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画斜红》 一、花飞扬 春末夏初的云城,空气中带着江南水镇独有的暖湿之气,熏熏然,让人懒懒的。 “木犀之薮”中,柳絮夹裹着快要衰败的梨花香气,一阵阵飘散,更添了几分倦怠。 各家娘子,女郎,同寻常一样在此对弈、读书、绣花、抚琴、也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话品茶。只是不知晓是因这天气惹人乏,还是日日聚在这里已经无甚可讲,个个都是淡淡的。。。。。。 倏地,穿廊之间行来两人。远远的,看到那并不繁复的裙摆晃动,众人便知,那是林家娘来了。往常,众女子绝不会抬头看第二眼,只是今日,林家娘边上多了一人,且面生。众人好奇心顿起,正厌着这无趣呢,这不,有新鲜事了。 林家娘一贯的自来熟。她并不管平日里一众地方贵女瞧不上她只是个外来商户的娘子,也不计较惯来那多数有去无回的问礼。日常总是笑哈哈,从不觉得尴尬。今日带了人来,更是笑得比以往灿烂。 她引着人,先到了荷花池边的凉亭里。林家娘微微屈了下膝,算是见礼。亭中四女子有两人颔首算是回礼,另两人却是连眼皮都不抬。 “众位,这是我家乡来的故人,沈家娘。她弹了一首好琴,会作谱,在故里可是有名。日后她想在这云城生根,今日我且带她来跟各位娘子,女郎见个礼。”林家娘当没看到,照常笑着说。 李家女郎抬眸看去,打量那沈家娘。只见她上衫只覆腰,下裙只及履。裙上也无髾,便不屑再看头面首饰,嗤笑到:“林家娘。你倒是愈发的轻狂。什么人都往这里领。明白的,知你是自个儿硬凑进来的,那不明白的,当我们众人也是这般。。。。。。” 话音落,李家女郎再看那沈家娘,脸色倒是未变,只是目光始终向前,不曾落到任何一人身上,也不跟任何人见礼。 “好了,人家初来乍到。你这般,倒是让人见笑了去我们云城女子眼皮子浅,以貌取人呢!”宇文家女郎一向好性情,哪怕心里再不喜,脸上个也不会露出半分。这会眼见那两人要下不来台,便出声斡旋。 “不会不会。。。。。。那里就至于。日子久了,各位自然知道她的好处,并不会亏了这个地方。”林家娘顺势下坡:“沈家娘。我再带你见见别个。以后常来常往,少不得亲近。。。。。。” 说话间就往水榭走去。 “有趣得紧,一个外乡女子,穿戴这般寒酸。到了这里居然不怯。”凉亭中不曾说话的朱家娘轻摇团扇,眯着眼睛兀自还盯着那两人的背影看。 “自然不怯。物以类聚,那林家娘日日不受我们待见还日日往这里撵,想的就是帮她家郎君多谋点出路,帮衬着生意。她那乡亲,自然也是如此。说是琴技超群,还不是打量着这里有多少女郎又或是家娘生养的娃儿可以拜她学琴。。。。。。” 那厢,林家娘引着沈家娘绕着木犀之薮转了一圈,期间逢人便引见,夸奖一番沈家娘。众人好奇有之,轻视有之,不辩真假的热情也有之。。。。。。 沈家娘心中惊叹,江南古城,经纬虽小,阡陌却深。这一方木犀之薮,从门外看只见绿茵环绕中的一道白墙,门内却是大有千秋。凉亭、水榭、廊坊。。。。围绕着一个偌大的荷塘,连珠叠璧般耸立。各种奇花按照四季分出脉络,穿插其间的林荫小路,透着些许日光但绝不会晒。这里一草一木一石一花,都透出精雅,露着雍容。沈家娘一路看着看着,出了神。。。。。。 ”洁华,“林家娘唤着沈家娘的名:“你今次带着孩儿投奔于我,我理当极力帮衬。只是,你这性子,真得改改。那些个女子,都是仗着家世轻狂惯了的。你想要去学堂授学或者教哪家女郎小郎,且得忍得住性子。连个平礼都不肯见,这可使不得。” “定容,我自小知你有七窍玲珑心,舍得下脸,拉得下身段。你也知我若要过那安份日子,呆在聊城便好,何苦巴巴投奔了你来?那些个贵女子,深处却都是轻贱的。你越是卑微。她们便越见不得你。。。。。” “洁华,你轻声,休妄言。。。。。。” 卒然间,两人停了脚步收了声,往一个方向看去。只见路边紫藤花架边,一个身着苍色衣裙的女子,也正看着她们,眉目间喜怒不辩,双眸里悲喜不见。 ”此女郎不曾见过吧?“ ”呵,这位。不见也罢。别人,纵是尖酸刻薄,还能闻个声儿。这位,就如同鬼魅一般。。。。。。。“ 说话间,只见那女郎转身离去,只留下身后那数尺裙裾卷起的花瓣飘扬。。。。。。 二、飘自散 亭中,朱家娘放下茶盏,用帕子轻掩了下口,突道:”今日怎得不见阿盛?“ ”想必是来了的。否则她家祖亲且放不过她去。”李女郎笑到:“定是她今日烦着我们,不想与我们一处,自己躲了清静去了。” “她的性子,真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想热闹了,能闹出天际去。要想冷清了,却恨不得天地间都忘了有她这么一个人。外人还只知晓她是个孤傲冷峻的。。。。。。”谢家女郎扶了扶头上新打的赤金钺样簪子,顶端诺大的珍珠散发着莹莹光晕,谢家女郎脸上的笑意好似也随着光晕隐添了几分得色。 “郦心,你今儿都扶了多少回簪子了?”李家女郎揶揄道:“知你这个物件稀罕。京里才出的样,这边现时更是没有。你去别家面前显摆也就是了,在我们跟前,用得着?” 谢郦心闻言,一半是被人拆穿的羞愧,一半是惯来谢家优渥于李家的旧习,乘势就想发作,却被 宇文家女郎一把拉住,笑道:“也就是早晚的事,我们几个何曾短过这些个物件?郦心只是喜欢这簪子,喜不自禁而已。阿卉你就不要不依不饶了。” ”极是呢!你们三位门阀家的女郎,哪里就会短了这些个物件。从京城来此,脚力有快慢,想是不过三日,便都齐全了。”朱家娘笑吟吟地按下了已然起身的李卉繁:“别让别个看了去。。。。。” “说到这些首饰头面,阿盛按理应是最不缺的。宫里也是她们家供应着呢。她与你们交好,这些时日,也未曾见她取些个新鲜款式赠与你们。按理她家是商,你们三位是门阀门第,她应该多交好你们才是呢。”朱家娘边伸手取了茶盏交到谢郦心手中,边缓缓说道。 李卉繁一记飞刀眼过去:“朱家娘。才说我们不会短了这些,这会话里话外又挑唆着我们没有,要靠别个施舍才得?” “她那是想着梅素要赠,便不会短了这里任何一人。我们其实并不打紧,只是幌子而已。当哪个不知道,只是蠢的。。。。。。”谢郦心讪笑。 宇文凌旋只觉得发髻上的步摇、簪子都好似重了一倍,生生压得脑仁疼。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跟火信样一点就着:“都罢了吧。我们在此处原就为了消遣寻乐子。这会这一个两个的,唉。。。。。“ 这厢,盛馥自从紫藤花架下走出,也不与众人道别,直接出了木犀之薮。到门口寻着自家的通七香牛车,往家中而去。 盛府,虽无人入仕,大家又早在祖辈就迁移京城,却因是高门士族,云城又是盛家祖籍,此处祖宅便是年年修葺。因此上”借景对景“,“一以当十”的盛家园林便是远近闻名。盛馥并不爱这曲径通幽,也不爱这到处的奇石名花。众多之中,独爱桂花,腊梅两样。家中宠爱,便劈了一处临荷塘的院子,只栽桂花,腊梅。盛馥便按着自己的名,又应着这两目香木,取名“苾馥轩”。 回到自己院中,盛馥换上家中常服。想着祖母差不多午睡已起,自己该过去应卯请安了。 祥云堂中,盛家祖亲边盘着手中羊脂玉佛祖手串,边跟身边婆子闲话:“阿孟,你看这梅素,常是一日也不得见一面。推说是遂了我的心意,日日去那木犀之薮做些联谊之事,可她那性子,想想也。。。。。” 孟姥笑道:馥女郎自小一贯的特别。心性儿跟男娃一样。谁能拘得住她去。且她来云城,是为散心。您且随她去。” “日日编排于我,祖亲可高兴?”盛馥声到人近,欠身行礼:”给祖亲请安。“礼毕自己斟了茶,在次位落座:“祖亲你知我烦那些个应酬,我已然听话日日前去。您这厢倒怨我不来请安。那好,明日起我不去便是,天天杵在您跟前如何?” “你这姑娘,大了大了愈发没有分寸!让你前去,就是想你改改这脾性。自小也不是没有好好教导于你,怎地就没养成你大家之风,倒似出身于那游侠世家一样。” “大家之风?那是只想嫁个好郎君的模样。我聪慧,嫁不嫁都无累,自然可以洒脱些。” “你!!!唉。。。。。。哪有女子不婚不嫁的?你且看你姑表妹,还少着你两岁,年前都已成婚。还有你那自小的好姊妹,尽管波折,嫁了去那游侠世家,可两人恩爱,也是好因缘。你父、亲让你来这祖籍,不就为的是让你多结交些世家,好为终身大事考虑?” “祖亲,就算我想嫁,可无人敢娶却怪不得我。”盛馥莞尔一笑。眼中有一道痛楚一闪而过。身后的伺候的初柳一阵心焦:老祖啊,您莫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三、雨丝垂 江南春夏多阴雨。雨并不大,但这丝丝蔓蔓像是会下到人心里去,那爱惆怅的会更郁郁着。性子开阔的,也会陡然凭添几分暗淡,或者一恍然的失神。 盛馥坐在自家园子的水榭中,垂着头,手捧茶盏,水汽蒸腾,蒙了眼。 “这茶有些烫了。初柳,你都不试着水温。” 初柳不像往日般不分上下地打趣回去,只讪讪道:“女郎你且吹吹再喝。或者放会儿,等凉些。想是天渐渐热了,这一样的茶,喝起来倒是热了些。” “初柳小娘子,这是江南的茶。可不是那西南来的。西南的茶口味野,冲泡之水当是烫些。这江南茶,水须得较之凉些。这茶都涩了!不喝了!”盛馥搁下茶盏,便扶腮望着雨幕发起呆来。 初柳知道自家女郎这会心气不顺,使了个眼色给绿乔。她俩是从京城跟来的,打小就在女郎跟前,自然是知道她的。 绿乔性子活络,眼睛一转,说道:“女郎,荣家女郎给你捎带了好些你爱吃的零嘴。说是怕你久在江南,念叨京中吃食。还有些,是她家郎君从外地带回的,说是不常见。。。。。。。 ”哼!我倒说呢,好好的,祖母突然想起来了她来。原来是这么一出。“盛馥像是气恼,实则听到体己姐妹甚是挂住自己,还是高兴:”想她未嫁之前,从她家府里到我们家府里,哪个不是说她桂花头油蒙了心,这么多高门士族子弟不挑,生生要嫁去个游侠之家。。。。。。“ ”可要真说起来,我还比不得她呢。。。。。。“ 绿乔眼见自己未曾开解了自家女郎,反而愈发勾起了她的心事,心里不知道掌了自己多少嘴。转念又一计:”女郎,三秀桥边刚开了一家馆子。专做“太湖三白”。你爱那银鱼白虾,不如去尝尝?“ ”下雨,不去!“ ”去吧,就当给奴们解馋!女郎最是疼惜奴们。去吧去吧!“ 半个时辰之后,三秀桥边驶来了一架通七香牛车。虽是雨天,但车过之处,路人还是能闻到淡淡的桂花跟檀木混合的香气。闻着香气,像是哪户高门女子车架,可看那牛车,车架敦实,虽也雕花,却是通体玄色车幕,且没有任何装饰,便猜测着是哪位高门大夫公子。 太湖楼的迎宾小二正跟众人一样心中做着猜测,突然间车到他跟前就停住了。车帘一掀,当首出来个上白衫下绿底条纹裙裾的小娘子,中间一根葱绿色绣花丝质束腰,一张鹅蛋脸生得姣好,明媚靓丽,要不是梳着双环发,小二会生生认定这位至少是富商巨贾家的女郎。 初柳打着车帘下了车,拿出脚凳在地面放平,伸手去搀自家女郎。心想这饭肆名字虽俗,但掌柜却是见过世面的。旁的不说,这雨棚搭得甚是合适。这样从车架上下来,便是淋不到一丝的雨。 绿乔跟着下车,抬头去看,未觉这饭肆有何新意。中规中矩的江南桐木小楼,唯有那伸展在楼外的回廊,倒是让人生出几分坐在那处远眺江面的念想来。 小二便是看傻了,倒不是因为没见过伺候人的小娘子穿着华丽,而是这两人实在是生得整齐好看。整齐好看也便罢了,更难得是那通身的气量,不曾见那为人奴的卑微,只见忠仆的谨慎。 愣神之间,只觉得一股凌厉之气扑面而来。顺势寻去,只见一酡红色衣衫女郎正看着自己。一眼间只瞥见那双似能言语的眼睛带着高傲之气,小二不敢再看,低头弓腰忙着把人请进去,带到二楼雅间落座。 ”倒是个懂事的。都不用问,就知道哪处适合我们女郎。”绿乔笑道。 盛馥坐定,打量起这地方。只见这雅座靠街临江,门窗皆是江南特色,只取桐油细细地抹了原木,雕花精致但绝不赘累。最难得是小厅连着楼外回廊,回廊里还放着茶具熏香:“倒是个有心的掌柜。布置比名字雅致。且不知这菜水如何。”毕竟是爱吃,盛馥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许。 “女郎安心。奴已安排下去。” “不在家,你们不用拘着,一起用。我也吃着香点。” “奴们谢过女郎。” 。。。。。。 盛馥心满意足地吃掉最后一个白虾,喝掉最后一口鱼汤。脸上有了笑容。绿乔取过盆子净了手,初柳道:“女郎,奴带了茶。怕外面的水不好,也带了。知你必喜那回廊,不如你且去坐坐,看看雨中江景,奴们烹茶,权当补了方才的。” ”甚好。“话音落,盛馥向外走去,一阵江风夹杂着丝丝细雨,吹来一阵凉意,牵起一副裙裾,又拨弄起了盛馥心中日日想深埋那一处荒芜。莫由来的,盛馥觉得一片炙热直奔自己而来,转头,但见三丈之外,一黛蓝色衣衫男子正炯炯地望向于她。。。。。。 四、江风起 刘赫,字炎耀。当今寒皇朝晟王次子。次子不承父爵,寒皇另封为公。寒皇朝宗室皆出身马背,多数矫勇善战。但自入中原后,好一批宗室子弟不复那祖宗传下的规矩,反而喜那食散、熏香、敷粉,一日比一日更像这中土之人。 刘赫不喜习武,但更不以那浮夸习气为然。独爱结交些文人骚客,时日一久,府中倒是眷养了一众门客。平日里从时政、民生谈论到诗词歌赋,倒是过得充实自在。那寒皇是个有眼光的,知那打江山必需武将,坐江山却要依仗文臣。便授意侄儿广交四方名士,即便不能招募,至少有个莫逆之情,那对江山稳固是大有裨益。如今更是明晃晃地要刘赫下到南方,寻着个门阀之女嫁娶婚配。 刘赫已过弱冠之年,府中自然少不得侍妾,只是未娶嫡妻。一般宗室子弟,倒是嫁娶自由,但凡是皇上许以希冀的,反而不能随性。刘赫深谙此理,虽略觉荒诞,但依旧开解自己:孤看惯了北地胭脂,此番南下,虽不见得寻得良配,但可领略一下南朝金粉的风姿,便也值当了。 是年开春解冻,刘赫挑了几个或是熟知江南,或是处事面面俱到的门客,从水路一帆往南。熟知江南的门客进言刘赫,道是江南高门贵族,在云城均有园子,而那些女郎,夫人,春夏季又喜在云城聚集。于是一行人一路上也未曾在别地多有停留,便一心奔了云城而来。 刘赫一到云城就遇阴雨,久居北地之人,对这阴恻恻湿蒙蒙的天气实则生不出好感。一众下人去驿馆打点住处,刘赫带了门客图着方便随意挑了个江边的食肆落座。 清淡的太湖三白,温热了的青梅酒,细碎随风摆的雨丝,刘赫从中初闻了江南的音律。远眺雨幕下的江面,点点船帆似有还无,影影焯焯仿若画中。 “生在这样的地方,难怪江南人士个个婉约。”刘赫叹道。 “连年战乱之下已然不如从前了!”门客惋惜:“亏得是江南物产向来丰沛,比起他地,倒是不止好上一两分。” “你们且打听着此地的寺庙,想来也是要去拜会的。” “喏。” 刘赫甚是着迷那细雨中的江景,像是被雨丝牵着着,亦步亦趋地踱到了回廊之中,彷佛只有这般,才能真切地听到那江南的音律。 “怎么凭得添了几分桂花香气?“刘赫疑惑,便寻着那香气望去,只见一身着酡红衣衫玄色流仙裙女郎正面江而立,江风扬起裙裾,如画一般。 不自禁,刘赫走近几步。但见这女郎梳着朝云近香髻,发髻上别无他物,只有一细金梅花步摇。只见那诺大的步摇用金丝织成枝干,盘成花朵,端的就是一整枝的梅花。每一花朵中心点着赤红宝石,边上珍珠围绕。同样用珍珠、宝石串成的流苏,迎风而动,把黄金、红宝石自带的腻烦去了几分。 刘赫熟知珍品,光这一支步摇,就断定,此女郎出自高门士族。 再看,那驼红色衣衫上,用同色丝线绣着梅花,广袖用长裙同色镶边,垂在拽地五尺的流仙裙上的髾,每一条都用金线修上了梅花。。。。。。 “好心思!”刘赫止不住心中喝彩:“江南女郎果然不同,一身衣裳,看似简单,暗地里却是贵重无比。” 那厢,女郎似乎有感于刘赫孟浪,转过头来。悄然间,刘赫对上了一双闪着寒星会吸人的眼睛。对视之下,刘赫愕然:这女郎必是未到桃李年华,为何这双美目如此聚神? 猛然醒神,刘赫觉得自己甚是失仪。于是索性大方上前,鞠了一礼:“孤。。。吾给女郎见礼。女郎恕吾唐突。” 那女郎并回礼,也不说话,就拿一双美目打量于他,眼神中带着几分嗤笑。 “女郎,这回这水定不会过热,奴且试过了”。人未到,声已至。倒是解了刘赫的尴尬。 但见两个丫鬟,一个手提铜壶,一个端着茶具,入了回廊。两人并不多看刘赫,只是往茶桌上布着茶具。烫杯,摆碟,想是要烹茶。 “回吧。今日想来并不是喝茶的日子。左右都是不成的。”女郎绛唇轻启,音色并不绵软,反而透着冷毅。 丫鬟闻言,止不住望了刘赫一眼。也只是一眼,便不再看。一个收拾茶盏,一个扶着自家女郎,出那回廊而去。 刘赫背后已观望半晌的门客按捺不住,疾步上前对那还在兀自发呆的刘赫道:“赫公,看那女郎当是云英未嫁,也定是出自南方高门士族。不如打听一二?吾等侍奉公来此,不就是为此机缘?今日刚到就遇上了,吾道是天意!” 刘赫贪恋地望着裙裾摆动的背影,追索着丝丝愈来愈淡的桂花香气,回想起那双夺人心魄的美目中那缕嗤笑。。。。。。不禁莞尔。略略思索后道:”准。 五、风帆近 数日之后,刘赫细细地听着下人的禀报。思忖良久之后,将一干事情交于家仆去办,又让人请了那面面俱到的门客进来。 “李先生。孤有事与你相商。” “官家,可是关乎那日江边偶遇的女郎?” “是。也不是。”刘赫手指扣着桌面,缓缓说道。 “当今乱世,我朝虽入主中原,占得一席之地,但这百年间“中尊蛮卑”的事态,却是一直盘旋不去。皇叔都不得不借“中蛮本一家”这样的说法来平服天下。然,苛政之下。。。。。。”刘赫说到此便打住,看了李先生一眼。但见李先生屏息凝神,脸上眼中未见半分波澜,还是一心等待主上继续示下的姿态。 “皇叔想与江南门阀联姻,要的是借门阀兵势,一去对手,二震慑旁人。然孤想的是。。。。。。一来,联姻之事,当是皇子更为合适。二来,各门阀家都是子女众多,若只为应付嫁过来一个庶女,那这联姻与无有无异。就算是嫁来嫡女,一个出阁女郎向母家的进谏,怎抵得过兄、弟去?故联姻可行,但不可倚重。” 李先生闻言笑道:“官家果然睿智。吾等私下议论此事,也是这样见识。那官家如今意欲何为?” “孤要办学。另开讲坛,设书馆。” “如今官学衰败,家学兴盛。南北家学又是各有千秋。难得此地在连年战乱中还能保得一方安宁富硕,正是南北家学贯通的好地方。” “得文人之笔,得天下之心,得妇人之口,获地下之利,得良人之忠,得世间之合。”刘赫微笑望向李先生:“你且让他们赶回京城,将众门客都带来此地。另外挑些这边难得的书籍,一并誊抄了带来。京中与我们交好的佛门,道家师傅,则劳烦他们,看看在云城,是否有相熟的同门之人,可以帮我们引荐则个” “喏!官家,还有一事,”李先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在下揣摩官家心意,有常驻此地之意,那府中如夫人们,是否一并接了过来?” “不必。且让她们在京中好生教养孩儿。这次回去,且让他们尽心寻些西席,都该启蒙了。” “另外,你拿上我的拜贴,去寻着那“木犀之薮”的掌事。说是有事相商,想请他主子一叙。“ ”这。。。。。。“李先生迟疑:”官家,此地乃是江南,官家不掩身份,是否于安危有忧?“ “无妨。你且去。孤若是真姓名都不曾透露,那就如同给予对方一柄藏于袖间的利器。”刘赫摆手道:“但先生所言也是有理,且吩咐下去,以后对旁人皆以”寒“为姓氏。。。。。。” 一清早,盛家园子里来了一位风姿卓越的娘子。一席绛纱裙衬得她肤白唇红。那眉目间里透出的笑意,更是让人没由来地相信,纵是什么,只要她说,那就应得。 熟门熟路地,她给老祖亲请了安,闲话了一回家常。便朝着苾馥轩而来。 “奴见过女郎。”寻到了正在水榭看书的盛馥,娘子上前行礼。 “方娘子。何事如此紧急?不等我去你就要寻来?” “女郎,待奴细细禀来。。。。。。” 盛馥听罢,让初柳给方娘子沏了茶来,又取了赤豆糕:“你且喝茶,待我想想。” “奴见识浅薄,只觉得此事可算得是好事一桩。只是来人这身份,让奴有些不踏实。”方娘子看着低头沉思的盛馥继续说道。 盛馥起身,来回悠悠踱了几步:“十日,十日足够快马从此地到京城打个来回。方娘子,你回去告诉来人,十日后,我当会去那地方,与他们一叙。” 。。。。。。 刘赫坐在那太湖楼二楼的回廊之上,看着正在堕入江面的残阳,像是发怔,又像在思虑。 夕阳染红了江面,已成的红色江面又像是一点一点正蚕食着落日。一片落日红中,但见一叶白帆正由远而近向岸边驶来。孤独,坚定,又带了几分萧瑟。 只是。。。。。。这白帆会传来木犀香?这木犀香竟然还随着这一叶帆近,愈来愈浓? 猛回神,猛回首,腾然接上一双寒星般吸人的眼眸,眸中依然带着嗤笑之意。 六、暮色涌 初柳跟绿乔俩个忙着烹茶,刘赫身边的家仆却是直愣愣地看着这两个丫鬟变戏法一样拿出铁壶、银壶、又加几个水囊。心想他们虽然出身马背,可也是一贯喝茶的,茶饼要捣,要烹,也不算随意。但这里,怎么喝个茶,就需这么大的阵仗。也太过了些。 实在忍不得,出口相询:”两位阿姊,恕冒犯。在下好奇,为何烹茶需要这么些器具杂物?“ 初柳头都不曾抬,绿乔停手站定,面带得色:”如今没什么露水可接,故这水囊储泉水,铁壶煮水,银壶储热水。这乃第一要紧之事。错了一处,那茶便不好。想来你们自北地来,不曾见过,也不奇怪!”说罢还瞥了刘赫一眼。 这见礼坐定已是一炷香之前,但坐定之后,就真真是坐定了。要议事的两人,无一出声。盛馥盘算着既是你有求于我,当是你先开口,刘赫心里则一直丢不开盛馥眼中那抹嗤笑,惶惶然恐怕那嗤笑更甚,遂不想轻易开口。家仆心中不忿:这位女郎,看着心高气傲,那目光哪里就像个女郎,倒似两把尖刀,能插进人的心里去。这世间怎会有这等的女郎?怕是会找不到夫家的。可凭地主子连句话都不讲?这公爷的平稳、威风都去了哪里? 初柳这边试好了水温,便摆上茶具。刘赫看去,先是一套缥色越窑上了桌面。茶具朴素,无雕刻装饰,但那瓷细腻均匀,温润如玉,缥色又十分纯正,实属极品。刘赫想着,或许这是个破了沉默之局的机会,便起身道:“且让我来添一回茶。” “大人且慢。我家女郎不用这些茶具。“ 说话间,初柳拿出一杯置于盛馥跟前。刘赫打量起来,只见此杯呈梅花样五瓣形状,同样质地缥色越窑内胆,之外却是用金丝细细地裹了,再用银线竖着在外杯壁上隔开每一瓣,每瓣其间用银丝细细缠成的梅花枝丫盘根错节于杯壁之上,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在中间熠熠生辉。金丝缠成的手柄也是做成做那梅枝样,顶端又是一颗红宝石。令人一看之下,只觉得奢靡无比。通体只有一个妙处,就是这些个金丝银线珠宝止于那茶杯半高的地方,倒是越发显得那缥色越窑清雅起来。 “这杯器,贵重至极。俗也真是大俗,说别致却也不亏。”刘赫心中默念:“不说这硕大的宝石难得,就论这工艺,都是天下难寻一二。她这是想警醒孤,盛氏长富不衰,可敌国或更甚之。那么今日要商议之事,怕是不会轻易得过了。” 盛馥莞尔一笑,道:“大人见谅。我家丫鬟是个没有城府的,若是冲撞了,莫怪才好。”声音还是冷毅,不带一丝温度。 ”无妨!只是遵循自家主子旧例而已。何来怪罪?!“刘赫展颜一笑,深眼高鼻,显得尤其俊朗。 “我以为江南女郎温婉,平日里所用各类器皿必是精致细腻。此时此地所见,不知是我素来想当然尔,还是盛家女郎独有偏好?” 闻言,盛馥抬头直视刘赫,目露捉挾之色:”我向来只道是自己是爱什么便使什么。从不受那些个乌糟糟的规矩约束。别人喜与不喜,与我何干?倒是大人,才到此地几日,就认定江南女子尽是温婉的?” “非也,只是这茶杯。。。。。。“说着又看了那金丝杯一眼:”我知盛女郎爱茶,亦知品茶当得静心。依我愚见,用这等器物品茶,美则美矣,但却凭白抢了茶的风头。况且此物想来分量不轻,金丝又不甚隔热,品茶时不能久持,又有烫手之忧,反而大为不美。盛家女郎雅致之人,怎会偏爱此等器物。甚是令人费解。“ 两人目光相交,谁也未有让却之意。盛馥心中好笑:这个蛮夷倒是有趣。我这等样的人,他也半分不让。此人生得倒是极好,不似那蛮夷粗糙,也不像这厢男子般阴柔。如今是难得一见了,罢了,好看就多看几眼,也不亏了自己去。 想到此,盛馥不禁开声呵呵一笑,眼中那嗤笑之意也悉数褪去,换上了几分明媚。刘赫未见过如此的盛馥,恍然间,好似那包裹在外的金丝银线宝石全部褪去,只留下了那抹纯粹的缥色,动人、清澈、温润。 “你们且下去罢,自己找些吃喝。初柳,我们是主,这地主之谊需得尽好,我跟大人有事商议,不需你们伺候了。” 初柳应了声喏,便跟绿乔带了刘赫家仆出去。他们自然是省得,主子们有正事要谈。向来主子的事情,不该知道的,当是一字不听最好。 “赫公爷。有话直说罢。”盛馥给自己斟茶,那杯子,俨然还是那只金丝梅花杯。 “盛家女郎。孤的心思,想必当日方娘子已尽数转述。只是不知,盛女郎为何要隔十日之久,才肯与孤一议此事。“ “方娘子那是个笨的。平日里管着木犀之薮已是勉强。这等大事,她怎能说得明白清楚?今日我来,还是得听赫公爷自己说个明白。” 刘赫很想扶额,当真是主人调教得当。方娘子当日也是这般,万事只说自己是笨的,听不懂,闹不明。什么都要回禀了主子。但方娘子那周身透出的精明跟圆滑却是藏也藏不住。只是兹事体大,哪怕再是耐心全无,当日也只能凭她万般拿乔作势。 如今,主子来了。又是这样混不吝的气势。想往日,在北地,居着身份,议事从来不难。别个还需小心着揣摩几分。而如今。。。。。。 “可巧这窗外便是江水,孤这是到了浅滩么?”刘赫自嘲。 “今天的虾,还未曾上桌。且戏不到赫公爷。“抿一口茶,盛馥似笑非笑地看着刘赫,那眼神,又转作嗤笑:”有话直说罢。你我这等绕来还去,待到天明也怕是一事无成。“ 七、缥色侬 修长的手指扣了扣桌面,刘赫开言:“孤想在此地办学。一为家学,广招高门士族子嗣。二为讲坛,一广招天下名士,定期开讲论事,二请得道高僧,道长开坛讲经。这三为么,便是另开一良人学堂,从识字到手艺经营,逐一展开。”说罢,看向盛馥:“还有,设书肆。把那南北流转不便的书籍都刻板刊上。” 盛馥浅笑莹莹:“如今南北各是半壁江山。赫公爷你一届北地的宗室,到江南来办学设书肆,先不论其他,我只好奇你意欲何为?” 刘赫正思量着如何作答,盛馥又道:“难不成是北地苛政太严,你等宗室已无钱可赚,把这赚钱的主意打到了这里?” 此话一出,刘赫哑然失笑:“盛女郎说笑了。孤虽不才,但重学识。想着连年战乱,各地才子颠沛流离,始终不得一所能静心修学。难得云城保得一方清静,孤只想借此宝地,一展天下才子之愁眉。” “原来赫公爷有此大德之心,我自敬佩。只是,我仍是未解,公爷意欲办学刊书,与我何干?” 刘赫凝神看着盛馥:“自然想借盛家女郎之威,之根基,为孤造势,予孤方便。想你盛家在连年战乱中始终屹立不倒,不管门阀乃至王朝宗室如何更替,始终游刃有余。这其中的道理便是,盛家虽不是门阀,实则强于门阀。盛女郎的木犀之薮,也非只是供那一众高门士族贵妇享乐之地,是否?”刘赫一气说完,清朗双目始终未离盛馥。 盛馥不答,又给自己斟了茶,拿起那金丝梅花杯,凭那茶烟袅袅而上,遮住了刘赫的视线。 “木犀之薮乃我私产,于家族无涉。那地方,我瞒天过海,家中无一人知晓的,只为赚点体己银子。公爷也见了我这阵仗,靠家里拨的例银是万万供不起的。旁的,我一届女流,并做不了什么。” “盛女郎,我却知,那地方出产的银两,女郎并未用来给自己打簪子,或是。。。。。。”刘赫又看了一眼盛馥端起在手的杯子,有一丝强抢了过来,扒去那些金丝银线宝石的意念:“或是打这个金丝梅花杯。而是流向了云城三十几里外的一处庄园。” “哈哈!!!”盛馥好似失态,大声笑道:“我却不知自己的银子是这样被贪墨了。待我回去定好好审那方娘子。” “盛女郎,孤有天时,尔有地利,一同造一个人和,不好?”刘赫忍住不去看那看似明媚却不知真假的笑颜,站起身来,带着威压之势,俯身凑近。 盛馥笑够了,看着刘赫,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公爷要地利人和,那是尔之利。却不知,你那天时,于我又有何利?“ 闻言,刘赫如释重负。茶过几旬,话已百句,终于切入了正题。刘赫坐回原位,正色道:“盛女郎但说无妨。孤自当一力承担。” “好!这第一样,我要你们北地的经商文牒。从丝绸,茶叶,香料到盐、米、油。还有,漕运之权。这第二样么,赫公爷在此地的营生,我自然也是要分上一杯羹”的。说罢自身侧取出一帛:“除此,就都是些小事了。这是清单,还请赫公爷细细过目。” 刘赫接过,并不看。而是问道:”只要孤能做成清单所列之事,盛女郎就能应承盛家全力扶持于孤?“ ”只要公爷能做成清单所列之事,我便全力帮衬于公爷。至于盛家,有我父、兄在,我且做不得他们的主。“ 刘赫腹诽不已:当孤不知你派出快马,十日京中来回,为的就是讨家中的示下?就算你真是私下眷养游侠,武士,打造兵器,也并用不到这行商之权。如今一己承担,无非是想将来万一有个是非曲折便可撇清家族。真是好算计。罢了罢了,要成大事,何拘小节。只是,只是孤为何如此不甘? ”盛女郎为何不问,孤一北地宗室,在此地动如此干戈,怎样保得自己安宁?“ ”与我何干?“盛馥似笑非笑:”再者,公爷初到江南,就能知晓木犀之薮的银两都给方娘子贪墨了去募私军这等奇事,自然有那手段本事护得一己之安,何劳我挂心?“ “自那日回廊一见,我便知盛女郎是个特别的。未曾想竟是如此特别。不管如何,孤与你,今日起算是结盟同行了,你不管盟友安危,难道也不放自己的好处在眼里?” “这天下事,我并不懂。我想的,只有银子。”盛馥淡淡然:“公爷,我是商人之女,利字当先。若某日无利,又或是危及到我安危,我是定定不会守那同盟。你莫要失望才好。” “自然不会。“刘赫压住心底升腾而起的莫名怒意,强笑道。 “如此甚好。”盛馥笑得却是灿烂:“既如此,我名馥,字梅素。“ ”孤名赫,字炎耀。” 1番外、眼泪拌白面馒头 话说那初柳、绿乔带着那刘赫家仆,出了雅间,到大堂落座。俩小娘子刚大刺刺一坐,便有小二媚笑着上前招呼点菜。 那家仆定定站着,心中十分不美:”你家主人说了要好生招呼于我,两位小娘子为何不尊吩咐?我家主子尊贵,想来我也是比你们尊贵些个!“ 绿乔一个白眼:“要不要我一会拆了鱼骨,剥了虾皮喂你?“ “如此甚好,我正愁吃不来这些。”听着这话,那家仆高高兴兴地自己坐落。 我呸!!”家仆来不及美上眉梢,笑意刚到嘴角就被绿乔啐了一脸。 “你,你们!!”家仆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一下囧了:“欺人太甚!“红了眼眶:”果然是有渊源的。主子这么凶,不懂礼数,身边的丫鬟便也是如此。“ ”依我看,以后你们便是一个也嫁不出去的!哪个男人敢娶了你们这样的?夜叉!罗刹!“ ”小二哥,不用给他碗筷。他北地来的,使不来这些。他自也吃不惯我们这边的食物。你且告诉厨房,每盘都少做些,够着我们姐俩吃便得。“ “主人吩咐要尽地主之谊,那便给他上个馒头,一碗白水。馒头要够大,白水要够多,不能饿着他去,回头又说我们小气!“绿乔也是气吼吼的:”对了,再给他一盘盐。免得嫌馒头淡了!“ ”只是可惜了这白面馒头,白白糟蹋了。原来只需一个馍馍便可,哼!便宜了他去!“ 初柳始终不语,也憋着不笑。这一餐,始终笼罩在小二不忍的眼神中,伴随着那家仆滴滴答答犹如落雨的眼泪,吃得十分辛苦。 八、蜜相扶 翌日,苾馥轩内,主仆三人吃着枇杷,盛馥听着俩丫鬟声色俱全地描绘着昨日“眼泪馒头”的好戏,笑道:“你们也太过了些。把人竞欺负成这样。下次见着,陪个礼,送些好吃的,权当给他找补。” “谁让他自觉尊贵,还想着奴们伺候。”绿乔还是不服。 “奴原想劝的,可转念,绿乔无错。要是真让那小子占了势,往后愈发张狂。”初柳也笑。 正说话,远远看到方娘子影影焯焯正往这边来。 “奴见过女郎。女郎安好”方娘子见礼。 “方娘子。”盛馥陡然语气凌冽:“有人告到我跟前,说你贪墨了木犀之薮银两私藏,可有此事?” 方娘子闻言,也不惊慌,拢了拢裙子直身跪下,正色道:“女郎,奴有今日,全仗盛家。不止是我,家中父母,兄弟,乃至我家郎君,也全然是盛家恩典。我乃家生子,父母早已出府从良,养蚕植桑,奴自小受府里教导,识字认数,到了年岁按着惯例,放奴从良。大娘子给我择了个好郎君,女郎信我,把木犀之薮交由我掌理。这般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奴岂能不知足去做那宵小之事,端端是无理。” 说罢磕了个头,继续道:“就算奴真起贪心,也识得厉害。这天涯海角,女郎要想找奴,易如反掌。奴能藏到哪里?一旦事发,不光葬送了奴的富足安生,还连累了父母兄弟一道万劫不复。这等亏本事,哪个痴了会做?这与寻死又有何异?若真要寻死,还不如一根绳子吊了脖子,或者一刀了结了自己痛快!” 方娘子心中明镜一样清楚,女郎这是在敲打自己,定不能起了那不该有的贪念。绝非是信那贪墨之说。寻思着真的是万万不能自己作死,不然刚说的话会真真的落到实处。 “你起来罢。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我还能真信了去?”盛馥又是那喜怒不见的神情:“且坐下,我有事吩咐于你。” “奴站着一样。女郎尽管吩咐。”方娘子愈发小心。 盛馥吩咐初柳从书房取来一沓纸帛,交予方娘子:“你看仔细了。日后种种,都是由你在明面上执掌。众人一贯猜测木犀之薮乃宗室私产,此种说法,乃是最好的。” “奴省得。女郎且放宽心。” “这些书帛中,都是有关新产的契约。其中,我所占份数,你这样安排。” “先将其分成三份。第一份我得。第二份,再分成七股。这七股,我弟盛为、李、谢、宇文家大女郎各一份,余下三股,”盛馥把在场其余三人逐一看过一遍:”你们三人,每人一股。“ 闻言,方娘子,初柳,绿乔连忙跪下, “奴谢女郎。女郎大恩,粉身碎骨不足以报!” “奴已承女郎恩德,早为良人,这股,万不敢受!” “主子,折煞奴了!奴岂敢与小公子并门阀女郎们齐驱?奴现今富足,知足至极,主子无需如此!” 盛馥笑了:“初柳、绿乔,你们俩跟我一起长大,我知你们心性,这股,权当日后你们出嫁我给你们添妆了。方娘子,这些年,全劳你在外斡旋,有条有理,没有半分差池。这股,就当我赏你这些年辛苦的彩头,你受得。” “无需多言,都起来吧。初柳且去泡壶茶来。” 闻言,深知盛馥心性的三人便不再多言,只在心里拿定主意以后更是要十二分的小心、忠心做事。 “方娘子,你以我的名义向三位门阀女郎送出这些股去。就说,此乃我父亲从京中购得,给我做贴己的。我当她们是金兰姐妹,故分上一分。然你,又是硬跟我买了一股。” 方娘子心中赞叹,这女郎的心计,真真是周详缜密。如此聪慧之人,有哪个不长眼的想起风浪,真真是作死。 “这样便还余下三分之一,如何安排?主子示下。” “难不成说自己是个笨的就真的笨了些。你细想想我为何要让你说你硬跟我买了一股?” 看着方娘子一脸纠结,想说又不敢说,盛馥安心了许多:“还好,不是个要学杨修的。” “剩下的三分之一。你揣摩着,平日里常在木犀之薮厮混的女郎娘子们,有门路有家世的有多少个,便分成多少股,且卖了去。一人只能一股,不能有多。就说,我是惯会糟蹋银子的,落下了亏空,需要现银。所以连带你的,卖出这些股份去。记得要数额要尽量分得细,人要广。得让那三位门阀女郎觉得,她们得的是大份,旁人买的皆是不入流的小股。” “还有一件,你把身边办事之人,细细梳理一遍。不是那知根知底的,以后统统发到外面去办事,一点也沾不得新产。可是清楚明白了?” “奴明明白白。女郎宽心。奴定处理妥当!” 九、粲金珠 “李先生,主子请你到书房叙话。”阿卫顶着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敲响了李先生的房门。 “阿卫?!”李先生唬了一跳!:“莫不是你做差了什么事,官家罚了你?” 不问则罢,这一问之下,阿卫的“杏仁眼”里又似要落下水珠来:“主子宽厚,哪里会责罚于奴才,还不是昨日那两个悍妇。。。。。。” 李先生心中一颤:“阿卫啊,尔尚年轻,且不到“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之境地。我们初到江南,你就去招惹小娘子?还是两个?这这这。。。。。。” “夫子,你全搞混了。我!我昨日就得了一个馒头!我!我且与你说不清楚!”阿卫是再忍不住,硕大的金豆一颗一颗终于跌落下来。 李先生只觉得天旋地转,这好好的男子,受了几日江南水汽的熏蒸,竟会变得如此?这可是大大的不妙!顿时觉得双脚灌砂,步子沉重起来。一路到了书房,见刘赫正仔细看着一卷纸帛。 “官家。”刘先生作揖。 “先生为何这等忧心仲仲?莫不是这宅子住得不惯?且宽怀些,此地也是权宜之计,待等新宅起好,便是与京中一模一样。” 李先生连连摆手:“非也非也,官家误会了。在下忠心侍主,主人既住得,我等哪有嫌恶之理。我是为那阿卫。”说着又摇头:“阿卫需得好好管教引导才是,官家大事未成,不能纵奴。况且这这这,还是两个小娘子,不雅,实在不雅。” 刘赫听到此,险些让刚进口的茶水噎到了自己,随即大笑:“先生,阿卫是如何告诉于你的?” “先生所言极是,但阿卫一事,确实不值先生忧思。他是真真被两个丫鬟欺负了去。待你我事毕,你再细细问他。” 李先生依然执拗,但念到官家正事要紧,遂想着一会要逮住那阿卫,好好问个仔细明白。 “先生请看。”刘赫递上纸帛。 刘先生一目十行:“这。。。。。。官家。这分股之事,也是合理。但这行商之权,盛家这胃口,实在是大了些。官家允了?” “自是允了。放他们行商之权,实则是件好事。于我朝有百利而少弊。早在来此之前孤已上书皇叔,准孤于此事有独断之权,今日一早孤便已修书回朝禀告。” “在下明白。许行商之权,一增税,二富民,确是美事一件。只是,这些都是要紧物资,这行商之权都让盛家独得可真妥当?” “先生莫急,坐下喝茶。且听孤慢慢给你道来。” “先生,你觉得盛家,是如何在这风雨飘摇中一直屹立不倒的?” “盛家在百年之前,就已开始行商,根基硕大,人脉广泛,早已入那高门士族。几代家主又是深谙经营之道,自然是保得太平。”李先生不假思索,娓娓道来。 刘赫听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是伸出手指扣了扣桌面,才道:“先生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道是盛家根基硕大,人脉广泛,那又何曾有人问过,如何硕大?如何广泛?” “在下洗耳恭听。” “先生可知,盛家有一家规。凡男子到弱冠之年,女子到待年之岁,盛家便是一纸公文,放奴从良。” “这?!竟有此事?又是为何?此举于理不合啊!” “先生莫急。待孤慢慢说。盛家在府中给家奴设学。家奴自小,便要学习认字识数。待等外傅之年,便根据心性再分而教之。有学养蚕种桑,有学耕作养殖,有学采矿冶炼,有学驾车撑船。凡我等能想到之生计,无一遗漏。更有甚者,在成年从良之后,在朝为官。” 刘赫看了一眼已然惊掉了下巴的李先生,叹了一叹,继续道, “盛家放奴从良之后,更是会根据此家奴所学之技,或赠农庄,或赠矿藏,如此等等,再给以婚配。从良家奴自立之后,也不必担心收成生意,只要有产出,盛家全收,若是遇上战争灾年,盛家则给予赊账。另外,盛家常去那荒僻之地,一个村庄一个村庄买地买奴,但这些个荒僻之地,往往或有奇药,或有矿藏,百年来如此循环,李先生且想一想。。。。。。” 李先生惊得一身冷汗:“这盛家,当真是如这江南的春雨,润物无声啊!百年下来,这纵横之间,枝枝蔓蔓,到处渗透。这些从良家奴,本是一无所有,进了盛家,不但学得技能,更受了脱奴籍,收赠产业这等大恩典,还旱涝保收。盛家这已不是收买人心,而是诛心啊!完完全全诛灭了这等人不忠之心。” “正是如此。”刘赫眯了眯眼:“因此上,无论时局如何纷乱,盛家总有物资供给。宗族也好,门阀也罢,打仗行军坐天下,又哪个短得了物资银钱?盛家又是长袖善舞,处事四海,各家哪怕是打得血流成河,也不会去损了那盛家利益。因为一损皆损也。” “官家,如此说来,在我们北地,盛家是否也早已根深叶大?” “先生睿智。想来是盛家有那“中蛮有别”之嫌,又看惯了宗室更替,不欲同我们结交,因此在北地转为蛰伏。” 李先生恍然大悟:“在下愧受睿智二字。只看表象而未曾深思,惭愧!” “故此,孤许盛家行商之权,要的是蛰伏在北地的盛家势力显露山水。而在南边设学,一定要盛家介入,也是此理。有盛家渊源,孤在北地,也能多一分保全。” 说到此,刘赫略显萧瑟:“先生也知,孤的母亲乃是中原人士。孤虽为公爵,但始终如无根浮萍。你道我为何不接众妾孩儿前来?为的就是给皇叔一个安心,孤并不会忘却那北地公爵之名,孤所做种种,都是在为皇叔江山尽忠。” 李先生动容,起身鞠礼:“在下多谢官家信任!在下当为一众门客之表率,尽心侍奉。” “孤要多多仰仗李先生。日后,这厢办学修刊之事,就交于先生去办。可使得?” “自然使得。官家尽管吩咐。”李先生但觉胸中踌躇满志,起了为天下读书人一争之心。 十、光隐见 云城因有着漕运码头,集商之地一贯繁华,除却这些却又是清静。难得有些什么事件,能引得全城百姓连带周遭村镇的乡民,一定要看一个热闹,并打听个清楚的。 谁知转眼就有了这么一事。城西南,原本有一座庄子,占地不小,年久失修。众人只知多少年前这主人避灾,举家迁走,也没留下半个家奴看护。如今,不知怎地就归了盛家,盛家又买下了庄子附近七七八八许多宅子,或给银两,或换地契,一点没亏着旧主,只求速迁。众人疑惑这盛家主家早已不在此地,如今为何这般大动干戈?难不成又要回迁? 这茶馆酒肆,每日里议论不断,猜测不歇。更有为了谁猜得更合情合理些争得脸红脖子粗的。 这争执的还未及打起来,便已扔下板凳筷子飞奔而出,去看新热闹。只见那盛家,请了上百号人,把那些买下的宅子,全拆了! 这回猜测盛家主家回迁的便有了底气。只有家族回迁,才需得这么大的地方起宅子!因为那祖宅,如今也就只能够是祖亲跟女郎的花园子,哪里能住得下现时的盛家。如此设想,众人均道甚是合理,就此统一了口径。 如此便安静了些时日。可总有那爱事的,仍是每天去那城西南看看。看着看着,便觉不对。这正在修的,不像大宅。倒像是庙堂?祠堂。。。。。。? 又一轮沸沸扬扬的猜测遍地开花。这回盛家想是不愿再见到云城里有人执着筷子板凳打架,索性出了个告示。告示阐述,有盛家曾祖世交寒氏一门,之前在北地经营。如今寒氏掌家公子还曾祖回乡之愿,在京中寻得盛家后,盛家念及祖上交情,遂协助寒氏回迁。那寒氏公子呢,为曾祖报家乡养育之情,将在此地设家学,开讲坛云云。。。。。最为特别的便是,还另设一个不论贵庶的良人学堂。 其他也便罢了,但不论贵庶这一条,实在是惊世骇俗,有好事者到处打听这几十年前迁走的“寒家”到底是何等样人家。奈何年代已久,又是战乱不断,线索难寻。能寻到的同年代的老者门,也都是糊涂忘事,记不真切。一来二去,便也歇了好奇之心。过去千般,已然尔尔,如今种种,才是确凿。于是只是时日长短的差别,云城众人便都对这位寒公子钦慕不已。 转眼五月,酷热渐盛。 刘赫时常来盛家走动。或者邀约盛馥去哪里逛一回,或者听说哪里开了新食肆去尝个新鲜。 盛馥倒也应约。但天气转热,盛馥怕晒怕热,便整日不愿出门,难得去一次木犀之薮,也是寥寥应付,转刻便回。 刘赫便三日两头上来讨茶喝。一来二去,与那盛府老祖亲混了个亲近。老祖亲先前见他虽长得英俊挺拔,但看他长相带着蛮夷血脉,并不喜。但架不住刘赫那比亲孙还周到的孝敬,慢慢的,若是刘赫两日不来,便要问:“那寒公子今日怎么不来?” 众人见两人愈行愈近,倒也欢喜,盛府上下道是,或者这寒公子是解了女郎那一劫的良药,公爵府那一干夫子更觉得官家若能讨得这样一位夫人,一来登对,二来也是交了皇差,实则美哉。除了那阿卫心中忐忑。 初柳、绿乔哄了阿卫一回,给他了几大包细巧点心。什么桔红糕、赤豆糕、绿豆糕、核桃酥,花生酥。阿卫一个北地儿郎,见了那么多不曾尝过的江南点心,早把那“白面馍馍”之事抛到了九霄之外。自此三个一处说笑,很是融洽。只是阿卫但凡稍有不慎,依然是会被绿乔一顿排挤,虽再不会被啐了一脸,可被挤兑得面红耳赤乃是常态。阿卫却再不敢回去诉苦,比起绿乔这女罗刹,他更怕李夫子的说教。 初柳在凉亭里调着乌梅汁,远远看着在树荫里漫步的一双人。霜衫郎紫裙娘,端的一对玉人。 “我小弟这几日便会到了。”盛馥被拖着走动,很是烦闷,只想快些说完,好送客:“且让他歇息几日后,你们便可出行了。我父亲已传信各门阀,拜贴小弟自会带来。“ “梅素做事利落,孤钦佩。” “赫公爷说这些于我无用。我只是投桃报李。你办事利落,我自也利落,你要拖沓,我也自可比你拖沓个数百里去。” 说罢也不理刘赫,径自走回凉亭,取了酸梅汁便饮。 刘赫跟上,初柳一样奉上一碗。刘赫突然捉弄心起,道:“初柳,劳烦烹一壶茶来。” 初柳应喏,便去了。盛馥猝然抬头看去,揣摩着刘赫此举的子丑寅卯。正道自己是否是思虑过甚,初柳便捧了茶具来了,身后还跟着拿着铁壶、银壶的绿乔,阿卫。 初柳心里嘀咕着这热天,还想着热茶的,真的除了她家女郎,也就见过这寒公子一位了,真的是。。。。。咦?莫不是缘分? 想到此,心中一松,手脚也更麻利了些。待到把茶具安置好,添茶之时,只见那寒公子的眼睛,始终落在自家女郎那茶盏上,一动不动。 “寒公子,请用茶。”初柳觉得这寒公子许是热痴了。怎的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未曾变过,只是这表情,怎看着有些许奇诡?:“寒公子?请用茶。” “初柳,我且问你,你就是这样伺候你家主子的?”刘赫眼里满是捉弄,忍住不笑,一副正形。 初柳茫乎:“公子何出此言?奴服侍女郎从来尽心尽力。” 刘赫不答,只盯着初柳看。绿乔心中暗道不好,上前拉了拉自家女郎衣角。但自家女郎像是五感全失,只顾慢慢喝着碗中的酸梅汤。 “奴愚钝,还请寒公子明示。” 刘赫眼角余光一直追着盛馥,但见她一无所动,心中好笑。 “你这奴婢,当日可是你说你主人吃茶非那金丝梅花杯不用,你且看今日,你给她上的是何物?” ”奴婢主子在家向来是用这个的,那日是。。。。“话到一半,初柳猛然惊醒,这是寒公子为那日之事“寻仇”而来,可话已出口,这可如何是好。初柳看看自家女郎,再看看已然在跺脚的绿乔,再看见快要憋不住笑的阿卫,两眼一热,就要哭了。 “那杯子不好。我突然不爱了,扔了。”盛馥突然说道。 “扔了?那日我见你可是喜欢得紧,捧在手中一刻不肯放。如何就不爱了,扔了?” “因是那日我见你始终在打量这个杯子,定是看上了。我喜欢的物件,不喜被人觊觎。被人觊觎了,就像被污糟了一般。既是污糟了, 盛馥也不抬头,慢条斯理摆弄着汤匙,将那些在碗中的碎冰拨来弄去:“那便扔了。” 刘赫本意是借着此事,玩笑一回,也想讥讽下盛馥那日为了壮势,硬是用了这么件大俗大奢之物。可盛馥这一回话,虽说了不少,刘赫脑中翻来覆去回响的却只是:“我喜欢的物件,不喜被人觊觎,被人觊觎了就像被污糟了一般。既是污糟了,那便扔了。” 物件如此,那么要是。。。。。。人呢? 十一、影合离 这日,盛府门口来了一座车架。一样的通七香牛车。只是那车架,比寻常盛家女郎用的花哨了许多。远远的便能闻到车架发散出的合香味,有那么一丝青木香,又有么一丝丁香味,倒是比盛家女郎的香车味更清甜些。 众人便猜测这定是盛女郎京中金兰姊妹到访。于是纷纷站住,想看看这盛家女郎的金兰姊妹是何等样貌。 车帘一晃,一丁香色身影一跃而下。众人心中皆是惊叹:“这女郎怎似个游侠一般,一点风韵都不要的?” 那风流身影站定,负手在后,大喊一声:“祖母,姐姐,我来了!” 众人这才回神,这哪里是什么京中世家女郎,而是盛府二郎!早听说那二郎俊俏异常,身姿风流,如今难得见到,定要看个真切。于是推推挤挤上前,越围越拢。 盛为起先并无知觉,只巴巴等着门里出来的人,与他来个“不亦乐乎”样的相见。之后只觉得这日头好似暗淡了些,这空气也好似稀薄了些,夏日多雨,难道是要下雨了? 再后来只听到:“诶呀我的鞋子。”“莫要推了,要倒了。”“盛家二郎,且看奴这里。” 转头一看,瞬间三魂七魄飞了一半,大喊:“苍天在上,我卫兄已遭此毒手,今日又要我赴那后尘么?天啊!天道不公啊!” 喊罢拔腿就跑,至那大门一阵狂拍:“开门来开门来。快些快些.。慢了你家二郎性命不保!尔等都要给我陪葬!” 。。。。。。 苾馥轩中,盛馥满眼嘲弄之意看着自家弟弟:“你且让我笑一会,我忍不得了。哈哈哈。。。。。” 盛为甚是委屈:“姐姐,你我姐弟才数月不见,你竟如此待我。你要是再慢些差人开门,我今日便是要死在祖宅门口了。“ “怎么就至于了?谁让你一贯的招蜂引蝶。你在门口大呼小叫,不就是想着让众人围观于你?” “万万不是。自卫兄仙去,我就转了性了。你若不信,自己来看真切了。” “卫兄?你那卫兄不是之前还同你一起出游,怎的就仙去了?”盛馥说着,走近些看自家弟弟。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脸,又拉起他手,撸起大袖反复仔细看了看。 “果然是转性了。脸上无粉,熏香也不浓,也不曾服散。倒是为何?” “卫兄,在回京路上,一路被那些个丑女悍妇围观,那场面实在是让人惊恐。。。。。。”盛为坐下,满脸忧伤:“姐姐你也知他素有心疾,这一路惊吓之下,便一病不起。回京没几日就仙去了。” ”我仔细思量着,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这性命乃是第一。“盛为正色道:“痛定思痛,我便舍了那些性命般的嗜好。实则呜呼!痛哉!” 盛馥盯着弟弟看了半天,看到盛为如坐针毡,扭捏不堪之时,轻哼一声,转身就走。边走边道:“你且歇息几日。随后就随那寒公子上路。这里边也有你的体己,莫要糟蹋了自己的金粉钱!” 此时,京城到云城的官道上,急急地驶来一架马车。梨花木车架上,贴着描金祥云木纹,石青色车幕上,垂着用丝线穿了的各色玛瑙珠子,末梢更用那同色丝线打成穗子,甚是精致。 车架移动,那些玛瑙、穗子就随之舞动,散发出一股纯粹的沉香味。路人见之便远远避开,没人想冲撞了贵人,给自己惹灾。 车厢之中的两人,颇是安静。那华服公子斜靠在软榻上,垂眸看书。边上一娘子打扮的湖蓝色衣衫女子,时不时打开车帘,张望一下。 “殿下,今日怕是赶不到云城了。是否到前面小镇歇息一夜再走?” 公子抬起朗朗星目,声音如同眼神一样冷峻:”孤说今日到便是今日到。再晚也无妨。你要歇息,便自行去罢。明日再赶来也可。“ ”妾不敢!妾只是担心殿下劳累。别无他意。“ “末杨,她先前是你主子,日后也会是你主子。孤就算再照拂于你,也顾不了你这么多的心念。这次孤为何要追到云城,你该清楚明白。切记莫要又乱了规矩分寸。”公子翻了一页书,似是关心,但语气又甚是严厉。 “妾万万不敢!妾之前只是,只是。。。。。。”那娘子慌忙由坐转跪,连连辩解。 “不敢便好!牢牢记得!” 华服公子再次垂眸而下。 一时间,万般皆静,只闻得那马蹄哒哒之声。 十二、双朵重 沉香马车日夜兼程,在丑时叩开了云城大门。守城兵将见得赶车人手中令牌,极速开了门,未曾问询一句。 末杨下了车架,只觉得双腿皆是麻木的,使不出半分力气。眼见那清朗背影疾疾如风,已经入了厅堂,一狠心咬着牙,拖着双腿跟上。 别庄中众仆从跪着在两边一字排开,低头凝息,管事上前:“奴才给殿下请安。” “免礼罢。去弄些清粥小菜来,孤饿得紧。” 末杨走近:“妾伺候殿下。” “一路劳顿,想必你也累了。去歇息吧。好生歇息,明日才能去办那应做之事!” 末杨暗地里伸手抓住自己一幅裙角,使劲绞了绞:“劳烦管事引路,我并不识得这里。” “阿成,你且带末杨小娘子去。”管事喊了一个年纪尙幼的家奴,带了末杨到了一处偏院。末杨道谢,待那小儿郎离开,才敢四处细细打量。 一看之下,悲怒之心顿起:“如今殿下待我,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全没了当初的光景。如今,我竟又个奴婢了!?”拽着裙子的手便抓得更紧,像是恨不得抓破了才好。 第二日早起,便有一娘子在盛府大门口跪下了。她并不说话,更不叫嚷。只是跪着。 来往之人先是道盛府哪个家奴被罚跪在门口。细看却是不像。这娘子周身衣裳甚是讲究,那裙摆虽不似盛家女郎般拽地五尺,却也是不短。再看头面首饰,虽不多,但也是精美华贵。这长相么,那娘子低着头,看不真切。只看到脖颈之处肤色雪白细腻。 众人好奇,怎地一个娘子要跪在盛府大门。难道是有冤屈?莫不是那盛家风流成性的二郎始乱终弃,有娘子从京中追了来? 人越聚越多,见那娘子就这样跪在青石板上,又在那日头底下晒着,看似摇摇欲坠。众人不免唏嘘一番。可那盛家大门,却是始终禁闭,半丝不开。 “女郎,今天日头毒辣,你就莫要出去。在房里呆着便是最好。”初柳一边替盛馥簪花,一边说道, ”能不去我自当不去,可今日,却要去的。“ ”二郎闲得很,女郎不如差了二郎去。“ ”嗯,有理。可唤上他同我一起。“ 初柳心中那个怨,怨自己这笨嘴拙舌。心中便更焦急,只盼着绿乔快些回来。 绿乔一路小跑回来,气未喘匀,便开口:”女郎今日且莫出去。晒得很。“ 盛馥心中莫名一动,回头看了看两丫头,起身道:走罢。顺路去喊了盛为。” 初柳、绿乔对望一眼,急得就差跳脚了。 “女郎!那个,那个日头太大。奴且让车架侯到东边侧门去,这里往东边走,一路树荫,不晒。“绿乔说完,心中也是敬佩自己,临危想出这个主意。 盛馥站定,看着绿乔,脸上兀自带着笑容,可眼神,就像阿卫说的,已似两把尖刀样,刺入了绿乔的心里。 ”说!“盛馥只一个字,初柳、绿乔便都跪下。 ”奴,奴。。。!“ “那你来说!” “奴担心女郎知晓了,便,” “说!” 初柳一咬牙:“末杨正在府门口跪着。” 盛馥忽觉眼前死一般的沉寂,又似被谁一把抓了心,拽得生疼。闭了眼,呼吸重了几分。 “奴们原想赶了去。又怕动静大了让女郎知道。奴们是想瞒着女郎,奴们是不想,“绿乔小心地看了自己女郎一眼,轻声说道:“不想又勾起了女郎的心事。” 盛馥睁开眼:“你们也当我是疯的?” 俩丫鬟想起数月前那场大火,心有余悸:”奴们断没有那样的念头。只是如今,奴们只求女郎勿再为那事伤心伤神。“ ”始终,还是未曾了断!“盛馥长吁了一口气:”撵到这里,又来这么一出,真是好手段。“ 盛府右前小道上,停着一架散发着沉香的车架。车夫立于车前,定定地正看着跪在门口的娘子。 车幕里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还是未曾开门么?” “禀殿下。未曾开门。也未曾见有人出府。” 车中之人沉默良久,道:“你且在这里看着。孤去去就来。” 这厢盛馥依了绿乔,将车架停到了东边侧门。 盛馥扶着初柳的手正往车上去,“梅素!”一声呼唤禁锢住了盛馥的身形。 盛馥眼前又觉一阵漆黑。强稳住心神,不回头,只想往车里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陡然抓住了她的臂膀:“梅素!是孤!是孤来了!” 十三、一枝长 盛馥捧住了手中杯,茶水虽热,但她兀自不觉。 “梅素,孤与你,毕竟还是心意相通,不然孤也不会去那侧门了。”齐恪拿走了盛馥手中茶杯,一副关切模样:“烫!快入三伏,还是喜这热茶。你本又是个怕热怕晒的。” 齐恪看着像是出了魂的盛馥,一时怔愣。本以为这一见之下,她会狠狠讥讽一番,竟是没有,或者见他回头喜极而泣,也是没有,再或者冲上来又踢又打,居然还是没有。之前齐恪设想的种种,竟是一件都未曾发生。 齐恪心中既是烦闷,又是有一丝愧疚。素来想着几月未见,她会清减些,憔悴些,甚至该有些伤神,然齐恪觉着,自己竟然又是错了。盛馥还是那个盛馥,衣饰贵重,口脂鲜红,从头到脚的镇定与讲究。只是,那眉眼间居然少了些以往的骄纵。 “梅素,你既不喜那旧宅,一把火烧了也便烧了。孤已选好了新址,待你回京,便按你的心意起个新王府,可好?。” “梅素,京中近来风行将发簪打成兵器模样,倒也有趣。孤知道你喜欢新鲜首饰,便让人打了一套。” 盛馥脑中嗡嗡作响,心神纷乱。怎么似听到那瓷器破碎之声、木架倒下之声?嗯,还有味道?是何种味道?是书!是书被点着后熏起的味道。又有声音,呼喊着:“走水啦!”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可惜,那火是扑不灭的了,那是几十个人一起放的火,火光冲天,亮了半个京城,真真有气势! “你这个悍妒之妇!”谁在骂我,还推我?盛馥恍惚。 “你如此跋扈嚣张,德行何在?你还未成王妃,为妒一个侍妾,就烧了整座王府?” 侍妾?是谁?记不得了,待我问问初柳。盛馥想着。初柳,初柳,初对末,柳对杨,末杨!原来是末杨。 末杨不是放出去了么?从良了。不对,她说她要跟初柳绿乔两个一样,不出府,继续留下伺候。末杨生得娇俏,自小就是一众丫鬟中最出色的。心气也高。府里教习的,无论什么,就她学得最是用心。母亲还说我得了这么个聪慧丫头是好事!当真是好事啊!再好不过! 王妃?对,王妃是我。原本八月,我就是那恪王妃了。人人都道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们也许过那白首不相离之诺。可如何,如何就变了呢? 是了,平日里,齐恪就常夸末杨温顺可人,习得女红,懂得琴棋,是那万里挑一的。又时常嫌我用度铺张,任性骄纵,不够清雅。我听着竟还高兴,丫鬟教得好,那是主人家的功德。将来也能替她找个好郎君嫁了,圆满了主仆缘分! 后来,后来怎么了?想起来了,后来有一日,宣王妃来见母亲,说齐恪要纳末杨为妾。母亲震怒不已,说是嫡妻未娶,哪里有先纳妾的道理。纳的还是我的丫鬟。宣王妃说她随宣王去恪王府拜会,游园正好撞破了,末杨羞愧,寻死觅活,话里话外又透露自家女郎早已允了她是陪房,齐恪也是信誓旦旦说此事不假。既然早晚是侍妾,如今业已成实,那便说明了收房便好,便把这桩差事落到了她这个王嫂的身上! 可是,可是我没有允过呀!我只道天长日久,彼此已知心性。既知我心性,又哪里会有什么侍妾?别说是自家丫鬟,任凭是谁,也不能分了我的郎君去!齐恪,既然你要侍妾,你便要罢。 当即我便带了府军,去到那恪王府。一通乱砸之后,不曾解气,便吩咐一把火烧了去! “梅素,孤此番前来,便是想与你一同把前事都抛了,可好?”齐恪见盛馥只是坐在那里,不答、不问、不喜、不怒,怔怔地像是离了魂,忍不住走上前,一把揽住了。 盛馥忽觉燥热,骤然回神,只觉自己正被拢在怀中。抬头,对上那剑眉星目,盛馥笑了。 “殿下松开。”边说边去推那齐恪。 齐恪心头一松,手臂却圈得更紧:“孤错了,梅素。孤给你赔礼。” 此言一出,像是勾回了盛馥飘离在外的最后一丝魂魄,她顿时暴起:“你松开!松开!污糟了的东西,不要碰我!” 齐恪见怀中之人脸已怒得绯红,双眼间却像是粹着寒冰。想起她素来的性子,松开了手。 “梅素,我们好好说话。”齐恪坐下,温言道。 “那烧了的王府,值多少银子,殿下尽管说来。”盛馥定了心神,强压下心中百感交集,复回到那冷清样子。 “梅素,孤知你心中有气。”齐恪无奈地笑了笑:“那王府,本也就是将是你的。女主子烧了自己的房子,她家郎君岂有找自己娘子要钱赔的道理?” “何况,当日之事,孤也有过错。”齐恪望着盛馥,一往情深。 “只是梅素,你当日为何不先与孤对质清楚,便勃然大怒,如此行事?” 齐恪话落,便觉得盛馥眼中粹的寒冰,化形成了两把冰刀,直直地向他插来。 “你纳我婢女为妾,此乃一,浑说我早已经应允,此乃二。于我,有这两条便已足够,何须与你对质?” “梅素,这些年,你从来未曾言明,孤来日不能纳妾。日常,你又常唤她在孤跟前伺候,孤便以为你一早就挑好了她,来日做你通房陪嫁。乃至她如此说,孤便如此信了。“齐恪看着盛馥,一字一句慢慢说来:”孤纳妾,本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但梅素你若是一早说明,孤就断不会起纳妾之意。为何,你却是不说?“ 盛馥心中又是揪痛又是愤懑,却讪笑道:”我那时痴傻,只道是殿下与我心意相同,却不想,我竟是又错了。“ “那日殿下已然说过,我们亲事作罢。你绝不能娶我这等悍妒之妇,玷污皇家门楣。既如此,殿下与我,何来修好之说?” “梅素,当日孤只是气话。何曾真退了亲事?孤原本想追着你一起过来江南,只是,只是碍于你怒火未熄,便只好等上这几个月。“ “殿下,你我之间,兰因絮果,再不会复那从前了。“始终,还是会黯然的啊,盛馥垂首,声音萧索。 “梅素!孤是来修好的,你要孤如何说,你才肯信?”齐恪又是一把抓住了盛馥手臂。 “殿下请回罢。梅素对你,已然死心。”盛馥尽力保持着眼中两把冰刀不散:“殿下不必再费心神,爽利退了亲罢。” “再有,带你家那侍妾回去。” “孤与你之间所有种种都是因她而起。如今她跪在旧主门前请罪,也是应当。”齐恪迟疑了片刻,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定夺,沉声道:“日后,恪王府里,自然也不会有她。” 盛馥嘴角抽动了一下:“殿下何必如此。我早已放她从良。如今她更是恪王府之人,与我家并没有半点干系。况且我乃冷性之人,想求我怜悯之心,怕是不得。且不要再跪在那里,污糟了我家门第。” 说罢挣脱齐恪双手,夺门而去。 齐恪摇头自嘲,早知不会是轻易哄得回去的。倒也不出意料。只是,早知今天,又是何必当初啊! 既来了,齐恪必要去跟老祖亲见礼。老祖亲面上待他还是跟以往一般,可心中已与旧时不同。老祖亲面上并不显山露水,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自那事之后,王府是提了退亲的,可如今怎又像是不曾发生过什么一般?这些时日以来,只盼着孙女多走动结交,能相中个如意的,忘却那不快之事。好不易,来了个寒公子,如今齐恪又回头,这是乱了啊,乱了! 齐恪还是自东门出了盛府,回到了车架停靠之地。 那车夫见了王爷,请安回禀:“殿下,还是未曾开门。倒是末杨小娘子,这日头渐毒,眼见要跪不住了。” 齐恪哼笑一声道:“不必看了。孤要回别庄去。” “那末杨小娘子?” “让她跪着去罢。一个奴婢出身,哪里就这么娇贵了。” 车夫心中不忍,又想这似乎就是自取其辱,于是再不看那场面,径自驾了沉香车,一路而去。 十四、残雷呵 刘赫手持一块绿豆糕,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那烙于糕上的花纹。这素来是盛馥爱吃的,哪知今日,竟是一口未尝。 今日本说是议事,一向准时的盛馥竟来晚了。来晚了本也无妨,但盛馥是带着眼中那两柄冰刀来的。看她两个丫鬟,也是满腹心事。 刘赫不好开口相问,只在那里陪盛馥慢慢坐着。她不言,他便不语。 陡然想到一事,或者能解了盛馥的狠戾之气。 “梅素,孤寻得一物。想来你会喜欢。”说罢转身,取过一狭长锦匣:“你且打开看看。” 盛馥冷冷一眼看去,虽还是冰,刀子却是化了:“是什么便给我看罢。我不猜!” 刘赫打开锦盒,一张瑶琴赫然在目。盛馥不解,看向刘赫。 刘赫展颜道:“此琴唤作“余音”。据传跟那“绕梁”本是一对。孤自识得梅素,便差人到处去寻好琴,如今便得了这一张。你可是喜欢?” “我为何要喜欢?” 刘赫愕然:“梅素不喜抚琴?” 盛馥冷哼一声:“你从哪处知晓我爱抚琴?偏偏,我是不会的!” “梅素爱听琴。孤便道定爱抚琴。原是孤弄混了,莫怪。”刘赫心中有些许懊恼,好不容易寻来此琴,竟是盛馥不喜的。早知如此,该是弄明白再去寻物才好。 “我爱听,着人弹于我听便好。何必自己去侍弄这些?”盛馥眼中冰刀又起,起身离开:“今日不议事了。明日也不议。后日也不!” 刘赫追也不是,坐也不是,甚是尴尬。待到盛馥摔门而去,才唤来阿卫,想问问阿卫可曾从那俩丫鬟嘴里,听到些什么。 “官家,这。。。。。”阿卫斯斯艾艾,扭捏非常。 “她们今日都像是吃了炸雷,奴才不敢招惹。更不曾与奴才说了什么。只是方才绿乔这夜叉跟初柳说话,奴才听了些。” “但说无妨。” “好似是,有一个盛家女郎之前的贴身丫鬟,今日跪在盛家园子门前不起。再有就是。。。。。” 刘赫用眼睛剜着阿卫。阿卫心中叫苦不迭:这官家是随了盛家女郎么,怎么眼神也似刀子一样了。 “再有就是。盛家女郎的未婚夫婿,今日到了。”阿卫卯足了勇气开口说道。 说罢去看自家主子脸色。心中又开始打鼓:偏偏就是我这么倒霉,主子问话,没有好的回。我今日可要仔细些,再仔细些。 刘赫合上了琴盒。不由自主又伸出手指扣了扣那盒盖:“未婚夫婿?” “奴才只是隐约听到,什么王爷。好似是,珂王爷。” “齐恪,齐尔永,恪王爷”刘赫轻声念到。 盛为今日五更末便已出门,只交代了管家,说是与人同去看那日出光芒万丈之美。待到回来,已是傍晚,对今日家中变故一无所知。回房洗漱一回,换了衣裳便去找他姐姐说话。 待进到苾馥轩,只觉得今日与往常不同。绿乔没有打趣自己,初柳更是一副拘谨非常的模样。 盛为对绿乔扮个鬼脸:“绿乔,今日姐姐竟未给你吃饭?见到你家二郎也没气力请安?” 绿乔忙把他拖走三丈:“二郎,祖宗。你今日可得仔细着跟你姐姐说话。女郎这会子,像是要杀人!” “为何?何故?哪个给了她气受?莫不是那寒公子?”说罢盛为捋了捋大袖,露出两条莹白光洁的胳臂:“待我去找他理论。” “祖宗!真真就是个祖宗。你且听我把话说完。”绿乔一把拉住二郎。 “不是那寒公子。是恪王爷来了。那末杨还一直在府门口跪着。” “他来作甚!找我姐姐要银子陪了他王府么。要多少给他便好!那末杨又来跪什么?”盛为霎时怒了,再一念,疑惑了:“绿乔,你说那末杨一直跪着?我回来并未曾见到。” 绿乔鄙夷之态立现:“哼!跪了半日,我们不曾开门搭理,也不见恪王爷接她回去。便自己起身走了。” “呸!叛主的东西!亏得在盛府受了那么多恩惠。连做样都不肯做真切了。” 盛为反笑:“倒是个有脾性的。居然自己走了。有趣得紧。不知她回去怎跟她现主子交代。哈哈!” 末杨跌坐在街边,失魂落魄。 揉了揉青肿的膝盖,理了理已然皱了的衣裙,抬头便是迎到路人投来的惊异眼光。 末杨垂首冷笑了几声。 “盛梅素,人人都夸你是好样貌,谁又看到我远胜于你?你有金山珠海堆砌这一身风骨,为何我却是没有?” “盛梅素,你不就是托生的好?若不是你生在盛家,你连我一分都是及不上的!” “盛梅素,你跋扈嚣张,悍妒狠戾,奢靡成性,仗的还不是你的家世!” “盛梅素,我不信命!我偏要与你斗上一斗!” 黄昏时分,末杨一瘸一拐地返回了恪王别庄。 “你竟回来了?!”恪王眉头紧锁:“怎么孤交代的事情,你如今可以不办了么?” “妾本以为,就算女郎记恨着妾,初柳她们念着旧日情分总会劝上一劝,不管如何今日会开了府门,先赦我回来。却没成想,始终未见动静。”末杨跪着回话。 恪王冷哼一声,似好笑般指着末杨:“你还真当你是哪家的正经女郎?你只是个假传主命的奴婢!你主子记恨你乃是应当,你往日的姐妹不助你也是合情合理。你倒抱怨别人薄情?当真有趣!” “奴不敢!奴只是实在支撑不住,想回来稍作歇息。” “奴明日一早便回那盛府门口。奴会跪到。。。。。。跪到倒下为止。”末杨究竟还是忍不住,眼泪潸然而下。 齐恪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孤曾告诫于你,不要心念太多。你且下去歇息吧。明日,不要再让孤失望!” 末杨忍着痛,一步一挪走向暂歇的偏院。 “都当我是那棋子!不论持黑执白,我皆是那棋子。” “我是一颗好棋啊!我明明布了一条大龙,为何反被屠龙?” “既如此。我何必再做那棋子?何必。。。。。。” 十五、趁香鞯 恪王别庄掌事疾步向厅堂而去。 “殿下,奴才已散出人去寻。末杨小娘子房内业已细细查过,细软都不见了。”说罢,低下头,不再多说一个字。 齐恪颓然跌坐:“当真就是如此,当真就是如此啊。。。。。。 三月前,齐恪接了皇兄诏令,进宫叙话。 兄俩坐在桂宫花园中,望着院中那成片成片的木犀树,想起儿时常在此嬉戏打闹,扰了母后清静。每每被训斥后,隔日还是不知收敛,最后免不得要受罚。不是抄书,便是读书,再不然就是罚跪。 而今,父皇不在了,母后也不在了。诺大的宫殿,空空荡荡,少了生气,也少了暖意。 齐恪深深吸了口气,彷佛依稀着,还能闻到儿时桂花开时遗下的余香。 “皇兄,今天为何唤臣弟到母后宫中叙话?” “此处自在。只有在母后宫中,朕与你,才是亲兄弟,而非那君臣。” “今日,朕只想与你闲话家常。”武顺帝屏退左右,亲手取了一块梅糖,放于齐恪盘中。 齐恪见那梅糖,愣怔了一会儿,便既明白皇兄今日是想说梅素那事。 “皇兄,若是有关那事,臣弟心意已决。切莫再劝!” 武顺帝呵呵一笑:“今日,朕不与你说那事。只说些民间兄弟般的家常话。” “尔永,依你之见,你皇嫂待朕如何?朕后宫这些许美人、夫人又待朕如何?” “皇兄是天子。无论皇嫂或是其他嫔妃,待皇兄自是崇敬恭顺!” “朕有一问。尔永觉得,朕为何至今无后,妄说皇子,连个公主都不曾有?” “这。。。。。。”齐恪腹诽:谁不知你那些嫔妃成日里争风呷醋,必然是手段用尽。这会儿倒来问孤。你后宫之事,倒叫孤如何作答? “朕知你心中清明,朝堂众人也是这般,只是不可说,不得说,不敢说。” “你皇嫂与朕当年也曾是恩爱不疑,只是后来,朕后宫新人越来越多,你皇嫂对朕从嗔到怒,最后便成了如今这般的光景。恭敬无少反多,但恩爱却是再没有了。” “无爱便是心死,因此无论后宫有多少谋斗,手段,你皇嫂都不想理会,连她自己被算计了,也是无动于衷。” 武顺帝长叹一声:“想来朕是不会有一儿半女承欢膝下了。” “皇兄乃仁君!我朝必定福泽深厚,岂会没有子嗣延绵?”齐恪心中叫苦不迭,这等事情,孤该如何开解去?今日真真是。。。。。。 “江山飘摇,若朕年老之时才得个一儿半女,待朕大行之后,这稚子幼女不知会有何等的遭遇变故,如此,还是没有的好啊。” 一阵春风拂过,带着暖意,也卷起细尘。武顺帝似被迷了眼,伸手揉了揉,长吁出一口气。 “朕若无后,这天下,以后便是尔永的天下了。” 齐恪闻言震惊,忙不迭跪下:“皇兄,臣弟虽一向纨绔浮夸,但对皇兄忠心不二,从未有过觊觎过皇位之心。” “尔永起来!朕并非猜忌你篡位!而是朕大行之后,皇位除你之外,无人可传!” “这!”齐恪脸色煞白:“皇兄,为何今日要这般试探臣弟?天地可昭,臣弟真真从未曾起过篡位之心!” “唉。。。。。。”武顺帝仰天长叹:“帝王之家无诚挚诶!亲兄弟、糟糠妻都是如此不敢信朕,得坐江山,却真成了孤家寡人。” “尔永起来,朕绝非试探于你。朕早在数年之前,就已作此打算,只是未曾有人知晓罢了。” “朕断断不会将皇位传于那些个庶弟。如此,只有你了。” “只是这龙椅,你想坐得安稳,就必要娶了那盛梅馥为妻。” 齐恪心中大起大落,一时怔怔,待听得一定要取盛馥为妻,顿时不甘:“皇兄,这又是为何?盛家无人入仕,在朝堂之中也无有半点势力。有的只是那财帛之势而已,为何臣弟定要娶那悍妒之妇?” 武顺帝听罢连连摇头:“真乃稚子之言,稚子之言啊!这些年朕放任了你,让你看不清这时局,才会做下如此荒诞之事!” “臣弟何曾荒诞?是那盛梅馥带私兵烧了臣弟王府!她才是荒诞不羁,藐视皇族。论及此,皇兄你为何不曾追究,还不允孤追究?” “尔永,朕有一箴,你且听仔细了。朕,坐的是这朝堂上的龙椅,而盛家,坐的是那江山的龙椅!” 齐恪不服“皇兄乃真命天子。盛家虽是高门士族,渊源已久,仍只是商贾之流。怎可同论?又怎可凌驾于天子之上?这岂不是谋逆?” “谋逆?盛家何惧谋逆啊?!盛家之事,待来日,朕会细细说与你知晓。如今头等要紧,便是你与盛梅馥的婚事!” 齐恪又复跪下:“臣弟万死,皇兄恕罪!臣弟定不要娶那悍妇。” 武顺帝按捺住飞起一脚的心念,仍是耐心道:“尔永。你且告诉朕,你一意孤行至此,是因你自觉寻到了一世真情?而如今的盛梅素,是远及不上那婢女?” “是!末杨美貌温顺、知人解语,琴棋书画,女红烹调,无一不精。不争、不妒、不悲、不噪。万般皆好。她只是良人,不能做孤正妻,但孤愿与她一世一双,宁愿之后无论妻妾再不娶一人。” 齐恪话未说完,便被武顺帝一脚撂翻在地。“你你你!你就是那不稼不穑,不辨菽麦之辈!” 齐恪刚想辨白,又是挨了一脚:“万般皆好!?你且告诉我,她这万般皆好从何而来?琴棋书画女红烹调自何处习得?又是何人把她养得跟世家女郎一般?还不是那盛梅素?” “盛梅素婢女个个相貌不俗,能干玲珑,若要悍妒,她怎能容得下?又怎会让那万般皆好的婢女在你跟前伺候?” “皇兄明鉴,盛梅素若真有那容人之量,何至会纵火烧了王府,撵出了末杨,还断了她家一干人的生计?” “此乃那婢女冒领了通房陪嫁之名,盛梅素惩她叛主背义之罪。该当!” 武顺帝索性也席地而坐,伸手拉起了还匍匐在地的齐恪,长叹一声。 “你可知?朕的后宫,多的是这等万般皆好之人啊!朕宠爱谁,谁的身边就总会有那一个两个与之亲近之人或是婢女,或是姐妹。朕宠爱之人缺什么德行,她们便能补什么德行。不争不悲,是那独好的解语花。如此,两相比较之下,龃龉渐起,嫌隙渐深,朕便会嫌弃了旧爱。 “初时,朕就如你这般,只道此等女子最是至情至理。” “待朕年长,便看清了。此等尔尔,皆似那处心积虑、伺机而动的豺狼。她们的贪念,能化作那绕指柔,化了这百炼刚。” 武顺帝抚了抚齐恪的手,叹道:“她们这万般皆好,为的是换得世间万物,可唯独不是真情!” “也只有盛梅馥那等女子,本已有了世间万物,才会只论真情!” “朕知晓,你与梅素,也曾是和如琴瑟。尔永,你可仔细思量过,何时何地,又是为何,你的心就栓到了那婢女身上?” “如今,朕也知你是半分也听不进去。为了江山社稷,也为了你的终身,朕今日便与你一赌如何?” “第一件,你自今日回去,便冷落了那婢女。”武顺帝看到快要暴起的齐恪,摇头笑道:“莫急,待朕说完。若她终受不住那冷落,询问与你,甚至吵闹,那便是还好。要不问,一贯还是低眉顺眼,如此,你已败一局。” 第二件,你择日便往那云城去,带上那婢女同行。只说,此行定要求得梅素原谅,一同回京完婚。若不得,朕便要褫夺你封号、充没家产、贬为庶民。若她肯与你同去,而不是宁为庶人,只求相守,那么,你便又败一局。” 第三件,待到达云城。你让那婢女去跪在那盛府门口。届时,自有分晓。” 武顺帝看着越听越沉寂的齐恪,又是一声长叹:“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尔永,切莫误了自己! 齐恪忽的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沉声问道:“皇兄,若你料错了,该当如何?” “尔永,若真是朕想聊错了。之后凡事种种,朕便再不干涉于你,哪怕你娶那丫鬟做了王妃。” 。。。。。。 齐恪戚戚然然,呐呐自语:“皇兄,其实自孤那日回去,便知这赌局,赢面实在不大,待她与孤一起踏上云城之路,孤便知道,此局是输定了!” 十六、疏钟荡 渐入盛夏,蝉鸣四起。江南的仲夏,毒辣辣的日头之外,更有那狂风、惊雷、暴雨,倒是像极了江南女子,看似温婉,实则多变,若想要琢磨剔透,那便要时时留心。 刘赫前日送那瑶琴,没讨盛馥欢心倒是惹了一场气,便想着如何弥补了去。正巧昨日盛馥差人来说,想把木犀之薮的画阁辟出来,做那家学琴序,独供些高门士族的女郎和小儿学琴。“卿大夫听琴瑟”,雅乐需得贵地来配,因此上,木犀之薮便比日后鱼龙混杂的家学馆强过太多。 刘赫自然是答应的。转念一想,既如此,就以盛馥之名,将那张“余音”,放到琴序去。这琴毕竟是稀世之物,虽远比不得“号种”、“滥胁”,但给琴序添些稀罕、贵重却是绰绰有余了。 于是昨日差人去说了,并邀盛馥一见,盛馥并未推辞,让下人带回话来说,明日同去那木犀之薮便是。 今日刘赫特意来早了些,只因想看看传闻中那“只因天上有”的一塘水芙蓉。 行过穿廊,刘赫在一角亭站住,举目略过眼前景致,心中对盛馥佩服又添了几分:“当真是别出心栽。” 原来围绕着荷花池所建的一干钓台、水榭、凉亭、廊坊乃至这穿廊角亭,均立于土山之上。任你是在哪里,只一眼,就能把荷花池从高处看个真切。 只是为何定要在高处看那荷花池?刘赫如今便是明白了。 那荷花池,端的就是一朵盛开的水芙蓉。刘赫略一思量,心中明了,定是先在那池水之下按着荷花的样子,砌了隔断,再将荷花栽于其中,待等叶茂花开,便有了这奇美之色。 粉穿台为边,赛锦其次,连绵着舞妃莲,由浅粉到白粉交加再至莹白,色色交汇不显突兀,恍若本就浑然一体,每一叶花瓣都是描绘不出的清高拔俗。再看那莲台,青色佛尘围着独独几束张扬娇艳的情无限,恍若点睛,腾然给了一身娇柔支起了风骨。 “如此看来,你平日里穿戴的,未必就是你真爱的。”刘赫呐呐自语,转念又想到那金丝梅花杯,哑然失笑。 此时,阿卫已寻得了方娘子前来。方娘子与刘赫已是熟稔,不再装傻充笨,笑盈盈地上前行了礼,便带着刘赫往那画楼去。 画楼隐匿于一片紫藤花架之后,由一座石拱桥与大园接通。小桥之下流水涓涓,清澈明亮。行过小桥,便是一处庭院,庭院内曲沼通幽,,不见花草,只载树木,地上除了碎石小径,便是细细密密的草坪。庭院深处一座飞檐楼阁俏然耸立, “我家女郎吩咐,这里日后唤作“听狂阁”。这幼子琴序便设在这一楼,二楼则是女子琴序。”方娘子回禀。 刘赫点头,跟着方娘子进到了画阁之内。 “这正厅,做学琴之所。两边这些个厢房,可供小憩、品茶、更衣之用。再有,女郎交代须有一间做那存书储琴之所。大人,可使得?”方娘子站定询问。 “自然是使得。甚好。”刘赫忽感与盛馥之间似有默契,甚是高兴:“这存书储琴一项,竟与我所想一般无二。” 方娘子听得刘赫如此说,抿嘴轻笑,心道:还怕谁不晓得你的心事不成?只是我们晓得无用,女郎晓得才是正经。 “那此琴,你家女郎可交代置于何处?”刘赫出言相询、 “女郎吩咐,二楼辟出一间。专供此琴。奴且带大人上去。” 行至那琴房前,刘赫一眼看见悬挂于房门之上的匾额,上书二字:余音。 “这是昨日女郎吩咐的。说这才不屈了这琴去。”方娘子端的是会察言观色,见刘赫怔然,盯着匾额,只怕有什么误会,急忙解释。 刘赫进去琴房,只见中间一张硕大琴案,甚是显眼。再看去,便见除了寻常厅堂之物,香几、博古架、屏风、插屏也一件不缺,布置甚是奢华。会心一笑,心道:你又要拿这些去唬人。” 刘赫信步走去回廊,但见远眺之下,依然可见那一池水芝。一阵清风夹带着若有若无的荷香,炎夏的烦闷瞬时去了几许。 “劳烦方娘子烹一壶茶来,我在此等你家女郎便好。阿卫你且跟方娘子同去逛逛。” 方娘子应诺,带着阿卫去烹茶取茶点。 刘赫取出“余音”,置于琴案之上。想起自下江南,倒是未曾想起抚琴。但见香炉袅袅冒着烟色,便一时兴起,对着那琴道:“事急从权。今日是孤亏待了你,不曾净手,孤当以好曲相赔。” 言罢,静心凝神,端坐肃颜,修长手指抚上了琴弦。 一曲既起,刘赫便只闻琴声,只见琴弦,除此之外,一无所见,一无所感。 “这可是《乌夜啼》?”腾然一道清脆,打断了琴音。 刘赫不由得恼怒,刚想呵斥,转念禁住。寻声看去,但见一娘子依门而立,简衣素钗,一双水汪汪的鹿眼直直看着刘赫。 刘赫诧异,如若是那世家女子,怎是如此妆扮?若不是世家女子,只是园内奴婢,又怎识得《乌夜啼》? “正是。”沉吟半响,刘赫答道。 “你这琴,看起来。。。。。”这娘子说着就直冲“余音”而来,伸手就要触上琴弦。 “不可。“尚在惊愕之中的刘赫,猛然伸手拿起了“余音”,退了开去:”这位娘子,你失仪了。” 那娘子并未惊慌,反而更显冷傲:“我乃琴师,自识得琴,你那琴看起来,应是珍品。我只想一见而已。有何失仪?” 刘赫不怒反笑,这位是哪里来的琴师?!礼仪全失,规矩全无,还如此坦然自若,怕真是个琴痴? “哎呀,沈家娘子,你这是作甚?”方娘子带着阿卫和端着茶盘的丫鬟回到那琴房,正巧撞见这两人一琴的对峙,急忙上前拉过了沈家娘:“为何你会在此?还冲撞了寒公子?” “我并未冲撞于他。我只是来这琴序看看,恰巧听得有人在奏那《乌夜啼》,琴技尚可,便想一见。于是上来这里,见这琴好,想仔细瞧上一瞧,谁知他竟然抱琴离开,半分不让我看。”沈家娘娓娓道来,声音清亮。 方娘子心中那个气。想着原是自家女郎吩咐,说是那自来熟林娘子有一投奔而来的同乡,会琴,在原籍也是授琴为业。道是一个娘子孤身带着孩子在此想来不易,吩咐她找来看看,若是不差,便留下以后给那些世家小儿授琴。也算积德。 今日见了,琴技的确不错,样貌也出色。性子虽有些冷清离奇,但冷清些也好,不生是非,至于这离奇么,或者离奇些更显莫测,便想着可以留她下来。 如今看来,这离奇是真真的,这冷清却怕是心思过甚之下的故意。再者这礼仪规矩是这等模样,那是断断不能留在此地了。女郎要做善事,打发到外面家学馆就是。 “沈家娘子,你先回吧。此地,原不是你该来的。”方娘子只求快送走这沈家娘子,自家女郎想着也快到了,这娘子这二五不着的样子,别惹得自家女郎不快才是正经。 “我只想仔细瞧一瞧那琴,不碰,这也不成?”不料沈家娘子像是未曾听到一样,只盯着刘赫看。 自方娘子进来,刘赫便期着方娘子解围,眼见这方娘子也败下阵来,轻叹一声:“方娘子,我且到别处去等。”说罢抱着琴就走。 “我就想仔细瞧瞧,为可不可?”沈家娘子还是执着,那双鹿眼中像是要滴下泪来,转身就要冲向刘赫。方娘子眼明手快,一把拽住。 阿卫在旁已是呆傻:“这位沈家娘子,行事如此乖张,怕是个疯癫的吧。。。。。。 刘赫不理这些,快步走出琴房。刚一出门,便见那盛梅素立于面前。 “你今日可是保住了一张好琴。”盛梅素莞尔一笑,刘赫心跟着一跳,一下痴茫:孤这是动了真心了么? 十七、箫韶远 还是太湖楼,还是二楼那一间雅室。初柳、绿乔还是捧着这壶那罐在那里烹茶。 阿卫再不会大呼小叫,觉得那样烹茶甚是做作,他如今满心满脑就是方才绿乔夜叉说今日会让他吃顿好的,再不会是那白水、馒头。 桌上再没有了那金丝梅花杯,只有一汪缥色。桌边两人还是坐定不语。 初柳斟上茶,使了个眼色,三人默不作声就退了出去。 “后日,你便带上盛为出发罢。”盛馥终于开口:“他自小就是个混世的。大了,更是只知风月,不知有它。你且多担待些。” “无妨。”刘赫听得盛馥这样交代自己,心中荡起一丝涟漪:”你切莫担心。” 看到置于一旁的“余音”,想到方才之事,刘赫心中忐忑:“这琴,你是要毁了去,还是。。。。。。” “我那里匾都挂上了,这琴自是要回到那里去。”盛馥好笑:“我本不喜这琴,自是不介意别个觊觎。” “那沈家娘子,倒是比我们北地女子还强硬、无忌了几分。她又怎会在你园子里?”刘赫想起方才那事,忍不得要问。 “我原并不认得她。只是一念之善,没想到。。。。。。”盛馥意味深长地看向刘赫,眼中嗤笑之意又起:“赫公爷是不是见她长得标致,又是那特别的性子,心中喜欢,想讨回你那公爵府去?” 刘赫并不回话,怔怔地看了盛馥半日,突然起身,到了盛馥跟前。一双手,抚上了盛馥双肩:“梅素,孤的心意,你该知晓,若你不知,孤便说与你听。” 盛馥身子一僵。夏日炎热,但那双暖手抚上双肩,并未添了一丝烦热,反而心中多了几分舒畅。 “今日,就不必说了。”盛馥慢慢掰开刘赫双手,却被刘赫抓住了手,不肯放。 “梅素,有些事,孤却是一定要跟你说。” “待你回来罢。那时再说。” 初柳、绿乔带着阿卫,还是去那日那桌落座。小二又媚笑着上来招呼。小二认得他们,想起那日阿卫那可怜样儿,暗自担心今日这傻儿郎还不知怎么给这两个小娘子欺负了去。哪知今日那俩小娘子却是着实喊了一桌子菜,并没要那馒头、白水和。。。。。。盐! 席间那傻儿郎虽是一会说虾壳难剥,一会又是吃不来螃蟹,又是被鱼刺卡了喉咙,不停被那青衫小娘子抢白教训,但看着却甚是高兴。小二心想,这世间事还真是多变,自己白白担心了去。但见三人也算融洽,便也自跟着高兴。 待主仆三人回到苾馥轩,已是未时。只见盛为坐在厅堂里,手中正随意地摆弄着一匣子首饰,捡起扔下,毫无爱惜之意。 盛为见盛馥冷眼瞪着他,觉得自己甚是无辜:“为何要瞪我?这等东西,他也敢送来给你?难道你还爱惜不成?” 盛馥疑惑:“你在混说些什么?我竟然听不明白!” “你看!”盛为递过匣子,盛馥一看,便知此匣首饰的来历,拿起一枝簪子愣愣看了一会,便道:“初柳,你着人送回去罢。” “个个都是红宝石镶配。他见你日常戴着,就当你是真喜欢了去?可见这几年,是不曾真上过心的。” 盛为说着得意之情便起:“想我当日,可是寻了好大一颗东珠。配的那钺簪。。。。。” 盛馥不解:“那是什么样的东珠?家里居然是没有的,要你去外面寻?你又为何要寻东珠配簪子?” 盛为顿时慌乱,伸手便赏了自己一个嘴巴:“原不是我的。是那个,那个白兄要的,只是托我去寻而已。” 盛馥摇头,这个二五不着的弟弟,真是不知何时才能有个正形。 “还有,那李卉繁差人来说,你们原是说好了今日在木犀之薮见的,你却没去。她约你明日去那水云居晚膳,说是众人都去。” 说罢拉起盛馥袖管:“姐姐你且带上我一起。” “你去作甚?去喊她李卉繁?一声阿姊都不喊,仔细她扒了你的皮!” “又不曾大得我几岁,喊什么阿姊。。。。。” 第二日,盛为终究还是没打成那秋风,兀自一人恹恹地生气。 盛馥申时末刻到了水云居,进得那雅室,见三位门阀家女郎早已落座,还有一位,便是那“贴身香膏”朱家娘。 一番寒暄见礼,添酒上菜开席。 谢郦心捧起杯盏,正色道:“原本是我们三个一起做东,我却要先来敬梅素姐姐一杯。” “梅素姐姐,今日我在这里起誓,若君投我以木瓜,吾必报之以琼琚。”说罢便自己饮了一杯。盛馥心中忐忑,想这赠股之事,虽说不小,但她要承情至此,这样立誓,未免又过了些。可为何又有个“若”字? 来不及仔细思量,便被别个继续拉着交杯换盏。几旬过后,各人都是喝得微醺。话也自多了起来。 “阿盛你昨日未来,却是错失了一场戏。”朱家娘一副惋惜样子:“昨日里,有个娘子冲撞了寒公子,还一直拉拉扯扯不肯放手,说是方娘子都不曾劝开!” “梅素向来不爱这种戏码。你当人人跟你似得?“李卉繁一眼飞去那朱家娘那里:“要说便好好说,这等神秘作甚。” 盛馥暗自好笑,这冲撞是有,拉拉扯扯也是有,只是那拉扯之人是方娘子罢了。如今她这亲历的,反而要听这些传说的,也算是有趣。 顿时顽劣之心大起,问到:“寒公子却是为何要与那人拉拉扯扯?” 听得盛馥问,朱家娘像是有人撑了腰,声音也更大了些:“那娘子,是带了孩儿投奔林家娘而来的。说是琴师,来云城寻个生计。我看那投奔是真的,这生计么,断不是靠那琴去寻了,而是靠这拉拉扯扯。。。。。。?” “朱家娘,且不要浑说。毕竟我们未曾亲见。”宇文凌旋见朱家娘越说越是不堪,觉得不妥,便出声断了她的话头。 “哼!凌旋,你整日扮那好人,也不乏味?”李卉繁冷笑。 “我可是记得那日,那娘子在我们跟前那倨傲样子,礼都不见一个。可据说昨日她却是一直追着寒公子,又是说曲子,又是说琴的。这等人,我们浑说得着她什么?!” “郦心,你可记得?”李卉繁转头去问谢家女郎,一看之下,火气大炽,矛头顿转。 “郦心,这些时日,你日日戴着这簪子显摆也就算了,为何一见我们便总是不停去扶?” “你是见我们这些日子了,都还没有,便次次存心奚落,是也不是?” “我晓得你那簪子稀罕,那东珠更是名贵。。。。。。。” 东珠?盛馥心中一动,立刻去看谢郦心,那单螺髻上,可不就戴着一根赤金钺形簪,簪顶一颗硕大的东珠莹莹润润。 盛馥顿时大惊!幡然醒语为何方才谢郦心那样立誓!好你个盛为!当真是不怕事大!我且看你要如何交代收拾?! “我扶我的簪子,与你何干?这簪子重些,原是簪不紧,我扶只是怕掉了。就你这等狭隘之人才会整日想着我要奚落于你!”谢郦心反唇相讥,分毫不让。 宇文凌旋又是觉得头沉似铁:“你们俩这三天一大吵,一天一小闹,真真是折腾。今日原是来谢梅素之情,你们倒好,唉。。。。。。” “你又来扮什么好人!”李卉繁又转向凌旋:”心里还不是整日里巴不得我们吵闹,你好做那和事佬,人人都承你的情?! 一时间,吵嘴的,劝架的,轰轰隆隆,那房顶都像是快被掀起了。 “都住口!“盛馥一声高喝,众人顿时禁声。 “到一处便闹一处!次次都是如市井妇人般吵闹!今日你们要闹,就闹个大的!换个法子罢!” “我来起那射覆令。你们既然都是互看相厌,那就各凭本事,让别个醉死了去。” 一个“好”,一个“哼”,两个不语,再是彼此眼神中各路兵器一通较量,最后总算是依了盛馥。 令既起,众人好胜心也随之而来。逐渐便忘了方才那番较量,只顾着对仗工整,押韵整齐,满心想的都是要用文采盖过别人一头去。 令行几圈,酒过几旬,之前纷争已是前尘往事。众女郎或是笑作一团看哪个又罚一杯,或拍着桌子大声催促:“快些快些!”。肆意豪迈、开心畅怀。 雅室之外,隔着镂空的雕花窗棱,有一剑眉星目的英隽男子,负手在后,怔怔地看着盛馥时不时笑得前俯后仰的背影。 “梅素,孤是多久没见过你笑得如此痛快了!?” 十八、一灯微 末杨蜷缩成一团,将自己牢牢靠紧了舱壁,紧了紧怀中的包裹,头更垂低了些。 快些开船罢,只要离了云城,便一切都好了。 就快开船了罢?等到了蜀地,凭我的手段,何愁挣不到一个好前程! 只是,怎么还不曾开船? 为何?这般安静? 末杨抬起头来,只见之前拥挤嘈杂的船舱,如今空无一人。难道是船不走了?末杨不安,起身走出船舱,想去找船家问个明白。 船舱昏暗,末杨跨出舱门便被阳光灼了眼,亮晃晃的什么都看不真切。闭上眼,缓了一缓,再从漆黑中睁开之时。。。。。。 ”主子!“末杨颤抖着喊出一声,噗通一声狠狠地跪了下去, 晨曦微展,叠叠层层的金色中,一郎君沐光而立,墨发白衫,大袖飘飘,仿若自那九霄天外而来。 ”末杨,久违了。“郎君展颜一笑,犹如那幽兰盛放,暗香浮动,世间无双。 末杨却如同坠入了阿鼻炼狱。那缕缕金光瞬间化做了刀山剑树,江涛之声就似那阿鼻叫唤,刀刀入骨,声声催命。 ”主。。。。。主子!“末杨狠狠绞住裙子,拼尽了全力跪得笔挺。 ”末杨要远行。我且来相送与你,可好?“ ”主子,奴不敢。。。。。。奴没有。。。。。。“ ”江风太大,你这般娇嫩,经不得吹,随我进去说话罢。“郎君温言笑颜,黑眸之中点点精光恍若银汉流淌,一指白皙修长抚上了末杨的脸庞。 末杨触之如遭闪电之击,再也坚持不住,瘫倒在地:“为何,竟是走不脱?为何?” 两个仆从架起末杨,拖进船舱,扔在了地上。 “末杨,我当真没有看错了你,聪慧非常。枉那齐恪这般查找,竟也未寻到了你。”依然是如那幽兰吐香。 曾经,末杨曾经是多想日日看着他,时时守着他。而今,多看一眼,便如在魂魄里多注入一场冰雪,生生地冻住了一切生气。 “奴,奴不敢。奴并不聪慧。。。。。。“ “末杨,你为何不与我道别就要离开?“郎君踱到末杨身前,蹲下身子,手指夹上了末杨的双颊。 “主子,饶过奴。。。。。。。奴再不敢了,求主子开恩!”末杨的眼泪汹涌而出。 郎君厌恶地甩开末杨,手指在她衣服上来回擦拭。 “美人垂涕,端的是惹人恋爱。你这么多泪水,为何不去齐恪面前流淌?真是白白糟蹋了!” 末杨跪起,连连磕头:“主子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不敢了!主子看在当日。。。。。。” “呵!”郎君冷笑:“当日?看在当日你爬了我的床?” “正因是当日对你那点垂怜,我才送你一段好因缘?怎么?齐恪的床不好?” “奴不敢。只是,恪王对奴,不复从前,奴是,无奈。。。。。。” “贝戋婢!“郎君一脚踹上末杨胸口:“本是只乌鸡,还整日做那凤凰之梦!” “既拢不住齐恪,要你何用?” 说完又是一脚!末杨一口鲜血喷出,心中悲怆:今日是要活不成了么?我苦熬至此,难道竟是要活不成了?我不甘!我不要! 心一横:“主子,奴已然离间了恪王和女郎,女郎的性子主子清楚,他们是再无可能成婚的。” “如此,如此奴并未辜负主子啊!主子交代的奴都办了啊!奴只是受不了那苦楚,求主子可怜奴。。。。。” “愚蠢!送你一身彩羽去扮那彩鸟,你却忍不了换羽之痛!还道自己原本就是只凤凰么?!” 幽兰郎君又想一脚踹去,但看到末杨衣襟上斑斑驳驳的血迹,却又像起了怜惜。 “末杨,那你来说。你这私逃之罪,该当如何处罚?” 末杨像是看见了一线生机,忍着胸口剧痛,强爬起来,又是连连磕头。 “求主子饶过奴性命!日后只要主子吩咐,任是什么,奴定遵从。” 郎君轻叹一声:“末杨啊,我就知你舍不下这条贝戋命。“ “既是你自己选的,我便依了你!” 郎君眼中依旧是银汉浮动,笑容依然是如兰之猗:“你想去那蜀地,我便遂了你的心愿。” 末杨大惊大喜,只当是主子念了往日情分,放了自己一条生路,正要庆幸,却是一道霹雳迎面劈下。 “我在那里,却是有着好几处矿场。那众矿奴,甚是艰辛孤苦。你也知,我本是那伤春悲秋之人,见他们如此,也是不忍。” “如此,你就再为僮客,去那里罢。能解众奴苦役之乏,也算是我的功德,而于你,是再合适不过了。” 末杨听到这里,跳将起来便想往外跑,却哪里能跑得出去。左右两个仆从早已把她牢牢按住! 郎君依然温颜如玉:”若是你好好呆齐恪身边,便自不会有这蜀地的缘分了!偏你不喜王府,我也是无奈!“ 末杨垂着头,似被抽干了力气:“主子,你就一点不念奴的好?” “你叛主私逃,我都舍不得取了你的性命,还要怎般的好?!” “你说过只要我离间了恪王、女郎,便许我一世荣华富贵!许我一世风光!你说过的!” “你们都当我是那棋子!枉我当日还信你!我恨你!恨你!” 末杨形似疯癫,竭力嘶吼,眼中全是绝望。 “说到那荣华富贵。”郎君莞尔一笑:“我该还你个愿。” 郎君手指轻盈,从末杨发上取下一簪。只听得两声凄厉惨叫,末杨已是满脸血污。 “你整日画着斜红,做那贵妇之梦,以后,便是不用再画了。这两道斜红,会陪你一生一世。” “那夜,你自比薛夜来,可惜,我不是那曹丕!” 十九、旧时月 今日,便是那启程之日。刘赫一早就到了盛家园子,辞行话别。想起这一去没有一、两月不得回来,刘赫心中起了牵挂。 原不该是这样的。原该行的,应只是“此借彼势,获己之利”之举而已,当然这利之中,应有婚嫁。但这嫁娶的,应不是人,而是人身后之势。可自何时开始,竟是开始想着人了? 刘赫去跟老祖亲辞了行,一路到了苾馥轩。还未走近,便听到吵嚷之声。刘赫愕然,大清早的,这是为何? “盛为,你今日若不说清楚了,我就砸了你的金粉,扔了你的散,烧光你的衣裳!” “我分明是件件都说清了,那东珠真只是替白兄去寻的。他要来配那簪子,我便一并帮他做了。这又与我何干?” “那你且告诉我,你那白兄现在何处,寻来对质如何?” “这个。。。。。。我自回得云城,便不知了。你要对质,你自寻他去!” 。。。。。。 这般光景,刘赫进退两难,只得站在门口假装咳嗽了几声。房内争吵声顿歇。随后走出了气鼓鼓的盛为跟一脸寒霜的盛馥。 “寒公子,我们这就走罢。再不走,盛馥就要将我活活唬死了。明知道我经不得吓。”盛为往刘赫身后一站,话虽说得可怜,可眼里尽是挑衅。 盛馥狠狠剜了盛为一眼,转身就往外走去。 盛家园子门口,一长溜停了二十辆车架。骏马华车,威仪堂堂。那阵仗,又是引得一众路人驻足围观。 刘赫出得府门,便呆了一呆。自己只带了十二驾马车随行,为何又多了八驾? “姐姐,这马车颠簸,我不爱。我那车呢?我仍是坐我的车。”盛为一脸委屈。 “你那牛已然杀了,车也拆了,我着人送去厨房当柴烧了。以后再没有你那车了!”盛馥今日是半分不给弟弟情面。 正说着,只见初柳、绿乔自那车队中走来,身后还跟着个矍铄长者。 长者走近,颔首致意:“女郎、二郎。“ 刘赫打量过去,只见这长者魁梧威猛,威严逼人。说他是私军首领,实在是太屈了这番气度。这迫人之势像是个的将帅?或者将帅之位都容不下这种气度?! “垂伯,这次就劳烦您了。梅素谢过。”盛馥说完,居然屈膝弓腰行了一个大礼。 刘赫大惊!眼见盛为也是如此,便来不及细想,也行了拜见之礼。 “在下寒赫。见过垂伯。” 垂伯鹰目扫过刘赫,意味不明,半响“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转身往车架那里走去。 刘赫眼光追着垂伯,只见他行至一众人跟前,交代了几句便转身上了车架。再看那一众人,个个健硕刚强,垂首肃立,虽只有寥寥十几个人,却似有那千军万马之威。 “垂伯?垂?难道是那人?这。。。。。。怎么可能?”刘赫心中一道惊雷辟下,生生按住了想要即刻询问盛馥的念头。 “姐姐,你居然请垂伯同去,可见你还是心疼于我。”盛为一把揪住盛馥广袖,佯装哭泣:“你定是怕我跟卫兄一样,被那些悍妇吓死,我是万万不能够死的。。。。。。我。。。。。。” 盛馥厌烦地一把扯回袖子,一根染着殷红蔻丹的手指点上了盛为的脑袋:“盛为,我来告诉你,你前几日还曾与我说,你那白兄两年之前就回了由拳,且你们并无往来。那东珠之事,你可要想好怎么圆。我等你回来仔细告诉我!” 盛为摸着脑门,讪讪然转头,难得像是有了心事。 这时一小厮突然窜上,对着盛为跪下就拜:“二郎,这回您是再甩不了奴才了。奴才伺候二郎,这一年里倒是有十个月在寻二郎。” “去去去。我一人洒脱自在,你个木头杵在跟前,白白葬送了你家二郎风雅!”盛为一脸嫌弃,转身便走。那小厮倒也不尴尬,想来是早已习惯他家二郎这一贯的做派,转头从从容容地向盛馥见礼。 “奴才见过大女郎。”又对着刘赫,也是一礼:“奴才见过大人。” “你起来罢。看好你家二郎,切莫再丢了。”盛馥想了想:“你跟寒公子家阿卫,倒是可以作伴。” 阿卫在边上早已暗自高兴了半晌。自来得云城,新识的也就是那两个夜叉,成日里被编排欺压。如今总算是来了个各处都相仿的,见盛馥如此说,连忙上前招呼了那小厮,两人一处立交情去了。 初柳见有了空隙,上前回话:“凡女郎吩咐的,均是妥当备齐了。”说完拿起出一个匣子,交予盛馥,便转身离开了。 刘赫明白,那是初柳有心让他跟盛馥说几句贴己话。心道这丫鬟甚是有心,对主子体贴至极。 “我那八驾马车,一架是盛为的,四驾归垂叔他们。另外三驾里,均是些贽敬或者辎重。” “这匣子,你且收好。奇珍虽好,但这匣内之物,有时或者会比那些奇珍更强些。” 说罢看了刘赫一眼:“你莫以为那是为了你,那是给盛为备的,他大了,不能一味混账闹事,也该结交些个。” 刘赫腾然捉住了盛馥的手,握紧不放:“梅素。。。。。。” 盛馥试着抽出手,奈何刘赫捉得太紧,挣扎了几下,也就由他握着,垂下双眸,只盯着被牢牢抓住的双手看。 “那垂伯,梅素可有什么需交代于孤的?孤是怕轻慢了他。故有此一问。”刘赫小心问道。 “你不必去管垂伯,只记得敬着就好。这一路并不安宁,有他在,我便安心些。” 盛馥说完又觉不妥,补了一句:“我那也是为了盛为。” 刘赫笑了,难得笑得甚是畅快:“好,孤知道了,你都是为了盛为。” 说着又用力握了握了盛馥的手,犹豫良久,终是忍不住:”梅素,那恪王。。。。。。?“ 盛馥抬起头,眸中寒星探入了刘赫深潭一样的双眼:“我与他,缘已尽。” “梅素,待孤回来,有些话。。。。。。” “等你回来再说罢。” 二十、撼破扉 盛为坐在那马车里,左右都是不好。车子太颠不好,车厢又比自己那车狭小不好,天气太热,哪怕是车里放置着硕大的冰块,并不会燥热,也还是不好。从躺到坐,从坐再到斜靠,怎么都是不美。 待到车队停下饮马歇息,再启程时,盛为早已不在自己的车架内。 “寒公子,你切莫再这样看着我。”盛为斜靠着,一副羞涩样子:“不知道的,当你有那。。。。。” 刘赫哭笑不得,明明是盛为说一人气闷得紧,定要与他同乘,如今却像是受了威逼一样。 “来,我们喝茶。”刘赫动手斟好了茶,递予盛为:“此番,的确是麻烦二郎了。待等回程,我必然好好相谢于你。” “此言当真?”盛为顿时坐直了身子,但却推开了茶盏,心道:跟那盛馥一样是个怪人。这天却喜热茶。 “自是当真。” “你也知我什么都是不缺,故你那里也不会有我想要的稀罕物件。如此。你还我一个人情便好。” “他日那盛馥为难我时,你定要替我开脱,保我平安。” 刘赫闻言忍俊不禁:“你们乃亲姐弟,若说你姐姐为难于我,你替我开脱,那还使得。如今却要我为你开脱,这该从何说起?” “到了时候,你自然知晓。只怕到时,你未必会觉得这人情能轻松还得。” 就此,盛为一路就缠着刘赫。晚间到驿馆各自休憩,只要上路,他就再也未曾上过自己的车架,一直赖在刘赫的车里不停叨扰。 刘赫深知盛馥甚是爱惜这个弟弟,便是用了十二分的耐心,陪着他一路絮叨。两人从岁差聊到割圆法,从炼丹聊到指南车,再从《齐民要术》聊到《脉经》,慢慢的,彼此竟有了一丝惺惺相惜之心。 “你姐姐说你向来只知风月。看来是错了。”刘赫笑道。 “她是个只知道谋划银子的人,俗气得紧。我又岂会跟她谈论这些?”盛为得色满满:“你日后便知她。。。。。。 “说起来,我竟还是只知你名,不知你字。” “我那字,硌硬得很,我甚是不喜。” “哦?!那我倒要听听到底是如何。。。。。。” 腾然间,二人均是屏气凝神,同时大喊一声:“俯倒!”身子便向下卧去。刘赫更是迅速拉过一个立于厢壁的软靠,覆于盛为身上。 弹指之间,一枝箭矢带着嗡鸣声没入了厢壁之中。那位置,正是刘赫平日惯坐的。刘赫若是慢得半分,那箭矢便会射入了他的眉心。 “你可无事?”刘赫探起身,先检视盛为。 “你可是想热死我。”盛为撩开软靠,坐起身来。 车队已是停了,并不乱。盛为想出去查看,却被刘赫按住,推至身后。 一会就听到有人在外询问:“两位大人可在?” 刘赫撩起车帘:“我们无事。可有其他人遇袭?” 来人是一中年男子,目光犀利,不卑不亢抱拳见了一礼:“均无事。大人侍卫之中,已有二人前去探查,另我们也已遣出两人。” “垂公交代,若大人们无事,车队即刻开拔。不必等探查之人回转,他们自会赶上。” “好,全凭垂伯安排。”刘赫回了一礼。转回车厢,只见盛为正襟危坐,全无平日的嬉皮笑脸,便知他有话要问。 “谁要杀你?” 刘赫苦笑:“想杀我之人。。。。。。二郎觉得呢?” 盛为哼了一声,斟酌片刻,正色道:“不会是那齐恪。” “哦?为何?” “方才,只发一箭、精准非常。且不验成败、毫不恋战。这等见识手段,齐恪没有,他手下那些个草包,更没有!” “他跟盛馥未婚夫妻名份还在,就算他得知你们如今羁绊不清,也不至张惶到出此下策。” “况且,他原本亦非是那狠戾之人。” “你可是顾念着昔日的郎舅之情,替他开脱在先?” 其实刘赫心里半分都未曾怀疑是齐恪,只是听得盛为替他开脱,心中居然十分不快。 “我是怕误了来日你我的郎舅之情!不识好人心!”盛为跟女子一样白了刘赫一眼:“只怕你被人刺死在了这半道上,那便也就没有来日咯。” “我姐姐可知你会武?”盛为一点也未曾迂回:“都道你是个弃武的公爷,其实不然吧?” “你姐姐可知道你会武?或是,你家中可知?”刘赫不答反问。 “赫公爷,你倒是狡黠。倒还问起我来了。”盛为眯起了双眼,拉过那软靠枕于身后:“看在这个靠枕的份上,我自不与你计较。” 刘赫并不讶异盛为知他是谁。盛馥既如实相告于她弟弟,自然有她的道理。 “我并不从武,只是会些自保之术。” “如此说,你自己可信?”盛为又嫌那靠枕太热,抽了出来:“今日,我承你一个情。危急之时,你居然还想到护我周全。“ 刘赫牵起嘴角,微微一笑:”并非刻意而为,不值你承这个情。不提也罢。“ “倒是你,平时只见那风流样子,竟是不弱。” 盛为躺下,双手枕头,看了车顶半天:“我家二子一女。大哥自小老沉持重,又是睿智坚韧,生来就是去挑那家族万钧重担的。我一个幼弟,自然是纨绔风流些好。” “盛馥多事。看我整日里形骸浪荡,怕我真成了那只知擦粉食散之人,便押我到她的别庄,让垂伯手下教了我些自保之技。” 刘赫皱眉,她的别庄,难道那别庄当真跟盛家无涉? 盛为又是一咕噜起身,翻出浸在冰块中的乌梅汁,喝了几口,大呼舒坦。 “我原不应告诉你这些。但见着盛馥并不让垂伯避着你,那便是说了也无妨。” “你可知那盛馥成日里都在做些什么?“盛为挤挤眼睛,等着刘赫回答。 刘赫不知该怎样作答。答他知道盛馥眷养私兵?显然不妥,只能摇头说并不知晓。 “这第一件么,盛馥平日里最喜欢抢那僧邸粟的生意。”盛为摇头晃脑,形色之间颇为得意。 刘赫听了,着实吃惊。这僧邸粟无论北地南方,早已是那寺庙中人牢牢把持。盛馥敢去跟那些坐于朝堂上的和尚分一杯羹,这胆色的确是。。。。。。 “你莫要害怕,且听我说完。”盛为甚是沾沾自喜,仿若这说的,不是他姐姐,而是自己。 “虽是放钱,盛馥也是看人。那些流离失所的,家中急病的,她几乎不收利钱,甚至有赊了多少年未还的。要是跟我们一样的,那她的利钱就只肯比僧邸粟低上个一、两成。若遇上逾期不还的,自有别庄的人去讨。” 说罢甚是期待地看着刘赫,等看刘赫惊诧也好,赞叹也罢,哪怕是怎么样的举动都好。谁知刘赫还是百感不行于色,顿觉无趣。 刘赫等了半日,也不见盛为继续,只好开口:“那这第二件呢?” “原来你还是愿意听。这第二件,便是她有驿骑所。从公文到辎重,在有些州郡,盛家本家都得依仗着她。” 刘赫这回是大惊失色:“这又是为何?为何你们本家都得依仗于她?不是本该一体么?” “非也,非也!你且莫以为,你能探查到盛馥是那木犀之薮的主子,又知道那别庄便是尽知了。千里之遥呢。” 刘赫沉吟良久:“我原是知道盛家有那驿骑所,只是没想到,这主子并不是盛家,而是盛馥。” “只是,这又是为何?你姐姐毕竟只是女郎,如何能有这般魄力?” “这个么,也只是二郎我知晓了。” “盛馥如今这番作为排场,都是缘于她幼时那一念之善啊!” “二郎我念你随时会被一箭穿心,今天便与你说个痛快!” 刘赫:“。。。。。。” 二十一、绕胡沙 九年之前,盛馥才入外傅之年,盛为刚到龆龀之龄。府中大郎比盛馥就长了整十岁,因此虽疼爱弟妹,却是自小不与他们为伍。小姐弟俩自小一处读书玩乐,十分亲密。 盛馥自小得父亲宠爱,常带在身边混迹于那官场商场一众应酬之地,慢慢的,便不喜习那瑶琴女红,反独爱看些传记、史记。 对于这个弟弟,盛馥向来维护得紧。有时盛为调皮得过了,怕家中责罚,盛馥总是想法帮他圆过去。偏盛为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即便是被罚了,隔天却又是一个混主意。而盛馥本来也就是个胆大的,于是经常两个一起,做出些混账事来。 那年春末,姐弟俩跟往年一样随着祖母回了盛家园子。园子虽大,厨子虽好,几天之后便觉得无趣。盛为惦念着外面食肆里的烧鸡,跟祖母回了要去,祖母却说是春夏外边东西吃了容易生病,不许去。盛为气不过又馋不过,便撺掇姐姐一起溜出去吃个够。 盛馥一听,顿觉有趣。当日下午,姐弟俩便借口午睡,各自支开家仆,挑了个僻静角落翻墙而出。 姐弟俩一到街上,就跟脱了线的风筝一样,欢脱非常。姐弟俩一路吃,一路买,一路逛,只是直到吃撑了,还是未曾找到那卖烧鸡的食肆。 盛为毕竟年幼,一会儿便走不动了,盛馥便让他呆在原地,继续吃他的糕,自己再去附近看看能否找到那烧鸡。 待到盛馥回来,身后居然跟了两个又瘦又脏的小丫头。盛馥劈手就把盛为怀里那一包吃食夺了,拿了好些食物分给了那两个小丫头。 按照盛为的说法,那俩丫头的吃相,直接吓住了正扯开嗓子嚎哭的盛为。那种快噎死了还要往下塞的样子,让盛为之后做了好久的噩梦。 盛为问他姐姐哪里寻来的这两个吓人的饿死鬼。盛馥说她往前面巷子里寻烧鸡的时候,看到她俩正跪在地上乞讨。当她看到那两双黑亮的眼睛里透出的哀求与绝望,顿时觉得不能让她们饿死。于是也不寻烧鸡了,带着她们来找盛为拿吃食。 俩人吃罢,便跪谢盛馥盛为。盛馥见她们礼数周全,不像那寻常逃荒的庶民,便问她们为何如此狼狈又在街上乞讨。两人说是因战乱流落到此。原是有一宅子的人,病的病,伤的伤,到了这里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城郊寻了个人家废弃的破屋,暂时安顿。 她们也不知别的,只是看着大人们为吃的发愁,就商量着偷跑出来,讨些吃食给那些生病受伤的。只是没成想实在是饿得忍不住了,自己先吃了那么多去。说着说着便哭了,懊悔不已。 盛馥听了,便把那包吃食全部给了她们。让她们先回去,说是明日一早还在这里见。便带着盛为回了家。 姐弟俩回了家,就开始喊饿。只是这一天,这俩小主子的口味甚是奇特。一个要吃馒头,各种馒头,菜馅儿的,肉馅儿的,反正要带馅儿的。另一个要吃糯米团子,也是一样,要各种带馅的,还要那腊肉,腌菜作陪。 厨房一顿忙乎之后,刚安生没多久。这姐弟俩又饿了,这回一个要粽子,一个要糕。就这样翻来覆去折腾到半夜,一众厨子忙了个半死。 至于这女郎,二郎是不是吃得太多,没人上心。本就是些一盘子菜才吃一口的人,要得再多也吃不了多少下去,只要主子高兴,便是圆满。 到了夜里,盛馥又溜去府里的药房,挑些认得的成药拿了一堆。又去跟老祖母说,明日姐弟俩要花一天背书,任谁也不许进去打扰。老祖母听得是背书,一口应允。 第二日一早,盛馥带着盛为另加七、八个包裹,还是翻墙而出。待两人到了昨日那地方。却见那俩小丫头早已侯在那里。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好看娘子。 娘子跟姐弟俩道谢,衣衫褴褛掩不住士族气派。盛馥说要跟了去看看。那娘子起先不愿,盛馥说你若不愿那包裹也还我罢。娘子无奈,见姐弟俩尚且年幼又再三确定无人跟随,想来不会有什么利害,便答应了。于是盛为一路哭着跟着她们到了城郊那所破房子。 说到此处,盛为喝了口乌梅汁,问向听得入神的刘赫:”你可知。。。。。。?“ “初柳、绿乔!” 盛为一口乌梅汁差点没喷将出来,一把抓住刘赫:“你怎么知晓?是盛馥早告诉了你?” 刘赫把盛为的手掸开,学着盛为的样子:“非也,非也。。。。。。” 旋即一笑:“你可记得,出发那日在门口,初柳,绿乔是随着垂伯一起过来的。再看平日里她们与你相处,也并不是寻常主仆间那样,反倒是亲厚得很,原来是幼时的交情在这里。” “哼!你倒是个处处揣摩的,心机厚重得很。”盛为甚是不悦刘赫就这样轻易破了他的悬念,在一边哼哼唧唧,乌梅汁喝了一杯又一杯。 “喝够了罢,喝够了继续说,毕竟孤随时会被一箭穿心。” “你到是记仇,待我回去了告诉盛馥。毕竟我是她亲弟,你那厢还横着个齐恪呢,人家可是盛馥的正经郎君!”话一出口,盛为便后悔自己僭越了。 “好罢,我继续说罢。”盛为假意清了清喉咙,好把这尴尬揭过。 “我们到了那破屋,才发现那里居然有着百十号人。为首的便是垂伯。我那时尚且年幼,看不懂事态,只是忙着分吃的,觉得甚是高兴。那盛馥却是去跟垂伯说了好久的话。” “隔日,盛馥便跟祖亲讨要三十几里外的一处农庄。说是生辰快到,先跟祖亲讨个礼,这庄子必须得是送了她,地契要立即换成她的。” “我父亲就得盛馥一女,再往上辈数,家中也是男丁富足,独缺女郎。故此上,盛馥从小便是要什么,便得什么。而且一处农庄,实在是小事。虽那是祖亲私产,祖亲还是乐呵呵地答应了,第二天便去把地契过给了盛馥。” “盛馥又说要买奴,修屋,再是跟我父亲要了一大笔银子。要做什么,不用我再说了罢”盛为说罢瞟了刘赫一样:“那年,她才十岁啊。自此以后,她便彻底丢了瑶琴、女红,独爱看些兵书计策。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在云城,而在云城之时,大半时间在那别庄。” “再后来,那庄子的人便是越聚越多,盛馥十三岁上,便有了诺大一支私军,待到她及笄之年,便有了驿骑所那一众买卖。” “对此我大哥颇有微词,说是本应归到家族一起。然父亲只道是女郎始终是要出嫁,有些私产甚好,有私军更好,任是哪家都不敢委屈了这样的娘子去。“ 刘赫迤迤然笑道:”怪不得你姐姐一把火烧了恪王府都是坦然自若,原来如此。。。。。。“ ”莫说一个恪王府了,来日,你若如齐恪般伤了她的心,就算是发兵打一仗。。。。。。“ 说到此处,盛为顿觉不妥,须庚间住了口。 听盛为如此说,刘赫想到一事,心中也是一时局促,便调开话头, “你姐姐为何会起收留之心,之后也没与你说过?” “从未曾说过。我也不曾问过。她自小做事跋扈强悍,眼光独到。