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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往事2 黑道风云20年》
一、又是秋风吹过时
1992年春天,一位年近九十的老人99lib?拖着瘦弱且疲惫的身躯踏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车。这位老人要为共和国奉献出自己的最后一丝热量,他要为改革呐喊,他要为改革助威,他要将当时已经接近停滞的改革再奋力推上一把。很快,这位老人浓重的川音激荡在大江南北的每个角落。
1992年,共和国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1992年秋,赵红兵出狱。二狗清楚地记得,那天秋雨绵绵,天气有些阴冷,全市的人都忙着储藏大白菜。这一阵秋风吹过时,赵红兵已经28岁了。他在狱中度过了人生中本该最美好的四年。
赵红兵的容貌和四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改变,依然年轻,英气逼人,走路时腰杆笔直。
赵红兵出来后先是仰望了一下天,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天是灰蒙蒙的,但是空气很好,不但是清新的空气,还是自由的空气。赵红兵没有回头。据说,走出监狱后回头看的人,很有可能会再次入狱。
狱外,赵红兵的兄弟们早已等候多时。大哥出狱,那是大事儿。
第一个映入赵红兵眼帘的,是一个身穿黑色欧版西装和白色衬衣的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瘦削秀气的青年,正倚在一部崭新的黑色轿车旁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张岳!”赵红兵喊了一声。赵红兵后来回忆说,那天他第一次感觉到,可以痛痛快快地喊一个人的名字是件快事。的确,过去的四年多,他太压抑了。
“红兵!”张岳声音不大,大大的眼睛里却是泪花在打转。
第二个映入赵红兵眼帘的是小北京。小北京正坐在一部破旧的林肯车的车尾上,呆呆地看着赵红兵,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要帮赵红兵提东西的意思。小北京实在太想赵红兵了,这几年赵红兵不在,小北京的语言天赋退步了不少。
“上车,喝酒去!”说话的是刘海柱,他抓起赵红兵手里的包就往自己的那部破车上拉。那天刘海柱戴了个黑色礼帽,山羊胡子依旧,开着一部绿色的“半截子”组装小货车。
赵红兵被刘海柱抓着胳膊,疼得直咧嘴。“红兵,你没看见我啊!”留着“郭富城式”发型的孙大伟骑着一部黑色的摩托车,朝赵红兵喊。看样子孙大伟有些得意扬扬。
“大伟,你那头发真他妈的难看!”赵红兵已经完全和社会脱节了,他根本不知道当时社会中正在流行四大天王,更不知道孙大伟的发型是当时年轻人中最流行的发型。
“这叫坎头,你在监狱里待傻了吧!这都不懂。”孙大伟调侃着赵红兵。
“……”赵红兵笑笑不说话。
“你会说话吗?”张岳斜了孙大伟一眼。
孙大伟顿时不敢说话了。他从小就怕张岳,他敢和赵红兵开玩笑,但是不敢和张岳开玩笑,张岳一瞪眼睛他就哆嗦。“红兵你快上刘哥的车吧。咱们喝酒去,正下雨呢!”坐在小北京车里的费四探出头来,憨厚地笑着朝赵红兵喊。赵红兵刚拉开刘海柱的车门,就被一双手抓住衣服领子拽了进去。拽他的是小纪,早就等着赵红兵拉车门呢。
“你怎么他妈的一点儿都没变样?”小纪朝赵红兵胸口重重地捶了一拳。
“你不也没变样嘛,你都是结了婚的人了,就不能稳重点儿?”赵红兵笑着说。看到这些当年出生入死的兄弟,赵红兵心里暖极了。这天,赵红兵兄弟们早早地都到了,就在外面等着他出来。
三台车加一个摩托,浩浩荡荡回家了。在20世纪90年代初,这绝对算有排场的。
“四儿呢?怎么没看见他?”赵红兵发现李四不在,上了车就问。
“在饭店点菜呢。”
“咱们这是要去哪个饭店?”
“最好的饭店,最牛逼的饭店!”小纪说。
“现在咱们全市哪家饭店最好?”赵红兵入狱前,总去最好的那两三家饭店吃饭。
“当然是亚运饭店!”
“在哪儿?谁开的?”赵红兵现在对什么都好奇。
“哈哈,你开的啊!”
“我开的?”赵红兵一头雾水。
“当然是你开的!不过现在老板暂时姓申。”刘海柱把话接了过来。
“他开的饭店叫亚运饭店啊?哈哈,怎么这么俗?”赵红兵一听就乐了。他知道他入狱以后,小北京没有续租火车站前的招待所,反而在市区里开了一家饭店,但他还真不知道小北京开的饭店叫亚运饭店。
“别管名字俗不俗,肯定是咱们全市最上档次的。小申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亚运会时候开的……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刘海柱居然罕见地唱了两句。看见赵红兵,他是真高兴。
“小申上次探监时跟我说新买了一辆车,等我出狱了就给我开。他新买的车呢?刚才我没来得及跟他说话。”
“你刚才没看见他坐在那个车上边啊?那就是他新买的车。”
“刚才那车?那是个旧车啊?”
“就是那个。”
“那个破车是新买的?十多万块钱买了个那么破的车?不是说新买的车吗?”赵红兵在狱中一直在幻想小北京买的新车是什么样子,现在他听说那个破林肯就是小北京新买的车,九九藏书几近崩溃。“的确是新买的,新买的旧车。”小纪说。赵红兵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原来小北京还跟他玩文字游戏呢。虽然早就知道小北京这人的想法和普通人不大一样,但他万万没想到小北京花十几万买了个五成新的林肯。赵红兵现在掐死小北京的心都有。
到了饭店,大家把赵红兵让到了主位上。除了尚在服刑的李武,刘海柱和另外兄弟六人都到齐了,还多了张岳的三个兄弟。赵红兵看着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属于自己的饭店,坐在足有三十平米的大包间中,看着这些几年没见的兄弟,十分开心。
赵爷爷果然没看错人,小北京是个有能力且重然诺的汉子。赵红兵入狱四年多,小北京没有回北京,不但在赵爷爷病危期间像亲儿子一样照顾他,而且给自己和赵红兵赚了座金山。当然了,也有人说,小北京之所以赖在当地不走,除了赵红兵的原因,还有三姐的原因。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小北京做的事儿是谁听见都竖大拇指的。
“你跟我说你花十几万买的车,就是你开的那个破林肯?”小北京刚进包间的门,就听见赵红兵朝他吼。
“这叫品位,懂吗?”小北京提着车钥匙笑吟吟地说。
“申爷,你那品位我不敢苟同,你花了十几万买那么个破车我都替你觉得不好意思。你拿你那车跟我这比比,你好意思比吗?”张岳接过话来。
“张岳,有句话我必须得告诉你。再旧的林肯它也是林肯,再新的桑塔纳它还是桑塔纳!懂了没?你怎么着也是个大学生,我这么一说你肯定懂了,是不?”小北京心情格外的好,开始和张岳贫上了。
“我他妈的不懂!新的怎么也比旧的好!”张岳不服。
“所以我说你品位不行……”
这就是小北京一贯的哲学,他宁可要旧一些的高档货也不肯勉强接受便宜的低档货。比如赵红兵的三姐虽然已经结了婚,前两年又生了小孩,而且年龄也不小了,但毫无疑问依然是高档女人。小北京宁愿傻傻地等着赵红兵的三姐这样的高档女人,也不肯屈就于中低档的女人。
“红兵,给你介绍几个兄弟,都是我的好哥们儿。”张岳说。
“好呀。”赵红兵和张岳的三个兄弟一一握手。
“富贵,蒋门神,表哥。”张岳一一介绍他的三个兄弟。
“红兵大哥好!”张岳的三个兄弟都久仰赵红兵的大名,个个毕恭毕敬。
那天大家都喝得不是很多,因为大家都知道,赵红兵该回家了,他已经四年多没回家了,家中的哥哥姐姐都在等着他。
“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明天,还在这个房间,咱们继续喝!”酒只喝了半个小时,小北京就劝大家散伙。
“好吧,你俩先回去,我们继续在这里喝酒。咱们明天再喝。”张岳说。大家都很理解赵红兵,没再多做挽留。
“照张相再走吧!”孙大伟掏出了傻瓜相机。
“咔嚓”一声,拍了下来。赵红兵和刘海柱坐在中间,其他的兄弟坐在旁边,张岳的三个兄弟站在后面,大家笑得都很开心。
这张相片至今还被保留着,现在看时,我发现这张毫不起眼的照片中藏着当地20世纪90年代名动江湖的团伙的骨干力量,那就是张岳和他手下四员猛将中的三位——富贵、蒋门神、表哥。另外,这相片里还有另一位当时声名远播的社会大哥,那就是李四,只不过他的兄弟王宇、王亮等人当天都不在场,所以他在相片里不怎么起眼。
相片拍完以后,赵红兵和小北京二人告辞。赵红兵上了林肯车,和小北京一起回家。
赵红兵四年多以前在被哥哥十几个耳光抽得晕头转向之后和赵爷爷一起去自首,离开这个家门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如今再次站在这个熟悉的门前,赵红兵准备开门的手有些颤抖,他知道,这扇门打开以后,他不可能再见到他的爸爸——那个面冷心热铮铮铁骨的老人了。
小北京最了解赵红兵,锁上车,他几步走上前去,推开了门。“进去吧,红兵。”
“狗呢?”赵红兵进了院子,发现家里的狼狗不见了,狗窝上长满了草,草已经枯黄了。
“赵伯伯去世后,狗几天不吃东西,跟着伯伯一起去了。”小北京轻声说。
“哦……”赵红兵有点儿哽咽,眼眶有点儿发红。以前赵红兵养这只狗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火气上来了还经常揍这只狗,但他没想到这只狗对他的爸爸如此忠诚。赵红兵在多年以后曾多次提到,这只狗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好好养,非常愧疚。其实二狗知道,赵红兵想说的是赵爷爷活着的时.99lib?t>候他没有好好地孝顺,整日在外面给赵爷爷惹事,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在。
赵红兵就是这样,爱面子,明知道自己错了,也绝对不会承认。
赵红兵走进房间,发现哥哥嫂子姐姐姐夫都在一楼赵爷爷的卧室里等着他。
“红兵,回来啦!”赵红兵的大姐先发话了。她仔细地端详着赵红兵,略带哭腔,又面带微笑。
“大姐,红兵没变样,是吧?”赵红兵的二姐说。
“嗯……”赵红兵含糊地答了一句。自从进了房间,他的头一直没敢抬起来过。他是真的愧疚,他知道他的入狱使全家人为之蒙羞。“来根烟,阿诗玛。”赵红兵的哥哥递过来一根烟,摸了摸赵红兵的头。哥哥比赵红兵大十几岁,在他眼中,赵红兵还是个孩子。赵红兵还是没敢抬头看他的哥哥姐姐们,低着头接过烟,默默地点着了。“在里面,罪没少受吧?吃饭了吗?”赵红兵的大姐说。赵红兵年龄最小,全家人都很疼他。“大姐,你说这个干啥?”赵红兵的二姐赶紧给大姐使了个眼色,怕提起这个赵红兵会不开心。“没受罪,我在里面是队长,也不用干什么活。”赵红兵勉强笑笑,还是没敢抬头。
“红兵,这是你的吉他。爸上次看完你回来,自己给你松了琴弦,他还在的时候,没事儿就摸摸这吉他。临终前还嘱咐我,一定要把这吉他交到你手里。爸还说,吉他是陶冶情操的东西,你出来以后一定多弹弹。”赵红兵的三姐眼眶通红,略带颤抖地把吉他交到了赵红兵的手里。
赵红兵再也忍不住,抱着吉他放声哭了起来。他,再也见不到他那可敬的爸爸了。赵红兵这一哭,几个姐姐也跟着抽泣了起来。“咱们先走吧,让红兵好好休息,改天再聊吧!”赵红兵的大哥不愿意赵红兵出来第一天就哭成这个样子,赶紧撵赵红兵的几个姐姐回家。“红兵,乖,别哭了。”赵红兵的大姐说,但她自己抽泣得却最厉害。
赵红兵把头埋在吉他上,继续放声痛哭,痛痛快快地哭。他知道,这把吉他,就是爸爸对他的谆谆教诲,就是爸爸一点儿也没有对他放弃希望的真实例证,就是爸爸对他那无私的爱。
“唉,咱们走吧!”赵红兵的大哥伸手拽起了赵红兵的几个姐姐。
哥哥姐姐们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赵红兵终于平静了下来,呼吸也渐渐地均匀了。小北京递给他一支烟。
“红兵,我很奇怪,为什么有件事儿你一直没问我?”小北京说。
“什么事儿?”
“你怎么没问问高欢现在怎么样了?”
“人家要么出国要么留北京了,问你你也不知道。”赵红兵认为高欢这样的名校学生,毕业了肯定不会回到当地。
“都没有。她回来了,就在六中教书,教语文。”
“教书?六中?”赵红兵万万没想到,高欢居然回来了,而且还做了老师。当时就算是当地师范学院的学生,毕业以后也不愿意做老师,都谋求其他的出路。
“而且档案上写着:建议不要重用此人。”
“为什么?”赵红兵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为什么?你说还能为什么?游行时闹事儿了呗!高欢这孩子,有时候脑子就是不转弯儿,容易被人利用。”
“哦……高欢现在有对象了吗?”赵红兵假装很随便地问了这么一句。
“有了,再过一个多月该结婚了。”
“哦,是谁呀?”赵红兵故做若无其事。
“你不认识,也是六中的一个老师,好像是教体育的。听说高欢开始时死活不同意,但是她妈妈相中了那小子,说是人老实,高欢要是再不同意,她就拿菜刀抹脖子了,高欢只能同意了。”
“嗯……林肯车就是和其他的车不一样,舒服。”赵红兵故做无所谓,赶紧叉开了话题。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高欢要嫁人了,心里还是十分酸楚。
“还用你说?”小北京一提这车就高兴。
“张岳那车也不错,新车。”
“扯淡,张岳那车和我这一比,明显档次就下来了。我成天损张岳,他自己还觉得挺美呢。”小北京得意着呢。
“张岳现在干什么呢?我刚才忘问了。他哪儿来那么多钱买新车?他那车少说也得小二十万吧?”
“人家张岳还用买车?你太小瞧他了吧!他这车是人家送的。”
“谁这么大方?”赵红兵完全不信。
“还记得当年咱们经常去的那个紫月亮吗?后来有个外地老板把那个饭店兑下来了,前些日子还买了个新车,就是张岳现在开的那个。张岳开始的时候说借来开几天,这一借就不还了。那个饭店老板哪敢得罪张岳啊,就干脆送给了张岳。张岳也没客气,就收下了。反正这老板以后遇上什么事儿,还得找张岳帮忙。”
“我在里面的时候就听新进去的说张岳在外面混得不错,没想到混得这么好。但他这么干不是讹人吗?”
“也不算讹,在紫月亮吃饭记账的多,账收不回来还得人家张岳替他去要。张岳只要一开口,欠钱的早就吓得筛糠似的了,立马给钱。这两年,张岳至少帮那个紫月亮的老板要回来五十万的死账,他只开走一部车,也算是劳动所得。人家饭店老板都没说张岳讹他,你在这较什么劲啊。”
赵红兵听得目瞪口呆。在监狱中度过了四年光阴的赵红兵还秉承着古典流氓的习性,却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经如此不同,张岳等人靠着心狠手辣早已经发了大财。
“那张岳不成了饭店老板的打手吗?”赵红兵追问。
“打手?哪个饭店请得起张岳当打手?人家张岳现在是公司老板,讨债公司的!你没看他今天又穿了套新的西装?人家张老板可注重形象了。现在全市解决不了的死账、三角债,都去找他。去法院起诉都要不回来的钱,张岳全能要回来。再说张岳也讲信用,合理收费,从不多拿债主的钱。现在人家张岳混得……”
赵红兵没再答话。他可能觉得,自己已经和这个社会完全脱轨了。并且,他也没想到他最好的兄弟张岳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里,居然靠着暴力手段发了大财。以前赵红兵虽然也没少参与打架斗殴,但也就是想争一口恶气,真没想过要靠这个赚什么钱。
“现在全市,也就是咱们兄弟几个能跟张岳平起平坐了,这得说是人家张岳讲义气,不忘本,发达了也没忘了咱们。其他人一见到张岳都是点头哈腰,张口闭口就叫大哥。红兵,咱们是张岳的兄弟,荣幸不?”
“呵呵。”赵红兵觉得张岳这样的做法还是有点儿不妥。
“张岳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前几天为费四出头,又毒打了三虎子一顿。现在三虎子还在医院躺着呢。”
“张岳又杀过人了?”
“呵呵,我可不知道,应该是没吧,不过经过他的手重伤害的,没一百也有八十了。咱们这饭店为什么这么赚?全靠你过去的名声和现在的张岳罩着。人家一听这饭店是红兵大哥开的,现在的老板我申东子还是张岳的铁哥们儿,谁敢闹事,谁敢欠账?”
赵红兵感觉没话说。或者说,他有很多话但说不出来。
二、“不服者,上!”
20世纪80年代社会中颇具墨家侠义之风的混子道德体系已经被摧毁,新的混子道德体系却还没建立。
破旧并未立新,这很可怕。
20世纪90年代是当地最为暴力、血腥的年代,失去了传统道德约束的各路“豪杰”终日大打出手,狠角层出不穷。>去年二狗春节回家时曾经听一位同乡评价说:20世纪90年代,当地年龄在16~25岁之间的男孩子,个个都是古惑仔,几乎个个都提刀砍过人。
这句话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也十分能说明当时的混乱。20世纪80年代的年轻人所具有的一些纯净的崇高理想在90年代物欲的冲击之下已荡然无存,那些失去了理想与追求的年轻人,都把斗殴比狠在社会上扬名立万当做人生最大的追求。
20世纪80年代赵红兵等人虽然经常打架,但还是讲规矩的。他们绝对不欺负老实人,打架仅在混子之间进行;即使 6df7." >混子间打了架,谈和以后还都是朋友,这是江湖规矩。但20世纪90年代的混子就完全不同了,谁狠谁说了算,就靠欺负人赚钱。
二狗想,虽然赵红兵在20世纪80年代可以凭着胆色和义气在仅仅两年多的时间里迅速成名,但是如果把他放到20世纪90年代,或许就有点儿不合时宜了。90年代,适合的是张岳、三虎子这样一身匪气的人,并不适合像赵红兵、小北京这样颇具侠义之风的人。幸好,赵红兵已经在90年代之前成名。更加幸运的是,90年代,当地的几位江湖大哥多是赵红兵的兄弟。
社会的沧海桑田和人性的日渐贪婪并不足以使出狱后的赵红兵震惊,真正使他震惊的是他的侄子——晓波。
赵红兵发现,他已经不认识他的侄子晓波了。
1992年,晓波14岁,是市中心十余所初中高中的学生混混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他心狠手黑的程度和社会上的混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使是当时社会上20岁出头的混子,也要让他三分。
那年晓波的身高已经至少有一米七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和赵红兵颇有几分相似,只是脸上仍略带稚气,是个小帅哥。但他虽然形似赵红兵,眼神却像极了张岳。
当时社会上的人都评价说:赵晓波和赵红兵一个样,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一家人算是完了。二狗和晓波一起长大,清楚地知道晓波那些年的所作所为。二狗心里明白,赵晓波和赵红兵绝对不一样。
晓波只继承了赵红兵打架斗殴和领导混子的本事,却.99lib.没有学到赵红兵做人的精髓。
徒具躯壳,却没有灵魂。
二狗记得,晓波那时候干的坏事可以分为三类:一、打架斗殴;二、抢钱,讹钱或讹烟;三、逃学出去搞对象。
晓波打架的本领根本不次于他的二叔,纯属无师自通。或许因为从小就看到叔叔们视打架为儿戏,他也是从不怕打恶仗,而且善打恶仗,每逢恶仗必胜。
让二狗印象深刻的是赵晓波被学校开除那次,也就是赵红兵出狱前几天藏书网。那年晓波上初二,他嚣张跋扈,在学校外面已经树强敌无数,但晓波从不畏惧,堪称浑身是胆。二狗认为晓波的心理优势基于以下两点:一、二叔在江湖中的名气使他确认自己身上的确带有“社会大哥”的优秀遗传基因,自信必将成为新一代的社会大哥;二、惹到了谁都不必担心打击报复,急了他就去离学校不远的电子游戏厅找李四,找不到李四他就去找张岳,这二位叔叔一出面,全市哪个混子敢对自己动手?不过话说回来,晓波还真没去校外找过几次人。因为,根本没必要。在同龄人中的大哥地位是他真刀真枪打出来的,虽然也不排除有些社会上的混子畏惧他那群叔叔的名号不敢对他下手的因素。总之,20世纪90年代初晓波之骄横在当地的学生中一时无两。
二狗和晓波在同一所中学,只不过二狗要比晓波低一届。有一天晚上放学,二狗目睹了晓波的作风。
那时二狗所在的学校禁止师生在校内骑车。那天放学后晓波和几个平时要好的同学推着自行车向校外走。这时,他们发现,一周前和他们结仇的第三职高的十几个学生正在校门口外抽着烟倚在自行车上等他们。那些人个个都把手伸到书包里,显然有备而来,个别比较长的管叉还露在外面。
晓波继续推着车往校门外走,他才不怕那些比他大了几岁的学生呢。晓波的几个同学看样子倒是有点儿怕,但有晓波走在前面,他们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走了出去。
晓波等人刚刚出了校门,就听见那十几个三职高的学生喊:“就是他们!”
这时那些高中生已经个个掏出了匕首和管叉,朝晓波等人冲了过来,气势如虹。
刚才跟在晓波身后的几个同学全都扔下自行车,转头就往校内跑。
只有晓波一人掏出挂在腰间的军匕,迎面冲了上去,气势更盛,毫不畏惧!
晓波和对方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高大男生一相遇,就扬起手抓住了彼此的领口对刺。对方手里的管叉刺中了晓波,但显然没有什么杀伤力;而他却被晓波连刺两刀后,松开了手,捂着肚子坐在了地上。
晓波刺倒一人后觉得左胳膊一凉——他的肩膀被人扎了一刀。晓波回头又是一刀,扎中了那人。那人转头就跑。
三职高的学生这下是见识到晓波的狠劲了。他们本来想凭着年龄优势欺负晓波,哪想到眼前的晓波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孩子!
“不服者,上!”晓波手持带血的匕首,着眼睛挑衅地朝着三职高的学生喊。这句半文半白的话是晓波的口头禅,意思就是:谁不服就再上来和我打,我奉陪到底。晓波着眼睛的表情像极了一个人——张岳。
三职高的学生没一个敢动手,甚至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晓波冷笑一声,扶起自行车跨上:“还有谁不服?”
晓波的胳膊上渗着血,可他连捂都不捂一下。
此等狠角,三职高的那些高中生何曾见识过?
晓波蹬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被晓波连捅两刀的那位命大,抢救了一日一夜后活了过来。随后,晓波被学校开除。在赵红兵出狱前的几天,晓波终于成了一个职业混子。
晓波除了热衷于打架,还热衷于抢钱。
当时年仅14岁的晓波当然不敢去抢成年人的钱,他只去抢同龄人的零花钱。放学的路上、台球室、游戏厅是晓波主要抢钱的三种地方。
那时当地的大型街机游戏厅不下20家,赵晓波终日游荡其间。他从不去李四的游戏厅闹事儿,一是不敢,二是因为李四的游戏厅里多数都是连线扑克机,在那里玩的多数是成年人。
二狗曾亲眼看到晓波在游戏厅里抢钱。“兄弟,我今天还没吃饭呢,给我点儿钱我买俩面包去。”趁游戏厅老板不注意,晓波掏出刀子对正在打游戏的孩子说。“大哥,我没钱。”被勒索的孩子看起来很紧张,手哆嗦得连操纵杆都拿不稳了。
“没钱?”晓波边说边去搜这小孩子的身。晓波经常对二狗说:搜身这活儿比较专业,又快又好且无遗漏地搜身一般人根本做不到。而他,无论小孩子把钱藏在哪里,他都能找得到。
“操,没钱,这是啥!”晓波搜出了五块钱和几个游戏币后,打了那个小孩子一耳光。小孩子不敢说话,眼巴巴地看着晓波。
“敢骗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告诉老板,今天我就杀了你!”晓波抢了钱,再恐吓一句。即便晓波很厉害,但他还是比较怕游戏厅老板的,毕竟,游戏厅老板是“大人”,惹不起。
晓波还抢游戏币,他自己虽然不打游戏但他卖游戏币。老板一块钱卖四个,他一块钱五个。反正藏书网游戏币是抢来的,不卖白不卖。
其实游戏厅的老板也知道晓波经常来抢钱,但是没办法,都知道他是赵红兵的亲侄子。虽然赵红兵还在狱中,但张岳等人可都在外面,如果真收拾了晓波,后患无穷。
二狗认为,虽然晓波的这一系列行为和张岳类似,都是通过暴力手段赚钱,但晓波的确不如张岳。毕竟张岳是帮人家要账,得到的报酬是劳动所得。晓波则是赤裸裸地抢。
赵红兵听到晓波的所作所为后挠头不已,总想找机会和晓波谈谈。但是晓波现在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和生活圈子,不再粘着二叔了。别说赵红兵找不到机会跟他谈,就连他爸爸平时都见不到他的踪影。
三、当代土匪
赵红兵出狱一个多月后,借口过生日,请了三桌朋友,又请了二狗等侄子侄女们,就是为了能够见到晓波。
赵红兵当时肯定心想:你二叔过生日,还特地找人请了你,你总该来吧?
晓波来是来了,但是比谁来得都晚,看样子迷迷糊糊,头发乱七八糟,衣服皱巴巴,一看就是前一天肯定没回家,不知道又在哪里过的夜。
“晓波,你过来坐。”坐在赵红兵旁边的张岳朝晓波招手。
“张叔。”晓波睡眼蒙胧地走了过来。
“你昨天晚上又没回家吧!”赵红兵强压着怒火。
“昨天晚上在同学家住的。”
“谁家?为啥不回自己家住?”
“我不愿意回家。”晓波头都没抬,随口回了一句。
“是谁把你从小养到大?你有种你别姓赵!永远都别回家!”赵红兵本来想坐下来好好和晓波谈谈,但是看到晓波这一身痞气,实在忍不住了。
晓波看见二叔真生气了,也不敢答话,但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赵红兵彻底被晓波这“无所谓”的样子激怒了。
只听见“啪”的一声。从来没动过晓波一指头的赵红兵居然抽了晓波一个耳光,这下打得可真狠。
“你给我说话!”那段时间总听到哥哥的诉苦,再看到晓波这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赵红兵盛怒。
“哇……”晓波居然哭了。
“二叔,我是不敢回家……我一回家我爸爸就打我……现在连你也打我。”晓波哭得很伤心。刚才在气头上的赵红兵也觉得出手太重了,看见晓波哭得很伤心,他也心软了。“晓波,别哭了,晚上我带你回家。我跟你爸爸说,让他不打你,好吗?”
“嗯……”晓波哭着点了点头。
赵红兵的哥哥脾气极其暴躁,一看到孩子犯了错误就大打出手:绑在树上抽、吊起来打,都是家常便饭。他可能认为,只有下狠手才能让孩子不敢再犯。他哪里知道,他这是在给儿子传达一个信息:只有暴力才能解决问题。在赵红兵哥哥的暴力手段之下,晓波也日趋乖张暴戾,而且一犯了错就不敢回家,只有在外面瞎混,过着半流浪的生活。这样的教育方式,让晓波在黑道上是越走越远。
“晓波,今天二叔只跟你说一句话,这是你爷爷送我的一本书上写的。意思就是说:用兵逞强就会遭到灭亡,树木强大了就会遭到砍伐;强大的总是在下边,而柔弱的却总在上面。你懂吗?”赵红兵引用了 href='2523/im'>《道德经》里的内容: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其实赵红兵这句话不但是说给晓波听,也是说给在座的张岳等人听。毕竟大家都是兄弟,没有尊卑之分,赵红兵也不好意思去教育张岳等人该如何行事。
“嗯……”晓波似懂非懂。
“红兵,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倒不那么认为……”张岳想和赵红兵讨论讨论。
“呵呵,不说了,咱们吃饭喝酒吧!来,祝我们的好大哥红兵生日快乐!”小北京打断了张岳,他怕赵红兵教育侄子却变成张岳和赵红兵二人的争论。
“生日快乐!”大家举起酒杯,开怀畅饮起来。
饭吃了大概半个小时,张岳的传呼“嘀嘀嘀”地响了。
“不好意思,我有点儿事儿,先走了。”张岳看完留言就起身说。
“呵呵,什么事儿那么急?不会是李洋急着要你回家交作业吧!”小纪坏笑着说。
“别瞎说,这是我们公司的事儿。”张岳边说边穿上了西装外套。
“张岳,需要帮忙的话我带几个人过去?”李四清楚,有可能是张岳的哪个手下在讨账时遇到了麻烦。
“四儿,不用,这点儿事儿我自己就能办,你们继续喝酒吧!”张岳说得轻轻松松,转身往外走。
“张岳!”赵红兵叫住了张岳。
“啥事儿?”张岳回过头来。
“小心点儿,有事儿给小申打传呼。我们大家都在这里,等你回来咱们继续喝,你不回来我们谁也不走。”赵红兵其实很担心张岳,但毕竟他是主人,大家刚刚坐在一起吃上饭,他也不好意思先离开。
张岳朝赵红兵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了。
“张岳现在业务挺忙嘛,呵呵。”赵红兵看着张岳的背影说。
“呵呵,忙?那你是没见到他刚放出来那会儿。”李四说。
“那会儿怎么样?”赵红兵问。
“张岳刚放出来那时候,工作没了,连口饭都没的吃。他也不好意思回家,就靠着咱们兄弟几个接济活着。那时候你们的旅馆也不开了,他连睡觉都没个地方,就睡在我的录像厅里,录像厅里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他盖着个军大衣在我录像厅里睡了足足三个月。张岳这人平时干净不?那几个月他是真埋汰。除了被咱们兄弟几个叫出去喝几顿酒,其他的时间就在那沙发的最后一排躺着,那叫一个惨!而且张岳这人你也知道,自尊心特强,我们给过他多少次钱他都不要。请他吃饭可以,但给钱他绝对不要。他总说,他过段时间就上班了,能赚到钱了。”费四被二虎复仇后多少落下点儿残疾,不能开车了,就开了一家比较大的录像厅。
“那他上班了吗?”
“上什么班,他这样劳教过的去哪儿找工作?他在费四的录像厅睡了大概三个月,就在录像厅里碰上了那个蒋门神,就是那天你出来时咱们一起喝酒的那个,他俩是狱友。蒋门神见到张岳后,说他姨夫有笔钱收不回来,问张岳能不能出面帮他要一下。在监狱时,蒋门神见识过张岳的霸道,所以想找张岳去帮他要账。”小北京说。
“那张岳就去啦?”
“张岳听完蒋门神的话,二话没说,直奔咱们饭店,拿起一把剔骨钢刀就走了。我问他干吗去,他说去帮费四剔猪骨头做菜。我还琢磨呢,敢情张岳是想向厨师方向发展?哪知道,他第二天就把那刀还回来了。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一身新的毛料中山装,皮鞋锃亮,头发也理了,看起来特精神。”小北京说。
“他拿那把剔骨钢刀干吗去了?”赵红兵知?道,张岳拿这把刀肯定没干好事儿。
“他把欠蒋门神姨夫钱的那个人给绑了,两条胳膊两条腿各捅一刀。然后给欠钱的家里人打电话说:下午不还钱,他就杀人;如果报案,等他出狱后就杀他们全家。”
“然后呢?”
“下午欠钱的家人乖乖地把九万多块钱拿来了。蒋门神的姨夫二话没说,当场拍给了张岳三万,张岳一下就发了。蒋门神的姨夫是做建材的,欠他钱的不少,张岳又帮他连着要了几次。很快,张岳也出名了,全市这些死账、三角债什么的都去找他,他干脆办了个讨债公司。富贵、表哥也是张岳的狱友,后来也跟着张岳干。现在全市就数张岳最牛逼了,连李老棍子他们见到张岳都绕着走。”
“他没钱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帮帮他?让他这么铤而走险!”赵红兵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费四不是说了吗?大家都要给钱或者借钱让他去做小本生意,他就是不要啊!他这人你还不了解吗?”李四说。赵红兵没话说了。
“张岳这人真的是没得说。别管现在在社会上混得多好,咱们兄弟几个无论谁随便一个传呼,他事儿再多也能放下跑过来。他一喝多,就念叨他刚放出来那会儿咱们兄弟都怎么照顾他了,把我都他妈的听烦了。不就是我们几个请他吃了几个月饭吗?至于把他这么个纯爷们儿感动成阿庆嫂吗?他一提这事儿我就骂他,别说管他几个月饭,管他一辈子饭又能怎么样?他这点可不如他爷爷。听我爷爷说,以前他爷爷专吃大户,到了哪个大户家里,带着一群人,一吃就是俩月。”费四挺不理解,为什么他照顾了张岳三个月就把张岳感动成那样。
两年的监狱生活,让本来就脾气倔犟的张岳更加暴躁。憋在费四阴暗潮湿甚至有些霉味的录像厅里的三个月,张岳又尝受到了没钱的痛苦。由于从小家庭成分不好,张岳自尊心极强,他急切地想成为人上人。那三个月,张岳可能每时每刻都在想如何发达。“我要富贵!”应该是张岳在那段时间里对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所以当蒋门神不经意间给他一个机会时,张岳毫不犹豫地牢牢抓住了。“无论做什么,我都要做得最好。”这是张岳最常说的一句话。
张岳不算是黑社会,他是现代的土匪,20世纪90年代市区里的山大王。因为黑社会也要讲究策略,通常不会轻易动手,而且总是官匪勾结。而张岳则完全是混世魔王一个,谁把他惹火了他就对谁下手,下手从不留情。
“费四,那你是没落魄过。”张岳和赵红兵从上高中就是最铁的哥们儿,赵红兵非常了解他。
“我怎么没落魄过,四儿我俩当年不是也跑过路吗?”
“你俩那他妈的也叫跑路?当年你们俩到北京的时候酒还没醒呢!一个个红光满面,有你俩那么跑路的吗?”小北京还记得当年费四二人跑路时的情景。
“我俩要不是跑路去了北京,你能上火车送我们下不去吗?能在我们这里过年吗?谁想到你他妈的一个北京人,借口下不去车,赖在我们这里不走了,还一赖就赖上了六年。”费四说。
“哈哈,我还要在你们这里赖一辈子呢。昨天我还跟我爸打电话说,要把户口迁到咱们这里呢。”小北京生活习惯已经完全东北化了,只是口音还是一口地道的京腔。
“晓波,你现在不上学了,想干什么去?”赵红兵开始担心晓波将来也走张岳的路。
“不知道呢。”
“刘哥那个汽车维修厂招学徒呢,干脆让晓波去吧!”小北京说。
“晓波,去吗?”
“是刘海柱大爷那里吗?”晓波问。
“对!”
“我去,刘大爷最疼我,肯定不打我。”晓波怕挨打,真怕。
“呵呵。”赵红兵用力地摸了摸晓波的头。
“那个蒋门神人怎么样啊?”赵红兵挺关心张岳现在的这些朋友为人如何。
“人倒是不错,不过我可知道他当年进去是因为什么。他把他家隔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娘们儿强奸了。现在他放出来了,还非缠着那个老娘们儿和他结婚。我操!”费四说这事儿的时候表情看起来很痛苦,很崩溃。
大家好像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表情都很崩溃,个个瞠目结舌,一时间没人说话了。
正在这时,张岳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富贵。
富贵的衬衣袖口上有血迹,他一进来大家就都看见了。
“你还真是快啊!没事儿吧?!”赵红兵说。
“没事!”张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你的朋友蒋门神今年多大了?”小北京迫不及待地问。这个小北京是格外的八卦,这次他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一句话。大家虽然和蒋门神都挺熟,但还真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年龄。
“二十七。”张岳顺口回答。
“哦。”大家若有所思地齐声回答。他们这时都在算,今年蒋门神才27岁,他四年前出狱时才23岁,强奸怎么说也得判三年,也就是说他不到20岁就强奸了50来岁的女人,现在那女人至少快60岁了。大家都是越想越崩溃,越想越倒吸冷气。
寒,真寒。
“问这个干什么?”张岳感觉大家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哦,哦,没什么,四儿刚才说要给他介绍个对象。”小北京胡诌的本事的确是强。
据二狗所知,蒋门神此人的确不同凡响,不但在性取向上口味极重,在其他方面也极其与众不同。中国有句古话叫“不撞南墙不回头”,蒋门神则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要继续撞下去。他的绰号来缘于某年春节前购买年画。在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的现代化小区还不多,民居多数是尖脊大瓦房带着一个院子,典型的东北民居。那时候过年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贴着“秦琼、敬德”两位门神。当然现在这样的年画门神已经很少见到,但在当年很是流行。春节前一天,蒋门神和几个朋友去新华书店买门神年画,结果门神都已经卖完了。
“姑娘,秦琼和尉迟敬德的那个门神真的没啦?”蒋门神挺郁闷。
“没啦!卖光了!”
“那咋整啊?我家过年没门神咋整?”那时候只有新华书店卖年画。蒋门神犯愁了,在那自言自语。
“大哥,你家还用买门神?”小姑娘笑着看着蒋门神说。
“咋不用呢?”
“大哥,我看你长得就挺像那个尉迟敬德。你给自己拍张照片‘咔嚓’往门上一贴,啥鬼敢进你家啊?”小姑娘捂着嘴笑。蒋门神长得的确和尉迟敬德有几分相似。
“哎呀妈呀,妹子你说得真对,我咋忘了呢!”蒋门神乐了。
“老蒋,你真敢把自己照片贴上去当门神?”从书店出来以后,蒋门神的朋友问。
“我操!有啥不敢的?”蒋门神刚才其实也没想真弄张照片贴在自己家门上,但是他这人最怕别人激他,一激他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儿白呀?”儿白是东北话,做疑问句的意思就是:真的吗?你要是骗我你就是我儿子。
“儿白!”蒋门神坚定地回答。儿白做陈述句的意思就是:我要是骗你我就是你儿子。
自拍肯定来不及,所以只能找旧照片了。据说当天晚上,蒋门神就翻?99lib?箱倒柜找相片,找到一张小学五年级毕业时的单人照。那是一张蒋门神系着红领巾流着大鼻涕的相片,蒋门神如获至宝,在照片上用钢笔端端正正地写了两个大字“门神”,然后真的用透明胶布贴在了自己家的大铁门上……
他这自制门神从大年初一一直贴到了正月十五,凡是从他家门口经过的行人无不为之折服、叹服、抓狂。还有好事者听说此事后,骑半个小时自行车专程来欣赏这全球独一无二的绝版门神,并在他家门口拍照留念。那几天,他家门口就是当地的一个新增景点儿。后来张岳听说后觉得跟他丢不起人,正月十五去他家就把相片给扯了下来,否则这相片说不定真要贴上一年。无论蒋门神此举是否丢人,但的确是一举成名。蒋门神的大名在当地可以说是一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二狗还曾经听说过蒋门神的另一件悍事,那就是他和一位蹬“板的”的司机间的两头犟驴之争。后来有人考证,那个蹬“板的”的师傅就是当年李老棍子麾下的战将老五,那时的老五是一头已经洗心革面的犟驴。“板的”好像也是东北特色的东西,也就是人力三轮车,在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满大街都是。通常“板的”都是拉一些一至三公里距离的客人,起步费两块,路途远点儿就三块。
1992年炎炎夏日的某天清晨,蒋门神和老五这两头犟驴相遇了。据说那天是张岳找蒋门神有正事儿,在蒋门神已经走到张岳家门口的时候,老五蹬着“板的”从后面赶了上来。
“大哥,你去哪儿?坐车不?”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的三轮车夫都这样,看见在路上的行人都主动搭话,揽生意。
“坐啊,不过我去那地方你这车不行啊!”蒋门神头都没回,顺口说了一句。20世纪90年代初的混子就这样,有事没事都喜欢在街上逗逗乐子,蒋门神更爱干这个。
“大哥,我这车咋不行?你就说吧,不管你去哪,我肯定给你拉去!”老五有点儿急头败脸。他老五毕竟曾经是江湖中人,受不了蒋门神这语气。
“我去ZJ县。”蒋门神坏笑着故意逗人玩儿。ZJ县是当地下属的一个县,距离当地八十公里,当年乘大巴还要两个小时,无论谁就算脑子进水了也不会乘三轮人力车去那么远的地方。
“上车!”老五居然把车停了下来。他明知道蒋门神是故意逗他但倔脾气上来了,居然让蒋门神上车。
“啥?”蒋门神愣住了,他真没想到老五真要拉他去。
“上车!不就是ZJ县吗?我拉你去!多大个事儿啊!”老五那倔脾气根本不比蒋门神差多少。
“我操,你还真牛逼,上车就上车!我告诉你啊,你把我送.99lib?到了ZJ县,我给你一百块;你送不到,你赔我一百!”蒋门神还真不相信老五能蹬着三轮车把他拉到ZJ县去。
“别磨叽了,上车!”老五火不小。
“上就上!操!”蒋门神被老五一激,早就忘了张岳还找他有事儿呢。
蔚为奇观的一幕出现了,一辆从市区驶出的人力三轮车沿国道缓缓向ZJ县驶去。三轮车里坐着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彪形大汉,蹬“板的”的那位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但是脸上依然挂着不服且倔犟的表情,虽然越蹬越费力,但的确是一刻也没休息过。
就这样,这个人力三轮车从清晨蹬到上午,从上午蹬到中午,从中午蹬到下午,从下午蹬到黄昏,晚八点居然真蹬到了ZJ县城!二狗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类历史上蹬“板的”的最长距离,但在当地,这绝对应该算是最长的。据说,当时老五就已基本虚脱。蒋门神十分后悔当时没说去沈阳或者长春,八十公里的确有点儿太近了。不过还好,蒋门神比较聪明,又心生一计。
“一百块,拿着。我现在又想回市里了,你还能把我送回去吗?”蒋门神又将了老五一军。
“……啥?”老五累得气还没顺过来。
“回市里!你把我送回去我给你二百,你要是送不回去你给我二百,行吗?”蒋门神第一阵败了下来,但他还是想吓唬吓唬老五,挽回点儿面子。
“上车!”桀骜不逊的老五又说出了这简短有力的两个字。
这部人力车在ZJ县停了不到二十分钟,又回市区了。第二天中午,老五把蒋门神送到了昨天早上上车的地方。据说这时的老五,停下以后就趴在了车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吐了一地酸水。
“你他妈的真有刚儿!二百块,拿着!”蒋门神愿赌服输,由衷地敬佩犟驴老五。
已经没力气说话的老五接过了二百块钱。
“兄弟,我还想去趟广州,你还能去吗?”蒋门神还不忘再将老五一军。
“……上车!”趴在车把上的老五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虽然已经没力气了,但这俩字说得还是坚定而决绝。“……我过几天再去,到时候再联系你!”蒋门神吓死了,昨天张岳找他办事他还没办呢,非挨骂不可。他算是知道了,老五可是真敢去广州。这可能是犟驴蒋门神唯一的一次承认有人比他还倔。据说后来老五蹬着“板的”在大街上又看见了蒋门神好几次,每次见到蒋门神总不忘调侃上几句。“哎呀,大哥,还认识我不?”老五每次都是一脸坏笑。
“啊……认识认识。”
“那你啥时候去广州啊?”
“过几天!过几天去!”蒋门神一见到老五就低着头赶紧走。
“那你还去ZJ县吗?”老五蹬着板车追着问。
“啊……最近……暂时不去了。”蒋门神灰溜溜。
“那你去的时候千万别忘了联系兄弟啊!”老五扬扬得意地蹬着车远去了,看那架势像是一个凯旋的将军。
四、人在旅途
“张岳,你们刚才干什么去了?”小北京八卦完蒋门神的年龄后,赵红兵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也看到了富贵袖口上的血。
“公司的事儿,有笔钱富贵和表哥他俩收不回来,欠钱那小子太气人。”
“还有人敢气你呢?”李四笑着说。的确,张岳近两三年收账用武力的时候已经不多了,欠钱的人一听到张岳的名头就已经怕了。
“他以为他是勾疯子的小舅子,我们就不敢动他了。”
勾疯子跟赵红兵差不多年龄,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成名,当时和赵红兵、李老棍子等人齐名。他最大的本钱就是经鉴定他有精神病证,在别人看来,那张精神病鉴定证明就是个杀人不偿命的执照。大家都觉得这人平时挺正常,只是一到真的犯了事儿他就会说他有精神病。坊间都流传他的精神病证其实是花钱买来的。勾疯子是否真的有精神病无法考证,但他打架时的确是很疯,这毋庸置疑。勾疯子当时给离火车站约一公里的卖淫一条街看场子,手下还有十来个兄弟,全跟着他混饭吃,而且个个都以他们的老大是精神病为荣。
“那你动他没有?”赵红兵追问。
“我刚才见到他的时候,他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说气人不?他还找来了勾疯子的几个小兄弟,拿着几把破刀,刀都拿不稳还想吓唬富贵和表哥。他们这么欺负人,那我只能动手了。”
“……你不会真要了他命吧!”小北京可知道张岳是个什么人,听张岳说完吓得够戗。
“要了他的命,谁给我钱啊?我只是让富贵戳了他的嘴两刀。他那破嘴说出来的话太不中听。”张岳轻描淡写地说。
张岳这句话,别人都认为没什么,大家早就习惯了张岳这样的生活,但却把赵红兵吓了一跳。赵红兵想不到张岳如今已是如此的嗜血,而且完全是为了钱而嗜血。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赵红兵对张岳说,他是真怕张岳越走越远。赵红兵在狱中看了四年 href='2523/im'>《道德经》,出来后张口闭口就是这一套,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听得懂。
“我懂,呵呵。喝酒啊!”张岳应该没能了解赵红兵这句话的含义,但他就是想快点儿岔开话题。
“喝酒吧!”赵红兵也没法深说。
当晚大家都喝得大醉。张岳提议再像六年前一样兄弟几人拿着吉他去六中操场边弹边唱,找一下旧日的感觉,大家欣然应允。二狗帮忙回家拿了吉他来到六中操场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聚齐,正在大声地聊着天。
“张岳,你小子什么时候结婚啊?以前你说你没钱,后来你有钱了你又说等红兵出狱。现在红兵出狱了,你总该结婚了吧!人家李洋也二十四了。”费四说。
“结,马上结还不行吗?我真纳闷你急什么。我和李洋就是在六中认识的,还是通过红兵和高欢认识的呢……”张岳也有点儿喝多了。别人酒喝得越多脸越红,张岳却是越喝脸越白。据说,越喝酒脸越白的人,都有几分杀气。
“二狗把吉他拿来了,咱们唱几首歌吧!”小北京怕张岳说下去触动赵红兵的伤心事。
“大伟先来一个吧!”赵红兵说。
“好呀,那我就来个《人在旅途》。”孙大伟表演能力显然一般,但是表演欲特强。
孙大伟开始唱歌的时候,二狗望了望天空,依然像六年前一样无风有月,繁星满天。空气中,也弥漫着六年前那个深秋的气息。家乡的苍穹亘古不变,但苍穹下的赵红兵他们,在过去的六年中,已变得太多。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
人生本来苦恼已多/再多一次又如何/若没有分别痛苦时刻/你就不会珍惜我!
千山万水脚下过/一缕情丝挣不脱/纵然此时候情如火/心里话儿向谁说?
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
孙大伟唱得不怎么样,但大家却都十分投入,可能真正触动大家的是歌词。
六年前的这个季节,就在这片操场的看台之上,这群青春年少的人肆意挥洒着他们激扬的青春,以玩闹的心态和铁南的路伟在这里大战了一场。可如今,曾经的天之骄子张岳出狱后以暴力手段为生,李四经营着赌场性质的电子游戏厅,费四左手因为残疾只能提起一杯啤酒,曾荣立战功的赵红兵在监狱中苦苦熬过了四年刚刚出狱,李武依然在服刑。那天和路伟打架的七个人中,只有小纪和孙大伟目前未留下残疾未曾入狱或从事黑道活动。想起这些,他们怎么能不欷歔不已。赵红兵一定想起了六年前,他在这里认识了他一生的最爱高欢,如今已即将嫁作他人妇。张岳也一定想起了六年前他在这里第一次拿刮刀捅人,到了今天,刀却已成了张岳吃饭的家伙。
《人在旅途》歌词中唱的“错了我也不悔过”,谈何容易?他们怎能青春无悔?他们现在都在生命的旅途中,已经走错的路不能重走一次。旅途的终点尚且未知,这群已经二十七八岁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男人都到了该有心事的年纪了。
孙大伟唱完,大家都很安静,一时没人说话。
“我来唱一首吧!刚刚学会的, href='/article/4114.htm'>《水手》。”赵红兵打破了沉寂。赵红兵这些天里为了赶上潮流,在最短的时间内认识了四大天王,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弹吉他。二狗记得他那时还学会了《来生缘》、《潇洒走一回》等流行歌曲。他不但唱得不错而且吉他弹得极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总爱窜改歌词。
“我用口哨帮你吹前奏。”费四说。20世纪90年代的混子口哨吹得都特别好,费四的口哨吹得最是清亮。“好!”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多年以后,二狗依然难以忘记赵红兵那夜唱的 href='/article/4114.htm'>《水手》。赵红兵的嗓音略带沙哑而且咬字不清略带东北口音,但是配上 href='/article/4114.htm'>《水手》的旋律很是动听。最关键的是赵红兵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投入了极大的感情,他当时的心境与这首歌的歌词和旋律很是匹配,在唱那句“长大以后……渐渐地忽略了父亲母亲和故乡的消息”的时候显然有些呜咽。
即使不懂音律的人,只要投入感情去唱歌,也肯定能打动听众。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的确,赵红兵出狱后,没有沉沦,没有走向更黑暗的境地。回家以后他擦干了眼泪,真的忘了过去四年多在狱中的痛,振作起来重新做人。他当时唯一难以割舍的,可能就是高欢。
“红兵,你在狱中是不是每天都弹吉他?”孙大伟说话总是没轻没重。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岳训斥了孙大伟一句。“红兵,李洋说,明天高欢结婚办酒席,在市宾馆,邀请我也去。”张岳继续说。
“就他妈的你会说话!你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费四骂张岳。
“嗯,知道了,那你去呗。”赵红兵的喜怒哀乐别人很难看出。
“我跟李洋说了,我不去。高欢跟了别人,我怕我酒后闹事儿。”
“你今年是八岁啊还是六岁啊,这么大的人还管不住你自己。”赵红兵说。
晚上回家的路上,赵红兵对小北京说:“明天中午咱们俩开车去市宾馆?”
“嗯。”小北京拍了拍赵红兵的肩膀。小北京知道,赵红兵是不会去闹事的,他肯定只是想看一看高欢现在的样子。
第二天中午,小北京开着那部林肯很早就到了市宾馆的对面。据小北京后来讲,他那天看到一夜没怎么睡的赵红兵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时候,他才深刻理解“望眼欲穿”这个成语。
当地的习俗是,中午12点新郎新娘准时到酒店,燃放鞭炮。
林肯车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红兵,你是烟囱啊?咱们把车窗打开会儿行吗?”
“别开!”
“操!”
二狗真不知道赵红兵希望见到高欢还是不希望见到高欢。他脑中的高欢还是四年多以前那个纤细袅娜的背影,那个背影是他记忆中唯一存留下来的影像。据说赵红兵早已忘了高欢究竟长的什么样。
“有些时候,一个人过度地想念另外一个人,就算拼命地想也想不清对方的容颜。开始时是模糊,后来干脆一点儿都想不起来。白天想不起,但是在梦中却会清晰地梦到,等早上醒来再回忆,就又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二狗曾偷看赵红兵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二狗当时觉得怎么二叔也变得这么矫情,十分不解为什么每天都在想一个曾经那么熟悉的人的容颜却想不起来。直到二狗22岁以后,才能真正体会这样的感觉。
的确是,清晰地回忆一个自己深爱的女子的容颜,太难,尽管二狗现在仍然能清晰地记起学校里几个食堂里所有打饭的大妈的容颜,但……
12.t>点,花车准时开到了。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英俊男青年和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纤弱女子。
据说赵红兵当时手里拿的那支烟,已经烧到了手指头他还浑然不觉。他或许在想,今天他就不该来,这个魂牵梦绕了四年多的女子出现在离他十几米的地方时,是和另外一个人走进结婚的礼堂,他这纯属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红兵,你那烟头!掐了吧!”
“哦。”赵红兵捻灭了烟头。
“这小子怎么长得这么难看。”小北京是想给赵红兵长长志气。
“挺精神的小伙子。”赵红兵比较客观,实事求是。
“我看你比他好看多了。”小北京总想让赵红兵心里多少舒坦一些。
“你说这个有劲吗?”赵红兵嘴上说着话,眼睛一直在盯着高欢的背影看。
这时,已经快走到市宾馆门口的高欢忽然回头看了看停在99lib.马路对面的那部林肯车。
高欢的目光停在那部林肯车上不动了,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可以确定的是,她根本就看不见车里的人。
“高欢看见咱们了?”小北京问赵红兵。
“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但她可能认识这车是咱俩的。毕竟这林肯全市就是咱这一部。”小北京只要一提起这林肯车,就美滋滋的。
“你就会穷得瑟。”
这时,赵红兵看见有人拉了拉高欢,把她拉进了酒店。走进酒店门口时,高欢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消失在人群中。
“走吧,红兵。”
“等会儿。”赵红兵还是希望多留一会儿,这里离高欢更近一些。
“你要是想捣乱,咱们俩现在就下车。我知道这酒店里有消防栓,我一会儿拿下来全喷那小子身上。”
“扯淡。”
“那你非留这不走干吗?”小北京知道,赵红兵多留一会儿,就会多难过一会儿。“……走吧。”赵红兵说。临走时,赵红兵又看见了高欢的妈妈,那个曾跪下求他放过她女儿的女人。那天,高欢的妈妈穿了一身红,兴高采烈。看得出,她是真高兴。据说,婚礼的那天,高欢在给客人敬酒时不住地落泪。客人都说:看把这孩子幸福得,激动成这样。
从那天起,赵红兵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每天都醉,到了一年多以后再次见到高欢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喝酒手就哆嗦的重度酒精成瘾的地步。赵红..兵在那两年,被小北京、张岳等人戏称为“赵酒颠”,二狗认为十分贴切。因为那时的他不喝酒连觉都睡不着,而且,只喝酒,不吃菜。这样的生活,令赵红兵的性格有些乖张,他会莫名其妙地动怒,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戾气倒有点儿像张岳。但多数时候,他还是比较正常的。
几年后,赵红兵终于和高欢再次走到一起的时候,赵红兵才知道,那天高欢真的知道他就在酒店对面的车里。
“我知道那天那部车里一定是你。”
“为什么?”
“我通知了你最好的朋友张岳,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你得到这个消息就一定会来。再说,我认识那林肯车。沈公子天天开着那车招摇过市,他总不能闲着没事儿来看我结婚吧。”小北京那时的绰号已经改成了《家有仙妻》中的沈公子。
“那你为什么看我们的车看了那么久?”
“我以为你会下车来,跑到我面前,抱住我说:她是我的,谁也不许抢走,谁敢抢她我就杀了谁。”
“抢走以后呢?”
“抢走以后,再像那年一样,你带我走。我们还去那年我们去的那个地方,在那里终老。”
“……我那天没有下车是不是很让你失望。”
“有点儿……呵呵,不过我清楚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想打乱我的生活,你希望我能平平静静地活着。”
“那你为什么不向我的车跑过来呢?如果你跑过来,我一定会带你走的。我当时已经几次动过念头想下车了。”
“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上高中时跟你私奔,上大学时上街游行,惹的事儿够多了。如果结婚的当天当着上百人的面我再主动悔婚,我妈一定没有脸面再活下去。”
“别说这些了,现在你是我的,你永远都是我的。你是我最宝贵的财产,只是在别人家暂时保管了两年。现在我这是收回了属于我的财产,不是吗?”
五、老板,给我上一盘菜刀
赵红兵和小北京回到饭店时,大概是下午一点。他俩刚一进饭店,就看见饭店的经理潘大庆正在和客人吵架。小北京觉得潘大庆干净利索是个人才,所以在饭店开业时就请他做了饭店的营业经理。
“小潘,怎么和人家客人吵起来了?”小北京快步走上前去问了一句。
“申经理,他们是来找碴儿的。”
“找碴儿?”小北京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饭店开业三年多,来这里找碴儿的他还真没见过,认识他的客人都叫他申爷。先不说这饭店是他和赵红兵合开的,就凭他和张岳、李四这两个江湖大哥的关系,在赵红兵入狱的这段时间里也没人敢来这里闹过事。更何况,如今赵红兵还出狱了。
小北京认真地端详了这一桌客人。这一桌有六个人,个个看起来都是20岁出头的样子,嘴唇上还是一抹绒毛,连胡子还没刮过呢,而且这六个人中有三个还戴着眼镜。
“这几位小兄弟,请问有什么事儿吗?”小北京挺客气。
“我们要找老板,你是老板吗?”
“我是。”
“我们是菜刀队的,我姓袁,大家都叫我袁老三。”说话的这个人也戴着一副眼镜,而且是高度近视镜,讲话文质彬彬。
二狗几年以后第一次见到袁老三是在电视上,全市第一届卡拉OK大赛。那时的袁老三已经不戴眼镜,改戴隐形了,他摘了眼镜以后特像台湾歌星张宇,当时他唱了一首《用心良苦》,二狗还以为是张宇来当地开演唱会了呢。他还有个弟弟,袁老四,长得更帅,跟港星吴彦祖似的,只是袁老四不像他这么得瑟。
在20世纪90年代初,袁老三所率领的菜刀队是当地年轻一代的混子中最有名气的几个团伙之一。他们这个菜刀队队员的家庭条件都不错,要么有钱要么有势。他们出来混藏书网社会不是为钱,而是为了混个名声,20世纪80年代流行文学小青年,20世纪90年代流行古惑仔。据说袁老三初中时学习成绩非常好,是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市一中。但高一时在电影院因为抢座位被赵山河毒打一顿后,家境甚好、眼高于顶的袁老三就立志要成为全市最有名的混子。从此,袁老三荒废学业,纠集同校另外九位不爱学习的同学组成菜刀队,专门和社会上成名已久的混子对着干,把事儿惹大了就让家长出面摆平。他们这个团伙自称为菜刀队,其实不过是当地20世纪90年代的太子党。社会上的混子多数家庭条件一般,知道了他们家庭背景后,都不愿意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三年下来,家里有钱有势且智商较高的他们也算是闯出了点儿名头。
“……啊,菜刀队?啊,久仰,几位小兄弟有什么事儿吗?”小北京看着这几个小毛孩子气不打一处来,但是还是很客气,毕竟小北京是生意人。
“今天我们几个来这里吃饭,都没带钱。我说要赊账,你们店的经理不同意。”
“您看那儿。”小北京指了指吧台后面写的“本店概不赊欠”六个字。
“我看见了,我跟你们服务员说了,让我们付现钱也行,但是必须给我上一道菜。”
“什么菜?”
“我想让你给我上一盘菜刀!”
“看菜谱,我们这饭店没这道菜。”小北京还是笑吟吟的。小北京早就看出了这几个人就是来找碴儿的,他怎么会怕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就是想和这几个小子贫几句,气气他们。
“我知道菜谱上没这道菜,但是我就点了这道菜。 83dc." >菜刀你们饭店总该有吧,你是不敢上吧!”据说,菜刀队这几个人每次去饭店找碴儿时都用这招。
“小兄弟,您这话是怎么说的,不存在敢和不敢的问题。但是这菜可贵啊!”小北京继续贫,找乐子。
“多少钱?”菜刀队的人还没遇上过这样的硬茬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盘六个,一共1500块。”小北京脑子转得不慢,他想平均每个人是250,乘以6就是1500元,他说1500块是在骂他们六个是250。
“不贵,你上吧。”菜刀队这些人还没见过真敢给他们上菜刀的。
“那你得先把钱给我,我们饭店菜刀一共也没几把。”小北京挺贪财,还先要见钱。
“把钱给他,看他上不上。”袁老三的一个兄弟点出1500块钱,这几个人还真是不差钱。
“清蒸还是红烧啊?”小北京继续贫。他身后站着的一直心情沉郁的赵红兵都被他逗乐了。
“随便你!快点儿上。”
“得,那就凉拌吧!又快又省事,这菜我自己给你做去,你们等着啊。”小北京抓起了桌子的钱,扔到了吧台上,转身就进了后厨,“你们哥儿几个不是有钱吗?”
两分钟后,小北京端着一个最大的盆走了出来,可能是大面盆。那大面盆里歪歪斜斜地放了六把长短不一的菜刀,菜刀上还被浇了点儿酱油,放了点儿蒜末。
“您哥儿几个的菜来喽!”小北京说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几乎是唱着说。他别提多开心了,好久没这样的机会让他打架了。
“这饭店是不是赵红兵开的?”袁老三看到这盆沾满了酱油和蒜末的菜刀愣了愣神,忽然问起了赵红兵。
“是啊。”
“赵红兵呢?”
“我就是。”一直倚着柱子站着的赵红兵说话了。他今天心情不好,懒得搭理眼前这群毛孩子。
“你就是?我们找的就是你。”
“嗯?”赵红兵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碴儿,挺纳闷。
“不是都说你混得牛逼吗?我们今天就是来撅棍的。”袁老三说。撅棍是当地20世纪90年代混子的常用语,是指一个团伙或个人把一位成名已久的混子打败,然后一举成名的一种混社会的方式。
“远点儿走!”赵红兵向门外一指,懒得看他们。赵红兵今天心情实在糟糕,不想与这群毛孩子过多纠缠。这么多年,赵红兵还真没见过这样赤裸裸地找碴儿的人呢。以前的混子打架无论如何也有个借口,多少都有点儿仇怨。他才入狱四年,外面的孩子就已经开始在毫无仇隙的前提下找碴儿打架了。
“走?行啊,你让他把我们那钱拿回来,今天的饭算你请我。”袁老三说。他们今天就是来找赵红兵的碴儿的,不重挫赵红兵一次他们不罢休。“那不可能。”小北京斩钉截铁地说。事后赵红兵说,其实按他的意思是把刚才那1500块钱还给这群孩子,让他们快点儿走算了,看着就心烦。“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袁老三他们说着就站了起来,每个人都从那个沾满了酱油和蒜末的盆子里拿起了一把菜刀。
“你们要干吗?”赵红兵双手插在袖管里,面无表情地说。
“干吗?干你!”袁老三拿起菜刀就冲了上来。
这几把破bbr>菜刀能吓唬住谁?
没等赵红兵动手,小北京已经抓住了袁老三持刀的藏书网手腕,脚下一绊,手一扭,“嘎巴”一声轻响,袁老三的胳膊被扭脱臼了。
另外一个戴眼镜的也冲了上来,没头没脑地朝小北京砍了下去。小北京又是一抓一绊一扭,把“眼镜”的胳膊也给扭脱臼了。
几乎在“眼镜”上来的同时,菜刀队的第三个人冲了上来,颤抖的手抡着菜刀朝小北京砍了下去。赵红兵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个孩子砍人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小北京抓起“眼镜”的胳膊一挡,随后顺势一脚把他踹飞出去两三米。
胳膊脱臼的两个人痛苦地蹲坐在了地上,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不停地掉。另外三个人看到小北京三下五除二就打倒了三个,自知不敌,居然抛下同伴转身就跑!
这时潘大庆也冲了上来,抄起擀面杖朝蹲坐在地上的袁老三和“眼镜”连续猛击。潘大庆也就是打了三五下,眼镜居然求饶了:“大哥,别打了!大哥,别打了!”
“大庆,别打了。”一直没动手的赵红兵喊停了,他觉得和这些小孩子打的确没什么意思。
“你们走吧!”赵红兵说完转身就随便找个位子坐了下来。
“哎,哥儿几个,有空过来吃饭啊!”小北京说。
事后,二狗曾经听到过赵红兵和李四的一段对话。“现在的混子怎么这么不经打,小潘打了他两下就求饶了,那个戴眼镜的走的时候还居然哭了。”赵红兵说。“红兵,你看看现在是什么社会。现在已经不是谁狠谁猛就能‘戳’得出去的时代了,现在的混子都是谁家有钱有势谁‘戳’得出去。”李四说。“四儿,当年和咱们打架的那些,土豆、 8001." >老五、二虎、路伟什么的,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谁打架服软了?就算是黄老邪,被我和小申打成那样也没说过一句软话啊。”
“那些小混子都以为出名很容易,自己没什么本事却学人家打架,其实就是给家里糟践钱呗。”
“他们想成名总得是那块料儿啊。”
“现在满大街的小混子都想能像你一样成为江湖大哥。如果说前些年,每十个人中有一个混子,那么现在十个人中就有四五个是混子,什么样儿的都敢出来混了。现在的混子和咱们那时候的想法不一样,咱们小时候最大的理想都是当兵,有当兵的机会连大学不上都可以,甚至那时候咱们最大理想就是荣立军功后壮烈牺牲。咱们打架从没为过钱,全是为了斗气。你看看现在那些混子,成天就想打架出名,欺软怕硬,打完人还要再敲诈勒索人家。我开游戏厅,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开始的时候捣乱的也不少,?王宇王亮他们小哥俩儿带着几个兄弟和那些混子动过几次手,你看现在还有谁敢去我那捣乱?”李四说。
“王宇王亮他们哥儿俩真是不错的小兄弟,耿直,仗义。但是我看你那游戏厅里基本全是扑克机了,都不值钱了。我要是还继续开台球室,现在都该饿死了。我饿死倒没什么,我老婆,我上次去你游戏厅看见有人一夜就输上万,人家输急了不会……”
“现在钱毛孩子呢?王宇这样的从十八九岁就跟着我吃饭的小兄弟呢?以前我一个月给王宇一百块钱让他帮我看着台球室,现在再给他一百块还行吗?现在一百块在你那饭店两个人吃顿饭都不够。现在我为什么能混得还可以?不就因为我有俩钱儿嘛!”
“嗯……”赵红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赵红兵这时应该感觉到,他入狱四年,短时间内的确很难和当今社会接轨。他开始时觉得李四和张岳的生意都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希望他们早早停手。但是当他听了他们的道理时,他又觉得他们的行为可以理解。
这就是20多年来日新月异的中国,四年的时间在欧洲、美国这样的发达国家可能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在中国,四年的时间早已经翻天覆地,沧海桑田。这样的变迁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更是精神层面的。
在小北京赶走菜刀队的那天晚上,蒋门神风风火火地来到了亚运饭店。
“张岳进去了,勾疯子的小舅子报案了。”
“他们不是拿刀吓唬你们吗?怎么被捅了两刀以后又去报案了?”赵红兵没想到现在的混子打完架还去报案。
“快去拿点儿钱把张岳保出来啊!我现在找不到李洋,只能来找你了。听刑警队的朋友说,张岳现在正在挨打呢!”
