚上,王宇又挨了刀。这么多年,王宇天天叫我哥,但真就没求过我一件事儿。所以,我琢磨着,一定得答应他。不为别的,就为王宇,就为他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四哥。”
“嗯?”
“还有啊,今天白天咱俩在歌厅,你说的一句话,我回来以后自己琢磨了下,你说得有道理。”
“哪句?”
“咱们的钱是从老百姓那儿来的,也早晚得回到老百姓那儿去,倒不如咱们自己主动还。”
“哦,这句啊,然后你就决定帮那个把咱们俩咬出去的哥儿俩了?”
“帮谁不是帮啊,帮近在眼前的不是帮吗?红兵你也别太怪那哥儿俩。他们又不是混社会的,当时年纪又不大,进去三下两下就被警察给吓糊涂了,供出咱们真的情有可原。”
“你就别开导我了,我又没说要怎么着那哥儿俩。”
“那就说好了,明天先去他们家。”
“你自己去,我不去了。”
“你怎么不去呢?”
“我不去,又不是我要帮他们,你自己去吧!”
赵红兵拍了拍李四的肩膀,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赵红兵肯定在想:“四儿还是四儿吗?怎么有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感觉呢?今天小黑屋里的痛哭和对话,对他影响就这么大?”
是的,李四真的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转变就是这么大。
那天过后,李四那双阴森森的眼睛,据说变得多少有了点儿人气儿,人们再看到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时,心里都不怎么激灵了。而且还听说,大家偶尔还能听到李四笑出声。
李四真的变了。
虽然变得不多,但是身边的人能感觉到。
从那以后,李四去过无数家敬老院,帮助了无数的孤寡老人。李四还去过多家学校,帮了五十多个学生,并且还全额资助了5个来自农村的大学生。
那些被李四帮助过的人,应该都不知道,眼前这个枯瘦的、眯着眼的、笑起来有些温暖的大恩人,就是江湖中人见人怵的四哥。
实在对不上号。
夹着个小黑包的李四,把里面的手枪换成了一沓子一沓子的现金,亲手递到一双双需要他帮助的颤抖的手里。
无论谁做好事,心里都有幸福与满足感。混了20年江湖的李四,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善良,以前居然都不知道。
但,后来也有人说:如果李四继续阴毒下去,那么,很可能他就不会死了……
二十五、家法
第二天一早,李四叫来了王亮:“五万块钱,给那哥儿俩拿去吧。”
“哪哥儿俩?”
“就你那邻居,收拾东波那哥儿俩啊。”
“四哥,这是……”
“前两天你哥跟我说了,他们挺困难的。”
“这个……”
“人家也是为咱们办事儿坐的牢嘛。”
“四哥……”
“你哥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儿,但得养俩月……”
“嗯,好好照顾他吧,我就不去看他了。”
李四就是这么个人,有时让人觉得不近人情,冷血至极,有时又让人觉得特别温暖。他不擅于表达内心情感,他只会去为亲近的人做一件又一件的事儿。对人嘘寒问暖的事儿,他一辈子都没干过。但是,不嘘寒问暖并不代表李四不关心,或许在他心里比那些表面上嘘寒问暖的人还关心得多。
李四的老婆当年带着孩子在他跑路半年以后去广州找他,听说李四都没去机场接,只是静静地在家等着。唯一不同的是,李四在广州的家里笨手笨脚地做了人生中的第一顿饭。开了门见到老婆孩子以后只淡淡地说了句:“来了。”老婆孩子见到他以后哭得不成样子,但李四回头就去厨房端菜了。
王宇受了这么重的伤,李四居然连看都不去看,放在别人眼中这是不可理解的事儿,但在王宇眼中,这才是李四的一贯作风。二狗也清楚,李四不去看王宇,那是因为他怕看见王宇那重伤的样子,会心痛。听说王宇没生命危险了,李四就不去了。王宇的事儿李四全给办了,肯定不用王宇操心。
李四的胸中始终有团火,虽然外面罩着一层厚厚的铠甲,但是,他亲近的人一样会被他胸中的那团火所温暖。
有些人是说了不做,有些人是只做不说,李四显然是后者。
李四在当地的朋友不多,交际也不广。他在社会上的朋友基本全是通过赵红兵、沈公子、费四等人认识的。他有个原则:既然赵红兵、沈公子是他最好的朋友,那么他最好的朋友认可的朋友,也就是他的朋友。
人们都说:李四这样性格的人在东北混社会远没在广东混社会有前途。在东北,社会大哥通常都张扬、霸道、朋友多、能说能唠,或许还懂点儿幽默,这样才混得开。但是在广东,江湖大哥可能需要的就是内敛、冷静,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
二狗也?认为是这样,如果李四不是这么沉默冷静,也不会短时间内在广州成为黑社会大哥的左膀右臂,继而飞黄腾达。
张岳敢于在做命案时,给李四打个电话就空手去广州,那是他太了解李四了:⒈李四能在短时间内给他所有想要的东西。只要李四承诺了,就算是李四死了,他都会找人把东西交到他手里;⒉那顿街头大排档里的烧鹅饭,吃过以后,李四就会把所有记忆咽在肚子里,无论被谁严刑拷打,都绝不会吐露一个字。
都说张岳在东北是混黑社会的天才,那李四又何尝不是混黑社会的天才呢?只是,两个人的表现形式不同、性格迥异罢了。
一般人都不爱跟李四聊天,因为聊几句就变成了独角戏。变成了一个人说,然后李四在那儿静静地听,只是时不时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时间长了没人愿意和李四在一起说话,但沈公子总是挑战极限,没事儿周末就开车过去找李四喝点儿酒去。沈公子本来就是话唠,连比划带说,但李四就是不搭话,偶尔点点头。有时候沈公子被李四急得脸皮发青,站起来指着李四骂一句:“你丫说句话!”
李四笑笑不说话。
“你说话啊!”沈公子真急了。
“你让我说啥啊?我这不听你说呢吗?”
“好,那我也不说了。我喝还不行吗?”
沈公子就算是急赤白脸,也拿李四没辙。
据说唯一能让李四多说几句话的话题就是聊小孩。李四每次聊起他的女儿来话会多一些。李四爱吹口琴,而且吹得特别好。口琴是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乐器,现在早就没人玩儿了,但李四没事儿的时候就吹口琴。他不但自己吹,他还教他女儿吹。据说,那耐性不是一般的好。
李四的媳妇,也就是费四的妹妹,暂且把她称之为五妹。五妹长相一点儿也不像他的几个哥哥,长得很“妩媚”,也算是个美女。但是呢,她的性格却和她哥哥基本一样,耿直、火气大、暴躁,但心肠挺好。
据说有一年过年,兄妹几人聚在一起打扑克,费四偷看了一眼五妹的牌,被五妹回手就扇了一耳光,然后五妹和费四两人就吵起来了。这兄妹俩越吵越凶,最后五妹急了,上去就挠费四,费四舍不得打自己妹妹就没还手,结果五妹还挠起来没完了。他们三哥去拉架,结果五妹把三哥也给挠了。在社会上呼风唤雨的费四对他这个妹妹无可奈何,开门就想跑。打不了还躲不起吗?费四一开门,发现李四正站在门口。
李四看见五妹在那儿追着费四连骂带打,只哑着嗓子对五妹说了一句:“你消停会儿行吗?”
据说五妹当场就“消停”了,不打了也不骂了,完全没脾气了,像个刚被家长训过的小学生。
没过五分钟,刚才还打得天翻地覆的五妹和费四俩人又和好了,又说又笑,好像刚才那事儿根本没发生过。看来,脾气暴躁的人通常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费四喝酒时经常跟赵红兵说:“咱们哥儿几个,包括沈公子在内,都吓唬不住自己家的老娘们儿。就比如高欢,你敢训她吗?她不训你就不错了。还得说是四儿,那是真厉害,把我妹妹归拢得服服帖帖。我从小就琢磨,谁娶了我妹妹这辈子肯定得遭不少罪,但一物降一物,我妹妹是真听四儿的。我还问过我妹妹,我问她四儿是不是在家总打她,如果四儿打她,那我就给她报仇去。结果我妹妹说,结婚以来四儿就没动过她一指头。红兵你说邪不邪,你就看四儿那干巴样儿,我得比他高多少?得比他重多少?但是我妹妹从小就修理我。有时候她就拿着擀面杖站在我家胡同口等我,我被她吓得放学都不敢回家。”
赵红兵大笑不语。
五妹是团火,李四是冰水。火遇到冰水会怎么样?
五妹虽然脾气暴躁,但心肠确实是好,热心,乐于助人,人缘挺好。李四家所在小区的邻居都称赞五妹。
李四布施,五妹相当支持。而且,她和李四不一样,李四有什么事儿都不愿意表现出来,但五妹想对谁好那是真好,热情如火。从2003年春天开始,不知道多少孤寡老人、贫困学生被这一个像冰一个像火的两口子感动了。
李四他们夫妻俩做得最多的就是帮助身边的人和身边人的朋友,而不是向中华慈善总会那样的机构大肆捐款。他们不是在走流程,是真心实意地帮助别人。被帮助的人在得到他们的帮助时,应该会感受到他们真诚的心。
帮助人还分真诚的不真诚的?对,肯定分。什么是真诚的?比如在汶川地震时捐款1.1亿的天津钢铁大王张祥青先生,那就是真诚的。什么是不真诚的?就比如小学时每到三月份,学校就勒令学生们去学雷锋。二狗和同学们也不知道该咋学,一群人系个红领巾,跑到郊区,挨家挨户敲门,只要见到个岁数大的老头就问:“大爷,你是孤寡老人吗?你要是孤寡老人,我们帮你擦玻璃。”结果,一个孤寡老人也没见过,一次玻璃也没擦成,还挨过不少骂。
李四他们两口子和二狗等人不一样,他们绝对是真诚的。
放下李四两口子不谈,说说丁小虎和二龙。
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其实没跑多远,就跑到了郊区避风头。他们根本就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沈公子给他俩发的短信不是:“你们明天再不回来,那以后也别回来了。”而是:“回来吧,听说要对你俩执行家法了。”沈公子是在跟丁小虎和二龙开玩笑,但他俩当真了,第二天一早,就出现在了沈公子的办公室。
通常黑社会都有家法的,但他俩还真不知道,赵红兵居然也有。
那天,在沈公子的办公室,他们领教了赵红兵的家法。
赵红兵的“家法”不是对肉体的摧残,而是声色俱厉的“家训”。
赵红兵这人一向和和气气,除了多年以来养成的和沈公子动辄张口对骂的习惯以外,无论对下属还是对晚辈都有礼有节。二龙和丁小虎那天,第一次见到赵红兵真动怒。
多年以后,二龙和丁小虎回忆起那天赵红兵的话还欷歔不已:活了20多年,很多事儿,那天才明白。
据二龙和丁小虎回忆说,那天赵红兵在说话时一直站着,嗓门罕见的大,整栋楼都听得见。坐在沈公子办公室沙发上的二龙和丁小虎被赵红兵的声音震得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直到过了十几分钟,赵红兵训斥完离开以后,二龙和丁小虎依然被吓得发抖。
“你们为什么敢去惹那么大的事儿?是因为我肯定要帮你们吗?是因为我是社会大哥吗?那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是社会大哥吗?你以为人人都怕我啊?我告诉你俩,没人怕我!一人一条命,谁怕我啊?叫我大哥那是给我面子,没人给我面子我他妈什么都不是!为什么给我面子啊?那是因为我这人讲道理!在社会上人们都觉得我讲道理,才叫我声大哥,你们明白吗?混社会有混社会的规矩,既然那天说好了坐下来谈,就别再扯些其他的!这是规矩!告诉你们,最能打的未必是大哥,最讲道理的才是大哥。明白吗?”
“你们打起来找谁不行?你们去找王宇?王宇是什么人?王宇到今天还是通缉犯!自从广州回来后,你们看人家王宇多老实?王宇的性格你们都知道吧?他现在自己被骂了都不还口,换在以前那俩小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为啥啊?因为人家王宇不想惹事儿!你们俩真有本事,把人家王宇都能找来!人家不想惹事儿,不想惹事儿,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你俩呢?混社会你们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别连累朋友!懂吗?张岳为什么到现在谁说起来都竖大拇指?人家张岳就是懂这个,所有的罪自己一个人扛,自己的朋友一个都没咬出来。要是张岳多说点儿事儿立功,或许他还能不死。但是他宁可自己死,也没连累任何一个朋友!你俩懂吗?你俩不但连累了,你俩连累的还是王宇!”
“跑啊!你俩倒是跑啊!你俩不是能跑吗?还回来干啥?什么是男人?男人做了错事,就要承担!敢做,就要敢承担!要是你俩决定一辈子不回来了,那你俩跑吧!你俩不还是回来了吗?当年我两次都能跑,但我两次都没跑,加起来一共坐了八年牢。我就知道,我早晚要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就是承担了,我坐了八年牢。但现在,我清清白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我付出了!逃避这一时的惩罚,有意思吗?你们俩跑,害的只能是你俩自己,明白吗?”
“我知道,你们都想出名,也都想将来成个社会大哥什么的。但我今天告诉你们,你俩没戏!你们就这样靠着我,一辈子你俩也出不了头。对,李四、费四都是我兄弟,都混得挺好,都是社会大哥。bbr>..李武混得也不赖。但是,你看人家混社会的时候,靠我了吗?我有事儿说不定还得去找他们去。人家是自己混社会,自己做生意,靠自己的本事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就你俩这样,跟着我瞎混,就以为自己会混出名堂?告诉你们:这样下去,你们俩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该怎么做,你们自己琢磨去吧!”
赵红兵吼完,摔门走了。
这次家训,是赵红兵对二龙和丁小虎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家训。
家训的效果在几年以后显现了出来,二龙和丁小虎,谁都没再让赵红兵失望。
二十六、鸡贼
赵红兵和大虎的事儿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了,血肠子二龙和丁小虎也不再琢磨找狼狗谢老二报仇了。
赵红兵和大虎在这场旷日持久的闷战中,谁也没真正占到便宜。简单地说就是:双输。大虎折了弟弟,如断一翼;赵红兵和李四也赔了150万。谢老二的腿折了,王宇也被砍得满身刀疤。谁赢了?谁也没赢,双方实力都受损。
只不过相比而言赵红兵的名声好点儿,毕竟二虎被废了。
但是有一个人,虽然在闷战中没赢,但在生活中却赢了,这个人就是迷愣。
据说当时王宇的病房离迷愣的不远,去探视王宇的人经常可以看到一个皮肤白白个子高高的姑娘提着保温饭盒去看迷愣。人们都问:这姑娘是谁啊?一打听就知道了,原来是大白腿。“哎呀真想不到,迷愣居然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见到大白腿的人无不感慨。
而且,还有人听到过迷愣和大白腿之间的对话。
“你都四十多了,还这么成天没正事儿!”大白腿对迷愣还挺凶。
“……”迷愣不说话,低头喝粥。
“你再这样我也不认你这个爸爸了!”
“有些事儿……你们小孩子不懂。”迷愣不敢跟他姑娘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怕吓到他姑娘。
“你就告诉我,究竟是谁把你打伤的?为什么把你打伤?凭什么把99lib?你打伤?”大白腿越说越激动。
“这是大人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我凭啥不管?你是我爸!我现在就去报案去,你别拦我!今天他们打伤了你腿,明天就会要你命!”
“别报案……”
“那你告诉我你腿是怎么伤的?”
“我说了好几次了,是我自己玩枪,一不小心走火弄伤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真是我自己弄的啊。”
“你说出这话谁能相信?”
“真的!真是自己……”迷愣一激动,被粥给呛了,趴在床上剧烈地咳嗽。
“哎,爸……你当心点儿,烫。”
大白腿一看迷愣被呛了,马上心就软了,开始给迷愣捶背了。
“爸,你答应我以后别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行不?”
“……”迷愣被呛了一口还没缓过来。
“我高中马上也要毕业了,我毕业以后就找个班儿上,以后我养你。”
“你给我考大学去!”迷愣气儿还没顺过来,一听大白腿要辍学,气得够呛。
“我考不上。”
“你们体育生录取分数线那么低,你都考不上?我白供你读书了!”
“你供我了吗?”
“……”迷愣不说话了,的确,他也就供女儿读了一两年书。
“我真考不上。”
“考不上也得考!一年考不上考两年,两年考不上考三年。前几天我看电视,电视上都说了,体育生那录取分数线比正常的大学低好几百分。”
“哪儿有好几百分,顶多低一百多分。”
“那你也得给我考!”
“你要是答应我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我就考大学。”
“好,这是你说的。”
“那你能做到吗?”
“我怎么做不到?”
“拉钩。”
“……”
“跟我拉钩。”
“好。”
迷愣满脸都是幸福。
迷愣这幸福跟大白腿最终决定考大学无关,跟自己能脱离生活了几十年的圈子也无关。
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牵挂的是女儿。女儿虽然和他接触时间不长,却那么关心他爱护他。他当年走上这条路,多少跟缺少关爱有关。如今有了爱,有了责任,迷迷糊糊混了二十多年的迷愣,终于活得不迷糊了。
腿上挨了一枪算啥?离开大虎他们少赚点儿钱算啥?和女儿能幸福平安地活着相比,和这个虽然有些缺憾,但终于父女团聚的家相比,什么都不算。
迷愣出院以后,虽然还是整天流里流气一副睡不醒的架势,看起来什么都没变。但是,他离大虎等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几个月后,迷愣开了家体育用品商店。几年后,迷愣又开了家全市最大的酒吧。
迷愣直到现在看起来还是个老流氓,绝对的老流氓,走在哪儿都像是暗夜的萤火虫一样,一眼就被人看出是个老流氓。但这老流氓现在有几句挂在嘴边的话:“找我喝酒那没问题,但谁也别来找我整些干仗什么的扯犊子事儿了。我老了,我都快有外孙子了。我扯不动了,也扯不起了。要是谁看我不顺眼,那就揍我一顿,我肯定不还手。”每当说这几句话时,迷愣这老流氓脸上总是带着点儿得意的神色。
这场闷战,迷愣打了自己一枪,但是他赢了。谁活明白了,谁就赢了。
父爱这东西,可能只有当上了爹的人才能体会。
比迷愣小不了几岁的赵红兵,也快要体会当爹的感觉了——高欢马上就要生了。
从赵红兵和大虎的闷战结束到赵红兵的小孩出世,这段短短的时间里,李武连干了几件大事儿,混得风生水起。
这几件大事儿,让本已经在当地玩儿得不错的李武名声大振。
有人说:李武这人终究不是池中之物,在屡屡被李四、沈公子等人蔑视后,终于忍不住要脱离这个团伙自立山头了。
有人说:能镇得住李武的人只有张岳一个。张岳现在没了,赵红兵根本镇不住他,他当然要自己闯点儿威风出来。
有人说:在那段时间里李武在街头恶战连连,是赵红兵他们不帮他,怎么能说是李武自立山头呢?赵红兵他们和李武再怎么着都是把兄弟,凭什么不帮人家?
还有人说:张岳死后,当地黑道头把交椅一直没人坐。赵红兵在安心做房产;大虎在专心做物流;东波不成大器,已经混得看不见人了。而且,大虎和赵红兵一场闷战互有损伤,都偃旗息鼓埋头做生意。李武就是看准了这个机会,想达到以前张岳的高度。那种荣耀的诱惑,又有几个人抵挡得住?
不管怎么说,从2003年春夏之交起, 674e." >李武这个沈公子口中的“鸡贼”,真的混出头了。
“鸡贼”是北京土话,沈公子极少拿“鸡贼”这词来形容谁。“鸡贼”这词儿翻译成标准现代汉语的意思大概就是:小气、抠门、吝啬,还爱耍点儿小聪明。
沈公子还真不是在南山之战后,因李武给吴老板说情才说李武这人有点儿“鸡贼”的。而是从年轻的时候,沈公子就这么评论他。当年二狗还不大明白“鸡贼”这词儿的真正含义,后来二狗明白了这词,觉得沈公子的评价还真挺中肯。
李武这人本质不坏,但有时候的行为还真有点儿“鸡贼”。
张岳被处决以后,李武接手了张岳不少生意,比如到省城的交通线什么的。手里的钱是不缺,在当地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商人”,也算是比赵红兵、李四等人小一号的社会大哥。他的江湖地位大概跟费四差不多,但可比费四有排场多了。
李武个子不高,白白净净,长得绝对不算难看。他最大的特点就是鼻梁特高,而且鼻头挺大,当时他还有个外号叫“李大鼻子”。他也像费四那样在脖子上挂了条大粗金链子,但他却没有像李四、费四那样剃个青茬,而是留着溜儿光的小分头。那发型的样子大概就跟小沈阳春晚时候的发型差不多。李武不管走到哪里,身后起码都跟着四五个小兄弟。这排场别说费四比不了,就算是赵红兵、李四、大虎也没有。
当地江湖中人的车基本全是黑色的小轿车,只是财力水平不同车的档次不一样。但人家李武却别出心裁,开了辆蓝色的别克商务车。有专职的兄弟当司机,他成天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兄弟多,朋友多,车小了坐不开。”李武这样解释。
从张岳被处决以后,李武和赵红兵等人的关系变得疏远了些。这绝不是李武故意疏远,而是沈公子和李四俩人忒不待见李武。沈公子嘴损,见李武一次就损他一次,说的话总让李武挂不住脸。李四虽然不说话,但他却从来都不拿正眼看李武。
人家李武也有自己的生意,也有自己的圈子,虽然说财力跟赵红兵、李四等人有 4e9b." >些差距,但他也实在没必要非往赵红兵他们这个圈子里挤。当年拜把子时,张岳带来的孙大伟完全融入了赵红兵他们这个以退伍兵为主体的圈子,但是同时带来的李武却始终没真正进入这个圈子。
李武混社会的本事有一套,平时在社会上玩儿也并不把赵红兵、李四等人挂在自己嘴边儿上。因为即使不提他们,社会上的人也知道他们是把兄弟。而且,李武也算是小有名气。
李武自己玩儿自己的,一般不遇到年啊节啊婚丧嫁娶什么的,基本不去找赵红兵等人。他和赵红兵在面子上还算过得去,跟费四和小纪也算有些交情。总之,不是特别疏远也不是特别亲近,肯定和成天混在一起的赵红兵、李四、沈公子、小纪等人没法比,但肯定要比普通?99lib.朋友关系近。有时候一旦逢年过节什么的大家看不到李武,嘴里还得念叨念叨。
总之,李武如果真想在当地出头,真正走上一哥的位置,即使赵红兵等人不帮助他,也绝对不会压制他。毕竟,这么多年的关系在那儿摆着呢。即使在这十几年里有点儿小矛盾,但那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说也有张岳的面子在那儿呢,不能说张岳人一没了,马上就跟李武绝交或反目吧。
大虎和赵红兵和解没几天,李武就迈出了第一步。
李武迈出这第一步时,得到了包括赵红兵在内的几乎所有人的称赞:对,干他!李武干得好!
二狗在前文中说过,当地在2003年初最大的三个集团就是赵红兵、李四团伙,大虎团伙,老古团伙。曾经有人批评二狗说:“黑社会都是黄赌毒,没有黄赌毒叫什么黑社会?以上的这三个团伙没一个是干黄赌毒的,算什么黑社会?”在二狗眼中:干黄赌毒的团伙只能称之为犯罪团伙,或者只能说是黑社会团伙的初级阶段。真正的黑社会团伙都是以暴力手段为依托,以政府腐败官员为背景,从事的多是正规生意,而且还都是大生意。他们和普通商人的区别不在于他们所从事的行业,而在于他们的暴力手段。
老古搞拆迁多年,其财力和跟上层的关系根本不比赵红兵、大虎差。只是老古被张岳、马三等人在几年前打得灰头土脸,彻底坍了台,所以社会上的人通常认为他们比赵红兵团伙、大虎兄弟要差一些。其实,老古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李武这第一战的对手,正是老古手下的得力干将黑子。
这一战,得算是遭遇战。
当地深夜时营业的饭店有两类:1、粥城;2、烧烤店。
李武与黑子的这一战,就在当地2000年新开发的粥城一条街上,凌晨三点多。开战的原因居然是已经被处决了几年的张岳。
二十七、凡夫之人不摄五根
粥城好就好在通宵营业,对于习惯了夜生活的江湖中人来说,是个吃消夜的好去处。
按东北江湖中人2000年后的习惯,先在饭店吃饭,再去唱歌,最后去吃烧烤或者去迪厅。来粥城吃消夜的人,通常都已经喝了第四次乃至更多次的酒了。深夜里安安静静的粥城只要进来一两桌客人,立马就变得喧嚣非常,因为酒后的人,通常嗓门极大。已经喝了四次酒的人,那嗓门能掀了粥城的房顶。
那天凌晨三点多,黑子和他的一群社会上的朋友不知道已经喝了几次酒,正在粥城一条街喝粥。几碗粥、几瓶啤酒、几个下酒的凉菜,这些人又开喝了。而且,据说那天黑子还带..t>了自己的老婆,五男二女大呼小叫在粥城畅饮。
“黑子,听说了没?赵红兵、李四最近和大虎他们干起来了。”
“听说了,不是说二虎前段时间被人黑了吗?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黑子说。
“赵红兵他们够牛逼的。”
“操!他们牛逼啥?他们这些人就会下黑手。”
黑子估计是想起了马三那直穿他肺叶的一枪。那一枪黑子>..算是白挨了,别说没报仇,连医药费都没拿到。
“对了,你以前不是跟赵红兵他们干过仗吗?bbr>99lib?”