都说可惜了她是个女郎,要是个儿郎,这将来,我大哥就坐不得那家主之位了。” “盛馥是不是借口买奴,又说战乱之下,原本的户籍都弄混了,托了人情,让这百十号人都入了黄籍,而那些原用于买奴的银两,便给了垂伯,让他们得以修身养息?”刘赫揣摩着问了出来。 盛为往后一倒,躺得舒坦了,戏虐道:“赫公爷,齐恪真真是不如你。难怪盛馥这么些年,也从不与他说这些事。“ “你真该备上三牲六畜去拜一拜那末杨。若不是她,你如今便。。。。。咳!那也没有如今了。” 刘赫牵起嘴角,也戏虐道:“那便发兵打一仗罢。抢了盛馥去。” “若是齐恪还在,你道盛馥会帮谁?他们当年可是蜜里调油,比你们现在这不明不白的冷清样子要强上太多。! “盛馥可是垂伯教导大的!” “垂伯究竟是谁?是不是那。。。。。。。?”刘赫实在是被心中的猜测磨折得难受,抓住盛为话中间隙便要追问。 “垂伯于我就是垂伯,是盛馥当年收留的一个流离失所的可怜老者。这么些年,我连他姓氏都未曾知晓,又如何?只要他是垂伯就足矣!” 盛为翻了一个身,打了个哈欠:“二郎我说了这半天,累死了。且让我歇会。。。。。。” 刘赫看着闭目养神的盛为,不禁愁思茫茫:“梅素借你之口将这些秘辛和盘托出,究竟意欲何为?是为将她自己不欺将来?还是在试探孤的意图? 来时,孤道是运筹已久,于事态总能控得十之七八,而今,却是要变了么? 二十二、墨云翻 “殿下,变天了,起风了,要下雨了,请殿下回去罢!” 车夫对着齐恪行礼,齐恪宛如石雕,一动不动。 车夫忧心忡忡,这连番遭遇之下,殿下怕是已经傻了。 先是那盛家女郎一把火把王府烧了个干净,殿下要退婚;可不知怎的又追到云城,不退婚了,要跟盛家女郎修好;最离奇的是那一贯低眉顺眼的末杨小娘子居然私逃了,怎么都是寻不到。 殿下在书房关了自己一天一夜,出来的时候眼窝子都是全青了。只说得一句:“原都是我的业障。”便倒头大睡。一旦醒了,便是差人给盛家女郎送了那一匣子首饰过去。没成想,一会儿就给原封退了回来,殿下还问盛女郎可是有话带来,来人回说是并没有。 之后,殿下就像入了魔一般。日日夜夜尾随在盛家女郎之后。从食肆到木犀之薮,再到那正兴建的学馆。但无论是哪里,都只是悄悄跟着,远远看着,也不上前说话。 前日一早,盛家女郎在那园子门口送人,被一位高个俊俏郎君握着手,被殿下瞧见了。那时殿下那眼睛,能喷出火来,那牙齿咬得,脸上的青筋都跳了。做奴才的又不好劝,只能当作没瞧见一般。 自那时起,殿下更阴沉了。这老天都不用打雷下雨,光殿下那脸色,都让奴才们心里时时刻刻刮着狂风,下着暴雨! 如今可好,这真的是马上要下雨了,可殿下还是站在这木犀之薮门口不肯走。虽说是夏日并不怕下雨,可那是殿下啊!千金之体,万金之躯,奴才们要敢怠慢了一丝,又有几个脑袋能赔? “殿下!这夏日雷暴凶猛,殿下还是先回车里去罢,奴才在这里守着看!” “退下,今日不许再跟着孤!” “殿下,这雨说来就来了!淋着不好,奴才请殿下先回车里。” “孤让你回去,不许再跟着,怎么你是听不明白?“齐恪瞪着车夫,星目赤红! 车夫讪讪,只得退开,并不敢真走了,只是在远处看紧了齐恪。 齐恪忽闻到一阵木犀香,猛然醒神。只见盛馥正站在木犀之薮大门之内,冷冷清清的看着他,眉目间喜怒不辩,双眸里悲喜不见。 “梅素。”齐恪深吸了一口气,终是鼓起勇气,向盛馥走去。 盛馥心中一揪,又是一阵烦躁。好不易养了自己个平心静气,何以还是不休? “殿下。”盛馥施了个拜见礼。 齐恪只觉一阵疏离之感扑面而来,心中一股莫名之火已燃:“梅素,你今日何故要这般行礼?” “这是应有的礼数,没有何故。” “梅素,你能否平心静气好好跟孤说一回话?”齐恪一把拉住了盛馥,死死拽住。 “殿下,你我早已无话可说。”盛馥心中烦扰不堪,只想抽身离开。 “梅素,孤非圣贤,从前是错了。可梅素你每每见孤都是这般,叫孤如何补偿了你去?” 盛馥听得从前二字,心中的烦郁须臾之间便化作了一座冰山,压得心口生疼。 “而今殿下与我,就只有退亲之事可议了。” “然此事,殿下应与我父亲去议。与我,本也无涉,殿下放手罢。“ 盛馥说罢就去扯自己的袖子。 听得退亲二字,齐恪本已熬得赤红的双目似要滴出血来,迫进一步,手中也抓得更紧。 “梅素!你!你三番四次如此对孤,是不是为了前日你握手送别之人?你告诉孤!” 盛馥眼中倏得立起两把冰刀,伸手拔了头上簪子,就去刺那被齐恪握住的手臂。 “女郎不可!” “梅素不可!” 一片惊呼声中,初柳、绿乔几乎是飞身扑去,急忙验看盛馥。 “这。。。。。殿下!” 只见一支梅花簪,深深没入于手臂之中,鲜血淙淙而出,甚是骇人。 齐恪看着衣袖逐渐被染成一片殷红,终是放开了盛馥的手。 “梅素,你无事便好。为何还是这般莽撞?为何,不肯听孤多说一句?”齐恪垂下手,浑然不觉疼痛,一双星眸中布满了担忧。 盛馥似是怔住了,直盯着那尚在滴血的手臂,片刻又抬头看了看脸色煞白的齐恪,想说什么,却是忍住了。 “走罢。”盛馥疾速向着自家车驾走去。初柳、绿乔看着齐恪,有些不忍,但见自家女郎就若逃走般头也不回,只得跟上。 一直紧盯着的车夫吓得魂飞天外,这还了得,盛女郎竟然要刺杀殿下。连滚带爬跌至齐恪身前,一咕噜跪下,语无伦次:“殿下!盛家女郎这是行刺!殿下!伤势要紧,殿下回罢!殿下!” “滚,再不滚孤杀了你!“齐恪低声呵斥,冰冷阴沉。说罢便向着盛馥车行之路,一步一步,慢慢走去。 车夫眼见自家主子这血滴滴答答落了一路,自己也如热铁浇身。想回去报信找人来劝着主子,这跟丢了怎么办?跟着,殿下不肯治伤,伤势加重了又该如何?急得团团乱转,最后一咬牙,还是先回那别庄找人来才好。反正殿下总是跟着盛女郎走,这个时辰,必然会在盛家园子附近,不会走脱。想到这里,车夫又是一阵连滚带爬,奔回了车驾,直接卸了龙头马套,也不管那车子了,翻上马背便急速而去。 散发着木犀香的车驾内,盛馥似是失神,双目里皆是空洞。 初柳盯紧了自家主子,目光一刻不敢离开。绿乔却总也是忍不住,不时要撩开车帘看上一眼。 “女郎,你方才为何想要自残脱身?”初柳回想起那一簪,当真是心擂如鼓,这先是火烧,再是见血,往后。。。。。。真真不敢想了。 “我,只是想去割那衣袖。”盛馥喃喃,脸色白了几分。 “女郎,恪王殿下好似在后面跟着呢。”绿乔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小心回禀。 “不用管他。不要再说与我听。”盛馥闭了眼,眉头微微蹙起。 初柳对着绿乔摇了摇头,俩人各自沉默下去。 齐恪步伐越来越沉,视线也是愈来愈模糊。这是起风了么?竟然吹得人晕眩,还有些冷? “梅素,原都是我错了。我错了,你等等我。。。。。。” 乌云渐拢,闷雷四起,狂风吹开了枝条,吹落了树叶。一个萧瑟身影踉跄而行在一片昏暗的天地之间,身后点点殷红滴落而下,仿若一朵朵红梅盛开。 二十三、白雨泼 云城夏日的雷暴,向来都是狠戾暴虐。 风一起,雷一鼓,那晴日万里转瞬就会化作黑灰蒙蒙。几道闪电落下,隆隆闷雷便与之绞缠一起,化作那万钧霹雳之势,狠狠掷下地来。浩大的雨点,像是夹带着司雨神的愤怒与急迫,密密匝匝地倾倒而下。天光骤然亮起又暗下,明暗交替之间,好似就是那一朝一夕,一生一世。 苾馥轩中,盛馥手扶窗棱,仰头看着瀑布似的雨幕,眸中映着电光,一言不发。 盛家院子外,齐恪强支着立挺,那双星目,却是在肆虐的雨点中,怎样都睁不开。 “这可如何是好?刚门房来说,殿下还在那里站着呢。这雨,本就是能淋坏人的,他还带着伤。”初柳如坐针毡,一刻不停来回走动。 “要我说本也是活该!不该可怜他。可偏今日这事,想着也是不忍。”绿乔嘟着嘴巴,很是郁结。 “我倒也不是可怜他。我是怕事又大了,不好收场。。。。。。” “要不去回禀了老祖亲?” “回禀了又有何用?这事儿,本还该瞒着老祖亲。” “都怪末杨那小蹄子!本来两人好好的。如今这闹的,快要出人命了!还是王爷的人命!” “说起人命,亏得寒公子此刻不在,否则今日这事愈发大了去。这一团乱麻的,可要怎么解?” “那寒公子,整日里也是晦暗不明的。恪王殿下固然不好,可若要真想仔细了,他也没好上几分去。” 盛馥听着雷鸣雨声,魂魄又像是被抽离了开去。 那魂魄飘荡在半空,反复看见的就是方才那一刺之时,齐恪惶恐担心的神色,他竟是没有丝毫犹豫就垫上了自己的手臂!簪子入肉,可疼?必然是疼的,因为我的心也跟着疼了。 可是,却是为何会心疼?已是缘尽了啊! 神智惺忪之间,好似听得:“眼下可要怎么办?殿下昏死在园子门口了。。。。。!” “什么?你们方才说什么?”盛馥脸色惨白。 “刚门房来回,说是恪王殿下,这会儿昏死在我们园子门口。他并没有随从,故门房来请示下。。。。。。” 初柳声音越来越小,还未及说完,就见盛馥飞奔而出。 初柳、绿乔顿时觉得气都喘不上来了,女郎这是?这是。。。。。。? 绿乔掐了初柳一把,两人齐齐回神,抓起雨伞蓑衣就随着盛馥而去。 齐恪躺在雨幕之中,数着雨点。一滴、两滴、三滴。。。。。。太多太快了,竟是数不过来。每一滴落在身上的雨,都像是抽离掉了身体里的一丝清明,一点温暖,愈来愈冷了。 齐恪却是不想起来,这样无羁无绊地躺着多好!当什么皇帝!管什么郎情妾意!都不如这样躺着自在。原就是业障,那就用业报来偿吧。 迷离之间,怎听得梅素在唤“尔永?” 定是失神了,梅毒如此狠心决绝,怎还会唤孤一句“尔永?” 想到此,齐恪已然泛青的脸上浮出一抹苦笑,呢喃道:“梅素,孤错了,都是孤错了,你听孤说好不好?梅素,你何时才肯再唤孤一声尔永?” 卒然一双手臂环上了齐恪,带着冷清的木犀香:“尔永。” “梅素,你的木犀香。”齐恪喃喃着,神智一松,意识便往那阴沉的天空中飘去。。。。。。 3番外三 我来给你唱凉凉 这日,盛为跟刘赫小酌。 盛为上下左右前前后前,把刘赫看了个遍,然后在那里啧啧摇头。 刘赫生气:“你小子干嘛,神经兮兮的。吃错药了?” 盛为直摇头:“非也非也。昨日,本少爷夜观星象,顿时觉悟,沟通到了天道,那个。。。” 没说完,头上挨了刘赫一个板栗:“沟通你个头!有话说,有...放” “你真他...的粗鲁。果然是蛮夷。别说做兄弟的不警告你。我看你小子,要唱凉凉。” “凉凉?什么凉凉?这么热的天,哪儿凉了? ”我就说你是个蛮夷,凉凉都不知道。喏,这样唱的。。。。。。你在远方眺望耗尽所有暮光。。。。。。不思量自难相忘。。。。。。凉凉夜色为你思念成河“ “好听不?” “还行。我干嘛要唱这个?” “你听见歌词儿了没?凉凉啊。我沟通了天道,天道说你跟我那拽得跟二五八万样的姐姐要凉凉!” 刘赫心中一动,脸上一抽,又是一个板栗:“你小子是不是见我这几天没好好给你吃肉,故意呢?” “才没有!我减肥呢,本来就不吃肉,哪里像你们这些蛮夷,整天就知道肉。” “我真不唬你,你做好思想准备吧。” “不可能啊。你姐自己跟我说等我回去表白的。你自己也不是跟我说什么来日郎舅之情,是不是你说的?” “我是说过,那不是因为没沟通到天道咩。至于我姐,她的话你还信?你就是那备胎,备胎懂不?” “齐恪这种人,你姐还能要?我不信” “哟,说得你多干净似得。家里五个如花似玉的姨太太呢。你要真娶了我姐,信不信她一刀一个给你剁了?” “我信。所以我本来想的是,回去就处理干净了。免得你姐动手。” “啊!!!!!你要杀人啊!苍天啊!” 盛为花容失色,一跃而起,上窜下跳。被刘赫一把拉住按在椅子上。 “不胡扯行不行?我说的处理干净是离婚,都离婚,让她们统统改嫁!” “哦哟。吓死本少爷了。你说也说说清楚的呀。”盛为拍着自己的小心口。 “你还是回家抱着你那五个小老婆过吧。我姐这儿,基本没戏了。不过么,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做兄弟哒。” “我才不信我会输给齐恪那个桃花眼,小白脸。呸!也没白到哪里去。不行就回去打一架。” “真要打一架?” “当然。” “行,我在边上给你唱凉凉当拉拉队!兄弟我好吧?!” 刘赫。。。。。。。。。。。。。 二十三、风解云 天光渐亮,雨已是停了。风雨洗刷过的天,竟然是格外的透彻清亮。 盛馥靠着床架支着头,凝神看着卧于自己绣床之人。 未及半月,怎就会变得如此憔悴?眼窝深陷,眼袋泛着青,向来光洁如玉的脸庞如今居然是胡渣遍布,衬着烧得绯红的脸庞,居然是惹得人心疼?! 初柳端着药进来,见到自家女郎这般,暗自叹了口气。孽缘啊!之前闹成那般光景,都当是女郎与恪王这世情缘已尽,众人都已是一心盼着寒公子与女郎早成正果。可谁料想得到,寒公子才走几日,这事情居然又是回转了。 初柳咬了咬唇,断了自己纷扰不堪的思绪,端着药走近:“女郎,奴来喂殿下用药吧。” “我来吧。你且去端杯蜜水来。药苦得很。”盛馥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舀起一勺,慢慢往齐恪嘴里喂去。 绿乔进来回话,看到这幕,心中有气:“女郎,放着奴来罢。不是奴多嘴,原本殿下歇在女郎房中已是不对,女郎还给他喂药?!” 说着就要去抢盛馥手中的药碗,却被初柳生生拉住了。初柳使个眼色,让她再不要多言,绿乔却是忍不住。 “就算殿下如今动弹不得,也该暂挪到二郎那院子去歇着。且刚恪王别庄的人来了,说是想把他们主子接回去静养,奴本就是来请示下的,女郎?” 盛馥听着,手上略迟了一迟:“绿乔,你且让别庄的人回去。告诉他们殿下这会还不宜挪动。让他们遣个惯伺候的小厮来就好。至于医、药,且轮不到他们操心议论。” “女郎,奴知道你心软了。可女郎也别忘了末杨那事儿!”绿乔气呼呼地,拧巴着身子出去回话了。 绿乔敢把这话说出口,初柳敬佩得紧。这何尝不是她想说的,只是,不敢而已。。。。。。 “初柳,你也是这般想么?”盛馥继续喂着药,淡淡地问向初柳。 “奴什么也不想。奴只想女郎高兴。谁让女郎高兴,奴就向着谁。” 盛馥听了也不说话,只是仔仔细细地喂着药,不断擦拭着漏出的药汁。一碗药灌完,再是喂了两勺蜜水。这才站起身,让初柳跟着她去花厅。 “初柳,今日,我要听实话。你不必管我是你主子,只说实话,如何?”盛馥在花厅坐下,沉思良久,终是对初柳开口了。 “这。。。。。。”初柳都快要把自己的唇咬破了,这可要如何说? “都道是旁观者清,今日,我就要个清字。” “女郎问吧,我当日看到的是什么,便回什么。”初柳也是下了狠心,若这是个劫数,总要度了去的,是怎样,看老天吧。 “初柳,这些年,在那事之前,齐恪待我如何?” 初柳深吸了一口气,定下了神,既然是决定要说,那便照实说了:“那些时日,恪王殿下待女郎,向来是捧着、惯着的。凡是女郎说的,无论是什么,都是应一个好字。” “当真是这样?为何我不觉得?” “女郎惯了的如此。说了,便是要人依着的,故此上,不记得吧。。。。。。”初柳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轻声答道。 “那末杨,又是何时与他。。。。。。?”盛馥忍住心头悸动,问出了口。 “末杨虽比奴们到女郎身边晚,但是大家给了女郎的,便是自幼看高了自己一头。后来大了,她又是样样习得出色,便更是瞧不上奴们了。” “后来主子放她从良,她没出府,从此就愈发不一样了,打扮行事,都明着压着奴们一头去。那会,女郎刚跟恪王殿下定亲没多久。府里那会多有议论,都道是她不出府,必是想着当女郎的通房陪嫁。” “奴跟绿乔明白,女郎是断不会要什么通房陪嫁的。而末杨,那些年心思都在自己身上,压根不知女郎心意,所以拼了命地想一争那王府妾室的位置。” “奴们那会儿还笑话她,也不看女郎跟殿下好得针都插不进,还自在那里妄想。” “女郎你整日看着那些大事件,对身边的琐事从来不留神,自也看不出末杨那番心思。每回殿下来了,要下棋,要听琴,女郎总是厌烦,就让末杨去伺候着。一来二去,这久了,奴们就觉得。。。。。。觉得恪王殿下看末杨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殿下对女郎,虽还是事事应“好”,但却是多了不耐。” “再往下,殿下时不时就会说些女郎用度太费,不会持家的话,有时还会埋怨女郎从来只想着自己。。。。。。” “奴们平时看着听着,虽疑心殿下跟末杨已是有染,但不确凿,当面警醒过末杨几次,她并不理。奴也暗暗提醒过女郎,女郎却是未曾察觉。” “再后来,便出了那事。。。。。。” 初柳一口气说完,衣衫已全是让汗浸湿了。绿乔早已回了,看见初柳在跟女郎回话,便静静站在一边听着,眼前全是一幕幕当日光景,待到说完,绿乔叹了口气。 “奴们向来是说,女郎是做大事的,不着眼小事。可偏就是女郎不上心的小事,闹出了大事。” “要说恪王殿下,奴自是恨他负了女郎,这会更是恨不得立即赶他出去。但真论起来,女郎向来也是不让着他的,也从不肯好好听他说话。这才让末杨那蹄子有了可趁之机。” 盛馥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两手紧紧握着扶手,紧到骨节都泛出白来。像是只要一放手,她就再没力气支撑,便会倒了下去。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因果。” 初柳、绿乔连忙跪下:“女郎恕罪,奴原不该说的。” “不妨,你们起来。”盛馥放开了扶手,靠倒在了椅圈上:“原就是我早该问的,你们早该说的。如今,我心中反倒松快了些。” “女郎,奴多嘴一问,那往后。。。。。。?”绿乔突然间想起刘赫,一下子就想跳脚。 “往后。。。。。。这往后。。。。。。待我好好想想。” 此时,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刘赫,心忽是一沉,有一种即刻就回云城去的念头。旋即又觉自己甚是可笑,这才几日,便要思念至此么? “梅素,等孤回来。。。。。” 二十五、日自晴 祥云堂,老祖亲看似悠闲地望着门外那簇簇绿茵,手中的白玉佛珠却是盘得比往日更快了些。 “阿孟,殿下今天还是未醒?” “奴才着人去问了,说是未醒呢。”孟姥边给熏香炉换着香,边回着老祖亲。 “这都第九日了,府医、郎中连带那别庄的御医都瞧了无数遍了,说是不妨事,可为何就是不醒?” “这整日躺在梅素绣床之上,也是不妥啊!”老祖亲直叹气。这孙女儿,定是今年没有好好去拜过菩萨,才走了这一路的厄运。 “老奴多嘴,这殿下在女郎院子里,别人倒也说不着什么去。一来那是受了伤又淋雨得了急症,二来,他们俩名份在那里呢。不妨事。” “唉。。。。。。老身有时想想,他俩要能破镜重圆,也是好的。转念又想,这两人一处,又太能闹事,终是不和美。如今,还有那寒公子,虽说出身门第不如殿下,但在我们家,家世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看他人品持重,倒也配得素梅。可如今这光景,真真是乱了啊!” 。。。。。。。 苾馥轩,齐恪已不知是第几遍数着绣床顶账上梅花珞子了。 那日昏厥之前,齐恪只觉得万念俱灰,生死已是无谓。谁料一梦还转,就看到盛馥正支着头在床边瞌睡。当即心中狂喜,一声“梅素”没到嘴边,已是生生咽了回去。 原是齐恪猛然会意,定是盛馥见他伤重落魄,才勾起了往日情愫,起了疼惜之心。一旦要是好了,以盛馥的性子,便会立即赶了他去。 于是这五日来,齐恪只在没人或者只有自家小厮伺候时,才敢睁眼,挪动。其余便是一概装晕,任一干人灌药、号脉,喂汤羹。很是难熬。 但五日静躺,齐恪也是终有时机细细梳理了一遍自己那缠绕盘恒之心。 “终是触到了这根宁死也不愿盛馥绝情的心弦啊!要说末杨私逃,挫败的是孤的孤高,那梅素的绝情,便是孤的催命鸩毒!只是缘何一定要在种种不堪之后,孤才识得本心?!” 齐恪尚在神思纷扰之际,听得有人走近,急忙闭了眼睛,仍是装得跟平日一样昏睡不醒。 主仆二人走近,初柳放下东西便出去了。盛馥却是坐下,绞干浸了冰水的棉帛,细细地给齐恪擦脸。养了这几日,齐恪的脸色已是好了许多,脸颊见了些许红润,胡渣也已尽去了。漆发铺呈,衬着冠玉之面,若不是有那起伏呼吸,当真就是一座玉雕一般。 盛馥又绞了一把棉帛,继续给他擦手。拉起广袖,看到那包裹着的伤臂,心中纠结,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 “你这般日日赖在我这里,又有何用?” “我终是揭不过这一章啊,尔永。” “梅素,都是孤错了。孤再不会负你!” 盛馥笑笑,这样的梦呓,这九日里不知听了有多少回了,便如往常一样顺口调侃:“那你以死谢罪罢。” “孤那日确是想以死谢罪。” 盛馥顿时变貌失色,猛抬头,对上了一双星目。刚想把那人之手甩开,便被一把拥住了。 “梅素,你要打、要罚、要骂,怎样都好,只求你原谅了孤这一回。孤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犯了糊涂。那日闻着那木犀香,我便以为她是你。” 盛馥被抱在怀中,闻着曾是贪恋的味道,鼻子一酸,瞬间,心就柔软了几分。可腾得,听到齐恪提起那事,心又像是被一把捏住,闷疼。抬起手,就想去推齐恪。 齐恪反而抱得更紧:“梅素,你就听孤诚心悔过一回可好?过了今日,我们便再也不提了。” “梅素,孤是天下第一糊涂之人,当初受了蒙蔽,只道是离你越远越好,可原来,你就是孤的命。其实孤已经清醒了几日了,只是怕你知晓了,便要赶孤走,只好一直装睡。” “梅素,孤做下的混事,莫说是你烧了王府,就算是要孤拿命去偿,也是应该。” “要不是皇兄点醒于孤。。。。。。” 话音刚落,齐恪忽就觉得,盛馥的身体一僵,立即冰冷了起来。 “你说,是陛下点醒了你?” “那么你此番到云城,也是陛下授意了?” “是否要娶得我回去,你才算是不违皇命?” 齐恪懊恼,终于熬到盛馥心软,却是一言之失。又快要打回原形。 “梅素,”齐恪扶起盛馥肩膀,四目对视,一个眼里是冰,一个眸里是火。 “先不忙生孤的气,听孤好好说,好不好?” 盛馥不耐,想去脱开齐恪,倏得耳边又想起绿乔的话:“从不肯好好听他说话。。。。。。” “好罢,你说。” “梅素,往日里,孤常觉得,孤于梅素,可有可无。孤喜爱的,梅素烦厌,梅素平日里做的,孤又帮不得什么,时日一久,心中不忿便是越积越多,执念一起,万劫不复啊!。” “孤对末杨,确无疼惜,平日里赞赏,也只因是觉着她,偿了梅素对孤那点缺失。直到那次,孤把她错认成你。” 说到此处,齐恪面露懊恼,圈着盛馥的手更紧了紧。 “孤那是也是十分烦躁。又觉愧疚,又怕你知晓,又道孤乃宗室王爷,连纳个妾都要受制于你,甚是不平,因此时常避着你。可孤避着你,你居然毫无知觉,即不问,也不在意,孤就越发有了恨意。恨你竟是一点都不在意孤。” “然末杨,自此更是体贴。不但对孤体贴,哪怕是孤与梅素起了嫌隙,她都是做出一副竭力护主的样子。还一直与孤道,虽是你许了她通房之名,但你性子难测,以至将来难料。但,无论有否名份,她都愿意侍奉孤一辈子,平生所愿就是孤跟梅素和美。孤那时,还道她是难得的大忠大义之人!” “后来梅素远走云城。皇兄传旨让孤进宫,长谈良久。其实起,孤虽还未曾理清心绪,但皇兄一席话,点醒了孤。” “原来,孤一直在用对梅素的恨来开解自己的错。孤也从未曾真心爱惜过末杨,只是那时,孤定要让自己觉得爱她,才能逃过心里对梅素的愧疚跟自责。” “之后几日,孤思前想后。从孤错认她,到被王嫂撞破,原来净是些心思、设计。孤的不羁,梅素的桀骜,倒是成全了别人的用心。” “孤到云城,的确是真心来与梅素修好。若不是孤自己醒悟,知道做下了错事,梅素觉得皇兄能劝得动孤?孤本就是一闲散王爷,皇兄能有什么用来要挟于孤?” “以后无论梅素做什么,孤都陪着你。梅素不喜的那些,孤是再也不碰了,可好?” 齐恪说完,手指抚上了盛馥脸庞,从脸庞,到绛唇,一点一点,一分一毫,触着久违的熟知。 随着齐恪的指尖抚过,盛馥一下珠泪似要夺眶而出,一下却是心抽得闷痛;一下想要把自己埋进他的胸口,一下又想把他远远推开。。。。。。 “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梅素,你可要做那生人?” 盛馥听到此句,再想到前几日齐恪昏昏不醒时自己那种撕心之忧,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 “梅素,孤不求你即刻就原谅于孤。只是,别赶孤走,让孤陪着你,可好?” 二十六、凭云宿 齐恪终是在盛家园子住下了。他不肯挪去盛为的园子,便在苾馥轩收拾出了一间厢房住下。为此老祖亲连连叹气,直呼:“有失体统。”但遇着盛馥这个从小被骄纵大的女霸王,老祖亲除了叹气也是束手无策。 初柳、绿乔只觉得自己这心里是乱七八糟。这一面,女郎虽对恪王还是冷清清的,但这眉头渐开,笑容也甜了些许是真真的。两人还有这些年的情分在前头,处事甚是默契,看着甚是般配;另一面,两人时不时想起刘赫,又觉刘赫更懂女郎心思,再就是担心刘赫回来,这三人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便是头大如鼓。 因此上,两人服侍恪王,也是时冷时热。尤其绿乔,有时起意了,并不管那是个王爷,言语间一顿夹枪带棒就当头砸去。齐恪也不恼,只是笑吟吟地对绿乔道:“你是个好的,知道为你主子出气。尽管骂,孤该受着。”几次下来,绿乔总觉得是拳头打在棉花上,哭笑不得。 盛馥看见,并不说绿乔,也不慰齐恪,就像是存心由着他们去闹。 齐恪不再整日弄琴下棋,吟诗作画、观鱼赏鸟。倒是常问起盛馥平日操持的事务。盛馥挑些不要紧的,也会告诉了他。两人看起来虽不像火烧王府前那般亲密,倒也是形影不离。 齐恪私下做了两事,一是差人送了书信给武顺皇,一谢皇兄点醒之恩。道是既已醒悟,就不愿日后受那莺燕之扰,二是述己才德有限,不配继承大统,劝皇兄挑选储君应是不论嫡庶,只论才能云云。这第二件,便是差人细细查了“寒公子”来历底细。 盛馥因齐恪之事,已有半月未曾出门,每每有事,总是方娘子进园子来。这日实在闲不住了,说是定要去家学馆看看进度如何,齐恪理所当然定要同去。 待到了,齐恪见这家学馆占地颇巨,遍地都堆的是那一人抱不过的原木;大批的烧砖,石料;再有无数工匠顶着烈日锤凿砌堆,心中惊叹,此处果然是手笔不小。 齐恪心念所至,唤来自家小厮,说是天气炎热,工匠辛苦,让赏些五珠给那些人,只道是盛家女郎赏赐。 盛馥听得,哼了一声道:“如今你到是会做人,可我未必就承了你的情,来日别怨白白做了就好。” “白白做了也是孤心甘情愿。不用梅素挂怀。”齐恪说着伸手就要去搂盛馥,盛馥躲开,兀自向前走去。没走几步,恍若看到了什么,停住了。齐恪好奇是什么惹得盛馥驻足,跟上一看,原是那堆放在地的瓦当。 “等孤回来。”一阵热风轰过,盛馥听得每一片瓦当都是如此说道。 盛馥想起刘赫,心中不禁纠缠,旋即却是有些庆幸,亏得是有些话,当日并不曾说,若要说了,如今岂不是更难自处?! 齐恪不解,一堆瓦当而已,能有什么新奇特别之处?细细看去,骤然明了!原来,这瓦当烧制的图案,不是梅花,便是木犀枝。 “刘赫,你倒当真是会哄梅素开心!只是,天不助你,你终是无力与孤一争。” “见过盛家女郎。”正在两人各揣心事,各自思量之时,听得有人见礼。 “李夫子不必多礼。我原是多日未来,这会儿来看看。”盛馥带着对刘赫的一份抱愧,今日对李先生分外客气。 李先生狐疑地看着齐恪,心道此人气度不凡,比官家看起来更是贵气逼人,生得目若朗星,面似冠玉,芝兰玉树,甚是俊逸,与盛家女郎看起来又是无间,难道是盛家大郎? “见过盛家大郎。”李先生复又行礼。 “哈,你道孤是盛远?”齐恪气极反笑,遂放慢了,一字一字说道:“那盛远,原是孤的大舅郎。” 李先生又觉天旋地转,晕眩着看向盛馥,只等盛馥说一句,那原是兄长玩笑。谁知盛馥只是嗔怒地看了那郎君一眼,并不矫正。 “梅素,这位夫子又是谁?”齐恪问向盛馥。 “这是李夫子,原是寒公子府上的,与方娘子一并监理着家学馆事务。”盛馥看着齐恪,眼神不善。 “原来如此。想来李夫子不识得孤,孤并不怪他错认。”齐恪说着便拉起了盛馥的手,握着不放,对着李先生傲然睥睨地一笑,道:“孤,齐恪,盛馥的未婚夫婿,李夫子,久仰。” 盛馥想挣开,又挣不脱,情急之下,狠狠踩了齐恪一脚。齐恪吃痛“哎呀”一声,盛馥便又是一脚。 李夫子只觉得这天,旋得更甚了。这这这,实实就是小夫妇之间的玩笑啊。平日里盛女郎一副冷清凌厉样子,跟官家在一起,笑容都是难得有一个。如今虽看起恼怒,却是一副小女儿模样。不是说恪王跟盛女郎已是曲终人散了么?这因何今日所见竟这般?官家这几个月的苦心经营,看来是打了水漂了。 李夫子怏怏告辞,边走边不断思忖,如今这与门阀联姻之事官家已是撇清,此次出行也是为皇子们寻得一、两门亲事。故盛女郎此事,倒不会影响了国策,只是官家,要伤心咯。。。。。。 “梅素,家学馆之事,你打算详尽告知于孤么?”齐恪目送李先生走远,似是不经意问向盛馥。 “告诉如何,不告诉又如何?”盛馥又是一脚:“你放开我手,热!” “不放!这么毒的日头,你还跑来这等地方。人都是热的,手还怕热?孤就是不放!” “你要告诉孤,孤就帮着你,若不告诉,孤也由着你。” 听得此言,盛馥又想踩下的脚,收了回去。 “你如今倒不问我寒公子之事?” “不问了。孤再不做那徒增烦恼之事。” 李夫子晕晕乎乎回到宅子,懵懵懂懂坐定,心意纠烦不休。想着要写一纸书信让快马送去给官家,告诉此事,又想官家知晓了,起了心事,于行程有碍甚是不妥。左思右想,右思左想,长叹一声,唉。。。。。。若是故土那些同僚在,就可商量行事,不必再让老夫一人纠葛了。 想起同僚,又掐指去算,那遣回大都之人想必已到,再有月余,就能得见昔日同僚了,而那时官家应是未返,倒是有时日可以商议一二了。 自此李夫子便是度日如年,日夜瞭望北方,只期早日与故人一聚。 二十七、截海舞 却说刘赫派回的众人,日夜兼程,倒是比原定的早了几日回到了北地。 一旦倒了,便是催促着门客们整顿行囊,另外分出人去将刘赫点名的书籍誊抄整理,忙得不亦乐乎。 另有人进宫,将南下后的一干事宜仔细禀报了,尤其是刘赫有望与盛家联姻一事。 自刘赫与盛家立下南北通商契约,短短几月,北国民生已有复苏之相。如今又听得刘赫在南方已进展至此,拓文帝大喜,更是依着刘赫所求,将适婚皇子的八字,画像挑出,交于来人。 龙心大悦之下,拓文帝升赏刘赫为王。称耀王。除了寻常封地、黄金珍宝赏赐之外,更是按照一等亲王妃的制式,赏赐了刘赫未来王妃翟衣,九树花钗冠、宝钿、博鬓一干事物。 拓文帝派出宣诏太监随行,并责成耀王府之人将册令,册宝及那未来王妃制式赏赐一同带往南地,以励耀王,以示皇恩浩大。 公爵府如今已是王府,府内自也因此喜气洋洋。府中众人均是觉得自个儿高了一头,最高兴的,当数刘赫的五个侍妾。 虽一样是侍妾,但也毕竟是王爷的侍妾比公爵的侍妾高出一截,而且待等王爷回来,必然是会升了各人的位分应了这喜。王妃之位众侍妾自然是不敢肖想,但好歹都是生育有功,王爷赏个庶妃还是可能之事。众人越想越高兴,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好不热络。 叽喳着,众人就说起此次王爷为了联姻而去,但不知会娶一位怎样的王妃回来。要是娶个温厚大度的,众人的日子便好过,要是娶个悍妒跋扈的,那这日子。。。。。。 “我们且找阿壮来问问。”四娘当机立断。 这位四娘,原是刘赫姨母家服侍女郎的婢女,姨母说她伶俐可人,相貌又好,便送与了刘赫。入府之后,刘赫见她聪颖,又始终未曾生养,做事倒公正平稳些,平日便让她掌家管事。平日里众妾难免争宠呷醋,她总也能调停妥当,并不让刘赫烦心。因此上,其他人虽也嫉她,但也服她。 一会儿,阿壮就被传倒了厅堂,行了礼之后,就束手站在一边,等着回话。 这阿壮在刘赫跟前虽比不得阿卫贴心,但也算是有头脸,故问他,就算不全知,也能答个一二分。 “阿壮,我且问你,我们官家,不,我们王爷,可是已寻到了王妃的人选?”二娘最是忍不住,抢着发问。 “这个,奴才,不知。。。。。。”阿壮想起临行前李先生吩咐,不许与这些娘们儿多说一字,便闭紧了嘴巴。 “你个狗奴才!去了南边几日,就忘了旧主了?!你此刻不说,是不是已是怕了这还未入府的王妃?怕是今日说错了,来日她找你的不是?”六娘在侍妾中最是年轻,也最是气盛。 “奴才怎敢。各位娘也知道,王爷跟前向来是阿卫跟着的,奴才并不曾一直伺候王爷。” “六娘,你本是年轻,在意与王爷的情义。故着急些。但也别为难奴才,吓着了他,更不敢说了。”三娘摇着团扇,看着六娘,眼里一副讥讽:“你再不甘,也越不过来日的王妃去,大呼小叫的,没有体统。” “你不就仗着生了两个儿郎,就欺负我这个只生了女郎的?”六娘顿时搓火,站起身来就要去找三娘拼命! “哼!整日里就会说自己生了个女郎受欺负。还不是仗着自己年轻,整日里挑三窝四的,不是这个欺负你,就是那个挤兑你,说到底,还不是巴不得王爷独宠你!” 三娘并不示弱,站起来就要迎上。 二娘急忙到两人中间站定:“好好的喜庆日子,你们就少闹一天不成?” 五娘在旁痴笑:“二娘,别以为你最早到了王爷身边,就拿自己当半个王妃使,这屋子里,谁跟谁不是一样。。。。。。“ 阿壮此刻只想溜。王爷在时,这些娘们,一个个温柔端庄,互谦互让,一旦不在,那这种戏码,府里天天要演多少回,都没人想去数。 阿壮蹑手蹑脚偷溜到厅堂门口,就差最后一步跨将出去, “你给我站住!”一声娇叱生生定住了他。 阿壮那个懊恼,只恨自己腿太短,走得太慢。如今,只得回过头,讪笑着:“各位娘,我这是想去给你们端一壶茶来!” “我呸!你个天杀的奴才!给我滚回来跪好。今日不给我回清楚了,我揭了你皮!”六娘上前扯了阿壮的耳朵就走。 “你们都消停些,我来问。”四娘起身,围着阿壮滴溜溜转了一圈,又盯着阿壮看。 “阿壮,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可知道了?” “四娘,你问什么,阿壮只要知道,必回清楚了。”阿壮想着今日若是什么都不说,怕是要给这群娘们揭了皮去,不如随便说些什么无关痛痒的,换得自己脱身。 “那这第一件,王爷如今有没有定下了王妃?” “据奴才所知,至今未有。”众人听了,都长吁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那这第二件,王爷有没有中意之人,或者说,有没有时常走动的高门士族女郎?” “这。。。。。。。”阿壮心中打鼓,要说有还真有。跟着主子南下的,哪个不知主子如今痴迷盛女郎,只是这事,好像实在是不能说与这些娘们听啊! 二十八、窥彤云 阿壮是个老实之人,脸上本也就藏不住事。四娘看到阿壮脸上这青白交替,便知大有文章。想了想,脸上堆出了笑容,对着阿壮柔声道: “阿壮,有些事,我知道你必是得了吩咐,因是怕着我们闹,不许告诉我们。” “平日里,原因我们是一样的,闹也就闹了,并不打紧。只是你想我们能有几条命去王妃闹?” “我们在这儿问你,也只是想替王爷分忧。若知道王妃喜好,我们也好把王府布置起来。免得迎娶之时,委屈了王妃去。故此上,你要是说清楚了,便是帮了我们大忙,来日王爷高兴,赏了我们,自然也少不得赏你。” 阿壮听得这四娘娓娓道来,说得倒是颇有道理。又想起李先生嘱咐,还是犹豫。 “阿壮,来日有事,我们娘们自己担着。若有赏赐,算你头一份如何?”四娘再推一把。 “各位娘,这样说来原是有一个。”阿卫像是看到了明晃晃的金锞子,瞬间开口了。 众娘们心中各是一揪。这联姻是一回事,王爷自己中意再联姻,那就全然不是那同一回事了。王爷中意之人做了王妃,那日后各人的恩宠。。。。。。。 “哦,你且说说,是怎样一位女郎,能让我们王爷中意。”四娘不动声色,仍是笑莹莹的。 “那位,原是盛家女郎。奴才听李先生说过,这盛家乃是南方第一高门士族,如今,也与我们北地通商。” “哦,那通商的契约,还有南边在造的家学馆,王爷都是与这盛家女郎谈妥的。”阿壮乐呵呵地又补上一句。 众娘们如今心中已是紧张万分,这王爷中意,家中又有钱势,又是能做大事的,那这家中岂还有她们的落脚之处?六娘已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就要哭了。 “阿壮,你可曾见过盛家女郎?样貌如何?品性又是如何?”四娘喘匀了气,想着断不能让阿壮看出惊慌来,否则就再也问不到什么了。 “曾见过的。” “长得怎样?”“比我们标致?”“是肥是瘦?”“她平日都穿的什么?” 阿壮顿时被娘们们的吵吵声包围了,想说,声音也盖不过。 “你们且停下,听阿壮说。”二娘此刻倒是冷静。她原就是刘赫丫鬟收房,入府最早,年纪最大,反而看淡些。 阿壮在众人的期待下,仔细回想盛馥的模样。 “要说标致,没六娘标致。”阿卫想着盛馥那傲气凌人的样子,哪里有六娘笑起来好看。 六娘顿时得意起来:“说,阿壮你继续说。” “穿衣打扮,甚是讲究。奴才就没见过她一件衣裳穿过第二回的,头面首饰也是日日翻新。料子、款式、手工尽是些外面看不到的。” “哦哦,还有,奴才听阿卫说过,这盛女郎,无论到哪儿,喝茶都是用自带的水,又是一堆的壶,用这个煮,用那个贮的,连带茶具都带着。阿卫还说有一回说见盛女郎用来喝茶那杯子,硬是用赤金线包着,还镶着好多红宝石,啧啧啧。。。。。一套赤金头面首饰都抵不上那一个杯子。” 一众娘们听得此言,都是一阵心惊肉跳,脸都跟着抽了起来。这样的铺张奢靡,王爷要是娶回来,可怎么供养得起? 阿壮却是没看到各娘们儿的脸都已经抽搐得变了形,继续边想边说。 “要说起来,盛家女郎也不似传言里江南女郎那般柔弱。腰板倒跟儿郎样,日日挺得直直的。那模样么,断没有五娘这么好。”阿卫又想着盛馥挺拔模样,哪里有五娘丰腴柔媚。 五娘顿时无限娇羞,不管厅堂上白眼乱飞:“哦哟阿壮,快接着说。” 阿壮得了娘们夸奖,更是卖力。 “盛家女郎那双眼睛,吓人得紧。”阿壮忍不住抖了一下:“像是粹着冰,又像夹着刀,能看到你心里去。” 听得阿壮如此一说,好不易脸不抽的众人,又是一下子掉到了冰窟了。 “那盛家女郎多大?那双眼睛竟是这样的?”二娘继续追问。 “奴才不知,看着,应跟五娘、六娘差不多。” “若真是跟五娘、六娘同龄,早该嫁人了。她为何还未出阁?”一直沉思的四娘,脱口问道。 “这个。。。,奴才真不知了。” “你都已说了这么些了,这会倒不说清了?不说清,我们来日伺候不好王妃,就都赖你!”四娘看阿壮有些躲闪,索性再唬上一唬。 阿壮果然中计,斯斯艾艾,吞吞吐吐道:“各位娘,以后可别说是阿壮说的。那盛女郎看着厉害得紧。。。。。” “快说!你个狗奴才!”六娘一拍桌子,阿壮那胖身子抖了三抖。 “奴才原是不知的。走到半道,因少了东西,奴才快马回云城去娶。回了宅子,正听见李先生跟莫先生说起,那个,盛女郎,那个,似是为了一个侍妾,一把火烧了她未婚夫婿的王府,后来便闹着要退亲,故以上,没有成婚吧。” 众娘子一听,闹也忘了,骂也忘了,哭也忘了,笑也忘了,就剩下一个怕字。 天啊!这是个什么样的女郎!该是如何的跋扈狠戾!竟然一把火烧了王府? 天啊!烧个王府都当玩意儿似得,那以后要是进了这府做了王妃,屋里这几条人命岂不是比蝼蚁还贝戋? 天啊!自己的命是小事,还有儿郎跟女郎们的命呢。他们倒是要喊她一声母亲,可怜亲娘却只能喊一声阿姨。这以后要打要杀,谁护得住?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王爷讨了这样的王妃回来。 众娘们终于回过神来。除了四娘,其余都在那里放声大哭。把阿壮吓得直抽抽。 四娘好言安慰了几句,遣退了阿壮。顺手关了厅门,便在里面绞着帕子来回不停走动。 “四娘,你能不走了么?转得我眼晕啊!”六娘边哭边喊! “我们可要怎么办?那个可是连王府都敢烧的悍妇。真要做了王妃,我们断活不过一日去啊!” “王爷也不知道被什么迷了心智,会看上这样的!”五娘哭得妆都花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了不得就拼了命去!她还长了四条胳臂不成?”三娘发髻也乱了,索性一把扯下,不管不顾。 “都别闹了,这事,我进宫一次。跟贵嫔娘娘讨个主意去。”四娘站定,大声说道。 众娘们一听,居然就不哭了,眼中闪出光华,对啊,去跟贵嫔娘娘讨个主意啊! 二十九、胭如染 四娘当机立断,即刻往贵嫔娘娘宫里呈上拜贴。再是喊了阿壮,将南边府里平日里那些枝枝节节都盘问了个遍,心中有了计较。 第二日,宫里便来人宣四娘进宫。四娘盛装一番,急忙忙地去了。 “可怜!也就这些能穿出,戴出去的,多少年了都是一样。再压着我们去,也就是个服侍过贵嫔娘娘的个丫鬟!”六娘看着四娘钻进绿呢小轿,撇着嘴哼笑。 “纵是这样。你也越不过她去。认命吧!整日就知道挑事!也不知王爷当日怎么就看上你了!”五娘想起六娘进府以后,王爷待自己冷清了不少,心中有气。 “那原是我生得好!当日殿下骑在马上,瞧见了便是爱上了,不像是有些,巴巴地自奔而来。。。。。。。”六娘狠狠地瞪了五娘一眼,再是哼了一声,扭着腰肢走了。 四娘入得宫门,垂头蹑手跟着宫人来到合乐宫,进了殿就匍匐拜倒在地:“奴叩见郑贵嫔娘娘。贵嫔娘娘千秋。“ “哟。。。耀王爷四娘今儿怎么得空来瞧旧主子了?”一袭柔媚酥人的声音,从殿后传了出来。 四娘抬头,便笑了:“贵嫔娘娘,原是王爷有喜事,奴来报个喜。王爷有今日,也是多亏了贵嫔娘娘这些年的提携,奴再是特来谢娘娘的。” “你起来罢,个死婢子,倒是会说话。”贵嫔掩嘴窃笑,犹如牡丹盛放,娇贵无比。 郑贵嫔,原是刘赫姨母家大女郎。自小生得国色天香,无人能及。风流娇媚,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士族王公。如此世间无双之花,采撷者必然只有那君临天下之人。 郑贵嫔在及笄之年被封做婕妤,只是家中只有一女,家中求得圣恩,多留了两年,十七岁才是进宫。 说来这郑贵嫔也是个有福之人,进得宫去,首年便产下皇子。拓文帝更是宠爱,一下就破格升赏成了贵嫔。 自进宫,众人就晓得郑贵嫔除了自己的如花容颜,便是什么都不上心的。连生的皇子,都是被她整日带着调制些口脂、胭脂、熏香,半分没有皇子的模样,如今这娘俩更是整日里跟一群道士盘旋,道是定要做出那永葆姿容的丹药来。 郑贵嫔聪慧,自小便喜习岐黄之术,又通制脂研粉。平日里自制的那些胭脂口脂,倒比宫里日常供的还好,熏香更是特别,用了就再不想别的。她也是大方,只要是做了,便是四处去散。 宫里人人都得了她的好处,又看她不争宠,平日里总是一副娇憨,看来心计全无。虽得了个皇子,但并不往出息了教养,也没有再生养,之前虎视眈眈的一干妃嫔也就放下了敌意,一晃经年,便是人人爱她。连皇后都是当她亲姐妹一般。 那四娘,便是之前伺候郑贵嫔的贴身丫鬟。自小一处,虽是主仆,但总是亲厚些。 “说罢,你个死婢子这么急要见本宫,到底何故?”郑贵嫔坐下,手里还拿着一盒胭脂在那里调制。 “奴斗胆,是想请娘娘去跟陛下求个恩典。”四娘走近,接过胭脂,银勺。 “你个死婢子胃口不小。陛下才赏了那么些,还填不饱你们?你们正经主子都未曾来讨,你倒是得了脸了,还来讨?” “奴婢是想讨个,讨个偏妃的恩典。”四娘看娘娘心情甚好,也不迂回,冲口而出。 郑贵嫔一怔,一双波光潋滟的凤目瞟向四娘:“怎么?刘赫刚当了王爷,你的心就跟着大了?” 四娘也不急,跪近了郑贵嫔,放低了声音:“奴对贵嫔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此番求这恩典,并不是为了奴。而是。。。。。。” “而是什么?你倒说与本宫听听。你毕竟是个奴婢出身,就算是求来了这恩典,你们府里五人,也轮不到你的头上,你又有什么意思?”郑贵嫔又瞟了四娘一眼,支起香腮,讥笑着。 “娘娘恕罪,容奴近些禀告。”四娘再膝行两步,跟郑贵嫔贴了个正着。郑贵嫔看着四娘的凝重样子,便狐疑着附耳过去,一边还不忘记警告四娘:“你可仔细着,说得不好,本宫今日定要敲断了你的腿!” 主仆俩一阵耳语之后,郑贵嫔那一贯巧笑倩兮的脸上,笑容敛了几分。 “你个婢子是说,刘赫动了真心?” “听回来的人说,正是如此。”四娘像是怕郑贵嫔不信,再补上一句:“奴本也是将信将疑,毕竟下人回话,有时候混说了也是常有。但奴听得。。。。。” 郑贵嫔又拿起来她那盒胭脂,在手上试着颜色。 “你们王爷本就是去联姻,娶谁不是娶?你们道听途说来的,本不可信。你又是听说了什么,让你这般确信?” “奴是听得,王爷寻遍了南北两地,要寻那“余音”,送与盛家女郎。” “哦?余音?刘赫倒真是有心。”郑贵嫔垂着头,手指上胭脂越染越红:“那也不算什么,一张琴罢了。” “贵嫔娘娘,想来是奴没回清楚。如今王爷无需联姻了,只是为了众皇子联姻奔忙。他自己若是要娶王妃,那就是为娶而娶。” “而且陛下越制赏下了翟衣,花钗九树冠、宝钿、博鬓,那必是王爷自己去求来的!王爷是怎样的人,娘娘还不清楚?” “奴求这个恩典,只是想着殿下若真娶了那盛家女郎,府里总是要有人能制衡着些。可那些个娘们,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不说,顶要紧的,是不能与贵嫔娘娘一条心。”四娘跪直了,一派精贯白日之资。 “本来娘娘说的是,这王妃娶谁不是娶,奴这么些年,也从不敢肖想什么。可现今来看,王爷那是动了情,那往后。。。。。。” 四娘低下头,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就看主子怎么决断了。 郑贵嫔并不说话,继续在手上试那胭脂。眼见一盒胭脂都抹到了手背上,那红,比血更艳,妖冶异常。 “蠢货!“郑贵嫔抬头,柔声慢语:“你也说陛下才刚越制赏下了那些个东西,你却要本宫立即去替你去讨那侧妃的恩典。你说本宫这是在打你们家王爷脸呢?还是在打陛下的脸?” “你个死婢子,原是你自己终是逮到机会顺杆爬了,便寻了这么个好借口来糊弄本宫,依本宫看,是不是你皮紧了,要松松?!” “贵嫔娘娘,奴并未曾想着自己。奴想的是贵嫔娘娘以后。。。。。。” “住口!”郑贵嫔难得大声呵斥:“你个死奴婢是真想死么?” 四娘知道自己失言,转头看向四周,还好,还好,并无人在。 “蠢婢子,附耳过来,我且告诉你怎么做。” 三十、伤归计 刘赫跟盛为一路行来,却是再未遇上什么危难之事。 刘赫实在是想亲近垂伯,可始终不见垂伯露面,有几次夜宿之时想去拜见垂伯,却被盛为拉了回来,道是缘分未到,强求无益。 连年战乱,各方均是亏名损实。而今难得战事稍歇,各自休养生息,到也是一番平衡局面。因此无论南北宗室还是各大门阀都谁都无意先挑事端,反道联姻甚美。哪怕是娶嫁庶子、庶女,也是一番制衡牵制。 既是要联姻,刘赫自也不掩身份。各门阀本就是无所谓那宗室是南还是北,又见盛为作保,便都是十分乐意。刘赫此行顺利非常,心中对盛家姐弟的感激也就愈积愈多。 刘赫每到一处,就必去逛当地的藏宝斋,珍宝楼。细细挑拣之下,也是集了好些或新奇或珍贵之物,说是来日送与盛馥。盛为看着刘赫所买之物,要么独此一件,第二难寻;要么就是跟盛馥平日所用之物失之千里。 有一日,盛为终是忍不住,拿着一对蓝宝石镶嵌的白玉华胜对刘赫叹道:“没想到。懂盛馥之人竟是个只与她相识数月的蛮夷。” 刘赫自此更是把盛为当作小舅郎来待,思忖再三,终是挑了一天,把自己北地家中之事对盛为全盘托出。 盛为听完,一跃而起抱拳就拜:“佩服!实在佩服!请受二郎一拜!” 刘赫十分尴尬:“留清,你这算是取笑于孤?” 盛为坐下,给刘赫斟满了一杯酒,自己再是斟满了,正色道:“请赫公爷满饮此杯,此杯酒尽,你我来日郎舅情尽。” 刘赫愕然:“此话怎讲?这又是为何?” 盛为叹气,一直摇头:“赫公爷,尔真乃是,孺子不可教也。当初齐恪就想纳一个妾,我姐姐就烧了恪王府,片瓦不存。你家这有五个侍妾,敢问赫公爷,你北地有几座公爵府够她去烧?” “况且你还有了小儿郎,小女郎。那盛馥发起疯来,可不管这些。你又可曾想过?” “当然想过。”刘赫饮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当日孤若能未卜先知,便绝不会循制纳妾,别说是五个,半个都不会有。” “而今,孤能做的便是将府中侍妾尽数散去。偿以钱帛,保她们后世无忧。哪怕是再婚嫁时,也算有长物傍身。” “至于孩儿们。。。。。。”刘赫稍显为难。 “你别想盛馥会当自己的养着。断无可能。她不会为难他们,亦不会疼爱。而且每每看见,还会生你的气!”盛为拍着刘赫肩膀,十分同情。 “盛馥就是个女魔头,女霸王,再加失心疯。我自小受她欺负,盛家更是个个让她。我大哥那样的人,都给她惹得跳脚。所以,赫公爷,你未来堪忧啊!” “孤原是想,你姐姐要是愿意,便把孩儿们接到南边来教养。要是不愿,就留在北地。家中不缺奴仆,也自有西席。如此,也不亏他们。” “如此说来,你是不打算回北边了?”这回轮到盛为错愕:“这南边可是齐恪家的天下。你若是真抢了她的媳妇儿,他定是放不过你去的。你能应承得了?” “终是要回去的。只是要等到你姐姐愿意与我同去那天。”刘赫笑笑,手指在桌上叩着。 “若你纵是散了众侍妾,那盛馥还是觉得瑕已掩瑜,不高兴不乐意呢?” “那孤就求到她高兴,乐意为止。毕竟你说,孤是懂她之人”刘赫斜起嘴角一笑,盛为瞬时打了个冷战。 “有一事!孤一直未办。临行之时你姐姐交予孤的匣子,一直未及打开。”刘赫突然想到。 “盛馥那俗气之人,里面必是些金叶子或者金瓜子之类的破烂。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那必是给你打赏下人用的。不信你就打开看看。”盛为成竹在胸,等着刘赫验证。 刘赫笑道:“明明你们姐弟俩亲密无间,你却是一口一个那盛馥,一口一个女魔头。”说罢取出匣子,问向盛为:“留清来开还是孤来开?你姐姐原说是为你而备的。” “她说是给我的?那今日二郎就随那盛馥俗气一回,我来开。”盛为拿过匣子,悻悻然打开,一看之下,却又立即关合:“看来二郎所料丝毫不差,赫公爷就不必再看了吧!” 刘赫看着盛为,目光如炬,也不问,直接伸手去够那匣子。盛为却是不给,抢了几次,终是脱了手,随即便喊:“你曾说过这匣子是盛馥为我备下的。你看且看了,东西可是我的。赫公爷一言九鼎。。。。。” 尚未说完,便被刘赫惊异的眼神住了口。 “这是?这是。。。魏夫人的墨宝?”纵是刘赫见惯了奇珍,也是震撼非常。 “赫公爷居然识货,这确是魏夫人的墨宝。虽未曾裱,但也是少有存世了。”盛为摸摸鼻子,满心担忧刘赫不把匣子还他。心中暗骂盛馥女生外向,这么好的东西就这么给了这个蛮夷。 刘赫却是关上匣子,直接给了盛为:“既说了是你的,就是你的。” 盛为错愕:“你居然不要?” 刘赫笑得甚是欣慰满足:“孤已从此匣中,要到了孤所心所系之物。那才是珍宝。” “哼!盛馥可从不做那亏本买卖。你莫想得太好。”盛为抱紧了匣子,想着自己又多了一份贴己,甚是高兴。 而今两人都是高兴,便是接着交杯换盏,喝了个宁酊大醉。却不知此时正有一人离了他们窗前,疾疾往另一上房行去。 那人到了房门,轻扣六下,歇了一息,再扣了六下,门开了。 垂伯端坐在桌前,手中正擦拭着一杆长枪。来人行近,耳语片刻之后,只听垂伯“哼”了一声。 “让北地之人,细细得查了。” “先不论他刘家与我之渊源,此人于馥儿,绝非良配!” “我宁愿馥儿嫁了齐恪那纨绔,也比这攻于心计之人强上许多!” 刘赫此时又是胸口猛然阵一闷痛,不禁抬手捂着胸口:“这一路行来,已是多少次莫名心痛?这是为何?” 三十一、波空翠 盛馥捧着茶盏坐在凉亭中,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齐恪在地上铺开一张又一张的巨大的纸帛。 初柳跟绿乔在一边扁着嘴,这都是一月有余快到两个月了,恪王殿下早已大好,却是始终未回别庄,只是赖在这厢房里不走。 不仅不走,还搬来了一堆东西,顺带两个小厮。这两个小厮多少年前就已熟稔,并不像阿卫那么好欺负。初柳、绿乔便觉无趣,整日嫌弃。 奈何自家女郎不赶人,做奴婢的自然也只能顺着主子。好在恪王如今不光哄着女郎,顺带也哄着这两个丫鬟。经常赏赐不算,被落了话柄一顿抢白也从不生气。两人虽还不悦,但也是逐渐平了不忿之心。 “梅素,你来看。”齐恪终于铺完了这几卷纸帛:“你选好了,孤便让京里动工。” “不看!”盛馥头也不抬,只顾喝茶:“你的王府,与我何干。” “我的王府,不就是梅素的王府。”齐恪看向盛馥,星目烁光流动。 “你要我看,我便看么?如今我并不想看!”盛馥抬眸横了齐恪一眼,就是不动。 这时门房来报,说是寒公子府上,有女眷来见,道是耀王妃。 “女眷?耀王妃?”盛馥眉头蹙了蹙,初柳、绿乔也是对看了一眼,甚是不解。 这寒公子府上,只有一干夫子,儿郎,哪里来的女眷?还是个王妃? “女郎,见是不见?”门房问道。 “见!迎她去花厅。”说罢盛馥站起身来:“我且回房换了这便服。” “梅素可要孤一起?”齐恪追问。 “人家是女眷,你一个王爷,去见什么?”盛馥似嗔了:“殿下是想看北地胭脂么?休想!你且在这里好好看这些纸帛罢!” 此刻的寒府,一干门客已经是急得跳脚。李先生更是险些昏厥。 日盼夜盼,李先生终于盼来了故人。先是得知官家得封耀王,李先生喜极而泣。再是看到陛下赏赐,更是觉得骄贵。最后看到府中四娘也跟着来了,李先生顿觉祸事不远。 府中这些个娘们,可不是官家,不,如今是殿下平日所见这般柔顺,多的是争风的手段。如今殿下与盛家女郎之间已然有个恪王,再来个四娘,这事便更不好了。 李先生当即就问四娘怎么跟了来,四娘道是郑贵嫔娘娘体恤姨兄异地生活艰难,特下指令让四娘随行南下伺候。 既然是搬出了贵嫔娘娘,李先生只能是欲哭无泪,大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既来之,便只能则安之了。李先生再三恳请四娘不要随意出府,更是关照府中众人,与方娘子等人打交道时,切莫提起。怕的就是坏了殿下大事。 谁知四娘,今日里竟是携了两个带来的丫鬟出了门,久久不曾回转。李先生细思极恐,便问府中奴仆四娘可说是要去哪里,又是何等打扮出去的。 奴仆回禀,四娘曾打听盛家女郎府邸。又找了门房来问,门房道是四娘黑墨色盛装而出,头上戴的是花钗冠。 李先生听了险些瘫倒,当即让人去看那封着王妃制服的箱子,果然封条已开,内里空空如也,又一番盘查,连带陛下赏赐的首饰,也少了两匣。 李先生就此发狂。如此斯文之人,竟是忍不住一脚朝那门房踹去:“你个奴才为何不来报?为何不拦?” 一众门客均是噤若寒蝉。一个侍妾冒充王妃,穿着王妃制服出去会客,四娘这僭越之罪可是要连累整个王府啊! 商议之下只能是广派人手,出去寻人。但愿能寻到拦了回来,那大家方可保得性命。 却说那四娘坐于马车之上,华服盛装,一派得意景色。四娘心里有着一些怯畏,毕竟这王妃的服制,按常理是一辈子都不得穿戴的。可想到如今无论真假,却是真真地穿在了自己身上,四娘还是抑不住的喜欢。 车驾出府不久,四娘便打开首饰匣子,想挑拣些做那拜会之礼。看着两匣子珠宝熠熠生辉,每一件都是华贵精美,心中不免感慨。 这样的首饰,自己竟是一件没有。府里虽是有钱,但王爷只肯把那些钱散在门客或是各种结交之上。从是没有给府中娘们儿特地打过一件首饰。顶了天,也就是把逢年过节宫中按例赏下的分给众人。娘家好的还有些贴己自己置办些,要是没有,那就只能寒碜得紧。自己倒是有个恩主贵嫔娘娘,可是。。。。。。四娘拉了拉嘴角,她永远当自己是那蠢奴婢,既是奴婢,哪配得什么好的。 如今自己冒着大罪穿戴着这王妃服制,还不是贵嫔娘娘的好主意。成了,大家干净。出事了,杀头的可是我四娘! 想到此,四娘便挑了几件最为华美的,藏在了车架之中。又想到,就说自己刚到云城就去拜会,并不及备那礼单,来日便也没有核对这一说了。 于是满心欢喜再去看那些自己挑剩下的首饰,乍然灵光一现,想起阿壮曾说盛家女郎独爱红宝。哼!你爱红宝,我就偏不送你红宝的!免得以为我们都畏惧了你,又道是王爷在意了你!于是眼到手落,把一干红宝石镶嵌的首饰都是挑了出来,放进一个匣子。另一个匣子里,皆只剩下些翡翠,白玉素净之物。四娘这才心满意足地关了匣子,只等到那盛家园子。 车夫原是熟悉,故也没有弯弯绕绕,只片刻,就停在了盛家园子门口。 四娘下得车来,让小丫鬟去递上拜贴,整了整衣冠,长吁出一口气,只等与那盛家女郎一战! 三十二、香蕾破 四娘自进盛家园子开始,便觉得目不暇接。 原在门前,只看大门,也是平常,哪知进了园子,就像进了迷宫,行了去路,回头便找不到来路。每走一步,无论是前后左右,都是一景,且景景不同。 那五彩碎石小径上的每一粒石籽,都是打磨得莹润光滑,彷佛是那珠玉铺成,伴着小径,更是始终有那清清溪流。看那溪流清澈到不真切,四娘便留心多看一眼,一看之下,不免要去拍那心口压惊,原是因为这溪流并不是寻常引了进来就好,而是这引水之槽,均是用汉白玉铺成。想这小径弯弯绕绕,要用汉白玉砌成这么个工程,可真真是大手笔。 奇石假山本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但盛家园子的假山,真真就是假山。或高或低,连绵起伏。低处或是奇花围绕,或是幽沼相伴。高处更是有那飞瀑落下,汇入深潭,流向路边清溪。 四娘一个北地胭脂,初到江南,被这般精致景象迷晕了眼。 待到看见花厅前那诺大的荷花池,四娘已是走不动了,这些荷花睡莲,无论红蓝紫白,都是不曾见过的。四娘想着自己久居公爵府邸,那皇宫也是经常出入,也算得是开了眼界之人。为何一到此处,就恍如回到幼时,变成了那个初出乡野的小丫头,见着什么都是新奇,看到什么都是惊叹! 再等进到花厅,四娘已自怯了。 花厅中陈设华美,光是这些家具上这些描金镶珠的的纹饰,就让四娘心狠狠跳了几下。再看那七尺多的水晶屏风,竟然竖起两扇,墙边一列缥色纯正的越窑大缸,居然用来置冰! 天气炎热,四娘穿着王妃服制本就厚重,再加上这进得园子来,一路惊乍,已是衣衫尽湿,脸颊潮红。等坐定了,才觉得这花厅竟然是一点不热,还有着丝丝凉意,四娘一想,便知道这些凉意,全仗着边上那大缸里的冰。 跟着的两个丫鬟,一路过来已然看傻,此时更是眼珠都不会动了,悄声问着:“四娘,据说陛下那里,水晶屏风也只得一扇吧。此处竟有两扇。这盛家,到底是有多奢华?” 四娘也不回答,只在想着阿壮说得果然不错。这等人家出来的女郎,王爷要是真娶回去了,把王府卖了都是供不起的。由此更觉得贵嫔娘娘果然高瞻远瞩,此行甚是必要。 正想着,盛馥奴仆送来了乌梅汤,说是让这位夫人稍作歇息,女郎正在小憩,醒了就来。 四娘婢女听了,立即摆出厉害样子:“你们家女郎好大气派,竟让我们王妃等着。这是什么规矩?” 盛家家仆也不着急,慢悠悠躬身行了个礼,笑道:“小娘子莫恼。我家女郎就是这般。别说是你们北地的王妃,就算是我们南朝的王妃们都来了,只要女郎在小憩,也是等着。”说罢就自转过身走了,丫鬟还想说什么,却被四娘拉住。 “跟个下人胡闹什么,我们还有正事。”四娘燥热,口渴得紧,端起乌梅汁就喝,乌梅汁理细小冰块碰着汤匙叮当作响,惹得后面俩个丫头直咽口水。四娘边喝着,边在心里惊叹:“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大伏天里竟拿着冰当石头到处使。” 正想着,听得门外一道郑重又清脆的声音:“是寒府哪位来见?”随着声,花厅里走进了一位女郎。 但见这女郎,一袭月白青碧色滚边绢衫,青碧色的裙裾,腰间一根橙红色封腰,玲珑窈窕,肤白如脂,朱唇轻点。一双杏眼流转之间,灵气尽显。十字髻上一对珍珠圈镶石榴石发叉,与那橙红色封腰相得益彰。端的是十足的好相貌,十分的好妆扮。 四娘丫鬟醒了神,清了清嗓子,上前福了一礼:“盛女郎,原是我家耀王妃前来拜会。” 谁知这女郎竟是笑了起来:“你是哪个府里教出来的丫鬟?竟是这般的眼力?你我原是一样的,你服侍你家王妃,我服侍我家女郎。” 四娘三人一听,顿觉难堪。再细看,这女郎裙裾的确刚没鞋履。转回来,只能怪自己被这丫鬟的气派惊怯了,竟不曾细看。 四娘强笑着,装着骂那丫鬟:“就说你鲁莽,人都没辨清,就乱认!” 绿乔从眼底泄出鄙夷,笑着道:“我家女郎是怕王妃等得不耐了,先让奴来回一声。” “但不知,这位王妃是什么渊源。我家女郎并不曾识得什么耀王。如今请王妃告知明白,奴好去回了女郎。”说着也向四娘浅浅福了一礼,便不客气地打量起来。 但见这王妃,一身皮骨,算是珠圆玉润。也是生得一双杏眼,眼中精光却是零碎,左顾右盼之间,少了端庄贵气,多了轻浮揣摩。红唇巧鼻,端的动人,只是套在这华服之中,为何不称? 绿乔腹诽,这定是哪房妾室扶正来的王妃。通身上下,哪有有一点宗室贵妇气度?连那寒门商贾家女郎都是不及。 四娘再三斟酌,终是开了口:“我家王爷,原先并不是王爷。是那赫公爷。刘赫,也是你们叫的寒公子。” 此言一出,绿乔倒是抽了一口凉气!什么?!寒公子的王妃?!王妃就是正妻!他居然有正妻?!那还整天围着我们女郎团团乱转!呸!比那恪王更不是个东西! 绿乔忍着那口气,仍是笑吟吟的:“王妃稍坐,奴去通禀了女郎。”强忍着想要问候刘赫祖宗十八代外带这个王妃祖宗十八代的恨意,仍是一步一婀娜地从容走出花厅,待到那三人看不见,便提起一口气,朝着苾馥轩飞奔而去。 苾馥轩内,盛馥才是换完衣衫,梳好了头。齐恪在一边正挑拣着簪子。 盛馥身着一袭绛紫绛纱衫裙。齐恪看了,举着一根红宝石簪子,踌躇半日,无从下手。 “梅素,你这衣服,原不配这红宝石,可你又一贯的喜欢。” 盛馥转头,接过齐恪手中发簪,放回了簪匣。又打开另一个匣子,拿给齐恪。 “原来,我也并没有告诉过你。日常戴的,并不是我真喜欢的。你且打开这个匣子看看。” 齐恪闻言甚是惊讶,又觉高兴。惊讶的是这些年,竟不知盛馥原是不喜红宝,高兴的是,如今盛馥终是说了这些年都不说之事。 齐恪打开匣子,匣里横卧着一套汉白玉点着蓝宝的头面,贵重清雅。 “孤今日才知,梅素居然爱这样的。惭愧。” 说着就帮盛馥簪上发簪,戴上华胜,穿上耳环。 初柳在边上见了,忍不住打趣:“殿下如今是一日比一日落魄了。这原是奴的活,殿下居然要抢了做。” “不妨。只要素梅高兴。”说罢便望着盛馥笑了起来。 盛馥难得羞涩,伸手推了齐恪一把:“你不是要去看那图纸。为何还不去?” “孤不去,孤且等你一起看。”齐恪也不避初柳,直接握住了盛馥推来的手。 初柳见了,只想避走,正想抬脚,绿乔喘着粗气到了。 “女郎,女。。。郎。。那。。王妃。。。原”绿乔猛然看到齐恪也在,刹时住口。 初柳立即会意,立即上前边帮着绿乔顺气。暗地里掐了绿乔一把,示意不该说的,这会且别说。 绿乔那个急,心道这会儿不说,一会女郎又是勃然大怒该当如何?这可不是寻常小事,而是那寒公子一向在哄着,骗着女郎。 虽说如今女郎跟恪王殿下修好已是八九不离十之事。但被寒公子哄骗,于女郎定不是件美事。正着急要如何才好,却听盛馥说:“走罢。也别让人家久等了。” 绿乔心想恪王殿下这回总是要回苾馥轩了,谁料他还是不走,跟他们一路到了花厅之前。 “梅素,既是见女眷,孤就不陪你了。孤且在此处转转。” 盛馥又横了齐恪一眼:“这大毒日头的,你倒真是好心思。随你。”说罢就转身进去了。 绿乔就快哭了,左也不是,右也不好,又恍若看到自家女郎气到发狂,心一横,便拦住齐恪:“殿下,奴有事要禀。” 三十三、怯芳荫 四娘这边,等得已是心焦。两个跟来的丫鬟,更是出声不逊,道只是一个商贾女郎,这气派倒是大过公主,四娘正要让她们轻声些,便闻到了一阵绵长的木犀香。 这香味,怎的就这般别致?若有如无却又是清晰无比,有桂花的清幽却去了那丝甜腻,只留下木犀的风骨。闻香如见人,四娘寻着香味看去,只见一绛紫衫女郎长身玉立,正迈入花厅。 裙裾飘然,无风自扬。四娘细看那裙衫,遍布用金线绣作的桂花,点点金光,参差于一步一挪之间,说不出的别致,又是满溢的富贵。 再看这女郎,云鬓高耸,丰肌秀骨,白皙秀颀。绛红珠唇,琼鼻高挺,淡淡长娥显着倨傲,一双美目,似那孔雀,又像是桃花。只是不见那明眸善睐,只见深瀚凌厉,令人不望自畏。 那女郎在主座坐定,后有家奴奉上茶盏。她取了就喝,不看来人,也并不说话。身后站着的丫鬟与方才来的那个,从长相到衣着,都是相似。 跟着四娘来的丫鬟心里顿时难熬:这府里的丫鬟各种等等,一般人家的女郎都是比不上;而我们这等王府的丫鬟,在她们跟前却只能比个乞儿模样。 四娘乍见着这女郎时,顺着心意就想起身叩拜,随即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真是奴婢做惯了,见着个人就想跪! “寒府哪位女眷要拜会我们女郎?”初柳的声音也是冷清清,拿捏着十足的气势。 丫鬟问话,总是丫鬟去回。四娘身边丫鬟走近,再是向盛馥福了一礼:“原是我们家耀王妃来拜会盛家女郎。” 盛馥不动声色,仍是喝茶,初柳想到刚才绿乔那失魂的样子,心里顿时剑拔弩张:这。。寒府,寒公子,赫公爷,刘赫,字耀炎,耀王爷! 天!啊!初柳顿时大惊失色,这。。。。。若是真是那样,自家女郎岂不是被哄骗得好苦?哄骗不算,如今嫡妻还找上门来。这哪里是什么拜会!分明就是来下战帖!立即心里就恨透了刘赫,说话便是更冷清了。 “我家女郎并不识得什么耀王爷。你们自称是寒府女眷,可有凭证?”四娘听得,差点一口心头血喷出。方才那位是这样说,如今这位还是这样说,而且愈发得不客气。 正待说话,边上丫鬟已是忍不住蹿出:“原应该是主子说话,为何总是你在喋喋不休。我们家王妃身份尊贵,你们只是寻常士族,让王妃久等,已是不敬。还三番四次来质疑询问,又是什么意思?” 盛馥听得,终于舍了她那茶杯,抬头看了那丫鬟一眼。不怒不嗔不笑,只一眼,那丫鬟却是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住了口。 盛馥自听得下人报说是耀王家眷,心里就已经咯噔一下。这耀王,不就应着刘赫的字里那个耀字?后来着绿乔先去询问,回来又是那般惊慌,便又确定了几分。 一路行来,盛馥细细品咂着心中各种滋味,失望有之,不解有之,甚至庆幸脱解亦有之,唯独少了怒。被人哄骗,为何却是不怒?盛馥思忖良久,原来。。。他还是未曾在自己心里啊! 想到此,于私,盛馥心神一松。于公么,毕竟如今与刘赫牵涉着家学馆一干事宜,又是盛家作保让刘赫牵了南方门阀与北地宗室联姻之线。若这王妃造访带来什么变故,虽对盛家来说无甚大碍,但对盛馥来说,却是大为不美。 若你们想要过河拆桥,那我盛馥也绝不做那君子!盛馥打定主意,便是一言不发,只让初柳去与她们周旋。 此刻丫鬟已被唬得不敢动,盛馥美眸一转,直直向那王妃看去。 耀王妃,头戴九树花钗冠,两边云鬓之上。宝钿、博鬓又是一样不拉,这么大热的天,还是一身翟衣。见她如此妆扮,盛馥便知她多是为了示威而来。只是,缘何有些好笑? “你们家王妃尊贵,也是在你们北地,于我们并无干系。且如今是你们家王妃来拜会我家女郎,我们也不曾轻慢。只是并不识得你们家王妃,自然要问个明白,才好相与。” 初柳已是接着那丫鬟的话头,不卑不亢,缓缓道来。 “真真滴水不漏!这丫鬟倒是比我当年还贴心厉害几分。”四娘忍不得又拿自己比较一番。 想着今日罪也是冒了,来也是来了,那势必要将事情办妥才好。因此先是一挥手,让丫鬟送上那匣子首饰,心疼之余打量了盛馥发髻一眼,一看之下,更是心疼。 那盛女郎的簪子、华胜,所用白玉如脂,自带珠光萦绕。如此白玉已是难得,谁知在这白玉之上,竟还凿孔镶嵌。一杆簪子,还不只凿孔一个。孔中所镶蓝宝,颜色浓郁却又清澈透亮,别说民间,就是皇宫之中也是鲜有。 众所周知白玉娇贵,最是脆弱易折。平日做簪,雕刻不慎,便是损耗,如今这开孔镶宝,不知道要废了多少才能做成一件。 一比之下,四娘只觉这匣簪子送过去,怕是给她赏了丫鬟都还嫌不好。于是心里嘟哝,早知道还不如自己多藏起几支,也比这白送了强些。 更气人的是那丫鬟竟然不接,只是拍了两下手掌,厅外自来个小丫鬟接走了。 四娘脸上挂不住,又不能发作,强咽下这口气,稳了稳心神,数着拍子开了口。 “盛女郎。今日原是我冒昧了,不请自来。” “原是我家王爷知会我,多亏盛家女郎帮衬,才能在这南方做下大事。如今王爷要我来,就是要谢上一谢。这是第一件。” “第二件么,王爷此番南下,本也是奉了诏令,要行联姻之事。我私心想着,谁还能比盛女郎更知道此地之事?故是想请盛女郎念在结盟坐贾之情,帮我们家王爷多方留意,娶个可心之人。” 四娘说罢就巴巴地盯着盛馥看,虽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想从盛馥神色间看到些什么风浪,但绝不是平静无澜! 三十四、落征鸿 “耀王妃。”四娘终于是等到盛馥开口。那声音,怎么没有一丝女郎的娇媚?反似那坚冰,清冽冷彻:“你说了这半日,我还是不知,你那耀王,是谁?” 原来如此,怪不得盛女郎如此冷静。原来是还不曾知道耀王便是刘赫。待我说出来,且看你如何伤心失望。 四娘腾然间眼睛也亮了几分:“我家耀王爷。原封赫公。姓刘,名赫,字耀炎。在你们云城,称寒公子。” “原来是刘赫。我倒不知他家中已是有了嫡妻。既有嫡妻,还如何联姻?”盛馥看似恍然大悟。 四娘却是越发得志:终是忍不住要问了吧?别以为家财万贯就是神气,今日我四娘就要狠狠气上你一回! 想着便扮出一个端庄矜持的笑容,轻声慢语:“此事说来话长。我们王爷,原是有一妻四妾,我们娘儿们之间和睦,王爷惯来也是宠爱。家中的儿郎、女郎们,王爷更是当眼珠子一般爱惜。” “因此上,我们王爷并不想行这联姻之事。无奈圣命难违,与我商议之后,便定下那“一枝二鸟”之法。” 此言一出,饶是盛馥自觉气定神闲,心中也是漏了一拍:五房妻妾?还有儿郎、女郎?好你个刘赫!倒是多情。 “日后王爷在这南方娶的妻,自是不带回我们王府去。各种北地诰命,也自是由我们原王府受封。南方的妻自然也称王妃,与我见平礼,但所出子嗣,不承王爷爵位。” 四娘憋着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心肝怦怦乱跳。刚敷干的衣服,又是被汗浸了个透彻。 初柳听着,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那王妃的嘴!这不是明摆着打上门来奚落我家女郎?又怕女郎生气发狂,赶紧去看,居然看到盛馥嘴角,吊起了一抹讥笑。 “耀王妃倒是个周密之人。只是,有时思量过甚反成了负薪救火,王妃可懂?” “我盛家与刘赫,是有那结盟坐贾之事,只是,说结盟也并不妥贴。应是,没有我盛家照拂,刘赫只怕是寸步难行。耀王妃,你可是听清楚了?” 盛馥不再压着凌厉之气,目光所触,四娘生生把一身热汗憋了回去。 “你们王府要娶妻也好,纳妾也罢,一枝二鸟也好,三头四鸟也罢,那是你们家事,与我无干。” “并且,刘赫何德,你又是何能,要来请我留意相帮?你们自视,也是太高了些。” 四娘惊慌了,原不该是如此的。主子说了,按着盛家女郎那火烧王府的性子,原应是听说了便会勃然大怒,做出一番恶事才对。 主子甚至都想好了,届时定要借机撕扯一番,打碎九树花钗冠,撕破翟衣,弄坏宝钿、博鬓。 损毁皇家赏赐,盛馥于朝廷就是犯了大罪,就算王爷再有心回护,也断不能再娶她做了王妃。 这一头气死了盛馥,让她无心再嫁,另一头有朝廷威压,刘赫不能娶她,如此之好的一石二鸟之际,怎么竟是石头飞出了,却是一只鸟也不见? 四娘心思乱转,满心满脑皆是还要如何才能做成此事,却又听得盛馥冰冷的声音。 “耀王妃,看来你今日是要空走一趟了。你们王府家事,我爱莫能助。” “你初到云城,远来是客,我也要略尽地主之谊。初柳。” 只见一直站在盛家女郎背后的丫鬟,又是拍了下手掌,厅外来个丫鬟,手里捧着个打开的匣子。 四娘连带身后两个小丫鬟探头一看,天啊!满满一匣子金叶子! 送去的首饰虽然也是精贵,但毕竟不是自己置办的,如今人家回礼,便是这么一大匣子金叶子,这。。。。。。是在嫌弃耀王府穷么? 四娘开始坐不住了,想着这要如何才好,接了,便是受了她奚落之意,不接,那。。。也着实舍不得。正纠结间,一道清朗玉石之声传来,四娘听了,连那烦热,都是减退了几分。 “梅素,你又是拿了什么俗物赏人?” 四娘循声看去,只见一芝兰玉树的郎君,立于花厅门口,看着盛馥,眼中全是笑意,眉间全是宠溺。 “都道我家王爷是北地第一俊男,高大英武,目光深悠,那五官刀削斧砍似的,十分的英朗。这郎君目放星光,丰神如玉,身姿挺拔,且不似寻常南方儿郎那般美得女相,又是贵气逼人,端的是万里挑一。与我家王爷倒也是不分伯仲。 四娘看着看着就痴了心神,连本来要说什么,做什么,都忘了个干净。 “殿下真会说笑。这些于我们家是俗物,于别人,可就不是。”初柳逮到了机会,顺着齐恪的话就狠狠地讥讽了四娘一回。 “你不是在逛?怎就来了?不是说我见女眷,你不来么?”盛家女郎的声音,怎么也没有那么冰冷了? 四娘懵然着,怎么盛家女郎与这郎君如此亲昵?那丫鬟喊他什么来着?殿下? 什么?殿下?那个被一把火烧了王府的殿下? 四娘不敢相信。杏眼圆睁,盯着齐恪不放。 齐恪快步走到盛馥跟前,拉了盛馥就要走:“这么热的天,会客不宜太久,这礼也回了,该送客了。” 盛馥看见跟在后面的绿乔,立刻就明白了。于是笑着,反拉着齐恪,要他在边上坐下。 “这位是耀王妃。”盛馥笑道。齐恪看盛馥眼里泛着捉挾之意,便放下了心。 齐恪原来听了绿乔所言,只道这女霸王若要知道遭了哄骗,必定是怒火冲天。只想速速拉走。。急急赶来,见她风轻云淡,只道是还未说破。当今看来,必然是已说破了,而盛馥却是半分不气。 齐恪心情大好。原还一直担心盛馥与那刘赫情愫暗生,牵扯不清。如今见她这般,自是对刘赫无情。 “耀王妃?又是哪里来的一个耀王?孤为何不识?”齐恪正襟危坐,一手搁至扶手,一手置于腹前,挺胸直腰,瞬间宗室气势全开,四娘又是差点翻身下跪。 “殿下,她们原是北地来的,自称是耀王妃。我们这里的,谁能识得真假?”初柳自然不肯轻易饶过了四娘,把对刘赫的火,尽数泼到了她们身上。 “殿下恕罪,要奴婢说,殿下、女郎并初柳都是眼拙!纵然是沐猴而冠,人家也是一身王妃服制。这么热的天,难为人家王妃一件不少地穿了来,殿下偏还看不见!”绿乔瞧着她们就有气,又惯是比初柳更尖酸刻薄些。 四娘如今只想找个地缝钻了去,或者是回去寻着阿壮,活活掐死!盛女郎跟那殿下,这里好好的,恩爱亲昵,哪里来的要嫁我家王爷一说?! 当初是自己喊了阿壮来问,又是自己拿主意去寻了贵嫔娘娘,再是私下江南!这一件件,一桩桩算起来,自己白白做了小人不算,还带累整个王府有那抄家罢黜之忧! 想到这里,四娘真的是像吞了什么恶心东西,咽不下,吐不出。冷汗滚滚而下。 “耀王妃,你如今是在南朝。恪王殿下乃一等亲王,陛下手足。就算你是北地的王妃,在我们这里却并不算数,依制,你还是该行拜见之礼才是,你却为何不动?”绿乔不依不饶,追着四娘不放。 恪王殿下,真真就是阿壮说的那个殿下啊!四娘更是芒刺在背,手足无措。 “罢了,你们两个,也别难为她了!”盛馥摆摆手:“耀王妃本就是跟你们一样的人,不过既是做了妾室,反倒还不如你们了。” 四娘听了就像当头挨了一棒,这,这盛家女郎是如何知晓的?四娘面无人色,站起身来,就大声辩喝:”盛女郎此话怎讲?我明明就是耀王嫡妃,哪里又是什么妾室?若是妾室,又怎会有这服制?” 盛馥瞟了她一样,叹了口气:“刘赫也是个惊才风逸的翩翩公子,怎的后宅之人,如此不堪!” “你自称我,若要真是王妃,怎会是自称我?” “可怜你并不知,你如今穿在身上的,只有朝廷行祭祀,册封之礼之时,才需得穿。若是旁的典仪,自有别的服制去配。若是平时,哪怕是进宫面圣,也是家常礼服即可。” “你非但不是耀王妃,你们王府里,也并没有一个王妃。若你是,或是有,又怎会不懂礼法,穿了这来会我?顶破天去,你也就是刘赫一个收房的妾室,才会是这般见识行事。” “你今日前来,于你或是要紧,于我,倒是莫名非常!也不知是你自作聪明,还是凭人家教导才是这样?若是别人教的,我劝王。。。妃。。。要好好思量一回了。” 四娘越听越是窘迫,脸上一会红,一会白,方寸已乱。突然灵光一现, “原是盛家女郎看破我不是王妃,才故意在那里说些风凉话。你必还是想嫁与我家王爷,是与不是?” 盛馥闻言美目一凛,就要暴起,齐恪忙起身一把按住,抓住她还未及拍于几上之手:“别拍!手疼!” 齐恪转身,对着四娘一笑,如那朗月当空,明星璀璨,四娘顿时又看痴了。 “这位王妃,我家梅素本就是孤的王妃,又何来要作他嫁之说?此乃陷构!” “梅素与刘赫结识,只为那商贾连坐之事,别无其他。在那之前,孤与梅素,已定下秦晋之好经年。你这般胡搅蛮缠,此乃污蔑! “你北我南,已是按兵休甲多年,各自为政,也是安乐。今日你上得门来,所做种种,不知乃是耀王妃一己之意呢?还是你们陛下授意?如此,孤倒是要禀明皇兄,需得与你们拓文帝议上一议了。。。。。。” 三十五、逐芳去 三十五、逐芳去 四娘不知道是怎么出的盛家园子,更不知是怎么回的宅邸。整个人虚飘飘的,像是被抽走了魂。什么藏在车驾里的簪子,什么金叶子,如今都是不要紧了。 李先生又是跳脚,又是捶胸,又是怒骂,也是该当。如今闯下这般大祸,可要怎么收场? 李先生又说,这祸事能要是影响了国本,全府的上下都要杀头。怎么办?去求贵嫔娘娘? 想到贵嫔娘娘,四娘立即又活泛起来。对!贵嫔娘娘至少会保王爷跟我这个婢子不死! 只是,哪里又是不对?四娘左思右想,终是想起了盛家女郎说:若是别人教的,我劝王。。。妃。。。要好好思量一回了。” 可不就是贵嫔娘娘教的么?贵嫔娘娘不会不懂朝廷礼仪。却为何要让我这般出丑? 枉我这么多年忠心不二,为了尽忠,连孩儿都宁愿不生不养。贵嫔娘娘却是为何要这般捉弄羞辱于我? “你个死婢子,原是你自己终是逮到机会顺杆爬了,便寻了这么个好借口来糊弄本宫,依本宫看,是不是你皮紧了,要松松?!” 四娘犹如醍醐灌顶。贵嫔娘娘原说是一石二鸟之际,其实不然,那是一箭三雕之计啊! 无论盛家女郎之事真假成败,四娘都是不能全身而退。她已成了贵嫔娘娘的弃子。不为别的,就为贵嫔娘娘疑了她的心大了。 “既如此,那我来日也只求自保了。贵嫔娘娘,你糟蹋了我多年的忠心。”四娘闭目仰天,眼泪滚滚而下。 盛馥终究是肯看齐恪的那些图纸了。只是看了半天,也未曾看出个子丑寅卯。不就是画的房子,池塘,有什么可多看的? 遂丢了纸帛,让初柳拿了西瓜来吃。齐恪无奈,再一张一张收拾起来,小厮上前要帮,他也不让。 “梅素,可有看到合意的?” 盛馥一眼横去:“我只是看看罢了,你的王府,说了与我无干!” 初柳、绿乔在那边剜着西瓜,听了就笑,绿乔接口:“奴看殿下又是糊涂了。殿下要知女郎喜好,自是会挑她中意的去起那王府,要不知道,反要女郎巴巴告诉了殿下,殿下道这是美还是不美? 自从耀王妃来唱了那一出戏文之后,两个丫鬟如今最恨的人便是刘赫,看着齐恪,自也觉得顺眼许多。那耀王爷可是有五房侍妾,还肖想着我家女郎。恪王殿下之前再不好,如今也是浪子头回,且说了再不会纳妾,女郎心情也是一日好过一日。做丫鬟的,自然高兴。 齐恪听了,灿然一笑,道:“那孤就听绿乔的。且让你们女郎知道知道,孤是最知晓她心意之人。” 正说笑着,有人来报,说是二郎已是在回程路上,再有两三日便能到了。 二郎回来,那也就是刘赫要回来了。众人顿时停了说笑,一时语滞。 盛馥侧头看了荷花池良久,开口说道:“你们都下去罢,我跟殿下有话要讲。” 初柳绿乔并恪王的两个小厮也知道,主子们有些话,必须是要说开了才好。急忙退下走远。 齐恪拿起勺子,继续剜那西瓜,也是等着盛馥开口说那终需说清之事。 “尔永。你可信我?“盛馥究竟是开口了。 “孤自然信你。”齐恪拿着一碗西瓜递给盛馥:“梅素想说什么,尽管说来。当日,就是因你不说,孤也不说,才有那一番坎坷。” “刘赫,是在我最冰冷之时,给了我暖意之人。”盛馥叹了口气:“若是你并没有回来,我与他,确是难说将来。” 齐恪闻言一怔,旋即自嘲一笑,握住了盛馥的手:“孤不怪你,那原是孤的错。或者孤还要相谢于他,彼时安慰了孤的梅素!” “那日他那妾室前来,虽是说破了刘赫一直隐瞒之事,但我却并没有怒意。我便知,我与刘赫之间的那若有若无的纠葛,都只是我排遣失意之举” “后来怒了是因那娘子硬说我要嫁与刘赫。”盛馥气鼓鼓地又补上一句。 齐恪笑了:“那是自然。孤只是怕你怒大伤身,才拦住了你。” “日后,因这家学馆还有那北地通商之事,盛家与刘赫还是少不得会来往。”盛馥说罢看了看齐恪,等他回答。 “无妨。既是生意,又有何干系?既是梅素说了,孤自然信得梅素。” 盛馥听罢,居然凑近了齐恪,挣开被齐恪握住的手,双臂一张,环上了齐恪的腰,再将自己埋入了齐恪怀里。 齐恪欣喜若狂。终于是原谅了孤么?终于是揭过那一章了?长臂一圈,抱得更紧些,轻轻一吻,落于盛馥云鬓。 “北地通商之事,本就是父亲跟大哥主理,而这里的家学馆,我自是想过了。盛为也大了,该做些正事了。以后就让他主理。这样避了嫌隙,也可磨砺下我们二郎。” “好,梅素说什么,孤都好。”齐恪冁然而笑,举目望去,哪怕是一粒石籽,都竟是前所未有的可爱好看! 三十六、翻蕊覆 云城渐渐近了,刘赫彷佛已然看见了城门口那两只石狮。归心似箭,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一路上,刘赫怀里,始终揣着一个匣子。那匣子之中,便是这一路来为盛馥挑选之物。想到盛馥打开匣子,面露喜色,刘赫不自觉也展露了一抹笑颜。 盛为在一旁看见,“嗤”了一声,鄙夷之色毫不掩饰。 “赫公爷,先别那么高兴。那盛馥多变,许是如今已是变了,不喜这些了,你还是讨个没趣。” 见刘赫并不理睬,盛为又加上一句:“也是。要是我姐姐不爱,你自可用这些赏了你那五房侍妾,也是很美。” 刘赫佯怒,伸出脚去便要踹盛为。正闹着,只听得车夫说入城了。 车队停了,垂伯车队便有人来,说是已到云城,他们回那别庄去了,自此与二郎及寒公子别过。二人拱手道谢,目送垂伯车队行远后,车驾再次动了起来。 盛为在城门口时四处仰脖张望,见深潭水似的双眼一直盯着他不放,便道:”你莫要这样,二郎只是在看,那盛馥是否派人来迎她家二郎。” “二郎未曾说过何时入城,你姐姐又怎会派人相迎?”刘赫把鄙夷之色还与盛为:“只怕二郎,看的是别人是否来相迎于你。” 盛为转过身,腾然恹恹地起了愁绪。长叹一声:“赫公爷,你可要记得欠我的人情。他日盛馥发狂要杀我之时,你可要护得我性命。” 刘赫嗤笑道:“好,我自然要护得你性命。” 刘赫吩咐阿卫和盛为小厮,套了马,先行几步去府里通传他们即刻便到。之后就先送盛为回盛家园子,原还想着万一盛馥在门口迎着,要说些什么,又是不是立即要把这匣子给她,还是之后再挑个好时辰,正在各种揣摩之时,盛家园子到了。 只见朱门紧闭,遑论盛馥,就连小厮也不见一个。盛为哼了一声,便道盛馥定记着临行前那番争吵,故意给二郎吃那闭门羹。 刘赫心底终是有一丝失望,转念一想也好,风尘仆仆,本不该唐突佳人。还是待回府安置歇息之后,再相见为上。 留下边拍门边委屈地要哭的盛为,刘赫在两月之后,再次踏进了云城的府邸。 一进门,便见前庭之中,乌泱泱跪了一片。刘赫一笑,原是北地的人都到了,甚好。家学馆之事,又是进了一层。 “赫公刘赫接诏!” 刘赫一怔,便跪了下去:“臣刘赫接诏。”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於戏,弟小子赫,受兹青社!作肱骨之良,为国藩辅之重,世为耀藩辅。於戏念哉!恭朕之诏,惟命不于常。人之好德,克明显光。义之不图,俾君子怠。悉尔心,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厥有炋臧,乃凶于而国,害于尔躬。於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 “耀王爷,恭喜了。”宣诏公公一脸媚笑。他随着刘赫府中一路南下,日日锦衣玉食,比主子更像主子。由此觉得这次公干,实在是一桩美差。如今见着刘赫,是真心欢喜。 “臣接诏。臣谢陛下。”行了大礼,接过诏令,刘赫欣喜若狂,来云城未及半载,倒是有了在故土二十余年都不曾有的光彩。 刘赫赏谢了公公,面带笑容,朝着自己府里还跪着的众人站定,等着他们按例道贺。 “在下(奴才)恭贺耀王!” 嗯?为何都是有气无力。定是知道此消息已久,失了新奇。刘赫笑笑,道:“都罢了,起来吧,阖府有赏!” 然,除了阿卫跟一起回来的那些人听见有赏兴高采烈,其他人还是无精打采,全然没有平日那嬉笑模样。刘赫不知所谓,摇了摇头,抬步要走。” “殿下!”李先生驱步上前,拦在了刘赫面前:“殿下请移步书房,在下。。。。有事,要禀!” 说罢抬头,把刘赫唬了一跳。 两月未见,李先生怎么倒像老了二十余岁,发鬓居然已是泛白。再看他双眼赤红,脸颊凹陷,刘赫心中一窒:“难道是家学馆出了什么事?” 前庭人杂,显然不是说话之处,刘赫深吸一口气,快速往书房走去。 “殿下!在下死罪啊!”李先生一进书房,关了门,便“扑通”跪下,伏地号啕。 刘赫顿时心绪纷乱,这到底是何故,致于李先生要领“死罪”。 摸着狠狠沉了一下的心,刘赫依旧如往常一般,和颜悦色:“李先生,先起来,无论何事,你且慢慢说来。” 李先生却是抵死不肯起身。边号啕着,边把四娘之事一一道来。末了,又是连连顿首,直呼:“在下万死!万死不赎之罪啊!” 刘赫只觉额上青筋乱跳,心跳得似要从咽喉夺路而出,耳边嗡鸣声不觉,一个踉跄,跌座而下。 李先生磕得头都破了皮,仍是不见王爷动静,道自己定是大罪难逃,抬头正想表明有自戕谢罪之心,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但见刘赫坐于椅中,垂首闭目,全身生硬。一手支头,另一手虽藏于那广袖之下,仍是掩不住地颤抖。 李先生在府中多年,平日里任是怎样的风浪,刘赫都是那坦然自若、气定神闲的样子。可王爷如今这样子,却不像是害怕,而是。。。。。伤心?绝望? 李先生顿时满怀护主之心,再是重重一拜,道:“殿下切莫如此绝望。此事事发时,殿下并不在云城。只要殿下允在下一力承担,再是舍了四娘,此事便不扰殿下担一点干系!” 刘赫如坠冰窟,难怪途中总是心痛,原来,原来如此。。。。。。 “李先生,你起来。此事,原不是你的错,无需你来承担。”刘赫伸手扶起来李先生:“此事于先生无妨,孤自由决断。” 李先生老泪纵横。且不说殿下一贯宽以御下,以德服人,光是这份体恤之心,便是值得追随。 旋即一念,安慰刘赫:“虽说四娘这一闹,开罪了盛家女郎。但好在云城不乏高门士族女郎,殿下再可悉心一寻。” “殿下回府之前,在下已是为此琢磨良久。那谢家,虽不及盛家,但于门阀之中也是当首,谢大女郎可当殿下良配!” 刘赫正是心痛欲绝之时,听得李先生这一席话,苦笑连连,摆了摆手道:“李先生费心了。孤自有决断。四娘现在何处?” “殿下恕罪。在下怕四娘再惹是非,便大胆让人把四娘看在清荷院中。也是有人伺候的,在下不敢亏了四娘。” “李先生下去歇息罢。孤想静静。” 李先生走出书房,一直悬起的心,落下了几分。殿下回来就好了,为了阖府的前程,殿下定会设法将此事揭过。 三十七、伤鹃啼 刘赫揣着自己一触即溃的心,一步一步,慢慢踱进了清荷院。 他恨!恨四娘为何是这般的愚蠢!恨他五房侍妾,竟然没有一个贤德之人来阻一阻四娘。 他恨!恨自己为何不是早些跟盛馥把话说开!恨自己缘何一直拖延,未曾散去了那众蠢妇! 而今,再恨又有何用?再怨又能奈何?刘赫只觉得心痛难奈,一手始终捂住心口,不得放下。 推开门,未见人。再往卧房而去,但见四娘背对而横,卧于榻上。 刘赫不想说话,甚至都不想再看见四娘,只是,一定是要来见上一见,问上一问。如此,才能知将来是否还能成那将来。 四娘梦中忽感威压之势,恍若王爷就在眼前。朦朦胧胧醒来,转身看见刘赫脸色铁青站于蹋前,顿时如那冷水浇身,一咕噜滚下榻来,抱住刘赫的腿便哭。 “殿下饶了妾吧!此事本也不是妾的意思!妾只是做了那出头之人啊!” “原是妾远在北地,心系王爷。听了下人浑话,才会做下这事啊!” 刘赫气得肝胆俱裂,心更痛了。 “如此说来,孤还要多谢四娘心系于孤?” 四娘哪里敢回,愈发哭得伤心,手也抱得更紧。 “殿下看在妾伺候殿下多年,从不曾有过什么差错的份上,就饶了妾这一回吧。” “饶?你倒告诉我怎么饶?你可知你犯下的是何事?” 四娘一听,当是刘赫软了心肠,生机立现。 “妾自知蠢钝,不当大用,当初府里娘们都是乱了分寸,实在无法可想,妾就只能进宫去跟贵嫔娘娘讨了这个主意。” 谁知刘赫闻言大怒,一脚踹开了四娘:“你!你这个刁钻之妇!事到如今,你还要拉上贵嫔娘娘!她是何等聪慧之人,若真是她的主意,怎会这般愚不可及?!” “当初你说是奉了她的意思南下,如今看来,也是你冒传!如此,你便是又添一罪!” 四娘吃痛,捂着肚子坐于地上。一把指甲深深扣入手掌:“忍!为今之计就是一个忍字!” “保命之计只能用一次,如今要是用了,就再没以后了!忍!” 想到此,又是扑上前去抱住刘赫:“殿下,妾冤枉!要不是贵嫔娘娘吩咐,妾怎敢啊!殿下!” “殿下也知妾对娘娘忠心,又是惧怕,妾怎会冒传娘娘之意?” “还有,还有那些娘们儿!她们挑唆着妾去讨主意,又是挑唆着妾做下这事!这原是她们合起来要弄死妾啊!” “殿下不信就传阿壮来问!当日闹成了什么情形!妾倒是一人垫了这刀头啊!” 刘赫疾首蹙额,伸手想去扒开挂于身上的四娘,谁知四娘抵死抱住,越哭越是凄惨。 “妾本来就是个没见识的!没有娘娘吩咐,给妾十个胆子,妾也不敢去寻那盛家女郎。” “且这事原本就是乌龙!妾是白走了一遭!那盛家女郎飞扬跋扈,整日就是那颐指气使的做派,羞折了我们王府的颜面啊!” 刘赫再也忍不住,一把扒开了四娘,扔到地上:“你!你!你还白走一遭?!你自取其辱!反倒怨别人跋扈?!在你口中,贵嫔娘娘要害你,府里娘们要害你,盛家女郎也要害你!你且问问自己是谁,她们却都是要害你?!” 四娘此时已是打定了主意,往常她也算是得宠,如今只要一贯的胡搅蛮缠,刘赫定不会真拿自己怎样。于是复又扑上,再是抱紧了刘赫的腿。 “都怪阿壮啊!殿下!他说殿下要讨那盛家女郎,而那女郎又是个挥霍无度,悍妒凶残之人,妾是吓坏了啊!想着殿下断不能娶这么个祸害,才去讨了主意,做下这事!谁知道盛家女郎原与那恪王好好的,亲昵得紧!” “那恪王还骂妾,吓唬妾,说妾冒犯了盛家女郎便是要重启了南北战火!还跟妾说,他们不日就要完婚,让殿下带着妾一并快些滚!。妾这是造了什么孽!白白去受这一场羞辱!” “你说什么?”刘赫一把抓起四娘,双手深深嵌入四娘肩胛之中,四娘觉得自己的肩膀已是给王爷捏碎了。 “你再说一次!刚说的什么?”刘赫那深潭水一般的眼眸,如今翻起了滔天巨浪。四娘看着猩红得像要滴血的双目,连肩上的痛都忘了。 “妾说,这是造了什么孽!白白去受这一场羞辱。” “不是!你说梅素与恪王什么?” 梅素?四娘在想梅素是谁? “快说!”刘赫几乎是嘶吼出来,双手更是用力。 四娘这回是痛得真哭了:“妾说,说恪王与盛女郎亲昵无间。不日就要完婚。” 刘赫只觉得自己的心,生生裂开了。“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冲口而出。 三十八、待重结 盛为坐在那里,觉得一息之间,自己已是碧落黄泉走了一遭。不对,一遭还不够,是走了许多遭。 看看眼前之人,自己是梦魇了么?于是伸手去掐了绿乔一把。 绿乔嗔怒:“二郎!你要掐便掐自己罢!” 盛为不理,只问:“疼不疼?” 只见一只涂着殷红蔻丹手伸上前来,照着盛为的脸颊就是一把掐下:“你自己说,倒是疼不疼!” 原来不是梦境,盛为立即蹿起:“好你个盛馥。巴巴哄骗了你家二郎去过了两个月猪狗不如的日子,这骨头都要给颠散架了。你倒是在这里逍遥自在,还弄了老相好来?” “咳咳”齐恪被呛住了:“留清,孤是你姊夫,你是孤小舅郎,名正言顺,堂堂正正。什么老相好。。。。。。” 盛为在齐恪边上坐下:“殿下是否贵体违和?比如被那盛馥传染了疯症?” “若非得了疯症,怎会忘了盛馥火烧王府之仇?” 这回伸过来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双涂着殷红蔻丹之手,抓住了盛为双颊,边向两边拉扯。 “今日我要撕了你的嘴!” 盛为不得说话,只能有眼神示意齐恪:你看,这样的悍妇,你也要得?“ 齐恪眯了眼,一手支起了后脑,笑嘻嘻地对着盛馥说:“梅素使劲撕。若是脱力了,孤来撕。” 盛为对着初柳、绿乔作揖,想她们来劝。绿乔想起方才被盛为掐了一把,甚痛,便转过头去不理。初柳只是笑,也没有上前劝解的样子。 盛为无法,只得对着自己姐姐作揖,又是想要弯腰鞠礼。盛馥这才哼了一声,住了手。 一番吵闹下来,众人究竟还是安生坐下。一时间均是语窒,不知该从何说起。 “留清,孤知道你一肚子狐疑。”齐恪想到之前种种都是由他而起,而今自是要先开口道明:“你且听孤说。” “日后,留清不要再提令姊火烧王府之事了。这原是孤的业障,只是倒让梅素替孤承担了。孤有愧。” “如今,孤与梅素已是前嫌尽释。孤日后也再不会负了她半分半毫。留清,孤这样说,尔满意否?” 盛为早已收了一身戏虐之气:“殿下也知,我最看不得阿姊伤心。原来你那事做得实在。。。。。。这原本也是你们的事,殿下今日这般说,如那盛馥要信你,我自也信你。” “只是,我真是万分不曾料到,出走两月,居然有这般转折。”盛为想起刘赫,心中感慨,又是有一丝惋惜:“天意弄人啊!那刘赫,自是要伤心一番了。” 盛为不提则罢,一提,绿乔的火气腾然而生。 “二郎,你切莫再提那个人!他还伤心?!他的侍妾都打上门来了,要羞辱我家女郎。” “什么?”盛为本还在暗想如此也好,若盛馥真与那刘赫一处,为那五房侍妾,不知要怎样发疯,如今听得绿乔说刘赫侍妾打上门来,下巴都是惊掉了,心道刘赫你这厮缘何一个“背”字了得! 绿乔本就能言善道,当即就把那日之事连说带演,还原了一遍。盛馥待她说完,便嗤笑:“绿乔小娘子,这要是配了曲儿,便能唱了,明日送你去那乐府一试如何?你在我这里,当真屈才了。” “这。。。。。。刘赫如此儒雅之人,侍妾倒是彪悍,二郎真要为他掬一把同情泪!。”盛为听完也是如鲠在喉。这样的娘子,刘赫是怎样容在身边这么些年的。 “盛为,你且听好了。”盛馥正色:“日后,那家学馆之事,便是你的事了。有那不明白的,便请教了方娘子去。她自会帮衬于你。” “这又是为何?因是你要避那刘赫?就让你家二郎去过那铜臭俗气的生活?”盛为又是拉起盛馥广袖,掩面佯哭:“二郎我本是闲云野鹤一隐士,你却偏要我出世去做那些俗事。” “留清。你姐姐与孤,想来日后不会久居云城。这云城之事,自是要你担当。” “至于那耀王,梅素本也无甚可避。留清切莫胡乱猜疑,反让人落了话柄。” 齐恪伸手,把盛馥的袖子从盛为手中一点一点拉了出来,再是捋直,很是嫌弃。 “东珠!”盛馥说了一句,盛为一怔。 “钺簪!”盛馥再是说了一句,盛为顿时萎了。 “你若要是来日还想要那东珠钺簪,如今便乖乖呆在此地,好好滚一身铜臭味!” 待到吃过晚膳,盛为回了自己院子,初柳、绿乔也是下去了。齐恪终是有了机会问一问为何盛为一听东珠钺簪便会萎顿至此。 “谢郦心。”盛馥抛出三字。 “梅素是说,留清与谢郦心私定了终身?这,他该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所以是说,”盛馥很是烦躁:“盛家不娶门阀之女。这是多少年的家规。大哥当年还不是硬生生给拆散了,至今未娶。” “可他偏与谢郦心好上了。当年他再小,也该记得是闹成了什么样子,大哥险些就不要活了。” “想拂之当年,也确是凄苦。那女郎家里还是没落门阀。你父亲都是不肯。梅素,你又是如何得知?留清告诉于你还是谢郦心告诉于你?” 盛馥冷哼一声:“这两个,都是不计来日的,哪个会与我说?只是都不会藏拙,一来二去,我便是知道了。” “大哥伤心了这么多年,如今,我不想盛为再去步那后尘。” “谢郦心长居云城,梅素让留清管那家学之事,岂不是。。。。。。?”齐恪说着,走近正在窗边望月的盛馥,双臂一张,从背后抱住了盛馥。 “我是想,这两人若能多有时机相处,彼此心性更能看透些。若看透了,还是像如今这般,那便是好姻缘。到时候,我少不得帮他们一帮。”盛馥两手也攀住了齐恪手臂,整个靠在齐恪身上,还在看那月亮。 “若并不是如今这样的,也少了家中闹腾,我也就省心了。” 齐恪拥着盛馥,幽幽的木犀香沁入心脾,莹莹润润的月光铺撒开来,万物静美。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齐恪轻念。 盛馥回头,美眸中闪着月光朦胧之色。 齐恪心神一荡,伸手便去解那绛纱。盛馥一凛,生生按住了齐恪之手。 “梅素?为何?我们多年前早已。。。。。。” 盛馥低头:“尔永,毕竟如今,我还需些时日。。。。。。” 齐恪心中一紧,深深地抱住了盛馥:“好!梅素需要多少时日都好!孤自等得。” 三十九、恨扶摇 “灵皇皇兮既降,云中君猋远举兮云中,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山峦之间,苍翠织墨,玉盏之中,琼浆微荡。 白衫郎君,兰之猗猗,玉石之声、凤雏之姿。 “破而后立,败而后成。既如此。。。。。。” 幽兰郎君冁然而笑。 一骑快马从蜀地山径中疾驰而出,往着云城而去。。。。。。 刘赫那日吐血昏厥,吓得阖府上下魂飞魄散。府医看了不够,另请了城中名医一一看过。都道是郁结所至心脉不畅,说要好生养息,再是不能动气动怒,伤心劳神。 四娘如今已是成了众矢之的。毕竟王爷是在跟她说话的时候吐了血。之前已是做出那等不堪之事,如今更是气得王爷吐血。刘赫还未转醒之前,李先生已是私自做主,让四娘挪到那偏僻的院落去,绝不能再让殿下看见。 刘赫养了几日,汤药喝到麻木,却还是止不住那心口隐隐作痛。府里众人都是小心翼翼,殿下虽看似还跟往日一样,从容沉静,但整个人像是少了生气,又像是压着千钧怒火,随时都要喷薄而出,众人便是更怕了。 无计可施之下,府医横下心道,该劝王爷出去走走,排遣下心情,或者还有裨益。 今日刘赫便是在云城一路闲逛。也不要车驾,只是信步乱走。 远远的,刘赫看到了太湖楼,一记大锤砸落于心上,一阵闷痛。 阿卫见自家殿下脸色又是发白,手又捂上了胸口,再往那边一看,已是明了。 自回来,府中各种风言已是听了不少。别个不知道盛家女郎要与那齐恪复合于王爷是何等大事,阿卫知道! 如今殿下这般模样,那是心病。只是治心病的药,怕是世间无存了。 “殿下,奴才且陪殿下往那边逛逛。”无论去哪里逛,断不能去那太湖楼。阿卫也是豁出去了,拖了刘赫就走。 刘赫如今有些木然。脑中心里,只有两个念头时时交战。一是回那大都去,自此再不踏入云城一步,至死也不要再见盛馥一面。二是无论盛馥跟齐恪如何,也要缠他个不死不休! 隐约之间,行到了一扇白墙之下。好生熟悉! 阿卫早在模糊看到白墙之时,就想去拉,无奈殿下忽然走得飞快,像是直冲那里而去。 “殿下,我们再换别处逛逛?” “孤要进去看看。”说罢便甩下阿卫,疾行而入。 凉亭之中,没有;水榭之中,不见;廊坊之中,还是没有!。。。。。。 琴序!还有琴序!刘赫想到便转身而去。撇下了身后一路颗颗窥探之心。 快要入秋,木犀之薮中的一池水芙蓉凋零败落,唯剩下莲蓬独好。方娘子遣了园中仆从,划上小舟,摘了莲蓬,剥出莲子,再是去了莲心,各种烹调制作,供一干贵女尝鲜。 有好奇活泼的,每每都要抢着去划那小舟,亲手摘几朵莲蓬,也是一乐。于是园子里比那仲夏之时,不知要热闹了几许。 “凌旋,那可是寒公子?”谢郦心眼尖,可又未看真切。 “啊?我未曾留意。并没看见。”宇文凌旋垂下头,剥着莲子。 “你得了吧。人道是近乡情怯,你这是近人情怯。哪个不知,你家老子想把你嫁他。你倒在这里装!”李卉繁对于装羞卖乖从不买账,最有那行伍门阀家风。 “哟!要真是这样,梅素那里算怎么回事?”朱家娘立即醒了瞌睡,一双丹凤眼冒出精光来。 “切!什么怎么回事!你装什么不知!梅素与恪王如今好得更胜从前。早没那寒公子什么事了。” “啧啧啧。。。。。。我当日还道是。。。。。” “你且闭了嘴吧。吃这么多莲子还塞不住你的嘴!谢郦心拿起几颗莲子,便往朱家娘嘴里一气乱塞。。。。。。 刘赫一路奔来,行至琴序,听狂阁中冷冷清清,寂寂静静,全无半点声息。 刘赫默然,一步,两步。。。。。。直到再见”余音“二字时,停了脚步。 推开门,“余音”还如两月前他放上之时那样,静静卧于琴案。物是人非,只是,孤不想要那事事休! 刘赫坐于琴案之旁,手指抚上琴弦,“诤“!的一声,又似击落在心上,刘赫捂心,闭目长叹! “梅素,你不爱抚琴,却喜听琴。今日,孤要是再奏当日之曲,你可会为了听琴而来?”刘赫想起那日盛馥立于琴房门前,巧笑颜兮美目盼兮,莞尔一笑。 一曲终了,刘赫看去,一倩影正立于琴房门外。 “梅素!”刘赫惊呼,扑出而去! 哪里有什么梅素,只有一双水漉漉的鹿眼看着状似疯癫的刘赫。 “寒公子安好。”今日沈家娘倒是没有往日乖张的样子,中规中矩福了一礼。 刘赫一腔希冀顿时碎得纷纷扬扬。苦笑一声:“原来是你!” “为何又是你?”刘赫回到琴案边坐下。神色黯然。 “我原是在这园子里零碎教习些小女郎,小儿郎。完了四处走走,听得公子琴音,便又是给引了过来。”说罢还特意侧了身子,好让刘赫看见她身后背着的琴箱。 沈家娘今日全然与平日不同,必是生活磨砺,锉去了锐气吧。 “我今日奏的,也是那《乌夜啼》,无甚新鲜。”刘赫毕竟是爱琴,倒是肯开口。 “一样的曲子,当日跟今日,我听起来,可是大不相同。”沈家娘一双鹿眼扑闪扑闪。 “哦?如何不同?” “听琴听心,有道是琴音,当日奏琴之人满怀期许、琴音清澈灵秀,自带几分灵动,悲曲都能奏出欢愉。而今,奏琴之人满心愤慨,琴音消沉凄凉,悲怆之意,闻者心颤!” 刘赫自嘲一笑:“你曾说你懂琴,原是不假。” 沈家娘再是福了一礼:“寒公子。你我皆是爱琴之人。如今我有一言相劝。不知寒公子是否要听?” 刘赫手指叩着琴案沉默良久,终道:“请讲!” “我听公子琴音,便知如今公子遇事颓废,觉得大势已去,无力去争!” “想我一届女流,若只要有一息苟且之心,便不必带着孩儿,千里迢迢来这云城,过这朝不保夕、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所承样样、所做种种都是为了那“一争”!只有一争,我与孩儿才有来日。哪怕我终是败了,总是争过,便不会自苛自责!” “因此上,我劝寒公子抛了那颓废之心,尽力一争!” 刘赫起身,对着沈家娘拱手一礼:“多谢良言金句。” “如今,我必要一争。” 四十、芳自熏 盛为自回来第二日起,便每日要在心里骂上盛馥几千回。 并不是为盛馥短了他吃食衣衫,而是整日被逼着去看那账本库册,让盛为觉得痛不欲生。 且每每只要不耐,轻则被兜头盖脸一手挠上,重则被摔了一脸账册不算,耳朵都要被险些拧下。 如此闹腾了几日,盛为也学得乖觉了些。只要盛馥在时,哪怕是魂游九霄,皮囊也是一副仔细模样,倒是少吃了许多苦头。 盛馥今日竟是格外开恩,说是木犀之薮之中琴序不日就要行入学礼,便同去看看,可还有些什么遗漏。 进了园子,盛为看盛馥被方娘子拽住唠叨,一时不得脱身。便一把扯住齐恪,转身就走。直至那泫萸苑方才停下。 盛为遣了追得喘吁吁的小厮去泡茶拿点心。心情大好,广袖一甩,双手一负,对着齐恪便道:“失心疯的盛馥关了二郎这些时***着二郎去做那庸俗之事,今日,二郎定要叫那疯婆找不见老相好,急上一急!” 齐恪并不理他,自顾走到水榭曲栏坐下,眼中竟是鄙薄。 盛为顿觉无趣,悻悻然拖着步子在另一头坐下。又觉如此被轻视了去,有失二郎风范。便是仰天一声哀嚎:“苍天啊!二郎此生清雅毁诶!想我二郎清逸脱俗,超然世外之人啊。。。。。。” 齐恪掩起了耳朵,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待他喊完。 谁知盛为忽的就住了口,一手摸着鼻子,脸上竟是讪笑。 齐恪不解,难道是谢郦心撞到了此处?转头看去,只看见。。。。。。 只看见一个小小儿郎正立于水榭之前,满脸严穆地瞪着盛为。 齐恪顿觉有趣,笑出声来:“二郎怎就不喊了?难不成是怕了这小儿郎?” 齐恪看那小儿郎,四五岁的模样,长得粉妆玉砌,黑眸之中更是星光翩跹。一身绢丝白衫,头上一髻,小小年纪,一手虚握成拳垂胸,一手负后,已颇有士族风姿。 齐恪不由生出喜爱之情,招手让他过来,不成想,这小小儿郎先是给他们两人各行了一个拜见礼,之后便不理齐恪,反而向盛为走去。 盛为眼见这小小儿郎,踱着方步向自己走来,觉得甚是好笑,遂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气势,想要捉弄一番。 小小儿郎走到盛为跟前,再是行了一礼:“大人,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小子不知大人所谓何事这般大呼小叫,但大人如此,却是正是失了读书人的清雅本心。呜呼!” 这四、五岁的孩童,声音本还是稚气咿呀,却是用老夫子的口气侃侃而谈,教训着盛家二郎。 齐恪再是绷不住,掩口狂笑不己。 盛为甚是窘迫,想板起脸教训这小子一回,却觉得这小子脸板得比自己最正经的时候还是正经,自己定是比不过他,于是索性蹲下身子,刮了小子一下鼻子。 “你是哪里来的小儿郎?今天倒教训起我二郎来了!” 小小儿郎被刮了鼻子,像是怒了,小拳头握得更紧了些:“子曰:忠告而善导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大人狂悖,为何就是不肯听劝?” 盛为蹲着不动,瞪大双眼,揪起嘴巴想做那凶狠之相来吓唬这小儿郎,哪想这儿郎竟是不怕,反是睁大了点漆一般的双眸,小脸一扬,也巴巴地瞪着盛为,分毫不让。 想盛为撒泼耍赖一贯未有对手,如今却是一个小小二郎,把他治得进退两难。 齐恪此时已伏倒在石桌上,盛为一眼看去,却见他后背起伏,双肩抖动,便知他已笑到不能自持。只是齐恪也是怕像被这小儿郎教训,生生抑住,并不敢笑出声来。 此时小厮们却是带着园内仆从,烹了茶,带了点心来。盛为发现,那小儿郎的眼神,居然飘走了。 “哼!小小年纪,便学那古朽模样!今日二郎非但不与你计较,反而还招待于你!”盛为一把抱起了小儿郎,在石桌前坐落。 小儿郎给盛为抱着,并不挣扎,也未曾再开口教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那一盘藕夹,嘴巴蠕动着,一看便是馋了。 盛为本想馋他个够,再等他开口说要,趁机“一雪前耻”,却不知为何。凭得生出十分的不忍来。手臂一伸,把整盘藕夹都放在了这儿郎跟前:“吃罢,吃罢!二郎自不与你这黄口小儿计较。” 小儿郎看看藕夹,又抬头看看盛为,蹙起眉头,犹豫着并不动手。 齐恪见了,便亲手用筷子夹了一块,另外置了一个小盘,再是连筷子带盘子,递给了小儿郎。 小儿郎眼睛忽闪忽闪,看着齐恪,忽然一笑,见者立觉馨香满室。 四十一、秀亦偿 吃着藕夹的小儿郎,小嘴紧抿,小腮帮子一鼓一鼓,吃得甚是香甜。一齐恪见了这一番憨态,愈发喜爱。 “小子,你叫作什么?又是哪一家的?为何一人在此?” 小儿郎却是抬眸,十分严厉地看了齐恪一眼。齐恪立即醒悟,忙捂上自己的嘴:“食不言、寝不语,食不言、寝不语。” 盛为瞬时得意,恶狠狠地哼了一声:“你也有今日,刚笑话二郎的时候可是高兴?!” “孤是觉得,这小子,甚是面善。却又是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故忍不得要问上一问。” 盛为听了,侧过头弯下腰,也是细细得看了一遍。 “这小子长成这般天姿国色,便是跟二郎我一般。你见了,自然就生出些熟悉来。” 齐恪一口茶水就要喷出:“留清,你连一个小子都要拿来攀比?!不过。。。。。。”齐恪又是上下看了看:“你如此说来,还真是有几分相似!莫不是。。。。。。?” 看着齐恪捉狭的笑容,盛为略一想,便要发作,齐恪暗暗指了下小儿郎,眉目之间竟是:“你若还想听训,尽管来撕扯。。。。。”的意思,盛为拉了下嘴角,对着齐恪比了下拳头。 “小子叫做莫念!跟阿母同来的,阿母有事,小子便自己走走,遇到了两位大人”小儿郎终于是吃完了。正正经经地回答着齐恪。 “莫念?我怎么不记得常在木犀之薮的士族之中有个莫家?”齐恪想了半日,也是想不起来什么莫家。 “小子并不姓莫,莫念乃我小名。阿母说名、字自要等父亲回来再取。”小儿郎如今已不是之前那副古板模样,靠在盛为怀中,像是十分贪恋。 莫念话说到此,二人便是明白,这小二郎,定是不得父亲长在身边。如此,倒是不能再问了。 盛为颇是感概,拉起了小儿郎的手,漫无目的地拍打于自己手掌之上,小儿郎觉得有趣,看一眼盛为,再是笑一笑,再看一眼,再笑一笑。。。。。。 齐恪眯起眼睛,嘴角抽了抽:“留清,若不是你五、六年前只有那些年岁,孤真的会以为。。。。。” 盛为此时再不想忍,却想着莫念还在自己怀中,便想先放他下来,让他去边上玩着,自己好跟齐恪好好计较一番。正想去抱莫念,低头就看到了莫念头上的发笄。 盛为皱眉,抬头又看向齐恪发髻之上,来回几次之后,突得哼了一声。 齐恪莫名,盛为也不急,反而解了自己的玉具短剑给了莫念,说道是儿郎需得文武双全,文攻已是领教,武略需得莫念自去先操练一番,一会再与他比试。 莫念听了,又是扑闪扑闪着点漆之眸,小嘴一抿,拿了短剑就下地去砍砍杀杀。 盛为这才慢悠悠地走到齐恪跟前,再是看了一眼齐恪的发髻,拿捏了十二分的尖酸刻薄,说道, “殿下,恪王殿下。为何莫念的发笄,与你这发笄竟是如此相似?二郎阅玉无数,一看便知,两笄之料原是一坑!” “难怪殿下一见之下便喜爱莫念,倒还来诬陷二郎!为今之计,便是殿下好好想想怎么应承盛馥那个疯婆吧。” “你新王府还未启吧?二郎劝你先莫起了,起了还是烧了。”说罢啧啧有声。。。。。。 齐恪懵了良久,又是想了良久,才理清楚盛为到底所指何意。随即顺手拿了一块糕点便往盛为砸去。 “你整日就咒你姐姐失心疯。孤看你二郎才是那失心疯。” “说不定你那时一夜风流,自己都是忘了。那发笄便是你当年留下的定情之物。” “如今这小儿郎都是这么大了,你还想抵赖?”盛为左窜右跳,避开齐恪劈头盖来砸来之物。 齐恪起身一把揪住盛为:“尔且给孤听好。孤这发笄,原是你姐姐几日之前才给的。她说是寻着这边库里一块老料,看着甚好,便自己制了一套头面,给孤也做了发笄。” “二郎你来告诉孤,按你所想,这定情的发笄难不成是你姐姐送出的不成?” 盛为本就是胡闹,齐恪这样一说,虽已心虚,还是分毫不让:“殿下你莫要抵赖,二郎我自会去找盛馥查证!揭发之日,有你好看!哼哼。。。。。。” 莫念平日里被阿母拘得甚紧,不得尽兴游玩。如今一柄短剑,却是勾出了总角之年的活泼本性。先是挥舞了一会,再是拿着短剑这般捣捣,那里砍砍,忽见池中离岸不远,有莲蓬亭亭玉立。顽劣之心顿起,便想用短剑去够。 盛为跟齐恪闹够了,正想找莫念,两人转头,正看到莫念探出大半个身子,手握短剑要去够那莲蓬! 倏得,莫念脚下一滑,就要向那荷花池中摔去。两人大惊,飞身扑出,想拉住莫念。 眼看莫念就要跌入池塘,两人只恨不能再快些之时,骤然一个人影闪过,快得竟是看不清楚。再去看莫念之时,却见他已被一位娘子紧紧护在怀中。 那娘子看向他们两人,目光所及,皆是后怕跟愤恨! 盛为拍拍胸口:“还好还好,你小子吓死二郎了。”也不管那娘子,只问莫念:“小子可曾吓到了?” 莫念此时小脸煞白,眼眶理泪珠转啊转啊,元宝似的小嘴抿得紧紧,显然是吓到了。 