“小申,拿钱,走。”
六、刀疤
张岳是被赵红兵和小北京从刑警队抬出来的。
“我要杀了勾疯子和他小舅子!”这是张岳说的第一句话。
“我宁可死也不要再见到严春秋。再见到他,不是他死,就是我死!”这是张岳说的第二句话。
打张岳的人是严春秋。1992年严春秋刚转入刑警队,是个疾恶如仇的小警察。按理说,他这样由高校毕业被公安调干进入公安局的基本不会调入刑警队,但是严春秋就是一门心思想当别人都不愿意干的刑警。他托他爸找了不少关系,才进入刑警队。他在学生时代不算是个好学生,更不是个好混子,但是他工作以后绝对是个好刑警。没当过兵也没上过警校的严春秋后来居然练就一副好身手,而且枪法是出名的准。
有人说,严春秋当警察的最大目的就是收拾赵红兵、张岳这个团伙。二狗觉得,这或许是严春秋的初衷,严春秋也的确一直这么做。但是呢,严春秋绝不仅仅对张岳和赵红兵下手狠,他对当地的其他混子同样从不留情。
在其后的10年里,栽在严春秋手里的暴徒不计其数。10年后,在严春秋的追悼会上,市刑警队的所有刑警都落泪了。大家都说:严春秋这一辈子,绝对能对得起他头顶的国徽和胸口的警徽,自己拍拍胸口,谁敢说自己比严春秋还耿直?
此事最终不了了之。理由很简单,是勾疯子的兄弟先掏出的刀,勾疯子的小舅子也的确欠债,而且勾疯子的小舅子是被富贵捅的,张岳根本没动手。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持械斗殴案件极多,赵红兵他们象征性地交了点儿罚金也就过去了。
张岳,在病床上躺了足足100天。这100天,江湖显得十分安静,令人窒息的安静。
1993年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寒冬的最后一场雪。
夜色中,张岳、蒋门神、富贵、表哥、马三一行五人行色匆匆地走在卖淫一条街上,每人手里都提着一卷或长或短的报纸。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都有爱读报的好习惯。报纸里面,全是枪刺、藏刀等管制刀具。他们刚刚得到消息,勾疯子他们在卖淫一条街尽头的一家杀猪菜饭店吃猪头肉,不仅勾疯子的兄弟们在,勾疯子的小舅子也在。
路灯下白雪反射的光照在张岳的脸上,使张岳的脸更显惨白而毫无血色。跟在张岳身后的四个人是张岳手下的四位核心人物,个个都服过大刑,个个都有拿起刀就杀人的胆子。虽然他们四人各自也都有小弟,但是张岳都没叫。他只给他们四个人打了传呼。
张岳知道,这一仗必是恶战,如果己方有一个人犯了,就会影响整个战局。他对他手下的这四个人都很有信心,坚信他们四个都绝对不会犯。
兵在精而不在多。这场血战,是张岳三年来第一次亲自参与的一战,也是张岳真正奠定江湖地位的一战。“服务员,叫里面的勾疯子出来,外面有人找。”富贵自己一个人走到了饭店的吧台,对服务员说了 4e00." >一句以后转身出了饭店。3分钟后,勾疯子带着十一二个兄弟走出了饭店,手里也个个都拿着军匕、管叉等家伙。
“我是张岳,你小舅子欠的钱什么时候还?”
“现在手头没钱。”
“那好,我要你小舅子的人。”
“扯淡。”
勾疯子说着就脱下了棉袄,用力地摔在了雪地上。棉袄里,连件背心都没有,完全光着膀子,在路灯和饭店照出来的灯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上起码有十处刀疤,长的刀疤痕迹有三条,看起来像蜈蚣一样。
据说,打架前先脱光膀子是勾疯子的习惯性动作,无论春夏秋冬。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曾有很多勾疯子的粉丝学着勾疯子的样子,在每次打架前都脱光膀子赤膊上阵以显示其气势。但自从这次勾疯子被张岳彻底打垮以后,混子再打架时已很少有人再做同一动作。
张岳看着脱光了膀子的勾疯子,笑了笑。
的确,张岳有他笑的道理,他打的架肯定不比勾疯子少,但是身上只有张浩然当年捅在他大腿上的一道刀疤;而当年捅他的那个人,已经被他杀了。
张岳没有说话,慢慢地拉下裹在枪刺上的报纸,扔在了地藏书网上。他身后的富贵、蒋门神等人也拉下了裹在武器上的报纸,富贵拿的是一把军匕、蒋门神拿的是一把管叉,表哥和马三拿的都是砍刀。
1993年前后,由于国家公安部和当地公安局的管制,猎枪那两年在当地多数被缴。而枪刺和三棱刮刀也越来越少,除了张岳、勾疯子这样的专业混子以外,已经很少有人再能拿出这样的致命武器。据说张岳他们当时也有枪,都是从黑市上购得,但威力并不十分大。1993年前后枪案极少,不再像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猎枪泛滥。公安局逢枪案必破,所以那天大家都没带枪。最歹毒的武器就是张岳手中的那把枪刺。
张岳眯着眼睛挑衅地扬了扬手中的枪刺。张岳眯着眼睛时一点也儿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撇着嘴咬着下嘴唇磨牙睖眼的时候。每当张岳的表情变成这样时,那他肯定就是想杀人了。
勾疯子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的确没人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张岳动起手来肯定是个真疯子。那天,张岳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皮夹克,离对面的勾疯子约有四米,勾疯子手里攥的是一把警匕。一阵北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积雪,吹进了所有人的眼睛。“上!”张岳一声令下,伴随着这阵狂风,张岳身后的四人跟着张岳齐齐挺着刀掩杀过去。
张岳这边,张岳冲在最前面。勾疯子这边,勾疯子冲在最前面。这两个成名多年的大混子,都已经多年没亲手打过架了。但这次两个团伙间的血战,依然又是这两位大哥都冲在了最前面。
勾疯子几年前就能和李老棍子、赵红兵等人齐名,足以说明他也不是易与之辈,他的身手敏捷程度应该远远超过张岳。
勾疯子和张岳短兵相接,勾疯子一刀捅在了张岳的大腿上。后来知道,这一刀,距离张岳的私处仅几厘米。勾疯子随手抓住了张岳的皮夹克的领子;同时,张岳也抓住了勾疯子的头发,一枪刺扎在了勾疯子肋骨上。张岳刺出这一枪刺时大腿刚刚中刀,剧痛之下加上手有些失准,并没有扎到勾疯子的要害。
惊心动魄的一幕出现了,黑色皮衣抓住光膀子的头发,光膀子抓住黑色皮衣的领口。两个人在呼啸的北风中、漫天的雪花下对捅。
这已不再是武力上的对抗,而是精神上的较量。
谁先手软谁将倒下。
根据张岳回忆说,勾疯子的确是他见过的下手最狠最黑的对手。
张岳第一刀没有刺中勾疯子的要害,第二刀却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勾疯子的肚子上。这时的勾疯子气势也极盛,他的第二刀也扎在了张岳的肚子上,只不过张岳的皮衣又大又厚灌足了风,勾疯子的警匕刀刃又不长,只伤及了张岳的皮肉,没有伤到张岳的内脏。
两人对刺第二刀时士气相当。只是勾疯子主动解去了盔甲,而张岳则穿着厚实的皮衣,勾疯子吃了主动解甲的亏。
据说,对刺第三刀时,胜负已分。勾疯子的手明显软了,他怕了眼前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秀气年轻人。因为,对刺第三刀时勾疯子拼命躲闪,而张岳根本连看都不看,只顾奋力朝对方的要害扎去。
张岳这完全不顾自己死活就是要与对手同归于尽的劲头,只要对手是个正常人,谁能不怕眼前这个着眼睛的恶魔?拼命时从不躲闪是张岳他家独有的血统,这是天生的。
张岳的第三刀又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勾疯子的肚子上,而被他这不要命的气势压倒的勾疯子,手颤抖着送出了第三刀。这一.99lib.刀,连张岳的皮衣都没能扎破。
据说张岳捅出第四刀时,勾疯子已经放弃了进攻。两条胳膊护在胸前,只求张岳下一刀不捅在他的心脏和肺叶上。
勾疯子和张岳都有杀掉对手的?.胆子,但是勾疯子却没有不顾自己死活的勇气。
张岳的第四刀扎在了勾疯子挡在胸口的胳膊上,就是勾疯子这放弃进攻只求不死的防守,使张岳没能杀死他。
在张岳刺出第四刀的同时,他的头部被钢管重重一击,当场倒地。倒地的张岳依然死死地抓着勾疯子的头发,胡乱地又刺出第五刀,扎在了勾疯子的大腿上。被张岳吓破了胆的勾疯子依然把双臂拦在胸前,他再无还手的勇气。
群龙无首的勾疯子的十来个兄弟四散逃去,他们亲眼目睹了张岳的疯劲,谁都不愿意当第二个勾疯子。他们今天才真正见到比他们老大勾疯子还要疯的人。
这一战,张岳惨胜,胜得血腥,胜得悲壮。此战过后,江湖中再也无人敢和张岳动刀子,因为大家都知道,跟张岳拼刀子的下场就是勾疯子的下场,又有几个人能像勾疯子那样命大,肚子被扎了两枪刺还不死?
恶人多长命,勾疯子被送到医院后抢救一天一夜活了过来。勾疯子那满是刀疤的身上,又多了五处刀疤。
张岳大腿被扎了一刀,并无大碍。但是留下了个后遗症,就是头部被钢管砸的那一下,从那以后,张岳经常头晕,莫名其妙地呕吐。
七、嫁给他是我今生最大的梦想
当时张岳已经在市中心买了两套房子,装修得很是气派,一套给父母住,另一套准备做自己和李洋结婚的婚房,两套房子是同一个单元的门对门。张岳的伤并无大碍,但是毕竟手腕缠着绷带而且腿上有伤,不愿意被家里人看见,索性就住在了赵红兵的家中。
赵红兵出狱以后一直独自一人住在家中,很是冷清,每日都在自己的饭店里喝得伶酊大醉后被小北京开车送回来往床上一扔,早晨起床口干舌燥头疼如裂。如今张岳终于过来小住一段时间,令赵红兵很是开心。这两个无话不谈的朋友,一起住的这三个月里,每天晚上都在家喝酒聊天,有时还要加上从饭店赶过来的小北京。他们谈论的内容涉及理想、人生、文化、信仰等,可谓无所不包。
二狗曾无数次听到过张岳与赵红兵的对话。这两个极其刚强倔犟且有思想的男人的对话对日后二狗的世界观影响甚深。至今,这两个人在那几个月的对话仍仿佛萦绕在二狗耳边。
赵红兵和张岳,绝对是当地混子中文化程度最高的两人。20世纪80年代初的高中生的质量足可以抵得上扩招后的大学生,而赵红兵和张岳在高中同班时,张岳是第一名,赵红兵是第二名。
现在二狗节选较有代表性的三段:
⒈关于张岳与混子之间的冲突
“你和勾疯子那一仗,非打不可吗?”
“是!”
“为什么?”
“与天斗争其乐无穷,与地斗争其乐无穷,与人斗争其乐无穷。”
“这句话里的斗争的意思不是说打架吧?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
“打架也是斗争的一种方式。红兵你也出狱半年了,你看看我们现在的社会,现在谁有钱谁是老大。人们更看重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我用我的方式赚我的钱,我认为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我和你想问题的角度不一样,苏联武力如此强大,足可以和美国抗衡,不一样解体了吗?这是因为什么?因为它外强而中干,整体缺乏持之以衡的正确的理想和信念。你的武力是强大,全市现在敢和你火拼的人可能一个都没有,但是你想过苏联的下场吗?”
“武力解决问题,简单直接且有效。你看看现在伊拉克欺负科威特,谁劝萨达姆他都不听,美国一动手,萨达姆不就老实了?是不是这么个道理?还有,你知道我在监狱里自己脑中不断重复的一首词是哪一首吗?”
“张岳,你说说看。”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反诗啊!”
“我们是同学,你了解我。我在咱们班学习成绩考过第二名吗?哪次不是第一名?咱们的老师和同学哪个会想到我会坐牢?我就是那潜伏爪牙忍受的老虎。两年的牢狱生活我已经受够了,现在我出来了,我要快意恩仇。”
⒉关于张岳不断地触犯法律
“你想过这次再被那姓严的抓到吗?”
“想过。”
“那你怎么还敢接连地惹事儿?”
“姓严的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他。”
“非要把这事儿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吗?”
“是那姓严的先惹我。”
“那姓严的打你的确是他的不对,但是你也的确是触犯了法律才让他有打你的借口。你难道想以一人之力与我们国家的司法体系对抗吗?杀了严春秋以后你不是也得死吗?”
“姓严的太他妈的嚣张,此仇不能不报。”
“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故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夫天道无亲,恒与善人。张岳,你别忘了当年你也打过严春秋。”
“你说的我不大懂,解释一下。”
“意思是说大的恩怨结束了或许还会有新的恩怨,怎么样才能妥善处理呢?真正有道德的人决不把事情的责任全部归咎于对方,而是友善地待人并诚恳地自责。而没有道德的人总是记得对方的过错,从不检讨自己的过错。所以人应该向有道德的方向去努力,有道德的人总会得到好报。这是 href='2523/im'>《道德经》上的话,当年我爸爸探监时,送给了我这本书。”
“红兵,你现在张口闭口就 href='2523/im'>《道德经》,这都是老掉牙的东西,几千年了已经。”
“正是因为已经几千年它还存在,还有人信奉,就足以说明它是有一定道理的。”
“现在谁信仰那玩意啊?就连咱们国家现在不也是信仰马克思主义吗?那不也是人家西方的东西吗?”
“即使是马克思主义,那也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中国的传统文化几千年历史,你要对咱们的文化有自信。你对自己国家的文化都没自信,怎么对抗西方文化的糟粕啊。再说,你现在是在中国,在和中国人打交道,你不用中国人的处世哲学怎么行?”
“红兵你还对抗西方的腐朽文化呢?你又回到咱们上小学那会儿了?又红又专的。”
“扯远了,总之,我觉得你总要选择一个更好的处理问题的办法。”
“那你告诉我怎么才是更好的处理问题的办法。”
“我不是说了嘛, href='2523/im'>《道德经》。这本书我已经背下来了,现在送你。20多年来我爸就送过我这一本书。”
“呵呵,那我翻翻看看,不过我觉得这东西没啥大用。”
“呵呵,耐心点儿,看看吧。”
⒊关于张岳的生意
“张岳,听说你刚出狱时帮人家要账,拿起一把剔骨钢刀就把欠债的人给绑了,然后又捅了人家?”
“是。”
“是不是有点儿过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可是被你捅的人都没得罪你啊?”
“欠人家的钱不还就是我的敌人。”
“我看欠钱的未必都是阶级敌人吧!劳苦大众也不在少数吧!”
“呵呵,我可没想过要与人民为敌。”
“那就好,刚出狱时你没钱,干这个我可以理解。但你现在已经够有钱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干这样的事儿?”
“我现在是有钱了,生活是没问题了,但是我还不是全市最有钱的。我还不如你和小申有钱,四儿可能现在也比我有钱。你知道我的性格吧!我干什么都要干成最好的。再说,我停手不干了,跟了我这么多年的兄弟们怎么办?让他们喝西北风去?”
“好,算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儿。”
“你说说看。”
“以后你再要账能不能不动刀动枪?你手下的兄弟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我希望你能不去亲手动刀动枪。”
“那如果有人欺负到我头上呢?”
“欺负你?呵呵,别开玩笑了。如果真的有人敢欺负你,我一定第一个站出来帮你。”
“好,那我也答应你,我再也不在讨债时动刀了。”
赵红兵和张岳在几个月中类似的对话太多,二狗仅列出比较有代表性的三段。其他的对话结构大多类此。都是赵红兵以朋友交谈的方式希望能拉回已经走在悬崖边上的张岳。
这时的赵红兵,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纯粹的墨者了,他的脑中已经融入了许多道家的思想。20世纪90年代的赵红兵,对待朋友是一如从前的墨者风格,但在处理具体的问题时,更多的是采用老子的思维方式和理念。中华传统思想的宝库已在赵红兵面前打开,他仅仅管中窥豹背下了一本 href='2523/im'>《道德经》,就已足使他在当地20世纪90年代初的那个血雨腥风的江湖中胜似闲庭信步。
一生清廉的赵爷爷没给赵红兵留下几个钱,但是在去世前教会了赵红兵做人的方式,这才是赵爷爷留给赵红兵的最大遗产。
赵红兵总希望能够消除张岳的戾气与匪气,但是他只做到了一半。正像前面的对话一样,张岳听进去的大概只有一半。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小北京曾评价说:没有红兵那几个月的苦劝,张岳肯定连1995年都活不过去。小北京对张岳也没少劝过,但张岳可能连5%都听不进去。因为他心里总认为,只有赵红兵才是他的大哥,小北京只是和他平起平坐的好兄弟。
在那段时间里,二狗经常能看到李洋去赵红兵家找张岳。
二狗发现,每次在赵红兵和张岳两人谈话或者开玩笑时,李洋总是一言不发,抱着张岳的胳膊痴痴地看着他。二狗依稀记得,十八九岁时的李洋,贫嘴功夫根本不亚于小北京。
当一个女人真的爱上一个男人时,总会变得很小鸟依人,无论她之前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李洋对张岳的爱,坚定而执著。
据说,10个月以后,李洋在和张岳结婚前曾与她的闺蜜高欢有过如下对话:
“你知道张岳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吗?”
“当然知道,男人中的男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知道张岳现在在干些什么吗?反正我们学校里,从学生到老师到校长没一个人不知道张岳大名的。”
“我当然知道他在做什么。如果一个女人不让她的男人去做他喜欢做的事,那这个女人一定不爱这个男人。”
“你真的嫁给他?你想过嫁给他的后果吗?”
“想过,什么样的结果我都已经想过了。”
“那你还决定嫁给他?”
“嫁给他是我一生最大的梦想。我一定要圆了这个梦想,就算我穿上了婚纱以后第二天他就死了,我也心甘情愿为他守寡。”
“你怎么这么傻呢?唉,其实女人都一样。对了,你是不是能经常见到红兵?他还好吗?”
“嗯,他不太好,总是醉酒。”
“他现在怎么这样呢?”
“……因为你吧。”
李洋终于把这句谁都不敢说出的话说了出来。
“你和张岳结婚,红兵会来吗?”
“当然来,这还用问!你会来吗?”
“……我会。”
李..洋和张岳结婚六年后,张岳被枪决,留下了李洋和一个儿子。李洋守寡至今。“能和张岳结婚一年,我已经死而无憾了。我们结婚六年,我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我这辈子,太满足了。”李洋现在经常这样说。
八、碧云天,黄花地
小北京每次看到张岳和李洋腻在一起,都非常羡慕。
1993年,小北京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玩世不恭的小顽主了,已经是个28岁的成年男人了。
他又想起了三姐。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1993年春夏之交的一个周日,赵红兵的三姐来到了“亚运饭店”。
“小申东子,红兵呢?”美女就是美女,岁月根本就没在三姐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比之几年前,更是多了一些成熟的韵味。三姐喜欢把小北京称为小申东子,因为这样听起来比较像日本名字,读法是“小申——东子”,子不是轻声,是三声。
“昨天晚上张岳我们三个人喝多了,他俩现在还在家睡着呢。就我命苦,一大早就来了。三姐你干吗来了?是不是想我了?”小北京笑嘻嘻地说,他知道三姐不可能没事来找他聊天。
“嗯,想你了。”三姐美目盼兮,笑吟吟地说。
小北京早就琢磨好了三姐骂他以后他该说的词,但他万万没想到三姐居然说想他了。他和三姐认识了六七年,三姐可是从来都没对他说过一句绵绵的情话。几乎每次对话都是以三姐抽小北京一下结束。小北京听到三姐这句“嗯,想你了”时浑身骨头都酥了,一向贫嘴的他居然不会说话了。
“……三姐,你……”二狗发现小北京不仅忽然结巴了,而且脸还有点儿泛红。认识小北京这么久,二狗头一次知道他也会脸红。
“嗯,我真的想你了。”三姐说得一本正经。
“三姐,你现在看中央三套的《新白娘子传奇》吗?我特爱看,我觉得你长得特像白娘子,就是你眼睛比她大,也比她年轻。”幸福来得太突然,小北京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赶紧岔开话题。
“呵呵,是吧,医院里的同事也这么说。”三姐依然笑吟吟地看着小北京。
“三姐,那你觉得我长得像许仙吗?”小北京痴痴地看着三姐。
“嗯,像……像……法海。”
“我哪儿长得像法海啊?”小北京觉得挺冤枉,他一直自认为自己是帅哥,而且他认为他在当地长相第二,仅次于赵红兵,那是因为赵红兵和他是兄弟,他就不争了,第二也就第二了。
“长得是不怎么像,但是你行为挺像。”三姐咬着嘴唇笑着说。
“我怎么像了?”
“法海不就是爱拆散人家婚姻吗?你不化!”小北京正郁闷着呢,回头嚷了一句。
“呵呵,别朝我吼。你要是朝我吼能吼出老婆来,我让你吼一辈子都没事.儿。”赵红兵笑着说。
“就你有老婆!就你赵酒颠有老婆!”小北京像吃了枪药,哒哒哒,喷火苗子。
“……唉,喝酒去吧!”赵红兵一想也是,他嘲笑小北京无非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不比谁强。他也就是在一段时间内有过女朋友,现在还跟别人结婚了。
其实赵红兵出狱后绯闻女友也是好几个,比如当年那个穷追不舍的小静。虽然据小北京等人说赵红兵早已和这几个绯闻女友发生过超友谊的关系,但是赵红兵始终矢口否认。被赵红兵承认的女朋友,就高欢一个。
小北京酒量不小,但是那天也喝多了。平时都是赵红兵喝多,可那天赵红兵还能勉强明白点儿事儿,小北京和张岳都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再喝点儿!”小北京说。
“你看看几点了,咱们饭店的服务员都下班了,再喝下去谁收拾桌子谁扫地?”赵红兵难得那天没喝多。
“去巴黎夜总会继续喝吧,那里现在才开场。我给富贵打传呼,让他开车来接咱们过去。”张岳说。巴黎夜总会是当地第一家夜总会,张岳那时是江湖中人,所以经常去那边玩。
“张岳你给富贵打传呼,让他开你车过来。”赵红兵说。
当晚九点多,张岳、富贵、表哥、赵红兵、小北京五人去了巴黎夜总会。
巴黎夜总会,一个多么洋气的名字,光听这名字,就让人感觉是时尚之都。
但是二狗不得不佩服1993年当地人民的改良能力。二狗总以为夜总会是灯红酒绿的较为高档次高消费的场所,没想到夜总会这东西一到了当地,马上变味,成了大众消费的地方。变成了集演艺吧、迪厅、酒吧、妓院为一体的场所。更为独到的是,如果是晚上10点左右去了那,肯定会认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因为每晚10点,这里居然还表演一场二人转!你绝对会认为你是进了当地的二人转小剧场,而不是夜总会!
尽管每次进去都会给人进了农贸市场的感觉,但不可否认的是该夜总会即使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其装修也是十分豪华的,不但灯光音响一流,而且角落里还放了几个涂满了fuck you之类英文字母的大汽油桶子,看起来很狂野。
该夜总会的名字虽然叫“巴黎”,但是极具乡土气息,因为老板就是当地乡下的一个铁矿矿长。“巴黎”不但有二人转等东北特色,而且里面销量最大的酒水就是当地生产的一块五一瓶的啤酒!当然了,这啤酒在这里卖三块钱一瓶。有超过80%的人来这里一不喝红酒二不喝洋酒三不喝鸡尾酒,专喝当地这外面卖一块五一瓶的啤酒,十分接近大众消费。总之,这里就差没卖当地七毛钱一斤的原浆白酒了。
这足以证明当地人民在1993年不喜欢装逼,竟整实在的。二狗又想起八年后当地第一家肯德基开业的时候,二狗亲眼见到了黄老破鞋(黄老邪)和另外两个30多岁的老爷们儿,迈着欢快的步伐兴高采烈地边走边聊进了这家肯德基,二狗还听见了他们聊天的内容。
“这家饭店咋样啊?”
“不知道啊,没来过,这不是新开的嘛。”
“这是饭店吗?”
“咋不是呢?肯定是!你没看人家正在那吃着呢吗?”黄老破鞋见多识广。
“不像!真不像!”
“服务员!点菜!”这三位刚刚坐下,就听见其中的一个胡子拉碴的人喊服务员。
“服务员!快点儿!点菜!”黄老破鞋不耐烦了。
“先生您请到这里来点。”一个KFC服务员站在柜台后朝他们招手。
“你们这饭店菜也太少了,唉,将就一下吧!你这有啥酒水啊?”黄老破鞋点完三个鸡腿汉堡后问服务员。
“先生不好意思,没有。”
“啥玩意?没酒?没酒你们开啥饭店啊!”黄老破鞋有点儿恼火了,挺不情愿。
“先生不好意思,这个真没有。”
“唉,那拉倒吧!”黄老破鞋拿着汉堡悻悻地离去了。
十几分钟后,肯德基里面的人都听见了“哥俩好!八匹马!六个六”的划拳的声音。
众人惊愕之下转身望去,赫然发现黄老破鞋等三人每人左手抓着一个鸡腿汉堡,右手边各放着一瓶五十二度白酒边划拳边对瓶吹呢!
“先生,不好意思,您能安静一下吧!”店长说。
“你这里写着禁止划拳行令了吗?”黄老破鞋义正词严。
“……没有。”店长被黄老破鞋给问愣住了。估计全中国第一拨来肯德基喝酒的就是黄老破鞋他们了。
“那我们划划拳咋的了?不行啊?”黄老破鞋更加理直气壮了。“……”
“我们肯德基这里没有自带酒水来吃的。”店长是个小姑娘,被黄老破鞋问了一愣以后又想出了点儿新词来撵黄老破鞋他们。
“谁想自带酒水啊?你们这里没卖酒的呀!这酒我跑了大老远才买回来的,你以为我愿意啊!”黄老破鞋看起来挺悲愤。
“……”
“你们这是饭店吗?”黄老破鞋不依不饶。
“当然是。”
“全中国有不卖酒的饭店吗?”
“我们这不是中国的,我们这快餐店是美国的。”
“爱哪国就哪国,在中国开就得遵照着中国的规矩!我就在你这喝了,你爱去哪儿告就去哪儿告!法院是你家开的吗?”黄老破鞋说完这句,再也不看店长一眼,表情凝重地抡着拳头开始划拳了。
“八匹马……”
店长无言以对。
两小时后,黄老破鞋等三人搭着肩膀醉醺醺地离去,光荣地成为了人类历史上在肯德基喝多的第一人。当二狗听完黄老破鞋最后那句“在中国开饭店就得按照中国的规矩”时,对黄老破鞋景仰不已,过去十几年对他的恶劣印象一扫而光。
二狗举以上黄老破鞋与肯德基之战这个例子的目的是想论证两件事儿:
⒈当地人民向来都不在吃喝玩乐这几个方面装逼,连黄老破鞋都不装还有谁装?
⒉“巴黎夜总会”的确十分迎合当地人民的口味,本土化战略十分成功,营销方面远比肯德基灵活,生意也更为火爆。
正是这次张岳、赵红兵等人去这家“巴黎夜总会”引发的一系列血腥残杀,使张岳真正拥有了实业。
九、富贵出手必伤人
张岳等五人到了巴黎夜总会的时候,小北京已经路都走不稳了,满口胡话。印象中小北京上次喝多还是赵红兵和高欢分手那次。
据说他们进夜总会大门时煞是风光,来自全市各行各业的小混子不停地跟这几位大哥打招呼。
“张哥,来啦。”和张岳打招呼的最多,混子们都以认识张岳为荣。
“富贵哥最近去哪了?”认识富贵的也相当不少。
“红兵大哥来玩儿了?”跟赵红兵打招呼的混子并不多,因为年轻一代的混子根本没机会认识赵红兵。1993年当地的青少年混子对赵红兵这个名字已经有了接近图腾崇拜式的膜拜,枪击二虎及逼李老棍子跳楼等一系列事迹已经作为传奇传颂。全市的人都认为,赵红兵家里肯定有个小型弹药库,他和他那兄弟几个个个都是拿起枪就敢开的硬茬。其实二狗知道,那时的赵红兵最厉害的武器恐怕就是他饭店后厨的那几把菜刀了。
“申爷,今天有空了?”和小北京打招呼的多数都是一些他饭店的常客。
几个人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夜总会二楼的一个小包间,既可以避免被人打扰又可以看见二人转等节目。刚进了包间,小北京就呕吐起来。
“富贵,表哥,扶申爷去洗手间。”张岳吩咐。
“张岳,怎么是个人就认识你啊。”赵红兵很是纳闷。
“和我打招呼那些我多数都不认识。他们认识我,我不认识他们,没几个能叫出名字的。”
“呵呵,早就听说你混得不错。这里怎么这么吵啊?”赵红兵一时不大习惯这个气氛。他入狱前全市连一家迪厅都没有。
“咱们那申爷呢?还没吐完呢?”张岳想起了刚去洗手间的小北京。
这时,雄壮的军乐响起,夜总会的节目开始了。赵红兵听到军乐特别有感觉,俯下身向一楼中心的舞池望去。只见军乐声中四个一身银灰色短裤束胸的衣着暴露的模特托着一面鲜艳的红旗,迈着正步走进了舞池。这几个模特的正步踢得极为规范,如果不是穿的这么少再换上一身军装,说不定还真有人会以为这是仪仗队呢。
当地人民就爱搞这些土不土洋不洋的东西,夜总会演出之前出旗,奏歌,也就是当地人民能想得出来。赵红兵看得津津有味,他也觉得这四个青春靓丽的女模特手托一面红旗很有趣。
当赵红兵煞有兴味地看着几个模特时,忽然听见全场“哄”的一声笑炸了。赵红兵定睛一看,这几个模特身后,跟着一个消瘦但结实的身影。这个人光着膀子,面带微笑,腰杆笔直,趾高气扬,踢着比这几个模特还规范的正步,意气风发、有板有眼地向场中心走去。
这人,正是已经醉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小北京。事后小北京回忆说,好久没听到军乐了,酒后一听到军乐就按捺不住兴奋,激发了表演欲,刚吐完的他借着酒劲就跟着这几个模特走上了台。
“申爷,好样的!”
“申爷!牛逼!走得好!”认识小北京的人都开始起哄了,因为他们都觉得小北京这正步走得实在是太有板眼了。“实在……是……太牛逼了!哈哈!”不认识小北京的也开始起哄了。
受到大家鼓励的小北京依然面带微笑,继续跟在这四个模特身后一丝不苟地踢着正步。他一向热衷于表演,但是他一直忙于饭店的经营,很少有机会出来玩。这次来到了如此热闹的场合,不登台表演表演他也就不是小北京了。就算把他放到国家大剧院,他肯定也敢表演,他一向自认老子天下第一。
“那不是小申吗?”赵红兵看见一本正经踢着正步的小北京,实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张岳一看也乐坏了。
这时,军乐结束,小北京以军人最标准的立正姿势站在几位模特身后。
这时全场的观众都已经被小北京逗得笑岔气了,一团乱哄哄。但无论是正步还是立正,小北京始终一丝不苟,十分认真。他越是认真观众笑得就越厉害。
可是夜总会的主持人弄糊涂了,这算是哪出啊?没安排这样的节目啊!怎么办?继续吧!这个主持人显然不认识小北京,也不知道小北京是跟谁一起来的。
“奏歌!”主持人按程序喊完以后,示意夜总会看场子的人把小北京拉下台去。
雄壮的进行曲响起,小北京微笑的表情转为严肃、庄重,“啪”的一下敬了个正宗的军礼,目光凝视远方,若有所思。台下的观众笑得更欢,都被小北京出众的表演能力和认真劲儿折服了。“申爷……”大家都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夸奖小北京了。
这时,看场子的人有点儿不识趣,缺乏娱乐精神,当时就冲上去了两个拉小北京。小北京的上衣不知道脱到了哪里,这两条大汉就抓住小北京正在敬军礼的胳膊,拼命地往台下拉。
小北京正在表演的兴头上,被这两个大汉拼命地拽,火气有点儿按捺不住了。赵红兵、小北京、张岳、李四等人早已经在当地大名鼎鼎,无论走到哪都被人叫一声哥。小北京什么时候受过这气?这两个看场子的认识张岳,但肯定不知道小北京是谁,如果他们知道了,肯定打死也不敢。
“你放开我,奏歌呢。”小北京回头喊了一句。
“你给我下来!”那俩大?99lib.汉还都不放手。
激昂的歌声中,夹杂了凄厉的两声惨叫。
小北京踹飞了一个,又扭脱臼了抓他手的那条大汉的胳膊。
夜总会里的笑声戛然而止,一下沉寂了下来。
看场子的十几个人看到两个同伙被打,齐齐冲向了站在台上的小北京。
看着这十几条汉子,小北京微微一笑,拉开了架势,迈出弓步,双手一摊。“我操!佛山黄飞鸿!”台下有人惊叫。小北京摆出了黄飞鸿的经典开场招式。小北京这招就是跟他刚刚看过的电影《黄飞鸿之狮王争霸》中的李连杰学到的,这姿势之正宗不亚于他走的正步。
20世纪90年代当地娱乐场所看场子的人是由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社会闲散青年组成,其实就是一群打手。当然,现在当地的娱乐场所看场子的都已经穿上了制服,让人感觉正规了许多,但还是换汤不换药,地痞本色不改。
二狗暂且把看场子领头的人叫做范进。看到同伙被打以后,范进带着十几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一拥而上,挟着一股风。
恶战在即!
尽管眼前这十几个小伙子个个赤手空拳,已经喝得晕头转向的小北京虽然身手极其出众,以一人之力也绝对难以应付,此刻已危如累卵。当地人民向来酷爱争勇斗狠,尤其是在巴黎夜总会这样的场所更是几乎夜夜有恶战。所以能在巴黎夜总会看场的人,都是如狼似虎。
在这十几头豹子即将冲到小北京面前时,小北京的智商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是的,再凶险的场面,申爷从没栽过。这次,也不例外。“住手!都别动!”小北京舌绽春雷,字正腔圆地怒吼了一声。黄飞鸿的标牌招式变成了交警拦车的标准架势,手型转换之快,动作之标准令人折服。
小北京这一声怒吼把大家都吓得呆住了,都停住了脚步。怎么回事儿?怎么有人在打架前喊别动?难道眼前这位光着膀子醉得一塌糊涂的人就是传说中的警察?这十几个毛头小伙子毕竟阅历少,江湖经验不足。他们只知道该动手时一哄而上制伏肇事者,却想不到小北京来了这么一出。他们可不知道这是小北京打架时惯用的伎俩,就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你……”领头的范进停下了手,刚要开口说话。话没说完,范进的面门被小北京端端正正地打了一拳。小北京虽然已经醉酒,但依然出手又快又狠,就这一拳已打得范进眼冒金星,鼻血直流。
“红兵!张岳!下来!”小北京这一拳打出的同时,张口喊了援兵。其实这时候赵红兵和张岳已经从二楼上跳到了一楼的沙发上,只是一时没有赶到小北京旁边。
刚缓过神来的十几个看场子的小伙子,看见小北京一拳把范进打翻在地后刚想动手,又听见小北京在激昂的歌声中喊出了“红兵,张岳99lib?”这两个名字。
一时间没人再敢动手了。
那是因为,没听过赵红兵的人肯定听说过张岳,没听说过张岳的人肯定听过赵红兵。如果这两个人的名字他一个都没听说过,那他肯定是个聋子。因为这二人的名字20世纪90年代在当地无人不晓。
正在这些看场子的人进退两难时,他们后面忽然阵脚大乱,几声惨叫传出。
他们回头一看,身后有两个人挺着两把大号卡簧扑了过来。冲在前面的那位面无表情,衣服袖子很长,基本遮住了手中的卡簧,但出刀极快。一两秒内已连捅三人,杀出一条血路,马上就要和小北京会合。
从他们身后扑上来的正是富贵和表哥,出刀的是富贵。他们在洗手间里扶着小北京吐完,一转眼不见了小北京的踪影。出来时发现小北京正在和范进等人对峙。富贵和表哥二话没说,掏出卡簧就从打手后面扑了上来。富贵一出手就捅了三个。
据说富贵极少出手,但出手必见血。在张岳手下的四员大将中,就数富贵话最少而且最不爱出风头,但江湖中人都知道,富贵才是张岳手下的头号战将。
刚刚站起来的范进眼前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卡簧,这把卡簧那时距离他只有一米左右。
这时范进干了一件最缺德的事儿。
此事堪称当地20世纪90年代初混子的奇耻大辱。
他见到富贵的刀子逼近他的面前时,心惊胆战的他居然劈手拉过了一位举着国旗、被眼前这血战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的模特挡在了自己的前面!他拉来了女人做挡箭牌!
富贵捅向范进的那一刀,着着实实地扎在了那位年轻漂亮的女模特的肩胛骨上。
据说那刻,全场再无一丝声响。尚未反应过来的女模特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富贵,一向面无表情的富贵也以同样错愕的表情看着这位青春靓丽的女模特。
刀,慢慢地从女模特裸露的肩膀上拔出。
富贵,默默地转头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富贵手中的卡簧,已经扎在了很多人的身上,但他肯定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一个如此漂亮的女人的身上。
歌声终止。
鲜 8840." >血,从女模特的肩膀涌出。据说,那女模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口。
女模特倒地,就倒在那面鲜艳的红旗上。
鲜血、红旗、倒在红旗上的美艳女模特、绚烂的灯光、鸦雀无声的人们。这些,就是那夜的巴黎夜总会。据赵红兵后来说,他从入伍到后来混社会,见过的凶残场面已经太多,从没有一次为之动容,早已司空见惯。只是,除了那夜的巴黎夜总会。鲜艳的红旗上面是鲜花般的女模特,女模特身上又绽开了一朵鲜花,这朵鲜花上方,又是艳如鲜花的灯光。“你们都别动!”走到了舞池中间的张岳指了指那些打手,着眼睛说了一句。没一个人敢动。“你他妈的是男人吗?”小北京朝范进怒吼,声音嘶哑。小北京从未如此冲动,他这是被范进的无耻和歹毒惊的。
“你他妈的是男人吗?”据说,那夜醉了酒的小北京重复嘶吼了二十几次这一句话,每喊一次都重重地踹向范进一脚。范进不但不敢还手,而且连看都不敢看小北京,他是在为他的无耻感到愧疚吗?小北京踹了二十几脚以后,范进已经不能动了,软得像滩泥。
“小申,别打了,咱们快送这个女孩子去医院吧!”赵红兵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小北京失控,发了狂,伸手拉住了小北京。赵红兵伸手一拉,小北京立马老实,历来都是如此。
十、我不是范进
经检查,女模特伤无大碍。范进和其他三个被捅的打手也无性命之忧。
据藏书网说,巴黎夜总会的老板也并没有报案,他希望把这件事私了。毕竟,富贵是张岳的人,张岳是个什么人所有人都知道。开夜总会和气生财,那个老板绝对不愿意惹上张岳这个活阎王。按江湖规矩,私了就必须要有另外一名江湖大哥出面,和张岳谈条件。这次是富贵先出凶器伤人,按道理,张岳应该赔钱。
巴黎夜总会老板找的是陈卫东,他是通过在他夜总会里当老鸨子的毛琴找到的。这个巴黎夜总会的老板天真地认为,陈卫东毕竟是当地江湖中化石级的老混子,无论是张岳还是赵红兵,都该给陈卫东一点儿面子。
巴黎夜总会的老板错了,他错误地判断了他的对手张岳的性格。张岳这样的江湖大哥可以接受入狱,但未必能接受赔钱:如果张岳赔钱给巴黎夜总会,就说明张岳服软了,心高气傲的张岳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了结方式。同时,巴黎夜总会的老板也错误地判断了陈卫东的能力。陈卫东虽然实力不错,但主要依靠的是他的表弟赵山河,而赵山河自恃勇猛,一直以来都希望能在江湖中扬名立万,这次有借口直接面对张岳,他是不会放弃这样一战成名的机会的。
除了跃跃欲试想挫一挫张岳威风的赵山河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想和张岳团伙拼死一搏,那就是当天在巴黎夜总会失尽了面子且吃尽了苦头的范进。
范进既不姓范,也不叫进,他的绰号的典故来自于《范进中举》这篇中学文章。范进只比赵红兵低两届,但他1992年才从当地的一中退学——他一共高考了九次,补习了八年。据说范进初中时成绩相当不错,但是到了高中以后成绩略有下降,第一次高考时差了一分没能考上专科。他那望子成龙的父母认为自己的儿子只要再补习一年,一定能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但遗憾的是,第二年范进的高考成绩距离专科线差了三分。从此,范进开始了漫长的八年补习之路,他每次的高考成绩距离专科线不是差三分就是差五分,再也没有达到应届那一年只差一分的水平,但也从没有差过十分以上。
八年的匆匆岁月,范进都在牢狱般的补习班教室中度过,每天都被高考无穷的压力折磨,痛不欲生。八年,他已经由一个青春年少的风流少年变成一个冷暖自知的胡子拉碴的成年男子,越来越沉默。范进“誓要把这牢底坐穿”的劲头征服了全校无数少男少女,大家都以他为偶像,只要有他在,高考补习两年三年的人会觉得一点儿都不丢人。据说到后来,范进当年的学弟学妹已经大学毕业回到学校给他当老师了!
当时范进的绰号还不是“范进”,而是“老补”。他“范进”的绰号来自于他的第九次高考。
在1992年那个流火的七月,范进第九次迈进了考场。那时候全国理科高考要考七门,总分好像是710分。范进的前六门发挥相当好,已经考过八次的他知道,这次一定能考上了,而且十有八九还能考上本科一批的高校!据说,一向沉默寡言的范进那几天无论见谁都是微笑着说话。大家都替他高兴:“这孩子可算是熬出头了。”
造化弄人,悲剧还是降临到了范进身上。在考最后一门时,过度兴奋的范进在开考四十五分钟后忽然抽搐倒地,口吐白沫,人生中第一次抽起了羊角风。他被紧急送往医院,而他的第九次高考就此结束。
监考老师把他只做了一半题目的试卷写上名字交了上去。十几天后,高考成绩下来,范进再次达到了应届时的高度——只差一分。只要抽风前他再多做一个选择题,就能考上了。如果他能把试卷全做完,保守估计他能考上一所类似于哈尔滨建工这样的高校。
从此,范进有了现在的绰号。
据说,当年他的父母还建议他再考一次。
“再考一次吧,就最后一次。”范进的父母几乎哀求着对他说。
“你们让我高考是为了什么?”此时的范进很冷静,他已对高考心灰意冷。
“出人头地,赚大钱。”
“你们说的这些,未必需要通过高考来实现。”
“那你希望通过什么方式实现?”
“这,你们不用管了。”
当晚,范进就去理发店理掉了他那蓬乱的长发。第二天,江湖中就多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混子。这个混子戴着高达800度的黑框近视眼镜,留着光头,手持一把上高三时他爸爸送的一把没开刃的宝剑,绰号范进。
三个月后,范进被新开业的巴黎夜总会招入麾下看场子。六个月后,他成为看场子的打手的带头大哥。范进要找回他那失去的八年青春,他不能忍受慢慢赚钱的折磨,他要速成,他要急功近利,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你为什么干了这一行?你这样干下去要进监狱的!”白发苍苍的父母含泪哀求。“我已经被高考判了八年刑,还会在乎再在监狱中度过几年吗?”范进说。
据说,范进最讨厌别人叫他范进。
十一年后的那年元旦,似乎是梅艳芳辞世那天,在上海新天地太平湖畔,二狗第一次听到了那时尚未成名的王蓉唱了一首《我不是黄蓉》,当时二狗首先联想到的,竟然是十一年前的那个范进。
是的,如果范进真能活到2004年的元旦,他一定会喜欢这首歌的,而且他一定会窜改歌词“我不是范——啊——进,我没有中举,我抽了羊角风,没考上大学”。
他的确不是范进,毕竟范进考上了,而他,没考上。
据说,被小北京打得多处骨折的范进,在病榻上就下决心要杀了表哥和小北京这两个人。从范进剃了光头走向社会的那一天起,>他已经不怎么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了。
想杀表哥和小北京的范进毕竟还在病榻上,但赵山河可是活蹦乱跳的。据说,那几天赵山河很兴奋,每天都在打听富贵在哪出现。
富贵在捅了模特以后,心情也有点儿不好。富贵虽然冷血,但他只对男人冷血。他始终觉得很愧疚,他忘不了巴黎夜总会那一夜,忘不了那个漂亮的女模特那双惊愕的、睁得大大的眼睛。
富贵是个孤儿,长着黑漆漆的眼睛和笔挺的鼻梁,个子高高瘦瘦。曾经有人说,富贵这人太不会打扮自己了,如果他会打扮,肯定是个帅哥。富贵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在一次大火中死去,他自幼跟着姑姑生活。他在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还连名字都没有呢,语文老师便随口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富贵。
富贵的忍耐力极其惊人,虽然他在学校和家里每天都被欺负,但他从来都是默默忍受,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直到他十七岁。
十七岁那年,一向学习成绩不错的富贵上高二。学校电影包场,电影的名字是《世上只有妈妈好》,这是一部用眼泪赚取眼泪的电影。从没体会过父母的爱的富贵,看了这部电影以后被感动得哭出了声,直到电.影结束还抽泣不止。
“富贵你这个傻逼,你连妈都没有在这儿穷哭什么?”班里的一个男同学挖苦富贵。富贵这时尚未擦干眼泪,他回头望了望眼前这位男同学,咬了咬牙,没有说话。男同学的话刺到了富贵心中的最痛处。当天晚自习,富贵拿着一把卡簧进了教室,以空洞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在电影院嘲笑他的男同学。
“傻逼,看我干吗?”
富贵依然面无表情,拿起卡簧对着那个男同学连捅三刀。捅完以后,富贵转身慢悠悠地走出了教室。这是富贵第一次出手伤人,而这第一次,就已经把人捅了个半死。
几天后,富贵被捕,被判入狱。在狱中,富贵结识了表哥。出狱的第一天,富贵又通过表哥认识了义薄云天的江湖大哥张岳。
见面的第二天,一向同情弱者的张岳就花了700块钱给富贵买了一套新西装,又花了150块钱给富贵买了双新皮鞋。据说,这是富贵20年来第一次穿新衣服和新鞋,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把富贵当成一个人,包括他的姑姑和姑父。以前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和鞋子,都是他姑姑家的哥哥穿剩下的。
“大哥!”富贵实在想不到传说中的江湖大哥张岳竟然对他这么好,让他第一次有了做人的尊严。当场,富贵眼含热泪给张岳跪了下来:“大哥,我这条命,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
富贵并不是为了这不到千元的衣服和鞋子就把命卖了,而是为了张岳对他的尊重。
“富贵,快起来,试试看合适不。”张岳被富贵这一跪吓了一跳。张岳给他买衣服,也是因为觉得富贵这小伙子不错,又刚出狱如此潦倒,想帮他一把,并没有想过把富贵收了当兄弟。张岳自己尝过刚出狱时的落魄感觉,十分理解富贵的处境。
富贵试了试衣服,“是不是袖子有点儿短?”富贵问表哥。“我看正合适啊。”表哥说。表哥的确觉得这套西装非常合适,富贵穿在身上显得十分精神。“我总觉得袖子有点儿短。”富贵笑着说。
富贵总穿他姑姑家哥哥的衣服,他哥哥的手臂比他的长,所以他习惯了穿袖子特长能盖住半个手的衣服,如今,穿了正好合体的衣服,富贵颇觉不适。后来富贵给自己买的衣服,也全是袖子特别长的。总穿着能遮住手的袖子的衣服,是富贵的标志。
“张岳是我的大哥,谁动他一指,我就要了谁的命。”富贵当天就对表哥说。
富贵还是像当年那样不爱说话,但出手极狠从不留情面。在张岳成名后不再亲自动手的日子里,富贵就成了另一个张岳。
富贵跟了张岳以后,又认识了李四、小北京、赵红兵这几位张岳的生死兄弟。由于张岳极其尊重赵红兵,所以富贵同时也把赵红兵当成大哥看待,他没想到自己在读中学时就已经如雷贯耳的“红兵大哥”竟然是如此的容易接触。富贵极重义气,他认为他应该像对待张岳一样对待张岳的兄弟。
所以当他那天看到小北京处境凶险时,毫不犹豫地掏出了卡簧。但没想到的是,他的最后一刀竟然扎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上!
事后,富贵和小北京曾有如下对话——
“申哥,那个女孩子没事吧!”
“那个女孩子叫兰兰,人品不错又乖巧,刚刚高中毕业没工作,就去那当了几天兼职模特,就遇到了这事儿。唉,不过你别担心,医生说了,保养得好点儿,连疤瘌都留不下。再说,你又不是故意的。”小北京倒是从那以后一直跟那女模特打得火热,没事儿经常在一起聊聊天。
“代我对她说声对不起。”
“一定。谢谢你那天出手相助,否则说不定我就栽在了巴黎夜总会。”小北京说得挺诚恳。小北京虽然从来没混过黑社会也没必要去混黑社会,但他还是十分在乎自己的名声..。
“申哥,看你说的,我是你的兄弟。”富贵认为,他出手帮助小北京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赵山河虽然一心想和张岳交手,但他还是对张岳有点打憷。毕竟张岳捅死了张浩然以及和勾疯子对捅等事迹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赵山河是凭武艺高强闯荡江湖,但他打架时的疯劲别说和张岳没法比,就算是和勾疯子相比也要略逊一筹。所以,赵山河决定先找当晚的肇事者富贵“谈谈”。
富贵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并且告诉了张岳。“红兵,巴黎夜总会的宋老板找了陈卫东,陈卫东的人要找富贵先谈谈。”张岳找到赵红兵商量这件事儿。“谈就谈吧,总比报官好。真的报了官,富贵非进去不可。”赵红兵说。
“他敢报官吗?他还想继续把夜总会开下去吗?”张岳说这句话时又起了眼睛。“这件事儿无论怎么说,是我们伤了人,该赔点儿钱就赔点儿钱吧。咱们现在谁手头缺那几个钱啊?”赵红兵想息事宁人。“绝对不能赔钱,把钱赔给了他们,咱们哥儿几个还怎么混?”张岳说得斩钉截铁。“你怎么总想混呢……”赵红兵毕竟不是唐僧,他从不絮絮叨叨地说张岳说个没完,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你别管了,这事儿我处理。”当晚,张岳又叫来了富贵。“去跟陈卫东谈。告诉他,赔钱,那不可能。如果不服,削他。”张岳说。
十一、右手
第二天下午,富贵带着几个小兄弟去了紫月亮的一个包间,这是黄老邪和他约定的见面地点。与其同行的,还有犟驴蒋门神。张岳怕富贵吃亏,特地叮嘱蒋门神与其同去。
紫月亮是张岳罩着的场子,在这里,富贵可以算是主场作战。
那天赵山河带着几个兄弟过来的时候,富贵和蒋门神早已沏好茶在那里等着了。
“富贵,来了有一会儿了吧!”一向莽撞的赵山河今天还挺客气。
“来啦!我也刚过来。”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富贵也挺客气。
“咱们聊聊上次在巴黎夜总会的事儿吧。是宋老板找到了我哥陈卫东,我哥让我来和你谈谈。虽然说事情是一场误会,但宋老板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说,你们也伤了人,总得意思意思,是吧?”赵山河倒是个痛快人,没多废话,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哦,那你们是什么意思?”富贵的话向来不多。
“宋老板的意思是,既然大家都是道上的朋友,你们拿出点儿钱来,这事儿也就这么算了。”赵山河还是很会说话的。
“嗯,你继续说。”
“你们捅了三个保安,又伤了一个模特。还有你们那个姓申的,又是他吧!他也太狠了点儿吧!人家拉了拉他,他就把人家打成那德行,现在人家还在医院里躺着呢。”赵山河一直对小北京当年在饭店外一脚把他蹬飞的事耿耿于怀,只是后来闹出了人命,他才没找小北京报复。
“姓赵的,你会好好说话吗?有事儿说事儿,别整那些没用的。”犟驴蒋门神这几年跟着张岳嚣张惯了,现在听到赵山河这不敬的口气,火气有点儿按捺不住。
“老蒋,听人家把话说完。”富贵打断了蒋门神的话。“你继续说。”富贵对赵山河说。
“宋老板的意思是,你们拿出10万块钱来,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们张老板家大业大,这点儿钱不算什么吧。”赵山河被蒋门神顶了几句,有点儿不舒服,语气硬了起来。
“嗯,还有吗?”富贵很沉着。
“没了。”赵山河话说完了,觉得很轻松。他看富贵的态度,好像并不反对拿10万块钱出来的提议。
“钱,我们是不会给的。”富贵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啥?”赵山河愣住了。他没想到,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富贵,说出来的话如此强硬。
“钱,我们是不会给的。”富贵以同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那你们打人就白打了?”
“白打了。”富贵头不抬,眼不睁。张岳昨天就是这么交代给他的。
“你们有点儿太欺负人了吧!不准备赔钱找我来谈个鸡巴?”赵山河终于忍无可忍,怒了。
“我和你只是谈谈,什么时候说过要赔你们钱?再说,是巴黎夜总会的人先动手拉的申哥,申哥才动的手。后来我看见范进他们要打申哥,我才动的刀。双方都有错,凭什么我们赔钱。”富贵轻声说完,喝了一口茶,“还有,你说话注意点儿,别满嘴脏话,我们兄弟几个脾气都不太好。”富贵清楚地记得张岳的吩咐:“如果不服,削他。”
“富贵,你他妈的别太得瑟了!别人怕你,我就不他妈的鸟你!”赵山河“霍”地站了起来。
“我操你妈!”蒋门神挥起茶碗,一杯滚烫的热茶泼在了赵山河的脸上。
赵山河被这杯热茶泼得满脸都是,一时睁不开眼睛。同时,他感觉右腿一凉——富贵出刀就是快,一秒之内..t>,拔出卡簧,用两根手指弹开,捅人,一气呵成。
这次,赵山河还没来得及咨询清楚究竟是“单挑还是群殴”,就已经被捅了。看来,20世纪90年代的混子和80年代就是不一样,只要能打赢,不择手段,而且连选择题都懒得做了。
这样不讲道理且不爱动脑的人,让赵山河这个命题者很头疼。不但头疼,而且腿疼。
富贵虽然一出手必然见血,但他和张岳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换作张岳的话,不可能是朝赵山河的腿上捅,肯定一刀就刺向赵山河的胸口。
赵山河虽然被富贵和蒋门神偷袭,但他终归是当地的单挑之王,盛名之下,还是有两下子的。刚被富贵刺中,他就闭着眼睛抓住了富贵抓刀的手腕,用力一扭,就把富贵的手臂掰了过来。同时,他也夺过了富贵手中的刀,随手架在富贵的脖子上。
“谁再上来我就扎了他!”赵山河闭着眼睛,忍住腿上的剧痛吼了一句。蒋门神虽然掏出了刮刀,但是看到富贵被赵山河制住,也不敢上前,怕赵山河暴怒之下真一刀杀了富贵。“老蒋,捅这傻逼!”自幼父母双亡的富贵绝对是个亡命之徒,如今他虽然被赵山河扭住了手腕一动都不能动,但是依然不服。蒋门神看了看富贵,没说话,也没上前。他虽然是头犟驴,但是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捅死。“操你妈!反正你们不给钱,今天我就带他走!”赵山河说着就推着富贵走了出去。“操你妈!你敢动富贵一指头,我就放火烧了你家!”蒋门神拿着刮刀指着赵山河说。
“不烧了我们家你他妈的是孙子!”赵山河抓着富贵走了出去。
“你他妈的动动试试!”蒋门神咆哮。
赵山河没答话,推着富贵上了车。赵山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激蒋门神这头犟驴。蒋门神可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
一小时后,张岳带十几个人到了陈卫东的饭店。在饭店里,张岳没有看到陈卫东也没看到赵山河,担心富贵安危的他当时并没有砸了陈卫东的饭店。
两个小时后,张岳见到了脸色惨白、说几句话就会疼得晕过去的富贵。
富贵的右手连手腕被赵山河用全是棱子的石头块子砸了至少50下,完全粉碎,血肉模糊,再也没有恢复的希望。
据说,赵山河当时给富贵出了一道废话般的问题:“你用哪只手捅的我和其他几个人?”
“右手。”富贵丝毫没含糊。
“好!新账旧账一起算,看你以后拿哪只手捅人!”赵山河说完就拿起石头砸了下去。
当晚,陈卫东饭店的门上多了两个枪眼。赵山河家失火,但很快被扑灭。
轰了陈卫东饭店门的是表哥。他明知道陈卫东和赵山河不在,但还是骑着摩托车到了“青原鹿”饭店,连摩托车都没下,对着饭店的门口就是两枪。青原鹿里的喧嚣,被这两声枪响吓得鸦雀无声。
枪,是银灰色外壳的仿制五四手枪。黑道上的混子用的枪是白色的壳,白道上的警察用的枪是黑色的壳。
两声沉闷的枪响,不但击碎了饭店的玻璃和木制的大门,也击碎了当地三四年以来的宁静。由于当地公安系统在1990年前后大规模地收缴猎枪,继当年赵红兵团伙与李老棍子和二虎团伙的连续几次枪战过后,已经多年没有发生恶性枪战了。
这一次,挑起这新一轮腥风血雨的是张岳。
表哥这两枪,是给陈卫东、赵山河的生死状。生死状,顾名思义,是生是死,凭自己的本事,莫怨天,更莫怨命。
表哥为何如此嚣张敢在闹市中开枪?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正式转入黑道程序,绝对不可能再通过白道程序解决,除非真的闹出了人命。废掉富贵一只手的赵山河不可能主动报案,请赵山河去谈判的巴黎夜总会的宋老板也不可能去报案。他们无论谁报案,都会吃官司。因为在这件事中,富贵和范进等人的冲突只能算作斗殴,而赵山河对富贵的所作所为倒是真能判上个重刑。
张岳更不可能去报案,他一向认为江湖恩怨就应该以江湖手段解决。而且,张岳有自信,如果比江湖手段,他张岳可能在当地百多年的历史上,仅次于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的爷爷镇东洋。
烧赵山河家房子的是蒋门神。
那天蒋门神跟着张岳一起见到富贵后,只看了富贵一眼,二话没说转头就走,张岳怎么叫都没能叫回来。谁都不知道蒋门神去干吗了。
“老蒋呢?”悠悠醒转的富贵问。
“刚才见到你,他就走了。”张岳说。
“他去烧赵山河家的房子了。”富贵特别了解犟驴蒋门神,他知道蒋门神一定说到做到,尤其是被赵山河激了一句后。
“去吧。”张岳面无表情。
据说,蒋门神没能真把赵山河家烧成平地,是因为他放火的经验不足。他当然知道点火需要汽油,所以打听到赵山河家住在哪里之后,他直接带了10升汽油就赶了过去。
蒋门神赶到赵山河家的时候,发现赵山河家里没有人。他和他的一个小兄弟提着汽油翻墙进了院子,发现赵山河家的木头屋门紧锁。
此时,蒋门神犯了个形而上学的错误,他天真且幼稚地认为,这个门好像是个鞭炮的引子,只要点着了一切都搞定。他以为只要把赵山河家的屋门给点着了,那么赵山河家就自然而然地全被烧了。蒋门神这是电视剧看多了造成的错误认识,其实烧房子,绝对是个技术活。
好钢没能用到刀刃上,蒋门神把汽油全泼在了木头门上。划起一根火柴,“呼”,门上的火一下蹿了起来。离门过近且正在全神贯注烧房子的蒋门神,眉毛、胡子、睫毛、头发全被燎了。“操!”虽然蒋门神被火燎了一下,但是看到火真的烧了起来,他还是十分开心的。
“走吧!点着了。”蒋门神的小兄弟可没蒋门神的胆子,纵火罪可是不轻。
“嗯,走吧!”蒋门神和他的小兄弟翻墙出去了。
走出了十几米的蒋门神回头望了望从赵山河家冒出的青烟,得意地笑了。跟蒋门神较劲,开玩笑呢?
蒋门神离开几分钟后,火就被赵山河的邻居扑灭了。据说,只用了十几桶水。
当晚,赵红兵、小北京、李四、费四等人赶到医院看望富贵。虽然富贵和他们的交情都不深,但富贵毕竟是张岳的兄弟。富贵躺在床上,张岳坐在旁边,都一言不发。
心里最难过的是小北京,他看着面色惨白的富贵,眼睛在冒火。他知道,富贵的手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完全是他酒后闹事所致。但小北京没说话,他心里想的,就是抓到赵山河和陈卫东。小北京是顽主,顽主虽然不是 9ed1." >黑社会,但顽主一样重义气,爱憎分明。事情由他起,他就要负责。
“富贵。”赵红兵伸出自己的右手,向富贵扬了扬,意思是,右手废了,没什么。赵红兵平时从来都蜷曲着右手,极少给外人看到,今天居然主动把手伸了出来给大家看。
这下,富贵和赵红兵的残疾一样了。只不过,赵红兵的手指捐给了共和国,富贵的手指,捐给了黑社会。
“红兵大哥。”富贵勉强笑笑。
“你好好休息吧。”赵红兵看着张岳说,“张岳,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抓三个人:陈卫东,赵山河,宋老板。”张岳说这三个人的名字时,又起了眼睛。
“抓得到吗?”
“陈卫东和赵山河跑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宋老板应该还在,今天晚上,我就要去他家找他。”
“当心点儿,需要帮忙,说一声。”这次,赵红兵没有劝张岳。虽然一向主张与人为善,但是看到富贵成了这个样子,赵红兵也认为此仇不得不报。毕竟,赵红兵只是相对张岳、李四沉稳一些,但也绝对不是善男信女。
“张岳,我和你一起去。”小北京说。
“不用,我自己就能解决。”张岳咬了咬牙。
赵山河与赵红兵截然相反:赵山河是敢惹事儿,但是真的惹火上身了自己先怕了;而赵红兵则是从不主动惹事儿,但是真的把事儿闹大了,他比谁胆子都大。赵山河废了富贵以后自知性命难保,不见了踪影。
据说,巴黎夜总会的宋老板根本没想到事情搞成了这个样子,也是心急如焚,到处花钱找人找帮手,希望能找到人制伏张岳或者平息此事。宋老板找谁都没用了,此刻的张岳,已经红了眼。
十二、女中豪杰
张岳只带了马三一个人去宋老板的家。因为张岳去他家的目的,是杀人或者绑人,而不是打群架。两个人就够了。
在狱中马三就是张岳的兄弟,张岳觉得他是块要账的好材料,就收下了他。
虽然马三对张岳一直忠心耿耿,但是赵红兵、李四等人都极其讨厌他。因为他们都觉得马三这个人妖里妖气,一点儿也不像个男人。马三总爱穿紧身的衣服和裤子,凸显他那“曼妙”的身材,他走路时扭扭搭搭,还经常对男人抛媚眼,笑的时候要么捂着嘴要么抿着嘴。据说他每天都至少化一个小时的妆才出门,并且由于留着一头被他自己称为“立刷”的长发总被人误认成女人。他本人长得不怎么样,却自认为国色天香,他还是当地第一个涂唇膏、纹眼线的男人。都怪马三生错了时候,如果生在今天,一定会有很多女粉丝的,现在的女孩子就喜欢这样男不男女不女性别并不是十分明显的。
二狗曾听过小北京恐吓张岳:“张岳,咱们喝酒的时候你再鸡巴把那个马三带出来,我就把你也弄成马三那样。我怎么看他怎么像个娘们儿。”
赵红兵他们烦归烦,但也不得不承认马三打架的确是把好手。除富贵外,张岳手下最勇悍的就是马三了。
宋老板家其实并不在市区,而是在乡下,他在市区的家是和他的姘头同居的住所。张岳先找到的,就是宋老板在市区的家。
“谁呀?”马三敲过门后,里面传来了娇滴滴的问话。
“我呀!我是宋老板的朋友。”马三的回答和宋老板的姘头差不多同样的娇滴滴。
“老宋不在啊,这几天他都没过来。”
“刚才和他联系过了,他说让我们先在家里等着,一会儿他就回来。”马三的话说得温柔着呢。
二狗想:张岳一定暗自庆幸,幸亏带了马三来而不是蒋门神来。除了马三,他们这些人真未必能把门叫开。“吱”,门开了,伸出个年仅20岁左右的女孩子的脑袋。一把仿制五四手枪在第一时间就顶在了她的头上。“别说话,进去!”张岳沉声说。
宋老板的姘头是女人中的极品,居然没尖叫也没反抗,腿都不打哆嗦地转身就往房间里走去,表情平静而且动作利索,看样子一点儿也不害怕。极少夸人的张岳事后曾经评价她:“真是个好娘们儿!”
进了房间,关上门,张岳示意宋老板的姘头坐在沙发上。
“姓宋的什么时候回来?”张岳语气也很温和。
“不知道。”
“呼他,说你想他了,让他回来。”马三说。这是马三惯用的讨债伎俩,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马三这样骗回了家。“马三,你来呼。”张岳怕这个女孩子打电话报案,或者跟传讯台说什么不该说的话。马三拨了126人工服务台:“请呼XXXXXXXX,留言是:宋哥,我想你了!你快回来!小姐,麻烦您连呼三遍。”
据说,张岳听到马三用嗲过林志玲的腔调对126人工台说出那句“宋哥,我想你了”的时候,当场就打了一个寒战,枪差点儿没掉在地上。连一直不动声色的宋老板的姘头也情不自禁地做寒冷状。她没被张岳的枪吓到,却被马三那句“宋哥,我想你了”深深地雷倒了。
“等一会儿吧!等那姓宋的回电话。”张岳定了定神。他虽然一直知道马三娘娘腔,但是当他真的听到马三深情投入地说出“我想你了”四个字的时候还是有点儿接受不了。
“你好像不怕嘛?”马三温柔地对宋老板的姘头说。
“你们男人的事儿,我怕什么,我又没得罪你们。”宋老板的姘头拿起了遥控器,换了个台,又剥起了茶几上的橘子。
张岳是叹服了,这胆识,这气魄,就算是男人,又有几个人能有!张岳看她是个女人,本来就没想为难她,现在看到她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魄,更不想难为她了。好汉对女中豪杰,总是惺惺相惜的。
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宋老板既没回电也没回家。
后来才知道,宋老板下午听说赵山河把富贵给废了就吓破了胆,他知道张岳肯定在满世界地找他,早就躲起来了,哪敢回家啊。
“看样子,这姓宋的是不会回来了。”张岳说。“他会回老家吗?”张岳问宋老板的姘头。
“不知道,他今天晚上肯定不知道又去哪儿搞破鞋了吧!”宋老板的姘头依然镇定自若。
“你不就是破鞋吗?”马三说。
“我不是。”
“那你还……”看样子,马三还要和宋老板的姘头就她是不是破鞋的问题争论几句。但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张岳打断了。
“马三,别说了,咱们走吧!”
“再坐一会儿吧!再等等!”宋老板的姘头居然还挽留张岳等人。
“不了,等那姓宋的回来,你告诉他,我叫张岳,今天晚上来找过他。”
“呵呵,我认识你。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你,但是你不认识我。”宋老板的姘头居然还笑了。
“是吧。我们走了。”张岳一心想找宋老板等人报仇,他可没心思和宋老板的姘头闲扯。
“嗯!”宋老板的姘头微笑着看着张岳。
张岳和马三出了宋老板家的单元,“大哥,怎么不绑了她?”马三问。
“绑她干吗?又没她的事儿。”
“那她要是报案怎么办?”