“跟我们干的是张岳,我没跟赵红兵干过。”
“他们不都是一伙的吗?”
“他们那伙人,也就是张岳还行。别看现在他们那伙儿人混得这么嚣张,个个都好车开着,身前身后围一帮人。没了张岳,他们也就会下黑手了。甭管什么赵红兵、李四、费四,你让他们跟谁拼一把,看他们现在还敢吗?操!”
黑子对张岳心有余悸,但还不忘吹吹牛。
“你不是跟张岳干过吗?”
“张岳也他妈的下黑手!我最后是被张岳给黑了。”
“不都说你开枪打过张岳吗?”
“对!”
黑子面有得色。黑子是当地唯一枪击过张岳的人,这是黑子混社会的最大荣耀。熟悉黑子的人都知道,黑子每逢喝酒必说开枪打张岳的事儿,据说听得最多的已经听黑子说过三十多次了,耳朵都起茧子了。但是黑子每次谈到这件事,都眉飞色舞。即使在座的有一个没听过他开枪打张岳的事儿,他也要从头到尾说一遍。他身边的朋友也知道他酒后爱说这件事儿,总是在他喝多的时候故意提这事儿,让他得意得意,得瑟得瑟。
“给我们讲讲呗!”
“前两年张岳不是混得牛逼吗?我们就不服他,那时候他把我们大哥的弟弟给打了,我和我大哥提着枪到处抓他。后来在逼逼歌厅找到他了。那时候张岳确实牛逼,身后跟着一群小弟,个个都有枪。张岳真他妈的嚣张,用手指头戳着我们的脸挨个骂。当时大哥给我们使了个眼色,我们都明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回头抓他落单的时候再收拾他。”
“然后呢?”
“那大海你们认识吧?我朋友,体校同学。”
“是都管他叫‘海哥’‘海哥’的那个吗?”
对话就跟说相声似的,大家都捧着黑子一个人说。
“对,就是他。回去以后我俩越想越他妈来气,张岳牛逼啥?操!我这辈子还没被人戳着脸骂过呢!当天我俩都没跟大哥说,揣着枪就找到张岳他们家了。本来我们想去他家收拾他,结果他家那鸡巴防盗门我们进不去。我们就在外面等着。”
“然后呢?”
“我们俩一直等到中午,就不信等不到张岳。果然,把张岳等出来了。我和大海看见张岳出来,二话没说,开枪就打!我第一枪就干在张岳腿上。张岳拔出枪跟我们对轰,一枪都没打到我们。”
“然后呢?”
“然后张岳住院了呗!”
“黑子,牛逼!”
“操,其实现在想想,他张岳算个鸡巴,不就是不要命吗……”
正在黑子人生中约第1000次唾沫纷飞地讲述此事结束时,黑子忽然觉得后脑勺被抡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抡得真狠,抡得黑子的后脑勺和脖子筋都火燎般剧痛。
“我操你妈!你算个鸡巴!”伴随着这一巴掌,还有一声怒骂。
“谁呀?”黑子捂着后脑就转头站了起来。
还没等黑子反应过来,一碗滚烫的皮蛋瘦肉粥又泼在了黑子的脸上。
站在黑子面前的,是两眼通红,看起来酒喝得比黑子还多的李武。
黑子是体校出身,身手好,反应迅速。虽然被皮蛋瘦肉粥浇了一脸,但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李武的头发,奋力一抡,就抡倒了已经醉得踉踉跄跄的李武。
李武出狱以后这么多年就没打过架,他刚进粥城的门,就听见了黑子的那句“张岳算个鸡巴”。李武从小和张岳一起长大,张岳对他事事照顾,他是把张岳当成亲哥一样对待,又敬又畏。此时听见黑子这句话,喝了 70b9." >点儿酒的李武实在控制不住了,身后的小弟们还在锁车没进来,他自己眼睛一红就跟黑子打起来了。
和黑子同桌吃饭的几个人同时起身,朝被黑子抡倒在地的李武连踢带踩。
李武被踢得满地滚,深度醉酒的李武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黑子的优势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只见从粥城门口撞进来的李武的几个小弟,抡着几把雪亮的大片儿刀就冲了过来。李武的这几个小兄弟看见李武在里面挨打,从别克商用车的后面抽出刀就冲了进来。
“跑!”黑子喊了声。
粥城一共就那么六七十平方米,李武的小弟又是从门口杀了过来,他们往哪儿跑?
黑子他们这五个早已喝醉且赤手空拳的男人慌不择路,直接冲向了粥城的后厨,一路撞翻了五六张桌子。
后厨,那是死路。
李武这几个小弟抡着刀就进了后厨,在后厨这二十余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里,朝这五个人一通乱砍。据说,黑子挨的刀最多,至少八九刀,但没一刀砍中要害。
刚刚被黑子抡倒在地的李武也晃晃悠悠站起来进了后厨,从一个小弟手里接过一把大片儿刀朝黑子抡了过去。
据说,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子手里忽然多了一把厨师用的菜刀。
还没等醉得刀都抓不稳的李武砍到黑子,黑子一菜刀就切在了李武脸上。
随后黑子一推,李武再次倒地。
据说这一刀砍得一点儿都不重,只是李武之前酒喝得太多了,忽然又挨了一刀,又被黑子推了一把,糊里糊涂就又摔倒了。
黑子趁乱跑出了后厨,冲出了粥城。
李武的小弟转身就追,李武也爬起来提着刀转身就追。
追了一二百米,实在追不上了。黑子当年是练体育的,那身体素质真不是装的。此时亡命奔逃,李武等人又怎么能追得上?
“回去!”李武想起来后厨那里还有四个黑子的朋友。
等李武等人回到粥城时,黑子的那四个朋友早跑了,就剩下了刚才和黑子一起吃饭的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吓得直哆嗦。
“你他妈的是黑子的什么人?”
“老婆……”
“我操你妈!”李武一肚子火没地方撒,抡起刀就朝黑子的老婆砍去。
“大哥!”李武的小弟拽住了李武的胳膊。
李武可能当时酒也醒了点儿,也明白过味儿来了:怎么也不能砍女人。
李武顿了顿,撂下刀,扇了黑子老婆俩耳光:“操你妈!告诉黑子,他早晚得死!”
说完,李武带着人走了。
据说那天晚上李武真喝多了,打了这么激烈的一场架,居然自己后来都忘了很多细节。
不管怎么说,李武的这第一场架打得在情在理,而且还得算个小胜仗。如果这一架打完以后,李武和老古团伙以和平的方式结束,那么说明李武那天的确是一时醉酒,其行为也无可厚非:谁让那黑子酒后无德,去说已经作古的张岳?
但事情的发展方向却证明:李武在酒醒之后,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平解决这次冲突。这次事件虽然是李武无意中撞上,但却正是他想要的事端,他就是想以这样的事端坐上全市头号江湖大哥的位子。
可能有人会问:已经小有名气、衣食富足的李武为什么还要在街头厮杀,非要玩命去成就霸业呢?
为什么呢?
二狗来分析下。《大般若涅盘经》有云:“凡夫之人不摄五根,常在诸有,多受苦恼。善男子。菩萨摩诃萨修大涅盘行圣行时。常能善调,守摄五根。怖畏贪欲、嗔恚、愚痴、骄慢、嫉妒。”
⒈贪欲:虽然李武已经家产颇丰,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李武现在开辆别克商用车,他肯定更想开辆悍马。
⒉嗔恚:听见黑子在说已经作古的张岳,李武立马怒不可遏,抬手就打人。尽管李武的行为可以理解,甚至值得尊敬,但这样的暴怒,肯定要挑起事端。
⒊愚痴:黑子跑了,挥刀就要去砍黑子的老婆,这不是愚痴是什么?
⒋骄慢:在日后与老古等人的“沟通”中,李武的骄慢尽显无遗。
⒌嫉妒:赵红兵踹过李武,沈公子和李四都轻视李武,李武虽然没表现出太大的不满,但李武心里肯定嫉妒以上三人。他肯定希望自己的江湖地位和财力能胜过他们。
李武毫无疑问是凡夫俗子,包括张岳也是。只要是凡夫俗子,都免不了有以上弱点,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现在,李武bbr>机会来了。
二十八、老房子失火
李武等人凌晨三点多从粥城出来,没回家,更没去医院,带着脸上的刀伤就被手下的小弟送到了宾馆,连衣服都没脱就睡着了。
在打架之前,李武已经喝了五次酒了,根本就感觉不藏书网到脸上和身上疼。
李武这人绝对是一员悍将。当年和赵红兵、张岳等人一起在街头斗殴时从来就没手软过。虽然他身手是差了点儿,可那玩儿命的劲头和张岳也差不了多少。毕竟,他跟张岳是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怎么着也沾染上了一些匪气。
李武二十出头就因为盗墓进监狱服了七年刑,有点儿被监狱吓“萎”了。据说他曾经说过一句话:“出来后,我就再也没想进去过!”
李武这句话的意思可能有两层:⒈我再也不犯事儿了;⒉我要犯就犯死罪吧!
的确,以现 5728." >在李武的交际圈子和财力,可能真得死罪才能进去吧。李武这人自制能力也的确强,这么多年,他硬是从来没主动挑起过一次事端。他掺和社会上打架斗殴的事儿,一次案底都没留下过,这不得不说是个小小的奇迹。>
李武没睡几个小时,一大清早就被脸上和头上的伤给疼醒了。他一摸,脸上是血痂,再一摸头,全是包,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疼的。虽然李武就被踢了半分钟左右,但被五个大男人一起踢半分钟,的确也够他受的。
“我昨天晚上跟谁打起来了?”李武摸出手机就给小弟打电话。李武只记得打架时的一些片段,具体跟谁打,为什么打起来他全忘了。
“黑子他们。”
“哦……对,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打起来时我们在外面,都没看清楚,后来送你去宾馆时听你念叨了两句,好像是黑子说张岳的事儿了?”
“哦……对,对。”
“你没事儿吧?要不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没事儿。你们都过来,叫上兄弟们都来我这里。”
“大哥,知道了。”
李武真记不清楚把人家砍什么样儿了。但他现在一照镜子可以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儿:脸上一道刀痕,满身都是土,还粘着些米粒子,那叫一个埋汰。
李武怎么也是个社会大哥,这样的事儿能善罢甘休吗?
还没等李武的小弟过来,李武就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电话。
“李武啊,你昨天跟黑子他们打起来了吧?”
打电话这人明显是老古找来说和的。以老古现在的财力和地位,他实在没必要为了小兄弟与李武大打出手。混到老古这份儿上,谁还愿意打架?当地混子酒后滋事的事儿实在太多了,抡刀动枪的也相当多。这样的事儿,只要大哥出面找个人说和,该赔钱的赔点儿钱,该道歉的道个歉,也就算了。
“哦,对,昨天是和他打起来了。”
“你们把人家砍了十多刀,现在人家还在附属医院躺着呢,昨天晚上流血差点儿流死。”
“嗯?那你打电话是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不是老古的人吗?要不我叫老古出来,你们谈谈……”
“嗯,哦,啊,好呀……我现在还没醒酒呢,脑袋跟要炸了似的。要不这样,我再睡会儿,你过两个钟头再打电话过来,行不?”
“好吧……”
人家李武还真就没想谈,他在刚才的通话中就记住了一句话:“现在人家还在附属医院躺着呢。”
20世纪90年代末期以来,当地混子冲到医院补刀的事儿越来越少了,但说和的那人也的确缺心眼儿,还没和谈呢,就把黑子在哪儿告诉李武了。
据说李武当年在赵红兵没入狱之前,在狱中不参与任何一个团伙儿帮派。尽管那时候没人敢欺负他,但他也从来没睡过头铺。可见,李武这人远不像张岳那般爱出风头。
通常在街头打架的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过了三十岁,已经很少有混子再在街头打架了。当然了,东波除外。即使东波活到七十岁,他还会跟十八九的孩子在街头打架。
这样看来李武就更有趣了,年轻的时候从来不出风头,到了快四十岁的时候,忽然开始提着刀枪打架了。
这有点儿像什么呢?有点儿像东北形容“黄昏恋”的一句话:“老房子失火,那可了不得。”
这话的意思就是:上了岁数的人,要是真对谁动了感情,就像老房子着火一样,烧起来比新房子火势还大,比年轻人还厉害。
前十多年都没打过架的李武,这次,显然是对黑子等人“动了感情”。
老房子失火,那可了不得。
一个小时后,李武带着七八个人,提着刀和枪就到了附属医院住院部,打听好了黑子的病房直接冲了过去。
据说,那天黑子他们五个人共有三个人住院。黑子自己住一间,其他两个人住在隔壁一间。李武直奔黑子的病房。
病房里,只有黑子和他老婆两人。房门一脚被踹开。
“操你妈,你还认识我吗?”
说着李武手里的宽背大砍刀就朝黑子的脑袋抡了过去。
黑子下意识地用胳膊一挡……
胳膊折了。
此时的黑子借势一翻下了床,冲到窗前就想跳,结果被李武一把抓住了后脖领子,又是一刀。
李武的兄弟们齐齐冲上,手无寸铁且胳膊被砍折的黑子蜷曲在地,一只胳膊抱头,任由片儿刀雨点般落下。
李武等人又砍了七八刀,黑子的老婆冲了过来,扑在了黑子身上……
李武抓住黑子老婆的头发说:“滚开!没你的事儿!”
“求求你们,别砍了……”黑子的老婆哆嗦着哭起来。
“滚开!”
无论李武怎么拽黑子老婆的头发,黑子的老婆就是不松手,死死抱着黑子。
“求求你们,别砍了……”
“操!你再不滚我砍死你!”
“求求你们,别砍了……”
黑子的老婆早已筛糠了,但就是护着黑子不放。
“放开我!让他们砍!”黑子倒是真硬,“有种你们砍死我!”
黑子的上半身和头都被老婆护住。
李武朝黑子的腿又砍了几刀。
“操你妈!砍啊!砍死我啊!”
“我操你妈……”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李武一转头,门口的两人其中之一正是当年和黑子一起伏击张岳的大海。
李武这老房子失火的火势是真旺。反正已经干了,一不做,二不休,这把火又朝大海烧了过去。
“把他也给我砍了!”
李武这七八个人抡着刀又朝大海扑了过去。
大海等两人见势不妙,转头就跑。
这下可热闹了,两个人跑,七八个人追。附属医院一向安静的住院部楼道里杀气顿起。
和大海在一起的那个人倒是逃脱了,但大海却被李武等人追至楼道的死角无路可逃。
大片儿刀,又落在了大海的身上。
据说,大海被李武等人砍了四十多刀,但大海没被砍死。多年以后,被砍了四十多刀没死又成了大海混社会吹嘘的本钱,这是后话。
为什么砍了四十多刀就停了呢?因为此时大家都听到了警笛。原来,?99lib?早在李武等人砍黑子时,隔壁黑子的两个朋友就已经报了警。
“走,下楼。”
浑身血迹的李武等人提着刀,不紧不慢地下楼离开。
当李武下到二楼的时候,迎面冲上来了三四个警察。据说,这三四个警察连枪都没有。
李武看着这几个警察笑笑,然后提着带血的刀带着人继续不紧不慢地下楼。
这几个警察眼睁睁看着刚行完凶的李武等人从自己的身边走过,他们居然连一句话都没说!据说这几个警察还侧身给李武等人让路。
这些警察是吃干饭的?这是怎么了?
二狗认为,原因有三:
⒈他们都认识李武是谁。李武经常在他们那儿捞人。
⒉看李武等人那一身血迹,就知道他们是来要人命的,要是阻拦,说不定连自己也得搭进去。
⒊据说这些110警察中有些是在社会上招聘的,连警编都没有,真和李武这样有钱有势的人干起来,说不定得吃多大的亏。
综上所述:反正又不是现场暴力犯罪,走了个对面假装没看见,那不就啥事儿都没了?
这些人就是那几年当地街头斗殴混战时出警的主要力量。就凭他们,能抓住谁?也就是抓几个挨打的人录录笔供,根本无法维持社会稳定。
难怪当地的市民到现在还怀念严春秋。
从几个警察旁边从容走过的李武当然知道:事儿既然已经干到了这一步,那就得干绝了。
二十九、澡堂子
虽然说李武混了这么多年一直混得一般,但李武见过太多成功的先例了。李武明白:只要把老古给办了,那他必然上位。
只要老古栽在李武的手里,不出一个月,社会上的人就全都知道了:老古栽在李武手里了,还是李武更牛逼。
李武在医院里砍了黑子、大海之后,没跟赵红兵等人中的任何一人联系,只是给他的“大哥”打了个电话。他清楚得很,在这个时候,他最需要谁的帮助,谁能帮助他。
“大哥,今天我在附属医院砍了几个人……”
“嗯?你砍人?人被砍得怎么样?”
“应该不会闹出人命吧。”
“嗯,知道了……”
撂下电话,李武吩咐了他的兄弟三件事儿。
“找几个人,在附属医院盯着,看那俩倒霉蛋死没死。”
“找几个人,去盯着老古,发现他马上给我打电话。”
“准备好家伙,都等我电话。”
吩咐完,李武就消失了。
前文说过,老古这人以前是个“不知深浅”的人,但自从和张岳一战过后,老古对自己的认识显然上了一个层次。据二狗所知,那次事儿过后,老古在社会上只归拢一些不可能有力量反抗他的人,绝对不跟和他实力接近的人发生正面对抗。
老古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黑子、大海这两人被砍的消息。老古做出的第一反应不是马上召集人马跟李武火拼一场,而是让黑子和大海两人的家属报案。
“报案吧。你们放心,肯定有他受的。”老古宽慰黑子的老婆。
随后,老古又给刑警队的陈队长打了电话:“李武在医院砍伤了我们公司的两个人,现在他俩生死未卜。你一定要帮忙啊陈队长……”
“那肯定……”
当天中午,也就是李武砍伤了黑子和大海约两个小时后。李武又接到了他“大哥”的电话。
“你砍的是老古的人吧?他们报案了。”
“那大哥你说怎么办呢?”
“那你就去刑警队呗。”
“去刑警队?”
“当然了,难道让他们去抓你啊?去吧,录个笔供。”
“那……”
“别问了,录完笔供你就回家呗!到时候我给刑警队打电话,没事儿。”
“大哥,明白了。”
放下电话,李武就又打了几个电话给他的小弟。
“那俩倒霉蛋的情况咋样?”
“都没死,看样子都没啥大事儿。那个大海后来是被人扶下楼的,连担架都没用。”
“知道了,真结实。”
“找到老古了吗?”
“他在医院,现在在医院里盯着呢。”
“嗯,知道了。”
两个电话打完,李武就去“自首”了。
根据后来的事态发展,二狗分析,见到李武主动来自首后,陈队长给老古又去了电话。
“李武现在在我这里。”
“拜托了,陈队长。”
老古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得知李武“落入法网”后麻痹大意,据说他在医院里待了一会儿就走了。老古那天好像觉得在医院里待了一会儿挺晦气,出来直接去了一家洗浴中心。他可能是想洗洗身上的晦气,哪儿想到,非但没洗下去,而且“洗”出了一身的晦气。
且说李武“落入法网”后,十分“配合”地录了笔供。
一个小时后,笔供录完,李武潇洒地走了。
什么?李武潇洒地走了?如此恶性案件,作为主犯的李武说走就能走了?这可能吗?
当然可能:⒈有人保李武出去;⒉最重要的,李武的“大哥”打了电话。
李武的“大哥”是谁?是什么人?打个电话警察就能把李武放走?
这个,不言自明。
从刑警队出来以后,李武立马就给他小弟打了电话:“老古呢?还在XX洗浴中心吗?”
“嗯,还在。”
“好!”
当地的老流氓都爱泡澡。浴池边儿上放一个烟灰缸,再加一台电视,愣是能在澡池子里泡上几个小时。
老古在洗浴中心里悠闲地泡澡,他想等一会儿泡舒服了,给陈队长打个电话,问问李武的事儿怎么样了。他不知道陈队长已经连续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他李武已经被保出去了。
老古那锁在柜子里的手机连响铃带振动,老古却眯着眼睛优哉游哉地泡在浴池里,抽着烟看着电视。殊不知,他已经大难临头了。
李武从刑警队出来直奔洗浴中心。到了洗浴中心门口,见到了已经赶到的五六个提着砍刀、猎枪的兄弟,二话没说,手一挥,带着一帮人进去了。
门口那些换衣服换鞋的服务生,看到这伙儿人的架势,bbr>?根本拦都不敢拦。
李武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浴池里老古那露在水面上的后脑勺。为啥啊?因为老古还留着狼尾发型呢!21世纪全国留那狼尾发型的,估计就剩老古一个了。
据当天也在那儿洗澡的刘海柱说,李武进去时老古在哼哼歌:“……熙熙攘攘为名利,何不开开心心交朋友,时时刻刻忙算计,谁知算来算去算自己,卿卿我我难长久,何不……”
“老古!”李武一声暴喝。
正惬意地哼哼歌的老古一见李武,这一惊可不小,“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想跑。
李武哪容老古从眼前跑掉!据说赤手空拳的李武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抓住了老古的头发,用力往水池子外面拽。老古当年近身肉搏的次数也不少,那是真有经验,抓住了李武的手腕就往浴池里拽。此时在边上的老古的司机也伺机抓住了李武的头发,和老古一起奋力把李武往水池子里拽。
李武这人本来就身手不佳,再加上这么多年来一直纵情酒色,那身体是真虚。被老古和老古的司机奋力一拽,再加上浴池的地本来就滑,李武“扑通”一声被拽进了浴池。
老古和他司机这两个一丝不挂的人抓着李武的头发就往水里按。这架打得真热闹。再有实战经验的混子,也不习水战啊!
但此战还真就成了李武的成名一战,是江湖中有名的“李武水中战老古”!
李武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老古和他的司机拖进了水里,连呛了几口水,想起但起不来。李武带的那六七个小兄弟也不是白带的,看见李武被拖进了浴池,抡着刀连蹦带跳都扑通扑通进了浴池。
浴池里其他泡澡的人,看见这阵势,都光着身子爬上了池子沿儿。那池子里就剩下了老古、李武等人。
四五个穿着整齐但浑身已经湿透了的人,抡着大片儿刀向赤条条光溜溜的老古和他的司机砍了过去。
一刀、两刀……
老古和他的司机那光溜溜的身上顿时开了花,松开了抓在李武头上的手,转身想跑。
水中的阻力本来就大,哪儿那么容易跑?
被呛了两口水的浑身湿漉漉的李武爬起来,连脸都没擦,奋力向前一扑,又抓住了老古的头发。
“操你妈!”
身上已经多处刀伤的老古和他的司机都不动了,也不还手了。他们知道,跑是跑不了了,要是再还手,说不定得被砍死在浴池里。
“操你妈,李武,你想干啥?”老古还挺硬。
“我操你妈,让你报案!”
李武猛地一下把老古的头按在了水里。
“今天我就是要整死你!”李武是真用上狠劲了。
李武的小兄弟怕李武一个人按不住,帮着李武一齐向下按。据刘海柱说,李武等人把老古的头按在水下至少两分钟。
当时裹着条白浴巾正准备出去的刘海柱在池子边儿说了句:“你们还按呢?差不多行了,再他妈按,他该淹死了。”老古的司机在旁边早就吓得筛糠了。
要不是刘海柱这句话,那天红了眼的李武说不定真把老古给淹死在那儿。
李武一把把老古从水里拽了出来。
“操你妈,你还整我吗?你还报案吗?”
在水里憋得快昏厥的老古出了水面就大口喘气,根本无暇回话99lib?。
“操你妈不说话是吗?”李武一把又把老古按到了水下。
“差不多行了啊,李武!”刘海柱又说了一句。刘海柱和李武也算认识,虽然不是很熟,但知道李武和赵红兵的关系。刘海柱这老江湖看出来了,李武是真的疯了,真不怕搞出人命来。
李武又抓着老古的头发把他从水里提了出来:“整我?今天我就整死你!”