盛为看那娘子打扮,背后又是背了一个琴箱,以为是莫念的乳娘陪着莫念来此习琴,便也不放在心上,走去过就要拉了莫念仔细看看。谁知这娘子一把抱起莫念,急急退了几步,垂下了头。 莫念看到盛为着急,好像又是怕乳娘为难,抽了下鼻子,对着盛为说:“莫念无事!原是莫念自己顽劣,大人不必挂怀。” 再是转过头,对那“乳娘”道:“阿母勿要生气。莫念以后再不会了。” 阿母?这便是莫念阿母?齐恪跟盛为惊诧万分!看这娘子,一身寒门装束,断然不是出自士族,生的儿郎,为何却又是这般贵气? 那娘子像是怕他们盘问,头垂得更低了,屈膝福了一福:“小儿叨扰了。”转身抱着莫念就要离开。 “阿母,剑是那位大人的。待莫念还与他!”莫念挣脱了阿母,走到盛为跟前。双手奉上了那把短剑。 盛为见莫念一直盯着手中短剑,甚是不舍。心中居然泛起疼爱,蹲下来,拍拍莫念肩膀:“莫念与二郎有缘,此物就赠与你罢。也算是压一压方才那场虚惊。” 莫念双眸一亮,正要道谢。那娘子却抢着道:“如此贵重之物,莫念切不敢受。大人还是收回罢。” 盛为看看这短剑,要说贵重,此剑玉具皆为极品,剑鞘之上又是各种珠宝镶嵌,的确不凡。但看莫念听了阿母说不要,眼神中难抑失望,盛为颇是痛惜。遂笑道, “这位娘子不必推却,今日二郎是非赠不可。你若是不要,二郎便日夜跟着你们,娘子可要一试?” 齐恪已然冷眼看了半日,见二郎无赖之气又是发作,也是心疼莫念,便开口道:“这位娘子,既是二郎要赠,你便收下罢。也算是孤与二郎的歉意。” 那娘子听齐恪称孤,居然毫不意外,也不说话,只是再福了一福,上前拉了莫念便走。 莫念被那娘子拉着,三步一回头,看着盛为,十分不舍。盛为难得心中难过,叹了一声:“疯婆的老相好,为何我总觉得这小子与我如此投缘?” 齐恪若有所思,心中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只是,怎么都是抓不到。 四十二、笄花绽 二人唏嘘了一回,都道莫念甚是聪灵可爱,也不知日后是否还有缘再见。 齐恪不想再陪着盛为发癫,于是要去寻了盛馥。盛为大骂齐恪没有风骨,一届堂堂宗室亲王,竟被盛馥那疯婆的“治夫之道”管得服服帖帖。 齐恪冷哼一声:“孤想那谢郦心此刻定在这里,待孤去寻她过来,你且与她一议这“制夫之道”如何不堪,可好?” 盛为又是蔫了,转眼又开始骂盛馥女生外向,什么都跟个外人说,有什么好的也都只想着老相好,那么好的玉笄,做弟弟的居然没有! 两人一个径自不理,一个骂骂咧咧,一路来到了淡墨庭。果然,盛馥与方娘子在此间叙话。 方娘子见齐恪与盛为进来,急忙屈膝福礼:“奴拜见殿下。二郎安好。” 又见女郎看见恪王寻来,眉目之间尽是高兴,旋即又打趣道:“方才殿下与二郎离开之时,女郎与奴并不在此处,如今殿下倒是寻得一点没错。可见对我家女郎是真真上心的。” 自齐恪在木犀之薮门口被盛馥误刺了一簪,众人皆说这两人之间的结是愈发解不开了,此生情缘定是休矣。唯独方娘子,觉得此乃反转也未可知。果然,不久就传来恪王昏死在盛家园子门口,就此住了进去的消息。方娘子无甚吃惊,毕竟这些年女郎的心思,这两人的往日的情义,都是看在眼里的。至于刘赫,自已成那昨日黄花,是再无生机了。 方娘子总是不甚喜爱刘赫,只觉得他心计深沉,不可测。如今女郎与恪王和好,便觉才是正经婚事,甚好。 “哼!”盛为不屑:“这有何难?这园子里一处此地,一处泫萸苑。一种木犀,一栽梅,都是盛馥最爱。我们方从那泫萸苑来,并不见你们。那就只能是在此处了!” 说罢走上前去,伸手就拔盛馥髻上簪子:“你还未嫁呢,便是如此外向!当初是魏夫人墨宝,如今又是发笄。。。。。。!” 话出口,盛为便觉不妥,为掩后悔,更是奋力去拔。方娘子又不好去拉,只能站着尴尬。 盛馥劈手一把打掉盛为的手,拔了簪子就要去刺他! “魏夫人墨宝?”齐恪显然已是听见。 盛馥停了手,狠狠剜了盛为一眼:“原就是给他的。只是不想这二世祖容易得去,便转个了手!” 又拿簪子指着盛为:“难道如今不曾在你手里?” 盛为讪讪:“在是在,又如何?万一那转手之人起了贪念,那便不是二郎贴己,反生生成了别人的。你你你!便如此笃定?” “那是自然”盛馥把簪子胡乱插入发髻,齐恪正想上前拔了重簪,却被方娘子抢了先。 “刘赫要敢贪墨了去,我便让他十倍吐出来!我量他也是不敢不会,才是这般做的。” “其实原来,也并不是想给你。” 盛为刚觉安慰些,一听此话又是撸起袖子要去找盛馥拼命。 “你个混账!你且想想哪个大家甚喜此物?我是想让你拿去做人情的!原是你自己蠢,倒是自己留了起来!” 盛为听得,茅塞顿开,谢郦心父亲痴迷此道。常年花重金四处搜罗。这样说来,自己辜负了姐姐心意不算,还整日担心她会从中阻挠,纯属小人之心。 脸上一窘,为掩歉意,继续耍赖,还是嚷嚷:“你有那么好的籽玉料,只想到自己跟你这老相好,为何你们都有,我倒是没有了?!一个发笄能又能费料几何?你自己倒是奢侈,光凿孔都不知是要废了多少去。。。。。。” 盛馥扶额:“哪个说你没有!原是制的款不同,你的还未好而已。又是闹!又是发癫!一个玉笄至于你闹成这样?” “看来是今日你过得太过宽裕,待我来紧紧你的皮!”盛馥说完站起就要去挠盛为,齐恪拦住,按着她坐下。 “梅素且听孤说。我们方才在那泫萸苑时,倒是碰上了有趣之事,二郎心有所感,才是如此癫狂。” 齐恪转向方娘子:“方娘子,孤与你打听一人。这园中,有一娘子,应不是客,看起来像是寒门出身,长了一双鹿眼。方才我们见时,还身负一琴箱。方娘子可是识得?” 盛馥一听,心中浮出一人,想着她一贯的做派,便当是她缠着盛为或者齐恪不放。想起沈家娘那不依不饶的撕扯模样,心中顿时有气,一双美目瞪向齐恪:“可是你又是去招三惹四了?” 方娘子心中大呼苦命!恪王一说,她便知是那沈家娘子。自上次她冲撞了刘赫后,方娘子狠狠训斥了一番,本已不许她再入园。后林家娘又来说情,沈家娘也是赔礼说只是爱琴成痴,才做了混事,发咒赌誓日后必是谨言慎行,绝不再惹半点是非,只求方娘子原谅。 方娘子见两人恳切,也就允了。只说是日后再犯,别说是木犀之薮,便是云城,沈家娘子也莫想呆了。自此倒是风平浪静。琴序未开,沈家娘便在园中授琴,方娘子留心看了,还确有独到之处。如今这园子里,夸赞她琴技之人倒也不少。 可谁成想,今日却又惹上了恪王跟二郎!这两个,岂是可以招惹的?!方娘子急火攻心,就差背过气去。心中想着定要把沈家娘子撵出云城,再是请些阿上,好好再园子里做做法事,去了这晦气! 可恪王发问,方娘子又不得不回:“都是奴的错,原是不该心软,又放了她进来。冲撞了殿下!奴愿领责罚。” 齐恪不解:“孤何时说她冲撞了?孤只是想与你打听一二。”盛馥听了更是生气,伸手就去掐齐恪,盛为见了,阴恻恻的讥笑不已。 “那娘子原是沈家娘。园中冬客林家娘的乡亲。说是为寻生计,带了儿郎投奔而来。” “方娘子可曾见过她家儿郎?”齐恪追着又问,盛馥已是拼命去扒齐恪的手,脸已憋红了。 “哈哈哈哈哈哈!”盛为见此,双手捧着肚子,笑得快疯:“恪王殿下,二郎劝你自己去烧罢!别等盛馥动手!” “梅素,你又是想到哪里去了!”齐恪按住盛馥:“原是因她家小儿郎看着面善,可孤又是怎都想不起来有什么渊源。再有,那儿郎带着一根玉笄,与我这个倒是十有八九是同一坑料。故问上一问方娘子他家来历。” “同一坑料?”盛馥不闹了,扁了下嘴,仔细想着:“这块料在这边库里应是有些时日了。原是这次琴序要寻些摆设,去库里翻找,才看见的。我见着甚好,便自己要了。可那是成料,已是切好的,并看不出什么来。若要知晓根源,要么去翻那库册。” “说起来,林家娘原是寒门商贾门第,既说她与沈家娘是故人相亲,那沈家娘顶多也就是出身寒门商贾之家。”方娘子仔细想了日常沈家娘的穿戴,从头面到衣衫,竟没有一回是好的:“沈家娘衣着打扮一贯简朴,想来家境必是不如林家娘的。如今殿下说她那儿郎戴着如此精贵之物,也是奇了。她那儿郎,奴倒是未曾见过。” 齐恪怕盛馥又是乱想,把方才之事讲了一遍。听到盛为给那莫念治办得如比服帖,盛馥就似齐恪当时一般,俯案大笑!方娘子不能放开,只好拿帕子掩着嘴,垂下头偷笑。 盛为恨得咬牙切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你这样说来,如今他家中并无父亲在堂。那发笄想必是他父亲昔日留下给他的罢。”盛馥笑够了,擦了擦眼睛,大概理清了脉络:“要说这同一坑料也未必就只是我们这一块,必是还有别的,被别家买去了,不稀奇!” “奴多嘴。这沈家娘平日里不狂时,分寸礼仪还是拿捏得不错,况且这一手好琴,也不是寒门女郎能习得的。故以上,她虽不是出身士族,却也是见识过的。” “奴放胆一猜,她会不会是哪个高门大人养在外面的。如今断了供养,才携着儿郎投奔乡亲而来。如此,倒也合情合理。”方娘子一语中的。 原是有些话,她讲得,主子们却是讲不得的。要是该帮主子说破的时候反而不说,那就不是方娘子了。 “有理。”盛馥十分嘉许地看了方娘子一眼:“殿下说那小儿郎面善,你便多与林家娘多打听些沈家娘的家世底细。” “齐尔永!”盛为突然回头:“你那疯婆准备要查你的底细了!你可当心!” 齐恪连连摇头,苦笑不已,低下头,跟盛馥耳语了几句,盛馥大惊失色,瞪大眼睛看着齐恪。 “当真。” “孤起先怎么都是想不到。方才方娘子一席话,倒是提点了孤。十有八九!” “也是!那几年,也就你大些。自然记住的多些。”盛馥看着又像是高兴,又是担忧,又是不敢相信。 “方娘子,沈家娘之事,不必再问林家娘。平日里怎样,如今还是怎样。另外,让沈家娘还是进来这里琴序授琴。若是她问起今日殿下跟二郎偶遇她家儿郎一事,你只当不知。” “你尽快派些人手去沈家娘家乡,细细去查!一点一滴都不要遗漏。记得要那牢靠之人,口风一定要紧!” “奴省得。女郎安心!”方娘子丝毫不敢好奇,这主子的事情,吩咐了去做便好,这个“为何”是断不能问的。 盛为却是憋不住:“你们俩打的什么哑谜?如今连方娘子都知晓了,我却还是不得知道?” “兹事体大。待有结果,自然会让你知道。如今,却还不是时候。”盛馥神色凝重,眉头紧蹙。 盛为见再也挑唆不成了,顿觉无趣。便闹着要让齐恪请他去食肆馆子美餐一顿。 齐恪自然应好,盛馥让方娘子去寻了在逛园子的初柳、绿乔和小厮们,让他们自去车架那里等着。三人边说边闹走出了木犀之薮。 此时木犀之薮门口正是繁忙之时,有在园子里逛够了赶着要回家的,也有那进园子去用晚膳的,缕缕行行,甚是热闹。盛为性急,出了门口便快走几步想早点到车驾上占个顶舒服的位置,免得便宜了他们。。 突然!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由远到近,奔着盛馥而去。。。。。。 四十三、荼色飞 剑矢疾速而来,一息之间,齐恪跨前一步,张开双臂,护住了盛馥,盛馥却是双眸一缩,从侧面疾步向前一个旋身,两臂一伸,抱住了齐恪。 齐恪又惊又怒,正想抱住盛馥再转身将她护于身后,突听盛馥闷哼一声,再是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支剑矢已穿透盛馥,又再钉入了自己前胸。 初柳、绿乔刚出得门来,看个正着。初柳想喊,却喊不出来,两眼一番,咕咚一声便向后倒去! 绿乔已是不知道要怎么喘气,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被一支剑矢串在一处的两人,未及眨眼,那荼白色的衣衫已是鲜红! 还是未夜,却是万阑俱寂!木犀之薮门前此刻竟是一丝声音都没有。如此寂静,寂静到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个真切! “姐姐!尔永!”盛为先是醒了过来,飞扑而上。 “啊!。。。。。。。”绿乔终是喊了出来,一路跌爬着向两人冲去。 顷刻见,众人都从惊愕惧怕中醒来!擦擦眼睛,天啊!这原不是做梦!恪王殿下跟盛家女郎被一支箭生生钉在了一起!于是一片哭喊惊叫之下,纷纷向两人奔去! 听闻盛馥闷哼,齐恪愤恨!为何你连让孤为你挡一次难都是不让;箭矢入胸,齐恪心道也好,如此,便不用去做那“生人”,受死别之苦。双眼一闭,只待长眠。须臾却是生生痛醒。当即悲戚难言,涕泗滂沱。 为何老天要留孤一人?!齐愤心神俱碎,伸手就想去握那箭杆,只想着再往前一送,便能与盛馥相聚。 伸手低头,想再看一眼盛馥,却见她虽是双目紧闭,但气息尚在,想是已痛得昏厥。再一看那箭矢穿入之地,心中一松! “梅素,不怕!有孤在!” “孤,从此重活一世!必要护得你一世平安,梅素你可听见了?!” 齐恪瞬间振作,抬头见众人纷纷围上,忍痛高呼:“都站住!拿剑来!” 众人奔来之时,均见恪王瞋目裂眦,痛心切骨,如今要剑,是想。。。。。。? “齐尔永,盛馥命大,未必就死了,你先莫要想不开。”盛为不停地擦拭着止不住的眼泪,焦心如焚。脑中万念齐飞。是谁要至盛馥死地?!盛馥此刻到底还有没有命在。。。。。。?! 待见齐恪要剑,盛为忽得清醒,无论姐姐如何,齐恪如今是不能再出纰漏!于是好言相哄,又再慢慢靠近,只怕再有什么变故。 “糊涂!谁说你姐姐死了!谁说孤要自裁?!快拿剑来!”齐恪疾言厉色,又痛又急,快气疯了! 边上诸人此刻逐渐定了心神,更有心思周密之人已是明白齐恪要剑所谓何用,只见一位儿郎快步上前递上佩剑,不忘交待:“此箭甚是锋利,殿下小心。” 盛为还想阻拦,却被那儿郎拉住:“二郎且慢!殿下只想把多余箭杆砍下,才好施救。” 齐恪手起剑落,将盛馥背后箭杆箭羽砍下。抛了剑,抱着盛馥,耳语道:“梅素忍着点!” “二郎!来扶着你阿姊!”“初柳、绿乔,快滚过来!” 盛为忙不迭跑上前,转醒的初柳、绿乔边哭边跌撞着奔来。 “二郎你从后面抱住你阿姊!绿乔初柳你们俩个扶住女郎肩膀!一丝也不要让她动!”齐恪吩咐三人! 盛为此时方得机会看了个清楚!松了一口气,再是抽了一口凉气! 松了一口气是因那箭矢只从盛馥锁骨下穿过,想是于性命无碍。而穿过盛馥之后,却是准准地钉在了齐恪胸前,衣袍宽大,虽看不见入肉几许,但也足够让盛为心惊万分。 “齐尔永!你。。。。。。” “闭嘴!”盛为刚想询问,便被齐恪喝住! “扶稳了!”齐恪伸出手指,夹牢了两人之间的箭杆,往后一退! 一退之下,齐恪胸前就如钢爪搅动,痛意寸寸厘厘疯狂肆虐,冷汗如瀑而下,齐恪眼前一黑,停住了身形! 此时本就木犀之薮准备用膳的太守已是得报前来,见此情形,已是吓得魂飞魄散!跪行着上前哭喊:“殿下!殿下保重金体!且等大夫来了再做计较,殿下!” “滚!再多言一句,孤便在此处砍了你的人头!” 齐恪此时犹如地狱修罗,脸色煞白,双目滴血,凶悍异常! “扶稳!”齐恪看着已是哭成泪人的三人,呵斥了一句! 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用力夹牢,齐恪咬牙屏气,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 “噗嗤”一声,箭头从齐恪前胸褪出。齐恪只觉脑中轰鸣不断,那痛,收紧了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又骤然放开。在痛意一阵阵搓揉之下,齐恪晕眩难当,牙齿险些咬碎! 盛为一看那箭头,顿时杀人的心都有了,这居然是一支带了倒勾的重箭!而今那倒勾之上,还缠着丝丝缕缕的血肉。盛为才刚止住涕泪,此刻又是鼻子酸涩,眼眶发热。热血一涌,想跟齐恪说些什么,嘴巴张了张,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齐恪深深喘息了几口,稳了稳身形,也不管眼前还是发黑,强忍着蚀骨之痛,冲过去一把横抱起盛馥。 “阿良,你快马回去别庄,传唐太医过来。说清楚事情,他自知晓要带些什么!并将别庄侍卫一并传来此处!” “阿正,你拿孤的令牌,并那太守,先封了此处,再去封了云城码头、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要做什么,孤不用再交待了罢?!” “谁再给孤找一架马车来!” 齐恪吩咐完两个小厮,便扔了令牌在地上,痛得已是没有力气再说一字! 盛为见状不忍,想去接手抱过盛馥,齐恪却是不肯。 方娘子边哭边带着一辆马车驶到齐恪跟前。看见齐恪冷汗淋漓,混着前胸流出的血,浸湿了衣衫,女郎又是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上身衣衫也已被血染了个精透。两人本都是一身荼白,而今却是如火一般红艳,当即伤心欲绝,嚎啕起来! “方娘子!”齐恪忍痛,牙齿咬得脸上青筋乱跳:“莫哭!你家女郎不会有事!”。 说罢便抱起盛馥上车,往盛府急急而去。 四十四、弦三叠 刘赫放下书信,手指轻轻抚了抚纸帛,就着烛火点着。信帛燃起,一阵淡淡的牡丹香气袭来,似是勾起了刘赫愁绪,整个人都沉寂了下来。 “殿下!殿下!” 刘赫隐约听得阿卫呼喊。正疑着自己是失神错听,阿卫却是“呯”的一声,撞门而入! 刘赫皱眉,这小子今日为何这般失态,大呼小叫不算,居然还撞门而入,正想呵斥几句,阿卫却是扑跪在地,还一把按住了刘赫臂膀。 “殿下,殿下坐稳。”阿卫一头一脸的热汗,气喘嘘嘘。刘赫想要甩开阿卫双手,阿卫却是死不松手。 刘赫怒了:“阿卫,究竟是何事,让你这奴才如此惊慌,今日连体统都不守了!” 早说晚说都是要说,阿卫心一横,眼睛一闭! “殿下,盛家女郎,刚在木犀之薮门前,被,被一箭穿了个通透!生死不知!” 刘赫笑了:“你自己去领板子!今日孤饶你不死!” 阿卫却是哭了:“殿下!真的啊!殿下!就是方才。盛家女郎才出园子,就被一箭从后背射入,自前胸穿出,还有,还有那恪王,也被那箭伤了前胸啊!殿下!奴才没有浑说!” “如今云城已是戒严!李先生他们都说先不要告诉殿下,以免殿下伤神,奴才却是不敢不报啊!” 刘赫看着阿卫,浑身颤抖:“你个狗奴才!今日是不想活了么?谁指使你如此说的?告诉孤,孤饶你不死!” 阿卫像是绝望了,索性坐于地上, “说是那箭奔着盛家女郎去的,恪王想去挡,却又被盛家女郎挡了,一箭穿了两人。”阿卫边哭边又说得详尽些。 刘赫觉得,自己的心,被那箭矢一下、一下、生生捣烂了!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阿卫惊慌失措,边哭边就想出去喊人。刘赫一把抓住:“不许去!不许说!” 说着又是一口鲜血! 阿卫跪下:“殿下莫吓奴才!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该听李先生的,不来报与殿下知晓才对!” 刘赫沉沉然一笑:“你若此时不来报,来日,便只有去那阴司托梦于孤了!” “你速去备马!”刘赫擦干净嘴角鲜血,便甩袖而出。 盛家园子此时灯火通明,比逢年过节之时,还亮堂了几分。 园子里面,站满了侍卫家丁,一半举着比臂膀还粗的火把,一半搭好了弓箭,心无旁骛地盯着围墙,水道,假山、一切可以供人潜入的地方。风声鹤唳! 老祖亲得知出事便晕了过去,一醒来就是哭个不停,一边念着:“我就说这两个一处是断断不得安宁的!”一边着人去通昭寺找阿上,说要在园子佛堂内好好做上一场法事,祛灾避凶。 苾馥轩中,依旧是清风徐来,月明星稀的姣好景象。只是今日,轩中静谧异常,衬着良辰,倒是透出丝丝凄惶来。 齐恪捂着伤口,弓着背坐在盛馥房中。盛为坐在一边,双手支头,焦躁异常。初柳、绿乔不停地抹着眼泪,那眼睛,已是肿得跟真杏子一般。 而唐太医,正一筹莫展地看着齐恪。 当时齐恪抱着盛馥回到园子不久,唐太医跟一众侍卫也是到了。 唐太医想先看齐恪,齐恪却说他要敢就砍了他的头,只让他去看盛馥。盛家的府医想来看他,也是不让,一定要府医去帮着唐太医,哪怕是做什么都好。 唐太医只好胡乱给齐恪敷了些止血药膏,便去给盛馥看伤。 如此齐恪便是捂着伤口,硬生生坐了一个时辰有余,看着唐太医他们给盛馥拔箭、施药、缝合,不肯错过一点。 盛馥箭伤虽是贯穿,所幸未曾伤及要害。唐太医一番检视之后,下手又快又准。盛馥本就昏厥,又是用了麻沸散,倒是始终未觉苦楚,如今更是睡得深沉。 唐太医诊治完盛馥,终于可以给齐恪瞧伤。一看之下,又是庆幸又是后怕不迭。 原来那箭来势甚是凶猛,射穿了盛馥之后,又再射入齐恪前胸,打断了肋骨。也正是因着如此,才是卡在了断骨之中,没有射进心房。 唐太医要清创接骨,又看齐恪已是面如金纸,怕是受不了那痛,便想也用了麻沸散,这样殿下少受苦楚不算,还能好好歇息一番。不料齐恪就是不肯! “殿下!殿下自小就是吃药怕苦,治伤怕痛!如今肋骨折断,气血又有亏蚀,比寻常更是不耐些。若不肯用麻沸散,如何承受接骨之痛啊?!” 唐太医一揖到底,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唐太医,孤知你是心疼于孤。然此刻,孤断不能昏睡过去。你且放手来治,孤耐得。” 盛为实在按捺不下,走过去,蹲到了齐恪面前:“齐尔永,盛馥如今已是无碍。园子也已是围得铁桶一般。你且睡上一睡,醒来也可再守着盛馥,免得那疯婆醒来瞧不见你,又要发狂跟二郎要人!” “且,二郎虽是无用。遇事也可担待一二,你且听唐太医的可好?” “不好!”齐恪看向盛为:“此事,太大!若今夜不能有一决断,明日便不知会生出多少枝节来!留清你切莫再劝!” “唐太医,莫再要费口舌,快动手罢。再要罗嗦,孤便不治了!” 唐太医一声长叹:“那殿下要多耐着点了!” 齐恪的衣衫又是血又是汗又是膏药,早已黏呼呼一片,全贴在了身上。唐太医让小厮取来药箱,拿出剪子,把衣衫尽数剪开,再取过棉帛把伤口细细擦拭干净。 擦尽血污之后,盛为一看,那伤口甚是骇人。一个血洞不算,周边肤色也都泛着乌沉沉的青紫。 “其实殿下当时不必拔出箭头,只需从中斩断便好。待老夫来了用了药,也少吃一番苦头,如今这伤口倒被你弄得,越发难看了!”唐太医十分不忍。 “你个老匹夫,从中斩断?那么近,伤了盛馥怎办?你赔我?”齐恪佯怒,又往在床上酣睡的盛馥看了一眼,喃喃道:“她为了孤,连命都不要,孤这点痛,又算什么?” “殿下,老夫饿得紧,殿下能否替在下讨个人情,让园子里厨房替老夫备些吃食?老夫最是爱鱼,如今云城什么鱼正是当季便备什么,清蒸最佳。藕夹也是甚好,夹些肉末油炸,脆爽鲜美。。。。。。” 听得唐太医忽得说饿,又是想吃这个,要吃那个,齐恪连带房中众人均是茫然不解,想这老夫子方才还是重担压身之姿,如今怎么凭得就如此不着调起来。 正想着,忽听齐恪一声惨嚎!众人回神一看,唐太医已是风驰电掣般在给齐恪上药,缝合。这才明白,原是唐太医怕齐恪忍不得那正骨之痛,才是一番胡扯,想分了他的心神。 齐恪脸上又是冷汗,又是泪水,混在一起嘀嗒而下,初柳见了实在不忍,就用热水绞了把棉帛递上。 齐恪接了,胡乱擦了一下,看着唐太医恬淡一笑:“你们可听见唐太医方才说的了?快去备来,断不可少了一样。另外给孤也备些粥,熬些参汤来。今夜,是安生不得了。” 初柳听了,抹了眼里就急急去了。唐太医此时已缝完伤口,正上着夹板。 “殿下可是怨恨老夫手重,要赏老夫活活撑死么?”唐太医也终是料理完齐恪伤口,吁出一口长气,坐下开方写药。这两位主子,如今终是无碍了! “当日殿下淋雨得了急症,老夫漏夜快马从京城赶来,殿下却是住进了园子,老夫便是连殿下一根头发都不得见到。今夜,老夫也是快马连夜赶来,却是进了盛家园子,一气治了殿下与盛家女郎两位。”。 “这因果,今日才算是偿了。日后殿下与盛家女郎,自可平平安安。” 四十五、凭谁诉 刘赫一路快马疾奔而来,心急如焚。待到盛家园子门口,马尚未勒住便翻身下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阿卫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扶住了刘赫。 刘赫稳了稳,只见盛家大门紧闭,围墙之内却是亮如白昼,便抛了翻墙而入的念头,让阿卫去叩门。 门房见是阿卫,并不像往常一样立即就迎了刘赫进去,而是说请寒公子稍等,容他通禀。阿卫念着自己主子心焦,便先问了一句盛家女郎可安好,门房倒也不瞒,回了句“已无大碍”便匆匆进去了。刘赫听得,总算是略定了心神,只等着门房回来。 “殿下,若是。。。。。。如今不让我们进去,那可如何是好?”阿卫忧心忡忡,不断地看着大门。 “那孤便强闯!” 正说着,门开了。门房鞠了一礼,道:“寒公子请,恪王殿下与我家二郎在兰兮堂等着寒公子。” 阿卫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心里七上八下。见二郎无事,但见这恪王。。。。。。!想必自家主子如今心里也是更不好受。阿卫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跟紧了刘赫。 待到了兰兮堂,门房告退而去。刘赫站定,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今日孤只探梅素安好,他人他事,日后再做计较!”撇开心中五味杂陈,端起了气势,快步走入。 兰兮堂中,十六盏错银云纹灯全部点亮,灯火通明。 刘赫跨入堂中,一眼就看见一丰神如玉的墨色衣衫郎君,手捂胸口,坐于主坐之上,右手客座第一,坐着盛为。 盛为一反平日里嬉笑性情,垂目凝神,颇为肃穆。而那郎君,见刘赫行近,便起了身,以主家之资,微笑着先鞠了两拜之礼。 “孤,齐恪。” “孤,刘赫”刘赫站住,还了一个两拜之礼。 “恪王殿下!” “耀王殿下!” 齐恪,刘赫,一如白桦,一如松柏,一个目似朗星,一个眸如深潭。 齐恪如今见到刘赫,已是波澜不惊。管你是气宇轩昂,还是品貌非凡,于他与盛馥,都已是东逝之水已如斯诶。 “耀王请坐。”齐恪伸手,做了一个让座之势,自己捂着胸口又再坐下。刘赫见齐恪始终弓着背,又一直捂着心口,虽是言笑晏晏,但眉目之间尽是极力忍耐之相,便知定是伤势所致。这恪王都伤成这样,不知梅素究竟如何?只是如今,齐恪一副主人做派,又是礼节周到,刘赫反不知该如何问起才不算唐突,且不失了宗室体面。 这时仆从上茶,摆上茶点。刘赫一见这缥色杯盏,突又想起那金丝梅花杯来,一时感触,愣怔了起来。 “耀王请用茶!”齐恪见刘赫看着茶盏发怔,心道必定是担心盛馥。 “盛馥已是无碍。”既知刘赫是为此而来,齐恪毫无造作,未问先答:“孤这里,替梅素谢过耀王牵挂。 “你谢他作甚!”盛为猛得起身,抓过几上一把东西就向刘赫抛来。 “刘赫,你且看看,认不认得?” 眼看抛来之物要落于地上,刘赫如弯腰去捡,有失威仪体统,阿卫在堂外看见,正想进去帮主子。却见刘赫两手一甩,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拿起一看,原是两截断箭。断箭之上斑斑驳驳,刘赫愣怔,这是梅素的血么? “刘赫,你不是只会些自保之术么?如今倒是不藏了?”盛为冷哼一声:“我只问你认不认得此物?” “这是,我们北地惯用的重箭。”刘赫的心,跳慢了一拍,声音低沉。 “你看看那箭头!可是你们宗室独用的?”盛为走进一步,怒不可遏。 “留清!”齐恪摆了摆手:“孤与你说过,耀王必是与此事无关,可也必被牵扯。你不必冲他而去!” 刘赫一路过来,想的都是“何人”跟“为何”二事。心中隐约觉得,自己必是脱不了干系。如今见着这箭头,便是坐实了猜想。 刘赫正要说话,却听得一道洪钟似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齐家小子,你如今倒是出息长进了。” 话音落,垂伯亦已踏入堂中。三人起身,齐齐行礼,同尊一声:“垂伯。” 齐恪迎上去,请垂伯至主座落座,自己也不坐,只是站于垂伯身边。 “垂伯可去看过梅素了?”齐恪毕恭毕敬。 “去过了才过来的。老夫带了些膏药,于这刀剑之伤倒是有益。回头你也敷上,定是比你那唐太医的强些!”垂伯说到唐太医,不屑不满之情溢于言表。齐恪暗自笑了一回,知道这两个老儿郎必是为了谁的膏药更好些,争执了一番。 “虽是吃了些苦头。你们俩个,也确是命中有福,躲过了一劫。”垂伯轻叹一声,甚是痛惜。 刘赫如遭当头棒喝,顷刻懵然!盛为不是说,齐恪并不识垂伯?!不是说,齐恪纨绔,盛馥从不与他说这些?不是说。。。。。。 莫不是这次回转之后两人才识?但!亦然不像啊!两人之间的亲昵熟稔,像及了相处已久的老祖亲与孙女婿,绝非短短时日便可养得。 只是盛为,为何撒谎? 刘赫惊怒,看向盛为。却见盛为正摸着鼻子,低着头,一副心虚模样。刘赫忍了又忍,还是坐立难安。正想去喊了盛为出去问个明白,忽然盛家门房来报,说太守到了。齐恪便道自己先去见那太守,请垂伯、刘赫稍坐。临走还不忘吩咐仆从去烹一壶参茶,煮上一些鸡汤银丝面,端来给垂伯。。 盛为见齐恪走得甚是辛苦,此时又想避开刘赫,便向垂伯一礼:“垂伯,齐尔永伤重,二郎且去照看一二。”一溜烟跑了。 四十六、嗟余影 “耀王!”齐恪、盛为刚走,垂伯一双鹰目便徐徐扫来,深炯锐利:“老夫知你而今是狐疑满腹。今日就为你解一解惑,如何?” 刘赫起身,再施一礼:“请垂伯赐教。” “耀王此刻定在揣测当日二郎与你说的那些,究竟是由谁授意。只是,如今耀王还觉得授意之人是盛馥那丫头么?” 仿若掩物薄纱被撕开一角,刘赫突感慌恐,想一探究竟,又怕薄纱之下原是洪水猛兽,会将自己撕得鲜血淋漓。。。。。。 “不错!正是老夫授意!且,随你们出行两月,也并非盛馥所求,而是老夫定要如此,盛馥不得不依!” 垂伯却不容刘赫踌躇,字字掷地犹如金石之声! 薄纱撕去大半,狰狞初现。刘赫只觉胸膛之内犹如千军万马踏过,心如鼓捶!若不是盛馥所求,若不是盛馥授意,那孤是否一直错读了盛馥心意?所谓将来种种,都是孤的一己妄念?! “耀王,你此番南下,看似是奉召而行,实则就是冲着盛馥而来。老夫说得可对?” “你早晚不来,恰恰在盛馥与那齐家小子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到了云城。” “一个北地之人,初到云城便能探得一、二盛馥底细,还不惜许以北地通商之权来换一个家学馆,此等失算的生意,耀王为何要做?” “垂伯!孤不是。。。。。!”刘赫想分辨,却又被垂伯挥手打断。 “耀王稍安勿躁,且先听老夫说。” “盛馥那丫头!虽是智慧过人,行事又是狠辣干练!但毕竟是养在盛家这样的高门之中,自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事情做得好,自是人人居功于她,做砸了,也是有人帮她收拾打扫。她便是觉得,任凭何事,都是手到擒来,顺风顺水。” “一路如此,她便自视能看透人心,通晓世事,实则不然!她于这人世间的阴暗狠毒,还是见识得太少太少!” 垂伯面露疼惜之色,长叹一声。 “而耀王你。虽出生宗室,但始终是偏妃所出。若按常理,只能是一届闲散宗室,断无出头之日。偏你自小便懂得自强自立,经营算计,才能在那一干宗室弟子中脱颖而出,终是换来了拓文帝的青眼有加。” “老夫可以不问你为何要南下办学开馆,又是为何大行联姻之道。但!盛馥绝不能成为你那垫脚之石!” 垂伯字字铿锵,话落再是一掌拍向案几。任是案几牢固异常,也是晃了几晃,瞬间歪斜。 刘赫又羞又怒又急,垂伯咄咄逼人,字里话外全然不掩警示之意。而今要如何开解了自己?说自己全无半点欺哄?显然不成。说自己南下确有那不可说之意?即不可说,又如何去说?筹谋多年的万全之策,为何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但孤对盛馥,确是真心啊!为何不能两全其美?! “垂伯既是如此厌恶于孤,当日又为何要让二郎与孤说那些往事?垂伯可知,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孤更生出了与盛馥共有将来之心!”刘赫心中那头安睡的猛虎,悠悠转醒,咆哮声渐起。 “此乃老夫失策,当日齐家那小子与盛馥闹成那样,都道是复合无望!你又是适时而现,夹缠不清。老夫担心盛馥,未雨绸缪。自然要探上一探,你于盛馥,究竟是贪妄到何种境地!” “垂伯告知孤那些秘辛,就不怕孤借此兴风作浪,生出事端?!”刘赫胸中猛虎嘶吼不绝,额上青筋暴起。 “哈哈!”垂伯长笑两声,目光随着灯火跳动:“耀王殿下!老夫既告知于你,那便是随你掀起什么风浪,老夫都是不惧。也是亏得你当时不止一次想来亲近老夫,让老夫觉得你还是本心未失,不然,老夫断断容不得你” “本心未失?”刘赫苦笑。自己既是那算计经营之人,在垂伯眼中还会有什么“本心”? 是了,若是贪妄过盛之人,只需猜得三四分垂伯身份,又知垂伯如今乃是盛馥私军首领,与刘家又有这般深海似的渊源,定会故作镇定,不惊不动,待到来日,再谋划大事。偏就是那片刻都忍耐不住,就想要亲近利用之人,却才是还肯流露本心,不是桩桩件件都要算计透彻! “敢问垂伯。去程时那一箭,是否也是试探于孤?”刘赫疑惑此事已久,此时倒可放开一问了。 “非也!”垂伯斩钉截铁:“当日老夫以为是朝堂之中,有人不满北地宗室在南边大肆张扬,想借此箭警告于你。而如今,却断然不是如此了!” “耀王!”垂伯见刘赫悲怒之情渐盛,伸手示意刘赫坐下,放缓了语气:“老夫有些劝戒之言,不知耀王可愿听否?” “垂伯请讲。”刘赫强压心中咆哮。 “耀王试想,今日,若是把齐家小子换成你,你是否能与齐家小子一样弃自我而不顾?而盛馥是否也肯为你抛了自己性命不要?生死之际,他们两个都是如此,老夫无需多言,耀王也自能明白他们的那番情义了。你若再要夹缠于他们之中,又有何意?” “你一路步步为营,殚精竭虑才有了而今这番作为,是否又肯为了盛馥,担上那前功尽弃之险?色令智昏!耀王可以与盛家结盟而行,各取所需。但若为尔将来计,再与盛馥纠缠乃是下下之策!” 刘赫止不住心烦意乱。的确,若是今日换做自己,会是怎样? 齐恪并不会武,若是自己,便可抱着梅素躲开,两人便都不会伤得如此狼狈。如此难道不好? 齐恪护不住梅素周全,才会遭遇如此惨烈之事,这也值得称颂? 只是,只是梅素会肯为孤去挡那一箭么?会么?会么? 刘赫愈想愈是神伤,难掩黯然。 “耀王,有道是天意难违!老夫一生,避过,争过,得过,失过。幡然醒悟之时才是明白,得偿所失,失还所得。分厘之间都是天道!” 垂伯哀思如潮:“老夫,也深受父兄呵护。十三岁勇冠三军,十九岁镇守边境,而立之年威杀八方。。。。。。金戈铁马,所向披靡。哪管身后尸山血海,枯骨遍野!赫赫威名之下,老夫却是救不了被冤死的发妻,也拦不住亲儿的背叛谋算!”。 “耀王!切莫贪妄过甚了!天道循环,只讲一个因果公平!与人斗,或有一胜!与天斗,绝无胜算!” 四十七、叹巫山 齐恪见了太守,急匆匆赶回兰兮堂。说急,实则急不出来。每走一步,都是觉得胸口如撕扯一般疼痛;每走一步,都是脑中一阵轰鸣再激出一身冷汗。阿正、阿亮说要抬着他走,齐恪却是不让,道如今已是人心惶恐,断不能再让人看见他虚弱不堪。 待到了兰兮堂,齐恪已是衣衫尽湿,好不易回了点血色的脸,也是再次惨白不堪! 垂伯见了,着阿正去取了衣衫给齐恪换上,又是让阿良给他倒杯参茶。齐恪也不推却,接过便喝了个干净,待到换去外衫之时,只见伤口已是迸裂,又在点点滴滴溢出血来。 盛为不忍,转身就要去叫唐太医,却被齐恪喝住:“你去叫了那老匹夫来,孤便不得安生。还不如去取些垂伯带来的药膏,孤先敷上。” 如此折腾良久,刘赫独自被冷落在旁。见他们三人犹如一家,刘赫想起昔日与盛馥常在园子里到处流连,心中酸涩。倏得又想起方才垂伯那一番话语,便是觉得字字如针,插入了四肢百骸之中,痛苦难当! 齐恪好不易安定落座,转眼看到刘赫也是一手捂胸,笑道:“孤初见耀王,便道是同类,因是皆不佩剑在身。如今到是更是了!” 刘赫一凛,旋即啼笑皆非:“孤素有心疾,这几日未曾大好。故常以手捂心。倒让恪王笑话了。” 齐恪也是尴尬,本是为了顺畅议事,想略表亲近。如今却像是在嘲笑刘赫“东施效颦”。遂想与其弄巧成拙,还不如直来直去:“其实,今日耀王若要不来,孤也是定会着人去请。此事,非得是你我同舟共济,才能圆得过去。” 刘赫正想接话,垂伯已是出声询问:“太守可曾查得什么?” 齐恪摇摇头,难掩失望:“并不曾查到什么。只说这箭,应是有人在木犀之薮高墙之上射出。如今虽是封了各处,但弓箭本就是容易藏匿之物,会弓之人又是比比皆是。。。。。。。” “孤已让太守解了封禁。只在码头、城门多派人手,若见嫌疑之人,再细细盘查。孤不想云城草木皆兵,于己于民皆是不利。” 垂伯赞许,刘赫惊异,盛为。。。。。。。三道眼神同时落于齐恪。 垂伯满是扎髯的脸上,透出些许慈祥:“小子,如今,你待如何?” “垂伯,此事,断是瞒不下的。孤已是着人呈报于皇兄与盛家大家。”齐恪苦笑不已:“只怕朝堂之上,是要乱上一乱了。至于孤的岳家,孤都是不敢去想!” “耀王,你向来心思缜密。今日之事,你又是如何来看?”垂伯鹰目洞微,投向刘赫。 刘赫又拿起那两截断箭:“此箭枝,乃我北地宗室之用。想来世间并无如此愚蠢之人,行刺杀之事还要自报家门,故而一见之下,必道是栽赃。然用计之人惯来爱那虚虚实实,假假真真,真是北地之人也未可知。” “北地朝堂之上,对孤南下非议之人也是颇多。如今乞食军做的勾当又是全然只问钱,不问人。特意用上宗室箭枝,想来一是能令孤与皇伯起了嫌隙,再就是让孤与盛家起了龃龉,如此,孤在此处就定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刘赫,你莫要为了保全你的侍妾,就什么事情都往朝堂上推!”盛为猛然发难,暴跳如雷:“你别告诉二郎你并不知晓你那侍妾假扮了王妃,撵来我盛家园子,想折辱于盛馥!既是当日未能得逞,为何不能是她买了乞食军来刺杀盛馥?” “当时之事!乃是后宅妇人蠢妒之举。”盛为所说,正是刘赫所想那种种“为何”之一,但四娘平日里那为人处事,实在是拿不出这番手段。除非是。。。。。。刘赫心中一颤,不愿去想四娘背后真是有人,那便推得干干净净罢:“她自那日起,便被软禁在院中,不得出入。要论买凶,显然牵强了。” “哼!你怎知她不是托了人或是早就跟人沆瀣一气定下此计?!杀人偿命,刘赫你必要交出你那侍妾命来!” 一阵牡丹花香若有若无地裹住了刘赫,人随香至,香至人来,一张绝世容颜似笑非笑,媚眼如丝正看着刘赫! “本宫当日狠狠训斥了那蠢婢子,让她断不可因妒僭越,坏了耀炎大事。却不想仍是听闻她私自南下。。。。。。本宫信得耀炎做事自是周详谨慎,切勿因着她伺候了你这些年,便纵着那蠢婢子坏了大事!。。。。。。必要将那蠢婢子严加看管,以免生事。。。。。。 转眼又是四娘哭诉:“妾本来就是个没见识的!没有娘娘吩咐,给妾十个胆子,妾也不敢去寻那盛家女郎。” 是她?!是她布下此局?!果真是她?!刘赫虽是面不改色,大袖中已是双拳紧握,心中更是惊悸不安。 “留清你坐下!唉。。。。。。孤如今说话好累,你且坐下可好?” 盛为看了看齐恪那弓起的背脊,蹙起的眉头,知他忍着痛楚辛苦非常,只好坐了下来,犹自气哼哼的:“齐尔永,二郎我不懂那些朝堂之事,不要说教与我!我只管替我姐姐寻仇!也是帮你寻仇!” “孤有一计较,只是要如何说才合适?!”齐恪沉吟半响:“假道伐虢!” “此箭要的,不是梅素之命,而是孤的性命!若真要取了梅素性命,箭枝之上必然淬毒!”齐恪伸手,示意盛为耐心听完,且不要发作。 “方才唐太医为梅素施诊之时,孤便一直在想。若是孤未及拦住会如何,拦住了又会如何?细想之下,兹事体大!” “若孤拦住了,此箭便正入心房,那时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以梅素的脾气,必定是要搅得惊天动地才能泄愤。她并不会管真相如何,只认这箭枝出自北地,第一把火,定会向着耀王烧去。届时耀王在南朝定是连立锥之地都不会再有!” “耀王败返北都,北地朝堂必有那好战的会说是南朝故意借此羞辱拓文帝。如此,拓文帝心中的引线,算是埋下了。 “而吾等朝堂之上,那一众好战的朝臣也是因此得了一个好契机,定会力荐开战之策,皇兄悲愤之下定会向北地发兵开战!盛家,此时也断不会袖手旁观。” “南北战火,一触即发!” 齐恪一一道来,有理有据,而今不止垂伯赞赏,就连刘赫心中都是敬佩,转头又看向盛为,只想问问他当日说齐恪乃是“真纨绔”究竟从何而来,却只看见盛为听得连连点头,目露惊恐,彷佛已是看到盛馥一把火烧了整个南朝! “若是孤没有去拦,梅素中箭。却是与如今伤势并无差别,不会累及性命。然在梅素看来,孤置她生死于不顾,便是再次背弃于她,甚至尤胜从前,!如此梅素醒来之际,便是与孤决裂之时!” “耀王殿下于梅素之间。。。。。。“齐恪看了刘赫一眼,刘赫自嘲一笑,齐恪莞尔:“耀王,你可知,梅素曾说,耀王乃是她最冰冷之时,给予她温暖之人!如今,她心存感激。孤也是一样。”齐恪说罢便拱手一礼。 刘赫忍下心肺顿痛,笑着拱手还了一礼,却不知,那强笑之下,嘴角都是抖了起来。 齐恪明朗一笑:“若梅素与孤再次决裂,便会是与耀王愈行愈近。她那脾气,更是会相助耀王,在吾南朝风生水起。而盛家此时也再不会偏帮于孤。孤,实则也是那做事鲁莽,不计后果之人。这一来二去,南北战火重燃,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也是天佑南北两地,谋划之人千算万算,却不曾算到孤与梅素会同时中箭!只是,毕竟孤与梅素确是被北地宗室之箭伤了,皇兄朝堂之上,必有不追真相,只想以此大做文章之人,定会挑一挑南北战火。” “而孤定要耀王前来相商,就是想把此事先行化解一番。依孤所见,如今只有先将此事从朝堂之事化为后宅之争,才能断了那兵戈之斗。!” “真是如此?!”齐恪玉石之声琅琅,敲击着刘赫心中广厦慢慢倾塌:“此箭一发,无论谁死谁伤,两国战事一起,孤便断不会也不能再娶了梅素为妻。四娘做的蠢事为此,这一箭也是为此!好一个计中计!郑凌瑶!你自己倒是摘得干净!” “齐家小子,可曾想到这谋划之人又是姓甚名谁?”垂伯发问。 “不曾!此人必定好战!心念之大,计谋之精,像及了南朝北地朝堂上那些人,南北两家宗室之中,也是不乏此辈。孤实在是参详不到!故以此追凶,行不通!” “如此,若要化解此事,只能是说因妒恨行刺,为的就是取梅素性命。而今,只有两人可坐实了此罪。一是耀王侍妾,二就是那末杨!” 齐恪提到末杨,一脸忿恨,又是羞愧:“末杨当时私逃,孤搜遍全城也未曾寻到。不然此事也不必牵扯耀王。只需让她画了口供再赐死便好!如此朝堂上那些好战之臣纵有不满,也难起事端。” 刘赫略感讶异,齐恪当日不是还与末杨有情?为何竟是如此狠辣?! “恪王,末杨也曾是你的侍妾。你竟可如此决绝?”刘赫不得不问。 “孤从未曾将她收房。连侍妾也算不上半个。且这等背主离间之人,死不足惜!” “那恪王又是如何笃定,这买凶之人必不是你那末杨?” 刘赫是何等精于筹谋之人,事到如今,已知若要保得南北边界太平,且不再牵扯旁人,必是保不得四娘性命了。只是,你们欺孤只是一届北地王爷,孤零在此,便如此随意拿捏么?显然不能! “呵呵。”齐恪干笑两声,正待再说,盛为已是窜了出来:“那末杨,宁愿再花数十倍的心思重搏一个荣华富贵,也断不会为情寻仇!” 盛为转而又飞给齐恪一个白眼:“想我二郎多年之前,便曾撞见她纠缠大哥!没成想二郎云游之时,齐尔永你无人警醒,便痴痴傻傻着了她的道!” “孤也就是糊涂了那一次,且如今细想起来。。。。。。”齐恪窘迫,着急分辩。一想却是不对,此处此时,岂能谈论这些,便恨瞪了盛为一眼:“二郎,如今正事要紧。莫扯远了。 刘赫干咳了两声,面露不悦:“恪王,你与二郎,这是在做戏给孤看么?二郎一早言明此事要由孤的侍妾担当,而恪王你看似斡旋,实则是让孤愈发难以推脱!恪王真是好算计!” “二郎如此看,便是旁人也能如此看!”齐恪拦住要争辩的盛为:“耀王若想保得朝堂太平,要想保得南朝学馆,这便是如今唯一可取之计。况且就算如此,也只能是将大事化小,之后,耀王与孤也是少不得在朝堂之上再下功夫,才是终能化无!” “垂伯。。。。。。”齐恪见刘赫阴沉着默不作声,便想请垂伯敦促一二,却不想,转头只见垂伯已是一手支额,睡得深沉。 三人面面相觑,难怪垂伯许久不曾说话,原来已是瞌睡难当。 齐恪喊小厮取抬了滑杆来,再轻轻跟垂伯耳语几句,道是天色已晚,今夜就请垂伯便歇在园中。垂伯迷糊中应了好,由小厮搀扶着上了滑杆,又是睡了过去。 “这老儿郎,总是不服老,还整日里要与二郎比谁更精神些!显然不成!”盛为看似尖酸,那双秋水剪瞳似的美目里,流出的却是伤心。 刘赫目送垂伯走远,心中坎坷。任你是一代枭雄,还是那千秋帝王,终是归途肖肖,逃不过英雄垂暮,也避不开艾发衰容。 复又想起垂伯所言“得偿所失,失还所得。分厘之间都是天道!” “罢了!”刘赫心道:“这因果,便偿了罢!一了百了,不必在牵扯了别人!” “恪王!明日,孤便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刘赫拱手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四十八、秋庭月 刘赫回到府邸,李先生便带着一干门客急忙迎上。 “殿下!”李先生抬头横了一眼跟在刘赫身后的阿卫!说了不要去报,为何还是要去?! “李先生免礼。”刘赫虚扶了一下:“请先生随孤到书房。” “众位先生夫子,请自去歇息吧。孤劳你们挂怀,惭愧!” “阿卫,孤交代你的事,即刻就去办吧。” 刘赫还是如平日一样,从容、温厚,可而今他的眸,却跟夜空一样深谙,还比那夜空还少了朗星柔月之色。 阿卫拖着灌了铁砂似的脚,挪到了密库。双手颤抖着取出钥匙,再是颤抖着推开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冷清清的月光透过窗棱照在密库一排排的木架上,阴冷无比。 阿卫打了个寒颤,眼眶一热,鼻子也跟着抽了起来。 “四娘,你为何要来这里?!呆在北地府里难道不好?!”阿卫用火折子点了灯,一排一排架子摸索着搜寻过去。 待到摸到那排白色瓷瓶,阿卫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四娘,你原是跟奴才一样的人。既进了后宅,就该安生些!为何非要生出这些肖想来,白白断送了性命!?” 阿卫哭够了,就着袖管擦了擦一脸的涕泪,怀揣着重愈千钧的白瓷瓶,向刘赫书房慢慢走去。 这一路,原是不长。阿卫却是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走着,想着四娘往日里对府里奴才还算宽厚,哭一回;走着,想到往后府里便再没个四娘了,哭一回;走着,想着奴才终是奴才,主子若要你死,纵是往日再亲厚,也是无用,又哭一回。。。。。。 阿卫叩开了刘赫书房,垂着头双手奉上白瓷瓶。只怕是主子看见他那肿得跟桃仁一样的眼睛,又生烦恼。 李先生呆坐在旁,见刘赫接过瓶子,哀叹连连:“四娘虽是行事鲁莽,犯了大不讳之事,可当日之事老夫也有过失,如今却是不担半点干系,这。。。。。。” 刘赫吩咐阿卫再去厨房,备些酒菜,送去四娘院中。说是只挑四娘平日里喜爱的。阿卫应了一声,抹着止不住的眼泪出去了。 “李先生莫要自责。”刘赫犹如大石压胸,气闷不已:“自四娘南下,她的命,就已是丢了!说来,也是咎由自取!” “虽是无望,老夫还是要替四娘求上一求!”李先生撩袍跪下:“殿下,哪怕是再为客僮都好,能否饶过四娘一命?!” 刘赫靠坐在窗棱之前,银白月光如那薄雾笼罩于俊颜之上,凝结成了一幕寒霜! “先生起来。”刘赫起身搀起李先生:“此事无需再议!先生就按孤方才所说,写下供状、奏折。明日,将奏折快马送回大都去吧!” “这事的因果原就不在先生这里,先生就莫要再自寻烦恼了。” 李先生无奈,叹着气应是告退。走出门来也是一阵踉跄。四娘确是蠢妒之妇,但如今,却要为这牵扯朝堂的无头公案偿命!即是可怜,也是不公!然!不枉死她一条性命,便要搭上千万条性命,这可怜、不公也就如那浮尘般轻飘无重了! 四娘被软禁于这小院之内已有时日。起初白天惴惴不安,夜里更不能寐。总怕着突然哪天小院门口就来了一队侍卫要押解她回去。渐渐的,看伺候的人也没少,一日三餐也是照常,除了不能出这院子,其他也同往日无异,便逐渐放下了心。想是王爷终究念着这些年的情分,关上她一关,冷落一番,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要说去盛家园子,本就不是妾的主意;要说王爷气得吐血,那也不是妾气的,而是给那盛家女郎气的;要说冒穿了王妃服制,本就是那李老夫子多事!云城又不是大都,府里人不说,哪个又会知道?! 四娘日日心里盘旋这些,由此更是放下了心。只等着王爷哪天消了气,便能放她出了这院子。 今夜原本四娘已是歇下,突得丫鬟又来敲门,说是厨房送了酒菜来,殿下一会儿就要过来! 四娘一跃而起,先是虚空拜了几拜:“菩萨慈悲!殿下终是不怪妾了!待妾出了这院子,自是要备好贡品,好好还了愿!”接着就着急忙慌地喊了两个丫鬟进来帮着更衣、梳头、插簪、描眉、擦粉、上胭脂。末了还不忘记让丫鬟重理了睡床,再燃起一炉熏香。 四娘看着镜中之人,云鬓如墨、肤白如玉、桃花香腮、殷红朱唇,烛光跳跃,映在眸中,更是灵动热烈。只是。。。。。。?四娘拿起绢帛,把胭脂、口脂都擦去了七、八分,又把耳环、簪子尽数取下,在首饰匣里淘找了好一会儿,拿出了一支银镶红宝的发钗,斜斜插入发髻。 嗯,如此才像是日日在这院中饱受煎熬,真心悔过的样子。四娘让丫鬟收拾了妆匣,便让她们下去,说是今夜不用伺候了。 两丫鬟相视一笑,王爷半夜来四娘房里,还又是酒,又是菜的,哪个不知该避远些?想着明日便可出了这晦气院子,两丫鬟心里也是高兴,遂道了声是,就急急退走了。 四娘坐在桌边,看着温鼎内的酒菜,伸出手去试了试,还好,未曾冷了。转眼看到自己的大袖差点浸湿,瞥了下嘴,这衣裳就是累赘,不如我们北朝窄袖那么清秀爽利。忽的四娘一个激灵,立即脱了刚穿上的水蓝色衫裙,只留那水红色两当,换上了藕白色缚袴,再用丝带扎了裤脚,找了件藕白色薄袄、浅浅批上。 急忙忙又重新开了妆匣,细细淡淡的,于面颊之上描上了两道斜红。 四娘再看镜中之人,端的一副娇媚、慵懒、委屈模样。忍不住拿起帕子掩住了口窃笑:“如此,才是最好的。!” 四十九、照落花 刘赫披着一身寒霜似的月色,缓缓向那小院走去。 他仍是不想再见四娘。也曾是想过,只需赐下药去,无论四娘愿还是不愿,事情终是了结了。如此于自己,也最是轻松容易。 然而不成!四娘身后,还有着那位千娇百媚,心思如丝的后宫贵人! 这贵嫔娘娘此番如此用心设计,究竟只是为了那个情字,还是对当日盟约已有了猜忌,借此事敲山震虎? “孤道自己有那先声夺人之力,却不想,确是处处受制于人!”刘赫心中怅惘愤慨,一伸手,用力推开了四娘房门。 红烛摇曳,满室生香。四娘娇羞地俏坐于绣床一角。见刘赫进来,又是欢跃,又像是委屈,下了床,娉婷着走来,深深一礼:“妾见过殿下!” 刘赫目光落于四娘发髻,这发钗?似曾见过? 四娘见刘赫盯着自己云鬓好久不动,便觉得,今晚这根发钗是真真戴对了。 “殿下是不是觉得这钗子眼熟。这原是妾进府那天戴的,是贵嫔娘娘赐得嫁妆!” “起来吧。陪孤坐坐。”刘赫眼中尽是嗟叹,心中不免感慨:“若是初柳、绿乔出嫁,梅素怕是十里红妆送嫁都嫌不够。四娘这主子,一枝银钗便打发了。难怪让她送来死,也是毫无犹豫怜惜。” 四娘俏目灵动,揣摩着王爷心境,见王爷眉目之间还是阴沉,便道必是要自己先认错求饶,才能让王爷顺着梯子下来。因此一听刘赫吩咐便急忙忙起来,转身到了桌前,从鼎里取出酒菜,一一摆好,又斟了两杯酒。自己双手捧着一杯,又朝刘赫跪了下来。 “殿下,妾原就是蠢笨之人。殿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关也关了,妾也知道错了。殿下就莫再生妾的气了!”四娘杏眼闪着莹莹泪光,仰头看着刘赫,又是故意让外袄褪下几分,烛光之下,端的是动人。 可刘赫那对深水幽眸,始终遥看着窗棱外的月色,修长手指,始终在桌上轻轻叩击,一下、一下、一下。。。。。。就像敲击在四娘心上,渐渐的,四娘的心,慌了。 “殿下!”四娘跪行贴紧刘赫,放下酒杯,伸出手臂想去环住刘赫。 刘赫一挡:“四娘,孤让你坐下,好好说话!” 四娘闹了个面红耳赤,心里暗骂自己性急没出息,这么些年了,还不知道王爷的脾气?! 四娘摸了摸自己的发钗,讪笑着坐下。又偷偷看了刘赫几眼,见他还是沉思不动,便又起身,拿起筷子,给刘赫布菜。 “四娘,你做了半辈子的奴才,从未想过于己不公么?”刘赫还是看着窗外,声音清冷。 “妾生来就是个奴才命!还是承蒙旧主抬爱,才能跟了殿下,做个半个主子。这些年已是享福了!”四娘眉梢眼角都泛起写意:“有多少原跟妾一样的,如今还是奴才!妾若还不知足,就太不识抬举了。” “四娘觉得,你的主子待你如何?”刘赫转头看着四娘,意味不明。 “贵嫔娘娘对奴婢一向是好的。不然,怎会给了奴婢给殿下。”四娘想也不想,冲口而出。话一出口,又觉哪里不妥,只是,又是哪里不妥呢? “呵呵!”刘赫干笑两声:“四娘,你入府也有五、六年了吧。怎么到如今,你还只认郑凌瑶是你主子?在她跟前,你称奴婢,在孤跟前,却是称妾!怎么?你要让孤同你一起做她的奴才么?” 四娘花容变色,原来是此处不妥,急忙“噗通”一声跪下:“妾,奴婢!妾!不敢啊!殿下!原是说惯了,殿下息怒!” 看着刘赫越发阴沉的脸色,四娘一时六神无主:往日里一贯是这样说,殿下也未曾动怒。今日却是说不得了?倒是为何?难不成是与贵嫔娘娘起了嫌隙?只是,这嫌隙又从哪儿来?难道是为了那盛家女郎之事,殿下终是信了我,去质问了贵嫔娘娘? 想到此处,四娘顿觉心中舒畅,轻嗤一声:你再好,毕竟也是在那宫里,不得亲近。奴婢再蠢,也是王爷的枕边人! 既如此,那便再推上一把?四娘将自己的声音再是拿捏得更怯弱些, “殿下息怒。妾是最蠢不过的,想不周全事情。这原是说惯的,殿下又一向回护贵嫔娘娘,也未曾让妾改过口,再说贵嫔娘娘,也断不让妾改口。” 四娘越说越轻,不时抬头,看着刘赫脸色不断猜度。只怕一个不慎,又掀了刘赫逆鳞,那今夜,便是废了! “呵呵!”刘赫伏下身,目中深潭似要把四娘淹没:“四娘,郑凌瑶当年把你摆在孤的身边,一是因你忠,二便是因你蠢!” “若是你那主子,如今要你去死,你可愿尽忠?” 四娘吓到了,一下坐倒在地,神色仓皇:“殿下,这好好的,贵嫔娘娘为何要让妾去死?为了妾那日去盛家女郎府上之事?那原就是贵嫔娘娘的主意啊!殿下!妾是殿下的人,殿下求求贵嫔娘娘,饶了妾吧!” “你如今倒知道是孤的人了?”刘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为何当日不问孤来讨主意,而要去问你的贵嫔娘娘讨主意?” “原来孤的事情,都要由你们来拿捏的么?你们若肯,便让孤高兴一回,要是不肯,管他是天翻地覆,还是天崩地裂,都不能让孤随了心!是也不是?!” 刘赫越说越怒,手中酒杯狠狠摔出。片片白瓷如那水珠入油,纷纷炸起。瓷片锋如利刃,四娘躲避不及,几滴血珠顺着那淡淡斜红倾下,落于四娘白袄之上,也落在四娘心里。 殿下今夜到底为何而来?原不是消了气才来的?为何提起贵嫔娘娘又是如此?四娘思绪纷纷扰扰,又是害怕,又是惊恐,怎么都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是了!必还是殿下争不过贵嫔娘娘,故此来妾这里撒撒气,那倒也是常理。眼下,顺了殿下的气才是要紧! 既想到了,四娘举着帕子,掩面就哭:“殿下,妾跟二娘、三娘差不多一同进府,那也不说了。可后来,殿下纳了五娘、六娘,妾哪里有丝毫醋妒了?她们进府,还是妾一手办的。贵嫔娘娘当日也曾骂妾无用,拴不住殿下。妾也委屈。若妾真的是只当贵嫔娘娘是主子,那五娘、六娘妾只要随便找个什么由头,便断不会入府了。。。。。。” “盛家女郎这事,当时府里真的是乱了。妾实在没有办法,才去找的贵嫔娘娘。谁知她给妾出了这么个混主意!害惨了妾!妾原都是为殿下着想!” 听着四娘哭诉,刘赫心中愈发惨淡,叫什么殿下!喊什么王爷!原来孤才是那仰人鼻息之人啊! “四娘,事到如今,你还是口口声声为了孤好,替孤着想!若真是如此,孤喜欢的,你必定是会多十倍的喜欢。孤中意的,你必定是会想法设法替孤得来!四娘,可曾有?” 刘赫叹了口气,蠢钝如四娘,又能问出什么来?毅然决然,刘赫掏出怀中瓷瓶,置于桌面:“四娘,此乃你贵人主子所赐。你好生领着赏赐罢!” 五十、心衔泪 “赏赐?她能给我什么好东西?又不知拿什么来打发我!”四娘心中甚是鄙夷。但既是赏赐,总得去接,四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起了身,跪得端正些。抬头去看。 一看之下,只见桌上孤零零一个白瓷瓶。四娘嘴角拉了拉,这定又是贵嫔娘娘制的什么胭脂水粉,顶多也就是香丸。整日就知道用这些赏人,真的也是抠唆的可以! 四娘双手去捧了:“谢贵嫔娘娘赏赐。”再不满意,这恩总是要谢啊!谁让她是主子来着。 “来人!”刘赫出声喝道,声音冰硬似铁。 早在院中候着的府中侍卫,听得王爷召唤,一涌而入。 “四娘已经领了赏赐,谢了恩。尔等只需在此,看着四娘用尽了这赏赐便好。” 四娘拼命睁大了眼睛,看看手中瓷瓶,又看看刘赫,再看看府中这一干侍卫。 “这是为何?胭脂水粉要用尽?怎么用尽?全擦了?那恶妇是失心疯了么?” 四娘看着刘赫起身欲走,又看着侍卫们一个一个就如泥塑一般,面无表情。心猛跳了几下,又骤然停了几息,低头呆望着白瓷瓶,心中有一万个声音呼喊,莫要打开,莫要打开!可手却偏生不听使唤,“叭”的一声,起出了塞子。 一股浓重的刺鼻之味直冲四娘而去,四娘呆木木地看见瓶中黑漆漆,黏糊糊的浓稠汁液。 “这是。。。。。。乌头?这是赏赐?!”四娘顿时抖如筛糠,亡魂失魄:“啊!”一声尖叫,四娘狠命扔出了瓶子! “妾不要!不要!不要这赏赐!殿下!妾不要!”四娘扑过去就抱住刘赫双腿。 “殿下!殿下!妾不想死!不想死!殿下救救妾啊!”四娘凄泣惨嚎。 “四娘,你已是领赏谢恩了。放开殿下,好好上路吧。”侍卫首领见刘赫被四娘紧抱双腿,面露厌恶,便走上前,对四娘行了一礼,客客气气地劝着。 四娘已是吓得肝胆俱碎,绝望之下徒然生出一丝清明:“上路!鬼才要上路!我还有那保命计啊!” “殿下!殿下!妾有事要禀!此事有关殿下子息啊殿下!殿下听完再让妾死不迟啊!”四娘频频叩头,额头破了也是不顾,如今只要保得性命,哪还管得了别的什么。 “孤的子息?”刘赫心中好笑:孤膝下四子二女,会有何事关乎子息?莫不成四娘贪生怕死信口胡诹,只为拖延?还是?真有隐情? “殿下!事到如今,妾不敢浑说!事关宫中那人,殿下且听妾说来,妾如今还能逃得了么?”四娘见刘赫迟疑,想到自己命在顷刻,撕心裂肺般边是嚎啕边是喊叫。 宫中那人?郑凌瑶么?刘赫瞬刻觉得一丝烦躁:“你们先下去。”刘赫吩咐,又跟侍卫首领耳语几句,那侍卫首领看了四娘一眼,带着众人退下了。 “说罢!”刘赫声音依然冷似坚冰。 四娘却彷佛是死而复生,反复重重地呼吸了几回。亏得是当初忍了,今日才能救得自己一命。 胡乱擦了一下满脸涕泪,四娘哽咽着,开了腔:“妾原不敢说,是因说了,贵嫔娘娘便会要了妾的性命!可如今,她已是觉得妾不中用了,要杀了妾!妾便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妾原到府里,就是贵嫔娘娘要妾来看着殿下的。可是妾仰慕殿下。。。。。。” “要说便快说!”刘赫骤起眉头,心道四娘果真是在拖延么? 四娘咬了咬自己嘴唇,终是下了决心:“殿下日常于妾们自是不常上心的,但不知殿下自觉,于府中儿郎、女郎们,可是上心?” 刘赫微愣,这府中的儿郎、女郎,只要他在府中,晨昏定省是日日不废的,逢年节也都是一家一起。但除此之外,好似真未曾如何上心。 刘赫深目澜澜,注视着四娘,等她继续。 “殿下可知,妾进府这些年,为何不曾生养?”四娘露出了一个凄惨绝望的笑容。 “妾不生养,看似是为了对贵嫔娘娘尽忠,其实!”四娘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妾是怕,只要生了儿郎,妾就要受那母子分离之痛啊!” “哈哈!”刘赫被四娘的无稽之言惊得极怒,怒极反笑:“府中儿郎缺了哪个?四娘你倒告诉于孤来。” “是!府中儿郎是不曾缺得哪个。可殿下可知,那些都不是殿下骨肉啊!殿下!”四娘终于说出了难以启齿之事,伏地痛哭。 “哈!”刘赫心口又觉片片钝痛!血气一阵一阵直冲咽喉:“你是要告诉孤,孤府中侍妾除你之外全都是那红杏出墙之辈?而孤却不知?” “不是,不是,不是的,殿下!”四娘的头摇得自己的眼都晕了:“是被人换了,殿下!被贵嫔娘娘换了!” “四娘,你在孤这里装疯卖傻,是因着怕死么?”刘赫冲冠眦裂,目中深潭旋起深涡,要将四娘一口吞噬!” “殿下以为,府中只有我四娘一人是贵嫔娘娘耳目么?不是啊!殿下!!!”四娘捶着自己胸口,悲愤欲绝。 “只要府中生了儿郎,未出月子,就会被那人换了别人家的进来。我们府里的,会被抱去别处养着。 “妾跟二娘、三娘初进府都未曾生养,后来五娘、六娘跟着进来了,府中便开始添丁。那时妾也高兴啊!看着二娘、三娘接着生养,妾便盼着哪天也能生个儿郎!” 四娘说着,灰敗的眼中又放出光来,像是回到了那好时光,脸上满是向往。 “可是!可是妾有次进宫去给贵嫔娘娘请安,说了一会话她嫌冷,便差妾去寝殿去给她取件披氅来,妾高高兴兴地取了回到正殿,却听见她正跟人在说什么赫公爷家的儿郎可曾安置好了,换进去的可是妥贴了!还夸,那婢子确是个轻省的。” “妾那时听了,心都是不会跳了啊!”四娘说到此处,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已是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妾知道要是出声让贵嫔娘娘知道,当时便是活不成了。妾就偷偷回了寝殿,歇了好久才敢出来。。。。。。” “妾起先不敢信!疑是自己听错了。毕竟殿下跟娘娘的情分在那里明摆着。可妾还是多了个心眼,自那以后,只要府中生了儿郎,妾便在贴身衣物之中做下暗记。一月之内,无一例外,儿郎们都被换了啊!殿下!妾是再找不到那暗记啊!” “从此妾算是知道了,贵嫔娘娘不跟殿下一条心,还处处防着殿下,算计殿下!如今她要妾死,也是看着妾心向着殿下,她容不下啊!” 刘赫两眼发黑,五脏六腑像被寸寸片下,滔天恨意点点滴滴沁入心扉化作丝丝怒火,游弋进每一寸肌肤血脉,嘶吼着就要喷发! “你!为何却是今日才说?!为何?”刘赫嘶哑的声音犹如钝刀拉过。 “这府中四个娘们,妾实在不知是谁啊!殿下!妾要如何说?妾要说了,那便是活不成了!妾不想死!不想死!” “你该死!”丝丝缕缕的怒火终是汇集成了弥天业火,喷薄而出,刘赫一把提起四娘,一手卡上了她的咽喉。 “你该死!你家主子也该死!你们都该死!” 四娘眼珠翻白,双脚乱蹬,两手胡乱地挥舞着,想去扒开刘赫的手。 “哈哈!哈哈哈哈!”刘赫爆出一串长笑,哀哀欲绝:“四娘!今日,你先下地狱!来日,孤定会送你那主子下去,让你们再续那主仆缘分!” 说罢松开四娘,一把抛于地上,夺门而出。 “殿下!妾不想死啊!殿下!妾已是什么都说了啊,殿下为何还不肯饶我?!”四娘浑身骨头似都被摔碎了,撕心裂肺地哭嚎着、跪爬着、想去抓住刘赫的一片衣角。 眼前一花,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四娘一把抓住:“谢殿下!殿下终究还是舍不得妾!谢殿下饶妾不死!” 四娘心神惶惶,抬头,只见。。。。。。白瓷瓶! “四娘,殿下吩咐我们来伺候你上路。” “不要,不要!”四娘双手撑地,面如死灰,往后退,再往后退:“妾不想死!妾到今日才说,就是要保自己一命!你们去找王爷来啊!妾都跟他说了啊,为何还要妾死!?” 侍卫统领微一颔首,左右两个侍卫一跃而上,押住了四娘:“这原是贵嫔娘娘赏赐,与殿下无涉,四娘莫要再难为我们才好!” 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棱抚触着那还在跳跃的红烛。四娘发髻散乱,那银叉,早已不知落在何处;脸上的脂粉混着泪水,污浊不堪;两道斜红之上,溅开的血珠就似那红烛垂泪,蜿蜒滴下;血红的杏眼中,害怕、伤心、失望、绝望、不甘循环往复,最终!化作了两道凄厉狰狞! “郑凌瑶!我姚雪玉在此立下毒誓!我愿生生世世受那地狱业火焚烧,换你来日也饮这乌头之毒,毙命于刘赫之手!死前心碎更胜我百倍!哈哈哈哈哈哈!” 五十一、风画扇 盛馥做了一个梦。梦中开满木樨花的园子,清恬动人。 金黄色的木樨花铺了满地,细细碎碎、绵绵密密,仿是那银汉镀上了金乌之色,坠入凡尘。 盛馥行走于上,入脚松松软软,像是踩着云朵一般。 “哈哈!”盛馥高兴!只是,缺了谁?盛馥蹙眉,四处找寻。 “梅素可是在找孤?”盛馥惊喜回头,齐恪正站于身后,风清日朗。 倏得,末杨手持利剑从齐恪身后窜出:“盛馥!我要杀了你!”一剑刺入盛馥肩膀。 “痛!”盛馥挣扎:“痛!” “女郎,女郎!你可算是醒了。吓死奴婢了!” 盛馥只觉得周身软绵绵的,心道自己必是中剑倒下,躺在了木犀花堆中,嗯?怎的闻不到木樨花香?反是如此之重的药味冲鼻而来? “女郎,可是梦魇了?女郎醒醒!” 盛馥想睁开眼睛,可又觉得这眼皮重愈千钧,硬生生撑开,模模糊糊就看见初柳那比杏子还红还大的双眼,正满是焦急地看着自己。 “初柳,你这是。。。。。?”盛馥见初柳双眼红肿至此,便想起身好好问问是谁给她这般大的气受,可一动之下,痛入骨髓! “诶哟!”盛馥吃痛倒下,一转头,却惊得差点又要坐起! “他为何歇在这里?” 初柳眼泪又扑簌而下,女郎原是麻沸散吃傻了吧。这唐太医,还说无妨!? “女郎都不记得了么?昨日黄昏时候,在木犀之薮门口,女郎跟殿下,都中了箭!?” 初柳小声慢慢说来。 “女郎中了箭便昏厥了,也难怪都不记得。因是殿下跟女郎被那箭穿在了一起,殿下便拔出了胸口箭头,再是抱着女郎回来,喊了唐太医来瞧女郎。” 昨日生死时刻,初柳跟绿乔眼见恪王为了自家女郎,连命都是可以不要,之前那点不满不平,早已烟消云散。 “殿下昨日治伤,半点麻沸散都是未用。又是硬撑了一夜,跟垂爷他们在兰兮堂议事。完了还过来说要守着女郎,坐下不到一息,便睡着了。奴跟绿乔见他伤着还趴在床边睡着实在不忍,便喊了阿正阿良把殿下抬上了床,女郎莫怪!” 盛馥头沉地铁,尚自木然然的,听着初柳说来,脑中便是一幕一幕回想起来。转脸看看齐恪,只见他又是脸色青白,眼眶深陷,胡茬遍布。一时起意,便想伸手去摸。 “女郎莫动!”初柳快急死了,出声喝止。 盛馥那边却是已疼得眼泪滚滚而下。寻着痛处看去,右边肩膀之下,里三层外三层被包了个严严实实。 “女郎原是被那箭穿透了。唐太医说需得静养上三个月,方能转好!且不要乱动可好?!”初柳原是见自己女郎一直不醒,担心得快活不成了。如今女郎醒了,却又觉生气!倒是为何要这般活泼好动? “绿乔呢?”盛馥问。 “奴才换的她,才是歇下不久。女郎有奴在这里还不够么?”初柳恨恨。 “我,想,起来!”盛馥憋红了脸,一字一字说来。 “女郎要吃什么,喝什么,奴来伺候就好,为何要起来?唐太医说需得静养!静养!”初柳瞪起了眼,叉起了腰。 “你轻些!莫吵醒他!”盛馥看了一眼齐恪,怪嗔地看着初柳。 “女郎安心,奴估摸着,这会儿便是拿上爆竹在这里放,殿下也且醒不了。他昨日在那里硬是拔出那带着倒勾的箭头,奴婢们跟二郎都看怕了。又是一路滴着血抱女郎回来,二郎想要接手也是不让,唐太医来了又是先瞧女郎,殿下便干坐着。。。。。。” 初柳絮絮叨叨,盛馥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揪痛!转过去再看着齐恪,又想到自己那梦,豁然开朗。 “我却为何还要揪着末杨那事不放?若真放不下,为何想都不曾想就要拦在他身前?他要还有二心,又怎会顷刻间把我护在身后?经过生死,我若还要纠缠于前事之间,那便是万万不该了!” “初柳小娘子,我要起来!”盛馥嫣然一笑,虽是苍白病容,初柳却是觉得分外出彩。 “人有三急!”不等初柳又是一通教训砸来,盛馥已是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 初柳瞬间红了俏脸!可不就是!做奴婢的为何就不曾想到!原是因着女郎从未伤到过?如此,以后便是知道了。呸呸呸!没有以后!以后女郎断不会再伤着。 初柳讪讪:“可女郎起身,却是要痛上一番的呀。奴又不敢乱扶,弄痛了更不好。” “我不起来,你想让我臭死在这绣床之上么?”盛馥嗤笑一声:“你且过来,伸手给我,让我搭着,我慢慢起来。” 初柳实在无法,且不说拗不过自家女郎,这三急之事,确也是。。。。。。遂踏近床边,伸出手臂,带了半个身子:“女郎你尽管借力,奴担得。” 盛馥伸出右手攀着初柳,想拉自己起来,稍一用力,痛得就差哭出声来。 “女郎你试着慢慢侧身到左边,奴再扶着女郎起来试试。”初柳紧咬着牙,像是对于这番苦楚感同身受。 盛馥一点一点挪着,终是侧过了身,初柳扶着她左边身子慢慢的,总算是坐了起来。 盛馥是痛的,初柳是怕压着,惊着躺在外面的齐恪,两人都是一声汗。对视了一眼,又都笑了出来! “女郎,奴为何觉得,这一箭射得甚好!”初柳见着盛馥眉头之前残存的一点郁结也是散了,笑容也终是跟从前那样酣畅,由衷欣喜! “呸!莫不是把我射死了,你便会愈发得意了去?”盛馥一个白眼丢去。 “女郎,你切莫如此瞧得起初柳。昨日,她便是生生厥了过去。可是出息得很。”绿乔也是顶着一样的一双水泡眼,欢脱着蹦了进来。 “你不是去歇了?又起来?”初柳问。 “本就是忧心女郎,睡得不安稳。后又听得一只聒噪鸟在那边叽叽喳喳的,便也不睡了。”绿乔俏皮一笑,不去瞧初柳丢来的杀人眼光:“奴也来伺候女郎。” 半个时辰之后,盛馥神清气爽地靠于软榻之上,初柳正一勺一勺喂着清粥,绿乔嘟着嘴在边上烹茶。 “唐太医一会要怪罪起来,女郎自己担着。那老儿郎可是刮躁得紧,昨日还跟垂爷为个药膏争了半晌。奴可说不过他。” 这三急也不急了,也是细细得擦洗了身子,换上了衣裳,这女郎偏就是不要去躺下,明明是疼得龇牙裂组,偏就是生生坐在这里不动了! “老祖亲昨夜就请了通昭寺的阿上们在佛堂念经,奴刚遣了人去回了,说女郎醒了。免得她再记挂。” “今儿一早上,谢家女郎、李家女郎,还有宇文家的,朱家娘子都是来过了。殿下昨日就吩咐过,来人探访的,一概不见。所以奴就告知她们女郎无事,道了谢便送客了。” 初柳边喂着盛馥,边细细禀告着。 “垂爷昨儿晚上歇在园子里了。二郎跟殿下一样,天要放亮了才睡下。方娘子一早也来了,奴想她园子里还有家学馆事多,便让她回去了。” “嗯,的确。她做好那些才是正经。”盛馥甚是赞许。 对于初柳、绿乔,盛馥一向是再放心不过的。任是什么事情,都是做地妥妥帖帖。 “再有就是。”初柳咬了咬唇,声音细若蚊蝇:“殿下昨日便上了奏折给朝廷,另外,也给京里大家送了信。奴猜想着,这几日,家里要来人了。” 盛馥听了,脸颊抽了几抽:若是父亲、母亲来也便罢了,要是大哥来。。。。。。一下觉得不光是肩膀痛,头也痛得要炸开一样。 “女郎,你这几日可要好生养着。若是家里来人,见你无事还好些,若见到你不好,奴们,还有殿下,便都不用活了!这本也不是寻常生了病,而是人祸,家里头也不知要怎么样呢!”绿乔一想到大郎,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颤! “绿乔,可是查到了谁放的箭?”盛馥突又想到那个梦,忍不得要问。 “未曾。昨日出了事,殿下就下令封了云城出入还有木犀之薮,可还是查不到什么。今日想必还是要查罢。”绿乔言罢看了一眼初柳,两人眼神交汇,意味不明。 盛馥一见这藏头露尾的模样,就知道她们有事瞒着自己,难道真是末杨? “说!”盛馥情急,探身起来,动急了,又是抓心挠肺般地痛了起来,冷汗滴滴而下。 “女郎莫急!奴们也知晓得不甚清楚。只是怕说错了不好。”初柳忙去扶着盛馥,再多拿了几个软靠垫于盛馥左侧。 “昨日夜里,殿下跟二郎就一直在看那支伤了女郎的箭,奴听得说那原是北地宗室用的。二郎是跳得八丈高,说定是耀王寻事,殿下倒一直在劝二郎,说耀王再是如何,也不会有半点想要伤着女郎” “后来耀王也来了。殿下,垂爷,二郎还有耀王,就在兰兮堂议了半夜的事。奴原是想等殿下醒了,自会清楚明白地告诉了女郎,故方才未说”。 “今日一早,耀王府里就来人报信,说是他们府里四娘因那日受了我们奚落,愤恨在心便买了乞食军行刺,见事情败露,留了悔罪书自戕而亡。官府都是去过了。” 初柳说到此处,也是不忍:“那四娘,便是那日来我们这里闹的那个。” 盛馥摇了摇头,示意初柳不想再吃。 “他们商议了半夜,结果就是拿一个后宅妇人出来顶罪么?!” “唉。。。。。。”盛馥长叹一声。 初秋风起,刮起庭院里还几不可见的落叶,盘旋着不知落于何处。。。。。。 五十二、声自远 五十二、 木犀之薮,方娘子带着一队家丁正沿着围墙巡查。 昨日出了这么大的事件,众人都以为今日来园子里的人必会少些,却不想非但没少,反而还多了些许。方娘子心里明镜儿似得清楚,这常来的,今儿要是不来了,不就显得慌张心虚?那不常来的,今儿要是来了,不就脱了嫌疑?既如此,可不就是人人要紧赶着今儿要往园子里撵么! 再说了,这园子里的客人,面儿上都是客客气气,依礼守节的,背地里,谁不想多打探点儿消息报回自己家里。这恪王跟女郎的安危,可是系着这天下的阴晴。那些盘根错节又各自为营的门阀、士族,一有风吹草动可不就得先为自己打算起来! 方娘子一边盘算着,一边又已饶过了一处池塘,转到了另一处墙根下。不等方娘子再吩咐,一众家丁便四散开来,仔细地搜着,哪里有新翻过的泥土。 “方娘子,这埋进土里还费事。扔进池塘不更快些?”一家丁见寻了这么久还是未曾寻到什么,有些泄气。 “还用你说?!”方娘子凤目一瞪:“园子里荷塘、池塘底下淤泥太多,原是不好找。我这儿也正愁着要怎么办呢!” “如此,就只剩下听狂阁那里了。”方娘子见家丁们确是细细地都看过查过了,也找不出什么。便让众人停了,再纠集了往琴序而去。 沈家娘昨日得了朱家娘的传信,说是方娘子说了,这段时日她在这园子里授琴,颇得称赞,如今规矩礼仪也是不错,便还是让她进这琴序来授琴,免得临时换了先生,倒失了生意。 朱家娘是大念阿弥陀佛,想着他们孤儿寡母的,已是不易,既投奔了她来,必是要担当一二。虽是因着沈家娘的性子,有了些波折,如今倒总是圆满了。 这零散着授琴跟进琴序授琴,可是天壤之别。不说旁的,就说这琴序给的,可是银币、谷物、绢布随便选了做薪金,并不会给那些短斤缺两的五珠。朱家娘越想越是高兴,忙不迭得去寻了沈家娘告诉。没成想寻了一圈硬是未曾找到。正想着出了园子去沈家娘租住的小院看看,没成想园子就给围了。 待到朱家娘知晓原是因恪王跟盛家女郎中箭而围了园子,沈家娘居然寻到了她。两人惊慌唏嘘了一回,朱家娘便告诉了沈家娘琴序之事。说来也奇,沈家娘并未有朱家娘那般雀跃,反而倒是心事重重。朱家娘以为是她是担心自个儿秉性难移再生出事来,便好生开导劝解了一番。 今日一早,沈家娘安顿好了莫念,就进了园子直奔琴序而去。按照方娘子的吩咐,授琴的先生,要早些进得琴序去布置一番,更是看看有什么缺的,告诉了她便好。 急急赶到,忽见听狂阁前站着一郎君。头戴漆纱笼冠,一身淡石青色长袍,肩宽窄袖,修长挺拔。 沈家娘仓促见一看,以为是耀王,再行近些,正待见礼,却忙打住。虽身量相仿,可耀王背影断没有如此清隽,且耀王并不喜戴冠,此人断然不是。 琴序尚未开学,除了耀王,平日里并没有人喜欢往这里来。沈家娘正在思忖之时,这郎君却是像感知到有双鹿眼正打量自己,转过了身。 “这位娘子有礼。”清逸之声如那泉水叮咚,闻者舒畅:“吾宋颜宋知阳。 宋颜眼波如流水般一泄,触到了沈家娘背后的琴箱,灿烂烂一笑:“原来是同僚!想来这位娘子就是教习小儿郎小女郎们的先生。” 自来云城,沈家娘见的不是王爷,便是高门公爷、郎君,哪怕是那些个学琴的小儿郎,都是一副端起的架势,难得那盛家二郎言语多些,却是个见着就想躲着走的主儿。如今这人,生气灵动,浑身透着一股让人亲近的和气。这般样的相处,沈家娘是多少年未曾体会过了。 沈家娘眨着一双水灵灵的鹿眼,福了一礼:“宋先生有礼。吾,沈洁华。确是来此授琴。” “沈娘子好”宋颜微笑颔首。打量过去,这娘子一双眼睛,像是能眨出露珠来,鹅蛋脸盘,红唇轻嘟,布衣荆钗之下仍是透着动人。 但见她背的琴箱甚是硕大,宋颜起了怜惜之心:“沈娘子,待我来帮你背它如何?”说着就要上前接过。 沈家娘眼神突变,急急退了几步,宋颜一想,只是初识,自己便如此随意亲近,显然是唐突了:“沈娘子莫怪,我只见你琴箱竟是比我的还大些,想相助一把而已。” 沈娘子虚虚地笑了一笑:“原是无妨。看先生打扮,应是寒公子府上之人吧?” “正是!”宋颜俊眉一挑,很是高兴:“我才到云城不久。也是走了不少地方。这江南果然是人杰地灵。与我们北地是大有不同!” “沈娘子可知这琴序之中,有那余音?”宋颜一派得意景色。沈家娘看了,心中不禁好笑。 “那余音在此,已是有些时日了。我有幸,也是听过几回。” “啊?!沈娘子你不仅见过还是听过?!这这。。。。。”宋颜心中嗔怪不已:殿下如今倒真是偏心。这南朝一位授琴的娘子都已是听过余音,为何北地府中这些家臣,反而是见都未曾见过。 “宋先生,我还要去那琴舍,可否一让?”沈家娘见这宋颜站在这里,又是扶额,又是跺脚,可偏就是拦着了门,旁人不得进去。想着自己今日前来本就是有事,若耽误了,方娘子又发飙起来,那也不好。便出声相询。 “啊!原是我的错,得罪了!”宋颜急忙忙让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赶上前,帮沈家娘开了大门,再是开了一楼琴房之门。见琴房之中窗户紧闭,又逐一开了。 窗户打开,房内顿时清新了许多,宋颜对着窗外深吸了几口,陶醉不已。 沈家娘怔怔地看着,这样行云般轻柔,流水样细密的狼黁,此生二十余载,竟是从未遇见过一个。都道北地儿郎粗旷难描,这位却是个异数么? 沈家娘走近那授业用的琴案,打开琴箱,取了自己的琴置于案上。宋颜见琴,又是两眼放光,忙不迭走来一看,却是。。。。。。 “宋先生见笑了。”沈家娘看看自己的新桐木月琴式,便知晓宋颜必是对此琴失望了。 “沈娘子莫怪!我原是琴痴。见琴便失了分寸。”宋颜懊恼自己又是失态,红了脸。 “原来两位先生都在此地呢!”橘红色裙裾飘飘荡荡,方娘子笑着就进了琴房:“本还想着哪日为你们二位先生相互引见,如今却是不用了!” 二人忙跟方娘子见礼。方娘子虚虚回了一礼。那一双凤目,却是盯牢了沈家娘,从头到脚扫了个透彻。 方娘子拿绢帕虚印了印嘴角:“沈家娘,这原也算不得我多管。只是你这性子,我得把话说开亮了才好。你莫跳,也莫怪。” 沈家娘错神:“方娘子但说无妨。若有什么,洁华自当更正才是。” “这琴序开业在即,来日你教习的,都是些什么家世的儿郎、女郎,你也知道。你平日里在园子里零散教的,我且管不着,可一旦进了这琴序,这人从头到脚便都是琴序的体面,也是我们主子的体面。” 方娘子停了一下,看了沈家娘并不像又要轻狂发作的样子,便笑了笑,继续道:“我知道你艰难些,也不为难与你。这主子本就给下了琴序先生的置装钱,一会你便去账房领了。” “宋先生,你原也有,一会也自去了账房罢。”方娘子又跟宋颜说道。宋颜一揖道好。 “沈家娘,我看着那置装钱于你却是不大够。这样,我做主从园子里先另支一份给你。待你来日宽松些了,再还于园子也就是了。” 沈家娘始终垂着头听着,脸上也未见变色,待方娘子说完,福了一礼:“园子里的钱,我就不支了罢。。。。。。” “你若是有本事变个三、四套体面头面,七八套衫裙出来,不支也就不支了。”方娘子笑容一收,掌事娘子的凌厉便勃然而出。 “方娘子,”宋颜几步踏上,笑意款款:“这授琴,琴技、琴意才是第一,这皮囊之外的皮囊,也并无如此要紧。” 又转头向沈家娘:“沈娘子,方才我还道自己是初来云城,人地生疏。南朝北地这衣着又是不尽相同。不如我们择日同去?也好请沈娘子帮我参详一二,沈娘子如此脱俗之人,定是眼光独到。” “倒是个玲珑之人!难得刘赫那死气沉沉的府上居然还有这等样人!日后周旋于那些个娘们之中,到是游刃有余了。”方娘子眼光柔和了几分。 “好。”话出口,沈家娘后悔不迭,明明是想说不好,为何出口却变成了个“好”字? 偷偷看向那双清泉似的双眸,不自觉的,沈家娘嘴角扬起了一抹蜜意。 五十三、未有期 沈家娘与宋颜今日逛了一路。原说好是宋颜请沈家娘帮他参详一二,但每每却是到了卖首饰头面、胭脂水粉的铺子,宋颜必会找个由头扯着沈家娘进去看上一看。 食色性也,任是沈家娘这等一贯自觉不在意皮相之人,看到这些珠光宝气,姹紫嫣红,也是被迷了眼,馋了心。摸摸荷包里那几块银币,想起方娘子那颐气指使的样子,沈家娘犹豫再三,终是买下了一根镶着绿松石的银簪,跟一盒水粉色胭脂。 宋颜却必是细细地看了,最后挑些看着清雅、特别的银簪、银笄,买了些许。 待到了成衣铺子,沈家娘只挑了一套月白对襟衫搭松花绿配秋香色裙裾再加一块月白拼秋香色围裳,宋颜直呼:“太过素净了”沈家娘也只是不理。 宋颜倒也不再管她,挑了两身自己的衣衫之后,又是让店家包起了几套女郎裙衫,那主色,不是嫣红便是蔚蓝,甚是粉嫩娇艳。 沈家娘见了,心道这必是宋颜买了送与相好的女郎。又看宋颜是精挑细选,想那女郎能得情郎如此倒也是个有福的。 走了大半日,两人均是有些乏累。宋颜便挑了间看着清雅非常的茶肆,以相谢沈家娘为由,硬拖了沈家娘进去。 小二引了两人至窗前小桌落座,又取了茶单来。宋颜也不看,直接递予沈家娘。 “在北地之时,惯来是蜀地的茶多。如今到了这里,自是要请沈娘子选上一选北地少见的,也好让我开了眼界。”宋颜轻言笑微,一副和煦模样。 “那便要晋陵的罢。不用雨前的,明前的便好。”沈家娘也不看茶单,径自吩咐了小二。 宋颜又要了几样点心,待小二去备茶,笑道:“沈娘子为何不要雨前只要明前?可是忧心我一会付不了茶钱?” “如今已是入秋,这明前、雨前本也就相差无几。既如此,又何必去挑那贵的?”沈家娘也不怯,如实道来。 “我来之前,听闻的都是南朝女郎骄奢、纠缠。来之后,识得一个方娘子,乃是女中丈夫;如今又是识得沈先生,也是爽利干脆,全无半分造作。可见这传闻是听不得的。” 宋颜眼中清泉又是叮咚流淌,任是沈家娘一向自诩心肠跟那坚石一般,也是被那清泉冲刷出了些许碎石扬沙。 小二端上茶点。宋颜取了为沈家娘斟茶,似是顺口说道:“沈先生既然以琴谋生,为何不去那乐府试试?好歹那是在公中,旱涝保收。不比家学馆强些么?” “那宋先生为何也是不去乐府?反而为那耀王门客?”沈家娘不答反问。 “我乃寒门学子,自幼漂泊。亏得自少年时便蒙殿下照拂,才得今日。北地公爵府,不,如今是王府,于我就似乡梓故里,我自是不会离开。” “你我倒是相似,少年漂泊,又都是遇见贵人!”沈家娘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宋颜一时未曾听清,再想问时,只看见沈家娘鹿眼噗噗,便看呆了,再也问不出什么。 “我膝下有一儿郎,故乐府虽好,但却不是我的去处。”沈家娘凄婉一笑:“我们原是孤儿寡母到云城投靠我幼时乡亲而来的。” 宋颜听了,拿起一块赤豆糕就整块往嘴里送,一时噎住,又是顿足,又是捶胸,窘迫不已。 沈家娘心中起了涟漪:“他为何一听我是寡妇便是如此失态?难道是嫌弃寡妇不祥?”当时就冷了脸:“宋先生,我原是知道有些乡俗觉得寡妇不祥。若是宋先生刚好有这一妨,日后我自会避开!” 说罢起身,拿了自己的小包裹就要离开,宋颜一把拉住,可怜还被噎得说不出一句整话,只能连连摆手。 “不是!非也。。。。。。”宋颜好不容易咳着喘均了气:“我确是失态,但只为高兴得过了。沈先生莫怪!” 沈家娘心一颤:高兴得过了? 宋颜拉着沈家娘坐下,喝了口茶,清了清咳得毛躁的嗓子, “诗曰: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此乃我初见沈先生时的心曲。” “我乃北地儿郎,不会那暗通曲款之道。本还想着,若是沈先生有家,我还要费一番周折,如今听得无需如此,不就是高兴得过了!” 沈家娘脸色突变,站起来就要夺路而逃。一瞥之间,忽见二楼下来两人,沈家娘又是折了回来,背对着楼梯急忙坐下。 宋颜甚是莫名,许是自己唐突了?倒真是有些唐突。怪不得沈娘子羞怒着要走,但为她又为何去而复返?还未及细想,眼神便被那一双壁人牢牢吸住,再也挪动不开。 那女郎,灵蛇髻上一支赤金镶宝海棠步摇、摇曳生姿,髻中间一个同色海棠华胜更添了几分稳重贵气;身着一件樱草色夹银绛纱博衫,一袭海棠红镶银绛纱裙裾,棕绿色织银长髾覆着那拽地五尺的华裙,步步生色。 如此艳跃之色,自要有那姿容去配。只见那女郎,冰雪之肌,芍药之容,无有十分秀美,却有百分灵丽。一双杏眼顾盼生晖之间,便是洒落了点点晨曦,欢动活泼。 再看那儿郎,宋颜却是再次噎住了!这!天底下真是有这般的儿郎。那女郎已然是人间少有,这儿郎竟是比那女郎还要生得艳丽明媚,风流身姿隐于黛色大衫,飘荡之间,真似那九天堕入凡尘而来。 “这是哪户高门士族的儿郎女郎??”宋颜想问一问沈家娘。脑中也是盘旋不休,想从平日里听得的,找出这两个人来。 “盛家二郎?”宋颜终是想起李先生跟阿卫平日里所说有关盛家二郎种种,竟是与眼前此人一般无二。宋颜原来还一直道是李先生他们欺他不识,过甚其词,如今看来,这平日形容的,还未及这真人的十之五、六。 “是。”沈娘子声音细不可闻。头垂得更低了些。 “那这女郎可是那盛家女郎?”宋颜又问。转瞬却道断然不是:“非也非也。才是听得盛家女郎前日中箭重伤,怎会是她!” 沈家娘却是不答,直到那一双玉人行至门外,才是小声说到:“那女郎,原是谢家门阀的大女郎。谢郦心。” “原来如此!”宋颜笑容满面:“般配!的确是般配!这般配之人在一处,便是美好,见者心生愉悦啊!” 沈家娘眼神余光追着两人确已走远,暗自吁了一口气,听得宋颜如此说,她就像是忘却了才刚的不快,又笑了:“哪里是什么般配,登对?!这谢女郎原是盛家女郎的闺中好友,这儿郎于她,便也是弟弟一样。想必方才只是约了二郎问盛家女郎的伤势罢了。” “断然不是!”宋颜言辞凿凿:“那谢女郎要担心盛家女郎伤势,为何不直接去盛府拜访,而要约了二郎在外面?” “再有就是!”宋颜又给沈家娘斟上茶:“通琴之人必亦通情。知阳吾定不会看错!这二人定是有情!”。。。。。。 宋颜兀自滔滔不绝,却不曾看见沈家娘眼中闪过的悲愤、憎恶、还有那--嘲弄! 五十四、镜未磨 齐恪半坐于绣床之上,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绿乔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心观脚尖,一点也没有想去看他的意思。 齐恪昏睡了一天一夜。方才神智惺忪之间依稀听得有人唤他。只是浑身沉坠如铁,齐恪想答,却是提不起半分力气。 待到听得绿乔说:“要不?扇殿下几下?奴听得说昏睡不醒之人,有时扇几下就醒了!” 齐恪大惊,腾然睁开双眼。绿乔吓了一跳,轻呼一声跳开,旋即又是嗤笑不已:“女郎你看,殿下可不就给吓醒了。” 齐恪仿佛记得梅素该是就在身边。伸手一摸,却是没有!心中一慌,强自撑起。却只见盛馥正靠于对面软榻之上,看着他笑。 “梅素你!”齐恪正想责问盛馥为何不好生养伤,却不想一阵剧痛撕扯着胸口,转眼便说不出话来! “殿下轻省些吧!如今你们两个都是那半废的,切不要轻举妄动!”绿乔一个飞眼扔过,便转身出去喊那阿良阿正过来伺候。 “殿下要是还不醒,女郎就要急死了!”初柳笑着就着热水绞了一把棉帛,递予齐恪。 “你已是睡了一天一夜还多。我是怕你再不醒,要饿坏渴坏了,因此才让她们弄醒你!”盛馥脸色虽是不好,眼睛却是有神。齐恪见她如此,又想起前日只当是要生死两茫茫,感触一动,眼眶发热。 “孤无事。你却为何不好生躺着,非要起来?唐太医可来看过了?”齐恪边用热棉帛敷着眼眶,一边问道。 “躺着太过气闷了!。我这样斜着也是一样。”盛馥再是一笑,忽得又嫌弃起来:“你快起来去梳洗,我好让她们换了这床褥,都臭了。” 。。。。。。 待到齐恪梳洗好了再回到盛馥绣房,却见她已是差了人把那软榻抬到了庭院角亭之中。 “你过来吃点东西罢。”盛馥见齐恪又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就想岔开他的神思:“躺了这么久,定是饿了。” “梅素,你伤得不轻,为何不不肯安生些?非要逞强?” “我自然知道是伤得不轻,也是痛得厉害。但要我躺上三个月,比这痛了要更难熬些!”盛馥笑着,示意初柳给齐恪把粥盛好:“恪王殿下,莫生气。自己也有伤呢。” 齐恪莫名觉得,自从醒来,这盛馥便似换了一人,不是之前的那个,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莫不是唐太医那麻沸散,用出事了? “初柳,把那糖醋藕丁给殿下布些。他向来喜欢。”正想着,又听见盛馥吩咐初柳。 齐恪慌了,盯着盛馥仔细打量了良久,伸手小心地握起了盛馥左手:“梅素可有不适?要不要让唐太医再来看看?” 绿乔打了个寒颤,撇了下嘴角:“殿下也觉得女郎是麻沸散用出事了?奴也是这般觉得。” 盛馥瞪了绿乔一眼:“你家女郎差一丁点儿就再不着你们了,劫后余生,我就不能尤其高兴些?” “你不用担心于我。我很好。”盛馥转向齐恪,郑重说道:“我们都要好生养着。如此,年前才能赶回京去。。。” “自我及笄我们订下婚事至今,也是四年有余。如今,我倒是不想再拖了。” 齐恪好似被一块大石砸中,整个人飘忽晕眩,却是喜不自胜,想过去抱一下盛馥,忽得想起她有伤在身,想整臂高呼,刚一动,却是一阵猛痛直戳胸前。 “不可!梅素!”齐恪此话一出,不光盛馥变了脸色,就连初柳、绿乔也是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咳!都是想到哪里去了!孤是说,新府邸怕是三月不得完工,故此不可!” “孤自然要把新王府布置妥贴了才能迎娶梅素不是?!” “哼!殿下日后说话可不要大喘气。女郎身子不好!且莫让她烦恼。”绿乔可不管什么恪王、什么殿下,惹了女郎不爽利了,就是不成! “殿下也太心急了些!”初柳拍拍胸口,刚才听见齐恪一声不好出口,这心突突的就要跳将出来:“就算殿下与女郎年前能回京去。也是断办不了婚事的。” “第一桩事,便是婚期。这需陛下与大家郎主商议,定要不少时日。第二桩,女郎嫁妆虽是几年前就备下了,可如今还是少不得要再添些。再有就是那些首饰、头面、礼服,打起来、做起来都是要花费时日的。按奴看,最快的,也是得要明年三月,殿下才能娶了我们女郎过门。故以上不必担心来不及起宅子呢!” 初柳一口气说完,想着女郎终是要出嫁了,也是高兴,脸上红扑扑的。 “初柳说得有理,想得比孤周全。”齐恪乐得好似飘在云端,伤也似好了几分。此时忽的腹中“咕咕”二声,齐恪方觉实在是饿得厉害,顺手端起粥碗便吃,一口急了,却又是呛到了。于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阿弥陀佛。”忽听得有人唱喏:“我佛慈悲,贫道听闻殿下与女郎已然无恙,甚是宽慰。也不妄贫道在佛堂念了这么久的经!” “阿弥陀佛。宝明阿上。”齐恪站起双手合十。盛馥不能动弹,但也还是单手做了个合十礼,初柳、绿乔也纷纷见礼。 “梅素,贫道倒是未曾想到,你居然是个能挨苦的,这才第三日,便满院子跑了!再给你几日,怕是要满云城跑了!”宝明阿上也不见外,大刺刺坐下:“苾馥轩向来比祥云堂吃得好些,快去弄些来给贫道打打牙祭。” 初柳听了,也不等齐恪盛馥吩咐,便笑着径自去了。 “亏得你老祖亲都快哭瞎了眼。你们俩却在这里郎情妾意。真真的不孝!”宝明阿上接过绿乔递过来的筷子,一盘糖醋藕丁转眼不见! 盛馥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理。齐恪却是脸上挂不住了:“阿上说的是。孤一会便去祥云堂给老祖亲请安。” “贫道劝殿下如今还是莫去的好。老祖亲见了你,却不见梅素,更是要徒生烦恼。”宝明阿上说着说着,一盘卤毛豆也是光了盘,见了底。 眼见清水麻油豆腐也快不保,盛馥调侃:“宝明阿上,难为你边说这么多话,边还祭着你那五脏庙,倒是一点都没耽误。” 宝明阿上吃光了最后一块豆腐:“梅素施主,都道是舍身参佛、礼佛、修佛,贫道已是不嫌你一向抠唆,如今吃你几样小菜还这般喋喋不休!阿弥陀佛!” 盛馥扫了一眼宝明阿上:“阿上可是觉得我如今是没有力气跟你动手,撕不了你那宝贝袈裟、百衲衣了?” 宝明阿上一听,胖身子立马跳开三丈远:“阿弥陀佛。梅素施主,虽是我佛慈悲,但有些事断不可一而再,再而三犯了又犯!” 齐恪顷刻凑近,正色道:“宝明阿上,不必忧虑。梅素撕了多少,孤赔你就是。”说罢走过去,佯装着就去扯那袈裟! 齐恪捂着胸口步步紧逼,可怜宝明阿上体格硕大,抖着一身肥肉,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四处躲避。 初柳跟绿乔先是忍着,不好笑出来。如今这样,便是再也忍不住,捧腹而笑。 盛馥笑一下,伤口抽痛一下。实在忍不得那痛了,连声喊住齐恪:“尔永。别闹阿上了,我不能再笑了。诶哟!” 宝明阿上“哼”了一声:“贫道这厢被恪王殿下追着,动弹得厉害,腹中如今又是空空如也。今日若是化不到好斋饭,贫道便是不走了!” “好好好!必是让阿上吃好了!”初柳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边去搀扶宝明。 “从小闹到大,如今都要嫁人了,还是这样!不仅自己这样,还连带着自己的郎君一样胡闹。。。。。。”宝明阿上边坐落,边还嘟囔着不停。 “我确是要嫁人了!阿上可有什么宝物相赠?”盛馥俏皮一笑,眼睛盯着宝明身上袈裟上的颗颗珠宝。 “贫道一向穷困潦倒。”宝明将袈裟收收拢,一脸苦楚:“身无长物!你们若要,也该去问贫道那宝竺师兄要!” “只是啊!”宝明突然收了嬉皮笑脸,语气一转:“贫道有两句话,定要送与恪王殿下与梅素,不知是否当得?” 齐恪立即肃颜,双手合十一礼:“阿上请讲。孤定会铭记于心!” 宝明阿上慈眉善目之间梵音流动:“恪王殿下!贫道赠你一语,将来遇劫之时,定要包羞忍耻,耐霜熬寒,方能拨云见日、逢凶化吉。” “梅素啊!他日遭遇大事,定要深思熟虑、按迹循踪,切不可逞血气之勇,定要看清那窜端匿迹之相,才能终有那愉快适意!” 五十五、两相和 盛为手握书信,急急向苾馥轩走去。走得急了,一进花厅,便与绿乔撞了个正着。 “二郎着急忙慌的是要做什么?亏得奴手里不是热茶热汤,若是那些,烫伤了二郎可怎么好?!”绿乔边收拾这跌于地上的瓷盆、边数落着盛为。 “盛馥!齐尔永!可不好了!”盛为今日也不跟绿乔斗嘴,急忙忙继续往里冲去。 盛馥靠在床上,刚想骂他一惊一乍要唬死人,忽见他手中书信,心里顿时也凉了半截:“京中家里来的?” 盛为点头。 “大哥要来?” 盛为拼命点头。旋即开始满屋子乱转:“他这一来,我便要日日扮那泥塑,不得说,不得笑,不得动、苦诶。。。。。。” “要不我出去避上几日?”盛为讨好着看向盛馥! “不可!”盛馥一个白眼:“家学馆、木犀之薮本来你也已接手。如今我伤成这样,更是要你去主持。避开?你想都是不要想!” “况且,遇事不能只是避开。若是来日,你与郦心之事,避无可避,你又待如何?”盛馥轻叹一声:“大哥何时会到?” “当日出了事,你那好郎君,连夜四百里加急送了信回去。信到家中,可巧大哥也刚从外边回来,于是他又是连夜出发,往云城赶来。”盛为往盛馥身边一坐,垂头丧气。 “家里又是四百里加急送了信来,算算大哥,应是两日前出发,再有个七、八日肯定是能到了。” “大哥也不是那洪水猛兽,还真能吃了我们不成?你也不用如此。”盛馥拍了拍盛为的手:“他自小就是当作家主在教的,自然是跟我们不同,他来了见我们无事,也是呆不了多久。我们熬熬也就过过了。” “齐尔永呢?”盛为这才发现齐恪并不在房中:“难得啊!你们居然不在一处。” “京中来人,他会客去了。” “弟弟,来日你与郦心,如何打算?”盛馥见眼下四处无人,一时意起,便问上一问。 “我们了不得就抛了家世不要,避世做那隐士去!”盛为未曾有丝毫犹豫,答得甚是干脆利落。 “抛了家世这样的大事,是你一己之意还是。。。。。?” “自然是我们商量过的。”盛为瞬时没有了疲塌塌的样子,严谨得很。 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来,自嘲一笑:“之前我还一直当你定会阻挠我与郦心之事。为此,甚至还跟刘赫讨了个人情,让他来日帮我一二。。。。。。” “只要是你们真心,我又怎会阻挠?这世上,难得的就是真心。如今反正你们还小,还能拖上一拖,日后,看情形再做打算吧。” “说起这个,姐姐你可知?刘赫府上家臣,多次跟谢家暗示,想娶郦心去做那耀王妃。而宇文家,又是跟刘赫府上频频示好,想把凌旋嫁了过去!” “郦心在家中还能闹上一闹,拒了这婚事。凌旋,可就难说难描了。。。。。。”盛为想起盛馥与刘赫也算是“有旧”,宇文凌旋又是闺中密友,说着说着便觉得不妥,不禁有些担心。 “你不必怕我发狂。”盛馥像看穿了弟弟的心事,笑道:“这于我,就是旁人家的事。只要郦心不会嫁过去就好。至于凌旋,仔细想来,她要嫁予刘赫,其实也是美事!” “谁要嫁予刘赫?”齐恪缓步走入:“孤只听得半句。” “齐尔永你安心!”盛为索性躺下,四叉八仰:“断不会是你那疯婆子盛馥!” “自然不会是!”齐恪走近,便想让盛为起来给自己腾个位置。盛为就是不动,还目带挑衅。 齐恪如今有伤在身,想拉盛为起来,却是有心无力,只好拿脚去踢他。 “齐尔永你莫要如此。大哥再有几日便要到了。你好歹是个王爷,他不能拿你怎样,二郎到时有得罪受,你如今便多担待我些。” “哎呀!”盛为突然窜起,激动不己:“这几日事多,二郎便给忘记了这顶顶要紧之事!” “那莫念!莫念!活脱脱得像及了大哥啊!”说罢急切地看向盛馥、齐恪,只想看到他们懵然醒悟或是大骇之色。却不想,那二人听了只是互看了一眼,眼中尽是了然之色。 “哦。。。。。!原来你们早就知晓!那日你们在那里窃窃私语,又让方娘子去查!都是为了此事?” “那那那!那个!那个莫念唤阿母的,岂不是就成了二郎大嫂?!”盛为一双美目瞪的状若铜铃,一脸不可置信。 “也罢,早晚也是要知道。便告诉了他罢。”盛馥想了想,向齐恪说道。 “她个沈家娘,她应不是莫念母亲!”齐恪在盛馥边上坐下,也示意盛为坐下。 “她应是莫念母亲的丫鬟,唤作洁华。当年,孤曾见过,故而那日一见之下,就有似曾相识之感。” “那莫念为何唤她母亲?莫念的母亲如今又在何处?最要紧,大哥可是知道莫念?”盛为坐不住,又起来在房中团团乱转。 “我想大哥原是不知道的。要是知道,岂能让莫念这般漂泊在外?这里面究竟什么曲折缘故,如今我们都是不知,故此上我让方娘子去沈洁华家乡细细查访。” “这事,太大。大哥面前你切莫嘴快!盛为你可是知道?”盛馥一脸严谨。 “为何不能说?!莫念是大哥骨肉,自是应该由大哥、由盛家来养着。你是因未曾见过莫念,你要是见了,也是恨不得立即把他接回来!不信问你家齐尔永!”盛为跳脚。 “留清你坐下。待孤慢慢告诉于你。”齐恪怕盛馥情急之下牵动伤口,急忙阻了这姐弟二人争辩。 “当年孤还不到留清现在的年纪。曾有过那么两次,拂之借口跟孤出去喝茶吃酒,才得避开了家中耳目,与萧家女郎相会。因此,孤自是见过萧家女郎,也是见过沈洁华。” “当日她也是背着一个琴箱,孤觉得好奇,便是特别问了一问。回想起来,这沈洁华于那萧家女郎,就如今日初柳、绿乔于你姐姐一样。寸步不离,亲厚异常。” “齐尔永!你是说!我家大哥会找了你设局骗过父亲、母亲,只为出去私会意中人?”盛为想起盛远那一板三眼的模样,便是打死了不信! “大哥那时,比如今可是要开朗多了!你太小,又一贯的混,自然是分辨不出差别。”盛馥轻哼一声:“毕竟是亲生兄弟,看看你,再想想大哥会做那事,也并不奇怪!” “是啊,拂之那会儿的性子,应是抑着,不像如今,是由内而外的严厉冰冷。”齐恪叹了口气:“孤那时见他困苦,甚至还求过皇兄给他跟萧家女郎赐婚。但皇兄却说他管天管地,却管不了盛家著姓!” “你们是说,大哥那娘子,原是姓萧?蜀地那个萧家?” “正是!此事前前后后闹了十年有余,后来拂之绝望,自戕未遂,这萧家女郎也就此似消失了一般。便谁也不再提起了!”齐恪想起当日之事,也是心有余悸。 “没想到跑出个莫念,又牵出了此事!偏就让你们俩撞上了,我当日还想何时偷偷去看上一眼,可如今,没几个月是看不成的了!”盛馥嘟了嘟嘴,甚是不平。 “如今先不要告诉拂之此事,是为他好!相比之下莫念归宗乃是小事,这萧家女郎是生是死,遭遇如何于盛远才是最最要紧之事。”齐恪接口道:“那时的盛远能为她不顾生死,可想这份情意之重之深了。” 齐恪忽又失笑:“那会儿的拂之又是像及了发狂的梅素!”盛馥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那二郎若是再见到莫念,也只能是装作不识?二郎可是他亲小叔!”想起莫念的可爱模样,又想起沈洁华的布衣荆钗,盛为恹恹的:“莫念原该是金玉堆里长的,如今跟着母亲的丫鬟,这日子。。。。。。” “留清莫担心。孤也是由此忧虑。但想起当日见莫念时,他的穿着、举止足以说明,沈洁华惯是疼惜于他、好生养着他的。二郎倒不必过于担忧!” “此事随意不得。故此上留清定要稍安勿躁。等查证明白,万无一失之时,我们再来商议一个完全之策,让莫念回家。” “要是父亲母亲不允莫念归宗呢?”盛为突然想到! 齐恪与盛馥相视一笑:“若是如此,莫念也不要拂之来养。孤与你姐姐会收他做义子,我们来养着。” 五十六、掇其英 阿卫再次送走了宇文凌旋,感觉既是怪异又是忐忑。 这一阵,宇文家女郎是日日来探访王爷,奈何王爷就是不见。府中一干人都怕这女郎面子要挂不住,却不想这宇文女郎看似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却是个坚韧的主儿,连吃了几日闭门羹了,既不动怒也不气馁,仍是天天雷打不动到府里来走一回。王爷是没见到,可跟府里的众人倒是混了个脸熟。 阿卫知晓这宇文家女郎原是盛家女郎闺中密友,可细细想来,往日里,王爷与这宇文女郎也并无多少交集。如今盛家女郎与王爷看起来已无那将来,这时候,宇文女郎反而频繁走动起来,阿卫虽是年少愚钝,也是能嗅出这一、二分不一样的味道来。 再说王爷,自从四娘那事之后,虽是看起来与往日无异,却是整日呆在书房,府中的人都是难得见上一面。众人都知道这次事大,故除非是那不得己、万分要紧的事情,也不去烦扰王爷。 想起四娘,阿卫也是觉得可怜。当日官府仵作验看完毕后,府中就只挑了一口薄棺,草草入殓。王爷说因她是戴罪之身,棺椁无需劳人劳力运回北地,只在城外找了个专埋流民的荒地埋了了事。四娘来的时候意气风发,可转眼,这花好容颜却已成黄土中的一垅白骨。这一缕孤魂飘在异乡,也不知还能否得回故里。 想到此,阿卫更是觉得,做人做事,这心,是万万不可起了贪念,肖想那不可得之人、之事!这一念之间轻则损人害已,重则就是堕入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阿卫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书房门口。王爷如今虽是不见人,可做奴才的也得时刻候着才是正理。 远远的,看见李先生走来,阿卫心中咯噔一下,李先生深知这几日王爷心境不堪,一般小事根本不会来报。今日看他走得挺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然,待李先生走近,阿卫就看见了李先生手中的朝廷公文。李先生在书房门口站定,用目光询问着阿卫王爷今日可曾出过书房,阿卫摇摇头,李先生轻轻地长叹了一声:“真乃多事之秋啊!” 阿卫轻叩房门,良久才听得一句:“进来。”声音不悲不喜,平静得太过,反而让人生出几分颤栗来。 李先生整了整衣冠,推门进去,但见刘赫坐于书桌之前,正在读书!李先生留心看去,王爷在读的,居然是《守弱学》。 “殿下!”李先生施了一礼:“京中快马加急传来陛下诏令。”说罢双手奉上。 “放下罢。”刘赫不接。李先生尴尬,这好歹是陛下之令,王爷如此,也是轻慢了些。 “殿下!此诏令乃是陛下见到殿下奏折后所下。在下唯恐其中有些关系厉害之事,殿下还是及时过目为好。” 刘赫手指叩叩桌面:“李先生,孤说了,放下!”目光始终未离那本《守弱学》。 李先生踌躇良久,但见刘赫纹丝不动,无奈,只得把公文放于桌面之上。想规劝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殿下,昨日宇文女郎来时说起,盛女郎已无大碍,如今竟是整日坐起着嫌养伤无聊。”李先生想了想,也只是此事或许能让王爷深眸中那潭死水,动上一动。 果然,刘赫微怔了一下,本要去翻书的手,也略略停了停。 “殿下在此地起的宅子,不日就要完工。殿下可想去看看?”李先生深知刘赫在这宅子上下的苦心,故此也提上一提。 刘赫终于是放下《守弱学》,淡淡地说了句:“那孤就去看看。” 新府邸离这老宅本也不远,不用坐车骑马,步行也只用两柱香的时间便到。刘赫带着阿卫,李先生走得更是快些,不一会,就到了大门。 刘赫抬眸,就见朱漆大门之上,一块黑底金字门匾甚是醒目--郁园! 刘赫当日取郁字自“馥郁”,与馥相配成双。而如今,这芳馨已飘于别家,这里所剩的,也只能是愁肠百转。不自知的,刘赫的眼眶,略略的红了。 “殿下,这门匾,是否要换上一换?”李先生见刘赫右手又抚上左胸,神色也是黯然,知他定是睹物思人,伤感所至:“殿下,在下深知此话不妥,但还是不吐不快,长痛不如短痛啊,殿下!” “不必换了。就如此罢。”刘赫抬步跨进大门,一块雕着“蟾宫折桂”影壁赫然在目!饶过影壁再至正厅庭院,只见桂树、梅树郁郁丛丛,各成阡陌,除此之外却再不见旁的一枝一木繁花绿树。 刘赫举步不前。想起当日自己曾是多么自信勃勃、才是将这新府邸之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按着她的喜好而来,可如今?刘赫自嘲一笑:都道是只闻新人笑,而孤这新人,却是成了那哭的旧人。更可悲,连哭,都只能在心里! “殿下,要奴才说,这树木要替换,远比宅子容易。殿下要是见了心烦,将这些全砍了就是。还是按照我们北地府里的再种上就是。” 阿卫时时刻刻盯着刘赫,就怕他一张口又是一口鲜血。心里不住地埋怨李先生,做什么不好,偏要撺掇着殿下来看这新宅子。不知道这里原是殿下为了引盛家女郎开心特意起的么,如今盛家女郎已是板上钉钉的恪王妃,李先生还要这般来揭殿下伤口,却是为何?! 李先生像知道阿卫心中所想,忽然间,对着刘赫深深一揖:“殿下!忠言逆耳利于行!在下不才,于殿下不堪大用,唯有一颗赤诚之心望殿下来日得偿大志!” “在下知道,殿下近日颓废不振不是为了四娘之事,也不是为怕朝堂风波。而是为了盛家女郎即将要嫁作他妇!但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断断不会为了女色而萎靡了自己,荒废了将来!” “当初南下之时,殿下是何等的雄心壮志!未曾识得盛家女郎之前,殿下也断不会为了个情字如此伤神、伤心。老夫今日冒死让殿下来这宅子一观,为的就是劝戒殿下断不可忘了自己原是有那宏图远业之人啊!” 李夫子说到动情之处,涕泪横流。阿卫见了,又想起自从回来就是风波不断,王爷竟是一件连着一件的遭遇噩运之事,也是难受得直拿袖子抹着眼泪。 刘赫闭上双眼,心中清泪长流:尔等所见,均是孤可道之事,孤虽伤怀,但还有来日可期!孤是因那不可与人道之事,才会日日如那万虫嗜骨,痛彻魂魄。可滔天恨意之下,孤又怎会颓废萎靡!?既世人都道孤是为情所伤,如此也好!” “李先生多虑了!”刘赫虚扶了一下:“孤自不会忘是为何而来!” “孤非圣贤,也会有心烦意乱之时。倒是让李先生忧心了!”刘赫浅浅一笑,李先生见了心里未曾宽解半分,反而有些怯怕。 “回去罢。孤还有诏令要看!这园子,不用改动,如此,很好!”刘赫说完,也不等阿卫两人跟上,大步而去。 “寒公子!”刘赫刚出大门,忽听一声呼唤,转目看去,就见一清秀女郎立于门旁,笑魇如花。 五十七、秋思落 刘赫蹙了蹙眉头,这宇文女郎日日造访他自是知道,宇文家族是何用意,自然也是明白。可宇文女郎这般穷追猛打,并不让刘赫觉得有丝毫适意,反倒添了些许烦扰之感。 “耀王殿下!”宇文凌旋走近了,福了一礼,轻声问候道。 “宇文女郎。”刘赫还了一礼:“可是有事?” “确是有事。不知耀王殿下可否移步一叙?”宇文凌旋还是一贯的温柔如水。 刘赫看着一身华服的宇文凌旋,不知怎地凭得一股怒气就从心底窜起。所谓密友,所谓闺阁友情,就是这般潜心蛰伏,伺机而动? “孤今日不便,待来日再叙罢。”刘赫说罢,就欲转身离去。身后跟上的李先生和阿卫看了看宇文凌旋,心思也是各不相同。 阿卫以眼传音:“女郎你今日还是回避的好。” 李先生则是一脸不屑:就算与盛家女郎联姻无望,也是谢家女郎为优。宇文家竟然没落到这般田地,要让一个女郎日日来撵着王爷不放么? “我知殿下在顾忌什么!殿下也自可日日避我!”宇文凌旋追着刘赫的背影,放高了声音:“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乖者,不以咫尺为近。我自会等得殿下哪日心意明朗再与我一叙。” 刘赫揶揄一笑,步伐更快了几分。 待回到府中书房,不等李先生再催请,刘赫已然打开文书,细看之下,眉头又已蹙起。 “殿下,如何?”看到刘赫神色凝重,李先生急了。 “陛下让孤,回京述职。”刘赫坐下,又反复看了看手中文书,嗤笑了一声:“齐尔永,孤真是小看于你了!此次,尔真是棋高一着啊!” “那殿下打算何时出发?”李先生一脸急切。 “不急!”刘赫将公文折好,眸中深潭波澜不惊:“木犀之薮琴序开学在即,家学馆也即将完工。待这些事毕,孤再回京不迟。” 李先生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刘赫一手伸出做阻拦之势:“孤说了,不急!” 李先生讪讪告退!出了书房,还兀自惶恐不止,这殿下,如今竟是不如往昔这般亲切宽厚,反而多了霸道、凌厉之气。李先生暗自祝祷,但愿这只是殿下这番遭遇之后的激变,假以时日,还是会跟往日一般无二。。。。。。 这一边,宇文凌旋目送刘赫远去,便想着是否要去盛家园子走上一回。虽之前去时,总也见不着盛馥,但试上一试,总比不去要强。于是回了自己的车驾,便吩咐车夫去盛家园子。 不知是宇文凌旋今日运气甚好,还是盛馥养伤实在无趣寂寞,盛馥仆人通报之后,不一会便过来回说女郎有请。宇文凌旋听得,一时间反而有了些局促,若是今日结局不好,妄说盛馥,就连谢郦心,李卉繁也是大有机会缘尽于此。那日后木犀之薮中,便是再无宇文凌旋一席之地了。 只是!既然势在必行,又何来退路?宇文凌旋整了整衣裙,不疾不徐,向苾馥轩行去。 “宇文女郎来啦!”进了花厅,就见初柳欢声迎出:“可快去陪我家女郎说说话,这些日子,她是日日闹腾,不肯好好将养。殿下跟奴们都快急死了!” “她哪里就这般会闹腾了?!”宇文凌旋掩口轻笑:“恪王殿下这会儿不在么?” “这几日京中日日有人来,殿下会客去了。”初柳应着,便带着宇文凌旋一路到了水榭。 “这!你家女郎居然不在房内,反在水榭?可是大好了?”宇文凌旋讶异。 “哪里是什么大好!她自醒了,便不肯好好躺着,日日差我们抬着软榻到东到西。宇文女郎也知我家女郎性子,谁又拗得过她。” 宇文凌旋往水榭看去,见盛馥一身白绢大衫,散发赤足、正斜靠于软榻之上,秋风轻拂,撩起了盛墨发,吹荡了宽袖,说不出的迷人! “怪不得一个两个都是如此着迷呢!也是难怪!”宇文凌旋暗自叹气。待到行近,瞬时一个不能再贤淑温柔的笑容,浮现在了宇文凌旋的脸庞。 “梅素!果然是要眼见为实!她们说你不肯好好将养,我还不信。如果,果然的。。。。。。” “凌旋,快来坐!”盛馥转过头,甚是振奋喜悦:“可闷死我了!果然无病无灾,才是最好的。” “你来探我,竟是要打扮得如此精致么?”盛馥美目在宇文凌旋周身一转,打趣道。 “哪里就有什么特别的了。我还不是一贯如此。”宇文一时心虚情急,目光微微闪烁。 多日不见,待等宇文坐下再细看之时,刹那错觉眼前盛馥是换了人。盛馥眼中惯有的点点寒星,此时居然是化作了道道霞光,见者温暖。 “你有伤原是不该出来吹风,居然还赤足?!也不怕再添了别的病?”宇文凌旋微微皱眉,盛馥这也太不把养伤当回事了! “可不就是!但谁又能劝得动女郎!奴看,只有待几日后大郎到了,女郎才是服管!”绿乔便沏茶,边撇着嘴! “盛家大哥要来?”宇文凌旋的嘴角也是抽搐了一下:“梅素你倒还罢了,这留清,可要受苦了!” “其实,大哥也不是那般可怕之人。”盛馥莞尔一笑:“卉繁她们可好?” “卉繁前日被家中召回去了。说是有事!我们几个猜着,应是亲事!” “哦?”盛馥美目中霞光一转:“莫不是要与北地的宗室联姻?” “不是!我倒是听说,要与卉繁联姻的,乃是你家恪王殿下屑兄。”凌旋喝了口茶,慢慢说道。 “尔永并无尚未娶妻的屑兄啊!卉繁也断不可能去与人作妾。怕是误传了吧。”盛馥把齐恪友于逐一想来,除了那些未曾成年的,其他均是早已娶了嫡妻。 “应是哪位王爷新薨了正室吧。究竟如何,或者恪王殿下反而知晓得清楚些!”宇文凌旋小心翼翼。 “他要知晓,我必是知晓,可想也是不知道的。”盛馥示意初柳端了茶杯交到她左手之中,闻了闻,茶香熏然,沁人心脾。 “转眼,我们一个一个都大了。都是到了这谈婚论嫁之时。再转眼,我们便是一群垂垂老妪。你说,到那时,我们若还是日日盘旋在木犀之薮,会是怎样的光景?”盛馥说着、想着,彷佛是见到了白发苍苍的李卉繁与谢郦心,在那凉亭之中依旧是不死不休地争吵斗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说起婚事,梅素你与恪王殿下如今也算得是。。。。。。?”宇文凌旋强抑下心惴惴不安,仍是风轻云淡地问道。 “殿下与女郎,应是会在年前回京。这婚期么,自然是由陛下跟我家郎主来定。奴揣摩着,明年三月罢。”不等盛馥回答,绿乔已是喜滋滋地答了。 天助我也!宇文凌旋心中一块大石落下!神情也是轻快了许多:“若是如此,梅素定要早日知会我们,好让我们早日准备着,去喝这杯喜酒!” 盛馥喝了口茶,望向宇文凌旋,忽的双眸一紧,笑了笑道:“凌旋,你今日究竟是来探我伤势还是另有他图?我们自小一处,你也知我性子,有事但说无妨,切不要遮遮掩掩,反伤了我们自小的情分!” 盛馥果然还是盛馥,眼中泛滥的,无论是寒星还是霞光,都是能窥得人心。既如此,再要掩饰虚晃,又有什么意思?!想到此,宇文凌旋深吸了一口气:“我今日确是来探你安好,此为一。这二,你且听我慢慢说来可好?” 五十八、花不语 盛馥屏退了初柳、绿乔,缓声道:“凌旋,说罢。” “梅素,我说的若有什么让你不快,你莫怪我!”宇文凌旋径自握了握拳,只觉手心都是冷汗。 “那耀王殿下,”五字出口,宇文凌旋心中呯呯直跳,就怕盛馥听了一时怒起发难,待看到盛馥还是笑意浅浅地看着她,松下一口气:“那耀王殿下,那次去了我家里,见了我父亲。一番相谈之下,父亲甚喜。” “我知晓耀王殿下原是为了他们北边宗室皇子联姻而去。但家父却是看中了他。如此。。。,如此便有联姻之意。”宇文凌旋一气说完,只觉得贴身穿着的两当已是冷冰冰地贴于肌肤之上,原是给汗浸湿了。 “这事,于我又有何干?”盛馥似笑非笑,神色隐隐:“你们两家若有意联姻,那也是你们的事。凌旋你与我说这些,又是何意,又有何用?” 宇文凌旋喝了一口茶。茶汤入口,本是甘甜芳香,而此时,她竟是辩不出味来不说,还愈发觉得口干舌燥。 “当日,梅素你与恪王殿下未曾和好之前,我们都道你或会与耀王成那一双之人。而今虽是你与恪王婚期已定,但始终,若我家要与耀王行联姻之事,必得先与梅素你说开了为好。” “呵呵。。。那刘赫即非我兄长,也非我幼弟。你倒为何要与我说开?”盛馥看着杯中香茶,一片一片,在碧绿的茶汤之中沉沉浮浮,就如那人心多舛难测:“凌旋。我知你不喜开罪于人。但今日你来说这耀王之事,也确是荒诞!你是想要我盛梅素用手段逼迫刘赫娶你呢?还是就因传言我与刘赫有旧,便来坐实了我那霸道悍妒的名声?” “哎!不是啊!梅素!”听得盛馥声音开始清冷,宇文凌旋只觉得头又开始发沉发涨,急忙忙移去盛馥身边坐下:“我乃你闺阁好友,自是知道耀王素来心仪于你,如今我奉父亲之命,又是免不得要去亲近于他。这!我是怕你心生不快!” 盛馥轻嗤了一声,面带讥讽,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打量了宇文凌旋几个来回:“凌旋,我知你不笨,更是不蠢!却为何今日说的,句句都是蠢话?你可是听见你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梅素!你还不晓得我么!?平日里还好,一旦遇事就是个没主张的。”宇文凌旋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双拳紧拽。 “凌旋,你若真是个没主张的,今天便断不会来此。只是,你究竟所为何来?说个明白可好?”盛馥觉得肩上伤势隐隐作痛,人也不耐烦起来:“你要嫁刘赫,你嫁便是!为何一定要寻了我来?” “梅素!”宇文凌旋哭了出来,愈发地语无伦次:“你又不是不知!你我虽同样是家中长女!但境遇却大不相同!” “你盛家一母同胞,就你们三个,你父亲也不曾纳妾,自然无人与你们争斗!而我母亲虽是嫡妻,却是个受气无用的,你道我为何是面团这般的脾气?那都是自小家里养成的!” “如今你们盛家还是荣华不衰,我们宇文家却是日暮西山,父亲想与耀王联姻,这根本上,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家族!我是怕,怕此事不成,故此上病急乱投医,才找了你来!你切莫怪我!” “既是为了家族兴衰,与宗室联姻岂不是更好?你父亲又为何独独中意刘赫?” “那是因为父亲说,说耀王,绝非池中之物,来日必是飞黄腾达之人!”宇文凌旋吸了吸鼻子,拿帕子擦着珠泪。 “哦!”盛馥应了一声,冷笑道:“凌旋你可知,刘赫家中已有五房侍妾?不对,如今还有四房,还有不少儿郎、女郎。你一个南方门阀女郎,真要嫁去北地,还是这样的人家,你能应承得了?” “那若恪王不曾回来,梅素你不是也一样要去应承!你能应承,我自然也能!”宇文凌旋听了盛馥所说,多少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这家中有妻有妾,不是常事?。可一旦说完,想起盛馥火烧王府之事,便觉后悔:“不是,梅素,我口无遮拦,你莫怪!” “凌旋,我盛梅素若是真要嫁于刘赫,他刘赫就只会有我一人!而你?!可有这份底气?”盛馥眼中霞光已然消失不见,寒星点点就要凝成一片寒霜:“凌旋,我来替你说可好?” “你怕我跟刘赫藕断丝连,又知我顾念我们几个的情义,今日便来装疯卖傻说那些你想好的胡话蠢话!为的就是告诉我盛梅素,刘赫已是你囊中之物,我断不可再有念旧之意。是与不是?” “再有就是,最好我见着你可怜,便在刘赫面前推你一把,成全了你!是与不是?!” “不是!不是!”宇文凌旋连连摆手:“我今日就是想着来探你的伤势。却又不知被什么蒙了心,才会说了这些出来!梅素你莫怪!” 盛馥眼中寒冰闪闪:“凌旋!若是我真爱那刘赫,妄说是你,任她是谁!我也不会卖这个人情将自己心爱之人相让于人!”盛馥炽怒,手一动,就想把手中茶盏掷向宇文凌旋,牵到伤处一痛,又想起宝明阿上箴言,银牙一咬,生生忍住! “你该庆幸我不肯相让之人,并不是刘赫!你更该知道,我盛梅素从来就是不喜牵扯不清,人也好,事也好,都是如此!” 盛馥深吸了一口气:“凌旋,你走罢。今日之事,我不与你计较!” 宇文凌旋还在那厢哭哭啼啼,厮磨着不肯离开,盛馥是再也忍不住,手中茶盏狠狠扔出,大喊一声:“初柳!送客!” 初柳、绿乔本想着宇文女郎来了,自家女郎有伴,便可偷会儿闲。两人正喝茶吃着点心呢,就听得“呯”得一声,又是自家女郎怒气冲冲的“送客”声,互看一眼,便道不好!这宇文女郎一贯的好性儿,怎会惹得自家女郎这般?正要全力冲去,就见一淡黄身影已一掠而过。 “梅素,怎么了?”齐恪见盛馥满脸怒意,急忙上前安抚。盛馥看见齐恪来了,瞬间一股委屈泛起,咬住了嘴,一言不发。 “请殿下安!” 齐恪又听得啜泣之声,转头一看,宇文凌旋边行着礼,边还在那里抹着眼泪。心道定是这两人一时起了龃龉才是如此,哑然失笑:“你们都是多大的人了!还能闹成这样?!” 初柳、绿乔业已赶到,看见这般场景,也是错愕。初柳推了推绿乔,让她先去收拾盛馥扔下的茶盏,自己则是又给盛馥斟了盏茶递上:“女郎,你生气也就罢了。扔东西做什么,牵到了伤处,难道不疼?” “叫她走!”盛馥往齐恪身上靠住,接了茶,吩咐初柳。 “宇文女郎,你来之前,我家女郎可是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就把我家女郎惹得这般不快?”绿乔收拾完了,见宇文凌旋还在垂泪,很是不快:“宇文女郎你这哭的,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女郎怎么欺负了你去呢!” “梅素,究竟何事?”齐恪小心地扶住盛馥,轻声问道。 “她想嫁刘赫,又怕我挡了她的道,便来此卖傻充楞!”盛馥恨恨地,再不愿正眼去看宇文凌旋。 齐恪听了一怔,转念一想,便是了然于心:“凌旋,孤道是你小心地过了,亦或是思虑地过了!” “其实孤与梅素早就听闻此事,当日梅素还说,若你真能嫁于刘赫,也是美事一桩。你今日,真是妄作小人了!” “殿下!如今我也只有说实话了!”宇文凌旋听得齐恪如此说,一阵喜悦。掩下窃笑,还是作那小心翼翼之状,开了口。 “我是怕梅素那性子!自小她喜欢过的,就算是扔了、弄坏了,也不会让别人得了去!” “当日殿下未跟梅素和好之时,都道她与耀王有情,我是怕。。。。。。” “你!你!你!滚!!!!滚!!!”盛馥震怒之下,终于将手中茶盏向宇文凌旋扔去。 宇文凌旋想躲,却一念忍下,硬生生被砸个正着。眼见自己衣襟湿了大片,宇文凌旋拿起帕子,又轻声哭泣起来。 齐恪抱住还想要发作的盛馥:“莫气!不值!” “凌旋,你方才所说,孤不想再听二次!日后若孤再听得诸如此般的话语,这出处,一概是你!” “请回罢!”。 宇文凌旋向齐恪行了一礼,仍是抽噎不止着,慢慢走出了盛家园子。待到上了自家车驾,那蹙悚的眉目顷刻不见,嘴角徐徐扬起了笑意。 五十九、暮山紫 宇文凌旋已走了良久,盛馥依旧是怒不可遏。 齐恪一直陪她坐着,见她眼中寒冰始终不曾消散,轻轻握住了她的右手:“说到底,还是孤的错。当日若不做那荒诞之事,也无如今种种了!” “不是如此!”盛馥摇了摇头:“我并不是气她说我霸道跋扈!” “孤明白,你气的是一旦利字当头,那自小的情谊便是一文不值。可对?” “奴平日还道这宇文家女郎是最谦让友善的,不曾想却是这样的!她要嫁人,为何非要来找我们女郎晦气!” 绿乔端了药来,一碗交到齐恪手中,另一碗用勺子拨弄搅着,等凉些了再喂盛馥。 “那是因为人所周知刘赫对你家女郎难以忘情,如今要他速择王妃,怕是不能。只有传出了你家女郎纵是自己不喜,也不许刘赫娶亲这般的跋扈名声去,宇文凌旋才是有机可趁!” 齐恪边说着,边接过了绿乔手中药碗,想喂盛馥,盛馥却是右手一把夺过,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初柳赶紧拿了一盘梨糖递上:“女郎你总是这样吃药,也不嫌苦的。” “快才不觉苦呢!”一粒梨糖入口,丝丝清甜散开,盛馥的气恼也是随着着甜香散了几分。 “都知她过得不如意。她母亲只生了两个女郎,她虽是嫡长女,可并无嫡兄弟相帮,他们家又是行伍,极重男丁,故她自小反而是受气的那个!” “平日里,卉繁、郦心言语上虽是尖酸刻薄,可我们几个但凡有什么,都是想着她的。可如今,她倒是好!” 盛馥踹了踹脚,就好似能踹到宇文凌旋般给自己解气。齐恪这才看到盛馥居然赤足,正想数落几句,又看见初柳在那里拼命地打着眼色,便知那俩丫头已就此事吃过瘪。于是不动声色地,拉过了榻上薄毯,覆上了那双赤足。 “他们家自从与高家那战之后,元气大伤。这些年修生养息,秣马厉兵,就待来日东山再起,一争天下!或者,宇文家主看准了刘赫是能助他偿志之人,便压着凌旋不放,她才出此下策吧!” “你倒是宽容有量,还帮她说话?!”盛馥玉足一蹬,踢走了薄毯。 “所以说是劝人最难!”齐恪叹了口气,又把薄毯盖上:“若孤跟你一样气恼,说些狠话,自是容易,可这样你就真能解气?” “还不如体谅她则个,反倒宽慰些。梅素你想想可是如此?” “哼!只怕她父亲是做的好梦!想让刘赫助他?!他不被刘赫利用,便是便宜了!”盛馥冷笑。 “奴是不懂殿下与女郎在说些什么。奴只是觉得,这人啊!平日里一贯诈唬的,反到是心里坦荡的,就像李女郎,谢女郎。这宇文女郎平日里这般文静优雅,不争不抢的,却是最有心思的!” 绿乔一个劲儿的努着嘴,心里也是忿忿不平。 “是了,我想起来。凌旋说,卉繁被家中找回去了,说是要与你家联姻,你可是知道此事?” 齐恪一怔:“孤不知!想来与孤同辈的,也无人娶得卉繁啊!”忽又想到什么:“不会是她父亲痰迷心窍,想要送她入宫吧?!” 盛馥一下焦灼起来:“入宫?!方才我们还猜是你哪个屑兄薨了王妃,想娶她做续弦。要是入宫,可比那个还糟糕了许多。卉繁这脾气,哪能在宫里活过三日?!尔永你赶紧写信回京问问!” “好!”齐恪郑重答应:“刚好旁晚信差要回。一并带回去就是。” “初柳、绿乔。你们先下去。孤与你们女郎有事要说!” 自从得知二人和好,武顺帝已是紧迫着齐恪要受那皇太弟的诏封,无论齐恪怎样推诿,一概不理;后来二人受伤,更是日日四百里加急催促齐恪答应。说什么此事虽算了结,仍是牵动朝堂好战一派,唯恐日后借机生事,风波不断。只有昭告天下齐恪乃皇太弟后,盛家以太弟妃娘家的威势压上一压,恐才得过。 齐恪虽知皇兄多少有些耸人听闻,但亦自知此事甚是微妙,要再瞒着盛馥,将来必是不美。本来打算着今日要说,没成想宇文凌旋先来闹了一出,惹得盛馥气怒。齐恪便觉时机不好,想改日,待看到盛馥为了李卉繁之事如此着急忧心,又是想起盛馥是最恨被蒙在鼓里。。。。。。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还是说了罢。 “什么事这么要紧,还要让她们下去?”盛馥美眸一缩,零星泛起几颗寒星:“莫不是李家也要行那一枝二鸟之法,把卉繁也嫁了你?” 齐恪失笑:“你哪里来的这些念头?先不说孤此生断不会再让任何一人介于我们之间。孤那皇兄,是最怕我们婚事不成的,又岂会容得下别人觊觎?李家又怎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得罪你们家?” “还有你那李卉繁!”齐恪想起,就忍俊不住:“若是她父亲真跟她提了此事,怕她家里已是被她拆砍塌了!” 盛馥想到李卉繁拿着她的环首刀到处乱砍的样子,也笑了出来:“那究竟何事?你快说来!” 齐恪帮盛馥掖了掖毯子:“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忽的“啊”的一声,原是盛馥听得不耐,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皇兄要孤要皇太弟!”简明扼要!直击要害!齐恪说完,便有些可怜地看着盛馥,等她回应。 “让你做皇太弟?那他自己日后要有了皇子,该当如何?他比大哥也大不了几岁,还未老吧,怎地就糊涂起来?!”盛馥一脸不解、不屑。 “皇兄跟孤说过,他断不可能再有子嗣!”齐恪甚是惋惜:“说是他后宫之中,争斗太盛。皇嫂早已心灰意冷,不想过问,如今,皇兄自己也是不在意了。” “尔永,那你自己又是何打算?”盛馥心中万念齐飞。皇太弟?日后的皇帝?那三宫六院的,我可容不下!于是口气也不善起来:“他让你当皇太弟,就不怕我哪日烧了皇宫?” “你不要乱想!”齐恪握住盛馥左手:“早在孤与你和好之时,便写了信呈于皇兄,说帝王家娶亲纳妾,向来只论厉害关系,而非心意。而孤此生后宅断不可能再添一人,如此,是决计不堪皇太弟之位的。” “孤劝皇兄抛了嫡庶之嫌,在屑兄弟之间另选贤明,又说皇兄春秋正旺,说不定哪日就得了皇子,如此种种,呈谏了不知多少次。奈何他就是不理!。。。。。。” 齐恪将这几月来,与武顺帝之间就此事的来往交锋,涵盖此次两人受伤后武顺帝的急迫,都细细地告诉了盛馥。 “你是说,陛下道只要你坐了这朝堂龙椅,就算后宫只得我一个,也无妨?”盛馥眨了眨眼睛,有些不信。 “正是。你若不信,我拿书信来你看就是!” “那你就是想要这把龙椅了?”盛馥眼中寒星闪动,像要夺眶而出,奔着齐恪而去。 “孤一点也不想!”齐恪紧了紧握住盛馥的手:“一坐上那椅子,便是身不由己。孤丝毫不喜!” “事情伊始之时,孤并不想让你知道。怕的是你会多思多虑,以为孤认错求和都是为了这皇太弟之位。如今,倒是不用再有这样的顾忌,自然是言无不尽!” “哼!”盛馥横了齐恪一眼,却是有丝丝喜悦爬上了眉梢眼角:“我不稀罕什么太弟妃的位置,你既不愿,谅陛下也不能逼死你去!这次的事情,假以时日,垂伯必能查个水落石出,届时再找说法平了朝堂众口便是!” “若是皇兄找你父亲商议此事,让你父亲施压于你来促成此事呢?”齐恪不得不问。 “尔永!”盛馥皱眉:“我父亲什么心性,你还不晓得?他最是不喜站于风口浪尖之上。我嫁一个闲散王爷,家族喜闻乐见,可若是要做那来日的皇后,这可比盛远、盛为要娶门阀之女更严重了不晓得多少分!我父亲怎会答应?” “如此就好!”齐恪笑得欢畅,明眸皓齿,星辰朗朗:“那孤便用一个拖字诀。” “孤会告禀皇兄,说你我承诺于他,待到二十年之后,若皇兄还是未曾诞下皇子,孤就做那皇太弟!” “哼!只怕是你想的是二十年后我人老珠黄,你见了嫌弃厌烦。只要做了皇太弟,便可以三宫六院坐享齐人之福了吧!”盛馥又是一把掐上齐恪胳臂,齐恪吃痛,想躲又怕牵扯了盛馥伤口,只好忍着。 “尔永!”盛馥突然心中一动,停了手:“此次的事,原就是冲着你去的,会不会跟陛下要立你做皇太弟有关?” “孤自然想到了,也与皇兄提过。”齐恪揉着被掐得青红的手臂:“只是,这众多屑兄、乃至宗室叔伯辈的,人人都可背得这嫌疑。” “皆有可能亦是皆无可能,如此,倒是猜不下去了。而皇兄却道,有些事情与其日日防患,还不如即刻引患而发,了却干净!”。 “陛下说过这么多话,于我,这句倒是最中听的!”盛馥往齐恪身上靠了靠:“待到来日水落石出,我必要那设计之人百倍、千倍偿还!” 六十、寒潭清 自那日茶楼分开,宋颜便再不曾见过沈娘子。每每去到琴序,要么早了,要么晚了,总是错过。宋颜暗自思量,必是那日唐突吓到了人家,才是日日避着自己不见。可若要不见,又怎能博得美人芳心? 于是今日宋颜辰时就到了琴序,打定主意要在此守上一天,这样,总不会再错过了罢? 刚到时,宋颜上楼瞻仰了余音,又是细致地观赏了琴序中每一样摆设,倒也不觉难熬。待到午时五脏庙闹腾起来,才想起自己为了赶早,居然是连早膳也未用。可若要是此时离开,又担心要与沈娘子错过。思来想去,宋颜便喊过院中小厮,讨了壶茶和一些点心垫饥。可怜一个七尺男儿,几块点心下肚,又怎能果腹?等吃完了点心,宋颜便只能以茶充饥,于是越喝越饿,人也焦心起来。 “不可!不可!断不可失了耐性!”宋颜自说自话。寻思了一回,便从琴箱内取出自己的仲尼式,静了静心神,合着琴铉,轻轻吟唱: 东门之杨,其叶将将,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东门之杨,其叶肺肺,昏以为期,明星晢晢。 一曲毕,便听得一个爽朗娇美的声音笑道:“哟!宋先生,平日里见你总是春风满面的,却不想也是有情伤之人!” 宋颜一听,便知道是方娘子来了。头也不抬,也笑着回道:“方娘子所言极是!我如今正是情伤遍身诶!” “宋先生无谓为此伤神。我们云城,多的是秀外慧中的好女郎,你北地的女郎抛了你,你在这里再寻个好上十倍、百倍的回去就是。”方娘子丝帕掩口,哧哧笑道。 “那知阳便拜托方娘子了。”宋颜放下琴,站起转身,正待要给方娘子行礼致谢,却看见了。。。。。。一双忽闪忽闪的鹿眼,正讶异地看着他。 “不!不!不是!我在北地并没有,只是在此地确是要。。。。。”宋颜顿时面红耳赤、语无伦次。 方娘子人精一般的人物,一见之下便是明白了。原来这宋颜是心仪沈家娘呀!再想想,沈家娘除了秉性轻狂些,打扮简陋些,模样也算是周正。尤其那双眼睛,整日里水汪汪、雾蒙蒙的,也难怪这北地儿郎被迷了心窍。 君子有成人之美,若两人真能成双,也是好事。何况最要紧的,是如今主子要探她的底细,若能让她安安心心在木犀之薮呆着,便是最好不过。 想到此,方娘子便是由衷欢笑了两声,那百灵般的声音,倒是解了宋颜几分狼狈:”宋先生,我今日算是明白你的心事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成不成的,得看你有多少诚意,是不是能打动人家了。”说着眼风便往沈家娘瞟去。只见沈家娘一心看着脚板,一声不吭,只是耳朵到脖子颈,都是红透了! “你们两位先生先聊,我先进去看看。这开学之日,怕是盛家大郎也来。这须得更周全些。”既然要成其好事,方娘子自然要做那识趣之人。说罢就带着小厮仆从,浩浩荡荡进到了琴序里。 “盛家大郎?”宋颜错愕:“原来盛家还有个大郎。我竟然不知。那日见那二郎已是惊若天人,不知他家大郎又该是何等让人惊叹!” “不对!不对!一家中有盛家二郎如此一个便已经难得,大郎未必就能及得上二郎!”宋颜书呆之气发作,不停喃喃自语! “盛家二郎怎能跟大郎想比。在大郎跟前儿,二郎就是那尘土。这两人原就是天壤之别!”沈家娘鄙薄地看着宋颜,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这!盛家二郎在大郎面前如只能比作尘土,那我等凡夫俗子,岂不是枉称为人?”宋颜连连搓手,惊羡不已。 “沈先生,如此说来,你曾见过盛家大郎?”宋颜一脸期待,只想沈家娘能再形容一二。 沈家娘猛然醒悟自己快语失言,按下骤然加速的心跳,轻声道:“不曾,我并不曾见过。只是传闻甚多,听得多了,自也像见过一样。” “我说呢!你也是刚来云城不久,怎会得见?”宋颜有些失望。但一回神,但见自己朝思暮想之人此刻就在眼前,顷刻间就抛了要“瞻仰天神”的期盼念想,变得分外愉悦起来。 只是,从何而起呢?宋颜惆怅,怕又是一言之失,让人又逃走了去。转眼看见自己置于石桌上的琴。。。。。。 “沈先生,你来看!”宋颜边招呼着沈家娘,边引着她往石桌而去:“来看看我这张琴如何?” 沈家娘本就是爱琴之人,听得是看琴,便驱步上前,悉心端详了一番,然后手指一伸一屈,“铿”的一声,经久不息。 “都道琴要有四善九德,你这张琴,却是乖张得很。”沈家娘眼睛还是盯着琴身不放:“这琴,苍、松有余而脆、滑不足;奇、古、透、匀是有了,润、静、圆、清、芳却是一德不见!” “敢问宋先生,这琴可有名?” “有!此琴名曰四块半!”宋颜往石桌边上大刺刺坐下,伸手抚了一下他的琴,甚是得意:“沈家娘果然是琴师翘楚!知阳佩服!” “四块半?”沈家娘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你这琴真的是。。。。。。?” “正是呢!我可是存了三年的月银,才得了那半幅说已是三百多年寿材板!却可惜要了梓木!”宋颜连连顿足:“我当日还是外行,应是要那桐木才好,还能便宜些!” “这。。。。。。”沈家娘失笑:“取棺木做琴,毕竟晦气,只是一说而已。一般要用老木,也是挑那存着的。没想到还真有你这样的人,巴巴地去买了棺木。” “可我还是爱它!也不嫌它晦气!”宋颜拥琴入怀,就像抱着心爱之人:“这琴,乃是我一刀一凿,一磨一漆亲手制的,于我,便是那忘形之交” 沈家娘怔怔,都道是看眼读心,这宋颜眼中常是碧水涌动,这人,果真就会如那一泓清泉,澈冽见底么?这世间,真还会有此等样人?! “看来是孤亏待了你!要你积攒了三年月银,才能买得一块朽木!” 这是?!沈家娘急忙转头看去,果然是刘赫正徐徐走来。 “请公子安!”“寒公子安!”两人连忙见礼。 许久不见,虽然刘赫看起来还同往日一样,深眸邃远,笑容持重,威仪孔时,但仍是掩不住神色中挟裹着的阴霾,眉目中含戴的颓丧。 “那并不是朽木!公子又何曾亏待过我?!”宋颜颇是快活:“我自来琴序,还是头次见公子来!” “孤,我!来看看余音!”刘赫举目遥望着二楼游廊,恍惚间那木犀香又是丝丝蔓蔓地沁入了心田,“你今日可是保住了一张好琴!”这冷清如月的声音,是多久不曾听见了?! 沈家娘见刘赫形容略显枯槁,神色落寞,知道必是为了盛馥伤怀,暗中讥笑了一回:我道你是血性儿郎,没成想,竟也是个畏缩之辈! “公子可会奏响余音?!”宋颜却是雀跃不已,方才是实在不敢僭越,只好不断自我申饬:此乃神物,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忍了又忍才是未曾触碰余音。如今殿下来了,便是“有机可趁”了!! “走吧,同去看看!”刘赫看着宋颜,莞尔一笑:这世间,也只有这等心境纯正之人,才能肆意开怀,长乐未央啊! 六十一、云归尽 刘赫众人正欲进往听狂阁而去,方娘子已是翩迁着迎了出来。 “寒公子安好!”方娘子一福,笑意拳拳:“我还道是自己错听了呢,却是没有!” “我这里边儿的事儿,也差不多都是得了。一会就差人替公子烹上茶来,几位慢慢坐着罢。” 说完,方娘子就想再进去再交待几句,一错眼之间,好似见到了宇文女郎?!方娘子走了几步想看个真切,那身着蓝衫靛裙,棕红织锦长髾的清瘦身影,不是宇文凌旋又会是谁? “今日还真是凑巧!这经久不见的人,都是到这里聚全了。” “哪里是什么凑巧,还真是哪里都能跟着。”阿卫嘟囔了一句。他自以为声音很轻,方娘子却是听了个真确。 “方娘子,你也在这里?!”宇文凌旋已是走近,先招呼起来。 “宇文女郎安好!”方娘子一礼:“女郎已是多日不来园子了,今日既来了,怎么就逛到了这里?” “我是随着寒公子来的。”宇文凌旋大大方方说了出来。只是她这厢大方了,其他人倒均是别扭了。 刘赫一脸冰霜,大跨步走进了听狂阁;阿卫瞥了一眼宇文凌旋,大有不堪烦扰之色,随即也快步跟上了刘赫;沈家娘心里已是猜到了七、八分,却不好露出什么,于是招呼了唯一真正懵懂的宋颜,尾随着进了听狂阁。 心肝比七窍还多一窍的方娘子,几息之间就嗅出了味道。这必是宇文女郎对耀王生出了心思来,而耀王却是流水无情,宇文女郎便是处处跟随,用了一个“黏”字决。 本来这谁中意了谁,该黏的,该跟的,都是无关紧要,甚至还能成就一段佳话美谈。只是而今这两人,一个是自家女郎闺阁密友,一个又是一心恋慕自家女郎的,这事就变得有些离奇起来。 “宇文女郎,平日里你最是安静无争的,怎么如今倒是。。。。。。?”方娘子掩着口笑道。 宇文凌旋看了看方娘子那一点笑意都没有的眼眸,苦叹了一声,柔声道:“方娘子,我晓得你心中必定是在嫌我不端。更晓得我们几个之中,你素来最是敬重梅素,寒公子又是仰慕梅素之人。可如今,梅素都快要成婚了,难道你还撑她要霸着寒公子不放不成?” 方娘子听得,暗中道了一声厉害: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脸上笑容却更盛了些:“宇文女郎这是从何说起?我虽是在此处管事,也就是半个奴才,能有什么去撑起盛家女郎?” “方娘子,你们那些事,别打量着我们都不知道,不说破而已。”宇文凌旋见方娘子虽是自称奴才,话里话外却是不敬她分毫,心中不平,便气恼地说了一句,随后就想要进去琴序。 方娘子却是玉臂一伸,硬生生拦住了去路:“宇文女郎!既然你知道,那就该晓得厉害!说话更得仔细上几分。” “你想要嫁予寒公子,原是与我们无关,可你一口一个霸着,就是在谬论盛家女郎,那便是不行!” “再者说那寒公子又不是个物件儿,谁又能霸得住?” 方娘子说罢行了一礼,还是言笑晏晏的样子。可眼中的警告之色,宇文凌旋见了,也是怵了一下。半响才想起自己是个门阀女郎,却为何要怵个奴才,才是气哼哼瞥了方娘子一样,侧身绕过,径自追着刘赫而去。 “平日里装乖卖巧的,却也是个见到杆子就要往上爬的!”方娘子腹诽着,想此事是不是要告知女郎,再一想这又与女郎何干?女郎如今跟恪王都在养伤,又是婚期日渐近,管她这等闲事作甚?!于是招呼了仆从们,又去园中别处查看、布置,一心只想等大郎来时,能夸赞几句。 宇文凌旋却是初次来这听狂阁,进得了门,一楼寻了一遍,并不见人,只好提了裙裾往二楼上去,待见到“余音”门匾之时,便知刘赫定在此处了。 宇文凌旋四处打量了一回。方才所见一楼的布置,精炼清雅。尤其是那硕大书房中满满的书籍,压低了贵气,反添了好些书香。而这二楼,却是一副纸醉金迷之态。描金的屏风、镶玉的桌椅、一人高的整枝珊瑚树、铺于地面整张的白虎皮。。。。。。更有那妆室气派华丽,内里金粉、胭脂、口脂、香丸无一不全不好,寻常闺阁之物是半分也比不上。 “盛梅素这是要愧煞旁人么?”宇文凌旋惊叹了一声,忽想起自己因是获赠了家学馆之股,也算得是这里的东家,心中对盛馥生出几分愧疚来:梅素!我知你历来面狠心软,对我是好的。只是如今,我剑已出鞘,不能铩羽而归啊!如今得罪的,只能来日再还了! 宇文凌旋深吸了一口气,踏着细歩,走入了琴房。但只见。。。。。。 刘赫背手站于回廊之中,正眺望着那一塘早已凋落的水芙蓉;阿卫呆呆地站在一隅,出着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沈家娘被宋颜拖着,围在“余音”边上,有些窘迫;只有宋颜,兴奋地面泛嫣红,眼露星光! 看见刘赫背影落寞,心念一动,宇文凌旋便直奔那“余音”而去,也不说话,只拿眼神示意边上二人让开,不管宋颜不服,也不理沈家娘眼神中的奚弄,兀自坐下,轻握了下双手,定下了神,纤纤十指便抚上了琴弦。 刘赫望着那衰败的池塘,眼眸便如这池塘一般暮气沉沉。 初秋之风缕缕,裹着一点点凉意,抚过了刘赫周身,侵入了刘赫胸膛,心,便一丝一毫地钝痛起来! 果真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么?不然为何老天要给足了希冀,却在一息之间又捏个粉碎? 家?亲人?又都是什么?家应是暖意围绕!亲人应是真心以对!然孤的家中,又岂能寻到一丝暖意?那些她们,又哪里来什么真心?卑颜屈膝,都只为换个荣华富贵而已! 誓言?盟约?原来都只是笑话么?当然是笑话,孤已是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刘赫气血涌动,喉头发甜,正在强自抑制之时,轻灵的琴音飘散了起来,拥住了刘赫即将暴虐而起的心,柔柔地安抚着。。。。。。。 “梅花引。”刘赫轻轻呓着:“梅素!在你眼中,孤是否也只是一个笑话?” 六十二、绕银屏 琴音徐徐流转,时沉时明,忽柔忽强,时而冷峻肃穆、时而生机流畅,携着刘赫思绪,荡入了一片梅花林海。风荡梅花,舞玉翻银!丝丝寒意含着冷香裹住了刘赫,呼吸之间,顿感清明畅快,只是为何?心田这般寂寥? 倏得一个酡红色身影出现在花海之间,款步姗姗游走于梅林之中。“梅素!”刘赫疾呼,驱步上前,只想一拥入怀。 盛馥走得不急,但任凭刘赫怎样追赶奔跑,仍是触不到她半分衣襟。 “梅素!等等孤!”刘赫望着那傲然仙姿渐行渐远,一股灭顶的悲凉弥漫全身,欲哭,无泪! “桓伊与王徽之二公,天定机缘之下而遇、却不交一语,如此才是得了这《梅花引》。可见老天是从不会给足了人圆满的。” 不知何时,琴声已落。一道轻柔之声把刘赫从梦魇中惊醒。梅花林呢?刘赫搜求着。。。。。。哪里还有一瓣梅花?入目的,还是那残败的荷塘。 “你!”刘赫气极:“可知扰断琴音乃是大违?” “公子!”宋颜急忙忙蹿将上来:“这《梅花引》便是出自这位女郎。且三弄之调均已奏完,并无扰断之说。” “这位女郎,宋颜受教了!”说着又向宇文凌旋深深一揖:“请问女郎,师从何人?几岁开始习琴。。。。。。?” 阿卫着急。宋先生难道就看不出来这宇文女郎已是触了殿下逆鳞?难道看不见殿下因隐忍不发而已然黑得跟锅底一样的脸色?这书读得多,不该是心肠更玲珑些么?宋先生怎的就越读越呆? 阿卫可劲儿给沈家娘打着眼色:这位娘子,宋先生于你有意,劳烦则个,快去把他劝回来,别再添乱了。 沈家娘却好似半分不懂,静静地转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径自拿起一本琴谱看了起来。 阿卫五内如焚,这殿下心情才刚好些,今日肯出来走走,便又是这一堆不顺心的事儿侯在这里。想到这儿,阿卫也不管了,上前拉了宋先生就走:“宋先生,方娘子才说要烹了茶来,却是这会还没来,我们同去看看。” 宋颜话未说完,却被阿卫拖了就走,心中不爽,想挣开,却又不能:“这位女郎,且等我片刻,回来再论琴可好?” 刘赫锁紧了双眸瞥着宇文凌旋,疑声道:“方才《梅花引》是你所奏?” “正是!”宇文凌旋抱羞一笑:“让殿下见笑了!” “我们几个自小,我就是这弹琴的,梅素是那听琴的。”像是不经意的,宇文女郎又补上一句。 “你是想告诉孤,余音赠与盛馥乃是糜费?”刘赫毫不掩饰奚落之意。 “这余音再好,于梅素也就是多了一件摆设,而于我,就是那天下至宝!”宇文凌旋慢慢挪动了几步,看似不经意,却是把刘赫去路堵了个正着。 刘赫看在眼里,对宇文凌旋的厌烦更是添了几分:“宇文女郎觉得,孤若是要走,你能拦得住?” “自然是拦不住的。我只是想请殿下听我说几句话,殿下今天可否成全?”宇文凌旋颔首低眉,看着很是恭顺。 “呵呵。。。”刘赫嘲笑声起:“说罢!” “我昨日方去探过梅素!”宇文凌旋说罢,便停住,只等刘赫追问。不想刘赫就是不问,也不看她。 等了良久还是如此,宇文凌旋只得讪讪然继续:“她很是要强,不肯好好躺着休养。这入秋了,还赤足坐在水榭之中。” 刘赫心中极撼,袖中拳头紧了又紧,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恪王跟梅素,应会在年底回京。明年三月,便要大婚了罢!”宇文凌旋思量着,此番刘赫总该是要追问一二了吧,却还是没有! “我也与梅素说了,我父亲想我与殿下能结秦晋之好。恪王跟梅素却说早已经听得传闻,还道如此甚好!”宇文凌旋鼓足了勇气说完,抬眸去看刘赫,见到的,还是他那俊朗挺拔、不带一点情绪的侧影。 “殿下!我要的,只是这耀王妃的位分。无谓你日后要讨多少偏妃、侍妾,我都不会醋妒。我更会守好本份,助你、护你!哪怕终其一生你对我无情,我都是不怨。” 宇文凌旋再是娓娓道来,眼神不曾离开过刘赫,只想看见他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却不料他始终远眺着,连姿势都不曾变过一分。 一点委屈爬上了宇文凌旋的心间,声音也有些颤动起来:“殿下,我们这种家世,婚姻本就是由不得自己心意。我这样卑颜屈膝,也并不是为了一己之利。若殿下娶得我回去,于殿下也是一番助力不是么?” 刘赫明了,宇文凌旋所说,字字有理。联姻为盟、娶妻娶贤,若是从前,宇文凌旋便是最好的待选。只是而今,孤还不需这待选! 刘赫深眸闪动,终于看向了宇文凌旋:“宇文女郎,孤与你本不相熟!你几次三番叨扰不断,念在盛馥,孤自不与你计较。只是日后,切莫再提!” 一点委屈在刘赫冰冷双眸的浇灌下,汇成了羞怒之河。宇文凌旋面红耳赤,眼中波光闪动,垂下泪来:“殿下以为盛梅素是何等样人?!你道她会喜自己郎君才高咏絮,崇论闳议?只怕殿下想错了!她盛梅素是断断容不得如此郎君!” “她心里眼里就只有自己!从小就是个霸王般的人!谁敢强过她去,她必是要折了谁!且不论她与恪王婚事已定,就她这样的为人,难道是殿下良配?” “嗤!”一声满是蔑意的轻嗤从内室传来,扯翻了宇文凌旋最后一点矜持,怒目而入,只见沈家娘正看着她,神态之间甚是玩味。 “你!”宇文凌旋玉指一伸,直直指向沈家娘:“没有规矩的东西!谁让你这里偷窥?” “当真冤枉!乾坤朗朗,我哪里就有偷窥了?是女郎自己情急,便不辩时日,不分地方了罢。”沈家娘头抬得更高了些,讥笑之意更盛。 “你一向桀骜无状,怎的如今也俗气了起来?就因盛馥是这家学馆的东家,你便抛了一身傲骨,为几斗米折了腰?”想起刘赫在此,宇文凌旋忍下那股想要将沈家娘一刀两断的浊气,也是讥笑着回敬过去。 “我为几斗米折腰固然不美,但女郎为王妃之位所折的,可比我多了去了!我就算斗胆,都是不敢想比!”沈家娘半分不让。 ”你如此轻狂,这琴序可容你不下!日后便不要再来了!”宇文凌旋想起自己的东家身份,正好压上一压。 “宇文女郎好大的口气!”刘赫正想进去给沈家娘解围,却听得方娘子声音。转眼间,已见她立于房中,身后还跟着阿卫和宋颜。 “我倒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换了主子,成了姓宇文的了!”方娘子也不见礼,反而正对着宇文凌旋,步步迫近。 “她对我不敬,方娘子今日是要护短不成?”宇文凌旋心道不好,却不能露怯,只想寻个由头搪塞过去。 宋颜大感失望,这女郎方才看着还是斯文温柔,一手琴技也是出类拔萃,怎地一会就如比蛮横起来。怪不得阿卫说只有去寻了方娘子来,才能给殿下解围。如今殿下倒是无事,沈家娘却被欺负了去。难道就因她是寒门庶籍贯,门阀女郎便随意斥责相待?宋颜不忿,正待说上几句,却被阿卫暗中拉住,示意他切莫出声。 “如今不论谁敬谁不敬,我们只说宇文女郎何时开始成了这里的主子了?!”方娘子通身一副不能善罢甘休的样子,咄咄逼人。 “我原也是这里的东家,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那只是盛家女郎送你的情分!你若真拿自己当这里的东家,便是白白污糟了她这份情义!” “再说了,她能送你,也自能收回去!她说了能算,宇文女郎你说了,可不算!可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方娘子那个气!连假笑都不愿意再扮了!什么自小的情谊,什么闺阁中的好友,一旦牵扯了己利,那便都是混闹!只有自家女郎还整日迂腐地念着这个,想着那个!真是不值! “宇文女郎,这些年你装乖卖巧的,占了盛家女郎多少便宜,你可有数?如今你不念着这些好已是不该,居然还能为了自荐枕席不成,便到处败坏她的名声。要我说这园子里,反而倒是女郎你不用再来了!” 方娘子拿出了十足的市井之气,噎得宇文凌旋良久才喘均了气。转头又看刘赫,见他还是背对着内室,纹丝不动,便抛下方娘子,驱步上前。 “我今日还有一句话要说。望你听了,好生思量。” “你究竟是爱梅素,还是爱那盛梅素?!若今日我便是她,而她是我,你对她或我的心意可还是一样?”。 宇文凌旋说罢,也不再流连,提起裙裾,飞奔而出。 六十三、王者香 这一日,云城百姓分成了两拨。 一拨围在了即将建成的家学馆门口看告示,另一拨则把盛家园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一大早,一队马车便自城门鱼贯而入。一色的促榆木车架,宝蓝色车幕;那车轮更是用厚厚的棉絮布帛裹得紧紧的,比寻常的不知要粗了几许,赤金色的织锦车顶看起来更是富贵无边。。。。。。 这好奇的,兹要见了车幕上的寒兰描饰,又是闻到了那若有若无的兰花香气,便知道,这是盛家大郎来了! 盛家大郎来云城了!这可是天仙下凡般的大事!这一生若能瞻仰那仙颜一次,便是死而无憾了!于是云城一众娘子、女郎欢欣着奔走相告,又夹带着一众只羡仙姿不羡仕的郎君,熙熙攘攘,挨山塞海的,把城门通往盛家园子之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眼看车队寸步难移,不知谁道了一声“如此不好,甚是无理”,众人便心领神会般的不再驻足观望,而都是往着盛家园子蜂拥而去。可怜这一队十几辆车驾,只能跟在人群之后迂缓而行,快到午时,都未曾进得盛家园子。 这边是轰轰烈烈的大队人马施施而行,家学馆那边却也是沸沸扬扬,人声不绝。 原来也是一早,家学馆就贴出告示,说将择日开馆,有意入学的,即日起可至此地报名。告示上又是罗列了各门各科的先生,教程,乃至学费,分门别类,详尽仔细,密密麻麻将要贴满了一堵墙。 只见这学科从高门士族所喜的儒学、佛学、道学、杂学,到寒门庶族赖以为生的各种工匠手艺,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更奇的是,还有学那胡语、鲜卑语的科目,真是跌煞了众人的眼界。 这家学馆声势如此浩大,学费必然不菲吧?!不料非但不贵,同种同科的反倒较公学还便宜了几成。只是这学费,任你是何种五珠,都是不要!。除了金银二物,便只要稻米、布帛之类的物资。 当日家学馆筹建之时,盛家及寒公子曾张榜告示过此地会有寒门子弟一席之位。云城众人兴奋过后便是将信将疑,时日一久就都说是那寒公子为博好感糊弄着来的,没料想今日一看,竟是真的。 事儿是好啊!可若要是家中实在贫寒,竟是拿不出半点可抵资之物,又该如何?众人再往后看去,便是明白了。 原来只要找得到保人或以地、房抵押,便可赊账。若是连保人或者抵押之物都无有的,那便去面见盛家二郎,以个人资历,再做定夺。 “见盛家二郎?那岂不是只要长得风流俊俏的就能得了?”人群中不知是谁,颇为不满。 “你竟不知自从盛家女郎受伤,这家学馆之事便是二郎在操持了吗?再者二郎虽看似不羁,实则却是满腹经纶之人!这位兄台莫不是嫉妒二郎美貌,才出言不逊吧!?”另一人显然不能苟同,出言相驳。 眼见两人一言不合就要拔剑,边上众人赶紧拉开:“这原是好事,两位却是为何要争打?” “甚是!这厢还没看到赊账之资要如何归还呢!这才是要紧!” 众人遂歇了起哄之心,复又专心于告示之上。 “看!”一人手指着一张告示:“这里便有!” 只见那页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那赊账之资,可自选年限归还。若是学成能为盛家所用的,还能减免。 “果然盛家是念着乡梓之情的,此举可谓大善!”一老叟感叹连连:“哪怕是我们这等寒门子弟,只要发奋,日后捐个浊官也是有望!甚好!甚好啊!” “那是因着你家虽是寒门,却是商贾,又有田地,自然是可生此指望!像我们这种身无长物的,这赊了账,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偿清!岂不是一辈子都卖给了盛家?!”有人不屑。 “真是冥顽不灵!”老叟气道:“这盛家这些年放了多少人从良你可知道?就算在盛家为奴,只怕也比你如今更出息些!” 那人一想,也是此理,便讪讪地不再说话。 “殿下殚精竭虑做下此事,云城百姓却还是只知感恩于盛家。这岂不是与殿下所愿相悖?!”人群背后不远处,李先生微微躬下身体,轻轻说道。 “盛家在此地本就是根深叶茂,我们初来乍到,又怎堪相比?李先生操之过急了!”刘赫晦涩一笑:“走吧,陪孤进去看看。” 自那日在木犀之薮一番冲突之后,宇文凌旋倒是不曾再去刘赫府上。这样每日少了一件事,众人倒是有些不习惯。谁料前几日,盛家二郎却说是为了家学馆之事,不请自来。 连番变故之下,刘赫最近是无心于此。家学馆之事一般均由方娘子跟李先生接洽置备。这两人也是谨慎忠诚,把事情做地有条有理。刘赫想不出还有什么事需得盛为亲自造访,但那是盛为,曾经朝夕相处了两月之多的盛为,刘赫就算心中再多坎坷,也是必然会见的。 自那日盛馥受伤,夜访盛家园子至今,也并无多久,刘赫再见盛为,却觉得他沉稳敛迹了不少,心道果然是富贵清闲养人不养性,只有变故遭遇之下,心性才能成长啊! 刘赫十分想问一问盛馥如何,又觉若问了,便多少会成那拔草寻蛇之举,遂搁下心念,只问盛为为何而来。 盛为毫不拖沓,道是盛远不日便会到达云城,而盛馥则怕大哥一到,诸事生变,故让盛为来寻着刘赫,想要先声夺人。 原是盛远本就不喜盛馥与刘赫联手做这家学馆,此次齐恪与盛馥中箭受伤,又是推诿在刘赫侍妾身上,盛远便是有了十足的理由来阻挠上一回。 本来木犀之薮之中琴序也即将开学,盛馥便想不如将家学馆也一并做出声势去,让云城百姓人人皆知,个个期盼,届时盛远就算再不情愿,也要碍于盛家家名,不能喊停! 刘赫自然道好,倒也不是为了替盛馥解围,而是如今的境况,家学馆之事一旦搁置,他在北地朝堂便会腹背受敌,举步维艰。 如此二人就定下今日在尚未竣工的家学馆张贴告示,造势于民。待刘赫见到如今这前拥后挤的景象,心中对盛馥的缱绻之情,更是浓了几分:果然是得她便能拥得江山入怀诶! 刘赫且思且行,不自觉间,已是进了家学馆良久。 “孤许久未来,竟已成这般规模了!”刘赫赞叹一声:“李先生辛苦!” 李先生看着这业已成型的家学馆,也是豪气万丈!才是短短几月啊!此处已是改头换颜!这家学馆的规模、气派,任你寻遍南北两地公、家学,都是无一能及。 “殿下谬赞了!若不是盛家威压巨大,若不是方娘子精明能干,就凭在下,是断断成不了这等大事的!”李先生想起方才自己还不忿众人只念盛家之恩,顿感惭愧。 “李先生不必过谦!日后孤需依仗你之日甚多,有得劳烦先生了!” 李先生大喜,瞬间觉得殿下定是过了心中那劫,又复回到了以前宽厚、雍容的模样,一时感触,就要老泪纵横。 刘赫慢慢向前踱去,一阵微凉的秋风轻拂而过,“桂花快开了吧!”刘赫思绪又飘散开去,呼吸之间便想去寻觅那铭心刻骨木犀香。 遽然间有香气飘荡,丝丝缕缕,缓缓侵袭,闻者自卑。。 刘赫一凛,探口而出:“兰为王者香,芳馥清风里。” 六十四、何须羡 这兰花香并不似寻常那般清幽出尘,反而透出浓烈的傲然与冷清,甚至有着几许霸道。冉冉侵袭之下,居然让人生出些敬畏与痴迷来。 “兰兮堂!” “我大哥如兰之人。。。。。。” “我大哥不日便要到了!” 盛远居然在此么?刘赫疑惑,想要去寻,刹那间又跟自己道千万不要! 早在那两月与盛为朝夕相处之时,刘赫就从他言语之中听得盛远严谨刻板,又是一向不喜盛馥“胡闹”。而盛馥设计今日之事,也就是担忧盛远阻挠。如今要是自己真去寻到了盛远,该是如何相见? 盛远乃是盛家未来家主,相见之时一旦言语之间起了龃龉,现时不好收场也就罢了,可若是盛远以盛家家族之名借机生事,那便真的是前功尽弃,来日无期了! 盛家之事,盛馥自会周旋妥当,自己还是不要掺杂其中为好。想到此,刘赫便唤了还沉浸在香气中不可自拔的李先生,慢慢踱出了家学馆。 “殿下如今要去哪里?”李先生想起自己还要留在此处公干,又是担心刘赫,便问上一问。 “李先生请自便。”刘赫不答,径自转身离去。 “是啊!孤如今要去哪里?又有何处可去?!”刘赫独自在云城穿行,有些茫然,有些孤苦,有些不甘,有些愤怒! 刘赫看着云城中人奔忙而过,个个面带喜色,不用留心便能知道,如此喧哗热闹,一因家学馆、这二么,就为盛远! 他们可还记得有位寒公子?刘赫自嘲。寒公子又怎能与盛家想比?无名之辈罢了! 刘赫站定,看着那被堵得过不去的街道,居然有些酸涩。 “孤殚精竭虑、低头折节这么些年,为的是什么?!” “孤步步为营,好不易才博得南下之机,为的又是什么?!” “孤处心积虑与盛家联商坐贾,又是为的什么?!” “孤不就是为有朝一日能坐拥天下?!如今,却是为何这般颓废?!“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孤既自比松柏,又何须去羡那桃李开在暮春?” 刘赫大袖之中双拳紧握,一直淤于胸口不得疏散的郁气,反倒散了几分! “孤要一争天下,就该懂得那个舍字!雄霸天下之人,又有几个是在意公道、仁心的?人生如戏,你们会唱,孤自也能扮!待到那日,你们欠孤的,给孤千百倍还来就是!” “盛馥!待孤争一个天下给你!” 刘赫大袖一甩,急匆匆就往府邸回去。刚进门便着人去喊李先生回府,又是让府中仆从去备各色南地特产礼品,好一番忙绿! 待到吩咐妥当,刘赫回了书房,便伏案疾书。 李先生听得王爷召唤,又是忐忑非常。一会想着方才分别之时王爷并无异常,应不会是出了什么不寻常之事,一会又想王爷最近喜怒无常,说不准还真有什么大事!一路上胡思乱想着回了府里,也不歇息,直奔书房而去。 “李先生先坐。”刘赫看着奔得气喘吁吁的李先生,心中又是宽慰了几分:至少,孤还有这些一心不二的家臣相帮!孤当珍惜! 李先生喝着茶,小心揣摩着王爷神色。看着看着便觉着,王爷神色似较之方才,不对!不止方才,而是这段时日以来,轻快了许多。难道是家学馆终将成事,使得王爷高兴?!还是朝廷又有嘉奖?李先生看刘赫笔墨未停,自也不好唐突相问,只好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杯中之茶,籍以排遣焦急之心。 “李先生。”刘赫终于是停下了笔墨,温颜一笑:“孤打算,这几日便启程回京。” 李先生闻言又惊又喜!这回朝之事,之前但凭自己怎么催促,殿下都是不置可否,言语之间还颇多怪责自己多事!今日,殿下不但说要回去,这人,好似也终是回魂了一般,有了生机。 “殿下英明!”李先生说着就想一拜而下,却被刘赫扶住了:“这朝堂风波,殿下越早回去便越是容易平息。” “孤回朝后,此地的事,都要劳烦李先生了!”刘赫亲自把李先生扶了坐好,再是拖过一把椅子,贴近了李先生坐下。 “孤此番回去,一是为了陛下诏令,二是为了避开盛家大郎!” 李先生正被刘赫此举感动得手足无措,突然间听得他说要避开盛家大郎,没由来的,就对盛家大郎起了嫌隙。 “盛家大郎?殿下却是为何要避他?” “真论起来,这乃是盛家内耗。可孤若在此,就难免牵连。一旦牵连,便于我等大事有误。因此上,避,乃是上策!” “既然要避,自然回朝便是最优之选!堂而皇之,明火执仗,纵然别人想有贰言,也是无从说起!” 李先生听得一知半解。盛家内耗?所为何来?家学馆难道不是与盛家联商之举?如今为何又是要生出让殿下避走的事来? “殿下可否言明?在下日后也可留心一、二,免得生事。” “不必!李夫子还是照旧就好!”刘赫自书桌上端了一盘点心,置于李夫子案上:“若要留心了,孤避走就全无旨趣了。” “在下谨遵殿下吩咐。”李夫子一礼,以示遵命。凡遇大事,殿下向来稳健,见刘赫如此笃定,李夫子便再无疑虑。 “孤只带阿卫、阿壮,另并四个侍卫。轻装快马,早去早回!”刘赫说罢,自己也是笑了:“孤说岔了,北地才当是归去之处,应是早回早返!” 李先生一听,也不对啊!回、返,岂不是一样?!这到南地始终一年未满,殿下倒是生出故里之情了? “孤回去,会遣人修缮下李先生家族祠堂。孤也打算上书陛下,请旨为李先生父亲追封爵位,为李先生母亲,追封诰命!” “什。。。什么?!”李先生一下血气冲脑,难以置信:“殿下说什么?” 刘赫笑着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李先生听完,任刘赫怎么拦都是无用,匍拜在地,嚎啕起来:“谢殿下!谢殿下!在下就算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不得以报殿下如此大恩!” 李先生原是士族出身,但到祖父辈,已始没落,待到了父亲辈,便是破落了。李先生自幼得益于士族家族重学重教,故此满腹才学,但又因家中已是无财无势,连捐个浊官也是无望。不得已,只好抛了脸面做起了门客先生。期间也是辗转坎坷不断,直到遇到刘赫,刘先生方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 刘赫这些年对李先生一向礼遇有加,宽和尊敬,如今更是要替李先生光复家族门楣,说不感激,说不震撼心扉,怎生可能?! 刘赫上去掺了李先生:“哀荣而已,先生不必如此动容挂怀!” “孤知道,光复门楣乃李先生平生夙愿!如今孤能为先生做的,也只有这些。待到来日,孤若有所成,必当偿了先生所愿!” 李先生涕泪纵横,伏地不起,此刻只想把心掏出来献予刘赫。刘赫劝慰了许久,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李先生才是怀着对刘赫知遇之恩满满当当的感激,再奔向家学馆而去。。 刘赫坐回书案之前,拿起才写的书信抚了抚,嘴角吊起一抹狠戾:“凌瑶,你可曾想我了?!” 六十五、兰桂齐 未时,盛家园子门口,斯斯艾艾堵了车队一路的人群,正望眼欲穿地盯着已稳稳停住的车驾。 腹中饥饿?!口渴不耐!?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终是能见着那天仙一般的盛家大郎了! 第一辆车上,下来了四个清俊小厮,另卸下了两个大红木箱;第二辆车上,下来了四个俏美丫鬟,一人捧着一个红木匣子;第三辆车上,又是四个小厮。。。。。。 眼看着乘车之人陆陆续续都是落到了地上,众人的心也是烦躁起来。这些小厮丫鬟虽也是姹紫嫣红,养眼得紧,但眼巴巴、惨兮兮跟了这半日,岂能是为了看他们?! “最后一架车里,必是盛家大郎了吧!”不知哪位娘子嘀咕了一句,于是已是有些丧气的人群瞬时又鼓噪起来,推推挤挤的,就怕错过那一眼! 宝蓝色车幕布撩起,“来了!来了!”有人欣喜喊着。但见两个鲜靓的丫鬟先是下了车架,打扮穿着,竟是比之前那些华美精致了许多,这下似是坐实了盛家大郎必定是在此车驾之上,人群开始沸腾起来!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两柱香时间过去了,车架之中却再无人下来。之前那丫鬟小厮们,也早已叩开了盛家园子大门,进去得一个不剩! “是谁说盛家大郎在这里的?是谁?害的我白白耽搁了半日!” “是哦,走了大半个云城,脚都是青肿了,却是来看丫鬟小子的?到底是谁说的?!” “我就说不对!这十几辆车驾,驾驾相同。盛家大郎的车驾又怎会是跟这些一样的?” 此起彼伏,推三怪四,这先前还沆瀣一气的人们,此时吵了个翻天!他们却是哪里知道,早在午时之前,便有一队人护着一位带着斗笠面纱的郎君,悄悄叩开了盛家园子东边角门。 而早在半个时辰之前,盛为已是垂眸束手地站于兰兮堂一侧,拘谨得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齐尔永如今居然如此懒散么?这个时辰居然午睡?”声如幽兰,绵长醇厚。 “盛馥!不!姐姐与恪王本就是伤重,身子较平时是弱了些。那唐太医开的药,又多是加了安神助眠的药材在里面,故是贪睡些吧!”盛为为自己喝了一记彩:还好,还好,及时改了口,要是一路盛馥喊下去,又要给他唠叨死!” “或者,留清去看看?唤齐尔永,不,恪王殿下过来?”盛为偷瞄了一眼主座,心里又虚了一回:没听见!听不见! “走吧!我们同去看看!”盛远哼笑了一声:“看来如今,你倒是与齐尔永相处甚欢!” 盛为再也无计可施,只能跟在盛远身后一路往苾馥轩而去。心中暗暗祝祷:“二郎可是尽力拖延了!你们两个可别自己捅了篓子!” 一行人进到苾馥轩内,门口的小丫鬟们见了盛远,便是痴痴傻傻的连行礼都忘了。盛为狠狠鄙夷了一回,瞪着美目恨意十足,盛远则是见怪不怪,也不理会,也没责罚,自顾着往盛馥院中走去。 进到院中,但见齐恪的两个小厮正立于厢房之前,皱了皱眉:“你们为何在此?” 阿正阿良急忙上前拜礼:“盛少郎主安好!殿下自受伤,因不放心盛女郎伤势,便一直养在这厢房之中。” 盛远不置可否,再问:“如今你们殿下又在何处?” “回盛少郎主的话,殿下本来伤得也重,受伤当日又是漏夜奔忙,未曾好好治伤。这几日倒是一日乏过一日,早上吃了唐太医开的药,睡到这会儿还未转醒!”阿正匀着气说完,心突突乱跳! “真是好奴才!”盛远夸了一句,人已经转身而走,阿正阿良就着那股深远的寒兰香松下了一口大气。 盛远、盛为进了盛馥正房外厢,只见初柳正做着针线,绿乔则斜在榻上打着瞌睡。 初柳闻着香味,便撂下了手中针线,直接跪拜下来:“奴拜见大郎!大郎安好!奴拜见二郎!” “女郎这会吃了药正睡着。绿乔原是昨儿伺候了女郎一晚上,刚眯着会儿。奴这就唤她起来。”初柳又是欠了下身体,轻声禀告。 “起来吧!”盛远一笑:“辛苦你们了!” 初柳始终不曾抬头,轻轻站起来过去摇了摇绿乔,绿乔迷瞪着睁开眼睛,便看见了玉冠墨衫的天上之人站在那里,须臾清醒! “大郎安好!奴给大郎见礼!”绿乔几是欢跳着过去,跪拜下来:“奴听着大郎要来,日日盼着呢!大郎可曾带了什么好吃好玩的赏给奴们?” “从进门至今,也就是绿乔见着我高兴!”盛远笑着叹了口气:“就是不知,这高兴是真还是假。。。。。。” “真真的,比真的还真!”绿乔自顾自起了身:“大郎要喝什么茶,奴去烹来!要吃什么点心,奴去备下!” “照常吧!”盛远似乎是被绿乔的欢脱带开了些,眉眼之间也宽泛起来。 初柳、绿乔得了吩咐,便下去备茶点。出了门儿,两人对看了一眼,各自拍起了胸口 “装睡可太难了!我这儿装一会儿还好,你说女郎可能装得过去?”绿乔努了努嘴吧,担忧得很。 “女郎如此安排,自有道理。你记得莫乱说话就好!”初柳怕绿乔声大被里面听见,拖了她就走。 “既然姐姐还在歇息,不如大哥也先去歇息?”盛为见盛远站在外厢不走不坐,便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曾想盛远并不理他,而是直接走进了盛馥绣房。只见盛馥卧于床中,拥着锦被,睡得正香。 盛远走近,见盛馥脸色虽还是有些苍白,但并无虚弱之相,呼吸又是均匀平和,便是十足地放下了心。 “她的伤口愈合得如何?”盛远问。 “已是闭了口,结了痂,但人却还是丝毫不得动弹,唐太医说还需得两月才能试着下床。”盛为说着,看了盛馥一眼,心道若是大哥见你平日里赤足散发,靠着软榻到处逛,有你好受! “她那些闲事,如今是谁管着?”盛为在床边坐下,看似不经意地,帮盛馥掖了掖被子。 “回大哥,她都扔给我了!如今是我管着。” “那个与北地之人共做的家学馆,也是你管着?”盛远眼中星河流淌,璀璨非常。 “是,正是如此。”盛为微微发怵,总觉着哪里不对。。 顿然之间,盛远那如玉琢一般的两指一伸,夹住了盛馥鼻子:“装睡可辛苦?你再装!?” 六十六、昆玉繁 盛馥被夹住了鼻子,随心就想张口呼吸,又一念觉得如此太过不雅,憋了又憋,还是没撑过多久,有些气急败坏地睁开了眼睛:“大哥这是见我没被箭射死,又想闷死我?!” 盛远轻拍了一下盛馥的头:“我倒是想!但你岂那束手就擒之人?这等拙劣的招式也敢使出来,你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这都是姐姐的主意,与我无关!大哥切莫牵连无辜!”盛为急忙自辩,就怕盛远转头又说是他的主意。 “不仗义的东西!”盛馥横了盛为一眼,又气哼哼地看着盛远:“大哥倒是如何识破的?” “呵呵!”盛远颇是不屑:“我刚来时,留清说齐恪在午歇,阿良他们却说是未起。这也就罢了。”盛远又点了盛馥额头一下, “你自小睡觉,但凡边上有一点声音,便会惊醒,然后发怒发狂。方才我与留青说了这半日的话,你却还是睡得深沉,那就只能是装的!” “说罢,却为何要装睡?”盛远走到盛馥妆台边坐下,揶揄地看着自己妹妹。 “大哥你是来探伤的,还是来训话的?我如今已是伤成这样,你还没完没了?装睡又如何?还不是怕你唠叨!” 盛馥想靠起来坐着,自己却是不行,初柳她们又不在跟前,只好示意盛为过来,扶着他慢慢地坐了起来,临了掐了盛为一把! “盛馥你又疯怔了,掐我干嘛?!”盛为急忙跳开,揉着自己的手臂,憋屈得很。 盛馥也不理盛为,还是盯着盛远不放:“大哥倒是告诉我,你来就是想闷死我去的么?” “你这恶人先告状的本事倒是见长!”盛馥的胡搅蛮缠,盛远早已司空见惯。你要上了当顺着她的心思下去,给她绕死便只是早晚之事。 “你还未曾告诉我,却是为何要装睡?” “哼!不要听你唠叨训斥,这个道理可好?”盛馥气哼哼地扭过头去:“不问我伤势如何,却攀着我装睡不放!还想闷死我!你这大哥当得是真好!你又怎知我是装睡?明明是我吃了药,睡得沉,你却还要拿小时候的事来说?!待我回家了告诉父亲、母亲去。。。。。。” 盛为想笑,又很想去叫齐恪来共赏下盛馥无赖发作的模样,但盛远在此,又怎敢造次?! 正好初柳、绿乔烹了茶,捧了点心进来,先看到女郎已靠坐在床上,又见二郎垂头站在边上,心道这回完结,女郎装睡定是被大郎识破了,心一慌再去看大郎,但见他则是一脸无奈、好笑,就知女郎肯定又是撒泼了。 “大郎先喝茶!”初柳摆上了茶盏,给盛远斟上了茶:“这是晋陵雨前的毛尖,女郎说这是大郎喜欢的,就一直存着说要带回京给大郎的。奴如今是自作主张先给大郎烹了壶。” “不要给他喝!都扔了去!”盛馥差不多咬牙切齿地说道! 绿乔又捧上了绿豆糕:“这是和着荷叶汁做的,另有一番清香。大郎尝尝!” “奴禀大郎,燕于、鹭芩她们都已是到了。听说一早就进了城门,却是被堵着走不动,如今才到。奴已是安排了他们去佩兰苑偏院歇息,大郎带来的东西,也都抬去了那里。”初柳说罢又福了一礼,退到盛为边上站着。 “甚好。初柳做事确是周全!”盛远端起茶盏,浅尝了一口:“盛馥,你这茶还不错!” “大哥,你是何等的招摇,半个时辰的路竟花了半日?”盛馥讥笑着:“明知道自己招蜂引蝶的,还是这样?更可见不是真心来瞧我的了!” “我若不招摇,你又如何能得知我已到云城?又何来时间设计装睡?”盛远喝完了茶,示意绿乔再斟上一杯:“为了给你时间,我还去你那劳什子家学馆转了一回。” “我这个大哥做得如此体贴细致,你还要如何?” “大哥!我的私房银子可全砸里面了!你未出得一厘一毫,却还得了个北地通商的好处!如今还说那是劳什子?”盛馥暗叹一声幸运!还好大哥是你今日到了,若是昨日,那这番心思便有可能是白费了! “少哭穷!”盛远轻嗤了一声:“我在那里见到了一人。” 说罢看了盛馥一眼,意味深长:“比尔永略高,也魁梧些。高鼻深目,一看就是北地之人!” “看他年纪,也应比尔永年长,身上也有些贵气。只是阴霾满目,消沉得很。此人想必就是那耀王刘赫吧?” 盛馥脑袋嗡了一声,心道别是两人已是相识,又生出了什么事来?!面上却还是混不吝的样子:“云城中北地人士本也不少,我又不在,又怎知你说的是谁?” “论相貌,论气度,此人倒是不输齐恪!妹妹,难不成你是为此才做下这赔本的买卖?!” “毕竟你与尔永,彼时正是闹得水火不容!” “大郎,这可冤枉女郎了!”绿乔听了着急,便想帮女郎申辩几句,只说得一句,便见盛远的目光已是凝成了万年玄冰一般,冻得她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哼!我又不是盛为,做不出以貌取人这等事来!大哥要不你把那北地通商都是撤了,我也不做这家学馆了,可好?”盛馥似是恼了,在床上摸索着东西就想拿来砸人!半日也不曾寻到什么,便捶着床出气。 这一捶,各人都是着急了,怕她扯着伤口,初柳急忙忙过去按住了:“女郎,有什么事好好跟大郎说,切莫动气。这要是扯开了伤口可怎么好?” “你也莫要再撒无赖之气!越是这般就越显得你心虚!如今家学馆之事倒也罢了,我是不想你跟尔永再出什么纰漏。”盛远语气严峻了起来。 “尔永之前虽是有错,但也是一贯纵容着你做些混事!你们半斤八两,都是不省心的!” “妹妹你一个女郎,本就不应混迹在外做些儿郎之事。如今你与尔永和好,甚好!家中也盼着你们早日完婚,大家便都能轻省些!” “这北地的王爷在南朝横行无阻,又是替他们宗室联姻,又是开这家学馆收买人心,仗的还不是你,或是盛家之势?此事之中你盛馥所得,又怎可与之比拟?” “你倒叫我如何信你与他无私?”盛远手中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呯”的一声,唬得绿乔、初柳连透气都要不敢了! “是!当日我是为了与尔永置气,又见有北地通商之权,才是应了此事!可我那刘赫,并无私情!尔永也知此事,他与刘赫业已见过,大哥你思虑过甚了!”盛馥像是泄了气,虽不甘心,还是认了。 “正因要避嫌,如今我也不管这些了。都交予了盛为打理。以后坐着收银子便好。”盛馥美目一转,又是赖皮上身的样子:“大哥,虽是交予盛为了,可这还是我的私产,也是嫁妆!你可不能充到公里去!否则我便闹你个天翻地覆,你可信?” “家里还缺你这点银子不成?只要你罢手不管,安心成婚,没人会动你的嫁妆!”盛远听得盛馥如此说,神情温和了几分。 “我也累了,先去歇会。晚膳时,再与尔永相见吧。”盛远说完,起身欲走,又想起什么,哼笑了一声:“他且别睡过了头才好!” 盛为送盛远出了苾馥轩,再回来时,就见盛馥正拍着心口,不断说着:“还好!还好!”。 “盛馥!你方才说二郎以貌取人!来来来,说个清楚!”盛为卷了袖子作势要找盛馥拼命,却被人一把揪住了后领。回头一看,正是齐恪。 六十七、花满蹊 齐恪揪住盛为,往后一拉,自己快步走到了盛馥跟前:“如何了?” “还能如何,自然是让大哥识破了!”盛馥突然笑得有些狡黠。 “那?拂之应是再没有将家学馆冲到公里的意思了吧?” “应是不会的了!”盛馥嘟了嘟嘴:“躺了这半日,快憋闷死了!” “齐尔永,你可知道你那疯婆为了保住那点贴己,在大哥面前认了跟刘赫有情!” “当真?”齐恪脊背有些僵硬,直直地看着盛馥。 “自是当真,我若不认,你觉得他会如何?”盛馥左手握住了齐恪右手:“你还不晓得大哥?” “也是,只有你负气胡闹之事,他才肯罢手不会深究。”齐恪释怀,转又向盛为道:“留清,你姐姐此番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能保住你的贴己。” 盛为心中触动,鼻子骤然有些酸涩,又不想表露,只得讪讪地道:“二郎也不缺钱财,其实你们不必如此费心。” “你和那个,自小可曾吃过一点苦的?若真有那天,如今总是备足了才好,宁愿多了也万不能少!”盛馥瞪了一眼:“不成器!” “女郎既晓得大郎要识破,为何还要演这一出?”绿乔忙着给三人斟茶,也想给自己解一解惑。 “且听二郎跟你说!”盛为来了精神:“你家女郎就是要大郎识破,那叫示弱。而你家大郎,向来是不追穷寇。因此上,盛馥今日就扮了一回穷寇。。。。。。” 绿乔听得云里雾里,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二郎的意思是,女郎就是要大郎觉得自己心眼耍不过大郎,只是一心混闹,如此大郎便不会再揪着女郎不放?” “孺子可教诶。”盛为很是满意:“看来二郎平日里没有白教你!” 绿乔翻了个白眼,很是不以为然:“奴是女郎的奴婢,又不是二郎的。要教也是女郎教的,又关二郎何事?” “绿乔,你把她那个疯样再学个几分,保管日后无人敢来娶你!” “哼!那且不劳二郎操心!奴还未必想嫁呢!” 两人均是伶牙俐齿,又是互不相让,你一句,我一言,就争了个热闹。 “都别闹了!”盛馥喝了一声:“如今大哥在这里,都收敛着些。要让他瞧见了,有你们好受!” “女郎。晚膳是摆在这里大郎院中?奴好去知会厨房。”初柳看时辰不早,便想着该是安排下去了。 “我伤重,不能移动。但又不能错过给大哥接风,自然是摆在我院子里。” “尔永!”盛馥捏了捏齐恪的手:“大哥晚上少不得会难为你一番。你切莫要。。。。。。” “无妨!”齐恪帮盛馥理了下鬓发:“无论拂之如何,孤都会好好应承。” 既“计策”已被盛远识破,苾馥轩内各人也就不再装着。盛馥又是让人抬了软榻到了水榭边上,于是喝茶的喝茶,看书的看书,只等着晚膳。未曾想刚到申时,盛远就差了人,浩浩汤汤地抬来了许多箱子。 领头的燕于矜持着走到齐恪、盛馥跟前,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奴拜见恪王殿下!殿下安好!奴拜见女郎!女郎安好!奴拜见二郎!二郎安好!” “这箱子里的物件,都是大郎带来给殿下、女郎的。” 盛为听着不悦,正暗自嘀咕为何独缺了自己,燕于便已接着说:“二郎的,奴已是让人送到了二郎院中。” “另有些药材已是送到了药房。大郎说让唐太医于府医看着用就好。” 又行了一礼:“殿下、女郎、二郎,奴告退了。”燕于说罢便退了出去,从始到终,都是低垂双眸,未曾直视过众人。 绿乔有些气,方才还想着许久未见,这会见了也是高兴,理应招呼一声来着,没成想人家竟是眼皮子都未曾扫到自己一下! “这伺候大郎的,眼界也是高些。居然都是瞧不见我们!”绿乔看燕于还没走出院子,故意放大了声音。 “瞧不见便瞧不见罢!你们又不是谁的奴才!并没有卖身契在这里,为何要比?”盛为平日里跟绿乔掐架是毫不客气,但此时看见她受了“外人”的气,却是要帮着的。 “你这又是何必?”初柳拉了绿乔一把:“她们原是大家的,跟我们本就不同!你置这个气做什么?” “我就是看不得她们那样子!一个个趾高气扬的,都快把自己当女郎了!就跟当初末杨那。。。。!”绿乔说到这里,幡然觉得自己闯了大祸,忙捂上了嘴,又啐了自己一口:“呸!呸!呸!奴胡诌呢!请女郎责罚!” 盛馥看了已是满脸通红的齐恪一眼,狠狠瞪了绿乔一眼,初柳见了,忙拉着绿乔一起跪下了:“殿下、女郎,要罚就连奴一起罚吧。” 齐恪见盛馥恼着两个丫鬟,更觉愧疚:“无妨,都起来吧。绿乔,替孤去拿些点心来。” 绿乔、初柳闻言感激地看了齐恪一眼,急忙忙去了。 齐恪伸手握住盛馥的手,若有所思。片刻后,突然向盛为问道:“留清可还记得,那日夜里,孤说过细想起末杨之事,觉得有诈?” “哪日夜里?”盛为迷糊:“二郎怎知你说的哪日?!” “就是孤与梅素中箭那日夜里,在兰兮堂。” “齐尔永你想作甚?!我已是揭过了此章,如今你倒是难忘了?”盛馥美目一凛,甩开了齐恪之手。 “梅素你且别恼,听孤说来。”齐恪又抓回盛馥的手,牢牢握住。 齐恪想说,又感窘迫。几度张口,却是未曾吐出一个字来。盛为见了十分焦灼:“齐尔永你快说,否则一会盛馥发疯,二郎可是自顾逃命,救不了你!” “梅素,莫恼可好?!”齐恪不敢去看盛馥瞪得硕大的眼睛,踌躇着开了口:“孤当时,要说失节,也就那一次。。。。。”声音越说越小,细不可闻。 “哈哈哈!”盛为大笑:“恪王殿下居然自称失节!笑死二郎了!” 盛馥一个冰刀眼丢去,盛为只能闭上了嘴,哧哧闷笑。 “那次,孤是喝过了些,但也不该醉得那般昏死,凭是何事,事后都记不得,想不起。清醒之后,孤。。。”齐恪看着盛馥两眼就要沁出火来,急忙长话短说:“当时孤听得那她如此说,就真当自己是酒后乱性,做了那事。” “后来孤虽是给她了些体面,也只是为了跟你置气,跟皇兄置气!她并未曾在孤房里呆过,京中也好,来了云城也罢,都是独自在偏院住着的。” “那日我们中箭,在孤心中,她首当其冲便是那嫌疑之人。可凭她,若能买得到那乞食军,那所有种种便更是扑朔迷离了。” “于是孤把前后的事情又细细地捋了一遍,不说后面她设计的那些,就说这起因之事,也多是她设计而后诬赖于孤。” “你的意思是她背后有人?而此人处心积虑,为的就是拆散你我,或是要你性命?”盛馥静下心思,反复思量着:“若真有此人,想是与那椅子之事脱不了干系。” “或者,真会是刘赫?”盛馥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跳! “刘赫?二郎觉得不会!”盛为虽是不知那椅子之事为何事,但却莫名相信刘赫。 “孤亦觉得那刘赫不会!然,人心叵测,暗箭难防,此人究竟是谁,如今也真的是天知地知了,” “梅素,此事可否与拂之探讨一、二?” “不可!此事切莫告诉大哥!”盛馥摇头:“他巴不得我这里再多些事情,便好收了我的庄子去。万万不可!” “好,既然梅素如此说,孤便不提。”齐恪如今觉得,存于他与盛馥之间的最后一丝烟霾也都已散尽,浑身都轻快起来。 “盛馥,莫念之事要不要提?”盛为终日挂念着那个小小儿郎,一旦想到他那小模样,便会寝食难安。 “此事是断断不可造次的!”盛馥虽不曾见过莫念,但常听齐恪盛为提起,心中也早已有了挂念:“方娘子那里,又不会查得如此之快!”。 “那玉笄!”盛馥眼光一亮:“不是说跟莫念那根神似?你们一会晚膳之时都是戴上,且看看大哥会做何道理。” 六十八、压枝低 盛馥原想把席设到廊坊去,但齐恪却说秋日夜凉,不要再往水边去了。何况两人身上有伤,盛远要是犯起了教训唠叨,绝非美事。盛馥只得作罢,最终还是把晚膳开在了花厅之中。 “女郎,如今螃蟹不肥不壮的,奴便做主让剔出了黄和肉来,和着肉糜做圆子熬豆腐。”初柳正回禀着晚膳菜色:“其余大郎喜欢的也都是备下了。可是要备些酒?” “你去挑前五年酿的桂花酒,备些吧。”盛馥说完瞟了一眼齐恪:“你有伤在身,却是不能喝的。” 齐恪无奈摇头:“孤何时又成了贪杯之人?!” 盛馥不答,只是有些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齐恪愣怔,这又是为何? 盛为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一脸蔫笑:“齐尔永,你之前说过什么,可是忘记了?别人贪杯误事,你可是贪杯失节!依二郎说,今日,恪王殿下便拜别了这忘忧物罢!” 齐恪闻言有些窘蹙。想自己虽不贪杯,但还是爱酒。这若是今后再不得碰,也是可惜。正想着要如何哄着盛馥忘记了这一茬,却听得院中热闹喧哗起来,原是盛远到了。 盛为一咕噜就从胡床上窜了起来,快步赶至花厅门口,垂首立好。齐恪见他一息之间便从喋喋不休变成了那仗马寒蝉,想着晚些必是要就此好好调侃他一番,才是得过。 “大哥安好。”盛远已是跨进了花厅,盛为行礼问安,一点不敢造次。初柳、绿乔跟在盛为身后,也是规矩地请安拜礼。 “拂之。”“尔永。” 盛远、齐恪行了平礼,又是互相伸手让座。齐恪让着盛远在上首坐下,自己则是坐到了下首。 “女生外向!还未出阁,兄长倒成了客了!”盛远笑了笑,看见站着的盛为:“留清你也坐吧。原不是在家中,没有那么多规矩要讲。” 盛为应了是,就在西次落座。坐姿端方,丝毫不敢露了懈怠之气。 “梅素不宜挪动,便不来了。这晚膳的菜,每一道却都是她拟的。”齐恪向盛远说完,便招呼了初柳,示意可以开膳了。 眼看苾馥轩内丫鬟们为了传菜奔忙不懈,初柳、绿乔也是摆碟上菜、斟酒,忙得欢透。盛远身后的燕于、鹭岑却是巍然不动,没有一毫要搭手的意思。 “拂之,孤有伤在身,只能以茶代酒了。”齐恪举杯:“孤与梅素,累家中担忧了,惭愧。” 盛远举起酒杯虚敬了一回,又抿了一小口:“你们既知累家中担忧,日后就休要再生事了!” 此时,燕于、鹭岑才是施施然上前,一个拿起筷子,一个拿起汤勺,挑了几样菜式给盛远布上,又是柔声问道:“大郎可要用虾?” 绿乔气得都似要炸了。这第一件,她们进来居然不给殿下、二郎见礼;第二件,方才见苾馥轩中忙成这样,别说帮衬,她们竟是连虚情假意地询问一句,也都是没有;最后一件,如今开了席,她们更是只对着大郎百般殷勤,眼中一点也没有另两个主子,这便是明晃晃地奚落殿下、二郎。 而奚落殿下与二郎,便是在欺负女郎。绿乔越想越怒,但大郎在此,又不好寻了她们吵闹掐架去,气郁之下,只好狠狠绞着自己的衣襟。 初柳见她如此,也不劝。转身出门不知去吩咐了什么,又是进了盛馥绣房。 不一会,就见四个婆子打院中进到了盛馥房中,出来时,正是抬着斜靠于软榻上的盛馥。 盛远见了并不讶异,只是有些无奈:“你倒是何时才能安生些?” 齐恪忙迎过去,帮盛馥靠得更合意些,轻声道:“你不是说不出来么?为何又来?” “我气闷得紧,便出来逛逛!”盛馥笑了笑,一双美眸便向燕于、鹭岑扫去。 那两人忽觉女郎眼神有异,放下了手中器物,福了一礼:“女郎安好!” “大哥,如今我倒是有事请教!”盛馥喝了一口绿乔盛上的汤,笑嘻嘻地看着盛远。 “何事?你且说来。” “大哥你说,这庶人见了我,该行何礼?要是奴才呢,又该行何礼?” “自然是拜见之礼!”盛远蹙了蹙眉,隐约觉得自己妹妹来者不善。 “那方才大哥那两个奴婢,给我行的又是何礼?”盛馥笑意顿时全无,眼中两把冰刀又现,直直丢向燕于、鹭岑。 两人一慌,鹭岑想要跪下,燕于却拖着了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且看大郎如何示下,不急认错。 “我倒是不曾留意。”盛远转头看了看两人:“你们行的是何礼?” “因是大郎说过,这不是在家中,不用拘谨着。所以奴并未向女郎行大礼,只是问安。”燕于欠着身子,福着礼把话回完,并不儒弱。 “混账东西!大郎说不用拘谨着,是说你们么?什么时候你们就成了跟我一样的了?”盛馥顺手抄起筷枕就往燕于扔去,盛远惊,齐恪急,盛为却只想笑:这疯婆原是来给自家郎君跟二郎出气来了!甚好! 那筷枕不偏不倚砸在了燕于眉骨之上,燕于平日也是当花儿一样养着的人,皮娇肉嫩,哪经得起着石头一样沉的瓷筷枕,瞬间皮开血流,糊了眼睛。 鹭岑想去帮她捂住,却也觉得自己脑袋一疼,一摸,也是一手鲜红,原是盛馥也扔了她。 两人懵了,又是委屈非常,尤其燕于,想着自己眉骨已开,日后这容颜便是毁了。顿时哭了出来! “闭嘴!你个贱奴敢哭一声出来,我就把你眼睛剜了出来,可要一试?”盛馥一掌拍于桌上,狠戾之气周身弥漫。 “梅素!别牵到了伤口!”齐恪见盛馥动了真怒,便想去拦,又怕用劲过了,反伤了她。正揣摩着盛馥为何如此愤激,心念一动,想起绿乔那话“都跟当初末杨似得”。原来如此!齐恪醍醐灌顶,相近之人,形似之举。她们虽不是末杨,但忤逆轻狂却与末杨同累。如此,便是真的不能太劝着了! 燕于果然闭了嘴,不敢再哭出声来,人却向盛远转了转,想着要让盛远为她做主。 如今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盛馥就为寻这二人晦气而来。初柳见燕于、鹭岑都是见了血,心下不忍,有些后悔去告诉了女郎方才她们对殿下和二郎不敬之事。 盛远一直冷眼看着,喜怒不辨。待听到燕于隐着哭腔用极微的声音喊了一声:“大郎。”才是淡淡问向盛馥:“可曾闹得够了?” “不够!”盛馥盯着燕于不放:“大哥平日里对我们倒是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的约束着,如今你的奴婢倒是捅破了我的天了!我今日必要讲究一、二。” 燕于、鹭岑真是怕了,才想起这女郎可是连王府都敢烧的人。如今就算自己在大郎跟前如何得脸,又怎缠得过这女魔头去?忙不迭后悔方才为何要轻慢于她还有那恪王,如今是怕死了她的“讲究”,于是扑通一声,对着盛远跪下就拜:“大郎,奴们真不是有意的。女郎原是误会了,大郎!”。 盛远皱眉,心中暗骂两人蠢钝,正要开口,盛馥已又是发作:“盛远,你养的好奴婢!眼中竟是没有别的主子!求饶也就知道找你!?如此说来,父亲母亲她们也自不放在眼里了!这是要挑唆着你反了么?!” 六十九、傍谁飞 盛馥此话一出,各人颜色均是紧了一紧。众所周知这些年来盛远与盛家郎主愈发的政见不同、意见相左。平日里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提及、不说破。 如今盛馥此话若只当作混闹的玩笑也就罢了,可若是真要讲究起来,虽谈不上惊天骇地,却也是足够搅起一场不小的风波了。 齐恪先动,解围似地笑了一声,起身移到盛馥软榻上坐下,握着了她那扔东西、拍桌子的手:“奴婢犯了规矩,要打要罚,还不是由得你。今日原是给拂之洗尘接风的,你这样,倒像是舍不得花了这一桌席的银子一般。”说罢捏了捏下盛馥的手指,星眸闪动,两人眼神交汇之下,盛馥已懂齐恪示意----无论是此疆彼界,如今断不能跨! 盛为摸了摸鼻子,心道:二郎还是坐着不动,一字不说,才是上策。免得说错做错,坏了盛馥的事! 而天人一般的盛远,此时却是好笑般得对着盛馥道:“何时你竟改姓齐了?责罚家中的奴婢竟还要问我?” 盛远话落,燕于、鹭岑的心也沉了底。大郎既不回护,落到了这霸王一般的女郎手里,这还有好? 鹭岑急忙跪行到盛馥跟前:“女郎,奴错了,奴坏了规矩。愿领责罚。” 燕于却还是跪在盛远跟前,哭又不敢哭出声,想去拉下盛远袖襟,众目睽睽之下,也是不敢。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盛远,愿他能转眸看自己一眼,起了隐测之心。 “果然是得脸的!就是不同!”盛馥嗤笑着,看了看跪在自己跟前的鹭岑:“去兰兮堂外跪到明日辰!不许吃喝,也不能有蒲团软垫垫着你的膝盖,若要晕了,明儿就加倍重跪。” 鹭岑的心松下了,虽是要吃些苦头,但女郎未罚到根本,那便是无事,她出了气也就好了!急忙磕了个头,谢了女郎,又跟一众主子行了礼,便自领罚去了。 燕于本来埋怨鹭岑不曾“同舟共济”,抛了她自去跟女郎求情,此刻听得盛馥只罚些皮肉之苦,倒是不怨了,心道有她充了先锋,倒也晓得了盛馥心思。眼看盛远而今绝无回护之意,盛馥责罚也不重。燕于便起身,也跪倒了盛馥跟前。 “女郎莫再气了!奴愿领责罚。” 盛馥眉毛挑了挑,冷笑了一声:“原来你来领这责罚,只是让我莫气!如此说来,我竟还要感激你这做奴婢的为了宽慰主子自舍其身?” “奴不敢!”燕于头垂得低了些,心里只想着兰兮堂外那青石板坚硬无比,要跪到明日,这膝盖可有得罪受,之后必要好生养息几日了。 “你都拿自己当我半个大嫂使了,还有何不敢的?”盛馥见她虽是求饶,但仍一副委屈不甘的样子便怒从心来。 “梅素!胡闹!”盛远略窘了一下:“她就是个奴婢,你又乱攀扯什么?!” “哼!”盛馥想起小莫念,想起莫念那至今生死未知的母亲,又想起盛远那时宁为情死,而今却是游戏花丛,纵得奴婢这样嚣张,更是怒不可遏:“大哥,她这果,还不是你那因?我可不管你曾许了她什么,如今她还是个奴婢,我也只管出气!” “梅素,让她也去跪着便罢了。”齐恪见盛馥如此,怕她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来,让盛远太失颜面,于是又是捏了捏盛馥手指提醒一二,更是出言相劝。 谁料盛馥一把甩开齐恪,又是气哼哼地横了他一眼:“一个两个都是这般!不知让什么蒙了心,竟做这等不堪的事来!” 齐恪倏得面红耳赤,讪讪得再说不出一个字来。盛远听了,似开解了般笑了笑,反倒是抛给齐恪一个安慰的眼神。 “大哥!你若要为她求情的,请早!休等日后再怪我!” “我却是为何要怪你?一派胡言!”盛远示意绿乔给自己斟了杯酒,端起酒杯闻着桂花香气,一副事不干己之态。 燕于见盛馥点破自己那点事情,心反而稳了稳。女郎既知道,总也得给大郎几分体面,对自己不会太过了。 “燕于,如今,你有两条路可选。这一,掌嘴四十,赐“奴”字,再到兰兮堂前跪着,跪足十二个时辰;这二、你自此刻起出府,永不再为盛家所用。并要立下字据,若在与盛家任何一人有任何牵扯,即刻自尽!” 盛馥顿了顿,又冷笑一声加上一句:“我劝你倒是别想着能做些让人不知道的事,再有,真有那天,你要不肯自尽也是无用的!你可要一试?”。 祝大家新年快乐!2020心想事成! 七十、带何归 燕于冷汗涓涓而下,惊怕固然有之,但更多的,却是羞愤! 本以为自己总该比鹭岑得脸些,没曾想女郎却是给了自己这样两条绝路来选! 掌嘴也就算了,罚跪也便罢了,这赐“奴”字,可是要用烙铁生生的在脸上烫个奴字出来。燕于知道,除非是家奴罪大恶极,盛家一般不动此罚。如今自己只是轻慢了些,却也当得罪大恶极?况且容颜一毁,大郎哪里还会再看一眼?大郎若要丢弃了,日后哪里还会有出头之日?哪里还会有荣华富贵?故此路断断不通! 为今之计,只有出府了。但女郎的意思,若出府了还跟大郎有半分牵扯,便要自己以命相抵。 只是女郎,你也太高看了自己。这茫茫人海,你还能盯得住我了不成?只要大郎不忘情,假以时日,我必能卷土重来,届时能有个名份也未可知。 想到此,燕于也不慌张了。先拜了下盛远,又转回身来,对着盛馥欠了下身子:“奴选出府。” 燕于话音刚落,一向低头不语的盛为向盛远伸出了一个大拇指:“大哥实在是好眼力!二郎敬佩!” 盛远那双辰光不息的美目中,流转的银河几不可见地滞了一滞,笑道:燕于是聪慧之人,自然要选易行之路。” “真是爽快!”盛馥而今是真笑了:“我记得你是家生的,看你年岁,也早已从良了吧。这倒也省了一番手脚。” “初柳,一会喊人带她去管家那里立字据,再送她出府。” “走之前,把她头上的,身上的,但凡是盛家的东西,都给我拔了,扒了。凡从京里带来的,一样不许她带走。再知会大家,把她留在那里的东西也都抄没了。她家中之人的营生,也都不要做了。以后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再与盛家无半分干系!” 众人一听,这与当初她处罚末杨一般无二。末杨当初是被齐恪藏了起来,未在府中,否则怕是当场会被盛馥挫骨扬灰。如今燕于也遭此处罚,一则是真犯了规矩,这二则,怕就是为了当初末杨与她私交甚笃,殃及池鱼,如今她也算是连坐了。 燕于听得盛馥竟然要充没自己所有私产,还要断了家中营生,又急又气又是愤慨:“女郎,我究竟是触了你多大霉头,居然连我家中都要牵连?!” “哈哈!”盛馥一笑:“亏得大哥还夸你聪慧!在我看来,真是蠢得可以!” “原来,我并未想冲没你的东西,也未想牵连你家中。可惜,你既跟我领罚,却还去拜我大哥。”盛馥啧了一下:“我本就是为了你目中无人而罚你,你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犯。” “方才居然还称起我来了!”盛馥一眼扫向盛远:“看来,还真是个得脸的。” “你如今要保住你那些东西呢,也不是不行!”盛馥幽幽地看向燕于:“要么赐奴字再出府,要么冲没你的东西,选罢!” 燕于僵在那里,有些失措。大郎已是作壁上观,再去求他,那在女郎那厢就形同火上浇油。或者,此刻自己越是委屈,来日大郎越发会补偿些?留得青山在,还怕无来日?燕于一狠心:“女郎冲没了就是!燕于再无二言!” 盛馥呵呵一笑,便差人押了燕于去找官家立字据。燕于走时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盛远,盛远却是视而不见,而是满面奚弄之意地看着齐恪。 盛馥转眼已是专注在吃上,由绿乔服侍着慢慢地喝了一碗汤,又吃了几筷子菜。只是因着喝药不能吃鱼虾,有些扫兴。吃罢了,心满意足地说了句:“我也乏了,且回房去了。你们几个不知被什么蒙了心的,自便罢!” 初柳忙去招呼了人来抬软榻,齐恪也起身送盛馥回房。 “梅素,你这样就废了拂之的大丫鬟,不仅是为了她越矩之举吧?”进来房,齐恪轻声问道。 “自然不是!”盛馥美目一翻:“怎的?因她是末杨昔日密友,殿下心疼了?” 齐恪扶额:“别喊我殿下,我喊你祖宗可好?都说了孤原是被设计之人,只怕愤恨还来不及,哪里有的什么心疼?” “原是你说的,切莫生事让拂之藉此得了由头动你庄子的由头,你却是明着挑事。。。。。。” “蠢!”盛馥一手掐上了齐恪胳臂:“那奴婢没规没距,轻慢了你跟盛为,家中本不该容。且我想起莫念又见她张狂,就越发来气!哪天莫念要真的归宗,大哥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在,你觉得莫念会如何?” “只因如今不能对大哥明说,便只能扯上末杨那婢子,让他觉得我是借事撒气,燕于只是连坐。更可况她犯了大错,大哥又能说出什么来?” 齐恪恍然大悟:“梅素你这一石二鸟之计,倒是想得快,使得狠。”想起自幼见惯的宫中轶事,又想起武顺帝如今的后宫争斗,齐恪心有余悸:“亏得是你当机立断。否则等莫念归宗,只怕要吃尽燕于的苦头。到时候这小二郎性命是否能保,都是难说!” “所以今日要杀鸡儆猴!那些个势力奴才,别以为捧着盛远便是好了,我真要罚,盛远自也保不住!”盛馥得意地哼了一声,又拧了齐恪胳臂一把:“你快去罢,别叫他们等了!” 齐恪蹙着眉,不为别的,是真疼!盛馥下手是一点不带留情,但凡掐上,拧上,必是全力以赴。 盛远见齐恪揉着胳臂,皱着眉出来,更觉好笑:“尔永,我那妹妹又做了什么?你竟是这般苦楚?” 盛为拉了下嘴角,那疯婆还能做什么,又掐又拧,就缺咬了!这原是他们俩的相处之道,只是此时盛馥却为何。。。。。。?盛远灵光乍现:“大哥,你且让殿下把大袖撩起一看,便知道了!” “哦?如此说来倒真要看看了!”盛远顽劣之心大起,走到齐恪跟前,撩起袖子就看----只见齐恪胳臂上,红、青、紫、黑一片一片,新痕盖着老伤,老伤错着新痕,层层叠叠,煞是好看。盛远顿时眉纠结不堪,哭笑不得。 “尔永!你是越发地纵着她混闹了!”盛远拍了拍齐恪肩膀,心中对燕于之事更是清淡了几分。 “无妨!孤就是惧内,也不怕别人笑话!”齐恪端起茶盏:“拂之,孤继续给你接风洗尘。勿让方才之事扰了我等兴致才好!梅素性情焦急,若得罪了拂之,担待些吧!” “若是拂之舍不下燕于,待日后孤开解了梅素,再让她回盛府就是。” “尔永言重了!”盛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个奴婢罢了,不足挂齿。只是,倒是牵连尔永又遭了一回磨折!” “原也是孤该当!”齐恪惭愧不已:“只要梅素解气,孤无怨言!” 盛为正在吃那炒蟹黄,听得齐恪如此说来,差点忍俊不住就要将蟹黄喷了一桌:不知方才又得了盛馥什么指点,齐尔永如今倒也是越来越会扮戏了! “尔永的伤可好些?”原就是为了探伤而来,盛远终是问到了正题。 “孤的伤不妨事。看似凶险而已。” “果真?”盛远看向盛为、绿乔。 “回大郎,殿下是被箭射断了肋骨,所幸入肉不深。只是当日殿下自己硬拔箭头,伤口倒是比原来的难看了些,愈合也慢了些。”绿乔先向盛远福了一礼,再是垂首慢慢回禀。 其实此刻绿乔心中甚是得意解气,但也是守足了十二分的规矩:女郎方才就是借着燕于不守规矩才能生事打发她出去的,如今自己可切莫让大郎寻到错处,倒让女郎难堪。 “我这次倒是带了好些药材来,还有些古方,说是对生肌有奇效。回头让唐太医配了试试。” 说罢又有些担心地看了齐恪一眼:“尔永,听说肋骨折断之痛很是难熬,我看你行动自若,可别是硬撑的!” “无妨!”齐恪感激地抱了抱拳:“因是。。。唐太医有一古方,镇痛愈骨。孤如今虽是皮肉之伤愈合慢些,这骨伤倒是好了许多!” 盛为闻言瞄了齐恪一眼,心道这明明是垂伯的药,垂伯的方子,为何要说成是唐太医的?!只是他如此说,必有道理,此时必然不能洞穿,随后再问罢。 “这谋害你们之人,可曾追查到了?”盛远又是饮尽了一杯桂花酒,绿乔见了赶紧满上。 “乃是北朝耀王府中侍妾买凶而为。”齐恪心想此事在向盛府报信之时已然言明,如今盛远又问,便是明摆着不信。不信就不信罢,反正是家中之人,也无干系。 “我说是真凶!不是你们推出去顶缸之人!”盛远敲了敲桌子:“若我真信是那刘赫侍妾做的此事,他们如今在南朝还岂能有一个活口?” “拂之,并非是孤刻意隐瞒,实在是真凶难寻!”齐恪叹了口气。。 盛远眯起瀚眸:“你们就未曾想过,那耀王刘赫就是真凶?” 七十一、雪魄侵 听得盛远前后说法相悖,齐恪愣怔了:“拂之,你此问与你方才所说岂不是背道而驰?” 盛远看了眼绿乔,绿乔识趣,立马退了下去。又眯着眼看了看盛为,良久说了句:“罢了,留清留下罢。” 此刻花厅之中,只剩下郎舅三人。盛远并不管齐恪急迫,先是从容自斟了一杯桂花酒,继而晃动着酒杯,看着金黄色琼浆在杯中荡漾,展露了一个见者迷醉的笑颜。 “尔永!末杨现在何处?” “她早已私逃。孤当时搜遍云城,也未曾寻到!”又是末杨!齐恪而今想到她便是切齿痛恨,复添上彼时荒唐的自我羞愧,参杂混淆,便有了几分戾气。不自知的,齐恪眼露杀气,额上青筋也跳动了起来。 “你搜遍了云城?可是真的搜遍了?或者,她并非私逃,而是你私藏了?” “拂之你!”齐恪纵是再不想生事,听得盛远说他私藏末杨,也是忍不住暴起:“孤自认从前确是混劣,但如此下作之事,孤却是做不出来。旁人不信孤也便罢了,但拂之与孤自小一处,难道不知孤的心性?” “大哥,如今你说殿下之前行事荒唐,到是没错。但如今私藏末杨此等,实在无稽!”自从齐恪在木犀之薮门口自拔箭头,盛为对他比从前不知亲近、信赖了多少。此刻听得盛远刁难于他,忍不住要分辨几句。 盛远挥挥手,示意齐恪坐下,稍安勿躁:“凭末杨,她有什么本事能躲得过王府禁卫搜查?既非尔永私藏,总是有人私藏了,然否? “你想当然搜遍了云城,可是那北地之人的府邸,你可曾查了?搜了?” 盛远话落,齐恪已失神跌坐下来,先觉热血冲冠,后感冷水浇身。 盛馥才说疑是刘赫,此番盛远亦是疑此。齐恪虽向来忌惮刘赫心仪盛馥,但亦当他是谦谦君子,故才容得下他一个北地王侯在南朝横行直走。但若果真是他步步设局,连末杨都是他收买安排,那此人用心之巨、之密,便是可憎可怕了! “孤不曾留意过刘赫府邸。”齐恪几乎是一字一顿说了出来,心中已是懊悔万分:“孤只当那贱婢与北地必无瓜葛,因此未曾起过一点疑心。” “孤信他对梅素情深,既情深又怎会重创于她?故那一箭,孤从不肯信是他指使安排。孤又错看人了不成?!”齐恪十分失意。 “未必就是如此,大哥也只是猜测而已!”盛为忍将不住:“殿下先不忙自省,既是大哥有疑,那就往此查上一查再论!” “自是要查!只是,尔永的禁卫去查,还是,盛馥的私军去查?”盛远似不经意地淡淡问着。 “自是孤的禁卫去查。名正言顺之下,边卡城卫才能为孤所用!”齐恪险些脱口而出“双管齐下”,只是不知为何就觉不妥,话到嘴边急忙改口。 “如此也是妥当!”盛远嘉许似地点了下头,又见齐恪沉闷不已,叹息了一声。 盛为却还是不信刘赫是那等样人!可如今大哥笃定,齐恪又是信了大半,他再刻意辩解既是突兀又是无用。可再由着他们说将下去,刘赫就越难脱得嫌疑。 为今之计,就是岔开话题,奔着别的说去。这。。。。。。如何说?又说什么呢?盛为苦恼,抬起一手支头,待触摸到自己鬓发----“哈哈哈”,盛为在心中大笑三声,二郎真是机智! “大哥!”盛为边喊盛远,边伸手拔了了发髻上的玉笄:“你看这玉笄如何?”说罢就一把塞进了盛远手中。 盛远手中被莫名塞入一支玉笄,也是无语。想起盛为一贯的做派,只当他又是得了什么稀世之物拿来炫耀。盛远揶揄地看了盛为一眼,讪笑了一下,既他要大哥掌眼,那便看一看罢。 玉笄入手温润细腻,未看便知不是凡物。盛远摊开手掌定睛看去,还未曾看得真切,便觉着心揪了一下! 这是。。。。。。?湮没已久的往事,一片一片,一件一件,接踵而至涌上盛远心头!不是早已忘情了么?不是早已心坚似铁了么?何以还是触之即痛? “倒是不错!留清是从何处得来?”盛远平静似水,不见毫厘卓殊。 自见盛为拔笄,齐恪也暂抛了刘赫一事,只想看盛远见到发笄会作何道理。待见盛远依然故我,齐恪反而不能泰然。 “拂之你看,孤也有一支。”齐恪也取下发笄,递予盛远。 “你们竟是都有?那可曾备了我的?”盛远玩笑着,手指却鬼使神差地在玉笄上抚摩起来。 “你那妹妹,只想着自己郎君,我这个也是费了我一番吵闹才得来的。大哥你又哪里会有?”盛为盯着盛远手指,心中直道:是了!是了! “梅素说,这乃是从园子库中翻到的一块老料。她见着好,便拿来用了。”齐恪也是见到了盛远那不肯流露的情愫从手指宣泄而出,就想再激上一激。 “后来库房查账才知,这块料原就是拂之的!梅素可算是占了你的便宜。” “哦?!”盛远手指轻颤了下:“原是我的?天长日久,倒是不记得了。” “这么好的料,百年也难得一块。如今大哥不记得是因着好东西太多,只是当初为何却不曾拿来为自己制个笄,佩、的?倒白白扔在库房积灰。” “这兰花笄你可是喜欢?”一双晶莹明澈的秀目,含情脉脉地看着盛远;一双白皙玲珑的手,正捧着一杆头似兰花待放,身如兰叶俊挺、自带霞光斑斓的白玉发笄。 “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喜欢!”盛远接过发笄,也揽过了那位玉人。 “女郎说,大郎鲁莽灭裂又怯懦无边。女郎耗尽了血泪、虚度了这些年的光阴,却如同水中捞月,宝山空回,如今只落得两手空空、心神俱碎。” “女郎自此与大郎镜破钗分,一别两宽,生死不复相见!”。 “赶了这几日的路,我也累了。今日便如此罢,尔永,留清,你们自便就是!”盛远像是抛下火红的烙铁般扔下了玉笄,对着齐恪拱手一礼,仓卒而去。 七十二、流霞现 今日方娘子可是打扮得尤其用心出色。 单螺髻上独戴一柄金线穿成的麦穗样珍珠珠花,细看之下才是发现,这大麦穗原是用小麦穗堆叠而成,再配着同式的耳坠,体面却不张扬。看这珠花、耳坠,虽是珠子不大,金线不粗,但就这一份精细与别致,已叫人忘尘。 象牙白绢丝上杉上的夹着银丝的绛紫色、草青色团绣亦是麦穗,与那珠花相印成趣;绛紫色、白色相间裙裾,只是那银丝团绣的到成了白色。最妙的是那裙裾白色之处,均是薄纱制成,若隐若现地印出里层石榴红丝裙,再配上上衫同色长髾,平添了许多娇美。那草绿色银丝围裳更是点睛之笔,凭得就让这一身搭色沉闷的衣裳起了活泛。 方娘子是最讲究要懂得主家心意之人,绝不会行那僭越之事。衣裳再是华美,裙尾也绝不能拽地几尺,故只是比寻常的略长了些,盖住了鞋履而已。 但就算这般,也是让木犀之薮中娘子、女郎侧目良久。倒不是羡她衣裳首饰贵重,而是这份眼光心思实在独到。 “方娘子,今儿倒是什么日子,劳你如此看重?”一个娘子笑着打趣。 “那还不是给你们绕的!个个日日天仙下凡似得,我再不讲究,便要给你们笑话成这园子里的打杂仆役了!”方娘子掩口笑着答那娘子,眉梢眼角是盖不住的喜色。 “平日里方娘子就是拔尖的那个,哪里还能说是我们绕的。今儿是越发让我们无地自容了!”那娘子来回得打量着方娘子,总觉她今日较往日的明艳是大不相同,连那妆色,也是淡雅了不少。 方娘子察觉众人眼神有异,抿嘴一笑,心道:我哪能让你们这些娘们知道盛家大郎不时便到?要知道了,你们发疯倒还算了,大郎要给你们堵死在园门口,可不是大大的不好! 因此也再不多与她们多话,再寒暄了几句南北不着的,便告辞直往西边侧门而去。 待到西门,方娘子吩咐仆役开了角门,再是仔细地查了路面、台阶,一处都不曾放过,直到确信无差,才是站定了松了口气。 “你们可都给我听仔细了!盛家大郎可就那天人下凡,一会见了,若有哪个失了魂、乱了规矩坏了事,可别说我方娘子不保你!实是保不住的!” 方娘子眼神凌厉,逐一扫过那些小厮:“别说保不住,你们若犯了事,连带我都是要出了这园子再也不得进来的!到那是,鸡飞蛋打,大家都不要活命了!” 众小厮唯唯诺诺,纷纷称是。但方娘子总是放不下心肠。本就是怕生事,才是丫鬟甚至婆子一个不要,只选小厮来跟着伺候。可而今却担心起来,只怕是小厮也是靠不住。 局促之下,方娘子心肝便呯砰乱跳起来。方娘子捂着自己心口,默念“阿弥陀佛”,只求一会儿太平无事! “方娘子你一半老徐娘,也想博我大哥垂爱,便扮那西施来骗?” 听得盛为声音,就知人到了。方娘子心狂窜了几下,不敢抬头去看,直愣愣地扑跪到地,俯首便拜! “奴拜见大郎!奴拜见殿下!奴拜见二郎!” 盛远与齐恪同行,跟在了盛为身后,待进得角门,便见方娘子领头再加上上七八个小厮,跪了一片,还都是拜倒在地,未曾起来。 “起来罢!方娘子实在无需如此大礼。”盛远眼中星芒闪动,笑盈盈地看着方娘子。 “经久不见,方娘子愈发明**人了!” 听得盛远如此夸赞,方娘子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大郎谬赞!奴一个乡野村妇,可当不起大郎夸奖!” 盛为白了方娘子一眼,悻悻然很不服气:明明二郎跟盛远长得像了七八分,怎就不见你如此待我?!必是偏心眼! 齐恪展颜一笑,倒是释怀。盛远自小便如那红日,艳光四射,任凭是谁在他身边,就只能是那恒河沙数的星辰。星辰拱月之时还尚能留得几分光华,只是盛远,却不是玉盘,而是那金轮! “方娘子,可曾安排妥当了?”齐恪问。 “回殿下,除了眼下这些人,奴并未让别人知晓大郎、殿下、二郎要来!大郎要去的各处,奴也是找了藉口,不能让别人进去。” “方娘子一如既往的妥贴,盛馥再胡闹,这选人的眼光还是不差!”盛远说罢,转头看了齐恪一眼,取笑道:“选郎君的眼光除外!” 齐恪无奈,自嘲一笑:“拂之,若梅素郎君选得不善,你与孤自小莫逆,岂不是你择友也是不良要按此理,你们兄妹二人也是不分伯仲!”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看得方娘子并那帮小厮如痴如醉!这天人可不是能日日得见的,今日见了,可不是要睁大眼睛多看几眼?!只是,太过于美好了,竟如同在梦境一般!若是做梦,便不要醒罢。。。。。。 “大郎、殿下、二郎,如今想先去哪出?”方娘子最先回了神,又施了个礼问道。 先前大郎与殿下一番玩笑之后,方娘子心绪倒是松弛了许多,不再拘得自己战战兢兢。 盛为想着这木犀之薮盛远虽不曾来过几次,但亦非不识。此次前来,多就是为了一观那家学馆琴序。既如此,又何必要在别处耽搁。 “我们去琴序一观罢!”盛为开口吩咐了,便在首里走着领路。 盛远看着这一眼苍翠邻叠,近处有这幽径通幽,远处有那飞檐俏皮,又打量着方娘子众人行规矩步,恭敬有加,对盛馥也是添了几分敬佩。 “尔永,我家盛馥这嫁妆可是优厚!但不知你要用何种聘礼来换才是当得?或者你拿不出聘礼,便不要了这陪嫁罢!” “拂之你莫激将,对孤定是无用!因孤本就是混世王爷,不是那将!”。 “哈哈。。。。。。”“呵呵。。。。。。” 七十三、玉临风 一行人闲话着往着听狂阁而去,看似其意融融,实则各揣心事。 盛远始终对盛馥借了家族威势,又砸了自己贴己与北地人共营这家学馆甚是不满。就算是拿此换了北地行商之权,也是不值!当初盛馥差人回京禀告之时,只当这家学馆是小打小闹,如今弄得这么大的阵仗,别说是赚钱,能否保得住盛馥那些本钱都是尚未可知。想到此,盛远更觉一会需得仔细地问过方娘子,才能再做计较。 而齐恪、盛为反复揣测的倒是同一事----不知小莫念可会是凑巧在此!?若是在此,与盛远相见之下,该当怎样?纵然小莫念不在,那沈洁华与盛远相见相认了,又会是生出怎样的事来? 思虑纵是再多,路程却是有限,两柱香的功夫,众人已是到了听狂阁前。 未及走近,就听得琴音袅袅,飞泻而出。 “这是谁在奏那《梅花三弄》?到是好技艺。只是这所用之琴,必是乖张的。”盛远难得夸赞了一回。 方娘子急忙上前:“大郎恕罪。奏琴之人想是琴序先生宋颜。昨日他未曾到此,奴便未曾知会他今日回避。奴有错!” “无妨的!”盛远温和一笑,又瞥了齐恪一眼:“我又不是皇亲贵胄,还需人回避!” “无用!拂之任你再怎样挤兑与孤,都是无用!这嫁妆,孤是要定的!”齐恪笑嘻嘻的,一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混混模样。 “大哥,进去看看罢!”盛为说罢,领头就往里走。 “尔永,你是如何收买的二郎?他如今倒是与你同气连枝!”盛远调侃着齐恪,也往里进去。 “二郎这是替她姐姐守财,并不是孤。拂之莫乱攀扯!” 宋颜今日来得极早。昨日王爷拔程回朝,临行前阖府聆听王爷教诲,又是拜别相送,宋颜就未得空过来。宋颜惋惜白白错失了能与沈洁华独处的一天,故今日卯时初刻就已到了琴序,一心盼着、等着沈洁华也是能早早前来。等得久了难免百无聊赖,正盘算着如何排遣,忽想起那日那疯疯癫癫的偏执女郎奏的《梅花引》倒是甚好,于是便净手焚香,取出“三块半”,弹奏起来。 宋颜一心在琴,心无旁骛,待奏至第七段,怎的瞬眼就觉周遭嘈杂起来,有些扰了琴境。宋颜眉头稍拧了拧,心道琴境不美,不奏也罢,免得玷污了高雅。遂停了手,便抬头去看究竟何人如此鼓噪。 宋颜一抬头,就刹那化作了石像!狂喜、震撼、难以置信。。。。。。这些个心思又似闪电在体内哧啦作响,一片闪电飞光之后,石像终是被由内劈开。 当初被宋颜惊为天人的盛家二郎,在这三人之中为何只倒是显得稚拙浅显起来? 那位墨衫郎君,真的是出自人间?在宋颜看来,这位郎君无论立于哪里,那地方转瞬便能幻化成瑶台仙境,只是,哪怕是瑶台仙子,也未必能及得上这郎君一二吧!宋颜搜肠刮肚也再想不只字片语能形容这位天人一二。只是一昧觉得,如今就算是立刻死了,此生也不枉然了。 还有那位紫衫郎君,倘若离了身边两人,那也是人间翘楚、无人能及!而今论姿容颜色,确是被那两位比了下去,可相较英朗之气到是略胜了几分。还有周身的贵胄之气,倒真是独一无二、无可比拟! 若在平日,得见这三人之中任意一位,也是够得意醉神驰良久了,可现时,却是三人齐现,宋颜只觉自己飘忽得很,似酣醉,又似梦境! “我的天啊!”宋颜狂呼一声,起身便拜! “宋颜,拜见。。。。。。拜见。。。。。。”宋颜拜下去了才是想起,这该如何称呼,才是合适? “三位大人不嫌琴序简陋,屈驾来此,当真是柴门有庆、蓬荜生光,小子。。。。。这个。。。。。。” 方娘子见着宋颜一派痴迷,语无伦次,既是明白也是好笑。终究是怜惜宋颜是个书呆,便上前先向盛远三人福了一福,再是转身到了宋颜跟前,边笑着边示意他先起身:“宋先生虽是高兴情急,也莫乱了分寸。” “宋先生去见过盛家大郎!”“宋先生去见过恪王殿下!”“宋先生去见过盛家二郎!” 方娘子把宋颜带至三人身前,再是让他一一依礼拜见了,才是向三人引见:“此位是琴序的授琴先生,宋颜,宋先生。” 盛远见他身着长袍,便道:“宋先生乃是自北边而来吧?” 宋颜听得天人问话,受宠若惊,一时间反而支支吾吾,话都说不利落:“我!我自莼思巷而来。那是在城南。。。。。。” 众人乍听得莼思巷,只觉很是熟稔?细一想,这不是云城中的巷子么?难不成北地也有个同名的地方? “哈哈!”盛为脑筋先是转了过来:“只怕这宋先生,见了大哥便是傻了!” “宋先生,我大哥问的是你是不是自北朝而来?又不是问你如今住在哪里” 宋颜羞愧不已,怎么偏生就丢了丑:“回盛家大郎,在下确是北朝而来。是为耀王门客!” 盛远莞尔,转向齐恪:“那耀王能有这等门客,倒也不是个俗人,尔永,可是?” “孤倒是识得刘赫已久,要不择日给拂之引见引见?届时拂之便可分辨他是否俗人,可好?”。 宋颜猛然想起,这恪王,不就是盛家女郎的未婚夫婿?而自家殿下不就是为了盛家女郎整日失魂落魄?就连四娘丢了性命,也不正是与此有关?!想到此,宋颜顿时觉得脊背生冷,更是小心了几分。 七十四、温其念 盛远见宋颜一直谨小慎微地持礼在地,心道这北蛮礼数倒也周正。 “宋先生起来罢,不必拘礼。” 盛远话落,却是不见宋颜动静,众人只当他是傻了,又觉好笑。却不想看见宋颜正望着齐恪,像是等他示下。 众人均是一怔,盛家大郎既然叫起,他却为何还要去请恪王示下?再一思量,便是明白了!盛远并无官职在身,虽有爵位,也是比不过恪王去。因此恪王不发话,他竟是不敢起来! “宋先生请起!”齐恪笑得甚是戏虐:“日后宋先生但凡见孤与盛家大郎一起,谨记只需听盛家大郎吩咐便好!” “要知道孤在大郎跟前,也是那不得脸的。”齐恪对着盛远挑了挑眉:“孤怎敢得罪了大舅郎去!” “恪王殿下!”盛远拱手一礼,瀚眸璀璨:“休要折杀于我!” 盛为眼见这两人又是暗簇簇地掐了起来,很是烦闷!在家里明枪暗箭也就算了,这出得门来,竟还是这般!心想二郎真是运背,如今倒是整日要给他们调停! “方娘子,这琴序不该是两位先生?为何只见宋先生一位?” 盛为此问,倒是十足称了宋颜之心。对啊,为何沈娘子至今未来? 方娘子暗念一句“阿弥陀佛”,心道二郎啊!今日奴怎敢让那沈家娘现于此处?大郎是何等样人?那是天下之人见了都会心神荡漾,为之如痴如狂之人! 沈家娘又是何等样人?她是那轻狂之病说犯就犯之人!虽则近来有所收敛,但方娘子可不愿冒这风险,白白惹了大郎不快。 “奴怕扰了大郎、殿下清静,因此上今日让另一位先生让回避了。” 齐恪、盛为悻悻然互看一眼:妄说小莫念,今日沈洁华都是不得让盛远看见! 宋颜却是扼腕叹息:那日还与沈先生议论盛家大郎,而今自己倒是活生生地站于盛家大郎跟前,可惜她却是错失了。怅惘之余,宋颜打定主意,一会便去寻了沈娘子,将盛家大郎详尽地描绘与她一听,也算是偿了不见之憾。 “方娘子,日后无需这样大动干戈。碍到了你们日常营生,便是不好!” “拂之,孤倒觉得方娘子此举甚是妥当。旁的不论,你可还记得那日如何回的园子?你的车队自城门到园子又是走了多久?” “我都不惧,尔永又有何惧?”盛远走近书架,随手拿起几本翻阅,随着书页翻动,渐露赞许之色。 “宋先生,这些我记得此地原本没有,是你们自北朝带来?” “正是!”宋颜躬身,毕恭毕敬地答道:“这里有好些孤本、琴谱,都是耀王殿下特地在我北朝收集、誊抄而来。除了此处的,家学馆日后也是不少类此的。” “这倒是难得!”盛远又换了几本翻阅:“这誊抄的小纂清秀得体,当是出自一人之手,宋先生可知是谁?” “在下不才,承盛家大郎青眼,谬赞了!”听得盛远称赞,宋颜欣喜若狂,但拘着场合、身份,仍是不敢露出一丝一毫。只好又是深鞠一礼,把狂喜之容对着了地下。 “这一屋子书籍,可都是你誊抄的?”齐恪听得盛远如此嘉许推崇,也自书架取下一本,翻开一看,果然如是。 “回恪王殿下,正是在下。”宋颜听得齐恪问话,倏然不美,惊怕立现。 齐恪哪知宋颜心事,见他额头上忽然冷汗涔涔,只当是这般轮番盘问,惊到了这个书生。 “宋先生无需拘谨。孤是敬佩于你,故而发问。” 齐恪看了一眼还在翻书的盛远,作弄之心顿起。 “宋先生,为着你誊抄有功,孤与盛家大郎有赏!赏宋先生丝帛十匹,精米一斛!方娘子,你去安排便是!” 方娘子与宋颜大惊失色!这赏赐,也实在丰厚了些!但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方娘子不再多想,忙拉了拉呆若木鸡的宋颜,示意他谢赏。 宋颜被方娘子一拉,才得回神,忙跪拜谢赏:“谢恪王殿下,谢盛家大郎!” “拂之、留清,我们也走罢。上二楼看看。” 齐恪想着这看也看了,赏了赏了,既见不着沈洁华,也就无需在此多做逗留,就招呼了两人往楼上而去。 “尔永,你要赏便赏,为何还要拖我下水?难不成你堂堂恪王殿下,还短了这些不成?” “拂之不愧是孤知己!孤正是短着这些。。。。。。” 宋颜已是无心无暇去理会这些,一心只想着这些赏赐该是如何处置。那些精米,自然是交到府里才是妥当,至于十匹丝帛倒是可分出一半去给沈娘子,如此也能让她置办几身新衣。。。。。。 盛远上得楼去,一看之下,哑然失笑:“我这妹妹,当真有趣!园子里库房,可是被她搬空了?” “梅素如此,自有道理可循。不过,孤也是觉得有些眼花缭乱。”齐恪环顾四周,也是吃惊,一个琴序而已,需得奢华至此么?” 方娘子见三位主子均是在厅中落座,便知他们必是要在此处盘旋一会。