“她不会。”
“那咱们现在干吗去?”
“先回医院看看富贵怎么样了,明天早上跟红兵商量一下该怎么办。看样子,赵山河、陈卫东、姓宋的他们三个全躲起来了。”
富贵,是张岳的兄弟,一辈子的兄弟,赶都赶不跑的兄弟。张岳是个有担当的汉子,敢想敢干敢当的汉子。他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他是当地20世纪90年代的那个已带有铜臭味的江湖中无可争议的大哥。因为,在任何社会、任何时代、任何人群中真正能够打动人的内心、深深触及人的灵魂、令热血男儿热泪盈眶可以发自肺腑景仰的东西绝不是金钱,而是精神、情义。
张岳在富贵受伤后的第二天中午,去了赵红兵的饭店。为了给张岳出谋划策,赵红兵又叫来李四、费四、小纪等人。
的确,群殴讨论会已经太久没有开过了。20世纪90年代的拜金流氓们,已不大爱以群殴的方式出风头了。通常是,几个狠角几把刀,直接解决问题。像是当年李老棍子和赵红兵两伙各带30余人去江边会战的情景,已经多年没有出现了。
会议依然由赵红兵主持,足足持续了两三个小时,气氛压抑但讨论激烈。会议中,性格暴躁的费四主张光明正大地把陈卫东的饭店和巴黎夜总会全砸了,而李四则建议下黑手。这性格截然相反的兄弟俩还吵了起来,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李>.99lib.四和费四一向关系最好。
气氛压抑且紧张的原因不是因为富贵被废,这兄弟几个凶残的场面早就司空见惯了,并没觉得富贵的伤有什么大不了的,而是因为大家都隐约感觉到,这次讨论结束后,可能要出人命了,大家都怕张岳弄出人命来。看着一直默不做声双手揣兜倚在椅子上磨着牙的张岳,大家都知道,他是想杀人了。以前的讨论是为打架而讨论,而这次,很可能是为杀人而讨论。
这兄弟七个那时早已经多年不在街头和混子斗殴,倚靠着20世纪80年代末打下的名气,也没有混子敢和他们打。他们都有自己或大或小的生意,日子过得都不错。除了赵红兵、小北京、张岳等三人没有成家外,其他的都有了老婆孩子。再亲手帮张岳打架是不大可能了,大家顶多也就是帮他想想办法,如果需要人的话,给张岳介绍一些下手狠的小兄弟。除非张岳吃了亏以一己之力难以应付,否则李四等人无论和他关系多好也绝不会亲手帮忙。现在张岳是自己拉出去单干,有了自己的码头,如果当年的兄弟们还不停地帮他,那张岳也会被江湖中人瞧不起。
再说,江湖中的事,张岳也一直搞得很定。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有头绪,赵红兵无奈终止了会议,自己作了总结陈词。赵红兵终止会议的方式很简单:“大家别吵了,听我说几句,说完咱们就吃饭,我饿了。”大家听到他这样说话,都习惯性地安静了下来。
赵红兵的总结陈词是针对张岳要找的赵山河、陈卫东、宋老板三个人的个性特点进行分析,并对他们三个可能采取的下一步行动进行判断。最后根据以上两点,做出“我方”将采取何种出击策略的建议。
⒈赵山河性格特点:嗜勇斗狠,争强好胜,有勇无谋
赵山河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动:他肯定怕张岳报复,必定惶惶不可终日。他光棍儿一个,跑路的可能性极大,十年八年不回来都有可能。
应对赵山河的策略:暗地里找熟悉他的人查找他的行踪。他是首犯..,一定要抓到他。
⒉陈卫东性格特点:阴险狡诈,嗜财如命
陈卫东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动:他是标准的土流氓,离开当地就失去了生存的空间,而他的年龄也不小了,不大可能跑路。现在他应该只是出去避避风头,早晚会回来。他虽然名气不小,但是肯定没有和张岳硬拼的藏书网胆子。当年小北京毒打了他一顿,他也没敢报复。
应对陈卫东的策略:⒈随时紧盯他的动向;⒉派人每天去骚扰他的饭店,让其不能正常经营,逼他出来;⒊如果在饭店里遭遇他,当场拿下。
⒊宋老板性格特点:胆小怕事
宋老板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动:⒈宋老板不但有夜总会,还有矿,绝对不会跑路;⒉宋老板极有可能现在在找人想与张岳谈和;⒊也有可能张岳把宋老板逼得狗急跳墙,真的找人来做了张岳。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
应对宋老板的策略:先从砸他的夜总会开始,每次不多砸,砸得差不多把客人都吓跑就可以了。这样,宋老板总会忍不住出来的。
最后赵红兵又嘱咐张岳说:“最好别让表哥、蒋门神他们几个带人去砸巴黎夜总会和陈卫东的饭店,全市的人都知道他们是你公司的。”大家听完赵红兵的建议,纷纷表示赞同。赵红兵分析得有道理,而且赵红兵提出的绑人而不是杀人,大家也都觉得能够接受。
“张岳,赵山河、陈卫东、宋老板他们昨天全跑了,他们是真的怕你。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怕你吗?”赵红兵问。
“你说说看。”
“因为他们都怕死,而你敢杀人。”
“这还用说!”
“你知道咱们市马路边上的花池子里的那些蜜蜂吗?二狗他们总想去抓但又不敢,是因为那蜜蜂有针,都怕被蛰到。但是呢,每个蜜蜂只有一根针,它蛰完了二狗这样的顽童,它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赵红兵说。
“你继续说。”
“张岳,杀人是要偿命的,你的命只有一条。你是只有一根针的蜜蜂,不是那有九条命的猫。你的那根针要好好地留着……”
“红兵,我懂!”张岳认真地点了点头。
“呵呵,吃饭吧!喝酒!”赵红兵一提喝酒就高兴。
当天晚上,两大“色情圣地”青原鹿和巴黎夜总会几乎同时被砸。
砸青原鹿的是李四手下的王宇,砸巴黎夜总会的是李四手下的王亮。
反正,此事进入了黑道流程,这是张岳最喜欢的流程。
十三、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据说,当天晚上王宇、王亮兄弟分别带人去砸巴黎夜总会、青原鹿的时候,根本就没遇到任何抵抗,更没有人报案。
全市的混子都知道,张岳这回毛了,彻底毛了。和陈卫东、赵山河认识的混子,个个逢人就说他们和这件事儿没一点儿瓜葛,恨不得对天发誓。
王宇、王亮兄弟俩从1987、1988年开始就跟着李四摆台球案子,到现在帮李四看游戏厅,一直是李四的左膀右臂。他俩受李四的影响颇多,继承了李四爱背后下黑手这一作风。这哥俩长得都清清秀秀,都爱穿着洗得一尘不染的白衬衣,干干净净,平时无论见着谁都笑着打招呼,看起来完全是良好市民形象。但如果真动起手来,他俩可是个顶个的好手,下手重,不胆怯,不服软。李四那时已是个名气响当当的混子,再和一些小混子动手打架怎么说也有点儿折身份,所以游戏厅刚开始营业时有人来惹事儿,他总是叫王宇、王亮兄弟带人出头摆平。这哥儿俩还真从没让李四失望过。
赵红兵、张岳等人都十分喜欢王宇、王亮,每次给李四打传呼叫他来喝酒时总不忘多留一句言——“把王家那小哥儿俩也带上”。
“每次看见王宇、王亮,我就想起五六年前的四儿了,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赵红兵经常这样说。
“别把四儿说得跟死了似的。再说,我看王宇比四儿强,前些年和二虎打架那次,四儿我们几个全被留在台球室门口了,一个也没能跑得了,不也就是王宇抡着把镰刀冲出去了吗?”孙大伟对他生命中打过的最后那次架记忆十分深刻,从那以后,再打架赵红兵就再也不让他参与了。
“四儿还不是因为救你才被留下的。再说,人家四儿挨打也就挨了,起码没像你一样在女厕所里待上一夜,嘿嘿。”小北京最喜欢挖苦孙大伟。
“谁他妈的在女厕所?孙子才在女厕所!我是在男厕所里躲的。”孙大伟每当被人提到他在厕所里躲一夜的事儿就急,尤其是小北京还总污蔑他是在女厕所里躲的。
这次王宇、王亮去砸巴黎夜总会和青原鹿,干得极其漂亮。据说砸得错落有致、参差不齐,一件贵重的物品也没损坏,但是肯定无法正常营业了。
这次叫他俩去砸场子是赵红兵的主意。赵红兵的意思是:张岳这事儿搞到现在,虽然已经动了两次枪,但是毕竟还没伤人,而且也没留下证据。如果这次去砸的再是张岳的人,那么这事儿将来闹大了,张岳就得被定义成是黑社会性质。王宇、王亮和张岳没有直接关系,就算将来这事儿犯了,只要咬定和张岳没关系,顶多也就是个酒后闹事,赔点儿钱拘留几天也算了。
果然,第二天,青原鹿和巴黎夜总会齐齐挂出了“停业整顿”的牌子。
据说,服务员和小姐吓得都再也不敢去那里上班了。
到了第三天,陈卫东和赵山河依然不见踪影,但是替宋老板找张岳说情的可是一拨又一拨了。其实张岳心里清楚,宋老板虽然是这件事情的参与者之一,但毕竟没有参与行凶;废了富贵也不是宋老板的初衷,砸碎富贵手的赵山河才是最大的仇人;其次是赵山河那“戳傻狗上墙”的表哥陈卫东。
即使是这样,张岳也不愿意轻易放过宋老板。对那些上门说情的人,张岳一概没有表态。终于,在砸了巴黎夜总会后的第三天,孙大伟上门了。“张岳,今天有朋友找我,说是宋老板想和你谈谈,你看……”孙大伟说句话的时候直打憷,虽然和张岳从小一起玩儿到大,但他是真怕张岳。
“继续说啊!”张岳说。张岳极重情义,虽然他总训斥孙大伟,甚至偶尔骂孙大伟,但他绝不会跟兄弟真的翻脸。
“宋老板的意思是,他本来是想找陈卫东他们跟你谈和,但却没想到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他现在是悔青了肠子……”孙大伟词儿不少,全是为宋老板说话。
“大伟你别.99lib.
扯淡了,宋老板怎么想的你怎么会知道!你快说吧!他到底是啥意思?”张岳已经连着两天听了几乎同样的话,这时他是彻底不耐烦了。
“他的意思是,该赔多少钱就赔多少钱,只要你说出个数儿来,他就认掏。而且,他也想跟你交个朋友。”孙大伟看见张岳不耐烦了,赶紧把话说完了。
“谁他妈的跟他交朋友!”
据说孙大伟在和张岳求情之前,已经对求他 5e2e." >帮忙的人打好了包票,吹足了牛逼。如今看到张岳依然不依不饶,心里十分没底。
“大伟,你说实话,谁让你来的?”张岳平静了一下,对孙大伟说。
“……毛琴……”孙大伟吭吭哧哧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操!”张岳一听是毛琴又火了。
“张岳……”孙大伟几近哀求的语气。一向牙尖嘴利的装逼犯孙大伟在张岳面前从不敢装逼,也装不起来。“听说就是她帮忙找的陈卫东他们!”张岳怒不可遏。孙大伟低着头,没话说了。“大伟,你已经答应人家了,是吧?”张岳最了解孙大伟,他知道孙大伟肯定是先把牛吹出去了,现在没法收场了。“嗯,张岳……”孙大伟听出来了,张岳虽然怒火中烧,不过还是准备给他这个二十几年的老朋友一个面子。
“你跟他约个时间吧。”
“张岳,你不会动手伤人吧!”孙大伟满脸感激之情。是张岳,能让他继续把逼装下去。但他还是担心张岳会动手。“大伟,没有下一次!”张岳没回答孙大伟的问题,说完穿上衣服,出门了。张岳出门是想找蒋门神和表哥问问陈卫东和赵山河的情况,他们约好了在紫月亮见面。据说张岳到了紫月亮的时候,蒋门神和表哥的闷酒已经喝得有点儿多了。“有陈卫东和赵山河的消息吗?”自从富贵出事儿以后,张岳已经好多天没笑过了,一直耷拉着脸。“赵山河和陈卫东都跑了。据说赵山河去了南方,而陈卫东应该没跑太远,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表哥有点儿垂头丧气。
“宋老板托人找我了,说是要和我谈谈。”张岳说。
“你准备和他谈?”表哥问。
“嗯……”其实张岳心里一直认为宋老板不是罪魁祸首,但在找不到赵山河和陈卫东的情况下,张岳倒是真想找宋老板出出气。只不过答应了孙大伟和宋老板谈,没办法。
“大哥,富贵跟你,是我介绍的。富贵走这条路,是我带入的。如今,富贵的手彻底废了。他是个孤儿,他这仇我非为他报不可!”表哥说。
表哥和富贵关系最好,他永远忘不了几年前刚把富贵介绍给张岳时,富贵对他那感激涕零的样子,永远忘不了张岳第一次给富贵买衣服时富贵扑通跪地的情景,永远忘不了富贵在之后的一次又一次斗殴中总是冲在最前面的那瘦弱的身影。
“富贵的仇,一定要报。抓到赵山河,我要砸烂了他的双手双脚。”张岳磨了磨牙。
张岳对富贵的感情甚至要超过表哥。这几天,每当看到富贵那只还在渗血的右手和那双黑漆漆的无助的眼睛时,张岳都心如刀绞。“这孩子也太命苦了。”张岳不止一次对赵红兵等人说过。
“等一下,我出去回个传呼。”张岳的传呼响了。十分钟后,张岳回来了。“大伟的电话,他刚跟那姓宋的打了电话。我跟他说,让那姓宋的现在就过来。”张岳面无表情地把话说完。“服务员!再来两瓶白酒!”表哥大声朝着包间外嚷着,已经刚刚各喝完了一瓶白酒的蒋门神和表哥还在继续张罗着喝酒,喝闷酒。一小时后,穿着一身名贵西服的宋老板到了。名贵西服穿在他身上极不合身,像是借的一样。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孙大伟,宋老板自己一个人根本不敢来。据说,那天宋老板穿的是土黄色的西服,里面是一件鲜红的衬衣,打着一条黑色的领带,脚踏一双白色运动鞋,耐克的。
“张岳,这是宋老板,认识一下。”孙大伟一进门赶紧介绍。
“张老板,早就到了?”宋老板赔着笑跟张岳打招呼。
“嗯……”张岳头都没抬,轻轻哼了一声,继续拿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白酒。
“实在不好意思,其实富贵那事儿完全是个误会。我本来是找赵山河和你 4eec." >们谈和的……”宋老板边赔笑边给张岳递烟。
“有他妈的这样谈和的吗?”性格暴躁的蒋门神声如洪钟地怒吼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既然这事儿已经出了,也有我的责任,富贵的医药费啊什么的我都愿意出,张老板你就说个数吧……”被蒋门神吓了一跳的宋老板赶紧说好话。
“姓宋的,富贵是个孤儿,一直跟着我干活儿。现在你找人把他的手给弄残了,他下半辈子怎么办?”张岳依然没抬头,声音不大。
“张老板,我的确是想找赵山河他们和你们谈和的……”宋老板总想为自己做无罪辩护。
“操你妈别扯那些没用的!人不是你找的吗?”宋老板的话刚说到一半,蒋门神又是一声怒吼。
“张老板,那你的意思是……”宋老板胆怯地说。
“富贵这下是残了,不能再跟着我干活儿了,我总得给他找个营生。这样吧,姓宋的,你把你那夜总会兑给富贵吧!”张岳缓缓地说,说完玩弄着手中的酒杯,还是没有看宋老板一眼。
“张老板,这……有点儿过分了吧。”巴黎夜总会是宋老板投资了一百多万建起来的,这是宋老板的命根子。当他听到张岳居然是要他的夜总会时,的确有点儿接受不了。
“哦……”张岳再也不说话了。“你他妈的别动!”蒋门神“霍”地站了起来,拿起三棱刮刀对准了宋老板的脖子。前来帮忙谈判的孙大伟冲上去抱住了蒋门神的腰。“张岳……”抱着蒋门神腰的孙大伟近乎哀求地看着张岳。
张岳没有理会,仿佛眼前什么都没发生,玩弄着自己手里的酒杯。
蒋门神的刀子已经刺进了宋老板脖子的肉里。
宋老板的手被表哥按在了桌子上,手慢慢摊开。
“别砍了,我答应,我全都答应!”这时的宋老板满头是汗,平时红彤彤的脸已经疼得变成了酱紫色。张岳听到这句话,举起在手中玩弄已久的酒杯,扬头一口把酒喝了下去。张岳挥了挥手,示意表哥停下。
“何苦呢?”张岳淡淡地说。
“明天我给你五万块钱,你的夜总会,就兑给富贵吧。”张岳继续说。他终于正眼看了宋老板一眼。“嗯……”宋老板勉强挤出了个“嗯”。宋老板走后,孙大伟留了下来,他给赵红兵打了个传呼,想让赵红兵过来评评理。“张岳,你不是答应我要和他谈吗!”孙大伟虽然一向怕张岳,但是今天实在忍不住了。
“大伟,我没动手。再说,那姓宋的也没什么诚意。”张岳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为自己开脱了几句。的确,如果蒋门神和表哥他俩不动手,张岳今天绝对不会去动宋老板,但是红了眼的表哥真的动起了手来,张岳也是听之任之,没有阻拦。
“什么叫诚意?人家说了多少钱都掏!你还想怎么样!我不说了!等一会儿红兵过来,让他评评理!”这么多年,孙大伟第一次跟张岳弄得面红耳赤。
“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我已经动了,你叫红兵来有什么用?大伟你别里外不分啊。这事儿咱别说了,坐下来咱们喝酒吧!”张岳安抚孙大伟。
“孙哥,刚才是兄弟一时冲动,你别怪大哥了。一想到富贵的下半辈子,我就想哭。富贵就这么残疾了,他连老婆还没有呢。他是个孤儿,我们兄弟不帮他,谁能帮他?不给他置份家业,他以后怎么活?谁养活他?”表哥说得很动情,眼眶都红了。
虽然孙大伟打架没什么天赋,但是人很讲义气。张岳一直把他当兄弟看,张岳的这几个手下也都很给孙大伟面子。
“唉……”孙大伟低下头闭着眼睛,双手摩挲着自己圆嘟嘟的脸,无话可说。的确,表哥说得也不无道理。赵红兵此时溜溜达达地走了进来。“你们几个怎么又想起找我喝酒了?我昨天又喝多了。”刚进来的赵红兵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还像平常一样跟大家打着招呼。“你有不喝多的时候吗?”孙大伟低声回了一句。
赵红兵这时才发现,气氛有点儿不对。
“张岳,怎么了,什么事儿?”赵红兵问。
“让大伟跟你说吧。”张岳也是低声说。
孙大伟如实地把事情的经过对赵红兵说了一遍。赵红兵沉默半晌不语。“张岳,你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赵红兵慢慢地说了一句。说完,赵红兵举起了酒杯,和张岳碰了一杯。据说,张岳没答话,只是仰起头来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和赵红兵碰了下杯子,一饮而尽。
“大伟,对不起了!”张岳说了一句。
“唉……”孙大伟也一口把三两一杯的白酒喝光了。
二狗想,张岳在抬头深呼吸的时候,可能是想起了已经残疾的富贵下半辈子有了着落,很欣慰。也可能想起了七年前,就在这个饭店,他挥起了酒瓶子砸了张浩然后又泼了张浩然一脸酒水,大家都说他过分,只有一向和他关系最好的赵红兵没有这样说他。今天,赵红兵也说他过分了。七年前,他被大家说了过分以后终于酿成惨剧,他锒铛入狱。今天,一向宽宏的赵红兵也说出了过分这两个字,他将来又该怎样呢?
据说那天,张岳喝多了,而且哭了,抱着孙大伟放声大哭,赵红兵拉都拉不开。
谁也不知道他哭究竟是为什么。
这次酒后的第三天,陈卫东托人给张岳送来了20万块钱。
“滚!”张岳只说了这一个字。的确,宋老板是可以商量并可以用钱解决的。而陈卫东和赵山河,没商量。
十四、谁说混社会容易
在陈卫东和赵山河跑路,张岳等人满世界地找他们的时候,晓波在刘海柱那儿又发生了一件事儿。事儿不大,但是对于后来事态的发展,影响还真不小。
据说赵红兵和刘海柱曾有如下对话:
“红兵,这孩子,就这样混,他还能活几年?”刘海柱说这句话时气得浑身发抖。
“晓波又怎么了?”赵红兵知道晓波肯定又惹出了什么娄子。
“就算他想混社会,也没这么混的啊!”古典流氓刘海柱对晓波混社会的方式十分不齿。“究竟怎么了?”通过接下来的对话赵红兵才知道,他的侄子赵晓波是讹诈人家的数字传呼机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赵晓波知道张岳巧取豪夺了全市最大的夜总会后,一向自认为武力不逊于张岳的赵晓波觉得,自己也应该凭自己的本事“多赚点儿钱”了。有赖宁大哥哥作为榜样他不去学,他非要去学张岳。而且,他学张岳也没学像。张岳,是兄弟被害,为兄弟出头。而晓波,则是毫无来由,只是靠武力硬抢。
他靠着叔叔们的威名和自己的武力抢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的数字传呼机,他说的是借来玩玩儿,但是一借不还。
这个被抢传呼机的孩子怕回家被爸爸妈妈训,让他的弟弟出头帮他要回这个传呼机。这个孩子的弟弟叫丁小虎,1993年前后,是当地最新一代混子中唯一可以与晓波抗衡的人物。
1993年的丁小虎,只有15岁,但是在江湖中已颇具名气。如今,他的绰号已经成了丁老虎。丁小虎那时就已经长到一米八一,一双大眼,两道英雄眉,鼻直口阔,绝对是个小帅哥。
据刘海柱说,丁小虎带着两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来到修车店找赵晓波要数字传呼机时,他正在修车的坑里修车,对外面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外面的赵晓波和丁小虎没谈上几句话,就动起手来。丁小虎掏出了卡簧朝晓波刺去。赵晓波虽然勇猛过人,但赤手空拳毕竟不能和卡簧肉搏,转身跑进了修车行,准备抄家伙。晓波手里没家伙就不会打架,但丁小虎极其凶悍,根本就没给赵晓波任何抄家伙的机会。
“刘大爷,救我!”赵晓波边跑边喊。
“住手!”满身油腻的刘海柱从坑下爬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个铁绕把子。
刘海柱虽然已经多年不曾动手打架,但拿起绕把子依然威风凛凛。
丁小虎再勇悍,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他也认识大侠刘海柱。当时,丁小虎就停手不追了。
刘海柱在听完事情的原委后,勒令晓波把数字传呼机还给了丁小虎,然后就给赵红兵打了电话。
赵红兵听完刘海柱的讲述,半晌无言。
当晚,赵红兵叫来了张岳、李四等人到他的饭店。赵红兵希望这些当地的江湖大哥能现身说法和晓波谈谈混社会有多难,或者,即使晓波非要混社会不可又应该怎么混。
“晓波,你为什么要抢人家的传呼机?”赵红兵问。
“我没抢,我只是借来玩几天。”晓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就不相信你想过要还!”赵红兵嗓门突然加大,吼了一句。赵红兵吼的时候极少,但是吼起来嗓门却是极大。
晓波看见二叔发火,不敢回话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
“反正不想修车,刘大爷管我管得太厉害,什么都不让我玩儿。再说,修车我看也赚不到什么钱。”看样子,晓波是铁了心不再回去学修车了。
“你刘大爷难道不赚钱?现在人家都至少有几十万了!人家为什么管你?不都是为了你好吗?”赵红兵又有点儿激动。
“赚钱也是辛苦钱,太慢。同学现在都知道我在学修车,每天都弄得一身油,人家都不愿意答理我了。”晓波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早已混成了江湖大哥的刘海柱当年愿意在烈日下修自行车一分一毛地赚钱,凭自己的汗水开起了修车铺和零配件门市,从来都没觉得自己丢人,每一分钱都堂堂正正,花得舒服。而尚未在江湖中闯荡出名气的晓波,却已觉得修汽车丢人了。
这两代流氓,差距忒大了点儿。
赵红兵自从酗酒以后,反应明显有点儿慢,说话的节奏总比别人慢半拍:“那你觉得什么来钱快?”
“张叔、四叔他们现在赚钱不就很容易吗?他们每天也不用上班更不用干活儿,三天两头就来找你喝酒,一样好车开着,好房住着。”晓波非常羡慕张岳和李四的江湖大哥地位和他们现在的生活。
晓波不懂,高利润可能同时伴有高风险。贩毒利润最高,但是面临的风险是掉脑袋。
赵红兵本来是把李四和张岳找来给晓波现身说法的,却没想到晓波心中却早已把这二位当成了榜样。
“他们赚钱容易?四儿,你跟他说说你赚钱容易不!”赵红兵说。
“晓波,干什么都不容易。先别说我刚开始开游戏厅时有多少人来捣乱,就说昨天晚上,兴业集团的老板的儿子来我们这里拍连线扑克机,几台一块儿拍。他只带了两万块钱,把两万块输光了以后他把他那桑塔纳押在了那里。由于是熟客,王亮也给他上了分。一晚上,他输了19万。今天早上才走。到了今天中午,他爸派人来要走了车,还说要拿回他儿子在这里输的所有的钱。否则,他就要找公安局抄了我这游戏厅。你说我这钱是给他还是不给他?给了他,别的在这里输钱的难道我也要给?不给他,我这游戏厅是开还是不开?我跟局子里的人是有点儿关系,但是能和人家兴业集团的老板比?”李四开游戏厅的愁事儿不少,黑白两道都得打点。兴业集团是当地第一个民营房地产开发企业,当时当地所有的大工程项目都是这家企业运作的,老板势力不小。
“四儿,扯淡!他输不起就别玩儿,敢来你这里要钱?他长了几个脑袋?明天我叫表哥带人去找他,他输多少我跟他要多少!我可不管他是谁儿子。”张岳这土匪可真不管他是谁。
张岳和李四虽然都是江湖大哥,但二人行事作风迥异。张岳是纯粹的土匪性格,每天都想吃大户。李四则是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如果真得罪了,多数情况下也就是背后下黑手。李四,总是玩儿阴的。
“张岳!”赵红兵是来找张岳等人给晓波上课的,不是来找张岳告诉晓波该如何讹人的。
“哦。”张岳也反应过来了,实在不应该当着晓波的面说这些。“晓波啊,走上这条路就没法回头。你看我是混得还行,但是你知道吗?我已经多久不敢一个人上街了?现在在街上,我只要看见有人朝我跑过来,我就赶紧摸自己包里的枪。只要看见有人把手揣在兜里,我心就哆嗦。这样的生活,你觉得有劲?”
张岳说的是实话。张岳出狱以后,得罪的黑道白道的人已经太多了,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二狗曾亲眼见过一次。1994年的某天,张岳在当地某商城门前站着等人,忽然对面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朝着他跑来,这两个孩子手都揣在上衣的口袋里,跑的方向和速度把张岳吓得够戗。张岳马上一动不动,屏住呼吸,面部表情极为紧张,手摸进了包里,包里,是他的手枪。直到这两个孩子从他的身边跑过,跑进了对面的冷饮店,张岳才一口气松下来。
二狗当时觉得,张岳不是一口气松了下来,而是全身都软了下来。二狗当时看到张岳这个样子,都没好意思走上前去打招呼。这就是张岳每天的生活状态。“张岳,你也知道不容易,那咱们不干了不行吗?”赵红兵本来是找张岳来训诫晓波的,但是听到张岳说得 8fd9." >这么可怜,开始劝上张岳了。“现在我已经停不下了,停下来,兄弟们怎么办,怎么活?他们都是靠着我吃饭的。该得罪的人都已经得罪过了,我是不是混下去,人家该找我麻烦还是要找我麻烦,就这样了。”张岳说得很无奈。
“张岳,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三个人,都做了很多坏事,就叫坏人甲、坏人乙和坏人丙吧。有一天,上帝看他们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决定劝他们三个洗心革面。上帝劝了坏人甲一个礼拜,坏人甲就同意再也不做坏事了,上帝告诉坏人甲他可以进天堂了。上帝又开始劝坏人乙,坏人乙开始时不愿意听,又干了很多坏事,直到一个月后,才认真地听上帝的话,再也不做坏事了。这时,上帝也对他说,你可以上天堂了。上帝劝坏人丙用的时间最多,花费的力气最大,足足用了一年的时间,其间,坏人丙做了太多太多的坏事,但最终还是被上帝给感动,决定再也不做坏事。上帝也同样告诉他说,你可以上天堂了。就这样,这三个人都上了天堂。这时坏人甲和坏人乙都不高兴了,问上帝说,为什么我们那么早洗心革面上天堂,他又干了那么多坏事你还让他上天堂?这不公平。上帝笑着说:这很公平,如果你坏人甲当时做了八天的坏事,你将下地狱;如果你坏人乙做了三十一天的坏事,那么你也将下地狱;如果坏人丙今天还不醒悟,那么他明天也将下地狱。每个人具体的情况都不同,所以,对你们没有任何不公平。幸运的是,你们都悬崖勒马了,所以都上了天堂。”
至今二狗从未听任何人说过这个故事,所以二狗认为赵红兵这个故事是他自己编的。
“红兵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张岳没太明白赵红兵说这件事儿的道理。
“我的意思是成仙得道不分先后。只要及早醒悟,事情总是要好办一些。因为,你不知道你究竟哪天会真的下地狱。或许,就在明天。”20世纪90年代中期,赵红兵对张岳的劝导,有点儿像唐僧对孙悟空,磨磨叽叽,没完没了。赵红兵虽然有时候邪劲儿上来也不比张岳差多少,但是他绝不认同张岳当前的所作所为。
赵红兵认为,这时的张岳,就像是一只明显处在下跌通道的股票,任何时候割掉都是正确的,都会减小损失。“别说这个了,晓波,那你想干什么去?”李四见赵红兵又开始劝张岳了,岔开了话题。“找个营生呗,赚点儿钱。”晓波说。
“来我这里吧,跟着王亮学修游戏机,这也算门手艺。”李四说。
“好呀四叔。”晓波很是高兴。
“四儿,他去合适吗?”赵红兵问。
“合适。”
“那你好好看着他。”赵红兵对李四还是很放心的。他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安排晓波。据说他也琢磨了直接让晓波来他的饭店学做厨师,但是还是觉得不大合适,想着实在不行再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管着。
从那天起,晓波就开始在李四那里打工了。在李四那里晓波没学到李四混社会的交际本领,却学会了李四的阴狠。
张岳般暴躁的脾气和李四般阴狠的个性,集于晓波这个15岁的孩子之一身。试问,这将会是个什么人?
十五、蝴蝶效应
陈卫东和赵山河跑了,李老棍子和勾疯子两个团伙却大打出手了,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正是因为陈卫东跑路。陈卫东跑路后青原鹿关门,陈卫东手下的妓女光荣地成为了当地首批下岗女工。陈卫东经营多年,手下当红的妓女不少,这些妓女不愁没出路,而且还很犯抢。
勾疯子一直在为火车站前的卖淫一条街看场子,基本每个场子都有股份,所以十分希望能得到陈卫东旗下的那些当红妓女。而当时的李老棍子已经开始多元化经营,他手下的黄老邪已经转攻色情业。20世纪90年代初的当地,色情业的从业者无论是规模还是数量,与现在相比都相去甚远。在市场竞争并不十分激烈的前提下,陈卫东、勾疯子、黄老邪、毛琴四人堪称色情业四大巨子。陈卫东跑路,巴黎夜总会的毛琴失业后,带着队伍投奔了黄老邪。
有了毛琴协助的黄老邪风头一时无二,而勾疯子方面则相形见绌。勾疯子不希望当地的色情业市场成为黄老邪的绝对独占型市场,而是希望能成为勾疯子与黄老邪的两大寡占型市场。这样陈卫东手下的当红待业妓女就成为了勾疯子手中最重要的筹码。这个筹码,勾疯子志在必得。
矛盾由此产生。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一个陈卫东跑路了,这边两大流氓团伙干起来了。
勾疯子和黄老邪以前认识,但并不是很熟。黄老邪虽然怕刘海柱和赵红兵,但他真不怕勾疯子,因为他在江湖上的名气也不小。而且,最关键的是,他那深入骨髓的装逼行为已经欺骗并蒙蔽了他自己。他错误地认为勾疯子是他的晚辈,总得给他黄老邪几分面子。
勾疯子主动找的黄老邪,那时勾疯子被张岳捅了以后刚刚痊愈。据传二人曾有如下对话:“黄老破鞋,卫东出事了,知道吗?”勾疯子明知故问。勾疯子知道陈卫东跑路以后有点儿幸灾乐祸。他可是尝过张岳的苦头,知道张岳的厉害。
“别叫我黄老破鞋行吗?叫我黄哥。我当然知道卫东出事了,你说他得罪谁不好,非去得罪张岳去,这不是活腻了嘛!”每次有人叫他“黄老破鞋”,黄老邪都会耐心地纠正一下。
“卫东走了,青原鹿那些小姐怎么办,以后她们吃什么?黄老破鞋你说呢?”勾疯子故做忧心忡忡的样子。
“叫我黄哥!”黄老邪又耐心地纠正了一下,“疯子,她们爱怎么办你操什么心啊?和你有啥关系呀?”黄老邪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我在火车站那边不是有几个店嘛。我琢磨着把她们都招过去。”兜了一大圈,勾疯子终于说明来意了。
“那你来跟我说这个干啥?你有能耐你就招去呗,我又没拦着你。”黄老邪自信有能力把陈卫东那里的当红妓女都招入麾下,剩下的再留给勾疯子。毕竟,勾疯子在火车站前的那些小店虽然数量不少,但是毕竟店面小,属于粗放式经营。
“我的意思是,现在巴黎夜总会的毛琴都已经带着那些小姐来了你这里,你这里也不缺小姐。卫东那里的小姐,我就都招了去我那里吧,你没意见吧!”勾疯子说得挺客气。
“人家爱去哪儿去哪儿,这个我可管不着。要是非要来我这里,我也不能把人家轰出去是吧!”黄老邪说得貌似在理。
“你这里已经有这么多漂亮的小姐了,你咋也得给兄弟留口饭吃对不?”
勾疯子一向脾气暴躁,看到黄老邪在那里优哉游哉地抽着烟,火气有点儿上来了。
“谁不让你吃饭了?你爱吃啥吃啥!”黄老邪说完眯上了眼睛。他自认勾疯子不敢对他怎么样。
“跟你说正经事儿呢!”看到黄老邪这个态度,勾疯子的火彻底上来了。
“说就说呗。”黄老邪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吐了个烟圈。
“黄老破鞋!”勾疯子怒吼了一声。
“叫黄……”
黄老邪这句“叫黄哥”还没说完,眼前就出现了一把雪亮的大号卡簧,黄老邪根本来不及躲闪,被这一卡簧端端正正地抡在了嘴唇上,上嘴唇和下嘴唇全被砍裂了。
勾疯子这是被黄老邪给气急了,犯了疯病,他掰开卡簧想都没想就朝黄老邪砍了过去。他都已经忘了,卡簧是用来捅人的,不是用来砍人的。“黄老破鞋,你还装吗?你再装我砸了你这儿!”勾疯子一刀砍完,看黄老邪没还手,也就没再捅。
黄老邪的上嘴唇和下嘴唇全被这凌厉绝伦的一刀砍豁了,满嘴是血,用手捂着说不出话。自从被赵红兵吓得跳楼之后,黄老邪已经多年不打架了,近年来专心做生意,身上再也不带刀了。看着拿着卡簧的勾疯子,黄老邪真的不敢还手。
“卫东那儿的小姐我全要了,你找谁来也不好使!”勾疯子说完这一句,转头走了。
兔子三瓣嘴。1993年的黄老邪,四瓣嘴。
嘴上被砍了一刀的黄老邪随后就去找了李老棍子。
李老棍子本人还是以倒腾文物为主,但黄老邪那儿也有他的股份。他听说此事后非常恼火。他自认为一直是当地最大的流氓头子,这么多年来,除了在赵红兵手里折过以外,还真没有人敢在他的太岁头上动土。而且,李老棍子和同时代的其他混子真不太一样,20世纪80年代当别的混子都成天在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打打杀杀的时候,李老棍子就已经专心赚钱了。和钱无关的架,李老棍子从来都不打。
李老棍子视力一直不是太好,近视散光加斜视,到了1993年的时候,一只眼睛已经接近失明,好多年都没亲自动手打架了。但是如今勾疯子不但威胁到了他的江湖地位,而且还直接侵犯了他的利益,他怎么能忍?
李老棍子决定,先派当时他手下的头号悍将志刚去砸几个勾疯子的场子。志刚是在土豆被崩、老五洗手后李老棍子手下的头号猛将。二狗曾见过志刚几次,个子高高略显肥胖,和李老棍子一样,也戴个眼镜。在20世纪90年代,全市戴眼镜的混子极少,出名的只有李老棍子和志刚,他俩那是真近视。现在则不同,现在当地的黑社会头目多数都戴着眼镜,就算不近视也戴个平光镜,以显示其斯文。
志刚此人颇具传奇色彩,战国末年秦舞阳十三岁时敢在闹市中手刃仇人一举成名,而志刚则是十四岁时在闹市中用一把三棱刮刀捅死了总是欺负他父母的亲叔叔。据说他杀人之时刚上初中二年级,全校的黑板报上有年级组学习成绩排名,他的大名从未下过年级前三名,学习成绩极好。他入狱后,老师乃至校长无一不扼腕叹息。
作为少年犯的志刚在服刑数年之后出狱。据说志刚当时曾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是出狱后无任何工厂或者单位愿意接收他,而他又是少年入狱身无一技之长,生活根本无法维持。无奈,志刚做了职业混子。经人介绍他跟了李老棍子,志刚看着那些当年学习成绩远不及他的同学们一个个或者读了大学或者发了大财,心理极不平衡,总想报复社会,所以他打架时下手比谁都黑。
很快,由于智商高,下手黑,志刚成了李老棍子手下的头号战将,每逢大事,李老棍子必派他去解决。
这次,李老棍子又找了他。
志刚当天至少带了二十个人去砸勾疯子在火车站前的场子。
这二十个人中,有混子,有学生,有志刚的朋友,形形色色,相互之间也并不是很熟。但较为整齐划一的是,这些人全都身穿烟色夹克衫,手持型号完全相同的宽背大砍刀。据传,他们穿的夹克衫是从城北的服装批发市场三十五元一件买来的,而经营服装的人也参与了此次砸场子的行动。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本次砸场子依然在当地的流氓界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因为这是当地的混子们第一次穿上同一款服装集体走上街头恶战。李老棍子活着的时候永远都走在当地流氓界的最前沿,十分莱卡,这不得不服。自从这一战过?后,当地的其他大大小小的流氓团伙在打架时也开始统一着装,紧跟这一潮流。1993年以前,当地混子们打架都是有什么穿什么,有什么家伙拿什么家伙,但在1993年~2001年前后,统一着装成为风尚。只要是有组织有计划地去斗殴,基本都会统一着装。2001年以后,有组织的大规模群殴少了很多,而真正的黑社会,要么不出手,出手就杀人,杀人用不了几个人,更不必统一着装。
而且还听说,志刚他们全用宽背大砍刀也是有讲究的。用宽背大砍刀可以对敌人的心理有极大的震慑。虽然宽背大砍刀的威力远不及黑黑短短外形丑陋的三棱刮刀,但是它又长又亮还发着寒光,的确令人心惊胆战。
志刚在每次恶战前都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那就是摘掉眼镜并且扔出去。1993年当地尚无树脂镜片,所有的眼镜都是大玻璃片。恶战时眼镜如果被砸碎极容易刺到眼睛,志刚是个十分具有实战经验的选手,每打一次架就扔掉一个眼镜。时间久了,志刚经常去的那家浙江人开的眼镜店的老板已经成了当地半个黑社会通。当年二狗不像现在戴隐形眼镜,而是戴框架眼镜,去配眼镜时没少听那个老板讲志刚的逸事,可见志刚在那几年里打了多少次架,扔了多少次眼镜。志刚近视近900度,每次打架眼镜扔掉后都分不清眼前谁是谁,总是拿起砍刀乱抡一气,经常误伤友军。
当天晚上,志刚就带着这二十多个身着烟色夹克衫、手持大砍刀的人去挨个地砸勾疯子的场子。据说自从他们下了出租车,就引起围观者无数。“你们都别动!”据说在砸每家店的时候,志刚都拿着他那把宽背大砍刀指着已经吓得筛糠的小姐们说。
他们连砸了三家店,只要是能砸的就全砸碎,玻璃和饰物无一完好。
当他们砸到第四家店的时候,终于遇上了勾疯子。
第四家店,是个灯光阴暗且暧昧的发廊,这是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典型的卖淫场所,挂着理发店的牌子行苟且的行当。“你们都别动!”志刚第一个走进门,还没看清里面是怎么回事儿,推开门就习惯性地喊了一句。志刚的话刚说到一半,一阵风扑面而来,志刚想伸出手去遮挡已来不及。“哗啦”,志刚的眼镜碎了,被勾疯子手里攥的烟灰缸砸碎了。这次,志刚根本就没有机会摘下眼镜。“嗷”的一声惨叫,玻璃镜片扎在了志刚的右眼里。当天和勾疯子一起在这个发廊里的还有他的小舅子和其他三个兄弟,个个手持枪刺和刮刀。他们的职业就是看场子,手边必备凶器。当志刚被勾疯子砸了一烟灰缸以后,他身后那些统一着装的兄弟们还在习惯性地不断地向前拥,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冲!”勾疯子大喊一声,向前冲去,他身后的四个人也紧紧跟在他身后冲了出去。
志刚带领的人虽然多,但是心却不齐,他们是仗着人多势众来欺负人的,而不是来搏命的。当他们看见志刚倒地后已经开始琢磨是不是要开跑,这时看见勾疯子势如疯虎般冲了出来,个个都保自己的小命,纷纷让开。勾疯子没费什么力气就杀出了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当勾疯子和其他四个人冲出门外五六米时,志刚的人才发现原来勾疯子他们只有五个人。“追!”志刚的人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在敌寡我众的情况下,如果有人振臂一呼,那么其他人也就来了精神。志刚带的这20来个统一着装的人挥起手中的砍刀追了上去。刚才那群纷纷给勾疯子让路的懦夫们又成了追砍勾疯子的勇士。
勾疯子等五人拼命地在前面跑,连头都不敢回。
据说在被追砍的过程中,勾疯子他们全都挂彩了,勾疯子后背被砍两刀,裂开了两道足足有十厘米长的大口子。被砍刀砍完的人伤势就是这么恐怖。
最惨的是勾疯子的小舅子,据说他在高速奔跑过程中,身后不知道谁舌绽春雷怒喝了一声“操你妈!”行话这叫“喊喝”,一向胆小的他听到这一嗓子后吓得腿一软,当场倒地。倒地后,身中20刀,但所幸这20刀并未伤及要害,但也的确被砍得皮开肉绽,大量失血。
柿子专拣软的掐。刚才勾疯子向外冲的时候没人敢阻拦,但是跑的时候却有人敢追,终于抓到了一个被吓得瘫倒在地的胆小鬼,人人都来上一刀过过瘾。
事后得知,勾疯子等人虽然跑得狼狈,但其实伤得最重的是志刚,他右眼彻底失明。从此,他开始戴着一个近似于墨镜的近视镜,更加凶狠暴戾。
“李老棍子和勾疯子他们这事儿没完,以后他们肯定还得继续掐。呵呵。早晚他们得掐死几个。”赵红兵听说此事后曾这样评价说。
十六、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流氓,流氓,你拿着卡簧
赵红兵说勾疯子和李老棍子还得继续掐,一点儿都没说错。但继续掐的不仅仅是勾疯子和李老棍子,还包括张岳与陈卫东和赵山河的对掐,以及无数想一战成名的小混子之间的混战。
1993年当地的江湖,极其像中国19世纪袁世凯死后的军阀混战。旧的统治体系倒塌已经成为必然,在新一轮洗牌中,李四团伙、张岳团伙、李老棍子团伙、勾疯子团伙、陈卫东团伙、范进团伙、菜刀队、二虎和三虎子团伙、出狱后的李武团伙以及后来加入战团的赵红兵都是这一轮洗牌中的主要参与者。如果这些当年的参战者哪个不死不残不入狱,那就可以称之为最终的胜利者,成为20世纪90年代后期全市闻名的大混子,然后成为具有黑社会性质的流氓团伙头目。
而这次大规模混战的导火索就是发生在1993年春夏之交的张岳与陈卫东、李老棍子与勾疯子之间的结仇。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几番恶战极其残酷且血腥,而且由于这些恶战极其具有传奇色彩,传到那些正被荷尔蒙剧烈燃烧着的十八九岁的男孩子耳中时,他们都把这些人和事当成自己效仿的对象。1993年当地那些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腰里别着一把军匕或者兜里揣着把卡簧走在街上是最时髦的行头,就像今日之中国的少男少女脖子上都挂着MP3一样,是必备的。二狗还记得当年很多男孩子都把军匕挂在腰后,故意把衬衣塞在裤子里,露出军匕的绿色外壳,晓波和丁小虎就是这年轻一代混子的杰出代表。
20世纪80年代的赵红兵和孙大伟等这些混子们,喜欢弹唱的是“三月里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海99lib?风轻轻地吹海浪轻轻摇”这样的乡村民谣或者军旅歌曲,而新一代的混子们如晓波和丁小虎等人爱唱的是“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我是曾经问个不休”等摇滚歌曲。而且,他们连吉他也不愿意去学了,直接开号。二狗曾清晰地记得丁小虎当年最爱唱的就是“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流氓,流氓,你拿着卡簧”,的确,1993~1996年的当地,身边如果想有漂亮的姑娘,那么口袋里必须装一把卡簧,否则既不会有漂亮的姑娘青睐,也保护不了身边漂亮的姑娘。
1993年的混子们不再民谣了,开始摇滚了。不再侠骨柔肠了,开始声嘶力竭了。
第一个开始摇滚的混子是表哥,他摇滚的对象是陈卫东。
自从陈卫东和赵山河跑路以后,张岳等人一刻也没放松打听陈卫东和赵山河的消息。终于有一天,表哥无意间在铁南的一家饭店门口看见了正走进饭店的陈卫东。
要说陈卫东非常点儿背。自从他犯了事儿以后他一直躲在铁南的一个老混子家中,没敢露面。但是那天实在待不住了,出去喝了一顿酒。但是就这一顿酒,就喝出了事儿。
表哥这个绰号是真实的,他在江湖中的绰号其实是二锤子,但张岳等人都叫他表哥。他这个绰号来源于富贵的一次醉酒。他和富贵在狱中关系极好,待富贵出狱后,二锤子把富贵介绍给了张岳,张岳也对富贵很好,所以富贵对二锤子感激涕零。有一次喝酒,醉得开始说胡话的富贵握住二锤子的手哭着说:“表哥,你对我太好了。我这一辈子没爸没妈,在我二十岁以前,只有你把我当人看,我富贵才有了今天。”
富贵他错误地把二锤子当成了那个从小就照顾他的表哥,他心中的表哥和二锤子已经混为一体。当时张岳等人看到富贵这个样子,都以为二锤子真是富贵的表哥,直到第二天,才知道是富贵喝得太多,连人都不认识了。从那以后,张岳团伙内部都戏称二锤子为“表哥”,虽然表面上是在开二锤子的玩笑,其实是在揶揄富贵酒后乱认表哥。
表哥虽然不是富贵的亲表哥,但是这两个人比亲兄弟还亲,买的房子也是一个单元的门对门。富贵的右手被废以后,情绪最激动的就是表哥,他发誓要把陈卫东和赵山河全废掉。
据说表哥在入狱前也是个大好青年,只是偶尔在街上打打架。他入狱时仅十七岁,入狱的原因也极其可悲。他的一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因盗窃罪被捕,在审讯时,诬陷表哥曾与其共同盗窃。表哥随后被捕,继而被强判劳教三年。
出狱后,表哥 8ddf." >跟了张岳,成了称霸一方的大混子。
据说那天表哥看到陈卫东时,表哥也只是和一个朋友在一起。他骑着摩托车看到了陈卫东的背影以后,掉头回来,确认是陈卫东后,随后跟了过去。
表哥和张岳一样,出来时从来都是随身带枪。
机不可失,表哥根本就来不及去找张岳等人商量。表哥尾随着陈卫东进了饭店的包间,饭店的包间里只有陈卫东一个人。
“姓陈的,你认识我是谁吗?”表哥说,手伸向了黑色的夹包里。
“不认识。”陈卫东是老江湖,他看见表哥这架势就知道夹包里肯定有枪。
“我是富贵的朋友。”表哥说,表情很平静,但是枪已经掏了出来。
“富贵的事儿,和我无关。”陈卫东觉得眼前这人是想杀人。
“扯淡!那你说说和谁有关?”
“我表弟,赵山河。兄弟好好说话,如果需要钱,你说个数。”
“这事儿,和钱无关。”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今天我不杀你,我就废了你。你要了富贵的一只手,我只要你一条腿。你要是不老实,我就杀了你。”
“按住他!”表哥对他的兄弟喊。
表哥走上前去,用枪顶住了陈卫东的膝盖骨。
“以后买个轮椅吧!”表哥说。
“砰、砰、砰”,表哥连开三枪,三枪打的是同一个地方,都是陈卫东的膝盖骨。表哥有废人经验,朝膝盖连开两枪,那么这条腿肯定是废了;如果开了三枪,那么这条腿肯定99lib.是得截肢了,再高明的医术也保不住了。
据说,第一声枪响过后,陈卫东就干咳一声晕了过去,没受什么罪。
..果然,陈卫东被送往医院后截肢。
当日,江湖中第一个摇滚的表哥跑路了。摇完了,他滚了。
后来,服满十几年大刑出狱的表哥有一次曾对赵红兵说:“再大的混 5b50." >子也无非是人,挨了枪都是一个样。我崩陈卫东的腿没感觉有什么不同。混得再牛逼,一枪也就了事儿了。我现在就不信谁真是不要命!”
“不要命的人肯定有。”赵红兵说。
“谁?”
“张岳。”
“嗯,是。”
的确,如果把当年第一个摇滚的表哥比做崔健的话,那么张岳就是猫王,比谁都摇滚。
十七、The Beatles
1993年当地第二..个摇滚的是赵红兵,他是被逼摇滚的。当地1993年的混子中最不摇滚的赵红兵被逼摇滚了,可见其他混子有多摇滚。
赵红兵是被范进逼摇滚的。赵红兵要么不摇滚,但要是摇滚起来肯定比谁都凶。
范进在巴黎夜总会被小北京毒打出院以后,他就发誓一定要找富贵和小北京二人报仇。据说,范进第一次发毒誓是在他第一次高考落榜以后。他那时立下毒誓,六个字,“就是考!考大学!”
这次,范进又立下毒誓。看样子,他是要拿出考大学的劲头来对付小北京和富贵了。
范进和别的混子的想法不大一样,他比任何人都迫切希望成名。既然文不成,那就来武的吧!但写到这里,二狗忽然想起某人的墓志铭——“初从文,八年不中;遂习武,发一矢,校场中鼓吏,逐之出。后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的确,范进文不进大学,武不如红兵。考大学好在是只差一分,但是混社会和红兵相比,差的绝对不是一个档次。
范进像在补习班里班主任每年520后动员他们考大学一样,激情澎湃地给他在夜总会看场子的兄弟开了个战前动员会。据说,范进战前开动员会那套词和带了他八年的补习班班主任王老师常年讲的那套词一模一样。那个老头总说这几句,年年高考前都动员一下,复习了八年的范进已经能背下来了。只不过范进把“考大学”几个字替换成了“和申东子他们打”。据传,当年范进的动员语录如下:
“兄弟们。”范进的开场白。王老师的话是“同学们”。
“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王老师原话。
“我们现在即将面临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斗殴。”范进把王老师的“考试”二字replace成了“斗殴”。
“毛主席说,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又是王老师原话。
“无论是申东子,还是富贵,他们虽然名气不小,但是都不足为惧。因为他们,我们连看的场子都丢了,我们以后找谁要饭吃去?这仇能不报吗?”范进说这句时终于跳出了王老师高考动员会的框框。
“我们人生的成败在此一举!只要我们成功>99lib?了,人生将因此而改变!拼了!”据说这又是王老师的原话。
“拼了!”范进的兄弟们沸腾了。
毕竟,王老师这个老头教了几十年的高中,凝聚下来的这几句词,还是很管用的。作为曾被王老师执教了整整八个赛季的范进虽然没考上大学,但还是学会了这套词,还活学活用了,他这八年高四没白读。
范进动员完以后,定下目标,先灭小北京,再灭富贵。绝对一副要拳打华南虎,脚踩混江龙,灭武当,平少林的架势。
范进他们采取的策略是伏击。他们都知道小北京身手极其出色,如果小北京不醉酒,恐怕很难将小北京制伏。伏击的地点就定在小北京和赵红兵的亚运饭店。
伏击的那个夜晚,赵红兵,小北京,刘海柱等三人在一起,都是大醉。小北京酒量稍大,当时还比另外二位明白点儿。自从赵红兵出狱后,亚运饭店二楼最里面的一个单间基本没对外营业过,赵红兵把这间豪华包间当成了自己的食堂,每天在这里宴请张岳、刘海柱、费四、小纪等兄弟,夜夜大醉。遭伏击的那个夜晚,也不例外。
刘海柱当时非要开车回家,小北京怕刘海柱不能开车,执意要送刘海柱,而酒颠赵红兵也非要凑热闹跟着一起去。已经醉得话都说不清楚的三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地走到了饭店的门口。这三个年龄加在一起总和已经接近100岁的光棍实在无聊,都没有老婆,只能以喝酒为乐。这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饭店的服务员都已经下班。
据赵红兵后来说,本来他已经醉得失去了记忆,但是走到饭店门口时,他忽然觉察情况不对。小北京也说,当时他也觉得气氛好像有些反常。可能经过实战的退伍兵,对身边凶险的情况都有一种常人不具备的敏锐嗅觉。
走在最前面的是拿着刘海柱车钥匙的小北京。他刚走出了饭店门口一步,左手边就冒出一个黑影。路灯下,雪亮的刀光划过,一把大砍刀朝他的头重重砍了过来。
小北京虽然醉酒,但是反应仍然很灵敏,一侧身就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刀。但是,小北京没有躲过从他右手边砸过来的一个砖头子。这一砖头,砸在了小北京的肩膀上。
在小北京挨了一砖头的同时,漫天的砖头子雨点般地飞了过来。砖头子密度之大,令当时在场的某位目击者赞叹不已。目击者事后曾跟二狗描述说:“当时,我离亚运饭店约一百米。路灯下,我看见漫天的砖头子朝亚运饭店飞舞,像蝗虫一样。”这位目击者比较浪漫,描述砖头子都用了“飞舞”二字。而不怎么浪漫的是赵红兵,据说在几年后的狮子座流星雨时,陪高欢看流星雨的赵红兵感慨地对高欢说:“这很像那次饭店门口打架时的砖头子啊!”赵红兵,很杀风景。
赵红兵看见有人埋伏,一下就醒了酒,抓住小北京的后脖领子把他一把拉了回来。同时,赵红兵连出两脚,踹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哗!”赵红兵和刘海柱同时用力,拉下了饭店门口的卷帘铁门。范进等近二十人在饭店外,赵红兵等三人在饭店内。“叮咣叮咣叮咣……”饭店的铁卷帘门被饭店外密集的砖头子砸得响声不断。饭店内,赵红兵、刘海柱、小北京等三人对视了几秒钟,没有说话,反倒同时,这三个人会心地笑了。他们都好久没有打过大架了,好久没有过被人欺负上门的感觉了。他们眼前的这些小混子们再怎么摇滚,能斗过里面这三位身经百战的古典流氓?如果说眼前的这些新生代混子是花儿乐队的话,那么赵红兵、刘海柱、小北京等三人加起来就是披头士。花儿乐队再怎么“洗刷刷”能刷过他们?一分钟后,刘海柱递给赵红兵和小北京各一把菜刀,这是他从后厨拿来的。
“啪!”饭店里的灯被赵红兵关了,里面黑压压的一片。这是战术。“哗啦!”饭店里的卷帘门又被赵红兵和小北京拉了上去。门拉开了,但是赵红兵等三人没一个出去。这,还是战术。范进等人在外面砸门砸得正欢,哪想到门忽然又开了!据说范进当时一愣神以后说:“继续撇砖头子!”
“叮咣叮咣叮咣……”又是一阵砖头子朝黑漆漆的饭店里屋砸了过去。漆黑的饭店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里面的人像是都被砸死了一样,毫无声息。这,还是战术。
一阵砖头子过后,看见里面还是没动静,范进有些按捺不住了:“冲!”范进的江湖经验还是太少,以为赵红兵等人不敢应战,率队身先士卒冲了进去。
“嗷!”范进一声惨叫。他被侧身躲在饭店门口的刘海柱抓住了头发,刘海柱朝范进没头没脑的就是一刀。抓头发然后砍一刀,这是刘海柱的经典招式。
范进一声惨叫过后,三条猛虎从饭店里冲了出去。饭店门口外面,正堵着20来个手持凶器但毫无防备的小混子。在三条猛虎一冲之下,顿时乱了阵脚,半分钟内,鬼哭狼嚎不绝于耳。二狗曾经就此事请教过赵红兵:“二叔,为什么关了灯先自己拉开了卷帘门,直到对方冲进来才出手?”
“二狗,我问你。如果我明确地告诉你,明天中午12点,有两个人手持钢管来你家揍你,你怕不怕?”
“当然不怕,我可以多找几个人对付他们啊!”
“如果我告诉你,未来的不确定时间有不知道数量的人并且不知道拿着什么家伙来揍你,你怕不怕?”
“我怕。”
“对,人最怕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开战。无论是谁,当遭到突袭的时候都会处于下风。我把饭店的灯关了,是让他们摸不清虚实。他们扔了砖头子我们还不出去,这是让他们轻敌。我们三人忽然冲出去,是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猝然一击。本来他们是设埋伏袭击我们,但是后来,却成了我们袭击他们。别说是那些小混子,就算眼前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在我们三人突然杀出的情况下,也必然乱了营。”
“嗯,我明白了。”
“看了前些日子电影频道演的那个《方世玉》了吗?里面有句台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被人欺负上门还不还手,那是熊包。当天我们三个都合计好了,反正是他们.持刀上门,就算是我们真砍死了一个两个的,也绝对是正当防卫。你说我这样做有错吗?”
“没错!”
当天,赵红兵、小北京、刘海柱三个人真的借着酒劲放开了手去干。两个优秀的退伍侦察兵加上十年前的单挑王,在人群中保持好了紧密联结的队形,三个人背靠背做铁三角状快速向前移动。
一分钟后,赵红兵等三人就杀出了重围。
随后,三人又掉头杀了回去。在突围的过程中,刘海柱和赵红兵身上都挂了彩,虽然只是皮肉之99lib?t>伤,但绝不可善罢甘休。尤其是刘海柱,一旦自己身上见了血,立马发疯。
赵红兵等人和勾疯子最大的区别就是,勾疯子以寡敌众时,只要杀出了重围就跑,给别人以追的机会。而赵红兵等三人这辈子除了被警察追以外基本没被其他人追过。从来都是他们追着别人砍,无论己方有多少人。
他们三人连续冲了两个来回后,范进的队伍便彻底散了。
这些涉世未深的小混子积累的感性经验是,只要自己人多,一定可以把对方打败或者打跑,形成了错误的理性认识。当再用这错误的理性认识去指导感性实践时,他们发现,自己错了。他们何曾见过像刘海柱这样打架不要命的老混子?更何曾见过小北京、赵红兵这样一脚可以把人踹得在医院躺上半个月的凶悍退伍兵?
看见刘海柱拿着菜刀没头没脑地乱抡,这些小混子的胆都怯了,四散跑开。
刘海柱一见别人跑就来了劲头,他是非追不可。
就这样,由长跑冠军刘海柱带队,赵红兵和小北京紧随其后,对着一拨一拨四散跑开的小混子追杀了过去。
一路惨叫。去袭击小北京的二十来人里,事后统计,有至少15个人先后被三人砍伤。
最后,赵红兵实在追不动了,累了,停了。刘海柱的意思是还要继续打,但小北京也追不动了。“行了,刘哥,你那身体素质也太好点儿了吧。我可跑不动了。”小北京耍熊了。
“哎,继续打啊!”多年没动手打架的刘海柱精神很是亢奋,意犹未尽。
“你已经四十了?”赵红兵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说刘海柱了。
“哎,那就让前面那几个小子就这么跑了?”
“行了,别打了,你们俩也去医院包包吧!”如此混战,小北京居然又没受伤,倒是赵红兵和刘海柱各被砍了两刀。
此战在市民和混子中被越传越虚幻。开始时还比较真实,他们三人把二十来人砍了;后来就传成了他们三个砍了五十多个;到现在,有人提起这一战时,已经变成了他们三人赤手空拳打跑了一百多个。
总之,这一战过后,混子们都知道了,红兵大哥还是红兵大哥,虽然现在老实了,但还是像正当红的张岳一样,谁也惹不起。
在赵红兵他们激战过后的几天,第三个摇滚的出现了,那就是勾疯子。严格地说,勾疯子不能算摇滚,他得算朋克。
疯子嘛,就是朋克了。
十八、我也要开始摇滚了
赵红兵和范进一战过后,赵红兵居然要去报案,此举引发了李四、小纪等人的嘲笑。“哎哟,红兵大哥现在知道有事儿去找警察叔叔了?”小纪总是一肚子坏水,听到赵红兵居然要去报案,赶紧嘲讽。“大半夜的,一群人拿刀差点儿杀了我们,要不是我们三个身手好点儿,还不得让他们给剁了?”赵红兵觉得报案没什么不妥。
“哈哈哈哈,你成受害者了,不容易啊不容易啊。”小纪继续嘲讽。
“我这饭店整整收拾了一天砖头子,加上饭店门口的砖头子,快半吨了。真纳闷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多砖头子,我肯定得让他们赔钱!”赵红兵很是郁闷。
“呵呵,那也别去报案啊,你们又没什么大事儿。我听说了,也不知道你们中的谁,一脚把那个范进的脾给踢裂了,脾这个内脏虽然不怎么重要,但是听说治疗也得花上个小十万。他们比你们亏多了。”
“大半夜的一群人拿着刀把我们堵在饭店,踢碎他一个脾,真是便宜他们,打死他们也白打!”其实范进的脾,就是赵红兵一脚踢裂的。
“哈哈,行啦!当年四儿你们掐着把五连发到处崩人那会儿你怎么没想起报案啊?我看,毕竟他也是在社会上玩儿的,还是私了吧。”小纪虽然那几年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也建议赵红兵私了。因为赵红兵无论如何也是市民眼中的江湖大哥,没闹出人命就去主动报案,的确有点儿说不过去。
“那你给大伟打个传呼,让大伟去跟范进他们谈谈吧!”只要一说谈和,赵红兵肯定在第一时间想到孙大伟。
“过瘾啊过瘾,过瘾啊过瘾。”小北京摩拳擦掌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小北京生平最爱打架,虽然年龄增长,但是对打架的热情丝毫没有降低。小北京不像张岳一样混社会,他只是觉得打架是一项他热衷的体育运动,只要有机会打架,小北京一定不会错过。
“嗯,听说了,是很过瘾。红兵呢?多少年没打过架了?”李四插嘴。
“上次打架还是刚进监狱的时候,我和李武在里面打服了那几个狱霸,也打服了三虎子。后来再也没打过,也不用打了。怎么说在里面我也是个中队长。”赵红兵在监狱里把当时尚在服刑的狱霸三虎子又收拾了几顿,彻底让三虎子怕了。
“这次打过瘾了吧!”李四说。
“我可不像小申似的,打架有瘾。不过这次打架,我再也不用担心别人说:赵老爷子那个小儿子又给他爹惹事儿了。”赵红兵又想起了他那刚强倔犟的父亲。
“呵呵,老爷子在的时候好像也不怎么太反对你打架。”小北京说。
“嗯,他只是教育我别欺负人,可真没教育过我不打架。我爸要是还活着,昨天晚上他也会支持我去和那群混子干的。”赵红兵说得的确有理。赵爷爷从来都没因为赵红兵替朋友出头惹事儿过多地批评他。
“叫张岳过来喝酒啊,兄弟们都齐了。”李四张罗着要找张岳。
“别找了,张岳这几天又忙又烦。表哥崩完陈卫东跑了,警察抓不着表哥,却把张岳抓进去了。不过张岳也没犯什么事儿,和这件事儿又没什么太大关系,昨天就花钱保出来了。听说,当年咱们在六中打的那个姓严的,又抽了张岳俩耳光。张岳昨天出来的时候,跟我发狠说非要杀了那个姓严的。”小纪说。
“那小子从小就不是个东西。”赵红兵虽然胸襟比较开阔,但是想起他后脑被拍那一板砖,还是有点儿耿耿于怀。直到现在,只要阴天,赵红兵后脑必疼痛不止。
“那姓严的和张岳说了,一旦让他抓到张岳犯了什么事儿,张岳肯定没好。”
“听说那姓严的现在在刑警队干得不错?立了好几次功了?”李四问。
“别提他了,喝酒!”
此事过后两三天,孙大伟就谈判回来了。
“红兵,还是别朝范进他们要钱了。”孙大伟说。
“呵呵,怎么了?”赵红兵很纳闷。
“他在医院躺着呢,现在他家连医药费都掏不起。我去的时候他爸他妈正在医院哭呢;他那些所谓的兄弟没人愿意拿钱出来给他垫医药费。现在再让他拿钱是不是有点儿……”孙大伟这人虽然?打架差点儿,爱装点儿逼,但是心肠还是挺不错的。
“……那算了,不要就不要了吧。不过你让他以后老实点儿。”赵红兵沉思了一下,回答说。赵红兵一听到范进他爸他妈在医院里哭,也不想要这钱了。毕竟,1993年的赵红兵已经是个小款爷,不缺那点儿钱,他朝范进要钱其实是想要面子。
“红兵,要么你借他点儿医药费?”孙大伟吭吭哧哧半天,说出了这么一句。
“啥?”赵红兵彻底晕了。
“……红兵,他家确实挺困难。”孙大伟看样子是彻底被范进的父母打动了。
赵红兵沉默了半天。“你去和小申拿钱吧,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说明,这钱是我借给范进的,他必须得还!”