老古脸憋得通红,还是说不出话,闭着眼睛大口喘气,同时不停地摆手:“别……别……”喘不过气的老古已经不能组织语言了。
“你不是报案吗?我让你再报案!”
李武抓起老古的头发又要往水池子按。
“别……别……不报了……”老古服软了。刚才他真是差一点儿没被李武给淹死。
“你别不报案!我等着你报案!我等着你找人抓我!操!你现在就去报!”
“不报了……”
“报!你现在就给我报!”
“真不报了……”
“行,让你报你不报,等你再报案,后果自负!”
李武抓着老古的头发,抬手又是两耳光。
赤身裸体站在浴池中间的老古,一言不发。
这次老古是真栽了。这么一个江湖大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丝不挂地被李武等人如此羞辱,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服软。从此,老古的江湖地位肯定要在李武之下了,即使现在老古比李武财力和势力都大。
“拿刀来!”李武接过了一把刀。
“今天我先劁了你。”李武作势要割老古那胯下三寸不良之物。
“别……别……”老古捂着。现在他只会说这一 4e2a." >个字了。每说一个“别”字,嘴里就往外喷水星子。
李武抬头看了看池子边儿裹着块99lib?大白浴巾的刘海柱,说:“今天柱子哥在这儿,看在柱子哥的面子上,给你留两天。”
李武现在显然冷静了,至少比刚才要淹死老古时冷静多了,开始卖人情了。刘海柱和老古有什么关系啊?老古年轻时就成天被刘海柱归拢,只不过现在这两个人都五十来岁了,打不动了。他们只算是老相识,交情肯定没有,见面顶多就点点头。
刘海柱笑笑没说话,裹着浴巾走了。
湿漉漉的李武等人爬出池子,扬长而去。池子里,留下了伤口还在冒血的老古和他的司机。
这下,李武算是出气了,完胜。
很快,江湖中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儿。
“李武还算干了件人事儿。”连沈公子也在背后表扬了李武一句。沈公子和张岳关系一向很铁,听说李武是因为张岳的事儿跟人家打起来的,也有点儿小感动。
“李武干得不错。这老古早就该收拾。”赵红兵说。
的确,李武干得比赵红兵还漂亮,漂亮多了。老古和大虎都是一个级别的江湖大哥,李武把老古收拾得那叫个服帖。赵红兵、李四跟大虎等人闷战了那么久,最后虽然说废了二虎,但也拿出了钱,还付出了王宇重伤的代价,惨胜。
李武比赵红兵还厉害?应该不是。久居人下的李武终于憋不住了,他在玩儿命。谁不怕玩儿命的?而赵红兵显然早就没必要去玩儿命了。
混子都是20多岁打打杀杀成名,但人家李武,是快40岁了才成名。成名这一把,他就干了个大的。
接下去的事儿,就是李武该如何把乘火箭般上升的知名度转化为财富了。
混过这么多年社会的李武当然懂。
此事过后,李武也躲了几天,几天后李武发现老古的确没脾气了,就开始得瑟了起来。
在李武归拢完老古约半个月后,又发生了一件事儿。这事儿相对于“水战老古”显得没什么劲儿,而且江湖中人知道这件事儿的也不多,但却是李武发家的根本。
这事儿的起因是和袁老三等人在一起玩儿的一个太子党。此人和二狗年龄差不多。
如果拿此人跟二龙比,那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二龙被拍在沙滩上……”
三十、二龙被拍在了沙滩上
且说,以袁老三为首的太子党团伙中有一纨绔子弟,是市交通局局长的儿子,二狗暂且把他称之为小坤。虽然此人和二狗同龄,但二狗不认识他,因为他小时候一直在当地下辖的县城。其父以前历任该县的县长和县委书记,在20世纪90年代末,因工作调动才来到了市里。所以,在此事之前,二狗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据认识小坤的人说,此人有三大特点:⒈走到哪儿都不忘了提他爸爸;⒉做事冲动,间歇性狂躁,就没他不敢干的事儿;⒊不知道从哪儿办了个假文凭,被安置到当地某单位后,基本上从来不去单位上班,却总是显摆他那假文凭。
小坤平时的爱好也不多,就是总和袁老三等人混在一起。大的坏事儿倒也没干过,顶多也就是游手好闲,偶尔酒后滋事。
但是在2003年的初夏,小坤在费四的赌场做了件奇案。此案之奇绝对堪比“孙大伟血战按摩女”,而且毫无争议当选当地2003..年的奇案之首。
在2003年,费四的赌场更稳定了。当时他买下了一个小区里的一个单元的六套房子,也就是说,从一楼到六楼的六套房子,全是他的。以前的小区一个六层楼的单元有12套房子,在2003年的时候当地流行了大户型,每层楼就一套房子。费四这六套房子的一楼放一些杂物,二、三、四层是赌场,六楼是费四自己家。五楼的作用有两个:⒈为赌徒们做饭;⒉有些赌徒太疲倦了,就上去休息会儿。
从上次被三虎子报案冲了到现在,费四的场子再也没被警察冲过。此时的他,早已不用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了。此时的费四开着场子,还做着球盘,收入相当丰厚。
小坤这件奇案,不是发生在费四的赌场里,而是发生在五楼的赌徒休息室里。据说小坤虽然经常去费四那儿赌几把,但那天晚上他没赌,他是喝多了和朋友一起去的。他的朋友在楼下赌,他自己bbr>99lib?去楼上睡觉。
小坤上了楼,看见了同样喝多了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大耳朵。小坤是太子党,太子党当然瞧不起小混子。大耳朵是名头比较响的小混子,又瞧不起靠爸爸吃饭的太子党小坤。这两人在费四的场子里见过,但不熟。
这两人一对眼,就不太对劲。
“喝多了?”躺在沙发上的大耳朵懒洋洋地斜了小坤一眼,然后继续眯着眼睛看电视。
“操!我能喝多吗?”
“呵呵。”大耳朵没说话,继续懒洋洋地在沙发上看电视。大耳朵看出来了,这小坤肯定是喝多了。
“笑鸡巴啥?”
太子党小坤从心底里瞧不起西郊混子大耳朵,他这么说话不就是找架打呢吗?
“你老实点儿睡觉去得了。”大耳朵还表现得挺有涵养,没和小坤较真,继续认真看电视。
“你是叫大耳朵吧?”小坤纯属没事儿找事儿呢。
“..对!咋了?”大耳朵有点儿不耐烦了。
“以后你注意点儿!”
“哎呀我操,我怎么你了?”大耳朵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你他妈以后注意点儿!”
“我注意啥我?”大耳朵的脾气也是相当暴躁,刚才看到小坤喝多了没计较,现在小坤莫名其妙不依不饶,大耳朵的火也上来了。
“你注意啥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大耳朵鞋都没穿,瞪着眼睛站了起来。
“你别以为你多牛逼!你不就是混社会的吗?混社会的牛逼啥?动我下试试?”
“你就是找茬对吧?”大耳朵实在忍不住了,也开始犯浑了。
大耳朵这人一向很浑,比丁小虎还浑,换在以往早就跟小坤动手了,只是他最近几年被赵红兵教训得收敛了很多,所以一忍再忍。
“我就是找茬,咋地?你牛逼你动我下试试?”
“我操你妈!”大耳朵作势要向前冲。
“对,来,打我!”小坤伸过了脑袋让大耳朵打。
“……我操你妈!”
大耳朵伸手想打,但又忍住了。
“你敢吗?”小坤看样子火也不小。
“我……我操你妈!”大耳朵知道小坤家的势力,也知道自己如果跟小坤冲突起来要被赵红兵骂,几番伸手想打,都忍住了。
“我操你妈!打啊?你打啊!”小坤也开骂了。
“不他妈和你一般见识!”大耳朵都快气死了。
“你敢吗?”
“……”
大耳朵又忍住了,气鼓鼓地躺到沙发上,睡觉去了。
“以后你他妈注意点儿!”小坤眯着醉眼,摇摇晃晃指着大耳朵说。
“……”大耳朵不再说话,躺在沙发上假装认真看电视,其实是在生气呢。
小坤看大耳朵不答理他了,也进房间随便找了张床睡去了。
据说此案有五奇,第一就奇在刚才两人针尖对麦芒都没打起来,却在一个小时后爆发了。
大耳朵跟小坤吵了几句之后躺沙发上生闷气,生着生着睡着了。
而小坤却在里面的房间翻滚了几遭睡不着:自己堂堂太子党,被大耳朵这个小混子指着鼻子一通骂,虽然没被大耳朵打,但也够丢人的了。
小坤越想越气。
完了,彻底完了,在床上翻滚了一个多小时的小坤间歇性狂躁爆发了,他起身就去厨房拿了把锋利的菜刀……
正在沙发上躺着睡觉的大耳朵忽然觉得耳根子冰凉,睁开醉眼一看,只见小坤左手刚捏住他的一只耳朵,右手拿把菜刀正在旁边比画呢!
“操!你要干啥?”大耳朵这一惊可不小,但他不敢动,只能躺着。
“你不是叫大耳朵吗?我今天就要让你没耳朵!”
“你敢?”大耳朵伸手就要去抓小坤的右手腕。
“别他妈的动!动,我真割了你耳朵!”
“你把刀放下!”
“你服不服?”
“我他妈不服!”
……
大耳朵一声惨号,捂住了耳根子。
小坤右手持刀,左手里多了一只血淋淋的耳朵。
剧痛中的大耳朵伸手朝小坤胡乱抓了几把,小坤手里的菜刀又朝他抡了过去。赤手空拳的大耳朵只好捂着耳朵转身就跑……
大耳朵打开门夺路而逃后,重伤害了大耳朵的小坤居然不跟着逃跑,而是顺手把刚刚“斩获”的耳朵扔在茶几上,把防盗门从里面一反锁,进房间睡觉了!
解恨了不跑,还踏踏实实睡着了,此为本案中的第二奇。
剧痛的大耳朵酒醒了一大半,捂着淌血的耳朵根,下楼打的就往医院跑。
“大夫,你看,你看,我耳朵……”大耳朵气喘吁吁地说。
“你耳朵呢?”值班的大夫也愣了。当地民风彪悍,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发生重伤害。值班大夫多惨重的伤势应该都见过,但光掉个耳朵,其他部位完好的估计还没见过。
“被人割下来了。”大耳朵也懵了。
“我的意思是,你耳朵在哪儿呢?”
“不在我这儿……”
“那在哪儿?”
“在……我朋友家里……”
“那你拿过来啊,咋不把耳朵带来呢?”
“着急忘了……大夫,你能给我简单处置一下吗?”
“当然可以啊。不过处置了以后,你那耳朵可能就没法再接上了。”大夫说。
“啊?”
“处置吗?”
“不处置,不处置!”
“那你快去取耳朵吧。”
大耳朵这才想起来,这次的伤和以往被捅了或被打了不一样。这次是少了个零件,得把零件要回来才能治。
大耳朵风风火火跑到医院不带耳朵,这是本案中的第三奇。
大耳朵从医院出来,立马找来丁小虎和二龙。大家都说大耳朵这人虽然没文化而且粗鲁,但情商>藏书网极高,很会揣度别人的心理。赵红兵、沈公子每天见着丁小虎和二龙等人就想骂,但这么多年还真就没怎么大骂过大耳朵,因为大耳朵总能猜中他们的真实想法。能把赵红兵、沈公子两人忽悠得团团转的人,这世界上肯定不多。但是小学文化的大耳朵就有这本事。大耳朵不但能把握赵红兵这样的大哥的心理,而且能把握丁小虎、二龙等人的心理。像丁小虎、二龙这样遇到点儿火星立马就熊熊燃烧的小伙儿,只要大耳朵一诉苦,他俩肯定忍不住拔出大片儿刀帮大耳朵打架。据二狗所知,在成天跟着赵红兵玩儿的这十几个小兄弟里,也就是先儿哥能收拾大耳朵,其他人玩儿智商都不是大耳朵的对手。
“你们快带人来啊!我在费叔这里,耳朵被他妈的小坤割下来了!”大耳朵捂着耳朵给丁小虎打电话。
“啥?操!等着!”
丁小虎果然一点就着火,带着二龙在内的十来个人就赶到了费四楼下。
“小坤在哪儿呢?操!”丁小虎看样子也刚喝完酒。
“好像还在楼上呢……”
“敲门去,废了他!”
“小虎,给二叔打个电话吧……”血肠子二龙自从被骂以后沉稳多了。
“打电话他也得过来!这也太他妈欺负人了吧!”
“打电话!”
大耳朵掏出电话打给了赵红兵:“哎呀,刚才我和小坤在费叔这儿吵儿了几句,他趁我睡着把我耳朵割了!现在他还在房里呢。我跟小虎我们去跟他要耳朵去,跟你打个招呼。”
“啥?割了你耳朵?你等着,我先给费四打个电话,让他跟你们一起上去!我和四儿在一起呢,我们马上就到!”赵红兵一听手下爱将的耳朵被割了,也急眼了。
两分钟后,费四、大耳朵等十来个人聚在了五楼门口。丁小虎等人手持开山刀,气势汹汹。
费四在前面掏出钥匙开门,结果咋开都开不开。
丁小虎开始砸门:“操你妈!开门!”
“操你妈!我就不开!”有铁将军把门,小坤还真横。
“你不开门我给你撬开!”二龙也上来浑劲儿了。
“能撬开你就撬!”
双方僵持了没几分钟,费四楼下又多了一部车。赵红兵、李四、王亮、先儿哥他们几个也到了。“我先上去,你们几个在楼下。”赵红兵自己先上了楼,李四等三人坐在了费四单元门口的台阶上。赵红兵这么安排本来是为了防止小坤跑下来,没想到后来却收到了奇效。
赵红兵也站在了五楼的门口:“我是赵红兵,你开门。你把耳朵先拿出来,其他的事儿以后再说。”赵红兵肯定明白现在拿回耳朵比什么都重要。
“赵红兵,别以为我怕你。你要是敢逼我,我现在就把耳朵扔马桶里冲下去!”
“你他妈敢!”赵红兵有点儿急,嗓门不小。
赵红兵这一嗓子把小坤吓着了,小坤在里面不说话了,没动静了。小坤太知道江湖传说中的赵红兵是个什么人了,也知道得罪了赵红兵是个什么后果。和赵红兵对骂他肯定不敢,当然,他更不敢开门。他知道,只要一开门,门外的那群狼非冲进来把他砍死不可。
怎么办呢?打求助热线吧!
小坤有两条求助热线。第一条是他妈妈,因为他不敢给他爸打电话;第二条是袁老三。据说他先给袁老三打了个求助电话。
“我在费四这边儿把大耳朵的耳朵给割下来了,现在他们在门口堵着,不让我出去。”
“谁在那儿堵着你呢?”
“赵红兵他们……”
“啊……那,你等一下,我现在打电话。”
袁老三一听,又是赵红兵他们这帮人,他真怕了。不但他被赵红兵等人归拢过,而且他的亲弟弟就是被张岳所杀。这样的事儿,袁老三自己肯定不敢去,他只能找人去说情。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赵晓波,他给赵晓波打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赵晓波到了。赵晓波在费四楼下没看见赵红兵,倒是看见了正坐在台阶上抽烟的李四。“四叔,二叔是不是在上面呢?”李四这样的人,人人见到都觉得有点儿害怕。即使是从小就认识他的赵晓波,也从来都不敢跟他开玩笑。
“晓波来了啊?呵呵,你是来求情吧?那你给你二叔打个电话吧。”李四坐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一副一夫当关谁也不让进的架势。
“二叔,我在楼下呢,那小坤是我朋友……”
晓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红兵打断了:“这儿没你的事儿,别添乱,赶紧回家!”说完赵红兵就把电话挂了。赵晓波表情很尴尬。
李四看着赵晓波直乐:“咋了?不让你上去吧?”
“四叔……”赵晓波的意思是让李四让开路,他上去求他二叔去。
李四一点儿动的意思都没有,还是瞅着赵晓波笑,不说话。
“四叔……”
“听你二叔的话,回家吧。”
“哎……四叔……”赵晓波也知道求李四没啥用。在李四眼中,他就是个小孩子,根本说不上话。
赵晓波悻悻地走了,给袁老三打了个电话:“找别人吧。四叔在那门口坐着呢,我他妈进不去。”袁老三一听赵晓波这话也急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坤被赵红兵等人给办了吧。小坤虽然暂时安全,但是门被撬开那是早晚的事儿。
据说此时小坤在里面又拨通了第二个求助热线,直接打到了他妈妈那儿。他妈一听也急了。因为小坤被黑社会恐吓,那他妈妈肯定让他爸爸一个电话打给公安局局长,局长直接领队,带人来把赵红兵等人全端了。但此事不同啊,现在是小坤先把人家耳朵给割了,但人家还没把小坤怎么样呢。公安来了抓谁?是抓小坤还是抓赵红兵?如果抓赵红兵那肯定说不过去,即使人家手里拎了刀,但也没实施犯罪,倒是小坤先重伤害了人家。
看来,白道这边有点儿行不通。得,那就找黑道的帮忙解决吧!小坤的爸爸也急了,给小坤打电话说:“找些社会上的朋友帮帮忙,钱咱家是不缺的!”
再怎么说袁老三也是小坤的大哥,袁老三虽然打架差了点儿,但毕竟在当地混了那么多年了,社会大哥级人物他还真是认识不少。在接到了小坤的电话“我爸爸说找些社会上的朋友帮忙……”以后,袁老三挨个给社会大哥打电话求助:“帮帮忙吧,能跟赵红兵说上话不?他现在把我兄弟堵住了,能把我兄弟接下来不?跟赵红兵他们说说,花点儿钱什么的都无所谓。我那兄弟他爸是交通局局长,出来以后肯定……”
2003年前后,当地独立的且在社会上有名号的团伙,包括赵红兵在内大概也就十几个。赵红兵、大虎、老古这三帮算一流,其他的那八九帮人都只能算二流。这二流和一流的区别绝对不是谁手头更硬,而是二流的团伙在和上层的关系、自身财富这两方面较一流团伙要差很多。
袁老三这一通电话打过去,有一半人听说是得罪了赵红兵、李四等人,直接就挂了电话。倒是有四帮人答应过去试试,说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当然了,他们根本就不是在帮袁老三的忙,而是听说小坤的爸爸是交通局局长动心了。
本案第四奇开始了,全市一半的黑社会大哥聚集在费四楼下,就为了抢一只耳朵。
这样的大场面因小坤而形成,那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二龙被拍在了沙滩上。
三十一、我叫李四
五楼上的赵红兵、丁小虎等人还在继续和小坤纠缠,其实他们也怕小坤一冲动把耳朵直接扔进马桶里冲下去。好说歹说,小坤就是不开门。人家都挟持人质进行谈判,可人家小坤挟持着一只耳朵进行谈判。“挟耳朵以令诸侯”,有趣不?
楼上僵持着,楼下可就热闹了。
最先被袁老三找来说情的那位也是当地一位成名多年的人物,外号“大老周”。这人也是个张岳式的土匪。单就其土匪作风来讲,在当地或许仅在张岳之下,混得虽然没张岳那么好,但也算是成名多年。他和张岳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认为在自己辖区范围内“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大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始终有这样奇怪的想法,难道他的祖上是当地的城隍?不过他还真就能用这奇怪的想法赚到了钱。近年也不知道他怎么承包下了周边的几座小矿,资产正在膨胀阶段。按当时的情形发展下去,过几年他应该就能跻身到当地一流社会大哥的行列。
此人尤其崇拜张岳,虽然他没管赵红兵叫过大哥,但当他遇上张岳,总是张口就叫大哥。可能是他觉得人家张岳是大土匪头子、山寨大王,而他只能算是小头子。当年赵红兵、张岳组织南山一战时,大老周也组织了人马跟着张岳上了南山,可以说大老周和赵红兵等人尽管不是一伙的,但也得说有着不错的交情。
大老周也学张岳穿黑西装、白衬衣。他虽然外号叫“大老周”,听起来挺粗俗,但他长得文质彬彬,还戴了副眼镜。当地真正的土匪,看起来都挺斯文的。但二狗认为,模仿者永远也无法超越被模仿对象,模仿者通常只能学到被模仿者的皮毛,很难复制其精髓。或许模仿者还能混得不错,但绝对无法成为像被模仿者一样的霸主。要想真正成为某方面的霸主,必须要独辟蹊径,必须要独树一帜。真的汉子理应具备自己的特点,学人家的套路,没前途。
比如张岳,曾被当地无数人模仿,但却从未被任何人超越。再给大老周十年的时间,他也达不到人家张岳那高度。当然了,不管怎么说,大老周还是相当有实力的。
大老周带着几个小兄弟,开着辆凌志到了费四的楼下。据说当时晚上挺黑的,本来就近视的大老周根本就没看清门口坐着的是李四等人。
“这是费四的场子吗?”大老周的小兄弟问坐在台阶上抽烟的李四。李四从来都是烟不离手。
“是,啥事儿?”李四没说话,王亮代答。
“麻烦哥们儿让一下,我们要上去办点儿事儿。”大老周说话了。
“我大哥在上面,他嘱咐我们了,谁也不让进。”先儿哥搭话。
“你大哥是谁呀?红兵吗?红兵是我朋友,我上去找他有点事儿。”由于和赵红兵等人都是老交情,大老周说话也挺客气。
“红兵说了,谁也不让进。”李四终于以他那特有的嘶哑嗓音说话了。
“你他妈是谁啊?你知道我大哥是谁吗?”“土匪”大老周手下的小喽啰看样子是当“土匪”当习惯了,张口就骂。
李四当时没搭话,低着头挽起裤管,慢慢站了起来。
指着那小喽啰再次用那特有的嘶哑嗓音说了几个字:“操你妈,我叫李四。”
据先儿哥后来说,那小喽啰听完这几个字,居然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半个身子躲在了大老周身后。
“哎呀,是四儿啊,真是四儿啊,没看出来。哎呀四儿,不好意思,刚才真没看出来。”
“没事,大老周吧?”李四那眼睛贼着呢,大老周没看出是李四,但李四可一眼就认出了大老周。
“是啊,是啊。听说你们把我的朋友堵在上面了,他就是个小孩儿……”
“老周啊,红兵不让上。”李四说话从来就没有缓冲的余地,而且,一句废话没有。
“四儿,你看……”
“回去吧,红兵不让上。”
“四儿……”
“回去吧,改天我请你喝酒。”李四说话绝归绝,但还是给大老周留了面子。
“小坤那孩子平时其实挺好的……”
“回去吧,明天晚上来我酒店,我做东。”李四说完,又慢慢坐在了单元门口,慢慢放下了裤管。
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李四是什么意思:想进去?那好,从我身上踩过去吧,只要你敢。
“先回去吧,老周。”李四还朝大老周笑了笑。
“四儿,那……”
“说好了,明天晚上见,来我酒店喝酒。”
“那……那回见吧,四儿。”大老周是来说情的,不是来跟赵红兵、李四火拼的,说不了情趁着面子没折赶紧走。他没胆量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人跟赵红兵、李四火拼。
据说大老周正和李四握手告别,袁老三找的第二拨说情的人就到了。
这第二拨人在当地的名头略逊于大老周,但实力也相当可以。他们领头的跟赵红兵有点儿交情,却不认识李四。
“红兵在上面吗?找他有点事儿。”
“在上面,但红兵说了,谁也不让进。”
李四这套话说溜了。他连老相识大老周都没放进去,还能放个陌生人进去?
“兄弟,我虽然不认识你是谁,我和红兵关系真不错,现在红兵手机关了,我找他真有事儿。”
“我叫李四,既然你和红兵是朋友,那我实话跟你说吧,今天这事儿小不了,能躲远点儿就躲远点儿,别崩一身血!”
“别崩一身血”,这句话就是赤裸裸的恐吓,再加上李四那瘆人的气场,谁听谁心哆嗦。
“是四哥啊!我是XXX。”在当地,不认识李四的可能很多,但没听过李四这名字的应该没有。
“嗯……兄弟,回去吧!”
“可是……”
五楼的小坤趴在阳台上清楚地看到了李四在门口拦人这一幕。这下小坤可真急了,两条求助热线一起开打了。
“妈,快找人来帮我吧,找警察救我出去!”
“大哥,你找的人都被李四拦在楼下了,进不来,咋整?”