急忙安排了小厮去烹茶上来,自己则侍立一旁,只等主子随时问询吩咐。 “方娘子!我有话问你!”果然,茶还未奉上,盛远已是发问。 “大郎尽管问。奴必是细细回禀。” “这家学馆外馆人多势众,聚沙成塔,或者可以不愁。而此处方寸不大,看起来也容不得多少人来,你家女郎倒是如何打算才能保得住她这些本钱?” “回大郎,此处楼下专供小儿郎,小女郎学琴,楼上专供女郎、娘子们学琴。凡入学者,再依着原有琴技,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等级。” “七日一轮,每一色隔七日学琴一次。学琴这日,便是由辰时初刻始至申时二刻毕。因此上,入学之人原也不少!” “若我方才没有听错,这琴序只得两位先生,这般连轴授学,倒也是太过辛苦了些。”盛远看向盛为:“留清事先可知?” “自是知道!起先我也道盛馥此举有些苛刻。接手之后才是知道,好琴易寻,良师难得。如今这般也是权宜之计,日后我必会好好征揽一番,以解了此困。” “甚好!苛责于人,可不是盛家家风!”盛远赞许了盛为一回,转过来又问向方娘子, “方娘子,这学费又是如何计算的?” “回大郎,这琴序是一年为一期,一期拢共只得三百席不到。女郎原来的意思,便是价高者得。” “价高者得?难不成还竞价?”盛远嗤笑。 “倒也不是竞价。只是女郎先让奴放出了这样的风声,旋即一众娘子、女郎们便会为了争这席位吵吵起来,一来二去,奴也就晓得了这价高能高到何处!” “如今定下的,是一年三千石稻米,另加上绢三百匹、棉二百斤。” “这琴序一席,倒抵得上一个五品一年的俸禄了。”盛远看似放下了心,又叮嘱盛为:“你姐姐既交予你打理,你必要尽心尽力才好!否则等亏了本钱,自有人找你拼命!”。 “留清知道,大哥安心便是!”盛为应着盛远,心中却是遗憾不止。原想着今日能为小侄儿掀开归宗的第一章,却不想是徒劳无功!这小莫念归宗的机缘,倒是何时才来?! 七十五、入芳洲 宋颜站在一户小院门口,感触良多。 说是小院,也实在牵强了些。这“院”顶了天也就是一方天井,天井中除了一口水井,别无长物。稀疏的竹篱笆高低错落地围起了这个天井与灰瓦白墙的三间小屋,虽是干净,也难掩老旧。 沈娘子便是居于此处?宋颜感慨!此地偏远不说,竟还如此简陋,难怪沈娘子日常简素异常,这生活竟是如此不易么? 宋颜看了看手中抱着的两匹丝帛,有些懊恼。早知如此,应再添些精米一并送来才是。想来对于沈娘子而言,精米必定是比添衣实在! 懊恼之余,宋颜便想折回去找人送了米来,可又怕自己一走就会错过了园中来人。 原来,宋颜得了赏赐之后便着急忙慌地要给沈娘子送来。一来借机亲近,二来也算补偿沈娘子未曾得见那天人之失。可十匹丝帛,宋颜又怎生拿得下来?只能是在跟方娘子打听此处所在后,再烦劳方娘子差人把剩下的送将过来。只是园中仆从一时不得空,方娘子说要过一个时辰方能前来,可宋颜等不及,便自己抱走了两匹,一路打听着到了这里。 宋颜思量再三,还是先送了这些丝帛进去为好。至于那米,回头再藉此来上一次,也是不错。即决定了,宋颜也不拖沓,手不得空,便用脚轻轻推开了那篱笆门,驱步到了天井中。可是,三间小屋均是门窗紧闭,不见生气,不闻人声,莫非是沈娘子出去了,不得在家? “宋颜来访,沈先生可在?”宋颜清了清嗓子,朗声喊道。半晌,没有回音。宋颜不死心,又依样喊了一遍,还是不见有人。 宋颜有些泄气。想来沈娘子是真不在家罢。本来也怪自己心急,又不曾约定,就急冲冲过来,如今扑空,也是合理。既如此,也只好回去再说。 宋颜正再次用脚推着那篱笆门时,只听“吱呀”一声,分明就是开门之声。 “宋先生,你为何在此?”沈娘子正站在右侧屋前,一脸讶异:“我还当自己错听了!竟是没有?!” 宋颜立刻转怨为喜,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沈娘子跟前:“我是给沈先生分喜而来!沈先生倒是莫怪我唐突才好!” “喜?!何喜?从何而来?”沈娘子更是错愕。 宋颜掂了掂手中丝帛,抱得更周正些,眼神却往沈娘子身后屋里飘了飘:“沈先生先恕我不请自来之罪!但我可是花了一个多时辰一路寻来的。这手上又重,也是渴了,沈先生能否容我进去讨口茶喝,再慢慢与你说来?” 沈娘子身子一僵,眼神紧了紧,迟疑了一会儿,终是跨出一步,随手带上了屋门。 “宋先生这屋请吧。”沈娘子把宋颜引到了居中的屋中:“且稍坐,我去给宋先生倒茶。” 待沈娘子出去,宋颜又打量起了屋内。不出所料,几乎就是空空如也。 屋内有一胡案,上置着沈娘子那片刻寸步不离的琴箱,再有一方案,四周放着马扎。除此之外,便是有些斑驳的白墙,更趁得屋内清寒了些。 宋颜在马扎上坐下,对沈娘子的怜惜之心更多了些。又想她清贫至此,也不曾被木犀之薮之中的奢华扰了本性,还是整日布衣荆钗不求享乐,还真是个至性之人! “宋先生,请喝茶。我这里也不得什么好的,只能将就了!”沈娘子端着茶盘而来,打断了宋颜的游思妄想。 宋颜也是渴了,听了就去接茶,一伸手才发觉自己还搂着两匹丝帛未放。想将丝帛直接递给沈娘子,又顾忌她那倨傲的性子,只怕一个不妥礼未送出还添了嫌隙。如此,还是先把丝帛先置于案上才是妥当。宋颜想着便放下了丝帛,取了茶杯,直灌而下。 “宋先生寻来,究竟所为何事?”沈娘子待宋颜连灌了四杯茶水之后,才是发言相问。 宋颜诡秘一笑:“沈先生可知,你今日错过了什么?” “方娘子说今日听狂阁有京中要人到访,故让我回避。想来也就是朝廷中人而已,错过便错过罢。”沈娘子毫不在意,甚至有些不屑。 “非也!非也!”宋颜连连摇头,险些就要捶胸顿足!见沈娘子还是一副关我底事之态,宋颜也不再卖那关子,而是竹筒倒豆子般,将今日自己如何误打误撞,又是如何遇见盛家大郎,又是缘何得了赏赐,一一道来。 “宋先生是说,你家王爷,回了北朝?” 宋颜惊奇,这沈先生听完,竟是不追问盛家郎君或是恪王,反而问起了自家王爷。这又是为何? 是了,必然如此。自家王爷虽比不得盛家大郎,可也是人间少有的样貌,又是英武硬朗,儿郎气概举世无双!与那恪王倒也不相伯仲。自己想是自幼见惯了,反而不查。 那么沈先生竟是爱自家王爷这样的?这般的话,我日后定要多学王爷才是了! “宋先生?”沈娘子见宋颜神神叨叨的,一会儿黯然,一会又似警醒,就是不答,只好再唤了一声。 “正是!正是!我家王爷回程北朝了。不过殿下轻装快马,想必三月之内,也是能回转了!” “沈先生,你我有同仁之谊。我得了赏赐,便也就是你得了赏赐。故此上,望沈先生不要推脱。” 宋颜不想沈娘子再念着自家王爷不放,便把话题引到了此行正题之上。 “此间只有两匹,另八匹,一会方娘子便会让园中之人送来。还有些精米,明日送来!” “这原就是为赏你誊抄有功。无功不受禄。我怎能收得这些?”沈娘子连连摆手,甚是坚决。 宋颜正待再劝,忽听得门外一声稚嫩之声,可人之极。 “阿母?你可在?莫念写完了!” 沈娘子听了却倏得脸色一变,意外之后更透出几分危殆来。 宋颜宽解一笑,想是沈娘子不想自己儿郎突兀之间得见母亲与陌生郎君共处一室,故生出了这些焦灼来。如此,自己必要更体贴些才是! “沈先生先去照顾你那小儿郎,我自在此坐着就好!” 沈娘子凝重地看了宋颜良久,才沉声说道:“好,那宋先生且坐坐。我去去就来。” 沈娘子起身开门,宋颜看不真切,只见一白色小小身影掩于他母亲身前。 鬼使神差般的,宋颜一念顿起:“我既要俘获沈先生芳心,自然也要得她那儿郎欢喜!天下母亲皆爱儿郎,只要儿郎欢喜,母亲岂不更爱?” 宋颜不及再想,猛然冲至门前,脸上聚起一个再是和善不过的笑容,便向那小儿郎看去!只见-- 一双如银河一般璀璨的眼眸,晶莹四射地回看向宋颜!! 一息之间,宋颜忘记了呼吸:“这!这!这。。。。。。” 七十六、上琴台 听得宋颜惊呼,沈洁华霎时面如死灰!千防万防,竟然没有防住小莫念!? 这平日里指东就不会往西的小儿郎,方才明明是应诺了写完字便在屋里看书,不得召唤便不出来的,却是缘何反常? 若是宋颜不曾见过盛家大郎便也罢了,如今却是见了,不仅见了,还正新鲜着,这一大一小形似至此,怎能保他不生疑惑? 沈洁华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几个反复之后,一把抓住小莫念的手便往外走去。留下膛目而视的宋颜接着在那里舌桥不下。 宋颜的思绪已是翻起了滔天巨浪,几乎将他的神智掀翻!世上相似之人固然有之,但要像至如此地步的,还当真难寻。因此上毋庸置疑,这小儿郎必是盛家骨血。盛家二郎年纪尚小,那便只能牵扯到盛家大郎! 天!盛家大郎与沈先生居然有过首尾?还诞下一个儿郎?!可盛家富庶天下,居然能让沈娘子带着小儿郎清贫至此?是盛家不知?还是沈娘子欺瞒未说?可她却为何不说?是为盛家大郎始乱终弃?还是为了盛家容不下一届庶民女子? 宋颜想起沈娘子原先说过是寡妇,想起她虽是贫苦却识深谙高门习性,又想起她那孤高怪诞的脾性,便肯定了几分自己的猜度。 抛了曾爱之人,连自己骨肉都是不管不顾,盛家大郎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卑劣之徒!宋颜心中激愤不已,对盛远的仰慕之意被这些怨怼消耗得点滴不剩! “沈先生莫要担心!我并不会管你往昔如何!只管日后能护得你们母子安乐!若盛家大郎日后发难,至不济我们往北朝回去,他又能奈何?”宋颜心中主意一定,凭得就生出几分豪迈来,只想等得沈洁华回来,便一表衷肠。 宋颜重新在马扎上坐下,看见方案之上搁着丝帛还放着茶壶茶盏,便道不好!本来那案就小,方寸之地,满满当当放了这些,一个失手打翻了茶污了丝帛,也是可惜。举目四下寻去,也就只有那琴箱能做这丝帛暂存之地。念到手动,宋颜抱起了帛匹就往琴箱上放! 见到两匹丝帛稳稳地置于琴箱之上,宋颜心定!顽劣似地拍了拍手,笑了笑就想回去坐好。不料一转身,却是推到了露于琴箱之外的那一截丝帛。眼看丝帛就要掉下,宋颜急忙去扶,可是脚下一个不稳,非但没有扶住,更是连着丝帛带着琴箱,一股脑儿地砸到了地上! “呜呼哀哉!”宋颜顿足:“却是为何要多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丝帛污了也不算什么,若摔坏了沈先生的琴,万语也难辞其咎诶!” 宋颜跟自己怄着气,再不管那丝帛,只着急看那琴有否损毁。 先是看见琴箱被摔得闭合之处有些松弛,宋颜更是着急了些,紧接着打开琴箱,只待验看那琴是否有恙。一看之下,总算是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宋颜抱着那琴大为庆幸:“今日你算是救了我一命!” 琴既无损,宋颜便想着早些放回原处,也好不让沈先生察觉。毕竟今日两人还有大事要说,不必再添出些事端来更乱心境。 宋颜抱着琴就要送回琴箱之内,一放之下,却不平稳。“难不成琴箱摔裂了?”宋颜疑惑之下便用手去按琴箱底板。 一按,无事!再按,平整得很!再一按!只听得“啪”的一声,这底板居然自己翻开了! “这?是暗格?”宋颜浑身凌然一寒,像是灵魂嗅到了凶险,惊怕地猛然蹿出了身体! 宋颜白着一张脸,颤抖着双手自那暗格中取出一张角弓。 “世人皆爱射箭,沈先生只怕也是喜爱。”宋颜强自笑了笑,冷汗一滴一滴直垂而下! “这!这是?这是?!”宋颜跌坐在地,直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箭矢:“这不就是射穿那恪王与盛家女郎的箭矢?!” 当日都说那箭矢来自北朝,殿下就亲自寻了这样的,在府中一一盘问,可曾见过?可曾见人使过?!经此一来,但凡是府中之人,谁人不识,谁人不知这箭矢模样?! 沈先生一届南朝女流,为何会有这等北朝利器在手?是为了平日喜好,谁人能信?还有盛家的小儿郎,其中究竟是怎样一番纠葛。。。。。。 宋颜一念巧合,一念诡计,一念无辜,一念图谋。。。。。。在脑中挣扎交战不休! “是谁遣你而来?刘赫?齐恪?还是盛馥?”沈洁华那没有一丝温度又带着暴戾的声音,化作了无边的险恶,将宋颜生生罩住。 “沈。。。。。先生!”宋颜好不易挤出几字,待看见沈洁华那发青的脸色,赤红的双眼,就再也说不出一语。 “你告诉我!是哪一个!说了,我俩便无事了!”沈洁华步步逼近,那双鹿眼泛起的再不是蒙蒙雾气,而是狰狞毕现。 惊怕至极,宋颜反而定了心神!我乃堂堂北地儿郎!读圣贤之书,做高洁之人!正气在心,担当在身,若逢奸恶,必当惩纠。 宋颜起身,站得稳稳当当,目光澄净坚毅,直视沈洁华而去,伸出手,递上那支箭矢, “沈先生,无人遣我而来。而我如今,倒想要你一个说法。” 沈洁华拿起箭矢看了良久,眼中恍若有泪光闪动,嘴唇开开闭闭,喃喃着听不见的自语。。。。。。 “宋颜!宋知阳!我沈洁华今日就给你个说法!” 宋颜吁出一口气,正待再问,却感才是归窍的魂魄突然又四散开去,任他怎样拉扯都是不肯回来! 因何胸前有些痛?难道是随了殿下得了一样的心痛之症?此症原也是可传?? 宋颜顿觉有些好笑,想学刘赫抬手抚胸,却摸到了一手炙热,一柄寒凉。。。。。。 七十七、卧五弦 沈洁华看着手握箭枝躺倒在地,已然了无生气的宋颜,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闭上眼,不想再看,脑中映出的却是宋颜最后一息那难以置信又心痛难言的眼神。 “宋颜,你尽管恨我!下世,记得来寻我耻恨!”沈洁华甩了甩头,只想摒弃了心中愧疚、还有那丝丝痛意,不想眼泪却是流的更凶了! “你是要去天堂之人!而我是注定要下阿鼻地狱不得超生的!永生永世也不会得见了罢!”沈洁华惨笑着蹲下身体,手指轻抚过宋颜脸颊。 “下辈子,不要再如此痴傻。见着我这样的,必是要远远避开了才好!否则再如这般糊里糊涂丢了性命,更是冤屈不值了!” 饶是她一向自持心冷、扞格不入,此时却是悲从中来,涕泗滂沱。 “我却是为何要哭?是哭你可怜还是哭我可悲?” “你今日却是为何要来?因和我一样,心中想着不可得之人?我们原是一样可怜,明知不可得,却又如飞蛾扑火般一往无前。不值!你可知不值?!” 看着宋颜被鲜血染得殷红的胸襟,沈洁华面露凄然:“自那日我一刀刺下又把她推下山崖起,我便已绝了善念。如今又在这里哭你作甚?”说罢木木然支起身体,如同夜行罗刹般佝偻着身子走到了西墙边上,双手并用,费力地取下了三块砖石,探手摸索了半日,取出了一个瓷匣。 “宋颜,好生上路吧。” 收起眼泪,长叹一声,沈洁华抽开瓷匣,正待撕开其中一格油纸,忽得听见捶门之声大作! “沈娘子可是在家?我们是园中方娘子差了来的!” “沈娘子?宋先生?” 沈洁华心跳骤止:他方才说过园中还会来人送物,竟是真的?!听这阵仗,来了还不止一人!一人可灭,两人可杀,若是三人。。。。。。? “那沈娘子可是不在家?” “那我们便在此处歇脚等等。想是跟宋先生溜达去了。又能走出多远?” “这宋先生也是个痴情种子,自己得了赏赐,却是巴巴地求了方娘子给她送来!” 听着门外之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聒噪着,沈洁华的心越跳越快。如今,我要如何才能过得此关去? 我只说来了歹人,他为救我而死?不成!太过牵强! 说他求爱不成自戕而亡?更是荒唐! 要么干脆此时把药粉洒下?还是不行!药粉一旦洒下,虽可毁尸灭迹,但作用之时的气味却是太过大了,门外之人一旦闻着有异,冲了进来,岂不是人赃并获?! 再有就是拖着,等着,等门外之人自行离去?可万一小莫念又是出去了该当如何? 沈洁左思右想始终不得要领,只觉得头痛欲裂。 难道只有一走了之?可我在此地的事情都尚未做完。若要脱身而去,以后又要如何交代?除非。。。。。。 沈洁华心念一定,深深喘了几口气,蹑着手脚退回墙边,再次探手而入,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袱。随后再把砖块填入,再三看了并无异样,才是放心。 “呲啦”一声,把沈洁华自己唬了一跳,心又乱跳起来:莫急!莫慌!莫急!莫慌!”扔下手中衣襟,她轻轻念着,转身到了琴箱处,至暗格取出一把匕首,脱下外衫、裙裾,一手执着就乱割起来。待到地上残衣遍地,又拔下头上发钗,发笄,一并扔在了地上。 这样还是不够!沈洁华略一思忖,又轻手轻推倒了马扎,放倒了案几,再将茶水泼了一地,茶盏、茶壶分散放好,看起来就像被打翻了一样。 如此,便像了罢!眼见屋内已成一片狼藉,沈洁华速速将瓷匣、包袱放到了琴箱之内,正要拿琴,又看见了沉睡般的宋颜:“你原为此琴而死,就让它陪着你罢!” 事毕,沈洁华轻轻推上了前门门栓,再推开后窗,屏息凝神探出头去,但见左右确是无人,先将琴箱轻轻送出,然后手按窗棱,侧身双腿轮流一抬,轻巧地翻出了房间。 只见她弓身猫腰地行至东边小屋,翻手取出匕首,自窗下伸入,隔断了窗扣,打开了窗户。 “莫念!莫念?!快过来!”沈洁华小声急切地召唤着。 “莫念?!”举目四望,小小的屋子内,小案几上书本犹在,可就是不见莫念,急忙又至西屋,待到推开窗户,还是不见莫念身影!沈洁华霎时惊慌失措,心像就要跳出腔子而来:“今日你何以顽皮至此?如今可要怎生是好?” 急忙忙又猫着腰回到东屋窗下,探头一看,却还是无人! 沈洁华像是被抽干了浑身力气,歪靠着墙根滑倒坐下:且等等,等等。或是去茅房了,一会便回来了。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两柱香时间过去了。沈洁华从东到西,从西到东不知打了几次来回,就连已是落栓的中屋都不曾放过,却是连小莫念的一片衣角都未曾看见! “这么久了,他们怎么还不回转?”门外送货之人又大声吵吵起来!” “我们在这里是傻等也不是回事。不如去问问邻居可曾见过沈娘子出门?” “替跟我们差不了多少的人送了这些过来,原就不是什么美差,更不会有什么赏赐,还白白搭上这些时间,真是有气! 拖不得了!沈娘子脸色铁青,再不走便要走不脱了!可莫念呢?莫念要如何? “问了,说不曾见得沈娘子出门。说反见一位蓝袍先生来了这里。”园中来人大声说着,显然是去打听过了。 “这就怪了!既在,为何不应门?”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一人惊呼。 “进去看看?我们进去看看,莫是真出了什么事!” 沈洁华顿足失色,知道已是一息都不能耽误了:“我先避开,回头再来找莫念就是!”。 打定了主意,沈洁华当即背稳了琴箱,双手扒上后院矮墙,一撑一跳,越墙而去。 七十八、深篱落 盛馥浑身颤抖、玉臂长伸,指着齐恪气冲斗牛:“你!你们!你们好!真好!” 齐恪愁眉苦脸,劝?怎么劝?认错?认不认都已是错了! 原是舍不得小莫念漂泊在外,才瞒着她跟二郎商议好了,顺水推舟趁了盛远的心,与他同去了木犀之薮。原是想跟老天讨个机缘,却不料自己一时兴起的赏赐,险些要了那宋先生性命不说,莫念还被挟带着不见了!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齐恪自怨不已。 “姐姐!你莫怪尔永,原是我撺掇的。”盛为垂头丧气,难得喊了盛馥一声姐姐。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好的!背着我商量不说,这会还互相开解起来了!”盛馥手指点着盛为,若是离得近了,只怕早就已戳上盛为的脑门! “其他我并不管!如今莫念不见了,齐尔永你说,待要如何?!” “听得园中来报,孤就安排下去了,如今渡口城门都已是有人在了,城中也自会有人仔细暗中搜索!另外邻城的官衙,也已派人去官府下了通牒。你且放宽心可好?” “不好!一点不好!”盛馥气极,一手使劲地拍着床:“幸好方娘子老练谨慎,那天安排了沈洁华回避,否则当场闹出事来,你们更是高兴了!可是?!” 齐恪、盛为面面相觑,本就千算万想也不曾料到之事!说闯祸,确实冤枉!说无心,又是难辞其咎!正当两人左右不是,横竖不好之时。绿乔引着方娘子进到了房中。 方娘子受持着一个长布包,神色更是少有的凝重! “奴见过殿下、女郎、二郎!”方娘子急匆匆地行了个礼:“奴来得有些突然,女郎莫怪!” 见方娘子郑重,众人便知必是那事还有内情。盛馥嘱咐初柳索性去关了卧房大门,仔细看好了,别再叫旁人进来。 初柳应了是就去,绿乔替方娘子倒了杯茶,也追着初柳出去了,临走还不忘带上了内室之门。 “殿下,二郎,可是识得此箭?”方娘子没有多一句闲话,利落地打开了布包,拿起一物,双手呈给齐恪。 齐恪接过箭枝,有些困惑:“方娘子,你何来此箭?孤记得此箭并不在你处,且何时还接好了?” “这便是了!殿下!”方娘子神色更是吃紧了些。 “此箭原不是当日射中殿下与女郎那枝,而是才从宋颜胸口取出的。” 闻言盛馥几乎跳了起来:“什么?!你是说当日射箭之人,也是今日掳走沈娘子跟莫念之人?” “你莫急,让方娘子说清了,也就明白了。“齐恪忙过去安抚住盛馥,又示意方娘子坐下回话。 ”方娘子,快些说来!”盛为也是急得快要跳脚! 方娘子并不坐,只是将绿乔倒的茶水一饮而尽:“殿下、女郎、二郎且耐心些,此事说来有些累赘,待奴细细回禀。” “这宋颜原是一向对沈娘子有意,今日得了殿下赏赐,便分了些给她送去。只是拿不下,就先抱了两匹丝帛寻去沈娘子住处,其余的是来央告了奴差人送去的。” “奴原是想着殿下、女郎留着她有用,便格外宽厚些。就应承了宋颜。也亏得是这样,才是救了他一命!”方娘子拍拍胸口,后怕不已。 “奴遣去之人到了沈娘子门前,怎么喊门都是不开。等得不耐了,他们便去找了邻里打听,邻人说是只见有一郎君进去,却未见人出来过。如此一来,他们担心出事,便进去查看!“ “那里共有三间屋子,东屋西屋都是如常无事。中间那间却是从内上了门栓,他们喊门依然无人来应,于是便撞门进去了!” “进去一看,老天!宋先生胸口中箭倒在地上。沈娘子与她那小儿郎不知所踪,她日常穿的衣衫,都是成了碎片掉了一地,桌子、马扎、屋内一应事物都是翻了。当时紧急,他们也来不及细想,只去看宋颜是否还有得命在,一探之下,阿弥陀佛,总算还有一丝气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们便抬了宋颜回了园子。” “他们回了园子之后,你便差人来报于孤的,可是?”齐恪听了半晌,跟方才来报之人所述并无多大不同,如今方娘子亲走一遭,必是为了这枝箭了。 “宋颜确是命大,郎中说此箭入胸极深,已是伤及了心脉,再偏些许,那些人便真的是给他收尸去了!” “郎中治伤拔箭之时,宋颜醒了一醒,说。。。。。” “说什么?!”三人一脸焦急,异口同声。 “说刺杀他之人,就是沈洁华。”方娘子毫不拖沓:“奴听了就想再问个清楚,怎奈宋颜伤势过重,说了那句后便昏死不醒。奴又见着那箭,跟之前那枝太是相似。便觉此事太大,一刻不敢耽搁便赶来了这里!” 方娘子一气把要紧的说完,便退到一边,以备主子们再问。 那三人面面相看,如坠云雾。沈洁华?!她原不是莫念母亲的丫鬟?何以会有北朝宗室箭枝?还是与上次刺杀同样的?她是北朝细作?若是,为何又要杀了同僚? “莫念呢?那么莫念呢?宋颜可曾说了什么?”盛为可以不管沈洁华究竟何人,却实在担心莫念安危。 “二郎说的可是她那小儿郎?自上次园中,奴就知道主子们挂念他,因此细细问过了。园中之人并未见过,只当他是被一起掳走了。后来宋颜醒来,也未曾提及。如今,还真不好说。” “初柳!”齐恪打开内室房门,招呼道:“你去请了唐太医,立刻去到木犀之薮替宋颜看伤。另外就说孤说的,此人活转过来太过要紧,不要小气,有什么好药尽管用上!” 话音未落,盛馥又在后面吩咐:“垂伯那药膏也带上。一样的伤,好用的。” 初柳应了是便一路疾奔而去,方娘子见了心中又念一声阿弥陀佛,能得恪王御医看伤,宋颜也真是福大命大了! “方娘子,你差人速去庄上回禀了垂伯,请他派人去搜去查!一定要找到沈洁华与莫念!”盛馥已不如先前那般烦躁,镇定了许多:“不!你亲自去!方娘子,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只是,你要管好自己的嘴!可是明白?” “奴明白!奴省得!女郎安心!”方娘子福了一礼,只等盛吩咐。 “那沈洁华,原是我大哥当年相好女郎的丫鬟!那莫念!应是我大哥与那女郎所生!这里面究竟何种渊源缘故,如今我们都是不得而知!当日我让你留住她是为了莫念,如今也是一样!” 之前盛馥让遣人去沈洁华家乡查探,方娘子已是察觉其中事情不小。只是不曾想,这不小竟然是如此不小:“那大郎他,是否知道?”。 “他并不知!若不是那日凑巧给殿下他们遇上,我们竟是无一人知!”盛馥眼中冰晶闪耀,颗颗粒粒,堆叠碰撞,似要着起冰火来:“告诉垂伯,万事以保莫念为上。那死婢子,若命大还能齐全或只是残了,我们便拖回来问上一问这箭枝之事,若不能,死便死了!不必顾念她的性命!” 七十九、曲径折 这几日盛家园子中,除了盛远跟老祖亲那院,其余皆是愁云惨雾终日笼罩,不得消散。老祖亲也便罢了,盛远却是察觉木犀之薮这几日来人也太过频繁了些,问了几次,都说因是北边耀王回朝,家学馆之事就需多请示女郎、二郎则个,故来得多了。盛远虽是不信,但总归是妹妹私产,过问多了,也是不妥,也就不再多管。却不知齐恪、盛为已是焦头烂额,就差撞墙! 齐恪侍卫、禁军连同盛馥庄子里的一众好手,连查了这些日子,真的几近将云城翻了个遍,还是不见莫念一片衣角。城防、码头乃至临近各城,也是不见沈洁华身影!盛馥每每得报不得进展,就要狠狠骂上两人一顿!起初二人一概埋头听着,后来骂得多了,心里也是有怨,免不得争辩几句,这一争,更是引出盛馥无边怒火,沾者即焚。于是苾馥轩中人人自危,气都不敢喘得大口。 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今日一早,蜀地家矿又来人急报说遭逢塌方,数十人被埋。盛远一听,都未及向老祖亲辞行,只是知会了齐恪、盛为一声,便即刻启程奔矿上而去了。 他一走,齐恪盛为倒是也放下一件心事!原是这几日,他们两人坚持要把莫念之事说与盛远知道,而盛馥却是万万不肯!一方说子息事大,无论其中是何缘故,不能再瞒着盛远;盛馥却说,这沈洁华身上之事太多,不弄清了就告诉盛远,怕是起祸。可每当齐恪吩咐要留沈洁华活口之时,盛馥却又揪住不放,说是他别有用心!如此你来我去,直到今日也未曾向盛远透露过半点风声。他这一走,倒也不用再为此事争辩了。 “或者是老天遂了盛馥的心,如今还是不能让大哥知道罢!”盛为看着忧心忡忡的齐恪,出言安慰。 “孤是想让拂之知道,也能出一份力去寻着莫念!再者这沈洁华的底细,想来他也是知道些。”齐恪不停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留清你说孤为何每次搜人,都是无功而返?” “每次?”盛为不解,转眼想起末杨,唇边便挑起了一个戏虐之笑:“要二郎说呢,那第一次,只怕是殿下故意放水,故而搜不到,这次呢,不会也是故意放水?” “你是嫌孤这几天还烦恼不够?这也拿来打趣?莫不说事关莫念,就算那刺杀之事,不抓到沈洁华,怎生能破?孤放水?留清你觉得垂伯之人也能放水?”齐恪后槽牙咬得嘎嘎作响,怒目而向! “小气!我不是见这几日我们给那疯婆骂得烦闷,便开心打趣上一回!还当真了不成?”盛为瞬间也是蔫蔫的:“如今宋颜尚未转醒;方娘子派去沈洁华家中打探之人也未回转;那朱家娘虽已被方娘子问得唬得只剩半条命,却是真说不出什么来;那沈洁华又没旁的交好之人,我们就像是入了死胡同般,不得出路!” 盛为往齐恪榻上一躺,生无可恋:“齐尔永,你说若莫念真要找不回来了,你我该当如何?你那疯婆会不会撕了我们,大哥若要知道了,又可要记恨我们一辈子?” “留清,你可还记得那日拂之跟孤说过什么?”齐恪忽的星目放光,走上前一把拉起盛为:“你了记得?” 盛为白了他一眼:“一惊一乍,大哥说过那么多话,二郎怎知你如今讲的又是哪句?” “那日!那日!”齐恪兴奋地来回不停地走动:“那日拂之说孤自以为搜遍了云城,但有一处却是没有!” “你是说,刘赫府上?”盛为难以置信:“殿下你魔怔了不成?刘赫府上出事那日便已细细搜过了。那李先生怕是有异,不是还特地请了你的禁卫一并搜的。说什么胡话呢,殿下?!” “孤这几日一直在想,她一个妇人,带着个小儿郎,除非插翅,否则能走出多远?若她要躲藏,这云城之中如今也是无处可躲。除非是我等最不防备之地,那便只有木犀之薮。” “的确!”盛为立即从榻上蹦了起来:“二郎这便去木犀之薮,好好排查一番。方娘子虽也是查过,但毕竟不是奔着确定去的,有疏漏也未可知!” “齐尔永你可同去?”盛为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在这里,一会我姐姐又要拿你撒气!” “留清你去便好。孤就在这里。她撒气便撒罢。。。。。。” 盛为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话,如今也不要坐什么七香通牛车了,喊了自己小厮套了马就往木犀之薮飞奔而去。 待到了园子里,盛为先去寻到了方娘子,把打算细细一说。方娘子一听拍着额头大声埋怨自己为何竟是不曾想到,接着连忙吩咐下去,遣出园中所有仆从家丁,先分出一拨人将门口围墙处看牢了,其余又分成四拨,东西南北,自边至中细细地搜过去,一寸一厘都不得放过。 “宋颜可曾转醒?”一阵忙乎过后,盛为问起宋颜伤势。 “回二郎。迷糊间醒过几次,但人都辨不清,也就问不出什么来!”方娘子神色之间也是颇是痛心:“当日救他回来,园中大夫本来只说是尽人事听天命,亏得殿下差了唐太医来,如今性命是无碍了,只怕日后这心伤难治啊!” “他这般大难不死,要再为一个蛇蝎般的人伤心,那老天倒又是不公了!”盛为大袖一甩,哼了一声:“刘赫府上,可是都说妥当了?” “二郎放心!李先生本来就是个睿智之人。他在府里只说宋颜是暂住园中修习琴技,那日搜府,也说是有人报官缺了要紧物件,故全城搜查的。如今他们府里除了他,并无旁人知晓此事!” “还是要时刻盯紧了,一个不漏!”盛为看着方娘子,顿觉不忍。 一向容光焕发,打扮得妥妥帖帖的方娘子,今日脸上粉黛一看就是胡乱擦的,发髻之上也就孤零零的一簪。想来必是太忙太乱,顾不上自己了罢。 “方娘子,莫急!得空也好好歇歇。这里,家学馆,可都离不了你!我二郎日后要仰仗你之处,可多了去了!”盛为说罢抬手一鞠。 “二郎折煞奴了!”方娘子急忙还礼,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滚出眼眶:“奴旁的也不多说,只要奴在,拼了命也要让女郎、二郎妥妥帖帖的!” “这个留着去跟盛馥说,二郎这里且不用!”盛为摆摆手,心中鄙夷自己这样做派倒跟盛远像了几分。 “方娘子,不如我们也去园子里看看瞧瞧,坐在这里,我总觉不安。“为避这“主仆情深”之难堪,盛远想了一计。 “奴自然听二郎吩咐。二郎倒是想去哪里瞧瞧?”方娘子连忙擦了擦眼睛。。 “我一直觉得,该去琴序看看!”盛为此言非虚!自打进了木犀之薮,好似总有个人在暗中拉扯着他要往那边去,越是耽搁,这拉扯之力便愈是强烈。 八十、秋木思 盛为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听狂阁,离那里愈近,那种猫爪挠心之感也就愈甚。 方娘子在后面撩起了裙子狠命一路追赶,也就只能看见个背影。走得急了不曾看路,一不小心还被石子磕了一下,险些绊倒。盛为小厮本来一路小跑跟得挺紧,见方娘子踉跄,又停下照看。待到盛为进去听狂阁,那两人已被甩开老远。 听狂阁庭院本就不大,盛为在庭院里快步走了一圈,不见异常。心道这里树木虽多,但视线开朗,断然是藏不得人的,若真有人藏匿在此,也只能是在琴序之内。 盛为推门进到了琴序之内,先将一楼仔细查了一遍,连箱笼都未曾放过,只是一切都如那日离开时那般井然有序,未曾见到一丝不妥。 “既然二郎心有所感,何以竟是无有一丝线索?”盛为边想着便上了二楼,一间一间推门去看,一样一无所获。待到“余音”门口,正待推门,门却瞬间自内而开。盛为惊诧未定,只见一灵丽女郎已夺门而出。 “郦心,你怎会在此?”盛为见是谢郦心,大喜过望。心中抓挠之感荡然无存。原来,这莫名忐忑拉扯之感,只因她在此处?! 谢郦心睁大了一双美目,难以置信地看着盛为:“此话该是我问你才是!你又来问我?!” “我。。。。。。”盛为甚想把莫念之事告诉谢郦心,再一想此事太过纷乱,三言两语实难说清道明:“大哥今日刚走,我便来瞧瞧,好歹,盛馥如今把这些都交予我了不是!” 谢郦心嘟起一双红唇:“我还道你特意为我而来,却不是。不是也罢,既然见了,便连一句谎话都不屑说么?” 盛为神色凄惶,给她做了一个长揖:“二郎有错!二郎不会说话,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谢郦心见他如此,反被逗笑,拉了盛为的手道:“我哪里就这么小气了!?逗你一逗而已!” 盛为抱羞一笑:“近日家中事多,我们反倒不得常见了。你却为何不往我家园子里多走动些?” “我们坐下说话!”谢郦心拉了盛为在厅中落座:“也不知是怎的,近日我总是感触良多。你自是不知,这园子,我也是有些时日不曾来了。” “你姐姐重伤、卉繁被召回家去、凌旋。。。。。。”谢郦心长叹了一声:“她那些事儿,这里已是传遍了。我虽平日也看不惯她,却也知道她的苦处!” “我常在想啊!”谢郦心目光须臾迷离起来:“我们自小一处吵,一处闹,一处好,虽也知道日后各自婚嫁总有分开那日,但我总觉得那日尙远!” “不曾想,未及几日,我们便如断线的珠链,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四下散开了!” 盛为拍了拍谢郦心的手:“你从不是个伤春悲秋之人,今日倒伤感起来。要二郎说,如此甚好。你看,第一要紧便是如今你不用再与李卉繁整日斗嘴争吵,难得躲了清静!多好!” “呸!”谢郦心轻啐了盛为一声:“我如今倒还想日日与她吵呢!可惜寻不到人!” “你姐姐可还气着凌旋?”谢郦心小心问道。 “那疯婆如今不得空去气她!”盛为想起这几日盛馥的脾气便是扶额:“可怜了齐尔永跟二郎,天天被她拿来撒气!” “你傻还是呆?就不知道躲远些?那恪王受气原是应当,又要你凑过去作甚?”谢郦心狠狠瞪了盛为一眼:“没见过挨骂还要往前凑的,你这独一份!” 谢郦心只以为是盛馥受伤卧床不得动弹,故生出许多闲气要撒。想想盛馥那雷暴般的脾性,不禁吐了吐舌头,又瞄了盛为一眼:“自她是雷雨天生的,脾气便是随了老天。我们几个,卉繁虽也暴,但是远远不及。你在家中乖觉些,别去惹她,可是知道了?” 盛为苦笑连连:而今我哪里能说给你听,这回非但是惹了,还惹大了! “二郎。”盛为小厮好歹又追上了,埋怨满脸地上了二楼:“二郎也不跟奴才说在这里。害奴才在庭院中一顿乱寻!” 盛为手指指着那小厮一顿乱点:“原是你自己愚笨!倒怪起二郎来?!那庭院能有多大地方,不说一目了然,转个头也看就看遍了!你还一顿乱寻!?” “财宝,如此说起来,你果然是个笨的!”谢郦心不忘落井下石! “谢女郎,能否不喊奴才这名?”财宝瞬间扭捏,扭捏之间还带着几分不甘:“看人家奴才名字,就算不好,也不至于是奴才这样的!原又不是奴才贪财!” “你个奴才还嫌弃二郎起的名字不成?”盛为佯踢一脚:“多富贵的名儿!身在福中不知福!” “方娘子呢?怎不见她?” “她上到楼梯口,见二郎跟谢女郎正在叙话,让奴才转告二郎,她自会去别处看看,便走了!” 盛为一刻未忘今日究竟为何而来,在琴序意外见着谢郦心,虽是欣喜不已,但也不能再做耽搁。且听狂阁既有她在,原来就算有人在此,如今也定是离开了。 “郦心,我还要到园中别处转转。你看。。。。。。” “我与你一同去便是!” 盛为本是想听她说句:“你自去罢!”现今听她说要同去,一时失措:这若要真寻到了,岂不是瞒不住她了?! 看着谢郦心一脸期待依恋之色,盛为心下一横:罢了罢了,真要是碰见了,也是天意!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迟早都是要知道!”。 PS.携家中大郎君小儿郎出去浪荡一周,下个礼拜估计木有更新了。20号再见!Thans for reading my book! 八十一、壁坛促 盛为找过财宝问清楚了方娘子要往何处而去,便携着谢郦心反向而行。 财宝在后面喜滋滋地跟着,心里谢了谢郦心一千遍不止。有她在此,可是省了多少紧追慢赶二郎的功夫,且还不用担心二郎又猛然不见!这可是难得的美事! 谢郦心一路欢蹦嬉笑,竟挑些有趣的、好笑的事来说给盛为听。盛为知她是见着自己比往日沉闷就变着法儿来开解,心下感动,一把抓住了谢郦心的手。 “郦心,二郎知你心意!” “呸!”谢郦心轻啐了一声,俏脸飞上了两朵红云,抿嘴一笑,却不挣开被盛为握住的手,反而也牢牢握住了。盛为有感,美目一眯,嘴角一掀,虽是无声,却笑得欢畅。两人手拉着手一路走着、看着,几乎忘记了身后还有个如今只能看着双脚走路的财宝! “泫萸苑!这个所在,平日里除非你是姐姐在,我们都是不来的。”谢郦心放开了盛为的手,往苑里走了几步:“桂花快开了!离你姐姐生辰也是近了!你说,今年倒是备什么礼好?” “你不用操心这些,有什么便备什么罢!那盛馥还短了什么不成?心意到便可!”盛为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着,眼神直直地往水榭走去,想起当日就是在此初见莫念,心中挂牵又被扯紧了几分。 “若备得不好,可不就是失了心意?”谢郦心不满他敷衍,原想埋怨几句,但见盛为今日这忧心忡忡的样子,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 “你究竟为何事烦扰?竟是连我也不可说?原先我还当是梅素闲闷不住拿你跟殿下撒气,可如今看你这样,我又觉得不是了!”谢郦心也走进水榭,在曲栏坐下。 “不是不可说!而是要说,话太长!”盛为摇头苦笑:“待此事了结了,我告诉你便是!你先在此坐着,我去看看就来!” 泫萸苑格局本也不大,水榭之外就是一片桂花林,一处悬着瀑布,内里带着山洞的两层假山。桂花树虽栽得密,可断藏不了人。盛为扫了一眼,便往假山走去。 财宝见了急忙从门口疾奔而来:“二郎,山洞潮湿阴暗,奴才去看就得了!” “不要!二郎要自己去看!”盛为并不理他,径自往山洞里去。财宝也不敢造次,紧紧跟住,生怕这主子有什么闪失。 山洞未曾点灯,昏暗晦涩,盛为带着希冀一寸一寸地探着,待到走完了一层,未见任何异常。盛为焦躁地跺脚,如今是宁愿遇见沈洁华拔剑相向,也要比这踪影全无强上百倍! “二郎,这二层可要上去?”财宝见主子烦急,小心翼翼地问着。 “去!为何不去,自然要去!”盛为一撩衣襟,率先走去。不想刚拐弯上了石阶,下襟却好似被什么勾住了。盛为心烦,暗道今日真是走背,一块石头都来跟二郎做对!激怒之下便是用力去扯那下襟,只想撕开了便得,却不知非但未曾扯开,反觉得有股小小的力气在与他抗衡! 石头乃是坚硬之物,若是勾住了衣襟,蛮力之下定是撕开了,只有被树木缠绕,拉扯之时才是会有反弹之感。 盛为匪夷所思,更是气愤:“这石头里还长出桂花树了不成?!二郎倒要看看是什么树妖花精!”说着蹲下身子:“财宝,把你的匕首拿来,二郎要砍了这精怪!” 话音未落,盛为又觉得下襟被急急拉动了好几下:“小子莫念!莫念在此!” 什么?!盛为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定是自己思虑过重,幻听了罢?可这声音虽轻却是真切。。。。。。带着狐疑,盛为转头去看财宝,只看见财宝一副大白天见鬼的样子,嘴巴张得大到可以一口吞下一个烧饼样。 “财宝,你可是听见了?” “是!奴才是听见了方才有个小儿郎的声音,说莫念在此!” 盛为一下热血冲顶,立刻蹲下身子,手就顺着那拉扯之力摸索过去,果不其然,触到了一只冰凉的小手。定睛细看,才发现这石阶拐弯之处的石壁上有一个小小的凹陷。此处平日隐于石阶之下,虽深却小,倒真是无人侧目注意。可如今,一个小小的,脏兮兮的小儿郎正窝在这凹陷之中,依稀间还能分辨出那一身白衫。 “莫念?真你是么?”盛为鼻子一酸,眼泪噗嗤而下:“莫念?! 莫念双手抱住了盛为手臂:“正是小子!我是莫念!我去听狂阁等,再来此处等,等你来。” “你一人独自在此?” “是。莫念一人在此。” 听得莫念如此说,算算离出事已有数日,想想这几日莫念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盛为愧疚抱歉之心难以言表,眼泪落得更凶:“是我不好!原不该让你等的!是二叔不好!” “主子!主子!让奴才先把小主子抱出来把”元宝虽是被这声“二叔”惊得失了魂,但见盛为只顾问话、掉泪却是不动,也是急了。这无乱什么话,也可等出去了再说,这山洞阴测测,雾蒙蒙的,一个蹲着,一个窝着,算什么事?! “不用你!”盛为也顾不得擦泪,一把抱起了莫念:“莫念,跟我回家!自此,便住莫念自己的家!” 莫念伸手擦了擦盛为脸上泪水:“志不强者智不达。大人不哭!” “你倒还来跟我讲《修身》。”盛为破涕为笑,用额头抵了抵莫念脸庞:“也当真可算得家学渊源!老子爱教训人,儿郎便是一样!” 自进山洞到抱莫念在怀,前后也就一炷香多的功夫,盛为似觉自己是从严冬走到了阳春;惊喜来得突然,突然到难以置信,盛为只好不停去看莫念,好确信这原不是梦境,每看一次,傻笑一回,又抱得紧些,紧到小儿郎皱起了眉头。 待等走出山洞,盛为顿觉今日的阳光是如此和煦温润,池水是这般清澈,连这未开的桂花树居然也散发出阵阵芬芳,闻之欣喜。 “郦心!我找到了!二郎我找到莫念了!哈哈!”盛为如驾祥云,飘着往谢郦心而去!待看到谢郦心惊惶不已的神色才是想起她对此事原是一无所知!! 谢郦心见盛为抱着个满脸满身泥泞的小儿郎飞奔过来,满脸泪痕又是欣喜若狂,错愕到失神:这。。。。。。?唱的是哪一本? 八十二、拂水阔 “郦心,如今先不问可好?待妥当了,我自当跟你说个明明白白” 意识到谢郦心对莫念之事无知,盛为第一念便是明白告诉了她去。可话题伊始,又觉此事绝非三言二语能交代清楚,况且莫念还在,很多事便不能说细,说透。如此,若说混了便是比不说更是不好,于是生生拦住了自己的话头,向着如今眼睛瞪的比满月还圆的谢郦心小心问道。 谢郦心看着莫念,看着莫念紧紧圈着盛为脖颈的小手臂,看着莫念牢牢依偎着盛为小脑袋,又看到小脑袋上玉笄。。。。。。 “这!你们这是。。。。。。”谢郦心只觉得眼晕气急:“好你个盛为!你你你!” “二叔!”莫念银铃般的声音,脆生生地扑打着谢郦心正蹭蹭直窜的怒火! “小子,喊他作什么?”谢郦心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只怕是听错了。 “二叔!”小儿郎更大声了些,对着谢郦心露齿一笑。 “二。。。叔!”谢郦心还是蹦了起来:“天啊!天!梅素什么时候竟有了这么大一个小子?!” 上蹿下跳了几回,又急忙去抱住盛为胳臂:“是恪王的?还是?恪王可知?天啊!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先藏到我那里?” 盛为欲哭无泪:“郦心,你曾听过哪家姐弟俩的,姐姐生的管弟弟喊二叔的?那齐尔永又非入赘的!” “哦!对哦!极是!”谢郦心猛拍了一下自己额头,用劲儿大了,莹白的额头上泛起一片粉红, “这喊你二叔,又不是梅素的,又是哪个的?”谢郦心刚松下的身子猛然又抽紧了。 “二叔,这女郎才智堪忧!”莫念扒着盛为耳朵小声说道,转头又十二分同情地看了谢郦心一眼。 “胡说!她那是一时情急!关心则乱!你小子又懂得什么?!”盛为暗暗甩给莫念一个白眼,心中也是感叹莫念所言极是! “郦心,我们盛家还有一人我称作大哥的!” “哦!是了!我竟是忘了!”谢郦心又想去拍脑门,盛为赶紧腾出一手,拉住了。 “然,你大哥并未。。。。。。!”不知是看见了盛为阻止的眼神,还是识到莫念在此,有些话实不能说,谢郦心说到此处便生生拐了个弯:“你大哥并未在云城吧。” “所以我说你此刻莫问,来日我自当跟你说明了,可好?” “好!自然是好!”谢郦心连连点头。 盛为松下一口长气,终究是打住了。若再盘桓下去,谢郦心又说些什么二五不着的出来,莫不要让莫念取笑了一世去! “财宝!你快去找了方娘子来!再让她找几个合适的,抬口透气的大箱子来!只抬到此处园口便好。” 盛为放莫念在曲栏边坐下,找了财宝走到远处吩咐起来:“不该说的。。。。。。。” “二郎,奴才今天是瞎子、聋子、哑巴!”财宝心中虽是惊雷滚滚,面上却是比往日更正形了些:“奴才这就去!这箱子到了门口,奴才跟方娘子抬进来就是了!” 盛为眼见财宝飞奔而去,使劲睁了睁眼睛,恍惚之间还是不能确信如今这不是梦境。转头去看,只见曲栏边坐着的一大一小正说着话,大的还拿着绢帕,正细细地给小的擦脸。 “哎呀不好!”盛为几乎暴躁地疾步上前:郦心哪里经得起莫念三绕八扰,一不小心留下话柄,日后这二叔的威严是要还是不要的了! 还未走到十分近,便听得谢郦心揶揄之声, “他那破刀有甚稀奇!无非是多镶了些无用的东西。你若是喜欢呀,日后我自带你去我家里挑,要什么样的没有!” 莫念眉头紧蹙,小嘴嘟起,十分疑惑地看了看手中匕首,又看了看谢郦心:“莫念谢过女郎。然《吕氏春秋》有云,无功不受禄,趣驾别景公,任是女郎事物兵器再好,莫念也不敢贪妄!” “呀!你这个小儿郎!才多大点点,居然这般老气横秋的!”谢郦心向盛为招手,示意他快些过来:“日后可不能这么教他!好好的小儿郎,怎就跟老夫子一般!” 盛为识得莫念手中所拿,正是那日他赠予之物。想起他流散在外数日,身无别物,饥饱不知,却唯独带着这把匕首,眼眶一涩,鼻子也觉堵了起来。 “日后,他自当是要做最快活的小儿郎!”盛为在莫念身边坐下,轻轻抚了抚他的肩头。莫念回身对着盛为一笑,盛为只觉得鼻子更涩了些。 “这么多事,二叔为何不问我?”莫念转身,小手握上了盛为衣襟,巴巴得看着盛为。 “自然要问,可要等你吃饱洗干净了再问。如今你这模样,可是污了你二叔的眼!”盛为佯装嫌弃地擦了擦莫念小手:“看你这污糟的样子!可怜了二郎清雅之人。。。。。。” “是不是因是有外人在此,二叔才不问?”莫念眨着眼睛,长睫毛扑哧扑哧地煽着,煽着了谢郦心的火气! “莫念说得也是不错!我原就是个外人!何必推诿来日再说!我还不爱听了!”谢郦心瞪着眼对盛为哼了一声,一把拉过莫念,颜色之间明快立现:“他这般嫌弃你,你还喊他二叔!?要我说你也别跟他回去,跟我回去便好!他们家有的,我家自也都有!亏不了你这小儿郎!” “当真?”莫念瞬间拿开了扒在盛为身上的手,转过去攀住了谢郦心:“可当真?莫念喜欢阿姊!阿姊好看!” 谢郦心心花怒放,也不嫌莫念满身泥污,一把抱在自己膝上:“自是当真!那盛家一门疯癫!你跟了他们也得不了什么好的,还不如跟着我!” “若二叔不肯放了莫念,跟阿姊打起来可要如何?”莫念偷看了盛为一眼,小眉毛挑了一挑,憋着坏笑。 “他敢跟我打了试试!”谢郦心冷哼一声:“当我这门阀女郎是摆设不成?莫念我告诉你。。。。。。” 他们这边一大一小一言来一语去,半真半假,那边盛为已是冷汗涔涔:真不愧是盛远之子!小小年纪便已是这般奸猾!亏得我还为了你寝食难安,你倒是恩将仇报,挑拨得不亦乐乎! “祖亲!你是我祖亲奶奶!”盛为对着谢郦心一长揖倒地! “小祖宗!二叔我喊你小祖宗可好!”又对着莫念一揖:“你若是怪二叔寻到你晚了,自可说要何吃的、玩的耍的,二叔都可帮你寻来!但切莫再胡诌可好?” 莫念双腿悬于半空,荡来晃去:“二叔!莫念没有胡诌,这位姐姐确是好看,难道二叔却说不是?” “什么姐姐阿姊的!你日后要喊,也是要喊做婶母才对!”盛为给莫念绕得脸红脖子粗:“你喊我二叔,喊他姐姐,这辈分岂不就乱了!” “呸!”谢郦心听了心里实在是甜美,却也禁不住害臊了地啐了一声:“哪个又是婶母了!莫念以后就喊我姐姐,看他要如何!” “好!喊!你教他喊!看日后你是急还是我急!”盛为嗤笑着:“莫念,以后若她要让你改口,可不能那么容易,可记住了?!” 。。。。。。 方娘子听了财宝传话,直念佛祖保佑、阿弥陀佛。挑要紧的问仔细了后,忙让人寻了口藤箱来,在里面铺上了软垫软靠,又怕不够软和舒适,用手逐一按了一遍,确定无碍后,也不另差别人,喊了元宝各抬了箱子一边就忙往泫萸苑赶去。 一路上走着,方娘子愈发觉得愧疚,这小儿郎藏身于园中数日,自己竟是未曾发觉,失职受罚倒是小事,就是这小儿郎这几日处境,着实是太委屈了,自己想起来都是不忍,何况主子呢?!! 方娘子一路凝神就想着着要日后该当怎样才能找补回来,却不想已是到了泫萸苑。正要上去请安,却见盛为跟谢郦心嘴仗正欢,中间夹着个小儿郎,晃荡着小腿,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笑得那个开心。。。。。。 八十三、毫之末 初秋的日光带着夏末残留的轰热之气大刺刺地抛洒在云城街道,一辆丁香色车幕的车驾正缓缓行经其中,所到之处,满满地散落了一地青木芳香。 车中一大一幼两个珠玉般的郎君此刻却是一躺一坐,两双美目瞪着彼此,互不相让! “这么香!二叔就不怕把自己熏晕过去?”莫念说罢啃了一口梨子,还不忘拿起绢帕擦了下嘴角。 盛为见了,忍不住嘴角抽了一抽,转过去眼望车顶,不再看他:“你既然晓得喊我一声二叔,就该知道长幼有序,尊卑有分!且熏香乃是风雅之事,你个小小子又懂得什么?” “莫念,片刻就要到家。有些话二叔此刻就要叮嘱你!你可记仔细了!”盛为像是顷刻间想到了什么,倏得坐起身来。 “这第一件,你那嬢嬢,盛馥,盛梅素,时疯时狂,狂极了还会动手打人!”盛为想到了之前挨的那些拧耳爆栗之苦,忍不得打了个寒颤:“上次与我一处那个郎君,那个长得不如你二叔好看的,莫念可还记得?” 莫念听得盛馥动手打人,梨子也不吃了,喉间“咕噜”一声,吞下了一大口不知是梨子还是口水,满面怜惜地问向盛为:“难不成那郎君常给嬢嬢打?他乃是心甘情愿或又是打不过嬢嬢才不得已?” “错了错了!”盛为原是想告诉莫念那郎君日后就是他姑父,却不想莫念误认成了齐恪常被打:“这个郎君吧,你嬢嬢轻易不打!可一旦要是他做错了事!你嬢嬢。。。。。嘿嘿。。。。。。” 毕竟莫念还小,盛为也知诸如火烧王府之事并不能说与他听,于是住口,还卖了个关子给他的小侄儿。 “二郎只是想告知你小子,那长得不如你二叔的郎君,就是你的姑父!你小子可知姑父为何物?“ “二叔自己不读书便当莫念也是不读书的么?姑父又岂会是什么东西?”莫念气哼哼地回敬盛为:“还总说自己长得好看,莫念看姑父比二叔好看!” “你你你!你个小小子!”盛为一把抢过莫念手中蜜梨,自己还啃了一口:“今日你挑唆谢家女郎与你二叔在前,多番质疑你二叔在后。日后你要有难,也莫要来寻你二叔相帮!哼!” “哼!二叔原是气谢家女郎不理你了而已!又拿莫念说事!”莫念抱膝,小嘴嘟起,看着那个梨子,眼泪都快要下来:“自己跟她争吵之时可有半步相让了?一点没有君子之德之风,还来欺负莫念。。。。。。” 盛为见莫念快哭,举着手中半拉残梨,自觉惭愧又啼笑皆非:“好好好!都是二叔的错。回头赔你十框二十框可好?要多少赔你多少?” 莫念瘪了瘪小嘴,转过头去不理他。盛为讪讪然,正想着要如何哄得这小儿郎开心,车架却是停住了。 “主子,到了东门了。要不要小的先去通禀殿下跟女郎?”财宝叩了扣车架,在外面问道。 盛为还没回话,莫念却是一骨碌站起了小身子,打开放在车架内的那口藤箱,就要往里钻去。 “你这是作甚?”盛为忙拦住了问:“钻箱子还来了瘾不成?” 莫念星芒似的眼神一闪:“莫念方才不就是在箱子里出的木犀之薮?既然到了,莫念自当要在箱子里藏好不是?” “浑说!”盛为直觉鼻腔又是一阵酸涩:“如今事多,木犀之薮又是人多眼杂,才是出此下策。你如今到家了,哪里还有藏着进去的道理?” 盛为刮了一下莫念鼻梁,一把抱起:“二叔抱着你进去!” 盛为吩咐财宝先去厨房告知备些吃食,再去库房寻些料子好给莫念裁衣,自己则抱着莫念一路往苾馥轩而去。 “我们先去你嬢嬢院子,等你收拾干净了,再带你去见太祖亲!” “别怪二叔没提点你,你那嬢嬢心性怪异!日后少与她亲近,莫念要时刻谨记二叔才是你最该亲近之人!” “你那姑父乃是当今圣上亲弟,尊恪王殿下。不过莫念不必惧他,他并无那些臭架子,对你也是甚喜。。。。。。” 盛为一路絮絮叨叨嘱咐着莫念,莫念“嗯嗯”地应着,眼睛却是四处观望,一刻都未曾停过。小嘴抿得紧紧的,生怕惊叹之声泄露出一星半点,又让二叔耻笑了去! “就是此处了!你嬢嬢这院子,唤作苾馥轩。”盛为毫不停留,也不去理门口那些面露惊诧的小丫头们,继续往里走去。 “原来嬢嬢钟爱木犀。”莫念看到满园未放的桂花树,轻轻道:“钟爱木犀之人怎会暴虐整日以打人为乐啊?二叔?” “这个!啊!你小子可曾听过名不符实?这个么。。。。。。”盛为正要说不下去,一眼看见绿乔站在花厅之前,瞬间就找见了救星:“绿乔!绿乔!” 绿乔早就远远地看见了盛为。但见二郎怀中还抱了个衣衫污浊的小儿郎,就疑惑起二郎今日又是抽了哪门子的风,竟捡了个小乞儿回来。这捡回来还不算,还要抱来这里? “二郎,轻声些!这么高兴,又是哪只耳朵痒了不成?”绿乔小跑着迎上来,在盛为跟前堵住了去路,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 “自然是高兴!当然是高兴!走开些,别挡着我!我要去见盛馥!” “二郎你!”绿乔跺脚:“才方女郎还跟殿下好一通嚷,我们都不敢进去!你如今又要赶着去讨骂不成?” 绿乔说着,眼神便往“小乞儿”瞟去,一瞟之下,却见那“小乞儿”抿嘴一笑,绿乔瞬间屏牢了呼吸:这!这笑容!怎地如此熟稔? “如今她且不会骂二郎,夸都来不及!” 盛为抱着莫念,也不好去拉扯,轻轻一撞,撞开了还在出神的绿乔,快步向盛馥房中走去! 一大一小刚近房门,就听得里面一人温言说道“莫念乃是有福之人,不会就此出了纰漏!你稍安勿躁,整日大动肝火,于伤势不利!” “都是你跟盛为做的好事!如今倒还来劝我!我告诉你齐尔永,若找不回莫念,你就休提什么好好养伤之事!?” 莫念听得这女郎声音冰冷刚硬,吐了吐舌头,轻轻问盛为:“她就是我嬢嬢?” 盛为不住点头:“你了领教了?二叔没有哄你,是否?” “嬢嬢确实凶!可听起来她很挂念莫念呢!”小莫念双手勾牢了盛为脖颈,(*^__^*)嘻嘻……一笑:“二叔快些进去吧。别再让姑父挨骂了!” “好!”盛为刚要抬脚往里,忽又停住,看着莫念郑重说道:“小小子可要记牢!二叔才是你的后台!日后可莫被盛馥骗的忘了二叔!”。 “嗯嗯!莫念记住了!“莫念又往盛为身上靠紧了些。盛为这才满意一笑,踌躇满志地高喊了一声:“齐尔永!盛馥,你们看二郎带了谁来!” 八十四、荼密网 此刻盛馥火气正炽,齐恪已是一个脑袋两个般的大,听得盛为大呼小叫之声由远至近,急忙起身拦上,怕的就是这二世祖乃是为了送薪引火而来。 “你!他!你怎么!?哈哈!!!”愁眉不展的齐恪猛见盛为怀中所抱之人,愣怔了一息,随即便被狂喜席卷,喜极癫狂,竟说不出一句整话! 盛馥蹙着眉头,看看一脸春风得意的盛为,又侧头看看指着盛为的狂笑的齐恪,咬了咬嘴唇,在身边摸索着就想扔些什么出去以示不满。眼睛在身边搜索,手在床上翻找,可心中某处彷佛被一根丝线牵着,牵着,牵着她停下了手,转过了脸,移动了眼,聚精到挂在盛为身上那团依稀还看得出是白色的“物件”之上。 须臾之间,白色“物件”扭了扭,从盛为身上滑落下来。对着齐恪跪下,端端正正地行了个拜见之礼。 “莫念见过恪王殿下!殿下安好!” “好!真好!真好!”齐恪还是整话不说一句,想去抱他起来,碍于左胸伤势未愈,只能蹲下抱住了莫念,盛为想去接过,他却背过身体避开了:“莫念以后记得,但凡在家中便无需行大礼!” “二叔说,殿下是我姑父?!”莫念双臂又围上了齐恪脖颈,浩目晶莹,笑容甜甜。 “二叔?莫念怎知他是你二叔?至于孤,自然是莫念姑父!”齐恪笑倒,又转头看看盛为,盛为双手一摊,示意他也不知其中究竟。 “莫念知道的!”莫念及认真地点了点头,一派严谨:“不会乱认!” “好!自是不会乱认!”这几日遍寻不到的小儿郎,此刻稳稳地被自己抱在手中,齐恪顿觉愁云尽扫,心花怒放。 “齐尔永,你别抱着不放啊!莫念可是二郎寻回来的!”盛为见莫念与齐恪亲近非常,暗中腹诽这小小子见一个哄一个,能说会演,竟然二叔都不要了,一时不忿,便动手要来抢抱。。。。。。 “呯!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之声! “喂!!!”一声按捺不住怒气又急不可耐的招呼:“你们可是忘记了这房里还有个人!” 齐恪顷刻便成了泥塑:确实!这喜乐过头,居然忘记梅素也在此处!瞥了一眼摔碎在地上的茶盏,看见盛为正挑动着一根美眉,似笑非笑地等着好戏上场的模样,齐恪有些无措,却是不敢去看盛馥此刻神情。 “姑父,放莫念下来!”莫念小手轻轻拍了拍齐恪肩头,附耳轻言:“姑父莫怕!” 齐恪闻言有些尴尬,遮掩而笑:“咳咳!孤哪里就是怕了!” “哈哈,齐尔永!这小小子,可不是当日你我初见那般的!二郎今日也是吃了他的大亏,如今也算有伴,妙哉!”盛为见莫念终究要去拜见盛馥了,居然希望这小小子也能让她吃一口憋气,那才真是有趣! “莫念拜见嬢嬢!嬢嬢安好!”莫念来到盛馥床前,一样跪下就拜。 “你是莫念?”盛馥声音都是有些颤抖:“快起来!地上凉,又硬!”说着就想去拉,只是苦于肩伤未愈,只有一手能动,情急力过,牵动了伤口“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齐恪听得盛馥呼痛,立刻急了:“孤说了要好生将养,你就是不听!如今莫念是寻回了,你可抱得。。。。。。?!” 边说边走近了要去查看,却不想莫念嘟起了小嘴,对着盛馥伤口一顿吹:“莫念给嬢嬢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嬢嬢不痛!”盛馥只觉视线一片模糊,眼眶发热,胸口一闷,垂泪下来! 盛馥情绪一起,屋中那两大一小也像是各揣上了心事,一时都沉寂了。 “女郎!方娘子差人送来了一口大箱子,说是二郎知道。奴来问问,抬到何处?”初柳在房门口的一声问询,倒是止住了盛馥的泪水。 “方娘子送来的箱子?”盛馥眼神询向盛为。 盛为恍然想起:“原是方娘子惦记这小小子一时间不得衣裳替换,便说拿她家中小儿郎的衣衫讲究一二,只是二郎没想到这将就是将就了一箱子。” “方娘子也是周到!甚好!”齐恪由衷夸赞了一句,又问盛馥:“梅素你看?” “初柳!”盛馥抹干了眼泪,也是看清了跟泥猴一样的莫念:“你跟绿乔带着念哥去好好清洗清洗。再去厨房” “二郎已是让财宝去吩咐过厨房了,如今不用再去了!”盛为上前拉过了莫念一本正经地交待道:“你如今在这里只是权宜之计,待收拾干净了,自当跟二叔回我那院子里去!” “嗯嗯嗯。莫念知道!” 初柳上前,未曾露出半点震惊猜测,只对着莫念一福,行了个礼:“哥儿请跟奴来!” 莫念看看初柳,又看看盛为,盛为对他点点头,小小子便轮个给屋子里的人行了个礼,随着初柳去了。 “莫念为何知晓。。。。。?”齐恪问。。 “莫问!二郎也糊涂着!且等他洗干净了我们再是三堂会省!”盛为坐下,长透出一口气。 八十五、朝露沾 盛为深知自家阿姊那急不耐的性子,故也不等她问,便把怎么寻着的莫念一一地说了。临了还不忘送了齐恪一个人情。 “齐尔永总算堪用了一回,倒叫二郎少费了许多周折,那小小子也是少吃了许多苦头,难得啊难得!” 齐恪苦笑不迭:“留清,你这般夸孤,孤日后孤喊你大哥如何?” 盛为跳将起来:“恪王殿下想做什么?哪个不知你亲大哥乃是当今圣上。难不成殿下想让二郎假扮了篡位不成?” “胡扯!”盛为虽是随口打趣,却拨着了盛馥心中那根“皇太弟”之弦,因此一个激凛,怒叱道:“盛为你是越说越不成话!枉莫念还喊你一声二叔!” “梅素不必忧心!留清这二叔,怕是不好当呢!”齐恪想起日前盛为被莫念“教训”,轻拍了拍盛馥的手,朗眉一挑,嗤笑着看向盛为:“留清可是?!” 盛为俏脸瞬眼翻红,凤目圆睁,双手叉腰,来了怒气:“这不好当的岂又是二郎一个?你们怕也是在劫难逃!” “莫念尚是生小之年,又是如此教养,何来在劫难逃之说?”齐恪不以为然,还对盛馥努了努嘴角,二人一致向着盛为展开了一个“我们自是懂得”的笑容。 “哼!”盛为生气,走过去又转回来:“齐尔永,你当那小小子只是初见时那刻板夫子模样?” “错啦!错啦!”盛为跺脚:“真不愧是大哥血脉,一路的口蜜腹剑!” “哪有你这样的二叔?”盛馥笑得更欢了:“可是又被侄儿教训了?又教训得是,你连申辩都是不能,因此不忿呢?” “非也!非也!”盛为连连摆手:“方才寻着他时,我不是与郦心在一处么?” “哦。。。。。!”齐恪二人异口同声,长长的一个“哦”字,更让盛为急了眼! “二郎并无有越轨之举能让那小小子教训的!莫哦二郎!” “那会儿二郎去吩咐财宝几句话,转回头就见他拿着二郎之前赠的短剑正与郦心说话,二郎见他们聊得欢畅,自也高兴。只是二郎过去之后,那小小子便左一句外人在此,右一句你们若是打起来,极尽挑唆之能事。。。。。。” “自此郦心便藉着那短剑生了好些话头,一定要与二郎决个高低分明!末了不欢而散!” 盛为好不易说完,重重地在盛府床边坐下,顺势还挤了挤齐恪:“你们可听得明白清楚了?!” “哈哈!哈哈哈!”盛馥爆出一串长笑,笑急了牵着了伤口,又是抽气,又是抹泪。齐恪边笑边轻抚着她的背:“抑着些,别笑扯了伤口!难怪留清如此愤慨,原来是谢郦心不理的缘故!” “笑!此刻尽管笑!日后莫怪二郎未曾提醒你们就好!”盛为气呼呼地抱起了双臂:“齐尔永届时别来找二郎帮衬就好!” “他自不会去找你帮衬!”盛馥笑得腰腹间酸痛不已,强止了笑,拎起齐恪衣袍一角擦了擦眼睛:“你说的若是真的,倒比小小年纪便做古朽要有趣得多!” “莫念自小由沈洁华教养,心性到底如何,如今还真是难说难辨!”齐恪也收了笑,正色道。 “此言何意?”盛馥笑容全敛:“他怎样也是我侄儿!若是心性有差,也是盛家亏空于他的!” “孤对他甚是喜爱,你难道看不出来?!”齐恪掬了一把冷汗:“孤原是说,如今既然要让莫念归宗,总是要按你家的规矩来养。倘若如今心性有了偏差,日后就更当加倍爱护!” “哼!”盛馥悄悄拧了齐恪手臂一把:“他原就姓盛!我可不敢劳动你们家!” “啧啧啧!”盛为还是看见了盛馥所为,极为不忍:“盛馥你倒是拧他后背,倒也不能叫人看见!殿下这手臂日日青一块紫一块,坏的还不是你的名头?!” “无妨!”齐恪自己揉了揉,一本正经地讨好着:“还能有谁来看?看到又怎样?!梅素高兴孤就高兴!” “真是不堪入目!”盛为白了二人一眼,起身便往外走:“二郎还不如去看莫念洗漱,且比你们二人养眼!” “孤劝你还是莫去!要再让侄儿抓着什么把柄,留清更是要无地自容了!齐恪起身笑嘻嘻地斟了一杯茶,递给盛馥。 盛馥接了茶,喝了几口,突又想到“盛为你倒是着人去问问厨房备得怎样了。再是别送错了地方!再去喊个人来把这地上的碎片收了,别一会谁踩着伤了脚!” “你怕伤了人脚,倒是莫摔呢!” 初柳、绿乔如今都在照看莫念,盛为只好气鼓鼓地走到外面另喊丫鬟来收拾。待等再进去盛馥房内,只听见那两人在说。。。。。。 “不要丫鬟!从小一处大,以后要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呢?我们家也没有往儿郎房里放人的惯例。找几个小厮就得,我瞧着像财宝这样的就好!” “孤只是觉得,莫念尚小,需得人仔细照料。故而要个几个贴身的,大些的丫鬟。就饮食起居论,小厮哪里能及丫鬟妥贴?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那就养在我这里。不说初柳绿乔,苾馥轩就没有一个懒散的。这样最是妥贴!” “莫念归宗乃是第一!你若只想着日日拖着他在身边,也是不妥。他又能跟你住到几时?以后我们成婚了,你还带着他去恪王府住不成?” 盛馥原是斜靠着,听得齐恪如此一说,顿时直起了身子,齐恪抢着去扶,却被她一把掸开:“若我真要带着莫念去呢?殿下便不娶了还是如何?我原是记得有人说过若是盛家不要,他来养着莫念的呢!?” “孤是说过!如今也是这般说!并无二致!只是这与如今相商之事无涉,梅素且不要绕!” 盛为看得挠头:“你们可是忘记了莫念有父还有叔?这父如今不在,叔可是活生生地立在此地呢!” “你?!”二人如出一辙的口气,差点掀了盛为一个趔趄。 “自顾不周之人!自己都前程未卜。。。。。”盛馥也不看盛为,只是喃喃自语。 “留清!你姐姐此言并非恶意。”齐恪见盛为气愤,脸色激变,忙打圆场:“我们只是想着日后你也要娶亲,若是弟媳有一丝不愿,岂不是要让你徒生烦恼?” “莫念离散在外多年,他母亲又未曾明媒正娶到盛家。如今他归宗,若顺遂,便是皆大欢喜之事。但若你家中对此事并不欢喜,那这小儿郎不是又要平添苦楚?如今孤与你姐姐相商种种,为的也就是无论何种境地,都要保得他平安喜乐罢了!” “那大哥呢?他可是莫念正经父亲!之前瞒着也就瞒着,如今莫念都是回家了,还不让他知晓?”不得不说,齐恪所说甚是有理,盛为听了气性渐消,便踩着齐恪搭的台阶下了一半,脸色稍缓。 “此事,确是要论一论!”齐恪特意看了看盛馥:“孤的意思,当是立即告诉了拂之才好。” “不行!不要!”盛馥不假思索,断然拒绝。 “为何不行?又是为何不要?”齐恪正盘旋着如何措辞相询,盛为却已按捺不住。 “莫急,听我说!”盛馥用下巴颏示意盛为坐下:“我再三思量,还是先不告诉大哥为好。” “大哥当年因婚事不成便不想活,萧家女郎又是瞒着大哥自己生下了莫念,这都是何等的痴情!故于我来看,他们怎样都不该也不会为了家中这点阻碍分开才是!” “大哥至今未曾娶妻,确可说他对莫念母亲情深,可若真是情深,却又是左一个燕于,右一个鹭岑,层出不穷。因此上我便觉得,当年他们要么是有了解不开的误会,要么就是因爱生恨,才会分开。” “可惜当年我们姐弟俩年幼,对此事不甚明了,之后家中也是如禁忌般绝口不提。尔永就算知道,也是一知半解。其中真相,也真是只有大哥跟莫念母亲知晓了!!” 盛为听得怔怔,齐恪却是长叹一声:“孤明白了梅素用心,你是怕他们是因爱生恨而分,如今拂之就算知道了莫念也未必欢喜,小儿郎便要伤心了,可是?” “嗯。”盛馥满心欢愉地看向齐恪,抚了抚齐恪手臂才刚被拧之处:“正是此理。” “可大哥总有知晓那日,若真如你所说,也只是迟早之差?”盛为装作看不见两人暧昧,只是追问。 “老祖亲也好,你父母亲也罢,都不会不重子嗣。且莫念这般的小儿郎,哪个见了不爱。孤觉得你姐姐的意思,便是先让莫念在家里生根,讨了家中长辈的好。得了他们欢喜,无论拂之来日怎样定夺,莫念也总是名正言顺。” “若是拂之不喜莫念或是盛家不容,孤自当会如从前所说,把莫念过继到孤的膝下。” 盛为见齐恪说完,盛馥眼中欢愉更炙,揶揄道:“盛馥你驭夫有道!齐尔永如今倒是愈发懂得你了!” 见二人均不理他,盛为自觉无趣,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如此,二郎便依从你们。只是回京之前,让莫念跟着二郎住罢,让他也学着些二郎的风雅脱俗。。。。。。” “盛为,你若是教他敷粉、熏香这些,木犀之薮的钱,可别再想得着一分一厘!”盛馥想起盛为十岁以上就爱的这些,若莫念今后也是这般,顿觉头大了几寸。 “呵呵!”齐恪朗笑一声:“梅素多虑了!别的不说,这琴跟画,留清就比孤强上了许多。孤倒是想择日问问莫念读过些什么书,画、琴、棋这些又学得怎样。” “你想教他读书?”盛馥问。 “我们在云城也盘恒之日无多。回京之后,孤自当替莫念寻来最好的西席教授。如今权宜之计,便是孤跟留清来教,只是如此委屈了莫念了。留清,你说可好?”。 “殿下当真自谦,也不怕折杀那小小子。还委屈,像是谁人不知南朝文采恪王第一一般”盛为狠狠地瞪了齐恪一眼,想掩住心中眼中的藏不住欢喜。 八十六、展旭光 既说了要教莫念读书作画,齐恪、盛为两人便就此商议起与之关系的细碎琐事。盛馥冷眼看着兴致正高的二人,半真半假地取笑道:“想来是你们两个惯来浪荡,如今好不易寻着点正事儿,确也是高兴!” 此言一出,齐恪顿时讪讪然有些无措,盛为冲至盛馥跟前,屏气凝神,专心地打量起盛馥来。 盛馥被他上下左右看地搓火:“盛为你做甚?又是犯了什么瘟病?如今府里大夫多,你要找哪个来瞧?或者不够就让垂伯来瞧你?” “哼!小气!不就是瞧着无你用武之地,便来嫉恨我们!”盛为并不示弱,反唇相讥。 “说到垂伯,孤倒是想起一事!”齐恪拉开盛为:“日后莫念也可习些兵法之书,这便要仰赖垂伯。。。。。。” “哼!”这回让盛为冷哼之人乃是齐恪:“齐尔永你是嫌弃家中一个女霸王还是不够?再想添个小的?难不成殿下是想莫念来日成个武将,披挂上阵,打打杀杀,好为你家保江山?” “习兵法之书又未必是为了征战!看来说你浪荡且还不够,目光短浅也是十足配得你!”齐恪还未及解释一二,盛馥已是气势汹汹地驳斥了回去:“我们家世代行商,这行商之道便如同兵法之策。尔永哪里说错了?” “好好好!”盛为不服之极:“二郎可是你亲弟,如今只与齐尔永辩了一句,你便如此急眼!日后若要再烧了哪里,可别喊二郎相帮!” “咳咳!”旧事又提,齐恪窘着一张俊脸,有些狼狈:“留清,日后在莫念跟前,可勿提此事!” “那是自然,二郎自不会提!如此凶悍的嬢嬢,吓着了他,十分不美!” 此刻房中三人神情均是有些些狼狈。盛为是为失言,那二人则是被带起已不愿忆起的旧事,有些烦闷。 “初柳她们为何还是不来?厨房怎的也不见动静?”终是盛馥破了僵局:“尔永,不如先帮我挪到外边去?免得一会儿你们在那里热闹,我一人冷清得紧。” “哪里就会留你一人冷清了?!”盛为嘴上还是不饶,脚却迈得更比齐恪快了许多,自是出去吩咐了。 一顿忙乎之后,三人又在花厅坐定,也是凑巧,刚摆上茶,初柳、绿乔引着莫念也是到了。 盛馥抬眸看去,只见那小儿郎一袭水蓝色长衫,披散着丝缎般的墨发,肤白似雪,眸如点漆,虽是年幼,眸中点点瀚星却是四处泛滥,十足十地随了盛远。 “这眼神,可是类足了拂之。说起来,孤当是见过如此年纪的拂之,只可惜孤竟是记不得!”齐恪说着自己也觉好笑,当年襁褓之中所见所闻,如今又怎能记得。 “哥儿沐浴洗漱都是妥了。”初柳福了一礼回禀着,看见桌上除了茶盏别无一物,又有些着急:“怎的厨房还没送吃食来?要不奴再去催催?” “多谢初柳姐姐,这些日子莫念并未挨饿,故不急吃食,不用去催!”莫念拉了拉初柳的手,仰起小脸使劲笑着。 “哥儿可别折杀了奴!”初柳笑得比莫念更欢:“奴是怕哥儿饿着。” “不催便不催罢,这里还有些果子,哥儿爱吃那样?奴去备了来。”绿乔索性蹲下身子,少有软语轻声,把坐着的三人都唬了一跳。 “这两人是着了这小子的道儿,往后眼中便再无二郎了!”盛为以手抱头,以肘支桌,一派痛不欲生! “二郎这是说的什么话?!也是有意思跟个小哥儿计较争比。再何况,奴的眼睛里往前也只有女郎,哪里又来什么二郎?二郎自去找财宝就好!”绿乔站起了身,对着盛为复又一副夜叉姿态。 齐恪想笑,又怕莫念念叨,忍住了看看盛馥,见她倒是不忌,正大刺刺地笑着,丝毫不掩。 “莫念你来!”齐恪向莫念招招手。莫念对着初柳二人甜甜一笑,才是稳稳地走向了齐恪,待到近了,又要行礼,却被齐恪拦住了:“孤说了在家中不必多礼。” “礼不可废!”莫念小嘴说着,小手臂也圈了起来。 “他说了不用行礼便是不用。在家中也要如此束缚,那便不是家了!”盛馥不得出手阻拦,只能出声。或是她未曾收敛语气,冷峻之声把莫念生生定格,圈着手臂,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 “女郎,莫唬着哥儿了!”盛为正想说的话,被绿乔抢了先,今次他倒是不恼,只拉过莫念拥着坐了,再是频频对着盛馥点头,意思就是:你看,有人与二郎同感! “二郎,你又点个什么头?!莫不是奴说得不对?” “绿乔你今日是存心要气死二郎是否?要不要二郎去取了刀来,直接打杀一番可好?” 初柳见着二人快要掐起架来,忙拉着绿乔往外走:“奴们且去看看厨房什么动静。” “二叔,你又为何要跟绿乔姐姐打杀一番?”莫念拉了拉盛为的衣角,轻声问道。 “这!。。。。。。”盛为语塞。 “莫念,你二叔跟绿乔,喊打喊杀乃是常态,日后你见了就当不见,勿要当真便好。”齐恪捂着嘴角藏着笑,嘲虐地看着盛为。 “莫念啊!”盛馥这回特意放柔了声音,问出了第一个憋了许久的狐疑:“你怎的就能认了他是你二叔?” “嗯!莫念认得!上一回,第一回,莫念见殿下跟二叔之时,便认得就是!”小儿郎说罢抬头看了盛为一眼,又往他身上靠紧了些。 三人俱是一惊!若是初见之时莫念已认得盛为是他二叔,那。。。。。? “梅素,先不急问,让莫念先垫了饥再说。”齐恪看见初柳引着厨房仆妇拎着食盒远远地来了,按住了几乎急不可耐想一问究竟的盛馥,又使了个眼色给同样急迫的盛为,示意他稍安勿躁。 “莫念,且先看看吃食可合你胃口。”齐恪看见莫念眼神已是追着食盒不放,想起那日他看见那藕夹也是这样的神情,不禁莞尔。 “初柳,备的是什么?”盛馥问。 “奴也不知,走半道遇上了阿婶,只想着快些送来,就不曾问只是急急地来了。绿乔这会儿备果子去了。”初柳说着,打开了食盒,顿时一阵鲜香飘来,引得莫念垂涎欲滴。 “回殿下,回女郎,回二郎,是二郎特意着财宝来说要做这馄饨。奴们现做的皮子,现做的馅,因此多费了些时辰,若耽误了,愿领责罚。”厨房阿婶向着众人一一行了礼,恭敬地回着话。 “你倒是有心!”盛馥瞥了盛为一眼:“这心还细,愈发难得!莫念可是喜欢馄饨?” “嗯。莫念喜欢!”莫念连连点头:“谢谢二叔!”顿了下又转向厨房阿婶:“劳烦阿婶了!” “哟!可不敢当!这是要折杀奴了!”阿婶初见莫念,眉眼间只觉熟稔,可却是怎样都想不起盛家何时有了这样一位如玉的小郎君,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是恰当。 莫念这一声”劳烦“,乃是盛家主子们对家中年长仆从常用之语。说安抚也好,笼络也罢,虽只是两字,却承载了盛家几代的“御仆之道”。多少盛家家奴为了这两字,鞠躬尽瘁,一生尽忠。想到莫念乃是初回,也并无人教,于此上却是一脉相承、无师自通,盛家姐弟自是欣喜非常,齐恪也是赞赏不已,因此三人皆是面露愉悦,一团欢喜。。 “奴们想着这时辰,主子们平日也用些点心,便多做了些馄饨。若尝了不合口,奴再去做了别的来!”阿婶见主子们高兴,也莫名跟着高兴,待初柳搬完了碗碟汤匙,喜滋滋地扣上了食盒,行了礼转身告退,却是忘记了等着主子们告诉她这馄饨到底是合不合口味。 八十七、怜无崖 说是一起用些点心,其实就是四个人八只眼睛看着莫念一人独食。看见小儿郎囫囵吞枣般吃掉了自己那碗,盛为急把自己那碗推上。 “谢过二叔!”莫念虽是头也不抬地又挥起了汤匙,却不忘道谢。众人见他吃地还是急迫,第二碗又快要见底,不用问也知这实在是饿坏了!盛馥对初柳使了个眼色,初柳会意,立即端起盛馥那碗馄饨,轻轻搅动起来。 “当心烫到了!”“慢些吃,别噎着了!”齐恪、盛为见着莫念这风卷残云的吃法,生怕有什么闪失,就不再管他那“食不言”的规矩,几乎一同惊呼! 莫念吃掉了盛为那碗,放下汤匙,舔了舔嘴唇,轻声道:“莫念饱了。”话虽如此,眼神却是诚实地追着齐恪面前那碗,甚是渴望。 “哥儿,来!这碗凉了。”初柳及时摆上了手中的碗,眼神中也尽是怜惜:“哥儿慢些吃。有的是呢!” 莫念的小脸倏得绯红,人也有些扭捏起来:“莫念不是饿的,只是这馄饨好吃便贪嘴了!” “饿了也好,贪嘴也罢,这是家里,想怎样吃就怎样吃,无妨的!”盛为刮了一下莫念鼻子:“若喜欢,以后便让厨房天天做,如何?” 莫念双眸闪闪,不住点头。这一碗馄饨,终是吃得比之前慢了许多,不再叫人看着胆战心惊了。 “初柳,把这碗给我们三人分了,我们也尝尝。”齐恪不想莫念窘迫,招呼初柳。 “我又不饿!”盛馥怪嗔地看着齐恪:“倒跟侄儿抢食了。” 齐恪对盛馥挤了挤眼睛,下巴颏往莫念那边指了指,盛馥顿悟:“那就吃几个罢。确是有些馋了!” 一时间,桌上汤匙碰着碗壁叮咚作响,莫念见着了,笑得一双大眼眯成了一道缝:“确是好吃吧?!” “嗯,确是好吃!”众人附和。盛馥垂下了头,怕让莫念瞧见眼中泪光。 初柳默默地退了出去,一会儿再带着人来收拾碗勺之时,手上多了一杯一壶。“这是山楂蜜茶,消食甚好。哥儿尝尝。” 缥色杯中浸润着一颗殷红的山楂,配着淡红汤汁,散发着淡淡蜜香,莫念看了就忍不住喜欢,仰头对初柳一笑:“莫念谢过初柳姐姐!” “难为你倒是想得周到!”盛馥有些惭愧。 “奴是看哥儿一气吃了三十几个馄饨,怕他积食。到时候要吃苦药,还不如喝这个。女郎、二郎自小不都这么着?若记不得这些,还当什么差?奴哪里就周到了!” 初柳边说着边重新替盛馥等布了茶盏,待停当了又是退走了出去,顺势虚虚带上了门。 莫念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喝了口山楂蜜茶,只等他们开口询问。却不想那三人想问之事太多,反而不知从何问起,均是语滞。 “莫念,你才将说早知他是你二叔?却是何缘由?”盛馥指着盛为,问出了第一句。 “莫念幼时。。。。。。”小儿郎才开口,盛馥三人都是忍俊不住,齐齐笑出了声。 “你个小小子还幼时,真是笑死二郎!”盛为又刮了莫念一下鼻子,莫念气呼呼地摸了摸自己鼻梁,一脸严正冲着盛为就道:“二叔也不是黄口小儿了,自该庄重些,这都刮了莫念几回鼻子了?” “哈哈哈!”盛馥终是见到了“传闻”中盛为被侄儿教训之样,极是过瘾。 “嬢嬢且不要笑话二叔!”莫念见盛馥笑得放肆,也是不依不饶。 “好!我不笑话他便是。莫念说罢。”盛馥收敛起笑容,嘴角还是忍不住抽动几下。 “莫念一直是李姥跟玉弦照料的。在幼时。。。。。。” “玉弦!孤依稀记得!”齐恪话刚出口,便觉不好!果不其然,莫念嘟起了小嘴叹了口气。 齐恪悻悻然将食指架上了自己嘴唇,示意就从禁言。 “两年之前,莫念小憩却未曾睡着,她们未曾察觉,便在那厢悄悄说话。。。。。。” 小儿郎目光闪闪,声音清脆,有条有理地将一干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莫念自小除沈洁华之外,更是有萧家女郎旧时仆从在旁照料。李姥、玉弦乃是萧府旧人,与自家女郎甚是亲厚。而沈洁华却是当年流落街头险些饿死之时,为萧家女郎所救,继而做了婢女。 萧家虽是没落门阀,早已有名无实,但家风尚在。凡婢女仆从爱读书弹琴的,都能跟着女郎习得一、二。经年下来,沈洁华操得一手好琴不算,更是习了一身了不得的骑、射之术。就因着这点,之后萧家女郎与盛远书信传递也好,私下会面也罢,都爱带着沈洁华在身边伺候。 终有一次两人会面之后,萧家女郎便是一蹶不振,终日卧床恹恹不食。既不肯瞧大夫,也不爱说话。家中众人都是心知肚明此乃心病,只是见这平素温婉开朗的女郎如今病秧子一般,都道难不成过盛家大郎终是抵不过家中反对,跟女郎分了?就在众人暗地里纷纷咒骂盛家大郎之时,萧家女郎不仅起了床,还说要出去散心。就此带了李姥,玉弦、沈洁华,四人一车,离开了蜀地老家,待到离云城百里开外的苏城,萧家女郎便说此处甚好,不走了,遂买了个小宅院,一主三仆安顿下来。莫念在那里出生,也是在那里长大。 莫念半岁之时,萧家女郎抱着莫念说要去寻盛远。莫念尚小,玉弦本想跟着照料,但沈洁华却是一力阻拦,说是苏城离京城本也不远,她一人即可。 她们离家那日,李姥姥眼皮子突突乱跳,觉着心烦意乱!提心吊胆了一月之后,等回了莫念,却再等不回莫念母亲。 沈洁华哭地呼天抢地。说是女郎满怀希冀而去,可盛家大郎不认莫念不算,还着实羞辱了女郎一番。女郎自此就是一副寻死样子,返程路上总跟她说些怪话。说什么若哪天不在了,莫念就由她抚养,又说贱命好养,莫念就此算她假子,日后喊她阿母。。。。。。沈洁华哭诉道她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女郎在一处山崖处突然就冲出车架跳了崖。 李姥跟玉弦伤心欲绝,眼睛都快哭瞎。待回神之后一一分辨,又觉疑点丛丛。别的不说,光依着萧家女郎素来那刚韧的性子,就绝非会是自寻短见之人。玉弦按不住就想找沈洁华仔细对质,李姥硬是拉住了不许,说若真是沈洁华作了什么妖,这一老一小一弱,怎地也敌不过那女将似的沈洁华。如今万事以小主子为上,只要莫念平安长大,万事总有水落石出之日。 自此沈洁华俨然以主子自居,又让李姥跟玉弦发下重誓,除非哪日她允,此外都不得跟莫念提及身世。那俩人既然有了打算,又是一心为了莫念,也就一口应诺。 之后莫念慢慢长大,沈洁华虽然也算疼爱,却是时不时就离家几月,又是整日心事重重,并无多少时间心力管教莫念。李姥跟玉弦其实对此求之不得,她们正巴不得莫念离她愈远愈好! 自莫念能说会走,李姥两人就开始教他各种礼节规矩,二岁不到李姥便回了沈洁华找来先生给他启蒙。。。。。。因此高门世家儿郎该有的教养、学识,莫念倒是一样无缺。 那日李姥跟玉弦正是感叹着这些旧事,逐一细细地掰扯了一遍,莫念才能听得清清楚楚,记得分分明明。 莫念絮絮叨叨说了良久,口渴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山楂汁,觉得可口,又喝一口,待到茶盏见底,只留一颗红樱樱的山楂,还是觉得未曾过瘾。想着如何开口说能否再添些,举目四望,只看见被冰封了似的三人。 “二叔!”莫念站起来,小手在盛为眼前挥了挥:“可是莫念说的无趣,睡着了不成?” “不是!非也!”盛为一个激灵:“二叔是。。。。。。是。。。。。。” “你二叔是着实钦佩莫念!莫说你二叔!孤也是钦佩之极!”齐恪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只想看看清楚这小小个儿的儿郎:“莫念两岁之时听得的事,能记得如此清晰,此乃一!记得清楚还说得如此明白,此乃二!这最最了不得的便是得知自己身世,还能一如往常。凡遇此事,一般长成之人都未必能沉下气来,而你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儿郎。莫念啊莫念。。。。。。” “想来你的母亲,定是个了不起的!才能生得你如此心性”齐恪之赞叹由衷而发,想起自己心中都已是五味杂陈搅得晕翻浪涌,盛馥更是不知怎样,转头去看,只见盛馥还在出神。 “梅素!”齐恪轻唤了一声。 “莫念,你来云城之前,都是住在苏城?不曾离开?”盛馥开口又是冰厉急迫之声,齐恪一听便知她是怒了!急了! “正是。从未曾离开。如今李姥跟玉弦还在那里等莫念回转呢!”果然莫念有些怕,往盛为身上靠了靠。 “你可记得是苏城何地?可说得清楚?”盛馥又问。 “嗯。莫念说得清楚。”小儿郎点点头,一手抓上了盛为衣襟。 “初柳!”盛馥厉声喝到。 “梅素莫急,你吓着莫念了!”齐恪见莫念快要把人埋进盛为怀里,急忙示意。 “莫念,二叔早就告诉于你,你这嬢嬢是个疯的。勿怕!她确是又凶又疯,可是疼爱莫念之心,怕也是第一。”盛为出言安慰,又是趁机刮了莫念一下鼻子。 “女郎何事?唤奴唤得这样急!”初柳急忙忙小跑着进来,只怕又有什么不妥。 “梅素,此事让孤来更好!”齐恪拦住正要吩咐的盛馥:“让阿良他们过来。速速!” “莫念,孤让人去把李姥、玉弦接来可好?”齐恪温言跟莫念说道。 “好啊!好!”莫念两眼冒出星光,正要跃起欢呼,却一下停住,转身行礼:“莫念谢过殿下!” 齐恪摇了摇头,暗自一笑。这小儿郎何时都生生抑着顽皮本性,永远都是恭谦有礼。好是好!秒是秒!然,这也是他身世可怜可叹之处!罢了,日后慢慢教罢,定要还来个顽劣天真的莫念才是! 阿良跟着初柳急急赶来,齐恪先让莫念跟阿良说清楚了苏城宅子所在,仔细形容了李姥、玉弦的长相,才是吩咐即刻让王府侍卫备车连夜赶去接人。 “你也跟着去!切不可怠慢了!”齐恪临了特意又嘱咐一句。 阿良正领命要走,莫念突然朗声“等等!可有纸笔给莫念一用?” “有!奴去给哥儿拿!”初柳忙不迭进去盛馥书房取来纸笔,也不管桌上茶盏茶壶,摊开了便研墨。 “李姥她们万一不信殿下,给她们看莫念书信便好!她们认得莫念字迹!” “惭愧!”齐恪扶额:“这里这些许人,心思竟都不如一个小儿郎周密!” “好了!”莫念下笔如风,一会儿就写满了一页,捧起吹了吹:“可放好了!切莫丢了。莫念谢过了!” “小主子安心,奴才定带到了!”阿良不识莫念,但见屋中众人都是一副众星捧月的样子,唤一声“小主子”断不会错!! PS.最近的疫情,估计每个人都多少觉得有些紧张。按理说,我应该在末尾写些什么加油打气的之类的与读者共勉(十分感谢看我书的人),但始终觉得,这些词语,好空洞啊!所以,挑最实际的说吧,做好防范,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家人,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别人负责,所以同时也是保护别人。少吃泡面,再懒也动手煮点吃吧!最近遇事positive一点,多点笑容,因为愤怒跟惆怅于事无补,反而会让你心情更糟!期待能够出门大吃特吃的日子快点到来!O(∩_∩)O~~ 八十八、惜半岭 那边阿良揣着书信急忙忙奔去,这厢绿乔捧着好大一盘果子踏进了花厅。 “奴也不知主子们在说什么,初柳竟还拦了门不让进。奴知道主子们不稀罕吃这些,可哥儿要吃啊!” 绿乔一边给莫念递上小碟,一边数落:“也不说晚饭摆在哪里。哥儿要吃些什么。” “盛馥!姐姐!盛梅素!”盛为明晃晃地挑衅着:“依二郎看!而今绿乔眼中非但没有了二郎,连你这个正经主子都是不见了!心中可觉郁痛!?” “二郎且消停些,也不怕让哥儿笑话了去!”绿乔一个白眼:“奴知道女郎心意。这是替女郎心疼哥儿,二郎起的什么哄!” “可是听见了?”盛馥挑了挑眉毛:“也算是个长辈了!还整日做这无聊之事!” “二郎是看不得冷清,逗着女郎呢!”初柳收拾了笔墨,看见莫念并不理那些葡萄、梨子,还是眼巴巴地盯着已经空了的茶盏,顺手又给莫念斟上了七分满:“哥儿,这个虽是好喝。也不能多喝。两杯也是够了。” “莫念知道了,谢过了。”莫念听得只有这一杯可饮了,甚是不舍,小口小口地轻啜着。 初柳看了看情形,知道这话还是没有说完,待问了盛馥晚膳如何,招呼了绿乔仍是退到了外面候着。 “你说,明明哥儿这些天是受了苦,挨了饿,为何他不说,那三个主子也都是不问?”绿乔原也是一早就到了,跟初柳两个站在门外听了半晌,眼泪都不知流了几回。 “这哥儿虽是小,但那脾性就是要强好胜的,又是处处制肘着自个儿,只怕是不肯露怯。那三位自然要随了他,不说便不问了。”初柳叹了口气,悄声回答:“平常这样年岁的,家里再是管教也是脱不了顽皮混赖,这哥儿太过聪慧,又受了这些坎坷,想必这心里的苦楚顾忌也是多得去。当真是可怜了!” “呀!”绿乔猛地惊呼一声,又觉声大,忙掩住了嘴:“这说是大郎当初不认哥儿,要是如今还是不认呢?” “你呀!这一急,心思都不灵了。听了半日你竟没听出来当初之事全是那丫鬟诈的?且哥儿这般的人物,大郎怎会不爱?” “那贱婢也是坏透的了,从里往外冒着黑水。跟末杨一般寡廉鲜耻!”绿乔咬牙切齿的攥起了拳头:“亏得哥儿聪慧机敏,但凡愚笨一星半点儿,怕早是给那她害了!” “嘘。。。。。。”初柳听得里面话音又起,忙示意绿乔禁声。绿乔点点头,竖起了耳朵,只想再多听些。 “莫念是说,沈洁华贴身放着你父亲画像?”盛馥齐恪对视一眼,均是“果然如此”的意思。 “正是!莫念虽只见过一次,但记得甚牢!”莫念使劲点着头。 “我倒是好奇,你那阿母,又是怎样跟你解说你父亲之事?毕竟她是连姓氏都未曾说与你听吧?”盛馥问。 “她说莫念父亲在外行商,游历各国乃至番外,因此上经年不返家是常事。至于姓名,阿母说等父亲回来一并说就是了。” “那莫念之名,又是谁取的?” “当是莫念母亲取的。”提及未及谋面的母亲,小儿郎黯然垂下了头。 “莫念。。。。。。”盛馥怔怔:莫念父亲么?只怕她当日的心,已是死了罢! “我见过那副画像,那天在木犀之薮瞧见二叔跟画像很是相像,就忍不住走过去,想看个清楚!” 莫念自我开解似的,又把话头转回了去。 “你倒是不曾把我认作你父亲?”盛为戏虐。 “不能!”莫念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李姥她们说起的父亲,言行跟二叔全然不同。且她们也说过父亲有一妹、一弟,因此莫念知道二叔。” “喔!原来你竟识得二郎是你二叔!那为何不认?不认不算,还那样教训于我?!若那日喊了,你哪里还会有后边这些苦头吃?!” 盛为一下凑近莫念,又扯耳朵,又刮鼻子。 莫念吃痛,又有委屈,忍不住眼泪就要扑哧哧掉下来:“莫念认得二叔,二叔可认得莫念?莫念要是喊了你,你可会应?” 吸了吸鼻子继续道:“二叔那日行经,确是不妥。莫念又未曾说错。。。。。。” “你去!帮我狠狠打盛为!”盛馥看见莫念伤心,伸出一脚去踢齐恪:“你要不去,待我好了,便要十倍打回来!” “好好的又要打我作甚?!二郎这是心疼莫念,又不是相欺于他!就你这女霸王的样子,莫念才真是畏惧的!”听见盛馥要打他,盛为也是不肯,反唇相讥。 齐恪脑中些嗡嗡之声作响,这也就真是一家子人!个个都是又急又暴。唯独一个盛远,而今很是沉着深邃,其实。。。。。。齐恪叹了口气,那也是情殇之后的激变啊! “莫念,以后凡遇此情形,切勿当真!”齐恪本就坐在莫念边上,顺势抚了抚莫念肩头:“他们只是玩笑!” “那谢姐姐说的可就是真的?!”莫念问。 “她说的什么?”齐恪奇怪。 “她说盛家一门疯癫!” 房内霎时鸦雀无声。盛馥齐恪均是盯着盛为,一脸“你倒是说个明白”之意,盛为脸色由红转白再转红,窘着一张脸,嘟囔半晌,都没说出一句。 “你倒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能让谢郦心说我们一家疯癫?”盛馥冷笑着。 “她此乃。。。。。。!她的脾气,姐姐你还不知晓?不是本意!不是本意!”盛为偷偷瞪了莫念一眼,小儿郎暗自吐了吐舌头,也不哭了,还冲盛为笑了一笑。 “气死二郎了!”盛为瞧见莫念如此,当真是窜起来跳脚!这小祖宗真是不好招惹! “这话原就是我同她争执之下,她的气话!我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去坏了自家名声?” “二郎还真实好记性!”盛馥自果盘捡了颗葡萄就扔了过去:“这样的事你竟做得还少?也亏得你不记得了,要记得怕你是要愧死!” “你你你!”盛为虽不曾被砸中,也是难堪,心火一起便不管不顾了:“你整日就知道训我!二郎再是怎样,也做不出你那样惊天动地的事来!” “咳咳!”齐恪生怕盛为恼羞成怒又提出那话来,急忙打断,边拉了盛为坐下,边使眼色给盛馥,示意她莫念在此,顾及着些。 “谢郦心本就是心直口快之人。梅素也莫要当真了。想他们俩必是小二斗嘴般,才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哼!”盛馥嗤笑一声:“来日我自会问她。盛为你且等着!” “等着就等着,我还怕她说什么不成?!”盛为拉了拉自己衣襟,扭过头去。 “莫念,孤与你初会那日,你怎会在那泫萸苑,之后又是如何到的那里?论起来,那地方平日鲜有人去,僻静地很。” 齐恪为防姐弟俩再起争执,只得直冲冲地问向莫念,且所问之事,又是众人必想知道的。果然,盛馥、盛为均是撂下了气,关切地看着莫念。 “那日,是阿母带着去的。阿母说她有事要做,园中规矩不能带着莫念同去,故让莫念在那里藏好了等着!” “天意啊!”齐恪感叹一声:“那之后呢?这几日?” “那日那位先生来找阿母,莫念知他自园中而来。便忍不住想跟他说话,好问问他是否见过二叔。因为,莫念甚是想念!” 盛为瞬间泪目,却不想让人家看见,只得又转过了头去! “后来阿母让莫念回房读书,不要出来。可莫念还是偷偷过去,只想听他们说话可会提到二叔。” “那?!”盛馥脸色突变:“莫念啊,你可是看见了当时之事?可害怕?” “嗯!”小儿郎再是镇定,提及此事,脸色也是变了,小身子也是微微有些颤动:“所以莫念跑了。就想去找二叔!” 盛为假意咳嗽了几声,掩了梗咽之声,转身抱过莫念坐于自己身上:“那你为何不往这里跑?还跑去木犀之薮作甚?” “他怎能认得这里?就算木犀之薮,他孤身一人能去得,也已是极不容易了!”齐恪心头亦起了酸涩,为解难言,反夸一句:“莫念真是机敏,路是记得一分不差。” “嗯,莫念自小过目不忘!”小儿郎果真即刻目光闪闪,甚是自豪。 “那后来呢?你又是怎样进的园子?就没想过万一要找不到二郎,可要如何是好?” “莫念在大门口看着,等人多的时候跟着进去的。先去了琴序,等了半天没见着二叔,又去了泫萸苑。。。。。。”莫念拿起盛为一手,在盛为手心画着圈,看似毫不经意地说着。 “莫念只想着不能叫人看见。每日便去琴序躲一会等,再去泫萸苑躲一会等。今日莫念本来在琴序的,后来谢姐姐来了,莫念那时也不认得她,才又跑回了泫萸苑。” “二叔你可知山洞里那处,是莫念自己寻着的!” “莫念不会等不到二叔的!这不就是等到了!”。 小儿郎抬起头,笑逐颜开,正对上了盛为已然泪眼婆娑的双眸。 八十九、别流离 秋夜渐凉,无有了夏日的燥热,倒是好眠。但这夜的盛家园子,除却尚不知情的老祖亲,独一能睡得香甜的,也就是莫念了罢。 毕竟是惊着、累着、饿着了,晚膳才开不久,莫念就开始发怔,小手握着筷子也不知道吃,胡乱塞了几口也不知嚼,时不时就瞌睡过去,险些磕着了下巴。 盛馥担心他饿,想着多少总是让他吃些,开始还强塞,后来见他困倦至此,初柳又劝说下半日点心哥儿也吃得不少,想是饿不着,才是放过了“吃饱再睡”之念。 盛为抱起莫念就要回自己院子,盛馥却是不肯,非要留莫念在苾馥轩。说是盛为院中没有得力之人,且照料不好这小儿郎。盛为自然也是不愿,眼见俩人又要掐起架来,齐恪只得再次调停,说道日后莫念随他们回京,有的是时日相处,盛为日后却是住在云城多些,他要跟侄儿亲近,也是常理。至于伺候不周,那也是小事,至多是初柳、绿乔一早分出一个去盛为院子就好。待接来了李姥、玉弦,那便也不成事了。 好说歹说之下,盛馥终是肯了。盛为这才得以抱着已然睡的昏天黑地的莫念,回到了他的流离院。 虽是已经收拾出了专给莫念的屋子,盛为却不舍得让他独睡,待让莫念在自己床上睡好,盛为忽得抽了抽鼻子:“小子在盛馥那厢沐浴更衣,染了一身的木犀香,如今倒来搅乱了二郎的香。待二郎去洗洗涮涮再来陪你!” 盛为刚要抽身,却发现莫念一手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襟,想去抽出衣襟,一念忽至,那手始终未落于衣襟之上,却是刮上了莫念鼻子:“二郎为了你,今夜便忍耐一回。” 盛为蹬掉了鞋,胡乱躺好,莫念虽在睡梦之中,也仍是往他这边靠了靠。 “看来你嫌弃二叔,也是做不得真!”盛为索性贴紧了莫念:“睡吧。自此便可睡得安稳了。你二叔虽不成器,但也自要保你个快活自在!” 自此盛为一夜不得安眠,一会儿迷糊着想着小儿郎是否踢了被子,一会儿又是惊醒要看看莫念是否还在,待到鸡鸣天晓,便索性不睡了,支着头,一心只看着呼吸绵长均匀的莫念发呆。 苾馥轩那两人也是翻来覆去不曾深眠。盛馥甚至是半夜喊起了初柳,让她去盛为那里瞧瞧莫念可是安好。初柳一顿好劝,说什么二郎珍爱哥儿,女郎正好借此让二郎成长些,且该放手。。。。。。诸如此类,盛馥也只自己担忧得有些过了,最终也就罢了。 既然睡不安稳,齐恪今日比往常早起了许多,待踱到院中,见盛馥那边花厅大门早已打开,便知她定也是一样无眠。 齐恪走进盛馥绣房,见盛馥虽还是不曾梳头,却在如今“常态”的素色大衫之外,罩了件鹅黄夹翠织锦对襟禅儒。 “你说我要不要梳头?”盛馥看见齐恪进来,劈头盖脸便问。 “你这些日子都未曾梳过头,为何今日倒为难了?”齐恪把盛馥的纠结之色看了个满眼,暗自有些好笑:“你想梳就喊她们来,不想便不梳。” “莫念怕你,孤想他不敢就此教训于你。”齐恪说完就笑出了声,换来手臂一阵疼痛。 “我只是想梳头罢了!这些日子皮遢懒散的,自己看着只怕都厌!殿下倒是不嫌弃?!” 盛馥终究还是喊来初柳梳了头发,因怕莫念随时会来,只草草梳了个单丸髻,戴了一根桂花点珠宝钗就算是好了。 待到梳洗停当,快要早膳,却还是不见盛为莫念过来。盛馥再是耐不住了,就让绿乔去看。绿乔一阵风般得刮到流离院,那一大一小却是才起。绿乔见院中都是小厮,只怕伺候不好,索性留下照料莫念穿衣洗漱。待到好了,只让盛为带着莫念慢慢过去,自己仍是一阵风似地回了苾馥轩回了盛馥。 依着昨日商量好的,用过早膳之后,便由盛为带着莫念去拜见老祖亲。到临了要走了,齐恪忽又说要同去。 “齐尔永你这是放心不下二郎?”盛为抱臂而立,十分神情之中已然有了七分不悦。 “留清何出此言?!孤只是想同去罢了!” “你还是莫去了!”盛馥这回倒不同盛为吵了:“你要去了,只怕老祖亲一个不查,就让孟姥打了你出来!” “好端端的,老祖亲为何要让打孤?”齐恪懵然:“孤是去请安,又没有做甚!” “哈哈哈!齐尔永!”盛为拉着莫念就走:“可要好好想明白了!” 祥云堂的老祖亲今日起得也早,用罢早膳就站在堂前看着丫鬟小厮们伺弄着花花草草,边还跟孟姥闲话。 “阿孟,竟是快中秋了。今年的桂花开得倒晚了些!” “确是晚了些,也是不妨,晚开的花更香些。女郎的生辰也是快倒了!今年倒是圆满呢!”孟姥笑意款款,当真是高兴。这反反复复之下,女郎与恪王如今终是和睦安稳了! “那个,可是留清?怎的还有个小郎君跟着?是哪家来做客了么?”老祖亲眯起眼睛,只怕是看错了。 “确是二郎!这个小郎君,老奴倒也想不出是谁家的。”孟姥眼神比老祖亲好些,留神看着愈来愈近的二人,心猛地突突乱跳起来。 “若是二郎犯了什么错,祖亲可千万别上火闹心。”孟姥终是看清了,忙不迭先劝上了再说。 “你可是又听得了什么,却不曾告诉我?”老祖亲倒也淡然,盛为再混闹,也不过就是些服散,敷粉之事,断不会闹破了天去。 凡是年长之人,均喜小儿。且盛家到了盛远这辈,三人至今无一有出不说,婚嫁都是未成。盛家长辈哪个不是为此心焦如焚。可这三个都是顽石一般的性子,盛远盛馥又是遭遇了那些事情,为免他们忧心烦扰,至多也就是不痛不痒的催促几句,谁都不曾真去逼迫了什么。平日里看着别家子息绵绵,盛家中人只得暗自艳羡不已,再就是告拜佛祖菩萨只求这三个魔王早日成家,也好让盛家香火得以延续。 而今老祖亲远远看着那小儿郎,便觉甚好。看着只有四、五岁的年纪,虽是个儿小,却是身姿挺拔;这一步一行也是不急不缓、端庄严谨。一看便知这是教养得甚好的世家子弟。莫由来的,老族亲只觉得越看就越是开心喜欢。心里竟是生出几分期盼来,要他们快些走近,好看清这小儿郎的相貌。 “阿孟!可是我眼花了?!”老祖亲一下拽住了孟姥:“你可是看见了?” “老奴正是看见了!”孟姥有些为难。虽则二郎有了私生儿郎实则不好,可盛家自此也是有了子嗣不是。这该怎么劝,如何劝才是两全? “哈哈!”老祖亲爽朗一笑:“好啊!甚好!二郎竟比他大哥有出息多了!” “这哪里就是闯祸!分明就是于盛家有功!” 孟姥千想万算也是不曾料到老祖亲于此事竟会如此宽纵,正待要说什么,盛为却是带着莫念走到了。 “二郎拜见祖亲!”盛为行了礼,便使了个眼色给莫念:都是教好了你的。自己见机行事! 老祖亲早已肃起了神情,掩起了欢喜。见盛为拜见,并不理睬,反而回身走进了堂内。 盛为对着莫念搬了个鬼脸:“出师不利!莫念可曾气馁?” “不曾!不会!”莫念虽是小声但也坚毅:“莫念不怕!” 盛为蹲下,双手扶住莫念肩头:“你太祖亲看着严厉,实则是个最心软的。若有什么,莫念也切不可为此伤心,可是记住了?” “嗯!”小儿郎频频点头。尾随着盛为进到了祥云堂内。 老祖亲已是在上首稳稳坐好,见他们进来,更是正了正身子,坐得更直了些! 盛为扶了下额,心道:大哥啊!二郎此番是为你顶缸。祖亲若是发难于我,日后你可要加倍偿还! 莫念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地走上前去,至老祖亲前一丈之处停住,规规矩矩地跪下,开始行礼。 “莫念拜见太祖亲!” “莫念!原来你唤作莫念!”老祖亲原还想多崩一会,但见了莫念,便似见了盛远、盛为幼时,这心念一动,哪里就还把持得住威严,一脸冰霜瞬化春风:“乖!起来罢,咱们不兴这些虚礼。快来太祖亲这里,让太祖亲好好瞧瞧!” 莫念还是乖乖行完了三叩之礼,这才起身,走到了老祖亲跟前。老祖亲一把揽过,越看越是心花怒放,握着莫念的手怎都不想放开。 “你父亲是个混账的!竟到此时才带你回来!太祖亲好好罚他给你出气可好?” “是莫念不孝!太祖亲勿要责罚父亲!”莫念生生脆脆之声一落,老祖亲连同孟姥更是笑得眼睛都寻不见了。 “哥儿真实教养得甚好呢!老奴恭喜老祖亲!终是四世同堂了!”孟姥不忘念一声佛:“阿弥陀佛。佛祖终是偿了老祖亲的愿了!” “是啊!是啊!还是如此之好!我自当好好还愿才是!” “莫念啊,以后就跟着太祖亲住可好?这孟姥啊,可会做好吃的,你要吃些什么,玩些什么,都跟太祖亲说便是!”老祖亲竟觉得一刻都不想再跟这小儿郎分开,又是高兴,又是感叹,忍不住掩了掩有些湿润的眼角。 盛为一听老祖亲要带着莫念住,这不又多了一个抢人的?!且这抢人的还不好争,不好吵,不好忤逆的,正绿着脸想着回头喊上齐恪一起过来要人,却听得莫念说: “莫念谢过太祖亲!莫念也想跟跟太祖亲住。但莫念要跟着殿下、二叔读书!住在这里必扰了太祖亲安静。莫念每日都来看太祖亲可好?” “读书?!你才多点大,就要整日读书?那齐恪说的,不听也罢!”老祖亲听见齐恪就不高兴:“还有那个什么二叔!也不用听!” “二叔?哪个又是二叔?”老祖亲看了看一样懵懂的孟姥,又看了看正在仰天长叹的盛为,醍醐灌顶,陡然清明! “留清,原来。。。。。。他是。。。。。。?这也就对了!” “老祖亲!老祖宗!二郎就是那二叔,不是哪个!”盛为深深一拜:“二郎这亏吃得可大。二郎如今才得多少年岁?亏老祖亲也想到!” “也不问个清楚,便乱认!二郎还不曾说什么,便已把曾孙认下了!亏得也不是讹的。。。。。”盛为捉住了老祖亲的短,为报方才“冷眼相对”之仇,絮絮叨叨没玩没了。。 老祖亲抱紧了些莫念,明明是讪讪然有些发窘,却是断不会认的:“是你这个不孝孙儿未曾说清!如今还怪你祖亲不成?” 九十、逢阳暖 老祖亲对着莫念“心肝儿、肉儿”得稀罕了好一阵。因是有些事终要问个清楚,就让孟姥带着莫念去她的私库看看,说是喜欢什么就挑什么拿,不必拘着。 莫念一走,老祖亲就急不可耐地问起始末。盛为隐了沈洁华刺杀宋颜之事,只说那人自知快被识破追究,才是自己逃离了云城,扔下莫念一人,小儿郎这才去了木犀之薮。至于别的,则是如实相告。 老祖亲听完,沉思良久,末了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想那些年,你大哥跟莫念母亲确是吃苦了。我因是住在这里多些,许多事情竟不清楚。萧家女郎我也是见过,确是个好的。也当真是可惜了!” “祖亲,若父亲、母亲。。。。。。?” “断断不能!”老祖亲知道盛为要问什么:“他们当年也不是不喜萧家女郎,只是啊,唉!如今见了莫念,只怕是疼都疼不够!” “那要万一?”盛为追问。 “要真有那万一,我就把他们俩个打出去!” “还有大哥,他若是不认呢?老祖亲于当年之事都是不清楚,我跟盛馥更是一抹黑的。故此于莫念大哥终究会是怎么样,我们竟没个头绪。” “好好的孩儿在这里他岂会不认?又不是那些污糟糟的旁人生的。若是那些个生的,竟都不用带来这里给我看!外面养着就是了!”老祖亲约莫也是对盛远如今身边那些莺燕有厌,提起之时毫不留情! “你大哥虽是个能够的。可盛家郎主如今还不是他!且事关盛家子息,由不得他。” “祖亲,大哥当年毕竟未曾娶了萧家女郎进门,这莫念的身份,日后也是有些尴尬!祖亲方才还说没名份的要在外边养着,如今虽是认了,不会也要去外面养着吧?二郎可是舍不得,盛馥也断不会舍得。。。。。。” 盛为见火候正好,免不得再添一把薪柴。原打算着要一步一想一行之事,如今若能一蹴而就,那该是多美! 老祖亲哪里知道他这些心思?!只是听得盛为字字句句都是在为莫念打算,老怀宽慰:这小孙儿再是浑噩,终归是个至善至情之人! “萧家女郎岂是如今那些个可以比拟的?!她家再是败落,也是有根基的。”老祖亲歇了一息,又觉自己话未说清:这话,势必要说清了才好,也是正好给盛为一个警醒,免得日后也生出这些事儿来。 “我也好,你父亲母亲也罢,瞧不上你大哥如今身边那些个人,也并不是为了她们出身如何,而是啊,她们一个两个的,都是心思不正,只想着攀上你大哥这根高枝,好抬高了自己去。若是你大哥哪天落魄了,纵是天人一般的颜貌,又有哪个肯跟着他吃苦去的,断断是不会有!” “还好你大哥还无有昏聩到要给那些人名份。我们家是从不纳妾娶小的,他若坏了这个规矩,你父亲母亲当真就是要给他气死了!这免不了又是一场争执!” “这些年啊,你大哥的性子是愈发离奇,与你父亲不见面则罢,一见面除了争就是吵。。。。。。” 盛为见老祖亲越扯越远,急忙要拽她回来:“那莫念的名份。。。。。。?” “莫念就是我的嫡长曾孙!我都是认了,还有哪个不认,便自己出了盛家去!” “好!二郎可记得祖亲说的了!”盛为大是得意:嘿嘿,盛馥、齐尔永,你们头疼之事,二郎可是信手拈来。你们可要好好佩服二郎一回了!哈哈哈! 莫念之事既已落定,盛为便按着常理,要好好当一当那个混玩的盛家二郎,遂对着老祖亲憋了憋嘴,十分屈折:“二郎之前可是受了冤屈,受了祖亲好些白眼。祖亲也没个说法?想当年二郎也是极致可爱之人!现如今有了莫念,二郎便不要紧了罢!?” “你可是看见我让莫念去挑东西,眼热了?好了,也自去挑一件罢!”老祖亲喝了一口茶,倒也是奇了,今儿的茶格外甘香了些。 “二郎岂是那贪财之人!?” “那你倒是想要什么?说来我听!” “二郎讨祖亲个情。若来日二郎闯了祸,或是做了什么触怒父亲、母亲之事,祖亲可要给我撑腰!” “没有正形的东西!”老祖亲说的虽是责备之词,却无半分责备之意:“好!保你不给你父亲打杀了去!” “谢祖亲!”盛为活蹦乱跳着给老祖亲行了个谢礼。 老祖亲虚虚地点了点盛为额头,满满也是宠爱之情。她以为盛为所说“闯祸”无非就是那些做惯了的混事,却不知盛为所求的,乃是跟盛远当年一样,要捅破了盛家的祖训! 祖孙俩坐着喝茶没一会儿功夫,孟姥便带着莫念回来了。老祖亲见莫念手中只捧着一个细长盒子,便知其中是笔,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太祖亲,莫念挑了这个!”小儿郎小脸红扑扑的,一脸高兴,打开盒子就给老祖亲看。 “那里头这些东西,你就挑了这一件?”老祖亲倒是意外:“阿孟,我说了不要拘着莫念的。” “老奴哪里敢拘着了!只盼着哥儿多挑些。可是这哥儿,别的一概不爱,就要这笔!”孟姥也是无奈。 “太祖亲,孟姥姥确是给莫念找了好些东西。是莫念自己不要,莫要怪她。” 莫念说完还向着孟姥微一欠身:“莫念劳烦孟姥了!” 老祖亲与孟姥霎时惊住。祖亲看向盛为,盛为耸了耸肩,说了句:“我们未曾教过他,自见他就是如此。昨日也是惊了我们一跳!” “果然是我盛家儿郎啊!”老祖亲笑得脸上像开了花,拥着莫念就好似拥着世间最稀罕的珍宝。 “宝儿啊!太祖亲那些东西,你竟都看不上眼?告诉太祖亲你爱个什么,定帮你寻来!” 莫念摇摇头:“莫念不要什么。太祖亲不必费心。” 老祖亲听了这话,非但不曾高兴,反而心酸起来。想这小儿郎自小定是过得拘谨,才是这般小心翼翼。早慧是好,但却心累啊! “太祖亲你看,莫念挑的是紫霜毫,纯紫!用来写字最好!”莫念捧着盒子,执意要老祖亲看。 盛为见莫念如此喜欢,也是起了好奇,便凑上来瞧了一眼:“这支,也就是宣城笔罢了。不值什么。也就上半截笔杆乃是金丝编织镶玉的,便显得细致些。祖亲必是扔在什么角落里,倒叫你翻了出来!” “也是个没眼光的。你二叔可是知道你太祖亲那库里还有几支秋毫笔,制笔之人更是大有来头。搁到如今,存世的想必是少之又少了!” “你自己不要,也不知道给你二叔带上一支,真是不孝!”盛为顿足兴叹,大为惋惜。 “盛为!他喊你一声二叔,你却要跟他抢东西不成?往日是纵坏了你了!越发的不像话!” 但凡听得老祖亲喊“盛为”,二郎便知不能再闹了,于是拖住了祖亲袖管,也不管莫念正掩着嘴哧哧偷笑,装起来可怜模样。 “我哪里就会跟他抢了!疼惜都是来不及!无非就是见这小小子沉闷,逗他一逗罢了。” “这次就饶了你!若有下次,看我不告诉你父亲,打断了你的腿!”老祖亲也不是真生气,见小孙儿讨饶,也就此罢了。转过头,又去哄曾孙高兴。 “你既不要跟太祖亲住,那每日晚膳都来陪太祖亲一起可好?” 莫念看见到盛为在那里几不可见地缓缓摇头,便知应了不妥。遂欢然一笑,对着老祖亲道:“莫念谢过太祖亲。莫念要读书,殿下说晚上也要读书。可莫念也甚想跟太祖亲一起,不然莫念陪太祖亲用早膳,可是妥当?” “又是读书!齐尔永这是安的什么心!”老祖亲愤愤然:“留清,你去告诉齐尔永,若让我曾孙读书读傻了,他也别想娶你姐姐了!” “哈哈!好!二郎定当告诉他!”盛为好笑不已。齐尔永今日是莫名背了黑锅,也正是为了要背锅,盛馥才不让他同来。若要来了,他们便会是一点推脱都无,凡事都要应了老祖亲才成了。 叔侄二人又在祥云堂盘旋了一会儿,便要告辞回去。老祖亲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莫念走脱身前,盛为便说今日还要给他裁衣置饰,又要考校他之前读的书,实在是不能再留。在莫念答应了几次明日一早便过来请安再陪太祖亲用早膳之后,才是不情不愿地放了他们离开。 “小子,你可知二叔而今是何心情?春风得意啊!哈哈哈!”二人往苾馥轩走着,盛为忍不住得意,又刮了莫念鼻子! “二叔!”莫念捂着鼻子,一脸怨怼:“如今已是入秋,哪里来的春风?” “这便是--心生暖阳,春风自来,你个小儿郎又懂个什么?!” “莫念又未曾问,都是二叔自言自语。。。。。。”。 一大一小边走边是嬉戏玩闹,欢愉畅快之声沁得秋日真似了春阳,和煦明媚! 九十一、重其人 盛为带着莫念一路走着,凡遇上家中仆人丫鬟小厮的,都是行着礼喊一声“二郎”再喊一声“哥儿”。盛为一看便知盛馥已有示下,要拿什么礼数敬着莫念。心道盛馥想的也是周全。一会儿要告诉了她二郎在老祖亲处讨了个头彩,还不知要怎样撒疯高兴。 进了苾馥轩,穿过了曲廊,就瞧见盛馥又是一抬软榻栖在了水榭边,歪斜靠着,一副懒散样子,落座于软榻之旁的齐恪却是正襟危坐,持重严正。两人看是一张一弛,却也和谐相宜。 “方娘子来得倒早!”盛为见着微弓着身正在回话的背影,蓝衫红裙,不是方娘子又是谁?! 盛馥本来半躺着随意,一眼瞥见盛为、莫念来了,即刻摆正了身子,收了搁于扶手上双脚,也算是端正了! “你偷笑什么?”盛馥怒目而视:“齐尔永你又偷笑什么?” “孤何曾偷笑了?孤乃是见着莫念回来,欢喜而笑。”齐恪怎又肯认他是见了盛馥这慌张样子发笑。早上要梳头,这会儿又是慌忙坐好,这还不是怕给侄儿教训?!只是,不能说破!万万不能说破! “奴见过二郎!见过哥儿!哥儿好啊!”方娘子如此灵巧之人,见着主子眼神往远处一飘就知必有人来。