“红兵,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同意的。”孙大伟说。
“以后再谈和你别去了,呵呵。你他妈的是一天不如一天,当年跟黄老邪谈判那劲头哪儿去了?现在你不但要不到钱,倒开始帮我花钱了。”赵红兵笑骂。
其实赵红兵一直和孙大伟关系很好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他觉得孙大伟这人本质不坏,心肠好。
在表哥崩了陈卫东、赵红兵踢残了范进的这些天里,勾疯子和李老棍子也连续谈判了好几次,但是始终没谈拢。勾疯子认为李老棍子砸了他的店又伤了他,应该赔他钱。而李老棍子认为,勾疯子先把本来就不怎么帅的黄老邪破了相,后来又弄瞎了志刚,应该是他拿钱出来才对。
总之,这两位社会大哥根本就没办法谈拢。在最后一次谈崩之后,勾疯子带了七八个人去了李老棍子的家。“李老棍子今天不拿钱,我就宰了他。”据说当日勾疯子临行前是这样对他的兄弟们说的。
勾疯子和李老棍子的成名方式不大一样。勾疯子是总打架,总打一些不怎么出名的小架慢慢成的名;而李老棍子是很少打架,但是每战都是经典之作。勾疯子好比是香港导演王晶,拍了几百部片子成了点儿小名,而李老棍子则像是香港导演王家卫,一共拍了不到十部电影,却部部都是经典。在当地的江湖中,李老棍子除了败给了赵红兵,还真没输给过其他人。如果那次赵红兵不是随后被捕入狱,相信李老棍子也会继续报仇的。
李老棍子住在一栋二层的独栋楼里,作为当地最早发起来的一批,李老棍子的家堪称豪宅。
勾疯子按了李老棍子家的音乐门铃,1993年前后,当地十分流行音乐门铃,门铃的音乐声一个比一个动听,十分悠扬。
据说,当天李老棍子站在家的二楼上,看见了在楼下狂按门铃的是七八个杀气腾腾的彪形大汉。他当时没有下楼,而是给黄老邪打了个传呼。留言的内容是:“带人,马上到我家。”随后黄老邪回了电话:20分钟后到。
勾疯子知道李老棍子肯定在家,按门铃无效后,开始砸门,踹门。把门当成了发泄的工具。并且,怒骂不止:“操你妈,李老棍子你给我出来!”
看样子,勾疯子是真朋克,真想杀了李老棍子。
李老棍子当时也已年届四十,但是火气依然不小。本来他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等黄老邪带人过来了再说,但是勾疯子在下面又砸门又骂,挑起了李老棍子胸中的怒火。在楼上忍了将近20分钟的李老棍子,再也坐不住了。
他抄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就下了楼。老棍子就是老棍子,懂法。如果有人杀入门来,自己拿起水果刀进行防卫,杀了人也不犯法。“咣!”李老棍子自己打开了他家的大门。水果刀,藏在了袖子里。
他那厚厚的能遮住半边脸的玻璃镜片,使人根本就看不到他的眼神。据说,大家都看见他的嘴角不停地抽,手也在不停地抖。这是李老棍子的习惯性动作,并不能证明李老棍子当时害怕了;只不过,李老棍子火气越大时,嘴角抽得就越厉害,手抖得就越有节奏。
李老棍子,是真火了。他眼中的勾疯子,是个晚辈中的晚辈。而这个晚辈,居然敢冲到他家来叫板!“李老棍子,我还以为你不敢出来了呢!我有话和你说!”勾疯子走上前去,揽住了李老棍子的脖子。勾疯子是真疯了,他真忘了李老棍子这20年是怎么混过来的,他更没想到,李老棍子杀人的胆子绝对不在张岳之下!李老棍子的嘴角继续剧烈抽搐着,任由勾疯子搂着他的脖子向前踉?99lib?踉跄跄地走了几步。
“今天,你就说,是给钱还是不给钱?”勾疯子威胁李老棍子。
“不给!”李老棍子的嘴角继续抽着,斩钉截铁地说。
“那好。”勾疯子从口袋中掏出了卡簧……
“哧……”一把黑柄的水果刀扎在了勾疯子的心脏上。
李老棍子这一刀扎得端端正正,像外科手术医生一样精准。
据当时刚刚带人开着面包车,赶到李老棍子家门口的黄老破鞋事后无数次跟别人回忆说:“当时我看到了勾疯子的背影。忽然间,他一哆嗦,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瘫软了下去,死了。”
“就那么一哆嗦,就死了。”黄老破鞋一遍一遍地跟别人重复这句话。每次重复这句话的?99lib?时候,黄老破鞋还煞有介事地自己哆嗦一下,总把别人看得心惊肉跳。
据说,勾疯子死得真的就是这么简单,连号都没号一声,留给人们的回忆,就是“一哆嗦”而已。
杀人,只需要一刀;杀一个全市名头响当当的大混子,也只需要一刀。
勾疯子每天都因为自己有杀人的执照耀武扬威,他却没想到,今天他自己被杀以后,杀他的人同样不需要偿命。李老棍子,属于正当防卫。
李老棍子究竟是不是正当防卫,二狗不懂法,难以判断。但二狗可以确定的是,李老棍子的堂哥当时已经是市区公安局副局长,而且,李老棍子很有钱。有钱有势,总能摆平很多事,李老棍子仅在看守所待了几天,就被释放了。
前去助拳的黄老邪,那天根本就没有下车。看到勾疯子“一哆嗦”以后,黄老邪怕了。他怕的不是亲眼见到了杀人,而是,他怕了那个当时杀完人仍然不动声色的李老棍子。据黄老邪说,李老棍子杀完了人冷冷地看着勾疯子的兄弟,手中的水果刀滴着血,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勾疯子的兄弟们没一人再敢上前。
什么叫做杀人不眨眼?
黄老邪跟了李老棍子七八年,那天终于知道了。跟着这样的人混,早晚得玩儿完。
黄老邪从车窗内伸出手向李老棍子挥了挥,意思是:“你没事儿了,他们肯定不敢和你动手了。但是你杀人了,如果我再下车,恐怕你更麻烦,我先走了。”
李老棍子也挥了挥手中的水果刀,意思是:“你走吧!”
“开车!走!”黄老邪说。据说,黄老邪说完这句话,才觉得自己还没拆线的嘴有点儿疼。他是被惊得张大了嘴,如果不是没拆线,恐怕又会裂开。
从那天过后直到今天,黄老邪再也没参与过江湖的争斗,洗手了。
多年以后,二狗曾认识几位自许朋克的人,?99lib.他们和二狗谈论的话题多数是颠覆与死亡。
勾疯子这个朋克诠释了朋克精神的真谛:折腾,得瑟,颠覆,直至死亡。
一个勾疯子死了,一个黄老邪退出了。但是1993年当地的混子们还在继续摇滚着。
1993年当地那拨混子们突然间集体爆发的躁动的摇滚行为中,第四个摇滚的是晓波。如果只论场面,晓波这次的摇滚堪比魔岩三杰在香港红勘体育馆的演唱会。此战,是二狗亲眼所见。
十九、忍
这几位数得着的大混子在一个月内的连续血战,彻底撩动起了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小混子的神经。他们彻底亢奋了。
比如晓波。
晓波自从去了李四的游戏厅以后,认识的社会上的人更多了。1993~1994年流行拍扑克机,李四的游戏厅不小,所以全市大大小小的混子都爱来他这里玩儿。与其说是游戏厅,倒不如说是个半公开的赌场。
当晓波听到这些社会上的混子津津乐道包括他二叔在内的那几场恶战后,很是热血沸腾。他也希望自己做出一些能作为传奇被人称颂的事情来。记得惹事儿的前几天,他刚刚在自己的左胳膊上刺了个“忍”字,然后又涂上了“纯蓝”钢笔水。他对二狗说,这就叫文身了。忍字上面,又被他用烟头烫了个烟花。
“你知道为什么刺忍字吗?”晓波问二狗。“……不知道。为什么啊?”二狗当时根本无法理解“忍”字的含义,但是二狗认识的很多小混混身上都刺了个“忍”字,二狗看着都觉得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二狗还发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那就是那些手臂上刺着个“忍”字的小混混通常都极其不能忍,一点火就着。“忍就是忍耐的意思吧!”晓波也不确定,他给自己文了个“忍”字就是为了追随潮流。“哦……”二狗似懂非懂。
晓波惹的那次事儿也并不全是晓波的错。当时离李四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民族中学,这个学校的学生经常来李四这里拍扑克机。赌博机这东西十赌九输,总来这里玩的几个学生早已输得一塌糊涂了。
据说那天,该民族中学的三个学生是一起来拍扑克机的。很快,他们带的600多块钱就输光了。
“老板,再给我上五十块钱的分。我让我同学回去拿钱去,马上给你送来,行不?”其中一个学生对晓波说。
“我们这里都是交钱然后上分,没先上分再交钱的。”当天王宇王亮等人不在,晓波负责上分和收银。据说平时,遇上这样的情况,如果是老主顾,那么也就给上分了。但是晓波毕竟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不敢给不怎么认识的人上分。
“平时王哥他们在的时候,这样都可以啊!”
“不行,我可不敢,我又不是老板,呵呵。”晓波说得很客气。
“那要不这样吧!我们一起回去拿钱,你帮我留机行不行?”
“这扑克机不是单版游戏,是连线版游戏,留机也没用啊。你们一会儿再来吧。”晓波还是很耐心地和他们解释。晓波主要是看正等着机子的人不少,不愿意留机给他们。
“……你新来的吧!怎么说什么都不行呢!”
“我也没办法,我也不是老板。”
“小兄弟,他们如果不玩,这机子我上了啊。”一个等了好久的成年人对晓波说。
“好吧。”晓波拿出钥匙给这个成年人上了分。
这三个民族中学的学生很是无奈。
让他们更无奈的事情发生在他们退下机子后的一分钟。
随着一声脆响,刚刚坐在机子上的成年人第一把就拉下了连线彩金!
“哈哈!你们真背。”晓波随口和那三个民族中学的学生开着玩笑。
“你他妈的会说话吗?!”输了钱正在恼火的一个学生伸手就打了晓波一个耳光。这三个学生比晓波要大上一些。
晓波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捂着脸走向了收银台。晓波可不是“忍”了,他是去游戏厅门口的收银台拿螺丝刀了。这螺丝刀,是他平时修游戏机用的。从小长到大,晓波就没有过挨打不还手的经历。但是晓波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手里如果没点儿什么家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打。
这三个民族中学的学生正往游戏厅门外走。他们也知道今天打了李四游戏厅里的人,得抓紧走,否则被李四知道了肯定没好果子吃。在他们就要走到游戏厅门口时,晓波正好拿完螺丝刀走了过去。双方迎面相遇。
晓波当时是面带微笑走过去的,这三个学生无一防备。
晓波忽然间把手中的螺丝刀捅向了刚才抽他耳光的那个学生。那个学生猝不及防,被晓波一螺丝刀捅在了大腿上!这一螺丝刀,至少扎进去了有10公分。当时是夏天,都穿得很薄,螺丝刀虽然不是很锋利,但是晓波手劲却不小,实实在在地扎了进去。“嗷!”被扎的学生一声惨叫之后,就死死抓住了晓波拿着螺丝刀的手腕。
他的两个同学见状冲上前去,抓住了晓波的头发。三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打十五岁的已经缴了械的晓波,还是绰绰有余的。很快,晓波就被踢倒,蜷曲在地上任由这三个学生猛踢。
等这三个学生打完,晓波再起来时,他已经像个土驴,嘴角眼角全是血。“小逼崽子!”这三个学生匆匆地丢下一句转身走了。他们知道今天闯祸了,是个人就知道这游戏厅是李四开的,这事儿肯定没完。晓波没答话,用手擦了擦嘴上的血,冷冷地看了他们三个一眼,转身去洗手间洗脸去了。这是晓波的优点,在打架吃亏后,晓波很少说“你等着”、“我非废了你”这样的话。他只动手,不动嘴。究竟是骡子是马,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晓波洗完脸,拿着吧台的电话给王宇打了个传呼,“哥,我挨打了”。
半个多小时后,王宇和王亮一起回来了。这哥俩年纪只差一岁,长得也比较像,都是高高瘦瘦清清秀秀。那天,他俩都穿了件洗得一尘不染的雪白衬衣,衬衣都塞在裤子里,看起来格外精神利索。
听完晓波的描述,王宇一共说了两句话。
“晓波,你还能认出他们吗?”
“能!”
“老亮,吹哨子!”王宇叫王亮为“老亮”,大家都这么叫他。吹哨子是1993年当地小混子们的流行语,就是“喊人,叫帮手”的意思。无论是赵红兵还是李四,肯定不能和一些学生去打架,太失身份。这样的事儿,凭着王宇和王亮的名气和身手,他们自认完全能搞得定。
下午5点左右,王亮大约喊来了15个人,加上常年在游戏厅里驻守的七八个小兄弟,一共二十四五个人。这二十四五个人中,除了王宇和王亮年龄稍大一些以外,其他的都是20岁以下,正是最冲动、最爱打架的年纪。
“平了民族中学!”王亮说。王宇和王亮跟着李四这几年,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在社会上比较有名气,根本就没把民族中学的那几个人放在眼里。
他们先简单地吃了点儿饭,喝了点儿酒,但都没喝多。王亮叫来的那些小兄弟都以能被王宇和王亮“赏识”而备感自豪,他们根本就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晚上7点,民族中学要上晚自习的时候,微醺的王宇、王亮、晓波等三人率着二十几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杀?向了民族中学。他们的武器是用报纸包着的西瓜刀和钢管,他们认为,和学生打架,没必要动真刀真枪的,带点儿西瓜刀和钢管,足够了。
当时正值黄昏,民族中学的篮球场上还有十几个人在打篮球,十几个人在看热闹。
“哥,有他!”晓波指着正在热火朝天地打篮球的一个学生说。
“哦,知道了。”王宇径直朝那个学生走了过去,二十多人紧随其后。
“你知道你今天干什么了吗?”王宇上去就抓住了正在抱着球的那个学生。
“大.哥……”那个学生看见王宇出现在了他眼前,连话都不会说了,他知道王宇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打了晓波以后知道肯定要遭到报复,却没想到报复来得如此的快,而且还是上门报复。
王宇没答话,拿着还没拆开报纸的西瓜刀重重地砸了他脑袋一下。随后,王宇身后的那些小兄弟一哄而上。
该民族中学的学生一向团结,只要与校外人士发生冲突,必然集体出动。这次,面对王宇等二十几个如狼似虎的混子,民族中学的学生居然毫不退缩,当时有七八个学生捡起砖头子就冲了上去,和王宇等人厮打了起来。
两分钟后,这第一拨战斗结束,以民族中学的学生惨败告终。
民族中学的学生毕竟只有七八个,手里又没有家伙,几下就被打散,其中曾经在游戏厅中殴打过晓波的那个学生被晓波将鼻梁骨打断。经常打架的人都知道,鼻梁骨被打断属于轻伤,但是看起来极其恐怖,不但血会流得满脸满身都是,而且极难止住。这个学生跑的时候,血沿着下巴滴在了前襟和地上。他跑一路,血滴一路。
“还有两个。”晓波说。
“翻!”王亮说。翻的意思就是,翻遍民族中学的全校,也要找出这两个人。
这二十几人上了教学楼,挨个教室地踹门。
“有吗?”
“没有。”
教室里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的学生,都目瞪 53e3." >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群凶神恶煞。半个多小时后,几乎所有教室的门都被他们踹了一遍。终于,在一间教室里发现了另外的一个学生。“他!”晓波挺起手中的西瓜刀指了一下。
据说那个学生都没来得及站起,就被踩着课桌冲上来的十多个人用雨点般的钢管和西瓜刀砸蒙了。他两条胳膊护住后脑,一动不动伏在桌子上,任由钢管和西瓜刀砸下。
教室里的女生吓得惊叫不止,个个花容失色。
“行了!”王宇叫停了,他可不想真闹出人命。
“你认识我吗?”晓波抓起了那个学生的头发。
那个学生惊恐地看着晓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晓波抽了他十个耳光,个个清脆响亮。
“还有一个呢,他在哪儿呢?就是抽我耳光的那个。”
“他还没到,他下午包扎去了,可能一会儿来。”那个学生已经被打糊涂了。
“走吧,咱们去校门口等。”王宇说。
晓波很听王宇的话,跟着王宇走出了教室。第二轮打架也以晓波等人的圆满胜利而结束。据说,民族中学建校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如此嚣张地来惹事。在王宇等人挨个教室踹门过后,那些学生觉得十分恼火,大家都聚在了一起。“刚才是谁啊,那么嚣张?”
“好像是学校旁边游戏厅的那些人吧。”
这时,刚才在篮球场上挨打的七八个人也回来了,个个鼻青脸肿,有三四个身上还有轻重不一的刀伤。
“他们刚才把我们给打了!”
“他们怎么这么牛逼?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听说刚才他们进了个教室,把一个同学给打了。”
随后,几十个人拥进了那个被打的学生的教室,见到他的惨状,无一不咬牙切齿。
“他们人呢?走了吗?”
“好像没走,听说还要在学校门口等人。”在教室里刚被毒打的那个学生说。
“先送他去医院。”该校一个所谓的老大说。
“全校只要是个带把的都给我出来!咱们的同学被外面的人打了!”
民族中学的学生“吹哨子”了。
几层的教学楼里很快就发出了“轰、轰”的巨响,大家都在踹碎凳子,拿凳子腿。他们“吹哨子”更方便,全校的学生根本不用一个一个地去找。而且,几乎是所有的学生都被刚才晓波等人的嚣张气焰激得.99lib?怒火中烧,很容易被煽动。
这次,晓波他们真把事儿惹大了。
二十、你的声音我听不见,现在太吵太乱
那天二狗恰巧去民族中学找自己的表哥,目睹了这场已经可以称为战争的斗殴。
那天黄昏,忽然下起了蒙蒙的细雨。
天已经擦黑,二狗从正门走进了民族中学。事后二狗得知,二狗进民族中学的校门时,晓波、王宇等人正在学校门口对面的商店里喝汽水。打了一个多小时的架,他们也累了,渴了,补充一下体力。
二狗走进民族中学不到10米,就听见“轰轰隆隆”的声音。这样的声音,二狗以前只在电影院里听过,这是千军万马的铁蹄的声音。在寂静的校园里,格外刺耳。
又向前走了几步,夜色中,二狗看见眼前黑压压一片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个个手里都拖着一个长长的椅子腿或者桌子腿。那千军万马般的轰轰铁蹄声,就是这几百条凳子腿和地面碰撞的声音。
就这动静,已经够让人觉得心惊肉跳了。二狗想赶紧让开,不过已经晚了。“你是我们学校的吗?”有人问二狗。这时的他们已经红了眼,见到生人就打。黑暗中,他们也看不清二狗长的是什么样子。“我……不是。”二狗赶紧摇首否认。现在二狗承认,看到这阵仗,又被人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二狗腿有点儿打哆嗦了。
“那你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我是吴海的弟弟,我来还书。”二狗仍记得那天二狗要还的书是 href='2177/im'>《天龙八部》第四册。
“哦,这不是二狗吗?这是老吴的表弟。”人群里有人认出了二狗。虽然至今也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究竟是谁,不过二狗真的十分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或许当场二狗就要身遭横祸。这几百个人,就算每人戳一手指,也够把二狗戳进医院住上几个月的了。
“哦。”没人再理会二狗,继续向学校大门走去。
二狗侧身让过大部队,惊出了一身冷汗。
人走出十几米后,二狗镇定了下来,决定看看他们究竟要干吗。二狗从小就爱看打架,怎么能错过如此气势恢弘的大场面?反正这些学生已经知道二狗是“看热闹”的了,不用担心。
..二狗从小看过的群殴无数,自己也亲身参与群殴无数,深知在什么地方看热闹又安全又可纵览全局。各位看官可能要问,究竟在什么地方看打架最好?二狗敢肯定地告诉你:上墙,然后骑在墙头上看热闹,最好!在墙头上看热闹,二狗总结有如下几大优势:
⒈不必担心被人误伤。如果是站在打群架的周围看热闹,极容易被人当成敌人误伤。二狗亲眼见过打群架时被误伤甚至误伤致死的案例。
⒉不用担心被流矢击中。打群架时通常砖头子乱飞,但是砖头子的飞行高度通常都在一米六以下。骑在墙头上看热闹基本不用操这个心,只要是个墙就有两米多高,足可以保证安全。
⒊证明立场。骑在墙头上抽着烟,肯定能证明自己是看热闹的。否则防暴大队赶到,不分青红皂白,见到年轻人就往警车上推,进了局子以后,不定得关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为自己洗刷冤屈。
⒋逃跑方便。就算是有其中的一个团伙打红了眼,连看热闹的都要打,那也不怕。如果他从墙的北侧向二狗追杀过来,二狗就翻身跳到墙的南侧;如果他从墙的南侧向二狗追杀过来,那么二狗就翻身跳到墙的北侧。追杀二狗的人上墙总是需要六七秒的时间,有这几秒的时间,二狗早撒丫子跑出五六十米了,累死他也追不上。如果是爬到树上看热闹恐怕就没这个效果了,因此只有在没有墙的情况下,二狗才会选择上树。
⒌可以纵览全局。这也是最关键的,历史上哪个元帅不是站在高地上指挥战斗?站得越高,局势看得越清楚。二狗看见民族中学的人都走出校门后,翻身上墙,骑在了墙头上。这时民族中学的学生并没有马上发现目标。在二狗上墙一分钟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二狗身后响起。
“二狗,来啦!晚上吃了没?”二狗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二狗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上了墙,就在二狗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面包。二狗再向后一看,就这一分钟的工夫,墙上已经骑了十几个人,还有十几个人在上墙。看来,和二狗有相同看群架经验的人实在不在少数。
“你也来啦!哈哈!我还没吃呢,我这不是给你送书来了嘛。”
“拿着,边看边吃!”二狗表哥掰下了一块面包递给二狗。看来,民族中学也不是全体出动。像二狗表哥这样一向学习成绩良好且比较老实的学生只看热闹,并没有参与群殴。
当时二狗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和表哥看电影前,表哥在买瓜子时也经常说这句话。看群架,可比看电影真实刺激多了。
二狗在接过表哥的面包时发现,两帮对接上了。王宇等二十几人已经从商店里走出来,看见了学校门口黑压压的一片人。他们清楚,这是民族中学的bbr>学生出来报仇了。他们当时没有选择转身就跑的原因,后来二狗听说是:他们根本就没把这些学生放在眼中,他们认为,这些学生的战斗力再强也不强不过他们这些职业混子。
由于路灯比较暗,距离相对比较远,而且人太多太杂,二狗自始至终没有发现眼前这些恶战的人里居然有晓波。倒是王宇和王亮雪白的衬衣在人群中比较扎眼,二狗一眼就看见了,但是也没敢确定就是他们两个人。
双方的对接以及开始斗殴的过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挺牛逼呗?”人群中可能是王宇带有挑衅地问了一句。
“操你妈!”民族中学的学生无数人吼着这句就冲了上去。
王宇、王亮、晓波等人自恃手中有刀,而对方只有凳子腿,武器不是一个级别的,也冲了上去。
混战开始。
客观地说,民族中学的学生如果单个拿出来,战斗力与王宇等人相比差得不止一个档次,但是民族中学的学生打起来以后根本就不怕刀,无一人退缩。王宇等人和民族中学的人数比大概是1:10。
半分钟后,王宇等人已经陷入学生的包围中。
骑在墙头上的二狗看得真切,人群中两个穿着白衬衣中的一个被一凳子腿击中后脑后率先倒下,顿时淹没在人群中,再也没有看见他站起。
王宇团伙的人多数拿着西瓜刀和钢管乱抡,雪白的刀光在路灯下很是刺眼,但民族中学的学生却毫不畏惧。
从恶战一开始,王宇团伙就已经开始有人跑路,但是只跑出了七八个,其中有两个居然慌不择路,跑到了刚才喝汽水的商店里。他们进了死胡同,被二十几个学生追了进去,后果可想而知。
二狗当时只能听见民族中学学生的厮杀声音震天,骂声中夹杂着几声沉闷的惨叫。
开始时,还能看见王宇等人抡起的西瓜刀和钢管;后来,只能看见学生扬起来的凳子腿。王宇等人被淹没在了学生的棍棒中。
他们是在马路中间开战,交通彻底瘫痪,汽车想掉头也掉不了,只能停在那儿,连喇叭都不敢按。他们知道,按了喇叭惹了眼前这群已经红了眼的人,他这车肯定是要被砸了。
二狗记得,王宇团伙中一个手持钢管身穿花半袖的人本已杀出了重围,但是由于路已经被车堵住,他的奔跑速度只能减慢,结果被两个学生追上。粗如儿臂的凳子腿砸在了后脑上,他当场摔倒在地,不过他比较聪明,顺势就滚在了东风车下。后来追来的十几个人拿着凳子腿怎么也打不到他。
通常打群架两三分钟就胜负已分,输的该跑就跑了。这次不同,参战的人数实在太多,打了两三分钟后,民族中学的学生至少还有一半没动上手,攻势一拨又一拨。
二狗还记得在混战中,王宇团伙中有一个身穿红色半袖的人的确很猛,只有他没有人敢近身。他右手一把西瓜刀,左手一把短刀(后来知道是把卡簧),左右开弓,一时间没人敢上前。看来,此人情急之下连小龙女的左圆右方都已经无师自通了。
可能是人太多的缘故,二狗在人群中始终没看见晓波。但据晓波后来说,他一直站在王宇身边,王亮被砸中后脑后再没机会站起,王宇守着倒地的弟弟根本不肯跑。晓波无奈抡起西瓜刀冲上去救王亮,结果被一个带着个钩子似的大洋钉子的凳子板楔在了脸上,脸被扎透以后豁了个大口子。他伸手一拉王亮,王亮根本没反应。这时他的胳膊和后脑也各挨了一下,他拿起西瓜刀连续乱抡几下冲出几步。他回头一看,王宇此时也被打倒在地,就倒在王亮的身上。晓波又冲了回来,一把拉起了王宇。
可能是王宇穿的白色衬衣过于显眼,所以王宇被打倒后站起那一幕,二狗记忆犹新。王宇当时发出一阵极其类似于狼嚎的凄厉长啸,这一声在嘈杂 7684." >的人群中极是响亮,差点儿没把骑在墙头上的二狗吓得栽了下去。只见王宇吼完,随手抓起一个学生的头发,拿住西瓜刀开始朝这个学生猛抡。这个学生当时就吓得扔掉了手中的凳子腿,双手护住脖子和脸。而王宇完全是一副临死前要找个垫背的架势,根本不顾其他人袭向其头部和身上的棍棒,“专心致志”地要砍死眼前这个倒霉蛋。
王宇砍了十五六刀以后,手一松,这个学生软软地瘫在了地上。凭着二狗多年的经验,二狗当时就认为这学生非死不可了。后来才得知,这小子根本就没受什么大伤,是被王宇这疯劲给吓晕过去了。
这时,那个作风勇敢的红衬衫也冲到了王宇和晓波跟前,三个人舍命合力乱抡了几下手中的刀。
民族中学的学生终于散开,离开了王宇等三人和倒地的王亮两三米远。他们的确是不怕刀,但是真怕不要命的。他们惊愕地看着被王宇砍倒在地的同学。他们都看出来了,王宇是想杀了几个,然后自己再死。谁不怕死?现在这情况,谁冲上来谁先死。谁愿意第一个去送死?“想活的,给我让开!”王宇嘶吼。二狗至今不知道一个人激动到了什么地步,声音可以如此恐怖。低沉,嘶哑,震人心魄。这时的王宇和晓波等人,身上和脸上全是土和血,王宇那件白得晃眼的衬衫早已经看不出是件白色的衬衫。
那些学生无一人应声,纷纷让路。
王宇背起王亮,缓步走了出去。此时王宇团伙中,留下来继续打的已经不到十个。其他的或者成功逃跑,或者在逃跑的过程中被追到毒打。即使是剩下来这不到十人,也全都挂了彩,多数都是被打倒在地,乱棍狠打,滚得像土驴一样。
看完这惊心动魄的一战,二狗竟然捏碎了手中的面包,一口都没吃。
这一仗,王宇、晓波等人惨败。没被民族中学的学生拿下几条命,已是万幸。
幸亏,关键时刻,王宇、晓波、红衬衫等三人齐齐爆发出不要命的架势,否则,他们很可能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当他们自己怕死并且怕杀死别人的时候,惨败。当他们真正不畏死的时候,反而渡过了难关。所以说,当灾难真正降临到自己头上,“怕事”绝不是一个好的心态。与其束手束脚,倒不如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据说在将王亮送到医院的路上,王宇他们都以为王亮活下的希望极其渺茫。当时的王亮,已经大小便失禁,呼吸微弱,完全是死亡的前兆。后脑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遭一下重击就有可能身亡。王宇当时痛哭失声。
幸好,王亮在医院抢救了两天两夜后活了过来。
晓波,英俊的脸被铁钉子豁开了一道大口子。从此,他由一个帅哥变成了谁看见他都会被吓一跳的人。
其他同去的二十几人中,有五人手臂骨折,一人像王亮一样被袭中后脑后生命垂危,后被抢救了过来,还有一人两只睾丸全被踢碎。
虽然没出人命,但是这事儿已经搞得很大了。
恶战的当天晚上,李四的游戏厅正式停业,但仍被砸。
晓波、王宇、王亮真真正正摇滚了一把,而且,还没摇完。
二十一、东波
第二天,王宇和李四收到消息,东波,要跟他们谈谈。
三年前,张大噶子已在一次酒后驾驶摩托车时撞上了树,据说死相极惨,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的几颗牙了。后来张大噶子的弟弟又回到事发现场,才发现他哥哥的牙齿都深深地“镶”在了撞死他的那棵树上。可见当时他摩托骑得有多快。
东波当时二十三四岁,已经成为张大噶子地盘上的头号人物,其手段根本不次于李老棍子,直追张岳。
李四收到消息以后说:“找红兵谈谈吧!”
二狗从小就认识东波,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此人的经典形象。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的那几个夏天里,他总是光着膀子,穿个蓝色的短裤,瘦瘦高高的身材,高鼻深目,留着寸头。他的长相十分特别,尤其是在一群纯种汉族人中间更显得极其与众不同。在1997年秋天大连金州足球场进行的那场令国人无比窝火的比赛结果为2:4的中伊之战中,二狗第一次看到伊朗的头号球星阿里代伊。此人长得和东波完全一样,只不过东波比阿里代伊黑一些,并且没有蓄上唇的胡子。
其实这些形象都不能称之为经典,真正经典的是:他的短裤左手边塞着一个大哥大,右手边塞着一个斧头!每天上街一分钱不带,只带这两件家物什,终日以讹钱为生。看样子,见到谁不顺眼就掏出斧子来和人家干,打不过的话立马掏出大哥大吹哨子。
千万不要以为东波像晓波一样是个初中都没毕业的辍学者,人家东波是搞艺术的!艺术!他初中毕业后就上了当地的艺校。那个艺校是中专,中专毕业当时国家包分配。进了艺校只要不太差,只要不被开除,基本都能拿到毕业证,但是人家东波就愣是没拿到!据说,他是近十年内没拿到毕业证的唯一一人。这一切,只因他的毕业作品实在太彪悍。
东波在艺校的专业是器乐——钢琴。
据传毕业那天,在艺校的礼堂里,东波上演了令在场近两千名观众终生难忘的一幕。或许,他这才叫艺术,但即使是艺术也是行为艺术,绝不是钢琴艺术。
每年毕业时艺校都会让学生表演一下毕业作品,学长笛的吹一曲长笛,学钢琴的弹一首钢琴曲,学舞蹈的上台表演一段舞蹈,然后由评委老师评分,决定该生是否能够毕业。在艺校建校历史上,尚无人卡在这一环节。直到东波出现,创造了历史。
东波是学钢琴的,当然要表演钢琴独奏,他选的曲目是 href='/article/5090.htm'>《致爱丽丝》。据说,报幕的女同学刚把这曲目报上来,就引起了观众席的一阵骚乱。“我靠,居然弹 href='/article/5090.htm'>《致爱丽丝》?我六岁的女儿都会弹!”观众们多数都郁闷了,少数不郁闷的还以为这是东波“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呢。
一身燕尾服的东波上台了。那个年代,当地穿燕尾服的人很少,他这身行头把大家震了。他上台后深深地给大家鞠了个躬,十分符合国际礼节。观众和评委都鼓掌致意,平添了几分期许。
半分钟后,观众和评委们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弹的这曲子是什么?”一位年近六十的评委和身边的评委交头接耳,他愣是没听出来东波弹的就是 href='/article/5090.htm'>《致爱丽丝》。
“没听出来。”
“那刚才报幕的怎么说的?”
“ href='/article/5090.htm'>《致爱丽丝》吧?”
“不像!”年近60岁的老评委摇摇头,他实在没听出来东波弹的究竟哪儿像 href='/article/5090.htm'>《致爱丽丝》。台下的观众和评委议论纷纷,艺校的礼堂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是东波依然面带微笑,从容淡定地弹完了这首曲子。“这位同学,请问你弹的曲子是什么?”老评委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在东波一曲弹罢时问了一句。“ href='/article/5090.htm'>《致爱丽丝》啊!”东波的普通话不标准,说的是“致爱丽诗”,还挺有诗意。“哦,那你还会弹些其他的曲子吗?”老评委擦了擦头上的汗,想再给东波一个机会。“不会了。”东波依然面带着微笑回答,再次深鞠躬,飘然下场。三年学习钢琴的艺校生涯,居然只能弹奏一曲谁都听不出来的 href='/article/5090.htm'>《致爱丽丝》。
东波成了艺校历史上唯一卡在毕业表演环节上的学生。但这,还不是东波在艺校干过的最彪悍最出名的事儿。他干过的最彪悍的事是他在二年级时有一次在宿舍里和同学们打赌。
据说东波这个人很讲信用,无论赌什么,只要输了,一定愿赌服输。那天他和他的同学在宿舍里下象棋,约定好,谁输了,就脱光站在宿舍窗台上大喊三声:“我是傻逼!”很遗憾,东波输了。“我可以拿着本书挡着脸站上窗台喊吗?”东波虽然脸皮比较厚,但是还没厚到敢光明正大地站在窗台上脱光了喊的境界。“可以!但是你必须隔一分钟喊一声。”他的同学说。“好!”东波想了想,答应了。
随后东波脱光了站上宿舍窗台,用一本16开的大书遮住了脸。
“我是傻逼!”东波大声喊。
“我是傻逼!”东波隔了一分钟又喊了一声。
在东波就要喊第三声的时候,他的同学轻声地告诉他:“东波,你把书拿开吧。楼下一个人都没有,没事儿。”东波听完这句就拿开了书,定睛向楼下一看……楼下聚集着上百号人,有男有女,黑压压一片,都在仰着脖子对着他指指点点……东波一举成名。由以上两个事例可以看出,东波此人脸皮厚,胆大不害臊。丁小虎曾在多年以后对二狗评价过此人:“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东波!”
“为什么?”二狗十分不解。“正所谓人至贱则无敌,东波真是无敌了。他自己先把自己的脸不要了,他还能怕啥?”
话说回来,虽然东波脸皮厚了点儿,但是打架还是非常厉害的。随身携带杀人利器斧子,看谁不顺眼就剁。艺校肄业后东波无事可做,成了职业混子,很快就“戳”了出去。张大噶子死后,他成了理所当然的领袖级人物。
东波虽然出手毒辣,但他绝对称不上是黑社会,只是地痞而已。但是即使他只是个地痞,也够让江湖大哥李四感觉棘手的了。令李四感到棘手的原因是:
⒈东波这人没家没业没工作,绝对是个亡命徒。
⒉此人终日以讹钱为生,全市没谁比他再能讹钱。他烂命一条,讹不到钱真杀人了怎么办?
所以,李四必须要找赵红兵商量一下应对之策。
这时赵红兵、小北京正准备去医院,他们也是刚刚听说此事。
“红兵,先别去医院了,东波说要找我谈谈,咱们在这里先谈谈怎么办吧。”
“四儿,这事儿是晓波惹的,给你添麻烦了。”此时的赵红兵有些焦躁。
“红兵,咱们之间就别说这些了。再说晓波也是因为游戏厅的事儿和别人打起来的,是别人先欺负的他。”李四说。
“你弟弟没什么大事儿吧?”赵红兵问王宇。
“医生说抢救回来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现在还没脱离危险。现在我爸妈在医院呢。”王宇说。
“四儿,其他人伤得怎么样?”赵红兵问。
“有几个比较重的,都在医院躺着呢。”
“他们的医药费、营养费,你可别差了事儿,先垫着吧。没钱来我这儿拿,事儿是我侄子惹的,我也该出一部分。”
“红兵,混了这么多年社会,这事儿我怎么能差得了呢?这点儿小钱我还是有的,你别操心了。”李四的游戏厅日进斗金,这些钱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儿。
“昨天你的游戏厅被砸了?”
“嗯,估计不是民族中学的学生干的,就是东波干的。”
“报案了吗?”
“报案?呵呵,怎么可能报案。是咱们先拿着刀去人家学校闹事儿的。”
“那你说民族中学的学生会不会报案啊?事儿闹得这么大,不报案公安局肯定也知道了。”赵红兵挺担心。“这事儿的确有点儿大,这得叫群体性事件了。要是继续搞下去,弄不好国安局都得找上门来。”小北京说。
“听说东波这人挺难斗的。我早就听说他成天拿把斧子讹人家钱,就是个亡命徒。”赵红兵出狱后由于开饭店,认识了不少混子,对东波也有耳闻。
“难斗能难斗过李老棍子和二虎?我倒是不怕他跟我来狠的,我就是怕他教唆那些学生去报案。那些学生虽然下手也挺黑,但人家毕竟是学生,而且人又多,法不责众。咱们那些人可多数都在公安局留着号,现在又在医院里躺着,公安局一抓就是一个准。要是公安局再从根上追究起来,又得把我开赌博性质的游戏厅这事儿翻出来。得,我这游戏厅也别想开下去了。当年二虎、李老棍子等人起码还讲点儿江湖规矩,但东波这人可没什么江湖道义可讲,完全就是个无赖。报案,下黑手,没他干不出来的事儿。”
“呵呵,那看来,只有张岳能收拾他了。我看张岳对付这样的无赖最有经验,要么你和张岳一起过去和他谈吧!”小北京说。的确,1993年当地的混子中,敢招惹赵红兵的有,敢招惹李四的也有,但还真没听说谁敢去招惹张岳。
“别找张岳了,他再有一个多月就结婚了,把他找去要是真出了事儿,我看李洋肯定承受不了。”李四总惦记张岳要结婚的事儿,不愿意麻烦张岳。再说李四了解张岳,张岳要是去了即使不动枪肯定也会动刀,不惹出大事来基本不可能。
“四儿,我和你一起去吧!”赵红兵沉吟了一下说。
“你不能去!”李四说得很坚决。
“为什么?”
“你是大哥,是王牌,哪有上去就出王牌的?你得留着最后再用,呵呵。”李四半开玩笑地说。
“四儿说得有道理。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小北京说。
“行了吧你,让谁去也不能让你去!”赵红兵说。他太了解小北京了,小北京就是个“架秧子”,没架打他都能挑出事儿来,更何况是这剑拔弩张的谈判?就他那损嘴,几句话非把东波等人惹恼了不可。
“红兵,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早就想好了,你们谁去都不合适,就我和王宇去。人是王宇找的,事儿也是我游戏厅的事儿。你们要是去了这事儿就复杂了。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如果东波跟我讹钱,你说给还是不给。这事儿我的确是没想好。”李四说。
李四这人就这样,从不愿意给兄弟们添麻烦,当年砸烂老五一嘴牙,也是单枪匹马去干的。
“讹钱?他凭什么讹钱?”赵红兵想不到把人打成这样,居然还想讹钱。
“呵呵,肯定就是想讹钱啊,要么找我去谈什么?他讹钱的理由简单呀,王宇他们几个在校内、校外都砍伤了人,医药费呗!”李四说:“你说他要是真讹钱咱们给还是不给?我估计,如果不给钱,他们要么报案,要么就和咱们继续打。”李四继续说。
“你媳妇怀孕几个月了?”赵红兵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李四的问题,而是问了李四这么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六个月了。”李四回答说。半晌没人说话。“红兵,我懂了。”李四明白了赵红兵这句话的意思。这时的李四,不再是孤家寡人了,不能再像几年前那样可劲折腾了。
“他们如果要钱,说个数,这钱我出,事儿是我侄子惹的。”赵红兵说。虽然赵红兵心疼侄子,但是他也觉得晓波找人去人家学校惹事不对在先,受到这样一个教训没什么。此时的赵红兵,脾气和当年比,已经柔和了太多。
“呵呵……”李四没说什么。可能李四认为,这事儿的关键不是由谁来出钱,谁都不缺这些钱,主要是面子上挂不住。
在这兄弟几个人里,就数李四最爱面子,而且,他是近似于偏执地爱面子。在这兄弟几个人里,最“小心眼”的也是李四,睚眦必报。.99lib.得罪了他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赵红兵能做到出狱后和李老棍子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李四绝对做不到。
赵红兵和张岳混社会一部分是靠当年那些硬仗积攒下的名气,另一部分是靠交游广泛,朋友多,大流氓小混子无论谁见到他俩都得点头哈腰,他俩也都笑脸相对。朋友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这些藏书网大流氓小混子也在外面替他俩吹捧,想不出名都难。
李四则不同,李四不怎么爱交人,有点儿独,平时总沉着个脸不苟言笑。在他眼中,要么是朋友,要么就不是朋友,绝对不存在其他关系。是朋友,他肯两肋插刀;不是朋友,他理都不理,连话都懒得说。
他这一辈子交下的朋友也就是赵红兵、张岳、费四、小纪等寥寥数人而已,即使是把兄弟,他也有点儿瞧不起李武和孙大伟,见到他俩也是爱答不理。
李四能成为江湖大哥,靠的就是又黑又狠有仇必报的劲头,再加上王宇、王亮这哥俩。这哥俩可能没李四手黑,但是混社会关系可比李四强多了。据说李四开游戏厅时在公安局找人办证之类的,全是这哥俩帮他办的。
最爱面子的李四将要遇上最不要面子的东波,将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二十二、预订一副棺材板儿
李四和王宇当天就去了当年张大噶子和三虎子开战的饺子馆。这家饭店绝对是当地的老字号,据说这个饭店开到今天开了30年,厨师没换过,服务员没换过,招牌没换过,菜单也没换过;只是隔几年涨涨价,堪称中国国营饭店的活化石,依然有着中国20世纪80年代的中型城市里“大众食堂”的感觉。这家饭店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下班,无论有多少客人,保准全都准时撵走。而且,服务态度极差,无论点了什么菜,必须自己去窗口拿,服务员绝不会给任何人上菜。
尽管如此,这家饺子馆依然生意火爆,当地人都对这家饭店有着极深的感情。别的饭店的服务态度一家比一家好,但是这家,服务员叫客人去拿菜,客人拿得慢了点儿,都要被服务员骂。而且,客人们也乐于享受被骂的感觉。就算是张大噶子、东波等大混子来这里吃饭,一样要被服务员骂,他们也从不还口。毕竟,他们都是从小就吃着这家饭店的饺子长大的,从小就是被这家饭店的服务员骂大的。二狗看到这家饭店,心里也觉得暖烘烘的,二狗觉得这个饺子馆不像是个饭店,倒像是个大家庭。在当今社会中,这家饭店依然以这样的方式固执地经营着,而且,又在继续哺育着新一代。至今,当年杂乱无章的街道上已经建起了一栋一栋的现代化小区,但这家饭店依然巍然不动,据说附近的人都不同意拆掉这家饭店。
30年,外面的社会早已日新月异,唯有这家饭店,依然只卖一种六毛五分钱一壶的散装白酒——据说这个价格,是15年前涨的,到现在还没变过。只不过,饭店里那些30年前青春年少、靓丽可人的服务员都已满面沧桑垂垂老矣。外面世界的剧变没能在心理上给这十几个女服务员留下太多的烙印,只是岁月在她们的脸上刻下了痕迹。
每次谈判,东波都喜欢定在这里。因为在这里,他能找到主场作战的感觉,就像是马尔蒂尼在圣西罗大球场一样,总会感觉身后有数以万计的人在支持他。当年张大噶子也是这样,在别的地方他打不过三虎子,但是回到 997a." >饺子馆,他就能把三虎子打得落花流水。
据说,李四和王宇到饺子馆的时候,东波正在被服务员骂。那天,东波是单枪匹马去的,他认为,在家门口,李四胆子再大也不敢招惹他。
“东波,你就不能学点儿好?你看你现在像个人吗?”
“韩姨,我这不是替你儿子他们出头吗?我不这样,能给你儿子他们要到医药费吗?”
“要就要,那你穿件上衣行吗?你多大了?成天光个膀子不觉得丢人?你不觉得丢人,我替你觉得丢人。”服务员骂起东波来是一点儿情面都不讲。“韩姨……”东波还没等说完,李四就打断了他。东波不认识李四,但李四认识东波。
“你是东波吧?我是李四。”李四说。那天李四穿了件白衬衣,胳膊下面夹了个黑色的夹包,再配上“青楂”的发型,是20世纪90年代典型的东北江湖大哥的造型。
“你就是李四啊?你挺牛逼呗?”东波挑衅地看着李四,斜着眼睛,还朝李四吐了口烟。
一向不善言辞的李四,一上来就被嚣张跋扈的东波弄了一肚子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本来李四想,该赔钱赔钱,好好谈和,却没想到东波上来就是挑衅。如果这次和东波谈判的是张岳,张岳肯定就是一句话——“我牛逼习惯了,改不了”,然后掏出枪或者刮刀给东波几下,直接放倒。但李四毕竟不是张岳,他即使想放倒东波,也绝不会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东波,有事儿说事儿,藏书网你找我们不是来谈事儿的吗?”王宇强压住火对东波说。
“你也挺牛逼呗?”东波根本不讲理,转头又对王宇挑衅。说完,东波还把腿搭在了饭店的圆桌上。
“呵呵。”王宇没说什么,笑了一声。事后王宇说,如果不是来谈和之前赵红兵再三嘱咐他别惹事,他当时就会掏出卡簧捅了东波。
“东波,你把腿给我放下!”刚才教训东波的老阿姨喝了一声。
“哦……”东波把腿放下了。
“李四,外面都说你挺牛逼,可是我不怕你,你知道吗?”东波还是不说正经的,继续挑衅。
李四挤出一丝笑,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知道你的游戏厅昨天是谁砸的吗?”看到李四和王宇没说什么,东波更狂妄了。
“谁砸的?”王宇明知故问回了一句,其实他恨得牙痒痒。
“我砸的!你知道为什么砸你们游戏厅吗?”东波就是在挑气呢。
李四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东波。
“因为你们实在太牛逼了。欺负我们没人是吗?告诉你,不把医药费拿出来,.你那游戏厅别想开了!”看见李四等人没回音,东波自问自答了。虽然东波没什么文化,但是他还弄了个设问句,气人不气人!
“说个数吧。”李四终于开口了。他早就知道东波想讹钱,不愿意和眼前这人再废话一句。
“你们在学校的教室里,差点儿把那学生砍死;在校外,你们也砍伤了七八个。我不多要,就15万,钱给了,这事儿就这么结了。不给钱,你知道啥后果不?”
王宇刚想开口,被李四拦住了。
“明天下午,来我游戏厅拿钱。”李四说。
“那可说好了,你要是到时候不给钱……”东波没想到传说中的江湖大哥李四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他15万的要求,他还真以为李四是被他吓到了。
“你以为四哥像你似的?”憋了半天的王宇终于忍不住了。
“我操……”东波看样子要发火。
“明天下午过来拿钱吧,我们先走了。”李四打断东波,站起身来和王宇一起走了。
“你看你,人家好好地过来和你谈,你看你说的都是啥?”在李四等人站起身来向外面走时,饭店里的老阿姨都看不过去了,说了东波一句。“孩子,吃几个饺子再走吧。”老阿姨对李四和王宇说。
“不了,改天吧。”王宇笑了,对老阿姨笑得挺真诚。世上还是好人多,讲道理的人多。
据王宇转述,在回去的路上,李四和他曾有如下对话:
“四哥,看他那逼样,我刚才真想一刀扎翻了他!”
“老亮是生是死现在还不知道,你想让你父母没人送终是吗?还记得红兵大哥那句话吗,我媳妇也怀孕六个月了。”
“他也太能装了,四哥,明天真给他15万啊?”
“嗯,给他。”
“凭啥给他那么多?”
“这是给他买棺材板儿的钱。”
“啊?”
“他要得少点儿,就给他买个轮椅。他要这么多,只能给他买副棺材板儿了。”
“我们明天就动手收拾他吗?”
“不,最早也是半年以后。”
“嗯。”
“记住,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不许跟任何人说,包括老亮。”
“知道了。”
的确,王宇在李四的有生之年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这番对话。
但据说,赵红兵听完李四和东波的谈判过程后,曾经对费四说:“混了这么多年,四儿吃过亏吗?以我对四儿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早晚得收拾东波。他只不过是要等这事儿被社会上的人都忘了再动手,那时候,东波再出什么事儿,就没>99lib?人怀疑到四儿了。”
“必须的!”喝得晕晕忽忽的费四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三个字。小北京和赵红兵看着费四,不约而同地笑了:这老小子,快三十了,性格还是没变,依旧火爆。
二十三、我看见了幸福
在表哥跑路、李四赔钱、晓波毁容这三件烦心事过后,赵红兵等人终于迎来了一件开心事——张岳马上就要结婚了。
李洋,那个痴情的女子,马上就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当时特别流行的一首崔健的歌,歌名叫《一块红布》。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自从李洋认识张岳那天起,张岳就用一块红布蒙住了李洋的眼睛,也蒙住了天。认识八年了,李洋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幸福。不管是张岳入狱、一次又一次的受伤,还是他每天的提心吊胆,李洋的眼前始终都是一片幸福。因为她知道,张岳这个看似豪放不羁的男人的心里,始终没有别的女人。这样的男人如果认准了一个女人,那就是,一辈子。
张岳究竟用怎么样的一块红布蒙住了李洋的眼睛,谁也不知道。或许,李洋自己也不知道,但她一定知道什么是爱情。
对,爱情就是这样,就是张岳对她这样,这就是爱情。
前几天,二狗在不经意间听见有人的手机中传出一首熟悉的歌,当二狗听到“人说北方的狼族,会在寒风起站在城门外,穿着不锈的铁衣,呼唤城门开,眼中含着泪”、“人说地安门里面,有位老妇人,犹在痴痴等,安详的老人,依旧等着那,出征的归人”这几句歌词时,竟潸然泪下。
那是因为,二狗想起了传说中的多年前的一个镜头。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敲开了张岳的家门。“等着我,过几天我就回来。”张岳最后环视了一下李洋亲手布置的温馨的家,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李洋和她怀中的孩子。
“嗯!”李洋朝张岳微笑了一下。
张岳再也没能回来。
后来有人对李洋说,张岳出不来了,判了死刑。在张岳临刑前,大家都叫李洋去看看他,但李洋说什么都不去。“他不会死的,他那天走的时候对我说了,他会回来的。”无论别人怎么劝说,李洋都坚持不去看张岳最后一眼。直到张岳被执行了死刑,电视上也播了,李洋也交了五块钱的子弹费,她才相信,张岳再也回不来这个家了。“人早晚会死的,他只不过比我早去了几年。等我把孩子养大了,我就找他去。”据说,李洋没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奇怪的是,虽然李洋没有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但是在张岳刚被执行死刑的那几天里,去探望李洋的人没有一个不落泪,包括赵红兵。事后赵红兵曾经在一次酒后说:“我见到李洋时,她的脸上,竟然还是幸福。”
“看到她那坚定的眼神,我也真的以为张岳还能再回来。看到她那痴痴的表情,没有人能忍住不落泪。”赵红兵补充了一句。李洋曾经说过,只要能和张岳结婚一天,那么她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和张岳结婚六年,她今生无悔且无憾。李洋至今仍然未再婚,全身心地教育儿子。张岳的这块红布,依然在蒙着她的眼睛。张岳结婚,是一向比较悠闲的赵红兵和小北京的头号大事,他俩忙里忙外,所有的事儿都给张岳张罗得妥妥当当。二狗至今仍然记得张岳的婚礼,那绝对是当地20世纪90年代最气派的一场婚礼,比市长儿子的婚礼还气派。酒宴,摆了上百桌。几十台花车没有一台是50万元以下的,也不知道小北京等人是怎么张罗来的。小北京和赵红兵的破林肯,张岳根本就不让加入到车队中去。但是据说黄老邪的破夏利在变道的时候一不小心混入那几十台花车中,而且,一进去还出不来了。也就是黄老邪脸皮厚点儿,换了别人的破夏利混在那几十台名车中,早就没脸活了。
混子,讲的就是个面子,讲的就是个排场。这不但是张岳的婚礼,还是当地江湖中人的盛会,那天,全市大小混子头子基本全来了。20世纪90年代的张岳,由于讲义气,讲信誉,交际广,而且赵红兵、李四这样的闻人是他的铁杆朋友,绝对是全市妇孺皆知的江湖大哥。
小北京是张岳的伴郎。本来赵红兵说死说活也要当伴郎,但是被张岳一句“必须是童男才能当伴郎”给否决了。赵红兵1987年就不是童男了,全市人民都知道。所以,赵红兵只好负责为张岳接待客人,也就是说,负责为每个客人安排座位等杂务。这也是赵红兵生平仅有的一次“伺候人”,没办法,为了朋友,咬牙干了。
张岳婚礼那天,有几个细节赵红兵终生难忘。这一天,改变了赵红兵的一生。
第一个就是,他又看见了严春秋。据说,虽然李洋和严春秋在高中时是很好的朋友,但由于严春秋和张岳的关系,也恨死了严春秋,所以根本没邀请他。没想到,严春秋不请自到,而且还随了礼。
站在门口接待客人的赵红兵看到了严春秋。连续一年多酗酒的赵红兵记忆力有些下降,已经想不起来眼前这个一身警服的人是谁,只是觉得有些眼熟而已。而严春秋看见赵红兵,居然点头笑了笑。
“你最近没犯什么事儿吧?听说你现在挺老实?”严春秋居然微笑着说了这么难听的一句。
“……呵呵……没有。”赵红兵还没想起来他是谁,以为是他在监狱时的管教之类的呢。
“那就好,你老实点儿啊,现在又要严打了。”
“哦?”赵红兵被严春秋莫名其妙地问出了一肚子火。但毕竟这天是张岳的婚礼,赵红兵也不好发作,含糊地答了一句就去接待别的客人了。
“你最近也没犯什么事儿吧?”严春秋居然又向和赵红兵在一起接待客人的小纪问了同样的一句。
“呵呵,你别以为你穿了身绿皮、戴了个大盖帽就谁都能管。你纪爷爷现在是良民,你们公安还能管天管地?连良民也抓?”小纪根本就没给严春秋任何面子,上来就开骂。小纪可记得严春秋是谁,当年小纪也暴打过他。那时候公安的警服还不像现在一身黑,是绿色的,所以小纪说他一身绿皮。
“没惹事儿最好了,你继续当良民吧!”严春秋居然没回击小纪的挑衅。
严春秋走远后,赵红兵问小纪:“他谁啊?”
“严春秋。”
“他来这里干吗?张岳看见他还不得出事儿?你想办法把他撵走。”
“撵能撵得走?你看看他……”小纪指了指严春秋。
严春秋的一身警服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只见他走到一桌,刚坐下,这一桌的人就全散了,十个人的桌子,只坐了严春秋孤零零的一个人。江湖中人聚会,来了个刑警队的,谁不烦?
赵红兵见状赶紧走了过去:“呵呵,你和你的同学坐一桌吧。今天你们同学基本都来了,你去那边。”赵红兵指了指。
“哦,我刚才没看见我的同学,我这就过去!”
“嗯!”
赵红兵安顿好严春秋,转头又走去门外迎接宾客。刚走到门口,赵红兵的身子就是一颤。因为他看见了高欢。穿着孕妇装、大腹便便的高欢正向他迎面走来,他想避也来不及了。“嗯……你也来了。”实在躲不过去了,赵红兵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朝思暮想的人赫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赵红兵竟无话可说。“嗯……”高欢也像是被电击一样,木然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红兵早就有在当天的婚礼上见到高欢的心理准备,他知道高欢一定会来。他一直琢磨着,见到高欢他就躲。这么大的婚礼现场,他随便躲哪儿都不会和高欢面对面地碰到。哪想到有严春秋这一捣乱,赵红兵忙乱之下,竟然和高欢走了个面对面。
两个人傻傻地对视了五六秒钟,都觉得这样实在太尴尬。“我去随礼。”还是高欢先缓过神来。
“……哦。”赵红兵还是有儿点手足无措。
高欢随后进了门,在入口处,随了礼。随完礼后,高欢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回来后又跟写礼的马三要了支笔,扯过一张红纸,写下了几个字,然后离去,径直走向她同学那桌。
不一会儿,赵红兵招待客人又走到了马三写礼的地方。
“红兵大哥,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孕妇,在这里写了几个字。啧,啧,你看这字写得。”马三的表情,像是女人看见了一个限量版的LV的包一样。
“呵呵,是吗?”赵红兵拿过那张被高欢写着字的纸。
纸上写着: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红兵大哥,那个字念什么啊?”马三竖起兰花指,指着“蟾”字嗲嗲地说。
赵红兵仿似没听见马三的问话,他的思绪回到了1987年那段他和高欢私奔的日子。那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最美好的时光。他记得有一天,他和高欢到了一个开满牡丹的地方。
“红兵,我给你讲个故事,讲一个和牡丹相关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叫 href='2161/im'>《牡丹亭》。”?
“好,你说来听听。”
“宋代,有一个女子名叫杜丽娘,她是一个太守的女儿,温柔贤淑、美丽大方。有一日,她在梦中梦见了一个柳姓的公子。在梦中,她与他缠绵并私订终身。她梦醒后始终忘不了梦中的那位公子,不吃不喝,形销骨立,不久就因为过度相思而死去。她临终前,让她的妈妈把她埋在了花园的梅树下。而她梦中的这个柳姓的公子也总是梦见一个女子站在梅树下,他也对这个女子倾慕非常,而后,他改名为柳梦梅。三年后,柳梦梅赴京赶考,借宿在了梅花庵,拾到了杜丽娘的画像。他认定,画中的女子就是他梦中的那个姑娘。杜丽娘魂游故园,再次与柳梦梅幽会。随后,柳梦梅掘开了丽娘的坟墓,丽娘死而复生,两人随后结为夫妇,一起赴京赶考。结果,杜丽娘的老师发现了柳梦梅掘墓的事,告发了柳梦梅。柳梦梅应试后,去给丽娘的爸爸报喜,结果却被丽娘的爸爸当做盗墓贼囚禁。发榜后,柳梦梅高中状元,但丽娘的爸爸始终不同意这桩婚事,绝不相信丽娘死而复生的事实。后来,事情闹到了皇帝那里。经皇帝裁决,柳梦梅和杜丽娘终于走到了一起,白头偕老。”
“虽然很凄婉,但是很像一个神话故事啊。”赵红兵说。
“是,这个故事讲的就是: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包括生死。而且,里面的几首诗我也很喜欢。”高欢说。
“说来听听。”
“丽娘临死前写: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柳梦梅看了心想:无论是柳还是梅,都有我的份儿,因为我就叫柳梦梅,他就回了一首:丹青妙处欲天然,不是天仙即地仙;欲傍蟾宫人近远,恰似春在柳梅边。”
“很好,我背下来了。”那时的赵红兵还没酗酒,记忆力不是一般的好。
“真的?”
“真的,因为很上口。”赵红兵随后就背了一遍。
“我们比他们幸福多了,我们都是活着的时候就认识了。”
“嗯,是。”
赵红兵回忆到这里,回头看了看走路已经不怎么方便了的高欢,恍如隔世。
多年前与高欢的私奔,恰如柳梦梅和杜丽娘的梦。或许,那仅仅是一梦而已,只能当做美梦留在自己的记忆里。
高欢的妈妈又像是那个封建卫道士丽娘的爸爸,千方百计阻止二人走到一起。
这时,赵红兵又想起了高欢那句“我们比他们幸福多了”。
丽娘还可以还魂,但已经嫁作他人妇的高欢呢?爱情能战胜生死,但是能战胜婚姻吗?能战胜这个被伦理纲常束缚着的社会吗?“哎,你怎么来了,有人请你吗?”马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尖着嗓子惊叫了一声。马三看见了宋老板的二奶,用2008年流行的话说就是——小三。
“没人请我>我就不能来?”宋老板的小情妇笑吟吟地说。极少夸人的张岳曾经夸过她“真是个好娘们儿”,张岳绝没看错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真的不寻常。“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啊?”赵红兵很烦马三。
“我……”马三话还没说完。
“走吧,我帮你找个地方坐下吧!”赵红兵对宋老板的小情妇说。
“你是张岳的好朋友吧?我认识你。”宋老板的小情妇对赵红兵说。
“哦,你是张岳的朋友还是李洋的朋友?”赵红兵已经招待了上百位客人,麻木了,顺口问了一句。
“这封信,你交给张岳,一定要记得给他!”宋老板的小情妇没回答赵红兵的问题,而是交给了赵红兵一封信。
“你是张岳的朋友啊?”赵红兵收下信,塞进了口袋里。
“嗯,算是吧!”
“富贵,这姑娘坐你旁边吧。你照顾一下,她是张岳的朋友。”赵红兵对刚出院的富贵说。“嗯,红兵大哥,你放心吧!”宋老板的小情妇坐在了富贵旁边。后来在聊天中富贵知道了,宋老板这个漂亮的小情妇,才二十一岁,叫小梅。赵红兵刚安顿下小梅,走到门口,他就又看见了一个熟人——毛琴。“哎呀,红兵老弟,好久不见了,你还是那么帅。”毛琴当时已经30岁出头了,但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呵呵,来了!”赵红兵见到毛琴一次,肯定就会被毛琴调戏一次。
“张老板结婚,我能不来吗?我还想跟张老板要口饭吃呢!再说,就算张老板不赏我口饭吃,为了能见到你,我也得来啊!”毛琴笑得很妩媚。毛琴说着,走到了马三写礼的地方。
“两份,一份是我的,一份是我弟弟的。我弟弟的这个是存折,20万,密码就是今天的日子。”毛琴对马三说。
“你等等!”赵红兵拉住了毛琴,“你替谁随礼?”
“我弟弟呀!”
“你弟弟是谁呀?”
“赵山河。”
“……这钱我们不能收。张岳没赵山河这个朋友。”
“哎呀,红兵老弟,不就是那点儿过节吗?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帮姐去说个情不行吗?人们都知道,张岳就听你一个人的。”
“这情,我说不了。如果实在想说情,那你让赵山河找张岳和富贵说去。”赵红兵说这句话时目光冷峻。赵红兵板起了脸,那这事儿肯定谁来了也没辙。
“红兵老弟,你别这样啊!”毛琴娇嗔着说,居然对赵红兵发起了嗲。
“你把这存折拿走吧!”这样的原则性问题,赵红兵怎会吃毛琴这一套。
“我不拿!”毛琴耍起了赖。
“三儿,把这存折撕了。”赵红兵转头对马三说。
“好嘞!”马三没几下就撕烂了存折。
“你……”毛琴没想到,一向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赵红兵居然如此不给她面子。
“拿身份证,去银行再补办一张吧!”赵红兵对毛琴说了一句,出门了,因为他看见张岳的爸爸和妈妈都已经来了。
那天二狗记得清楚,张岳的爸爸——那个当年曾在家门口横扫上百个红卫兵的传奇人物,当天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老头的腰杆笔直,像是个军官,走路大步流星。他五官和张岳很像,是个老帅哥。
“张叔,来啦!”赵红兵笑着打招呼。
“操!”张岳的爸爸只回了这么一句。同时,用手重重地拍了赵红兵后脑一下。可能,这就是张岳家这样的土匪世家表达亲切的方式。但是张岳的爸爸忘了,赵红兵后脑有伤,他这重重的一拍,差点儿把赵红兵拍晕了。
“哎哟!”赵红兵脑子“嗡”的一下,险些跌倒。
“操!”张岳的爸爸看赵红兵这么不禁打,有点儿生气。赵红兵刚把捂住后脑的手松开,张岳的爸爸又是一巴掌抡了上去。
“啊!”还在眼冒金星的赵红兵后脑又被抡了一巴掌,再次险些跌倒。
“操!”张岳的爸爸一直认藏书网为赵红兵是个不错的小爷们儿,没想到打了两巴掌就疼成这样,有点儿气不打一处来。
“你打人家孩子干啥?”张岳的妈妈拉住了张岳的爸爸。
“操!”张岳的爸爸没回话,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自己的桌子,留下了险些被他两巴掌打得呕吐的赵红兵。
张岳的爸爸一共和赵红兵说了四句话,但是仅有四个字,而且这四个字还完全相同。
当然那天张岳的爸爸并没有穿着他那条被当地流氓当做图腾崇拜的红色三角战裤;或者是他也穿了,但是穿在了?里面,大家都没有看到。总之,那天婚礼刚开场时,并没有多少人认出他就是“镇东洋”的儿子。
这就好像是马拉多纳不穿阿根廷队的队服而是穿一身西装时,他在大家眼中就是个肉嘟嘟的死胖子,但是一旦穿上了阿根廷队的队服,他就是球王。张岳的爸爸不穿红色三角战裤,他在大家的眼中也只是个比较帅的老头而已。
张岳这样的顶级江湖大哥的婚礼,必将是群英会。
赵红兵刚揉了揉后脑缓过神来,就看见了东波。二狗记得,那天东波很有出息,居然没光膀子,穿了件跨栏背心。
“随礼!”东波一副流氓相,从大裤衩子兜里掏出了皱皱巴巴的30块钱。
“什么名字?”马三没想到,张岳的婚礼上还有人敢捣乱,他还以为东波是张岳的哪个乡下亲戚呢。
“我叫东波,还有这俩,我兄弟。我们每人十块。”东波那天腰里没别着斧子。
“哦?东波?”马三抬头看了看。
“让你写你就写呗!”东波呵斥。
“我操?!”马三站起来了。20世纪90年代,敢和马三这样说话的人不多。马三这句“我操”是疑问句加感叹句,他想不出有谁敢在今天来张岳这里惹事。“给他写上!”赵红兵看了看时间,张岳的婚车快到了,他不想让马三再惹事。马三没说话,低头坐下了。马三听张岳的,张岳听赵红兵的,所以马三也很听赵红兵的话。“还是红兵大哥有面子啊!”东波也认识赵红兵,这句话也不知道他是在恭维赵红兵还是在挖苦赵红兵。“呵呵……”赵红兵恨东波恨得牙痒痒。如果当天不是张岳结婚的日子,已经老实了很久的赵红兵说不定当时就会出手给东波一耳光。“四儿!放鞭炮呢?”东波对在酒店门外指挥放鞭炮的李四喊。
“呵呵……”李四居然也抬头朝东波笑了笑。李四想阴谁,绝对不会在表面上让对方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事后大家才知道,东波那天来这里,就是想用闹事来出名的。自从李四乖乖地给了他15万以后,东波更是嚣张跋扈,他认为传说中的张岳、李四等人不过如此。他刚刚“成功”挑战完李四,如今,他又来挑战极限了,他要挑战张岳。
鞭炮声响起,张岳的迎亲车队到了,几十台名车,十分壮观。即使是现在,二狗在上海的延安高架上站一个小时,也不能见到那么多名车。
张岳和小北京先走下车来,随后李洋和她的伴娘也下了车。
“张岳今天真帅!”小纪感叹。
“其实小申穿西装也挺像回事儿的。认识他十多年,第一次看他穿西装。”赵红兵说。
二十四、化石级限量版老混子
二狗认识李洋20年,一直认为那天的李洋是最漂亮的。恋爱中的女人最美,婚礼上的女人最最美。那天李洋眼中的世界,已经仅有张岳一人。李洋说过,能和张岳结婚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梦想。如今,她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一半,她怎能不幸福?