小坤这求助热线还真管用。第一条求助热线“妈妈热线”直接让公安局的领导带队来了。第二条求助热线“袁老三热线”更是找来了本次“挟持耳朵绑架事件”的决定性人物——李武。
这两条求助热线找来的人虽然一白道一黑道,但是其本质是相同的:
公安局领导:多大的案件能让公安局的二号领导直接带队来现场?要是一起普通的割耳朵案件,估计顶多也就是派出所出警。显然,人家公安局的领导是在给小坤爸爸的面子。同朝为官,谁求不着谁啊?相互给面子,这是必须的!
李武:他李武和袁老三能有什么交情?按道理说他是张岳的兄弟,那他和袁老三一家人有血海深仇才对吧?连孙大伟喝多了都成天叫嚣着要收拾袁老三,现在李武居然被袁老三找来说情?显然,李武也是听了袁老三的叙述后,觉得这实在是个不能错过的机会,这机会把握好了,他一定能名成利就。
就在公安局的领导和李武准备赶赴“耳朵绑架现场”时,袁老三找的第三拨人和第四拨人一起到了。
这第三拨人和第四拨人是前后脚到。而此时,李四和大老周、第二拨人还在寒暄。小小的小区院子里,已经聚了十几个人,这两车人再下来,二十几个了。
且说这第三拨人一下车,气氛立马就不对了。因为,前两拨人都清楚李四和赵红兵的关系以及李四的本性,不论说情是否成功,整个气氛还是和平友好的。
但这第三拨人,却好像有点儿浑不吝。现在,二狗介绍一下这第三拨人的首脑——段锋。
二狗之前曾说过,东郊的二虎是农村黑社会,但这段锋,绝对比东郊的二虎还农村黑社会。段锋出生在距离当地约30公里的一个小镇上,是个名副其实的老流氓,纯粹地癞子。据说,此人在20世纪90年代初,在他们那小镇上是老大。但在一个小镇也的确没什么发展空间,他的收入来源几乎全部来自于镇上农贸市场的猪肉摊:其一,抠猪腰子;其二,割血脖子。
据说他是个勤奋的地癞子,每天早上4:30就起床,到了农贸市场就直奔旁边儿的小型屠宰场。这小屠宰场就俩杀猪匠,一个一万人左右的小镇,每天才能杀几头猪啊?
“兄弟,现在杀这猪是你收来的吗?”
“是啊,段哥。”猪肉摊贩知道,他又来抠猪腰子了。这猪腰子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农贸市场上每个可以卖到一块五毛钱。
“今天这猪不错啊?”段锋说着说着就开始伸手去抠猪腰子。
“不错,不错……”
“这猪腰子我拿走了啊!今天中午家里来客人。”说着段锋已经把猪腰子抠在自己手里了。
“段哥你拿去吧,别跟我客气。”
这是开始的时候,到了后来,段锋也懒得“寒暄”了,直接伸手就抠,跟猪肉贩点下头就走。他家里几乎天天“来客人”,天天的下酒菜都是猪腰子,每天抠个二十来个猪腰子,卖个三四十块钱。在他们屯子,也算是小康了。而且据说这段锋也算讲义气,如果有顾客之类的欺负猪肉摊贩,他肯定为猪肉摊贩出头。
也就是说:段锋每天抠的猪腰子,就是小贩给他的保护费,这保护费一点儿都不贵,而且管用。逢年过节或者手头紧张时,他就直接提着刀和一个大塑料袋去农贸市场,看见谁的猪肉的血脖子比较肥,立马手起刀落切下一片,大概也就是两三斤的样子。
“兄弟,今天我岳父来家,我切块肉,你称下多少钱?”段锋还作势掏钱。
“段哥,你这是哪儿的话,就算是兄弟孝敬你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段锋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是靠这手段来钱,平时.t>抠猪腰子,偶尔切块血脖子,作恶多端肯定算不上,但也的确称的上是个地癞子。也就在那个时候,段锋在一次为猪肉摊贩出头的时候捅了人,被判了七年刑。
服刑期间,段锋认识了很多当地市区的混子,也使他清醒地认识到:想当一个好混子,有成就的混子,就必须进市区!
市区的猪腰子,很多!多得让他眼花缭乱,数都数不过来!
大志是被城里的流氓照亮梦想的,而段锋是被城里的猪腰子吸引进城的。
出狱当天,穿着一身赵本山式“人民服”的段锋就买了一把刀,去了位于市教育学院旁边最大的一个农贸市场。
“兄弟,我刚从山上下来,没工作,借你个猪腰子吃,要不就饿死了。”
段锋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是诚恳的,目光是凶残的。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段锋这是来抢猪腰子了。但报案说抢劫吧,人家民警肯定拒绝受理。再说人家段锋说是饿急了“借”一个,难道还能因为一个猪腰子再把他弄进去不成?如果跟段锋翻脸不给猪腰子吧,眼前这丧心病狂的刚出狱的劳改犯给自己一刀咋办?
得,一个猪腰子没多少钱,有人要“借”就借去吧。
这样,段锋天天去“借”猪腰子,时不时割块血脖子。
时间久了,段锋还真就成了这农贸市场的老大。因为:⒈他不要命;⒉他的确真保护摊贩;⒊他开始时的保护费实在很低,就一个猪腰子;⒋后来不知道他是从动检部门还是防疫部门认了个远房亲戚,具体这亲戚是干啥的二狗也不知道,反正是能把蓝戳的猪肉换成红戳的。
据说有人见过他在教育学院旁边那农贸市场的大哥风范。他在前面走,这一路下来,所有的小商小贩都放下手中的菜刀叫一声“段哥”。他也不挨个回话,但挨个跟人家微笑点头。他那点头的样子,老远看跟刚嗑完摇头丸似的。没办法,左面的商贩刚打完招呼,右面的商贩又跟他打招呼,必须左右摆动。伴随着农贸市场清晨的“抱一抱,那个抱一抱,抱着我的妹妹上花轿”这样的通俗流行音乐,他那头摇得非常嗨,特别嗨。
大家可以想象这个镜头:一个身穿人民服的四十多岁的老爷们儿,沐浴着清晨的阳光,惬意地踱步在农贸市场,伴着嗨曲儿,咔咔地摇头。这是多么牛逼的事情啊!要是二狗在当地那个农贸市场有这样的地位,还跑上海来当个寒酸的白领干啥?天天早上在农贸市场一溜达,所有的虚荣心都满足了,多有成就感!
当地的小混子中间有句玩笑话:“我在XX街绝对牛逼,我一进XX街,就跟段锋进农贸市场似的!”
看了没?“段锋进农贸市场”已经成为典故了。就算大虎、赵红兵、张岳等人混得再开,也绝对没有过段锋在农贸市场的待遇。
后来段锋慢慢手头有了积蓄,在当地的歌厅一条街盘下了3个店面,开始组织卖淫嫖娼。段锋实现了从第一产业向第三产业的跨跃。
但人家段锋不忘本,每天早上依然去农贸市场嗨一圈儿。而且,他好像有十分严重的“猪腰子情结”。
他早就不缺几个猪腰子了,但还习惯性去摊贩那儿弄上两个猪腰子,也不知道他弄来干啥?自己吃?过去十来年吃猪腰子上瘾了?这个二狗不清楚。
在江湖上好像没几个人记得段锋还开了歌厅,总是认为他是在农贸市场混的,总认为他那手上沾满了猪腰子那紫黑色的血。
大老周如果算二流的社会大哥的话,那段锋也就算三流。俗话说,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曾经在那小镇上当过老大的段锋手里有了几个钱、手下有了几个人以后,有点儿膨胀,又开始觊觎当地一流社会大哥的地位了。
他和赵红兵顶多也就是几面之交,跟大老周和赵红兵的关系根本比不了。袁老三也是病急乱投医,一着急找了段锋。
这段锋,还真就来了!
但费四家的小区,可不是当地的那个农贸市场。
三十二、别用你那抠猪腰子的手碰我
据说那天段锋车里放着歌——《热情的沙漠》。音量开得很高,一开车门那声音嗡嗡的:
“我的热情,嘿,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沙漠有了我,嘿……”
下了车以后,一看院子里聚着这么多人,段锋夹个包,很嗨的样子。他微笑着挨个点头致意,甭管认识不认识,先把头点了,这是段锋逛农贸市场的习惯。再配合着《热情的沙漠》的音乐,段锋这是又来费四的小区领迪来了。
段锋跟李四也点头了,但李四依然端坐在费四的单元门口,惺忪着那双睡眼,冷冷地看着摇头晃脑的段锋,没任何反应。
“哎呀,大老周你也来了!”段锋微笑点头之余还不忘跟大老周打个招呼。
“啊,是啊……”大老周也挥了挥手。大老周应该瞧不起这段锋,但是都在一个城市里混,多少算有点儿交情。
“那费四家是不是就在这儿啊?”
“对,就这儿!”
“赵红兵在上面吗?”
大老周没说话,回头看了看李四。
此时段锋也看见了坐在单元门口、冷冷看着他的李四。李四并不认识段锋,李四就是觉得这人有点儿得瑟,一看就是找赵红兵说情的,懒得答理。
“兄弟,你是?对了,赵红兵在上面吗?”
“在。”李四没回答自己是谁,就简单地说了个“在”字。
“麻烦你让一下,我是赵红兵的朋友。”
“红兵说了,谁也不能上去。”
“我是赵红兵的朋友,我找他有事儿!”看着李四这爱答不理的语气,段锋大哥有点儿不耐烦。
“说了,红兵不让。”李四连看都懒得看段锋了。
“你也是赵红兵的朋友吧?”
“对。”李四还是头不抬眼不睁,点着了一根烟。
“那就不能借个道儿?让我上去?”段锋看李四这瞧不起人的架势,火是相当的大。只是鉴于李四是赵红兵的朋友,段锋才没张口骂人。
“说了,不让!”李四也烦了。
“这是你家的门口?你说不让就不让?”段锋话里的火药味出来了。
李四乐了:“这还真是我家门口,这单元的所有房子,都是我亲大舅哥的。”李四的笑总是那么让人不寒而栗。
“那你就是费四亲戚了?”段锋强压住火,他虽然不认识费四,但他也听过费四的名字。
“对!”李四看都不看段锋,就是看着大老周笑。谁也不知道李四在那儿笑什么,大老周无奈也得跟着李四笑。
“笑啥啊?让开好不?”段锋是真火了,有点儿要硬往里闯的架势。
这时,段锋的后背被人拍了拍,随后,他听到了一个慢慢腾腾的声音,那声音,真叫个温柔:“段锋啊,我说啊,这场合真不适合你掺和。”
“哎呀!老破鞋!你咋也来了?”
没错,第四拨人就是黄老破鞋。虽然从亲眼看到李老棍子捅死了勾疯子后,黄老破鞋就淡出了江湖,不再参与江湖的纷争,但黄老破鞋毕竟还开个桑拿,怎么说也是半个社会人。而且他还是当年和李老棍子等人一起从西郊出来的硕果仅存的一位,也算是前辈了。由于他和赵红兵也是老相识,总是称兄道弟的,没事儿还开开玩笑,所以他也被袁老三找来说情了。究竟能不能成功黄老破鞋肯定不在意,他只是友情出场。他也好长时间没看见赵红兵了,挺想赵红兵的,顺便来看看。段锋那几个歌厅离黄老破鞋的桑拿不远,所以黄老破鞋也认识段锋。仅仅是认识而已,没什么交情。
“你都能来,我咋不能来呢?”黄老破鞋矜持地微笑着。
“赵红兵在楼上呢,这兄弟不让我上去……”段锋指指坐在门口的李四。
“哎呀段锋啊,我刚不说了吗,你真不适合参与这样的事儿。”黄老破鞋语重心长。
黄老破鞋是老江湖,一看这阵仗,门口坐着李四,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能让李四这样的社会大哥坐在单元门口守着,这事儿肯定小不了。要是小事儿,或者赵红兵不怎么在意的事儿,赵红兵能亲自出面吗?亲自出面还不算完,还让李四坐门口守着?这帮人的厉害,段锋还不知道,但他黄老破鞋十几年前早就领教过了。
“我咋就不适合呢?”段锋回头跟黄老破鞋嚷嚷了一句,作势要往前冲。
“哎,哎,别介,你要干啥?”黄老破鞋怕酿成血案,想当老好人,开始拉段锋的胳膊。
“你别他妈拉我!”段锋开始朝黄老破鞋发火了。有些人就这样,人越拉他他越来劲。本来段锋还没想好是不是要硬闯,结果黄老破鞋一拉,段锋还真要硬闯了。
“你说话干净点儿,我这是为你好。”黄老破鞋永远那么温柔。
“扯淡!”
“你吧,还是抠你的猪腰子去吧。这样的事儿,你别参与!”黄老破鞋也开始不说好听的了。但人家黄老破鞋就是有素质,就是不爆粗口。
“你说啥?”
“我说你啊,还是回家抠你那猪腰子去吧。你家那儿我知道,从咱们火车站买票上车,一站地就到你家。就是那绿皮儿的火车,多少号我不知道,反正四块钱就到你家。你不是在家那儿混得挺不错的吗?”黄老破鞋松开了抓着段锋的手,斜着眼睛看着段锋说。
当时市里火车站开出的火车和过路的火车绝大多数都是红皮的,好像提过速的火车都是红皮的或者其他颜色的。绿皮的火车是那种专门在当地周边开,见站就停的车,一般只有去当地乡下的人才会乘。黄老破鞋嘴挺损,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段锋你就一土流氓,别来市里咋呼。这儿不适合你,你快点儿乘那绿皮火车回乡下吧。
段锋被黄老破鞋损得肺都要气炸了,但还没法跟黄老破鞋动手。他知道黄老破鞋虽然现在不在江湖中混了,但当年也是李老棍子手下的金牌打手。到现在西郊的那群混子见到黄老破鞋还都恭恭敬敬,他段锋真>.得罪不起。
李四和大老周看到黄老破鞋损段锋,都在那儿坏笑。
段锋不再跟黄老破鞋磨叽,伸手就去推李四的肩膀,他想从李四旁边闯出条路来上楼。
段锋那手刚伸出去,就被李四拨到了一边。
“别用你那抠猪腰子的手碰我。”李四说。
据说李四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他肯定还在想黄老破鞋那“绿皮火车”呢。
“哎呀,你拨拉我?”段锋虎着脸伸手用力朝李四的胳膊推去。
“完喽……”黄老破鞋一声惊呼。
黄老破鞋太知道了,段锋这下算是完了。而且据说黄老破鞋这声“完喽”是在李四动手之前,可见黄老破鞋对李四等人有多了解。
黄老破鞋这声“完喽……”还没落地,整个院子、整个小区里的人都听见了一声惨叫。
李四硬生生捏断了段锋的两根手指头——谁都没看清李四是怎么出的手。
坐在台阶上的李四抓着段锋那刚刚被撅断手指头的手顺势站了起来,朝段锋小腿的迎面骨就是一脚。又是一声惨叫,段锋倒地。
瘦得跟个猴子似的李四蹦起来,朝段锋的脸又跺了一脚。
多少年都不动手的四哥都出手了,王亮和先儿哥能闲着吗?他们冲上去就开踢,把段锋踢得满地打滚。
王亮几人还没踢几脚,几把大片儿刀就朝他们抡了过来。这是段锋的小弟看见段锋挨打,从车上抽出了刀来砍李四等人了。
李四怎么可能被这样的土流氓砍到?李四毛腰躲了刀,又朝段锋手下兄弟的小腿骨踢出一脚,一脚就将其踢翻在地。
此时,李四的身后也冲出了很多把大片儿刀。这是谁啊?丁小虎、二龙他们听见楼下打起来了,从楼道里冲下来了呗!
段锋只带了四个人来,丁小虎他们有十几个人确是不得已而为之。在送大耳朵去医院的路上,赵红兵还不忘嘱咐二龙请这些前辈好好吃好好玩,也算赔个不是。
“黄叔、周叔,你们先别走。刚才我二叔说了,今天晚上你们谁也不许走。咱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出去玩儿去。我二叔说你们谁走他跟谁急,他把大耳朵那边的事儿处理好马上就过来。”
“红兵这是客气啥啊!都是自家兄弟……”大老周说。
“不行,我二叔说了,你们谁今天不去喝酒他明天就不认识谁!”二龙留客人有一套。赵红兵也还真是从来不差事儿。
“现在这点儿也没什么可吃的了。要么这样吧,都去我那玩儿。今天黄哥我请,大家都免单!”黄老破鞋明显挺兴奋,要请大家去他那儿嫖娼。
“操!我们能去你那儿吗?”大老周乐了。
“我那儿咋的了?”
“我那车往你那桑拿的门口一停,明天还不都得传开我去你那儿了?谁不知道你那儿是干啥的?”
“你把车停我桑拿后面那小区!”黄老破鞋嚷嚷,看样子他还真想请。
“不去!去你那儿的就没一个好人,碰上认识的我还混不混了?”
“这样吧,咱们市六百货那儿新开了个KTV,里面姑娘不少。而且那地方干净,虽然有陪唱歌的,但一般不出台。除非碰上人家姑娘十分中意喜欢的。咱今天晚上就去那儿!这没啥丢人的吧?咱就是去唱歌、喝酒、玩儿,这总行吧?”二龙倒是轻车熟路。
“这个……”大老周看样子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二龙大侄子啊,你黄叔我其实最他妈烦去找小姐什么的了……”
“啊……咋的呢?”二龙还琢磨这全市最大的鸡头立地成佛了?
“别看我是开那啥的,但我觉得干那事儿吧,总得有点儿感情。有点儿感情才有意思,对不?这事儿一旦把钱掺和在里面……”黄老破鞋又开始了。
“行了,行了,咱们去吧!”大老周实在怕黄老破鞋说个没完。
“大侄子,上我车!”
二龙和黄老破鞋同车前往当地六百货后面的那个KTV,大老周的车在后面。
路过一家成人用品商店时,黄老破鞋把车停下来了。
“大侄子,帮个忙呗?”黄老破鞋微笑着对二龙说。
“黄叔,你说,啥事儿吧?”
“帮我下车去买盒安全套去……”
“这个……我不刚说人家那儿的姑娘不出台吗?”
“嗯,对,你不还说人家那的姑娘一旦特别喜欢谁,也能领走么?”黄老破鞋依然微笑着。
“嗯……啊……是……”二龙心里犯嘀咕了:人家姑娘要是喜欢也是喜欢有钱的帅哥,你这么个猥琐的半老头子,还有人喜欢你?
“那就行了。去帮我买一盒,要六只装的。”黄老破鞋望着二龙的眼神很温柔。
“好吧……”二龙起身要下车。
“大侄子,等等,等等!”
“咋了,黄叔?”
“一定记得,给我买黑色的安全套啊。”
“啊?”二龙的小眼神儿挺困惑。
“对,一定要黑色的!我一般只用黑色的。”
“为啥啊?”
“黑的,显瘦。”
“……”二龙差点儿没从车上栽下去。
“我……有点儿粗,怕吓着人家。”
“……”二龙赶快下去了。
二十分钟后,二龙手里拿着安全套和黄老破鞋到了KTV。一屋子姑娘,二龙给每人都安排了个配唱的。
“大侄子,你肯定给自己买的白色的吧?”
“啊?我没给自己买……”
KTV里,大家众星捧月似的围着黄老破鞋。二龙肯定得给黄老破鞋面子,大老周也给黄老破鞋面子,黄老破鞋手下的那几个在桑拿看场子的小弟更不用说。黄老破鞋坐在那儿一副大哥风范。据说他不唱歌,也不跟陪他唱歌的聊天,就坐在那儿不停地打电话。
“红兵,你还来不来?你不来我不唱了啊……”
“红兵,你说你几点到,你不到我去拆你家房子了……”
“大哥,你的这个朋友红兵是赵红兵吗?”陪黄老破鞋唱歌的那姑娘终于忍不住发问了。赵红兵在当地,没一个人不知道的。
“对啊!咋了?”黄老破鞋连头都不回,专心致志玩儿着自己的手机。
“他是你的朋友?他一会儿真来?”
“嗯……”黄老破鞋继续爱答不理。
“他真是你的朋友?”
“他是我小兄弟。”
“真是你的朋友?”
“是我的小兄弟。”
“真的吗?”
“问他,他是跟红兵玩儿的。”黄老破鞋头都不抬,伸手指了指二龙。
“是……”二龙只能说“是”。
一屋子姑娘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这个中年猥琐男。
“那……那你认识李四吗?”
“李四?呵呵,你问问他认识我吗?”黄老破鞋终于流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转头看了一眼陪他唱歌的姑娘。
刚才一屋子唧唧喳喳的姑娘没一个敢说话了。
敢情这就是传说中的少林寺扫地神僧?真正的天下第一?而且,看这样子,真不像是装的啊!
“那……那张岳你肯定也认识吧?”那姑娘又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你黄老破鞋不说话,一仰脖,痛饮了一杯酒。
“你……认识吗?”
黄老破鞋不再说..话,喉结抽动了几下,抬头看着顶灯,好像是要把泪水忍回去的样子,要多痛苦有多痛苦。
“不该问的别问!”大老周说。说起张岳,大老周倒可能是真难过,土匪惜土匪嘛。
这一屋子姑娘对黄老破鞋何止是仰慕啊,简直是崇拜!
正在这时,赵红兵推门进来了。赵红兵那长相,那气度,再加上那手指头,他说自己不是赵红兵都没人相信。
“老黄,今天真的多亏你了!”赵红兵向来有礼貌,而且今天黄老破鞋应该被感谢。
“小事儿,小事儿。”黄老破鞋举起了杯子。
“真谢谢了,刚才我在上面也是…..…”赵红兵想赔个礼,毕竟他和黄老破鞋近十来年处得还不错。黄老破鞋装是装了点儿,但没什么坏心眼儿。
“红兵,你看你说的,打小你就这样,有点儿小事就没完没了。”黄老破鞋说得挺真诚。
这一屋子姑娘都快控制不住了,就差扑上去了:哎呀妈呀,我今天咋还遇上一个这么神秘的江湖第一大佬呢?这一屋子江湖中人对他毕恭毕敬不说,连赵红兵都对他这么客气。
“呵呵……”
“刚才她们还讨论你呢……”黄老破鞋指了指那一屋子姑娘。
“讨论我啥了?”
“我说你是我兄弟。”黄老破鞋就知道赵红兵肯定不能撅他面子。
“是啊!咋了?这还有啥说的吗?”
“呵呵,没咋……”黄老破鞋笑笑不说话了。
赵红兵过去跟大老周喝了杯酒,客套了两句,找个借口走了,前后也就待了20分钟。
“大哥,唱首歌呗?”这一屋子陪唱的姑娘都有点儿犯花痴了。
“我一般不来这场合……”
“唱一首,唱一首。”
“好吧!来一首《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据说黄老破鞋就会唱这一首歌,走到哪儿都是这一首。唱得那是真好,挺有沧桑感的。
姑娘们齐声鼓掌:敢情这江湖大哥还有点儿行吟诗人的意思!
黄老破鞋笑了笑,他知道,他今天已经征服了全场的姑娘。但人家黄老破鞋还是矜持着,绝不主动出击,等待姑娘去崇拜他。
别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哥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中还有哥的传说。
据说,那天晚上,黄老破鞋带走了陪唱里面最漂亮的那个姑娘。半个月后,黄老破鞋还能接到那个姑娘的电话。
此事过去半个月后,李武的行为就引起了赵红兵等人的不满:李武,和袁老三等人越走越近了。
三十三、满月酒
李武和袁老三等人交往肯定是有目的的,他是想借着上次要耳朵的事儿,真正走进这个太子党的圈子里。
其实张岳如果活到今天,或许也就是个二流的江湖大哥。肯定有人会问:那谁会是一流的江湖大哥?