待看见是盛为他们,便绽出一个比艳阳还浓的笑容,边行着礼,边问候着。 “莫念很好。谢过方娘子。”小莫念微欠了下身。 “哦哟!哥儿不可如此!要折杀奴了!”方娘子急忙又是一礼还去。 “方娘子今日倒是打扮好了,不像昨日蓬头垢面的,二郎看着都是心酸。”盛为见方娘子今日神清气爽,口脂胭脂也是擦得仔细好看,忍不得打趣。 “正如二郎说的呢!这些天的愁啊,到昨儿才是散了大半了。可不就要好好妆扮妆扮!沾沾哥儿的喜气!”方娘子忍不住又去看莫念,说起来自己也是生养过的,有儿有女,怎地见了这个哥儿,便像是从未见过娃儿一样,怎样看都是稀罕。 “不是奴要轻贱自己。这一样的衣裳,穿在奴家阿昵(同二)身上,也就是件料子好些的衣裳。可穿在哥儿身上,这衣裳凭得就贵重起来!” 盛馥见盛为、莫念神色便知祥云堂这趟,定是去得顺遂。可巧方娘子在此,也不是时候细问,既如此,便安心听着他们说话,到方娘子提起自家阿昵,一念忽至。 “方娘子,你家阿昵像是跟莫念差不多年岁。可是?” “回女郎,看着是差不多呢!但不知哥儿属什么的?” “莫念肖猪,六月生人。今年五岁!”正在盛家姐弟与齐恪面面相觑,心道惭愧竟不曾问过莫念生辰之时,莫念已清清楚楚地答了方娘子所问。 “哟!也是巧了。奴家阿昵跟哥儿正是同龄。只是二月里生的,比哥儿虚长了些月份。” “方娘子,你家小子可是启蒙上学了?”这回是齐恪发问。 “回殿下!按着府里的规矩,四岁上就启蒙了。这会儿就是在家学里读书呢。” 齐恪知道方娘子所说家学,乃是盛家在云城办的私学,所教的都是盛家门人仆从家中的孩童,且要较真起来,数遍云城私学,盛家若称第二,便无人敢去占那首位。 齐恪心里也是起了主意,正想问问盛馥意下如何,却见她已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方娘子,莫念与你家小子同龄,作伴倒是甚好!孤要带着莫念读书,你家的自也不必再去家学,每日来这里便可!” 齐恪郑重地与方娘子说道,罢了又补上一句:“孤不是要他来做莫念小厮,而是陪着莫念一起读书!莫念读什么,他便也读什么!两人做个伴,甚好!” 方娘子一听,心内就炸了!跟着殿下读书!跟莫念作伴?!家里这个小子这是积了多大的福气,走了多好的运!可这福祸相依的,万一。。。。。急忙忙跪下想要推脱一番,就看见莫念已是欢蹦着上前拉住了齐恪! “殿下所说可是真的?不打诳语?莫念日后真会有伴儿?” “当真的真!真切的真!”齐恪看着莫念笑得快没了的眼睛,就晓得这事做得极对! “啧啧啧!黄口小儿听得有同道作伴,也是端不住再装不住古朽了!”盛为虽是取笑,但见着莫念高兴得就快手舞足蹈,也是觉得如此甚好! “奴谢过殿下、女郎。这天大的恩典,当真是要折杀奴还有奴那小子了!”方娘子对着齐恪、盛馥一叩首。 “但奴家那个小子,却是个不成器的,家学先生都说他不是块读书的料!奴实在是怕他曲折了哥儿!也怕届时惹得殿下生气!这便真是万死不赎了!” “你先起来!”盛馥牵了牵嘴角笑了笑:“那些个心思,收起来罢!你无非也是忧心两个若要相处不来的,一个是你主子,不能逆了,另个是你亲儿,也不能屈了,两边为难,弄个不好不巧的,倒还不如现如今了!” 方娘子被拆穿了心事,也不羞,仍是跪着回话:“奴不是那不识抬举之人!只是我家小子粗鄙,上不得台面,奴是怕他混来,倒是屈了金玉一般的哥儿了!” “方娘子,你家的阿昵叫做什么?莫念不会跟他闹,定跟他好好处着。莫念自小,还是头一遭有伴儿!”莫念走到方娘子跟前,睁大了点点瀚眸,十分期待的模样,让人着实不忍。 “罢了罢了!”方娘子再是开不了口推脱:“如此奴便谢过殿下、女郎,托大应了!” “殿下,若以后他读不好书,怎样责罚都好,就是切莫找奴,要奴管教!奴可管不了他读书!”方娘子一脸纠结之色,说完居然还有些脸红:“奴这一家,竟无一个是读书的料!也是造孽!” “罢了!快些起来吧!”盛馥这回是真笑了:“给我拆穿了不慌,还能找了理来的,除了你还有谁?你家那些个小的,学着你这些个手段也是够了!且能不能读书这事,你也看不出来,只是瞎说!” “方娘子,无妨的!这爱不爱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另一回事!”齐恪笑道:“既要跟着孤读书,孤也不能阿昵阿昵的喊,但不知你家小子,可曾取了名字?” “未曾呢。本想着到十岁上才取。”方娘子刚站起身来,听得齐恪如此问,忽又跪下了:“奴跟殿下求个情,请殿下给奴家小子赐个名字!” “起来罢。孤本就想着有了自然好,若没有孤便给他取了。你倒也不用求情!” 莫念倏得有些寂寥。方才还是欢天喜地的,此刻竟是走到盛为那里,依在他怀里便不动了。 众人一时想不出为何,盛为拍了拍莫念,耳语道:二叔知道你在愁什么!莫愁! 随即大声对着齐恪说道:“祖亲说了,若恪王殿下让我曾孙读书读傻了,便也不要想娶了盛馥过门!” 话音一落,莫念急喊“不是不是!”,方娘子则是险些“噗嗤”一声笑出来。 齐恪略略有些尴尬:“老祖亲看孤竟是个书呆么?!莫念跟孤读书,也会读傻了?” 盛馥似笑非笑地盯着盛为:“此话若是祖亲说的,便罢了。要是你胡编的,你可仔细了!” “二郎哪里就用胡编?你若不信,让人抬了你这宝贝连同你,自去对质!” “莫念你告诉她,可是二郎胡编的?” “嬢嬢,太祖亲说是说过。不过依莫念看,此读傻了非彼读傻了,不一样,不一样。”。 莫念有些急,只怕还是说岔了,也不依着盛为了,站得笔直对着齐恪一礼:“殿下安心。莫念必然用功读书,且断不读傻,莫念不会让殿下娶不了嬢嬢。。。。。。” 九十二、得可珍 莫念看着笑得神色各异的众人,有些不解,此乃肺腑之言,有何好笑了? “齐尔永,尔之余生,如今便攥在莫念手中了!可是想好了?”盛为看似同情之极,说罢了却又抱着自己肚子狂笑起来。 齐恪有些自嘲,笑得僵硬,拍了拍莫念肩头,指着盛为道:“莫念记住了,切不可学你二叔这癫狂之样!有辱斯文!” 莫念郑重地点了点头:“莫念记住了!莫念记得初见二叔之时,他也是如此癫狂!当初莫念甚是担忧二叔原是傻的。” 盛馥原本就笑得收敛,本来业已止住了,但听得莫念如此一说,竟是“哈哈”!笑出了声!一下扯痛了伤处,又要用手去按住,一边是好笑,一边是痛,眼泪都滚了出来。方娘子见了,急忙上前取了帕子递上,暗中还揉了揉自己闷笑到发酸的肚子。 小跑着过来通禀的绿乔,见着这光景,便知自己定是错过了什么“好事!”,想着一会定要跟二郎打听了,也笑上一回。 “女郎,孟姥来了呢!初柳引着呢,抬脚便到!” “孟姥几年都不来苾馥轩一回的人,怎么今日来了?”盛馥忙拿着帕子印了印眼睛,又拉过软榻上的帛毯,胡乱地盖住了腿。方娘子、绿乔连忙上前规整好毯子,绿乔笑着小声问道:“女郎是怕孟姥回去跟老祖亲说起,又被唠叨罢?” “知道还不快些?”盛馥扶了扶头上金钗:“可曾歪斜了?” “不曾!好着呢!”方娘子说罢,垂首站到了一旁。孟姥跟前,规矩可要做好了! 齐恪示意莫念在身边坐下,再想喊盛为,却见他已是斜靠在曲栏上,眼神落在莫念这里,时眯时瞪得,精彩非常。 “女郎,孟姥来了!”初柳引着孟姥已近水榭,不及到,先是禀告了一声。 待两人都行了礼,盛馥一个眼色,绿乔就办过一张椅子,搁到了孟姥身旁。 “孟姥坐!绿乔给孟姥倒茶。”盛馥笑盈盈的:“孟姥今日倒是想起来看我了。都是多少日子不曾到这里了。” 孟姥不推脱,坐了半个凳子,接过了绿乔递来的茶盏、微欠着身子笑道:“老奴哪里会不记挂女郎。只是啊,这年纪大了,若还往这里凑着,怕女郎嫌弃。” “哥儿啊!你太祖亲吩咐老奴带了些零嘴儿、小吃来,可要去看看?”孟姥此话一出,众人便知这是有话要讲,且定不便当着莫念面讲的。初柳上前,伸出了手:“奴带着哥儿去,可好?” 绿乔、方娘子也是识趣地围拢过来,附和着:“奴们也去看看老祖宗那零嘴儿究竟是什么。” 莫念看齐恪,齐恪笑道:“去罢!”莫念才是对孟姥道了一句“劳烦了”,跟着三人走了。 “哥儿对殿下倒是亲厚仰赖,想必是殿下对哥儿极好。老奴必要回了老祖亲的。”孟姥此话却也不是奉承,是真真儿地高兴。 “孟姥,祖亲有何吩咐?“盛馥见莫念他们走远了,开口相问。心里有些打鼓,盛为他们也是才回来的,孟姥却撵着脚后跟就追来了。虽不曾细问,看盛为模样应是顺遂,可如今孟姥究竟为何而来?莫不是有变? “方才二郎他们走得急,这走了。老祖亲才是想起一件头等的要紧大事!” 盛馥三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真是有变? “老祖亲说啊,忙着高兴竟是混忘了交代二郎。”孟姥停住,喝了口茶,倒是没瞧见盛馥已是略垂了头、微拧了眉,摆着了架势预备一争。 “老祖亲说,哥儿的事儿应是这么着。” “孟姥,爽快些说可好。”盛为忍不得了。 “二郎莫急。你祖亲是说,让女郎或者二郎即刻就写了信,把哥儿这事儿啊,说仔细了。老祖亲也是一样,也要写了信言明,认定了哥儿是他这辈儿的嫡长。” “老祖亲说,这样才是妥当。待回京了,哥儿也更自在些。说是即刻就写,今儿就加急送了去!” “。。。。。。”盛馥长吐出一口气:这祖亲倒是比谁都急,考量地也是周到,他们写信是告知家中莫念身世坎坷、人物俊秀、心灵思慧。。。。。。。为的是博一个爱惜,祖亲写信则是以四世同堂老祖宗之威,再压上一压。如此一来,即便父亲母亲有不愿、别扭,也都是不算什么了。 “祖亲确是心疼莫念!劳烦孟姥带话,梅素替莫念谢过祖亲。” “这样的哥儿,哪个不心疼怕是痴傻的!老祖亲还说,莫念母亲的名份也是少不得的。待你大哥回家,便把这事办了!” 众人均知,不给萧家女郎正名,莫念再算嫡长,也有缺憾。只有将此事办了,才算得圆满。 “话也回完了,老奴也回去了。女郎、二郎快些写信,一会儿啊,老奴差别个来取。女郎、二郎莫怪老奴急,老奴再急也急不过老祖亲去!”孟姥笑着又喝了口茶,起身搁下茶盏,一一行了礼便往祥云堂回去了。 “尔永,快些去写信!”孟老一走,盛馥就催。 “此信当由留清来写。”齐恪不动:“就算孤为你代笔,也抵不上留清合适!” 盛馥一想也是此理:“是我急了!盛为还还赖在那里作甚,还不快去?” “哼!亲姐姐竟不如齐尔永想着二郎!”盛为懒洋洋地站起来,就要往书房去。 “留清且慢!孤同你一起去。去之前,我们要议一事!”齐恪阻了盛为,招手让他过来坐下。 “梅素,事到如今,也该让拂之知道了罢?莫念之事再隐瞒于他,于情于理,都是不通了” “不告诉他!就不让他知晓!当初他是欺负莫念母亲到何种地步,她才给莫念起了这样一个名儿?”盛馥一脚蹬了覆于腿上的帛毯:“负心之人,不配知晓!” “姐姐此言欠妥!”盛为难得正色一回:“当初之事,我们竟是糊涂的。你怎可断定都是大哥的错?” “留清所言极是。据莫念所说当初种种,沈洁华从中作梗应是不少,你不清始末,怎能都怪拂之?且我等再是疼爱莫念,也终是比不得拂之。莫念已是丧母,业已归宗,难道你要让他有父不认?” 齐恪神色凝重,语气也不如往常那般柔和,竟是一点都不让盛馥。 “若是世人皆知拂之有个儿郎,拂之却不自知。他该是何等的忿恨?届时再跟你父亲乃至于你添些嫌隙,可是有益?梅素可曾想过?” “我想那些作甚?我只知他若是一心一意,哪里就会有人作梗得成?”盛馥来了气,一扭身竟然双脚置地,随时都要站起的样子。 “偏颇!若说有错,便是错在当初他们均是信错了人!且时过境迁,对错已是无谓。当想的,是如何于莫念才是最好” “噢!信错了人!就像当初殿下与我一样?难怪处处替大哥开脱,原是一路的!”盛馥连声冷笑着,又把双腿搁回了榻上,抱起了自己右臂。 “盛梅素!”齐恪刹那站起来,怒形于色:“议着莫念之事,你竟都能扯到孤的错处。究竟是莫念要紧,还是你出这莫明之气要紧?” “孤一直主张要将莫念之事告知拂之,若说原先时机不对,如今却是水到渠成瞒无可瞒。孤即刻就去修书,也不是替你代笔,而是尔永写与拂之!你若要纠缠气恼这些无稽之事,自便罢!” 齐恪说罢大袖一甩,背着手转身就往书房去了。 “哼!”盛馥再是冷笑一声,转过了头,此刻妄说喊住他,就连看一眼都是不愿! “姐姐,此事,二郎与齐尔永同心”盛为走至盛馥跟前:“你也勿怪他生气,确是你蛮横无理。”。 盛为见她还是扭着头一言不发,踌躇了一会儿又道“二郎也去写信了。姐姐,你且静下心想想齐尔永说所可是有理。” 九十三、意微澜 水榭之中只余下盛馥一人。阳光渐盛,照在池水上耀起了一阵金光,晃得盯着池水发呆的盛馥一阵目眩。 盛馥转过头,没由来的地便看向齐恪方才所坐之处,空空如也的座椅须臾便将懊恼、委屈、不甘、不平,抛了出来,纷纷扰扰抓挠着盛馥心扉。 盛馥摸着自己的额头,长吁了一口气,闭上了眼:我是说过再不提那事的。为何还是过不去? “女郎?!”正在思绪中焦灼翻滚地无处可去的盛馥,听见了方娘子正在轻轻唤她。 “奴还当女郎小憩呢。初柳跟绿乔带着哥儿逛去了,奴瞧着空儿,就过来了。”见盛馥睁开了眼,眼眸有些微红,方娘子心里一窒,莫不是有事不好? “你接着说罢。”盛馥撑了撑酸胀的眼睛,使劲儿眨了几下。 方娘子一看便知确是有事,可女郎的性子一贯怎样,她也是清楚。因此权当看不见,接着之前未回完的说了起来。 按着原来的打算,听狂阁不日便要开学。只是如今琴序的两位先生,一个落跑,一个重伤,断是教不了学的。因此方娘子必要来跟盛馥讨个示下,是延了期呢,还是照常。 方才盛馥已是说了延期不妥,现时方娘子回的,正是要如何照常。 “奴也是想着延期不妥,倒是备下了替换的人选。” “那边府上,是寻不出什么人来替了宋颜。奴私心上也有些偏帮,就想着等他养好了伤,仍是他教。因此就在京中寻了几个可用的。 “另外教小儿郎的先生,奴也是在京中寻了几位。都是师出名门的,辱没不了日后的学生。 奴多寻了些人选,一来是可以挑着,二来若遇上不赶趟的,也不至于乱了手脚。女郎允了,奴便着人立即去请。” “好!你自去办吧!”盛馥仍是以手覆额,仰天靠着,怎么看都是心不在焉。 “奴遵命。只是,这里又生出了一个难处。”方娘子等着主子发问是什么难处,等了许久盛馥却一字未吐,只得又说了下去。 “这京中来回,怕是要费些时日,十天半月怕是少不了。如此一来,还是赶不上琴序开学。这中间的错开的,怕是还得寻个人来替着。” “找盛为罢,让他去想。”方娘子又是等了半晌,才等到了八个字。 “奴知道了。”方娘子讨到了示下,一时间也没别的话说,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也是难受,见盛馥还是一动不动,难免有些心焦:难不成是哥儿的事儿有变故? 不会!断然不是!女郎是一贯的遇硬则刚,若真是哥儿的事儿有了阻挠,她这会儿定已是想出了十七八个法子,且气性定还大得很。可看她现如今这恹恹的样子。。。。。。十有八九是跟殿下闹了别扭! 这两个主子,一个是火爆不耐且强硬无比;一个是平日百忍千让,一旦搓起火来也竟是做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事。这两位好不易才是冰释前嫌,日常也是再好不过,这又是在闹什么?! 方才还是好好的呢!方娘子暗忖:定是话里话外的生出了闲气! 莫瞧着是小气小闹,这要攒儿一块儿搁久了,就是大事!若再是闹出那样的事来。。。。。。方娘子打了个激灵,不敢想!可不敢想!想这些个,还不如劝一劝女郎。 “女郎,可要用茶?”方娘子试探着。不出所料的,盛馥还是不答不动。方娘子想好了主意,拿捏着分寸就自说自话起来。 “女郎,方才二郎说奴昨个儿蓬头垢面的,确是奴错了!想奴日日在园子里,人来人往的,确是不该那样,让人看了笑话!奴跟女郎告个罪,因是奴这样失态,也是有私事在里面。” “这些日子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奴心里不畅快,气性也比平时大了些。回了家,不是看夫君不顺心,就是看几个小的眼烦。前天夜里为了一句话,奴便气上了。可气的奴哦!” 方娘子顺气似得拍着胸口,眼睛却盯着盛馥看,见她覆于额上之手像是动了动,便晓得是对了。 “女郎也知道奴这气性,是个最急的。偏偏的,就让我嫁了个闷葫芦似的人。奴心里不畅快,但凡他说几句好的也就罢了,偏生他就似个木头疙瘩似的不开窍,我生闷气,他也生闷气。当真就是两看生厌,越看越气!” “可到昨儿寻到了哥儿啊。奴一下便想开了。倒也不是为寻到了哥儿,而是奴悟到了一个理!” “这世间啊,不如意的事儿已是太多了。像哥儿这样小的,都是经了这样大的苦楚。我这儿好好的,生的什么气呢!?” “这夫妻两个,原本就不是一个人!哪里就能处处知道另个儿的心思了?这便是要说出来才妥当,既说出来了,就不用生那闷气,该如何就如何,凡是真心的,哪个还不体谅了如何。” “奴这样想着,故昨儿一回去,便把话说开了,就说原是我气性大了,想得过了,才是招了这场气,我家夫君也原就是个好的,也是说自己不好,不该闷着,倒让我更烦了心。” “原不是一回事!”方娘子终是等到了盛馥开口,声音虽是冰凉,好赖的,总是开口了! “奴就是在说自己的丑事儿!女郎跟殿下好好的,奴哪里就有事说!?”方娘子咬了咬牙,又追了一句:”当日殿下跟女郎抢着挡箭,生死都是经过了,还有什么会是过不去的。”。 “生死都是经过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盛馥心中辗转着方娘子所说,不禁触动。 九十四、情深流 齐恪手握写好的书信,怔怔然地轻晃着。信封上墨迹早已干透,他却兀然不知。 自与盛馥和好,今日乃是两人头一遭互不相让起了争执。齐恪虽自觉是忍无可忍盛馥的蛮横才拂袖而去,却也难免自悔。 这样一头气着,一头悔着,一边想着确不该纵着盛馥这一贯的蛮横,一边又怕她当真气急了就把自己赶出园子去,左思量孤这回就是要治一治她这劣性,右打算怎样赔礼她才是能消气。。。。。。这般“天人交战”了良久,还是未决胜负,齐恪烦扰不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站起来往门前踱了几步,探首去看,并无来人:“孤在书房已是许久。她竟是不急?也不知差个人来看看?” “必是她未觉有错!”齐恪走回书桌前坐下,只觉得气更闷了:“凡是寡情薄意之事,都要牵扯上孤,也不知乐趣何在?!” “孤自是有愧,可她也说过再不提旧事。却为何每每一点意头,都要揪住冷嘲暗讽?这样无休无止地重揭伤疤,究竟是在伤谁的心?” “今日竟是连自己侄儿之事都拿来泄气,实在无理!” 齐恪越想越气,一拳捶上了书桌,胸口一阵牵痛,闷哼一声,捂住了伤处。一痛一捂之下齐恪陡然心慌起来。 他心慌地想起盛馥被一箭穿透之时自己的赴死之心,想起自小娇贵异常的自己为了她受了剜肉之痛自拔箭头,更想起的,便是当时盛馥飞身拦到他跟前时的那双眼睛--美眸之间清清楚楚地印着:“宁愿我死也要你无事!” 确是心慌!心慌自己再是无力承受这种生离死别之痛!心慌有一日这世上若无有了盛馥,自己竟是无力独活! 齐恪越想越是心惊,站起身来就疾步往水榭而去。急冲冲地赶到了,却见水榭中别无旁人,只有盛馥一个独自躺在软榻之上,还拿了一方绢帕遮住了脸。 齐恪心中闪过方才所虑,一阵心慌意乱,上前一把就扯下了盛馥脸上绢帕。 盛馥本来迷糊着睡着了,阖着眼忽觉金光大盛,刺得头疼,睁眼看见是齐恪手握帕子气呼呼地站在蹋前,刚平下的气也涌了上来“齐尔永你方才凶我,这会又来扯我帕子,想作甚?” “你还问我作甚?好端端的,你以帕遮面又是何意?想吓死孤么?” “以帕遮面又能吓得死殿下?难道殿下怕帕子下面是鬼怪了不成?”盛馥一把夺过帕子,突然就想到了什么:“齐尔永,你。。。。。是怕我死了么?” “一派胡言!”齐恪被说中了,话是犟,脸却有些红:“孤是怕你闷到。” 盛馥见他这般,心略一荡,所谓生气,烟消云散。 “哼!你竟是忘记我怕光怕晒!我又走不得,也喊不到一个人来!只能在这里躺着发呆,怕睡着了晒到,便拿帕子遮了脸。这也值得殿下大呼小叫?” “此举不吉!”齐恪在软榻上坐下,还往盛馥那里挤了挤:“孤说不吉便是不吉!” 齐恪挤过来,盛馥也是不让,两人瞪着眼睛互看着,僵持着。。。。。。一会儿,竟是同时笑出了声来。 “哼!”盛馥甩开了齐恪握上来的手:“殿下好大脾气。且找别人撒去!” “孤的错。孤错了!纵是何事,任是何时,都是孤的错。可好了?” “殿下这样说,分明就是在说盛梅素惯是无理取闹,刁钻蛮横之人。我若说好了,岂不就是认了?因此上,不好!”盛馥又扭过头去,脸上却是忍不住的笑。 “无理取闹也好,刁钻蛮横也罢,孤都爱!这便是孤的天命。天命不可违!” 齐恪想抱她,又怕扯痛她伤口。盛馥伤得重,虽说垂伯的药有奇效,唐太医也是最好的方子,最好的药材伺候着,但齐恪知道,自己的伤都是还经不起什么力道,更何况盛馥的了。 “殿下原来是因着天命的缘故么?!”盛馥又是管不住自己,出言讽了一句。想起方才方娘子所劝,硬是将话拐了个弯:“不过既然殿下说了,那日后我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扔也扔得。。。。。” “可打!可骂!不可扔!”齐恪握住了盛馥双手,一双星目似要插进盛馥心里去:“可争、可辩、可闹、可吵、可打、可骂,绝不可扔!” “今日我才知,殿下脸皮居然这样厚!”盛馥看似漫不经心了瞥了齐恪一眼,嘴角好看的弧度却是描画出了一个甜润之极的笑容。 “可要喝茶?这些人都去了哪里?竟让你一人躺着。”齐恪问。 “初柳两个带着莫念逛呢。方娘子我让去找盛为商议琴序先生的事儿了,远的又喊不着。” “呵呵,你把孤气走了,便是连人都喊不到一个了。可见是不能少了孤!”齐恪从暖笼里取出茶壶,斟了杯,刚要递给盛馥,转念却自己端着杯子想喂她。 杯子还未及盛馥唇边,就听得盛为“啧啧”之声大作:“刚才还斗得盎盂相击一般,二郎还想着劝和,一个转身,你们倒又恩爱起来了。也不怕现眼。” “你的事情料理妥当了?”盛馥抢过杯子自己喝了,当作没听见盛为的话,只问自己的。 “妥当了。二郎自己去顶着中间的亏空。”盛为也是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好了答着盛馥。 “倒是跟我料的一样。那另一个呢?”盛馥抿了抿嘴:”可是谢郦心?“ “留清?什么亏空?若是短了用账,跟孤说,跟你姐姐说便是,哪里有去烦劳谢郦心之礼?” “非也非也!二郎怎会短了钱财。待二郎说与你听” 盛为平日里虽跟齐恪无大无小、不讲规矩,但凡遇大事,还是会收起顽劣,好生说与他听。且盛为近日来愈发觉得,遇事与齐恪商议,比与盛馥商议来得“安全”些,至少不用受那些“皮肉之苦”。不知不觉间,两人这些日子倒是处出了之前十几载都未曾有的亲厚。 盛为言简意骇,三言两语说完,齐恪听罢挑了挑眉,调笑道:“二郎此举解了琴序之困,也多了与谢郦心相处之时,一举两得,当真高明。” “那是自然!琴序授课辛苦之极,要无有这一举两得,二郎除非痴了才去教那些个疯癫娘们儿!“ “二郎替谢郦心一力应承了,若她不肯呢?” “断然不会!齐尔永你想琴序里届时会有多少痴心娘们儿要盯着二郎,她巴不得要时时刻刻看着二郎。”盛为正得色满溢,突然想起什么,一扑扑到盛馥蹋前,扯住了盛馥袖子。 “盛馥!姐姐!二郎为了琴序,这是舍身了!若跟卫兄似的被那些娘们儿看出了好歹,你可要找补二郎!” “留清,好好说话,总扯你姐姐袖子作甚。自小就是如此,日后若成亲了,也扯?”齐恪又是把盛馥袖子一点一点从盛为手中抽出,摇头叹气。 “不!”盛为攥紧了:“姐姐你想想我卫兄,是何等凄惨!二郎也是胆战心惊,非得有些东西压压惊才好!” “好!自然是要给你压压惊!”盛馥答应地不带一丝含糊。 “盛馥你了要一诺千金。那二郎想要祖亲库里。。。。。。” “我自然给你备好棺材,木料你自己去想选,想要什么样儿的都成。” 姐弟两人同时发话,彼此都听得模糊,待看向齐恪想要求证,只见齐恪捂着耳朵,示意自己什么都未曾听见。 “好你个盛馥!亏二郎还你姐姐!二郎在那里卖命,你却要送二郎棺材压惊!”盛为上蹿下跳,险些就要掀了水榭的顶。 “你处处以你卫兄作比,他是给吓死的,按理,不就是送你棺材最合适!?” “什么不好!非要棺材!?任说什么升官发财,二郎也是不要!二郎又不贪心,只想要支笔而已。这倒好,要给我棺材!” “笔有甚好?自然是棺材好些。大也大些。气派些!” 两人又闹又吵,齐恪听了好笑不敢笑,只怕笑了这捂耳朵的戏就是白唱了,一旦拆穿,这便是引火自焚。 “盛为!且不闹了!怕是有事了!”盛馥软榻原置于水榭顶端,正对着来路。她远远看见阿正带着个王府侍卫进来,便喊住了盛为。 “见过殿下,盛女郎,盛二郎!”阿正与侍卫见了礼。因是盛馥也算半躺着,阿正与那侍卫是把头垂得不能再低,只盯着自己鞋面,一丝也不敢偏了。 “殿下,今日清晨在汇城发现了逃人踪迹。出了城往北而去,走的陆路。依照殿下吩咐,已有人乔装跟上,未曾惊动了逃人!” 不用言明,三人都知道这“逃人”乃是万死不赎的沈洁华。只是,“乔装跟上”?盛馥看了齐恪一眼,想着等他们退走了再问。 “汇城?这可是江对面。水路码头早就封了,小渔船都是不能私开一条,她又如何得过?莫非还是我们封迟了?”盛为诧异得很。 “那日莫念说她精骑射,如果也通水性呢?若要游过江去的,我们确是察觉不到。”盛馥略一想,便觉这样最是合理。 “孤知道了,你们甚好。之后就更要仔细,这逃人一路上见什么人,做什么事,宿于何处,都要详细记了,直至她最后落脚,无一可漏。” 齐恪说罢,又赏了奔忙于此事的一众侍卫好些钱帛米粮,侍卫谢过恩,随着阿正扔是看着脚数着石子儿出了水榭。 盛馥自听得齐恪吩咐,便知这“乔装跟上”为的是要探明沈洁华背后是否还有指使之人。想是碍着自己当日那句“杀了就杀了”,便不曾跟她辩定要活口。如今虽是对齐恪不说略有微词,但想到其中万一另有奥妙,齐恪此举倒是深谋远虑了。 “梅素,当日你气极,孤便不曾说清。”齐恪怕她又要赌气,连忙说道:“可打!可骂!” 盛馥当真轻拍了他一下:“是!我就是那最不讲理的!如今打了,也就不气了!” “盛为,你去跟垂伯说,按照殿下的意思办,别莫杀了!”盛馥想起来自己庄子那些派出去的人。 “盛梅素你安心!垂伯当日就说齐尔永所说极是,庄子里的跟王府里的早混编一起了。杀不了!” “甚好!如今我成了外边的了!齐尔永,自此庄子里的人你养着!”盛馥暗道惭愧,想是自己近日脾性实在太坏,以致垂伯都是宁愿瞒着她行事也不来劝解。 “好!孤养着!本来替垂伯养老也是孤的本份!”齐恪见盛馥未曾真的撒气,顿觉轻快。 “她往北去,为何往北去?”盛为忐忑,就如一块大石悬于顶上,似落非落,让人始终惊乍,不得安心。 “刘赫,可是在出事之前才回朝的?”齐恪小心说道,眼风扫过了盛馥,只见她拧着眉,沉着脸,凝重凌冽。 “尔永,若是刘赫,你说他所为何来?” “梅素,你可问过,他南下定要与你一同办学,又是所为何来?” “确是,还是挑得那个时候。单一件,还能问个所为何来,要连一起看,大概也就知道了所来为何了。”盛馥眼神定定的,听得心底很暗很小的一个角落一直有个声音在响:“不是的!不会的 !” “齐尔永,盛馥!”盛为叹了口气:“二郎与他朝夕相处两月,知他是那深藏不露、心思阴沉绵密之人,但若说这两件事是他密谋,二郎却总是信不起来。” 盛馥心中泛起涟漪,晃动着当初那一丝动情。他那些暖意难道都自贪婪之焰而来?他那些深情竟是用绵密的算计织成?我当他是情真意切,为此心底尚存一份愧对,他却是把我当作了棋盘上的马前卒!! “若是他!”盛馥声音如冰刀般坚硬锋利:“我必要让他挫骨扬灰!凡他在意之人,都是一个不放!” 九十五、蝉鸣寒 刘赫自离了云城,便是一路快马疾驰往寒朝大京而去。虽不至马不停蹄,也是日夜兼程一刻不会多歇,通常是马跑坏了,不得己才寻个地方换马打尖。几日下来,主仆三人都是黑瘦了许多。 秋日景好,由南自北更是处处不同。平日里颇爱风雅的刘赫此时却是于景无心,非但于景无心,连话都是不说几句,一旦坐下不是两眼放空便是阴沉肃穆。阿卫、阿壮本是活泼少年,平常少不得嬉闹玩笑,如今主子是这样的,奴才们自也是跟着低落。 刘赫听着耳边刮擦而过的风声,看着似乎一成不变的前路,颠簸着、起伏着,渐渐起了恍惚。。。。。。突然一阵刀子剜心的剧痛,激得他两眼发黑、浑身紧绷。刘赫双手脱缰就去捂着心口,一时乱了,险些被马颠了下来。 刘赫忍着锥心之痛勒住了马,几乎是滚下了马鞍,一手撑地伏于那里上,大口地喘着气。 阿卫、阿壮原就紧跟在主子后面,但见变故急勒了马,跳下来急忙去看。 “殿下,可是心痛症又起了?”阿卫这边问着,阿壮已是快速去包裹里掏出一个瓷瓶递了上来。 阿卫倒出两颗丸药:“殿下,吃药!” 阿壮扶着刘赫转过来坐好,阿卫见刘赫脸色青白,佝偻着背一声不出,就知这次必是痛得急狠,便也不管什么规矩了,拿了药就往刘赫嘴里塞:“殿下莫吞,府医说了,含于舌下。” 药丸入口苦涩也自带一份清凉,刘赫慢慢含化了,这种由心而发且牵得周身如抽筋挖肉一般的痛,才是抽丝剥茧般慢慢游走而去。 刘赫抱膝阖目席地而坐,待等眼幕中随着杂乱的嗡鸣声胡乱飞舞的金星少了,慢了,才是深吸了一口气,松了些拧紧的眉。 “是梅素么?她这是在念孤还是恨孤?念孤?又怎会?如今她与齐恪朝夕相对,琴瑟和鸣,孤于她早就是蠹居棊处般的罢!?” “齐恪!齐恪!明明已应是与梅素生死两绝之人,却是这样轻易回转了来!他当日自拔箭头,可也是孤今日这样的痛?” “孤怪苍天?不能!是孤自傲优柔坑杀了与梅素之缘。若当初出行之前便表明了心意,要她个决断,而今至少能与齐恪一争!是孤自己断送的!自己!” “自今往后孤又要做多少不得己之事,才能重夺这一争之力?!孤怕!怕她知晓了嫌孤污糟!怕一步棋差就行将踏错,若是踏错了,孤便是再次亲手葬送了待她之心。” “若不做那些不得己之事呢?若不做,孤也只能随着时日与她愈行愈远罢!?” 刘赫思虑随着眼前金星乱舞,身子一时觉得潮热不堪,一时又觉得如坠冰窟。诸般不适顿时引得心头一阵凄凉之感蔓延,又抱紧了双膝埋下了头。 阿卫先是不敢动,只想等药力到了再去伺候主子。先前明明见主子神情松快了些,这不一会儿却又佝偻了起来。莫不是药力不够? “殿下,可有好些了?若不成,再服一丸。”见刘赫毫无理睬之意,阿卫有些想跳脚,这好不好的,也不说。这不是要急死了当奴才的! “殿下?主子!究竟怎么了,给奴才句话呀!奴才着急啊!” “孤无碍。不妨!”刘赫声音沙哑无力,仍是埋着头,一派萧瑟颓唐。 阿卫阿壮听得主子如此声音,就知这“心病”一犯,“思症”也是跟着来了。虽说已是见惯不怪,但这次竟是比往常的都重了些。 主子难受,奴才不能跟着难受,非但不能跟着难受,还要想法儿把主子从那坏心境里拉出来才是好的。 阿卫转递上阿壮找来的棉帕:“殿下,先擦擦。这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前边镇子也是不远,奴才说今日竟是不赶路了,到那里住下,明日再走。” “奴才们这些日子也是又馋又累,殿下可怜则个,今儿让奴才们吃顿好的罢!” “奴才也求殿下。奴才许久没好生吃过肉了,求殿下今儿让奴才吃顿好肉。”阿壮看见阿卫冲他狂挤眼,立马跟上。 “我们脚程比平常快出了几日?”刘赫抬起了头,声音还是嘶哑。 “回殿下,三日定是有的,若今夜不歇,又照这几日一样奔法,怕是要比平日快上四、五日!” “待孤歇一歇,便还是上路,待到了安城再歇罢。你们想吃想睡,安城也比前面的小镇强了许多。” 两个小厮虽是忧心主子安恙,但既然主子这样说了,也不能不从。阿卫算了算,若是不出纰漏,今日夜里,也是能到安城了:“那殿下歇好了我们才是上路。奴才说,竟是骑慢些,至多晚些到安城了!” 不多会儿阿卫便是后悔去劝了刘赫慢些。自打再翻身上马,殿下就像疯魔了一般,催着马一路狂奔,竟是生生在戌时便到了安城。好在殿下并未食言,之后便带他们到了城外一家清幽别致的驿馆歇下了。 阿卫按着刘赫吩咐要了间一大二小套连在一处的上房。心中暗奇这房倒是像给他们主仆三个定制的一般,太是恰当方便。 待安置妥当了,三人各自沐浴更衣又是饱餐一顿。这一路虽不曾餐风露宿,但都只求不饿不困,怎么马虎怎么打发。如今一旦到了跟府里一样舒适的地方,两个小厮一旦吃饱了以后便是熬不住地哈欠连天。 回了房,刘赫拿出一包碎银给了安卫:“孤在这里还有事要办。这几日你们俩要吃要歇,要出去看看,都是可以。只是。。。。。。” “奴才知道!奴才们不出去!若是遇上个相熟的也来这里住店,奴才便说殿下着了风寒,吃了药睡着,谁也不见。”阿卫收了哈欠,正色回着话:“殿下把这银子收起来罢,奴才们使不上!” “拿着罢,有备无患!你们自去歇息,这几日都不用伺候了。”刘赫说罢便回了房。两个小厮听主子说了去歇息,再也熬不住,各自回去倒头就着,睡得竟是连梦都不做一个! 刘赫回房于窗前落座,似百无聊赖般看着窗外。北地园林大开大合,与云城的一步一景是大不相同。恍惚间,刘赫竟是觉得这自小熟知之景,如今竟是无有了亲切之感。哼笑一声,刘赫又自斟了一杯茶捧着茶盏发怔,茶烟飘袅之间,那金丝梅花杯若隐若现,刘赫忽觉眼眶湿润,气血翻滚,只想大呼大喊一番。 秋夜静谧,秋虫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嘶鸣,宣泄着永不知冬日的悲凉。夜半人息,一骑黑马却冲破了这满天满地的困顿之意急急而行,待到了安城外十五里处的托林寺外才是被一缰勒停。 马儿一阵嘶鸣,似不满样的打了几个响鼻,又提了提马蹄。马上之人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儿又捋了捋它的鬃毛:“知道你是没有跑够。委屈了!” 来人上前并不叩门,而是拉动了门旁墙上一根看似平常的经幡。不多久,门内嘈杂声渐起,随着亮光愈来愈近,寺门打开了。 “奴才见过主子!”来人虽是一身百纳,正经的阿尚打扮,却是口称奴才,行的也是俗礼。 “罢了!她可到了?” “到了,昨儿就到了。才从丹房里出来,应是还未歇息。” “拿盏灯笼来,不必跟着!好好照看孤的马!”来人惜字如金,字字威严。。 “奴才遵命!” 九十六、影遮心 无人说得清托林寺究竟已是建成了多少年。哪怕是方圆几十里内那些个自诩对乡梓之地知根知底的老翁老媪们,也只知自小这寺便已是在那里了。 沿着山势一路往上而建的托林寺,若是白天远远去看,便会见直至山腰的佛殿僧舍层台累榭地半隐在山林之中,规模宏阔,气势浩大。可若要走近了,才是会发现寺外围墙都已斑驳,其中诸多的建筑,也均是年久失修,一派垂垂老矣之相。 若问这等气派的寺院为何竟是落得如此冷清?那也是无有正解!那寺里的阿尚们,似乎并不着紧香火前程,任凭着寺院逐日凋零也不出门化缘讨个施舍。如今的世道重教,佛门子弟哪个不活得分外惬意些,掰开手指数数,能比过高门士族的阿尚也是数不过来。怎的这里的就如此脱俗受得了清贫? 事出反常便引人猎奇,有去烧香礼佛便分外留心。留心之下才是发觉这诺大的寺院之中,阿尚竟是寥寥无有几个,且不是年老龙钟,就是青涩木讷。他们整日里除了念经诵佛就是种地、打扫,日子过得平淡无奇。若有香客随缘,那也真就是随缘,无论多寡他们都是一句“阿弥陀佛”,再无旁言。 众人一番品咂之下便道早年此地必是遭了什么变故,陡然失势,离散了许多阿尚。之后经年便都是寺大僧少,也没个德高望重的会来主持打理,因此每况愈下,日渐萧条。 既然萧条了,香客首先不爱,若香客不爱了,又哪里会有的香火旺盛之相?香火稀疏之地,只怕是挂单、游方的阿尚都不愿来。。。。。。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这托林寺里的阿尚们便真落了个“方外之人”的处境。 既然有了正解,猎奇的众人免不了感叹----托林寺规模如此恢弘,当初筹建之人该是有着何等之大的财力、势力!莫说那时,就是纵观如今的北地南朝,哪怕是两朝相加之下,能有如此气势的寺院,也仍是屈指可数!想来托林寺在建成之时必是翘楚之姿般的存在罢?!那势盛之时的香火,是怕是要熏破了天了! 之后这方圆几十人之人,或远或近,但凡看见了托林寺,都是要唏嘘一番----沧海桑田,世事莫测。任你昨日是何等飞黄腾达,转眼便成泥沙归土,将相王侯、金山银库皆是虚妄。。。。。。 只是!唏嘘之后,转首便忘!见着之时想起寺中阿尚清苦念一声罪过,转过身却直奔着香火繁茂的寺院而去。。。。。。 如此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寺里诸多的佛祖菩萨,除了邻近腿脚不便的或是贪方便的,竟是鲜有别人去拜!托林寺空有着这延绵山脉的殿宇,时常枯坐于殿宇之中廖落晨星的阿尚,生机衰败。 如此衰微之地,一到晚间便显悲凉。几盏昏黄的灯火在山间凌乱地亮着,摇摇欲坠。乍一见让人唇齿生寒。今夜更是诡异,只见一团黄光摇曳着倚山而上,未及多远便没入山林,再寻不到。 一个高朗挺拔的影子印在山壁之上,不疾不徐,一步一登沿着石阶地在山腹中行进。 “拿近了,亮了脚下却照不到前路;拿远了,前路能见丈许,脚下却又晦暗了。至于来路。。。。。。”在心中喃喃自语之人站停转身,提起灯笼对着来路照了照,苦笑了一声:”来路已逝,不可追诶!” 一人一灯行至一扇朱红色门前,执灯之人看着山壁上形单影只的自己,闭起双目,放轻了呼吸 :“既然前路不明,那便照清脚下罢!或者类此才是步步为营!” 他吹灭了灯笼,独站在黑暗之中沉思良久,吁出一口长气后,伸手推开了房门。 门乍开,一股牡丹香便迎面扑上,闻者迷醉。一宫装美人斜靠床榻之上,粉唇香腮,玉颈瓷肌,单手持书,正看得入神。听得动静,媚眸一瞥,露出了一个艳光四射的笑颜。 “哟!你到是来得早了。本宫当你怎么也得明日才得到呢!” “看来孤这日夜兼程倒是不值了,居然嫌早了!”来人在床沿坐下,低头去看那美人。 “耀焱!怎么如今你跟个刺猬一样,打趣一句都是要跳?”郑贵嫔双手圈上了来人脖颈,人也贴近了些:“可是想本宫了才是这般紧赶慢赶?” 郑贵嫔看着已将她抱在怀中之人。许久未见,还是一样斧砍刀削般英朗的容颜,还是一样宽厚温暖的胸膛。。。。。。只是,真真的憔悴了许多,眼眸中也似多了些沧桑。 “怎的就这样?这脸色,倒像是病了一样。”郑贵嫔有疑就问,丝毫没有婉转。 “这一路几千里奔来,孤一刻都好好未歇过,怎能不累?” “呵!你又不是真只习文的,别人不知道,还能瞒了本宫去?几千里路,对你那算不得什么!”郑贵嫔媚眼如丝,双臂箍得更紧了些,粉唇溢着炙热的牡丹香气,贴近了刘赫耳边:“可是想本宫了?本宫倒是想你的紧!”。。。。。。 一场秋雨无告而下,猛烈稠密,雨点泄愤似得砸着山林,噼啪作响。秋雨讨嫌,不像春雨般温和细柔,滋养万物;也不似夏日雷暴,虽是狠虐,却能一解干涸。 这雨既不为润物而去,便只顾宣泄,雨点倾到之处无一不是泥泞坑洼,翻起了或已深埋的落叶,带起了一股腐烂之气! 良久,雨停了。郑贵嫔测过了身,纤纤玉臂抚上了刘赫精壮的胸膛:“久旱逢甘,这雨下得也是有趣应景。” 刘赫阖目仰天躺着,听得郑凌瑶发问,嘴角吊了吊,似是笑了,算是答了。 “按本宫说,凡是遇上我们的事,便都会是巧的。未接到你书信之前,本宫就打算要出宫避祸,故早就找了由头跟那老儿说要去水仙庵炼丹。最后倒是成全了你。” “避祸?却是为何?”刘赫未曾睁眼,却是开口问了。 “还不是那几个养了出息皇子的!一个个的,又想自己生的当太子,又都是怕死。私下纠结了各自朝堂上势力,前头上书后头哭闹,要老儿废了立子杀母那一条律。” “呵呵!”刘赫讪笑:“你倒是乖觉,确是避走为上。” “哪个都道本宫是不争的!于是哪个都来拉拢,想我去跟老儿说情。想得也都是美的。”郑凌瑶眼波流转,下巴颏儿抵上了刘赫胸膛。“耀焱,你倒是个没心肝的,竟是不问他?” 刘赫呼吸忽滞了下,一手迟疑着,还是落在了郑贵嫔光洁的脊背之上:“他有你这样的母亲,孤再忧心便是多虑了。且思念记挂也只是凭添分离之痛而已,此举无益!” 郑凌瑶撒娇般地“哼”了一声:“果真性子是不会变的,本宫当是你走了许久,必然是想他,谁知还是一样。” “耀焱,你觉得那老儿可会废了那律?” “废不废的,都与你无干。为何要上心?” “若真是给那些个蠢妇闹成了,于我们也是好的。将来可是少费许多周折!”郑凌瑶抬起下巴,双手扒住了刘赫双颊,媚眼中放出晶光。 “哦?”刘赫睁开了眼,眸中红丝遍布:“娘娘请示下!” “贫嘴!”郑凌瑶轻拍了一下刘赫嘴唇,看似娇斥,眼神中却难掩兴奋贪妄之色。 “若成了,来日便也用不着如今在水仙庵替本宫躺着那人了。待谆儿大成,本宫也是名正言顺。不用顾忌子贵母死,不用偷天换日,本宫也无需要与你府里那些个贱婢子纠缠。” “嗯。确是!”刘赫又闭上了眼,无波无澜。 郑凌瑶忽觉无趣,推了推刘赫:“你也不问自己如何?是不在意本宫要你如何么?” “此事从始到终,孤只求你们母子安乐。无他可言,何来在意?!”。 郑凌瑶盯着闭目假寐的刘赫看了又看,嘴角弯起一抹笑容。垂首在刘赫脸庞轻印了下粉唇,起身穿好了衣裳,走到门边拉动了一根绢绳:“本宫瞧你也是累着了,且让他们送些参汤点心来。如今还早,咱们边吃着边说话!” 九十七、巧雕镂 刘赫抿了一口参茶,甘苦参杂的滋味让他不禁轻揪了下眉。郑凌瑶正在对面坐着,精细地吃着一碗羹汤,只得几口便放下了碗,取过茶水漱了口,用帕子掩干了嘴角,才去看刘赫。 “这参是本宫从特意给你留的,年头长得不短。这里只切了几片炖了。余下的,还有我做的些温补的丸药,你都带着走,平时吃了。” 刘赫笑了笑,不置可否。郑凌瑶见了娇嗔道:“本宫知道你向来烦吃这些个。但瞧瞧你如今成了个什么样子。倒也不知是操心的,还是离了南朝牵挂的。” “俱是!”刘赫抬眼,似温笑地看着对面的绝世姿颜,只见她微不可查地僵了下笑魇,旋即又复那风轻云淡的无谓之态。 “确也是!你扔下南边这么多事回来,哪里有不操心牵挂的。可有想好怎么应付那老儿?” “他若不想开战,孤便不会有事。”刘赫夹了块绿豆糕,入口干沙,相比云城绿豆糕的幼滑,此刻竟觉得难以下咽,拿过参汤喝了口,囫囵吞下。 “怎的竟是南朝的好吃些?回来了倒是吃不惯自小吃的了?”郑凌瑶既看见了,自然揶揄一番。 刘赫生生擒住了心底那两只随时出来嘶吼抓挠的凶兽,一名“驰念”,一曰“仇愤”。仍是笑着:“只是吃得急了些。这也能拿来生事?” “本宫哪里是生事之人?”郑凌瑶嗤笑了一声:“耀焱府上四娘,那蠢婢子才是个能生事的。这不还把自己的命生没了!可见生事不好!” “当初,本宫看她本份才拿她给了你。约莫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竟是生出这么大的心来。要本宫说,也是你这些年纵的。” 刘赫知道郑凌瑶这是试探,试探着他对四娘究竟有多少情分,赐死四娘究竟是无奈还是无谓。毕竟从明面上看,是她往黄泉路上狠推了四娘一把,至于那暗里,她是否也想把盛馥、齐恪推上去与四娘同路,这也是刘赫想揭之谜。 “她南下之前,你可曾赏过她银钱?”刘赫突然发问。 “赏她做什么?给她怕也是不知道怎么花的。你也不曾欠了她月例银子,倒要我做什么好人!”郑凌瑶想起四娘那蠢样就觉得可气,麻雀就是麻雀,守着本份本就是应当,做什么凤凰梦呢?! “耀焱,莫不是你真以为是那死婢子做的那事?”郑凌瑶一念闪到,心中忽觉不妥。 “本宫真要做那事,也不能让她去!既蠢又笨的!明白人都知晓她这是替别人顶了缸,却不是替本宫,耀焱可切莫想过了!” “孤确是生疑!”刘赫双目如钩,看着郑凌瑶目不转睛。 “倒是有趣!本宫倒是为何要射杀了盛馥?本宫又不是那拈酸的。要真是,你府里还能一个一个地进人?” “且这盛馥,原就是我们商议了要寻的。无论你真心假意,若得了手,本宫将来也是一样处着,除非她的心太大。。。。。。” “何等的心大,才算是太大?”刘赫看着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的手指,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位子,只容一人,来日要惦念那个的,便是大了。耀焱,这可是你对本宫的盟誓!”郑凌瑶就像一只受惊的猫般炸起,一转念,又觉自己过了。这世间有哪个男子能舍了她这天下第一美人不爱?一个盛馥就要这般如临大敌样的,不就是看轻了自己去? “如今也不用管她心大不大了。这明明挑着时候去的,竟还是不成!”郑凌瑶一副惋惜之情:“可惜了她家的钱势!” “是啊,可惜了!孤的错!”刘赫叩着桌面的手指轻轻颤抖起来,想是怕给看见,一把掩入了大袖之中。 “这成不成的,也是天意!你也莫怪自己!”郑凌瑶见刘赫这懊悔之意一点不曾掺假,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抱住了他的手臂。 “听说盛馥是个能拆天的。当初那恪王与她离心,恐也是怕了她。她是个狠的,居然一把火把人王府烧了!恪王却是个贱的,居然还巴巴去求她!” “想来南朝齐家也是冲她那些家底去的罢,这样的狠人,平常谁敢娶去?就论长相,怕是还不如她那一兄一弟吧?” “凌瑶虽在深宫,倒是听说得仔细,连人家兄弟什么模样都是知道?!”刘赫侧头看着她,抬起另只手捏了捏她的粉腮。 郑凌瑶娇羞着把手拂开:“有个话,本宫也是听人浑说的,说什么男盛远、女凌瑶,仙家之姿,天人之貌,南山北水,两相望。” 刘赫有些好笑,亦有些惊诧:“果真是浑说的。这样也攀扯得上。” “谁又要攀扯什么了?本宫不就好奇了几分!?不过,你可是见过那盛远?真有那般之好?” “孤还无缘得见!”刘赫想起那日与盛远近在咫尺却都故意不见,似又闻着了那充斥着王霸之气的兰香。 “盛远还未曾娶妻,凌瑶若是有意要做个天仙配,自找人去保媒便好!” “呸!你倒还吃起味儿来!”郑凌瑶抱着刘赫的手臂晃了晃:“因是听说了盛馥无有她兄弟样的一等姿容,又是那混不吝的性子,故那死婢子来说你动了真心,本宫才是不信!她就是自己个儿心大了,挑唆着我来抬她上位!就是自己嫌命长了!” “凌瑶,你还是未告诉孤,你这听说中,听者是你,那说者又是谁?”刘赫速速地把南朝府邸之人在脑中过了一遍,从阿卫至李先生,从门房到厨娘,想到几个能充耳目的,又觉此事绝非是耳目所为。 郑凌瑶收回抱着刘赫的手,以肘支桌,手托香腮,眼眸中荡漾着勾人心魄的波澜,香唇一启,声音比平常愈加柔媚了许多。 “耀焱,你这几月也是见了南边不少女郎,除了那盛馥,可有其他人入眼?” “既是为利,又何来入眼之说?”刘赫毫不迟疑的回答,让郑凌瑶心下一松。 “想你是认得宇文家的大女郎的,可相熟?” 刘赫一怔,脑中片段飞闪而过,前后一串,大概有了计较:“远远不到相熟,认得都是勉强。为何单单问她?” “哦?!”郑凌瑶颇是意外:“这样说,她并未曾跟耀焱亲近?也未曾说过有嫁你之心?” 刘赫装作吃惊:“此话怎讲?孤着实不解。” “真个不是成事的人!怪不得要败落!”郑凌瑶大为不悦,眼里的媚光都流散了几分。 “自你去过他们家,又听得你不曾娶,她家爷老子就一门心思想将她嫁了你。” “估摸是看你跟盛家近,又是追着盛馥,要直接跟你提了断不成功。她爷老子就想到我们这里寻门路。也不知怎的就想到本宫,便托人来说。” “本宫本来还迟疑着,等听见盛馥跟恪王和好,你是断无望了。才是应了牵这根红线。本宫也是打听了宇文女郎的为人、性子,应是个安生的。” “你是何时听得的?”刘赫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却是心抽紧了。 “算着日子,应是你还未回云城之时。他们可是着急得很!”郑凌瑶不疑有他,专心嗤笑着宇文家, “既然盛馥那里不成,便只能够退而求其次。其他的并不中用,能挑的也就那三家。谢家、李家是好,但忠着齐家,又跟盛家紧密,那便只有宇文家了。” “可巧他们就求了上来。你猜怎么着?”郑凌瑶眼中闪着遮不住的得色,不等刘赫回应便急忙将后话跟上“来人说,但凡婚事成了,他们就北迁。耀焱你可是明白这北迁之意?那便是兵马!能为耀焱所用的兵马!” “宇文家如此说?”刘赫也是震惊,宇文家若真要北迁,绝非是为联姻之事,这步棋,实在是下得有些大。 “他们若要北迁,也就是断了在南朝的后路,跟齐家也是背道而驰了。你可曾问为何?” “自然是问的。他们只说良禽择木而栖,齐家待人不公,故以求变。又说在我们这里并没有根基,恰逢那老儿想着四海联姻,赶巧又是看上了你。”郑凌瑶说着抿唇一笑,一手又抚上了刘赫胸膛。 “他们看上的应不是孤。而是孤的姨妹,贵嫔娘娘!”刘赫拉起了那只玉琢般的小手:“你为何不曾说与孤知晓?”。 郑凌瑶叹了口气,十足无奈:“本宫交待得那般清楚,让宇文女郎自去寻了你将因由说清,只要你知道本宫于此事乐意,他们还有什么难的?谁知道她竟是块不可雕的烂木头!” 九十八、丹霄直 郑凌瑶向来视己为主,而别人都是附庸。既是主子,就定有主子的道理,这道理所指便是顶好的前程。基于此的种种决断,又怎会有错的?故此这些附庸之人是否情愿乐意,当真是不打紧。 刘赫早年念着两人也曾情深意笃,她又是为了成就自己的那份心思牺牲颇大,但凡遇上郑凌瑶过分之时之事,都是忍让不语。待事积多了,刘赫便开始觉得烦扰,再后来,就是不堪了! 然彼时,刘赫还是一心认着郑凌瑶乃是被世道宠坏之人,气性难免霸道张狂。霸道之人,往往无理可讲。久而久之,耐了又耐,刘赫便是学会了“一事两处”、“阳奉阴违”。倒也不是离心,而只是为了把事做成做好。郑凌瑶再是聪慧伶俐,也毕竟是久居深宫,后宫的事儿她或者是拿捏得当,江山之事,便不见得了! 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许多年,直到四娘之事发作,刘赫才是幡然醒悟---原来在她眼里,自己跟四娘都是一样的奴才。或是前世与她修成了千年的缘分,自己这奴才,才是做得更特别了些。而这特别之处便是尤其的猜忌、防备甚至不惜用些鬼蜮伎俩来牵制了罢! 若说刘赫与郑凌瑶如今已是全然无情,也是不妥。毕竟当初也是爱到海枯石烂又不得结果才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念想,才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只是,如今初心可是还在?若成事了,可还会有当日那份连理共冢的情愫?为何走着走着,竟是觉得是为成事而成事,那缘由若要不提,便是无人想起。 此刻刘赫看着郑凌瑶在那厢一个劲儿的“怒其不争”半分也没有要将宇文凌旋纠缠之事告之的意思。妄论而今,就算是当初南下之前,若遇着这样的事,也是断然不会说的罢。 “宇文家既然来寻了孤,却不提她的事。其中必有文章。这北迁之事,怕也只是哄着这深宫里的娘娘说说而已。这事,倒是愈发有趣了。”刘赫思忖着:“均是既不想做鹬,也不愿为蚌之人,只是这渔翁,果真就能如此轻易做得?!” “耀焱,你可肯娶了宇文凌旋?”郑凌瑶埋怨够了,美目一转,又问刘赫。 刘赫眯起了眼,似笑非笑:“你说呢?孤该娶么?孤依稀记得,她长得可是平常,才情也不出众。” 郑凌瑶娇哼了一声:“平常些才好!平常些才不生心。她觉得配不上你,在娘家岂不是更要替你说话?你娶的又不是人,在意那些个有什么意思?” 刘赫潸然一笑:“看来,凌瑶是迫不及待要保这个媒。竟是一点也不理孤的意愿!” “你的意愿不就是要娶盛馥?余音也寻了,四娘也杀了,奈何人家仍是觉得旧爱好些,断是瞧不上你!” “本宫可是知道,当日恪王去求她复合,她在大街上就是一簪子刺下,扭头就走。那恪王一路滴着血跟到她家,也不让进门,任凭他在雨里淋着,几乎将血都流干了。” 刘赫惊诧的神情落入郑凌瑶的眼里,她便了然刘赫并不知道此事。暗自道了一声:确是说对了!他也该是怕着这样的!亏得是本宫多想了一层! 说来也是纠结,一面儿上,郑凌瑶觉得自己在刘赫心中之位无人有力撼动;一面儿上,但凡事及盛馥的,便会莫名有些心虚着紧。 “想我们原来都是不知道那盛馥是这般冷的心肠,着实招人怕。因此本宫听得你与她不成了,惋惜是有,但也是庆幸!” “宇文家的虽然平常,可好处是日后不生枝节。你若嫌她,再多添几个人在身边不也就好了。要才情的,要相貌的,什么样儿的寻不着?” 郑凌瑶看着刘赫脸色不善,自以为此举定能掐灭刘赫心底对盛馥那若有若无的情丝;却不知刘赫正体会着一阵又一阵的悔意催动着气血如巨浪般直拍心口,触之生疼。 “她竟然用簪刺他!她竟然放任他流血不顾!她能这般冷情,那他在她心中也不过如此罢了!孤若早早表明了心迹,齐恪定是无力来争罢?!孤却是为何定要听她那句回来再说,不做坚持?” “耀焱?!”郑凌瑶见刘赫刘赫愣怔,脸色也是愈发不好,不由得住了口,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可是被惊到了?还是觉得。。。。。。错失了良机?” 是啊!孤确是错失了良机,痛心欲绝,悔不当初。只是,孤岂能说与你听?!刘赫心中哀吼一片:齐恪扮弱演惨赢了她回去,孤不齿!孤不认!孤不服!孤要争她回来!定要争她回来!” “耀焱?!可是被本宫说中了心事?”郑凌瑶又问,眼神闪烁之中,隐约挟带着几分恨意。 “孤是听你说再多添些人在身边,有些烦闷。凌瑶,你是否有些过分的贤德了,竟然都是不在意。还是孤如今在你心中,已无关紧要?”刘赫的心痛愤恨是真之又切,借着假说辞宣泄而出,倒把郑凌瑶唬怔住了! 郑凌瑶愣怔之后便被欢喜、满足、得意蜂拥,纵身扑入刘赫怀中,双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咯咯”地笑出声来:“耀焱!你怎会是无关紧要的人?!我们从一早,便是绑在一起的,掰开了哪个都是不会好的。” “本宫如今不能与你朝夕一处,怕你心苦,就想有多几个合你心意的人在侧,你也好受些。就这样,你也能想到那里去?” “哪个后宅后宫不是一堆一堆的人?本宫要拿这个说事,将来可要怎么着才好?再说了,论是谁,都是我俩的奴才,哪里有主子跟奴才吃味儿的事来?”。 郑凌瑶边说边笑,由心绽放的笑颜犹如牡丹开出了最美的花瓣,国色天香,把人熏得迷醉。 九十九、青霄半 刘赫似飘在空中,又似漂在水中。黑漆漆、深沉沉、静谧、绵长。空灵中,前方依稀一个倩影,想辩,却不真切。刘赫上前,伸手去揽,那影忽然化了,雾气般地飘散开去,荡悠悠地,又在他身前凝结起来,带起了一阵木樨香气。 “这是梦境!?孤这是思念成疾,这是何等的悲哀!孤不要梦中不实之人!孤不要!”刘赫挣扎着想睁开眼,奈何就似深陷泥沼,周身沉滞,莫说动弹,连呼吸都是有些艰难。 “不要!”刘赫奋力地伸出手去,想把那雾影打碎,不想雾影越结越实,触手居然有了温润之感。刘赫惊怒之下,对着那娇躯猛然一推,腾得睁开了双眼! 哪里来的什么木樨香?四周只有牡丹艳香萦绕;哪里来的盛梅素?只有郑凌瑶的玉璧横卧胸膛。或是觉得刘赫一直推着她的手臂,沉睡中的郑凌瑶呢喃了一声,翻了个身,依旧呼吸绵长。 刘赫闭上了好不易才睁开的眼,细细品咂厌恶二字的点撇勾划,一起一收,笔画到处,就如长鞭加身。每一鞭都是坑长狠辣,抽得五脏翻腾。刘赫忍了又忍,直到心田喉间满是灼烧之感,才是撑开了眼,坐起身来。 “孤对自己都是厌恶至此,那梅素呢?来日她若知晓了,又是怎样?”刘赫抹去了额上冷汗,看了看好梦正酣的郑凌瑶:“那便不让她知道罢。待到烟消云散,也就无迹可寻。” 朝阳初现,薄薄的晨雾袅袅娉娉为山林批上轻纱,日光如金线般穿织其间,偶尔明晃晃地闪耀一下,惊醒了错认仙境之人! 刘赫自山腹而出,一路信步而踏,登至了托林寺最高处那悬空于山的石台,才终站定。山风纠结着扑将过来,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真是要在这样险峻之地修炼,才能得悟么?”刘赫哼笑一声:“悟道在心。若能悟,纵是闹市也是一样。定要寻个稀世险要之地,只怕不是为悟,而是为奇罢!” 既无心赏景会意,刘赫也就不想在此逗留。想到此时尚早,寺门未开,需避之人又尚在周公相会,倒正是个合宜之时,便一路直至住持院中。原还怕他们早课扑空,不料到了,竟见那人已沏好了茶,正等着。 “见过主子!”住持见刘赫行来,迎出来见礼。 “孤还怕错过了。毕竟未曾说起如今要来!”刘赫坐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蜀地的茶么? “正是!奴才记得主子原不甚爱茶,现今倒变了。连这产地只一口就尝出来了。” 刘赫端着茶盏愣了一会儿,脑中来回的,竟是盛馥各种各样喝茶的讲究花样。真是“熟能生巧”么?原本都是一样味道的茶,如今还就能喝出究竟来。 “主子可要用些早点?”住持想刘赫即来,定是有事特别。可如今见他盯着茶盏发呆并不说话,只好找了个由头提醒。 “不必了,孤有茶就好!”刘赫回了神:“郑贵嫔此次来,亦不曾看见不该见的吧?” “主子安心!奴才们都是一如既往的小心。郑贵嫔千尊万贵之人,看见了那些被惊着了,可就不好!” “她可曾又问山中密道石室从何而来?”刘赫示意住持坐下说话,自己喝着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倒是有。引她进来之时,闲扯似得问起过。奴才们还是一样的说法。只说出家到此时就有,想是建成之时就在的。只因方丈与主子是生死之交,才是给主子借用的。” “她可又试探你们是否知道她是何等样人?”刘赫沉吟了一会,又问一句。 “不曾。只是听见称呼她女郎,说了一句,也就是在这里还成称女郎,要在别处,怕是要杀头了。” “呵呵!”刘赫笑声中满是“果不其然”之意。当初也是鬼使神差般多留了份心,不曾将托林寺的秘辛告知,为此还曾愧疚良久,如今来看,真乃是天意冥冥,不欺人诶! “明日孤就要离开,想来她也是呆不住。这次以后,她应也是不会来了。” “她还有一炉丹在炼着,奴才也不知明日是否能得。主子安心,就算她在此还要盘旋个三五日,奴才们也是照常小心,不会出了纰漏。” 住持说罢,转回到内室取了一个大匣子出来,连番拨弄着锁上簧片,良久才是“嘎哒”一声,开了锁。住持自匣内取出一册,呈于刘赫:“这是自主子南下至今的账目,请主子过目。” 刘赫接过了账册,初略一翻,便搁在了桌面:“孤看与不看,都是一样。你们若要做什么花样,又岂会让孤在账册里看出端倪?” “主子,奴才们可断不会做那下流之事!”住持端手一礼:“奴才们虽是粗人,却是把义字看得最重,既认定了主子,便是追随一世。除非哪日身首异处,再不能信守承诺,除此无他!” 刘赫喝着茶,笑着听他说完,叹息了一声:“孤的意思,既信了你们就不用有疑。孤的身家性命早已交在你们手中,纵是只有一丝生疑,孤也是不敢不会的,可是?” “对!主子说得是!”住持摸了摸自己的光脑袋,笑得倒有些怯:“奴才这也是管不住的病,就怕主子多心生疑。凡是沾了一点由头,就急!” “任你是做假阿尚,每日也要念经。你念了这么些年,连个静心都未曾参悟么?”刘赫晃过一霎那的感激,若非这些人,若非这些年,自己竟是连退路都不会有了。 “主子,奴才们近日寻思着改动了下明光铠,倒是比先前轻巧了许多,另外这炼钢,也是更长进了些。先前有昆仑那边的人想买些咱们的兵器,奴才想着不当,便不曾卖予他们,只给了些原矿让他们炼去吧。好赖矿石不缺,这山里的,恐怕是百年都采不完!” 刘赫听完,很是嘉许:“甚好,正是如此。接下去之事,你们也必要办好。” “但凭主子吩咐!” “除去惯例有的,举国上下凡有兵有权,又不是跟陛下一条心的,你去查了他们喜欢些什么,逐一采办了送去。无需多,只需准而精。一个都勿要缺了!必要让他们承这个情!” 住持一愣,心中算盘一番狂拨之下,张圆了嘴,良久合不拢:“主子,这样做法,这家底可都是要掏空了!” 刘赫摆摆手,示意他莫急:“无妨。这也就是一时,你莫忧心。” 住持搓了搓手,想着那些银钱就这样白白流入那些人手里,忍不住心疼:“他们中可是鲜有干净的,奴才们忙乎了这些年,手里多的是各种把柄。主子要他们如何,还不如一手证物,一手拿刀架他们脖子只问个从不从来得爽利!” “孤要的是美名!美名岂能用胁迫换得?” “那是主子仁心才是这样以为!贪心不足之人十有八九。奴才是怕如今主子使了这多的银钱,只换得个来日要使更多!”住持心疼不止,连肝儿也跟着一起不适起来。 刘赫看着他那紧得发苦的脸色,不禁莞尔:“孤要的就是他们日后想得更多!无欲便无求,有求才是好啊!” “然你说的也是有理。不如日后送礼之时,提点下他们的不齿之事都还有人记得!”。 “奴才领命!”住持虽还是哭丧着脸,但想着这“提点”之事多少解气,才是缓了口气过来。 一百、锦帛涣 “你跟乞食军可还有往来?” 刘赫问得莫名,住持听得迷惑:“主子若要做什么,家中几千儿郎也不是白养活的,哪个不是好身手?要去找那群穷凶极恶之人作甚?” “孤问他们,只为解一桩嫌疑。” 住持猛然醒悟:“主子是说四娘顶缸那事?奴才倒是还有几个旧时兄弟仍在那里。只是他们规矩一向不卖雇主,奴才打不了包票,只能说暂且一试!” 刘赫听得,又在那里一下一下地以指叩桌,似在琢磨,又似在无措。住持对他看了又看,也是踌躇,这原就是这样,确是难办!如今也就真不能有什么巴望水落石出。 “阿凯,孤有一问。他们做这些将脑袋系在裤腰上的营生,求的是什么?” “自然是财!”住持阿凯想都未想,脱口而出。 “你可认万物有价?”刘赫追问。 阿凯挠了挠光脑门,怎么都觉得主子正挖了坑等着他跳,来回想了几圈,才是小心答道:“奴才愚笨,也不知能不能答对,就浑说了。这皇位,定是无价的,还有。。。。。。长寿、真心,义气、相貌、这些都是银钱买不到的,当是无价的吧?” 刘赫等他说完,给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所说种种,若说无价固然不错,要说有价,也是无可厚非。无非前者是用世俗银钱所得,后者却是另有所值罢了!” “就若长寿康健,银钱虽买不到年岁,但能买到好医良药。你说这好医良药,是否就是添了长寿康健?” 阿凯想想,确是此理啊,不由点了点头。 “再若义气,真心,倒真不是银钱可以买得,但却需同样同等同份的去换。试问世间可会有人莫名对人讲起义气真心?孤道是不会。就算是莫名,一次两次之后不得返还,怕也是罢了。” “主子如此说,还确是万物有价!”阿凯越想越对。这兄弟义气也好,夫妻真情也罢,都是要两两相好才得长久。若是谁欺了谁,骗了谁,便是如同欠了债。债一多,哪里还能有真情分在?不就是跟欠了银钱一个模样! “这虚妄之物都是如此,何况雇主这有名有实的了!乞食军如此宣扬,无非是想藉此多赚了雇主钱去。依孤看,只要出价到了,他们便是什么都能卖的!” 阿凯听得“出价到了”四字,似已看见白花花的银钱落入了他人腰囊,左算右算,都是心疼肉麻。 “主子,这样便是又增了一笔开支。可不能再有了。当真是没有老底可掏了!” 阿凯一副守财奴的德行对着主子,刘赫却没有半分不悦。若不是这些年阿凯这班属下全心全力地替他打理这暗中的一切,如今便真的是要步履维艰,脱不了这受制于人的局了。 “此事于孤,太是要紧。你若是心疼银子,孤府里的用账就少些,少给你表兄送些去就是了。” “这可不妥!府里头的娘子、小儿郎、小女郎们,怎能克扣了用度?本也就不多!要省些,自然也从奴才们这里!“阿凯觉得主子有些疯魔。本来府里就是节省地非常,再要克扣着用度,那岂不是连普通人家都快不如了! “无妨!无非也就是少添些衣裳首饰。桌上少几个菜罢了。亏不了他们。倒是你们,孤一向未曾厚待,这已是不妥了,再不可少了用度。” 若是从前,刘赫对府中这些娘们孩儿虽无深情,但也少不了记挂关怀。可如今,孩儿不是自己的孩儿,妾们又不知是哪家的暗探,这家哪里还能为家?且,总要散去的!盛梅素又哪里会要一个已有弱水三千之人? “主子,奴才还是多想些赚银钱的法子,这克扣府里,奴才心里不安!” 阿凯盘算着不如再招募些人,多产些矿,要铁矿的比比皆是,只要凿得出,便就卖得了。以往主子总说莫做大了,免得引人注目生事。而今这多年积蓄都要泡汤,不担些风险又怎能找补回来? “就算你想冒进,这得来的,也勿要用在府里。或许孤,不日就另有大用!” 刘赫见阿凯失魂般良久都未曾转得一下眼珠,光脑袋都似冒了油,就猜到他必在动银钱的主意。 “主子,这意思是。。。。。。起事日近?”阿凯有些心慌。主子既要动了,那银钱就更是要紧之物,这要生生散尽了,届时何处去寻来? “不行不行,奴才必得想了法子去弄些银钱来。主子可否给个时限?” 时限?确也要个时限。但这时限又是由不得自己做主。长短顺逆,都是捏在旁人手中。原是为了厮守一生,现今却是要你死我活! “至少六月,至多一年。”刘赫打量着天色已亮,寺门将开,起身欲走,也交待了一个让阿凯险些翻了白眼厥去的时限。 刘赫不看脸已涨到几乎绛紫的阿凯,自顾走出。待出了门口,却又想起一事“她若有丹药赠予,切勿服食。毁去了罢!”。 刘赫一路匆匆,待到石屋刚想推门,门却自开了。门内那个艳绝人寰的丽人正看着他笑,双颊上斜红如血,妖冶飞扬! 一百零一、迷尘熏 刘赫还是早了三日便回到了大京。进了城门,阿卫跟阿壮都是松了口气:终是到了。脱罪了! 虽说之前是歇了两日,可再启程时,竟是比之前更赶了。这几日莫说睡觉,就是连好好打盹儿的时间都是没有。阿卫跟阿壮见主子都是熬得,故再乏累,也咬牙撑着。每每刘赫问起要不要歇歇,都道是主子不累,咱们也就不累! 本以为一路的强撑总算是到了头,不成想主子进了城还是策马疾走,直到宫门口才是停下。俩小厮心中叫苦不迭:主子啊,虽说您回来本就是面圣,但这灰头土脸的一身,也是不好吧?!好赖也回府洗漱一回,换了干净衣裳再来啊! 刘赫见阿卫他们脸若苦瓜,又是疲色尽显,便吩咐他们先回府去歇息,不必再挨在宫门口伺候。俩小厮自然不肯,刘赫只得说让他们回去换了人、再赶辆车来,一会他出了宫也是可在车上歇一歇,略解乏累。两人听得主子如此说,只得怏怏地去了,刘赫目送他们走远,才到了宫禁,请旨召见。 此时已过午时,早朝自是散了良久。按例,拓文帝此时应在午歇。刘赫正想不知要在宫门侯到几时,却不料只两柱香的功夫,永安殿的宦官总管便踏着细碎的快步出来宣他了。 “有劳孙总管了!”刘赫欠了欠身,谦和谨慎:“孤自南边得了些物件,不值什么,只讨个新鲜有趣,这几日便差人送去总管府上,只当些个玩意儿罢!” “既然是新鲜玩意儿,奴才倒也开个眼界。那便谢过殿下了!”孙总管并不推脱,脸上的笑,更浓了几分。 北朝的宦官原就与南朝不同。南朝一向重制,那宦官就是奴才;而北朝如今重才,宦官中凡有出色的,一样封官拜爵,活得体面滋润,一点儿也不会差过谁去。如孙总管这般的,虽没有外放出去,仍是在御前当着奴才的差,但这权势。。。。。。可切莫小看了! 孙总管引着刘赫一路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闲话。看似不着边际的闲话,却是再清楚不过地告诉了刘赫,如今朝堂有什么声音,陛下今儿又是什么脸色,一会儿什么该警醒着,什么又要糊涂些。。。。。。句句如金! 孙总管如此厚待刘赫,倒也全非为了他的“新鲜物件儿”。想刘赫本就以谦恭和逊、仁厚礼贤闻名。素日里除了结交天下名士做些文雅之事,也不问朝政,因此全无卷入朝堂派系纷争之忧;又有姨妹乃当今陛下一等一的宠妃,自然多沾些皇恩。此种人物本已是难得,再加上他于人缘交际之上,出手一向四海豪爽。于是在孙总管这等人眼中,昔日的赫公爷,如今的耀王爷,就是个识趣体面之人。待好了他,他更亏不了你,轿子人抬人,两相帮衬着,自己的前程也自能更上一层楼不是?! “耀王爷,奴才就伺候到这儿了。”孙总管把刘赫引至御书房门口,行了一礼便转身告辞。门口早有小太监进去禀告,只一息就转身出来,说陛下正等着,王爷快些进去吧! 刘赫道了声谢,随手一颗金珠子悄无声息地扔进了小太监怀里。小太监媚笑着小声说了句:谢王爷,回身撩开了外门门帘,小声道:“王爷仔细些,早朝时陛下还发了一通火!要一会问前朝的老规矩要不要废,王爷装傻罢!” 刘赫自然明白这小太监所说“前朝的老规矩”是什么,但面儿上,还是带着一副不解之色对小太监点了点头,算是致谢。 刘赫肃了肃心神,整了整满是风尘的衣衫,才往内室踏进两步,便听得拓文帝洪钟似的声音在那端响起:“耀焱!莫弄那些虚套了,快走几步进来罢!” 刘赫听见,便快走几步进到内室,撩袍跪下,恭恭敬敬、端端正正地行了君臣大礼:“赫拜见陛下。陛下洪福齐天!” “免礼平身!好侄儿快些起来罢!”拓文帝见着刘赫倒真似高兴,赐坐看茶一番忙乎之后,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几月未见的侄儿来。 “都道南方水土能养得人细致,为何朕今日见了耀焱,倒觉比数月之前更粗粝了?” 刘赫抱愧一笑:“赫回朝心迫,一路兼程,无暇整顿。一个时辰前才进皇城,也是未及回府便来面圣。虽是心切却是御前失仪,赫有罪,请陛下治罪!” 拓文帝见刘赫衣衫略显邋遢,神情疲惫,眼中也是血色缕缕,又问了他启程之期,一算之下,确是要拼了命似了地跑,才能在此时回转,脸色顿时润和了许多。 “耀焱有忠君之心,才是如此狼狈模样来见朕,何罪之有!?若朕因此要制你的罪,岂不是成了昏君!” “陛下英明!赫惶恐!赫本就为请罪而来,不敢求恕!愿领惩戒!” 拓文帝看着复又跪下,一拜到地的刘赫,脸色阴晴不定。捋了长髯半晌,叹出一口悠长之气:他既如此,朕也无需装着缓着兜着了,该是怎样且看他罢! “耀焱,当日朕顶着朝堂众多反议,又是抽空了国库,让你南下。如今虽说是通商一事已成,但众多联姻却都还只联在庚帖纸上,再加上你莫名去办了个什么家学馆,这参你的本,差些把朕的书桌都压瘫了!” “朕知道耀焱是心有大志之人,这办学之事虽是事先未奏,朕却信耀焱此举也定是为了朕的江山社稷,故朕也是将那些申斥一一驳回。” “朕向来偏爱耀焱人品沉稳贵重,做事稳健有序。但此次你那侍妾之事,却是让朕大为失望!” “当今朝堂之上,声讨你占用国库钱粮为己谋私者大而有之;参你意欲挑起两朝战火,以期取而代之有之;更有甚者斥你根本就是德行败坏、纵妾行凶!”。 “不能齐家者,何以助朕治国平天下?!朕再是偏帮着你,也是难平众口。耀焱,你告诉朕,此局何解?” 一百零二、玉帛浊 刘赫俯拜在地听完拓文帝一番铿锵之词,起首再是一叩到地:“赫有罪。赫于此局无解!” “无解?!”拓文帝由松至紧、自慈而严地训斥了刘赫一顿,本想等着看他如何来替己脱罪,不料刘赫竟然无畏至此,拓文帝倏得就来了火气,冷笑一声:“赫小子!是嫌命长么?” “陛下圣明!赫自幼深受皇恩,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其余种种均是陛下所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赫无大才,唯有一腔赤诚报国效君。此番南下,赫为求成或是行事莽撞,但绝非受虎狼豺豹之心所驱。” “南朝恪王中箭之事蹊跷非常、真凶难寻。为掩怪诞才是由赫之侍妾顶罪伏法。为的就是息事宁人,南北两地不起纷争。” “赫虽问心无愧,然再自辩也是难敌众口铄金。赫身属陛下,生杀予夺全在于陛下一念之间。故赫于此无解!全凭陛下裁夺!” 刘赫五体投地却不卑不亢,语调谦逊却是声声刚劲。拓文帝听罢,阴晦的眼中现出一星光亮“你先起身,看着朕的眼睛回话!” “那家学馆什么由来?为何把朕赐给的银两都花在了那里?而不是依照朕的旨意用来与南朝门阀联谊?” “盛家势大,赫以为寻一事之合不如寻一世之合。家学馆乃赫为拉拢盛家行一世之合之举,原应赠与盛家的北地行商之权藉此化作了互换。按赫一己之想,此乃一举两得。” “为何就是家学馆而非他?” “回陛下。当日赫府中门客也有此问,赫答曰,得文人之笔,得天下之心,得妇人之口,获地下之利,得良人之忠,得世间之合。” “陛下英武圣明,一统南北来日可待。赫拙见----兵见不如礼遇。故所设家学馆涉猎广泛,士族寒门无一偏漏,只为广结民缘,以期我大寒铁骑踏入南朝之时,陛下业已万众归心!” “哈哈!好!雄才之策!不愧为刘家子孙!”盯着刘赫双眸一刻不曾移视的拓文帝,越听越是开颜,终于龙颜大悦,一掌拍在书案:“耀焱眼中无愧,也未有丝毫闪躲避讳,朕信你所言句句属实!字字发于肺腑!” 刘赫忽敢有些悲凉:任是你自诩能辨百鬼,也是敌不过真话假说罢!?孤确是句句属实,只是这实都该落在孤的身上罢了!与你无干! 刘赫打住了心思,对着拓文帝又一叩首,直起身仍是跪得端正,一声“多谢陛下”,似是道尽了臣子感恩之心。 拓文帝过来搀起了刘赫:“朕知耀焱一片忠心。然此事光凭朕的龙威就想平息,那是远远不够!” 刘赫坐落,小心地喝了一口拓文帝亲手端给他的茶,心知这首关算是过了。至于随后。。。。。。见招拆招便是了罢! “朕有一问,耀焱可是想娶了那盛家女郎做王妃?”果然,拓文帝再一问,便引得刘赫心里一滞。 “回陛下。赫的确曾有此想!” “糊涂!耀焱你糊涂!朕方还夸你为雄才,既有雄才,怎能生出如此糊涂荒唐的念头?!”拓文帝转眼又全无了祥和之色,痛心疾首的样子看得刘赫心中止不住地酸胀:终还是要牵扯到梅素啊!罢了!今日过,来日偿罢! “陛下息怒。赫看的是盛家财大势广,若能联姻,于陛下大有裨益。然若在诸皇子中择人,用意难免昭彰。故赫便起了此意。” “你起了此意?你可知她是何人?若你娶了她,天下皆会以为是我大寒朝在挑衅齐家,南北战事便会一触即发。耀焱究竟是受了何等的蛊惑,才是一意孤行要冒这天下大之不韪?” “陛下明鉴!赫初识她之时,只为公事,并无他想!得知她因故与恪王起了龃龉,有退婚之说乃是后事。 “除家学馆之外,盛家女郎于它事上对耀焱也是诸多相助。若无她保荐,耀焱拜会结交南方诸位门阀绝并联姻之事定不会如此顺遂!这诸多的相帮,赫便觉她或是对吾有所心动!” “耀焱本就领陛下旨意,要在南朝寻亲。如此种种机缘之下,赫便当她是良配,有意婚娶。只是不料恪王与她会重修旧好!更不知会牵出这许多的风波来!陛下恕罪!” “呵呵!”拓文帝干笑两声:“耀焱以为只要齐恪不与她修好,就可娶她了?朕谕!你娶尽天下之妇都是可以,唯她不可!” “那盛馥做王妃也好,做弃妃也罢,那都是他们齐家的人!事关皇家宗室脸面,齐家又岂容别人觊觎?” “你去染指于齐恪与盛馥之间,岂不是给了南朝最好的借口与我大寒开战?!我朝百废待兴,一旦开战,胜算全无!若大寒朝就此灭国,你又该如何自处?就算战死沙场,也是逃不脱误国之名!万死不赎其罪!” “届时勿说是你,只要与你牵扯之人均要一死以谢天下!你且加上一加,从你阖家上下连同你父王那府,是要多少条人命陪你送命?!” 刘赫低下头,隐忍不语。衣袍下寸寸血肉随着不甘,跟着痛惜,片片僵直。。。。。。 怕打仗么?无钱无粮无兵么?南朝齐家励精图治,你又做了什么?所谓文治,于你便是酒池肉林,声色犬马、日日笙歌么?所谓不愿战事再起,也不过是怕皇位不保吧?!的确,若是皇位不保,你那孜孜以求的长生不老又有何用? “耀焱,尔只是区区一届宗室,著姓盛家的女郎,可不是尔可肖想!切莫因朕对尔许以三分期许,尔便觉己拥得七分尊贵了!” 拓文帝狭长的眼眸中狠戾之色若隐若现,待见到刘赫又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伏倒在地,髯须一动,嘴角吊了吊,复又缓和了起来:“若无有此事,自也无有你纵妾行凶,要射杀齐恪之说,朝堂之上也便不会有如此之多的纷争。你可知错?” “耀焱知罪!” “朕方才确是严厉!也是恨你不知进退,贪功冒进!朕信你怀有忠君之心,绝非奸佞之辈!如今便允你将功补过,自解困局!”。 “朕就在这厢等耀焱想出这解局之计。你有计、朕有威,才是能化了朝堂上这片干戈!” 一百零叁、樨香隐 刘赫跪拜在那里,低垂着头,眼前只有被打磨得光洁如镜的青砖地,映着光,泛出的一点灰涩的晕,不晃眼,却让人有些恍惚。 “这里已是有了裂缝!只是细小之极,无人发觉。” “此处既有,想来便是处处都有,孤要不要逐一验看一番?” “嘟!不可动诶!不可动!” 刘赫收敛了心神,数着自己的呼吸,试着静气凝神:“千般万种归于一,便是要孤与梅素再无瓜葛。于此最好之佐证,便是孤速娶他人为妻。按他们想,此人还定是要出自南朝,还要是跟梅素相识相熟的。” “如此,往日梅素的一切相助便是缘于闺阁之谊,与孤并不两涉。既然与孤无涉,孤便毫无缘由要去刺杀齐恪,南朝便自然不能藉此发难。战事亦不会因此而起。” “至于孤要娶何人。呵呵。。。。。。定是宇文凌旋!凌瑶!看来你不仅是私相授受,而是一早便保荐了她罢!你当宇文是个好捏的泥团?来日后悔之时,记得自怨罢!” “你们一个是怕龙椅不保,一个是惧来日有欺,至于孤,只是个能保你们无恙的用具罢了!” “孤赐死四娘是为息事,而今倒成了自缚手脚的桎梏!不知当初齐恪想到此计时,可曾谋算到了如今?若是,他的心机也是可敬了!孤不怪他算计,他为他计,天经地义。只是日后,孤断不能再小觑于他了!” 刘赫心绪宛如困兽,在牢笼之中不住地徘徊低吼,无处可出。一闪间,木樨香起。香气涌动着带起了酒楼的初见、盛家园子中的信步、那日的送别。。。。。。待到再见。。。。。。竟是无有再见!想再见时只有朗星一般的齐恪迎上来道了一句:“孤这里,替梅素谢过!”刘赫两滴清泪落下,一时间心酸、委屈种种纷至沓来,心口酸涩涨满,悲愤填膺,眼看就要将自己撕碎!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孤要镇定!孤要平宁!” “而今孤乃笼中之兽。人为刀俎我为肉,人若举刀,孤便是刀头活鬼!哪里还有来日可期?” “孤不作这无谓之斗!不斗,才能出得牢笼做那猛兽,撕碎今日之所有不甘不愿!”刘赫收捡着已是愈来愈淡的木犀香,一丝、一缕、深深地埋入血脉、藏于心底。 拓文帝嚼着点心,时不时喝上一口参汤,看似悠然地等着刘赫回话。左等,刘赫不动,右等,他还是这样跪拜着,似乎连手指头都未曾动弹过一下。 拓文帝逐渐不耐起来。本以为绕了一大圈终于把刘赫带至了原点之上,他只要如往日那般心领神会,那一切均是安定了!可今日,他竟是像失聪失明了般心智全失! “耀焱,可是想到了?”不耐与不悦并驾齐驱,驶出了拓文帝之心,之口。 “赫愚钝!还是无解!”刘赫直起腰板又弯了下去,头碰在青砖地上,咚声作响。 “耀焱一向睿智,朕不信你无解!只是这解法非是耀焱所喜,故不情愿。朕说得可对?” 拓文帝一向疑心深重,万事都要求个“合情合理”才觉真实。如今他既认定了刘赫对盛馥有情,那便定是有情。若有情人瞬间爽快之极换娶别人。那此人定是奸猾之徒,不可用,不可信! 而此时刘赫起伏已过,心神渐稳,既然要自献其身,既然要自落陷阱,那便按着拓文帝的步骤来罢,一步都是不要踏错了! “赫实在无解!斗胆请陛下明示!” 拓文帝有些烦躁,今日刘赫为何尤其的崛强?!是因求而不得又因此引火烧身,最终得了个四面楚歌之境,故此心下不服有气?倒是可能! “耀焱在回朝之前就知与盛家女郎嫁娶无望。既如此,为联姻计,可曾甄选过别家女郎可做你王妃?” “陛下恕罪!赫一直忙乎公务,不曾甄选过!” 拓文帝听得刘赫这四平八稳之答,烦躁丝毫不减。又察刘赫一直跪拜着回话,连脸都是看不见,便更觉不适。考量着今日这事总得有个了结,终于又让他平身看座,待见他额前红了一片,略觉解气。 “南朝除了盛家,就无有别家女郎了?朕曾听闻盛、谢、李、宇文四家世交,四家的女郎自幼便是处在一处,耀焱难道就不曾留意?” “回陛下,赫都曾见过!” “盛馥除外。其他三家女郎,耀焱愿娶谁为王妃?” 拓文帝终于是全失了迂回的耐心,单刀直入,再不想行循循善诱之道。娶妻本就是:父母之命安敢违,更何况是天子之命了! 刘赫对于此问早有所料,此时最好之答便是----千言万言不如一默。因此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果然,见刘赫迟迟不语,拓文帝又忍将不住了:“依耀焱看,宇文家的女郎如何?” 刘赫心内嗤笑了一回,如何?自然是好啊!如此之好之人,你应自己召进宫封个淑媛,甚至贵姬都是可以。你得新美,郑贵嫔得良伴,两全其美! 然拓文帝既不问婚嫁只问人,刘赫自也不能不答:“回陛下。宇文家女郎,于这四个中,最为平乏。” “最为平乏?”拓文帝听了忽觉有些好笑!这不答心性,不答为人,只说相貌,岂不是年轻儿郎终逃不过以貌取人这一劫!? “朕问的是心性为人,并非只是相貌。” “赫与她并不相熟。只几次看,也是个平庸无趣之人!” “按耀焱说,宇文家女郎竟是一无是处了?!若朕说你该娶她,你当如何?”听得刘赫又是答非所问,拓文帝便不想再纠缠下去。迟早都是要说,那便不等了! 刘赫这边却又跪下了:“禀陛下。若要从三中择一,赫当择谢家女郎。谢家女郎无论样貌家世,都是优于宇文家甚多。陛下若是允了,赫这便着人回南朝求亲!” 刘赫说完,心中暗道一声:“留清,得罪了。”同时竟也有些担忧若拓文帝万一允了,这之后的戏便要做得狼狈了! “不妥!不妥!谢家、李家均是不妥!”拓文帝此时心头倒是松懈了:如此看,耀焱虽是对盛馥有情,但离疯魔尙远。若真是疯魔了,便是会毫不在意这耀王妃姓甚名谁。况且论常理,确是谢家为首选!合情合理!看来凌瑶所说,也是以讹传讹,言过其实了! “禀陛下,谢、李两家坐拥重兵,财力宏达,宇文家虽是同列,却是靠着先辈余名勉强占个末位。联姻本就为互借声势、相补瑕玷。赫愚钝,不明为何谢、李两家均是不妥!” “耀焱平身。坐下说话!”拓文帝今日也是说了多少次平身了,想起来,刘赫的膝盖怕是已经跪得青肿了。 “耀焱所言不错,谢、李两家确是兵多势重!然他们与齐家世代交好,盘根错节、牵扯太深。你若娶了他们任何一家的女郎,日后如有战事,耀焱是休妻一表衷心,还是变节以全夫妻情分?!” “赫鲁莽,未曾想到此层。但若如此,宇文家虽是势弱,却与谢、李两家相类,那也是不妥!”。 拓文帝听罢“呵呵”而笑,却又不急与刘赫说道其中道理,只是唤过了门外伺候的人,吩咐赏耀王一碗参汤,等都是妥当了,才是启开了话匣。 一百零四、流晱落 拓文帝滔滔不绝,掩于须髯之中两瓣血色太盛的嘴唇不停地一张一合。。。。。。 刘赫看着看着,愈发觉得是见着了一尾脱水的频死之鱼,正在拼力地苟延残喘。。。。。。 至于这听?!听不听的,都已是知道了!无非是宇文家与齐家貌合神离,想另择高处而栖。而因他家势弱,齐家必也不会在意他们出走北地。若是万一有了风波,以宇文家处事之圆滑,也定是能化险为夷。更何况是他家自求而来,看似图个两厢扶持,实则是落魄投奔,日后只能占个下风。且他家于鲜卑旧族势力还在,假以时日,定是能成大寒一大助力。。。。。。 类此等等,诸般都是迎娶宇文凌旋有百利而无一弊。至于样貌烧欠缺些,拓文帝这样说道:“娶妻娶德。只要她德行美好便是圆满。耀焱若要相貌好的,府里多几个侍妾偏妃便是了。” “耀焱于这联姻的深意可是领会了?”拓文帝终是结束了这长篇累牍的宣讲,许是说得太多了,端起参汤一饮而尽,喝完还不忘安抚刘赫,让他也尝一尝。 刘赫端起参汤抿了一抿,入口之味,与那日在托林寺所偿丝毫不差。于是放下了,不想再碰。 拓文帝见了有些不悦:“这参可是你那姨妹寻了好久寻来的。拢共也没得几只,朕都是紧着吃,耀焱倒是嫌朕的赏赐不好了?” “赫不敢!贵嫔娘娘替陛下寻的,自是极品。然赫近来因是体湿燥热,府医开了清火祛湿的药方在吃,再三说是不宜参茸等大补之物。故赫不敢多饮,陛下恕罪!” “原是如此!江南之地,本是湿重,你一个北地儿郎确也是会水土不服。既如此,朕也不能怪罪于你。”拓文帝说罢又自一匣子里镊出了一枚朱砂红的药丸置于口中,看着参汤已尽,也不待再唤人来添,一仰脖子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朕险些错过了服丹的时辰!”拓文帝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此丹亦是耀焱姨妹所炼。她于此道是愈发长进了!朕服着甚好。” “贵嫔娘娘侍奉陛下,自然是全心全力!”刘赫干巴巴地说着套话,眼神再次落于拓文帝那两瓣嘴唇之上:“或是人人皆察有异,故才骤然间要闹着废了旧律。他却是不自知觉,还当那是不老仙药。想来也是无人会去劝诫一个服丹成癖之人,痴狂于此道者,劝了非但无用,还会累及身家性命。谁人又会这般痴傻? “耀焱既是身体有恙,也可服些丹药。然不凑巧,你姨妹前些日子便出宫炼丹去了。不然让她选些给你,不会有错!” 刘赫回了一句确是可惜,忽想到一会回了府里,势必要将药库翻透一遍,凡是出自郑凌瑶的药材、丹药,都是要毁去了才好。能毒一人者亦能毒天下人!她的心如此之大,已是大得看不见半点真了。 一时静寂下来,两厢无话。刘赫继续沉默以示“不满不甘”,拓文帝容他“犟”了一会儿,又忍不得了。 “耀焱,朕的意思,你可是明白了?” 刘赫叹息了一声,真真切切地叹息了一声:“赫若断不肯娶宇文家女郎,陛下会当如何处置?” “胡闹!”拓文帝拍案而起:“朕已是姑息了你许多!你若还要悖逆,提头来见罢!” 刘赫戚戚然一笑,跪下叩首:“赫谨遵陛下旨意。” “好!甚好!耀焱平身!”拓文帝刹时龙心大悦,两坨嫣红爬上了双颊,眼眸中也冒出晶光来。 “既如此,耀焱就当尽快提亲、下聘、成婚!越快越好!” “陛下恕罪,赫这些年身家全在府中门客之上,身无长物,不知以何为聘!” 拓文帝乍听要怒,这样无赖岂不是刁难于朕?!刚要斥责,忽想起刘赫确是经年累月地把银钱都花费在眷养门客、结交名士之上,平日生活一向清减。又记起曾在郑凌瑶处见过他府中四娘,那浑身上下的穿戴竟是连体面些的宫女都不如! “耀焱竟是穷成这样,连聘礼都是拿不出么?若此刻要娶的盛家女郎,可还是会如此?”拓文帝想即使要赐,也是不能让他轻易得了去! “陛下明鉴,赫确是清贫。无论娶谁,均是一样。” “罢了!朕本来还想处你罚俸一年,而今这样,倒是非但不能罚,还需赏你了!” “这事本应皇后来管,朕念着郑贵嫔是你姨妹,更用心些,待她回宫让她挑选些送去你那里,便是朕与你大婚的赏赐了!” “赫谢陛下隆恩。” “聘礼既有了,耀焱何时遣人南去提亲下聘?” “待赫南下之后,自会。。。。。。” “南下之后?朕已是说了愈快愈好,耀焱却还想拖延不成?” “赫不敢!毕竟大事,不想太过匆忙!故而想南下之后再是操办。” “你也是离家许久了。此番既然回来,就好好与家人团聚一番。待等大婚之后,再是南下吧!” 君臣间一阵明枪暗箭之后,刘赫心道:果然!继而一副无奈模样回了遵旨。拓文帝这才笑哈哈地抚掌称好! “敢问陛下,这样可算解局了?” “自然是解了!耀焱早已与宇文女郎情投意合、定了终身,哪里还有醋妒那恪王,纵妾刺杀之说朝堂上谁还敢胡言乱语,朕定轻饶不了!?” 刘赫只觉心口有些麻木,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了罢!你们各个都是得其所求,定是称心如意。孤呢?孤只有走那破而后立,置于死地而后生之路了!待尘埃再起之日,你们切莫被迷了眼!孤要你们清清楚楚地看见如何叫做“悔不当初”! “耀焱,空了便多进宫来配朕坐坐。也跟朕说说这些日子你在南边的见闻。”拓文帝见刘赫始终恹恹不振,便转了个话题。 毕竟刘赫才识过人,乃可堪大用之材。杀威棒既已打过,自然要给颗甜枣稍微安抚。 “赫遵旨。”刘赫依然淡淡的。 “想朕年少之时,也曾一骑踏遍华夏南北。而今却是困于朝堂之上,不可离了半步!也是烦扰不堪!” “陛下乃天子,身在朝堂,心系天下。虽是不曾离得朝堂半步,意念所到便是天威所至了!” “你这个小子!”拓文帝被气笑了!:“无非是让你娶了个不甚趁心的王妃,你便是无休无止地敷衍搪塞于朕!难道从此都是如此了?” “赫不敢!赫句句属实!” “耀焱就不要再给朕添堵了!你可知朕这些日子给他们闹得头晕脑胀!再加上你这混账事!”拓文帝似是想起来什么,当真显得烦忧起来。 刘赫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动。根本就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又激起了拓文帝的火气。 “朕既烦忧,耀焱须当问候才是臣子之道!为何不问?” “陛下圣明!诗有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生杀予夺,爵禄废置全在陛下一念之间。故此赫若问便为不当,若议则更是于君臣之理不合!” “呵呵,明哲保身!倒是与你姨妹如出一辙!” “赫怎敢与贵嫔娘娘累?赫惶恐!” 拓文帝只觉得一股邪火由腹而生,烧得心焦:“你惶恐?若说你刚到之时有些惶恐倒还恰当!自定下了宇文家的事之后,你便不是惶恐!而是有持无恐!” 拓文帝说罢又想去取参汤来喝,一拿才是想起早已空了。大声唤了伺候的太监进来,让再去添来。小太监欲言又止的样子落入刘赫眼中,无需揣测便是明了,拓文帝于这参,已是用得太过了。 “你那姨妹为何非要在此时出宫去?当朕不知道炼丹只是个幌子么?!” 刘赫一惊,两手瞬握成拳。 “她这回出宫,一避了你这姨兄之事,你不能找她求情,她也不会受你好歹牵连;二避了近来后宫之乱,只求摘个干净清爽。可不就是与你一样!” “耀焱之事,当初宇文家也是找的她的门路。她往朕这里一丢,便甩手不管。整日里炼丹也就罢了,还竟摆弄些熏香脂粉。好好的皇子,让她教得不知像个什么。朕问功课,众皇子都是四书五经,诗辞经纶熟稔于心,偏她生的,居然只有丹方倒背如流!” 拓文帝此时已是全无了帝王之威,这声声怨怼,似极大族之中失舵的家主。 “如今朝堂之上,上奏请废“立子杀母”旧律的臣子众多。也正是这一条,才让她把朕好好的七皇儿养成了这般模样。她是怕皇儿一旦被立,她就要陪朕躺在冷冰冰的地宫里!” 刘赫觉得此时当是要说些什么,劝慰一回才是合情,但字到嘴边,却串不起一句合适之话,吞吐半晌,还是一言未发。 拓文帝眼中阴鸷忽闪,嘿嘿冷笑一声。。 “七皇儿甚是聪敏!若是好生教导,将来可成大器!她也莫以为这般混搅着朕便是真糊涂了。就算七皇儿日后不承大统,朕若要她陪,一样一根白绫送她永享朕之独宠!” 一百零五、旧驿空 阿卫、阿壮离了刘赫,一路疾奔着往王府而去。待等到了门口,阿卫倏得就起了恍若隔世的迷离之感。也就离开了数月而已,怎么如今回来倒像是做客,处处透着生分?! 府中众人一见他俩,彷佛白日见鬼似得大呼小叫,等惊够了就是一连串的问这问那,阿卫此刻只怕耽误了迎主子出宫,故以一概不答。只跟管家说了主子交待之事,便拖着阿卫回了南下之前的住处沐浴更衣。 两人跟着刘赫一路颠沛,甚是辛苦,本来就只凭着一股劲儿撑着,如今回了家,这劲儿首先就是松了。待等两人四叉八仰躺下之时,直觉得困意如狂浪般卷来,打得眼皮再睁不开。 就要沉入无边寂静之时,阿卫突然一个激灵:“阿壮!这次任是娘们儿再问你什么,可不能再说一个字!上次说多了,害了四娘一条命。这次要再说,阿卫第一个来割你的舌头!” 阿壮本来鼾声将起,听得阿卫说要割他舌头,吓得汗又出了一身:“我可再不敢说了!上回主子饶了我,要还有这回,我自己死去得了,也不劳哥哥了!” 阿卫“嗯”了声,心里有些怨。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怎会再也寻不着跟财宝一起玩儿的时候,还有那俩夜叉、罗刹,竟是再也不曾见过。。。。。。。。 阿卫抱憾睡去,待等被五脏庙闹腾得睁眼,天已是暗了。阿卫叫了一声不好,本就想打个盹儿,没成想这一睡竟是天都黑了。着急忙慌得喊醒了阿壮,胡乱擦了把脸就要去看主子可是回来了。 两人一阵狂奔,竟是未曾留意路过之处连一盏灯都未掌起。正跑着,阿壮一把拖住了阿卫, “哥哥,咱们瞎跑什么。你可知往哪处去才是?如今是回来了,不是在南边儿,主子只有一处可歇?! “呀!还真是!”阿卫拍了下自己脑门儿:“在南边儿习惯了。都是不想了!” “要不咱先去找官家问问?要不讨巧的,我们过去可是讨嫌!” “咱们去书房!主子定在那里!”阿卫毕竟是跟刘赫亲近,这揣摩主子心意之事,自然比阿壮做得贴切些。 “定在那里?”阿壮有些不信:“我猜该是在二娘处,或者就是六娘那里。” “你呀!”阿卫拍了拍阿壮厚实的肩背:“日后少吃些!竟长膘了,糟蹋了吃食!” 两人小声嘀咕着一路走,快到刘赫书房之时,阿壮又一把拖住了阿卫。 “哥哥,咱们走了一路竟是一个人都不见!渗得慌!难不成都让主子喊去了?” 阿卫这才想起,确是啊!别说人,连灯都不曾见到过。这天色看起来,应是才黑不久啊!难不成北边儿府里穷得连灯都点不起了么? “都快到了!去主子那里看了再说!你这一惊一乍的,才是渗得慌!这又不是在哪处!自己府里你慌个什么?!” 阿卫打头快走了几步,才进书房那院的门,就瞧见书房内灯明火亮,书房外一个身影正仰面负手而立,不是主子又会是谁! “主子!奴才给主子请安!”阿卫先喊了一声,又回头对着阿壮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怎样?哥哥我不曾说错吧!” 刘赫听得阿卫请安,似略惊了惊。还未及说什么。阿卫又已是竹筒倒豆般的一串:“奴才们该死!原是想歇一息就好,谁知道睡死了,竟是睡到晚上,错过了主子回府。” 刘赫双眉一拧,笑了:“阿卫,你道现是什么时辰?” “奴才看天色,当是酉时末刻或戊时初刻?”不知怎的,阿卫有些心虚。 “孤猜,应是卯时。” “卯时?卯时!奴才们竟是睡过了夜!该打!”阿卫率先跪下了,阿壮边跪下边还在想:原是都未起,才是没灯!可不用害怕了! “起来罢!这一路甚是辛苦,孤特意吩咐不用喊起你们,让你们睡个满足。” 刘赫说罢转身进了书房,阿卫俩麻溜儿跟进去,只见刘赫正提着茶壶想斟茶,阿壮忙接过了,一提却差点闪了手腕,原是空了。 “主子不会是在这里熬了一夜吧?奴才看着眼睛里都是血丝儿呢!”阿壮惦着空了的茶壶,有些心酸:“奴才这就去给主子重新沏一壶茶来。主子也不叫个人伺候着。这冷茶冷水的。” 阿卫看了看刘赫深陷的双颊,青灰的脸色,虽也觉得难受,却不像阿壮般宣之于口,反还笑着差使起阿壮来:“如今太早。估摸着厨房还是没人呢!阿壮你去烧了水,给主子换了茶来,再去熬锅粥,主子吃了也正好均我们两口。” “奴才做得可不好吃!主子嫌了可都怪你!”阿壮也是识趣之人,嘟囔着便走了。留下阿卫直在心中哀叹: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南下了!好好的主子,如今得了心病不算,快要熬死去了! “主子昨日何时回的?”阿卫说着便顺手收拾起刘赫的书案来,不经意一眼瞥见一个墨迹才干的信封,上书“宇文雍勋启”,心里咯噔一下:宇文?可是宇文女郎那个宇文? “阿卫?”刘赫见阿卫目光与手不在一处,脸上又明明白白写着不明白,便知他定是瞧见了什么不肯移目,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 “可是看见了?待天亮了,就着人送出去。也不必加急。寻常的就是了!” “奴才遵命!”阿卫的心突突地跳起来,怎么觉着这是要出大事儿了呢? “日后在府里,你只听孤的吩咐。若有传话的,也只有管家一人。其余的,一概不用理会。此事,你也说与阿壮知道。可是明白了?”刘赫坐下,拿起书信不停地轻甩着,像是厌恶至极之物粘于手上,却是怎么也甩不脱。 阿卫听得刘赫说“其余的一概不用理会”,这其余的,当是那几个娘们儿吧?!好不好的,那些娘们儿也都是半个主子,若真要刁难起来,做奴才的又怎么抗得住。 “主子,奴才笨,故再要问明白些。可是不用理会娘们儿的吩咐?可若她们就跟上次对阿壮似的,硬提落了奴才们过去审话。。。。。。” “她们要找你们,让她们先来问过了孤。孤也自会说与管家知晓。你们不必担忧。” 刘赫甩下了手中书信:“记得,这府里除了孤,便再无一人是你们主子。凭是怎么称呼的,都不是!” “奴才知道了!”阿卫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是准了,府里快翻天了! “主子,一会儿吃点便去歇息吧。奴才见主子这熬得,实在不忍心看了!”阿卫说的是大实话。主子这会儿的气色,比在云城时给四娘气得吐血那回还差!甚至!比知道盛家女郎中箭那会儿更差!这样下去,不就是活生生把自己给拆了么! “孤无妨!”刘赫笑了,阿卫却瞧见主子这笑容里快要滴出泪来。 “孤以后就歇在这院子里。任是谁,也不要来打扰于孤。” “主子的意思,就是娘们儿几个,一个都不见是吧?”阿卫倒也不觉得意外,主子如今的心,怎么还容得下那些个人。可是。。。。。。 “那小主子们呢?” “除非是孤要见!不请自来的,均是不见!” “再有,着人把府里的树木花草全都砍了移了!再按着南边府里的样子,全部载上木犀与梅。” “主子?全府上下还是就这院子里?”阿卫好像知道这翻天的事儿是什么了,安心得吓了自己一跳。。 “阖府上下!一处都不可漏!从此,孤只要看见桂与梅! 一百零六、故芸长 转眼刘赫北回已有一询,除了去老王爷府里问安一次,又进宫过一次,竟是半步都未曾踏出过书院,饮食起居一概都在那里,静谧非常。若不是府里毁天灭地样的动静日日提示着众人--这般折腾乃是王爷亲命,又有谁能信殿下原是回来了呢?! 刘赫的书斋本名纂香苑,如今更名叫做“惜夙苑”;府里的花园本来并未曾有个名儿,而今确是有了,唤作寒香园;非但是这些个,就连王府正厅,都是新挂起了匾额,上书----疏影清浅。 耀王爷几乎改了府里每个处所之名,唯独拉下了二娘等一干侍妾的院落,只字未改! 这些娘们儿起初听得王爷回来,那叫一个欢呼雀跃。一个个地打扮妥当了,只等王爷回府一诉相思之苦。然而左等右等,酒菜热了又热,直到二更还是不曾见到王爷一片衣袍角儿。几个原本互看生厌的娘们儿一合计,都说应是陛下留住了议事,不知何时能回。便四下散了,各个儿在自己的院子里眼巴巴地盼着王爷忽然现身! 直到第二日,这些头天晚上均是熬到不能再熬的娘们儿才是知道,王爷昨儿原是早就回了府,只是一入府便扎进了书斋,再不曾出来。众人又是打起精神或是炖了什么,或是烹了什么,一个个往书斋而去,然无一例外的,王爷是一个不见! 三娘、五娘当场忍不住要闯,这蹋出去的脚还未落地,就听得边上侍卫“噌”得一声拔剑出鞘,生冷冷地丢过一句:“殿下有令,擅入者杀!”偏生俩人还不信邪“我们好赖的半个主子还受你这奴才侍卫管束不成”?仰起脖子还是要往里去,直到一抹冰冷横于颈上,才是吓得花容失色,险些瘫倒在地。 自此便无人敢去硬闯书斋,三娘更是惊怕气一处发作,躺倒在床。众人本来是明掐暗争地恨不得明日就死了谁,如今一概只得王爷绝情,倒是落了个同病相怜,相处也和气起来。 这日王府正厅匾额刚悬上,几个娘们就跟说好了似得,在三娘院子里聚了一处。 “你如今躺在这里,倒也好了。我们这一天天的看着,也就只能白挠心!”五娘进了房,恨恨地坐下。 三娘凄惨一笑:“我好个什么?光听着自己院子里那些动静,也是够了!我竟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二娘自吃了王爷的闭门羹,也是日日苦胆涂面。自己是打小伺候起的,还在老王爷府里的时候,就已被收了房。论资历、论情分,都是几个侍妾里最好的那个,平日里王爷虽无盛宠,却一直得脸的。可如今,竟也是落个一样。思来想去的,便想到那件不知该如何自省之事。 “会不会是为了四娘那事?王爷才是这样气我们?” “你也是个能往自己怀里揽事的!四娘自己作死,又有我们什么事儿?”六娘一个白眼儿过去,还不忘“嗤”了一声! “当初毕竟是我们一起找了阿壮问的。四娘要跟着南下,我们也没拦着。王爷要为此气了我们,原也说得过去!” 三娘一听急了,扑棱着就坐了起来:“二娘这话我不爱听!我们也只是问了问,哭也好,闹也罢,也就是在府里,又能惹出什么事来?原是四娘自己充大头,仗着宫里的老主子撑腰,才去了南边儿搅事儿!那冒认王妃的事儿,也不是我们逼的,她买了人去杀那个什么女郎,更没我们一钱银子在里头!倒是跟我们有什么瓜葛?” 三娘口齿伶俐、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串儿,六娘在一边冷笑开了:“哟!刚还是个病西施的样儿。这会儿活泛的。我看呐,三娘是想装着病,博了王爷可怜,便能来这院子瞧你了。” 六娘一说这话,二娘、五娘瞬间变脸,可不就是么?!如今只当是“同仇敌忾”,竟忘了这婢子的心思原就是多的! “我确是装的,又怎样?!若是王爷肯来看我,至少他是肯出了书斋。那要出了书斋了,今日我处,明日你处,不是还有个盼头!?”五娘见三人六眼齐刷刷地瞪着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副横打横的样子:“你们也不必一个个乌眼鸡似得。我又未曾得了一点便宜。依我看如今王爷是想活活晾死我们几个,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大恨!” 二娘首先转了心思。想到三娘装了这许久的病,半分不敢动弹,也是未得王爷半丝半毫垂怜。比起她来,自己竟还自在了些,叹了口气道:“现在这些心思都是不管用的了。王爷不见我们或许还好,如今可是连自己的孩儿们都不见。所以莫说我想得过了,可不就是气我们气绝了心了!四娘这一死,倒是我们都跟着去了一样。” “王爷会对那死鬼四娘有这么大的情分?往日让她管事是因着她蠢,不会弄些手脚出来!又不是个真得脸的!都未曾生养过,王爷倒是凭什么放着我们不理,反而对她念着情?”五娘想起四娘就有气!若不是这蠢人做出这等蠢事,自己又怎会落得要跟这些个人混杂一处?!还要假摆着笑脸装和气!都什么破事儿么?! 听得五娘这番愤恨之言,六娘又冷笑了:“哼!说她蠢!你也不是一样的?!王爷是为了她么?你也不看看如今府里在做什么?!哪一处不是沾了梅,就是带了桂。可跟那蠢死鬼有一星半点儿的关联?” “她想杀的可是王爷的心头之人!王爷只怕是恨那死鬼坏了他的事还来不及。要不然,怎会当初就说是罚出府去赐死的?只怕她是死无葬身之地,也不知在哪个乱葬岗丢着,这魂魄能否飘得回来都还未知呢!”。 六娘话音刚落,忽然一阵风过,众人均觉脊背一凉,头皮发麻。 一百零七、语未成 “呸!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二娘拍着自己的胸口:“死人是不能混说的!切莫再说了!” 六娘其实已是被惊得寒毛耸起,可却不想示弱:“怕什么!她死了也就是个不中用的鬼!连个烧纸的人怕都是没有,又能兴得起什么风浪来?!” “就是说!”三娘也给自己壮胆:“她要找也找她那主子去!原都是她出的主意,跟我们可都是扯不上!” 五娘看三娘那煞白的脸色,忽就笑了:“哟!瞧你怕的!要是此刻王爷来了,你倒也不用装了,这看起来,可不就是快病死了的样子!” 三娘跳起来就要跟五娘动粗,却不想五娘见她扑来,早已一脚踹出。只是!竟然!没有踢到三娘,反而一脚正中拦于两人之间的二娘 六娘扶着捂着后腰的二娘坐下,瞥了眼还互瞪着的两人:“你们去那什么,如今悬着疏影清浅匾额的地方打去!看看你们俩谁打死了谁,王爷可是会出来瞧个热闹或是住持个公道?!要我说如今我们谁死了都是白白死的,你们若愿意,自去死去!” “疏影清浅?什么匾额,这又是哪处?”三娘毕竟今日还未及听得她们说什么,自是不知六娘所说是何处。 “那是今日新悬上的匾额。这地方么,你若不装病出去了,朝着府里最气派的地方去就好!”五娘抚了抚有些坠下的发髻,转身坐下,并不问被她误踢到的二娘如何。 三娘拧着帕子,急迫地想知道这匾额上的字儿是个什么意思。可这要一问,免不得又是要露怯被嘲笑了去。。。。。。缠斗了一会儿,终是迟疑着开了口:“疏影清浅?这又是什么意思?” “哼!也不知道王爷当年瞧上了你什么!这样显浅易懂的都是不明白!当真粗鄙!”五娘嗤笑着:“这呀,是在说那梅!梅花的梅!” “说起来,我怎么不记得那盛家女郎的名讳里有带梅字或是桂字的?”二娘怔怔地想着,越想越怕:“如今府里只栽梅、桂,前后想想,该是应在盛家女郎才对。可我当真是想不起当初阿壮可有说过她名儿里有这些字。且就我们知道的,王爷跟盛女郎也不会再有后话了” “自从四娘死了,她管着的家事儿,如今都是管家的事儿了。王爷也没再从我们里面儿挑个谁出来。”二娘突然一个激灵,声音陡然大了几倍:“或者是,或者是王爷立即就要娶王妃了!才是在府里惊天动地做了这些,又冷落我们不管?” “定是了!既有王妃,自然就没我们当家的道理!王爷这些事儿,都是做给王妃看的!这个又是哪家女郎?竟能让王爷这般失常?”二娘眼泪嘀嗒着,一会儿就打湿了衣襟。 三娘一贯嫌弃二娘多思多想多愁多虑,那是什么都多,唯独少了胆色,见她此刻又是苦得滴出绿汁来,自己也愈加烦躁:“乱猜个什么!与其你在那里乱想,还不如找了阿卫、阿壮来问个清楚!” “三娘脸盘子大,自是比我们更得脸些,因此这找人问话的事儿,也是三娘去合适呢!”五娘显然嫌方才不曾闹够出气,什么不好听便挑什么说出来,只想再看着三娘撒泼。 “看我今日不撕了你的嘴!”三娘果然经不得激,一下又蹿将起来。二娘还捂着腰在那里坐着,自也不会再拦,眼看两人又要撕扯上,六娘一把扯住了三娘。 “五娘,向来你都是说王爷最疼你,想来那些小子们也是最敬着你!不如你去?!定是比我们都强!” 五娘见六娘偏帮着三娘,自己吃了下风,一下急红了脸:“六娘往日天天狐媚样儿地在王爷跟前现,到今天也是个没用的呢!竟是要激着我去出头!这风头倒是不抢了啊?!好的都放着你来,这撞枪口的事儿都要我们去做?你倒是凭的什么?” “你少在这里挑三窝四!我又有过什么好处是你们没有的了?我进府本就是最晚的,你们早先得的我倒是不知道,只是我来了之后,王爷若是赏下什么来,便个个都是一样的,五娘倒是哪只眼睛见我多得了的?” “你!”五娘伸手指着六娘,正待要嚷,六娘踏上一步,一把扇掉了五娘之手。 “你什么你!你且闭嘴!今日我就在这里把话说个明白了,免得你日日嚼舌根,恨不得把我咒死才好!” “你一直认着是我夺了你的宠!明里暗里给我使绊子。呵呵,要是真的我也就值当了。可这府里又有哪个不知道,我未生养之前,王爷每月还到我院里几次,生养之后,那就是一年只得几次。平日我们一桌吃饭,一处呆着,你是见着我多吃了一个菜了还是多了多了一盒脂粉了?我身上但凡像样点儿的,那都是我自己娘家贴补的!” 六娘来了气性,也是委屈,声音中带着哽咽,硬憋着没让泪珠子掉下来:“当初王爷看上我,旁人都道是进了府就好比登了天,要生了个儿郎就是一世体面!我呸!你稀罕当这个妾,我不稀罕!还不如当初清清白白嫁个寻常的,也比这样强!” 二娘急了,一手忙来捂六娘的嘴:“不要浑说!要让人听去了传到王爷耳朵里就不好了!” “她都不怕,你又怕什么?!”三娘哼了一声:“传不传得进去都两说,就算传进去了,王爷又会在意?怕是就当没听过一样。” “都坐下,我们坐下说话!”二娘一个个按着她们坐下:“妾不妾的,都是我们的命。要按我说,我就想王爷娶个宽仁的王妃,我们也好过些。如今我们慌,也不就是慌王爷娶谁么?我们在这里闹也没用,还是打听清楚了要紧!” 三娘见二娘方才还哭天抹泪的,现时倒像个大娘子似得劝解众人,一下又觉得中了她的计。 “哟!要按你的意思,打听了王爷要娶个不宽仁的,你还能让王爷变了主意不成?这王妃不王妃的,今日可都是你想出来的,说不定就是存心要我们闹腾,你好独占了乖顺的名声!说起来,你是在王爷身边最久的人了,你倒是去打听啊!我跟五娘可是都是差一点儿就被抹了脖子了,你除了挑唆我们,还敢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打听?我到书斋外守着,想若赶上阿卫他们出来,截住了也好问个一句两句。可谁成想,那俩要么不出来,出来就是后面儿明晃晃地跟着侍卫!我也装起胆子喊过他们,可他们就似是听不到的,径直就打我跟前过去了!” “这俩猴崽子,倒是贼精贼精的!怕我们问,还让侍卫跟着!倒是长脸了!”六娘想着俩半大不小的小子后面跟着魁梧壮硕的侍卫,怎么觉得这场面有些好笑?! 五娘摇头:“不对!这怕不是他们的意思,而是王爷让跟着的吧!他们可差不动那些侍卫。是王爷防着我们!” “二娘都喊他们了,也不应,也不见礼的。可不就是王爷吩咐的。不然他们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儿?就算我们如今再怎样,也还是主子不是!”三娘突然觉得有些绝望,这往后的日子成谜啊,可要怎么解? “可是试过让小的们去?小的们总是王爷亲生骨肉,他也能狠心不见?” “虽是喊你阿姨,总也是你生的。你那两个儿郎竟是未曾来告诉你,那日他们齐齐地在书斋外站了半日都是求不着王爷见一面么?”六娘鄙夷地看着三娘:“什么都不同你说,要么就是你那两个儿郎不孝,要么就是你装病装得太像,他俩不忍心雪上加霜再来伤你的心!” “他们年幼不懂事!你少牵扯!倒是你们这些天日日来这里,也没提过一字啊!安的什么心?!” “安的什么心都是没用!王爷如今就是连我们带我们生的,都不待见!” 二娘眼见三娘跟六娘又快吵起来,忙做和事佬“原是以为你知道了不提,我们也自不好提。并不是要瞒着你,又不是什么好事!” “二娘!”“三娘!”“五娘!”“六娘!” “不好了!不好了!” 三娘还要再说什么,四人四个丫鬟却是叫嚷着横冲直撞地跑了进来。 “我呸!什么六娘不好了!青天白日的你就咒我!”六娘先啐了一口自己的丫鬟:“你活腻了我都不会活腻!我好得很呢!” “一个一个都跟疯了一样。倒是什么事不好了?说清楚了!”五娘横了自己丫鬟一眼,小丫鬟顿时要吓哭了! 三娘指着自己的丫鬟“你来说!不说清楚了,我在这里就揭了你的皮!” “宫里来人了!”那丫鬟倒不怕,喘匀了气说得清清楚楚:“说是贵嫔娘娘差来的。” “贵嫔娘娘差人来做什么?替四娘寻仇?”二娘听了就一把抓住自己的丫鬟手臂:“可是?” “二娘,贵嫔娘娘是差人送来了四口箱子!”三娘丫鬟又回话。 “她送四口箱子来做什么?给我们一人一口当棺材么?”六娘懒洋洋地看着二娘簌簌发抖,嘴角又裂到了一个冷笑的弧度。 “奴们特意打听了。说是宫里赏下的,给王爷做聘礼用的!” “聘礼?!”四个娘们面面相觑,果然,这是要娶王妃了呀! “可打听到了是王爷要下聘的是哪家女郎?” “都是不肯跟奴们多说。只打听了到了是南边儿的。”。 “南边儿的!?“四人如一声,齐齐整整:“南边儿的啊。。。。。。” 一百零八、飞仍重 耀王府管家揣着宫里赏下物件的礼单,匆匆往惜夙苑而去。边走着边忍不住嘀咕,这赏赐的玩意儿也太是玩意儿了!竟没一样是上品的。不是说要给王爷做纳征用的么?就这样寒碜的东西送去,怕是要给人家丢出来。。。。。。 待管家把礼单呈到刘赫手里时,那一脸的歉疚,看得刘赫莫名:“你是瞒着孤做坏了何事?” “奴才哪里能瞒着主子做什么。奴才是看不过眼这些个东西,心里有些闹腾。再想着刚还倒找出去一个银锞子给那小太监,就更难受了!” 刘赫接过礼单,漠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呵呵”一笑,便合上了不再看。 “奴才就是说吧,黑布红布竟是一匹都没有,丝帛只得六匹、锦采和绢也只各有二十匹。王爷纳征,没有大璋也得是璧玉吧,居然只得一对玉簪子。毛皮这些,也就两张鹿皮。” “你着人把这些都送去山上吧。怎么用,全凭你们自己定夺。” 管家听得主子如此吩咐,倒是有些懵:“主子的意思,是我们府里自己再采办过?要再采办这些也不碍事,添上去便得了。上下是主子给王妃纳征,多些不碍。” “不用!”刘赫眉间散出些肃杀之意:“孤不下纳征。一样都是不用!” 