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李洋和张岳,在轰轰隆隆的鞭炮声中缓步走进了酒店。“……无论贫穷与富贵,你愿意与他不离不弃吗……”从省城请来的司仪问着这千篇一律的问题。
“我愿意!”
“我愿意!”
“我们都愿意!”还没等李洋回答,小纪已经带头起哄.了。江湖中人就是与众不同,混子们云集于此,一个比一个擅长起哄。
李洋也不回答,只是朝着张岳傻笑。
本来当地的婚宴上,人们通常最多逗留一个小时,简单地把饭吃完就纷纷离席了,但是张岳的婚宴绝对与众不同。由于参加婚宴的多数都是江湖中人,这些混子们坐在一起,大呼小叫,划拳行令,好不热闹!
张岳按照流程开始带着李洋敬酒。走到第二桌,也就是李洋同学的那桌时,张岳看见了正阴着脸的严春秋。据说严春秋一开始不愿意去同学那桌,就是因为那里有高欢。这么多年过去了,高欢没嫁给赵红兵,但她还记得严春秋当年砸赵红兵后脑那一下,只要见到严春秋,她还是不说话。严春秋每次见到高欢,都不是一般的郁闷。
“有人请你吗?”张岳拿着酒杯,斜着眼睛看着严春秋。
“没有,李洋是我同学。”本来心情就不好的严春秋,虽然被张岳这句话问得很郁闷,但也没什么过激的言辞。
“把他给我赶出去!”张岳虎着脸对身边的小北京说。
“张岳……”李洋拉了拉张岳。
张岳看了看严春秋,酒也没喝,径直走向了下一桌。如果说张岳这辈子还能听一个人劝的话,那只有李洋一个人了。张岳真犯起浑来,赵红兵也拦不住。
酒席开始不到15分钟,已经有人喝多了,喝多的是蒋门神。当天,蒋门神和东波等三人坐在一桌。蒋门神是张岳的嫡系兄弟,所以蒋门神有个责任,那就是陪在座的人好好喝点儿。北方人一向错误地把喝酒等同于感情,认为二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这天,蒋门神一定要喝多,必须喝多。
酒席一开始,东波他们三个就掏出了三个特大号玻璃杯,喝白酒。东波等人敢在喝白酒时拿出如此大号的杯子,足以证明他们几个的确是有点儿酒量。“来吧,咱们为了庆祝张岳的婚礼,共同喝一个!”蒋门神提议,大家共同喝了一大口。“来,东波,咱们干一个吧!”蒋门神知道一些东波和李四的过节,但是他觉得既然李四和东波谈和了,他也没必要对东波怎么样。
“呵呵,蒋门神啊,你那杯子也太小了吧?我这一个能装你三个。”东波笑着说,略带鄙夷。在当地,如果哪个男人被讥讽不能喝酒或者不敢喝酒,那基本等同于说这个男人阳痿。
“杯子小我多喝几个,总行了吧!”蒋门神怎能怕东波激?蒋门神因为比谁都有刚儿,已经因为喝酒喝得胃出血住了好几次院了。
“不行,我看我这杯子起码半斤。我喝两杯,你喝一瓶,你敢吗?”东波居然问蒋门神敢不敢。要知道,这世界上基本上没啥蒋门神不敢干的事儿。
“我不敢?东波我告诉你,你喝一杯,我就能喝一瓶!”蒋门神又上来虎劲儿了。
“我告诉你啊蒋门神,吹牛逼比搞破鞋还招人烦呢,你知道不?”东波把吹牛逼和搞破鞋这两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相提并论了。
“知道!”蒋门神毛下腰就拿起了一瓶白酒。
“你知道吹牛逼比搞破鞋还烦人就行!”东波继续激蒋门神。
“破鞋,我搞过,但牛逼,我就没吹过!”蒋门神说着拧开了一斤装的白酒的瓶子,“整呗?”这回轮到蒋门神挑衅东波了。东北话中的“整”字相当于英文单词中的do,可替代无数动词。
“整!”东波喝酒也不含糊。
“咣!”蒋门神的瓶子和东波的杯子重重地撞到了一起。
东波一仰脖,喝光了杯中的酒。
只见蒋门神咕噜了几下喉结,喝掉了整瓶的白酒!
“还敢继续整吗?”东波挑衅着说。
“整呗!”蒋门神这辈子除了老五就没服过别人,伸手又从身后拿了瓶一斤装的白酒。
“倒酒!”东波说。东波这一杯至少也有半斤,喝下去以后看样子也不怎么好受。
“你们俩别这么喝了,这还不得喝死啊!”有人劝蒋门神和东波。
“没事儿。”蒋门神说。
“吃两口菜,压压酒。”又有人劝他俩。
“嗯?我不吃。”东波说。
“那我也不吃了。”蒋门神说。
“来吧,继续整!”第一瓶酒喝完大概五分钟,蒋门神的酒劲有点儿上来了。
“咣!”酒瓶和酒杯又是重重地一撞。
东波一仰脖像是倒酒一样,半斤多白酒又喝了下去。
蒋门神喝第二瓶的时候显然有点儿费劲,半分钟,连一半还没能喝下去。但是,倔犟的蒋门神依然没有把嘴离开酒瓶子。
“你还行吗?”东波坏笑着问。
听到东波这句话,蒋门神一仰脖一皱眉,把剩下的半瓶白酒一口全干了!
“快吃几口菜,压压酒。”同桌的人没见过这么拼酒的,纷纷来劝。
“不吃!”蒋门神咳嗽了几声,挥挥手。
只要是正常人,无论酒量多大,身体多好,两斤白酒下去非倒不可。喝多的不仅仅是蒋门神,东波那一斤多的白酒也够受的。
“还整吗?”休息了七八分钟,东波又问。
“整!”红着眼睛的蒋门神又回头拿酒了。
这时大家都听到“轰隆”一声,蒋门神顺着椅子滑到了桌子底下。紧接着,仰面倒地的蒋门神“哇”地又吐了一口,彻底醉了。
几分钟后,蒋门神被人背出了酒店。张岳的婚礼,蒋门神一共只参加了20多分钟。
蒋门神被人弄走了,东波更是得意非常。
“来,还有人喝吗?”已经半醉?的东波喘着酒气,又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同桌的人看东波这架势,谁愿意惹他?
过了一会儿,东波一转头,看见了正坐在他身后的邻桌的小梅。
“妹子,他们都不敢和我喝了,咱们俩喝点儿呗?”东波借着酒劲拉了拉小梅的胳膊。
“呵呵,和我喝,你配吗?”小梅不认识东波是谁,但一看就知道这是个醉酒的流氓,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嗯,配,我们交配。”
“你自己去交配吧,呵呵。”小梅依然面带微笑,话说得不冷不热。
“我就要和你交配。”东波嬉皮笑脸地说。
“一边儿凉快着去。”小梅打了一下东波抓着他胳膊的手。
“哎,你还打我?”东波火气上来了。
“兄弟,你喝多了吧!”小梅身边的一个人说。
东波眯着醉眼,看了看说话的这个人,只见一个两只手都缩在袖子里的人正在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单看这淡定的气质,醉了酒的东波也能感觉到对方绝对不是一般的混子。说话的这个人,是富贵。虽然富贵一直没和小梅说话,但是他记得赵红兵让小梅坐在他旁边时嘱咐的那句:“这是张岳的朋友,照顾一下。”凭这一句话,富贵就要照顾小梅。“扯淡,你看我像是喝多了吗?”东波扯着嗓子喊,引来了很多人的目光。喝多了的东波已经根本忘掉张岳是谁了,忘掉今天是什么场合了。一只小猫,有啥可怕?老鼠怕猫,那是谣传,壮起鼠胆,把猫推翻。
“兄弟,你真喝多了。”富贵又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句。
“你认识我是谁吗?”东波仰着脖子问了一句。
“我不认识。”富贵说着还摇了摇头。根据二狗观察,富贵当时还没有动手的意思,毕竟,这是张岳的婚礼。而且,富贵的手伤刚刚好,来参加婚礼也没带卡簧。在大哥的婚礼上,富贵怎么能携带凶器呢?
“我叫东波!”东波说这句话时一字一顿,以为凭自己的名字就能吓唬住富贵。
“哦。”富贵笑了笑,很是不以为然。
“你是谁呀?”东波看着富贵无所谓的表情,火气上来了。
“富贵。”富贵轻声说。
“哦,你就是富贵啊?你别以为你跟着张岳混就牛逼了,你问问张岳去他认识我不?装鸡巴毛黑社会,今天我在这儿,我看你们谁敢杀我?你们那个李四不也挺能装吗?你问问他,知道我谁不?”东波的地痞无赖本色毕露。
“你现在走,我不打你。你再不走,我打死你。”富贵伸出左手,指了指东波。
“操你妈……”东波张口开骂了。
“轰”一声,东波连人带椅子一起倒地。
富贵虽然没带卡簧,但出手仍是极快,左手顺手抄起大号玻璃烟灰缸,重重地砸在了东波的头上。已经醉酒的东波躲闪不及,当场栽倒在地。
东波带来的两个兄弟见状站起来冲向富贵,但被同桌的人死死地抱住,动弹不得。
其实,那天大家都不想动手伤人,毕竟是张岳的大喜日子,否则东波等三人非被留在那里不可。
“你现在走,我还不打你。”左手攥着烟灰缸的富贵再次重申。
“我操你妈,今天我看你们谁敢整死我。今天你们不整死我,我明天把你们全整死。”被人扶起后又被两个人死死抱住的东波声嘶力竭地喊。此时的张岳、小北京等人都在二楼为宾客敬酒,根本不知道楼下发生的事情。被人死死拉住的富贵,也没法动手。“我看你们谁敢整死我,我看你们谁敢整死我……”东波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喊。东波不醉的时候虽然很张狂,但也绝对没这么歇斯底里。
这时,一身西装笔挺的张岳的爸爸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个空啤酒瓶子,走.到富贵这边,“哗”的一声把空啤酒瓶子砸碎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个带着碴子的啤酒瓶嘴儿。
“小逼崽子,我敢整死你。”张岳的爸爸用啤酒瓶子嘴儿指着被人牢牢按住的东波的咽喉。二狗清楚地记得,张岳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和张岳要杀人时一模一样,着眼睛,撇着嘴。东波在被张岳爸爸吼了一声后,居然再也不挣扎,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呆呆地这个已经60多岁的老头。
“滚!”张岳的爸爸拿着酒瓶嘴儿向门外一指。
“放开他,让他滚。”张岳的爸爸继续说。
众人放开了东波。东波甩了甩被人抓得发麻的胳膊,不敢再看张岳的爸爸一眼,一言不发,转头就向门外走去。
“我带你回队里醒醒酒吧!”被高欢和张岳弄得郁闷了半天的严春秋走了过来,拉住东波带走了。据说,严春秋早就知道东波在社会上的劣迹,只是当时他职位尚低,一直没机会真正抓到东波。这次,东波被嫉恶如仇的严春秋找到了借口。
看见张岳的爸爸如此生猛,宾客们个个目瞪口呆。
“那老头是谁啊?”
“张岳的爸爸,镇东洋的亲儿子。”
那天并未穿红色三角战裤的张岳的爸爸,再次给到场的上千个宾客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大家都纳闷,为什么刚才还在歇斯底里的东波在一瞬间忽然乖得像一只驯服的小猫。
二狗却不纳闷。二狗认为:只要是个人,看见张岳父子俩那睖着眼睛撇着嘴的表情,都看得出来是要杀人了。老鼠只要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还是怕猫的。
东波这个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不可一世的混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徒,栽在了一个60多岁的老头手里。
东波事后曾经和很多人说过:“别管是赵红兵、李老棍子,还是张岳、李四,我都没怕过。我就怕过一个人,那就是张岳他爹。”
张岳、小北京、小纪等人听见吵闹下楼后,听别人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儿。
“东波是真活腻了。”张岳说。
“留给我吧,呵呵。”李四笑笑,小声说。
“呵呵。”张岳笑了笑,拍了拍李四的肩膀,又上楼敬酒去了。
二十五、我想念你那白花花的大腿
酒宴过了半个小时的时候,张岳和小北京俩人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小北京胸口伴郎的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撕掉了,领带也被扯歪了。
敬完一圈以后,张岳和小北京晃晃荡荡地走到了高欢那一桌,竟然坐下来喝酒。他们从20出头的时候就和高欢认识,没什么拘束的。刚才他们看见严春秋在这里,所以没和高欢等人喝酒,现在严春秋走了,张岳和小北京过来开喝了。
“妹妹,什么时候生啊?”小北京笑嘻嘻地说,他一直把高欢称为妹妹。
“再一个多月吧。”高欢笑笑。
“是姑娘还是儿子?”小北京问。
“我哪知道啊?”
“哎,你这当妈的都不知道?”小北京极度贫嘴,总是没话找话。
.99lib.“高欢,红兵成天惦记着你呢,虽然他没和我说过,但是我知道……”
已经喝醉的张岳开始胡言乱语了。
“张岳……”李洋觉得有点儿尴尬,拉了拉张岳。
“拉我干吗?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儿嘛。”醉酒的张岳一副要说下去的架势,开始替赵红兵真情表白了。
“走,走,走……”和张岳相比,小北京还算明白,连拉带拽拉走了张岳。
“你不知道红兵有多喜欢你……”已经被小北京拉出好几米远的张岳回头又补充了一句。
高欢没有答话。
的确,很多时候,人酒后说出的话,才是最真实的。
张岳的婚礼持续了足足两个多小时,虽然中间有东波不和谐的插曲,但总体而言还是十分圆满的。
高欢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没人看见。
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小纪和赵红兵等人才坐下来吃东西,喝酒。他们属于帮忙的,把宾客送走了他们才可以吃。
偌大的酒店里,只剩下赵红兵等十几个人,要么是张岳的手下,要么是张岳的兄弟,都是自己人。张岳喝多了,被小北京弄回去睡觉了。赵红兵他们新上了一桌菜,开始喝了。
“到今天,我算是知道张岳为什么混得这么牛逼了。”李四由衷地感叹。
“张叔不是一般的牛逼,我从小就知道。张叔要是混社会,两年之内,一定统一咱们这儿的黑道。”孙大伟从小就听过张家父子收拾红卫兵的事儿。
“张岳也一点儿都不差啊,呵呵。”小纪说。
“刚才为什么打了起来?”赵红兵问富贵。赵红兵刚才赶过来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东波喝多了,调戏你刚才带来的那个姑娘,我说了他几句,他张口就骂我。”富贵说。
“该打。刚才那个姑娘是谁啊?是张岳的朋友吗?”赵红兵虽然在刚才接待了太多的客人,但是还记得那个交给了他一封信的小梅。
“张岳的朋友?张岳的仇人吧!她就是宋老板的姘头。”马三轻声说。
“你怎么不早说?”赵红兵问马三。
“我倒是想说,你不让我说啊。”马三特无辜。大..
家都无语了。富贵居然为仇人的姘头打了一架。“我还把我传呼号留给她了。散席时她问我要,我就告诉她了。”富贵欲哭无泪。“哈哈,她肯定是看上你了!”孙大伟说。“别扯!”富贵被孙大伟说得很不好意思。“她还让我给张岳一封信,在这儿呢。”赵红兵掏出刚才小梅给他的那封信。“看看,看看,啥内容。”小纪说着就要抢赵红兵手中的信。“别看人家的信。想知道什么内容,过几天你问张岳去。”赵红兵说。“今天看见高欢,有什么想法吗?”小纪还真不是一般的八卦。
赵红兵没说话。
“就算你没想法,我还有想法呢。当年咱们在六中打那一架,咱们俩都进了局子,我进了局子又挨了胖揍。到了现在,你就没想法啦?当年你那私奔的劲头呢?”小纪继续说。
二狗想起了昨天一个朋友对二狗说的一句话:年轻时拼命捍卫的女孩,往往最终是别人的老婆。二狗想: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即使最终成了别人的老婆,也无悔无憾。“为人家打了几架人家就要嫁给你?我们几个为了你和李老棍子打了一年多,你嫁给我们谁了?”李四跟小纪开玩笑说。
“哎,你们谁想操我就来呗!咱们都是兄弟,我让你们可劲整。”小纪已经快30岁了,也是当爹的人了,但是贫嘴功夫不减当年。小纪说着,还叉开了双腿,一副赤诚的样子。“可猫被比!”小纪还说了句英文。
“……谁他妈的要你?!”
“要不问问刘哥要不要你吧?!哈哈……”大家显然都被小纪恶心到了。“不谈女人,更别谈小纪,我们喝酒。”费四说。“我怎么啦?今天那个姓严的还可以啊,把东波带走了,估计得收拾东波一顿。”小纪转移了话题。“嗯,听说那个姓严的挺狠,抓到个地癞子就狠揍一顿。”
“别提咱们烦的人,喝酒。”费四又张罗喝酒。当晚,众人大醉而归。张岳的婚礼就这样热热闹闹地结束了。这次婚礼,给赵红兵又平添了几分烦恼。他本以为,在他的生命中,不再会和高欢有交集。婚礼结束后几天,富贵的夜总会开业了,苦孩子富贵终于成了老板。又过了几天,王亮也出院了,李四的游戏厅也又开始照常营业。大家的生活,暂时地归于平静。当时有小道消息说:马三在婚礼上认识了王宇,他爱上了王宇。后来每次见到王宇,马三都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火辣辣的,把王宇盯得直迷糊。“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阻止我爱你。”据说那段时间,马三经常对王宇说这句话。但王宇的性取向极为正常,一见马三就赶紧躲开。蓝天白云小花猫,爱情究竟是什么?马三认为他懂什么是爱情。他认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爱情,才是最纯粹、最真挚、最热烈的爱,那是一种抛却了肉体的依恋和性别的界限的爱。他爱王宇,爱无悔。开始时大家也认为,马三对王宇的爱尽管难以接受,但还是比较纯真的,直到有一天,孙大伟无意中看到了马三写给王宇的情书:“王宇,我想念你那白花花的大腿……”据说,当时孙大伟就连打了三个寒战,撕心裂肺地颤抖着大喊一声:“实在是太他妈的肉麻啦!”然后捶胸顿足地跑了出去。论对恶心的心理承受能力,孙大伟肯定是这些人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连孙大伟都忍受不了,别人又怎么能忍受?
为此事,李四曾经和张岳聊过。“张岳,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那几个手下,有正常的吗?”
“怎么不正常了?我觉得很正常啊!”
“蒋门神非要跟那个60岁的老太太结婚,马三又追王宇,你还说正常?”传统人士李四很抓狂。“……这事儿我也不太好说对吧!再说,表哥和富贵不都很正常吗?”
“嗯,表哥是正常,但是还跑路了。现在你手下那几个人,也就富贵还算正常了。”
“富贵最近好像恋爱了。”
“和谁呀?”
“不知道,但我看样子是。”张岳说。
“听大伟说,你的那个马三还说想念王宇白花花的大腿,这也太恶心了吧!”
“哈哈,王宇腿白吗?”张岳也实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我没注意过,但肯定比你腿白!”李四哭笑不得,“人家王宇还没搞对象呢,马三就成天这么恶心人家,还让不让人家找女朋友了?”
“嗯,我跟马三说说。”
“马三,就是一个长着鸡巴的女人。”小北京感慨。
自从张岳和马三说了以后,马三果然很少去纠缠王宇了,但是每次见到王宇,他的眼神火辣依旧。
在张岳的婚礼过后十几天,赵红兵的经理办公室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范进。
“红兵大哥,还认识我吗?”
“认识,你来干吗了?”
“我没想到你会借我医药费,谢谢。”
“别谢我,谢大伟去吧!”看到范进的态度这么诚恳,赵红兵也没再提前些日子在饭店门口的事。
“钱是你借我的,我应该谢你。”
“那你是还钱来了?”
“……不是,我暂时没钱。”
“那你干吗来了?”
“我想跟你混,大哥。”
“混?我是生意人,跟我混什么?”的确,赵红兵之前从来就没有过小弟。
“如果你不带我混,那我来你饭店给你打工,总行吧?”
“你为什么非赖上我?”赵红兵怕了这个高考连考九次的选手。
“我给你打工,还我欠你的钱。”范进说得一本正经。
“那些钱,你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我没逼过你吧?你10年以后还都行。”其实赵红兵借出这笔钱就没怎么指望范进还过。
“不行,我就想跟着你干。”
“你会干啥?做菜你会吗?”赵红兵也发现,>?其实范进人品不坏,挺实在。
“不会。”
“那你能干啥?”
“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赵红兵彻底无语了。“就算是我能收留你在我饭店干,我的兄弟也不同意。小申你知道吧!现在他一喝酒就骂你。你千不该万不该那次把那模特拿来当挡箭牌,这是男人吗?”
“那事儿是我不对,你带我去跟申爷解释解释行吗?那次我实在是没地方躲,下意识地拉过一个人挡在身前。这样的事儿我不会再做了。”
“那我还问你,你来我饭店究竟能干啥?”
“刷盘子、洗碗、扫地,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范进被赵红兵不计前嫌并且还借他医药费一事感动得一塌糊涂。他早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非跟赵红兵混不可。红兵大哥,才真正有大哥的范儿。
“……操,你让我怎么跟小申说啊。就算我跟小申说了,富贵呢?他是我兄弟张岳的手下,我成天和他低头不见抬头见,你留在了我的饭店,我怎么跟他去说?”通常情况下,赵红兵比较好说话,但是范进非跟着他干,他的确是有点儿犯难。
“红兵大哥……”范进说着就要哭了出来。
“唉……我把小申叫过来。”赵红兵很无奈。
赵红兵随后就叫来了小北京。
“你丫干吗来了?还想挨打是吗?”小北京一见范进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说,他想在咱们饭店干,还欠咱们的钱。”
“来咱们饭店干吗?看场子?咱们饭店需要看场子的吗?”
“小申……”赵红兵看了看小北京。
小北京和赵红兵之间从来不需要太多的话,一个眼神,小北京已经知道,赵红兵是真的想留下范进了。
“你想留下,可以。但是你必须给那个模特道歉。我叫上富贵,咱们三个一起去。”小北京说。大家都说,小北京跟那模特兰兰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小北京从来没承认过。
二十六、广岛之恋
小北京、富贵、范进三人前脚刚走,孙大伟就来了,还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对于当地的混子来说,这个消息的爆炸程度绝不亚于广岛原子弹爆炸。
“黄老破鞋要结婚了,你猜是和谁?”孙大伟说。
“>藏书网我管他和谁结婚呢!”赵红兵自己的事儿还顾不过来呢,哪有闲心关心黄老邪和谁结婚。
“这个人你认识。”
“谁呀?”赵红兵还是没怎么当回事,顺口问了一句,喝了口茶水。
“毛琴!”
“咳……”赵红兵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真的呀?”赵红兵咳嗽着问,边咳嗽边擦嘴。
“真的!”孙大伟说。
赵红兵看着孙大伟,无语了。
赵红兵知道,孙大伟这人平时不吹牛逼就胃疼,而且还掉头发。但他倒是的确很少忽悠赵红兵。
“他俩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他俩不是早就搞到一起了吗?刘哥砍黄老邪那次,黄老邪不就是毛琴找来的吗?你当年怎么进去的你忘了?”
“哦,对……”赵红兵想起来了,“对了,上次张岳说你也和毛琴……”
“咳……”孙大伟一时语塞。
二狗认为,黄老邪这个小资男人和毛琴之间的爱情,很像是杜拉斯笔下的 href='1227/im'>《广岛之恋》。
“广岛的夜难道没有尽头吗?”
“广岛的夜永远没有尽头。”
“我喜欢这样……喜欢无论白天黑夜都有人醒着的城市。有时不该去想世上的种种困难,否则,人就会感到窒息……你走吧,离开我吧!”
“天还没有亮呢……”
“没有亮吗?广岛的夜是没有尽头的,可是我们即将走到了尽头。”
当年黄老邪和毛琴那一夜过后,黄老邪极其痛苦地发现:那不是一夜情,那是爱情。
黄老邪被刘海柱砍伤后,一直优雅地悲伤着。他想念毛琴,虽然他们只有一夜,但是,这并不能阻碍他对毛琴的爱蔓延与滋生。那一年,是1988年。那年,黄老邪的伤痊愈以后,出院时沙尘暴和重工业城市的灰尘迷蒙了黄老邪的眼睛,他已无法再看到毛琴。
黄老邪,毕竟是当地小资男人的鼻祖,他当时很可能在他家门前的树上挖了个洞,对着那个洞吐露了他心中的秘密,然后用泥土把他的秘密封在了树里,永远。
“如果我不是一个作家,那我就是一个荡女。”杜拉斯曾经这样说。毛琴则恰恰相反,如果毛琴不是一个荡女,那她将是个作家、左岸派的电影人、诗人。是的,其实骨子里,毛琴是个极其浪漫的人。“发生一次爱情远比上四十五次床更重要,更有意义。”杜拉斯还曾这样说。毛琴懂这个道理。
破鞋往往都是感性的,毛琴更是如此。无论bbr>艺术家还是诗人,都需要毛琴这份感性与童真。
“都道是,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在黄老邪心中,不可能有人能够取代毛琴的地位。毛琴和黄老邪之间,毫无疑问,的确是爱情。
五年后,又一阵沙尘暴刮进黄老邪的眼睛时,毛琴和黄老邪又邂逅了,漫天的黄沙中,他们又相遇了。当然,这得益于巴黎夜总会的暂时性停业。
据说,毛琴和黄老邪再次重逢的那一夜,他们喝了很多酒。十年后,曾经有一个叫刀郎的新疆帅哥唱了一首歌,歌名叫《冲动的惩罚》,这首歌,应该就藏书网是专门为黄老邪和毛琴所作。歌词是这样的:“如果那天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你就不会明白你究竟有多美;我也不会相信第一次看见你,就爱你爱得那么干脆……”
二狗每次去K歌,都不忘首先点这首歌。这不仅仅因为二狗对这首悱恻缠绵、凄胜柳永哀似纳兰的字字珠玑辞藻华美的歌词的热爱,更是对黄老邪和毛琴这份始自搞破鞋的爱情的深情祭奠。
毕竟,黄老邪当时要面对的,是铺天盖地的流言与飞语。
“黄老破鞋,你真的要和毛琴结婚?”
“叫我黄哥,谢谢。”
“黄哥,你真的要和毛琴结婚?你知道……”
“我知道。”黄老邪打断了对方的话,“爱一个人,不是爱她的过去,而是,现在。”黄老邪,永远,那么坚定。
黄老邪结婚那天,高朋满座,在座的人很多都是黄老邪的连襟。为了连襟之谊,他们还集体起立,共同干了一杯。据说,当天站起来黑压压的一片,起码有200人。
江湖中,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关于毛琴的新故事。毛琴和黄老邪一起,携手专攻色情业。
二十七、赌场
过了好久,小北京、富贵、范进三人才从小模特家中回来。据说,在和范进一起出去的几个小时中,小北京也接受了范进这个人。范进这人,真的不坏。
“把张岳他们叫过来,咱们一起吃顿饭吧!也都认识认识范进。”赵红兵说。当晚,赵红兵的几个兄弟费四、小纪等人都来了;张岳带着富贵、蒋门神、马三等人来了;李四也带着王宇和刚伤愈的王亮来了。
这又是一次改变当地黑道格局的盛会。
当张岳等人发现当地的混子正由古典流氓向拜金流氓转型时,他们要与时俱进。
“开个赌场吧!”席间,费四说。
“好!”小纪说。
“呵呵,真要开赌场啊?”赵红兵还以为费四在开玩笑。
“不算赌场,就是开个局,租两间不错的房子,给愿意赌博的人凑个局。咱们也不参与赌博,就抽水,不撑船。”费四说。
“费四这想法不错,整呗,反正费四你朋友多。”小纪说。
林语堂曾经这样评价过国人:中华民族是世界上赌性最重的一个民族,经常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态度..去赌上一把,反正是50%的机会;即使输了,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所以,中国人杀身成仁的特别多。而且国外也有研究机构研究表明,华人对赌博的热衷程度远远超过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民族,这是因为华人有嗜赌的血统。
而且,二狗还要加上一句,只要没输得倾家荡产的爱赌博的国人都认为自己是赌神。恨不得在别人给他照相时都要拦住,说一声:“我从不拍照。”
“小纪,的确是这样。我那录像厅虽然生意还可以,但是赚的钱也就够我糊口的。我朋友还多,今天吃顿饭,明天喝顿酒,钱就没了。这么多年,我是一点儿钱都没攒下。”费四说。
“费四,你的确不太适合开录像厅。”赵红兵说。
“嗯,红兵你说得对。你也知道,我这脾气不好,虽然说社会上的人来我这里都给我几分面子,但是也的确有些十八九岁的小崽子喝了点儿酒来我这里闹事的。我这么大的人.总不能去和他们打架吧?再说我现在也多少有点儿残疾,手和脚都不大利索,但是那些小崽子就是看我有点儿名气,非来我这里闹事不可,恨不得一刀把我扎了然后他出名。我自己找兄弟收拾过他们,也找过四儿、张岳他们手下的兄弟帮我收拾过那些小崽子几次。但是就和割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出来一茬,隔三差五地就来闹一次。你说烦不烦?”
费四说的是实话。在1993年时,当地尚无KTV、保龄球等休闲娱乐活动,小混子们的生活极其单调,除了游戏厅、台球厅,就是录像厅了。费四的录像厅内每日鱼龙混杂,乌烟瘴气,什么人都有,整天都因为挑片儿等事大打出手。
1993年,二狗在费四的录像厅里曾亲眼见到了一次因为一点儿小事引发的血案。
“老板,换个片儿呗?”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男孩子喊。
“呵呵,换啥片儿啊?”费四悠然地抽着烟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明白这个男孩子的意思。
“换点儿带色儿的呗!”男孩子嬉皮笑脸地说。
“呵呵,你毛长齐了吗就要看带色儿的?”费四和这个男孩子开着玩笑。
“那你就别管了。哈哈,费老板,是不是你这里没带色儿的片子?”这男孩子还在激费四。
“扯淡,全市我这儿没好片儿,别的地方更没好片儿了!儿白!”费四说。
“那就看看呗。”
“等会儿天黑了,咱关上门看。”费四笑笑说。
天黑以后,费四关上门,开始放他昨天刚刚从沈阳进来的新黄片儿。这片儿,费四还没来得及看呢。
那是二狗第一次看黄片,但十分遗憾的是,那个黄片一点儿都不黄。说这个录像是绿片、蓝片、黑片什>.?么片都行,但它肯定不是黄片。
几年后,我们的CCTV-6套节目上映,那时候有一档电影节目叫 href='1271/im'>《流金岁月》,专门演一些五六十年代的老电影,偶尔也有国外的。某日,二狗在CCTV-6的 href='1271/im'>《流金岁月》中看到一个20世纪60年代的外国电影,感觉似曾相识,仔细一回味:哦,这电影的确是看过,那次在费四那儿看到的“黄片”就是这个。显然,费四在沈阳上当了。后来据费四说,他买这片儿时街头的小贩神神秘秘地小声对他说:“这带子黄,嗷嗷黄,刚刚的!”费四刚开始放这片子时,大家还在耐心地等待“黄”的镜头出现,15分钟过后,大家有点儿按捺不住了。
“老板,这片子哪儿黄啊?快20分钟了,连个女的都没有,黄啥啊?”
“女的马上就来了!你等着,一会儿就出来女的了!”费四对沈阳那个小贩当时以极其神秘的眼神小声对他说的“这带子黄,嗷嗷黄,刚刚的”深信不疑,谁让费四是实在人呢?
又过了大概5分钟。
“这咋还没女的呀?就看见一群傻爷们儿在这儿瞎吵吵,哪来的女的啊?”
“哎,你看。那不是女的吗?”录像中终于出现了个50来岁的女人,费四如获至宝。
“我操,就看她这岁数,能黄到哪儿去?”
“别着急,一会儿就来年轻的了。再说,50多岁的老娘们儿也许更猛!”
费四还在那儿解释。费四也看出来这片子可能的确不黄,溜了。“老板,那年轻的女人咋还没出来呢?换片儿啊!”这个男孩子很是聒噪。“别他妈的磨叽,别吵,我都在这儿躺下睡着了!”这男孩子身后的长椅上睡着的一个混子骂了这男孩子一句。“我操……”
俩人很快就扭打到了一起……两分钟后,这俩人胜负已分,被大家拉开了。要看黄片的男孩子显然没吃亏,那个睡在男孩子后面的混子转头走了出去。
半小时后,这个混子带来了两个人,个个手持卡簧,进来后二话没说就朝这个男孩子一通乱捅,坐在旁费四大喝一声。
“不用了。”捅完了边的二狗吓得心惊肉跳。
“要打就出去打。”
“操!”费四说,“滚!”
费四对这样的斗殴早已司空见惯了,连看都懒得看。
这样的事情,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在费四的录像厅发生。开了四年多的录像厅,死了两个,重伤无数,公安局几乎每周都要来这里做笔录。费四真是腻了。
“你去弄赌局,你看范进怎么样?要不让他去帮你吧!”赵红兵说。“兄弟,那以后要多辛苦你了。”费四用他那只仅仅能端起酒杯的手端起酒杯,敬了范进一杯。赵红兵的各位兄弟有一个共同的优点:对任何人都有必要的尊重。范进的确曾经是小北京和富贵的仇家,但是既然能一笑泯恩仇,以后就是兄弟。
二狗认为:无论是朋友之间、同事之间、男女之间,都需要必要的尊重;就算不尊重,也不能伤害对方的自尊心。即使是再真挚的友谊和再坚定的爱情,也经受不住几次对自尊心的伤害。
“能跟四爷干活儿,是我的荣幸。”范进一口干了杯中酒。当时热播《戏说乾隆》,有满族血统的费四被大家戏称为“四爷”,和乾隆一个名字。这个绰号一直流传至今。
从那天起,范进就带着几个兄弟跟了费四。
“现在这社会不一样喽。”小纪感慨。
“是。”赵红兵说。
接着,小北京总结了当今社会混子的变迁现象,并且,透过现象看本质,深度剖析。
现象有四:
⒈以前是小弟给大哥赚钱,现在是大哥要带小弟赚钱。以前是小弟抠皮子养大哥,现在是大哥找事儿给小弟干。
⒉以前混社会的混子都以混出名气为终极目标,现在多数的混子都把混出名气当成过程,以名气赚钱才是终极目标。
⒊以前的混子都是以义为先,现在的混子只是标榜义气,而实际上却未必真的是以义气为先。
⒋现在那些17~22岁的孩子比较可怕,懵懂的年纪睁着懵懂的眼睛去看这个巨变中的社会,道德观价值观全部扭曲。以前像刘海柱这样的大混子混了大半辈子也没杀过一个人,现在的孩子混上半年即使不死不残也要被判重伤害入狱了。
透过以上现象可以发现以下本质:社会的经济基础和结构正在发生巨变,全国人民每个月工资都是几十块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开始有了贫富差距,只要有钱,是不是吃国库粮已经不再重要。所以混子们个个都削尖脑袋想去赚钱,但有能力赚钱的混子却少之又少,混子们普遍没有生财之路。越缺钱的人越想赚钱,在努力赚钱的过程中,他们抛却了古典流氓所具有的优点。
小北京总结完黑道的宏观变迁后,赵红兵发言总结分析竞争对手。赵红兵分析的方式和方法比较独特,二狗暂且把它称为“红兵黑社会分析矩阵”。赵红兵并没有采用“矩阵”这个术语,但是赵红兵的分析方法的确就是矩阵式的分析。虽然目前在全球顶级名校的MBA教材中,都没有将“红兵黑社会分析矩阵”纳入教材中去教学生们如何分析黑社会,但这不代表赵红兵的分析理论不通用,只不过是因为赵红兵一向比较低调。
在这个矩阵中,纵坐标是对手的实力,由下至上逐次升高。比如李老棍子,就在最上方;比如已经被赵红兵和张岳打得彻底没了动静的二虎和三虎子,就在比较靠下的位置。同样,在评价对手实力的时候,也要把财务情况、凶悍程度、小弟数量等多个因素加权评分。
横坐标是和赵红兵等人冤仇的程度,由左至右逐次升高。比如赵山河,仇最大,就在最右边;比如菜刀队,没什么大仇,就在最左边。在评价仇的大小时也采取了多项指标加权评分的方式。
这样,这个矩阵的模型就形成了,有了理论依据。
在这个矩阵的对角线右上方的,就是仇最大而且对手实力最强的,这样的人必须率先灭掉,必须报仇,否则在社会上就没法混了。排在矩阵对角线右上方的是赵山河。赵山河,肯定是张岳负责。
在这个矩阵对角线右下方的,是仇很大但是对手实力一般的,这样的人可以考虑择机灭掉,并不着急。排在矩阵对角线右下方的是东波、二虎和三虎子。东波由李四灭掉,二虎和三虎子是大家集体的仇人,以后无论惹着谁,都坚决将其灭掉。
在这个矩阵对角线左上方的,是实力很强但仇不是很大的,这样的人可拉可围,能不冲突就不冲突;如果真的结仇,那么他就自动进入对角线的右上方,是必须灭掉的。排在对角线左上方的是李老棍子。自从赵红兵出狱后,李老棍子和赵红兵见过几次,但是都知道对方绝对不是善茬,俩人谁都不愿轻举妄动。每次一见面,还彼此点点头,表示认识。毕竟五六年已经过去了,仇怨在心中也消得差不多了。而且那段时间,李老棍子还经常来赵红兵的饭店吃饭,没少照顾赵红兵的生意。像李老棍..子这样的人,旧怨消得差不多了,能没有新怨就尽量不结仇。
在这个矩阵对角线左下方的,是实力不强而且也没什么仇的,这样的人只要不答理就足够了,比如菜刀队。
酒桌上,赵红兵观点鲜明、言简意赅地阐藏书网明了他的观点。大家纷纷赞同。
这顿饭吃了足足一下午加一晚上。到了10点多,张岳说:“去巴黎夜总会吧,那里现在是咱们自己家的后园子了,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好。”大家都说。
二十八、华山论“贱”
赵红兵等人分析了当前的形式又确定了对竞争对手的策略,个个都喝得五迷三道,去了巴黎夜总会。
进了巴黎夜总会后,他们在烟雾缭绕的镁光灯下、嘈杂的音乐声中看到了一个神定气闲的年轻女子——小梅,宋老板曾经的小三。
二狗曾经看到有人这样评价“足球皇帝”贝肯鲍尔:即使当他身着短袖短裤,浑身泥泞地在足球场上踢足球时,那优雅的气度也会让人感觉他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在踢球。
小梅就是这么一个优雅的人。即使曾经做过宋老板的小三,即使是在如此嘈杂混乱的夜场,小梅看起来仍然像是个穿着旗袍参加上流社会晚宴的淑女。她走路的姿势倨傲而高贵,像一只天鹅。恰如庄子所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小梅和宋老板的确是云泥之别。见过小梅的人都说:她怎么会成为宋老板的姘头?她怎么会看上宋老板?“好屄都让狗日了。”多数人都会这样粗俗地感叹一句。
他们都不了解小梅当初的苦衷。
“富贵,你回来了?”嘈杂的音乐声中,小梅用不大的声音对富贵说。
“嗯,这几位你不认识,都是我哥哥。你好好地给他们安排个地方坐下,上最好的酒。”富贵指着身后的赵红兵和张岳说。“嗯!”小梅笑吟吟地把赵红兵等人带到二楼,还朝张岳笑了笑。赵红兵虽然思想越来越成熟,但记忆力却越来越差,这是酒精重度侵蚀的后果——他又忘了小梅是谁。“刚才和富贵说话的那姑娘是谁啊?我怎么看着那么眼熟?”赵红兵这脑子是彻底完了。
“红兵,那不就是那天张岳婚礼时交给你一封信的那个姑娘吗?富贵不就是因为她和东波打了起来吗?你现在怎么跟半个弱智似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小纪嘲笑赵红兵。小纪和赵红兵从小就认识,整日互相挖苦。
“哎,对,就是她!张岳,那天那封信就是她给你的!”赵红兵才想起来小梅是谁,转头对张岳说。
“哦,哦……我知道。”张岳有点儿要顾左右而言他的架势。
“她那信里是什么内容啊?”小纪继续八卦。
“没什么……”张岳说,“哎,你看,下面又打起来了。”张岳终于找到了个借口。
张岳当时虽然没有说小梅给他写信的内容,但是后来大家都知道了小梅那封信的梗概——
小梅从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张岳,尽管张岳并不认识她。她对张岳发怒时的样子一直以来都是特别着迷,她认为张岳才是真正的男人。后来张岳到她家去找宋老板,她对张岳又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那天在她家,张岳也并没有为难她。她认为,这个男人,不但在需要展现男人勇气的时候凶悍绝伦,而且在其他的场合又能表现得足够绅士。后来,她听说张岳要结婚了,就想看看张岳的老婆到底是什么样子,而且想让张岳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个女孩子在默默地喜欢他,祝福他。所以她就去参加了婚礼。
在婚礼上,小梅认识了富贵。在富贵为了她拿起烟灰缸砸东波的那一刹那,小梅从富贵的脸上似乎又看到了张岳那似曾相识的表情。她肯定是得不到张岳了,但富贵就是个小一号的张岳。没有张岳,富贵也不错。她在婚礼结束后,跟富贵要了传呼。很快,他们就在一起了。那时候的宋老板早已经不再在市区出现了,和小梅的关系也早已告终了。
后来有人说:“其实小梅喜欢的并不是富贵,而是张岳。她和富贵在一起,是想和张岳离得近一点儿。”
二狗倒不这样认为,二狗觉得或许开始小梅和富贵在一起有张岳的原因,但是到了后来,肯定就是他们二人间纯粹且真挚的爱了。
富贵打架扎人很在行,但经营夜总会却不是很在行。所以夜总会刚开始营业时,一直是小梅在打理。
“现在这些小孩子打架还真是敢下手啊!”赵红兵沿着张岳手指的方向看去,感叹了一句。
的确,舞池里十来个混战在一起的年轻人个个手持利刃互相追砍,一副不砍死一两个人绝不罢休的架势。舞池里的人早就散开了,躲得远远地看热闹。有两三个人杀得兴起,踩着小圆桌追来追去,踩翻桌子无数。
“张岳,他们这么打,你得帮富贵管管吧。成天这样打架,这还有法儿经营下去吗?”赵红兵说。
“没事,让他们打去吧。他们愿意打,别人也愿意看热闹。等他们打完,简单收拾一下,十分钟后,这里肯定继续歌舞升平。明天让蒋门神找今天晚上在这里闹事的人赔钱,就结了。”张岳跷着二郎腿,在二楼上优哉游哉地看热闹。
“成天这么打架,谁还敢来这里玩儿?”赵红兵说。
“呵呵,越打架来玩儿的人就越多。富贵不是说了嘛,光昨天晚上,这里就躺下了五个,你看今天这里人少吗?架照打,舞照跳。营业第三天,这里就扎死了一个。人刚抬走,大家又该蹦迪蹦迪,该喝酒喝酒了。”张岳说。
“现在这些人,都他妈的疯了。”赵红兵说了一句。
“你收拾几个在这里闹事的,看谁还敢在这里闹事!”费四说。
“没用,来这里肯定都不是喝第一顿酒了,基本都是第二顿酒甚至第三顿酒。喝成这样天王老子他们也不怕了,还能怕我?我要是去,说不定他们连我都敢捅。等到第>.二天,我们去找他们赔钱的时候,他们又该找人跟我或者富贵说情了。人家找了和我关系不错的人说情又愿意赔钱,你说我收拾他干啥?”看着这些整日厮杀的醉鬼,张岳也有点儿无可奈何。
“他们是为了什么打架呢?”赵红兵很是不解。
“你20岁出头的时候成天打架又是为什么呢?你那时候打架可比他们还狠。”小纪笑笑说。
“……呵呵,也是啊!”赵红兵想了想,的确,他20岁出头的时候成天打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二狗对1993年的巴黎夜总会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就是,该夜总会入口处贴着一张大幅顾客须知:本夜总会禁止携带砍刀、军刺及匕首等凶器入内,一经发现,立即交由公安机关处理。
这是二狗见过的最具幽默感的顾客须知。二狗去过中国各地夜场无数,只见过顾客须知上写着“禁止自带酒水”的,没见过“禁止携带砍刀”的。这颇有点儿去年看到某校校规中有“禁止本校男性教师猥亵女学生”那样的黑色幽默。
但是这告示显然一点儿用都没有。二狗当年在那里经常看见,很多看似并未携带任何凶器的人,在斗殴一开始就抽出一把特大号砍刀,这把砍刀在斗殴之前究竟被他藏在何处,对二狗来说至今还是个谜。
当年,当地大型娱乐场所并不多,巴黎夜总会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夜场。这里,被那些以“待业青年”为主体的混子们当成了扬名立万的场所,在这里打上几场胜仗,如果很幸运地没被抓进去,多少都会有点儿名气。
每天晚上9点过后,巴黎夜总会就成了全市各路混子聚集的场所。曾有人评价说:“巴黎夜总会每天都在斗殴,有点儿像华山论剑,都想争天下第一,看到最后谁厉害。”
二狗认为:这些混子当年在巴黎夜总会根本就不是华山论剑,而是华山论“贱”。
真的华山论剑,就算是王重阳打伤了欧阳锋,欧阳锋肯定不会跟王重阳要医药费,而且衙门也不会把王重阳抓进临安大牢。而当年那些在巴黎夜总会华山论“贱”的混子们,不但要被人追讨医药费,担心被警察抓,而且还要赔夜总会的损失。他们多数身无分文,去夜总会喝顿酒的钱都是几个人凑出来的,打架过后赔偿的钱多数是向父母要;父母如果不给,他们就去偷和抢。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殴斗中都没能成名,有的赔了钱,有的进了监狱,有的落下了残疾,还有的直接没了命,留下每日以泪洗面的老父母。
这不是贱是什么?
他们就是在比谁更贱。
当然,在这些人中也有真的成名了的人物,那就是曾经和晓波打过架的丁小虎。
当时很多人都觉得难以理解,一个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孩子怎么能在那么混乱的夜总会中屡战屡胜?十几岁的孩子和二十几岁的人打,怎么可能打得过?
二狗第一次见到丁小虎的时候,他在拿着一把野营用的开了刃的大号开山刀,聚精会神地刮着指甲中的灰垢,边刮边吹着,悠闲得很。
几年以后,二狗在《古惑仔》中看到了用大拇指挖耳朵的陈浩南,当时一起看录像的同学普遍表示,陈浩南这个动作酷毙了。二狗当时想:他们99lib?是没见过丁小虎用开山刀刮自己的手指甲,如果看了丁小虎的那个架势,他们肯定再也不会觉得陈浩南的那个动作很痞很酷很帅。
丁小虎当时还有个绰号叫半疯,丁半疯。二狗和他多年接触下来,不大同意这个绰号——他打起架来根本不是半疯,是全疯。
他最大的特点就是爱连续作战,无论和谁发生了冲突,他一定会战斗到底,直到把对方彻底打服为止。这也就铸就了他的标签:经常一打架就是一通宵,从晚上一直打到第二天天亮。这样的事儿,二狗知道他起码干过四五次。
二狗听说过上网上通宵的,听说过喝酒喝通宵的,还听说过唱歌唱通宵的,但是二狗认识打架能打一通宵的,仅丁小虎一例。
现在举个丁小虎打架打通宵的例子:
2002年夏某晚八点半,丁小虎等四人和某社会大哥在饭店内发生冲突,恶战一场,丁小虎惨胜。丁小虎为了面子,留在饭店内不走,就等着该社会大哥寻仇;同时,丁小虎也给朋友和兄弟打了电话,吹了哨子。
晚九点半,该社会大哥带二十余人手持砍刀杀向该饭店,丁小虎的朋友们却还没到几个。丁小虎说:要打出去打。出去饭店以后,好汉不吃眼前亏,丁小虎等人胡乱应付了几下转头就跑。注意,这不是逃跑,属于战略撤退。当然,在撤退的过程中,丁小虎等人不免会被砍几刀。
晚十一点,背后被砍了几刀的丁小虎带着十几个人终于在这位社会大哥开的某个歌厅找到了他。丁小虎等人将不包括这位社会大哥在内的三人砍进医院,这位社会大哥仓皇逃窜,歌厅被丁小虎砸烂。
零点三十分,正在当地著名的烧烤一条街露天吃烧烤喝啤酒庆祝胜利的光着膀子的丁小虎忽然一声惨叫,他被那位社会大哥从背后结结实实地砍了一刀。丁小虎和一起吃饭的几个朋友下意识地抄起坐着的塑料凳子挡了几下大砍刀,转瞬间塑料凳子被砍碎。丁小虎手腕再中一刀,再次率队战略撤退。
凌晨两点,恶战由冷兵器作战升级为热兵器作战。丁小虎拿着一把仿六四手枪(也就是江湖人称“化隆造”的枪支),在该社会大哥开的另一家歌厅内找到了他。丁小虎没想到的是,和这位社会大哥在一起的,还有小纪。“老虎,都是朋友,来,握握手,这事儿算了。”小纪就是这位社会大哥找来谈和的。“这手我握不了。”丁小虎说完转头走了。
凌晨三点半,丁小虎又接到了赵红兵的电话。“老虎啊,小纪现在和我在一起喝酒呢,听说你和人家打起来了,还不依不饶?”赵红兵的意思是让丁小虎别再打了。“红兵大哥,这架不能不打……”丁小虎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呵呵,那你实在要打也可以,别动枪了。听小纪说你是拿了枪去的,你动枪出了事儿我可帮不了。”赵红兵说。
凌晨四点五十,丁小虎带着两个兄弟再次去了那家歌厅,终于把那位社会大哥给砍了,据说那位社会大哥的小臂都被砍得耷拉了。
据丁小虎说,他砍完那位社会大哥出门时,天亮了,卖油条的出摊了,扫大街的上马路了,打太极的老头老太也出来了。
这时,丁小虎才想起,自藏书网己的手腕还没包扎呢,被砍伤的地方还没缝针呢。迎着朝阳,丁小虎去了医院。
虽然丁小虎的勇猛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的赵红兵及费四等人,但是丁小虎的战术和赵红兵等人完全不一样。赵红兵和张岳等人在20岁出头的时候,和人打架无论是优势还是劣势都从来不跑,总是以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和对方死战到底。丁小虎则是从来不吃眼前亏,打不过就跑,跑了召集人马再战;再打不过再跑,再召集人马再战,直到把对方打服为止。
所以,20世纪80年代,赵红兵、李四等人打完一架要么是输了,要么是赢了,总归是要有一方重伤才罢手,经常打一架就停了。丁小虎则不同,打打跑跑,跑跑打打,经常一打架就是一通宵。
那天赵红兵等人在巴黎夜总会喝酒时,在一楼舞池里打架的那些年轻人里就有丁小虎。
“看见没,那个拿着卡簧踩着桌子追着人家捅的,就叫丁小虎。”王宇说。
“哦,他就是啊,就是和晓波打架的那个?”赵红兵问。
“嗯,对,就是那个大个子的。”
“这小子有点儿当年四爷的意思,呵呵。”张岳对费四笑着说。
“扯淡,四爷长得那么砢碜,怎么能跟那孩子比?”小纪说。
二十九、有赵山河没我,有我没赵山河
张岳和赵红兵等人说着话,看得却是清楚,丁小虎等四五个人明显占了上风,双方的战斗力根本就不是一个层级的。两分钟后对方开始溃败,一个接一个地逃出了夜总会。
“你家有的是钱,让你在外面这样打,是吗?”打架结束后,小梅莺莺燕燕地走了过来。
“是他们先惹我的,是我弄坏的东西,我赔你不就结了?”丁小虎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告诉小梅,让那孩子快走,赔钱什么的明天再说。他留在这里,一会儿非再打起来不可。”张岳对富贵说。张岳是老江湖,凭着嗅觉就知道这事儿肯定没完。
据说此战中,丁小虎鼻子被钢管砸破,虽然伤得不怎么重,但是鲜血横流,很是狼狈。大家都认为,他鼻梁被砸了一钢管却没砸断简直就是个奇迹。
“你快走吧,这里的账,明天再算。”小梅说。
“我说了弄坏东西我赔,你凭什么让我走?”丁小虎说。丁小虎从没在女人面前跌过份儿。
“过一会儿他们找人来了,你想跑都跑不了。”
“你问问去,我怕过谁?”丁小虎说完就去了洗手间洗脸上的血。
丁小虎小时候 4f4f." >住在西郊,14岁的时候才搬进市区。他小时候所在的西郊,绝对是流氓高产地,盛产流氓。不但高产,而且质量过硬,堪称当地黑社会成员的摇篮。李老棍子、张浩然、老五、黄老邪等老混子均来自于西郊,张岳小时候也住在西郊。就算到了今天,如果说当地最有名的黑社会头子有10个人的话,那么来自于西郊那个黑社会摇篮的流氓起码有4个。荷兰有球星加工厂阿贾克斯,这里有流氓加工厂西郊。从西郊走出来的混子个个心黑手毒,在人数相近的前提下,市区里的混子通常不是西郊流氓的对手。大家都说,“城西黄老邪”就是因为比别人早一步来了市区而且跟了李老棍子才有了相当的名气。如果黄老邪不进市区而是留在西郊,早就被西郊的流氓打得后半生不能自理了。日后由于丁小虎的关系,二狗认识了很多来自于河西的流氓。大家对黄老邪的评价,二狗很是认同。
写到这里,二狗想起了分析不同人群相似性和差异性的一种基本分析方法——先验分类。所谓先验分类就是根据收入、职业、年龄、所在区域等人口统计特征进行分析,从而判断某一群体所表现出来的一些共性。为了能更好地阐述当地混子的构成情况及特征,二狗认为以区域判断最为合理。根据区域,二狗把当地的混子分为五类。
西郊流氓:西郊是农业区,家中大多从事第一产业,混子们多数无正当职业,民风最是彪悍,全市由斗殴引起的命案超过一半都是西郊流氓干的。20世纪90年代,市区的流氓都已不偷不摸不抢了,但是西郊流氓还在干,不够与时俱进。他们来市区需要乘公交车,从市区开往西郊的那路公交车,当地的市民只要是脑子没被驴踢过就绝对不会上,上了车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出。他们来市区,通常是从小就在一起玩的三五个人,却普遍敢和市区内十来个人的流氓团伙火拼,而且胜出的多数都是西郊的流氓。这个流氓生产线,生产出来的最新一代优质产品就是丁小虎。
东波所在区流氓:其实这个区流氓人数并不多,而且可以说至今也没有黑社会组织。但是他们比较团结,每当和外人发生了冲突,连老人和小孩都会抄家伙出来帮忙。所以,虽然该区流氓不多,但是外人仍然不敢轻易去惹。代表人物是东波,东波可以说是该区的败类,黑社会他肯定算不上,他只能算是流氓。即使他是败类,如果他被欺负了,手下的人也会一拥而上帮忙的。
东郊和城北的流氓:这两个区域以国营大中型工厂为主,属于第二产业。他们通常是以某个工厂宿舍集中区为单位,每个工厂宿舍都会有一个比较有向心力的流氓团伙,人数或多或少。20世纪90年代,这个区域的待业青年最多,终日无事可做,折腾得最欢,全市在90年代险些让他们闹翻了天。代表人物就是二虎和陈卫东,他们俩是当地两家最大的国营工厂宿舍区的头目,在本厂的混子中说一不二,是绝对的领袖,吼一嗓子至少能叫出来50个小兄弟,但是他们在市区就未必能呼风唤雨了。
铁南的流氓:这个区域的流氓始终不成气候,打架最衰。二狗认为,他们之所以打架衰,是因为他们的生活普遍富足,就算是20世纪90年代全东北的青年都在待业,作为铁路职工家属的铁南子弟们多数也有工作;即使没工作,家里的父母也有相对较高的收入。生活富足的人打架通常要衰一些。通常情况下,他们不大敢来市区折腾。当年被张岳一记刮刀破了相的路伟是其代表bbr>藏书网人物,碰上不要命的撒丫子就跑。
市区的流氓:市区的流氓最大的特点就是敢惹事、穿得好、敢泡妞、爱凑热闹,但如果说打起架来,可能和西郊的流氓有一定差距。在外面敢惹事的通常家境都不错,要么是某局局长的儿子,要么是大款的儿子。菜刀队就是市区流氓的代表,敢惹事但是还挺怕事。所以说,市区出了几个像赵红兵、张岳、李四这样敢惹事又不怕事的混子,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很快就成名了。
那天,和丁小虎在一起的,就是几个和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西郊流氓。别看人少,战斗力可真是一点儿不差。丁小虎从洗手间洗完脸回来的时候,夜总会里又歌舞升平了,好像刚才的斗殴根本没发生过。“现在的人还真是不怕崩一身血。”赵红兵看着一楼那些又开始群魔乱舞的人说。“呵呵,我就说吧!”张岳说。正在这时,“吭!”一声闷响。“我操!”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赵红兵等人都吓了一大跳,齐声喊出了“我操”,都习惯性地踹翻椅子蹲在了地上,最敏感的张岳还从包里掏出了枪。
这些老江湖都听出来了,刚才那动静是枪响。
蹲在了地上的赵红兵等人向楼下枪响的地方望去,他们看见了袁老三,菜刀队的袁老三。
赵红兵和小北京俩人一看是菜刀队,都乐了:敢情这菜刀队不玩菜刀改玩枪了,菜刀队变洋枪队了。
赵红兵等人赶紧站起,拖过刚被踢倒的椅子坐了上去,确定没危险了。江湖大哥,总要注意一下形象。在舞池里群魔乱舞的青年男女们大多没听过枪响,普遍不怎么怕,没什么反应;倒是吓到了赵红兵这样的老江湖,他们都以为是张岳或者李四的哪个仇家搞暗杀来了呢。
“张岳,你把你那东西收起来,吓人不?”赵红兵说。
“打死人了吗?”张岳边收枪边向下望去。
“没死,那一枪打顶棚上了,估计是想鸣枪示警。”小北京说。
据说,菜刀队的人自从被小北京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后十分郁闷,他们开始觉得,如果拼冷兵器拼拳脚,他们差得实在太远,得动点儿真家伙了。菜刀队这些小子家里都有点儿来头,袁老三居然弄到个合法持有猎枪的枪证,拿着把双管猎枪“持证上岗”了。
而且还听说,袁老三等人还咨询过很多人关于赵红兵、张岳、李四等人成名的事。
“赵红兵怎么成名的?”
“崩了二虎又扎了李老棍子,你说他能不出名?人家现在开饭店,有钱,朋友多。”
“张岳怎么出名的?”
“杀了张浩然,又差点儿捅死勾疯子,当然就成名了。再说,人家天天包里装把枪,手下猛将如云,纯土匪。”
“李四怎么成名的?”
“废了二虎,崩了老五,后来又拿烟灰缸砸烂了老五的嘴,出名了。现在开游戏厅,你看谁敢去他那儿闹事,这人净玩儿阴的。”
菜刀队的人听到以上答案,很满意。他们分析后认为,想成名必须要像赵红兵等人一样开两枪,再干点儿大事。
据说那天,菜刀队的几个人显然都喝了点儿酒,是在酒桌上被人叫来找丁小虎寻仇的。但是即使他们喝了酒,也没拿枪直接对着人轰的胆子,居然第一枪是朝天上开了一枪。估计是警匪片看多了,把自己当警察了,还鸣枪示警。
“你不是挺牛逼吗?你再牛逼啊!”袁老三把枪顶对准了丁小虎的头。
“操,我牛逼习惯了!来,你崩啊,朝这里崩!”丁小虎不愧是西郊混子生产线上最新下线的优质产品,根本就不怕袁老三咋呼,反而把头顶在了枪管上。
“大哥,要不你也崩我一枪呗?”丁小虎身后的几个西郊混子,个个也不是善茬,都在激袁老三。没人再蹦迪了,都远远地站着看热闹,都希望这一枪快点儿打响。看热闹的人就怕不热闹。“别他妈的以为我不敢。我整死你也不用偿命,你知道不?”袁老三说得还挺牛逼。“来吧,朝这儿!”这时,一楼战局风云突变,原因是小梅加入了。
“别打了,走吧。”小梅拉了拉袁老三的胳膊。小梅看这局面实在是太尴尬,想把双方拉开。毕竟,小梅不愿意有人在她这里开枪,如果真的伤了人,明天她还要再被刑警带去问话。
“滚!”醉酒的袁老三看都没看她是谁,一抬胳膊就把娇弱的小梅推倒在地。丁小虎趁袁老三分神的一刹那,抓起双管猎枪的枪管向上一抬,一脚踹在了袁老三的小肚子上。丁小虎这一下想夺枪,却没想到袁老三根本不撒手。西郊混子们旋即和菜刀队混战在了一起。丁小虎后来对二狗说:他夺枪这一下,琢磨着无论如何袁老三也该把枪搂响了,但是实在没想到即使这样,袁老三还是不开枪。
看来,赵红兵在“红兵黑社会矩阵”中将菜刀队列在左下方的判断完全正确,他们是忒不成气候了,混战在了一起居然还不开枪。二狗认为,就算是给他们每人发个洲际导弹也没事,反正他们一样不敢用。
小梅倒地后双方即混战在了一起,可怜小梅一个女子,竟然在这群酣斗中的混子中间,再也站不起来。
小北京见状,率先从二楼直接跳到一楼的沙发上,几步就加入了战团。小北京最见不得女人受欺负,尤其是小梅还得算是张岳的朋友。借着点酒儿劲,小北京打架的瘾又上来了。
小北京当时手里抓着一个他三天前刚买的大哥大,据说他这部是全市第十台。当时的大哥大那是相当贵重。为什么说是贵重呢?因为它又贵又重,贵就不用说了,重也是相当的重。赵红兵当时拿过这个大哥大一掂量,第一反应就是:“这玩意儿和板砖一样重,打架肯定正好。”小北京听到,马上对赵红兵投以赞许的目光。小北京买的时候,说是赵红兵手有残疾打电话不方便,专为赵红兵买的,但买了以后倒是一直自己用。反正赵红兵和小北京每天都在一起,究竟是谁拿着倒无所谓。
冲入战圈的小北京,拿着这个和板砖一样重的大哥大手机第一下就砸在了袁老三的后脑上,随手拉起了一直躺在地上的小梅。小北京虽然24岁以后已经很少打架了,但是身手依旧出色,一下就把袁老三砸倒了,根本没用第二下。“我操你妈!”刚刚小肚子被丁小虎踢了好几脚的袁老三,倒地后半躺着抱着双管猎枪朝小北京怒吼。
剧痛中的袁老三双眼喷火,看样子马上就要扣动扳机。
看到袁老三这个样子,小北京心里也有点儿没底,摸不准袁老三究竟敢不敢真的把枪搂响。毕竟他和袁老三的距离不到两米,这么近距离被打中,肯定非死即残。
情急智生,小北京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武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小北京使用出了他人生中最贵重的武器——大哥大。
小北京居然把手中的大哥大朝袁老三甩砸了过去。
随着飞出去的大哥大,小北京也扑向了半躺在地的袁老三,一只手按住袁老三的枪管,另一只手按住了袁老三抓枪的手。几乎是同时,又多出了一只手扳过了袁老三的胳膊,赵红兵的。小北京跳下楼后,赵红兵也跟着跳了下来,只比小北京慢了一两秒。“都他妈的别动了!”喊话的是张岳,手里拿着一支仿六四,指着西郊的混子们和菜刀队说。
“我表哥回来了,你知道我表哥是谁吗?”
“嗯,你表哥是谁呀?”张岳之所以问这一句,是因为他在江湖上认识的人很多,如果他是朋友的表弟,那张岳怎么也得放他一马。
“我表哥,赵山河。”
“有赵山河没我!有我没赵山河!”张岳说。
三十、沈公子,有钱!款式!
“电话给你,你现在就给你表哥打电话,让他过来!”张岳说。
“你打他传呼吧!告诉他,张岳在这里等着他!”马三捡起刚被小北京扔出去的大哥大,细心地吹了吹,对菜刀队的人说。
“打就打!”菜刀队的人拿起电话,给赵山河打了个传呼。
“你这破枪,我没收了。”小北京对袁老三说。袁老三两次栽在小北京手里,完全没脾气。
“范进,拿去玩儿打野兔子去。”小北京顺手把枪给了范进。
“这东西得有枪证吧!”范进对小北京说。
“让你拿去玩你就拿去玩。”费四笑着说。
“你们都上来!”富贵指了指菜刀队和丁小虎他们。
富贵带着他们上了楼上的大包房。富贵等人前脚刚上楼,楼下没到一分钟就又歌舞升平了。
赵红兵团伙的人那天出奇的齐整,不但兄弟几个都在,而且张岳的兄弟和李四的兄弟也都在,十几条好汉汇集一堂,除了孙大伟以外,其他个个都是江湖中拿得出手的大混子。赵红兵兄弟几个关系虽然有远有近、有亲有疏,但总体而言始终保持着较好的关系,基本相互间都没真红过脸。二狗认为,他们始终保持着较好关系的原因有如下几点:
⒈该团伙中的五人都曾经是经历过战争的战友。上过战场的男人多数都是真正的男人,不会因为小事儿唧唧歪歪。
⒉相互之间没什么经济纠葛。二狗认为,在他们现在这个年纪,钱对于他们而言很重要,但他们都是各干各的,经济上没什么太大的往来,偶尔有人一时倒不开了借点儿钱也是有借有还;唯一有经济往来的就是赵红兵和小北京,但是他俩直到现在钱也没分开过,除了老婆不共享,其他一切资源都共享。
⒊赵红兵虽然不是他们实际意义上的大哥,但是有相当的凝聚力。在大家都有家有业的情况下,由于赵红兵的存在,还能隔三差五地聚在一起大醉一场,来往十分密切。
⒋团伙中有两个贫嘴小北京和小纪,再加一个受气包孙大伟,聚在一起不愁没乐子。当时他们也都二十八九岁了,但聚在一起还是像二十二三岁时那样没心没肺地嘻嘻哈哈。
“申爷,两万块钱的大哥大当砖头子用!”小纪进了二楼的包间,对小北京感慨了一句。
“不能再叫申爷了,得叫沈公子了。”正在看《家有仙妻》的孙大伟说。
“沈公子,你真有钱!款式!”小纪说:“大伟,快给沈公子叫来咱们这里最当红的姑娘。”小纪细着嗓子喊。
“哎,来啦!”孙大伟随声附和着。
小北京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小纪一言不发。小北京手里摆弄着大哥大的姿势,还真有点儿解放前满清落魄贵族玩鸟笼.?子的范儿。
“沈公子,嗯,沈公子,沈公子。”赵红兵看着小北京,连连点头。认识了10年,赵红兵终于找到了一个最适合小北京的绰号。
自那一个月以后,当地认识小北京的人全都适应并习惯了小北京的新绰号。“小北京”、“小申”、“申爷”、“申哥”,再也没人叫了,全部统一口径——沈公子。
“表哥有事,不来了。”菜刀队的人传呼响了。
“他回来了,是吧!”张岳面无表情。
“嗯!”