二狗的答案是四个人:赵红兵、大虎、李武、老古(排名分先后)。事实上李武在2003年时已由二流跻身一流。而且,李武的前景在2003年看,甚至要好过赵红兵。其转折有二:⒈把老古彻底归拢:老古被李武归拢了,尽管以其财力和上层关系仍然堪称一流,但实际江湖地位已在李武之下;⒉和上层关系的密切让李武的财富发生了质的飞跃:尽管之前李武和当地的一些领导关系不错,但真真正正给李武带来巨大收益的,是小坤的爸爸。
据说李武在小坤事件过去以后,曾毕恭毕敬去见了小坤的爸爸,保证了以后赵红兵等人肯定不会找小坤的麻烦。对大耳朵的赔偿由他来协调,赔偿的金额也肯定不会出格。并且听说李武这个为小坤办事儿的人,居然还送给了小坤的爸爸妈妈各一块手表当见面礼。
小坤的爸爸混迹官场多年,还曾在县里当过一把手,太明白李武想得到什么了。话也不用多说,不着边际地客套了一大通,临了小坤的爸爸说了一句:这事儿你就多费心了,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也别客气,能帮上的我就试试。
李武想听到的就是这么句话。
小坤的爸爸也真不含糊,在其后的几个月里,硬是给了李武两个工程做,真是“硬”给的。
在2003年,李武那风头,真是一时无二。
李武团伙和赵红兵团伙的彻底反目,也是在这段时间。
当地的市民或者江湖中人评价李武和赵红兵等人的反目之事,至今还是这么说:赵红兵这人不但毒,而且独,虽然这人看起来有礼有节,而且不惹是生非,但他比谁都毒辣。他绝不会允许当地有哪个团伙比他更强大,更不允许自己团伙中有人的江湖地位和实力超过他。当年张岳的江湖地位和实力的确超过了他,但张岳从来都听赵红兵的话,和赵红兵情同手足。赵红兵不可能对他下手,而且赵红兵还要利用他。
而李武这人显然不懂事儿,自立山头有了点儿资本后志得意满,敢不把赵红兵当回事儿,所以赵红兵才跟他翻脸。赵红兵不但善于跟别的帮派斗争,而且还擅长团伙内的斗争,知道怎么拉拢一批人去打击另一批人。谁混出头了不听话了,赵红兵就要打压谁。
当地市民的评价虽然听起来有点儿道理,但事实却绝非如此。
二狗清楚,赵红兵等人和李武的矛盾就激化于赵红兵儿子2003年8月份的那顿满月酒上。而激化这矛盾的,不是江湖中人赵红兵、李四,而是沈公子。
社会大哥儿子的满月酒,从来都和婚礼一样热闹。赵红兵儿子的满月酒,更不用提。高朋满座,还请来了一位后来上了春晚的东北二人转明星当表演嘉宾。
东北人讲究排场,讲究面子。赵红兵的朋友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的都有。有身居高位的政府官员,有著名企业家,当然更少不了江湖大哥。想配得上这样的客人,肯定就得找点表演嘉宾撑撑场子。
那天赵红兵包下的饭店有包间,有大堂。市里的领导肯定是坐在几个包间里,像黄老破鞋这样的江湖中人肯定是在大堂。
来的人不多,不到二十桌,但绝对都是当地的“闻人”。对于有些人来说,能被赵红兵邀请来吃这顿满月酒,那是他的荣幸。这与其说是一次满月酒,倒不如说是一次东北特色的上流社会Party。花钱请二人转“巨星”,也是这么个目的。就算你不奔着赵红兵、沈公子来,你还不奔着那“巨星”来?一下来了那么多市里的领导和企业家,赵红兵的社会地位肯定是有了提升。
花五万块钱邀请来的东北二人转“巨星”一出场,市里的那些领导也从包间出来了。客观地说,这99lib?“巨星”应该是东北唱二人转的人里面五官最端正的了。但他是以表演非正常人成名,此人的谈吐和当天的表现,挺招人烦。
“恭喜红兵大哥喜得贵子……”这二人转巨星说话一套一套的,看样子这样的场合没少参加。
“今天高朋满座,祝各位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此人说个没完没了,足足有10分钟,一句词都没重复,可就是不表演节目。坐得离他最近的赵红兵还在纳闷儿,这咋干说不练啊?
没等赵红兵明白咋回事儿,沈公子从桌下递给了赵红兵一万块钱的红包,看样子是沈公子急急忙忙包的:“快给他吧,要么他没完没了。”
赵红兵当时脸就一黑,有点儿不悦。
沈公子当然明白赵红兵的意思,赵红兵的意思肯定是:你来这儿得瑟来了?几个胆子?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给他吧……”沈公子又递了递。
赵红兵脸继续黑着,挺不情愿接钱。赵红兵这人,最受不了这个。但今天毕竟这么多人在场,而且老来得子,给儿子请满月酒,实在不好发作。
这“巨星”也看准了赵红兵的心理弱点,所以他还真就没完99lib.
没了了。嘴上抹着蜜似的,跟你说了这么多好话,你还真能打我一顿?
“红兵大哥打赏喽!”沈公子大声说。
赵红兵勉强笑了笑,抬了抬手中的红包,那“巨星”根本没客气,接过红包朝赵红兵鞠了个超过90度的躬。
“谢谢红兵大哥,谢谢红兵大哥,祝红兵大哥……”说完,他终于开始表演他那成名剧目了。
赵红兵在那儿烦,但人家沈公子心态就好,看着这巨星笑。
“操!”
“红兵啊,咱再给他两万,他能给你磕一个,你信不?”
“我用他磕头?”
“要是再给他两万,他还能认你儿子当干爹,你信不?”
“我要他这样的干孙子?”赵红兵气乐了。
“啥鸡巴玩意儿?”坐在赵红兵另一边的刘海柱不看了,转头出了饭店。看样子是要等这“巨星”表演完再回来。
“刘哥这人心态不好,现在这社会,全是这样。”沈公子说。
沈公子刚说完,高欢也抱着孩子走了。看样子,高欢和刘海柱的心态是一样的,比赵红兵还不好。
二狗估计台上那“巨星”都能听见沈公子和赵红兵说什么,但人家真不在乎,依然在那儿投入地表演着。的确是专业,令人佩服。
“就你他妈心态好!”赵红兵骂沈公子。
“对,我心态好,我心态最好。咱哥俩把钱都花了,人都请来了,人家又给你说了那么多好话,又给你表演节目,就差给你磕头了,你还不舒舒坦坦看,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你还真缺那点儿钱是怎么着?人家不就多要了俩钱儿嘛。”
“……”赵红兵说不过沈公子。
“你快乐乐呵呵看吧!你再走了,这一屋子人都不好意思看下去了。”
“那谁,李武呢?来了没?”赵红兵不理会台上那“巨星”的表演,忽然问起了李武。
“李武?李武早来了,比你来得都早!”沈公子说。
“人呢?”
“一直在包间里给人敬酒呢吧?”
赵红兵看着桌子上李武和他老婆那位置上根本没动过的碗和筷子,火气显然上涌了。
“去,叫他过来!”
“红兵,你是我亲哥,我也快四十岁了,你怎么就那么不拿支使我当事儿?我今天还真就不去了。我看这李武什么时候来咱们桌!”
沈公子其实比赵红兵更不满,只是始终没表现出来。包间里的那些客人,那可都是沈公子和赵红兵在当地这么多年结交下的官场的朋友,沈公子还没跑过去敬酒呢,他李武就自己先赖那儿不出来了。
就算你李武想靠着赵红兵和沈公子的关系去打通上层关系,那你也不应该把赵红兵和沈公子这两个人忘了吧?今天是什么日子?
“想和他李武喝口酒,现在还挺难呗?”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四发话了,眼皮都没抬。
三十四、厕所
李四总不说话,尤其从广州回来后话更少了。但每次他一说话,一桌子人都会安静下来。敢接李四话茬,并且还能长篇大论一番的,通常就沈公子一个。
“四儿,人家李武在包间里肯定喝多了。现在他生意大了,就靠这些兄弟哪儿行啊……”沈公子又开始没完没了。
李四不说话,只抽烟。以往沈公子说话时,李四总是看着他笑,今天连笑都不笑了。
赵红兵也不说话。
孙大伟插不上话,这里没他说话的份儿。
20世纪80年代,赵红兵团伙和刘海柱在一起聚会那顿酒象征着赵红兵等人真正踏入了江湖。
20世纪90年代,张岳的婚礼那顿酒确立了赵红兵、张岳团伙在当地的江湖地位。
南山之战后的那顿酒让赵红兵等人成了当地江湖的盟主。
这顿满月酒,足以证明赵红兵等人就是黑社会,而且是当地混得最开的黑社会。
全市除了市领导家里的喜事,还有谁能召集到这样的场面?
赵红兵开始时一直在门口迎接这些贵宾,他还真没注意李武是什么时候到的。他本来想等那“巨星”表演完了再进去敬酒,因为在他表演时有些领导会出来看两眼。结果人家李武先去了,赵红兵火是真大。李武显然是想自立门户!今天来的这些领导,肯定都是赵红兵的朋友,如果李武认赵红兵当大哥,有事儿找赵红兵帮忙办不就行了?还用自己去拉关系?拉关系就拉关系吧,那也得和赵红兵一起去拉关系啊,毕竟这些人是赵红兵的朋友。太目中无人了吧?
用东北话来说:“你李武是啥鸡巴意思?”
沈公子的话,显然给赵红兵添了不小的火儿。赵红兵等人对李武有意见始自张岳遭枪击,意见越来越大是因为李武在最近几个月和袁老三走得太近。到了今天,该爆发了。
在沈公子一个人的絮絮叨叨中,二人转“巨星”下台了。赵红兵一拍桌子,“霍”地起身向厕所走去。去厕所时,赵红兵朝李四、沈公子、费四等人招了招手。赵红兵前脚走,李四等人全跟上了。一转眼,这一桌子的男人全没了。
“大伟,站门口,谁也别让进来,我们就说一分钟的话。”
就在酒店不足20平方米的那个厕所里,赵红兵再次组织这些当年的把兄弟开了个会。
为什么很多年都没开会?因为与赵山河一战过后,无论是赵红兵加上张岳还是赵红兵加上李四,足以抗衡当地的任何一个团伙,根本没必要再劳烦这些往日的兄弟。
为什么今天要开会?因为,今天要和李武彻底反目。虽然已经貌合神离了多年,但真正反目之前,还是跟大家打个招呼,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据说这次厕所会议全程不到一分钟,连半分钟都没有。而且,只有赵红兵一个人在说话,无一人插嘴。无一人插嘴代表着什么?代表着赵红兵的权威。赵红兵从来没想要在这几个情同手足的兄弟面前树立任何权威,但他的确就有这权威。
据说这次厕所会议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进行敌我形势分析,而是赵红兵一个人在告诉大家他要干什么。这不是讨论,是通知。
“李武现在装得有点儿大了。今天他实在太不给面儿了,得收拾。”
“李武最后肯定会回到我们这桌喝酒。就他这人,肯定的。”
“他回来以后,沈公子你拿话儿损他。可劲儿磕碜他,指着他鼻子磕碜。磕碜完就骂他,骂到他火为止。”
“无论是李武火了,还是李武摔桌子走了,沈公子咱俩打他,往死里打。你们三个,劝架可以,但别动手帮忙,也别动手拉架。”
“给他留口气,让他打电话。他现?在在闯名,肯定得打电话找人跟咱们拼。”
“我一会儿打电话找人,刑警队的,就埋伏在门口,他的人一到就打。别以为他认识几个人就行了,那又算个啥?最起码,在我这儿,他不行。”
“走吧,回去。”
走到门口,赵红兵拍了拍孙大伟:“今天你喝得有点儿多了吧?早点儿回去。”
“嗯,胃难受,我先回家了。”
守在门口的孙大伟当然听见了赵红兵在厕所里说的话,他也太知道赵红兵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更知道一会儿将要发生些什么。
他也知道赵红兵让他走,是怕他难堪。无论现在赵红兵等人和孙大伟的交情到了什么地步,毕竟孙大伟是和李武从小玩儿到大的。当着孙大伟的面儿磕碜李武或者打李武,孙大伟不打打圆场说不过去。
这个以五个退伍兵和三个市井混子组成的团伙,十几年后,最终还是在张岳死后两年分崩离析了。
回去以后,赵红兵和沈公子到个个包间里简单寒暄了一下,敬了杯酒。
在某个包间里,赵红兵还看到了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李武。
“红兵,喝咋样儿了?等我啊,我这就过去喝。”
赵红兵看着李武笑笑,没说话。
市里的领导肯定不能像混子一样在酒桌上恋战,酒席12点开始,到了1点,包间里的领导基本都走光了。当然李武也知道领导都是这习惯,所以他一进来就赶紧跟了个半生不熟的领导进了包间,然后再就没出来。平时哪儿有机会一下认识这么多手握实权的领导?
赵红兵和沈公子寒暄了一圈儿,又把一些主要领导送到了门口。回来时,发现二十几桌人现在就剩下三桌了,包括高欢在内的女人已经全走了,不太熟悉的客人也都走了,就剩下一些恋酒的丁小虎之类还在酒桌上酣战。
李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赵红兵那桌儿,刘海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俩正在大声聊天。看得出,今天李武酒没少喝。
“那天,要不是柱子哥你在,我非整死老古。”
“操!整死他你不用偿命啊?”
“我就是想整死他!”
“为啥?”以刘海柱当年的威风,也没说一动手就想整死谁。
“那天他那手下在那儿说张岳……”
李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正走回来的沈公子打断了。
“那袁老三呢?我问你,张岳是栽在了谁手里?”
时候到了。沈公子根本都没坐下,站在那儿指着李武的鼻子问。
“……”李武有点儿语塞。
“你现在不是他妈的成天跟袁老三他们混在一起吗?你要是真有那志气,你把袁老三也摁水池子淹死啊!”
“我和……”
“别你妈的吹牛逼!你知道不?你就跟刚才那唱二人转的一个逼样儿!谁有钱谁是你爹!”
沈公子嘴是真损,这一骂,三桌人没一桌喝酒的了,全安静下来了。李四等人是心里有数的,可丁小虎、王亮等人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这沈公子是怎么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哪有这样骂的?这样骂还不得打起来?
都知道赵红兵等人和李武早有些不对劲,但咋忽然发展到这地步了呢?沈公子以前是不待见李武,但也从来没到指鼻子就骂的份儿上。
别说李武是江湖大哥,就算李武不是江湖大哥,一个快40岁的男人被这样骂,哪有不急眼的?
场面极其尴尬。
沈公子最后一句“谁有钱谁是你爹”骂完,全场至少静了10秒钟。李四继续头不抬眼不睁,费四自己一个人喝酒,小纪递给了赵红兵一根烟。那两桌小兄弟没一个人敢插话——这是大哥之间的事儿。
大家当时都认为,李武肯定得翻脸。即使不动手,肯定也得顶撞。
可被沈公子骂得脸通红的李武居然一言不发。
李武不说话,大家也不说话。
“你今天酒喝多了吧?”沉默了一会儿的李武居然说了这么句话。
“谁他妈的喝多了?小爷我喝多过吗?我就是看不惯你那逼样!”沈公子指着李武说。
“你真喝多了,坐下呗,呵呵。”李武居然还笑笑,据说笑得还挺真诚。
伶牙俐齿的沈公子居然没话说了。
事后大家都说,李武这人真厉害!难怪能在那么多团伙中间混得如鱼得水,今天大家真领教了。沈公子几句骂完,他就全明白了,他已经明白赵红兵等人要干什么了。
这气场,已经喝了很多酒的李武感觉到了。
什么人叫厉害?有精神病执照的勾疯子厉害吗?一身武术的赵山河厉害吗?和赵红兵等人叫板了十几年的二虎厉害吗?
他们都不算厉害,都是匹夫之勇。李武是真厉害。就今天这场面,换了任何一个人,谁能忍住不爆发?谁能忍住?就算沉着如赵红兵,肯定得为了面子拼,即使知道了后果也会拼。
二狗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或许当地的江湖大哥中只有一个人能做到李武这点:李老棍子。其他谁都没这本事。
“操你妈李武,今天你是啥意思?你是喝我儿子的满月酒来了,还是来结交领导来了?”
在沈公子一时语塞的当儿,赵红兵张口骂“操你妈”了。据二狗对赵红兵的了解,赵红兵这人一辈子也没这样骂过几次。骂完,肯定是彻底翻脸了。
“红兵,今天是我不对。”李武低头道歉。
赵红兵“咣”地一声拍了下桌子。
“这位子是给你留的,你知道吗?”
“红兵,你打我一顿吧,今天我的确是不对。”
“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行了?”
“红兵,你打我一顿吧。”李武说得特诚恳。
“……”赵红兵也没话说了。
如果李武不说:“你们打我一顿吧!”今天李武就算不中赵红兵的圈套,一顿毒打也躲不过。
但李武说了这句:“今天你们打我一顿吧!”有且仅有这句话,能避免一顿毒打。
李武说了这句话,赵红兵还怎么好意思真去动手打李武?李武太能把握人的心理弱点了。
“兄弟我是做了挺多不对的事,今天给大家赔个不是。这杯酒,我干了!咱们都是10多年的兄弟,咋说呢,有啥不对的地方大家就说。要么,真就打我一顿吧>。”李武一仰脖,一口把一杯酒干了。
赵红兵没提杯子,一桌人没一个人动。
“今天侄子过满月,大家一起喝一杯吧!”刘海柱早就看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也看出赵红兵和沈公子被李武那几句话弄得不好意思动手了。得,不打了那总不能就这样坐着吧?
“侄子呢?”李武接着刘海柱的话茬问。
“今天你随了多少钱的礼?”赵红兵问。
“五万。”李武回答。
“沈公子,一会儿给他带回去。”
李武很牛逼,他懂社会,懂得在社会中如何生存,懂得在步步荆棘的江湖中如何保护好自己。
但赵红兵比他还牛逼,赵红兵懂政治!
赵红兵懂政治,并且把政治智慧运用到了混社会当中。
或许他刚开始时并没想混黑社会,但当他真正上了贼船以后,他那得自遗传的政治天赋尽显无遗。
什么叫政治?标准的说法是:上层建筑领域中各种权力主体维护自身利益的特定行为以及由此结成的特定关系。
打击竞争对手,团结一大批人打击另一小批人,这些当地市民口中的赵红兵的做法正是政治手段。这样的手段或许18岁以上的人都懂,但是又有多少人能熟练运用?尤其在这险恶的江湖中,有几个人会用?
赵红兵不但懂,并且会用。他还懂得更细化的东西:一旦和有实力成为自己对手的人真正反目,千万不能轻易和解。否则在一次又一次的拉锯对抗中会降低自己的威信,使对方的声望得到加强。主动出击,趁其羽翼未丰之际将其端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强硬,是对对手最大的威慑。
赵红兵没那么好说话。
三十五、非常六加七
赵红兵摔了杯子走了。
大家都说,跟赵红兵喝了这么多年酒,第一次看见赵红兵摔杯子。
这是彻底掰了。赵红兵走了,李武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也走了。
“小心点儿李武吧。他为了钱,连鬼都不怕;他为了出名,连老古都敢往死了整。”费四提起了当年李武盗墓的事儿。
“动咱们?他有那胆量吗?”沈公子挺不屑。
“我是说红兵要当心。”费四说。
沈公子看着费四笑了。
太多年没人敢主动对赵红兵下手了,都知道那后果真的很严重。
“以后咱们谁见到李武,就可劲儿拿话呛他。他不是想有面子吗?咱就让他没面子!”沈公子也站了起来,准备走了。
“王宇、丁小虎,你们听见了没?”沈公子又朝被刚才那通骂惊得目瞪口呆的两桌人喊了一句。
丁小虎等人没人敢搭话。
无论是赵红兵骂李武,还是沈公子骂李武,李武在今天这形势下,忍了。那要是丁小虎这样的人骂李武,那李武还不得翻脸?李武的确是怕赵红兵,但他还能怕丁小虎他们?怎么说李武也是个社会大哥,走路前呼后拥一大帮。或许沈公子和赵红兵见到他敢骂,丁小虎等人肯定不敢。
第二天,李武家的门被敲开,有人送还了李武五万块钱。
李武心里更有数了。
据说,在这顿满月酒过去了大概一个礼拜时,赵我操你妈!”李武抬手就是一耳光。
李武两个月来所受到的羞辱,终于转化成了这一耳光。
王宇挨了这耳光一下没反应过来,他真没想到李武能动手打他。
“你老实点儿!别给脸不要!”
“你他妈的打我!”
“打你又咋了?跟李四混了就不认识我了是吧?”
“我操你妈!”
还没等王宇骂完,一把雪亮的片儿刀砍了下来。
王宇下意识地用左手一挡。
左手的四根手指头齐刷刷儿地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又一刀砍在了王宇身上。
王宇转头就跑……
半小时后,有人给医院里的王宇送去了两根手指头。大夫认识,那是中指和小指。
“武哥让我送来的。”
“两根?他少了四根手指头。”大夫说。
电话再打过去,那边说:“掉了四根?在地上只找到了两根。可能是人太多,太混乱,现在都打扫干净了,找不到了。”
“……”
“我不要了。”王宇说。
王宇的中指和小指都接上了。很离奇,一只左手,只剩下拇指、中指、小指,没有了食指和无名指。
某年春晚,范伟嘲笑假装脑血栓病人的赵本山说:“你那手形是啥意思啊?非常六加七啊?”第二天,大年初一,王宇就有了新外号——非常六加七。因为,王宇的手形和赵本山那“非常六加七”一模一样。
三十六、必以国士报之
李四还没接到王宇的电话时,就已经接到了李武的电话。
任何人都不得不佩服李武,他这人就是有一句话堵住别人所有话的本事。即使李四刚呛完他,他也敢于拉下脸主动给李四打电话。而且,话说得还挺圆。
“我的朋友刚才和王宇起了点儿冲突,我拦住了。后来他们又吵吵起来了,我酒也喝了不少,就说了王宇几句,结果我朋友动手了……”
电话那边儿没声音,不知道李四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几秒钟后,电话忙音了。
王宇从十八九开始跟着李四混,十多年了,为李四付出了很多。病房里,李四看见了王宇,看样子王宇酒还没彻底醒。
“四哥,没鸡巴事儿,不就缺俩手指头吗?”王宇挺乐观。
李四笑笑,不说话。
据夜班大夫说,大半夜来接被砍掉的手指头的几乎每个月都有。混了这么多年社会的王宇可能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他还承受得了。
半夜,李武托人送来了几万块现金。
“武哥给宇哥拿的医药费,也不知道够不够。这大半夜的也没地方取钱去,先拿着花,明早再送钱过来。武哥说了,明天带向宇哥抡刀的那小子过来赔不是……”
李四抽烟,不说话,连看都不看他。
“滚他妈的远点儿!你今天不他妈的滚,连你一起打!”王亮说。
“老亮,收下。”赵红兵挺平静。
李四不说话时,王亮就听赵红兵的。
李武的人被打发走了,病房走廊外的灯阴森森地照在雪白的墙上。墙上靠着李四和赵红兵,这两个人的表情,在这灯光下看起来都有点儿瘆人。
“红兵,我有话跟你说。”李四终于说话了。
赵红兵没说话,拿着车钥匙直接下楼了。据说在赵红兵 7684." >的车里,李四和赵红兵大概谈了半个小时。绝大部分时间两个人都在沉默,加在一起也就说了不到十句话。
“废了李武。”李四说。
“一起办。想好怎么干了吗?”
“还没想好。”
两个人长时间的沉默。
“让他多蹦跶几天,半年后,制造一起车祸。”赵红兵说。
“车祸?”
“对,制造一起车祸。车祸无死罪,找人撞死李武,进去最多也就判个七年。等他出来,咱们给他个百八十万。人,我负责来找。”
“我找也一样。”
“嗯。”
虽然和李四最亲近的只有王宇、王亮兄弟两人,但李四手下的狠角相当不少。尤其是在广州时,南下的东北帮中的那些亡命徒、独脚大盗都投奔他。这些人,平时都不太用,而且极少联系,多数也都不在当地。李四一旦动用这些人,那李武的日子的确是快到头了。
赵红兵和李四商量完,告诉了王亮。这样的事儿,赵红兵和李四必须要告诉王亮,而且,也仅告诉了王亮一人。
第二天上午,李武果然带着人去王宇的病房赔礼道歉。而且,带来了30万。
按照赵红兵的嘱咐,王宇没99lib?客气,收了。
在王宇被砍的第二天晚上,王亮带了两个人去见李四。
“四哥,这哥儿俩,认识吗?”
“不认识,谁?”