管家也是知道如今王爷要娶之人原不是中意的那个,可再不中意,这纳征之礼也不能不行啊。 “主子,这样怕是人家不肯吧?” “无妨!孤自有计较!” 既然是主子想好了的,管家便也不再忧心。正待告退,刘赫却取出一封书信,交予他手里。 “孤之前,曾让你表弟去乞食军查证一事。而今看来,或许是孤又料错,或许是此事牵扯得更多更深。你将此信一并带去给他,让他定要彻查!” 管家一惊!这是什么事,竟然要去那个都是亡命徒的地方查证:“奴才斗胆问一句,那事儿跟主子没什么牵扯吧?!若要有,可得多加侍卫了!” “说有也有,说无有也是无有!”刘赫沉吟着:“你当记得宋颜?!” “记得啊!奴才记得,就那个攒了好久银子买了棺材板儿自己制琴的主儿。” 管家想起那会的事儿便觉既好笑又佩服。只是主子为何特意要提?莫非是他犯了什么事儿? “主子,他可是在南边儿闯了什么祸?” “他为我北地重箭所伤,险些丢了命!” 管家记起今日一早李先生有书信来,信中报的必就是此事了:“可曾抓到行凶之人?” “虽是不曾抓到,但却知道是谁。此人就是那时射伤南朝恪王与。。。。。。”刘赫顿了顿,一阵窒息感闷得心房发颤:“盛家女郎之人。说起来,孤也算相熟!” 刘赫眼前浮现出那双湿漉漉的鹿眼,耳边响起那句:“为何不争!”是啊!为何不争!只是孤再争,也是争不来尔等的纯良心地!琴友也好,侍妾也罢,人人都是居心叵测,存心不良。若再要论上宫里的那个,还有痴心妄想要做耀王妃的那个。孤的身边竟是无有一个真心待孤的女子。 “此人是个女子。素日里教琴为生。那双手能使得我北地重箭,孤也是始料未及!” “女子?!”管家错愕,这重箭可是需得膀力过人才能用得,不说别人,就换宋颜,就算拉得开弓,也断是发不出那箭。莫不是她长得尤其粗壮些? “她看起来虽不是弱不经风,但与世俗所想能使重箭之人也是相距甚远。算得上是容颜姣好了!” 刘赫像是看穿了管家脑中跑马灯似的念头,特意给他解惑。 “奴才明白了。她应也是在南边儿家学馆教琴的吧?想是宋颜看上了她,期间又是有了什么玄乎的事儿让宋颜识破了。这才是要杀人灭口!” “孤倒是不曾察觉宋颜对她有意。不过想来也就是如此。宋颜是在那女子家中被伤,若非为私,他又怎会寻去她家。”刘赫皱了皱眉,微微有些怫悒:究竟是有多少孤不查或不知之事?是刻意瞒藏了孤去还是孤无心顾及? 管家见刘赫皱眉,只当他是念及宋颜伤重,又叹鞭长莫及,一转念,已经有了主意:“听主子说起来,宋颜伤得甚重,我们南边儿的府医于这刀剑之伤也是不通,要不奴才赶紧遣一个过去?” “无需如此!宋颜在那里,有南朝最好的御医治着,自也有最好的药给他。于他的伤势上,倒是不用再担心!且看李先生的意思,他已是无有大碍。” “御医?”管家觉得今日的脑筋竟是有些转不过来,这意外之事竟是一出接着一出:“难不成是南朝哪位公主娘娘、郡主娘娘看上了宋颜,才让御医给他治?” 刘赫苦笑了一声:“那御医,隶属恪王。” “哦。。。。。。”管家的“哦”字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却不知后面该接上什么话才是合适。原是知道主子那心上之人就是恪王还未过门的王妃。如今恪王却遣了御医给宋颜治伤,这不是有点乱人脑子,是极乱人的脑子! “奴才有一问,恪王既能治宋颜,却为何不抓凶手?”管家添上了十倍的小心翼翼,问道。 “当日他便下令封了码头城门,禁军搜了许久,也是不见那人踪影。”刘赫又开始一下一下地以指叩案:“孤曾听闻她还带有一个小儿郎,若真是如此,想来她并不能跑出多远。因此这踪迹全无就更是扑簌了些。” “定是那恪王无能,手下也竟是些草包。才会搜不到这两个活生生的人。”管家既知主子跟恪王不对付,那便不能放过这诋毁的机会。毕竟出口气也是好的。 “不然!齐恪绝非平庸无能之人!”刘赫自不会告诉管家,在李先生信中被描述为“一身黑衣,个个精猛”的那队人,乃是盛家女郎私军。既然盛馥私军都参与其间,那沈洁华逃脱就绝非会是受命之人懈怠所致。 “她是南朝人,却用我北地弓箭,看似芊芊弱质一届女流,出手却是狠辣迅猛。一面向孤示好,一面重创南朝亲王。前手杀人,后脚便是影踪难寻。这般有勇有谋,孤左思右想,都是难辨她的出处。” “有这般手段的,倒是像出自乞食军中。”管家知道乞食军惯是眷养着这样一些女子,姿色上乘、能通琴画,为的就是做那些“大买卖”。 刘赫摇摇头:“确是像,但确又不像。乞食军惯来只要银钱,不问政事。然她所做种种,均是要借着孤与恪王之争,意指挑起南北两国之乱。这便不符乞食军之规。” 管家一想也确实。那帮人虽是只认银子的,却于规矩看得甚重。不问因,不管果,不卖买主,不涉政。若是价钱出到了,让他们去杀皇帝都是可能,但一旦动了手便会退走,绝不会做那耍心眼子两边挑唆的阴谋之事。 “孤当自责!当初竟是未察此人有异!”刘赫确是愤慨非常。初见时明明是对此人厌恶之极,后来为何竟是把她当成半个知音?只因她是唯有的一个劝孤要“一争”之人么? “四娘等于是给她顶了缸吧!”管家跟着刘赫额上跳动的青筋而动,惋惜了一声。 刘赫突然眼放厉光:“四娘?!她是死有余辜!万死不足惜!” 管家心一紧,主子这样子,分明就是四娘再死一次也不解恨呐!却也是难怪主子这样,就是四娘做的那些个蠢事断了王爷与那盛家女郎的将来,怎能轻易释怀?自己也是多嘴!日后可不能再提了。 “奴才知道了。奴才定会把主子的话明白传到。纵是那人不是乞食军的,也定要查出来个子丑寅卯来!”。 已是说错话惹闹了主子,那便快些走吧!管家这样想着,取了桌上的信,行了个礼就要退走,一回身却跟阿壮装了个满怀! 一百零九、依柴扉 “诶哟!你个阿壮,知道自己壮,倒是别横冲直走地啊!撞了我也就得了,要撞着王爷了,你可怎么好?!管家捂着自己的头,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转! 阿壮忙揖了一礼:“管家担责则个,奴才着急跟王爷回话,冲狠了就没停住。日后再不敢了!” “什么事这么着紧?”刘赫问。 “回主子,老王妃来了!还带来了十几口箱子。这会儿正在正厅里坐着等着主子呢!”阿壮当真觉得今日府里是跟箱子有缘,一会宫里送来,一会老王妃送来。 “母妃?”刘赫有些不信,自从封公分府这些年,晟王妃拢共也就来过几次,今日既不是年节,也不是逢事,怎么倒是来了。 “正是呢!” 刘赫默然,片刻后转向管家:“二娘可是出过府?” “不曾!娘们儿们一个都未曾出去过。倒是日日去三娘院里。” 二娘乃晟王府旧婢,当初也是老王妃做主把给了刘赫做妾。管家知道主子是揣测二娘受不了这非常的冷落,便去晟王妃那里哭诉,想让她来劝上一劝。可自从主子交待了,自己是让人盯得紧紧的,定是不会出了什么纰漏! “主子,非但是几位娘们儿,就连她们身边的人,也都未出去过。”管家怕刘赫还是有疑,便赶在他发问之前堵了漏。 “那些个箱子!主子!”管家猛醒:“奴才猜是老王妃知道主子即将纳征,便来添些罢!” “走罢!不能让母妃久等了!”刘赫起身往厅堂而去。至于晟王妃究竟为何而来,见了,不就知道了?! 刘赫幼年丧母,然却未曾因失母或是庶出在晟王府受过一点儿委屈。晟王妃御下甚严,等级分明,对府中那些庶出的儿郎、女郎,虽不会苛待,但断也不会给他们厚遇。其中唯有刘赫例外。不仅丧母后被晟王妃养在自己名下,吃穿用度更是跟嫡出的世子丝毫无异。要让刘赫评论晟王妃待他如何,那便是“客气”二字!也就是因着这份“客气”,另刘赫始终觉得自己像是晟王府的宾客,而王妃,只是极尽全力在尽地主之谊。 转眼间,刘赫已是立于“疏影清浅”的匾额之下,一眼往内看去,却并不见晟王妃。正自省是否来迟以致母妃不耐而返,突得一声“焱儿”把他的视线带往了庭前新栽的梅、桂之中。 “耀焱请母妃安!”刘赫迎上前行礼搀扶:“耀焱来迟,累母妃久等。” “无事!本宫也是许久未来了,今日倒也正好逛逛!”晟王妃富态端庄,神采奕奕。许是延续了马背出身的家族血统,虽已年过半百,却依旧挺拔利落,无有一丝老态。 “耀焱啊,这些可都是你新栽的?本宫记得以前你这府里可不是这样!”晟王妃屏退了左右,虚搭刘赫的手,一起慢慢走入厅堂。 刘赫起先不语,待晟王妃坐定后,才是答道:“母妃说的是,都是耀焱回来后新栽的。” 晟王妃了然一笑,端起才奉上的茶盏,启开盖子闻了闻,又对着茶轻吹了半晌,像有意似无意般的喃喃自语:“本宫想喝茶,却嫌这茶叶碍事儿,可若没这茶叶吧,倒是只有白水喝了。” 刘赫自然听得懂他母妃的弦外之音,只是,如今是偏不喜听这样的! “母妃可是觉得不好?” “怎么会不好?!梅、桂本都是高洁、素雅之木。自然是好的。母妃只是觉得啊,光这两样太显得冷清。久了久了,这心都要跟着冷清了!” 晟王妃眼见刘赫脸色呆板,便知这话不能再往下说了,毕竟今日过来不是为了这些个。可别什么都还未说,就讨个被端茶送客的地步,那便无趣得紧了! “本宫看着桂花儿都快开了。要开起来,这香气倒是热闹讨喜。焱儿届时可要记得喊本宫来赏桂。” “只要母妃肯来,耀焱求之不得。”晟王妃既不再提什么冷清之事,刘赫那僵着的脸也终是有了一丝笑容:“母妃难得来这里,今日忽然来了,耀焱也未曾准备,怠慢了母妃,母妃莫怪!” “我们原是母子!哪里来的那些虚套讲究。耀焱不嫌弃你母妃不请自来便已是好的了!”晟王妃“哈哈”一笑,豪迈之气不输男子:“本宫今日来,是看不得我养大的儿郎受委屈,替你找补来的!” “你父王今日下朝来便是生气。本宫自然要问,这一问之下。。。。。。这不!本宫便来了!” “按理说,得陛下赏赐那是幸事、好事!但如今怕是京城都传遍了,郑贵嫔奉陛下旨意赏下给耀王用的纳征,竟然只能与寒门平民比肩。” “你虽是分府了,可还是本宫孩儿,你娶王妃,于本宫也就是娶儿媳。都知道你穷,这银钱都花在门客结交上,备不齐纳征也就不奇怪!可若是借着这样奚落于你,本宫便是不答应!” “我们家缺东西自然是我们家自个儿想法子,再怎么着不济,也比人家打发乞儿样的要好。因此本宫带了十六口箱子来,纳征该有的精贵东西,应是都有了。这是父王、母妃本就该为你备的,你也不要推脱,可是听见了?” 晟王妃一气说完,刘赫心头一暖。自己这些年虽是礼数周到,但也未曾特意、特地去孝敬过父王、母妃什么。如今他们却是为了怕自己委屈,足足地备了十六箱的纳征。。。。。。 “母妃,耀焱本不在意这些虚物。况且父王、母妃府中也是杂事纷繁,花销甚大。耀焱不孝敬父王、母妃已是惭愧,怎可再受如此厚赠?” “你不在意?你那要娶的王妃也不在意?你拿宫里给的那些去纳征,谁家还肯把女郎嫁你?” 晟王妃腾地放下了手中茶盏,有些生气:“且打住那些什么喜不喜、愿不愿的话。哪个宗室子弟娶妻是娶喜娶愿的?!任她是谁,既是要娶,那总得风光体面,本宫倒不是怕折了别人,只怕折了晟王府、耀王府的名声!” 刘赫知道晟王妃惯来是要极了体面之人,如今不能如实相告,又是受之有愧,必得寻了道理不受这些才好,当下跪在了晟王妃面前,叩首行礼:“耀焱感激父王、母妃!母妃大恩,耀焱铭记于心!耀焱恨己不孝!今日此恨更甚!如此便更不能受!母妃一向是勤俭持家,如今这般偏厚于耀焱,耀焱于心何忍?!日后更是如何面对那一众姊妹兄弟?!” “本宫就知道你会是这样!先起来,再说话!”晟王妃拉住刘赫就往上拖,刘赫哪里敢真让她用力,只好站起来,有些苦笑不得。 “这晟王府,穷至穷的,还有三担铜,不用焱儿担心。倒是你,让王爷跟本宫担心呐!” 晟王妃拉着刘赫在客座坐下,两人一并排:“自你南下,王爷跟本宫都是听说了好些话。好的,歹的,那是都有。旁的,本宫都不论。只是你的婚事。。。。。。”晟王妃拍了拍刘赫的手,叹了口气:“人活一世,不要太执拗了。本宫方才说你这梅、桂冷清,怕的就是你心内要冷清自己一辈子!本就已是够坎坷了。。。。。。” “母妃不必担忧!耀焱知道如何处置才是合适恰当!母妃可信耀焱?”刘赫握紧了晟王妃的手,心中的暖意更浓了些。这位养大自己的嫡母,原来对自己并非只有“客气”与“优待”,还有真心实意的母子之情! 晟王妃看了刘赫良久,眸中闪过各种心绪,最终慈祥一笑:“母妃信你!若不信,今日也不来了!” 母子俩相视而笑,刘赫却从母妃眼中读到了一丝迟疑、一点不忍,彷佛还有。。。。。。还有那想藏却藏不住的忧伤。。。。。。 “母妃可是还有事未对耀焱说明?” 刘赫一问,晟王妃便颤了一颤,眼中明明暗暗,迷离恍惚了很久,像是失魂般的呆坐着。 “母妃?”刘赫皱了皱眉,心忽得狂跳了几拍:这。。。。。。何解?! 晟王妃合上了双目,叹息了一声,待她再睁开双眼时,刘赫是再寻不到那些乱人心神的目光:“焱儿。本宫今日不着急回去。你且带母妃去逛逛,再找个清静无人的地方,我们母子好好说说话!” “好!耀焱陪母妃好好逛逛!” 刘赫还是有些心绪不宁得喊了阿壮进来,说了几样晟王妃爱吃的菜肴、点心着他去吩咐厨房备下。转身便去想去扶晟王妃:“母妃想去哪里看看?” “焱儿,去!抱着那个匣子!”晟王妃不要他扶,指着置于一隅的一个木匣说道。 刘赫循着母妃所指,走近了看,只见那匣子大约两尺见方,材质厚重,木料珍贵,匣上画漆描金,锁扣周围还有宝石镶嵌。一眼便知绝非俗物。 刘赫暗忖,这应也是父王、母妃送来做纳征用的吧。只是这件,应是尤其贵重些。 “耀焱扶着母妃走,这匣子让阿壮来抱便好!”匣子再贵重,也是物件,谁抱着都是一样。刘赫这样想着,便还是上前想要搀扶晟王妃。。 “不成!此匣旁人断不能碰!定要焱儿你亲自去抱!” 一百十、霜陨花 午后日炎。虽已是入秋,却还是拖着酷夏的影子,慢悠悠地灼煮着万物。偶尔一阵凉风略过,舒缓了枯燥,也带来了一丝严冬的冰凉。 晟王妃靠坐在惜夙苑庭前树荫下,刘赫在一旁打着一柄纨扇,正轻轻地给她扇着风。 “可见这富态并不好。这吃了什么,再走一走,便是一身的汗!”晟王妃拿帕子印着汗渍,自己打趣着自己。 在刘赫记忆中,母妃一向是比其他女子的个儿要高些,体态也健硕些。但年轻时,也确无有现时的“心宽体胖”。一晃多少年,母妃头发虽还是乌黑、肤色虽还是白皙,可眼角额间难掩的细纹,都潜壑,条条路路都在告诉刘赫,她确是老了。 “母妃且歇歇。耀焱已让人去备乌梅汁,用冰稍镇下,再调些蜜进去,倒也能解些燥热。母妃一会儿尝尝,只是入秋了,不宜多饮!” 晟王妃瞥了刘赫一眼,这向来是只知道端来便吃的人,怎么如今一个乌梅汁也能这样讲究起来。是了,定是南下遭遇的关系。只是这种变,祸福难料啊! 有些话既不能说,那便挑些别的罢!晟王妃一手撑榻,挪动了下,本就想靠得更舒坦点儿,哪知触手之处异常的光洁清凉,一下动了心思就去细看----只见这藤榻之蔑极细极薄,密密匝匝地编得如布帛一般平整,通体找不见一个结儿,再看着颜色,棕里透着一点点红,透过桐油,居然泛出钝钝的光泽。 “你这藤榻倒是好。不会捂着热,这软硬也是正好。可是南边儿带回来的?应是腾越的罢?” “母妃说得不错,确是腾越的料。”刘赫见晟王妃甚是喜欢,也自高兴此物算是选得适宜:“耀焱在南边儿见着这腾越的料尚好,便让那里的工匠编制了一榻、一床、四椅,一案,可为母妃夏日所用。也是巧,前日才是到了这里。” 晟王妃有些动容。倒不是为了这些东西能有多贵重,而是于刘赫这份孝心多少有些意外。 北地人原不爱这些藤器傢俬,腾越又是山高水远地距离北地数千里之遥。无利可图之下,自是无人经营。故平日里纵然有人喜欢有心想寻,也是非常的难事。 晟王妃怕热,一直想要个藤床藤榻的,于酷暑中用着也舒心些。只是奈何物稀无市,便只能搁置起心思不再念想。今日突然就靠在了孜孜以求的藤榻之上,高兴之余又觉得有些不真切。 “早在耀焱北回之前,就已送了这些藤器回来,倒是比耀焱早走了一月有余。” 晟王妃一怔,旋即“咳”了一声:“焱儿啊,本宫只是高兴得过了,才是有些出神。你当本宫是于你这份孝心有疑么?自小就是这般多疑多虑,跟你说话呀,都得是想好了说。唉。。。。。。也真是像极了的!” 刘赫有些抱愧:“本该是到了就送去母妃那里的,是耀焱耽误了。并非是多想了什么。母妃勿要多虑!” 晟王妃抚着藤榻,爱不释手:“我年轻时见过几件腾越出的,这工艺可没有这样的别致上乘,焱儿倒是哪里寻来的?” “这料、这工艺。。。。。。”刘赫深吸了一口气,憋住心内烦闷:“均是出于盛家。” “盛家?就是独得了我们这里行商权的盛家?也就是。。。。。。?”晟王妃确是不知该怎样问才是合适。刘赫欲与南朝恪王争妻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更何况还闹出来了刺杀一说,搅得朝堂一片乱相。如今这急匆匆的,又要娶宇文家的女郎过门掩事。这怎么问,都是不当啊! 看着满庭院的梅、桂,又想到耀王府满府皆是如此,晟王妃也是止不住有些忧愁。 “焱儿,若是两厢有情,不得已分离,那受些相思之苦也是值当。但若是只是自己自愿单单地固执,那便是不当!况且啊,这时月一长,便是什么样的都消磨完了,早些醒悟总要比晚了强些,切莫误了自己呀!” “耀焱知道。累母妃担忧了。”刘赫总觉得今日的晟王妃与这二十多年来一直所见的晟王妃,大不相同!今日的母妃,虽是少了以往那份“客气”,多了唠叨,反倒让刘赫感觉亲近了许多。 不一会儿,阿卫便引着晟王妃的丫鬟,带着厨房的仆从来了。大盒小屉的,四人拎了个满手。待到他们把碗碗碟碟都摆上石案,晟王妃才是看见除了酸梅汤,另还有几碟子精巧点心。这样式,可不是北地常见的。 阿卫指点着晟王妃的丫鬟取冰置于大碗之中,再将小碗乌梅汁调了蜜,置于大碗之前。半柱香都不到又是取出,再撒上一勺糖桂花,这才奉于晟王妃手中。 晟王妃取出汤匙交予丫鬟:“本宫不用这个。这一勺一勺,怪烦的。”说着便喝了一口,入喉凉爽却不冰冷,酸甜细润,齿颊生香,这燥热立马消了大半,端起了又要一大口,却听得刘赫在边上半真半假地说道:“母妃慢些喝罢,就这一碗,再是没有了!” “为何只得一碗?”晟王妃还是喝了一大口:“难不成母妃喝你口乌梅汁都是不舍得?” 刘赫笑了,母妃向来豪爽,吃喝只问痛快,如今只给一碗,确是看似有些小气:“耀焱方才已是禀过母妃,业已入秋,此物虽好,但不宜多饮。母妃若爱,耀焱让阿卫将制法告诉了,待来年夏日,母妃便日日可享。”。 阿卫抽了抽鼻子,现在也轮到自己教人了。想当初,这乌梅汁的制法,可是那俩夜叉手把手,一步一点教会了的。也不知那俩夜叉是不是会想起自己来!阿卫想着想着便觉得委屈、难受地不得了:与其是如今这样的,宁愿是日日给她俩挤兑欺负,再给俩白面馍馍,吃着也定是香极了的。。。。。。。 一百十一、梦楼台 “阿卫,怎么倒是委屈了?嫌本宫的丫鬟笨,怕教不会么?”晟王妃洞察细微,立马就看到了阿卫神色有异。 “回王妃娘娘!奴才哪儿敢啊!原是奴才自己笨,怕教不好!”阿卫本就是机灵之人,立刻收了沮丧之色,指着一个碟子道:“王妃娘娘尝尝这个,这个也是奴才学来的。主子最爱这个。” 晟王妃打量过去,只见一块块淡绿夹黄的小糕点,顶上烙着各种花卉,示意丫鬟取了一块来尝,只觉绵密沙软,清甜中裹着浓浓的豆香。 “这是绿豆糕还是红豆糕?本宫倒是吃到了两样味道。” “这是绿豆沙的胚,中间夹了红豆沙的馅儿。母妃可是喜欢?”刘赫自己也取了一块来吃,嚼着嚼着又似回到了盛家园子。 “都说南边人细致,果然是不假。阿卫,这个也一并要教会了的。若教不会便去晟王府呆着,教会为止!” 阿卫苦着脸应了是,心下不断念着阿弥陀佛,祈愿老王妃的奴婢们不是笨的。若不然要真去了晟王府,主子倒是谁来伺候!要知道如今阖府上下,也就三人能近得主子身边。管家事儿忙,阿壮是惯是个粗手笨脚的,有时候脑子还不灵光,自己要被支走了,主子估摸着就要饥一顿饱一顿了。。。。。。 晟王妃那两个带来的奴婢,自从到了惜夙苑就不停地互打眼色,晟王妃忍了又忍,直到忍不得了勾勾地盯着她们,其中一个才是咬了咬牙,轻声说道:“王妃娘娘,奴婢有话要回。” “有话要回便好好说,鸡零狗碎的样子没有体统!说罢!”晟王妃见两个丫鬟眼神闪烁,时不时地又去偷瞄刘赫一眼,已是隐约猜到了她们要回何事。 “奴婢们方才,方才遇上了望莲,望莲说,说想求见王妃娘娘!”那丫鬟声音细若蚊蝇,踌躇着说完,便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晟王妃看了看刘赫,见他嘴角吊起一丝冷笑,又依着方才在这惜夙苑室内所见,便知自己定是没有想错。 “什么望莲!她如今乃是这府的二娘,你们就算是旧识,也该喊一声二娘!她既是耀王二娘,若要拜会本宫,自当有王爷带着才是合适。后宅姬妾,该当守着本份!谁要作妖,搅风作浪的,本宫倒是可以让耀王把她赶出去!” “你们可是听明白了?!”晟王妃治下一向肃整,两个丫鬟见她像是真动了气,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心里想着一会儿便这样告诉侯在外面的二娘,可别再痴心妄想了,到头来自己得不了好,别还连累了我们去! 晟王妃倒是说过便得,回过来又是每样点心都尝了一块,块块说好,种种都爱,奈何刘赫阻着不让多吃,说午膳都是才用不久,母妃这番吃法,万一要是积食了反而不美。 “你们都下去罢!”晟王妃遗憾地看着被收走的碟碟碗碗,遣散了众人。惜夙苑内又只剩下母子两人。 刘赫亲手沏着茶:“母妃,这是晋陵的茶。那日回去,倒是给父王带了些,母妃尝了若是喜欢,耀焱再备些送去。” “焱儿!”晟王妃怔怔地看着刘赫:“那盛家女郎究竟是何等样的出色之人,这才几月,竟能让你脱胎换骨至此。” “她。。。。。。”刘赫语滞,不知从何说起。温婉良驯、体贴过人?显然不是!伶俐可人、纯粹烂漫?定是不当!娇媚柔情?刘赫想起那双时常粹了寒星的眼眸,哑然失笑,这相距便是更远了:“她有大智慧,有时却是任性蛮横,不计因果;平日里好似锱铢必较,却有大善始存心间;耀焱也说不清她究竟好在何处,或者,是她与世间女子都是不同罢!” 若在往昔,刘赫绝不会对晟王妃说道心事。今日竟是怪了,这“母妃”真就好似自己的母亲,任是什么都是可以倾诉。 “盛家著名在外,想来他们家的女郎,也确是比寻常高门士族的女郎特别些。可是焱儿啊,莫不是就是因着这不同,才是迷了你的心。” “母妃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好比一个孩童见着了一件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心心念念地只想霸住了不放,生怕被别人夺去?而若未曾得了,便道这世间就再无一物可与之比拟,从此种下心魔,任再好的放在跟前也是不要了!” 晟王妃一番话,说得实在是透彻入骨:莫怪母妃话不留情。若你还一门心思只扑在这情字之上,这日后曲折之路,倒是要怎么走才能得过? 刘赫自嘲一笑:“母妃一向道耀焱多思多虑。这些,耀焱也不是不曾想过。然,不是啊!” “焱儿,母妃知道宇文家女郎定是不如盛家女郎。但既是娶了她,便好好待她。盛家女郎再好,那也是南朝的王妃,今生,你们怕已是无缘了。” “而宇文家而今看来虽是日落西山,一日不如一日,然而世事难料,何况这本就是乱世。焱儿若能好生谋划,日后宇文家能成焱儿一大助力也未可知。” “母妃?!”刘赫倏得绷紧了身体。母妃这番话甚是怪异,又是谋划,又是助力?难不成已是知道了什么:“母妃何处此言。耀焱一届文臣,亦未曾位列三公九卿,朝堂上无有耀焱一席之地。何来谋划助力之说?” 晟王妃脸色变了变,暗怪自己心急说漏了嘴。原就是这么大,这么狠的事儿,倒是要怎么开口跟他说呢?!罢了,既然是跟王爷商量好了要说,那便是再难也是要说! “焱儿,母妃今日想给你说个故事。可是想听?” 晟王妃目光炯炯,刘赫的心莫名往下坠了一坠。总觉得今日母妃有什么难言之隐,就是这“故事”了罢! “母妃既要说与耀焱听,耀焱岂有不听之理?” 晟王妃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又侧首看了刘赫良久,长叹了一口气:“这故事,可不好听。焱儿先答应母妃,无论是听到了什么,都莫急休脑。” 刘赫的心坠得更低了:“耀焱答应母妃,不急不恼。”。 “好!那本宫便要说了!”晟王妃毅然决然地放下了茶盏,目光探到了很远很远之处。 一百十二、穿林过 “这是哪个朝代的事儿,本宫也记不清了。就当是大汉之时吧!” “大汉朝有一帝,有嫡皇子两人。长兄崇文,幼弟擅武。这哥儿俩也就差着两岁,幼时也是要好,到哪里都是一处。这样一起大着,直到大皇子的束发之年,便开始各怀心事,渐行渐远。” “原是那一年,皇帝起了立太子的心思。这两个嫡子一大一小,一文一武各有千秋。大的呢,博古通今、谋略过人,看着又是谦逊恭让,温文尔雅。但这皇帝也是清楚,他这大皇儿啊,实则是个心机深沉的。且他的心机所用之处,是不分里外、不辩亲疏。这样的表里不和之相实则不能让皇帝安心,故此就未曾依从立长立嫡之礼,直接定了他做太子。 “这二皇子,自幼喜武习武,于兵法兵策颇有天赋。虽于文韬上断是越不过他兄长去,但在兵略上,倒是胜过一筹。只是他行事时常鲁莽冒进,还会偏听偏信。皇帝虽中意他有赤子之心、宽厚仁爱,但又是怕他终成暴虎冯马,故也不能决断能否把江山交付于他。” “这皇帝便是这般左右摇摆、难以取舍,迟迟不能定夺。如此一拖便是拖了两、三年。两个皇子面上依旧是手足情深,背地里却是卯足了劲儿要争个高下。这一争,便连婚事也争上了。” “那朝有一尚书令,大儒世家。他夫妻二人那就是人中翘楚,学识样貌人品心性样样都是顶尖高拔。可就是这样神仙一般的夫妇,膝下只得了两个女郎,便再无所出。” “或是老天觉得亏欠了他们,那两位女郎生得是国色天香,天上地下难寻其类,当真是无可比拟。若定要找个来比的。。。。。。或者只有如今的郑贵嫔可有一试。但要较真儿了,郑贵嫔顶了天,也就似了那家大女郎的皮相,这内里,就是天壤之别了。” “这两位女郎,貌虽相似,心性却是迥异。大的那个,饱读诗书,琴棋诗画无一不精,为人更是端庄矜持,仁厚有节;与之相较,小女郎便不知要逊色了几许。整日里除了卖娇撒嗔,便是专心于妆扮,书也不肯好好读,琴也不能弹几曲。把尚书令夫人气得将她关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那小女郎实在是百无聊赖,倒是沉下心读了许多医书。” 一口气说了许多,晟王妃停下喝了口茶。刘赫取下一直暖于炭炉上的银壶,给晟王妃续上热水。一切看似如常。 “后来呢?”刘赫问,出声才知,这嗓子居然有些紧得发哑。 晟王妃笑笑:“焱儿莫急,这故事啊,长着呢。你且耐心些听。” “这两位皇子,争的便是这尚书令家的大女郎了。两人这讨好的心思是层出不穷,什么都是想了,做了。而大女郎因是一向持重惯的了,并未曾被这些孟浪所动。反倒是那方被解禁的小女郎,常是不请自来地穿行于二人之间。明摆了就是一心想着能替代她姐姐,做那枝首之花。” “怎奈何呀,这两位皇子都是不中意她。只盯着那大女郎双双不肯放手,吵吵嚷嚷的闹出好些事来。尚书令于此烦扰不堪,几次暗示皇帝对这两个皇子应是稍加管束,怎奈那皇帝每次都是一笑而过,并不当真。倒是皇后,半真半假地跟尚书令娘子打趣说呀,她家大女郎日后是要许给太子的,如今谁急也是无用。” “如此的,又是一年。这太子还是未定,亲事也仍是相争不下。眼看着这兄弟俩再也要装不下去和睦,就要撕破了脸。不料峰回路转地,二皇子竟然受人蛊惑出了一记蠢招,全盘皆输!” “也是怪他一贯的鲁莽轻信,情急之下居然纳了尚书令家的二女郎之计。那二女郎说她姐姐原就是个特别之人,于这些世俗的均是看不上眼,且偏爱有勇有谋敢作敢当之人。若想赢得芳心、娶得娇妻,必得出其不意,甚至用强的。” “二皇子徘徊不决,然还是敌不过心魔,终于是在一次酒醉之后,带了兵马便要去尚书令家里抢亲。这亲,自然是抢不成的。待他酒醒自悔不迭,也是来不及的了。” “第二日便是众多朝臣上本参他意图强抢士族女郎、举止失德,行径卑劣,玷污宗室、有愧朝堂。。。。。。皇帝本要重罚,皇后以命相求,才换得二皇子得了个闭门思过,不得召不得出的结果。那太子之位,自也就失之交臂,与之无缘了!” “此事三月之后,大皇子得封太子。皇帝赐婚,将尚书令家大女郎指给太子做太子妃,小女郎为太子偏妃。尚书令家一门两个女郎,均是做了太子妃,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母妃!”刘赫若有所思:“可是那太子跟二女郎纠合着设计了二皇子?” “焱儿当真是心思缜密!你所料不差。那抢亲一事,正是大皇子跟二女郎一同设的计。哦,当叫太子了!”晟王妃像安抚般的,拍了拍刘赫的手,示意他静心些。 “那太子,从来就是不喜二女郎,然做皇子也好,成太子也罢,后宫里多一个人,也是无关紧要。因此两人原是说好了,只要计成,太子便收了二女郎做偏妃。得知皇帝要赐婚之前,太子便自己开口求了来。” “次年,太子既冠。也即将大婚。许是皇帝、皇后心里明白二皇子乃是被设计陷害,想补偿些他。便解了他的幽禁,又封了王,赐了封地,也指了婚。说来,这门婚事也是凑趣,皇帝给二皇子指的,居然是当朝大将军家的女郎。” “要知道大将军家中儿郎无数,女郎却只得一个。一家都是爱若珠宝,珍惜异常。世人都说她嫁予谁家,便是带着家里的老子兄弟们一起嫁的,哪个要敢轻言妄动的,只怕要被揭皮拆骨。” “当年大司马之位悬空,大将军便是一人执掌天下兵权。那是跺跺脚,江山也要抖一抖的人物。一个落选于太子之位的皇子,只因一门婚事,便是坐拥了天下兵马。这样的权衡之术,许也就是天家才有了罢。” 刘赫的手微颤起来。母妃说到现在,若谁还要信她说的只是前朝轶事,那便是天下第一蠢人了!这大将军家的女郎,不就是母妃自己!?那这两个皇子,自然便是当今圣上跟父王了!而那尚书令家的姊妹俩,不就是母亲跟姨母么?! 刘赫抚了抚自己额头,颤悠悠地吐出一口长气。外祖家原来是前朝的尚书令么?!自己竟是一无所知。母亲早逝,自是无法告知。而姨母,一向只说外祖家乃是破落士族,祖宅早是被一场意外的天火烧了个片瓦不存,外祖、外祖亲也是葬身于火海之中。然如今。。。。。。全然不对啊!不仅外祖家不对!就连母亲、姨母,怎都成了太子妃? 刘赫忽觉有些晕眩,不敢再想。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觉口干舌燥。倒了一盏茶牛饮而尽,又是天旋地转着坐下。无奈阖上双目,竭力收敛着似脱缰野马般乱窜的心神。 晟王妃看在眼里,既是无奈,也是痛惜。有时假象虽假,但若跟骨肉长在一起了,也便不伤人。而要揭开真相,那就是要血淋淋地扯下那块皮肉,让人痛彻心扉:本宫原也想瞒你一辈子。这知道不知道的,都比不得活得畅快!然如今却是必定要说,必定要让你有个定夺。本宫不说,于心不安;你不得真相,你那母亲,又怎能在地下安眠! “母妃,请继续说罢。这故事,离奇得紧。”刘赫擦了下额上细密的汗珠,笑得竟是比哭还尴尬。 晟王妃给刘赫续了一盏茶:“慢慢喝。要觉得母妃啰嗦了,咱们就停下歇一歇再说。” “不妨!只是辛苦母妃。”刘赫看着眼前这位宫装妇人,心绪繁杂。这位自幼唤作“母妃”的妇人,究竟是替自己母亲背负了什么?!又为何要在这时来讲这段“故事”?? 晟王妃收起了不忍,也是敛了心神,继续带着刘赫的思绪一同飘回了往昔。 一百十三、断雁风 “是年中秋过后,太子与二皇子便是先后完婚了。太子的婚典自是浩大盛隆,仅说迎亲的车驾,就有两百余台。要知道按祖制,太子迎亲用车也只得百台。就这一项,也足以看出皇帝、皇后对这太子妃是有多稀罕、多爱惜了。” “到了二皇子大婚,皇帝居然出人意料的按照太子规律,破格赏了百台车驾迎亲。此举一出,哗然一片。有人说因是太子先破了格,故二皇子僭越了也是无妨;也有人道这是皇帝借此敲打太子,莫以为来日得坐江山的必定是他。然不管皇帝究竟是何用意,此举是妥妥地为二皇子种下了祸根。” “且说太子成婚之后,太子妃果然是贤良淑德,敦厚有节。上奉帝后、下宽姬妾,不妒不躁、同心仁爱。从皇宫到民间,一片嘉许之声。她那晚了一月入太子府的妹妹,却是一如既往地与之相反。成日里挑事生非,还时常不顾体制,穿着正妃的服饰招摇过市。姐妹俩本就相似,因此远远地一看,常是认错。有不熟的,见了那偏妃行见王妃的礼,她也不说破,也不觉得愧。这日子久了,众人才是学会分辨,腮上常画斜红的,是那偏妃,不画斜红的,那才是正经的太子妃。” “这当妹妹的不守规矩,不合礼制。太子妃也是狠罚过几回,可一旦罚了好了几日,过后就又是那样。一个罚了又罚,一个认罚再犯,太子妃又不能真把她赶出府去,两个胶着着不放,似都是无旁计可施。 “这等事情,太子自然是会知道。常理的,哪怕是民间,郎君也是偏帮小妾多些。可这太子却是一心向着太子妃,连偏妃的院里都不去。” “众人都道太子本就是苦等数年才娶得娇妻,自是要宠到天上去。再说世间还有哪个女子能比得过太子妃去?得一人而拥天下美色,说的也就是太子了。” “第二年开了春没多久,太子跟二皇子府里均是传出了皇妃有孕的好消息。好事成双,皇帝、皇后大喜。往两边府里赏赐了好些东西。而太子妃,被褒誉品行高贵,姿容无双、才学出色,生俱母仪天下之资。若她诞下皇孙,来日定为明君。” “这皇帝啊,也不知道是有多喜欢这个还未出世的孙儿。不仅断言定是个孙儿,还赐名为“延”,为延绵万年江山之意。更是颁下旨意,册封这个未出世的孙儿为皇太孙!这一来,就是夺了当朝太子登基之后再立太子之权!” 晟王妃停下,看了看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滴滴而下的刘赫,用眼神询问着可能继续再听?刘赫点点头,攥紧了双手,眸中一片坚定! “这道旨意,连同一起赐下的玉圭,便由太子妃供奉着。这玉圭上,不仅有皇帝给那皇孙的赐名赐福,更是把册封皇太孙的诏书复刻于上。太子妃有了这两样,莫说皇后之位,就是几十年后的太后之位,也是稳稳当当,牢不可破的了!” “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又说乐极生悲。果然也是有理的。那年宫里的桃花儿开得尤其娇艳,皇后一下得要两个孙辈本就高兴,又见花开得好,便说是老天也来凑趣。兴冲冲地挑了一日,以赏春为由,大宴群臣及其家眷。那日的宫里皇帝与朝臣们一处,皇后、后宫嫔妃与朝臣家眷们一处,可真是热闹喜兴。” “那日定的事白日游园,晚间开宴。晚宴将开之前,太子妃忽然不适,便由宫婢服侍着去歇一歇。也没多久,另一个宫婢居然哭着嚷着奔来,说撞破了太子妃与二皇子私通!宗室皇亲,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皇帝、皇后自然不信!说是宫婢定然是看错了人。那婢子却说没敢吵醒太子妃,两人还在某个偏殿躺着,只求皇帝、皇后亲自去看。当着众人,皇帝、皇后骑虎难下,只得让那宫婢引着去了那偏殿。” “一到了那里,果然是见太子妃与二皇子赤条条地躺在一起。只是这么多人撞门而进,嘈杂不断,两人居然也未曾被惊醒。不等皇帝皇后作声,二皇子妃已是疯了般的扑过去,对着二皇子又捶又打。她原是知道二皇子那档子抢亲的丑事,如今看见了,也不及想什么,已是气昏了头!” 晟王妃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歉意,更有些难过,辗转着叹了口气:“也亏得是这一扑一打。一来二皇子居然打不醒,二来一近身,二皇子妃便闻到了一股怪异之味。她原是出身行武之家,于这些迷药幻剂也是略有所知些。一下清醒了,便不再哭闹,反对着皇帝、皇后跪下,大呼冤枉。说是太子妃与二皇子应是为奸人设计所害,中了迷药,只求皇帝彻查,还他们二人清白。” “皇帝本来就不信太子妃跟二皇子会做出这等丑事。且不说两人品行如何,就算真要为奸,也不至蠢到在此等明晃晃的地方任凭宫婢发现。既听得二皇子妃如此说,当下就传了御医,又把那宫婢抓了,要当场问个真相。” “太医来了一闻便道太子妃跟二皇子是中了烈性的迷药,说是此时妄说是想打醒他们,就算是被杀了宰了,这二人恐怕也是兀自不知。” “皇帝让太医赶紧去制解药,又是吩咐把二皇子一并带去。忙乱过后再看,这一众人挤在太子妃床前也不成话,便都挪到殿外庭院里,只等审那宫婢。” “不成想,那宫婢也是个出奇的,都未等到严刑拷打便已是招了。” “她道她一直想入太子府为姬妾,求了多次,太子妃始终不肯点头。由此便是由嫉生恨,发誓要毁了太子妃的一世清白。” “她自宫外弄来了迷药,又因是听说过二皇子与太子妃有过纠葛,便在太子妃及二皇子的茶水里下了迷药。太子妃之前不适,就是药性始发。她半道截住了太子妃,说太子正在这偏殿等;转回去又跟二皇子说二皇子妃不适,正在这偏殿歇息。” “如此这般的,生生让两人昏在了一处。随后都是布置好了,才去宴席上喊叫吵嚷,只想让太子妃被抓个不忠不洁、寡廉鲜耻的现行。至此看似真相大白,那宫婢自知是活不成的,看准了时机就拔了侍卫佩剑,自刎而死。” “不过她死前喊出来两句话,到是引人遐想。她喊,太子妃,奴婢本应是用媚药的,只为报答太子妃恩德,才换了迷药!” “她这一喊,便是告诉了众人,她只是个受指使的。这本已结了的事情,却又成了无头公案。” “皇帝、皇后却像是未曾听见那宫婢之言。只是金口玉言的,申斥陷构当诛、警示闲言可憎。又道太子妃、二皇子受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应当好生安抚。而今日之事另人气郁,且毕竟关乎二人名节,日后便不要再提了。。。。。”。 “那日在那里的那些人,哪管是朝堂还是后宅的,哪一个不是满腹算谋,满脑计想。如此经不起推敲的拙劣之计,自然是一眼看穿。太子妃贤德著名,二皇子又是一向仁厚,再加上太子与大将军府的缘故,皇帝就算不说,自也无谁会想去说这个闲话,趟这个浑水。此事至此,也算是平息了。” 一百十四、裂鸿声 晟王妃或是一下说了太多太久,有些疲累;亦或是牵动了某些埋藏已久的心愫,不能释怀,说到此处便是停住了,有些痴痴地望着虚空发怔。 刘赫捧着茶盏,垂首默然着。掀天的震惊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就如火山喷发之后的蛰伏----看似炙灭火熄,然在其内,那火燃仍是不灭不暗,滚滚而流。 茶盏中的茶水,早已凉了。这一汪凉意被捧在刘赫滚热的手心之中,倒是给他添了一息清明。 无暇去管母妃为何今日要来说这“故事”;无心去问待“故事”讲完之后,父王母妃又是要许以何种期许,只是!自己究竟是不是那个“延”?若是,又是如何成了“耀王”活至而今? “焱儿,你觉得,此事会是就此了解了么?”晟王妃似还是怔着,声音悠远。 刘赫拧了拧眉,放下手中茶盏,却给晟王妃又沏一盏,捧到了她的跟前:“依耀焱看。断是不能;了结的。” “为何?跟母妃说说。”晟王妃喝了口茶,神色纷杂地看着刘赫。 “若是了结了,这故事便也是完结了,然母妃显然是还未说完,此为一。方才母妃说了这么多,人人在场,却少了那心机深厚的太子,此为二。此计既出,无杀而回,任谁是指使之人,都是不能善罢甘休,此为三。” 晟王妃显出一丝苦笑:“你父王若有你半分谋思。。。。。。唉。。。。。” “焱儿所说不错。所谓平息原不是终结,而是伊始。” “那日过后,看似一切如常,也无人再提此事。然二皇子妃却是不肯罢休。” “太子妃与二皇子中的迷药,药性生猛,又是寻不到出处配方。太医们试了良久才是试出了解药。可那解药也是无用,二皇子服了虽是醒了一阵儿,之后的几日里却是时不时地就要昏睡过去,醒了也只能恹恹地躺着,一个字都不说,竟像是痴傻了一般。” “二皇子妃本就是个性急火烈的脾气。她本就气恼自家郎君白白受了屈折、遭了投毒,这一日日的不见转好。再想明明那宫婢只是个替死的虎伥,皇帝、皇后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蒙混不查!” “她越想越是不甘,一心只想求皇帝、皇后彻查。然皇帝已是说了此事就此揭过,再不许提,她要冒冒然再去求旨,挨一顿斥责倒也不妨,就怕皇帝由烦生厌,连累了自家郎君日后前程。左右为难之下,她便回了大将军府,想跟父亲讨个主意。” “她父亲说,这事若还要追究,就必得太子出面才是恰当。她想着这也不难,太子妃本也是受了委屈的,太子该当为她出气。然而啊!然而她父亲让她仔细回想那日事发之时,太子是何种对应?又问她皇帝为何不要深究。。。。。。” “她这才想起,那日从始至终,太子都是一言未发,既无有撞破时的愤慨,也无有水落石出时的回护。他只是脸色苍白地站在一边,静静地像在看戏。。。。。。至于皇帝为何不让再说再纠,或者,这指使之人原是太子府的?” “二皇子妃和他父亲说,她约莫着是猜中了。她猜呀,那指使之人当是太子的偏妃,太子妃的亲妹妹!那偏妃一贯僭越,声名在外,定是嫉恨她姐姐到了极致,才是这般作恶。太子该是当时便想到了,一时难堪便是愣怔了。至于皇帝下令封口,应也是为了顾忌太子府跟尚书令府的体面罢。” “呵呵。。。。。”刘赫爆出一串冷笑。 晟王妃有些脸红:“焱儿可是觉得二皇子妃稚幼可笑?而今你是局外人听故事,自然透彻些。可彼时,当局者迷啊!且那二皇子妃也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新妇,她又哪里能想得那样深,那样多?!” “本宫还是接着说罢!要再说慢了,今日怕是回不了家咯!”晟王妃不想再让刘赫“取笑”于那“二皇子妃”,自开自解。 “大将军听了二皇子妃的话,笑而不语。只是告诫她,他的本意并不是让她去寻了太子。可若她执意要去的,就莫抱什么希冀。又说吵一吵、闹一闹也好,免得二皇子府只守不攻,落个窝囊的声明,那来日便是愈加要难了!” “二皇子妃也不曾去细想大将军之言究竟何意,当下便兴冲冲地去了太子府。” “太子并不会见她罢?”刘赫又打断了晟王妃。 “是!确是不见。但焱儿可是能想到这不见之由为何?” 刘赫沉吟着,慢慢说道:“或是会籍因郁成疾之由?” “是!却也不是!”晟王妃倏得握住了刘赫的手:“焱儿,本宫自你幼时便一心祈愿你只像你的母亲。如今看来,老天爷也好,佛祖也好,都是未曾听见本宫之愿啊!” 刘赫手心渗出滴滴湿汗:看来是不用再疑了罢。孤就是那个“延”!既是那“延”,就该多几分镇定自若,就当添几许从容平稳! “母妃,这是又不是,何解?” “当日太子府的宫婢回禀二皇子妃,说自从太子妃回府,太子便是衣不解带守在太子妃跟前,已是几日几夜不曾合眼,也不曾好好用膳。而太子妃纵是吃了再多的药,也是一点不见转好,太子痛心疾首,太医、神医都不知打罚了多少,愈来愈是急躁。这样内外一催,便是添了病温,又是日夜咳个不停,服药也不见好。” “这一府两个主子都是病怏怏的,众人都急得快要自裁之时,忽得就来了个云游的阿尚。说是远远就看见此地上空煞云笼罩,凶蛮异常。出家人奉佛祖旨意救世人于苦难,自是不能坐视不理。因此他寻了过来,到了,才知道凶地就是太子府。” “太子本不在意自己抱恙,只是见太子妃这药石不灵的实在心焦。要知道太子妃一旦有个万一,那可就是一尸两命。本已是走投无路,又见那阿尚说得有模有样,有理有据,便是抱着暂且一试之心,请那阿尚入了府。” “阿尚一入府便说要做法事,又要做上七日。这七日内太子必须时刻不离,起卧作息都得跟他一处。二皇子妃去的那日,可巧便是那法事的第三日。自然是见不着太子的、” 刘赫眯起了双眼,看着一阵微风掠过,催动着庭中桂花树叶婆娑翩迁,影影焯焯的,晦暗不明。 “这样的机谋,实在称不得高明。那太子如此之人,为何却偏用拙策?” “焱儿说得是!可偏就是高人用劣计,才是不让人生疑有它!”晟王妃自嘲着笑道:“那二皇子妃当日也是想啊,众人皆知太子城府难测,这样的人,又岂会去用一个不知名的阿尚来动什么手脚。且看那宫婢说得声情并茂的,她还暗道自己父亲原是多虑想错了!”。 “可这世事啊!就是这样!你道他不会,他就偏偏会!你道是已是见到了深潭之底,哪知这潭底只是入口,之下不知几许深啊!” 一百十五、昼掩扉 刘赫猜度,那阿尚应是在太子棋局中当手筋之用,然依迄今所知来看,这实在也是当不上什么妙着。这等落俗的伎俩应是不会得逞才对,究竟是为何倒是成了呢? “那阿尚是否断了一卦,说太子妃不祥?亦或是那未出世的皇太孙不祥?”刘赫讪笑着问道。 晟王妃答得有些诡秘:“若只是这样,怕是那阿尚活不过三天就要被皇帝砍了头!之后那些事,也不会再有了罢。焱儿,你还是看浅了这人心呐!” “一个游方阿尚在太子府开道作法,皇帝也是许得?”刘赫终归觉得那皇帝该是一直保有清明之人,依着他对太子妃的器重厚望,应是不许再生事端的吧。 “那皇帝自然比不得二皇子妃那般孤陋寡闻,倒是早知道了太子府里到了这样一位阿尚,可他,还是冷眼看着不说话,由着太子去闹。他是未曾料到,这一由着,便会是闹成那般的结局。” “二皇子妃也未曾再去找太子?”刘赫又问。 “自然是去了。她还是掐着法事结束那日去的,只是又扑了空,未曾见着太子。太子府的人只回她说,太子进宫了。” “这接下来的戏啊,可是精彩了!”晟王妃忽的声音都响了几分,像是提示着刘赫,莫被之后听见的给惊到了:“焱儿,这之后无论母妃说了什么,无论你是有多撼,都是不要打断了。你仔仔细细地听着便好。” 不等刘赫应是,晟王妃已是侃侃而诉,一霎那,又回到了春暖花开时的往昔。 原来那日太子进宫,并未去拜见皇帝,而是径直去了皇后宫里。他一见到母后便是伏地而泣,自罪不祥!皇后起先只当他是急糊涂了,便想着好生安慰一番也就罢了。谁知那太子居然说,太子妃跟二皇子至今未曾转好,其因、其祸,全是因他而起。且他之不祥,日后恐是会致灾乱不断,不幸难熄,他是万死难辞其咎! 太子原是自己生的孩儿,又是当朝储君,皇后自然听不得这样的胡言乱语。便问此话原出何人,要将那个人即刻打杀了以绝太子妄念。太子却道自己不疯不颠,亦无有幻念,更不是受人蛊惑,而是亲见了这因果,深恐之下才会来禀明母后,只为往后不生祸端! 皇后无法,只得耐下了性子听他说。谁知这太子说的避祸之法第一条,便是他要出家!皇后又会肯呢?!一下急怒了,大骂太子混账!太子辩驳皇后乃是不知者无畏!同他当日如出一辙。而他,若非是那七日法事之间,阿尚带他回看了前世,也是抵死不能相信。而今既然信了,便唯有此路才能化解前世之劫,保得皇室乃至江山平安。 一旦论到了江山,皇后也是坐不住了。当下便去请了皇帝过来,两人一起要太子说个分明。 太子也不推脱,当下便回道,他前世曾是天下霸主,天生重瞳,神勇无双。一生籍七十余战,未尝败北,身后白骨如山,鲜血若江。然其人刚愎自用、暴虐自负,戕杀前朝帝王在前,迫死忠耿亚父在后。唯猛无德,终致失势,自刎而亡。而那世人都道要天上地下追随于他不惜自尽而亡的美人,实则是被他自刎之前一剑刺死的。 他道自己原是天上星宿下界历劫,不必受那轮回之苦。而那一世杀戮太重,终成孽障。那些剑下冤魂化作阴煞,死死缠绕,不肯相放!他此世生于皇家,这些邪物本为皇家罡气所镇,不敢造孽。而自娶了太子妃,太子妃又有了身孕,便是一日胜过一日地蠢蠢欲动,愈演愈烈。而这煞气防不胜防,虽不能手刃于人,但会于无形间迷惑了人的心智,让其做尽卑劣之事。 太子自述自大婚起,自己便是时不时地喜怒不辩,神思无常,有时竟会全然想不起一个时辰前的所说所做。而至太子妃有喜,此症便是更重了。 逐渐地,便不止是太子一人如此,凡是府里与之亲近之人,皆是怪象丛生,做些违背心性之事。轻的吵闹挑唆不断,重些的竟是大打出手。最不堪的,便是那日诬陷太子妃与二皇子苟且,太子道这也是因太子偏妃染了煞气,被蒙蔽了心智才做下的混事! 这样的恶事愈闹愈烈,不能不忧终有一日会那些前世冤孽会倾巢而动,大杀四方!太子作为一朝储君,为国,为家,为那未出世的孩儿,都该要以身士卒,以保得天下安宁。 皇帝听得是云山雾罩。只当太子是急痴了,便是听了什么都信,看见什么都是生疑。然痴人不能直直点破,当下便先问他,又是怎知那日的罪魁祸首是那偏妃?既知道了,却是为既不治罪?也不罚?要知道她诬赖的,可是当朝的太子妃还有皇帝亲封的世袭罔替之王。 太子禀告道,事发那日回了府,偏妃便是哭着自首了。说自己也不知怎的,近来愈发的嫉恨难平。不仅是恨着自己的亲姐姐,也是恨着太子。这恨搅得她寝食难安,终日如坐针毡。殚精竭虑自以为得了一条妙计,这才收买了宫婢布下了局,只想让太子妃身败名裂,太子痛不欲生,她才是能得了痛快。 而真事发了,她却像被扇醒了似得后悔不迭。因此自请其罪,任凭太子责罚。而太子一来念着此事再提始终损毁皇家颜面,二来又怕尚书令家无法自处,便是暂且压下了。 皇帝听太子回得像是明白又像是混淆,像是有理而却是半点无理,便更信他是痴傻了。还不待他再说什么,皇后却已是忍不住问向太子,为独独何太子妃还有皇太孙会勾起那阴煞? 皇后一问,太子便是涕泪滂沱。道他于法事之中才知,太子妃原就是他前世一剑刺死的美人转世,而他那未出世的孩儿,竟是被他戕杀的前朝皇帝投胎!此二人现身,那些冤魂怨鬼便是寻着了魁首,再也不肯蛰伏受压。 太子哭喊着原是他前世欠了他们,那得道的阿尚虽说于此有两样解法,然他不忍心让前世所负之人再于今世受苦,于是便挑了出家一法,来化难渡劫。 皇后一听便是哭了,追着太子要回她那另一法又为何法。而皇帝却问他,你若出家,便是连江山都不要了么? 太子不回皇后的话,却回皇帝道,既已册立了皇太孙,那孩儿又是帝王转世,只需自幼悉心教导,日后定是一代明君,江山便是无忧。故此他出家,也是不会于社稷一点妨碍。 皇帝听罢冷哼了一声,道是太子累糊涂了,居然连一个不知出处的游方和尚之话也能听得。要知道朝堂、民间虽是重教尊佛,然于这等招摇撞骗、胡诌乱道的假阿尚却是杀一个嫌少,杀一双不够。当下便要去把那阿尚拿下,治个妖言惑众、祸乱超纲之罪。 太子听见皇帝要拿人,死死抵住门口,不让他父皇传人下令。道是此人并非什么江湖游方阿尙,而是东方家族的嫡传弟子,一向避俗隐世。而日前星象有异,此人推算到世间有天罚将至,且涉及之人又原属五行之外,不得不问,不得不管,这才是出山一路寻了过来。要说不信他,已是大不敬,若再要拿他,只怕是上苍也容不下!” 见太子疯癫至此,皇帝是气得七窍生烟。道太子恐不仅是累得痴傻了,更是吃了不知什么,才生出这些幻想来。皇后看着形容枯槁的太子,却是侧影心动,当下便劝开了父子俩。 一边劝着皇帝,太子这是长久不得好生安睡,累过了,才是痴言妄语,且莫怪他;一边暗中让太医熬了安神助眠的药来,混在汤羹中哄他喝下,又安排着让在宫里歇下,只说待他歇好了再是好生商议此事。。。。。。。。 这一夜,皇后全无半点睡意,整宿望着月牙出神,好不容易熬到佛晓,想赶在皇帝上朝之前再是议一议太子之事,却是怎样都唤不醒皇帝了。。。。。。 一百十六、客争棋. 自古无论朝代怎样更替,无论此时信神还是彼刻奉佛,无论历代帝王是如何防备惩戒巫毒邪神之祸,始不能绝这层出不穷的怪力乱神之说! “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龙乃天地间至灵之物都是如此,更何况于大千世界中之区区凡人。人心繁复,有些良善、有些奸佞、有些软弱可欺、有些恃强凌众。。。。。。然无论此处如何以分,这每一种中又是会有“只怨己”或是“只怨他”之异。 而“只怨他”之类,人心大都偏本私己,事事顺遂之时,自是感激是苍天有眼,神佛有助;然一旦孤立无援亦或者是诸事不顺,便会怨天怼地,只恨神佛为何不帮?!若再是到了绝境,那便是什么都不忌讳,什么都是不顾,只求自己能得一个圆满。 正是因着“只怨他”之众生生不息,怪力乱神、巫法幻术才能是经久不绝,常年不衰!而此象不衰,便时不时就会引得家宅不宁甚至朝堂大乱! 大寒朝虔诚于佛、道之教,修寺建窟,以求风调雨顺,江山顺遂。于民间供奉的“羽神”、“紫姑”等,向来也是宽容不禁,并不视其为“乱神”,然皇后此刻看着唤不醒的皇帝,再想起昨日太子说的种种,不免心惊肉跳。一向中正平和之心,也是起了一丝动荡:难不成还是真有讲究?! 太医早就传来看过了,几番请脉看诊皆说陛下脉象有力平缓,脸色也是如常样的康健,一点也无有不妥之处。要问为何就是唤不醒?太医当真是找不出一点头绪,道陛下此刻就如日常沉睡,要找症结,实在无从下手。 皇后也是经历风雨之人,当机立断传召下去罢了早朝,且从即日起,往后七日群臣均是不用上朝。至于为何,那便是皇帝昨日赏花受了风邪之热,不疏滞于表,浑身起了疹子,因此受不得风,也见不得光,只能静养。 春日花盛,受了风邪起疹之人也是不少,因此众人倒是不疑。皇后此举不仅免了群臣猜忌,更是绝了后宫嫔妃探视之路。至于知情的宫婢、太医们,全都圈在了皇帝寝宫,外加侍卫看守,一个都不得出去。皇后严旨,无论何时何地何人,只要于如今之事提起一字,那便是九族株连,杀无赦! 皇后虽是暂时平稳住了前朝后宫,但于皇帝这“病”却仍是束手无策。正觉走投无路之时,太子却是闻讯而来。 皇后再是瞒天过海,也断不能瞒过太子去。万一皇帝要有个好歹,太子可是稳固江山的唯一保障。因此急急地拖过了太子,也先不管他昨日说的那些个疯话,只想商议了如何再去寻些名医,再有便是万一皇帝不起,这后续之事。 太子却是苦笑连连,道母后啊,昨日孤所说种种,父皇是一样不信,一句不听。孤也是说过,这不信已是大不敬,怕有天罚。如今父皇身体无恙但沉睡不醒,应当就是应了罚了。 依照皇后的性子,本是不应也不会信这些无稽之事。但如今事涉之人乃是自己郎君、儿郎、儿媳乃至是孙儿,或者也终会轮到自己。旁的先不问真假,这皇帝之事就已是蹊跷古怪至极----昨日明明都在一处,吃的、使的、用的,哪一样都是相同,除了自己夜不能眠便是再寻不出两样之事,到了今日,自己倒是无事,皇帝却得了怪症。 人说病急乱投医,本就心里动荡的皇后,此刻对着寻不着因由之事,虽是不愿认,但却是不自知地信了太子几分。可一旦想到终结此种乱相之法居然是要太子出家,便更是像被挖了心似得痛不欲生。待她猛悟昨日里太子说过还有一法时,太子却是死不肯说,只道他要先回去太子府一趟,请教下那阿尚,看父皇此症可是有解。 皇后不肯,她是怕太子一旦回去便是要出家随了那阿尚云游而去。说若是如此,请那阿尚进宫即可,为何定是要回去?太子听了是哀号连连,说他若要再留于宫中,只怕母后也是难保无恙。 皇后问,既是难保本宫无恙,你昨日倒是为何要进宫而来?那时倒是不怕连累你父皇母后? 太子辩解本是想进宫表明了心意即刻就走,也不曾料到父皇会是有如此说辞,而今怕是已起激变,故此不敢再留。且阿尚只渡有缘之人,贸贸然去请他,非但不能成,反而会跟父皇一样,犯了不敬。 皇后不听,执意要着人去请那阿尚进宫。太子无奈,只得陪皇后干坐在皇帝寝宫。坐着坐着,居然念起经来。皇后本就一夜未睡,又是遇事忧心不已,这一旦坐定了,又听着经文,便再也止不住那困倦席卷而来。强撑了一会儿,实在是熬不住了,便说要小憩一会儿。只等请的阿尚到了,才喊她起来。 待等去请人又跑空的侍卫前来禀告,宫婢想去喊起皇后时,皇后竟然是跟皇帝一样,左右都是喊不醒了! 先是皇帝,接着又是皇后,均是毫无因由地沉睡不醒。宫婢、太医均吓得脸都是青了,合宫上下一起跪在太子跟前,只求太子恕罪。 太子潸然一笑,说道尔等本无罪,又何来要恕之由?尔等稍安勿躁,且听皇后先前之命行事,帝后本就无恙,不出一日,便会雨过云开,一切如常。 太子说罢就要离宫而去,一太医见这寝宫只剩下倒下的帝、后以及一群手足无措的臣下奴婢,情急之下追问殿下此去何意?又是何时会返? 太子停步转头,眯起了那双狭长的瑞凤眼,似有似无地说了一句:此症结原本在孤,孤自有主张。 此后,皇帝寝殿内的宫婢、太医们,便是用”度日如年“也不足以形容之状,一点一点地捱过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眼见金乌西落,余霞成绮,太子却是还不见返。。 几个胆大的太医、宫婢正商议着该不该要去请了贵嫔娘娘前来住持这无头之局,只听得皇后威厉之声自后殿响起:“尔等倒是有几个脑袋可砍?尔等九族又是有几个脑袋可砍?! 一百十七、一壶天 众人乍听皇后怒叱,又撼又喜,又惊又怕。这撼喜的,是皇后果然不药而愈;而惊怕的则就是非但太子已然不见,众人更是要违了皇后旨意要去另寻人来。 不料皇后却是略过违旨一事,只问太子详情,等问清了,不住地蹙眉怨叹:果真是如此的么?当下也不曾喊侍卫绑了殿内一众人去砍了脑袋,只是吩咐那几个吓得险些瘫倒的御医快去看看皇帝。 原来皇帝竟然是跟皇后在某一时分同时醒来。皇后一睁眼只愣怔了一会儿便是急跃而起,不及回想方才梦中景象,也不及问安虽已醒来但兀自不语的皇帝,只顾急冲冲得要看见太子。哪知太子已是离宫多时, 皇后焦急之下,也是庆幸皇帝已是苏醒----至少,朝堂不会乱了;----至少,有了话事人了! 御医们一番诊视之下,禀道:龙体无恙,回转头又是请了皇后的脉,也是同皇帝一般无二。 至此宫婢、御医们总算是松下了气,这无端的异症又是无端地解了,虽是毫无医理可依可论,然此事总是过去了。至于日后可会反复?此刻谁还又在意那些?只要如今项保住了项上人头,便是上上大吉。 皇后遣众人至前殿候着,自己围着尚在沉思的皇帝团团乱转,都已经是告诉了皇帝,太子怕是十有八九已然出了城,皇帝为何不急? 良久之后皇帝才是问了一句:皇后可信?皇后自知皇帝所问何事,只道:我们如今信不信的但不要紧,要紧的是太子信了。太子既信了,除非皇帝是真舍得让他出家,否则必然是要管上一管。 皇后当即也不顾皇帝是作何而想,传了侍卫就令他们前去太子府请太子进宫。然就如同先前去请那阿尚一样,侍卫们空跑而回。若说要有不同,那便是带来一封太子留书以及好些消息回来。 侍卫回禀,太子出宫回府,头一件事便是遣散了府中一众姬妾,却独留了太子妃亲妹。太子原意是那偏妃设计陷害了太子妃,但始终两人乃是嫡亲手足,故要如何惩治责罚,都是留予太子妃定夺。然那偏妃却不是个有担当的,一旦听得了消息便是收拾了细软,买通了奴婢,太子前脚出府,她后脚便是走脱了。 这第二件,乃是留书两封,一封写予帝后,一封则留予太子妃。待等搁笔,太子便是脱了日常服饰,换上了衲衣,随着那游方阿尚飘然而去。 然太子妃,却是在太子离府后一个多时辰之后离奇地清醒了。侍卫去时,竟是她将太子留书交予了他们,至于旁的,太子妃是一字未说,一语未提。 皇后着紧着问太子妃转醒的时辰,两下一碰,竟然是跟帝后的一样,皇后不禁心下呯呯乱跳,又忙差人去问二皇子如何,那人走到半道便是碰上了二皇子府前来报信的奴婢,说是二皇子也已是恢复如常,不再癔症了。 事到如今,皇后于太子所说的“无稽之言”是信了大半。而皇帝却是前所未有的深沉默然,任凭皇后拿捏着事情的轻重缓急,始终不表心迹,晦暗不明。 皇后念着太子妃有孕在身,先是被人下药,再是昏沉不醒,待醒了,太子却是不告而别,这连番的遭遇打击,只怕她会有个好歹。忙另着御医去看她,又问侍卫见她时,她可曾是六神无主,不料想侍卫回的却是:太子妃一如往常,并无不同! 皇后止不住有些气恼:哪怕是寻常民间夫妻,郎君若不见了,娘子不也是该急得魂不守舍?如今不见的可不仅是她郎君,更是当朝太子!太子的安危不但关乎太子府的兴衰,更是关系到朝堂天下。怎的太子妃之心就如此之大?居然满不在意?! 若不然便是这迷药吃得她懵怔了,皇后只得这般想了,才是略觉得开解了些。 太子妃既无大碍,也是着了御医去看,皇后便不想再管了。毕竟如今寻到太子才是头等大事!皇后一想到太子,又是惴惴难安。难不成自己这养了二十载的儿郎,当真会是那“羽神”托世?当真是有孽债未尝而要这世来还? 皇后打开了太子留书,一看之下,差些又是昏厥过去。太子在此信中又是累述了一遍各种因由,又是再三肯请父皇母后厚待太子妃,另又书“只待公子出世,望父皇母后悉心教导。此公子本乃帝星转世。。。。。。来日定为江山之擎,我朝之幸!”此类等等。皇后颤抖着看完这“托孤”之信,想到母子此别可能既是生死两隔,再也是忍不住,撼动大哭。 虽是绝望,虽是揪心,皇后还是一心想了要寻了太子回来。算算时辰,太子跟着那阿尚也是走不得太远,当下便按着东南西北遣出四路侍卫,一路搜寻过去。诚然,这些侍卫连同太子府一众仆从也是一样得了诏令,若于此事有一字走漏,诛杀九族,一个不留! 之后数日,皇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心急火燎、满心满脑地只等着“寻到太子”的消息传来。好在之前宣旨皇帝龙体抱恙,不得上朝,只令各部司各司其职;知情之人又是下了死令封口,故上至朝堂,下至民间,倒是未察天家有异。 眼见皇后一日急愈一日,气性日渐暴躁,日常里,要么责怪太子妃无情寡义,要么暗指皇帝自负不能听言。伺候帝后的宫婢们个个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个字,不敢多呼一口气,只怕是一个不慎了惹脑了皇后,自己连带着九族的脑袋就此搬家。 如此过了半月,还不得太子消息的皇后已是被自己磨折得脱了人形。那一日又是寻到了事由,满腔的不满不忿直指皇帝而去。皇后道如今这许多异常之事摆在眼前,皇帝却仍是“高高挂起”,不闻不问。分明就是不信太子,不疼太子。若疼若信,太子就不会失心疯似得出家而走,抛下江山都是不要! 此时一贯冷眼旁观的皇帝却是开了金口,他道:太子已非孩童,不需朕疼。若皇后问朕是否信他?朕倒是有答----若是寻不见太子,朕便信他,但若寻得到,朕便是绝不能信! 彼时的皇后已是失了平日里的宽稳冷静,自是不愿去解皇帝此话深意。仍是一味哭闹着从此母子离心离德离人。忽又想起太子妃自太子出走,妄说进宫请安问候,就连报一句腹中孩儿平安都是无有,当下对太子妃又是憎恶了几分。 闹哄哄地一月有余,皇帝业已“小恙痊愈”,每日早朝。众臣不见太子,均问太子安否,皇帝只说太子妃与二皇子遭陷一事已是查实,乃太子妃偏妃所为。太子妃因此大病一场,又是有孕在身,故此特是准了太子些日子在家中陪伴宽慰。 朝臣们自也对太子府遣散姬妾有所耳闻,几事合一,都道原是太子妃受了陷害,得了委屈,太子不愿此景再现,才是把后宫清了个干净,又是专心陪伴太子妃,实乃情深意重之人!国得储君如此,也是大幸! 夸过了太子,众臣又是转回目光盯着尚书令不放。尚书令家一门二女郎,倒是生出个天壤之别。如今小的害了大的,这做父亲的又会是怎样做法? 尚书令毫不含糊,不隔几日便是将那落跑的小女郎从族谱中除名,并褫夺了她的姓名。道是从此本家只得一位女郎,再无其二。。 大将军日日上朝,众人各事都是看得一清二楚。闲暇间去往二皇子府探视自家出嫁的女郎,告诫那夫妻俩此时最宜称病,应是闭门谢客。二皇子妃尚陷在二皇子痊愈的喜悦中不能自拔,听见父亲如此警示,颇感莫名,并不以为意。反倒是二皇子像转了性似得,不再莽撞不顾,对岳丈之言字字遵从。二皇子妃不解,问父、问夫倒是为何?大将军长叹一声,只说:这天,只怕是要六月飞雪了! 一百十八、双朔辩 转眼芍药花开,宫里这满园的艳色,非但不曾让皇后觉得几分舒畅,反而更添了愁怨。 太子出走已是两月有余,虽是搜寻不断,仍是影踪全无。论起来这至今能到的寺院、庙堂都是寻过又守着人了,关卡城门也是无有松懈,怎的太子就跟就地消失了似的,遍寻不着。 太子妃还是未曾进宫请过安,也无有打听过太子讯息,静谧地诡异;二皇子身子虽是好了,可不几日又反复起来,听去瞧的御医说,往日这么精壮神气的一个人,现今时不时地就要瞌睡恍惚,脾胃也是不好,竟是快要瘦得皮包骨了! 最气人的便是皇帝!心里竟然像已经是没有了太子这个人!无论皇后是哭、是闹、是哄、是骗,皇帝都是那句“皇后按自己的意思做便好”,再没有一丝挂怀。 然皇帝倒是着了善于安胎的御医去了太子府照看太子妃,又是遣了精于调和的去了二皇子府,这于皇后看来,就皇帝是打定了主意,之后要么立了皇孙,要么立了二皇子为储。 每当静心细思,皇后也是知道皇帝是从来不信太子那番说辞,并斥之为“妄人妄言”!对于那些异象,皇帝也是认定了不是天意而是人为。可皇后却是有些信了----抛开那些奇事不说,他太子他已是太子,立于众生之端,无人能撼!既如此,这般折腾又是所为何来?全然找不到企图! 论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二皇子也好,皇孙也罢,也都是自己骨血。要是没有太子这“今世还孽”这一说,只是天不假年地没了,皇帝再要立谁为继,皇后都是不会纠肠掏心似得难过。只是如今人还在,皇后便是不能相舍。 这一日侍卫来报,说是在京郊一所寺院中,似是看见了拐了太子出家的云游阿上,已是看管了起来。皇后激悦万分,一边让人去报于皇帝,一边竟是自己改装出宫,要亲自去找了太子回来。 皇帝得报,大呼“糊涂”!即刻下诏要去追了皇后回来,然只一息又变了心意,收回了成命,又道:图穷匕见。 皇后赶了一路,待见着阿尚时,只问:太子如何所在何处?那阿尚唱了一句佛笑答道:太子自在该在之处。 皇后闻言气恼,但念他如今还攥着太子的性命,只得放下身姿,还是好声好言,又道:只要太子随了本宫回去,于你之一切便是既往不咎。不仅既往不咎,阿尚若要田地财帛,尽管说来,本宫定是无一驳回, 那阿尚却是无所触动,只回道太子殿下一心出家。皇后娘娘见了也是无用、又何必徒增烦扰。皇后见寻常的手段无用,便是散退了众人,只留阿尚与她一室而处。 众人一退,皇后娘娘对着阿尚便是福了一礼,只道:如今就当我是个民间的寻常母亲,要见一回莫名而走的亲儿,阿尚都不可怜则个?况且太子这一走,丢下的可不光是父母,更有那未出世的孩儿,出家人积福缘,阿上拆得一家四零五落地,只怕是要没有福报。 那阿尚见皇后行礼,也不惊,听皇后话中带刺,也不恼,只说太子跟了贫道出家,正是为了父母,孩儿的福缘。太子本就是羽神转世,又是舍己为家、为国,贫道能够渡他,倒是积了大福缘。 阿尚一提此话,皇后便是肝胆俱裂,说这朗朗乾坤之下,又哪里会来这些阴魂孽债?!若阿尚真是得道高人,又为何非要以太子出家才是能解?且东方世家向来是为儒家大学,又是自哪里出了一个佛门的阿尚? 阿尚当下便为皇后解惑,说道早在汉武大帝之时,东方家有一名士便是东皇太一坐下弟子。自此东方世家虽不能人人与那先祖一样修成正果,但于天机却是能窥得一二。然祖训有示,天道循环自有法则,泄露天机必遭天谴。然此次是众星宿缠集一处,又因前世孽缘不尽招惹了许多孤煞游戾,若是不理,便会天下大乱。故此上表请了天旨,得天道授意之下才是来解此难。 至于为何是个阿尚,只因是如此身份易得信,易行事。 皇后听得不尴不尬,如此说,这阿尚竟不是个阿尚,若不是个阿尚,那太子便是不曾出家了?可见他这神叨之状,本已信了七分的,倒又是退了三分。这实是难辩他所说为实,还是他只是个俳优般的人物? 皇后立即就问你既不是阿尚,这太子出家一说又是从何而来?东方阿尚回道:出家出世乃是在心,不在于表。太子抛却凡尘种种,不再流连,便是出家。皇后拘泥于形,难怪参悟不到天道。 皇后才不想参悟什么天道不天道的,她只想太子回朝,母子团聚。这分离了几月,之前太子的种种缺失在皇后这里竟是全然消失了般,影踪全无,剩下的,便只是太子的孝悌忠良、谦和温文。 皇后止不住得寻思,若太子当真是那羽神转世,那于江山也是一大幸事!试想一位勇冠天下又是文韬出众的帝王,又是哪个敢来小觑侵犯?且他已是通晓了前生往事,定是不会再犯雷同之错。如此这般,江山定是铁打般的强固,千年万年屹立不倒。 一想到这些,皇后便是更不踏实了。她一直记得那日太子说过还有一法可解此难。既有他法,为何又要太子独抗?!难道只是为了此事过于离奇蹊跷,而无人信他么?若是无人会信,太子自然也就只能凭借一己之力化灾解难,别无他法。 皇后思虑渐渐清明:既然太子信有此事,既然太子为此能抛家弃国,那么母后也自然也是能信!只要母后信了,便就可求得东方阿尚道出那另外一法,只要是知道了那法为何,管他是谁,管是要做些甚么,只要不是弑父杀母,那便是都使得。 既然定了心意,也就不再迟疑,皇后对着东方阿尚又是一礼,再道:若按太子说述,若按这转世的星宿大小来论,羽神该是最不可委屈的。阿尚如今让太子出家虽看似是为前世恕罪,实则是断了他今生的福钵。若是羽神今生福缘不够,来世岂不是还是遭难?除非是只有一法,但凡是有第二可选的,就必不该是让羽神担祸。且羽神一心舍己,已是大善大贤之举。阿尚若还要执意不肯吐口,那本宫便只好此刻杀了阿尚,再自裁赔罪罢! 东方阿尚一听便是疾呼“不致于此”,说原是太子一心执意要保了太子妃与公子,他是万般无奈之下,才是用此下策。 皇后一听急眼,太子出家原是下策么?那上策倒是什么? 东方阿尚又道,皇后即使知晓了也是无用,只要太子不肯,又能如何? 事到如今,皇后还有什么舍不下的?她道你只管说来,太子不肯,本宫肯便是了!这朝堂上下,还有本宫不能办的事么?? 东方阿尚见皇后意诀志坚,也不再扭捏作态,当下便把那解难的“首策”详详尽尽地道了出来。 一百十九、阴崖雪 东方阿尚先提的,竟是尚在腹中的皇太孙。他道公子此生有两愿待偿。一为前世惨遭屠戮之仇,二为叔父篡权谋逆之恨。两厢相较,还是后者更是为孽。 败国之君之亡,虽是惨烈哀怜,然毕竟是国之争端,故虽有愤恨不甘,也是天道循环。 而公子前世叔父,不仅假传诏书逼死亲兄,更是不分男女,屠尽了手足。虽说公子逃过此劫,最终也是登了大宝。然只得四十余日便是自搏手脚,敗降于人,终致身死。 若非叔父谋逆在前,若是公子父亲得承大统,国未必亡,仇也无由添。故于公子看,此乃国仇,更是家恨。 因果之下,公子今世投身为羽王今世之子。所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原本只要做得这一世父子,为父的为儿劬劳一生,也就是化解了前世冤仇。怎奈羽王命运多舛,这嫡妻王妃,居然也是前世孽账未偿之人。 冤怨相会,引得无数厉魂聚首不散,也是激起了公子元魂本已逐日消亡的仇怨。毕竟魂魄智识不全,一旦仇起便是不分不辩,只顾宣泄怨气。 皇后听他说了半日,也并不是个解法,只在说因,当即摆摆手道:何因不要紧,如何解才是要紧。 东方阿尚道皇后莫急,毕竟太子他们三人相牵相绊,这因是必须要交代清楚了,才能有解。皇后又道:本宫算是听清了一件事,那便是若无有太子妃,这孩儿竟是托生在哪个的肚子里,都是无事的,对否? 东方阿尚点头称是。道若是托生在别人那里,公子了不得便是顽皮些,能闯祸些,多让父亲操些心罢了。 皇后不再言语,也是知道了原来太子妃是那症结。只是她毕竟只是眷属,今立明废全凭皇家取舍,根本无有她置喙之地,倒是又能生出什么事来? 阿尚知道皇后必然是在默想太子妃之事,便道:那太子妃前世本不愿殉,羽王不舍爱姬,又是担怕她为敌军所掳有失清白,这才是一剑赐死,招来了她的滔天恨意。这恨意让她迟迟不愿归位,一心只待羽王转世,就要一雪前仇。她好不易等得羽王今生转世于太子之身,费尽了周折,洞晓了天机,才是托生在尚书令府。 东方阿尚说完还道了一声“幸哉!”还好是今生不晓前生之事,万般种种,只是元魂作祟,不然太子怕早已魂回九天,只能待下世投胎,才能以仁德以报天下,化前世之戾了! 听了这么许多,始终也不得其要,皇后已是全无耐心再让东方絮叨,她道:如今本宫信也是信了,不信也是信了。这元魂也好,前生也罢,倒是听够了。你且爽快把解法说来便好。本宫只想太子回朝,再无有他! 东方阿尚对皇后施了一礼,说此法虽是可保太子无恙,但还是免不得有人为此伤心劳神,况且若是皇帝陛下于此有疑,又该当如何?! 皇后愈加不耐,说皇帝陛下是否有疑本宫尚且不知,但若阿尚还要推三阻四,本宫第一个要疑了!阿尚口口声声说是有解,然到此时,本宫竟是一字未曾听得,且说是太子与阿尚一处,本宫也是未曾见得。。。。。。。 东方阿尚听得皇后责怪,非但不恼不急不怕,反而倒是像落了心,笑了笑道:皇后若想见着太子,怕是还需多些耐心。只怕要等此事了结圆满,太子方可放下心事,重返凡尘! 皇后意味深长地与东方阿尚对视许久,叹了口气道:自当是要圆满。本宫的神思但不能付之东流。 东方阿尚再不拖延,总共说了三条 其一,太子妃需得出家修行,终身不得还俗。只有日日诵经奉佛,才是能洗去她那一生凶戾之气。待到成道圆寂之时,便是星宿归位之刻。这一世,也算是修成了大功德了! 其二、未出世的太子府公子,未来不能养在太子府,不能养在皇宫,更不能养在出家的太子妃跟前。因他的心魔所指是篡位的叔父,故此是当要找一位嫡亲的叔父来养。且因着前世的缘故,不能过继为嫡,只能为庶。而这叔父,不能异地就藩,也不能在朝堂司职,但必要是离得兄长近,必要忠义两全,只有如此,才是能让那公子体会了“兄让弟恭谦”之情,以此化解了前世不得之怨,而皇室也终能得个“子孙皆兴隆”。可若万一那叔父起了异心,那公子就回是旧夙不除更添新怨,一旦如此,届时就是江山倒置,宗室绝灭! 其三、如此种种皆是天道。此二法无论怎样取舍都是只能得其一,无论是谁起了侥幸,想要兼得,那便是要遭天罚!另若是一心有疑,不肯信者,无论是轻重缓急,总有一日也是必遭天谴! 东方阿尚说完,还不忘问了一句:皇后对于这天罚当是记忆犹新罢! 事到如今,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竟是对的!自己那半信却是错得不能再错!然又怎样?!然又如何?!两相权衡取其重,自当是顾全了太子才是首要!且那东方阿尚阴阳怪气的意思,竟是可以操纵“天罚”,自己与皇帝已是毫无知觉地着过一次道了,谁又会知何时会是其二?谁又回知自己这长子是布下了多大的网,又是布了多久?! 若问太子为何要大费周章,只为废一个嫡妻,弃一个嫡长子,圈禁唯一的亲弟。。。。。。皇后默默自叹一声:本宫竟是猜不透自己生养的孩儿啊! 然既已来了,既已定了,再多的惆怅也是惘然。皇后硬硬心肠:太子妃可以再娶,皇孙可以再生。若觉太子妃委屈了,为她建一个庵堂都是可以,日后左右不改她的用度便是;若觉得嫡长孙亏待了,过继庶出只当嫡出养着就好,日后等大了,另外封个藩王,这一世也是无忧了;至于二皇儿,他已是与太子之位无缘,日后本就该是忠义于兄。只是如今外藩显然是不成了,那便多在京里多贴补些产业于他,也就是了。 自古皇室多恩怨。兄弟相残,父子互弑比比皆是。皇后虽是对太子的阴谋设计有感于伤,然退一步,他毕竟未曾是要了谁的性命,也是留了一线。且坐江山,当帝王,自然是要多谢心思谋略,毕竟如今不是征战之时,无需二皇子与他岳家那般的勇武之人! 当下皇后便与东方商定,待等一切尘埃落定,太子便会出关回宫,一切,又会是跟从前那般,一无更改! 皇后离了那里,却并不回宫,一路径直,到了太子府。太子妃见皇后亲至,虽是意外,也还镇定,然皇后见着太子妃那略已显怀的肚子,却是泛起了心酸。怎奈何!这母子俩的命运不济啊! 皇后喊了太子妃进到内室密谈良久。待出来之时,太子妃一如既往的宁静沉着,皇后倒是泪痕涟涟。。 皇后出了太子府,又是急往二皇子府而去。本以为会跟在太子府一样顺遂,却不料天不助她,起了好一番风波! 一百二十、六月霏 要说皇后入了二皇子府,碰着的第一件变扭,就是二皇子称病不出。这儿郎不在,只跟媳妇说事,多少是有些不畅的。这儿媳可是声名在外,脾性豪爽急躁,娘家又是皇帝倚重的大将军府,言语之间必是得多拿捏些。 且如今要说的非是一般的难事,尴尬事,而是打着一个离奇非常的幌子,说一件明着要二皇子吃亏的事儿!或者还不仅是吃亏吧,这可是一世的安危。 然而箭在弦上,又怎能不发?皇后先是告诉了二皇子妃,她与皇帝忽然莫名昏睡之事,再是牵出了他们竟与二皇太子妃同时苏醒的异状,循循而进,最终道出了“羽神转世,旧孽缠身”的说法。待她说完了这解难之法,二皇子妃早已是面红耳赤,激愤难掩了。 皇后见她嘴唇都是要咬破了,一半安慰,一半胁迫着说道:太子妃为解此劫已是自愿出家,你们却是多得了一位公子,若说不就藩是折损,也是不恰当。京里又是什么地方能必得的,本宫做主在京郊予你们些田地产业就是是了!且这世袭罔替不变,你腹中的公子,来日也是一样的王爷,届时再去就藩,京中、外埠一处不减,岂不是两全其美。 二皇子妃并不曾应,也是不吵。只道她是嫁过来的,且是新妇。如此之大的事,自然是要郎君做主。然二皇子现今病骨支离的,都是不能起床拜见母后,这样的大事,也不知何时才是能清醒了听得明白。。。。。。 二皇子妃的应对,让皇后觉得自己好似一拳打在棉花里。横竖的,也是挑不出她这话有什么不是。然总不能让她这样拖延着,这里要是不应,一会儿回宫于皇帝那里就是愈发的难办。当下狠狠心道:本宫也不是为了与你们商量而来。本就是知会而已。二皇子妃切莫弄错了。 皇后既发难,二皇子妃也就拿出了秉性就迎面而上,说道:母后勿来吓唬于我。我本就是个野惯的,图的也就是二皇子日后就藩,我能比在京中自在些。如今这说改就改,我定是不乐意的。且这本就是你们皇家的事,又与我何干?倒要我搭上一世?至不济的,待我生下了这孩儿,我还是回大将军府做女郎去,倒也舒畅! 皇后知道二皇子妃胆大,却不想会是大至如此。一时间被噎住了不知再怎么迫她。二皇子妃起了性子,却还紧追不放,又道:这一堆的怪事,我也是害怕。好歹的,我娘家兵戈之气重些,有那奸佞的,不管是人是鬼是神,总要离了远些,这样竟还是娘家好些。且此事既只需知会这府里的,那父皇下了旨意就得,等接了旨,我自会打算去留。 皇后此刻竟是觉得太子妃那冰山一样的样子看起来暖些。想方才无论与她说什么,她都是应喏,无有一丝悖驳。而这素日艳阳似的二皇子妃,而今伶牙俐齿的,竟只顾着自己活得舒畅,一点不念夫妻之情。不念夫妻之情,总该念着母子之情吧? 皇后指着她也已隆起的小腹问道:你若回了大将军府,是断不能带走这孩儿的。你倒是舍得? 二皇子妃轻嗤了一声:人是要处久了才是生情。母子也是一样。我要是回去了,二皇子总是还要再娶,这一个不是亲生的是养,两个那也是养,又如何了?只是我生的,必定是为嫡长子,不然自我到我娘家,定是不能应的! 皇后是给她气得拂袖而去,既然你要皇帝旨意,那便给你皇帝旨意!本宫管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回宫只说你应了就好。若是你真的要抛夫弃子,做不成王妃的可是你,要被人唾弃的也是你,日后被自己孩儿记恨的还是你!一个弃妃,这辈子还想另嫁不成?! 然而趁怒而走的皇后,越是临近宫门了也越忐忑起来。哪怕是太子妃应承了,哪怕是可以不理二皇子妃,皇帝这里倒是要怎样才能过得去这关?一个不慎,皇帝暴怒之下废了太子可怎生是好?今日这一遭走回来,皇后与太子妃婆媳情分已尽,与二皇子妃那是快要成仇!皇帝无论是改立了二皇子还是皇太孙,都不用等到“易主换代”,自己的好时光就已是到了头! 如今可不仅是为了太子了,皇后更要为了自己,把这“前孽”之事解完满了。想着皇帝一向盛宠于己,又是有兄弟在朝堂立足,皇后壮起了十二分的胆色,只想与皇帝一讲“一动不如一静”、“江山需得平稳”之理。 可真等回了宫、到了皇帝跟前,皇后只觉得手脚冰凉,魂都似飘走了!离宫时还好好的皇帝,此刻居然又是躺下了。虽然不曾昏睡,虽然看似如常,可那双眸子里是再寻不到一星光亮,一丝神采。。。。。。皇帝竟是痴了样,只是躺着发呆。喊他,不应!拉他,不动!任你是摇他,拍他,怎样唤他,叫他,他都是不惊不动。除却呼吸,再无生气。 皇后问陛下怎会如此,宫婢道:奴婢们万死!却是不知!陛下只说有些乏累,躺下后就是这样。。。。。。御医们道:臣等万死!却也是不知!陛下这病同先前一致,毫无医理可说。。。。。。 皇后悲苦难言:尔等不知!本宫却知!那是有人非但要本宫骑虎难下,更是要本宫把虎当作了千里马来用!悔么?恨么?居然偏心于一个一而再、再而三谋算至亲之人!?或者,这才是帝王之道?!只是如今念这些乱糟糟的又有何用?皇帝不好,二皇子也是不好,这并不是“天罚”,而是“人罚”,若是动得慢了,只怕父子二人性命堪忧! 皇后但觉一腔愤慨无处可泄:太子不可废,然他的奴才能杀能剐!待风波过后,本宫定是要将这些暗地里“纵鬼”的,一个一个地寻了出来,诛杀了九族!挫骨扬灰。。。。。。 是日夜深之后,皇后私拟了两道谕旨,盖上了玉玺。次日这两道谕旨便是分别传至了太子府、二皇子府。 太子妃接了旨,竟是什么都没有收拾,只带着几个陪嫁的奴婢便回了娘家。 二皇子府却是没有寻到接旨之人。二皇子卧床难起,二皇子妃昨日便已是又哭又闹地回了大将军府。尴尬之下,只能由管家充当了主子,草草收场! 皇后又假皇帝之名昭告天下,洋洋洒洒数百言道:皇帝突发宿疾,沉疴难起。太子孝悌,愿以一己阳寿为祭,为父祈福。因此触动天道,太子妃反得天启----太子原为上古神灵托生,此生为救苍生于水火之中而来,若舍阳寿则触犯天道,必将以江山黎民以罚。太子妃有感于天,又撼于太子,亦为以凡胎之人侍奉于太子左右而自惭,终以大德为上,自请出家替代太子修行,为皇帝祈安、为江山祈福。朝廷念其忠心良善,将于京郊修“水莲寺”为皇家寺院,供太子妃出家后修行所用。太子妃则是会在寺院修成后,正式落发,从此别过红尘。 至于太子妃腹中的太子骨血,也只是说按天道意愿,将过继于二皇子膝下,以添江山福泽。 此诏一出,太子党羽幕僚纷纷附和、恭祝之声此起彼伏,声势滔天。芸芸众众称颂太子为天赐之帝,忠孝无双,恭俭爱民。。。。。。 翌日,尚书令递上了辞呈,说是年长体衰,只求得回原籍,读书修心。从此门户紧闭,只等皇帝准奏,便是启程回乡。。 而二皇子妃,虽是二皇子拖着病体一次又一次地前去央求她回府,却仍是不为所动,赖在娘家就是不回。更有甚者,因是嫌二皇子去得多了,她的兄弟们便是霸住了将军府的门再不让进。知情之人也是扼腕叹息,说只以为大将军是仁义刚正之人,却不料他也是个徇私的!无非就是个外藩之事,他却是由着自家女郎胡闹不算,更是纵容儿郎们为难一个落魄王爷。。。。。。 一百二十一、萼含雪 皇后自此下了这三道诏令,便是守着皇帝等着太子,候着云开雾散。这该办的都已是办了,太子也该是回宫,也该是放过了他的父皇母后、亲弟弟了罢? 一晃七日,朝堂众臣告病的告病,辞官的辞官,剩下的已尽是太子嫡系。唯一一个脱跳于任何派势的大将军,却是日日骂娘,只说自家女郎命苦,二皇子如今是顽疾难除,形同废人,她这一世算是被门亲事给毁尽了! 皇帝还是魂灵出窍的模样,能吃,能睡,却是不能思,不可言。皇后当日凭着一腔急迫,一股莽劲翻覆了整个朝堂,乱了遍地的人心,如今既不见太子回朝,也不见皇帝、二皇儿转好,一颗心便被愧悔慢慢占据,不觉间,两鬓飞霜,神衰色褪。 这日说来也是出奇。日已过午,未曾有一份奏章送至皇帝寝殿,也未曾有一事来报。这些时日皇后虽为日日处置朝政有些心烦,然而要无事了,也是觉得心慌,待想出去看个究竟,却已是踏不过殿门! 皇后呵斥着拦住她的宫婢,怒不可遏。然那宫婢边行着礼边道:太子回朝监国,已无需再劳动皇后问政。传太子旨意,请父皇母后好生休养,以安圣躬。 皇后望着殿前那些个甲胄齐全侍卫,再无有气力去争,去抗,当下仰天长叹: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太子自此坐了朝堂,之前那些称病的,辞官的,他是无一不准,并都是赐了财帛说是需让众臣得个“衣锦还乡”。为此空缺的官职,也是唯才是用,并不亲厚自己的幕僚。而于民间,又是核减税负,又是减征劳役。。。。。。当真是合了“羽王降世,救黎民于水火”之说!若不是还称他为“殿下”,当真就是无人能想得起,太子之上,皇帝犹在! 这般仁和贤明的太子,于那被他软禁在后宫的父皇母后,却只当视而不见;于他那久病未愈的亲弟,也是漠然置之。然对那舍了自己亲弟不顾的弟媳娘家,倒是常有赏赐。又是时不时地就约了大将军“君臣同席”,劝导些让二皇子妃回府的话语。大将军起先也是不理,气哼哼地只道舍不得让自己女郎回去。次数多了,又是被太子拿他的外孙说事,终是舍不得外孙从小离父或是离母,答应了回家劝说二皇子妃。 然无论哪次“欢聚”,“君”臣二人始终无有谈及二皇子不再外藩之事。太子试想了几次,却不知怎样开口,又是素来知道大将军惜女如命,想着他或者本就不愿女郎远离罢。若不然,这老莽夫早怕是早就鼓噪不休了。太子有些黯然:孤还需多少时月才是能摆脱这制肘,如今是动不得啊,万万动不得。。。。。。 却说“水莲寺”,按着原来的旨意,规模应只属则中,然太子又是重新下了诏,于原有规模上扩了几倍之巨。如此一来,没个几年,定是修不完的了。因此太子妃虽说是出家了,却仍是居于尚书令府中,只是辟出了一院充当佛堂。太子妃作息起居都在其中,竟是连自己父母都是见不着她几面。 尚书令,或应说是前尚书令,本来已被允了辞呈,应当早就是返回故里。而如今只因太子妃尚未得安身之所,才是一家依然滞留在此。 太子曾去造访,说是要见一见太子妃。然太子却任凭太子立于佛堂之外许久,并不相见。只托了一个小尼带出一句话:嫁妆都是未曾带回一件,更别说是太子府里的东西了。 太子怏怏而回,自此也就不曾去过。时常想起了,便是送些补用的食材送去。太子妃每回都是让伺候她的小尼拿去散给府中仆役,连看都是不想再看一眼。 一瞬又是数月,已是木犀花飘之时。太子妃已是大腹便便,临盆不远。忽有一日,从不出佛堂的她,却是趁夜出了太宰府,一路小心地到了二皇子府上。 二皇子与二皇子妃提前得报,早已等了她来。待见到了。二皇子妃先是忍不得,低声啜泣起来。太子妃道:你也别哭。我也无有什么可怜的。本都是命。哀也无用。我是不妨,倒是你们,还有一辈子要缠。 二皇子神清气朗的,哪里还有什么病态。此刻见二皇子妃哭得伤心,担忧她牵动胎气,也是劝慰着让她莫哭,道是皇嫂即来了,必有事。你一路哭着,她又怎生能说? 二皇子妃这才是止住了哭,抽噎着等太子妃说话。太子妃无有一丝拖沓,道冒险前来,其因有三,先是拜谢二皇子夫妇日后抚养她孩儿之恩。再是道诸事至此,因不再她,也不在二皇子,而只在太子之疑、之猜,故无论前事后事,他们三人都不必自怨或是互怨。而二皇子夫妇若要保得安宁,只得继续佯装不和不睦,让太子觉得他们是离了心的,如此便能保得大将军多些时日的稳固。 最后一件还未说,太子妃就已对着二皇子妃跪下了,二皇子妃唬了一跳,都是重身子的人,想扶既怕拉扯到她,也怕拉扯到自己,无奈只能望向二皇子,二皇子刚想动,太子妃却是做了一个不必的手势,说道:算来我生产应是在二皇子妃之前,我只求那日二皇子妃能到我那里,待孩儿生下就即刻抱走,不要让我见着! 二皇子妃心中愈发淤塞,这又是为何?虽说那公子是要养在这府里,可日后若要母子相见,也自是可以。倒是怎么的,生出来就不想见?莫不是恨透了太子,连他的孩儿一起恨上了? 太子妃笑得就如冬日腊梅,清冷孤寂,她道:我与这孩儿,只有一人能活。我原不怕死,只怕是见着了他便是舍不得再死。然我不死,便致母子皆亡矣。 。。。。。。 果然,待到太子妃生产那日,尚书府上派人接了也已是大腹便便的二皇子妃来。只是这公子像是知道从此要与母亲死别,竟是尤其难生。折腾了一天一夜还多,才是呱呱坠地。二皇子妃遵守诺言,抱起婴儿转身就走,这眼泪,从尚书府一直滴到了二皇子府,散落了一地。 笠日,太子妃薨。。 一月后,一场无名大火焚尽了尚书府一瓦一木,火光燎灼着夜幕,映亮了半个京城。。。。。。 一百二十二、淡墨痕 不知晟王妃的“故事”已是停说了多久,不知她眸中的泪光是为那“故事”中的太子妃而闪,还是为了那从未得母亲一抱的孩儿而动。她良久地看着埋首于胸的刘赫,不明不辩这个喊了自己二十余年“母妃”的孩儿,而今是何等样的心境,又会是要以何应对这滔天的翻覆。 “母妃!”刘赫仍是埋着头,嘶哑的声音犹如在门后传出:“那太子妃可曾有话留给那位公子?” 见刘赫说话,晟王妃吁出一口气:这孩儿,也是过分的沉着忍耐。竟然未曾有一点发狂、发怒。只是这样憋着,当真就好么? “自然是有的。那日太子妃可是与二皇子妃说了好久的话。她们原本在闺中倒只是点头之交,并不亲近,到那时,反倒是推心置腹,无有不言了。” 晟王妃又怎能不将他母亲的遗言告诉他?!只是这位母亲,应是出乎他的意料的罢。 “太子妃说,日后若是无需说起这孩子的身世,便是不说了罢。若是要说,也是告诉他,无需要什么为母雪恨之说!他只应是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着,活个自在逍遥。若是不幸,他真要做什么的,争什么的,也是要明白那是因着自己要做,而非为人。” 刘赫抬起了头,一双赤红的眼眸中如鲜血正在流转,端地有些让人惊恐:“她就不恨?” “那刻,二皇子妃也曾这样问她。她道自幼便是不曾按着自己的心意活过;自幼她母亲便是告诫她生为女郎,中宫才是她应往之地;自幼便是被迫着学这学那,这样说话,那般行事,直到婚嫁,也是无有一人去问过她的心意。她生来就只是某家的女郎,日后某郎的妻,而从不是她自己!因此悲、喜、惧、恨这些个,统统是与她绝缘。” “她已是习惯了认命!习惯了呀!”晟王妃一声怨叹,想起那时自己还不死心得要换了她出去,而她听了之后那一笑!那一笑,便像是一个沧桑老媪在安慰一个天真的稚童! “二皇子妃曾是想过要让太子妃寻了法脱身,然太子妃不愿!她道隐姓瞒名,漂泊异乡于她来说,太累太苦了!她宁愿认命,也不想苟活。且老天若是定好了她的命数,她硬是改了,怕是会还敬在她孩儿身上。她这一世已是做了认命的人,不想她孩儿再是要受老天的罚,老天的虐!。” “母妃觉得她这是通透?还是心如死灰?”刘赫问出了第三句。 “都是一样的罢!不都是看穿了么?”晟王妃伸过手去,就似他幼时那样,抚了抚了刘赫的头。 “那日二皇子妃才是知道,自与太子成婚,太子便是日日盘问太子妃究竟是否于二皇子有旧,又是时时愤恨太子妃为何非要等他封了太子才是应了亲事!说她原不是为了嫁人,只是为了嫁太子。” “太子妃又是该如何答?她总不至告诉太子,原本她的父亲、母亲就是只想要她嫁予太子,什么真情厚意原就是无有一点用处的!她越不说,太子就愈发觉得有疑。夫妇俩在人前恩爱非常,人后,却常是一个吼骂、一个沉默,一个歇在内室、一个睡在外堂。。。。。。直到太子妃有孕。”“那一道册封皇太孙的旨意,应就是太子妃的催命符罢!”刘赫的声音更是嘶哑了些:“因此他想了如此一个荒诞之计,除去了岳丈家,牵住了二皇子,拉住了大将军,再是夺了他父皇的江山。” “只是,此计并不周详,也不可谓高明。他凭什么认定必然天衣无缝?” “焱儿啊!当年大将军说过四字,人心,人性!答的,是同作此问的二皇子。他看穿了皇后自信自得的人性,利用了她为母的人心;看穿了朝臣们多为趋炎附势人性,利用了他们贪慕名势的人心,看穿了太子妃随遇认命的人性,看穿了她早已木然的心。。。。。。” “然他,却是看不穿自己。他只道自己是天下第一智慧之人;他只道自己的算谋稠密地找不出一丝缝隙;他只道他这样安排了,别人就定是按他的道理去走,然不是啊!哪个人都看得透他的拙计,哪个人都知道他想要什么结果,于是便是一个个地演戏给他看。循环往复,尔虞我诈!或许个个都道自己是最高明的罢!” 刘赫沉思着,半响突然嗤哼一声,冷笑声声:“他算计得逞的,反倒都是至亲骨肉。他怕兄弟篡位,怕日后外戚势大,怕父亲于自己不信,怕妻子才德名望逾过于己,甚至怕自己的孩儿夺了他的龙椅!如此的活法,也是辛苦。” “又有哪个活得不辛苦!”晟王妃苦笑着:“二皇子不得不常年佯装体弱;大将军不得不整日装得与女婿不和;二皇子妃明明疼惜那个孩儿,却只能依照太子妃所说,对他以客待之。至于皇帝,直到驾崩都是未再过上一日清醒的日子,而皇后,时时刻刻活在悔恨之中,皇帝一崩,她也就跟着薨了。” “母妃说太子妃说要拿那孩儿客来待?”刘赫心中苦涩、愤恨、悲凉翻起落下,此刻竟还多了一样古怪。 “确是。她说,若是待得过于亲厚了,太子会疑二皇子终有一日会拿这孩子做挟,搅翻他的朝堂。若是过于疏薄了,他又会想那毕竟是他的骨肉,就算是弃了,也是天子血脉,二皇子怎可不敬?故此二皇子妃只能于吃穿用度上紧着好的供着那孩子,却终不能过于亲近了。只怕一个不慎,便是害了那孩儿,也害了二皇子阖府之人!” “呵呵。。。。。他确是会如此!”刘赫像已是不记得如今只是在说“故事”:“听母妃说起来,那孩儿应是世子年长,为何反而成了次子?” “这也是太子妃的交代。道长子太过显眼,又是编不圆话去告诉那孩儿,不如就说他是偏妃所生,母亲早亡,在府里做个次子,倒平安些。” “敢问母妃,那么那孩儿生辰究竟几时?”刘赫悲叹,过了二十余个生辰,居然年年是伪。 “八月十二。正是桂花开时。” “八月十二?母妃不曾记错?”刘赫心上像被猛锤了一下,伸手就去捂住:北回之前,交予李先生那匣子,不就是千叮万嘱一定要是在八月十二送去给盛梅素么?原来,原来竟是同日生?! “怎会记错!断断是不会错的!”晟王妃见刘赫脸色突然煞白,又是捂着心口,一下慌了神。 “焱儿,可是要紧?要不要找府医来瞧?” “耀焱无事!母妃不必担忧!”刘赫摆摆手,深吸了几口气。稳了稳根本稳不住的心神:“旧疾而已。再不适,服些药也就好了!” 晟王妃无有再说什么,心里却是在念着他以前可是并无此症。想着改日定要找个专治心痛之症的御医来给他瞧瞧。 “焱儿,方才本宫还说等你这里桂花全开了,要来赏花。不知你可记得,晟王府,你自小住的院子里,也是有几棵桂花树?那都是你出生那年栽下的。你分府之后,本宫每年八月十二都是会去那树下坐坐。” 刘赫猛醒,他一直只当那即可桂花树只为配景而栽,原来竟是如此!!刘赫直挺挺地对着晟王妃跪下:“母亲!” 晟王妃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刘赫:“焱儿,你喊本宫作什么?!” “母亲!”刘赫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头:“耀焱不孝!耀焱愧对母亲!母亲当得耀焱一生敬孝!” 晟王妃热泪滚滚而下:“焱儿,有你这声母亲,本宫便是什么都值得了!本宫本来还在忐忑。。。。。。” “母妃殚精竭虑把耀焱养大,耀焱如此称呼,如此想,如此做,耀焱生母无论天上地下若是有感,也应是赞同无比!母妃为何不早日与耀焱讲那故事?倒让耀焱疏离了父王母妃良久!”。 晟王妃伸手扶住刘赫让他起来:“焱儿,本宫原来是想,能不讲,这一生也都不讲了!只是命运弄人,如今是不得不讲了!” 一百二十三、落碾尘 晟王妃说了许久的话,有些口干舌燥,伸手摸了摸银壶,碳早已烧尽了,水自也是凉了。刘赫见了大呼自己粗心,忙到院门口唤了阿卫换了茶,添了点心,亲手给晟王妃沏着茶。 “你可还记得那回太子去看已经出家的太子妃时,她让人回给太子的两句话?”晟王妃喝着刘赫沏的茶,舒展了眉眼。也是问出了一个看似莫名的问题。 “记得,应是连嫁妆都未带回一件,妄论太子府的东西了。”刘赫隐约有感,这“东西”所指何物:“他们可是在说那册封皇太孙的诏书及那玉圭?” 晟王妃眸子亮了亮:“焱儿所说不错!太子那次前去,正是为着那诏书与玉圭。” “其实太子一直有心看着那两物的踪迹,哪怕是他出走之时。可待他回府,这两件天下攸关之物,却已是不翼而飞。” 刘赫抿起了嘴唇,一点一点捋着方才的“故事”:按他的猜忌防范,应是在府里,甚至是尚书令府中都是有人时时刻刻盯紧了才是,绝不能让太子妃或她身边之人夹带了出去。且太子妃心如死灰,也是不愿自己孩儿再起事端,她应是不要的。 “难道他是想诈太子妃是否将真件换成了赝品?”刘赫问。 “并不是!确是不见了。焱儿也是想不到吧?当年又是有谁能想到?确是出乎意料啊!”晟王妃嘴角牵起了一丝讪笑,似嘲,也似讽。 “自作孽不可活!这可是真真的。当初皇后一心只为太子打算,去到太子妃那里时,就已是把这两件宝贝都收没了。她防的、怕的,就是太子妃不服、有怨,要拿这些出来做文章!悄无声息的带走,又是为一旦这收缴旨意之事传出去了,天下人会耻笑皇后只有小人之人,故此除了她跟太子妃,竟是无人知道。” “若太子回宫先是去拜见了她,而不是直接将她圈禁,大约她就会直接给了太子了罢!” 晟王妃的讥讽之笑更浓了些:“若是太子放过了皇帝,能让他清醒了,哪怕是圈禁起来,皇后最终也是会将这些给了他罢!” “可惜!太子孜孜以求之物,最后皇后竟然给到了二皇子妃手里!焱儿你说,这可正是自作孽?” 刘赫确是吃惊,倒不是为了皇后收没了诏令,而是她将这些给了二皇子妃。这岂不是明摆着想让孙儿寻仇复位? “呵呵,两个都是一心只为自己之人!一个是你应当,一个是你不该!因此弄了个因果循环,无论如何,二皇子妃当时是觉得解气得很。”晟王妃扬眉吐气的样子或者是像极了那刻的二皇子妃吧。 “母妃的意思是皇后因觉得太子非但不感母后成事之恩,反而将她一并圈禁,因此心生恨意,便不想让他稳坐朝堂甚至是不得善终?” 刘赫揣摩着这位皇后的心思,既然成也是她,必然也是觉得败也可为她罢! “当初皇帝已崩,那太子,不对,那会儿已是皇帝了,看太后病怏怏的快入弥留,便想捡个孝顺的美名。太后自从皇帝崩后,就不爱与人说话。他想着如此也就不能折腾出什么来,就大动干戈地召了命妇们进宫侍疾。” “他哪儿知道,太后就是憋着等着这一刻呢!过了几日太后歪歪斜斜地开了口,说病榻之前只要亲媳妇伺候,连奴婢都是不想看见一个。如此,这内殿就只剩下二皇子妃与那会儿新娶的皇后了。” “那皇后,原是关外旧埠一个小诸侯之女。嫁来的时候带来了自己兄弟还有一万人的骑兵。皇帝下了敕令,她兄长官拜大司马。自此在朝堂之上,与兵事,也就不是大将军一家独大了!” 刘赫脑中映出如今的中宫皇后还有那大司马的模样,挑了挑眉,嘴角也是牵了牵。 “因着是这样,这皇后的性子便是个任性的。平日里太后她就无需要请安侍奉,到了那会忽然要她到病榻前伺候,她又怎生忍得?一会儿让哪个妃子婕妤替了她,一会儿又是瞌睡不适,总是有许多的事情出来。” “二皇子妃虽是不喜皇后,甚至有些嫌恶,但想着她总是临终了,这几年过得也是孤苦。故虽说不上好,但仍是守着,尽一点心。” “有一日,皇后又是闹着困乏,说要到偏殿歇息。她一走,便只剩下太后与二皇子妃两人。谁想这时太后居然颤巍巍地起了床,开了一个暗格,取出一件貂裘,说此乃是她钟爱之物,念二皇子妃尽孝,便赏给她。” “二皇子妃本不缺这些,也并不在意什么赏不赏的。然见太后这样,想她是回光返照,便不忍再拂她的意,就接过了谢恩接赏。” “然这一接,便觉得不对。一件大氅能有多重那都是知道的,如今这件不仅是重了,更是有一大块地方,触手坚硬。二皇子妃不解,当着太后的面也不能抖开了细看,也不能问。正疑惑着,太后倒说你好生捧着回去,切莫在人前抖开了,这大氅好着呢,怕招嫉恨。待你回府,到了房里,再是打开了细细看去。可是要当心了,切莫粗手重脚地弄碎了!” “太后说罢又取出另一件,竟是比二皇子妃那件更是好了些。她说这件是赏给皇后的,立即就喊了宫婢给她送去,免得还来问三问四。又说这两件都是她往日最爱的,给二皇子妃那件是年轻时候得的,给皇后那件是立了太子之后置办的,虽更好些却没那件旧的来得有情。” “二皇子妃此时已是明白给她的那件肯定是有讲究。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待她拆开夹里之时,看见的竟是这两样东西!要知道别人并不知道这两件儿竟是不见了,就连太子妃也并未告诉二皇子妃原是给皇后拿走了。” “二皇子妃既得了此物,既是惊诧,也是有些害怕,与二皇子商量着只能是藏好了再议后事,此事只怕是连大将军都是不能道的。” “待二皇子妃再进宫去,太后问她可是喜欢这件大氅,她便答道怕是有些贵重过了,不敢穿戴!太后趁着无人,便把当年之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都说给了她听。又道,这大氅穿不穿的,全凭日后的福泽。若有福泽的,担得起这份贵重的,那便要当仁不让。” “呵呵,好一个当仁不让!”刘赫起来走了几步,解一解胸口的郁气:“她只是自己不顺不得了,便不怕要江山腥风血雨么?她不是一向要以天下为重么?怎么倒是盼着骨肉相残,内室操戈了?!” 晟王妃当然是懂得刘赫这份怒意,相对他抱头而忍,她更愿看见这样一个敢怒的“焱儿”!想他自小谨言慎行,最怕人前露怯,让人看轻。这应也是自小没有母亲的缘故吧。而这种种,除却了他父亲,他的祖亲,也是“功不可没”罢! “当年太子妃生的公子才得几岁?说什么都是过早,她又哪里得来的当然不让?亏损之事要让二皇子担着,这篡谋的事情也是要让二皇子去做!如此的母亲,祖亲,也真是天下鲜有!”。 二皇子妃大为欣喜宽慰,他得知了竟是没有为了自己有了诏令天下之机而狂喜,而只是二皇子所受之屈不平!自己总算是没有教错了这个孩儿吧! 一百二十四、难如故 刘赫不停地来回踱步,脸色又转得青白不定起来。心胸间那股怨,那种恨、那些无奈缠杂在一起,不要说解,连碰都是碰不得! “说起来,太后竟是无有见过这个公子一面,这也是她无福。那公子,可是她那一众孙儿里最是出色的那个。” 晟王妃见刘赫不好,忙接着他的话题,再是往后说着,只想带开了他此刻的执着:不要让他再纠结于此了罢,一会儿可别再犯了那心症:“连那皇帝,都是无有见过!直到那公子五岁!” 刘赫听得晟王妃提及,便是依稀记了起来。那次陛下藉着中秋,御驾亲临,在晟王府设了家宴,好不热闹!席间时不时地便要他背诗做对,又说晟王府世子是随了外祖家,是从武之人,而他,却是应和了刘家所望,文采出常。也就是那次,所谓的事得了陛下“青眼”罢! “也是现世报。这皇帝皇后嫔妃的一大堆,热热闹闹地一个后宫,那几年竟然是没生出一个像样的皇子!要么便是蛮横,要么便是怯弱,再不就是天生有些呆傻连字都是认不得。他们又是被自己的母亲调教着,一个个自幼跟小狼崽一样地防着彼此,都只有三、四岁的人儿,却都已是学会当着面兄友弟恭,背后互相使绊子了!” 晟王妃说起这个,又是觉得尤其地出气:“约莫就是如此,那皇帝才是想起来他竟还有一个孩儿。应是好奇他可也是长得这般不成器!才是突发奇想要去看看。也或者。。。。。。”晟王妃顿了一顿:“也或者是想探一探二皇子的虚实,看他有没有要将这公子教成日后篡位之人罢!” “这一看之下,想来他是放心的。那公子聪慧之极不说,更是从骨血里透出来谨慎。一看便是王府里受了厚待但不得势的次子。正如太子妃所言,这正是他要的罢!” “他就不怕二皇子是教好了那公子装作那样的么?”刘赫想起那时对于得受陛下赏识而尤其振奋的自己,瞬觉腹中一阵翻腾,拿起茶盏猛喝了几口,才是压下了那恶心之意。 “孩童不欺。再是怎样教,也是装不到极致的。他自认是天下谋算第一人,自是想好了要怎生来问,怎样来讹。只是二皇子夫妻二人,实则就是无有教过什么撺掇过什么,故此凭他是怎么地出其不意,都是问不出能让他起疑之处。” “后来便是把那公子带回皇宫教养了罢?说是与众皇子伴读,也是让她们学一学沉稳。”刘赫冷哼了几声,心道还好孤不曾痴傻到一心尽忠;还好孤有了那份野心!到今日,竟是一份因果! “母妃,这许多年,民间也就罢了,朝堂竟是无人提及那公子出身之事么?他到宫中与众皇子一起读书这等奇异之事,也是无人来议?”刘赫虽是于此事有解,但还是想听一听晟王妃的说法。 “那皇帝那些年当政,也算是宽和仁爱,对朝臣礼遇有加。那不服的,早已都是辞了官,归隐的归隐,病故的病故。剩下的那些,又有哪个又会去说起一个失势被弃的皇子?莫非是嫌自己的官帽戴得太牢了,还是嫌命长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给莫名的人出头。这等赔本的买卖,是无人会做的。” “再者说,这宗室散落在外的子嗣,哪朝哪代又是少过了?只是那运气不好的,便是放在民间养着,运气好的,尤其喜欢些的,都是找个籍口放到了宫里养着或者众皇亲养着,也都是见怪不怪的。” 刘赫顺着自己自幼的记忆,一点一点往而今走着。突然! “母妃,为何那公子会在七岁之时突然有姨母来认,且还是在宫里?又说那公子外祖家原是姓徐?” 刘赫问到此处,晟王妃神色有些不自在,眼中泛出恨意! “那姨母,不就是当初那逃走的偏妃。仗着自己的姿容,在外埠寻着一个小吏嫁了,虽不是大富贵,但也是无苦可吃。” “她当初一路逃到了那里,只拣着大户人家去敲门喊救命。只跟人家混说自家车驾半道被强人打劫,只有她逃脱了出来,终是有一家收留了她。她本来生得就是出众,又是知书达理,又能哪个不信她是高门里出来的女郎,一来二去,便是嫁给了这家的大郎。” “二皇子妃整日跟防贼一样防着这个姨母,怕她有一日会寻上门要作些妖出来。千防万防,可还是防不住那皇帝。” “那皇帝一直于那皇太孙的诏令耿耿于怀。一时间好些,一时间又是疯怔一般。从他把公子带回宫教养了,于此事便更是如鲠在喉。有一日想起那走失的偏妃,想她虽是跟太子妃两立,但毕竟一母同胞,又是莫名走脱了的,会不会是她带走了?于是便遣了太子府旧人去寻,终是在外埠寻着了。” “待去寻之人回禀了那偏妃早是改名换姓,另嫁他人,又是已经生养。这皇帝便想着先查实了她当初有无夹带着诏书私逃,若是无有,倒是能由此给那公子落实个外祖家的亲戚,也算是安心之事。” 刘赫记起那日皇帝说有意外之喜要赐,转头便让她冲着一个美妇喊“姨母”。再是由姨母告诉了他外祖家毁于一场大火,只有她走脱了,漂泊了多年才是回京寻亲。不想他母亲已没,他又是被带在宫中教养,便只好冒死寻到了宫中! 如今回想起来,当初姨母虽是装得亲热,神情间却是没有一丝久别初见的起落。又想起自己兴冲冲地带着姨母跟姨妹回道晟王府,母妃那要滴出血来脸色时,伸手便狠狠一记扇在了自己脸上: 糊涂!黄口小儿不辩真假也便罢了!为何过后也是不曾想过要辨!当初还怨恨母妃欺负自己是个庶子,故嫌弃姨母,原来都是错的!这一错,便是错得滔天了! 若不是因此跟母妃起来嫌隙,又怎会与姨母越行越近。又怎会与郑凌瑶生出这么多事来! 刘赫越想越是悔恨,正待第二掌要落于自己脸上之时,却被晟王妃拉住了手臂。 “母妃知道你心里有恨!有悔!然你那时竟还是个孩童,又怎能辨得清人心,看得明险恶!莫怪自己!切莫要责怪自己!” “且焱儿此时只是在听本宫说一个许久之前的故事而已!原是不值得这样!” 刘赫额上青筋跳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迸出话来:“母妃,为何还要说这些皆是故事?为何?”。 “因是兹事体大。只有待你听完这个故事,才是能决意了要做个只听故事的,还是要这做往下讲故事的。若这一步踏出,便是永无回头之路了!” 一百二十五、裁无格 晟王妃所说这“听故事的”还是“讲故事的”,不就是“避”或者“战“? 刘赫自是听得明白她话外之音,而晟王妃又怎会知道刘赫早是决意要“战”!而如今,她只是给了他一个再是“顺应天道”不过的道理罢了! 不能说!此事于此时,尚不能说!刘赫拖拽住要将自己的那些“秘辛”于母妃“倾囊相倒”的冲动,齿牙相磨,咯咯作声。 晟王妃只当他尚在为了当年之事悔恨相交,又是劝他道:“焱儿无需为了他人之过而罚了自己。那岂不是就更苦了自己的心?原是不值当的事!” “焱儿可想知道那公子外祖家原是姓什么?”晟王妃见刘赫神情还是十分辛苦隐忍,忽想到一事,或可解了他眼前的纠结。 果然,刘赫一怔,眸子亮了一亮:“耀焱不敢妄猜。” “庾,他外祖家乃是姓庾!” 刘赫错愕了一息,母妃也是说过外祖家是大儒世家,可如今听得了,却是一个自己万以为不会是的人家!庾家!为人常颂却又是霎时匿迹的庾家!常日里都当是庾家人丁萧条,以致二十几年前败落不见,而今却才是知道,这不见,原是灭门! “母妃,尚书令府那场火,可是太子所为?” “当年众人都是这般猜想。然大将军却道不是!他说太子若要动手,自可在尚书令回乡路上或是回去之后。这年月里,拦道截杀的,打家劫舍的,数不胜数,随便寻个由头便可以办的事,何必要去放一场惊动整个京城的火,做下这人人都会疑他是凶之事。” 晟王妃知刘赫这样问,便是心里有了见解,待答完了他问的,反问道:“焱儿觉得呢?” 刘赫对这外祖家,实则也是生不出好感来。能把女一个郎教养到“认命”,另一个女郎教养到“无纲无常无伦无理”的人家,又该是怎样的“大儒”?! “耀焱觉得,这火,应是尚书令自己放的!” “他们夫妻教养了一世的女郎,成了凤确又落了草,不得善终。小女郎漂泊在外,生死不知。外孙又过继于人为庶子,不得相认。他们一生心血已然尽毁,太子应又是始终疑着那不见的诏书与玉圭是被他们藏匿。” “已知一死难逃,必然是要死得轰烈些。一把火便不能让人轻忘了他们家门遭遇,也是插了一根针于太子心头,让他于这诏书去向更迷惘了些罢!” 晟王妃笑了,笑得有些憨,居然有些像是未出阁的女郎:“大将军当年也是如此说!” 虽是笑着说,晟王妃眼眶却是红了,声音也带了一丝哽咽:“他若是要能见到那公子长到焱儿这般的年纪,模样,必然也是欣喜!” 刘赫亦感黯然,相对于庾家,大将军则更像或就是他的外祖。自小跟王兄俩也没少去将军府叨扰,大将军对两个孩儿也是一样疼爱,只是那是刘赫总是念着自己究竟是失母庶子,心底总有着一些卑愁,言行也就必然显出隔阂。而今想来,甚是亏欠。可惜大将军已于十数年前过世,再想尽孝弥补,也是不能了!或者只有日后好生侍奉父王、母妃,对他们尽孝,才是最好的补偿报答吧! 刘赫之思转回了当年,忆及自己可是做了不少伤情之事,又怎是一些歉意便看可抵过? “母妃,当年那偏妃就这样明晃晃地进了二皇子府,竟不曾与二皇子妃交代过什么?” “自然是要交代的。先是那前太子、当朝的皇帝授意她要与二皇子府有一个默契。再者她也是怕一个不慎露了真相的。她自不会为了那位公子,只是为了她从今往后的荣华富贵。” 刘赫很想问当时他与郑凌瑶并王兄走去玩时,晟王妃是如何讥讽嘲笑或是痛斥他那姨母,必然是不过轻易放过了她的罢!只是真要问,又是觉得自己一个七尺儿郎,于这些上心,有些不妥。 晟王妃显然也是不想再复当年之景,只看脸上的鄙薄之色,便知她至今还是耿耿于怀。 “焱儿,二皇子妃自那公子十四岁,就给他房里放了人。要知道她亲生的世子,也是十六岁才有的,你可知为何?” 刘赫如今还怎会不知?!然母妃的一番心意,又是如诸东流。二娘又怎能做成郑凌瑶的绊脚石,自然是不堪一击。往昔刘赫还自有些莫名,郑凌瑶为何籍着要一世为伴为由,一心撺掇着他去夺位抢江山,而今却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她原是知道了那些秘辛,又是不甘嫁入深宫,常年陪伴一个比自己父亲年岁还大的夫君,哪怕他是皇帝! 刘赫觉得造物确有些弄人,若不是郑凌瑶当年的撺掇,若不是当年一心痴迷于她言听计从,如今又哪里来的托林寺?哪里来的力量可供一战?! 她也是防着孤的罢!从开始就未信过孤罢!刘赫心道,孤只是她能择来能供她驱使之人中,最优的一个罢了!故此,孤才是变了心,转了意的吧! “母妃,焱儿惭愧。二皇子妃如此做,无非是为那公子劳心,怕他为姨母家所累。”刘赫确是有些羞愧,也不知母妃当娘究竟有没有看破。 晟王妃哼笑了一声:“他那个姨妹,长得真是极好。越大了,长相倒是不似她的亲娘,而是随了当年的太子妃更多。” “但她自小,那双眼睛便是骨溜溜地飘忽着,显得不周正。皮骨就算再是相似,又哪里会有太子妃那般的神韵。” “二皇子妃见着她时时日日要来寻着那公子。自是担忧的。她姨母可是知道公子实为何人,如此他姨妹若要知道,也是合乎常理。二皇子妃一怕她姨妹说漏了,于公子不好,二怕两人青春年少,瓜田李下有了首尾,这便是极不好了!这才是早早地挑了个各样都好的放到公子房里。情窦初开的年纪,屋里有了人,经了人事,怕是不容易被骗被蒙些!” “二皇子妃可是不愿跟公子姨母做儿女亲家。她那家风,断是出不了好女郎。可喜那姨母也是不愿,只想挑高枝的去占,待那女郎大些了,就到处带着去卖弄显摆。最终,得了个母女同嫁一夫的局面。哪里还来的什么纲常?!” 晟王妃说罢,有些怒其不争地瞥了刘赫一眼:“后来那姨妹进了宫,二皇子妃是直念阿弥陀佛。待到她养出个皇子来,二皇子妃看见了,这心却又紧了!” 刘赫心一抽:母妃果然是看破了的么?她竟还能看出七皇子是孤的孩儿?