张岳没再说什么。“今天你们这么闹,还开了枪,你们自己说说,怎么办吧?”马三扯着娘娘腔对菜刀队的人说。“弄坏了东西,赔钱呗。”袁老三看大家都没有继续打他的意思,胆气壮了不少。
“这是谁的地方你知道吗?还敢在这里开枪?我看我得报案了。”马三虽然娘娘腔,但是吓唬人很在行,居然还要报案。
“报案还是别了,赔多少钱,你们说吧!”袁老三说。
“3万!”马三使了个大劲,说了个3万。
“行啊,两天内给你攒齐。”菜刀队的人居然没怎么含糊就答应了下来。
“操!”张岳斜了一眼马三,转身出去了。张岳觉得,今天他们在这里开了枪,要多少钱他们也得给,马三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居然一张口才3万。
“嗯,行啊。”马三说。“你呢?你的确是挺牛逼啊!”马三又朝丁小虎说。
“呵呵。”丁小虎看了看马三,笑笑。据丁小虎后来说,他第一眼看到马三就觉得冷,马三和他说了一句话,他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早就忘了该如何回话,彻底被雷了。
“问你话呢,你也得赔钱,知道不?”马三跃跃欲试,要上去抽丁小虎耳光。
“马三!”一直没说话的赵红兵喝住了马三。
“你就是丁小虎?你认识赵晓波吗?”赵红兵问。
“不算认识,打过架。”丁小虎终于不用和马三说话了。只要是个人就会觉得,和赵红兵说话远比和马三说话舒服得多。
“嗯,他是我侄子。”赵红兵说得和和气气。他不可能为难一个和他侄子年龄相当的孩子,只是想和丁小虎聊聊。
“哦,那你是赵红兵了?”丁小虎打量了赵红兵两眼,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全市的混子敢直呼赵红兵名字的还真没几个,就连曾和赵红兵结仇的李老棍子见到赵红兵也会说一句:“红兵,吃了吗?”省去赵字以表亲切。
“嗯,我就是。你挺能打架啊,呵呵!”
“嘿嘿,还行吧!”天不怕地不怕的丁小虎觉得和赵红兵说话挺舒服,也不再表现出不服的样子,笑得挺憨厚。
“以后别在这里再惹事儿了啊!”赵红兵说。虽然丁小虎和赵晓波打过架,但是赵红兵挺喜欢这孩子,他觉得丁小虎很像年轻时的费四,但还比费四多股子机灵劲儿。
“嗯!”
“别跟这孩子要钱了。”赵红兵对马三说。
赵红兵说完也转身走了出去,他去找张岳了。既然赵山河回来了,他就得和张岳聊聊该怎么办。
“咱们出去聊聊吧!这里太吵。”赵红兵说。
“走吧!”张岳说完和赵红兵走了出去。
这两个年近30岁的男人,市民眼中市区的两位江湖大哥,在这个普通的夏夜里,居然像情侣一样去轧马路了。
他俩已经相识了近20年,在这20年中,至少有十几年都是无话不谈的。
二狗之所以知道那天张岳和赵红兵这俩大男人居然在马路上整整聊了一夜,是因为那时候二狗正值暑假,天还没亮就跑出去打篮球,正好在马路上看见依然聊得兴致勃勃的他俩。
二狗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张岳穿了件白衬衣,黑色的西裤,皮鞋锃亮,胳膊下夹着个黑色的皮包,头发剃了个青楂,像是刚从里面放出来的。虽然他和赵红兵已经在外面游荡了一夜,但毫无倦色。张岳的那身行头绝对是超前的,而且不是一般超前。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的混子就没有一个像张岳这样,每天都穿着干干净净、烫得板板正正的西裤衬衣的。直到20世纪90年代后期,当地的混子们终于有一部分演变成实际意义上的黑社会,才有江湖大哥开始这么穿了,而且完全是当年张 5cb3." >岳的样子。当时张岳每天穿成这样,混子们都特不解,经常背后评论:“你看看那张岳,有钱了这通得瑟,每天比市长穿得还正式,比市长穿得还好,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社会大哥。”张岳听到类似的评价后颇不以为然:“我从小就爱干净,我这衣服又不贵。”的确,张岳是出了名的爱干净。当年,社会上的混子们最崇尚的是李四的装束,张岳有点儿超前,但李四当年是引导潮流的。一条休闲裤,一双皮鞋,一件三四百元的T恤衫,同样夹个黑皮夹包,头发剃个青楂。
总之,那天早上二狗看见的,就是穿得比市长还正式的张岳,和赵红兵在兴高采烈地聊着天。
“二叔,张叔,这么早就起来锻炼身体了?”二狗问。
“没睡呢,呵呵。你快去玩儿球吧。”
当天他俩究竟在聊什么二狗不知道,但是根据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以及二狗对他们二人的了解,二狗完全可以猜到当晚他俩聊天的内容。
“高欢生了,昨天,儿子。”
“嗯,是吗?”
“红兵,你别装做无动于衷的样子。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我想什么?”
“懒得说你。”
“呵呵,咱们俩有啥不能说的。”
“你对高欢怎么就没你当年打架时那股狠劲?你眼睁睁地看着她结婚,看着她怀孕,看着她生孩子。和你认识十几年,真不知道你怎么什么事儿都敢干,但是一碰见高欢的事儿,怎么就这么。”
“结婚的事儿,不是两个人的事儿。张岳,我们能不说这些吗?”
的确,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儿,至少,是两个家庭的事儿。
“张岳,你现在挺爱讹钱啊?呵呵,你现在应该不缺那几个钱了吧?”
“怎么不缺?我缺。不讹钱不要账,钱从哪儿来?老婆和兄弟靠什么养活?”
“现在你不是有夜总会嘛。”
“夜总会是富贵的,我没多少股份。今天我让马三跟菜刀队那几个小子要钱,也是帮富贵要的。他是残疾,以后总得有个生活。我不罩着他,他怎么活。”
“跟那几个孩子要钱,有点儿过了吧。”
“菜刀队那几个小子,就是癞蛤蟆上脚面子,不咬人但是它烦人。”
菜刀队的那些人,有点儿像那谁谁谁谁。虽然他们不能对张岳、富贵等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的确是招人烦。对付这样的人,必须得收拾,必须得削,必须的。
“菜刀队的人说赵山河回来了?”
“肯定回来了。”
“你打算怎么办?”
“就算不弄死他,也让他下半生不能自理。”
“呵呵,他的确该被收拾。这事其实还是沈公子那天惹起来的,沈公子总觉得欠富贵个情。如果需要收拾赵山河,算上沈公子一个。有沈公子,当然就有我。而且刘海柱刘哥也说了,收拾赵山河也算他一个。”
“别扯了,收拾那小崽子用你们出手吗?”
“收拾他的时候,你不找我,我和你急。”
“根本就不用你。”
沈公子就没欠过别人的人情,富贵这算第一次。这人情,沈公子不还不踏实。
“张岳,你现在和别人打架,多数都是因为钱的事儿吧!”
“这社会你看没钱行吗?”
“不行。”
“红兵你就是命好,从来没穷过,你不知道穷的时候是什么滋味。”
“你说说。”
“从我们上中学时认识,到你高中毕业当兵走,你见我穿过一件新衣服吗?”
“……没有。”
“嗯,我穿的衣服都是我哥穿剩下的。我大学毕业上班,才穿了人生中第一件新衣服。”
“呵呵,你现在不是穿得很好吗?”
“红兵,那你是没去过南方。你知道现在的南方是什么样吗?你没去过深圳。你去深圳,就知道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了。”
“有多精彩我不知道,反正..我入狱到出狱,这么多年,我没发现咱们这里有什么变化。你看看,这些厂房,这些烟囱,不还是十年前咱们上高中时的那些吗?”
“咱们这里是没变化,但是人家南方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三十一、“海归”混子
赵红兵仅仅觉察到了社会上的混子的确在发生变化,对当时整个中国经济正在剧变的理解却没有张岳透彻,他还没有意识到,以后没钱万万不行。
在五年以后的一个夏日的夜里,赵红兵和张岳二人最后一次溜达在马路上聊天时,他们发现,马路边的那些工厂还是那些工厂,厂房还是那些厂房。工厂虽然在,但曾经几千人熙熙攘攘的工厂,却只剩下风烛残年、瘦小枯干的看门老头,在杂草丛生的工厂大院里抽着烟袋追忆当年国营工厂的辉煌。
聊了一夜的张岳和赵红兵都认为,必须要收拾赵山河。虽然赵红兵出狱后多数时候都是与人为善,从不主动生事,但在对赵山河和东波这样的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赵红兵依然是当年的那个赵红兵,本色不改。
既然赵山河回来了次,在市一百货前面。当时感觉坐在轮椅上的陈卫东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落魄,穿得也算是干净利索,看来截肢对于他这样的老混子而言,并不是十分难以接受的事。只不过,当时陈卫东看起来很是形销骨立,看起来他最多也就是100斤,身上剩下的基本上全是骨头。后来二狗才听说,那是因为陈卫东注射杜冷丁重度成瘾。
总之,二狗那次见到在轮椅上的陈卫东,着实打了个激灵,相信任何一个路人见到他都会心里一寒。因为眼前这人少了条小腿,而且枯瘦得可怜,但是那双小三角眼中却流露出那种不服且似在挑衅的眼神,盯着他眼前那一个又一个双腿健全的路人。他那双小三角眼中冒出的寒光,足以让任何人觉得阴冷。
陈卫东如果能活到今天,一定会改编《不怕不怕》:“Hello,看我!你在害怕什么?是我错,没能够啊,防备好那个表哥。小腿,已经折,已经不怕再痛。赵山河,回来以后,他有一身绝世武功。断一条腿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经比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
陈卫东的确神经比较大,而且能够做到不怕不怕。当年他能和李老棍子、赵红兵等并列为全市的五大混子,足以说明他不是易与之辈。虽然他以前对赵红兵、张岳等人较为忌惮,但事到如今,经营多年的饭店无法继续营业,自己也彻底被废,这次,他真是豁出去了。为了报仇,他不但在钱上下了血本,准备拿出经营青原鹿多年的积蓄,而且,他也动用了他在当地混了十几年的人际关系,召藏书网集了一大批社会上闲散的混子,足有七八十人,就等赵山河回来替他报仇。
这老流氓,急了,拼了。
“表哥,张岳这条扑街,我一定不会放过!”
赵山河“海归”后带回了很多新词汇,就像是工作中很多海归操着满口半生不熟的英文一样。英文实在听不懂还可以去查词典,但是赵山河那半生不熟的粤语词汇,总让人摸不清头脑。
“啥玩意?”陈卫东不懂。
“我说张岳这王八蛋!”赵山河翻译了一下。
“我找了不少人,有七八十个吧,多数是我们厂子宿舍区的,也有朋友介绍的。这些小兄弟到时候你带着。见人打人,见场子砸场子。需要花多少钱,跟我说一声就行。”陈卫东开了多年妓院,手头还真有不少钱。
二狗之所以将既有经济实力又和公安内部的腐败分子有勾结的陈卫东界定为混子而不是黑社会,原因就是:真的黑社会要杀人一定是找俩枪手,三下五除二干掉对方,然后迅速闪人,连证据都不会留。绝对不会像陈卫东这样故意弄个大场面,恨不得让全市的人都知道他要报仇了。
如果说陈卫东真要玩暗杀,恐怕张岳、富贵等人还真有可能被他给杀了。但陈卫东非要让赵山河玩场面。
赵山河一向很听陈卫东的话,这次也一样。他回来这几天,一直和陈卫东召集来的混子在一起。他知道,当今社会已经没人再玩单挑了,能群殴都群殴,所以要尽量组织足够多的人。
而且据说,赵山河在广东的确学会了一些先进的混子管理经验,他给那70多个混子中的五六个头目都配备了对讲机。当时大哥大尚不普及,全市也没几个人用,而且价格也太贵,所以赵山河为了行动方便,给大家配备了对讲机。对讲机相对于手机的优势就是可以一对多,他一个人发号施令,其他的几个混子头目都能听见他的命令。
在日后这么多年里,二狗从未听说过当地的任何一个混子团伙配备对讲机。赵山河当时带领的混子团伙,堪称最早完成信息化建设的。
可见,赵山河的准备工作的确做得很足,十分认真地对待张岳这个他人生中最大的对手。
那天,赵山河的表弟打传呼告诉他张岳在找他,赵山河没敢赴约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赵山河这边时刻准备着与张岳决一死战,张岳那边也没闲着。
张岳显然比陈卫东出手更毒更辣。以他当时的江湖地位,他早就不需要什么场面。他只想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兄弟,好好收拾赵山河一顿。据后来赵红兵说,张岳曾经和富贵有以下对话——“富贵,你也知道,赵山河回来了,咱们怎么报仇?”张岳很尊重富贵的意见,毕竟富贵是受害者。“我知道,大哥,你想怎么办?”富贵一向最敬重张岳。张岳说出的话,在他耳中就是圣旨。
“他废了你的手,究竟怎么办,看你的意思。呵呵。”
“大哥,表哥已经废了陈卫东,这事我看……要不就算了。”
“啥?算了?”张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藏书网。
富贵不说话了。
“这事不可能这样算 4e86." >了!”张岳说得斩钉截铁。
“嗯……”富贵还是不表态。
“富贵,怕了?这不像你啊!”
“大哥,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只要你说句话,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富贵说得很赤诚。“呵呵……”张岳拍了拍富贵的肩膀,走了。张岳随后就去找了赵红兵。虽然张岳当年是全市最有名的混子,但是遇见这样的大事,他还是愿意去找赵红兵商量。
“红兵,我看富贵怎么好像不大愿意去找赵山河报仇。”
“嗯,是吧,我想也应该是。”
“为什么?”张岳很不解。
“你连这都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红兵,你别卖关子了。”
“第一,富贵从小就是个穷孩子,一辈子没有过什么钱,就算前几年跟着你每天要账,他无非也就是弄个糊口的钱。但今天,他是夜总会的老板了。第二,富贵从小就没人疼没人爱,在这世界上没什么牵挂,烂命一条,所以他以前一直不拿自己的死活当回事。但今天,他有小梅了。”
“嗯……”
“他的父母没能给他一点儿财产也没能给他一点儿爱就去世了,但是现在,他用他父母给他的右手,换来了他一辈子都从来没有得到过的财富和爱。呵呵,你说他还会像以前一样玩命吗?”赵红兵继续说。
“唉,富贵前20多年是够可怜的。”
“所以说,你也别让富贵去跟赵山河拼了。他到今天,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他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让他舒服几天吧!”
“红兵,你说得对。”
张岳和赵红兵都是对兄弟讲义气的男人。一开始,张岳有点儿想不通为什么富贵不愿意去报仇,但是听到赵红兵的解释后,他完全能够理解富贵的处境。现在就算是富贵非要去找赵山河报仇,张岳也会拦着他。
“富贵不去,但我还是不能放过赵山河。”张岳继续说。
“嗯,那肯定。我也听说了,赵山河还想找你麻烦呢。呵呵。”
“在他找我麻烦之前,我先干残他。”张岳咬了咬牙。
赵红兵点了点头,抽了一口烟,没再说话。
三十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带有纯正土匪头子血统的张岳,在江湖中从不知畏惧为何物。张岳从来都是蔑视王法,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只要江湖中有人想找张岳的麻烦,那么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如果有人想通过和张岳斗上几场然后成名,那真是想都不要想。和张岳斗过的人,非死即残。
赵红兵始终>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尽量不和江湖中人发生冲突,但一旦真的有强敌来犯,赵红兵所迸发出来的勇气和能量总是令众人惊叹,甚至在张岳之上。对手越强,赵红兵越强。李老棍子在赵红兵等人横空出世之前,一直被认为是当地江湖中一道不可逾越的巅峰,不可击败,但赵红兵就是不信邪,连续酣斗数次后终于让李老棍子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再凶能凶过越南人?”二狗记得那次与赵山河恶战前,赵红兵惺忪着眼睛,轻松地说了这么一句。在号称一对一比拼天下第一的越南陆军的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赵红兵,又怎么会怕带着几十号乌合之众的赵山河?
可能很多人都不解,为什么张岳和赵红兵在当时已经名成利就的情况下还要与陈卫东、赵山河决战,而最主要的受害人富贵却对此战避之唯恐不及?二狗当年也不明白,但是现在,二狗明白了。
二狗认为,人需求的层级和境界不同,也就造就了其社会地位的不同。
赵红兵和张岳等人之所以能够成为市?民眼中的江湖大哥,而富贵等人永远生活在他们的光芒之下的最大原因,归根结底,就是人性。
美国人Maslow曾经在《need-hierarchy theory》中提出,人的需求共分为由下至上的五个层级,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以上五个层级中,只有满足了上一个层级,才会产生接下一个层级的需求,也就是说,生理需求是最低层次的需求,而自我实现需求是最高级的需求。
从小受苦的富贵一直挣扎在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之间,吃饭、穿衣等人类最低等的需求是他一直以来拼命争取的。忽然之间,富贵的这些需求都满足了。而且,当富贵的主要需求上升为社交需求时,他又有了爱情,有了地位。此时的富贵,已经安于现状,无欲无求。
而张岳和赵红兵则完全不同,他们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等三个层级的需求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满足,而且尊重需求也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满足,他们需求的层级都已经是自我实现。
江湖大哥的自我实现,就是在强大的对手的淫威之下决不妥协,决不退缩,以更大的勇气和力量对强横的挑衅者迎头痛击。
中国现代东北著名老中医药匣子李宝库曾经说过一句名言:人站的高度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肯定不一样。
二狗还要再加上一句:人站的高度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肯定不一样,达到的人生高度肯定更不一样。
富贵想达到赵红兵和张岳的高度,还需要好多年。甚至,一辈子。
可能有朋友会说:“快跟赵山河干啊!二狗你写东西怎么这么磨叽?絮絮叨叨说这么多没用的干吗?你孔二狗写的是黑社会,不打架不杀人还是黑社会吗?快开战啊!”二狗想说:二狗写的的确是黑社会,但,更是社会。二狗的确写的多数是黑社会中的人,但二狗更想写的是面对剧烈矛盾冲突和金钱诱惑下的人性。如果不让二狗写这些,那么二狗认为自己写这个故事毫无意义,早已辍笔。
20世纪80年代当地最经典的连环恶战,由赵红兵、李四、刘海柱等人与李老棍子、黄老邪、老五等人共同缔造。而20世纪90年代最经典的恶战则是由赵红兵、小北京、张岳与陈卫东、赵山河完成。
赵红兵和李老棍子断断续续打了两年,前后大小十余战。而这次与赵山河,只打了两个礼拜,但是规模与血腥程度,比之与李老棍子之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战过后,张岳成为当地不可撼动的江湖第一大哥。赵红兵也成为象征性的图腾式人物为混子们所崇拜。
赵红兵和张岳的对话,经常出现两个人同时沉默两三分钟的情况。通常在这时,两人都在沉思。
“张岳,这样的事,不适合你自己亲自出面。”赵红兵掐灭了烟头。
“嗯,赵山河,他还不配让我亲自动手。”
“你准备让谁去?”
“蒋门神。”
“不行,蒋门神有勇无谋,未必真的能办好这件事。”
“红兵,那你说谁合适?”
“表哥。”
“表哥在跑路,不方便回来。”
“不方便回来也得回来,没比他更合适的人。他已经背上一起重伤害了,再加一起重伤害也没什么。最关键的是,表哥做事果断、有主见,你手下的其他人,都不如他。让他回来,带几个手脚麻利的兄弟,好好收拾一下赵山河。”
“如果表哥不成功怎么办?”
“他不成功,还有我、沈公子、四儿呢。呵呵。”赵红兵笑了,拍了拍张岳的肩膀。
张岳也笑了。他看了看赵红兵那张依然英气勃勃但挂了些许沧桑与疲倦的脸,觉得,赵红兵还是以前那个赵红兵,赵红兵并不是像唐僧没完没了地说孙悟空一样每天劝他不要惹事。当他真的遇上麻烦的时候,赵红兵还是像当年一样坚决地站在他这边,依然是他最可信赖的朋友、兄弟。
看着赵红兵的坚定的眼神,张岳觉得特别踏实。表面上看起来再强大的男人,也需要依靠。
两天后,表哥回来了。
据说,表哥回来后,张岳和李洋曾有一段对话,现二狗摘录如下:
“晚上干吗去?”
“出去喝酒。”
“和谁?”
“表哥。”
“他回来干什么?你们又有事情了吧。”
“嗯,有些事情,需要表哥去办。”
“呵呵,你们男人的事情,我是个女人,不懂,也不会管。但是,我想,如果你是让表哥去伤人,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表哥人挺好,跑在外面不容易,你别把他再拖下水。张岳,你说呢?”
“李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爱听你讲故事。”
“本世纪30年代初,日本鬼子进驻东北,奉军撤入关内,东北沦陷。那时候,我的爷爷兄弟三人,我爷爷排行老大,他和我的三爷爷当时都是军人。我爷爷驻守在辽阳,官职相当于现在的排长。奉军入关时,我的爷爷舍不得脚下这片黑土和头上这片蓝天,当了逃兵藏书网,而我的三爷爷随奉军大部队入了关。”
“继续讲。”
“我爷爷回来后不久,日本人来抓壮丁。据说开始日本人抓壮丁时是许诺以高工钱,但是去帮日本人干活的乡亲们没一个人能回来。乡亲们再也不相信日本人的话,日本人开始赤裸裸地抓人了。那天,日本人来到了我爷爷的家里。当时,我二爷爷听见外面的狗叫和乡亲的哭声,对我爷爷说,日本人来抓壮丁了,咱们家肯定要出一个人。你要好好照顾嫂子和侄子,延续我们张家的香火,咱们弟弟现在生死不明,以后家里就靠你了。据说,我爷爷当时没说话,流下了两行泪。那也是我爷爷最后一次见到我二爷爷。”
“然后呢,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二爷爷?”
“日本鬼子投降前一个月,我爷爷才知道我二爷爷被抓去了北票,挖煤。我爷爷骑着马几天几夜到了北票,没有找到我的二爷爷,只看见了一个万人坑。”
“万人坑?”
“对,死的全是我们的同胞,成千上万具尸骨,根本找不出哪具尸骨是我二爷爷的。”
“……”
“我二爷爷当时是死是活其实已经不重要。反正,从我二爷爷被抓走的那一天起,我爷爷就拉起了个十几个人的队伍,参加了当时东北抗日救国的队伍,他对日本人,是国恨家仇。但是当时没有统一的管理,所以在大家眼中,他就是个土匪。所以我爷爷也干脆给自己起了号——镇东洋。其实在这之前,我家世代给地主耪青,从来就没出过土匪。日本人投降后,我爷爷曾经解散了队伍,而且联系上了我三爷爷。但一年多以后,仍在国军当兵的我三爷爷回到了东北,随后在和解放军作战时战死在松花江畔,就死在我们这白山黑水旁,仍然找不到他的遗体。我爷爷再次扯杆子,与解放军为敌。1947年,被解放军俘虏。”
“那个动荡的年代……”
“李洋,你懂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嗯,你说来听听。”
“第一,当我们东北沦陷以后,所有在东北的中国人都谈不上有任何尊严和权利,都是亡国奴。如果我们输给了陈卫东、赵山河,那就好像奉军撤进了山海关,我以后也没法再在咱们这里混了。所以,必须要打。
第二,我二爷爷为什么主动去给日本鬼子当劳工?那是为了留下我家的顶梁柱,也就是我爷爷。在我们公司里,我现在就是顶梁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上。
第三,为什么我二爷爷被抓走以后,我爷爷半辈子与日本鬼子为敌?那是因为,仇恨。如果表哥这次出事了,没成功,那么最起码还有我在,我会为他报仇。”
“张岳,我明白了。晚上少喝点儿。”
张岳的这席话论证了为什么要打、为什么要让表哥去办这件事、如果表哥出了事怎么办,他说服了李洋。
据说,表哥回来那天已经是夜里12点,大家整整喝了一夜,喝到了天亮,都喝多了,是在沈公子和赵红兵的饭店里喝的。那天晚上,一起喝酒的有张岳、马三、表哥、富贵、蒋门神、赵红兵、沈公子七个人。
七个人,喝了12瓶白酒,80瓶啤酒,到了凌晨5点时,赵红兵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再也起不来,只剩下了其他六个人还在折腾。藏书网
三十三、做贼心虚
表哥回来后的第二天晚上,马三就了解到了赵山河的行踪。黑道上的人想找一个黑道上的人,远比警察找黑道上的人容易得多。
“赵山河和七八个人在肥肥烧烤店喝酒,二楼,上楼梯后第一个包间。”马三说。
“我带两个人过去。”昨夜的一场大酒,表哥才刚刚醒来,惺忪着睡眼。
“当心点儿……”马三温柔地看着表哥,握了握表哥的胳膊。
“嗯……”表哥被马三这一抓,抓得一哆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宿醉也醒了。
一小时后,表哥带着两个人上了出租车。表哥带了枪还带了把卡簧,其他的两个人拿的全是枪刺。今天他们去找赵山河,目的肯定不是杀了他,只是想废了赵山河而已。
据说那天在出租车上,表哥就不停地东张西望。
“表哥,你看什么呢?”
“习惯,习惯,这是我bbr>藏书网的习惯。”在外飘零了几个月的表哥,总是有事没事地注意身边有没有穿绿色警服的人。
据说,当时表哥不仅仅是对警服抵触,甚至对绿色衣服也已经有了极强的抵触情绪,只要看见绿色的衣服,他双腿就打哆嗦。一物降一物,在江湖中所向披靡的表哥连死都不怕,但就是怕警察。这有点儿像二狗怕老鼠。就算是一只饿急了的华南虎出现在二狗面前,二狗也不会太害怕;但是二狗一见到老鼠(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就哆嗦、呕吐,甚至还会抽搐,怕死了那东西。二狗曾经住过老洋房,该老洋房什么都好,就是有鼠患,二狗无奈之下养了两只猫充当保镖。
二狗怕老鼠还可以养猫当保镖,怕警察的表哥用什么当保镖?现在二狗仍然记得,当时二狗妈妈听说表哥其人其事后对二狗说:“千万别当坏人,当坏人心里太不踏实了。还是要做好人,哪怕是穷点儿的好人,活着踏实。”东张西望的表哥终于熬到了肥肥烧烤店。一路上,他一个穿绿衣服的都没看见。
到了肥肥烧烤店,表哥带头走了上去。到了二楼,表哥把手塞进了夹克衫的外侧兜里。表哥的习惯是把枪揣在外侧的兜里,拔起来方便,而且急了在兜里就可以开枪。
“赵山河在里面吗?”表哥问服务员。
“刚才好像在,现在可能走了。”
“哦。”
表哥带着两个人轻步走近赵山河的包间,猛地拉开了门。
包间内空空如也。显然,赵山河已经不在了。
“走!”表哥带着人下了楼。
算是赵山河走运,据说那天表哥到时,赵山河他们刚刚走了不到5分钟。赵山河前脚刚从烧烤店出去,表哥后脚就进来了。
当三人走到烧烤店门口时,表哥看到了他最怕见到的警察,几个穿着一身绿的警察,娇绿娇绿的。
表哥那天遇见的,正是刚刚当上市区公安局刑警队第三分队队长的严春秋。注意,严春秋不是市刑警队的,他是市区刑警队的。市刑警队的队长是副处级,市区的刑警队大队长才是副科级,而严春秋还不是大队长,只是个分队长,官职可谓极低。究竟有多低呢?可以?说是中国最低的官职,没法再低了,级别大概和副村长差不多,但是中国好像还没副村长这个官职。
虽然这个官职极低,但是手中权力可不小,当时全市的中心商业区都在市区刑警队第三分队的管辖范围之内。赵红兵的饭店、富贵的夜总会、费四的录像厅、李四的游戏厅,全在严春秋的管辖范围之内。有人说严春秋是因为他爸爸曾是市公安局的政委,他才年纪轻轻就得到了这个肥差,但是事实证明,严春秋天生就是个干刑警的料,更是当刑警队队长的料。当年市区有名的这些大混子,张岳、东波、三虎子等人基本全被他收拾过,就连有当市区公安局副局长的堂哥的李老棍子,见到严春秋也怕。
那几年的严春秋,比任何一个混子出手都狠,不管哪个混子跟他叫板,他那大号电棍一抖,捅着谁一下谁立即就被电成一团蜷曲在地。20世纪90年代初期和中期,电棍这个警具貌似十分流行。到现在,很少看见有警察用这个东西了。据说严春秋当时由于滥用电棍,在公安局内部没少受到批评,后来严春秋用得也少了一些。但是他用电棍用上了瘾,因此在90年代末期,他闲着没事就电他家的那只狗。到严春秋死的时候,他家那狗已经无论怎么电都没反应了。二狗估计,他家那只狗就算是摸了裸露的高压电线也没事。
“当刑警就得像严春秋那样,否则怎么能制住那些混子和流氓!”当时,当地的市民都是这么评价。
据说,那天严春秋和几个刑警队的同事根本就不是去抓表哥的,而是去吃羊肉串的。但在表哥眼中,只要是个警察就是可怕的,何况,又是那么多警察。表哥可不知道他们干吗来了。
贼眉鼠眼的表哥心惊胆战地硬着头皮,朝站在门口说说笑笑的严春秋等人走了过去。没办法,走了个对脸,这时候再跑,也来不及了。
心虚的表哥低着头颤抖着朝严春秋走过去,距离还剩两三米的时候,表哥实在忍不住,抬头看了严春秋他们一眼。同时,严春秋也正好转头看了表哥一眼,他虽然不认识表哥,但是看出来眼前这人好像有点儿慌张。表哥看见严春秋也在看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又低下了头,继续走。走了两步,马上就要走到严春秋身前的时候,表哥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严春秋一眼。他发现,严春秋在盯着他看!四目相对,心虚的表哥险些瘫成一团。表哥赶紧再次低下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从严春秋身边走过。
“站住!”严春秋忽然吼了一声。
表哥如同被雷击了一样,浑身一激灵,站着一动不动。“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表哥的神经马上就要绷断了,呼吸急促,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什么我?身份证,拿出来!”严春秋大声说。“哦……”表哥慢慢地把手伸进衣服兜里。
表哥不是在掏身份证,他是在掏枪。他,拼了。一直盯着表哥的严春秋总觉得他不大对劲,看到表哥掏兜的姿势,严春秋霍然明白了,他是在掏枪!“操!”严春秋霍地扑了上去。腿正在打哆嗦的表哥被严春秋一下扑倒,严春秋的左手按住了表哥掏枪的右手。
“砰!”紧张过度的表哥在夹克衫口袋里把枪打响了。表哥这枪,打在了自己腿上。严春秋也没想到,随便拦了一个看似可疑的人,这人就真的有枪。听到枪响,严春秋据说也被吓得不轻。严春秋本能地死死按着表哥的右手。忽然,他感觉右肋一阵冰凉。那是表哥从裤子兜里掏出了卡簧,大拇指弹开卡簧以后直接扎了他的右肋一刀。严春秋只防备着表哥夹克衫里的手枪,却没想到表哥还有一把卡簧。据说严春秋当天也极其凶悍,右肋中刀后右手又死死地抓住了表哥的左手腕。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不到两秒的时间内。
这时,严春秋的同事扑上,制住了表哥,并且控制住了和表哥在一起的两个兄弟。
表哥被捕,半年后,被判有期徒刑20年。严春秋重伤,立功。
虽然表哥始终未供出当晚去烧烤店是去找赵山河寻仇,但在当晚,与表哥关系密切的张岳和富贵二人还是被刑警队叫去协助调查。
第二天,李四找人花钱将张岳和富贵保出。
据说,从刑警队出来的时候,富贵哭了。富贵平时都是喝多了才哭,这次,没喝也哭了。
富贵知道,表哥这下是完了。
张岳和富贵从刑警队出来后,直接去了赵红兵家。那天,二狗也在。
“表哥折了。”张岳说。
“知道了。”赵红兵没什么表情。
两个人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站在一旁的富贵也不敢说话,看着他俩沉默。
“表哥至少得判15年……”赵红兵点着了一根香烟,用力地甩了甩手中的打火机。从他的表情和动作中,二狗根本看不出他有一丝阴霾。越是有事,赵红兵越是镇定。
张岳没答话,自己也点着了赵红兵扔过来的一根香烟。
听到赵红兵这句话,富贵又流下了眼泪。
“富贵,有点儿男人的样儿!”看着富贵又哭了,张岳有点儿心烦。
“大哥,表哥他不会判死刑吧……”富贵知道,表哥一切罪名都是由他而起,他又一向和表哥关系最好,所以格外的难过。
“肯定不会!富贵,你先回去吧!一会儿你的夜总会又要开始营业了。”赵红兵说。赵红兵想单独和张岳聊聊以后怎么办。
“嗯,那我先走了。”富贵这点儿眼色还是有的,他知道赵红兵要和张岳单独谈。
“以后再办事,富贵这人不能用了藏书网,就让他把夜总会管好就行了。”富贵走了以后,赵红兵捏灭了烟头。
“不管怎么说,富贵对我还是没得说的。”张岳就是能让富贵上刀山,下火海。张岳的确有这本事,这本事与生俱来,不是谁想学就能学会的。
“嗯,我知道。我是说以后你再去办大事的时候,别带着他了。”
“为什么?”
“如果换了以前,表哥出了这事,富贵会怎么样?”赵红兵朝张岳笑了笑。张岳没说话,倚在沙发上长长地呼了口气。他明白赵红兵的意思。古典流氓的代表是刘海柱,拜金流氓的代表就是富贵。
“红兵,那你说赵山河那边怎么办?是缓缓再干还是……”
“我刚出来的时候,你手下最能干的就是富贵和表哥,现在他俩一个软了,一个进去了,你能用的人就是马三和蒋门神了,他俩都不是赵山河的对手。听说现在赵山河纠集了不少人,一副不报仇不罢休的样子。呵呵,我看实在不行,咱们真得和他们火拼了。”
“呵呵……”张岳笑了。他可不怕火拼。赵红兵和张岳俩人都笑了。他俩上一次联手打架,还是七八年前呢。的确,能让赵红兵和张岳两个江湖大哥亲自带人群殴一场的,也就是陈卫东、赵山河一伙了。李老棍子虽然有这个实力,但是李老棍子和赵红兵已经基本和解,虽然远远算不上朋友但也绝对不算仇人,不大可能再次翻脸。除了陈卫东和李老棍子这两个团伙,就算是赵红兵和张岳其中的一个亲自去打一.个人,那么那个被打的人也会出名。
“把四儿也找来吧!”赵红兵对张岳说。
“呵呵,用得着那么兴师动众吗?”
“有备无患。”
赵红兵和张岳大概聊了两个小时以后,张岳的传呼响了。
“富贵出事了。”张岳看了看传呼说。
三十四、上兵伐谋
接到传呼后,赵红兵和张岳赶到了巴黎夜总会。赵红兵和张岳到巴黎夜总会的时候,是北京时间晚上10点半,这是平时巴黎夜总会最热闹的时候。他俩一进这夜总会的门,就知道,今天这事儿大了。
因为平时的夜总会到了这个时候,早已是人声鼎沸;而现在,他们一句话也听不见,一点儿音乐也听不见。
偌大的巴黎夜总会里,只剩下几个服务生在默默地打扫着满地的碎酒瓶子,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一片狼藉。霓虹灯早已关掉,开的全都是日光灯。
“富贵呢?”
“去医院了,刚走。”服务生回答。
“怎么了?”
“被捅了六七刀。”
赵红兵和张岳随后去了医院。
手术室外,赵红兵和张岳看到了虽然看起来比较紧张但还是显得很优雅的小梅。
“富贵被谁捅的?”
“赵山河。”
“医生怎么说?”
“医生没说,现在抢救呢。”
从小梅的口中,赵红兵和张岳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
赵山河是在富贵回到巴黎夜总会后大概一个小时到的。
赵山河先叫了10个人堵在门口,任何人都不让进,更不让出。另外足足有50多人,全进了夜总会。领头的赵山河,手持开山大砍刀,身后的人有人拿斧子,有人拿锤子。见人就拿刀背抡,见桌子就用锤子砸。可怜的巴黎夜总会,几个月内连续被砸两次。这次赵山河砸场子距离上次王宇砸场子还不到4个月。两分钟后,夜总会的客人全被赶到了二楼。“告诉你们,我是赵山河。今天我不砍你们,从今以后,谁来这里玩,我卸谁一条胳膊。”海归混子赵山河普通话不错,喊得声音洪亮。“富贵呢?”赵山河继续喊。赵山河没听见回音,但他看见了一双冰冷的眼睛,这双冰冷的眼睛正离他越来越近。“富贵,你还认识我吗?”
“操你妈!”随着富贵这声怒吼,富贵连人带刀扑了过去。看到自己用右手换来的夜总会被砸,富贵不要命了。
富贵出手极快,即使是只有左手,依然势如闪电。赵山河没想到富贵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只能用手臂挡住了已经刺到眼前的卡簧。赵山河手臂中刀。
同时,赵山河抡起开山刀朝富贵也是一刀。
“操你妈,老实点儿,把刀放下!”赵山河身后的两个兄弟都举起了枪。“蹲下!”赵山河的兄弟继续喊,还学起了公安。
富贵扔了刀站住不动了,但也没蹲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时的富贵,就是鱼肉。再动,肯定是死。不动,或许还有可能活下去。
富贵毕竟不是张岳也不是赵红兵——如果是张岳或者赵红兵遇到这样的情况,肯定殊死一搏。
“攮他!”赵山河捂着胳膊,朝身后的一个兄弟说。
富贵捂着肚子蜷曲着倒在了地上,血从指缝中流出。富贵,真是个苦命的人。
“你要是不死,你就告诉张岳,下一个就是他。”赵山河说完扬长而去,几十个人,浩浩荡荡。
据说,救护车来的时候,富贵已经休克。
“赵山河,你就折腾吧!”听完小梅的话,张岳咬着牙说了一句。
“一会儿把四儿也叫来吧!”赵红兵又想组织会议了。
当天晚上,张岳被医生告知:富贵的肝要被切下去一小块。
深夜,赵红兵、李四、小北京、张岳四人开了一个小规模的会。会议的具体内容二狗不得而知,但根据后来事态的发展,二狗可以判断,会议的核心内容应有如下几点:
⒈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人数上,一定要比赵山河多。这事由王宇、王亮、马三、范进等人负责,多找一些外围的兄弟。
⒉制造舆论,大张旗鼓地找,让全市的混子都知道,就是要动赵山河。
⒊任何人都不许独自上街,如果出门至?99lib?少要带五人。
⒋有了赵山河的消息,任何人都不许擅自行动,必须通知其他兄弟。
⒌巴黎夜总会继续营业。以后每天晚上,大家就在巴黎夜总会集合,看看赵山河敢不敢来第二次。如果来了,那最好,往死里干。
这件事赵红兵并没有找费四和小纪,因为20世纪90年代的小纪,基本属于洗心革面了。他干的是正经生意,虽然倒腾文物也属于违法行为,但是那时候的小纪极少参与混子间的争斗,一心赚钱。而费四虽然依然称得上是江湖中人,但是被二虎打残废后,已经不方便出手斗殴,也属于半隐退的状态。
当时赵红兵兄弟几人中,实力最强的当属李四和张岳,他们二人也是当时全市最有名的江湖大哥,手下都有些得力的兄弟,一吹哨子,叫来几十个兄弟不是问题。当时全市的小混子,都以认识张岳、李四为荣。如果有小混子说曾经跟着张岳办过事或者是跟李四喝过酒,就好像是祖宗坟上冒了青烟似的,甭提多荣耀了。所以说,张岳和李四想找点儿混子帮忙打架,那是真容易。名头更响的赵红兵如果想找些兄弟帮忙,可能更加容易,但是赵红兵不大愿意去找人助拳,一直都是。
20世纪80年代的赵红兵、小纪、李四等人都以上战场和敌人血战为荣,复员后几乎从不显示自己身上的伤疤以表现自己的勇猛。
20世纪90年代的小混子们都以能跟随张岳、李四等人在街头打架斗殴为荣,闲着没事就撩起衬衫让别人看自己斗殴留下的刀疤,以显示自己的沧桑。
只差10年,年轻人的世界观却已大大的不同。
总之,这次事件,赵红兵团伙中的几位江湖大哥,一起吹了哨子,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他们几人再次走到一起与陈卫东、赵山河一战,不仅仅是由于兄弟义气,而且也和利益有关。因为,虽然他们都是自己在做自己的生意,表面上互不相干,但是他们 7ea2." >红火的生意都和他们在社会上的知名度有关,社会上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几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山河这小子还真是有面子,一下惹火了这么多江湖大哥。”江湖中人都说,“估计这下赵山河非死即残了。”二狗认为:一向低调的赵红兵这次大张旗鼓地要收拾赵山河,原因有二。第一,打击赵山河的信心。赵山河初次袭击富贵,得手后肯定气焰嚣张。大张旗鼓地满市找赵山河,就是要告诉他:甭管你多少人,我们肯定不怕你,而且我们就是要抓到你。第二,赵山河这次砸了巴黎夜总会,张岳这人丢大了,现在绝对有必要让社会上的混子都知道:张岳就是张岳,绝对不是好惹的。
赵红兵等四人开会后的第二天,以王宇、范进、蒋门神为首的几个小团伙就都上街了,到处寻觅赵山河的行踪。
二狗对那几天的王宇印象深刻:黑色牛仔裤,锃亮的黑皮鞋,梳着当时流行的张学友式板寸,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衣塞进了腰里,本田400的摩托车后座带着一个兄弟,这个兄弟手里拿着用报纸包着的两把开山刀。他的本田400后面,还总跟着五六部其他型号的摩托车,每部摩托车上都有俩人,后座的人同样拿着用报纸包好的刀。
那几天,这个摩托车队整日在市区里呼啸而过。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他们这是要砍人去。
和王宇的招摇相比,蒋门神低调了许多。据说他那些天带着十几个人,开着三部车,见到混子就打听赵山河。
两三天,全市的混子都知道了,张岳要弄死赵山河。
而那两三天,赵山河也仿佛人间蒸发了,谁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后来才知道,赵山河那几天消失并不是因为对张岳的恐慌,而是担心富贵被他捅死,所以躲了起来。
几天后,赵山河得到消息,确定富贵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后,终于又浮出了水面。
一个黄昏,王宇在一家叫“透明食府”的饭店,看见了赵山河。当时,赵山河正在和十几个人一起喝酒。
这个饭店之所以叫做“透明食府”,是因为,整个饭店的外立面都是玻璃的,全透明,从外面过的人可以看到里面吃饭的人。当时,这个饭店也是当地最高档的几家饭店之一。
王宇办事老练,没有贸然动手,给张岳、李四、蒋门神等人都打了传呼。“赵山河在透明食府。”王bbr>宇在传呼中这样留言。自这个传呼始,20世纪90年代当地最经典且场面最恢弘的连环械斗爆发了,血流成河。
三十五、偷袭
王宇的传呼打完15分钟后,两拨人到了,几乎同时到的。
第一拨只有3个人——赵红兵、沈公子、潘大庆三人开着破林肯到了,停在了马路对面。他们全空着手,没带任何家伙。走在前面的赵红兵穿着他那条绿色军裤,脚下一双八块钱的黑布面板鞋,上身穿着件黑色的毛衣,双手揣兜,神定气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来透明食府吃饭的呢。20世纪90年代初,赵红兵那条总是干干净净的绿色军?裤是其标签性的服饰,很多他的崇拜者模仿他穿绿色军裤,但是无论谁都穿不出赵红兵的范儿来。第二拨有4个人,是李四带着王亮和另外的两个兄弟。李四依然是懒洋洋的表情,黑休闲裤黑皮鞋,夹克衫,胳膊下还夹个他每天夹着的黑色夹包。当年江湖中人曾传言,李四每天都夹着个包,包里有且只有三大件:钥匙串,一支手枪,一盒红塔山烟。赵红兵听到这传言,乐了:“四儿包里哪能有手枪?他开了个游戏厅,几乎每天都要请派出所、工商局、文化局的人吃饭喝酒,他敢往包里放手枪?他那包里全是人民币,一百一张的,每天出来都至少两万。”究竟李四成天带没带手枪,二狗认为还是赵红兵更有发言权。
“四儿。”赵红兵扬了扬手。
“张岳呢?”李四也朝赵红兵扬了扬手,转头问守在饭店附近的王宇。
“打了传呼,刚回了,说再过20分钟到。”
“等张岳吗?”李四问赵红兵。
“不等了。”赵红兵和沈公子异口同声。
“进去,收拾他。”沈公子把收拾赵山河说得比出去吃顿饭还轻松。
李四看着赵红兵和沈公子,笑了。
这兄弟几个,虽然还是隔三差五地聚在一起吃饭喝酒,但是太多年没携手作战了。现在恶战来临,李四心潮有点儿澎湃。
几年后,尤其是2000年以后,当地的混子间曾流传这样一句话:“如果真想和谁拼一把,千万别惊动赵红兵。只要有他参与进来,那这架十有八九是打不成了。”的确是这样,绝大多数情况下,赵红兵都会选择息事宁人的处理办法,能把事压下去就把事压下去。
但这次,赵红兵却如此迫切地希望收拾赵山河一顿。除了赵红兵认为和赵山河的仇怨不可通过其他的形式化解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赵山河当时身背两起重伤害,只要不弄死赵山河,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会去主动报官。本次血战,只是在比狠,不出意外,和公安局基本无关。赵红兵刚刚出狱一年,他可不想再次进去。
赵红兵愿意在多数情况下与人为善。但在赵山河这样的人面前,赵红兵肯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当时是初秋。初秋的夜,空气总是很清新,沁人心脾。透明食府里灯火通明,一楼超过300平米的用餐大厅里,当天起码有三四百人在这里聚餐,赵山河坐在最靠里面的位子,背朝着门。后来李四曾评价说:海归混子赵山河还是江湖经验不足,有经验的江湖大哥无论走到哪里从来都是背倚靠着墙,眼睛对着门口;而赵山河在明知道最近有无数人找他的前提下,居然还背对着门,这不是找残呢吗?
赵红兵、小北京、李四等人推门进了透明食府,他们三个走在最前面。他们三人都当过兵,走路时腰板都笔直,显得十分精神。跟在他们三个身后的,是王宇、王亮等十几个兄弟。
进了饭店后,赵红兵顺手在吧台拿了个扎啤杯。透明食府是当地第一家供应扎啤的饭店,吧台上放了无数个扎啤杯。
赵红兵等不到20人在这人声鼎沸的饭店中并不是十分显眼,并没引起赵山河等人的注意。走在最前面的赵红兵,还不时地和认识人微笑着打招呼。
赵红兵等人离赵山河越来越近。据说当距离还有两三米时,都已经喝得微醉的赵山河桌上终于有人看见了赵红兵。“红兵大哥!”一个人指着赵红兵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他是在和赵红兵打招呼,还是在告诉赵山河,赵红兵来了。
听到这句话,赵山河蓦地回了头。
在赵山河刚把脸转过去的一刹那,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亮晶晶的扎啤杯子。紧接着,这个扎啤杯子带着风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脸上。
动手的当然是赵红兵,这一下砸得极是凌厉。后来得知,赵红兵不但把赵山河的鼻梁骨砸得粉碎,还把右侧的脸颊骨砸碎了,就这一下,根本没用第二下。
赵红兵就是赵红兵,要么不动手,动手就没轻的。
其实,赵红兵对赵山河的身手和他们团伙的火力还是很忌惮的,他一进饭店就是要擒贼擒王偷这一扎啤杯砸下去后,只听山崩地裂的一声响,赵山河连人带椅子仰面栽倒。在栽倒的时袭击倒赵山河。
赵红兵候,赵山河本能地用胳膊架了一下桌子,结果,桌子也翻了。
可见赵红兵这一扎啤杯砸得多有力。
赵山河倒地后,他那帮目瞪口呆的同桌兄弟又迎来了连续三四个暗器,沈公子发的暗器——这是他顺手从别的桌子上拿过的几盆冒着热汤的东北大炖菜,连菜带汤再加盆子都甩了过去。
沈公子打群架始终秉承着一个原则,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有多少人,拿着什么家伙,总归是先把他们搞得心烦意乱再说,他连下象棋也是如此。赵红兵下象棋始终下不过和他棋艺相当的沈公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下棋时沈公子始终在喋喋不休地说话,把赵红兵说得心烦意乱。
为什么沈公子和赵红兵打架时几乎从不带家伙?原因就是他俩就地取材的能力都忒强,任何一件东西到了他俩手中,都会成为极其厉害的武器。二狗相信,赵红兵就算是没有那个扎啤杯子,也会顺手抄起其他有效的武器。
有预谋的打群架却不带武器,显然更加让人感觉大哥风范十足。
伴随着沈公.99lib.子甩出的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牛肉木耳柿子,十来把亮晃晃的开山刀掩杀了过去,这是王宇、王亮兄弟带的队。
和赵山河在一起喝酒的十几个兄弟猝不及防,接连中刀,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一时间鬼哭狼嚎。
而此时的赵红兵、沈公子、李四三人根本不参与与其他人的斗殴,三个人专心致志地踢赵山河一个。据说,当时赵红兵和李四是用脚踢,而沈公子则是跳起来用脚跟连踩带跺。赵山河虽然身手出色,但是被经过专业训练的赵红兵等三人连续狠踢,根本就没有站起来的机会,只能双手抱头蜷曲在地。
架打到这份儿上,透明食府里几百号人已经..没人再吃饭了,纷纷放下筷子看热闹。即便是当地20世纪90年代几乎每天都有砍人的事件发生,但毕竟几十人拿着大片刀群殴的场面还不是总有机会看见的。
赵红兵他们要的就是这效果,要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赵山河完了。
而据当时正好路过并驻足在透明食府饭店外面,隔着玻璃赏析那次群殴的丁小虎后来对二狗介绍说:“当时我隔着玻璃看红兵大哥他们砍人的感觉,就像是在看宽荧幕的电影大片。透明食府的玻璃不是一般的结实,赵山河的人全被逼得贴在玻璃上,开山刀也没少抡在透明食府的玻璃上,但玻璃就是不碎。而当时的群殴中最与众不同的就是沈公子,手里攥着一个大哥大,总是跳起两三尺高再重重地跺下,在人群中极是扎眼。”
丁小虎本人也经历恶战无数,但是他介绍完本次斗殴的场景以后,说:“我以前只觉得张岳比较瘆人,红兵大哥和和气气,沈公子没个正形,李四每天懒洋洋总是没睡醒的架势,他们三人一点儿都不可怕。但是这次以后,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社会上的人都说红兵大哥和李四比张岳还狠了,他们踢人是真往死里踢,看他们踢人,会觉得比王宇他们几个砍人还可怕。”
一分钟过后,赵山河的人已经是一片狼藉,而踢人的赵红兵三人和砍人的王宇等人根本就没停下的意思。虽然赵山河的人有人拔出了刀,但基本都是短刀,刚掏出来就被王宇等人的开山刀压制了下去。
这时,赵山河方面改变战局的人出现了。
根据沈公子的回忆,这个改变战局的人,耳朵上挂着一根粗粗的东北大宽粉,头上顶着一块蘑菇,浑身都是菜汤,脏,真脏。脸上还刚刚被砍了一刀。而根据丁小虎的回忆,此人耳朵上的确是挂着一根宽粉,但头上顶着的是一片西红柿。
二狗认为,头上具体顶的是什么植物都不重要,总之,此人肯定刚刚被沈公子的暗器袭中,然后又被王宇等人的砍刀砍倒,还没机会去顾及自己的形象。为了方便,根据此人当时独到的外形,下文中将此人称为“猪肉炖粉条”。
据说当时,刚刚被砍翻在地并窝在墙角的猪肉炖粉条霍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把仿六四手枪!
“操你妈,都别打了!”猪肉炖粉条双手握着仿六四,指着王宇。据说此时的猪肉炖粉条情绪十分激动,耳边挂着的东北大宽粉随着他这声怒吼剧烈地晃动,然后又简谐振动,但是始终没掉在地上。
王宇等人都停下了手,赵红兵也停了下来。
偌大的饭店内一片寂静,目光都投向了猪肉炖粉条。
“哎,孙子!你那破玩意最容易炸子儿!”沈公子打破了沉默,拿着大哥大的天线指了指猪肉炖粉条。机枪大炮的枪林弹雨都经历过的沈公子,当然不怕猪肉炖粉条手中的仿六四。“炸子儿”是当时的仿制手枪经常出现的产品故障,就是一开枪子弹打不出去,直接爆管了。仿制手枪这东西,即使是出现了“炸子儿”问题,也只能自己承受,谁也不敢去3.15投诉,所以主流媒体一直没有曝光劣质仿制式手枪。
“爱炸不炸,我今天就是要崩了他!”猪肉炖粉条情绪依然激动。
“你崩了他,我就崩了你!”李四发话了。李四右手塞进了夹包里,左手托着夹包,把包的一端指向了猪肉炖粉条。
李四夹包里那天究竟有没有枪谁都不知道,至今还是个谜。据江湖中人说:李四每天都带着枪,那天夹包里肯定放着枪。而当二狗问到赵红兵等人时,他们总是微笑不答。
李四包里那天有没有枪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相信他包里有枪,这就足够了。
因为他是李四,当地当时最大的电子赌场经营者,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哥。
如果是二狗这样拿着包去吓唬人,恐怕早被一拳干倒了。
即使是空城计,也得看是谁在用。
李四把夹包对准猪肉炖粉条的一刹那,空气凝固了,但时间还在流逝。
五秒。
十秒。
“看得揪心啊!”丁小虎评价说。“你们走吧。账,以后再算!”凝固的空气中,赵红兵发话了,语调轻松,声音低沉。这样的僵持,谁也不愿意再继续。
三十六、追杀
其实,赵红兵、沈公子等人根本就不怕猪肉炖粉条手中那把仿制六四式手枪,他们都觉得猪肉炖粉条没有拿枪就敢开的胆子。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张岳、费四,眼睛一红什么都干得出来。但他们还是选择了沉默,原因是,这把枪的枪口对准的是王宇。
赵红兵、李四都有拿自己的命去冒险的勇气,却没拿王宇这样好兄弟的命去冒险的勇气。
或许,这样的性格也是他们之所以成为大哥的原因,爱兄弟更胜过爱自己。这件事以后,江湖中人没一个人说赵红兵等人懦弱、见枪就怕,而是说:红兵大哥这人真讲究。
遇上大事,赵红兵和李四从来都是“兄弟们,跟着我冲”,而不是“兄弟们,给我冲!”
“听了没,让你们走!”沈公子脆声喊。
被王宇等人砍得一片狼藉的赵山河的小兄弟扶起赵山河,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赵山河的兄弟虽然被砍得十分狼狈,几乎个个都浑身是血,却没有人被砍死或者重伤。看来,开山刀看起来再漂亮再吓人,实际的杀伤力也远远不如不起眼的三棱刮刀。
这也是古典流氓和拜金流氓的区别。古典流氓爱用三棱刮刀和枪刺,目的就是想置人于死地;而拜金流氓则更喜欢用砍刀或者卡簧,目的就是想吓唬人或者扬名立万。
噤若寒蝉的赵山河的兄弟,从赵红兵等人身前鱼贯而过。后来小北京说,当时两个人架着赵山河,但是赵山河右腿根本就不敢着地,估计是被沈公子跺得太狠了。但后来得知,赵山河的抗击打能力和黄老邪有一拼,虽然被赵红兵等人当场踢了个半死,但愣是连根肋条都没断,真是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他身上主要的伤,就是被赵红兵砸的那一扎啤杯了。
据说,已经被踢得半死的赵山河,在被架出去的时候还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了赵红兵和沈公子一眼。“谁再回头,我崩了谁!”李四还是手插在夹包里,慢慢腾腾地说了这么一句。
再没一个人敢回头,包括赵山河。这仗,显然是赵山河等人完败。只不过,由于他们有把枪,没有一败涂地。
这,只是这场连环恶战的揭幕战,远远还不是决战。
据说赵红兵、沈公子 7b49." >等人走出饭店时,居然还和饭店里看起来眼熟的人微笑着热情地打着招呼。他俩开饭店,认识的人多,没办法。
他俩打招呼时,多数人还没从刚才那场恶战中缓过味来,表情僵硬地朝他们笑着打了个招呼,极不自然。可能他们都在想:亚运饭店这俩老板,平时一个看起来和和气气,另一个总是一脸坏笑,怎么看也不像是打架如此凶悍且身手如此出众的人啊!他们以前只是听说赵红兵在五年前打架最?99lib.凶,凶过李老棍子,但是有机会见到赵红兵打架的人还是太少,毕竟,这只是赵红兵出狱一年内第二次动手打架。他们中多数人印象中的赵红兵,都是一个动辄就说“兄弟几个,今天的账不用算了,算我请”的豪爽大方的醉猫般的饭店老板。
今天他们知道了,赵红兵的凶悍绝不是传说,那是事实。毫发无损的赵红兵、王宇等人当时没走,而是留在了饭店门口,他们想等一会儿张岳。5分钟后,张岳带着马三和其他十几个兄弟到了,开了三部车。张岳先下了车。“走,进去!今天非做了赵山河!”张岳下车后,风风火火就往饭店里冲。
“呵呵,你来晚了!架都打完了!”小北京笑着说。
“打完了?”张岳停下了脚步。
“嗯,完了,砍了赵山河他们一顿。”
“砍完一顿就这么放他走了?”张岳可不想这么简单就结束。
没人回话。
半晌,李四说:“他们有把枪,我怕他们搂不住火,伤了咱们的人。”
“有枪多个鸡巴毛?”看样子,张岳绝不肯善罢甘休。
“呵呵,那咱们就继续收拾他呗!”赵红兵说。
“嗯,他们去哪了?”张岳转身问骑在本田400上的王宇。
“不知道,不过我看见他们开着个白色面包车朝北边去了。”王宇回答。
“你下来!沈公子,你骑这摩托!咱追他们去!”张岳知道沈公子开车最快,本田400又是所有车中速度最快的车型。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本田400堪称东北城市中所有机动车里的速度之王。
“好嘞!”刚才跺人还没跺过瘾的小北京推开王宇,上了摩托车:“张岳,抱紧我!”
张岳翻身上车,还没等坐稳,摩托车已似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20秒后,赵红兵等人已经只能听见本田400轰隆隆的马达声,再也看不见摩托车了。
“怎么办?”李四问赵红兵。
“咱们也开车追他俩呗!”
赵红兵倒是不怕张岳和小北京出什么事。他知道,凭借小北京的身手加上张岳的胆量,赵山河他们未必是他俩的对手。赵红兵怕的是张岳盛怒之下失手杀人。
循着摩托车的马达声,赵红兵他们的七部轿车,也追赶了过去。
人都是有克星的。刘海柱克黄老邪,赵山河克富贵,赵红兵克李老棍子,李老..
棍子克勾疯子,这些人都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但落败的一方总是不止一次败在对方手下,而且每次都是一败涂地。这次追杀结束后,大家发现,最能克赵山河的,显然是沈公子。但是此战成名的不是沈公子,是张岳。那是因为,沈公子自始至终就不混黑道,他打架完全是因为热爱打架这项运动,为张岳友情出场。
沈公子和张岳当天骑的本田400,就是20世纪90年代的赤兔马。
据说,仅用了十几秒就消失在了大家视野之外的沈公子和张岳,直接向城北杀去。城北是陈卫东、赵山河的传统领地,当年全市五绝中“北卫东”的绰号可不是白来的。在这片大工厂的集中区里,小路比较多,比较窄,纵横阡陌,想找个白色面包车可真不容易。但据沈公子说,他潜意识里,直接向以前陈卫东经营的青原鹿方向开,总是没错的。
这次,该赵山河等人倒霉,真被沈公子蒙对了。
轰隆隆的马达声中,在飞驰的本田400激起的尘土里,朦胧的月色下,高速行驶的沈公子和张岳同时看见了这部在城北的小路上缓慢行驶的白色面包车。
“沈公子,慢点儿,是这部吗?”
“就是它!”沈公子说。张岳不认识这部车,但沈公子可认识,他是亲眼看见赵山河等人上的这部车。
沈公子话音未落,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张岳开枪了。
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沈公子都被张岳这一枪吓了一激灵,他完全没料到张岳说开枪就开枪。他后来曾对张岳这一行为做过评价:土匪就是土匪,一点儿战术都不讲,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倒是下手比谁都狠。距离十几米就开枪,而且还是在高速移动的摩托车上射击移动的面包车,也不知道张岳自以为是王义夫还是许海峰。
玩过枪的都知道,手枪这东西精确度极差,最大的威力也就是在10米之内,超过20米想要伤人,就算是神枪手也没把握。电视上看的那些离了二三十米还能一枪击中的情况,全是扯淡。
张岳这第一枪究竟打到哪儿去了谁都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枪肯定没打到白色面包车上。
张岳胆子比谁都大,但是枪法实在不敢恭维。
张岳用的手枪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当地江湖中流行的“化隆造”仿六四,六发子弹,六枪打完了就是废铁一块,想装子弹也装不进去。张岳把这枪称之为“六响”。
“操,你丫等会儿再打!”被张岳这一枪吓了一大跳的沈公子骂了张岳一句。沈公子车开得太快了,灌了一嘴风,话都说不清楚了。
沈公子和赵红兵这样的参加过实战的退伍兵,即使是平时打架斗殴,也十分讲究战前布置的战术,并且会在斗殴中严格遵守战术纪律。但张岳不同,火一上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看到张岳有组织无纪律,沈公子着实恼火。沈公子虽然只是友情客串黑社会,但是他始终希望把事情做得完美。
摩托车终于靠近了面包车,平行了,面包车内的人对刚才张岳放这一枪浑然不觉。沈公子把摩托车和赵山河的面包车保持同一速度。
“打!”沈公子喊。
“砰!”左手搂着沈公子腰的张岳右手持枪朝着距离他两三米的面包车又开了一枪。
又什么也没打到。
如果说张岳那第一枪打不到是情理之中,那张岳第二枪还是打不中就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了。用沈公子的话说就是:不可原谅。
张岳开的这两枪,实在是忒糙了点儿,和他的江湖地位严重不成正比。可以说,如果后来不是有神枪手沈公子出场解围,张岳人丢大了。
当沈公子还在看张岳第二枪究竟打到了什么的时候,张岳的第三枪又响了。
这次,伴随着“砰”的一声,还有“哗啦”一声脆响。张岳的第三枪,终于打中了面包车的玻璃。两三米的距离,射击面包车那样的庞然大物,两枪都打不中,概率忒低了点儿。
“操!”据说面包车里的人一起惊呼了一声。
同时,面包车也加快了速度。
但面包车的速度肯定没本田400快,如果说本田400的速度是赤兔马,那个破白面包车的速度也只能算是一个小毛驴驹子。沈公子一搂油门,就冲到了面包车前面,很快,超出面包车20几米。这时,“吱”摩托车一个急停,后轮甩尾,横在了马路中间,险些没把坐在后面的张岳甩了出去。
“枪给我!快!”沈藏书网公子快速接过了张岳手中的枪。他对张岳的枪法彻底失去了信心,这枪一共才六响,张岳一个人没打到,就已经放了三枪。必须要沈公子动手了。
此时的面包车已经看见沈公子和张岳的摩托车停在了他们前面,但是他们的面包车开得也不慢,停下来肯定不可取,掉头更不可能,只能硬冲了!面包车向沈公子和张岳的方向直接撞了过来。
此时,猪肉炖粉条从被张岳打碎的车窗中伸出了握着枪的手,还有半个脑袋。
“砰!”沈公子的枪率先打响。
车窗里伸出的手垂了下去,然后,缩了回去。
沈公子和张岳毫发无损。
后来知道,沈公子只一枪就打到了猪肉炖粉条的手腕,神枪!
“其实,我还是擅长用步枪,手枪这东西我用着也没什么准。”日后,每当兄弟们称赞沈公子神枪时,他总这么罕见地谦虚一下。当然,这也可能是沈公子已经达到了吹牛的更高一层境界——谦虚。
说时迟,那时快,面包车已经冲到了沈公子和张岳面前,距离仅五六米。沈公子紧接着第一枪把第二枪打响。这一枪,打在了面包车司机的左臂上。沈公子可不想杀人。沈公子根本就没瞄,也没时间瞄,完全凭手感。沈公子打完第二枪,和张岳一起把摩托车摔倒在地,俩人本能地躲过呼啸而过的面包车。面包车轧着本田400的前车轮胎冲过了沈公子和张岳的阻截。面包车呼啸而过后,沈公子又开了第三枪。这一枪,打在了面包车的后轮胎上。
张岳的三枪,什么都没打到。沈公子的三枪,枪枪命中目标。
“追吧!”张岳扶起摩托车还要追。
“追什么啊,你就这么空手去追了?”沈公子说。
这几枪打完,沈公子舒了口恶气。富贵之事由他而起,今天,他终于解恨了。
三十七、抓人
“不废了赵山河我不姓张!”张岳又咬了咬牙。“推柱子哥那儿修修吧,这车可是王宇的命根子。”沈公子bbr>扶起摩托。摩托车的前车圈都被轧拢了。
20几分钟后,赵红兵和沈公子会合了。“没事吧!”看着沈公子和张岳没什么大事,赵红兵多少放了点儿心。“没事,开了几枪。”张岳说得轻松。“打死人了没?”赵红兵知道,只要不打死人,赵山河就不会报案。“肯定没有,但估计打伤了几个。”沈公子说。“没打到赵山河,继续找他!”张岳说。“找!抓!”赵红兵说。
赵红兵一向秉承一个原则,那就是要么不打,要么就彻底打服对方。既然这次赵红兵破例出手帮助张岳收拾赵山河,那么不把赵山河弄服,赵红兵也绝不肯罢休。赵红兵这样的混子在当今社会中已经很少见,当今社会中的混子打架多数浅尝辄止,没打怎么样就已经服软了;而胜利的一方也是乐于保持胜利的果实,不会赶尽杀绝。这样的结果就是谁也不服谁,两个团伙.99lib.间斗殴持续不断。
“二叔,当时赵山河已经被你们打得很惨了,为什么还要全市找他,继续收拾他?”二狗曾这样问过赵红兵。
“二狗,如果你生病住进了医院,医生让你输三天的液,结果你输了第一天就觉得好得差不多了。你第二天、第三天是不是就不会继续输液了?”赵红兵问。
“当然不会,我要根治我的病,一定要继续输液,巩固一下疗效。”
“对,是这样。赵山河这小子当时有点儿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对付他,就要根治。一定要让他彻底服帖为止。”
赵红兵,就是要根治赵山河。
赵红兵和张岳、李四不同,张岳和李四手下都有如王宇、富贵这样核心的兄弟,同时还有外围的兄弟,都是十足的流氓团伙。而赵红兵则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小弟,可能赵红兵也认为实在没必要有小弟。总之,在这次抓赵山河的行动中,赵红兵并没有招来帮忙的人手,但是大家还都认为他作用极大。二狗认为主要原因是:虽然这是赵红兵出狱一年后第一次参与群殴,但是经历了20世纪80年代一系列的恶仗,大家都对赵红兵在心理上存在一定的依赖,有赵红兵在,他们心里就格外的有底。
江湖中名气最响的,可能并不是手头最硬的。就好像是比尔·盖茨的计算机技术放在美国一抓一大把,但是美国造就的IT第一成功人士毫无疑问是比尔·盖茨。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比尔·盖茨具备当年其他IT人士所不具备的商业意识。
论身手,手有残疾的赵红兵可能不如李四;论勇猛,赵红兵可能不如费四;论机灵,赵红兵可能不如沈公子;论口才,赵红兵肯定不如孙大伟;论手黑,赵红兵肯定不如张岳。但是论沉稳,27年中,二狗从来就没见过有人能超越赵红兵。沉稳,应该就是赵红兵能做领导的最大原因。
就这样,全市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抓人行动”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在枪战之前,到处找人的还是王宇、马三这样的小兄弟;在枪战之后,赵红兵、张岳等人也亲自加入了抓人的战团,上街了。
张岳与赵山河的枪战当时市民了解得倒是不多,而且也无人报案,公安局也并没有过问。这个事迹是在发生后的一两年内,才在市民间慢慢传开的。但是赵红兵、张岳等江湖大哥一起要抓赵山河,那几天几乎全市的混子都知道,甚至,连普通市民都知道。
当年赵红兵、张岳、李四等人是如何抓人的呢?二狗可以简单地介绍一下:
他们抓人的手段有两种。第一种较为常规,就是让小兄弟去找赵山河的熟人打听,这样抓人的方式虽然比较有效,但是很难真正对赵山河形成心理上的威慑。
赵红兵他们当时真正吓到了赵山河,而且使他们在全市名声更震的方式是第二种。浩浩荡荡的车队,见到餐饮或者娱乐场所就停车,通常是由李四或者张岳带着个小弟下车。他们下车后径直走进店面,夹着包先环视一下,然后发话:
“老板,赵山河在吗?”李四长着东北江湖大哥最典型的一张脸,理着东北江湖大哥最常见的发型,举手投足间又绝对是个东北社会大哥风范。就算是不认识李四的人,一见到他,肯定知道他是个社会上混的。
“不在,四哥,有事吗?”