“张大、张二。”王亮带来的,正是当年砍了东波以后,供出赵红兵、李四等人的张家兄弟。
“你妈的病好点儿了吗?”李四问。
“好不了,绝症,就那样了。大夫说我家老太太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哦……”李四居然流露出了难得的失望表情。
“四哥,今天他俩听说我哥被砍了,非要去捅李武。我拦也拦不住,没办法,就拦到你这儿来了。”王亮说。
王亮的话音还没落地,张家兄弟齐齐跪在了地上。
“四哥,你不认识我们,但我们哥儿俩早就认识你。对,当年,就是我俩供出了你们。在监狱里,狱友们都说,我们哥儿俩得罪的是你,出来以后非死即残。我们哥儿俩也想好了,就算是出来就被你废了,也没什么怨言。我们的事儿做得就是不讲究。”
“别这么说,你们和王宇从小玩到大,我能下手吗?快起来!”李四伸手拉这哥儿俩,怎么拉都拉不动。
“四哥,我们出来以后,你不但没动我们哥儿俩,还给我们拿来了五万块钱。我妈全靠这五万块钱多活了几..个月。虽然我妈是救不活了,这钱也快花光了,但我们哥儿俩就是用这五万块钱在我妈最后这几个月尽了点儿孝道。我们哥儿俩还能说啥呢?”张二哭了,不知道是想起了即将去世的妈,还是的确被李四感动。
李四拙于言辞,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哥儿俩从小就被王宇‘罩’着,没饭吃就去蹭王宇的。这么多年来,王宇他哥俩帮了我们不知道多少次,可我们当年还是干了不地道的事儿。刚才我俩听老亮说了,你要收拾李武。你别怪老亮跟我们说这事儿,他要是不跟我们说,我们刚才就直接去捅李武了。我们哥儿俩啥都没有,就有两条贱命。等我们送完我妈,我和我哥中肯定有一个要出一条命。豁出一条命去,不为别的,就为这么多年王宇对我们哥儿俩的照顾,就为在我妈临走的时候我们还能尽孝道。”
“……”李四看出来了,这哥儿俩是铁了心要当他的死士了。
有几个江湖大哥手下能有此等死士?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以国士待之,必有人以国士报之。
张家哥儿俩年少时做事是差了点儿,他们的命,也是贱了点儿。但他们现在大义都不差。他们知恩图报,远比那些高居庙堂人面兽心的人高尚得多,心地纯净得多。
“兄弟,不用,真不用你们。”李四的嗓音虽嘶哑,但温柔。
“四哥,我们绝对不会再……”
“不用说了……我已经找好人了。”李四笑了,挺温暖。李四不找他们原因有二:⒈他俩手生;⒉最重要的,他俩都不是混的,不能再拖他们下水了。
李四手下,死士如云,多这兄弟俩不多,少这兄弟俩不少。
大家都说,这世界上,只有李四这样的人,才可能手下死士如云。
赵红兵、张岳.、李四等三人毫无疑问都是当地一流的江湖大哥,但他们的手下却完全不一样。
张岳手下是猛将如云:表哥、蒋门神、富贵、马三,这些人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拼掉一个团伙。
赵红兵手下是奇才如云:丁小虎、大耳朵、先儿哥,等等。这些人都各具优点,堪称奇才。彪悍的丁小虎,情商高的大耳朵,智商高的先儿哥。这些人在生意场上都从不同的方面帮助了赵红兵。
但只有李四的手下,才真的是死士。肯为李四送命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两个。
有什么样的大哥,就有什么样的小弟。一点都没有错。
包着手的王宇没几天就出院了。
李武没再给李四打电话,也没再给王宇送钱。
江湖上,风平浪静。
但李武的心情可真一点儿都不平静,他觉得静得可怕,他觉得静得心慌。他觉得李四那双眼睛,说不定就在哪个角落里盯着他。
越静,李武心里就越慌。他心虚。
为什么说李武他慌了呢?这是有证据的。
据说在王宇手指头被剁大概..一个礼拜后,赵红兵接到了一个电话。
“红兵吧,听说李武的人把王宇给砍了?”
“嗯。”
“我知道王宇跟李四的关系,李四这回是不是要……”
“……”赵红兵也不说话了。
“红兵你也知道,这几年,李武对我们娘儿俩挺照顾的。”
“……”
“红兵,你看,要么你和李四说说?”
“我说说。”
赵红兵接电话时,李四和王亮就在他旁边儿。
“刚才是李洋吧?”李四的心比谁都细。
“嗯,让我跟你求情。”
赵红兵的话还没说完,王亮急了:“红兵大哥,我哥刚出院,今天李武就他妈?99lib?跟袁老三他们在一起!大哥你跟她说!让她知道李武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红兵和李四都默不作声。
李洋的话的分量,赵红兵和李四当然懂,但王亮显然不太理解。当年情同手足的兄弟的遗孀的一句话,不能不听。李武再不招人待见,但他的确是干了件人事儿,打理了张岳的生意以后,总是主动不断拿钱给李洋。尽管说李武接手了张岳的部分生意以后肯定要给李洋分钱,但人家李武拿出的钱的数目,绝对是跟谁都说得过去。李武跟谁都差事儿,就对张岳的老婆从来不差事儿。
李武厉害到了一定的地步,他这回,抓住了赵红兵和李四的七寸。
三十七、他不会相信
“张岳的忌日快到了吧?”半晌,赵红兵问了李四一句。
李四没搭话。
此时,李四在广东时手下的第一狠角“魏倭瓜”早已回了当地,就是为了等李四随时一声令下,马上安排人撞死李武。“肇事车辆”准备好了。“肇事车主”也早就安排好了,肯定是个跟赵红兵、李四等人都能撇清关系的死士。
李四做事儿极其缜密:既然撞了,就一定要撞死,肯定不会撞个半死不活。“撞”是第一方案,倘若李武躲了过去,那么,第二套方案启动。一定会有人把李武按在车轮下,让车轮碾烂李武的脑袋。
赵红兵团伙最大的敌人,不是大虎,不是老古,而是李武。现在李武的实力还没超越赵红兵等人呢,就已经不把赵红兵等人放在眼里了。要是有朝一日得志了,那还了得?李武近两年和赵红兵、李四等人越走越远,一见面他那些口是心非的恭维和客套,也让赵红兵和李四明显感觉到:李武绝非池中之物,等李武真的发达了,早晚有一天,会因为沈公子等人多年以来对他的讥讽和鄙夷而与他们反目。与其等李武翅膀硬了,还不如及早动手。
赵红兵、李四要收拾李武,绝不是一时意气。
以前的李四做事儿极少犹豫,以前的赵红兵也从不优柔寡断,但今天这事儿,的确不能不让他俩纠结。张岳活着的时候,一直对李武照顾有加。如今张岳没了,李洋又叮嘱了几句,这还能动手吗?赵红兵和李四挺挠头。
赵红兵和李四现在心里真是乱。据说,接了李洋的电话之后,他们两个人曾有如下对话。
“四儿,我有点儿担心。”
“担心什么?你说。”
“如果这样下去,我们不动李武,李武一定会动你我两人。”
“……”
“因为李武太了解我了,也太了解你了。他知道,以你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他找李洋给我打电话。”
“你的意思是:李武即使知道李洋给你打了电话,他也不相信我们真的就罢手?”
“对,因为他还了解你和王宇的关系。”
“那他为什么还给李洋打电话?”
“可能是想以折中的方式解决这事儿吧。他现在是惊弓之鸟,咱们越不动他,他心里越慌。等到他实在承受不了这折磨的时候,他就会来动我们。这是肯定的。”
“那你现在怎么想?”
“四儿,李洋电话来了,保李武。认识李洋这么多年,李洋什么时候求过我们?要是有一天,我们真的把李武碾在了车轮下,还有脸再见李洋吗?”
李四没说话。其实自从李四听见了李洋的求情,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动李武了。
李四还记得几年前,在广州天河的那个又脏又破的大排档里最后一次见张岳。只要当时张岳说一句话,李四肯定会赴汤蹈火, 5728." >在所不辞。但张岳就是没说,就是把所有的事儿都自己扛了下来,甚至李四给他的枪他最后都没用。他就是怕出了事儿连累李四。或许李四动动嘴皮就能解决的事儿,张岳宁可自己孤身一人去珠海冒险。这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能自己扛就自己扛。有张岳这样的爷们儿做兄弟,是赵红兵、李四的幸事。李洋也绝对配做江湖大哥的女人。虽然赵红兵等人一向对她敬重有加,但人家李洋从来都是恪守妇道,不该说话不该插嘴的时候从来都不多说一句。今天李洋说了这句话,李四能不听吗?
“刚才老亮说了李武和袁老三在一起的事儿。我想,这样的事儿,李洋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洋可从来都不是个糊涂的人。李洋今天能这样跟我们说,肯定她权衡过结果。对吧?”
“对,李武这事儿,咱们必须要给李洋面子。”
“四儿,既然我们都已经决定不动李武了。咱们要安抚住李武,否则,肯定对我们不利。”
“嗯。”
赵红兵和李四这两个从不曾手软的江湖大哥,今天,被李洋一个电话给缴了械。看来,表面上看起来再强大的男人,也有弱点。
但他们的对手李武,还在露着利齿。
“安抚他,绝对不能直接跟他谈和。因为他现在是惊弓之鸟,我们就这么跟他谈和,他绝不会相信。他会继续防备着咱们,说不定哪天就向咱们下手了。”
“那你什么意思?”
“带着点儿条件去跟他谈判,或许他才能相信。”
“你想带什么条件?”
“起码要让李武交出那个砍掉王宇手指头的人。”
“交出来你能把他怎么样?”
“砸烂他的手指头。”
“红兵,这事儿,其实跟那个砍王宇的人关系不大。李武不扇王宇那个耳光,他的小弟敢对王宇下手?”
“我当然明白,但这个砍王宇的人必须要办。”
“……”
“不忍心了?这不像你啊。你不这么干,李武是不会相信我们真的能放过他的。”
“红兵,我们已经决定不动李武了对吗?”
“对!”
“那我们就去和李武认真地谈。事儿谈明白了,咱们和他彻底掰了,这事儿也就算了。”
“四儿,我再说一次,咱们不把李武的那个小弟给办了,李武是不会相信咱们就这样放过他的!”赵红兵有点儿急了。
“别办了,这事儿谈完就算了。”
“绝对不行!四儿,你什么时候变得心肠这么好了?”赵红兵真急了。
“……”李四不说话,只是看着赵红兵。
好像,李四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赵红兵。
半晌,李四叹了口气:“红兵,你别问我心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我只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心肠变得这么狠?”这么多年来,李四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质问赵红兵。
赵红兵被李四问得一怔,是啊,自己的心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赵红兵自己也不知道,的确不知道。赵红兵当兵时的确是杀人不眨眼,但那是面对敌人。赵红兵刚复员时的确生猛,几乎打遍了当时全市所有的大混子,但那是在以暴制暴。赵红兵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狠毒的?赵红兵自己真想不清楚。第一次入狱以后?第二次入狱以后?张岳被正法以后?赵红兵心中没有答案,反正他知道:砸烂人家一只手是为了让谈判的对方相信自己的诚意。
其实赵红兵狠毒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从他20岁起他就明显比别人狠毒,不过那时候只是针对敌人和对手。但为了自己的利益狠毒,肯定是近几年的事儿。
男人的正常成长轨迹,难道就是年龄越大越狠毒吗?江湖中的男人,难道不狠毒就无法生存吗?
虽然每个人都不希望上面两个疑问句的答案是“YES”,但是,真正的答案可能就是“YES”。
“四儿,可能我这么做的确是过了点儿。但是,我们绝对应该这么干!要他一只手,换平安,或许是换我们的命。你说,你愿不愿意换?”
“我不信我们主动和李武谈和,李武还能对我们下手?我们都放过他了,他还能找我们麻烦?”
“我再说一次,李武不会相信的!”赵红兵的眼睛都红了。
“我会让他相信!”
“他不会相信!”
“红兵,我问你,你非得要那个砍了王宇的小弟的手吗?”
“对,必须要!首先,我们要让李武相信;其次,我们也得帮王宇找回点儿公道。所以,必须要!”
“这样吧,你打电话问问沈公子。他如果同意你说的,那我也听你的。”
“别问沈公子。沈公子不是混社会的人,别把他牵扯进来。再说,你问他也白问,他听我的。我说什么他听什么。”
“红兵,我以前也听你的,以后也听你的,你说什么我也听什么。但这次,我不听你的。”
“……”
“这事儿,就是李武干的,和他那小弟关系真不大。既然咱俩已经决定要放过李武,就干脆全放过吧!”
“不是那么回事儿!你怎么不懂我的意思呢?”
“我懂你的意思。这次,听我的,行吗?”
“……”
“就听我这一次!”
“行……”
赵红兵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狠毒的,的确挺难说清楚,但李四的确就是最近开始越来越心软的——尤其在张大、张二跪在他面前之后。
李洋接到了赵红兵的电话:“跟李武说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我们不找他的麻烦。”
是赵红兵、李四等人主动跟李武掰的,他们不可能去和李武当面谈和,只能让李洋当传声筒。
挂了电话,赵红兵..对李四说:“以后出门,记得和魏倭瓜在一起,少自己一个人出门。”
李四看着赵红兵笑了,他笑赵红兵多虑。这么多年来,他李四黑过的人无数,自己倒是从来没被黑过。
“别笑,我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出门。.”
李四接着笑。
事实再一次证明:赵红兵是对的!
只是,李武的报复方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在王宇被砍后约二十天,也就是那年的国庆节期间,李四的家门被两个中年男人敲开了,都是便装。
“是李XX吗?”来者说话显然带有北京口音。
“是。”
“我是XXX刑侦三处的,走吧。”
李四被李武“点”了。当然,李武绝不承认是他“点”的。但谁都知道,只要李四在外面一天,他李武就觉得如坐针毡。
两天后赵红兵才弄明白:这次抓捕李四的行动,连当地的公安局都没通知。人家XXX刑侦三处的人,下了飞机直扑李四而来,难怪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三十八、被迫害妄想症
李四被抓了,赵红兵倒是放心了不少:李四这下暂时安全了。李武暂时肯定还没能力渗透到看守所里。在看守所里,难道还有人敢动李四不成?以李四的知名度和本事,谁敢动?
李四被带走的第二天,赵红兵就接到了李洋的电话。
“红兵,李四是不是被抓进去了?”
“是。”
“是不是和李武有关?”
“不知道……”当时赵红兵确实还不能确定。
“红兵,李武的事儿,我只管一次。要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兄弟的事儿,你们怎么处理,我绝对不再管了。我上次打电话说情,主要因为他和张岳是从小玩儿到大的朋友,有时候他来我们家,偶尔跟我聊聊张岳小时候的事儿,我挺开心的。但要是他做事儿不上道,我绝不勉强你们。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赵红兵笑笑,没搭话。
赵红兵暂时还真没时间顾及李武,他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把李四搞出来。赵红兵知道,李四这次进去可能就是由于他多年之前被通缉。李四虽然在广州犯过大案,但已经有人顶了罪,案子已经结了。尽管李四回来以后也办过二虎,但和二虎的事儿已经私了,二虎连司法鉴定都没做。
虽然这次是上面下来的人直接办案,有点儿麻烦,但想把李四搞出来,难度还不是很大。
赵红兵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网,开始想办法保李四出来。
赵红兵当时尚不能确定是李武“点”的李四,所以只能按兵不动。但李武却表现得异常焦躁。
李武,是被吓的。
因为,李武在李四入狱之后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据说,现代人中,有10%~20%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妄想心理,而被迫害妄想症则是最常发的。常人的表现比如站在阳台上,总担心被别人推下去,等等。李武的被迫害妄想症显然比谁都严重。据说李四进去10天之后,李武就把自己家的防盗门全换了,又在自己家的钢窗外面焊了铁栏杆,弄得跟个监狱似的。李四入狱20天过后,李武的老婆把住在一楼的那户人家养的狗买来,然后给杀了。藏书网原因是,只要那家的狗半夜叫一声,李武就立马翻身起床,抓着被他焊得跟笼子似的窗户向楼下看,紧紧盯着,一盯就是两个小时。夜里楼下那狗要是叫上三次,李武这一夜都不睡了。
李武越不睡,情绪就越不对,被迫害妄想症就越严重。他是被二虎在家莫名其妙成了废人给吓坏的。
有时候,李武不得不去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他完全是硬着头皮去的。有一次,他在桌上和别人吃饭,他的一个小弟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拍了他肩膀一下,据说李武“嗷”的一嗓子蹦了起来,一张大圆桌都被李武给撞翻了。当李武回过头来看到是自己的小弟时,当场就虚脱了。众皆愕然:怎么一拍就把李武吓成这样?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无论是和李武说话还是打招呼,一定要从正面。从李武的身侧或者身后跟李武打招呼,说不定李武当场就拔出枪来杀人了。
据说李四进去一个月后,李武就已经没人样了。形销骨立,两眼无神,看上去至少瘦了二十斤,老了五六岁,头发一把一把掉。
真正进了看守所的,看来不是李四,而是李武——李武把自己的灵魂囚禁了。
后来有人评价说:照这样下去,根本就不用赵红兵、李四去收拾李武。就李武这精神状态,他最多再顶半年,如果不进精神病院,那他肯定得靠吸毒缓解精神压力了。如果李武吸了毒,就照他这妄想症的严重程度,很快就得对毒品重度依赖,那他离死也不远了。
李武当然惦记着黑赵红兵,但他连赵红兵的影儿都摸不着。
李武的社交能力和把握别人心理弱点的能力确实比赵红兵、李四强,但他还没等开战,就输在了神经上。
赵红兵的每一根神经都是铁打的。李四的每一根神经,也都是铁打的。就算是再高度紧张,他们也能自我调节,并表现出冷静与镇定。这就是上过战场的人和地痞的区别。
什么是惶惶不可终日?李武这样就是。他就快死在自己手里了。
在李四刚进去的时候,李四手下那群死士集体来找过赵红兵两次,其中有几个人是专程从广州、佛山回来的。
“红兵大哥,肯定是李武干的。现在四哥进去了,我们听你的。你发句话,我们就弄死李武,弄死他就是白弄。反正现在四哥在里面,怀疑也怀疑不上四哥。”
“等等,别急。这事儿急什么啊?”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很快。”
“很快四哥就能出来?”李四的这些手下不明白,这李四刚被上面的人弄进去,都没经当地公安局的手,赵红兵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
“嗯,很快。”
“多久?还有两个多月就过年了,四哥能出来过年吗?”
“别问了,很快。”
赵红兵心里有谱,他早就打探到了:李四没什么大罪。不是什么涉黑大案,无非还是当年砍东波那点儿破事儿。很快就得移交当地公安机关处理。
此时的赵红兵在想别的事儿。李四这次进去,肯定是得判了,判轻判重是个问题。把李四搞出来当然重要,但让李四少判两年,甚至获得缓刑更重要。
“沈公子,这大半年来,我和四儿资助的那些学生、孤寡老人,你那儿有记录吧?”
“有。”
“把他们的联系方式给我。”
“你要用这个帮四儿。”
“对。”
赵红兵还打电话给了五妹。
“四儿资助外地学生的银行转账记录,你还有吗?帮我弄一份儿。”
“有,我可以去拉。”
“好,准备一份。”
几天后,赵红兵请了一顿饭,来了三十多个人。这些人全是李四资助过的对象:学生、军烈属、孤寡老人。
“李四现在进去了。就因为前些年收拾了东波一顿,现在被抓起来了。”
“东波我们知道,那是流氓。收拾他这样的人,是替天行道。”
“对,都知道东波就是流氓,但没办法,现在这案子被翻出来了。”
“他那么好的人现在被抓起来了,还有天理吗?”
“所以,我厚着脸皮请各位帮个忙。”
“李四是我们的恩人,我们能帮得上他啥忙肯定帮,那还用说吗?我们怎么帮,你快说吧!”
“这事儿也不难,李四不是资助过你们吗?你们就把李四帮你们的这些事儿如实写出来,不用夸张。写完以后,再联名写封信。”
“这有啥难的?他帮了我们那么多,我们写出来那是应该的。”
“就算让我去法院门口下跪请愿,我也干。没有他,我儿子今年根本就上不了大学。小李这么好的人收拾了个流氓还被抓,真是冤枉啊!”一个老头情绪激动地说。
“老大哥你别激动。李四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战友,他是个好人。大家帮忙写点儿东西,这对以后李四打官司肯定有帮助。”
“应该的!”
赵红兵明白“民意”的重要性。这东西可以说非常有用,也可以说完全没用。就算是他赵红兵疏通了关系,能让李四轻判,但总得给人家个轻判的理由吧?总不能“强行”轻判吧?
赵红兵这边进展挺顺利,他和沈公子几乎天天都请人吃饭,想早点儿把李四捞出来。赵红兵还嘱咐丁小虎、二龙、王亮等一向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这节骨眼上,千万别跟李武的小弟和那些太子党再起冲突,先把李四捞出来再说。
赵红兵这事儿办得可以说滴水不漏。
五妹隔几天就给赵红兵打电话:“四哥春节时能放出来不?出来待几天也行,等过完年再回看守所。”尽管五妹是李四的老婆,但她还是习惯管李四叫四哥。
“努把力,有戏。”
“我们家姑娘想他了,开始时我糊弄我姑娘说:‘你爸出门去广州了,春节时候差不多能回来。’我姑娘可当真了,现在天天数日历,倒计时呢……”
“我努力。”
赵红兵也听到了李四在里面传出来的话:“跟红兵说说,早点儿把我弄出去,最好春节之前我能回去,我想我姑娘了。实在不行,我就大年三十回去过个年,过完年我就回来。”李四的想法和五妹是一样的。在当地看守所里那些有钱有势而且罪名又不大的嫌犯,逢年过节“请假”回家,挺正常。这些人多数都没什么重罪,有家有业,不可能为了躲避几年的徒刑跑路。
赵红兵这边办得越顺利,李武就越心惊。他怕李四收拾他,所以想办法把李四搞了进去。如今李四真的进去了,李武更心惊了。这李四出来还不得要他的命?
据说李武太后悔当时把李四弄进去了,现在他更加骑虎难下了。
过了2004年元旦,赵红兵把事儿都办得差不多了,该疏通的关系也疏通了。基本可以确定:李四肯定不会判重刑,而且,春节期间可以“请假”回来。
在赵红兵“办事儿”的时候,李武根本不敢从中作梗。虽然他已经得了被迫害妄想症,但他现在还存有侥幸心理,希望赵红兵和李四能放过他。他当然知道,要是他从中作梗,一旦被赵红兵知道了,那他肯定彻底完了。
他在考虑:李四大年三十早上放出来之前,是不是要跑。
跑?不大好,总不能一跑就不回来了,再说,一跑就显得自己心虚了。
不跑?这更加可怕,要是李四出来把他也弄成二虎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怎么办?
李武的被迫害妄想症日趋严重,据说过了腊月二十,已经水米不进了,家门都不出,天天盯着窗外。据说那时候李武的手机白天几乎总占线,因为他在打电话。打给谁不知道,但他这电话一共就两句话。这两句话,李武每天都重复地说:
“你说李四不会真把我怎么样吧?”“李四不会把你怎么样。”他自问自答。他需要这样的安慰,十分需要。
“春节这几天来我家过吧,一直跟家人过也没啥意思。今年,你大哥我带你们过年,咱们好好喝喝。”李武不敢跟别人说他不敢一个人待着,只能这样说。
过了腊月二十五,李武把老婆孩子都撵回娘家了。家里,聚着十多个小兄弟。据说,那几天他家成了个小军火库,长枪短枪好几把,枪刺斧头一大堆。没这些玩意儿,李武根本睡不着。
赵红兵当然知道李武现在的情况,他也担心神经快要崩断了的李武在李四出来之前真干出什么事儿来。他嘱咐了魏倭瓜:“一定要把你四哥的老婆孩子照顾好,防止李武狗急跳墙。也得找人盯着李武,看李武有没有什么动作。”
三十九、车祸
据说魏倭瓜这人向来冷血,手里可能没命案,但他犯下的重伤害案子,起码有三十起。就这些案子加起来,也够判他个无期的了。魏倭瓜向来只服李四一人,因为,当年的李四比魏倭瓜还冷血。
离春节还有几天时,魏倭瓜亲自保护李四的老婆孩子,并派小兄弟去摸李武的底。
摸来的底,让魏倭瓜胆战心惊:李武聚集了二十来个人,成天在自己家里。他们究竟在干什么,不知道。而且,可以确定的是,李武还打发走了老婆孩子。李武这是要干啥?
魏倭瓜的心狂跳不止,他给赵红兵打了电话。
“红兵大哥,李武聚了二十来个人在家里,还打发走了老婆孩>子。你说他这是想干啥?”
“是吗?”赵红兵也一惊。
“绝对没错。”
“你过来,咱们商量商量。”
“别商量了,红兵大哥。找个机会把李武办了吧,就按咱们那方案。离春节还有好几天呢,我就不信李武他们不出来。”
“这是小事儿吗?四儿又不在,等四儿出来再说。”
“谁知道他们要对四哥做什么……”
“你来,咱们商量一下。”
“红兵大哥,甭商量了。虽然我这些年一直在广东,但我知道你在咱们这儿的威望。我是四哥的小兄弟,四哥是你的兄弟。你找我商量,目的肯定是让我别动手。以前在广州,成天听四哥说你,知道你遇到这样的大事儿,从来都慎重。四哥敬你,我肯定也敬你,如果你当面跟我唠,我肯定就不能干了。但红兵大哥,我想跟你说件事:四哥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年我在广州混得身无分文,被人到处追杀,是李四大哥保住了我。我的命,不是我的,是四哥的。再过几天,四哥就要回来过年了。或许未来几年,四哥不能回来过年了,我就是想让四哥过个好年。要是四哥或者四哥的家人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怎么面对四哥?红兵大哥,你不用说了,你说了也没用。这事儿和你无关,和四哥也无关,我就是想让四哥一家能安安静静过个好年。今天,我给四哥家买了对联和福字,还办了不少年货,四哥这次回来,肯定开心。”
电话那边的赵红兵没说话,他也在考虑这事儿怎么办最合适。李武那个弹药库要是真响了,是个什么后果,赵红兵当然清楚。
“行了,红兵大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也别给我打电话了。给你拜个早年,我挂了。”
赵红兵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了。
毫无疑问,魏倭瓜绝对是李四手下的死士之一。
魏倭瓜找到了五妹:“四嫂,这几天带着孩子去宾馆住几天行吗?等四哥回来,咱们一起回家。”
“宾馆?不太好吧。”做了这么久江湖大哥的女人,还曾跟着李四跑路广州,五妹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
“那四嫂你想去哪儿住?”