“那他最近几天过来了吗?”通常,李四都不会理会老板的问题。
“没有,四哥,什么事儿呀?”
“他得罪我们了。见到他,给我打电话。”李四通常这样简单地回答一句,转头就走。李四和他的小弟上车以后,老板往外一看:霍,十来辆车,车窗都开着,可以看见车里坐着赵红兵、张岳……“赵红兵、张岳他们开着十几辆车,提着枪到处找赵山河。”类似这样的话,一传十,十传百……
赵山河的确是被这阵势吓到了,以前当地混子斗殴,从来都没这阵势。
彻底白热化了。
事实证明,上街抓人还是有效果的。起码人们都知道,赵红兵等人在抓赵山河,平时和赵红兵关系不错的人有了消息或许会通知赵红兵。但也有人即使知道赵山河的行踪也不敢透露给赵红兵,因为大家都知道,赵红兵等人说不定会干出多大的事来。
在枪战过后的第四天,赵红兵终于得到了赵山河的消息,又是马三打听出来的。
“赵山河今天聚了一群人,在钢窗厂厂部四楼,现在还在!”
“叫人,走!”赵红兵一声令下,车队浩浩荡荡地杀向了钢窗厂。
那天去的人基本集中了赵红兵团伙的骨干力量,赵红兵、张岳、李四、王宇、王亮、范进、蒋门神、马三,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外围兄弟,有50人左右,声势颇为浩大。
那天最立功心切的当属范进。据说,范进自从和赵红兵等人混在一起以后,深感自己身手不行,比较自卑。所以他拜小北京为师,想学个三拳两脚,可是沈公子这人一向很懒,不愿意去教范进。每当范进说想学两下子的时候,沈公子就让他去练基本功,比如“金鸡独立”、“鲤鱼打挺”、“鹞子翻身”等基本招式。可范进这 4eba." >人比较笨,八年考不上大学绝不是偶然,虽然“金鸡独立”一下就练成了,但是光一个“鲤鱼打挺”,就练了足足两个月,还需要至少打三次挺才能站起来,更不要说“鹞子翻身”这样的进阶动作了。沈公子曾评价范进的“鲤鱼打挺”是“死鱼翻白”,可见范进的“武功”有多差。尽管范进身手依然不行,但他的确是想报答赵红兵借给他医药费和收留他的恩情。所以,那天范进听到已经找到了赵山河的这个消息时,十分兴奋,抄起一把开山刀就上了沈公子的车。
而王宇和王亮兄弟是年轻一代混子中的佼佼者,更是李四手下的金牌打手,这样的场面,他俩必须要参与。而且,在这次去找赵山河的50余人中,至少有30人是王宇和王亮带来的兄弟,所以他俩坐的是头车。在与赵山河等人正面交锋时,他俩也必须冲在最前面。
据说,当天和赵山河在一起的,起码也有40多人。他们那天是集中在钢窗厂厂部四楼的会议室里,准备对赵红兵、张岳等人复仇。
钢窗厂在北郊,20世纪八、九十年代当地流行家家安装钢窗,所以这个厂家生意一直不错,有500~800名员工。厂区面积不小,一进大门就是一大块约两千平米的大空地,这块空地后面就是厂部的办公楼,共四层。
这就是1993年的秋天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在钢窗厂的这片空地和办公楼里,血战开始了。
那天是周日,偌大的厂子里,空空荡荡。
据说,赵红兵等人的车开到门卫处时,还曾被门卫拦了一下。钢窗厂虽然规模尚可,但还没有警卫室,只有两个门卫。周日,大门关着,但是大铁门边上还有个小门,开着。就从这小门里,赵红兵、张岳等人鱼贯而入。
“哎,哎,哎,站住!”两个门卫都走了出来,指着已经走了进来的赵红兵、张岳等人喊。
门卫也注意到了,还不断地有车开来,人不断地下。开始是十来辆黑色轿车和面包车,后来又跟过来几个红色出租车,下了车的人个个气势汹汹,快步向院内走去。
只要是个人就能感觉到杀气。两个门卫一老一少,老的大概60岁,年轻的大概20岁。二狗后来从其他途径听到过那个老门卫对那天赵红兵等人的评价,他是这样说的:“伪满时期,我还在农村老家。那时候在我的农村老家经常可以看见狼群。我就看到过两次,两次看到时,虽然我都是站在村子的炮楼上,比较安全,但我还是觉得冷,从心里发毛。新中国成立后,我再也见不到狼群了,也再没那样的感觉了。但那天,进我们厂部的那几十人,让我又有了小时候看见狼群时那浑身冷、打哆嗦、心里发毛的感觉。他们就是狼,一群狼。”
那天张岳的眼神应该是像狼一样,狼要吃人,张岳要杀人。狼的眼睛是绿的,张岳的眼睛是黑的,但冒出的寒光都是一样的,否则也不会让那个已年近古稀的老人有那种彻骨的战栗。
“你们是干什么的,站住!”年轻的门卫不知深浅地指着张岳说,并且快步走到张岳跟前。张岳居然真的顿住了脚步。张岳停下后,侧过头去用他那双特有的阴森的眼睛直直地看了那个门卫两三秒,转过头继续向前走,面无表情。
张岳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嘶号,年轻门卫发出的。
赵红兵>99lib?看了看张岳,没说话。
50多人全进了院子,直奔厂部大楼。门口,只留下跌坐在地上捂着手的年轻门卫、同样默默无言地跌坐在地上抱着年轻门卫的老门卫、拿着一把枪死盯着这俩门卫防备他们报案的马三。
赵红兵等人从厂门口走到厂部大楼的门口,再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但赵红兵等人进院这个过程,却被赵山河等人在四楼看得清清楚楚。当时是初秋,窗子还都打开着,门卫那撕心裂肺的号叫,赵山河等人听不到才怪。
当地的混子向来对自己的地盘极其看重。张岳、李四虽然名头极响,但也多是在市区一带横行,在北郊,依然是陈卫东和赵山河的领地,在这片工厂区里,他们依然说一不二。而且,那天和赵山河在一起的混子中,很多就是钢窗厂的子弟,甚至就是钢窗厂的职工。
张岳等人这样肆无忌惮地杀进了钢窗厂,北郊的混子们都眼红了,他们要捍卫自己的领地,捍卫北郊混子的尊严。
据二狗考证,在1993年以前,无论是当地流氓的编年体通史还是纪传体通史,都没有文献记载曾经有其他地区的大批混子在北郊这个工厂聚集区里惹是生非。因为这个地区的流氓虽然单个拿出去未必是好手,但是在北郊这几个工厂中的人互相都认识,有人挨了欺负,喊一声真能叫出几百号人来。即使是武艺超群足智多谋的沈公子,当年和赵山河单挑时也是踹了一脚占了便宜骑摩托就跑,不敢久留。
所以,那天在钢窗厂四楼的北郊混子们,集体上了火,根本就没用赵山河动员。
赵山河并不是最先冲下楼的,在赵山河之前,已经有20几个混子冲下了楼,个个手持钢管、角钢和管制道具。
无论平时北郊的混子们到了市区再怎么不济,但那天,北郊的混子的确个个是下山猛虎。
这个工厂的厂部是老式的机关建筑。半楼99lib?一个长排的楼梯,从半楼上到一楼则是需转弯从左侧或者右侧的两侧楼梯上。然后从一楼再上一楼半的时候又是一个长排的楼梯,然后再从一楼半上到二楼又需要走两侧的楼梯,以此类推。
冲下楼梯的下山猛虎和冲上楼梯的一群恶狼在二楼半遭遇。
这里,是当天血战的第一个主战场。
三十八、浑身是胆
在赵红兵和张岳等人上了二楼时,已经听见了从四楼bbr>.上冲下来的人的脚步声。
据说,本来冲在最前面的王宇和范进听见脚步声后都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看张岳和赵红兵,没说话。张岳又看了看赵红兵,也没说话。
王宇等人等张岳和赵红兵的意见,张岳在等赵红兵的意见。
赵红兵也是一言不发,但他第一个快步冲上了去二楼半的楼梯。张岳、王宇等人紧随其后。他现在就是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刚才张岳在门口滥伤无辜时,赵红兵就没有阻止,他是怕影响士气。现在,如果停下脚步,或者下楼,必?将使本方士气大衰,赵山河方则士气大振。毕竟现在赵红兵身后站着的,已经不再是五六年前那群训练有素且极少畏惧退缩的退伍兵了,而是一群以市井流氓为主体的乌合之众。如果赵红兵现在退缩,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身后这群乌合之众一哄而散,仅剩下赵红兵、张岳、李四、王宇等有限几个一身是胆的汉子。
如果真是这样,此战未战,赵红兵就已经败了。乌合之众的战斗力可强可弱,关键看首领的战斗力与意志力。人一生可拼的机会就那么几次,该冲的时候,赵红兵从不退缩。看到赵红兵沉稳有力的步伐,大家都觉得心里特别的塌实。
当赵红兵和张岳冲到二楼半时,他们已经听见脚步声就在耳边。赵红兵的速度依然没变,继续前行,向左转上了左侧的楼梯。和他一起上左侧楼梯的,是范进和李四以及身后的一些兄弟。张岳从右面上楼梯,和他一起上右侧楼梯的,是王宇和蒋门神。
最先和赵山河的人接触的,是从左侧冲上楼梯的赵红兵等人。两队人马面对面时,赵红兵只登上了四五级台阶。
据说,双方根本没废话,从上面冲下来的人直接就朝赵红兵飞来一脚。紧接着,两把砍刀和一个角钢抡了下来。该楼的楼梯非常窄,只能容纳三人并行,就在这不到两米宽的空间里,双方展开了血腥的厮杀。
赵山河的人居高临下,占尽了地利。可怕的是,冲在最前面的赵红兵和李四,手里还都没家伙!而此时想后退都退不了,他们身后挤满了正在向上拥的兄弟。
那天第一个被砍的就是赵红兵。赵红兵虽然身手出色,但是面对先后砍来的两把刀,他无路可退,更无处可躲,硬生生地挨了一刀。但是这一刀没白挨,他迎刀而上,左手抓住了抡来第二把刀的人的手腕,抬腿照对方的膝盖就是一脚,这是赵红兵的老套路。
这时,李四也冲了上去,出手比赵红兵更猛更快,抓住第一个砍了赵红兵的人的手腕后用力向下一拉。此人想抓住楼梯扶手但没能抓牢,在李四的猛拉之下失去平衡,迎面朝李四栽了下来。李四顺势一个背包,就把他扔到了正在向上拥来的人群里。
被李四扔到后面人堆里的第一个人算是废了,后来得知,他身上被切了30多刀,从头到脚没一处好地方。
赵红兵和李四在短兵相接中都凭借着拳脚取得了优势,而一向笨手笨脚的范进却吃了大亏。他的开山刀还没等抡起来,头上就被砸了一角钢,他还没等缓过神来,就已经被对方抓住了头发。
范进被抓到头发以后,又被对方用角钢连续击了后脑三下。身经百战的赵红兵回忆说:“当时,以为范进不被打死也得被打成植物人。”但奇怪的是,事后大家把后脑被角钢砸得直淌血的范进送到医院后,经检查居然什么事都没有,最后只花了四块五毛钱的包扎费!当天晚上,沈公子曾在医院的急诊室和划价取药的地方楼上楼下地跑,付了足足十几份医药费,但是沈公子只记得范进这一份医药费的价格。多年以后他依然记得,印象极其深刻。这是因为,范进的脑袋,的确太与众不同了。后来沈公子曾评价说,范进这八年大学真没白考,考得后脑勺比常人硬了很多。他这脑袋的确与众不同,换了别人挨这三下,早被打得大小便失禁了。
上帝总是公平的,智商高且读书很好的女人通常长相要差一些;长相漂亮的女人却普遍读书不怎么好且智商不怎么高。范进身手差点儿,但是脑壳挺硬。
当时,李四在冲在最前面的三人的中间,赵红兵在他右边,范进在他左边。他把砍赵红兵的人扔到身后以后,顺手从后面的兄弟手中拿过一把砍刀,朝着抓住范进头发的人就抡了过去,连剁两刀。
被剁的人松手,放开了范进。被连砸了三下的范进抬起头来恼火非常,抡圆了劲,朝对方的肚子就砍了一刀。被范进砍了一刀的这个人也一样无路可退,硬生生地挨了一刀。
此时的赵红兵也已踹倒了对方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和李四一起踩着对方的身体冲了上去,气势如虹。
想当个好混子,当个出色的混子,身手还是挺重要的。
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在赵红兵、李四和范进等在左侧楼梯冲在最前面的三人逆转劣势连战连捷时,从楼梯右侧冲上去的张岳等人,却吃了大亏。
张岳遭遇的,是赵山河,太极梅花螳螂拳赵山河。
张岳、王宇等人只差几步就冲上三楼时,赵山河手里提着一把大卡簧迎面直冲了下来。赵山河已经身背两起重伤害,根本就不怕再多一起,这时刚被赵红兵的扎啤杯砸完没几天的他,鼻子和脸都还在剧痛,走路也是一瘸一拐,心里窝着一股火。
手里攥着卡簧的赵山河连人带刀扑下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张岳这边冲在最前面的王宇。
第一刀就扎在了王宇的身上……
一刀就扎出了个血气胸。
王宇被赵山河一扎一撞之下仰面倒下,走在王宇身后的张岳左手一搂,抱住了王宇。这天的张岳并没有带枪,他手里那把六响的手枪已经打完,成了一块废铁。
王宇身边的蒋门神拿着一把喷子,看都没看,仰面朝台阶上的赵山河就是一枪。
根据目击的张岳和蒋门神后来说,这一枪打到赵山河身上后,火星四溅。为什么说是火星四溅呢?赵山河真的练成了护体神功吗?肯定不是!那是因为,赵山河那天穿了件老式特种钢防弹背心!据说这种防弹背心,目前军人和警察已经不多用,因为实在太重,足足有20多斤。但就是这件特种钢为主要材料的防弹背心,在这关键时刻又救了赵山河一命。至于说这一枪打在赵山河身上后火星四溅是否存在夸张的成分,二狗无法考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枪没对赵山河造成任何伤害。
据二狗所知,当地混子打架,第一个穿上防弹背心的就是赵山河。在赵山河被轰这一枪之前,当地任何混子在开战之前都没有这样先进的防具。海归混子,的确给当地的黑社会带来了一丝新鲜的空气。
但这也提醒了赵红兵和张岳等人,以后当赵红兵和张岳团伙再与其他团伙群殴时,财大气粗的赵红兵等人不但给兄弟们都配上了防弹背心,还配上了钢盔,极大地增强了战斗力。
赵山河虽然没被这枪击伤,但也着实吓了一跳。
在赵山河这一愣神的工夫,左手搂着王宇的张岳右手挥刀拼尽全力朝赵山河一刀抡去。又是“铛”的一声,据说又冒出了一溜火星子。张岳这一刀下去才知道,赵山河穿了防弹背心。
赵山河在挨这一刀的同时,朝半瘫在张岳身前的王宇胸口蹬了一脚。王宇和搂着王宇的张岳同时仰面朝楼梯下倒去。同时,赵山河的兄弟也从上面冲下来,居高临下,连朝蒋门神砍了两刀。蒋门神抬手挡了两刀后被砍翻。
从右侧冲上楼梯的张岳等人全线溃败!他们直接面对的是从小和赵山河一起玩到大一起练武的几个兄弟,也是赵山河团伙的骨干力量。
当时,被赵山河一刀扎得已经呼吸困难的王宇头朝下躺在楼梯上,雪白的衬衣上盛开了一朵大红花。而赵山河手里的卡簧又扎在了刚刚倒地的张岳的胳膊上,眼看,张岳等人今天就要在这里被灭。
赵山河又是一刀,扎向了张岳的脖子。尚未起身的张岳,狼嚎着抓向了赵山河的手腕。
但,张岳就是命不该绝,用讲评书的话说就是:“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杀出一彪人马。”
一把黑油油的莫辛纳甘苏式四棱枪刺扎在了赵山河的腿上——沈公子到了。
开战时沈公子走在队伍的最后,当张岳和赵山河等人交手时,他尚在二楼和二楼半之间。眼见赵山河和张岳接上了火,在前面的楼梯里却塞满了自己人,沈公子根本无法从楼梯上去。当沈公子看到张岳等人仰面从楼梯上倒下后,情急生智,顺手从王亮手中接过那把莫辛纳甘四棱枪刺后向上一跃,抓住二楼半到三楼之间楼梯扶手的铁栅栏,脚踩上了二楼到二楼半之间的楼梯扶手,把枪刺从二楼半到三楼之间的楼梯扶手的铁栅栏间递了出去,狠狠地扎在赵山河的腿上。
赵山河吃痛,腿一软,卡簧也扎偏了。
沈公子身手极是敏捷,翻身上了楼梯,朝赵山河身边的兄弟又是一刺。
赵山河的兄弟对有如神兵天降的沈公子毫无防备,肩膀又被刺中。
“张岳,下楼!和他们出去打!”沈公子边刺边喊。他清楚,他是靠突袭勉强支撑住局面,等赵山河等人缓过神来,己方仍然不是对手。
“谁下来!我就扎了谁!”沈公子站在张岳和赵山河之间,手持起码有70厘米的枪刺,颇有点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下楼!都下楼!”赵红兵听见沈公子喊,也招呼自己左侧楼梯的兄弟快点儿下楼。
张岳和蒋门神连拉带拽着王宇,快步冲下了楼。
沈公子敏捷的身手和那把骇人的四棱枪刺,的确震住了赵山河和他的那些兄弟,给张岳等人起码赢得了半分钟的下楼时间。
据说,沈公子和赵山河僵持了约半分钟后,当张岳和赵红兵等人马上就要下到一楼时,赵山河旁边的一个兄弟突然抡起战刀朝沈公子迎面砍了下来。沈公子当时站在台阶上,左手扶着楼梯,右手抬起枪刺,奋力隔住了这把开山刀。
这时,赵山河又是一刀朝沈公子捅来bbr>。
赵山河这一刀,刺出了当地混子斗殴中至今为止最具观赏性的一个动作。
当赵山河这一刀刺来时,身手极佳的沈公子居然一个后空翻,从楼梯翻到了二楼半的平地上,转身就下了楼!
后空翻!
一刀刺出,对方居然一个后空翻跑了!这在人类斗殴历史上也是极其罕见的!
这样的逃跑方式,是不是有点儿太经典了?沈公子就是沈公子,连逃跑都跑得这么潇洒,这么与众不同,这么脍炙人口!
沈公子以后空翻的方式躲了一刀转身逃跑这件事,至今依然为人所称颂,而且越传越玄。后来已经有人这样说了:“赵山河一刀刺出,沈公子一个后空翻翻下了楼梯,紧接着又是两个拉拉提……”总之,就差没说沈公子后来又来了几个托马斯大回旋了。
毕竟,沈公子这属于斗殴中的急中生智,并不是体操表演。如果是体操表演,那么当地的体委必须把这个动作命名为“沈公子后空翻”之类的。而且还有人说,沈公子这是学当时流行的小虎队中的吴奇隆——吴奇隆当时在某个MV里,曾经在歌曲的结束阶段来了个后空翻,沈公子这后空翻就是跟他学的,和他一样潇洒。
赵红兵等人撤出楼道后,赵山河等人也追了出来。
钢窗厂的大院,成了当天血战的第二战场。
沈公子是赵红兵等人中最后一个从钢窗厂厂部的主楼冲出的。
到了厂部主楼外面的空旷厂区,赵红兵等人就不存在任何劣势了。
从主楼冲出的第一个,就是腿刚刚被扎了个对穿,还在淌着血的赵山河。此时的赵山河已经忘了腿上的疼痛,红了眼睛去追又扎了他一枪刺的沈公子。据说他速度极快地从门口冲出,跑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出腿上有伤。
虽然赵山河自认为是海归混子,高人一等,但是他愣头青的本色始终难改。与打起架来有着惊人冷静的赵红兵、沈公子、李四等人相比,赵山..河可能身手更好,但是真的杀红了眼,他肯定不是以上三人中任何一人的对手。
这不,他刚冲出来,就被埋伏在门外的赵红兵一脚放倒!这一脚,又是狠踹在了他左膝侧面的膝关节处,又准又狠。以赵山河平时的身体素质和武术功底,根本不至于被一脚放倒,但他根本就没料想到会有埋伏,突遭袭击,一下摔到了埋伏在楼门另一侧的张岳身边。
张岳根本没废话,毛下腰连砍了他三刀。
第一刀砍在了他的脸上。
第二刀砍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三刀砍在了他挡在头前的胳膊上。
张岳每一刀都是想要他的命。当张岳砍第四刀时,被从主楼里冲出的赵山河的弟兄连砍带撞,摔倒在了主楼的台阶下。
赵山河免于一死,他实在命太大了。
二狗依然记得,当时大家都说有这样一个细节:当赵山河被几个跟随多年的兄弟掩护着冲向门外时,一瘸一拐的他居然左手捂着受伤的脖子,右手端端正正地扶着天灵盖向前跑!
赵红兵等人当时都不理解,为什么赵山河以如此奇怪的姿势逃跑。在半年多以后,赵山河伤痊愈以后的一次酒局中才对他自己的兄弟说:“我当时捂着脖子扶着头跑,是因为我以为张岳已经把我的头砍下来了,我怕不扶着,我的头随时会和我身体分家。”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如果脑袋马上就?要掉了的话,那人早就死了。可见,当时赵山河被张岳砍蒙了,吓蒙了,彻底糊涂了。赵山河的几个跟随他多年的兄弟都会点儿功夫,边扶着一瘸一拐的赵山河向厂子大门外跑,边抡着刀防卫。但即使是这样,仍然被追上来的范进和李四等人砍得个个血淋淋。赵山河完了,北郊的混子群龙无首了。二狗曾经在第一部中提到过,赵山河领导的北郊混子品牌战略都太失败。在他们的团伙中,只有赵山河是江湖大哥,只有赵山河有号召力,赵山河一旦被拿下,其他的混子多数都作鸟兽散,完全失去战斗力。而赵红兵等人则不同,张岳是江湖大哥,赵红兵是江湖大哥,李四是江湖大哥,就算是范进之流,也具有一定的领导能力,折了一个根本就不怕。
张岳、李四等人都是已经成了精的混子,都知道只要拿下了赵山河,其他人虽然多,但是根本不足为虑,刀和枪刺都朝赵山河一个人身上招呼。血战的第二场开始一分钟后,赵山河的人已经被切成了三截。第一截是已经冲到厂区大门口的浑身是血的赵山河等五六个人。第二截是被堵在厂区大院里的十几个人。他们已经回不去办公楼,也出不去大门,被蒋门神等人逼在厂区大院里的一个角落里,全被归拢,最惨。第三截是被堵在办公楼里的20几个人。他们还好,死死地守住办公楼不出去,损伤不大。
赵山河等人冲到厂区门口时,守在那里的马三又迎面来了一枪刺,扎在了赵山河的防弹背心上。马三一愣,马上被赵山河的兄弟甩了一刀。这一刀,甩到了马三的脸上,旋掉了他的半个鼻子。
马三捂着脸一侧身,赵山河等五六个人从厂区的大门冲了出去。赵山河又跑了,尽管跑得很仓皇,但他的确是跑了。这次侥幸跑出去的赵山河,在1995年赵红兵和张岳陆续落网和李四跑路前,再也没有在当地出现过。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一战,赵红兵、张岳、李四等人终于彻底收拾了北郊的混子,名声达到了出道以来的最高值,毫无争议地成为全市黑道第一团伙。除了已经基本和解的李老棍子外,再无任何一个团伙可与他们抗衡。名,就成在这狼烟四起的北郊钢窗厂院内。付出的,是马三的半个鼻子和险些折磨死王宇的血气胸。还有,钢窗厂那十几个混子上万毫升的鲜血。从此,北郊的混子一蹶不振,直到1995年夏赵红兵等人再次入狱、赵山河回归之后。混子间的恩怨永远是以斗殴开始,并以斗殴结束。这就是宿命,混子的宿命。
三十九、中国的村上春树
赵红兵这边,伤最重的就是王宇,有生命危险,血气胸,呼吸困难、急促。斗殴结束后,王宇已经半昏迷。
刚刚在地上拾起自己半个鼻子的马三,看着病情危急的王宇,心急如焚。毕竟,这是他一生中最爱的人。
在将王宇送到医院的车上,马三一直小声抽泣着,紧紧地抱着王宇。
当王宇昏迷以后,马三献上了深情的一吻。一滴泪花和从鼻子上滴下的一滴血,一起落在了王宇秀气的脸上,慢慢从王宇的脸颊滑落。多少柔情多少泪……像是王子吻醒睡美人一样,马三吻了王宇一下以后,王宇醒了。“留住你一吻于心,在我心中,你是我的娘们儿,来深深的一吻。”刘德华唱的。马三这种超越了肉体与性别的纯粹的爱,纯粹的柏拉图式的感情,又有谁能懂,几人能懂。任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不知道是马三那真挚且热烈的爱感动了王宇,还是已经濒临死亡的王宇被马三恶心得回了魂,总之,王子吻醒了睡美人。王宇没死,尽管到医院的时候,他的肺叶已经被气压得只有正常时的三分之一大了。
马三的鼻子被缝上了,脸上蒙着纱布,说话哼哼唧唧,只有两只眼睛,总是两泓秋水般深情地望着王宇。
据说,开始的几天,王宇无法说话,每每被马三那炙热的眼神盯得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禁得住马三这样火辣辣的眼神?
在王宇伤好了点儿能说话以后,马三经常去找他聊天。那时的马三,梳着一个立刷,穿着一件白色高领衫,外面套着一件火红火红的毛衣,身穿一条女式紧身牛仔裤,尖头皮鞋。
当年二狗曾听见过他们的对话,苍白无力,毫无意义。多年以后,二狗看了号称重新构建日本文学美学且被无数中国小资一族追捧的村上春树的作品,才豁然开朗。原来,村上春树咱们中国也有,而且从小就生活在二狗身边,他就是马三。
村上春树和马三有无数的共同点:反反复复,磨磨叽叽,要多矫情有多矫情,总是刻意表现自己的无奈与消极。以下是马三当年与王宇对话的摘录,绝对村上春树风格。
“哎……王宇,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马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王宇说话,眼神很迷离。“呃……这个……”毕竟马三是张岳的人,王宇也不太好意思直接骂他。“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你对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马三微笑着,双手抱着腿。“哦,你这人不错……”王宇拼命躲开马三的目光。“是吗?我的意思是,你对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呢?”
“……呃,说实话吗?”
“当然要你说实话。”马三笑得很灿烂,更加深情地凝视着王宇。“……”王宇望了望输液的架子。“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王宇说。“一点儿特别的感觉都没有吗?”
“嗯,没有。”王宇干脆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乱。“那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吗?”
“呃,我对你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半睡半醒的王宇嘟囔着。“……可是,我对你的感觉很特别。”
“……哦,我对你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马三那灿烂的表情一下变得很低落。
“或许,王宇对我很有感觉,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马三在心里自言自语。
马三失落,马三轻轻地推门,马三离去。
1993年的清秋时节,昏黄的路灯下,城西的大江旁,多了一个娉婷男人的孤单背影。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怎一个凄凉了得。这就是马三,要多村上春树有多村上春树。
投入了爱,却不能被爱。
与赵山河一战后,除了东波外,全市的大小流氓团伙,已被赵红兵、张岳、李四全部归拢。二狗之所以使用归拢这个典型的东北词汇,是因为,标准汉语里很难有词能达到“归拢”这个词的境界。
(名词解释)归拢:是指把人收拾了一通以后让其彻底折服,死心塌地为其效力。也包括虽然未曾收拾过,但也像是被收拾过的人一样心悦诚服地服从。
(造句)归拢:张岳在1993年把全市的大小混子全部归拢。
所以,赵红兵等人在那段日子里格外轻松,赵红兵有事没事就把新老兄弟聚在一起喝酒。
此时已经不同于20世纪80年代,80年代时,穷得叮当乱响的刘海柱可以是江湖大哥,一吹哨子几十号人。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这已经不可能了。没点儿钱不可能当社会大哥。当时,除了即将出狱的李武外,在外面的七个兄弟混得都相当不错。
赵红兵和沈公子开着全市最大、最豪华、菜价最贵的饭店,每日顾客盈门,这当然和赵红兵的江湖地位有关。在1993年,赵红兵和沈公子每年的收入起码有七八十万。这在当时,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李四开着个赌博性质的游戏厅,收入虽然不稳定而且烦事特多,但无疑也是高收入一族,不但自己每天出门都带着个两三万,就算是手下的王宇、王亮等小兄弟,也是个个挥金如土。
张岳来钱的路子比较野,他不但明面上有夜总会和讨债公司,实际还有其他的生意。
费四以前开录像厅没赚几个钱,但是自从开赌场抽水以后,腰包一天比一天鼓了起来,俨然要比这哥儿几个更有钱的架势。连跟着费四混的范进,也是整日名牌夹克衫穿着,名品的包夹着,一副准江湖大哥的架势。
小纪当时神神道道,谁都不知道他成天在干什么,只知道他在干和文物有关的事。但是具体搞什么文物,怎么搞,小纪自己不细说,别人谁都不太清楚。他经常是喝酒喝到一半,就借口上厕所,尿遁了。
1993年下半年至1994年上半年的这段日子,也是赵红兵等人最风光、最惬意的日子。
那时的赵红兵,事情不是很多,饭店的事有沈公子在打理。他经常来医院里看看这些受伤的兄弟。
1993年10月的一天,张岳和赵红兵去医院里看望即将出院的王宇和富贵。
在医院,赵红兵遇见了高欢。
赵红兵和高欢的第二次偶遇,二狗并未亲见,所知的一切都由当时也去探望王宇的马三转述。当然了,由马三那种的特有的村上春树风格的、让人感觉前言不搭后语的絮絮叨叨的转述,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失恋,总能让一个俗人变成半个诗人甚至整个诗人。面对王宇无数次的婉言拒绝,马三已经彻底村上春树了。可惜,马三不会拼音更不会五笔,汉字也认识不超过一千个,否则也像二狗一样来天涯发发帖子,说不定会成为中国小资一族的新崇拜者。村上春树写 href='2539/im'>《挪威的森林》,马三写个描写同性爱情的《东北的高粱地》,一定能火。
二狗听见马三叙述这个故事时,尚且青涩、懵懂,只有十二三岁,但仍能从马三看似平淡的语气中读到一丝淡淡的哀伤。谁规定流氓就不许风花雪月?谁规定同性恋人就不许有真挚的爱情?谁规定只有文化人才有矫情的权利?
“你二叔和高欢再相遇的那天,那个地点、那些对话,虽然已经过去多时,但我仍然觉得历历在目。那是个黄昏,那天,外面的树叶已经黄了,落在了地上,踩在脚下嘎吱嘎吱的。天上的大雁成群结队地向南飞,很欢快的喔,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呦。空气凉飕飕的,全是秋天的味道。红兵大哥和大哥(张岳)走到住院部一楼时,我正在一楼可以吸烟的一把坐椅上抽烟。医院的白炽灯亮晃晃的,我的眼前全是乱哄哄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推着病人,忙忙碌碌。香烟味夹杂着药气的味道,那个味道,在王宇住院的日子里,我经常闻到……我挺想念那个味道的。”像是 href='2539/im'>《挪威的森林》的开头,马三先是絮絮叨叨地来了段当时场景的描述。看得出,他有些忧伤。
“你没事吧?”二狗看见马三这个样子,觉得他特心碎。
“不要紧,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而已。”马三轻轻地笑着说,笑得有点儿苦涩。
“……”二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有些事,还是没有发生过的好。有些人,还是从来就不认识的好。因为,认识了以后,会增加很多烦恼。”马三轻轻地吐出一个烟圈说。
“嗯,是这样。”二狗勉强应付了一句,不知道马三究竟要说些什么。
“哦,那天,红兵大哥和大哥慢步走进了住院部,边走边聊着天。这时,高欢抱着孩子向门外冲呢,险些撞了个满怀哦。‘高欢,你怎么这么急?’红兵大哥先说的话。‘没什么事,孩子发烧了。’高欢停了下来,用手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哦,你还好吗?’红兵大哥也有点儿局促。‘我还好,你呢?’高欢抬起头看着红兵大哥,眼睛大大的。‘我还好……’红兵大哥的喉结轻轻地抽动,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这时,大哥(张岳)说:‘我先去病房了。’大哥(张岳)知趣地走了……”
“二叔都说了些什么?”
“这些,应该都不重要。因为在我认识红兵大哥的这段日子里,他从来都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任何女人。……这个,二狗你相信我,我对这个很敏感的呢。对于我而言,我一直期盼着能有这样一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这样深情的眼神。可是,一直没有哦……”马三掸了掸烟灰,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想红兵大哥在没有高欢的那段时间里,或许也和别的女人上过床,或许吧,又有谁能知道呢。但是,我想,他肯定除了高欢以外,没有爱上过其他任何女人呢。他这样的眼神,只对高欢有过。”
“二叔他们究竟聊了什么话题?”二狗对赵红兵是否有过其他女人这样的问题并不关心,只关心他和高欢究竟说了什么。
“我也没听见太多的东西。我觉得,看两个人的沟通,或许并不需要听见太多的对话吧!只要看他俩对话时的表情就可以明白了,你说呢二狗?我说了……我对这个很敏感的。在那时,你二叔的眼中只有高欢一个人。他俩找了把长椅坐下,我坐在他俩旁边,他居然没看见我。可能那时所有除高欢以外的东西在你二叔眼中,都已是没有任何意义了吧。”马三特细腻,比女人都细腻,绝对是个感性的动物,不服不行。
“就在你旁边,说什么你也没听见?”
“我说了,他俩究竟说什么,这个不重要……或许,他俩也根本没有说任何有意义的话吧。我只看见他俩坐在一起,保持一定的距离。红兵大哥用手轻抚着高欢儿子的头,轻轻地,像是在抚摸自己最珍贵的宝贝,在轻声地和高欢说着些什么。”马三说得很投入。
二狗不忍心打断他。“爱过的人都是幸福的,即使后来痛了。”马三怅然,歪歪斜斜地半躺在沙发上。“我却连爱过的机会都没有。”晶莹的泪花在马三的眼眶中打转。“你没事吧?”二狗挺受不了大男人的矫情,更受不了黑社会成员矫情。马三似乎鼻子酸了,喉结连续咕噜了几下,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只听见红兵大哥说:‘还记得七年前我们来这里看望小纪吗?后来还和三虎子在这里打起来了。’高欢听了红兵大哥这句话,捂着嘴咯咯地笑个不停。”马三继续说:“可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他们却因为这句话笑个不停,真奇怪。”
二狗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两个当年并不情愿分手的人迫于压..
力无奈分开,再次在故地偶遇,几句当年事,旧情复燃。
后来二狗还知道,高欢的老公一直对高欢依然惦记着赵红兵耿耿于怀,高欢过得并不幸福。他俩的偶遇,即使不在1993年,也会出现在1994年,如果不出现在1994年,也会出现在1995年。总之,只要给他俩单独见面的机会,根本不需要任何催化剂,只需要几句话,就可以燃起一如七年前的爱火。
他们的再重逢,一点儿都不轰轰烈烈,并不是伴随着重大的事件发生的。
上天注定这两个人在一起,只是早和晚的事。当这两人已经由青涩莽撞的半大孩子,到了今天都已饱经沧桑、历经坎坷、冷暖自知的成年人,他们都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究竟想得到什么,究竟希望自己的伴侣是什么样的。
人在每个年龄段眼中的爱,价值是不同的,愿意为之付出的程度,也是不同的。
当年,高欢妈妈的几番苦劝,就可以使赵红兵和高欢放弃。但现在,任何东西都已不是阻力。一纸结婚证书,一个孩子,在火热胜于七年前私奔时的爱情面前,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高欢的老公虽然也很帅,不比赵红兵差多少,而且人品相当不错,但始终无法与高欢真正地沟通。高欢想什么,想要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但赵红兵懂高欢,高欢也懂赵红兵。二狗的朋友Helyanwe曾经说过:“以前错误的选择可能并不是什么错事,这只是让我更加清楚地知道了我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人,会让我以后的选择更加正确。”
在赵红兵和高欢重新走到一起直到现在,他俩始终情比金坚。二狗想:这可能与他俩曾经分开过,曾经做出“错误”的选择后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有关。经历了那段分开的时光,他们更懂得珍惜对方。
塞翁失马。选一个自己懂而且懂自己的人99lib.,总是没错的。据二狗所知,那次重逢后,赵红兵和高欢日渐联系紧密,经常幽会。高欢身边的人说:“放着好好的老公和儿子不要,好好的家庭不要,非跟那个全市妇孺皆知的大混子赵红兵再混到一起干吗?这不是有病吗?这赵红兵真不是个东西,人家好好的家庭就这样被他破坏了。”赵红兵身边的人说:“红兵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凭他的名气和钱,找什么样的找不到?非要找个二婚的,还带着个孩子!”赵红兵和高欢对此都置若罔闻。他俩都是特有主意的人,很难受其他人的意见干扰。从他俩年纪不大时就敢去私奔的行为就知道了。赵红兵就是赵红兵,高欢就是高欢,活自己的,和别人没关系。赵红兵以前也不明白,快到30岁了,终于明白了。30岁才明白,总比一辈子也不明白要好得多。
四十、他快骑不成摩托了,得骑鹤了
赵红兵和高欢开始地下情之后,他就很少和大家混在一起了,每天独来独往,神神秘秘。
赵红兵脱离大部队总是单独行动,引起了很多人不满。当然了,最不满的是和赵红兵焦不离孟的沈公子。已经习惯了每天和赵红兵泡在一起的沈公子感觉十分孤单,半年前再也看不见了最喜欢的女人,现在连最好的朋友他也总找不到了。
“红兵,你丫成天在干什么?神神道道的,人影都见不到。”沈公子一见到赵红兵,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去干什么告诉你干啥?”赵红兵心里挺没底,担心一旦沈公子知道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会大力阻止。
“反正你的大哥大费用每个月都是我去交,下次我就去邮电局拉账单,看看你成天给谁打电话。”沈公子斜着眼睛看赵红兵,似笑非笑。
“下个月我自己去交。”赵红兵还真有点儿怕了。
“那我想查也能查得到。”沈公子太了解赵红兵了,几句话就知道赵红兵肯定有什么隐私。
“你要是敢去查,咱俩就绝交!”赵红兵赶紧转移话题。
“绝交就绝交!”沈公子和赵红兵成天这样开玩笑。
“啥意思?拼一把呗?”赵红兵伸手去掐沈公子的脖子。
“你是对手吗……”
赵红兵和沈公子近身肉搏了起来。
这两个已经二十八九岁的男人,在别人眼中,总是成熟稳重的形象。但在私下,他俩和七八岁的顽童无异,动辄就近身肉搏一次——类似于柔道,但又没柔道那么多的限制,每次都是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再也撕不动了为止。他俩身手差不多,赵红兵吃亏在一只手少了手指,不能擒拿。据二狗所知,他俩肉搏不但是健身运动,而且还创造了很多擒拿的招式。经常是赵红兵发明一招能把沈公子按在地上的招式,然后沈公子再苦思冥想几天去破解。这俩人成天闹得还挺有劲。“住手,你丫把我新买的西装的扣子都撕掉了。”处于下风被按在沙发上的沈公子愤愤不平地喊停。
“你说你服了我就住手。服不服?说!”赵红兵可不管那些。
“我不服!”沈公子喊,左手又出了阴招。
“……服不服?”
“不服!”
再次和高欢走到一起,赵红兵一点儿都不怕社会上人的目光,但他好像挺怕沈公子这样的好兄弟反对,一直没想好怎么和沈公子等人开口说这事。
在赵山河等北郊混子被灭之后,赵红兵、张岳等人在社会上的声望都达到了顶点。社会上的混子,这下都知道了得罪赵红兵、张岳、李四这样的人是什么后果。虽然在赵红兵出狱前,张岳团伙和李四团伙在社会上已经很有名气了,但也都是以狠闻名,始终不成大的气候。赵红兵出狱后,这个团伙的凝聚力更强,也有了主心骨,在1993~1994年,纵横全市,无人敢惹。
1993年农历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东北把这天叫小年。不知道其他地区的混子团伙都是哪天聚集,但二狗知道,当地的这些混子团伙总是在农历腊月二十三啸聚一堂,大宴一场,个个都是不醉不归,而且还会合影留念。
在1993年之前,赵红兵等人虽然经常合影,但始终不怎么正规,而且在赵红兵入狱的日子里,有时过年连合影都不留了。自1993年这次起,赵红兵团伙留下了合影的习惯。即使赵红兵入狱,那么也会把最中间的那把椅子空着,其他人每年腊月二十三一样会留张影。
赵红兵等人20世纪80年代的合影,基本都是无心之作,几个人醉得糊里糊涂,面红耳赤地乱坐一气随便拍上一张,总是兄弟七八个人,偶尔多个刘海柱。而1993年以后的合影则完全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谁站着谁坐着,谁站在中间谁站在两侧,都井然有序,尊卑分明。
20世纪80年代的合影是赵红兵等志趣相投的八兄弟,1993年以后的合影是以这几兄弟为首的以经济利益为基础的有组织的团伙。这个团伙的初衷可能并不是危害社会,但他们从事的行业多数都需要武力来保驾护航..。比如李四的游戏厅、张岳的夜总会、费四的赌场,甚至赵红兵的饭店、小纪的文物生意。
二狗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当时大侠刘海柱每年都参加腊月二十三的聚会,却从来不进入合影。直到最近几年,二狗才明白。
1993年的那张合影上,赵红兵理着很精神的板寸,穿着一套十分像周星驰在《龙过鸡年》里的白色中山装,坐在椅子的正中间,跷着二郎腿,自信地微笑着,手里还掐着个陶瓷的烟嘴。现在看起来,那套白色中山装真是要多土有多土,但在当年,那套白色中山装绝对前卫到了一定程度。赵红兵人长得比较精神,而且原本很注重自己的形象,爱打扮,但是自从酗酒以后不修边幅,总是穿条黄军裤。现在又和高欢重逢,又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而且有点儿矫枉过正。他那套白色中山装,全市就那么一套,但赵红兵,就是敢穿。
坐在赵红兵左手边的是小纪。在当天合影的40多人中,最不像“社会人”的就是小纪。小纪穿了件深蓝色鸡心领羊毛衫,还戴了个眼镜,一副学者风范。其实他一点儿都不近视,戴的眼镜就是平光镜,没度数。但他搞文物,要装文化人,必须要戴眼镜。
坐在赵红兵右手边的是张岳。当时的张岳依然身材消瘦,面色惨白,咬着嘴唇,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没什么表情。他穿了件熨得板板正正的黑色西服,里面一件白衬衣,没系领带。他的头发比费四和李四的接近光头的发型都要略长,但也长不到哪里去。整个人感觉斯斯文文,在这相片里面,除了赵红兵就是他帅了。
坐在小纪左手边上的是费四。当时费四的形象放在今天,还是典型的东北社会大哥形象。那时费四开赌场虽然时间不长,但是钱着实赚了不少。他和李四关系最好,用同一个理发师,头发是青茬,留了点儿胡茬子。费四身上最耀眼的,就是脖子上拴着的一根巨粗无比的金链子,忒沉。
坐在张岳右手边的是孙大伟。他胖乎乎的脖子上也挂着一根金链子,只不过比费四那根细多了,一双小眼倒是目光炯炯,眉开眼笑,挺富态,挺喜气。
坐在费四左手边上的是沈公子。沈公子和赵红兵同一个发型,穿着件白色羊毛衫,腰杆笔直,目光炯炯。以纯粹的五官来说,沈公子不能算是个帅哥,但是把五官综合在一起,再加上他那副天下老子最大的骄傲表情,沈公子足可吸引80%的青年女性。当然了,前提是他不能张嘴说话,他一张嘴,女人全跑了,一半是被他吓跑,一半是被他气跑。或许也能剩下一两个,那是聋子。
坐在孙大伟右手边的是李四,蒙胧着睡眼,总是没睡醒的样子,病恹恹的,拍照时居然还打了半个哈欠。其实李四从不吸毒,但社会上的人总是以为他在吸毒,因为他平时眯缝着眼睛还有点儿驼背,瘦小枯干。那时他才二十七八岁,回看起来倒像是三十七八岁。在相片中,最不起眼的就是他了。像很多武侠小说一样,武功最高的,下手最狠的,往往都是些看起来不起眼的角色。
站在赵红兵等七人身后的,是王宇、王亮、范进、富贵、蒋门神、马三等该团伙的核心兄弟。他们在社会上都有一定的名气,在团伙中,地位仅次于赵红兵等兄弟几人。在相片中,他们能露出个半身。
站在这些核心兄弟身后的,是20几个外围的兄弟。他们多数都是王宇、范进等人的小弟,在相片中,他们只能露出个脑袋。
究竟是以这张照片宣告了以赵红兵、张岳、李四、费四为首的团伙正式成立,还是这张照片仅仅记载了赵红兵团伙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瞬间,二狗也没法界定。赵红兵从不得瑟,由于其出身高干家庭,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感觉。对于他来说,有钱没钱日子他都一样过,有名还是没名他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沈公子一向都很得瑟,很摇摆,一直是全市最招风的年轻人之一,但他始终是很适度的得瑟,从不出格。
真正得瑟出了格的并不是赵红兵的兄弟几人,而是赵红兵等人的那几个核心兄弟。其中,最得瑟的就是范进。
有些人,是天生赚大钱干大事的料,有了一百万他能赚一千万,有了一千万他能赚一亿,比如沈公子和赵红兵。
而有些人,天生就是贫贱的骨子,有了一百万,他无福消受,开始得瑟,直至把这一百万弄光,最后赔钱甚至赔命,比如范进。
范进像是一个装水的袋子,水装多了,袋子就会破裂,炸了。钱和名气对于他来说,还是越少越好,多了以后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个好事。
与其相比,赵红兵则像是大海,即使不是大海,也是洞庭湖、太湖这样的大湖,水越积越多。钱和名气对于他来说,多多益善。
范进在跟着费四开赌场赚了十几万块钱以后,就开始得瑟了,那劲头二狗记忆犹新。
当然了,这也不能完全怪范进,毕竟他憋屈太久了。高考八年不中,受尽了人们的白眼与冷遇。后来去混社会,又只是个看场子的打手,没什么靠山,混得着实不怎么样。现在范进腰板直了,他身后不但站着费四,还站着赵红兵,口袋里又有了几个钱,他怎能不长舒胸中的一口恶气。
1993年那年快到春节的时候,范进的高中同学和历届补习班的同学,在外地或读书或工作的大都回到了当地过春节。范进每天在赵红兵的饭店里宴请他以前的这些同学。
在临近春节的几天,范进基本每天都是大醉。他宴请同学的目的有二:第一,让他的同学都知道他现在有钱了;第二,让他的同学都知道知道,他现在在跟谁混。
二狗曾在赵红兵的饭店里,听到过范进在酒后和同学一起上厕所回包房时说的那些醉话。“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我没考上大学,没出息。”范进搂着同学的肩膀晃晃当当地说。“没人瞧不起你,你现在不也混得挺好嘛。”范进的同学碍于情面,还恭维了范进几句。“那倒是。你一个月工资多少钱啊?你拼死拼活能赚几个钱啊?”范进的话开始不上路了,开始显摆自己了。“八百多块钱吧,呵呵。”范进的同学挺实在,扶着范进。在1993年,八百多块钱的工资已经相当不低了。
“操,就这点儿钱你干着有啥意思?好汉不挣有数的钱!你看看我,每天啥也不干,往那一坐,一个月,至少两万块钱。”范进吹嘘上了,一副瞧不起同学的架势。
“我哪有你那本事?”范进的同学虽然实在,但是听见范进这么说话,也有点儿不高兴了。
“你知道咱们今天晚上这一顿饭得多少钱吗?你那一个月的工资够吗……”酒醉的范进说话越来越不好听。
范进的同学没搭话。但看得出,很不耐烦。
这时,赵红兵和沈公子从另一个包房走了出来,迎面碰上了范进和他的同学。“来,来,帮你引荐一下,你知道这是谁吗?”范进一副得意的表情对他的同学说。“呵呵,我不认识。请问这是……”范进的同学怎么可能认识这些江湖中人。“你好,我是……”赵红兵笑着伸出了手,刚要与范进的同学握手,就被范进打断了。“这就是红兵大哥,我大哥。你知道不?红兵大哥!”范进很是激动,唾沫横飞,还伸手揽过了赵红兵的脖子。“红兵大哥,久仰了。”范进的同学虽然不认识赵红兵,但是肯定听过赵红兵的名字,不卑不亢地和赵红兵握了握手。“呵呵,好好照顾一下范进。我看他今天又喝多了。”赵红兵微笑着对范进的同学说。“红兵大哥吩咐了,那兄弟只能照办了。”范进的同学 8bf4." >说。看得出,他有点儿无奈。“兄弟你客气了,我有事先走了。”赵红兵说着抬起范进搂着他脖子的胳膊,想走。“红兵大哥,你不许走。你进去,和我的同学喝一杯……”醉得一塌糊涂的范进,死死地搂着赵红兵的脖子。“我有事儿呢……”赵红兵这人就这样,即使他很烦一个人,肯定也得在面子上过得去,不大会跟熟人翻脸。“不许走……”范进搂着赵红兵就往他的包房里走。赵红兵很无奈。“范进,我们有事呢!你把红兵放开,你不放开我踢你了啊!”沈公子吓唬范进。沈公子可不像赵红兵,给谁都留个面子。范进看看沈公子,没敢说话。他挨过沈公子的胖揍,他可知道,沈公子虽然不混社会,但是下手可比谁都狠,说打可真打。.99lib?
“放开,回去喝你的酒。”沈公子推开范进,把赵红兵拽走了。
范进悻悻地和他的同学走进了包房。
在范进的这番闹剧过后,二狗曾亲耳听到过赵红兵和沈公子的对话。
“这小子,现在有点儿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沈公子对赵红兵说。
“做人哪!大盈若冲,其用无穷。”赵红兵感叹了一句。
“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公子问。
“冲就是空虚的样子。整句话的意思就是,里面再充盈,也应该表现出空虚的样子,这样,才能其用无穷。 href='2523/im'>《道德经》上说的。”
“嗯,有道理,你应该在范进没醉的时候多说说他。”沈公子说。
“没用,他自己在外面混,吃点儿苦头自己就知道了。”赵红兵点上了根烟,抽了一口,边走边说。赵红兵教育张岳未果,失去了教育别人的兴趣与耐心。
二狗记得,当时范进还花了两万七买了一 8f86." >辆无极变速的踏板摩托,音箱特别好,雅马哈的。每当范进骑上它时,总是把音量开到最大,飞扬跋扈,看见他的行人,无人不暗骂一句:“得瑟。”范进此举,极像当年骑着个二八大链盒挂着双卡录音机招摇过市的孙大伟。只不过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现在范进的踏板摩托比孙大伟的二八大卡速度更快,雅马哈的音箱也比孙大伟的双卡录音机音质和音量都高出许多。
显然,范进比当年的孙大伟还得瑟。
得瑟的不仅仅是范进,还有和范进同时长舒了一口恶气的范进的妈妈。
“我儿子读书是不行,但是能读书的那些孩子现在谁比我家范进赚钱多?书读多了人就傻了,根本就不行。我儿子那些考上大学的同学,谁拿两万块钱的一个大哥大了?那么多孩子,也就是我儿子现在在用大哥大。我儿子一个月赚的钱,够他那些同学赚两年的。”范进的妈妈逢人就说。
“嗯,他再这样下去,他就骑不成摩托了,他得骑鹤了。”沈公子评价说。
范进在不远的将来,还真骑鹤了,已经没有机会再听赵红兵的教诲。
四十一、走了一步眼泪掉下来
暂且先按下过度得瑟的范进不表,这年春节时,已经离家大半年的赵红兵的三姐回来过年了。沈公子心潮十分澎湃。如果这么容易就忘记,也不会单恋七年了。忘掉一个人谈何容易,忘掉一个单恋了七年之久的人,更谈何容易。“咱三姐什么时候来咱们饭店啊?”自从知道赵红兵的三姐回来了,沈公子每天都这么追问赵红兵。“我三姐说过要来咱们饭店吗?”赵红兵始终对沈公子打他三姐主意的事耿耿于怀。“她春节回来,你是她亲弟弟,她怎么可能不来你的饭店呢?”如果三姐不来饭店,沈公子还真没机会见到她。“我姐回来一共就待那么五六天,过了初五就回去上班了,闲着没事来咱们饭店干吗?”赵红兵看着小说,带答不理。“春节期间,咱们全市营业的饭店也没几家。你说三姐会不会来这里吃饭呢?”
“我姐爱在家里吃,很少出来吃饭,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开的饭店难道就不是她家了?”
“我看书呢,你别这么烦行不行?”
“我想三姐肯定会来咱们饭店。”沈公子也看出了赵红兵的不耐烦,但他还是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人在希望一件事发生时,总希望身边的人也认为这件事一定会发生。任何人都这样,即使潇洒如沈公子,也不能免俗。“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赵红兵被沈公子烦得乐了,扔下小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就算她不来看你的饭店,那总也应该来看看我吧?”沈公子声音不大,居然还有点儿腼腆。
“你和她啥关系啊她要来看你?”
“没关系。”
“那就对了!知道就好。”赵红兵又拿起小说开始看了。
“最起码算朋友吧!”沈公子实在找不到其他的关系。赵红兵不再理他,自顾自看小说了。“三姐一定会来的。”沈公子自言自语,眼神很憧憬。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五,沈公子哪都不去,成天在饭店里待着。兄弟们聚会他也从来都不去,就怕错过见到三姐。
其实他早已知道,和三姐长相厮守不太可能,他只是想再见到三姐而已。虽然在三姐去省城以后,沈公子和那个被富贵捅了一刀的小模特走得比较近,但他心中始终有个三姐情结。说得好听点儿是对三 59d0." >姐一往情深,说得难听点儿是贼心不死。bbr>
五天的时间一点点流逝,沈公子的希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小。
大年初五晚上,刚在外面应酬完的赵红兵回到饭店,看到了坐在吧台里发呆的沈公子。平时,沈公子是坐在经理办公室的。只有在这五天,沈公子怕错过三姐,每天都坐在吧台里。单恋的人有多么希望见到意中人,只有曾经单恋过的人才知道。只要看一眼,哪怕不说话,也是开心的。
“红兵,回来了。”沈公子目光有点儿涣散,心不在焉地和赵红兵打了个招呼。“今天费四我们九个人喝了十三瓶白酒,都喝多了。对了,你怎么不去?”走路摇摇晃晃的赵红兵责备沈公子。沈公子继续坐在吧台里发呆,没说话。“你想什么呢?”赵红兵手里拿着大哥大,用大哥大的天线去戳沈公子的脸。沈公子用手拨开赵红兵的天线,继续发呆。如果换在平时,面对赵红兵的“挑衅”,沈公子早该出手和赵红兵肉搏了。
“三姐走了吧!”沉默了良久,沈公子问了一句。
“下午就走了,蒋门神开车把她们一家三口送回省城的。现在蒋门神都快回来了。”赵红兵说。
“蒋门神送的?你怎么不让我送?怎么说咱们的车也是林肯!”沈公子瞪着眼睛问赵红兵。
“我姐说了,谁送都行,就是不许你开车送。”
“为什么?”
“你说呢?”
“……哦。”沈公子脸上全是失望。
其实,三姐不来赵红兵和沈公子的饭店又不让沈公子开车送她,最大的原因就是怕见到沈公子比较尴尬。毕竟,她知道沈公子对她的感情,而她又是有夫之妇,有着和谐美满的家庭。
沈公子聪明绝顶,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别人的身上,他一定能很清楚地猜到三姐究竟是怎么想的。但这事发生在沈公子自己身上,沈公子当局者迷,心中满是失望,甚至认为三姐早已忘了他是谁。
“咱们俩再喝点儿?喝完回去睡觉吧。”赵红兵说。赵红兵看得出,沈公子心情很不好,他俩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互相都了解得不能再了解。
“不喝了,这几天胃不太舒服。”
沈公子说完,走到饭店门外,站在了料峭的寒风中。
沈公子是该醒醒了,该被寒风吹醒了。他是个理智的人,有着过人的智慧,骄傲自负。但事实证明,越是沈公子这样出类拔萃的人,越容易走向偏执,越容易头脑发热。
沈公子头脑这一热,已经热了七年,时间忒长了点儿。从22岁到29岁,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赵红兵眯着眼睛望着饭店门外霓虹灯下沈公子的身影,没..说话,抽了口烟,转身上楼了。
当天晚上12点多,赵红兵接到了沈公子的电话。
“红兵,这几天我出去散散心,有事打我电话吧。”
“你去吧,家里没事。”
从这天起,沈公子人间蒸发。
沈公子这一蒸发,足足消失了十来天。开始时赵红兵没太放在心上,他知道沈公子心情不大好,需要出去散散心。后来十来天不见人,赵红兵也急了,天天给沈公子打电话,但沈公子总是关机。
正月十五下午,赵红兵终于打通了沈公子的电话。“你还活着呢?再找不到你我就去派出所报案了!”赵红兵胸口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我活得还好呢!”电话那边,沈公子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不羁。
“你在哪儿呢?我让张岳开车接你去!”
“不用?99lib.
,我一会儿就回去!”
“快回来吧,李四和费四都在我身边呢。快回来喝酒,喝完咱们看花灯去!”
“知道了,马上!”
这兄弟几个,上次看花灯还是1986年的国庆节。自从1986年国庆节和东郊的二虎一战过后,这兄弟几人要么入狱,要么在和其他团伙发生冲突,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看花灯。如今,强敌已灭,除了即将出狱的李武,大家已经聚齐了。
费四和李四已经都带着老婆提前到了,在等着张岳等人。“沈公子去哪儿玩了?过个年也见不到他个人影,见到他我非掐死他!”费四走路有点儿跛,但是豪气不减当年。“我也不知道,估计是会姘头去了吧!”赵红兵笑着说。小纪带着他的护士老婆走了进来:“我可知道沈公子的姘头是谁,但是我不说!”小纪的嘴和几年前一样损。
“谁呀?”费四问。
“别鸡巴瞎打听,谁是他姘头和你有关系啊!”李四最烦八卦的人。
这时,沈公子瘦削且挺得笔直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手里居然还真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
“哈哈,他还真带着姘头来了!”费四嗓门不小。
“来啦,沈公子。给纪哥哥磕头拜年啊,给你压岁钱!”离了很远,小纪就开始喊了。
“磕头当然可以,就怕你给不起压岁钱啊!”沈公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嘴上绝不肯吃亏。
“你要多少压岁钱,你就说个数吧……”
小纪的话说到一半,停下了。
大家同时发现,沈公子文身了,而且,文的部位十分与众不同。
沈公子文身在脸上,左侧脸颊上。沈公子左侧的脸颊上,文了一只轻盈的、乖巧的、正在飞翔的燕子。看来,已经文了好多天,皮肤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这只深蓝色的燕子约霸占了沈公子左侧脸颊三分之一的面积,要多显眼有多显眼,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文得很精致,而且设计很巧妙,每当沈公子微微一笑,瘦削的脸颊上,那只燕子就好像摆动翅膀在飞翔。
二狗见过无数文身的人,但文在脸上的,仅沈公子一个。
这样极端的事儿,只有沈公子 80fd." >能做得出来。极度自负的沈公子,终于栽了一把。他不但把这份长达七年的单恋刻在了心上,而且,还刻在了脸上。
“沈公子,你……”费四上手去摸沈公子的脸。
沈公子轻轻地拨开了费四的手。看来,还是有点儿疼。
“你他妈的傻啊!”半晌,缓过神来的小纪对沈公子说。
“小爷我自己觉得好看!”沈公子说。
赵红兵和李四都没说话,呆呆地看着沈公子。
赵红兵知道,三姐的名字中,有个“燕”字。虽然赵红兵一直很反感沈公子打他三姐的主意,但在这一刻,赵红兵的心,也被刺痛了。
沈公子上过战场,参加过无数群殴,都没有在身体上留下任何疤痕。但在今天,他为了过去七年的单恋,在自己的脸上刺了青——今世无法磨灭的疤痕。小爱怡情,大爱伤身、伤心。大爱猛于虎也,猛于越南人,猛于二虎,猛于赵山河。
“走,上楼等张岳去!”赵红兵用力捻灭手中还剩下大半支的烟头,转身上了楼。他不愿意看到十几年来朝夕相对的那张英气勃勃玩世不恭的脸上多了只燕子。
大家上了楼,张岳和孙大伟也到了。
“这姑娘是谁啊,介绍一下呗!”孙大伟说。
“兰兰,我老婆。”沈公子笑着说,脸上的燕子像是在舞动着翅膀。
其实不用沈公子介绍,大家也都认识,这姑娘就是曾被富贵捅了一刀的小模特。
“你啥时候多了个老婆?我操!你娶老婆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小纪骂。
“这不是给大家带来了嘛。明天,我和她去领证,下个月就回北京去办婚礼!”沈公子说。
“你还真是总能给我们惊喜。”张岳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公子。
“来,为沈公子和兰兰,干一杯!”赵红兵一口干了一杯三两半的52度白酒。
大家也都干了。
这天,大家都喝多了。赵红兵是真的高兴,他为沈公子终于摆脱了三姐情结而高兴。席间,已经喝醉了的赵红兵眼眶红红的,抓住兰兰的手一遍一遍地说:“谢谢你,兰兰。有了你,以后我终于不用每天被沈公子烦了,我真高兴。”其实赵红兵的潜台词是:“谢谢你,兰兰。有了你,沈公子再也不用每天惦记我三姐了,他终于找到理想的归宿了。我真高兴。”
“兰兰,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沈公子那嘴,要多贫有多贫,基本上24小时都不停,连睡觉时梦话都是一套一套的。以后有的你烦。”小纪说。“我知道,我就喜欢他贫。”兰兰笑得很甜,很开心。沈公子和兰兰是般配的一对,更是幸福的一对,虽然他们的幸福对于大家来说很突然。
二狗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沈公子在彻底放弃对三姐的单恋后要在脸上文了个燕子,而且又在十天内决定要和兰兰结婚。后来,二狗逐渐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四十二、咱们结婚吧
大年初五晚上,沈公子去了兰兰的家,当天,在她家过夜。沈公子和兰兰认识了半年,但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那天,是沈公子第一次在她家过夜。那时,兰兰已经不再当模特走台,而是在一个美容院学美容。当年疯狂追求赵红兵的小静开的美容院,沈公子介绍她去的。当时,美容行业在当地刚刚兴起,小静开了第一家,生意不错,兰兰在这里边打工边学习美容经验。那时候当地的美容院,据说也承接文身..业务。沈公子去小静的美容院找兰兰的时候,兰兰正在学习如何文身。“呦,什么风把沈大公子给吹来了?”兰兰一直比较喜欢沈公子,一见到他就眉开眼笑。“你怎么说话跟个老鸨子似的?”沈公子虽然心情十分不好,但贫嘴本性不改。
“这不是看见你来了高兴嘛。”
“呵呵。”沈公子勉强笑笑。
“怎么了?心情不好?”兰兰问。熟悉沈公子的人都习惯了沈公子趾高气扬的样子,忽然看到沈公子有点儿垂头丧气,都知道他肯定是有什么心事。
“嗯。”沈公子勉强回答了一句。
“为什么心情不好啊?”兰兰想问清楚了,乘虚而入。
“……我不想说。”沈公子难得吭吭哧哧一次。
“嗯,那我不问了。”兰兰其实心里很高兴,觉得机会来了。她早就知道,沈公子对她若即若离,一定是喜欢别的什么人,虽然具体喜欢的是什么人兰兰并不知道,但她看今天沈公子这个样子,也猜到了十之八九。
沈公子沉默了,不再说话。
“你在做什么?”沉默半晌,沈公子问了一句。
“在学文身。”
“嗯,文得怎么样?”
“还可以。”
“给我文一个,燕子。”
“真文啊?!”
“真文!”
“好啊,脱衣服!说,文哪里?”
“小姑娘家家的,上来就让男人脱衣服,你还真放得开。”
“你不脱衣服我怎么文?”
“我文脸上。”
“……”兰兰睁大了眼睛。她文过也不下几十个了,但真没见过谁要文到脸上的。
“……真文?”兰兰不相信。
“真的,你文吧。我考虑好了。我做事从不后悔。”沈公子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表情。
“文了就破相了,沈公子。”
“我当然知道。”
兰兰还是不相信:“你喝酒了吧?”
“一点儿都没喝,让你文你就文!”沈公子以命令的口吻说。
“……可以,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文。说清楚了,我会给你文!”
“……我想忘掉一个女人。”
“忘掉就忘掉,为什么要文在脸上?文了不是更忘不掉了?”
“文在脸上,心就不会痛了。”
“你这是什么逻辑?!”
“我没逻辑。”
“没逻辑我就不文!”
“其实,我是想为我过去七年的单恋画个句号,留念。”
“有你这么留念的吗?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极端的事儿?”
“不极端就不是我了。”
“……”
“文吧!”沈公子抓住了兰兰的手,手指坚定而有力。
“……好,文就文!不许后悔!”
沈公子没说话,笑了,沈公子做事从没后悔过。用脸上的伤痛去减小滴血的心的痛楚,这样极端的方式,只有沈公子想得出,并且,他做得到。当天晚上,沈公子的脸上多了只翩翩的燕子,火辣辣的。“完喽,沈公子?破相喽,找不到老婆喽!”兰兰惋惜地看着沈公子说。兰兰,沈公子命中真正的老婆,亲手为沈公子刻下了结束长达七年暗恋的记号。“该找得到就是找得到,该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我之前脸好好的,不也找不到老婆吗?”沈公子说得轻轻松松。
“以前都找不到,现在你就更找不到了。”兰兰说。
“……或许吧!”
“或许有人不在乎你脸上是否有文身呢。”兰兰说。
“谁?”
“我。”兰兰小声说。沈公子这样的男人,又有几个女人可以抗拒?
沈公子认真地看了看兰兰。兰兰和三姐不是一样的美。三姐是有着成熟风韵的那种勾魂的美,像赵雅芝和李嘉欣的结合体;兰兰是充满青春活力的那种美,像全智贤。沈公子自从陪范进去兰兰那里道歉那天开始,就有点儿喜欢上了兰兰。但是,那时他自己也发现, 4ed6." >他心中始终有个三姐难以释怀,很难真正喜欢上兰兰。99lib?
但今天不一样了,随着脸上多了个燕子,沈公子真的忘掉了三姐。重新来过。沈公子绝对是个男人,下了决心不再想,就真的不会再想。“都几点了?你还不快回家!”兰兰看着沈公子那直勾勾的眼神,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
“不能回去了。红兵看见我这样,肯定会骂我。”
“我得关门了。你爱去哪去哪,总不能就赖我们美容院吧。”
“我跟你回家吧!”沈公子很认真地说。
“别不要脸!”兰兰俊脸通红。
“我就给你赖上了,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
“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这么赖皮?”兰兰笑骂沈公子。
“我就是这么不要脸,我就是这么赖皮。”沈公子像是个赖皮的孩子抓住妈妈的衣角一样,死死地拉住兰兰的毛衣。
“滚……”
“我不滚……”
“滚远点儿!”
“我满地打滚,成不?”
沈公子在兰兰家一赖就是10天。沈公子在斩掉胸中那缠绕了七年的情结后,终于发现原来人生可以如此精彩,爱情可以如此甜蜜。真爱,原来就在身边。三姐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当梦想熄灭之后,开始的才是真正的人生,真正的生活。
“我们结婚吧?”正月十五那天下午,还赖在床上的沈公子对兰兰说。
“这么快?”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的兰兰,万万没想到沈公子如此快地提出结婚。
“麻溜儿的吧,趁着我现在喜欢你。”沈公子一脸坏笑说。
“切,你会变心是吗?”
“保不齐。”
“那咱们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不快,咱们认识大半年了。”
“可是咱们在一起才几天。”
“时间无所谓,你爱我,我爱你,这就够了。”
“那我得跟我爸妈打个招呼,你也得去我家。哎,你脸上有个燕子,我爸不同意怎么办?”
“那咱俩就私奔,学红兵。”
“你怎么不和他学点儿好?”
“你就跟你爸说,你拿我的脸练活儿来着。我多有奉献精神啊。”
“呸,你总这么不要脸。”
“得回去看看红兵了,这小子肯定找我找疯了。”沈公子说着开了大哥大。
沈公子电话刚一开机,赵红兵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你现在就回去啊?”兰兰听了沈公子和赵红兵的通话,有点儿恋恋不舍。
“是啊,总躲着红兵也不是回事,他早晚能看见我脸上这燕子。”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兰兰挺黏人。
“不回来了。”
“啊?你……”兰兰吓了一跳。
“你已经是我老婆了,你就要跟我回家了,我还回你这里干吗?”
“你吓死我了。”兰兰险些被沈公子吓哭了。
“别抻着了,走吧!跟我喝酒去!”
兰兰欢天喜地地跟着沈公子去了沈公子的饭店喝酒。
有如此专一且绝顶聪明的男人可以依靠,应该是每个女人的梦想。挽着沈公子的胳膊,兰兰幸福极了。
酒桌上,赵红兵拉着兰兰的一只手不停地说话,引起了沈公子极大的不满。
“红兵,你撒开,这是我老婆。”沈公子详作发怒。
“我跟弟妹说几句话,有什么不妥吗?”
“说话就说话,你总抓我老婆手干吗?”沈公子看样子醋意甚浓,拉开了赵红兵的胳膊。
“你使这么大劲干啥?掐死我了!”沈公子险些捏断了赵红兵的胳膊。“嘿嘿,你抓你自己老婆手去!”沈 516c." >公子乐了。
“……我没老婆。”赵红兵说。
赵红兵说完,大家都不做声了。这兄弟七人,恋爱最早的就是赵红兵,但直到现在唯一没老婆的居然还是赵红兵。以前沈公子也没老婆,和赵红兵还有个伴儿,现在赵红兵连个伴儿都没了。
“走吧,别喝了,看灯去!再喝一会儿看不成了。”张岳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我一会儿去找柱子哥,你们走了我继续和他喝酒。”看见人家都是双双对对,赵红兵不愿意参与了。“红兵,走吧,别喝了。你不去,我们都觉得没意思。”一向话不多的李四拉起了赵红兵。就这样,这群社会大哥带着自己的老婆,浩浩荡荡地开向了灯会。今天属于家庭聚会,没那么多小弟参与,就是这哥儿几个。一路上,和他们打招呼的人还真不少。
“你们怎么就认识那么多人呢?开名车的你们认识,国家干部你们认识,蹬三轮的你们认识,修鞋的你们认识,混子你们认识,连高中生你们也认识。真他妈的不懂!你们在哪儿认识那么多人!”当时并不是江湖中人的小纪,看到赵红兵、张岳、李四、费四等人频频和路上的行人打招呼,颇为不解。
“不懂了吧,大哥就是这样,认识人多那是必须的。三教九流,必须都认识点儿人,好办事。”张岳笑着说。
“大哥?你是地痞才对吧?”李洋捂着嘴笑着嘲笑张岳。
“李洋,你说得忒好了,地痞就得突出个‘地’字。张岳就是大地痞,大流氓。离了你们市,他根本耍不出去。你看看我,打架水平远比张岳强,这个大家都公认。我虽然没上过大学,但文化水平也不比他张岳差。为啥我就不是大哥呢?因为我是北京人,外地人。外地人永远也成不了你们这里的大哥,这是定律。所以,张岳是地痞。”沈公子心情不错,开始贫了。
“嗯,我也觉得你比我家张岳强多了。”李洋被沈公子逗乐了。
“别介,别这么夸我,我怕张岳揍我。”
“我不揍你。”张岳也乐了。
“那我家兰兰也会挠你。”沈公子坏笑着对李洋说。
赵红兵、李四等人,都饶有兴味地边走边听沈公子和李洋耍贫嘴。
当赵红兵等人刚要走到灯会时,大哥大响了。
“红兵……”电话那边只传来这两个字。
“范进,怎么了?”赵红兵听出是范进。
电话那边一片嘈杂声,什么都听不见。
赵红兵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范进又喝多了吧?”沈公子在旁边说。
“不知道,找笔去。”赵红兵说。
10分钟后,当赵红兵刚刚挤在前面准备拿着答案兑换奖品时,大哥大又响了。
“你是谁?”电话那边不再是范进,声音很是威严。
“赵红兵。”
“过来认尸。”
四十三、鲤鱼打挺
手里拿着粉红色灯谜纸的赵红兵和费四,拦了辆车赶到事发点红旗小区门口时,发现已有几部警车赶到,并且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赵红兵第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的范进时,不由得一激灵。能把见过无数死人的赵红兵看得一哆嗦,可见范进死得有多惨。赵红兵后来曾不止一..次在酒后说:“见过死得惨的,没见过像范进死得这么惨的。范进这人那段时间是得瑟了点儿,但其实人还是不错的,对我忠心耿耿。他死之后,我好几天没吃下饭,心里特别不舒服。”二狗认为,赵红兵不但心里不舒服,胃肯定也不舒服。
范进浑身上下只有一处伤,就伤在后脑。
人死有很多种方式,死的?99lib?地方更是有很多可能,死在病床上、死在自己家里……但二狗认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横尸街头。死人没有一个好看的,但是横尸街头后还要被展览起码半小时,任路人围观、参观、评论。
范进就这样趴着,毫无生气,脸紧紧地贴在小区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碎掉的眼镜就掉在离他不到一米处。就在昨天,他还是活生生的,生龙活虎的,还在和赵红兵、费四等人喝酒,喝得大醉,骑着踏板摩托到处得瑟。今天,他死了。
这是宿命,谁也没办法。
“赵红兵,过来下。”官阶极低但恰好管这片的市区刑警队支队长严春秋看见了赵红兵。
“嗯,他是怎么死的?”赵红兵语气还算平静。
“认识他吗?”
“认识,他叫范进。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砍死的。”
“谁?”
“志刚,已经抓住了。”
“被砍死的?”
“嗯,被砍死的,就一刀。”
赵红兵无语了。范进居然被一刀砍死了!当地混子斗殴,每天砍刀菜刀都朝对方招呼,但还真没听说谁只被砍了一刀,就被砍死了。范进,不是一般的背。
赵红兵一回头,费四落泪了。费四知道,范进死的这地方,就是他地下赌场所在小区的门口,范进一定是为了他的赌场出的事儿。
当天晚上,赵红兵就知道了范进死的全过程。
由于正月十五费四和老婆去赵红兵的饭店喝酒,所以地下赌场里只留下了范进和两个小兄弟看场子。来费四这里赌钱的,有不少江湖中人。那天,李老棍子手下的战将志刚也在这里赌钱。那天志刚挺背,玩的诈金花,一下午,输了八万五。
“范进,给我拿一万块钱。”志刚对范进说。志刚经常来这里赌钱,所以和范进认识,他的大哥李老棍子和范进的大哥赵红兵也算是认识,都是江湖中人。输红了眼的志刚想跟范进借一万块钱翻本。
“志刚,我们这不抬钱,你也不是不知道。”抬钱的意思就是借高利贷。
“没要跟你抬钱,就是跟四哥借点儿。明天我就还,这点儿小钱算什么。”
“那我可做不了主。四哥去和红兵大哥他们喝酒了,等他回来吧。”范进说得还算客气。
“四哥什么时候回来?”
“那就没准了。”
“范进,那我跟你个人借一万块钱行不行?今天你这水抽了起码有三四万吧,一万块现金总该有吧?”
“志刚啊,你看看你,就剩下一个眼睛了,眼神还不好使。别鸡巴赌了,快回家吧。”
最近过于嚣张的范进说的话又不上道了。其实他是不想借给志刚钱,但他却拿志刚被勾疯子打瞎了的眼睛说事。范进这不是得瑟吗?志刚是好惹的吗?
“不借就不借,磨叽那么多干啥?操!”志刚不高兴了。
“你别在这得瑟,你知道这是啥地方吗?”范进牛着呢。
“不就是费四开的场子吗?你吓唬谁呢?你动我下试试?”
刚刚输了钱的志刚又被范进挖苦了眼睛的残疾,火气上来了,带着一股火朝范进走了过去。两人越离越近。“削他!”范进掏出了把抢,朝身后的两个兄弟说了一声。那几年总有些流窜犯爱持枪去抢赌局,所以当地地下赌场看场子的都带着枪。范进身后的兄弟冲上去就是两耳光。“别在我们这装逼,爱他妈的玩不玩。再装崩了你!”范进挺得意。自从加入赵红兵这一帮之后,范进算是鸡犬升天了。志刚没说话,转头就出了门。志刚是个什么人?十几岁就敢在街头杀人!李四或者张岳这样的人或许能对付他,但他范进肯定不是志刚的对手。
志刚回去找了李老棍子。
“大哥,这事你管不管?”
“算了吧,都是朋友,这些都是误会。我和红兵现在关系不错,明天我给红兵打个电话,让那个看场子的给你道个歉,摆几桌酒,这点儿面子红兵还是会给我的。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李老棍子才不愿意再因为这些手下的小摩擦再跟赵红兵发生冲突呢。
“大哥你不管可以,借我把枪。”
“不借。”李老棍子也是为志刚好。
“那我自己解决。”志刚说着就走了出去。
“你回来!”李老棍子喊了一嗓子,但志刚没听,走了。
志刚回家拿了把开山刀,又到了红旗小区。他没贸然进赌场找范进算账,而是守在了红旗小区的门口,躲在门楼后的阴影里。这是范进出来的必经之路,他就在这里等着范进出来。志刚这阴损忍耐的劲儿颇有几分李四的意思。
该范进倒霉,据说志刚刚到了不到五分钟,范进就出来了,自己一个人。他是下楼买烟来了,不但没带枪,连把刀都没带。
手里掐着大哥大走路风尘吸张的范进走到小区门口时,根本就没注意到小区的门楼阴影处,有个独眼龙正在死死地盯着他。
当范进刚走出小区门口时,志刚从他身后拼尽全力抡了一刀。
这一刀,正中范进的后脑。
刀太快,志刚的力气也太足,就一下。
范进当场倒地。
据说,倒地后,范进居然没死。他翻了下身,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手里还攥着大哥大。
范进鲤鱼打挺起身后,没去转身看究竟是谁袭击他,却拨了俩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拨给他妈妈的:“妈,我死了,我对不起你。”说完,挂了电话。
第二个电话是拨给赵红兵的:“红兵……”说到一半,扑倒在地,死了。
抡完一刀的志刚看着范进打电话的背影,傻眼了。
后脑被猛砍一刀,按理已经死了,居然还能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而且还连打了两个电话。这死法,忒悲惨了点儿。如果没有父母,没有赵红兵,或许范进直接就倒地bbr>?不起,死了。但是他心中还有父母,还有红兵大哥,临走之前,他要打个招呼。
范进得瑟是得瑟了点儿,但他无愧江湖中人的称号,为母尽孝,为大哥尽忠,到了临死的时候,还记得和扶持他、保护他、让他赚了钱的大哥赵红兵道个别。只可惜,话没说完。
赵红兵是帮了范进还是害了范进?没人能说清楚。
吓傻了眼的志刚沿着马路夺路狂奔,没跑多远,就被迎面过来的巡逻警车当场按住了,20世纪90年代初期,年年的灯会之类的节日,当地流氓的斗殴都会死几个人。所以每当这时候,几乎所有的警车都会出动,满大街巡逻,随时待命。志刚选了个好日子,否则也不会这么快被逮到。
范进自己为自己报了仇。如果他不是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打了两个电话,志刚也不会被吓得居然沿着马路狂奔,或许早就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当天晚上,费四被拘留。
“费四这回是扔进去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李四说。
“事儿弄得忒大了,费四弄不好得定罪,组织经营赌局弄出了人命。四儿你快想办法找人把费四捞出来啊。”孙大伟说。
“费四的事儿以后再说,他没啥大罪,无非就是组织赌博,最多也就是判几年。捞费四的事儿过几天再说,现在找人也没用。”张岳不愧是大哥,遇事不慌,分得清主次。
“现在要找的人是,李老棍子和范进的父母。”一直沉默的赵红兵说。
“走吧!”李四说。他的很多想法和赵红兵完全一样。
“大家一起去!”孙大伟说。
“不用了,四儿和张岳我们三个去。又不是要去打架,去那么多人干吗?”说完,赵红兵起身走了。张岳和李四跟了出去。
赵红兵就有这魅力,遇上大事,他说出的话,虽然并不是以命令的语气,但是却没有兄弟反驳,大家都习惯性地听他的话。
深夜,赵红兵、张岳、李四三人去了李老棍子的别墅。李老棍子安排三人坐下,沏茶倒水,挺客气。
“老李,志刚砍死了范进。”沉默了一会儿,赵红兵说。
“我没拦住他,我更没想到事儿惹了这么大。”李老棍子为自己开脱。
“嗯,我知道这事和你无关。但是,范进是我的兄弟,他被你的兄弟砍死了,将来他父母跟我来要儿子,我怎么办?”赵红兵说。
“……要不这样,我拿点儿钱出来吧。”这事本来和李老棍子无关,李老棍子之所以拿钱出来,是因为他忒怕赵红兵。当年赵红兵拿着五六枪刺把他吓得跳了楼,他记忆犹新。
“我也是这意思。这钱是给范进父母的。老李,你想拿多少?”
“红兵,5万行吗?”李老棍子问赵红兵。
“不行。老李,来之前我想好了,你拿15万,我们哥儿几个拿25万,凑40万给范进的父母养老。”李老棍子抽了几口烟,没说话。“明天一早,我叫我儿子把钱给你送去。”沉默了半晌的李老棍子说。
“老李,那谢谢你了。”
“红兵,求你件事儿。”
“说吧。现在这时候了,你就别说求了。”
“听说,志刚是一刀把范进砍死的,但他并不一定是奔着要范进的命去的。我学过法律,我知道这样的情况,可能会判死刑,也有可能会判死缓……红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但志刚,必须崩。我得给范进一个交代,也是给所有兄弟一个交代。”
“如果志刚不死,我再出10万,凑齐50万给范进的父母,行吗?”
“不行,这事和钱没关系,你出15万就行了。”赵红兵说完,站了起来。
李老棍子没说话。
“老李,我们走了,明天早上几点侄子送钱过来?”
“……九点吧。”李老棍子躺在沙发上,一声叹息。
这可能是赵红兵唯一的一次欺负人,也可能是李老棍子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挨欺负。赵红兵这次去李老棍子家要钱,完全属于硬讹,李老棍子是老江湖,看到赵红兵带着张岳和李四来就明白了。李老棍子叱咤风云二十几年,如果说他真的怕一个人的话,那他就怕赵红兵;如果没有赵红兵的话,全市的混子都会被李老棍子全部归拢。赵红兵不是一个人,身后还站着张岳、李四、暂时入狱的费四。这些人,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有实力和李老棍子火拼一把。李老棍子再牛,总不能把这些人全杀光了。李老棍子出来混是求财的,不是和张岳这样的全市闻名的亡命徒拼命的。
李老棍子知道,赵红兵这次是红眼了。赵红兵红眼的后果,李老棍子很清楚,他尝过。
赵红兵这次讹钱,可以说不得不讹,必须讹。目的有二:其一,必须给死去的范进一个交代,给范进的父母弄点养老钱,杀人的志刚进去了找不到,那该李老棍子倒霉,就得去找他了;其二,如果他不从李老棍子这里把钱拿到,或许社会上的人就会说:“红兵其实没李老棍子厉害,李老棍子手下的志刚砍死了范进,红兵也不敢说什么。”这舆论,就足以让一向爱面子的赵红兵受不了。
第二天一早,李老棍子的儿子把钱送到,加上沈公子从银行取出来的钱,一共40万。早上10点,赵红兵和李四去了范进的家。赵红兵之所以带李四去,是因为李四是费四的亲妹夫。范进家的大门开着,赵红兵和李四径直走了进去。范进的家很破败。在1994年,当地多少有点儿钱的人都住了楼房,范进他家却还是两间尖脊大瓦房。据说,刚刚赚了钱的范进已经为他父母订了一套一百多平的楼房,但是还没交房。范进的父母在春节这些天,每天都在欢天喜地地联系装修公司。
赵红兵进去时,范进的父母正端坐在两个扶手已经磨破的破旧沙发上。“爸,妈,以后我就是你们儿子。”赵红兵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李四跟着跪下,也磕了个头。范进的爸爸面无表情地看着赵红兵和李四,目光呆滞,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像是个木雕。眼泪,在昨天的一夜里应该已经流尽。
范进的妈妈白发苍苍,看着跪在地上的赵红兵和李四,干哭着,只流泪,却没哭出声。泪水沿着苍老的脸颊向下流着,流到了脖子上bbr>,嗓子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看来,嗓子早已在昨天的一夜里哭破。
“爸,妈,兄弟几个给你们凑了40万块钱,你们先拿着。”赵红兵跪着挪向前去,双手举起报纸包着的重重的一个大包。范进的爸爸还是像木雕一样坐在那里没有表情。范进的妈妈也没有接钱,任凭赵红兵双手举着。半晌,范进的妈妈“……”地哭出了声。这是发自喉管的声音,嘶哑着:“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赵红兵和李四跪在地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范进的妈妈只在嘶哑地重复着这句话,一句比一句凄厉。
一向以心狠手辣闻名的李四落下了泪,抽泣起来。
跪了十几分钟,赵红兵放下了钱。
“爸,妈,我们走了。放心吧,范进的仇一定要报。无论我们花多少钱,一定要崩了志刚。”
说完,起身拉起了李四,两人默默地走了出去。
走到范进家的大门口,赵红兵这个坚强无比的男人也落泪了。他可能想起了他自己的爸爸。还好,赵红兵挺幸运,还活着。
3天后,范进的爸爸去世,脑血栓。
10个月后,志刚被枪决。
半年后,范进家的大门外多了个白发苍苍、整日絮絮叨叨的眼睛已经快哭瞎了的老太太,她每天坐在家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对路边的行人和邻居讲他的儿子。
“我儿子,学习成绩一直挺好,第一年高考只差了一分。”
“我儿子如果不是考试时抽了风,现在大学已经快毕业了,马上就要上班了。”
“我儿子虽然没上大学,但是钱赚得比谁都多,还给我们买了房子。”
“我儿子孝顺啊,临死之前还给我打了电话……”
没有一个人听到这些不落泪。
范进给他父母买的楼房,至今空着,没人去住。
每当逢年过节,总有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到这个老太太家去看望。这三个人中,有一个少了好几根手指头,有一个是瘸子,还有一个总像是没睡醒的大烟鬼。这三个人总是隔段时间就莫名其妙地少一两个人。到了最近两年,只剩下了少手指头的和瘸子两个人,那个看着像大烟鬼的人,也死了。
“看了没,那三个人就是老太太的干儿子。都不是什么好人,黑社会。”邻居总是这样品头论足。
“老太太的儿子就是黑社会,死了。黑社会就是这下场,知道不?”邻居总是拿范进当反面教材,教育那些七八岁的、并不认识范进的孩子。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费四进去后的第二天,和范进与费四走得比较近的赵红兵也被传讯。据说,市区刑警队以严春秋为首的那些刑警对赵红兵还算客气。但是临走的时候,警察也给赵红兵扔下了一句:“我们知道你事儿也不少,悠着点儿吧。要是你犯事儿进来,我们可不就这么客气了。都知道你现在活得不错,自己掂量掂量吧。”赵红兵笑笑,笑得挺诚恳,没说话。赵红兵也不愿意总给公安局添乱。人民警察,有时候也挺苦口婆心的,也挺不容易的。
范进死后,赵红兵心情特别不好,特沉闷。沈公子恋爱了,不能每天和他混在一起了。和赵红兵喝酒有得一拼的费四也进去了,还没定罪。虽然偶尔和高欢幽会,但毕竟是地下情,不能每天在一起。
四十四、滚刀肉
赵红兵还得混下去,还得随时准备横尸街头。准备着,时刻准备着。因为,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了兄弟也,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好,都必须走下去。上贼船了。上什么船都行,千万别上贼船,上去再想下来,忒难了。他还必须归拢东波,这个得罪完李四又得罪了张岳的滚刀肉不得不收拾。赵红兵要收拾东波,是有催化..t>剂的,这催化剂就是东波那滚刀肉式的烂嘴。
什么叫催化剂?初中化学就学过,催化剂是不影响化学平衡,只影响化学反应速度的东西。也就是说,虽然赵红兵、李四早就想好好收拾一下东波,但是如果没有他那烂嘴催化剂,东波肯定还能再蹦跶几天。
据说,东波惹 607c." >恼了赵红兵,是一次他在赵红兵饭店里,喝多了。那天,范进刚刚烧完头七,赵红兵和沈公子刚刚回来。“红兵大哥,忙不?”醉醺醺的滚刀肉东波迎面见到赵红兵,打了个招呼。“有点儿,东波,喝多了吧?少喝点儿酒。”赵红兵拍了拍东波的肩膀。“我就这点儿爱好了,人活着就那么回事儿,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哥,你说对不?”东波搂住了赵红兵的脖子,一嘴的酒气。当地的江湖中人喝点儿酒,都爱搂脖子表示亲切。“呵呵,那你就喝呗。”
“大哥,咱们俩还没喝过呢!啥时候咱们俩喝点儿?”东波的嘴都快贴到赵红兵脸上了,赵红兵差点儿没烦死。
“改天,改天吧,这几天处理范进的事儿。范进刚烧完头七,他爸爸又该烧了,我总得帮着张罗张罗。”赵红兵边说边推东波。
“范进死得真惨。我知道他是你的兄弟,我也难过啊!”东波彻底醉了,搂着赵红兵的脖子,眼眶红红的,仿佛是要为根本就不怎么认识的范进哭上一场似的。
“呵呵,是吧!”赵红兵快被烦死了。“是啊。不过大哥,范进也是有点儿太得瑟了。你说志刚跟他借一万块钱,大家都认识,他不借就不借吧,还扇了人家俩嘴巴子。他也太得瑟了。”赵红兵没说话。“范进这就是该死,他不死谁死?都是在社会上玩儿的,范进装啥呀?”
东波边说边伸出食指,恶狠狠地边说边在空气中乱点。
“你说什么呢?”沈公子忍不住了,说了一句。
“我说,范进就是该死!他不该死吗?”
赵红兵虽然涵养不错,但是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了东波:“你喝多了,早点儿回去吧。”
“大哥……你别不高兴,范进就是该死。”东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
“把他弄回去。”沈公子对和东波一起来吃饭的人说。
东波被一同来吃饭的几个朋友扶走了,边走边说:“大哥,你别不高兴,你说范进是不是该死?”
“他快被归拢了。”赵红兵看着东波踉踉跄跄的背影,说。
“嗯,快了。”沈公子说。
范进人都已经死了,东波还一遍一遍地说范进该死,他这不是找被归拢呢吗?就算赵红兵和东波见面会打招呼,平时东波对赵红兵也客客气气,赵红兵确实不好意思自己动手收拾他,但赵红兵还不会找别人收拾他?
晚上,赵红兵找来了李四。“四儿,你准备啥时候收拾东波?”赵红兵问。收拾东波早在李四的计划内了,就是个时间问题。“一两个月内。怎么了?”
“今天碰见他了,他说范进该死,磨磨叽叽地说了半天。”
“范进和咱俩一个妈,他骂范进和骂咱俩没区别。人都死了,东波还说这些干啥?操!”看得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四,这次也火了。
“你准备怎么收拾他?”
“我早跟王宇说了,让王宇找两三个身手好、下手黑的小兄弟,生面孔,趁他不注意,黑了他。”李四说这些轻轻松松,喜欢背后阴人的李四干bbr>这些事驾轻就熟。
“好,你准备把他弄到什么地步?”
“他讹了我15万块钱,我就让王宇照着大概15万左右的医药费打。如果东波不死,在医院里的住院费用就要超过15万。超过多少,我奖励王宇多少,如果..东波住院的费用到时候少于15万,那王宇就再找人去打一次,打足为止,呵呵。”李四这一笑,也就是赵红兵能顶得住,换了谁听到他这笑声,都会觉得凉飕飕的。
李四这奖惩制度是如此的特别。
“呵呵,那要是把东波打死了呢?”
“死就死了呗。我不早就跟你说,我给东波的那15万是给他买棺材板儿的钱吗?呵呵。”李四又笑了,笑得还挺开心。
“小心点儿吧,弄出了人命,不好办。”赵红兵说。
“东波他快完了。放心吧,一个月内。”
“嗯。”
李四说完站了起来,夹着夹包,用手摸了摸自己只留了几毫米青茬的头发,踱着小方步,悠悠哉哉地走了。
李四这样的人,最适合混黑社会,甚至比张岳还适合。
四十五、过把瘾
东波早晚要被收拾,赵红兵和李四简单地谈了一次以后,就没再怎么当回事儿。他十分头疼他现在和高欢的关系。
在赵红兵和高欢医院重逢的几个月后,也就是1994年2月底,高欢决定离婚了。据说高欢的老公也挺通情达理,没给什么阻力。“离就离吧,反正你也没真爱过我。我只有一个要求,等孩子过了哺乳期,孩子归我。我不可能让我的孩子和赵红兵那样的人一起长大。”
的确,在1993年和1994年,归拢了赵山河又欺负了李老棍子的赵红兵、张岳等人,在普通市民心中已经是超级大坏蛋的代名词。不了解他们的人,每当听到这几个名字时,脑中浮现的通常是武侠小说中的大反派,魔教教主、金轮法王之类的形象。
“赵红兵抢人家老婆,人家肯定敢怒不敢言,谁敢惹他啊?”社会上的人都这么评价。
赵红兵苦笑,无可奈何。
“高欢离婚了,我要和她结婚。”考虑了好久,赵红兵还是跟沈公子说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早晚得走到这一步。”虽然赵红兵从来没和沈公子说过,但是沈公子早已心知肚明。
“你可考虑好了,高欢人家的家庭被你拆散了,现在她还有个孩子。这些你都想过吗?”沈公子问。
“我不是头脑发热,我早就想好了。”
“那就行,只不过……”
“说。”
“我昨天看电视,新片子,《过把瘾》,有句台词的印象挺深。里面的方言和杜梅领了结婚证以后,方言对杜梅说:‘咱们俩从今天以后就不算是通奸了吧?’杜梅回答说:‘是不是觉得不是通奸就没劲了?’”
“你说这些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这人就喜欢搞点儿私奔、通奸什么的。你20出头的时候跟人家高欢私奔,等私奔回来她成你女朋友了,你又放弃了。等你出狱以后,她成了人家老婆了,你又开始和她通奸。你说说你这人像话吗?我真怕等通奸结束以后,你和她真结婚了,你又觉得没劲了。”沉浸在爱情甜蜜中的沈公子话格外的多,损起赵红兵来一套一套的。
“?别说得那么难听!”赵红兵对被定义为通奸,有点儿不满。
“那你这不是通奸是什么?”
“话说回来,我也挺佩服你的。虽然你又私奔又通奸的,但对象始终是一个人。”沈公子说。
“滚远点儿。”
赵红兵和沈公子两人之所以是最好的朋友,不但是由于互相欣赏,而且在对待感情问题上,也颇多共同之处,都比较专一。
“那你和高欢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年底,你呢?”
“最近一两..个月。过几天我回北京待段时间,带兰兰见见我的爸妈,还有我姐和我弟弟。娶老婆是大事儿,我得回北京结婚去,结完了再回来。”
“没事儿,饭店这里有我,你就去吧。”
沈公子带着兰兰回了北京,在北京一待就是两个月。
沈公子没想到,等他回来以后,赵红兵又进了班房。
1994年4月初,李四来找了赵红兵。
“收拾东波,就这几天了。”李四说。
“人找好了?”
“找好了,王宇找的人,三个小伙儿,二十来岁,生面孔。这三个人里有两个是哥俩,家里都挺困难,缺钱。”
“准备给他们三个多少钱?”
“三千块。”
“每个人才给三千块?”赵红兵从没雇过打手,99lib?
根本不了解行情。
“一共给了三千块,三个人一共……”
“……啥?”
“怎么了?”
“办这么大的事儿,就给这点儿钱啊?”
“红兵你没穷过,你不知道三千块钱意味着什么。”
“你说说,三千块钱能干啥?分到每个人手里才一千块钱。一千块钱,来我饭店吃顿饭都未必够。”
“你这饭店都是什么人来的?是他们来的地方吗?”据二狗所知,当地的混子间冲突,最早并且最爱雇佣打手(甚至杀手)的就是李四。“红兵,我告诉你三千块钱可以干什么。你知道我游戏厅旁边的那个大骨头抻面馆吗?那里的抻面,大碗的一块五一碗,小碗的一块。三千块钱,就是两千碗大碗抻面,够他们吃一年的了。”
“四儿,你这是扯淡。他们不至于连抻面都吃不起吧?”赵红兵从小生活在高干家庭,从没为温饱发过愁,而且他常年接触的李四、费四等人,也都是从小就衣食无忧。他不知道真正的底层群众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吃不起。”
“……”
“真就吃不起。”
李四给了三个人3000块钱,那是1994年的价格。到了1998年,虽然经历了通胀,但是价格又低了。没办法,下岗工人太多,打起了价格战,恶性竞争。1998年的价格是800块钱废一条胳膊,1200块钱废一条腿,要一条命3000块。
李四给这3000块钱,到了1998年已经够要东波的命了。李四毕竟是社会大哥,手里有的是钱,出手阔绰,张口就给了3000块。
后来二狗知道,这三个被雇.99lib?佣的打手中有哥俩姓张,二狗暂且将其称为张大、张二,另一个人姓季。
四十六、人民币三千元整
王宇性情刚烈,不似李四般阴柔。上次被东波欺负了一把,王宇早就想报仇,只是李四一直压着,要不王宇早就提着把大卡簧捅了东波。
“四哥,咱们就应该直接带人去抄了东波的家。找人收拾他,不解恨。”王宇认为,这样的方式才是江湖中人的解决方式,不太同意也不习惯李四的方式。
“你今天抄了他家,明天你就进了笆篱子(监狱)。这样就有劲了?最近可又严打呢,严打一百天。犯了事儿,罪就不轻。”李四说。
李四这样说了几次,王宇终于愿意雇人去归拢东波了。
“你找的是谁?”
“我的邻居,哥俩儿,张大和张二,还有这哥俩儿的一个朋友。这哥俩人都挺老实,但是下手肯定也够黑,我从小就认识。他俩家都挺困难,我简单和他们聊了聊,他们俩就都愿意帮我办这件事儿了。”
“他们嘴够严吗?”
“这哥俩都不爱说话,嘴挺严。而且我跟他们说了:‘你们这是给红兵大哥和四哥办事,说出去是什么后果,你们自己考虑。’”王宇说。
王宇想不到,就是他这句无心的话,给日后强判赵红兵提供了证据。
“你说这些干吗?”李四觉得不妥。
“没事儿,他俩肯定不敢说出去。”王宇挺自信。
1994年清明前后的一个夜里,东波在自己家门口的胡同里被伏击,三个人抡着大片刀砍的。
东波倒在胡同的角落里,身中37刀,浑身是血,没一处好地方。
邻居报案时说:东波被砍了上百刀,已经死了。
恶人长命。刑警队的人来了以后才发现,不用拉尸体,东波还没死彻底呢。
头骨都被砍塌了的东波活了下来,顽强地活了下来。半年后,东波又开始在街上到处得瑟了,只是脸极其恐怖,见了的人没一个不怕的。日后,东波靠着自己这张脸,讹钱更容易了。只是,治疗时过度的疼痛,使他不得不扎杜冷丁,扎得多了,成瘾了。东波又成了个瘾君子。
都说扎杜冷丁其实是吸毒的最低级阶段,但就是这最低级的阶段,人也很难戒掉。
如果是斗殴时把东波砍成这样,99lib?这样的事儿在当地经常发生,公安局可能并不会过多地关注。但是有预谋地砍人,性质和斗殴就完全不同了。而且,这次伏击手段过于凶残,严打期间顶风作案,刑警队的人都憋着一口气要抓到凶手。
如果不是张家兄弟酒后胡言,恐怕刑警队还真破不了案。因为,东波在社会上得罪的人太多了,刑警队很难把目标定在近期没与东波发生任何冲突的李四身上,更别提赵红兵了。
张家兄弟等三人把事情办妥以后,如愿拿到了3000块钱。这是他们人生中见到的最大的一笔钱,大到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花。
拿到钱的第二天的中午,几乎从没下过馆子的张家兄弟终于下了馆子,还真是李四说的抻面大骨头馆,应该是当地最便宜的饭店。
只吃大骨头,不吃抻面,这哥俩要了四份大骨头,猪骨头。当地的大骨头馆卖的大骨头12块钱一大份,8块钱半份。二狗自认为食量相当不错,但也只能啃半份大骨头,一份肯定吃不完。结果,这哥俩吃了四份。
可能,这哥俩从来就没这么痛快地啃过大骨头。这个赵红兵从小就不屑于去吃的馆子,是张家兄弟每天路过都要咽几口唾沫的bbr>地方。而且,他俩还每人喝了一斤多散装白酒。在那个被烟熏火燎得肮脏至极的抻面骨头馆里,在那个满是油腻的长方形四角桌旁,这哥俩儿全喝多了。
喝点儿酒就瞎得瑟,爱显摆,这几乎是所有刚学会喝酒的人的通病,尤其对于穷人乍富的张家兄弟来说,更是希望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哥俩有钱了。“师傅,再来一份大骨头!”醉了酒的张二意气风发。人和人炫富的方式不同,这哥俩,在用可劲啃大骨头的形式炫富。可笑?可悲?“于二子,过来,喝点儿!”张大看见了以前的同学于二子。张大和于二子关系一般,但是既然在这骨头馆遇上了,就打个招呼。“你们俩喝多了吧?”于二子刚进抻面骨头馆。“扯淡,你看我俩像喝多了吗?老板,再上一斤散白酒!”张大惺忪着醉眼,满脸通红,唾沫横飞,拉过了于二子。“别鸡巴拽我,我自己坐下。”于二子被醉鬼张大拽得挺烦。“挺牛逼呗?请你喝酒你还不乐意?”
“你俩肯定喝多了,儿白。”于二子挺不乐意地坐在了这哥俩儿的身边。“让你喝你就喝,哪来那么多事儿?”张二不认识于二子,看于二子挺不情愿,睖了于二子一眼。三人坐在一起又喝了起来。那70度的散白酒,就算是二狗的酒量,半斤下去也该失去记忆了。张大和张二酒已经喝得太多了,舌头都伸不直了。“我知道,上学时你一直瞧不起我。”张大说。“我没瞧不起你过,都是同学,你说这些干啥?”于二子可能的确有点儿瞧不起张大。嫌贫爱富是全世界人的通病,谁也别说谁。
“你肯定瞧不起我。”张大开始胡言乱语了。
“儿白,没有。”于二子虽然烦得不?99lib?行,但是还没喝太多,面子上总归能过得去。
“不管你以前是不是瞧得起我,但以后,我行了。”张大一脸骄傲。他应该骄傲,因为家里穷,他自卑太久了,活了多少年就已经自卑了多少年。
“呵呵,为啥?”于二子饶有兴味。
“现在我有钱了。再说,我也算是半个社会人了。”社会人就是江湖中人的意思。
“你是社会人?”于二子乐了。
“东波知道不?”张大小声对于二子说。
“知道,他不是混得挺牛逼的吗?”
“昨天晚上他被砍了知道不……”张大继续说。
“哥!”张二挺紧张,赶紧叫停他哥哥。
“没鸡巴事,这是我同学!”张大对张二的谨慎态度不以为然,“东波就是我们哥俩办的。”
“真的呀?”
“真的。”
“吹牛逼呢吧?”于二子不是江湖中人,但他听过东波的名头,打死他都不信,从小就挺老实的张家兄弟能把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东波给砍了。
“我啥时候吹过牛逼?”张大有点儿急,刚刚办了件大事,说出去还没人信。
“你他妈的从小就爱吹牛逼。”于二子认为张大喝多了。
“谁吹牛逼谁是儿子!”
“你当儿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学时挨了欺负,你就找你那邻居王宇帮你报仇。你不是认了王宇当干爹吗?咱们同学谁不知道?你说说你,挨了欺负不敢还手就不敢还手呗,到处乱认爹干啥?操,你真他妈的……”
张大小时候挨了欺负确实找邻居王宇和王亮帮过忙,但是绝对没认只比他大几岁的王宇当干爹。于二子说的这话纯属谣言。
张家哥俩听了这话,全恼了。
“我操你妈!”张二一拳就把于二子连人带椅子打倒了。随后,张家哥俩把于二子一通毒打。于二子满脸是血地走出了抻面骨头馆:“你们等着!”于二子被从小就瞧不起的张大打了,很是不服。“等着就等着!”张家兄弟挺不服,真就等在了抻面骨头馆里,而且还给王宇打了电话:“宇哥,带几个人过来。”据说,于二子憋着一口恶气去找人帮他打架,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于是,于二子恶从胆边生,想起张大刚才说的砍东波的事,他到路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给公安局打了个电话!“东波被人砍了,是吗?”
“是。”
“我知道是谁砍的,他们在抻面骨头馆里……”
“我们马上就到。”
警察到的时候,这哥俩还在抻面大骨头馆里继续喝,被当场摁住。喝得太多了,摁住的时候这哥俩儿都没什么反应。正好带人赶来抻面骨头馆的王宇,亲眼看见警察把张家兄弟带上了车,老远看见的。
“四哥,我得走了。张家那哥俩儿折了,我肯定得被咬出去。”王宇给李四打了个电话。张家那哥俩儿不是江湖中人,平时都挺老实,被警察一吓唬,肯定得招,王宇清楚得很。
“我也得走。”李四说。
“为什么?”
“谁不知道你是跟我玩儿的?你走了警察不找我找谁?”
打完电话以后,王宇就跑了。
李四接到电话以后,马上又给赵红兵打了个电话。“红兵,东波那事儿犯了,我得走了。现在东波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嗯,避避风头吧。你准备去哪里?”
“广州吧。”
“好!”
赵红兵做梦也没想到,这事到最后还能再牵扯上他!赵红兵从来都没有想过因为这件事跑路。的确,对于这件事,赵红兵其实只是个知情者,并非策划者。
赵红兵够沉稳,但不够细心。事实和历史都无数次证明,这是英雄主义的通病。关羽不是死在比他武力强的吕布的手里,却是败走麦城,死在了无名之辈手下。张飞也没死在长坂坡,却死在了自己手下的手里。
阴沟里翻船应该是常态,起码对于赵红兵这样有些过于自负的男人来说。
据说,张大和张二被警察带到局子以后,先被带到了醒酒室。在醒酒室那冰冷的铁桌子铁椅子旁,这哥俩儿全吐了,把吃的那五份大骨头吐得干干净净。
20年来,这哥俩儿吃得最痛快的一顿大骨头,全吐了,胃里一点儿都没剩。
警察从张二身上,翻出了1900元的存折;在张大的兜里,翻出了100块钱。2000块钱,一分钱都没动。
20年来,这哥俩儿赚的最大的一笔钱,全被收缴了。
“东波是被你们砍的?”
“是。”
“还有谁?”
“季X。”
“谁让你们去砍的?”
“王宇。”
“跟开游戏厅的李四在一起的那个王宇?”王宇和李四早就在公安局挂号了。
“是。”
“他们怎么和东波结的仇?”
“不知道。我只听王宇说,这是帮李四和赵红兵在办事。”
“赵红兵?”
“嗯,赵红兵。”
张家兄弟抖了个干干净净。
事隔多年,张家兄弟即将刑满出狱时,李四和王宇曾有如下对话。
“那张家哥俩是不是快出来了?真该收拾他俩一顿。”
“别了,这哥俩儿也不容易,挺老实的。”虽然王宇也被出卖了,但他还是劝李四。
“老实能把咱们都咬出去?还把红兵也咬出去了?”李四说。
“他俩从小家穷,胆子小,特别苦,我从小就觉得他俩可怜。从1986年那年的端午节一次事情过后,我就决定,只要我活着,再也不让这哥俩儿挨欺负。”
“什么事情?”
“他俩从小就没爹。1986年的端午节,他妈妈给他们哥俩煮了一个鸡蛋。哥俩儿,就这一个鸡蛋,早上就煮好了。但是他俩谁也舍不得吃。他俩约定好,每人拿着这个鸡蛋一个小时,轮流握着,到晚上太阳落山以后再吃。”
“嗯,然后呢?”
“他俩真的把这只鸡蛋从早上握到了晚上,都忍住了。虽然很馋,但谁都没吃。”
“嗯……”
“到了黄昏,这哥俩儿站在胡同口,正想吃的时候,张大班里总是欺负他的几个同学从这里路过,不知道怎么又发生了口角,和张家这哥俩打了起来。我到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我看见这哥俩儿全哭了,张大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个已经捏碎了的鸡蛋。鸡蛋清和鸡蛋黄都分不清了,这个鸡蛋,这哥俩谁也没吃成。太阳落山了,鸡蛋没了。”
“……”
“我和我弟弟老亮第二天去了他们学校,把欺负张大的那几个学生全给打了。我告诉他们,只要我王宇活着,就不会让这哥俩受欺负。四哥,我跟你这么多年了,没求过你事儿,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算了,他俩这事就算了吧。”
“谢谢四哥,喝一杯!”
“要是他们现在太困难,做个小本生意缺钱什么的,你多帮帮他们。”李四对王宇说。
四十七、跑路
当天晚上,王宇跑路。王宇再回到当地已是7年以后。
王宇跑路的时候,具体做的是什么,到现在还是个谜,反正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连李四都找不到他。
王宇自己说,开始时自己在深圳的夜总会做驻唱歌手,后来又去了成都做歌手,风靡万千少女,现在带回的成都老婆就是他的粉丝。
但是根据有些也在广东跑路的混子说,王宇在深圳根本就不.是做歌手,而是做鸭子,是卖的。风靡万千少女估计是假的,风靡万千富婆倒还差不多。
更有些人说,王宇根本就没在深圳,而是和李四一样一直在广州,只是李四一直没有见到他而已。有人称,曾亲眼见到王宇在广州的“鱼吧”里做男公关,出台只要300块。行话来说,就是干男活 513f." >儿的,根本就不是干女活儿的。鱼吧据说是20世纪90年代广州著名的同性恋酒吧。二狗工作以后曾多次出差去广州,但是一直不知道传说中的鱼吧在哪里。当然了,二狗对这样的酒吧也不感兴趣。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王宇每当听见别人这样说时,总是一笑了之。二狗曾向他求证,已年过而立的王宇说:“男活儿我肯定没干过,或许我跟几个香港有钱的女人睡过吧,但我没收过钱。呵呵。”
“那别人乱说的时候你怎么不削他?”二狗问。
“嘴长在人家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吧。话说回来,我是没被逼到那份儿上,如果真到了穷得吃不上饭的地步,我或许真有可能做鸭子去。”王宇说完,笑了笑。
二狗无语。
和众说纷纭的王宇相比,几乎和王宇同时跑路的李四则透明多了,那是因为,李四在广州混得忒好了,忒牛逼了,忒尿兴了。无数在当地犯了事儿的混子,纷纷南下投奔他。
据说李四的成名之作,是在广州的一个小型工厂的仓库里以一敌四十。当然,这是江湖中人的传说。
李四去广州时最早找的是他的一个战友,他战友在一个小工厂里当保安。李四当时走的时候带了点儿钱,并不是太缺钱,所以在广州也没找赚钱的路子,经常在他的那个战友那里下下象棋什么的。凑巧,他的那个战友工厂的老板,得罪.t>了广州当地的黑社会。
晚上8点多,40多人手持钢管、砍刀等,来到了李四战友的工厂。李四的战友不在,但李四睡在这个工厂仓库里。据说人来的时候,刚点着一根烟躺着看书的李四连烟都没掐,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枪刺就拉开了仓库的门。
“你们来干啥?有事儿好好说。”李四嚣张习惯了,一向就这么说话,一副老大的派头,改不掉,没办法。
“砸你们工厂。闪开,否则连你一起剁了!”来砸场子的人看着面前这个睡眼惺忪微驼着背的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谁砸我捅了谁!”李四把烟嘴咬在了嘴上,有点儿含糊不清地说。
四十人对一人,绝对优势,领头的人冷哼一声就带人冲到了仓库里。
李四咬着烟卷根本没费话,提起枪刺迎面冲了上去。
两分钟后,厂子院里只剩下了李四一个人,手提着一把滴着血的枪刺。
“真他妈的。”传说中,李四从嘴上拿下还没熄灭的香烟,抽了一口,摸了摸短得只剩下青茬的头发,优哉游哉地说。
二狗也曾求证过:“四叔,打成那样你还叼着烟卷跟人家干?”
“我当时叼着烟卷了吗?我忘了。要是叼了,那也是没时间拿下来,呵呵。”
“听说你一个人两分钟捅了四十个?”
“扯淡,就算是给我四十只小鸡崽子,我两分钟也杀不完啊!”
“大家都这么说。”
“我一共捅了四个。我第一下就捅了领头的那个,随手又扎了他身后那个。这时候,他们的人开始逃跑,我追上了两个,各来了一下。我再追的时候,工厂的院里已经没人了,连被扎的都跑了。”
所以,二狗说:江湖传言,信三成即可。
李四这个“东北仔”一战成名,很快被一位有香港黑社会组织背景的老大纳入麾下。极短的时间内,李四又成了这个团伙里的金牌打手,到回来时,已经是该团伙的二号头目。
广州毕竟是个大都市,有着海纳百川的气魄,能让李四这样的外地人有一席之地。但二狗的家乡,就算是到了今天,依然没有任何一位来自外地的社会大哥。
话说回来,无论王宇和李四在广东混得是好还是差,和本文都无关了,他们都消失在了故事之外。再次听到他俩的名字时,已经是六年之后。
李四和王宇分头跑路的当天晚上,赵红兵在饭店内被捕。被捕时,赵红兵、高欢、小纪、孙大伟等人正在一起吃饭。
赵红兵被捕时就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因为刑警队是把他铐走的。
“照顾好你们嫂子,陪她吃好喝好。”赵红兵只说了这一句,对小纪和孙大伟说的。说完,被警察戴上手铐,走了。这个世界,最值得赵红兵牵挂的,就是高欢了。和上次不同,这次,赵红兵是在高欢面前被铐走的。
这天,距离赵红兵和高欢重逢,正好半年。
以严春秋为首的刑警队的一批人,都从心里恨赵红兵,早就下了决心:只要找到机会,一定判了赵红兵。
有赵红兵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存在,对于他们警察的权威,是极大的挑战。
1994年,我国法律还没有黑社会犯罪一说,赵红兵最终被定了指使他人故意伤害罪,而且定的是故意伤害致残,理由是东波被砍以后左手活动不怎么利索了。东波没死,是赵红兵的万幸。
有期徒刑四年,尽管判得有些勉强,但最终只判四年,还是沈公子等人拼命活动的结果。
赵红兵说过不要毁在鼠辈手里,这次,虽然他没彻底“毁”在鼠辈手里,他还是“栽”在了鼠辈东波手里。即使他没自己去和东波这个“瓷器”碰,但最后还是把他给牵扯了进来。
赵红兵当时心里肯定在苦笑:跟赵山河打翻了天都没人去管,这次仅仅过问了一下黑东波的事儿,就被判了四年,上哪说理去?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赵红兵是有前科的人呢?谁让他赵红兵是全市男女老少都知道的江湖大哥呢?谁让刑警队的人恨他恨得牙痒痒呢?据说,当时刑警队已经不是严春秋一个人恨他,而是全刑警队都恨他。这是因为,社会上的混子打架把事儿弄大了,都不愿意去找警察,都去找赵红兵等人解决。赵红兵、张岳等人在社会上比警察说话管用得多,哪个警察接受得了?这下,可算有机会判赵红兵了。
当然,这次入狱对于赵红兵来说,可能并不算是坏事。他起码从这次入狱明白了俩道理:
⒈在中国,社会上混得再好,早晚也有一天得把自己扔进去。
⒉不涉及自己和自己兄弟利益的江湖恩怨,能不参与就不参与。说不定再有个芝麻大的小事儿,就又把自己毁了。
中国人讲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是二狗认为,成大事者通常都毁在了小节上。通过这次,赵红兵应该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李四肯定不是第一次找人背地里黑别人,但是这次就犯事儿了。可能有人会说:“李四找的人也太不专业了,这算什么社会大哥啊!就找这哥俩儿,都是废物。”
可能是各位香港电影看得太多了,一想到打手杀手,就想起一身黑衣黑裤、戴个墨镜,手里掐着一把AK47一通乱突突,干完以后从上百层的高楼哧溜一下就没影了。张家兄弟的形象和这相差也太远了,穿着五块钱的脏兮兮的T桖衫,坐着两块钱的三轮车流着大鼻涕去埋伏,去砍人,砍完还喝九毛钱一斤的原浆散白酒。这是不是有点儿太衰了?
二狗想说,其实,这才是打手或者杀手的真实形象。最起码,是当时二狗家乡打手或者杀手的真实形象。张家哥俩满足作为打手或者杀手的最基本的四个条件:⒈缺钱;⒉手黑;⒊生面孔;⒋不是当地的江湖中人。
赵红兵再次进去,倒没受什么罪。而且,这次再进去,对其他犯人根本连归拢都不用归拢了。
这时赵红兵的江湖地位,和1988年那次入狱已是大大的不同了。
赵红兵再次入狱,倒是真把高欢给坑了。高欢这边离了婚,那边赵红兵却又进了笆篱子,孩子没过哺乳期,高欢不是一般的苦。“要不,你再复婚吧。你孤零零的一个女人,怎么过啊?”别人都这么劝高欢。高欢的老公很爱高欢,如果高欢回去,她的老公一定不会拒绝。“不可能,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我宁可一个人过,也不会和一个我自己不爱的人过。对我前夫,我只能说句对不起了。”高欢的主意特正,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你别再上班了,每个月工资连一千块都没有,又当班主任,又带着孩子,太苦了。你要是实在闲着没事,来饭店当会计吧。这饭店是我和红兵的,当然也是你的。”沈公子劝高欢别再上班了。的确,饭店每天的营业额就要上万,高欢那点儿工资和饭店的利润比起来,九牛一毛。“当老师,总归是有点儿正事,日子一忙碌,时间过得就快了。不就是四年吗?没多久。等他出狱了,我就不上班了。”高欢微笑着说。高欢希望用日子的忙碌来打发时间,等赵红兵出狱。“你一个女人自己住不安全,干脆住在我家吧。我家有空的房间,人多点儿,热闹。”李洋让高欢住她家。“好吧。”高欢也没客气。赵红兵和张岳是过命的交情,李洋和高欢是最好的朋友,高欢真就住在了张岳家。日后,曾有江湖中人偶尔开玩笑说:“张岳,你真行啊,家里养着俩老婆,长得都那么漂亮,而且俩老婆关系还特好。”
“别你妈的扯淡,高欢是我嫂子!”张岳每次听到这样的玩笑就上火骂人。张岳就是这样,严格恪守着中国江湖的传统。高欢是赵红兵的老婆,张岳绝不多看一眼。
一年多以后,张岳家里就剩下高欢和李洋了。张岳又进去了,两年劳教。如果说赵红兵进去还有点儿原因的话,那张岳被判劳教可能连原因都没有。张岳这次被劳教,二狗到现在也不知道张岳被定的是什么罪。或许根本就没什么罪,就因为他是社会大哥,组织流氓团伙,曾指使或参与过流氓斗殴。
当然,也有可能,张岳的确是在那时候干了点儿坏事才被抓起来的。但可以肯定,他肯定没干什么太大的坏事,否则也不可能是“两年劳教”。
1995年、1996年,张岳、赵红兵、表哥、费四四个人都在服刑,但服刑的地点颇有不同。张岳和费四是在劳教所,赵红兵是在当地的监狱,表哥是在本省的重刑犯监狱。
赵红兵在看守所还没被宣判,李武出狱了。
四十八、赵山河之死
正所谓:五百年自有王者兴。
没了赵红兵、张岳、李四、费四的江湖,群龙无首,一样的热闹,一样会有新的江湖大哥出现。
但是没了赵红兵、张岳、李四、费四这样豪气干云、义薄云天的江湖大哥的江湖,只剩下了东波、赵山河等人的江湖,总是让人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赵山河生得并不是十分的伟大,死得是十分的憋屈。
让我们把时间暂时推进四年,到1997年。在1995年,陈卫东由于吸毒过量已死亡。不久,赵山河回归,继承了北郊流氓大哥的地位。
1997年的赵山河是最嚣张的一年,这是赵山河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最横行无忌的时候,最得瑟的时候。那时的赵红兵、张岳等人都在里面关着,李四在跑路,根本没人能制得住他。
赵红兵、张岳等人有了名气后,或者开饭店或者开夜总会,总归是有点儿实业,有点儿营生。但赵山河却是依然故我,还是以讹钱活着。而且,他凭着自己的名气还真讹到了不少钱。
他讹钱的方式二狗略知一二。
例一:第十中学的两伙高中生起了冲突,其中被打的一方通过关系找到了赵山河。然后赵山河就会派小弟去找打人的一方索要“医药费”,通常情况下医药费在5000~20000元之间。如果给了赵山河钱,赵山河就拿出1000~3000元给被打的一方,其他的钱自己留下。如果不给钱,那么赵山河就把打人的一方打到给钱为止,堪称恶贯满盈。赵山河当时没30岁也差不多了,但还总是欺负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孩子,很为江湖中人所不齿。但赵山河武力超强,被他讹钱的通常是敢怒不敢言。
例二:那时候正是当地国企改制的时候,政府下辖的一些矿的工程开始需要外包,一些拥有几辆铲车、挖掘机的车主开始出现。这时候赵山河就去找挖掘机的车主“租挖掘机用几天”,然后在不付租金的前提下一“租”就是2~3年,等快把挖掘机用坏的时候再还人家车主。
例三:……
总之,赵山河从来都不事劳作,一直就是以武力为基础的连讹带骗为生。
所以二狗认为,一个人究竟能有什么成就,当然与机遇有关。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他就注定是个小打小闹的混子,机遇再好,也绝不可能达到很高的成就,比如赵山河。
赵红兵与沈公子、刘海柱、李老棍子,天生就是赚大钱的料,在社会上的知名度,更让他们迅速积累财富。
而东波和赵山河等人,则完全是扶不起的阿斗。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山中无老虎的大好形势下,不去认认真真地做自己的事业,依然只是靠着自己在社会上的知名度以坑蒙拐骗为生。所以,他们注定就是个小混混。
但就是这个小混混赵山河,在1996年、1997年,却是当地怀春少女心中的偶像。和平年代,世无英雄,竖子赵山河居然成为大众的梦中情人。当然,这也得益于十几年前,《古惑仔》系列港片的热映,彻底摧毁了那个年代青少年的价值观。一部《古惑仔》对社会的危害,可能远甚于一百部三级片,或许,它本来就是三级片,暴力三级。
人需要有偶像,需要有正确的偶像。当身边没有正确且有血有肉的偶像时,年轻人就会自然地彷徨,从身边寻找偶像。
当时,就有这样一个怀春少女喜欢赵山河,而且很是痴狂。
这个女孩,二狗暂且把她称之为阿娇。在20世纪90年代,她是当地有名的美女,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下巴微翘,身高约170CM,身材很是火爆,而且着装很前卫,当地最早穿超短裙的就是她,双腿修长,走到哪里都是男孩子的目光的焦点。当年,追求她的狂蜂浪蝶公子哥儿无数,但阿娇视所有人为无物,只钟情于赵山河。
阿娇,一心想当压寨夫人。
她是在1995年认识的赵山河,两人很快就同居了。他们是1996年结的婚。据说她和赵山河结婚证都没有开,因为赵山河是通缉犯。尽管没有警察真去抓他,但他也不能大摇大摆地去起结婚证。
但即使是这样,阿娇也愿意。
赵山河出事是在1997年,出事时,阿娇临产。
事情的起因又是赵山河向某中专学校的三名农村穷学生讹钱,讹得不多,6000块。但就是6000块,也是这些穷学生一年的生活费了。据说当时这三个穷学生曾苦苦哀求他,少给一点儿。但赵山河根本理都不理,而且放出话来:“三天之内不给钱,动人。”
到了第三天上午,这三个学生凑了3000块,给赵山河送了去。赵山河把钱收下后,给了他们每个人一记耳光,说:“今天晚上不把钱给齐,我砍了你们。”
这三个穷学生一合计,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凑不齐3000块了。与其被赵山河砍死,不如直接弄死赵山河。
做人千万不能把事做绝,差不多就行了。放人家一条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赵山河把三个老实的农村穷学生逼上了绝路,更把自己也逼上了绝路。
赵山河中午拿着这3000块钱开始喝酒,喝到下午四五点钟,又开始到黄老破鞋经营的一家当时本地最大的洗浴中心去嫖娼。
这三个穷学生找到赵山河时,据说赵山河刚嫖完,正自己趴在包房里睡觉,光着膀子,穿个大裤衩子。
有两个学生进了包房以后二话没说,手持锤子等钝器连续击打赵山河的脑和背部多下。赵山河的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睡梦中突被砸了多下后,还翻身下床,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了门外。
二狗姑姑曾经说过,赵山河可能的确是会武术,会运气。据说会运气的人,即使是在睡觉时被人砸到后脑也砸不死。在洗浴中心门外,已经身负重伤的醉鬼赵山河力敌三个农村穷学生。“单挑还是群殴?”赵山河又问了一句。据在场的黄老破鞋后来回忆说,虽然赵山河当时已经被打得十分狼狈,但他光个膀子,穿个洗浴中心的短裤,依然十分威风。三个农村穷学生舍命一齐扑上,醉鬼赵山河最终不敌,被打瘫在地,后又被无数次狠击。穿着洗浴中心的肥大白色短裤,浑身是血,身上全是被钝器击伤的痕迹。这些,成为赵山河在当地混子斗殴中的谢幕演出。
赵山河在嫖娼时,没有穿防弹背心。
一代大混子,没毁在张岳这样的江湖大哥手中,却毁在了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手里。
这次,赵山河又没死,但,高位截瘫。
赵山河毕竟在社会上名气不小,在他瘫痪的第一年,有很多社会上的朋友来看望他,每次看望,都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这一伤,倒是一下收入了二三十万。虽然,这和赵红兵在2004年再次入狱时饭卡上收到的钱有数量级的差距,但在当时还是相当可观的。
同年,阿娇生了孩子。是儿子,长得特像妈妈,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虎头虎脑,人见人爱。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二年,只要逢年过节有一些朋友来看望他,还是会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就凭这点儿钱活着。阿娇虽然还是不事劳作,但是对赵山河始终不离不弃。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三年,只有当年和他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几个兄弟来看望他,还是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虽然已经入不敷出,但是靠着老本,还能勉力支撑。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四年,当年和他一起从小玩到大的那些兄弟还是来看望他,还是扔下千八百块钱。但是赵山河的积蓄已经花光,开始四处借钱。
开始,那些兄弟还愿意借给他,但是后来,都知道这就是个无底洞,每当阿娇开口借钱时,都避之唯恐不及。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五年,他家的经济已经彻底崩溃,吃了上顿没下顿。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六年,阿娇工作了,职业是蹬三轮车,也就是“板的”,和当年的老五是同一个职业。但是人家老五这时候凭着自己的汗水已经开了三家小超市,俨然一个小老板。
在当地几百个三轮车夫中,女人蹬三轮加起来不超过十个。而在2003年,这不到十个女性人力车夫中,有阿娇一个。在八年前,她还是全市出名的美女。阿娇以前绝对是个懒人,让她干活简直比登天还难。据说在1996年的?99lib.时候,她阅读的刊物就是《瑞丽》,那在当年,绝对是前卫的杂志,绝对的“败家老娘们儿培训手册”,当时全市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有这么本杂志。
但当家里揭不开锅,她跪借无门的时候,看着自己那虎头虎脑聪明伶俐的孩子,和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当年她心中的偶像赵山河,她上街了,蹬三轮车了。据说,她不去做售货员而去蹬三轮车的原因是:蹬三轮车每个月大概能够收入900~1000块钱,而当售货员每个月大概只能收入600块钱。二者之间,差距是300块钱,没了这300块钱,她儿子连学都上不起。1000元,或许还买不了她当年的半条裙子。
二狗认为她还是可敬的。如果她选择去当妓女,那肯定要比这收入高,她肯定会是头牌。但她没去。究竟是因为对赵山河忠贞还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被人说三道四,二狗不得而知。总之,她选择了靠自己的体力和汗水吃饭,最原始的。
阿娇在蹬三轮车时,头上总是蒙着个红纱巾,蒙着脸,怕别人认出是她。即使是夏天当地中午达35度的高温,阿娇也从不摘下脸上的红纱巾,但还是有人能从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和长长的睫毛认出是她。后来,她又剪掉了长发,戴了顶帽子。
“你是阿娇吗?”认出她的乘客有时会问一句。大家都不敢相信,当年的那个绝色美女,就是今天眼前的这个脏兮兮的女人力车夫。
“你认错了,我不是。”每当这样回答时,阿娇总是下意识地向上拉拉红纱巾。
这就是阿娇,无论严寒酷暑,用她那双当年被几乎全市男孩子垂涎的修长的双腿,勉力地支撑这个已经败落的家,勉力地。每当看到儿子那双充满渴望与希望的眼睛,阿娇就会充满动力,从铁南蹬到北郊,从东郊蹬到城西。任凭雨水冲刷,任凭尘土扑面,任凭风霜刺骨……
可以说,一年后,即使阿娇不带丝巾,也没人能认出她了。她那时30岁的年纪,看起来已经至少40岁。
这个家,在阿娇的努力下,还勉强能算是个家。
2003年春的一天,阿娇因为违章,三轮车被罚没,罚款500元。据说,阿娇当时口袋里只剩下40多块钱,根本不够交罚款。
那天晚上,阿娇步行回家。
走到家门口,她看见了浑身血淋淋、脸上挂满了土的儿子。
“你和谁打架了?”阿娇很生气。虽然当年她是因为赵山河能打架才喜欢赵山河,但她现在太怕儿子再走上这条路。
“我没打架。”赵山河的儿子看起来挺委屈。
“那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阿娇很了解儿子。儿子是个好孩子,很少和别人打架。
“是别人打我!”赵山河的儿子哭了。
“谁打你?”阿娇问。
“隔壁的饺子馆的那个大孩子。”
“为什么打你?”
“……”
“说啊,为什么打你?”
“妈……我看见他家饭店有人在吃饺子,我在盘子里抓了一个吃。”
“你怎么能拿人家东西吃?咱们家不是有东西吃吗?”阿娇打了一下儿子。
“妈,我饿……”
“饿也不许拿人家东西吃。”
“……妈,我想吃饺子,我没吃过饺子……”赵山河的儿子哭着说。
阿娇哭了。是啊,儿子自从记事以后,还没吃过饺子呢。连春节的时候,她都要上街蹬三轮,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包饺子啊!以她家的经济情况,更不可能去饭店吃了。
“……儿子,先回家,妈妈现在上街。咱们今天晚上吃饺子。”阿娇流着泪,抚摸着儿子的头说。
“妈,你真好!”儿子蹦蹦跳跳欢天喜地地走了。
“今天晚上要吃饺子喽!”走了老远,阿娇还能听见儿子的欢呼声。
阿娇去了农贸市场,花光了口袋中的40多块钱。买了两斤白面,两斤猪肉,一斤芹菜,还有,一包耗子药。
阿娇唯一的生存本钱被没收,看着躺在床上的赵山河和受人欺负的儿子,再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这个女人,已经到了女人所能忍耐的极限。
晚上赵山河家吃了饺子,究竟吃得有多幸福多饱,无人知晓。大家都知道的是,当夜,赵山河一家三口暴毙,个个七窍流血。阿娇和赵山河躺在床上,儿子躺在地上。
赵山河折腾了半辈子,没被张岳杀死也没被赵红兵打死,却死在了最爱他的人的手下。在他临死时,是否想到了当年他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逢人就欺的时光?
阿娇,青春年少时风光无限,选择了赵山河。虽然她得瑟过,但她后来的行为无疑是值得尊敬的。在她临死时,是否想到了自己当年娉娉婷婷笑颜如花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心满意足地嫁给了赵山河的时光?
儿子吃了记忆中的第一顿饺子,也是最后一顿饺子。这朵花,还未盛开即已凋谢了。或许,他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九泉之下的赵山河肯定不知道,和他当年名气差不多但是不怎么得瑟的社会大哥们,都已住上了别墅,开上了奔驰。
九泉之下的阿娇肯定不知道,当年的“败家老娘们培训手册”《瑞丽》,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一本书,服饰家居应有尽有。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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