“实在不行,我去我四哥家。我四哥家房子多,有空地方。”
“……”魏倭瓜在考虑,费四是否有能力保护好五妹。
这时,五妹的电话响了。
“五妹,我是高欢,来我家打麻将。我,李洋,兰兰,现在三缺一,快过来。”
“现在都几点了?”
“带孩子过来,晚上打完,咱姐儿俩睡一张床。”
“那红兵呢?”
“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你快过来,多带点儿钱啊。”
五妹明白,这是赵红兵要把她保护起来。认识高欢这么久,就没见过高欢打一次麻将。这样的事儿五妹得去,不仅仅是让自己安心,也是让赵红兵安心。五妹蛮归蛮,但大事儿都懂。
“跟你打麻将还用带钱?你忘了我们家是干什么的?你忘了我哥是干什么的?”
“过来吧,三缺一,急!”
赵红兵还是不太了解五妹,怕直接说吓着五妹。生性霸道的五妹从小就有费四这么个哥哥,长大了又嫁了99lib?李四,什么场面没见过?或许她的胆识跟赵红兵、李四比有点儿差距,但肯定不逊色于普通的老爷们儿。
果然,五妹一进赵红兵的家,就看见赵红兵家那超大的客厅角落里,王亮、丁小虎等人也摆了一桌麻将,在那儿嚷嚷着打牌呢。明摆着,这些人是赵红兵找来保护她的。
五妹进了书房,果然,高欢、兰兰、李洋都在。
“坐,坐,都等你呢!”
五妹没搭话,抄起了电话:“喂!是赵红兵吗?”五妹那嗓门是真不小,语气极其霸道。
“……”赵红兵一向挺怵五妹。
“这年还没过呢,你的那群小兄弟怎么都已经凑你家来打麻将了?”
“你也想学我哥开场子是咋的?还弄了两桌。你也不缺那几个钱儿啊?”五妹除了怕李四,其他人她一概不惯着,忒彪悍,沈公子看见她都打怵。
“我们四个老娘们儿在你家这儿打牌,外面坐着四个小伙儿,你觉得合适吗?”五妹说得也对,四个风韵犹存的美貌少妇在这儿打牌,这屋外面再有四个小伙儿,99lib?让邻居看到的确有点儿不伦不类。五妹是话糙理不糙。
估计电话那边儿赵红兵肯定说:“那你说咋整?”
“让那帮小子出去打去。你不让他们走,我出去把他们全打跑。你问问王亮,你问他怕我不?你问他我打过他没?”
估计电话那边儿赵红兵又说了:“他肯定怕你,他们一会儿就走了。”
“一会儿他们不走,我就把他们都打走。”
“……”赵红兵拿五妹一点儿辙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五妹是在赵红兵家住下了。安顿下五妹,赵红兵放心多了。毕竟,这是赵红兵的家。李武或许有可能一急,趁着李四不在家去绑五妹和孩子。但借给李武几个胆子,李武也不敢来赵红兵家发难。赵红兵之所以安排了几个人在外面,主要还是怕五妹害怕。
而此时的魏倭瓜,已经开始执行计划了。
肇事车辆,肇事车主,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李武出门。
现在的李武,再出去肯定不可能是自己一个人。想撞死李武,风险不小。一下撞不死,或许死的就是自己。李四以前的计划——即使一下撞不死,按在车轮下碾一遍——基本不太现实了。
但毫无疑问,开车撞依然是最好的选择。动刀肯定无法近被二十几人簇拥着的李武的身;如果动了枪,那后患无穷。
首选,还是车祸。
四十、吃素
据说,制造车祸这事儿,魏倭瓜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如果事情由魏倭瓜来干,肯定轻车熟路。但这次不能>.由魏倭瓜来干,因为追查起来,肯定能查到魏倭瓜和李四的关系。
“肇事车主”叫小五,23岁,无案底,家境贫寒。
腊月二十九晚上,李武居然真的出来了,十五六个人一起出来的。为什么在家都觉得不安全的李武居然出来了?据说是事出有因。
当地“居士”不少,而且,混社会的里面,居然也有不少“居士”,可能是他们觉得自己作恶太多,才皈依佛门的吧。李武的手下,也有几位“居士”,这些“居士”平时大鱼大肉,但是从大年三十到大年初三这四天,一点儿油腻的东西都不沾。
“武哥,明天是大年三十,我们几个就不沾油腻了,得吃素了。”
“是吧,那今天好好吃。”
“嗯,我们一般都是把过年的东西在腊月二十九吃了。那这样,武哥,今天晚上咱们出去好好吃一顿吧,今天晚上吃完,明天咱们一起吃素,成不?”
“吃素……”李武真不想出去。
“吃素好,吃素积德,明天咱们这些人都吃素吧。”
混了这么久社会,李武即使不算罪孽深重,也沾了不少血。
“武哥,今天咱们出去吃顿荤的。明天,咱们在你家包素馅儿的饺子,行不?”
“吃素积德?呵呵。”李武动心了。
现在的李武,要寻找个精神寄托。他需要一个强大的精神寄托来帮他度过李四出看守所这几天。
“走吧,武哥。”大家都在李武家憋得难受。
“出去?”
“对,明天咱们就吃素了。”
“对,对,吃素积德……”李武喃喃地说。
尽管李武不说,但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李武的神经再崩紧一点儿就要崩断了,他的精神早已恍惚了。大家拼命拉李武出去,也是想让他散散心,安安神。十几个兄弟在场,难道还能有人把李武黑了不成?
“去新港大酒店,好好吃一顿!走吧,武哥。”
“好,好,走,吃素积德,今天吃顿好的。”李武精神振作了不少。
腊月二十九,晚六点,李武一行十五六个人一起出来了。魏倭瓜的人盯着他们一直到新港大酒店。
“小五,到新港大酒店,今天晚上动手。”
“嗯。”小五咽了口唾沫。这样的事儿,谁不紧张?
小五的“肇事车辆”起速快,动静小,适合从后面或侧面把人撞飞。
新港大酒店有两层,李武的车停在一楼的停车位上。小五的机会就是在李武从大堂出来后到停车位的这十多米的距离。这段距离,小五要发动,撞,撞完逃逸。>.99lib.
魏倭瓜观察了一下地形:小五如果把握好时机,起了速,李武连躲都没地方躲。因为小五的车从酒店门的右边撞来,而酒店门的左侧,是墙。
算好时间,李武一出酒店门,就会被这车顶死在墙上,哪儿有跑的机会?但这地形,小五撞完如果想跑,是不大可能了。因为,李武有那么多兄弟在,撞完了人,小五就得被留下。前面,是条死路。
“兄弟,今天这事儿办完,你未必走得了。”
“我知道。”
“但你放心,他的那群兄弟不敢当场打死你,绝对不敢。你想一点儿罪名不担就逃逸不可能了。挨一顿打是难免的,坐两年牢也有可能。还要干吗?”
“干。”
“想干,就干得干脆点儿。”
“明白!”
“那好,就这样,盯着我的手势。”
“好。”小五是死士。
在酒店门口假装打电话的魏倭瓜时刻盯着酒店里的动静。算好时间,李武即将出来时一挥手,小五的车就启动。等李武到了门口,小五的车就该正好撞上他。
七点、八点……
据说当天晚上,一桌子人都吃荤的,就李武吃素的。别人都喝酒,就李武喝茶水。
“武哥,你怎么只吃黄瓜啊?”
“吃素积德。”
“今天咋不喝了呢?”
“过了大年初三再喝。”
“武哥你这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哈哈。”
“嘿嘿。”面对兄弟们的玩笑,李武只能讪笑。
的确,李武是在参加“成佛”速成班。
2003年农历腊月二十九,晚八点半。上天再给李武个机会,李武还会踏入江湖吗?上天再给李武个机会,李武还会为了名利忘了兄弟情谊吗?上天再给李武个机会,李武还会争勇斗狠,导致手下的小弟斩断王宇的手指吗?
凡夫之人不摄五根。
当凡夫悔青了肠子想摄五根之时,通常,大错已经铸成。
腊月二十九,节日的气氛已经很浓了。新港大酒店内灯火通明,门上,那天刚挂了两只灯笼,通红通红的大红灯笼,挺喜庆。
据说,那天小五盯那俩大红灯笼盯了整整两个小时。如果不是魏倭瓜发现他走神了,给他打了个电话,或许他已经忘了要看魏倭瓜的手势。无论结果如何,未来几年的这个时候,他肯定再也看不到这大红灯笼了。
据说,那天,站在马路边儿路灯下的魏倭瓜,其实也看着那大红灯笼走了神。大红灯笼是什么?是团圆。魏倭瓜,起码有10年,春节没和家人在一起过了。
当魏倭瓜的手都已经快被冻掉了的时候,李武终于出来了。十五六个人,仨一群、俩一伙分成几拨出来的。看得出,他们今天喝得都很尽兴。
刚刚自认为已经“立地成佛”的李武,看起来精神也可以,和一个小弟并排,走在第二拨——可能李武不敢走在第一拨。但李武万万没想到,无论走在第几拨,都是一样危险。
魏倭瓜手一挥,早已是发动状态的小五的车加足了油门朝饭店门口的李武冲了过去。
据说刚出门时的李武根本就没意识到危险,居然还有说有笑。
魏倭瓜没选错人,小五的心理素质极佳,搂足了速度眼都不眨朝李武冲了过去。
就算车快开到李武跟前时,李武听见了动静,给他的反应时间最多也就半秒。就这半秒时间,他能躲到哪儿去?
必死。
但“吃素而且不喝酒”的李武那天还真积了德。也许他最近养成了习惯,在说笑之余居然左顾右盼了一下:那连灯都没开的小五的车正以高速向他驶来!离他的距离不到8米!
多日来精神高度紧张的李武真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躲了,而且,他还推了和他在一起的同伴一把。
小五冷静过人,拼命地打了方向盘。
李武还是躲了过去。只差半米不到,车憋熄火了。
车顶在了墙上。
“操你妈,想死啊!”在李武后面,跟着出来的好几个小弟掏出了枪,指着车里的小五。
小五向前看了看,眼前只有乌黑冰冷的墙,没了大红灯笼。
小五趴在了方向盘上。
“拉他下来!”
小五被拉了下来,被几支枪指着。
“是李四让你来的吧?”李武在哆嗦,胸口起伏不定。
据那天在场目击的人说:李武问这句话的时候,居然眼泪哗哗直流。是吓的?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没人知道。
小五不回话。
“大哥,砍残他!”
“带他走,带他去我家,把他车也开走。”
没人注意的魏倭瓜,偷偷上了自己的车。他跟着,一直跟到了李武家。
“红兵 5927." >大哥,李武没撞死,小五被李武带走了。”
“你过来,我跟你商量商量。”
“……”
一直坚持“不商量,自己解决”的魏倭瓜到最后,还是要找赵红兵商量。
“李武把小五带走干吗?”魏倭瓜问。
“不知道。”
“他们会弄死小五吗?”
“不知道。”
“应该不会吧?”
“不知道……”
“这回小五肯定有罪受了。”
赵红兵没说话,点了点头。
四十一、爆竹
赵红兵是大年三十中午从看守所把李四接回来的,直接接到了赵红兵自己家。李四和他的孩子都在那儿。
赵红兵一夜都没怎么睡。尽管小五在李武手里,但他肯定不能给李武打电话。给李武打电话等于承认了这事儿是自己干的。而且,他相信,李武肯定不敢杀了小99lib?五。
李武也没给赵红兵打电话,赵红兵不知道李武抓着小五究竟想干些什么。
上午去接李四时,赵红兵就嘱咐了魏倭瓜:这事儿别跟别人说,更别跟四儿说。四儿回来就是过年来了,两天后,四儿就回去了,让他过个好年。
“姑娘!你爸出门回来了!”五妹大声对女儿说。看见走在赵红兵身后的又干又瘦的李四,五妹哭了。
李四看着自己的姑娘笑,不说话。
李四的姑娘扑在了他怀里,五妹看着他们笑了哭,哭了笑。
凶悍的五妹,只有见到李四的时候,眼神才温柔。
“四儿,你白了,皮肤好了。”沈公子说着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可能他觉得自己的皮肤现在还不如一向以皮肤黑著称的李四。李四在里面待了几个月,确实白了不少。
李四看了看沈公子,没说话。
“回家吧。对联什么的贴了吗?”李四问五妹。
“早贴好了。别回去了,红兵没跟你说啊,今年春节,咱们全在他家过。沈公子全家、李洋全家、我四哥、小纪全家,咱家,都在红兵家过年,他家地方大。要不李洋他们娘儿俩觉得孤单。晚上6点,魏倭瓜、王宇他们也过来。”
“好啊。”李四没太多想。
几兄弟聚在了一起,话格外多,一晃,下午六点了。
东北的春节,外面冰天雪地,屋里却是暖烘烘的。
王宇、王亮、魏倭瓜等人都来了,他们肯定要来看四哥的。丁小虎、先儿哥等人也来了,他们是赵红兵找来的。谁知道,今天晚上会发生些什么呢?
客厅里摆了三桌,好几个孩子在桌子旁边打闹。
沈公子、费四等人猛喝,还不停劝李四酒:“四儿,你今天必须得喝倒。”太久没一起喝了,他们实在太想李四了。
“少喝点儿。”赵红兵拦着。他怕晚上真出了什么事儿,这些人全喝多了怎么办?
“干吗少喝啊?”
“晚上不是要看晚会吗?我花了四万多买的进口等离子,就为了今天晚上看晚会。”赵红兵只能敷衍。
“不行,必须喝多。”
“少喝!”
魏倭瓜来到李四这桌:“四哥,咱俩也喝一个。”
李四一仰脖子就干了。李四喝酒像是用酒杯往胃里倒一样,半秒一杯。
“倭瓜,坐我旁边。”
“好。”魏倭瓜坐在了李四的旁边。
“最近咋样儿?”
“挺好,在红兵大哥的公司干呢。”
“你能干啥啊?”
“采购。”
李四和魏倭瓜聊了起来。
“倭瓜,你怎么了?”李四忽然察觉到魏倭瓜情绪有点儿不对。
“没怎么啊。”魏倭瓜故作轻松。
“你肯定有事儿。”李四那双小眼睛,什么都能看透。
“真没事。”
“肯定有。”
“没有,真没有。”
“你要是不说,这酒不喝了。”李四撂下了杯子。
“四哥……”魏倭瓜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四儿,你来我房间,我跟你说点儿事儿。”赵红兵插了一句。
李四站起来就去了赵红藏书网兵的房间,比赵红兵走得还快。
“红兵,说吧。李武那边出事了,对吧?”
“对。”赵红兵佩服李四,从魏倭瓜的表情居然就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说吧,现在是什么情况?”
“昨天魏倭瓜叫那个小五去办李武。结果,人没办成,小五被扣了。”
“你没拦着魏倭瓜?”
“拦了,拦不住,他说想让你过个好年。”
“现在小五呢?”
“在李武那儿扣着呢。”
“这样的大事儿你都不跟我说?”
“李武不敢动小五。我琢磨等你回去了,我就想办法。我怕你……”
“你怕我一激动就动了李武是吗?”
“是……”
“那你就不担心小五的安全?你怎么就知道李武不敢动小五?”
“肯定不敢。”
“那要是李武敢呢?”
“四儿,好,那现在我告诉你了,你就说你准备怎么办?”
“给李武打电话。”
“现在?小五不是我们兄弟,甚至连你的兄弟都不算,他就是魏倭瓜的兄弟。你要去冒这险,值得吗?”
“魏倭瓜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为我办事儿的,就是我的兄弟。”
“扯淡,每个兄弟你都这么照顾,你能活到现在?”
李四不说话了,冷眼看赵红兵。
“四儿,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红兵你现在他妈的真冷血。对吗?”
李四不置可否。
“我承认我冷血,但那是因为你。你明白吗?”
“红兵,我明白。假如被扣住的人是我或者沈公子,你早去拼命了。”
“对。”
“但如果换做以前的你,也会去救他,最起码不会瞒着我,对不?”
“对!”
“……”
“现在我们不一样了。当年我们什么都没有,就一条命,拼了就拼了。现在我们什么都有,我的命可以是你的,可以是我老婆孩子的,但不可能是每个和我们有关系的人的,对吗?你看看你的老婆,你再看看你孩子,你愿意离开他们吗?”
“红兵,你说得有道理。我承认你永远比我理智。”
“走吧,回去喝酒。小五的事儿,我负责。”
“不行。”
“你要干吗?”
李四不再搭话,拿出了手机。
赵红兵看了看李四,转身出了门:“工地那看堆儿的说去了小偷,跟看堆儿的打起来了,咱们都过去看看。男的都去,女人还留在家看晚会儿。”
5分钟后,二十几个男人聚在了赵红兵家楼下。
“李武怎么说?”
“11点,好歌KTV见,谈谈。”
“好!”
这时,赵红兵电话响了,是一个当地的小号江湖大哥的,叫青红。
“李四跟李武闹矛盾了?”
“你怎么知道?”
“李武打电话给我了,让我去好歌KTV。说要让我去评评理,你说这大过年的……”
“嗯,知道了。”赵红兵挂了电话。
赵红兵电话还没断,二龙电话又响了。
“二龙啊,我是你黄叔。”
“啊,黄叔,什么事儿?”
“刚才给红兵打电话他没接到,那个李武说有事儿要跟李四谈谈,让我去评评理。”
“啊,这样啊。”
“其实我这人公正大家都是知道的,大家都想让我评个理,这也是正常的。不过这事儿我难做啊,我肯定是跟红兵关系好……哎,让红兵接我电话。”
二龙把电话给了赵红兵。
“红兵,那李武让我去主持公道。你说我这么大岁数了……你们究竟有啥事儿?不都是兄弟吗?”
“嗯,啊,没啥事儿,你没空就别去了。”
“那怎么行啊……”
“我有事儿,先挂了,过会儿打给你。”
第三个电话、第四个电话……
十分钟后,大家都知道了:李武要把全市几乎所有有点儿头脸的江湖大哥都找去,给他评理。
李武的手段根本不次于赵红兵,他这样做是在给自己“上保险”。我找来了这么多人,让这么多人知道你们要黑我,你们还敢动我?你们以后还敢动我?
“四哥,就先别说李武再找谁了。最近几天,李武家里每天都二十来人,刀枪棍棒一堆,你这要是去了……”魏倭瓜说。
“别说了,上楼。10:30,咱们出发。”赵红兵发话了。
没人再说什么了。
此时,费四的儿子、李四的姑娘、小纪的儿子、沈公子的儿子全下了楼。
费四的儿子和小纪的儿子相对年龄大一点,是下来放鞭炮的,李四的姑娘和沈公子的儿子是看热闹的,手里各抓着几个从“大地红”上拆下来的小鞭炮。
孩子们都愿意过年,巴不得年早点儿到来,没到八点,就开始下楼放爆竹来了。
费四儿子放鞭炮的方式很特别,几个绑藏书网在一起,放在雪堆上点燃,一响炸得残雪到处飞。
李四的姑娘紧紧捂着耳朵。
小纪的儿子点燃了手中的小鞭炮后,忽然朝这群大人扔了过来,大人们都躲,没一个人骂小纪的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
大家都想起来了,十几年前,也是在赵红兵家,也是在赵红兵家的院子里,小纪绑了一串鞭炮在赵红兵家狼狗的尾巴上……费四手里抓着个双响……
那时的他们,有多单纯,快乐来得多简单……
这么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看着这几双天真的眼睛,看着这些被鞭炮映红的如花的笑脸,这几个社会大哥都笑了。
这几个社会大哥,心中肯定都有一句话,但都没说出来:孩子,将来别入江湖。
四十二、是兄弟吗?
大年三十,夜里11点,当地开发于2000年的某小区前的好歌KTV里,聚集了超过60个江湖中人。合家团圆的时间,这些人却挤在这个KTV里,虽然是坐了几个包房唱歌,但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唱下去。这些人里,除了李武自己的二十来个人,其他四十个全是李武找来评理的。人数虽然没有南山之战多,但质量其实还要胜于南山之战。因为,来的人,有快60岁的成名已久的老混子,有正在闯名、风头正劲的江湖大哥,甚至还有下海经商的。基本上,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而且,都是在道上混的。
李四和李武谈判,这些人都给李武面子。李武在社会上混得比李四好多了。但是赵红兵和沈公子都来了,这些人多数都两边儿倒了,谁也不帮了。
夜里11点,已经有人开始放鞭炮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让人互相说话都得喊着才能听见。
赵红兵等二十余人也下了车。爆竹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赵红兵等人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据说那天,赵红兵、李四、沈公子等人都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款式不一样,但颜色都是黑的。
门口停了很多车,但却只有一个人。可能都怕冷,都上了二楼。
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又高又胖,穿了件黑色的风衣。老远,赵红兵他们就认出来了,是孙大伟。
本来今天赵红兵叫了孙大伟一起过年,但孙大伟却莫名其妙地推辞了。被沈公子骂了一顿还不来,大家都觉得不正常。现在看到孙大伟站在了门口,赵红兵等人全明白了。孙大伟一定是接到了李武的电话:“咱们和张岳是从小玩儿到大的,现在张岳不在了,你是跟赵红兵一伙儿,还是跟我一伙儿,你必须选择。”
所以,孙大伟没去。但现在,孙大伟站在了好歌KTV的门口,他的立场也摆明了:中立。
“大伟,让开。”走在最前面的赵红兵推了一下孙大伟。
孙大伟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也不看赵红兵。
“大伟,我们要进去谈事儿。”
孙大伟一动不动,嘴角仿佛有些抽搐。
“闪开下,大伟。”李四伸手推孙大伟了。
孙大伟用一只手拨开了李四的手。
李四愣了,大家都愣了。要知道,孙大伟是当年赵红兵团伙里唯一衰的一个,也是最衰的一个。平时,大家无论怎么取笑他,甚至动手戏弄他,他从来都是哈哈大笑,连口都不还,脾气要多好有多好。但今天,他居然不正眼看人,而且还拨开了李四的手。
这也就是老好人孙大伟干的事儿,换了任何一个人,即使赵红兵不翻脸,李四也肯定翻脸了。孙大伟起码比李四高大半头,站在李四身前,像是一堵墙一样。
“大伟,怎么了?”李四问。
平时最爱说话的孙大伟一言不发,盯着李四。
“你怎么了你?”沈公子忍不住了。
孙大伟不理会沈公子,但终于发话了,对李四说:“四儿,你想整死李武,是吗?”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儿颤抖。
“……”李四不说话,也没点头。但从李四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承认了。
“四儿,你真的要整死李武?”孙大伟说话的声音有点儿哆嗦。
“大伟,你让开。”李四在转移话题。
“四儿,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要整死李武?你不回答这个问题,我不会躲开。”孙大伟越说越激动。
“大伟,我们和李武之间,有太多的事儿。这些事儿,一时跟你解释不清,你让开。”
“你是不是想整死李武?”孙大伟一共说了四句话,内容差不多都一样。
“对,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好,好,好,你们真厉害。刚才李武跟我说,我说什么都不信。我一直以为你们只要再多谈几次话就好了,甚至也想过你们要打几架。但没想到,现在的结果,现在的你们……到了这个地步了。”
“那你说吧,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我该问你们吧!”
李四沉默了,大家也都沉默了。
“红兵,是不是你也参与了?”
赵红兵看看孙大伟没说话。快二十年了,这是孙大伟第一次跟赵红兵这样说话。
“红兵,四儿,难道这事儿非得干死一个才结束吗?到了有人非死不可的地步了吗?”
“没有,今天我们是来谈和的。”赵红兵说。
孙大伟那硕大的身躯蹲了下去,满脸都是泪水。他是个善良的人,他希望挽回局势,但是,他无能为力。
当年的大胖小子孙大伟,现在也已经是个中年人了,胡子至少白了一半儿。
看蹲在门口痛哭的孙大伟,赵红兵忽然有点儿心酸。
“大伟,让开吧,我们真的是来谈事儿的。”
“咱们是兄弟吗?”孙大伟瞪着眼睛问李四,不看赵红兵。
“大伟,那还用说吗?三个头磕在了地上,一辈子的兄弟。”
“那你和李武三个头磕在地上了吗?”
“磕了。”
“既然磕了,是兄弟,你还要整死他,对吗?”孙大伟带着哭腔,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
“是他扣了我的兄弟,现在要我来和他谈,不是我找他。”
“我知道,你们几个都看不惯李武。李武是狡猾了点儿,他从小就是这样。但是李武其实人品不坏啊!这个你们都知道啊!”
“……”
“而且我还知道,李武就算手下有再多的人,也不会是你们的对手。我求你们,你们今天晚上,别对他动手行吗?今天是大年夜,算我求你们了。”孙大伟涕泪交流。
一个快40岁的老爷们儿哭成这样,谁看了不动容?而且,还是自己多年的兄弟。
“小时候,张岳、李武我们三个人最好。现在,张岳没了。过了今天晚上,李武是不是也要没了或者残了?”
“不会,我们是来和谈的。”
“不会?你们一定会!我太了解你们了。四儿,我不想让李武出事儿,可我更不想你出事,你明白吗你?咱们都是兄弟,又没什么血海深仇,咋就走到了这一步啊?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呢?”孙大伟话都快说不成句了。
“我答应你,不动手。你闪开。”
这个歌厅里就没有别人,全是一群江湖中人。谁没事儿大年三十跑出来唱歌啊?这歌厅今天是黑社会包场了。
人都在二楼。
“红兵大哥,武哥在里面等你们。”有小弟跟赵红兵说了一句,挺客气。
李武所在的那个超大的包房里,起码坐了二十个人,还有十几个是站着的。
映入赵红兵眼帘的李武,吓了赵红兵一跳:半年不见,这李武一脸的憔悴,像老了好几岁,都瘦得不成形了。本来眼睛挺大,现在那眼皮耷拉着,老远一看跟李四似的。
“红兵大哥,大伟,你们都来了。”李武站了起来。
“坐,都坐下。”李武好像是在热情款待去他家的客人,一点儿都不像在跟仇人对话。
“李武,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李武也问好。“大家都认识吧?”李武又问。
“认识”,“认识”,“当然认识”。
赵红兵、李四等人坐定了。赵红兵挥了挥手,丁小虎等人都出去了。李武挥挥手,他的小弟也基本都出去了。据说当时的情景是,丁小虎等人坐在李武所在包房左面的包房,李武的小弟坐在右边的包房。这两帮人虽然有的互相也认识,但是各坐在一个包房里,都不打招呼。个个都手持长短不一的枪支和刀具。大家都知道,一会儿如果大哥们谈不拢,他们就得抄起家伙,该崩的崩,该捅的捅。以前的那点儿交情,算什么?
今天是大年夜,在这里没饺子吃。如果动起手来,这必将是当地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一次火拼。因为,当时当地其他的任何一伙儿,都绝没有赵红兵这个团伙的火力。这样的热武器火拼,只会发生在赵红兵这个团伙分裂之时。
“红兵,四儿,小纪,今天过年,咱们兄弟几个喝一杯。今天这么多老朋友都在这里看着咱们,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咱们之间有点儿误会,喝完这杯酒,还是兄弟。”李武这几句话,不知道准备了多久,现在说出来,让人挺难拒绝。
没人回话,没人提杯子。
附和着李武举起杯子的,只有孙大伟。
李武挺尴尬,他早就想到了会尴尬。
“兄弟我的确有做得不太对的地方,我先把这杯酒喝了。”李武一口把酒喝了,胸口有些起伏。可能,他也觉得自己委屈。
还是没人说话。
“四儿,红兵,你们不是说来谈和的吗?你们说话啊!”孙大伟急了。
“李武,小五呢?”李四终于说话了。
“在隔壁的包房里,我的兄弟在陪他喝酒。”
“让他过来吧。”
“可以。但是,四儿,你得答应我件事儿。”
“说。”
“咱们是兄弟,就算你不把我当兄弟,我一样把你当兄弟。刚才我说了,咱俩是误会,真是误会。你要是想听我解释,那我就解释;如果你不想听我解释,那也无所谓。今天这么多社会上的朋友在这儿,我现在就让小五过来,我绝对没动他一指头。我就想问问你,我们以前的一切恩怨,全都一笔勾销,行不行?今天过大年,过了这年,咱们还是兄弟,行不行?”
没等李四说话,来“主持公道”的黄老破鞋发话了:“四儿啊,李武啊,亲兄弟也打架,你看有几个亲哥儿俩从小到大没红过脸的?真没几个!但是你们看有亲哥儿俩打完一架,然后就一辈子不来往的吗?绝对没有!都是打完就和好。你们就像是亲兄弟一样,闹点儿矛盾是正常的。你看我和红兵,以前不也打架吗?你看现在我们……”黄老破鞋说着说着还搂住了赵红兵的脖子。不管怎么说,装了四十多年的黄老破鞋今天算是说了句有用的话。
“不行。”李四一仰脖,“倒”下了一杯啤酒。
“四儿,咱是来谈的,你就说说为什么不行吧?要么,你说个条件……”
“王宇的手指头怎么办?”
“王宇没跟你说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吗?我是动手打了他,但是是我的兄弟一时没控制住砍了他,砍的时候也没想到他用手去挡……”
“我没问你他是怎么伤的,我是问你他手指头怎么办!”
“我给钱了。”
“给钱他手指头就能长出来了?”
“四儿,话不能这么说。那你想怎么办?因为他这两根手指头就要我的命?昨天晚上,要不是我躲得快点儿,我活不到今天了。因为王宇两根手指头,你就想要我命。今天这么多人,你随便让谁评评理,你看谁能说你四儿这事做得对。”
“昨天的事儿,你算在我身上也可以,我承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我承认。那我问你,我这次进笆篱子,是你‘点’的吗?”
“……”
“是还是不是?”李四那眯着的小眼睛冒出了寒光,一直低沉的嗓音骤然拔高。
“是。”江湖中人最鄙视背后“点”人的,不过到了今天,李武也算条汉子,没抵赖,承认了。
“你不‘点’我,王宇这事儿也真就这么算了。但你‘点’了我,我找人黑你一次,说得过去吗?”
“说得过去。但是一报还一报,你藏书网进几天笆篱子,我在鬼门关上溜达了一圈,勾销吗?”
“勾销。”
“那喝杯酒,我们还是兄弟。”
“等下,王宇的手指头呢?他是我亲兄弟,本来我真不想跟你要说法了,但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要说法。”
“四儿,说个数。”
“这事儿,和钱没关系。”
“你要怎么样?”
“我要你手指头!”
“四儿,你太不讲理。你问问王宇,那天是王宇不对还是我不对?”李武说得不能说不真诚。
其实,李四那句“要你手指头”的话也就是一句气话。莫名其妙进了看守所,换谁谁不火啊?看着眼前个个零件都完整的李武,再想想跟了自己十几年的王宇,李四是真想让他掉两个零件。但李四也就是想想,不会去真干。李四也知道,那件事儿也不能完全赖到李武身上。
“我手指头在这儿,你拿去,我绝不吭一声。我要是吭一声,你就再剁我一根手指头!”李武把手拍在了桌子上,眼眶子通红。眼眶子里,全是泪。
“四儿!”赵红兵急了,怕李四真动手,给李四使了个眼色。
“四儿,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呢?”
“四儿!”
大家都劝李四。
李四看着眼前这个眼眶子通红的李武,想起了当年。这哥儿几个都穷得叮当响,一起坐在那辆小破130货车上,放着“霍元甲”的磁带去乡下收废品。车上,抽着烟吹着牛逼,每天能多赚10块钱,晚上吃饭就多了两瓶白酒。多赚20块钱,晚上就多两个菜,何等快乐。今天,都已经身家千万,却到了现在这步田地。
想起这些,李四下不去手。
“你手指头我不要了,你把砍了 738b." >王宇的那个兄弟交出来。”李四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他去新疆了。他的账算我身上,我手指头就在这儿。”李武眼泪流了出来。
李四拿起一整瓶啤酒,仰脖倒了下去。今天,李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能,李四那小眼睛的眼眶子,也红了。
“李四,你装得也太大了吧!”说话这人嗓门不小。
说这话的人,是袁老三。多年的毒品浸淫,让袁老三的性格格外乖张。据说那天袁老三是玩完麻古又吸K粉,神经极不正常。换在其他时候,袁老三根本不敢跟李四这样说话。而且李武根本没叫他来,他是听说李武要和李四谈判,跟着别人来的,李武也不能撵他走。
一瓶啤酒刚倒下肚的李四正有气没处撒呢,听完这句话,猴子似的“噌”一下跳上了不锈钢玻璃茶几。“我操你妈!”李四手中的空酒瓶子抡在了袁老三的头上。啤酒瓶“哗”的一下碎了。“操你妈,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李四拿着啤酒瓶子的嘴子指着袁老三。
袁老三抄起一瓶啤酒刚想站起来,就被三只大手按着脖子,给牢牢按在了沙发上。“别你妈的动!”按他的人是费四和小纪。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
站在茶几上的李四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茶几上一排空啤酒瓶子,李四每说一句“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就在袁老三头上敲碎一个。
袁老三被费四和小纪两个人按着,动弹不得,满脑袋都是被藏书网啤酒瓶茬子扎出的血,血流满面。
“四儿,别打了,他是我找来谈和的。”
李四砸了七八个啤酒瓶子后,李武拉住了李四的胳膊。
今天,李武是这里的主人,他不能看李四这么打下去。
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赵红兵、李四的小弟和李武的小弟,都聚在了包房的门口,他们真的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四十三、醉生梦死
李四想收拾袁老三,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李武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把事做到这份儿上,李四肯定没法对李武下手。那气该朝哪儿撒?袁老三呗!无论是王宇断指的新仇,还是张岳被处决的旧怨,都够李四在他头上砸一箱啤酒瓶子的。袁老三被李四打蒙了,血都淌进了眼睛。
李四砸起来没完没了。
据说,站在茶几上的瘦小枯干的李四抡酒瓶子的气势,让赵红兵等人看着都心惊肉跳。每抡一下,让在场的这些江湖大哥都觉得窒息,连按着袁老三的费四和小纪都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气势。
多少年没人看见过李四动手了?五年?十年?上次看见好像还是归拢赵山河的时候。虽然在收拾段峰的时候李四出手了,但那天是晚上,大家都看不见他怎么动的手,而且,在场的江湖大哥也不多。今天,在场的那些社会大哥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李四可以在20世纪90年代的广东号称“X帮三虎之首”、“X山第一打仔”。李四这体形,怎么看都和老虎没关系。但今天李四动起手来,大家都知道了,眼前这瘦小枯干的李四,就是一只猛虎。
百兽之王。
拿着长短不一的枪支挤在门口的那些小弟,和这百兽之王比起来,那就是獐、獾子、刺猬……
认识袁老三的人不少,但除了李武,没一个人敢拉架。
李武站在地上,李四站在茶几上。李武大概1米80,李四最多也就1米72,但李四站得比李武高。
“四儿,你要打就打我吧!他是我朋友。”李武看明白了,再打下去,袁老三非被打死在这里不可。
李武站在茶几下拉着李四的左胳膊。尽管李四抡啤酒瓶子用的是右手,但李四还是停手了,手里还攥了一个空啤酒瓶子。
李四停手后只说了一句话,据说这句话极其幼稚。10岁以上的儿童说出来,都会被人嘲笑。但是今天,这句话被李四用他那特有的嘶哑低沉的嗓音一字一?99lib.顿说出来,没有一个人笑。
“李武,你究竟是跟他一伙儿,还是跟我们一伙儿?”
这句话就像是二龙小时候被人欺负了,拉拢二狗去帮他打架时经常说的:“你跟我一伙儿,咱们俩去削他们去,你别跟他们一伙儿。”这是童真,也是正常人的感情。但是成年以后,再也没有人好意思直接说这句话了。但今天,李四就说了,就说得这么直接,儿童般纯真,问出了赵红兵、费四、沈公子等人一直以来的心声:“你李武,究竟跟谁一伙儿,你告诉我你的立场!”
无论是王宇被砍,李四被“点”,还是赵红兵儿子满月酒上发生的事儿,其实在这些混江湖的人看来,都不算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儿,一顿酒喝下去,事儿就没了。只有李武和袁老三成天混在一起这事,才是真真正正让赵红兵、李四等人不能接受的。这是道义问题。赵红兵等人对李武所有的不满,几乎都源于此。李四这句话还可以翻译一下:“你是不是为了钱和前程,就跟从小照顾你的张岳的最直接的仇人在一起?现在我问你,钱和兄弟情,你选哪个?”
以李武的智商,当然明白李四问这句话的目的。他也知道,只要他说一句:“我和你们一伙儿,一辈子的兄弟。他算个鸡巴。”今天,在这个大年夜,十几年的兄弟就还是兄弟。
但李武,踌躇了。
“四儿,你要打,就打我吧。”李武没回答李四的问题,模棱两可地转移了话题。
李四看出了李武的踌躇,他把他的问题又问了一遍。第一遍,李武还可以转移话题。这第二遍,是李武的必答题,而且显然是单选题。
“李武,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是跟他一伙儿,还是跟我们一伙儿?”
“你们都是我朋友,都是我兄弟……”
李武题做错了——李四给他出的是单选题,可是他做了双项选择。他已经看清了题意,是单选,但他还是双选了。
这是李武的本性。
听完这句话,本来对着袁老三站着的李四回了头,转向了站在他侧面的李武。
“李武,我们曾经是兄弟。今天,我不要你手指头了,但你得挨我几啤酒瓶子,行吗?”
“……”
“李武,我操你妈!”
李四一啤酒瓶子抡下去,酒瓶子碎了,李武的头上,也开了花。
“操你妈,别动我大哥!”李武的几个小弟掐着双管猎枪冲进了包房,枪指着李四。
这两年李武的这些小弟混得够嚣张,手头也够硬。
王宇等人也冲了进来。包房不大,涌进了至少三十个人,人挤着人。至少有十把枪互相指着,一片混乱。
李四手里攥个带着玻璃棱子的啤酒瓶嘴子,转过了身。“刚才,是你骂我?”的确,李四太多年没被人骂过了。
“你再动我大哥一下?”
“这儿没你事儿……”李武赶紧拉那小弟。
一切都晚了。
李四左手一把抓住指着他的枪管向左一掰,从茶几上向前一跃,跳下的同时,手里的啤酒瓶嘴子捅进了李武小弟的肚子。
李四出手太快,几乎所有的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据说李四曾经无数次空手夺过枪,从没失手过。
“你别动他!”李武看见李四捅了自己的小弟,眼睛也红了,一把抓过了李四的领子。
“滚!”李四一肘把李武打到了一边。
小弟被捅,自己又被李四打了一肘的李武顺手就从小弟手里拿了把枪:“四儿,你再动!”
“你动动试试!”王宇的双管猎枪也指向了李武。
全场这下都安静了。
“都把枪放下!”赵红兵冲在了几个人中间。
“我操你妈!”李四伸手就去夺李武手中的?99lib?枪。
赵红兵也去按李武的手。
一辈子就没开过一枪的李武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手足无措,竟然扣了扳机!
李四倒下了。
李武也倒下了,王宇开的枪。
就在此时,歌厅外的鞭炮几乎是齐声地响了。午夜12点到了,在全市鞭炮齐鸣的时候,两声枪响,几乎没什么动静。
赵 7ea2." >红兵的手,还按在已经倒地的李武的手上。已经被爆头的李武,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枪。
那把枪,要了李四的命,也要了他自己的命。
李四的手,还攥着李武的枪管。
李武倒在了李四的身上。这两个生前貌合神离的兄弟,死在了一起。
据说,那天,倒在地上的李四,是赵红兵有史?以来见到的眼睛睁得最大的。
眯了一辈子的眼睛,临死,睁开了。
十分钟后,警车来了,拉走了尸体,也带走了包房里的很多人,包括赵红兵,包括袁老三,包括费四……
六个小时后,有一个人在落泪,只是他不在赵红兵的家中。他已经喝了一夜的酒,从除夕夜凌晨12点,一直喝到了现在。
他身材又高又大,但是,也已经有些驼背。他自己一个人霸占了歌厅一个包间喝酒。这个歌厅隔壁的歌厅,昨夜,发生了全市有史以来最大的枪击案。死的那两个人他都认识,都曾和他称兄道弟。而且,那些当年和他称兄道弟的朋友,昨夜,也几乎全被警察带走了。
他面前的桌子上,至少摆了二十多个空啤酒瓶子。那些,都是他一个人喝的。
在过去的这一夜中,他想起了当年。他骑着一辆二八大卡,上面挂着一个录音机,后面跟只狼狗,何等快活……
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个国庆节,一群血气方刚尽情挥洒着青春的年轻人,酒后跪在饭店桌子旁边,三个响头磕了下去……
他想起了,他儿时最好的那两个玩伴……
那些凌乱但让人心暖的往事,那些当年的兄弟情……
这些,他都不想忆起,他都想彻底忘记,但是人越想忘记一件事儿,就越记得清楚。
大醉中的他,忽然想起了曾看过的一部电影。那电影上说,传说中有一种酒,喝了以后可以忘记一切。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都会忘记。
电影上?99lib.说,那种酒,叫醉生梦死。
四十四、男人四十
每年大年初一,赵红兵家都是全市最热闹的家。但今年,不一样。
直到早上9点,赵红兵家楼下才来了第一辆车。那车是奔驰。奔驰上就下来了一个人,步履有些蹒跚。他真的已经老了,五十多岁了。他本来还没这么老,15分钟前还没这么老,只是他在兴致勃勃赶来赵红兵家拜年的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让他老了,让他每迈出一步,都觉得脚下有千斤重。
敲开了赵红兵家的门,这个老头没看见高欢,没看见五妹,更没看见赵红兵,只看见了李洋,还有那群在赵红兵家客厅嬉戏的孩子。
“刘大爷来喽!刘大爷过年好。”张岳的儿子喊。
刘海柱想掐掐张岳儿子的脸,伸出了手,又缩了回去。
“刘大爷,我爸什么时候回来?”李四姑娘乌黑乌黑的眼睛盯着刘海柱。
看着这双黑亮的眼睛,刘海柱喉头有些哽咽。
“我爸什么时候回来?我妈呢?”
“你爸爸出差了。”刘海柱强忍着悲痛说。
“刘大爷你撒谎,我爸爸说好了回来要教我吹口琴。”
“刘大爷也会……刘大爷教你吧。”刘海柱极力控制着情绪,呼吸有些急促.99lib?。
“我不要你教,我要爸爸教。”
“刘大爷教你,听话,刘大爷教你。”刘海柱抱起了李四的姑娘,鼻子一酸,两行浊泪终于淌了下来。
刘海柱听见有人敲门,赶紧擦干泪水,拉开了门。
刘海柱看见了一个和他一样的红着眼睛的人。这双眼睛的主人同样步履蹒跚,脸上挂满了疲倦。他的眼睛在过去小四十年里几乎整日都炯炯有神,但今天,黯淡得没有一丝生气。
“小申,一夜没睡吧?”刘海柱问。
沈公子木然地点了点头。
虽然沈公子也被警察带走了,但他是最早被放出来的人之一。没案底,没参与,有关系,自然很快就被放出来了。
沈公子抬头看见了李洋,心中又是一阵悲凉:从今天起,这世界上,寡妇又多了俩。
昨天热热闹闹聚在一起的四个最好的兄弟的女人,现在只有一个人的男人在外面了。沈公子肩上的担子忒重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沈公子确实有点儿脆弱。或许他本来没这么脆弱,但到了四十岁忽然变得脆弱了。他都不敢看刘海柱怀里的李四的姑娘。据说,他之后好久都不敢去看李四的女儿和五妹。
沈公子要努力活动,争取把赵红兵等人早点儿弄出来。现在不比当年,这么一大摊子事业,这么大一个公司,这么多兄弟的遗孀和幼子,沈公子心力交瘁。
那些日子里,沈公子每日都大醉而归。不知道是捞人办事儿必须得喝那么多,还是他就想把自己灌醉。
那些日子里,沈公子晚上喝酒,白天发呆。他那油嘴滑舌好像生锈了。
十几天后,丁小虎、袁老三等人都被放了出来,可赵红兵还在里面关着,费四和小纪也没能出来。
有人放出风来了:这次赵红兵肯定要在里面蹲几年了。虽然他没直接开枪,但他始终在参与这件事儿,谁也救不了他。
据说,看守所里的赵红兵比沈公子还消沉。沈公子不但给他卡上打了很多钱,而且连看守所的厨师都疏通了。赵红兵在里面吃26块一盒的盒饭,总是满满的大肥肉片子,那肥肉片子都溢出饭盒了。
可赵红兵多数时候都不吃,即使是吃,也总是吃几口就放下,然后开始长时间发呆。李四的死对赵红兵的打击远比张岳的死大得多。因为赵红兵对张岳的死,早有心理准备。
看守所的负责人开始以为赵红兵要绝食自杀,还派人问赵红兵。
“老赵,有啥要求吗?”
赵红兵摇摇头,不说话。
“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你又没犯多大的事儿。”
“……”
“能判你几年啊,不至于这样……”看守所的人宽慰赵红兵。
“……”
“你看你,社会上都说你这人心宽,你现在咋这样呢?”
“我那卡上有多少钱?”赵红兵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呵呵,你的卡破记录了,快200万了。这钱都是谁给你打的啊?你得怎么花啊?”
“社会上的朋友呗,我>99lib.想洗热水澡。”
“这……”
“我说我想洗热水澡。”
“你的意思是?”
“拿这些钱给咱们看守所都安上热水器吧!反正钱也花不完。”
“啊,哈哈,那敢情好!我跟领导说说。”
还别说,没多长时间,赵红兵还真洗上了热水澡。
沈公子听说赵红兵在看守所里洗上了热水澡,脸上多少有了点儿笑的模样。
两个月后,再次跑路到广东的王宇被逮捕。
三个月后,跑路在北京的马三被逮捕。
几乎在马三被捕同时,沈公子听到一个消息:袁老三在家自杀了。而且死法很蹊跷:把衬衣拴藏书网在了自己家二楼窗户的铁栏杆上,自己吊死了。据说是嗑药嗑多了。
用绳子上吊的听说过很多,但用衬衣上吊的基本没听说过。
十几天后,沈公子又听到了袁老三之死的另一个版本:袁老三多年吸毒,精神严重不正常,只要一回家就打爹骂娘。那天,在袁老头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拿着袁老三的衣服和袁老三的妈妈一起,亲手勒死了这个儿子,然后对外声称是自杀。
当然,这只是坊间的传言,袁老头当然没被逮捕。袁老头活得究竟怎么样,可能只有袁老头自己心里清楚了。
四十五、江湖路,无尽头
半年后,沈公子的公司又在一次土地竞标中失利。
沈公子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半年中的第几次失利了。这次的主要对手,又是一家叫“百榕”的公司。这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简直是春节后从平地里冒出来的。
这个公司的老板叫陈博,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还戴个金丝边儿的眼镜。他居然连三十岁都不到,据说还是个澳大利亚海归,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家庭背景相当强悍。
这么多年来,敢这么折赵红兵面子的,除了他,没第二个人。
沈公子在一次和领导的饭局中遇到了陈博。
喝得有点儿大了的陈博搭着沈公子的肩膀说:“申哥啊,现在真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赚钱的时代了。”
“……”沈公子没说话。
“申哥啊,别人都说你们是黑社会,让我别跟你竞争。我操,我还真就不信了。”
“……”沈公子斜着眼睛看陈博,还是不说话。
“真的,我真不信。我操,你们敢整死我还是咋的?”
沈.公子居然笑了。
“我还真就不信了!”
“兄弟,你喝多了。”沈公子拍了拍他肩膀,起身走了。
第二天,沈公子接到了陈博的道歉电话:“不好意思啊申哥,昨天喝大了.,说了些不该说的……”
“没事,你说 5f97." >得对,呵呵。”99lib?
沈公子撂下电话以后,在他办公室里的丁小虎和二龙都站了起来。
“收拾他吗?”
“等红兵回来。”
“咱们能忍这口气?”
“等红兵回来。”
“那咱们今年没啥活干了,咋办?”
“等红兵回来。”
“红兵大哥啥时候能回来?现在还没判呢!”
“不知道,我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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