这,倒是认好还是不认好? “那皇子,排行第七。自小就生得就比别个皇子好上了许多。长着长着,居然有许多人说像极了那公子,这像,却不是外甥类舅样的,而是儿郎类父!” 刘赫端着茶盏的手毫不可见地抖了抖,虽是没有茶水泼到手上,心里倒似被淋了个透!! “二皇子妃当时那个惊怕!日防夜防的,这好不易从小保着养了这么大的孩儿,难道还是要为此去砍头不成?”晟王妃看似不打算于这事上轻易放了刘赫过去,越说越是有劲。 一百二十六、怅应恨 刘赫见晟王妃的语气眼风处处透着知情的端倪,就知道她对于他与郑凌瑶之间的纠缠,原就是揣测出一、二的。 它事不能说,此事倒未必不能说。若是事事对母妃不实,孤更是要愧疚了。 “母妃。。。。。!”正是刘赫忍不住要说出之时,晟王妃却是打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 “待到二皇子妃怕极了,反倒是定了心细细地想了,又想到了些事儿,就去找宫里的人打听。这一打听才知道那七皇子原是早产了两月。如此算来也就是那娘娘入宫两月才有了身孕。” “想她进宫之后便是独得圣宠,那公子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本事、手段也是不能做些什么事出来。那这七皇子定就是跟公子无涉了!” “至于相像,想清明了也是易解。本就是同父,这异母又是极为相似的两个,这便就跟同父同母亲兄弟般,怎能不像?!因此连那皇帝这般多疑之人,听见风言风语的也是一笑了之。又有谁倒是会比他更清楚些?!” 晟王妃此言犹如一道霹雳凌空而下,生生把刘赫劈懵了!居然是这样么?!居然并不是孤的孩儿?! “母妃,既然七皇子早产,为何却是鲜有人提及?满月、百岁、周岁,都是无人说起,为何?”刘赫有些不肯信! “那是因着宫里的阿尚说,七皇子生来孱弱,再提早产怕是不吉,不宜与外人道。故此上宫里的人都是知道,但又都是不提!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谁又要提起来在皇帝跟前讨没趣儿呢?!”晟王妃端起茶喝着,装着漫不经心地说道:“也算是老天眷顾,菩萨保佑,没让那公子闯出大祸来!不然,他这一生,怕都是要被那娘娘绊住了!” 生气么?!终归是有一些!原已是想她能做尽腌臜之事,却不想,在她眼中竟是无有最腌臜,只有更腌臜!原已是当什么都是假的了,只这一件是真的,然而今,这唯一以为是真之事,竟然也是假的。 刘赫冷笑几声,相较震惊愤怒,更多的竟是有了解脱之感!如此,便是连最后一点羁绊都斩断了罢!自此,孤便无需再有任何顾忌了罢!? “焱儿谢过母妃!”刘赫对着晟王妃揖了一礼,晟王妃宽解地笑笑,母子俩虽是不言何事,却是心意自通。 “本宫还是继续说罢!” “那公子后来封了公,另分了府,婚事倒是一直没有着落。皇帝说是要给他择一门的好的,实则便是不想让他娶个家中有势又是知道前情的。这就跟常年只给他爵位,不封官职一样的道理。也是防着他罢了!” “后来便是不知道怎么了,皇帝居然要那公子去番邦寻亲。又是给了钱财,又是许了什么通商的权。这公子起初还是推诿拖延着不肯去,突然有日,便是去了!这一去,通商倒是成了,还在番邦开了个家学馆,最叫人吃惊的,便是还传回了要与番邦第一著姓家的女郎联姻的消息。” “本宫也是不懂那公子还有皇帝那会子是怎么想的,居然都还觉得这是好事!” “众人皆知那女郎原是番邦皇弟的嫡妃,那是两人自幼便定下的亲!虽是闹了隔阂,还真能分了不成?!可想是不能的!虎口夺食,那公子是想打仗不成?!” “再者那女郎的性子,这动不动就是一把火的,也是个怕人的!” 晟王妃说到此事,便特意留意着刘赫的脸色,果不其然,他那刚好些的脸色,又是转白了;刚松下的眉目,拧得紧紧的,重逾千斤。 “焱儿,你倒跟母妃说说,这事儿该是何解?旁的先撂下,独说那公子,焱儿觉得他如此行事,可也是离不了宫里那娘娘的撺掇?” 此事是当说实话还是不当呢?刘赫犹豫了!告诉母妃就在他踌躇着不肯南下之时,却是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书信,信上说他若此刻启程去到云城,只要寻到盛家女郎并想法儿娶了,于他来日前程定是裨益无边。此事他倒是与郑凌瑶说了,还是商量过了要如何行事才是启程。当时又怎会料到,这一去,便是覆地翻天了! “耀焱想来。。。。。。”刘赫觉得嗓子有些干哑。说谎话原也是没什么,只是现今于此类事上再要去骗晟王妃,总是有些羞愧。 “应是那公子终是拗不过皇帝,才是启程南下了。至于那番邦的女郎,真不是刻意去寻的。而是巧遇。且这巧遇恰巧是那公子初踏番邦之时,为了躲雨。” “那女郎。。。。。。”刘赫想起晟王妃先前已是问过盛馥是个何等样人,如今便是不用再说了罢!且,真能说得清么? “若不是她,想那公子在南边,不说一事无成,也必然是举步艰难。” “本宫还是不明白,那公子就不怕她那王爷夫婿藉此寻事?还公然遣人回朝跟皇帝讨了亲王妃的服制?” “这些本不是那公子讨的,是皇帝赐的!”刘赫猛然间悟到了什么:“那皇帝,是不是期望公子因此而有去无回?” “借刀杀人!皇帝是想藉此让那番邦王爷杀了那公子!原本就是化名而去,不涉朝廷。若是那公子就此丢了性命,也是他自己失德,赖不上别个!他应是觉得公子结交得过于广了,名声也过于大了,才是不想让他活了!” 晟王妃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那二皇子原也是说,若是公子自己求的,便是与自戕无异,若是皇帝赐的,那便是不想让公子活了!。只是他,不好说罢了!” 于这个“皇帝”,刘赫已是怒不动了,如今他怀恶愈多,于刘赫也就是多一分早日拉他下来之心,之理。好与不好,疼与不疼,爱与不爱,无论世上哪种情分,在他们俩之间,早是在二十余年前便终结了! 刘赫如今唯一要虑的,便是他是否已是察觉了自己与郑凌瑶有私或者托林寺。。。。。。?若是,这可是要坏了大事的! 刘赫将前后因果细想了一遍:应是不会。按他如今的性子,只怕是前一息知晓了,后一息便立刻要拿人问罪。一个连猜忌都能当真的人,又怎会放过了实证去? “二皇子说,公子自幼不肯多亲近,分府了便更是客气。这样的话,不好明说,哪怕是暗示,怕公子也是听不进,不愿听的!”晟王妃只未曾察觉刘赫的陈谟有异,还是自顾说着。 “母妃?”刘赫突然问:“母妃一直只称二皇子,想他是王爷,也是有封号,为何在母妃这里,却是不变称呼?”。 “这个呀!”晟王妃笑得有些凄凉:“这王爷的封号,在他兄长登基之后,也是变过了。那时他兄长说成王败寇,今日就赐你其中一字,愿来日别换了另一个,你也就得善终了!故此二皇子妃一提起这个封号啊,便是气!不想说!” 一百二十七、入浮罗 “不说这个!”晟王妃自己摆了摆手,显然是不想再为此费神:“那后来公子的妾闹出事来,想必是宫里娘娘教的罢?!那穿了番邦王爷跟那女郎之箭,焱儿又作何想?还有那番邦王爷,倒也是个奇特的,居然并不为难了公子!” “那侍妾,本就是个蠢笨之人!不值哀怜!”刘赫提起四娘,倒是隐隐搓火:“她是想借机博一个飞腾,而那旧主却是觉得她心大了,拿不住了,便来了个一石二鸟之计,她焉有路可逃?她若是能自拿那般的主意,就也不至自寻这死路了!” “既如此,她便不能真是买凶之人。这背后的缘由,看似有了些眉目,却仍一团雾水般混沌。或还需些时日功夫才能水落石出!母妃若是还为此忧心,倒是不必了!” 刘赫不想再带出沈洁华这等奇特的人物再去添了晟王妃的烦忧,一言带过。 “至于那番邦王爷。。。。。。”刘赫想起齐恪朗月一般的笑容,灿星一般的双眸,自嘲一笑!他是不曾明面上为难于孤,可这局设得也是精湛漂亮!孤是踏不前,退不后,硬生生被缚住了手脚! “世人都传他纨绔,但都是错了!他有谋、有韬略,对那公子亦是有礼有节,言谈举止一点都不失番邦宗室体面,反倒是有添光彩。” “想他们初见时。他还替那女郎谢了公子。说是多谢他在那女郎失意之时的关怀慰藉。” 刘赫说到此,自然是想起了那日他们双双中箭之时齐恪所为。他这般的人,如不是把盛馥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别说是这剜肉之痛了,只怕是一丝委屈都是不肯受的。 “他于那女郎,确也是情深。那种可以舍了命的情深!” 晟王妃的神色有些玩味:“这两个人,倒也是有趣。说起来是要争个不死不休的,怎么竟还惺惺相惜起来。或者是本宫听错了?” 刘赫笑得失意:“那公子原是本着必战之心去的,然两厢一见,却是寻不着一点因由说一句不是!做客之人,又怎好去为难了以礼相待的主家?只是礼尚往来,与相惜倒也是差得甚远。且,终是要有一战的罢!” 晟王妃听得刘赫这句“终有一战”,便是懊恼这孩儿竟是一句都听不进劝:“焱儿,别的先放着,你说那王爷可以为那女郎舍了命,那公子可也能一样?” 刘赫蹙起眉头,母妃居然是这样不喜盛馥么?不喜到要这般来问,“若是公子,就可保得两人皆是无伤,又何来舍与不舍?” “若是这样的,按本宫看,那公子就是不会为那女郎舍了自己的性命去!故此焱儿啊,有些以为是如此之事,未必就真是如此。这样的话,知道你是不爱听的。可爱不爱听的,你闲暇了自己想想罢!” “不妨的,母妃。忠言逆耳利于行,耀焱又怎会不爱听?!” 刘赫也不想继续与晟王妃于此事纠缠,话锋一转:“母妃,既然皇帝这般设计公子,为何后来又是定要让他娶亲平事。此事与那皇太孙诏书,又是何干?” “娶亲倒是不妨什么。娶个南朝的,无非是能应了那皇帝当初派公子前去的意志,显得他圣明;娶个不得势的,那便是那皇帝一贯的。又说什么人家可以举家迁徙,话是好听,可若真要做,怕也是不易吧!” “不过在本宫看来,只要不娶那著性女郎,便是不会招灾惹祸,那便是好事。要知道那朝可是无粮,老话说皇帝不差饿兵,那朝就算是硬要差,也是无兵无将!” 晟王妃说着又怅然起来:“大将军故去之前,已是释去了十之八九的兵权。唯有剩下的一支,便是由家里的儿郎们带着,守在边界。那时候的粮饷辎重,朝廷还是按例供着,可一旦他走了,朝廷于他们便是一年里供不上两个月,其余的全靠将军府自己贴补。” “还好啊!大将军早年置地置产,算是饿不着军中儿郎。那朝数遍了,也就那一支能战之军,其余的,都是皇后的兄弟们带着,也不战训,也不练兵,整日里就知道吃丹服散,别说要起战事,就是这样看着,也已是溃不成军。” “番邦那皇帝励精图治,兵多将广,又是富庶,这若是真要开战,哪堪一击?那王爷中箭之后,番邦皇帝可是亲书一封送去那朝,说是此事看在王爷说情的份上,就此罢了。若还要犯他,定是要踏平了北国江山!” “齐恪居然当真是。。。。。。?”虽是当日齐恪说过他会尽力将此事平息,然刘赫近日却是一心想着齐恪设计于他,当下听见晟王妃说道,想他真是行如言出,有些意外,也有些不甘! “母妃,那朝不堪战事,耀焱也是知道。母妃如今说的种种,与耀焱想的原也是一样。如此这般,强要娶亲之事确是了了。那诏书之事,已是平息了这么多年,为何如今又是要起风波?” 晟王妃哀叹了一声,又是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看着刘赫:“此事发作,也是有那公子姨妹,如今做娘娘的这个有些关系!” 刘赫心一缩:“怎解?” “自从这姨妹进宫做了娘娘,皇帝便开始服丹。原是她会调弄这些,开始皇帝吃着也还是好,可近这一年,便是不对了。多有传言说皇帝只要一顿脱了这丹,便是万虫噬骨般难耐。任谁都是看得出,他这精神气儿是越发的差,性子也是越发的古怪!” “大凡只要是皇帝身子不好了,后宫就开始热闹了。他又是无有定下过太子的,平日里也不曾看得出这心意属谁,可不个个都要争!” 此事,刘赫原已是听郑凌瑶说起过。然从她口中所出之话,自然会是有个折扣,或是漏了什么要紧的,或是篡改了什么要命的。。。。。。 “她倒是不争?”刘赫不经心地问,却是十分留心地想听晟王妃之答。 “怎么能是不争?!”晟王妃居然瞪了刘赫一眼,满眼的不满:“只是她自认是比别个聪明些。背地里挑唆了她们去闹,闹到极致了,她自己却是寻了个炼丹的由头,跑出去了!” “她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可说是要做那捡鹬拾蚌的渔夫。她可是懂得避其锋芒,一直带着七皇子混闹,别个就都不防着她。然在皇帝心中,唯独却对七皇子青眼有加!” “怪不得!”刘赫不禁心中自语:“怪不得那日说要她殉,还说她带坏了他的七皇儿!” “母妃的意思,是她有意让七皇子争太子之位?”。 “自然是!且不是有意!是势在必得。不然,她又是怎会在离宫之前,变着法得带起皇太孙诏书一事!” 一百二十八、芳斫尽 郑凌瑶若是知道诏书之事,原也不是什么意外。刘赫想到之前相会之时,她说过“若是。。。。。。便不用费那些周折”,起先只是以为是依两人商定之策上的“少费周折”,而今看,年少时的山盟海誓,于她也是“周折”之一了。 刘赫揉了揉眉头:而今倒也不是孤一人另作他想。也好!也罢!各人凭手段行事,倒也是公平! 又想起那几日两人还日日一室而处,夜夜一榻而眠,须臾一股郁燥涌遍周身,阵阵烘热一浪接着一浪推来,恨不得要砍些什么甚至是杀些什么方是能解这烦扰:孤何必又要去与她周旋这一遭!明明已是厌恶到死!又为何要重做这昏聩之事!。。。。。。 晟王妃见刘赫满脸赤红、摇摇欲坠,又是慌了神:今儿也不知是第几遭了,这焱儿的脸色是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一下子知道这许多捅破天的事儿,论谁都是要经不住吧!本还不知他得了心症,就已是担心了,要是一旦闹个好歹,可也是不好。这事又是缓不得。。。。。。 “焱儿可无事?”晟王妃用自己的帕子擦去了刘赫额上汗珠:“谁都是有过年少轻狂之时,许错了情!看错了人!也都是常事!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之得!切莫要陷于往事一再自悔,亏不了别人,只亏了自己!” “母妃。。。。。。”刘赫呼吸之间仍是沉重:“耀焱只是。。。。。。悔!” 晟王妃只当他的“悔”是在说当初与郑凌瑶生情,便当自己是想对了。 “到今日,倒是不该悔了,应是庆幸才是!”晟王妃想想也是气,这样处心积虑的人,一门还出个母女两个,从来就是不安好心,如今更是要把焱儿往死路上赶! “焱儿,要本宫说,如今却不是你跟自己示弱的时候,一点都是不能。再难受,再悔,也是得忍得下,吞得进!无论你做何选,这软弱都是不能帮你成事!” “耀焱谨记母亲教诲!母亲接着说罢!” 这是刘赫今日第二次把晟王妃喊做“母亲”。晟王妃心头又是一暖,险些滴下泪来! “焱儿安心,母亲与你父王乃至你那些自小喊作舅舅的,都是会护住你!也定是会护住你!” 刘赫鼻腔一酸,种种郁愤转瞬化作了想要大哭一场的念头。即刻强忍住了,心房又被丝丝蔓蔓的揪痛抓住,不住搓揉。 “那娘娘又是怎样提起的诏书之事?”刘赫深吸一口气,只想着不可示弱!亦不能示弱!弱者无路可遁,唯有强者才是能开天辟地! “就在宫里那些娘娘为了自己皇子抢争太子之位,又是要让皇帝废了旧律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有一日那娘娘去到御前哭诉,说是宫里都在传说七皇子像及了某人。而那某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姨兄!又说她姨兄原是有先皇诏书在手,原就是想好了送自己姨妹进宫来谋权篡位的。因此那姨妹生的皇子,自然也就不是皇子,而是她姨兄之子。” “也便是若是儿郎做不成皇帝,老子就凭诏书夺位!” “哈哈!”刘赫失声怒笑!她居然是用真话去造了一场假象!胆不可谓不大,心也不可说不凶!刘赫冷哼两声道:“她就不怕皇帝真是起疑?” “她是带了七皇子,召了御医一同去的。当场就要滴血验亲。说七皇子若不是皇帝的孩儿,她就一头碰死在大殿上。又是哭嚷着自小就从未听见过什么先帝遗诏,既是先帝的,又怎会不在皇宫,反在二皇子府一个庶子手里?” “又说若是真的,就算她不知,为何她母亲也是不知?!要是知道的,又怎会不与她说?想她外祖家只是一个破落小官,两个女郎一个做了偏房,一个也是嫁了小吏。已经是这样的人家,却还是要被宫里那些嫔妃污言造谣。” “最后便是说她可对天起誓,断无有为七皇子争位之心。请皇帝早择贤良,早立太子。免得他们母子清白又受玷污!” 晟王妃说着来气,刘赫倒在一旁冷笑:“她是笃定了七皇子本就是皇帝亲生,怎样都是验不出端倪,才是这样闹的!此事一提,连皇后在内的那些宫中旧人,都是要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以皇帝之多疑,又怎会放过了她们去!那几个娘娘失势,她们的皇子哪里还有力去争什么皇位!” “确是!皇帝问她究竟是何人在传这些妄言。她说依她在宫里的位分,可不敢讲!这宫里本来能居于她之上的只有一人,若有她不敢讲的,自然就是皇后了!”晟王妃也是佩服郑凌瑶这股无所不用其极的“蛮气”,不自禁地点了点下颌。 “朝廷的兵马大权,都是落在外埠来的这些后宫外戚身上,就仅为此,皇帝也不会去找了皇后她们对质。她这样事事赖于皇后与那些嫔妃身上,行的就是死无对证之法。当真也是厉害!” 刘赫知晓皇后生的两个皇子原就是胎中带疾,一个眼斜,一个天生的心症,常年卧床服药,故此这两个嫡子定是与皇位无缘。而剩下的皇子中,皇后一直偏帮的,也就是同是从关外旧埠进宫的几个嫔妃的皇子,然这些嫔妃为争宠争位本也是面合心不和,平日里倒个个都与郑凌瑶颇是“亲厚”! “那娘娘的母亲,在皇帝眼中一向就是只求富贵荣华之人,她是不会舍了好日子不过,反而要挑些会杀头的事出来,因此皇帝不会疑她。而皇后那些人,进宫早,就算未曾亲历,也是听闻过些许当年旧事。她们平日里也是看得出皇帝钟爱七皇子,若在这紧要关头生出来是非来,也是合理!” 晟王妃继续说着,神色愈来愈是凝重:“那日皇帝安抚了一番,可那娘娘还是恹恹不快。回头便说要躲开了这些是非去,求皇帝准她出宫去炼一味新丹,也算是让她散心。皇帝本就嗜丹如命,又是一贯宠她,自然是准了。” “她这一闹过后,看似一切风平浪静,可不几日后便是开始死人。先是宫里的旧埠嫁过来的娘娘薨了一个,只说是得了急症,都不及救治。再是当年知情那些朝臣中,一个莫名的落水而亡,一个居然喝酒活生生地醉死!还有一个好好的上朝回家便是摔了一跤,至今昏睡不醒。”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几桩事情连在一起,那些知情的便是人人自危。不知明日可还有命在。” “皇帝本已是不与二皇子提那诏书多年,那几日起,又是日日试探,话里话外不是利诱便是威胁。原本二皇子夫妇还想着至多就是一死,也不能把诏书交了出去。可巧,那公子倒是在这时回来了。” “这几十年的事儿,若是要瞒着他,怕是他哪日枉死了都不知为何。若告诉了他,至少,能保他个全身而退,至多,便是能争一争这本就属他之位!” “二皇子夫妻两人便是觉得呀,这兴许就是天意!天意要那公子去选!正是愁着不知怎么把东西送过去呢,可巧皇帝又赐了些实在不堪的纳征给他,二皇子妃便是寻着了由头,将东西带了过去!”。 晟王妃一气说完这些,手指伸出,正指着刘赫书房中一角。那里,放置着刘赫先前亲自捧来的匣子---晟王妃存了二十几年,今日带了来,又是一定要他捧着的匣子! 一百二十九、素霓生 一眉峨月悬嵌于天际之涯,光晕萦萦绕绕;滴滴星子洒落在夜幕之上,灿意烁烁灼灼。秋风夜凉,一抚一掠之间沁着愁绪,触者心伤。 惜夙苑中的木犀树影影焯焯,时不时地随着风过婆娑,稀疏地散着“沙沙”之响,有争抢先开的花儿,吐着一丝丝清幽,似握得住,却寻不见! 刘赫在庭院中独饮,白堕春醪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下,如饮白水。 阿卫在边上看着,喉头随着主子的一举一仰而动,只是主子未曾喝醉,他却快被这酒气熏醉了! 都道是“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主子这一壶又一壶地空,倒是喝出了不要命的架势! “阿卫!若是有日孤身首两处,还牵连到尔等,你作何想?”刘赫两眼厉光四射,神情执着刚硬,不像是醉了,倒像是放出了那个自我圈禁的魂! 阿卫懵了一回,好好的,主子怎么问起这等不吉利的事儿来?!然主子问了总是要答,正待开口, “孤要实话!”刘赫喝到! “主子,奴才没打算说瞎话!”阿卫拎了拎衣襟,又是吸了口长气:“奴才这样的人,本来就都是贱命!跟了主子这些年,也是过着了好日子。若真是主子走了霉运,牵连也就牵连了,死也就死了,贱命本就不值什么,这过着了好日子的贱命,总比饿死的贱命强上了许多。并没什么可怨的!” “你当真不怕死?”刘赫酒杯举在唇边,一抹笑意刻在嘴角。只是这笑意,怎么有些渗人!? “若说不怕死,那定是瞎说!只是不得不死之时,怕又有什么用?若是主子都倒了,做奴才又哪能还立着?!因此这样的事,原就是不用奴才这等人去想,想不着!” 阿卫老老实实地答着。他确也是这样想。跟着刘赫这些年,自小到大,他便就是一根筋、一条心----主子好了才有得奴才的好!主子若不好了,奴才也是要认命! “若是有人与你说,只需卖主便可求荣呢?”刘赫的笑意更深了些。 阿卫摇摇头:“旁人奴才不知。但就奴才,还有阿壮这样的,定是不会做下这样的事,也是不会信这样的说法。卖主之人,哪个又会真看得上?只怕是先哄了去,最后还是要死,且还要落个不忠的名头。这等死了可不上算!” “呵呵!”刘赫一笑,又一杯白堕春醪饮尽:“人确是各有死法!孤只求死得其所!” 阿卫有点愁:虽自北回之后主子就是日日闷郁,但也没像眼前这般让人说不好,画不像的! 说他愁,好像又是悲,看他悲,又似是有烧不尽的怒。。。。。。。跟了主子这么些年,纵是见惯了他素日的喜怒哀愁、纵是见过了他为盛家女郎吐血、疯魔得心症,却都不是如今这般。 先是这喝酒。主子本就是爱酒,南下之后是怕盛家女郎不喜,故而喝得少了。如今若是馋酒,喝得多了些倒也好说,只是主子这把死不死的一再挂再嘴边,又是竟问出些奇形怪状的话,这便是不对! 阿卫挠了挠自己的大光脑门儿,使劲儿地想:今日老王妃送来了纳征,又是与主子说了好久的话,太阳都是要落了才是回的老王府。她既是送纳征而来,必是劝着主子那些成婚之后要好生过着的话,而主子必是老王妃越说他越气。。。。。。难怪老王妃回去了之后,走近点主子都会觉得被火燎灼到似的。 想到此,阿卫“哎呀”了一声:“主子!不就是要娶宇文家女郎么?她都不要死,主子又何必死不死得挂在嘴上,晦气得很!” 刘赫不答不应,又想自斟,不想拿起之时一个落空,才知酒壶已是空了。 “再去满一壶来!”刘赫摇了摇空酒壶,吩咐阿卫。 阿卫想劝,这酒虽好,可一旦要醉死了,就不知要躺上几日几夜才是能醒。主子已是喝得太多,若还要续。。。。。。 “快去!孤的酒量,还需你这奴才担忧不成?”刘赫挥手催促着阿卫。 “主子缓缓!待阿壮回转了,奴才就去!”阿壮原是送了晟王妃回府,这会儿倒给阿卫拉出来做由头! 刘赫盯着阿卫,眼神澈亮,见不到一丝醉意:“即刻就去!也不必去添,只叫他们把酒缸搬来这里便罢!” 要在平日觉得刘赫贪杯了,阿卫定是要赖上一赖,顶上一顶,而今,对着这个通身冒着火星的主子,阿卫却是不敢!应了一声,便磨蹭着去了,只想着走慢些再慢些,能拖沓几时就是几时。 刘赫旋动着手中酒盏,看着那一抹缥色云云团团在手指间流动,新圩也跟着流淌起来。 这酒盏原也不是酒盏,而是在云城之时跟盛馥讨要的茶盏。那时说是这缥色醇正难得,见者难弃,心底却是想的要与钟爱之人同享共有。盛馥听了连一个眼色都是懒得给,便让初柳取了一套给他,也不知她那时是否领会了刘赫之心之想。 “呵!”刘赫笑得凄凉:“孤何德何能,得受老天这样厚待!亲父猜忌荒诞、利极偏私到了极致!亲母不争不抗,淡薄寡情到了少有!祖母浅薄愚蛮,外祖道貌岸然,交付初心之人而今已是成仇,挚爱之人又是要另嫁他人!孤本是嫡长皇孙可坐拥江山,如今却是累得父王母妃要为孤之一己性命担忧!” “二十余年来的处处稳重,事事小心,于他们看来是只为换得一个苟延残喘么?!” “于皇帝看来,只要是让孤活着便是他的恩典么?” “于朝臣们看来,孤生来便是个笑话么?” “什么初心难得!什么生死不离!都只是为了一己之利的尔虞我诈!” “亏得是孤早变了心!亏得是遇见了梅素!不然孤岂不是要死无全尸?” “然梅素!梅素就要嫁予齐恪!齐恪只是皇弟,而孤本应是皇帝!齐恪曾是辜负了她,孤却是断然不会!” “为何?!孤却是为何当时不说明了?!倒是让齐恪演了一出好戏,软了梅素的心肠?!” 刘赫烦躁猛起,又想斟酒满杯,只求喝个昏天黑地,人事不省。一拎酒壶又记起已是无酒,一时躁意更盛,抓起酒壶只想砸去了泄愤。即将脱手之时,那片缥色却如同盛馥眼中的两把冰刀,深深地插入他如同火焰山壁般的心间,滋滋作响。 “孤要争!却再不是为了以往十年所想而争!“ ”孤是要取回孤之所属,一草一木,一线一针,都是不会放过!往日负我者,必处之!必杀之!” “若孤败落,若孤死无葬身之地,可会有谁会为孤掬一把伤心之泪?” “梅素,孤的心,居然不曾剧痛!”刘赫抚上心房,喃喃自语:“孤今日知晓得如此多,如此重,如此沉,可心,居然不痛!是被辜负惯了么?还是天道云,只能为卿而痛?”。 刘赫捂住了脸,无声无息间,几滴泪珠从指缝中渗出。。。。。。 一百三十、巧绣锦 转瞬已是季秋,云城的木犀凋谢落幕,再是难寻满目金珠银粒。 想花开之时的云城,连泥土都是沁透了芳馨,如今花随风去,只留下经冬不凋的的木犀树兀自挺立,彷佛随时又能呼出满树幽芬。 众人似乎还是不晓时节,每每走于城中,都还是不自禁地要深吸上一口气,就如木犀花盛放之时一般,只想把这香甜装个满心满腹。然次次落空之后才是醒悟,今夕花期已过,而冬,也是不远了! 此夕的盛家园子倒是相较往年不知热闹了几许。原来每逢木樨花落,老祖亲连同盛馥,都是回程返京而去。然今年,非但是她们未走,连闲云般的恪王、野鹤似的二郎都是好好得住着,更别说还添了个玉琢样的哥儿了! 众人对于这个莫名而出的哥儿,是好奇的。只听得说他原是大郎的嫡长子,然这么些年,也不曾听闻大郎已是娶亲,又怎生会有个嫡长子?于是有猜测是过继的,有猜测是瞒了家里偷生的,种种类类,纷繁出奇。最终是木犀之薮中传出消息,说大郎原是多年前就已在蜀地成亲,大郎娘子生下哥儿便得了急症没了。有阿尚说大郎娘子舍不得哥儿,想要带了他去,所以需得藏着养到五岁之上,同时又是好生超度了他娘亲,才是能出来见人。 这一说也是有理,想大郎已是年近而立,又是天人一般,原先觉得他不娶甚是离奇,如今倒是明白了因是一直念着前妻。只是这大郎娘子究竟是哪家女郎,既然成亲又为何秘而不宣?!都知道盛家不娶门阀之女,难不成是哪位门阀家的女郎?有好事的掰着手指将南北两地门阀一家一家数去,也是未曾数到一个对的。于是又猜她定不是什么高门士族家的女郎,故而盛家不喜不宣。 由此人们一边感叹曾说是不论门第的盛家,终究也是变了;一边惋惜大郎深情空付;一边说着这哥儿就跟父亲一般出众;一边儿有心思活络的已是想着要寻着机会贴近了这哥儿,好在大郎身边占个半席一地。 方娘子屡屡听见这些,就是哼笑一声,无有他应。这说法,原就是郎主娘子得知了莫念之事,特地来了书信吩咐传的。你们这般猜也好,那般说也罢,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儿!盛家一门都只想着不要委屈了莫念,因此搬出了这么个由头好叫世人认得他是盛家的哥儿,至于究竟他人何想,这人心隔肚皮的,一人一个样儿,也是管不着了。 如今自家阿昵与莫念作伴,又是一起跟着恪王读书。两个小子在一起相处甚欢,时常还会闹出些事故来。然但恪王、女郎于此却都叫好,说是孩童就该顽劣些,无妨。然一旦要读书之时,恪王却是严厉苛刻,丝毫没有闲暇时的宽纵。方娘子家这个一直嚷着不要读书的阿昵,如今捧书执笔也是有模有样,方娘子每每想起,便是欢喜得打心底里开出一朵花儿来。 盛家园子里的人是听不着这些风言风语,也不削去听。这说法既然是给了,信不信的,也便由人各定。且再过个经年,众人便会只认得盛家有个哥儿,旁的那些估计也都是净忘了。 因是有着莫念在,这园子里便是有了已经是十几年不见的生气。凡是莫念到处,均是个个眉开眼笑的喜不自胜,彷佛这哥儿,生来就是与人为喜的。 莫念起初有些不惯。想他自小只与三人共处,平日也是沉寂、平淡。而今一下回了这盛世之家,众人又是捧月般的待着,有些自得,也有些别扭。这时齐恪教他要“荣辱不惊、泰然自若”,盛为教他要“悠然自得、无拘无束”,到了盛馥这里,便是硬邦邦的一句“面儿上对你好的未必就是真好。家里是没有这样的,外面却是多,你大了可要仔细着!” 莫念对着三人不重样的教诲,有些眩,这时李姥说,他该是都听了才是。不同地方,不同境遇,用这些不同应对那才是真格儿。莫念扑闪着晶亮的眼睛,连声“哦”着,至于他究竟是懂了还是未懂,也是无从知晓了。 却说李姥跟玉弦到盛家也已是半月有余了。踏地那刻两人都是围着莫念直哭,似要将这些年的心酸都哭尽了才肯。初柳、绿乔起先还劝,可劝着劝着,也是忍不住陪着一起擦了半天的泪。哭停了李姥道是莫念总算归宗,女郎在天有灵也是安慰了。 待住下了,见盛家祖亲起直到恪王都是真心疼爱莫念,京中郎主又是来了书信道莫念归宗乃是天经地义,不免欣喜不已。慢慢地又觉盛府上下待她跟玉弦也是亲和无间,更是感概女郎当年也不曾失眼看错了人家,盛家果然是体面宽厚的。这般样样皆好,要说还有缺憾的话,大概就是莫念至今还是未曾见到父亲了罢! 提到这事,盛馥、齐恪就是气,盛为也是闷。齐恪原是以为盛远一旦得知了莫念之事,定是会披星戴月赶回云城,来见一见、认一认自己亲生的儿郎。不曾想他们日等夜等之后,等来的却只是一封书信。 盛远在信中说道:一来事务缠身,无有闲暇,二来莫念由他们带着,他自也是放心,故此倒是不急着回来相见。又说搜寻沈洁华之事他从此接手,让盛馥、齐恪不必再管。 盛为当时听得齐恪读信,一心以为是他看差了,抢过信来,颠来倒去,左右横竖看了十几遍,又是将信封拆开了只怕是有遗漏,待见确只有这薄薄一页,又只是这短短几句,忍不住失望至极,愤愤地说了一句:大哥怎可如此?! 盛馥连声冷哼:某人可是信了我当初说的?原就是不用与他说!他已不是早几年的大哥!天晓得而今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齐恪为此大是不快,道既这样,日后莫念就在恪王府养着,再让皇兄封个公卿,也可一世无忧。免得哪日郎主夫妇老去,盛远掌了盛家也是这般看淡了莫念,这正经的哥儿倒像是寄人篱下了! 盛为自那日起,对莫念就更是悉心。只要莫念不曾给齐恪抓着念书,便是处处刻刻带着他,连同去到园子、家学馆里公干,同谢郦心相会,都是这般。然莫念还有一玩伴如影相随,因此时常就是一大二小招摇过市,惹得云城中小娘子们驻足忘情。。。。。。 原来盛馥是想给莫念另外收拾出一个院子来,然盛为不肯放了侄儿,莫念也不愿离了二叔,盛馥见了也就不再提这话头,莫念就在流离院住下了。 本来这样住着也是无事,但自从李姥、玉弦来了之后,倒是起了尴尬。李姥是不妨,但玉弦总还是年轻,盛为又从不用丫鬟,正是两厢都觉得不妥之时,方娘子却来告急说琴序中一位女先生突然得病,如今寻不着替补,但求主子寻个人来应急。齐恪记得玉弦原也懂琴会琴,便让她一试。一试之下却才是知道,这玉弦的琴技琴艺,比之如今这些先生乃至沈洁华更是高超了许多。 盛馥道如此玉弦就去木犀之薮授琴罢了,玉弦斯艾着说她原是丫鬟,当是伺候哥儿的,如今要她去做先生,怕是会折杀了她。盛馥听了大袖一挥道:你的年纪竟是比我还大些,可到今日也是孑然一身,无婚无嫁。这些也原都是为了我的侄儿。如今我侄儿已是到家,你既跟了他来,便是按照盛家的规矩行事。而盛家的规矩便是能者居之,你既然能,便是要为自己去谋个来日。伺候哥儿这等事,已不是你该想的了! 玉弦听了惊喜交加!虽是知道盛家的规矩,但想来这等好事定是落不到半路而来的奴婢身上。可如今盛家女郎不仅处处厚待,更是要许一个好前程给自己。当下也就不再推却,跟着方娘子就到了木犀之薮。玉弦自此教琴授业,闲暇时便回盛家来看望莫念。 或者是相由心生。玉弦每次来,倒是一次比一次愈加神采奕奕。李姥见了也是开心,道是一辈子跟了两个好主子,也是没有枉活。因此两人商量着,要备一份心意独特的给盛馥当生辰贺礼。然两人身无长物,能拿得出手又显用心的的,也就只有这“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得故土手艺----蜀绣了! 两人兴冲冲地定下了花样,要绣一条围裳。李姥的手艺更好些,便是绣“裳”,谁知刚绣了一个花骨朵儿,莫念见了就喊不成!李姥奇怪了,这牡丹花艳冠群芳的,哪个女郎不喜?为何不成?莫念一本正经地说与李姥:我嬢嬢于百花均是看轻,唯有木樨与梅,才是钟爱。 李姥知道盛馥生辰已近,女郎生于八月,喜爱桂花也是常理,只是这梅,就因为女郎的字里有个梅字?? 莫念嘻嘻一笑:不然不然,那原是因着我殿下姑父是十一月生人啊!那时候梅花正开呢! 一百三十一、云鬓峨 这条围裳最终还是绣成了! 当盛馥见着李姥捧上的孔雀绿金丝绣围裳,眼睛也是亮了一亮。 李姥说,奴们粗陋,只有这女工尚能入眼,女郎原是该用更好些的,如今倒是委屈了。 盛馥知道李姥所说“更好些”的意思是这围裳之上无珠钉、无宝镶,不甚华贵。然着眼这金梅银桂,朵朵粒粒都是栩栩如生,彷佛是才开的花儿,正含着朝露待人去摘。 盛馥于这号称“蜀中之宝”的绣法自然不生,平日自是没有少穿少用;盛府也多的是于蜀绣技法熟稔的工匠,论起来也都是顶挑的了。然如今李姥这条围裳,却是稀罕在“活”上。这等的本事,可是学不来的,只有那执绣针之人的心思、神思都到了才是可以。 转瞬一个念头在盛馥心中打旋,又想并不急于一时,便只是道她喜欢得很,并无有委屈的说法,再是一声“劳烦”,把李姥高兴地走路都似在飘。 盛馥的伤虽未曾大好,但这不耐的性子却是催着她于生辰之前就已不肯再好生躺着,一天中倒是有大半日站着、坐着。有几次甚至欲往流离院去,却被齐恪硬是拦下,道:你伤势未愈却四处走动,若要传到老祖亲耳中,她便又要生孤的气。盛馥悻悻然只能作罢,实在气闷了便在苾馥轩内乱走胡逛。 原来老祖亲从来不喜齐恪,自他幼时便是如此。要问为何,大约只是为了怕孙女儿委屈。于老祖亲来看,嫁一个王爷,不如嫁一个寻常些的,少是非,少受气。他们俩自幼订亲,一处长大,齐恪就算对盛馥是处处纵容忍让,还是改不了老祖亲的心念。直至末杨事发,老祖亲反倒是落定了心:终是出事了!不必再等了! 故而彼时人人都为他俩惋惜之时,唯有老祖亲暗自称幸。待等刘赫出现,两相一比,老祖亲反而更喜刘赫多些。可天意弄人,此两人竟是和好胜初,而刘赫,居然是个北朝王爷!老祖亲有一回跟宝明阿尚惆道:这梅素啊,看来是逃不过要嫁皇家的命!然此命并非好命!我们家原也不该稀罕!宝明阿尚洒然一笑,道:祖亲不必庸人自扰。这梅素跟恪王,本就是天定的缘分,旁人是扰不断,夺不去的。只是两人坎坷也是天定,吃苦也是免不掉的。。。。。。 可不就是吃苦!一回子放火!一回子刺簪!一回子血淌了一路!一回子中箭!老祖亲听了宝明阿尚这话,未曾得了半分宽慰,这心反而更是放不下!然这些日子冷眼看着,齐恪自己虽也是有伤在身,但于盛馥是事事亲为,对莫念又是精心尽力,没有摆起一丝半毫王爷的架子,老祖亲也就免不得回想自己对齐恪是否过苛了。。。。。。。 到盛馥生辰那日,齐恪赏赐了盛家园子阖府的奴仆,连方娘子、玉弦都是不曾漏缺。又去太湖楼等一众食肆定了各家的拿手菜式,一并赏了他们,道是:同宴。 然盛馥既不能“走动”,这生辰宴自然也就只能设于苾馥轩中。厅里气闷,水榭已嫌夜凉,齐恪道只有画舫可用。当夜去请了老祖亲过来,又是去接了垂伯。一家子老老少少坐了满桌,望月赏花,雅致和融。 本来一个生辰宴也是无甚稀奇,可今年多了莫念,凭的就往人心里添了几分生机。垂伯初见莫念,也是喜欢。送他一张小弓,道是要教他骑马涉猎。莫念听了猛点头说好好好!又道谢家姐姐也曾是说过要教他骑马。。。。。。盛为想去捂他的嘴,已是不及。然!老祖亲跟垂伯像是全然未曾听见,无有一丝异常,倒是盛馥跟齐恪俩个,一脸后怕! 八月十二月未全圆,可那夜的月却是分外的明。柔雾般的月色托着阵阵馨香寸寸侵袭着四肢百骸,老祖亲的心也随之解开了几分。难得的,她夸赞齐恪于盛馥生辰“布置得颇好!很是用心”!要知道老祖亲向来只是对齐恪客气,夸赞之言是少之又少。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除了莫念均是有些意外,齐恪更是有些不敢信!眼见众人都忙着错愕不说话,莫念一看冷清了,就问齐恪备了什么给他嬢嬢当生辰礼。 其实这是一桩难事!盛家要什么没有?齐恪又是什么拿不出?然再是贵重、稀罕的东西,到了他们眼里,也就只是寻常。往年齐恪常常是挖空了心思去寻了什么珠宝首饰、锦缎绣品、只求独一份儿才是能表心意。然今年他自来云城就一直在盛家住着,也不见他差了谁去办这差事,这礼物是何倒是成谜了! 莫念问完了就捂着嘴“吃吃”地笑,众人一看就知道,这小子怕已是知道了谜底。果然,待齐恪取出一副纸绢画轴,他就在边上喊着:殿下姑父这些日子可是日日在画呢! 盛馥向来于字画淡然,不像齐恪、盛为般痴迷于此。但听得是齐恪自己画的,也是好奇他究竟是给自己画了什么?梅林?或者木樨? 画卷展开,盛馥的目光便停住不动了!盛为忍不住窜过去,一看之下也是“啧”了一声,只说“齐尔永于字画果然是我朝第一人,二郎服气!甘拜下风”! 老祖亲也是起了意要看看齐恪究竟画的是什么,盛馥着初柳、绿乔将画卷展开了,众人终是将这画看了个完全! 原来这画中,只得两人立于木樨林中,郎君手执一枝红梅正在给女郎簪花,女郎则是笑意盈盈地注视郎君。两人眼神交汇,情深款款,蜜意横流。 画原是静物,若观画之人无有例外都是把这静物看成了活的,那便是作画之人技高情深,笔笔传神之功了! 绿乔一眼就看出画中那两人原就是女郎跟殿下,当即便说太像了,竟然是真人一般!殿下厉害!盛为横蔑了她一眼道:此画当是该做六法备赅万象不失之评,什么太像了,真人一般,太俗太俗!绿乔果然是不爱读书却独爱露怯之人,啧啧啧。。。。。。 绿乔又怎肯遂了盛为的心意让他奚落,自然想要反唇相讥,然老祖亲在此,就不能跟平日那般口无遮拦,这一下“二郎!”、一下“奴!”了半日也未说出一句整话,倒把自己的俏脸憋了个通红。莫念见了又问绿乔可是热了,渴了,绿乔便是更气了,跺着脚只恨有口难言。。。。。。 哄笑声中,齐恪看向盛馥,但见她只一心盯着画卷,满脸得色,满眼欢喜。这般的神情倒是从未在往年见过,齐恪由此便知此份生辰礼是合了她的心意,更是悟了”用心用情“才最是贵重难得,才能为她珍爱。 宴席过半之时,仆从来报说寒公子府上送来了一个匣子,道是寒公子北回之前特意交代要在今日送来这里交予女郎。 不用猜!不用想!人人皆知此乃刘赫要送与盛馥的生辰之礼,齐恪不语,盛为有些感慨,盛馥不惊不变,道让来人带回去罢。只说谢谢寒公子,然我不受此礼。 仆人回道来人原是放下就走了,如今要么是送回去才得。盛馥也就作罢,让初柳先收起来,说隔日让方娘子交回给了李先生就是。 待宴散人走,苾馥轩内只剩齐恪、盛馥之时。齐恪终是忍不住询问盛馥:你就不想打开一看,匣终究竟是为何物?此一问换来的,是盛馥狠狠一把拧在他的胳臂,道:殿下要看就自去看。里面任是什么也与我无关! 闹了一会儿,盛馥又让初柳绿乔将那画卷挂于苾馥轩厅堂之中,两人相偎着站在那里看画,当真就如画中之人跃卷而出。。。。。。 “梅素!” “嗯?” “孤每日帮你簪花可好?” “你明知道我平日里不戴这些个,还要来簪?” “那孤帮你画眉?” “你若是画坏了、画丑了又该如何?太过烦了,也是不好!” “那孤做什么才好?” “你日日陪着我便好!”。 “孤自然是日日陪着你,一日不离。。。。。。” 一百三十二、紫陌纷 盛馥生辰过了半月,齐恪皇兄便是有书信而来。 随着武顺帝书信同来的,还有些许赏赐分别是给盛馥及莫念。齐恪看了书信,先是高兴,旋即便却是默然不语。盛馥见了知道必是有“事”,还未问,齐恪却将信交给了盛馥,让她自己慢慢看来。 原来齐恪高兴是为婚期已定!武顺帝在信中道:在与盛家郎主商议并着宝珠阿尚挑选后,拟了两个日子供他们自选,一为来年三月二十九、二为来年五月初九。又说这两日均是黄道吉日,都是一般的吉祥,究竟哪日,全凭他们心意定夺! 至于让齐恪默然之事。。。。。。待盛馥看到了此段,竟也只有默然以对! “卉繁果然是要进宫?!”盛馥像是自然自语,又像是在询问齐恪。 “是!皇兄信上是如此说!卉繁与你,自幼便是密友。她若进宫,孤自然同你一样愿她得势,活得肆意。然皇嫂。。。。。。”齐恪于这位皇嫂一向敬重。虽不问皇兄后宫之事,但对皇嫂这些年的冷清、遭遇也是唏嘘。本来似可一边倒地偏向皇嫂,可若李卉繁进了宫;可若李卉繁与皇嫂形成水火不容之势,这便是难了! “你皇嫂就是过于软弱了!才是任人欺凌!你皇兄原也不是个好的,一个两个都往后宫里收!只怕这后宫都是要装不下了!”盛馥狠狠地将信拍于案上,也不知到底是在气谁! “并不是皇兄任是何人都要往后宫里收。而后宫本就是朝堂的映照之地,朝堂的平衡之处,他也是不得已!”齐恪想起那日与皇兄在母后宫中的长谈,想起皇兄借说沙迷眼暗自擦泪,心内更是翻腾! 盛馥一个欠身,一把攥住齐恪衣领:“齐尔永!你今日可是听仔细了!若你来日真要接了江山,可别想跟你皇兄一般坐享齐人之福!你皇嫂忍得,我盛馥可忍不得!” 齐恪顿觉自己冤屈无比,又是怕盛馥牵扯到了伤口,只得再凑近些,好让她攥得轻易些:“孤又何时有过这等的心思?!孤全然不想做什么皇太弟!那本是皇兄一厢情愿!孤正苦不堪言,你又来曲解?!” “殿下妄想岔开了!”盛馥又紧了紧手中衣领:“你愿不愿是一回事,坐不坐却是另一回事!届时殿下也跟我说后宫关乎朝堂此类的话,我倒是该如何?” 齐恪轻轻扒开了盛馥攥在衣领之手,立即却又在自己掌中握紧了:“孤从前是觉得闲散着吟诗作画抚琴乃是最好,而如今竟是觉得带着莫念他们读书才是有趣。孤本无有做帝王的根基,更无有那样的心志。孤只求一世清闲,与你朝夕相伴!” “若是真有那不得已之日!孤也断不会让你我成为今日之皇兄皇嫂。” 齐恪说完,不忘再调侃一句:“况且梅素声名在外。试问又有哪家还敢把女郎送进宫去供你虐待?!” “殿下是道我凶悍妒泼?!无有容人之量?无有妇人之德?”盛馥想抽出手来,奈何齐恪握得甚紧,情急之下又想提脚去踩! 齐恪并不躲,任她踩了几脚才道:“孤不与你胡搅蛮缠!你也莫要断章取义!皇兄并不是孤,孤也成不了皇兄!” 胡缠之下,齐恪又是有哪次占过上风?因此每逢此时,齐恪便是不再接话,也不再辩,只找了其他的事岔过去就好。 “梅素于婚期,中意哪日?” 果然,盛馥不踩了,“哼”了一声,道:“五月里要穿那十几层的衣裳,想来就是怕!” “那便是三月二十九?” 齐恪刚喜盛馥挑了个近些的日子,复一想也是不好:“但若是你届时伤未痊愈,以十几件衣裳的厚重压身,也是不妥!” “如今是九月,到来年三月也是有半年之期,若我再不好,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好了罢!” 盛馥横了齐恪一眼,又要踩他。 “莫要整日胡说!”齐恪嗔怪着,轻轻揽住了盛馥:“孤就去给皇兄回信,也给你父亲去信,我们的婚期,就定来年三月二十九!” “嗯!”盛馥靠于齐恪怀里,一时感触万分。自幼定亲至今,也是十几年了罢?终于是要嫁予他了么?这一路先是平淡无奇再是风雨兼程,往后呢?当时和满了罢?! 盛馥这边心思飘荡,齐恪这里却是在盘剥着婚仪诸事。。。。。。突然想起, “梅素那天曾说,李姥的绣工手艺颇是精湛,只是为莫念打断了,未曾说完。可是有用意?” 盛馥抬起头,蹙着眉像是不悦,只一息,便是明白了:“你当我是要让李姥绣嫁衣?” “不是么?”齐恪愣怔了。 “你这样说起来,她倒也是可以绣些。然我那天所想,并非此事!” “我原是想着她去京中大家绣房之中教学。以她的绣技,只在盛为院子里伺候人,可惜了。” “哦?”齐恪有些意外:“为何竟不是此处的家学馆?” 盛馥推开了齐恪:“此处的终究不是家里的。这顶好的,自然要留到自己家里。” “那你为何倒让玉弦去琴序?”齐恪有些不懂:“难道她原是算不得顶好?” “并不是!只是这琴技哪里及得上绣艺中用?” 盛馥见齐恪还是懵懵然不解,有些嫌他:“殿下!这会琴的本就是多,许多学的,无非也就是贪个名头或是新鲜曲子。何况琴者,不分贵贱均是闲暇时才能为之。而绣品则不同,无论是闲着忙着,还是高兴着烦闷着,都是要用,都是要穿。” “看似琴艺高品些,实则只是风雅之附庸,绣技看似俗气,确是有用,且我还在想,倒是可找些画儿来让李姥描着锈了再是教习,她的针法本就是活龙活现的,想来也是适宜!” “故此,玉弦我是舍得放了她到琴序去,李姥可是舍不得!我也不是为了赚银钱,只为图个独有!” “孤大概是明白了!”齐恪点点头:“这绣画倒也是有趣。蜀绣中本就有绣画的,只是难得上品,梅素既觉得有趣,那便试试。” “梅素!”齐恪突发奇想:“你可是也会学这绣技?” 盛馥瞬时拉下了脸:“殿下说什么胡话?!我为何要学?殿下若想要个会女工的,三月二十九自去娶了别人,梅素不留!”。 齐恪又是窘迫了,刚是一脚从一处混缠踏出来,转头却又是跳了泥坑!正丧着脸再想从头哄过之时,初柳来禀,说是李卉繁来了! 一百三十三、红叱拨 自受伤至今,盛馥就未曾再见过李卉繁。平日里或想起了还与齐恪念叨,也不知她被召回家里最终是选了个什么样的人家待嫁。谁料今日刚是知道了,她却也来了! “我就说!你定是躺不住的!”李卉繁跟疾风似得刮进来,见着正站着的盛馥,丝毫无讶!一转神看见齐恪也在,正要行礼,转念一抹刁钻现于唇边:“殿下说,如今这礼该是怎么见才算合适?” 齐恪本来听见她来,俊脸便是抽搐了一下,此刻听见她这般问,便是连抽搐都不会了! “孤要去教莫念读书!卉繁自便罢!梅素之伤未曾大好,你莫太过烦扰了她就好!”齐恪说完又跟盛馥耳语了几句,也是一阵风样的就刮了出去! “你来看看!”李卉繁凑到盛馥跟前:“我这脸上是有鬼呢还是有龟?怎的你家郎君见了我就跑!” “去去去!”盛馥把她推开:“你好看得紧!给我看倒是糟蹋了!” 李卉繁被盛馥推开了才是注意倒,盛馥今日的打扮。。。。。。 盛馥今日穿的鹅黄色夹银丝软缎大衫,只在衣襟用银线夹着水红绣了些梅,裙裾是这鹅黄与秋香色间夹而裁,秋香色料上又是水红、金色、银色的小朵梅花散绣,极雅致秀! 而最扎眼的,当是她腰间那条孔雀绿的围裳!那一朵朵金、银、红、梅绣得,就跟是刚摘下来悬在了上头一样,让人忍不得想去摸一摸,甚至想闻一闻可有清香散出。 “你这围裳,配色、手艺都是眼生,又去哪里寻来的绣娘,别致地紧!”李卉繁当真就伸手去摸,却被盛馥一把掸开! “我今日只穿第二回,等腻烦了,再借你摸个够!” “梅素!你是难得穿得鲜嫩,可是转了性儿了?!” “我往日穿得闷些,你要说,今日穿得嫩些,又是要说!倒是要不要我去喊了郦心来,你们俩吵个够?” 方才这一推一掸牵动了伤处,盛馥虽是笑着说话,却是忍不得一手往肩上抚了抚。 李卉繁看见了,免不得又惊又歉:“倒是我的罪过了,可是牵痛了?” “不曾!未有!勿要多事!”盛馥是怕她吵吵大声了,引了谁来又或者齐恪正好回来,那她就连这站着的自在都是没了! “我是带了些治伤并滋补的药来,都是我父亲说好的。我也不懂这医理药理的,他若是浑说我便是混带!你们要是用着不好,也自去找我父亲的晦气!” 李卉繁并不认生,自管自坐下。一抬头看见那副画卷。。。。。。着目良久,一语不发,神情间却是藏不住的失落! “前些日子,拂之是不是来了云城?” “是来过,但他早就回去了蜀地。” 盛馥边去吩咐了初柳到厨房备些李卉繁爱的点心来,边似无意道:“你若心里还是放不下,就当真是太屈了自己!” 李卉繁恹恹:“这世上毕竟只得一个盛馥,也只得一个齐恪,可如这画中一般。像我这样的的。。。。。。“ 盛馥见她愈发感慨,忙是岔开了话题:“绿乔是越发懈怠了,烹个茶都是这么久不来!” “原不怪她!想是索珠缠着她闹呢!慢些就慢些了,我又不会因着没口茶喝就旱死了去!” 索珠原是李卉繁的丫鬟,与初柳、绿乔自小相熟。想是经久不见了,话多得说不完便是忘了事儿。盛馥听了,也就由着去,转眼看李卉繁又是一阵愣神,终是跟着叹了口气。 “你竟是别再想着我大哥。他。。。。。。” “早已是不想了!先前是有萧家女郎,等没她了,他眼里也是没有我的。从来就是我一个人痴心妄想罢了!”李卉繁笑了笑,意味萧瑟。 “他的哥儿,可是像他?”李卉繁突然想到了,眼睛也是亮了。 “像!很是像!”提起莫念,盛馥也是高兴,想起他摇头晃脑地跟在盛为后面胡闹的样子,竟是笑出了声来:“初时我们还担忧他过于老成了,而今给盛为带得倒是愈发不成样!” “哈哈!”李卉繁想到了盛为那三五不着的样子也是发笑:“那盛远该是饶不过他去!” 盛馥淡然一笑,并不想告诉卉繁盛远看似并不着紧莫念。毕竟那是家中之事;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事! 既如此,还是再转个话题罢! “你今日怎么竟是想着来了?” 李卉繁瞥了盛馥一眼:“哪个不知道你就要嫁?!我既是回来了,自然是第一个就来看你!那两个日子你们究竟是定了哪日?” 盛馥错愕了:“我也是方才才晓得的事,怎么你倒是清楚?” 李卉繁又再瞥了她一眼,揶揄道:“梅素跟殿下日日窝在这苾馥轩内,当真就是一心谈情,不问世事。这京中都是传遍了,你们却才知道?” 盛馥嘟了嘟嘴:“这婚期原就是陛下跟我父亲商量的,他们远在京城,而我这是在云城,就算是天天满城逛去,也是听不见什么,这又跟“窝着谈情”有什么干系?!” 李卉繁听见了又是哈哈一笑,旋即故作神秘,“你可是想知道恪王新起的那王府。。。。。。?”李卉繁说到一半便是自己掩住了口:“我还是不说了罢,待你自己去看。这好不好的,原我也说了不算!” “随是个什么样儿的,若是不喜欢,我仍回盛家住着便是!”盛馥也是横了李卉繁一眼:“你今儿就是专为打趣我来的?倒是不说你自己?娘娘?” 这一声“娘娘”喊出口,盛馥就觉着自己突兀了,而李卉的笑容繁僵涩了一下,整个人又落寞了起来:“这个你们倒是知道!?难怪我方才跟恪王玩笑,他竟是不堪!” “也是方才知道的,同一封信来的消息。” “梅素你是否觉着我言而无信?本是说一生不嫁的,如今却要进宫去做妾?” 盛馥轻嗤了一声:“你原说为了我大哥一生不嫁那只是幼时玩笑,还当真了不成?若是两个相好而不得,守着不嫁或还说得过去,你这明知是无路的,再不嫁,那便是犯浑!” “还有这妾不妾的,你倒是会作践自己!” “皇帝的妃不就是妾!”李卉繁笑道:“又要给自己贴什么金?” “我老子召我回家,我椅子都没坐热他就来说道什么按年纪,按辈分,我早是该出阁了。他容着我混闹了这些年,如今再不嫁是万万不成!” “又说有两处可供我选,一处是进宫作妾,二处是给藩王做妻。我想了又想,竟然还是进宫作妾来得适意些!”。 盛馥心中一清二楚,这事儿又哪里是她这会儿说出来得那么轻巧简单?!李家虽是阀阅世家,而这些年趋势渐弱,倒是被谢家拔了头筹。她父亲不甘屈居人后,但与谢家也算是厚交,便不屑做些阴损之事坏人利己,如此唯有联姻,且是要与宗室联姻,才可壮一壮家声。 一百三十四、朱栏交 “哪个藩王?”盛馥之前是与齐恪轮个论过,但凡是齐恪同辈,并无合适之人,如今李卉繁虽是不嫁,她仍是好奇。 “我又不嫁与他!你又问了作甚?”果然,李卉繁挤了挤眼睛:“若真是嫁了那个,你跟恪王日后见了我,可要喊一句婶婶!哈哈哈!” 盛馥明白了,原来竟是先皇那辈的。当即也笑了:“那还是真不能!你这嫁过去,满府比你年长之人把你喊作母亲,这。。。。。。” “原也不曾老到那个份上,当时恪王殿下最小的王叔,去年薨了王妃,今年想着要续弦。不知怎地就看上了我,请官媒来说,我老子看中了他封地富庶,兵多粮广,便是不曾回绝!” 李卉繁这样说来,盛馥倒是依稀记得有这样一位王爷。年纪跟武顺帝相类,姿容也可当得俊逸,只是封地,实在是远了些。 “若是这样,你为何却不选那藩王?” “我这是有私心!”李卉繁大刺刺地往椅靠上一仰:“京中、云城,都是我住惯、呆惯的,并不想远离!且我这心里也是装不得别人,我之无心去配帝王无情,也是相称。况且日后一旦烦闷了想找郦心吵架,又或想找你喝酒,在京中也是方便些!” “若要嫁了那藩王,免不得是一屋子娘们儿在那里吵吵闹闹;免不得要日日去管束她们,又是免不了要理清楚家务,一想到这些,我便已是要昏了!” “进宫虽是做妾,可好处是不用操那些烦心!我只往自己宫里住着,也不要什么恩宠,清静!” “何况两厢比较,我老子也是想我进宫的罢!” 盛馥暗忖,李阀阅应是看中了武顺帝至今未有后嗣,若卉繁进宫能生几个皇子出来,那。。。。。。 “她若是生了皇子,尔永岂不是不用再做那皇太弟之想?”盛馥想到此,有些兴奋,转而又是羞愧! 李卉繁原就是她们四人中年岁最长的一个,早已过了桃李年华。只为自幼爱慕盛远,才是死守着一份空妄不嫁。自己不去体谅她心中不可名状之苦,反而倒作已想。。。。。。 “绿乔当真是疯了!还不曾来!”盛馥是怕李卉繁看出她的愧色,急忙起身走到厅前佯作观望。这一看也是巧,可不就是初柳、绿乔、索珠三个正引着另几个厨房的仆妇往这里来么?! “女郎莫怪!奴们是许久不见玩过了!”初柳看见盛馥立于厅前,忙小跑几步,行礼告罪! 盛馥瞪了她一眼,心中却赞她们来得好!其实李卉繁哪里就能看穿她的心思,只是她自己觉着亏心了而已。 待等烹好了茶,摆上了点心。三个丫鬟又是往厅外回廊一处说话打闹而去,留下一个看吃的盛馥与一个正大吃的李卉繁。 “你怎是知道我饿了?我原是一进城就奔着你来了,确是未曾吃过什么。” “我并不知道,原就没有吩咐备这么些,定是索珠知道你饿了,才跟初柳说的罢!” 提到索珠,李卉繁停了一歇:“我这进宫了,索珠倒是怎么办?她自小伺候我,也是耽搁到今,一旦跟我进宫了,这后路也是不好说了。” 盛馥抿了抿嘴,打趣着:“你是担心她进了宫耳闻目染的,日后生出心来也在宫里插一足?” 李卉繁“且”了一声:“若是她愿意的,那也是她的本事!我担心个什么?我是虑她不愿,又不肯或是不敢跟我说!” “晓得了!我让初柳她们去问可好?”盛馥推上一碟子糯米团,有些好气又是有些好笑:“论起来,你在我们几个里最是爽利的,怎的这点事倒要吞吞吐吐?” “或者是我想到要嫁了,自己心里头边捏,便是看什么,说什么都别扭。”李卉繁推开了那碟子糯米团:“待我歇歇再吃!” 一时二人均是语塞,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一个或是在怅着将来,一个或是在忧着日后。盛馥也是看不得冷清,起身去喊了初柳进来,耳语一阵之后,初柳看着李卉繁笑了笑,又是福了一礼,出去了。 “你倒是比我还急。”李卉繁知道盛馥必是吩咐初柳去盘问索珠日后打算,心里既是盼着她说不跟着进宫,又是有些舍不下。 “这不正好都在这里,此刻不问,难道还等下回?”盛馥喝了口茶:“倒是还未曾问你,可是定下了进宫的日子?那信上并不曾说。” “应是年前!具体哪日,并不知道。要给我封个什么,也是不知道!我也不在意会是个什么。” 李卉繁滴溜溜地转着筷枕,眼神空茫。 盛馥心里拨拉着,宫里如今三夫人之位悬二,九卿之位悬三,照着李卉繁的家世,在九卿之中占一席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哪怕是一个无心,一个无情,这封号也是关系着她在宫里的威势,自然是愈高愈好! “我猜想着,当是淑媛或者淑妃。” “任是什么,哪怕是个才人、良人我也不忌!” 不知是什么催动着盛馥,只想劝着她进宫之后能与武顺帝和美“卉繁!若是能与陛下好好的呢?你可曾想过?” “不曾!心里怕是装不下!且这是陛下,不是你那恪王!恪王能守着你一个,陛下不能只守一人!且我若能不再纠结往事,专心只做嫔妃,怕也是个悍妒的。要生出什么事儿来,倒让我老子难做!还是无心的好!” 李卉繁一转念,武顺帝的模样便是浮现眼前。俊朗挺拔,与齐恪相像之极。旋即哈哈一笑, “好在陛下瞧着还算入眼,不至于让我食不下咽!” 盛馥也笑了,心里在想着,假以时日,或者他们真能和美呢?李卉繁痴恋盛远这些年,无根无叶无花,与其失落一世,还不如着紧着眼前人倒能活得畅快些! 正想着再劝几句,忽听得绿乔声音:“殿下怎么这会儿来了?!”。 是啊!齐恪应是在教莫念他们读书,怎么倒是又折回来了?盛馥正疑惑着,齐恪已是踏入了花厅。 一百三十五、芳木繁 “李卉繁!孤有话要讲!”齐恪还未坐定,便是开了口。 “请殿下赐教!”李卉繁夹起一个糯米团子整个就塞进了嘴,嚼得辛苦。 盛馥拉了齐恪坐下,眼神在说:“你折回来作甚?莫要闹!”嘴里出来的却是:“莫念呢?你今日倒是轻放了她们?” 齐恪读得懂盛馥心思,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安心:“此刻留清正教他们抚琴,孤得了闲暇,便是想起有些事,要与卉繁一叙。” 李卉繁终是咽下去了那个团子,因是有些噎着了,灌下一整杯茶,又是拍了拍的胸口才道,:“李卉繁洗耳恭听,殿下说罢!” 齐恪见她这满不在意的样子,摇了摇头:“孤与梅素是才刚得知你不日便要进宫,你当是早就知晓了罢。” “孤先有一问,你进宫了可还是要这般说话行事?” 李卉繁最烦最厌的,便是被人说作“武气”、“马虎”、“凶戾”,齐恪如今这般问,岂不是直奔这三处命门而来?!当下便来了气, “我或者生来不是这样,但却是长成了这样!想来是改不了的!殿下也算是自幼相处,知我秉性,怎的还问起来?疑起来?” “宫里却不是木犀之薮,也不是你们李家,纵然陛下宽容,你那些袍泽可是会处处挑拣于你。届时你父亲被参教女无方,皇后被议御下不严,你一个轻省,害了自己也是罢了,却是还要带累他人!“ 李卉繁蹙起了两道羽扇眉,一双大眼眯成了缝隙,良久良久“哦。。。。”了一声。 “殿下不必忧心,我早有打算,自是将我的弓、弩、刀、剑一并带了去。来日哪个要来与我聒噪的,倒是先问过它们才行!” 齐恪的脸又开始抽搐:她竟是听不懂么?” 盛馥却是掩着嘴笑:“你那些个,怕是带不进宫里去!倒是换条软鞭,还好藏些!” 齐恪听了便是心也跟着抽起了:“梅素你不好生劝她已是不妥,竟然还要怂恿!” “等等,这事儿不对!”李卉繁忽得想到了什么:“虽我如今还未进宫,可也是定了名份,恪王殿下岂不是该尊我一声皇嫂才对?怎地小叔子还教训起嫂嫂来了?这是何理?” 盛馥一口茶差点喷将出来,笑得直捂伤口,齐恪急怒攻心,脸憋得通红:“孤的皇嫂只得皇后一人,其余之人,纵是皇兄再喜再宠,也与孤无涉!” 李卉繁冷哼一声:“殿下不就是为了怕我欺负你皇嫂去?才是这弯弯绕绕地说了一堆!方才我还说我们几个自幼一处,我那点心思丑事殿下难道不知?倒是把我看作什么人了?!” “要论起来殿下纵然是只看梅素之面,也该是忧心下我进宫去是不是会让人给吃了!竟是没有!竟是只怕我要去吃人!” “殿下是想妥了我进宫便要去争宠,早晚地要灭了你皇嫂,自己好当皇后么?我倒是不生这个心,偏殿下却是想着了!” 李卉繁越说越气,站起身来不断得拍着案几,手掌都是红了。盛馥急忙挽住她,好言相劝。 “他也并不是你想的这样!他又哪里会不想你好的?只是他皇嫂这些年心苦,他便是说得急了!又哪里多出这些莫名的来?” 齐恪从来就头疼于李卉繁并谢郦心样的嘴利语快,如今被她一通抢白,也是愈发气急。 “孤又何曾说过你要谋害皇嫂?只是想劝你收敛些,别添了她苦楚。于己,也是勿要引祸上身。且皇嫂本就是不妒之人,你争宠与否,想来她倒不会在意!” “哈哈!”李卉繁转向盛馥,一脸好笑:“你家殿下竟是个傻的么?到今日竟还说着世上原有不妒的?不妒的要么便是无力可妒,要么便是无情可妒!除却这两样,竟还有哪个?” 盛馥也是有些头昏脑胀!终是要绕回这里!方才不及与齐恪说完,李卉繁却是来了!如今自己与李卉繁未及说起,齐恪又是特意折回来要论!这说也好,论也罢,原就是为“清楚”了,各自往下走着顺当,应是好事!如今竟然变成了混闹! 盛馥先是拉李卉繁坐下,李卉繁兀自僵着不肯,盛馥指指自己伤处:“你要我硬拉你么?”李卉繁悻悻作罢,只得坐下。 转头再去看齐恪,他正扭着脸不知在做何想。盛馥拉过了他的手,握住了道:“她方才还说她这无心去配帝王无情很是相宜,进宫了便只管自己住着。你一来都不问就激她!这里此刻,我定是帮她的!” 齐恪听得盛馥这般说,自然要辩,盛馥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让他且耐住了别动。 “尔永,你且说与卉繁听,为何倒是要着紧皇嫂?”盛馥问道。 齐恪还是哼了李卉繁一声,才是正色了一一道来, “皇嫂性子谦和,向来不生醋妒之心,与哪个妃嫔都是处得和睦,御下宽和忍让,只求安宁。” “然早在皇兄尚是太子之时,他这后院已是风云迭起,更妄说登基之后了。 “那些人忙着自己斗,亦忙着各显神通欲将皇嫂取而代之,皇嫂先是让,再是躲,躲让不过便只剩忍。这长年积月的诡计诬害之地,哪里还会得有子嗣延绵?!” “皇兄治理朝政固是英明,然于这后宫之事却是无能之极!皇嫂受了屈折,先前还会说与皇兄一听,然皇兄每每都是以关乎朝堂敷衍了事,并不当真。时日一长,更妄说哭诉,皇嫂便是连话都不同皇兄讲了。” “一边是莺莺燕燕萦萦绕绕,一边是凄风楚雨孤苦无依,皇嫂嫌皇兄于后宫乱相无谓无为,对自己又是无心无情,皇兄对皇嫂有谦但不肯言,两厢不肯妥协之下,愈发不好,到如今皇兄再想弥补,怕已是不及。” “我倒确是听过这样的传言。然逢年节瞧见帝后,都是好的好恩爱模样。故此不肯信,不想是真的!他们那原是装的!”李卉繁听了也是有些唏嘘,这皇后该是活得多烦闷才是?! 盛馥原意便是望着李卉繁进宫了能与皇后好生相处,她的家世、性子能护着皇后,然皇后既是皇后,必然也是于某些事上护着她!且若是与皇后交好了,皇帝也自会另眼相看于她,一旦。。。。。。要是。。。。。。那便。。。。。。 “他皇嫂娘家无人在朝,早是有人动了要上书请皇帝废黜她后位之心。然若要废黜唯一可寻的由头不过就是无后,但那宫里又是哪个有后的?!故此也说不着,道不出!” 盛馥说着又是拿了一粒桂花糖送进了李卉繁的嘴里:“然你这一进宫,又是武夫一般的性子,尔永便是怕你受了人挑唆,转而也是不喜或是厌恶了皇后,做下些让你与皇后两败俱伤之事,那便是白白充了鹬、蚌,倒叫那些个不安好心的当了渔夫。这才是急了!” 齐恪有些狐疑,梅素平日于这些琐事从来就是觉得烦扰,不肯多言甚至拂袖而去。今日怎地这般耐心,平心静气地与两人调和? 然!齐恪又不得不说盛馥于此道确是高明!方才还咬牙切齿的自己,如今已是平缓,而一息之前尚自张牙舞爪的李卉繁,此时已是一派义愤填膺之样! “卉繁,可是明白了尔永的心事?”盛馥问向李卉繁。 “原来你们竟是在担忧这些!” “无非就是先借着我还有我老子之势去拉皇后下来,又是掉转头再来寻我的错!既折了皇后,也亏了我,顺带着还能阴损我老子一把!若是这样的,她们的如意算盘也是打得响了些!” 李卉繁又是一掌拍于案上,齐恪的脸又是跟着抽搐了一下。 “我偏跟皇后独好!我偏要住到皇后边上去!若哪个还要相欺于她,那便是相欺于我!我本也不要什么帝王恩宠,与皇后两个作伴也是好极!”。 李卉繁最大的好处,便是从来说一不二,表里如一。只要是她说了,那便是心意也是定了。盛馥暗自笑着,而齐恪悬着的心像是放下了了! 一百三十六、旋朴香 “不妥!也是不妥!”齐恪忽又是说道! “何处不妥?”盛馥不明齐恪之意。 “卉繁若是一心不要恩宠,又是与皇嫂一处,孤担心有心之人会说是皇嫂挑唆。。。。。。” 李卉繁鄙夷地看了齐恪一眼:“殿下也实在是多思多虑了些!待我进宫就与皇帝说个清楚明白,也就生不出什么挑唆之说。” “他应也是不会在意我是怎样。原娶的妾也就不是我,而是我老子。。。。。。” 这一语听了,不仅是盛馥,连齐恪都是忍不住将口中之茶一口喷了出来。 李卉繁依旧是鄙夷:“我原说的是我老子之势,又不是说他,你们倒是会多想!” 盛馥摆摆手,咳干净了才道:“原也不是我们不知道,而是你这话说得实在是。。。。。。” “我倒还是有个好老子,虽是如今让我进宫作妾,也是由着我混过了这么些年,又是让我自己挑的婚事。不像凌旋她老子,为了他自己便是连亲生女郎都舍得拿去喂狼!” 自从上次宇文凌旋来园子里与盛馥闹了个不欢而散,已是经久未曾被他们想起。此刻李卉繁陡然提及,倒引得盛馥呼吸一窒。齐恪见她异样,只当她尚在为那事气恼,然盛馥却是心弦无由来地悄然被撩动了一微,自己都是不敢信! 齐恪不愿盛馥不悦,然李卉繁这样提起,却像是出了什么惊天大事,“宇文的父亲?宇文阀阅又是怎的了?” “也难怪你们是不知道,郦心至今怕也是蒙在鼓里。”李卉繁神色十分暗淡:“我竟都是来不及去送她一送!” “送她?凌旋么?她是要去哪里?”盛馥出声懒懒,心里却是愈发有些燥。 “你们可曾听说,她老子有意要将她嫁予。。。。。。”李卉繁难得“三思而言”,在那里看了齐恪的脸色,又去看盛馥的脸色。。。。。。 “可是她要嫁予刘赫一事?”齐恪倒是落落大方:“孤与梅素早就是知晓的。” “若是她终于是尝了心愿当是好事,又何来她父亲以她为狼食之说?” 李卉繁大惊失色!自己的婚期不知道,这事倒是知道?!且想来盛馥总是与刘赫有过一段暧昧,恪王如今说起他居然也是可以风轻云淡? 李卉繁的眉梢眼角,向来是藏不住事!盛馥见她错愕,便知她正心思乱转:“你回家之后,凌旋来过这里,倒不是来探伤,而是与我闹了一场!” 李卉繁更是狐疑:“她来与你闹个什么?她这平日里一向作好人,装贤淑,从来都不跟你说一句响话,竟是什么事要让她寻上门来与你闹?” 盛馥看向齐恪,齐恪坦然一笑,示意并不忌讳盛馥说起。 “她要我把刘赫相送于她!”盛馥说罢,讪笑了几声:“若你见了她那日模样,或是要再议一议究竟谁才是那狼!” 李卉繁不得不疑是听错了:“刘赫娶不娶她的,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再者他也不是个东西,你又要怎样送她?” 盛馥摇摇头:“她已是不想讲理,一心认定了要胡搅的,任说什么,也是无用!刘赫那路不通,便来我这里蛮缠,倒是让我好气了一场!” “我平日里虽是常说她装着,不过也就是玩笑!不成想还真是个瞧不透底里的性子!竟是这般厉害!” 李卉繁还想感叹,齐恪却是容不得了:“究竟何事?卉繁快说来!” 李卉繁横了齐恪一眼:“殿下莫催!待我这里理清楚了心绪!本来还对她这事有些抱憾,怎么而今听起来倒向是她求之不得的!” 齐恪扶额,为何每每与她们说事,这十句里便只有一句能说到正题,余下的便都是些不相干的,甚至有时候说得多了,都是要忘记原本要说什么。 “凌旋这,算是北嫁了?”盛馥问 李卉繁哼笑一声:“若是嫁,不论好不好、人家稀罕不稀罕的,我倒也不伤怀了!可她这里,却只能以自奔而论!” “既然他父亲有意许配,她也愿嫁,为何又是自奔?”齐恪自不能说他心中还有他想,迫切想要问个明白。 李卉繁又是看了盛馥一眼,眼神有些,迷离?怪嗔?羡慕?。。。。。。。 “北朝耀王,一心痴恋某女郎,其余均是一视同仁视为粪土!凌旋她老子自以为打通了关节便是可以明修栈道,明晃晃地将她北嫁。然不想,那耀王一封书信就让他乖乖把女郎送走,明面儿上还只说是她私奔了!” 齐恪与盛馥怔怔然,像是听明白了,却还是糊涂着。 “这明修栈道何意?刘赫那封书信又是何解?”齐恪显然不肯她这样便算是说完了,这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并不是正解。 “我说得多了,你们嫌我话多又琐,难得说得简扼些,竟也是不得夸,还要问!” “这明修栈道便是凌旋她父亲早是跟北朝定下了此事,至于是北朝何人,有两说,一说是出自后宫,二说便是北朝皇帝。” “哦?”终是应了心中他想。齐恪忍不得,眉毛挑了挑:“宇文家难道是想北迁了么?是嫌我齐家待他寡淡了?还是经年累月没有仗打,想去扶一把不堪一战的北朝?” “那北朝的皇帝,可也是觉得皇兄不起战事便是如他一般亏钱缺粮?皇兄只是为了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而不发兵一统,怎么于他们看,竟是软弱可欺了?!” 盛馥听得,意味深长地看了齐恪一眼,其中有“果然”亦有“当真?” “他们若敢打?还用刘赫过来做这些事?”李卉繁一脸鄙夷, “我父亲原就是说过,宇文家主不甘人后,但苦于无力,一直只能做些夹缝中求生之事,只待来日可以发动之时扬眉吐气。若他真是动了这心思,虽是昏头,也是说得过去。” “只是,她老子真要这般打算的,凌旋又何至于要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刘赫的书信上写了什么?”盛馥沉声问道。 李卉繁努了努嘴,很是愤恨:“我自见他就知道他是个狠的,却不知道是个这样狠的!” “他说若是按照礼制来聘,那便是天下皆知宇文阀阅异心已生,不日就要叛主而去。然依现今情势。纵然凌旋他老子有北投之心,也是无有可撑得住南朝皇帝怒火之胆、之力。” “故此为两全计,他不下纳征,宇文家自也不需陪嫁,于公只说是自家女郎为情所困,不服管束,自奔而去。如此既成全了联姻之意,也避过了顺帝猜忌怒罚。宇文家族撇个一干二净,自可继续休养生息,两头落好。至于北迁,说是待来日有了万全之策才是再作打算!” “若是宇文家不肯,要按礼制来的。他也是可以遵从。只是届时顺帝一旦发怒发兵要打,北朝却是无有兵将可援。战事一起,他北朝为免引火烧身,定然是会送上他与凌旋的人头以求边关安宁。到那时,却不要后悔如今定要明媒正娶之举。” 如此事情,说盛馥不惊,定是假的!若是他们二人成婚之后不和不美,不恩不爱,虽不好,终还是合情合理。然刘赫此番所做,却是藉由一个看似天大之理,往死里屈折了宇文凌旋。这是为了他一己之求不得,便是要叫别人也受同样之苦么? “无媒自通、六礼不备、奔则为妾!刘赫这是明白着不会善待凌旋。她居然肯去?”盛馥有些困惑。这两人并无深交,甚至可说是一无所知。宇文凌旋义无反顾地奔着一个陌生又冷情的夫君,一个莫测又凶险的前程而去,又是能图得什么? “肯不肯的,都已是去了!她母亲为此都快哭死了过去。这么长远的路,除了她那丫鬟并四个亲兵,就只得一个养在他母亲名下的庶弟随她北去,才是十二、三岁的儿郎,若真要遇事了,倒有何用?” 李卉繁一下一下轻轻地捶着案几:“所以我才是说他父亲把她做了狼食!可不就是?!” 听到这里,齐恪有些佩服!更多的则是震撼! 刘赫此计按下了宇文家蠢蠢欲动之心,至少在近年不得动、不能变,皇兄便可不添烦扰,于此上,倒该是相谢于他!然同样此计,施于宇文凌旋,却又是如此狠辣绝情!! 齐恪嗅到一丝险意。猛一个画面引入脑海,其中刘赫的眼神便正是如同一匹孤狼般隐忍、狠戾、萧瑟。 一百三十七、华雾蒙 盛馥、李卉繁、谢郦心、宇文凌旋,四人自幼混在一处,长在一起。虽说心性各异,更是时不时地要起龃龉,或是大吵一番,但这些年的相伴之情总是厚积在此,纵是谁对谁不喜不悦的,也不会是真盼她终身落到个凄惨境地。 盛馥想到她平日里的温婉模样,无论是被抢白了,还是遭嫌弃了,都是妥妥当当浅笑在颜,百年不变。彷佛她生来,就是受气的那个!而今她明知刘赫连夫妻之礼都不愿相与,居然还是一心北上,将自己的命,自己的运,都压在了一个分明不会爱她、敬她的郎君身上,可是值当?!可有胜算? 而刘赫!即使是皇命不可违;即使是对宇文凌旋无从生爱;即使是执念难却,处事也不该如此狠辣!狠辣到连一个名份,她都是不能再想! “尔永,若是刘赫着媒来聘,你皇兄可是真会动怒?” “孤也是在想此事!”齐恪沉吟着:“会亦或是不会!” 李卉繁听着别扭:“殿下这是什么都未曾说!倒跟不说一样!” “孤的意思,皇兄定然不悦!然是否立即发难,也是难测!除非。。。。。。” “除非宇文家立即北迁,你皇兄便是于剿灭或是发兵攻北有了的十足之理?” “确是!皇兄并不想起战事!故北朝来这里联姻、联商都是宽容不纠。”齐恪说罢便觉一股冰冷之气杀到,抬头果然见盛馥正瞪着眼,一副“可是要怪我”的意思。 “孤并不是这个意思!”齐恪急忙分解:“除刘赫外,北朝也是另着了不少人来经商、嫁娶!孤这里并不所指家学馆。至于那些庶子、庶女联姻之事,更是无伤大体,不足为道!” “你们若要怪,自去怪!我原也是不在意!”盛馥暗暗地拧了齐恪一下,巧不巧地又给李卉繁瞧见了! “啧!这自幼拧到大的,殿下身上可还有一块好皮肉了?方才倒还来问我进宫了要怎生坐立行走,怎地就不管管殿下自家的?” 齐恪忍不得跺了跺脚,这一竿子捅得,险些又是要忘记方才在说什么! “若是宇文家立即北迁,皇兄定是会打,且这一战,不灭不休!” “为何?”李卉繁倒是未曾忘记之前所议何事,不再追究齐恪皮肉是否安好无恙。 “宇文家不念皇恩,不计前因,只为恨己不壮不强而叛,若皇兄不闻不问,任凭他去,便是成了无能无为之君。” “此例一开,凡于皇兄不满之臣便均可效仿,留则于权势愈贪,去则全为要挟,周而往复,我朝可还能安在?故宇文家一旦北迁,皇兄定是要用雷霆手段以绝后患!” 李卉繁听得连连点头:“故刘赫是算准了的?!宇文家定然是不会要明聘,也是不敢立马就迁!然他们既怕,为何又是要做成这门亲事?在这里找个门当户对的难道不好?” 盛馥眼里光华凝萃:“一蛇吞象,厥大何如。巴蛇尚且如此,更不论原就不如巴蛇的那些了!可往往那些,都还不愿当自己是巴蛇,只当是烛阴!” “梅素说得极是!”齐恪得意一笑:“北朝定是许了宇文家别样的好处,于他们而今有天壤之别,才是引得宇文阀阅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 “若是在这里寻个门阀家的儿郎嫁了凌旋,宇文家不过也就是等维现状,并不会获益。除非进宫,可她那样的性子,只怕活不过三天去!更遑论要相助于家族了!” “未必!”盛馥与李卉繁异口同声!齐恪一愣:“为何未必?” 李卉繁想说,盛馥却是打着手势让她禁声:“这已是不能之事!也无有什么为何未必了。还费那些神思做什么?” 盛馥既然说了。齐恪也不再纠结那“为何”,不自禁地,心思又是转回了刘赫这里, “以此来看,刘赫非但是有备而来,更是审时度势,拿捏得稳准,这收放之间自如流畅,倒是比北朝的皇帝强上了许多!所幸他只是王府公子出身,若是皇子,我朝倒是要为来日忧上一忧了!” “尔永!”盛馥忽然叫他,像是寻不着人似得有些焦急。 “孤在啊!”齐恪听得盛馥急迫,只当是她有了异样:“梅素可是哪里不适了?” “无事!就是有些饿了!”盛馥摇摇头,咽下了心事!有些话,有些事,要是如今说了,讲了,或者拉不成反成推了吧?! “饿了?”齐恪好笑:“莫不是方才见卉繁独食,倒是馋着你自己了?孤去吩咐初柳添些点心来罢!” 李卉繁却是不肯被冠上独食之名“又是赖我!?也不是我自己要吃,是殿下家梅素硬塞于我!” “又不饿了,还是喝茶罢!”既然搪塞了过去,盛馥就不愿硬塞一堆吃食下去撑住了自己,倒是连晚膳都要吃不下了! 齐恪也是无语之极,这一时一时,一惊一乍,方才饿,这会却又要喝茶,岂不知这茶水下肚,会越愈喝愈饿么?!可他不知盛馥之心今日注定不会宁静!她有想,想的是李卉繁来日能得皇子可承大统;她有虑,虑的是齐恪愈发地于朝堂政事上心。或者齐恪尚自不知,但于盛馥看,他却是朝着“皇太弟”一步一步踏近;她更有些歉,歉的是刘赫对宇文凌旋如此狠虐,只因他心中对己的执念。。。。。。 “卉繁,你方才只说凌旋带了几个人上路,可知道她是有带了多少银钱去么?” 银钱!虽不是万能,但确能保孤身异乡之人衣食无忧。盛馥别无他法,唯有银钱,可于这歉意弥补一二吧! 李卉繁也是猛省:“呀!我竟然还是真不晓得!也是未曾想到过此!不过想来,他们家又能有几个钱让她带去?除了她自己跟她母亲的贴己,旁的定是没有了!” 众人皆知宇文阀阅家的大娘子,不得宠,不得势。宇文凌旋日常穿戴,也是大不如另外三个那样常翻常新,要说到贴己的话,恐怕也是少得可怜! 盛馥美眸瞟了齐恪一眼,齐恪会意,点了点头。 “我这里备些银钱、首饰,当是尔永与我的贺礼,着人送去北边给了凌旋。有钱傍身,遇事也可周旋些!” “要的!确是要的!我也是备些,一同送去罢!那郦心,倒是要不要同她说?”李卉繁连声附和,想起谢郦心,一头冷汗。此事如若拉下了她,来日为此吵起来,反而是自己理亏了,又怎生吵得赢?! “郦心原是在云城未走。我们都是好久未见,不如去找了她来问上一问,也是借了你的苾馥轩聚上一回?” 盛馥应好,心里却是想着她们这一聚倒是便宜了盛为凭白又是多得见了郦心一回!一会儿可是要提点他言行之间切勿露馅,倒让李卉繁看出些端倪来!倒也不是要防着着李卉繁如何,而是保不齐眼多嘴杂传出去了,于他们俩这将来,可是不美! “等等!且慢!”李卉繁刚是喜滋滋地要去喊人进来吩咐,齐恪又是一脸肃穆忽得喊住了她。 “殿下!又是何事?!” “卉繁,你是如何得知此事?既然你们家都是知道了。皇兄可曾得报?”齐恪也是愁,与她们一起就是会浑忘了要紧之事。 李卉繁厌烦得很:“殿下忘记了?!我们家那老四,可是与宇文家的大郎相好。他们俩又是有什么会瞒住的?老四知道了,自然要禀告父亲,父亲知道了,自然也会禀告皇上。你皇兄定是已经知道了!你倒多操心!” 齐恪依旧蹙眉:“孤并不知晓你家四女郎与宇文大郎相好之事!如此大事,宇文大郎也是不该轻易得知才是!” “殿下莫忘了,宇文大郎虽是庶子,然宇文家并无有个嫡子!因此他同嫡子无异。且宇文大娘子那哭闹得,他们府里又是有哪个会不知晓?至于那书信,原说是宇文家主自己给他家大郎看的,不会有错!” “梅素!”李卉繁忽又转身坐下,难得一脸委屈:“你那殿下如今正经地倒像是失心疯了!我原本这一腔期盼高兴的,竟全给他唬跑了!” “哼哼!”盛馥跟齐恪齐声冷笑。原来李卉繁一旦做出这委屈模样了,便定是要恶狠狠地“打秋风”了! “说罢!”齐恪道。 “我也并不要什么山珍海味的。只是甚念七八九的那些个牛羊肉。你们着人去切个十斤、八斤的回来就好!” 盛馥失笑:“你回京吃不着,念着想着原也是常理。然一下要吃这许多,万一这吃怕了以后再不能吃,倒是如何是好?” 李卉繁瞄了齐恪一眼,嘻嘻讪笑着:“我原也不是一个人吃,殿下不也是爱吃!今日便请殿下亲自去那食肆一趟,想来他也是乐意欢喜的,想当年。。。。。。” 原来这“七八九”乃是一双北来的夫妻在云城开张的一家专烹牛、羊肉的食肆。云城人江南胃,于这牛羊肉虽也是吃,却说不上喜,更谈不上爱,故此于之烹调也是千篇一律,经久不变! 想“七八九”初到云城之时,也是门可罗雀,少人问津。可一日有人好奇尝了,便是于这北地风味大为倾倒!原来牛羊肉也是可以吃着不腥不膻,香嫩难挡。。。。。。自此门可罗雀便成了门庭若市,去得不巧了,等上一个时辰也是常有之事! 这肉好吃还只是一则,另一则便是那双夫妻。肆主姓王,为人豪爽四海,论是你寒门子弟还是高门世家,都是能真心交好,因此得了一个“贤人”的美称。而他那娘子,娇俏明艳,方桃譬李,不知引得多少郎君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芳颜! 而齐恪正是在有一日与盛馥、李卉繁等在那食肆大朵快颐之时,一眼瞧见了那娘子便是不肯移目。愣怔怔着端起一碗牛肉汤却并不忘嘴边送,而是悉数倒在了身上。一下烫得窜将起来,又是打翻了好些酒菜。。。。。。。 李卉繁此刻旧事再提,盛馥已是俯在桌案上笑到伤口抽痛。齐恪被迫又忆及当日窘状,倏得遍脸生赤:“李卉繁你!你今日是别想吃了!” 一百三十八、落晚风 齐恪再是恼怒,也是阻不了李卉繁吃肉!到晚膳时,这“七九八”的牛羊肉,可不就是满满当当的摆了半桌子。白切、赤酱、清炖。。。。。。各种个儿地散发着独特的香味儿,只是好似少了什么?原来是那盘烤的,已是被抢着吃完了。 莫念眼巴巴地看着谢郦心盘子里那最后一块烤羊肉,舔了舔小嘴儿,咽了口口水:“谢姐姐。。。。。。” “原来二叔说话时你都是失聪的?!为何终归是要喊她作姐姐!你这一喊,这里的人倒是凭白长了她一辈,岂不是占了她的便宜?!” 盛为不得不想这小子就是故意,这都是教了多少回,可他偏就是不改!每每遇见,就是“姐姐”! “我都不怕矮了一辈,又劳你挂什么心?再者小了一辈也未必就是不好,这逢年过节的,长辈们不忘记还有个小辈要给压祟钱就得了!”谢郦心看着莫念,眼睛都是笑成了一弯月牙儿:“莫念爱喊什么,就是什么!” “既是这么爱他,为何一块肉都是不舍得?”李卉繁方才没有抢到那块肉已是大为懊丧,这会儿见她就是霸着不给已是馋得快哭的莫念,心火腾腾地就蹿将起来。 “你怎知我就是舍不得?!原是见他吃得已是多,怕撑坏了他才夹到我的盘子里!你也别拿莫念来说事,原就是你自己没抢到光火罢了!” 李卉繁、谢郦心,凤眼瞪着杏眼,杏眼瞟着凤眼,一个虎视眈眈,一个怒目而向。。。。。。 “啪”的一声,齐恪的筷子重重地敲落在桌面:“既是要吵,何必要见?不见要想,见了便闹,你们不烦腻,孤与梅素却是烦扰。况且今日还有小辈在此,体统何在?!” 齐恪生性温和,且一贯于礼法不羁,平日里对于不耐或是不堪扰之事,往往就是一笑避之,像此刻这般怒声而向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李、谢二人眨眨眼,面面相觑了一回,又去看盛馥,只想知道原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梦魇了。。。。。。却见盛馥满目嗤笑之意,红唇一动,做出一个“该”字! “莫念吃饱了。无需再吃了!”这时莫念轻声说道。 李卉繁瞬觉羞愧,这一桌子的大人为一块肉闹出了事儿,反要一个小儿郎来圆场。且这小儿郎是十足十地像极了盛远,李卉繁才刚一见便是疼爱不已,撸下镯子、摘下玉佩、取出荷包里的金珠子,一股脑儿得塞进他手里只说是“见面礼”,唬得莫念怔怔地看着齐恪,不知是该道谢还是要谢绝。。。。。。 此刻莫念替她们解围,她便是更恼了谢郦心:“遇见就要生事!原就不该喊你来!” 谢郦心撇撇嘴,横了她一眼:“都是快要进宫做娘娘的,竟还是没有一个小哥儿懂事!” “郦心!”盛馥喝了一声:“她若是旗,你便是那鼓,本就是相当,怕是一辈子就是争不完,然今日却不是为了看你们相争而来!歇了罢!” 谢郦心抿了抿嘴,偃旗息鼓,一伸筷子,将盘中之肉夹到了李卉繁那里:“也是知道你回头不知几时才吃得到,今日便是让了你!” 李卉繁虽仍是“哼”了一声,嘴角却扬起了一丝笑意。盛为用手遮住了双眼,示意此景实在不堪一看,盛馥与齐恪则是摇头讪笑,这孩童一样的把戏,她们怎么十几年了竟还是演不腻?!只有莫念,睁着亮星般的大眼,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笑得开心。 “二叔!我还想吃。。。。。。”莫念小手一伸,直指酱香牛肉。 盛为刚想去夹,却被盛馥喝止:“要饿自去吃饭,这肉是不能再吃了!” “为何?盛馥你是带伤不得喝酒吃肉,便也要拘着莫念不让吃?”盛为有些恼,想起自己幼时她也是这样拘三管四,时不时就是惹得自己凄惨无比。。。。。。如今自己是大了,换个莫念,却还要受她的“气”?! “她只是担忧莫念积食!莫要以己度人!”齐恪像是知道盛为所想,不待盛馥发话便是先声夺人。 “好好好!二郎这一张嘴,自是说不过你们两张!待来日。。。。。。”盛为话到嘴边,都等不及收,桌下已是挨了谢郦心一脚,脸上也接了齐恪、盛馥四柄眼刀,扎得生疼。 “莫念,你原与二叔一样在这里是个多余的,我们俩自去玩乐,且不理他们这群疯癫之人!” 盛为悻悻然,拽着莫念就欲离席,初柳又在边上说道:“哥儿还未曾用饭,多少都是吃一点才好!” 盛为无奈,只得看着绿乔硬往莫念嘴里塞了三勺米饭,又喂了几口汤,才是满足地拍了拍莫念的胸口道:“哥儿自去玩会儿,一会奴去喊哥儿来吃甜点!” “方才还说是怕积食,这会儿瞧见死命地塞也是不管不说!” 若不是知道今日是有正事要说,盛为才不会让她们轻易得过。当下嘟囔着拉了莫念就走,倒是莫念贪恋这份热闹,一步三回头,十分不舍。。。。。。 他们一走,谢郦心便是熬不住了。原是被急匆匆得喊来,又是赶忙忙地上桌抢肉,不是说有大事?难道是这大事就是为了争这“七九八”食肆的肉? 当然不是!当李卉繁一五一十将宇文凌旋之事以及她与盛馥的打算说清楚了,谢郦心也是一掌拍于桌案,气愤难掩:“这可是被欺负到天上去了!她是吃了什么迷了心?竟是要蠢成这样?!” “若是我!宁愿不要这家族姓氏,也要活得自在快活!她当自己是看上了刘赫,只怕她都不清楚何为看上!终其了,她还是为博她父亲一个赞许罢了!蠢!” “梅素姐姐,你!”她原想对着盛馥说“若不是你引了刘赫来,也不会。。。。。。”然猛看见齐恪眼神凌厉,立即便是住了嘴。 “梅素姐姐,我自也是同你们一样的。你是打算给她送些什么过去?”谢郦心瞬间改了口,不由得有些惊怕:殿下何时倒是变得威严了许多?方才那样已是鲜见,现时这眼神,往日可只有在梅素姐姐这里才能瞧见,殿下居然比她还厉害些! “她原也是有家学馆的份子在,这每年的红利,若是她今后南回便是最好,若是长居北地了,我也都是会给她送了过去。虽比细水,好在长流。” “这是一份。另有一份,便算作她新婚的祝仪。并你们的一起送去!” 盛馥说完,李卉繁便接上了:“我这里备些首饰、毛皮、锦缎并现银,她自己用,赏人都是相宜。总得七、八口箱子。” “这。。。。。。”谢郦心倒是犯了难,该有的,该想的,你们都已是备下了。自己倒是要备些什么才是合适。 “各凭心意。也不是要比了什么。”盛馥见她嘟着嘴踌躇,便是猜到她为要贺礼独到些犯了难。 “那我也是跟卉繁一样罢!若真要再短了什么,只要她说,再送去就是了!”。 谢郦心给自己斟了杯酒,叹息一声:“前些日子我还说,自梅素姐姐受伤,我们四个就同断了的珠链般,噼里啪啦散了一地,如今我们三个倒是还有得聚,凌旋却是再串不回来了罢。。。。。。” 一百三十九、远映去 这夜众人虽是于相聚高兴,但终是为这并毫无喜意的“送嫁随礼”而来。一个个抵不过那由己及人的唏嘘,各揣着心事,连喝酒吃肉都是不如往常尽兴。齐恪又是忧着盛馥身子不好,因此到戊时二刻便催着散了宴席,说是择日再聚。 盛馥她们三个倒是为这“择日”相商好了,之后便是一旬一见,直至返京。如今只能是她们来这苾馥轩,待她再好些了,便仍是同历来一样自去木犀之薮相会。 李卉繁、谢郦心告辞而去,盛馥却并不想着歇息,只喊绿乔去拿了库房的账本来,说要寻些合宜之物。齐恪不悦,拿过了账本就再不肯给谁,道是天大的事,也是明日再议。盛馥索索然只得撂下此事就榻安寝,也不知齐恪的背影又是被砸上了多少柄眼刀! 笠日清早,齐恪早起梳洗完毕就往盛馥房里去,一如既往只想看她是否已是起来。要知道莫念一会儿便是要过来早膳,而盛馥则是十日里有八日能让这小儿郎在背地里数落:嬢嬢最是贪睡! 而今日----盛馥不但是起来了,更是堆了一厅一堂的东西,正差使着绿乔、初柳东挑西拣,往一口箱子里装。 齐恪叹一声:这火烧火急的性子,当真也是要相随一世了! “锦缎、绢帛这些,让库房自去备齐就好。我这里只是挑稀奇些的,装一口箱子。”盛馥见齐恪进来,好似就怕他问一句:“你这是做甚么?”别的话都不及说,就先告诉了他这乱成一地是所为何来。 齐恪往箱子里扫了一眼,无非也就是些玉器、琉璃、珍珠。。。。。。待看见一株硕大的珊瑚时,齐恪摇了摇头:“路途颇遥,这珊瑚本就易折,若是小件也还罢了,诺大的一件,待到了却是断了,岂不是事与愿违?总是贺礼,哪怕知道是路上损毁,也是会觉不吉。素梅还是换了这件罢!” 初柳跟绿乔听得齐恪异议,便停下了手,做个等吩咐的样子立着不动。按例,应是会候着盛馥那句:“折了便折了,送去便罢。” 不料盛馥略一沉吟,居然道:“我原只是想着稀罕,倒不曾想到这些。初柳,取出来罢!待我再想个别的! 绿乔死劲儿地睁大了眼睛:女郎这是转性儿了么!从前可是殿下说什么便是驳什么的,如今肯听了?扭头看看初柳,见她眼中虽也有讶异,却不如自己这般作个“惊天动地”样。 “初柳,你且翻翻,可还是有什么大件的不易折的能换了这个?”盛馥又怎么会瞧不见绿乔那快落下来的眼珠,横瞥了她一眼:“绿乔小娘子,再瞪便是要落下来了!赶紧伸手接着罢!” 齐恪禁不住笑出声来,绿乔不愿被取笑,眼睛便是瞪的更圆了些:“女郎如今也就知道欺负奴。枉奴这点心,还全挂着女郎,又怕女郎一个不适意就气得跳脚,又怕被哪个抢白了去,又怕哪个哪个都打上门来。。。。。。” 绿乔像是为了不让齐恪取笑而喋喋不休,实则盛馥知道她话里话外全是指着宇文凌旋而去。自她来园中一闹,这两个丫头便是对她再也起不了好意。这一个宇文凌旋已是不耐,更何况又是添上一个“纵妾行凶”的刘赫。如今这两人要凑一对,偏生自家女郎还巴巴地挑了许多的好东西送去,可不想想就是有气?! 虽是奴才数落主子,盛馥却全然不恼,讪笑着又瞥一眼绿乔:“你倒是愈发随了盛为,一点事儿,便能扯出天际去!快些帮着初柳去寻东西,看见喜欢的,你们俩各留一样罢!” “奴不要!”两个一起说道。 齐恪又笑了:“主子赏东西齐齐喊不要的,除了你们两个,倒也是难寻。如此,孤便是再各赏一样。不可不要!” 绿乔跟初柳对看一眼,一起福了一礼,绿乔更是张口就道:“奴谢殿下赏。只是这里的全是女郎的,殿下自不能从这些里取!” 齐恪哑然:“孤何时又说过要从你们女郎的东西里取?难道孤的恪王府在你们眼中竟是穷成那样?” “奴可不敢那样说!奴只是怕殿下贪图轻省,便随手在这里拿了赏我们。。。。。。” “绿乔你这是要气死孤?!”齐恪有些愤然,欲站起了要与绿乔好好理论一番,却被盛馥一下拉住:“昨夜跟卉繁她们斗嘴可还是没有够?你也不是不知道她那张嘴,卉繁跟郦心加起来可都未必说得过,你还跟她缠来作甚?” 正说着,盛为带着莫念已然踏进了花厅。一眼瞧见这遍地“狼藉”,也是唬了一跳。 “盛馥你莫不成是要与齐尔永私奔?故此才要挑些东西好带着上路?” 莫念走到齐恪盛馥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是一下蹿上了齐恪膝头,两手于他脖颈间一勾,用细若蚊蝇之声问道:“私奔又是什么去处?可是好玩?莫念可否同去?” 可惜他虽是声小,却仍架不住盛馥坐得实在是近,一旦听见了,便是双眸一凌:“盛为你再要是整日里胡言乱语,莫念便是搬来苾馥轩,不要你带着!” 盛为一副满不在意之相:“非也非也。二郎并不曾胡言乱语。这迟早都是要懂得之事,这早些晚些的,又值得你这般凶狠?” “莫念若想知道,回头二叔便私奔一回让你瞧瞧。你可是要瞧清楚了,说不定来日或有妙用。。。。。。” 盛馥听见盛为越发说不像话,双眉一拧又待发作,齐恪见势便急忙吩咐了初柳、绿乔腾出桌案来摆早膳,一边又按着盛馥示意她莫念在此,且让忍些。 莫念才听见盛馥厉声,又是见她冰着一张脸有些骇人,不自禁就往齐恪怀里缩了缩,齐恪拍拍他:“无事!你嬢嬢原是在气你二叔!” 盛为哼哼地不肯罢休:“齐尔永都是知道这小儿郎怕了你,自己却倒不知!还要养在这里?!” “盛留清!”盛馥又是怒了!她又何尝不知莫念只是亲近盛为、齐恪。除了读书习琴练字作画之外,有事无事便是赖在他们身上,勾脖绕颈,耳语嬉笑。然对自己?!怕是比祖亲更多了些敬畏,只有礼,不得亲! “你方才还说孤,这会儿却又跟留清挟缠作甚?他这样的性子,也不是今日才有!”齐恪知道盛馥时常为了莫念不与她亲厚懊恼,然。。。。。。该是要说她当改一改心性么?只怕是不得说的。 “这是个什么?”莫念忽见一个六七寸见方的雕花木匣子正置于桌案,金为锁,玉为镶,朵朵梅花刻落于匣上,片片生动。 “这个,原是你嬢嬢旧年特地寻人来制的一对茶盏,莫念可想一看?”齐恪早已是看见了这个匣子,原只当是见惯的陈年旧物,未做他想,而今一旦打开见着了那双金丝梅花杯,心间却是猛然“咯噔”了一下----此刻此物摆着这里。。。。。。? “哇!殿下姑父,这是越窑么?”莫念已是小心翼翼地捧起来一只,拿在小手间细细在看。。 “不错!看来莫念不曾忘记孤之所教,甚好!”齐恪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着莫念,眼眸定在那双茶盏,纹丝未动。 一百四十、莫轻叹 莫念尚自把玩着茶盏,并不觉得他的“殿下姑父”周身泛起了冷意。 初柳、绿乔于这茶盏始末典故一清二楚,盛为曾不止一次听见刘赫把这物件当成“笑谈”,而今盛馥若要送出这个去。。。。。。哪怕齐恪不知内情,只怕也是要多想一层。 “这是我要送去给凌旋的。”盛馥原本打算看个时机先与他说了此事,不料莫念这一好奇,倒是显得自己有些心亏:“这于我们,原也是平常之物。送了她去,一来稀罕贵重,可予她傍身,二来,也是带一个信。” “信?”齐恪俊颜有些萧瑟:“梅素说来与孤一听。” “当日有人见此杯时,我曾是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要再见到了,也是该省得,而今唯有一个利字才是该念的,若还要生些旁枝末节出来,这利便也是不可图了!” 这“信”,听似有理,实则牵强。见齐恪听罢兀自凝眸不动,盛馥便是知他心中猜想并未被方才自己那一番话而开解了去,突然便有些莫名的惶然。。。。。。 虽刘赫不及说破就已是错过,虽如今他已是北归又要新娶,虽齐恪一直只道不疑,虽而今自己与齐恪婚期将近。。。。。然这其间还是有太多的微妙,却是“非亲临,不可知”。 于盛馥,刘赫或是一颗心头痣,而于齐恪,他却定是一根心头刺!盛馥看似不瞒不藏,明晃晃地把话说在了这里,然她确未与齐恪托出的另一个“信”,或者才是真意。 。。。。。。 “那杯子不好。我突然不爱了,扔了。” “扔了?那日我见你可是喜欢得紧,捧在手中一刻不肯放。如何就不爱了,扔了?” “因是那日我见你始终在打量这个杯子,定是看上了。我喜欢的物件,不喜被人觊觎。被人觊觎了,就像被污糟了一般。既是污糟了,那便扔了。” 。。。。。。 是的罢!原就是该扔之物!都扔了罢!你再是不肯又能奈何?我自安好,也望你无忧! “梅素怎知刘赫会读懂这信?万一会错了意,岂不是又徒增了他们烦忧?”齐恪有些阴沉起来。当初盛馥为图有趣,突发奇想便是打了这双茶盏。先不论工匠为此耗费了多少心思,光是这花样就是齐恪亲自描成。如今,只为传递一个定是会被误解的“信”,便是这般轻易送了出去,等同是----丢弃了? “梅素可还记得,这花样原是孤所描?” “当然是记得。我记得,凌旋也是记得。且凌旋也知我爱梅究竟是何道理,难道就不会说与人听?她不说,是亏己,说了,才是为己。她一心奔着前程而去,又岂会亏己?!” “且此次的礼单上,殿下在前,我随之后,可还有什么能会错了意的?” 齐恪听见盛馥是要按“夫妻”之名送礼过去,眉头略松,然心里之惴惴,仍是不减分毫,脸上虽是映起一丝笑意,却远不如往日酣甜。 “尔永!莫要乱疑!”盛馥也不管莫念还坐在齐恪膝上,握住了齐恪有些冰凉的手掌。 “孤并不曾疑你!”齐恪反握住了盛馥之手,展颜一笑,终是带了些暖意。 “方才还说教二郎,你们如今这般倒是不顾忌莫念在此了?”盛为摸了摸鼻子,这场暗自涌动的风暴,应是过去了罢! “既如此,孤这里着人送去,以恪王府之名送去!”齐恪忽道。 盛馥微微一愣,“不好”两字刚要出口,但看见齐恪眼中那抹深藏的痛惜,倏得改了口:“好,原本都是一样。” 齐恪这才算是卸下了一身寒霜,招呼莫念放好了茶盏,道是赶紧吃饱,一会儿该是开课了。 莫念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之物,直至匣子关上,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不放,连绿乔喂他吃粥,都是汤匙到了嘴边才肯张口。 “祖宗哥儿,倒是好生吃饭呢!好不易地告了老祖亲说为读书方便,不去她园子里早膳。哥儿要是吃瘦了,老祖亲定是要把哥儿一日三餐都移过去,哥儿可是喜欢?” “让他自己吃!原都说了不用喂,不愿吃就饿着罢!”盛馥这会儿又似是忘记了这小儿郎见她就怕,也不再懊恼侄儿与她不亲,十足地管教起莫念来。 莫念赶紧收了眼神,又是从绿乔手里接过了粥碗:“劳烦绿乔姐姐,莫念自己吃。” 齐恪、盛为于此并不会帮着莫念。原本这小儿郎初来时,并没有让人喂着吃饭这一说,待在老祖亲那里吃了几日早膳之后,便是被惯出了毛病。绿乔、初柳本就是疼爱他到异常,这喂一口饭的事儿,又算得什么?几月下来,便是轻易自己不吃饭,吃饭必要人催着、喂着。 盛馥颇是瞧不得这些。想他们三个自小,老祖亲也没有这般宠着叼着,反是样样件件要讲规矩礼仪,若是违了,轻则训斥一顿,重了要请家法,而今到了重孙辈,便全是丢了? 齐恪也是同想。他幼时身为皇子,虽是三班六套的人伺候着,然父皇母后扔是管教甚严,一言一行,一立一坐,端水吃饭,哪一样不是自己规规矩矩地做着?!因此再是疼爱莫念,也不愿他长成个只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娇郎。若盛馥为这些尔尔训他,齐恪从不偏帮。 莫念小心地抬抬眸,看看这三个长辈,一口一口吃尽了自己碗里的粥。待众人都是用完了早膳,又是漱口擦拭之后,他才说:“莫念错了!以后再不会了。莫念是觉得那杯子实在好看,一时舍不下不看。。。。。。。” “这有何难?让你殿下姑父再给你描一个花样,照着再做一对便是!”盛馥难得柔声。倒不是为了怕吓着莫念,而是要安抚下齐恪的失落之心。 莫念看向齐恪,眼中满是期待,齐恪笑笑:“这梅本是专为你嬢嬢而描,如今换了你要,孤另寻个可配你的如何?” 莫念猛摇头:“就是要这梅的。嬢嬢名里有梅,殿下姑父生在梅月,莫念也知道嬢嬢喜梅本就是为了殿下姑父,莫念也喜殿下姑父,因此也要这样的,一样的。” 朗朗童声将齐恪阴霾一扫而光!这五岁孩童都是知道盛馥为何爱梅,还恐他人不知?!且这知与不知都是变不了盛馥之爱,这忧又何来?作甚又要自扰? 齐恪笑吟吟地拍拍莫念:“好,那便也是一样的。” “二郎跟你们要些什么,都是跟剜肉一样痛。这小儿郎如今一开口便是这样的物件,你们倒是不用一丝犹豫,可见二郎如今是不受疼的那个。”盛为揪住了盛馥袖子,拿在手里各种搓揉,恨不得立即扯破了才好。 往常他若这样,盛馥早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去或者还另赏几个板栗巴掌。而今,盛馥却是知道他只为开解齐恪才扮成了这般无赖之样,当即哼笑着抽出了袖子,又道:“莫装得有多么可怜,你又何曾开口要过这个物件?若要的,自去求该求之人,与我哭闹半分无用!” “不给他!”齐恪接得不带一丝缝隙。 “齐尔永!气煞二郎诶!”盛馥当真有些气哼哼,我原是为你卖丑,你倒是跟着你那疯婆小气! “孤说,这梅花的不能给你!你当是另有花语,自己去描来便是!” “哼哼哼。。。。”盛为这才是舒了心,原就说么,齐尔永不该如此小气,至于要个什么花样,自然要去问过郦心。。。。。。。 “梅素,你另外预备下的,并了卉繁与郦心的一同送去。只此件,孤着府里的送去!”齐恪忽又指着那匣子说道。 “原不是都说过了的,为何又要说?殿下是怕我忘记了?” “不然!其余的你送予宇文,而这件,孤要送予刘赫!” “好!”这回盛馥并不曾有片刻迟疑,应得甚是爽快。忽又想起了什么:“尔永,还有一件也同这个一起罢!我怎么险些又是浑忘了!” “初柳,你去房里。。。。。。”盛馥说到一半却又打住,自己直往内室而去:“怕你是寻不着,我还是自己去罢。”。 “女郎倒是有什么自己能寻得着,偏奴却寻不着的?!”初柳急忙忙地跟了进去,终还是瞥见了齐恪那双复又阴郁的眼眸。 一百四十一、勿妄嗟 盛馥进到房内,从妆台下取出一个匣子,通体木色,明珠镶边,不正是她生辰那日刘赫着人送来的那个?! 初柳自然识得此匣。也知此物早当交由方娘子让她转还给李先生。然这半月来,此物却是静静躺于盛馥妆台之下,与盛馥朝夕相伴。。。。。。 “女郎,奴来捧着!”初柳上前就想捧了出去。 “且慢!”盛馥双手抚于匣上,有些纠缠!终究“咔嚓”一声拧动了锁匙,触目之下,满心喟叹。 。。。。。 “女郎,殿下还在外面,且快些罢!”初柳不知今日盛馥是作何想,一次两次地要与殿下添些嫌隙。要知今日之和睦来之不易,纵然是她们,也是不愿盛馥与齐恪再生风波,可有些话现今倒是不当讲也不能说。。。。。。 盛馥缓缓关上匣子,叹了一声说道,那出去罢。可待初柳触到匣子,她又猛地抢了回来,打开匣子取了一对华胜出来,急忙于自己妆匣放好。 “一会记得收好。莫让殿下瞧见了!” “奴省得。”初柳终是接过了那个已是少了物件的匣子:“女郎,你于耀王。。。。。。” “莫乱猜,我于他无情无想!”盛馥说罢便是往花厅而去,初柳又是看了一便锁匙是否有异,待确定了并看不出被打开过,才是小跑着随上了盛馥。 齐恪在花厅已是等得烦扰。今日为何竟是止不住纷纷杂杂的无理无由之想? 她去取的,可是那个妆匣?若是,应是早该不在此处!若还在呢?若竟然还是置于榻侧呢?梅素终归是于他有情?。。。。。。 盛为看着齐恪垂首闷沉,便知方才那小儿郎为之解开的心结,如今复又系上了。 他想劝!然而!从何而起?说论是什么都乃是刘赫一厢情愿,齐尔永你勿要庸人自扰?怕是不妥!当初若不是他及时回头,若不是老天相帮,如今说不定真就是刘赫坐在此处。因此这话不得说!可还有别的可劝?说终究盛馥钟情的是你,刘赫只是昙花一现!?那岂不是认了盛馥原也对刘赫有情?也是不妥!要么又说刘赫虽是老练沉稳,只看上回中箭之事便知他可也还是敌不过你?这样未必也太是差强人意! “嬢嬢!嬢嬢!又是什么?莫念可否看看?”莫念却像是不知道这二人各自心事沉重,见着盛馥初柳出来便是蹿将上去,扯着初柳裙子,满脸欢喜。 “哦哟!哥儿!今儿怎么就跟个猴子一样!”绿乔忙把他领过来,只见莫念朝她挤挤眼睛,绿乔心里连声叫苦:哥儿啊,这可不是你能逗乐开解的事儿了!少掺合些吧! 盛馥看见了闷声不语的齐恪,也是见着了不停眨着的眼睛的盛为,这。。。。。。原是自己又出了错! “尔永,这匣子。。。。。。”盛馥刚想找个说辞解释为此这物还在此处, “殿下恕罪!原是奴婢的错。女郎吩咐了要交予方娘子,是奴婢浑忘了,又随手搁到女郎的妆台。女郎嫌碍事又挪了地方,这才是怕奴婢找不见,要自己去取!” “哦?竟是如此么?孤还想着或许不是此物,居然就是!”齐恪眼风扫过主仆二人,讪笑道。 “你浑生什么气?又不是我要了!拿出来原是要与那件一起送去。且是你送,不是我送,这样也有气生?”盛馥硬顶着自愧,仍是跟往日一样数落着齐恪。看看正把匣子放于案上的初柳,眼中道了一声“好丫头!”。 那日匣子送来已是入夜,齐恪匆匆一瞥,并未看得真切。如今细看下,见那匣子并不画漆,单凭木质自体便是锃亮可鉴,镶于匣边的珍珠,粒粒饱满、颗颗圆润,幽然地散着莹莹光晕,素雅、古朴、厚重。此匣虽不见得精贵,选用之人却是大为用心。 须臾间,齐恪想起盛馥之前忽是变得喜爱素雅之物,心头一震, “梅素,你若喜欢,便是留着。孤不会有二说!” 盛馥失笑:“殿下说什么疯话?!我却为何要喜欢?若真喜欢,又是什么寻不到的?为何一定要留这个?” “孤可否打开一看?”齐恪又想起盛馥新添的那些白玉蓝宝的首饰,脸色有些白。 “殿下要看便是看,问我做甚?我原也不曾看过,并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 眼见盛馥脸色也冰厉起来,盛为只想跑走。这一旦掐起来,倒是要帮谁?!这匣子内存何物,别个不知,盛为可是一清二楚!若那时刘赫得知会是今日这般收场,可还会是一样做法? 齐恪挟着愤意打开了匣子,一看之下----一 “梅素你改了穿戴之喜好,原是为这些么?” “齐尔永你发什么颠?”盛馥终是怕藏不住心亏,忿忿然一跃而起:“我原是为了哪些了,殿下说清楚些!” “孤自幼就不曾见你多戴白玉蓝宝,而自孤此番回来云城,你是一反常态几乎日日用着、戴着。孤本来还怨自己多心!而今来看,并非如此!” 盛馥终究是心里写了一个“虚”字,佯装着往匣子里看了一眼,装作恍悟又是激愤, “这些个,我同殿下一样也是不明就里。殿下莫要混赖于我!” “再者我往日里戴的,未必就是真爱的,我真爱的,也是未必日日戴来示人!白玉蓝宝之配,乃是我向来所爱,殿下不怪自己不知,倒还来怪我?!” 初柳、绿乔互看一眼,急忙一个拖,一个堆地带着莫念离了花厅。女郎与恪王这一架,看来是免不了的了!这小儿郎还是不看为上!临了初柳还不忘记轻唤了盛为一声,意思便是“二郎可得看好了,可别再闹个刺簪、火烧那样的事出来! “呵呵!”齐恪冷笑:“孤是不知!你又可曾于孤言明?而偏是刘赫知道,难道是他妄猜的?他几次三番挑衅于孤,仗得也是这定能猜对的妄猜了!?” “我确是不曾说与他听过!可他若是妄猜都是对了,殿下倒是该问问自己,于我之用心可是比得过那妄猜之人?!且我识他之时,殿下又在哪里?彼时殿下这心里,可还曾有我盛梅素在?!” 盛馥之言仿若一柄尖刀,直插齐恪胸膛。齐恪闻之勃然变色,跨上一步就想扯住盛馥,要她说个清楚明白。 “齐尔永!”盛为拦在了两人中间:“还确是刘赫妄猜,盛馥真不曾与他说过什么。” “你说孤便是信了么?”齐恪怒火中烧,竟是难得吼了起来。 “你自当要信!若是不信!便是遂了别人的心!你们两个可是愿意?!”盛为也吼了起来! “当初二郎与刘赫同车同榻也是几十日不止,这些都是二郎眼见着他收罗而来,他道是猜度着盛馥应是喜爱,即时二郎还说他这蛮夷倒还真是懂得盛馥之心。。。。。。” 盛为心中五味杂成。若是从前,盛馥再是无理,他也是一心只偏这个“凶恶”之极的姐姐,而今!?你们俩还是不要再起什么风波了罢! “可老天都是一点都不肯相帮于他。先不论他有无时机,就说盛馥心里又何时有过他一星半点?“ “盛馥爱白玉蓝宝,乃是自幼有之。她不瞒却不说,而你不查亦不问,到了今日此事倒成了龃龉。可是值当?” 盛为几乎是边跳着脚边喊出了这些话,想想也确是无稽, “本来也就无有什么,二郎也是不懂你们为何闹这一场?刘赫送什么乃是他之想,又赖盛馥什么事?盛馥你原也是早该跟齐尔永道明,又为何要自己收着这些?你们俩可是太清闲了便想找事来吵?” “居然还是当着莫念!真是气煞二郎了!” 本来盛为这“吼跳之言”就已说动了齐恪,一旦再揪出了莫念,齐恪果然自觉抱愧,“哼”了一声重重落座,显然是不会再想去扯住盛馥。 盛为猛打着眼色,示意盛馥见好便收。这送出金丝梅花杯已是怪异,何况又是把刘赫赠物置于内室?!若不是这些日子亲见两人琴瑟和美,盛为也是要疑心盛馥究竟有无另作他想! 盛馥瞪了“眉飞色舞”的盛为半天,并不想动!然看见齐恪背影落寞,立即又泄了气!终是自己心亏!又为何要怪他多想? 盛馥走过去,竟跟盛为似得,一手拽住了齐恪衣袖, “罢了!殿下也莫与我吵了!本就是要送走的,若是我错了,也是错在未曾早日还回去。但殿下假想我与刘赫有情,却是万万不该!” 齐恪动了动,像是要抽出盛馥手中攥紧的衣袖,不想盛馥“哎呀”一声,他便是什么不快都忘了, “可是牵痛了哪里?” 回头但见盛馥一脸委屈,盛为一脸嗤笑。。。。。。。 确是罢了吧!或者原本就是些无稽无据之事!? “孤不该逞以小人之心,今日原不该有此争执!”齐恪虽是仍有不甘,然识得再是争执,也是于事无益,既无益,又何须执着? 齐恪还是起身看了看盛馥伤处,见无异状才是安心:“梅素,日后我们不作这等无谓之争,可好?” 盛馥松下了一口气,展颜一笑:“谁又要来同你争!争吵可是伤神劳心。。。。。。。” “以后论是什么,都要说与孤听,孤不问不查都是要告诉于孤,可好?” 盛馥忽得有些意攘:“好。日后凡有什么,我都会是告诉了你!” “不欺不瞒!言无不尽!”齐恪紧盯着盛馥双眸,声柔意坚。。 盛馥心腔之中,擂鼓般的猛响了几下,一倾身,依在了齐恪胸前:“不欺不瞒!言无不尽!” 一百四十二、倦寒雨 或是“小吵怡情”。自那日后,齐恪与盛馥似又是多了几分“黏稠”--白日寸步不离,夜里不离寸步。有几日盛为带着莫念去得早了,居然瞧见齐恪自盛馥内房而出!齐恪虽是穿戴齐整,然问盛馥,居然次次都还在酣睡! 盛为于此并不惊奇,原本,在那“火烧”之前,他们早就是一室而居。因是名份早定,哪个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地由他们去,并无什么说辞。然在闹了那一场之后,他们反倒是生分了似得,不再与以往相同。如今复又同前,也是无有什么稀奇,只是为免莫念好奇多问,盛为免不得要“提点”齐恪,应是催着盛馥早起才是! 此事虽有些稀奇,但也是平常,要论奇特的,当是盛馥每每与齐恪说话,居然少了好些颐指气使,这掐打也是轻了些许。盛为因此忍不得要在背后嘀咕:那疯婆竟也知道心虚! 却是为何要心虚?“哼哼。。。。。”盛为也是说不出的纠葛尴尬! 原来那日他们二人吵罢休了,便是又商议起备礼之事。盛为闲得只得在一旁感叹:此时彼时,悲喜无常!又是唏嘘刘赫一片苦心付之东流,拿起那匣子便想要“凭吊”一番。可这一眼看去,却寻不到那对刘赫最是满意的华胜。讶异之下倾盒而倒,那时所见样样件件都是在此,确是独缺那对白玉蓝宝的名为“傲霜”的华胜。盛为因此不假思量便是脱口而喊:“此事不对!怎么这里。。。。。。?” 音未落全,便是被盛馥用眼神狠剜一刀,盛为猛醒,立即改口:“怎么这里还多了几件出来?二郎倒是未曾见过!” 一场“异动”就此揭过,但自此盛为倒跟齐恪一样生起了心病:盛馥你个疯婆!究竟意欲何为?若此匣还回刘赫不见了“傲霜”当作何想?你又是想他要作何想?二郎与齐尔永如今可是“郎舅情深”,你别又是生了是非出来,倒叫二郎在他们之间两头为难! 盛为为此坐卧不宁,总想要抓着盛馥好生“拷问”一番,怎奈齐恪如影相随,便只能一日一日深埋下疑惑,径自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转眼一旬过去,李卉繁、谢郦心也是照着约定各自带着八口大箱齐齐到了苾馥轩。盛馥又是添上了自己备下的八口,即日就着了驿骑往北发去。而那两样装满了盛馥与齐恪各样心思的特别之物,则是由齐恪亲书礼单,着人专与刘赫送去。 谢郦心问,镖队可是要疾走,早日送到才是妥当罢?盛馥淡然道是不用。想来宇文脚程并不会快,若是礼先到了她人却未到,倒生枝节,不如慢慢走着,宁迟勿早! 而此时宇文凌旋已是往北去之路苦行了半月有余。这日方从水路转走陆路,眼看要入大寒国境,那跟来的几个亲兵在雇好了车驾之后却道:阀阅有令,不过边境,吾等即回,女郎自重! 宇文凌旋一声苦笑,在丫鬟的咒骂声中目送着那几个亲兵登舟而去。父女之情都凉薄如纸,遑论这些只为拿饷吃粮之人了! 自此一行三人,孤女少男,一路更显凄清不安。终有日那庶弟道:“大姐姐你们改扮了儿郎罢,路途尚远,若逢事,失财事小,切莫失人!宇文凌旋听罢只怨自己倒是未有早些想到此层。自此便与丫鬟也穿戴成平常儿郎模样,昼行夜歇,也从不挑顶好的客栈歇息,只求干净僻静,不引人目。 自南而北,从秋至东,绿叶渐黄,衣衫叠厚。一路行来论是遍地饿殍,还是风光旖旎,论是街市热闹,还是僻镇冷清,宇文凌旋从无心去看、去观、去思、去想。。。。。。麻木木地向前赶着,往北走着,奔往那不知能否为家的去住! 好不易入了北镜,那一日三人方在一客栈落脚,宇文凌前脚踏进店堂,后脚便是瞥见一个似曾相识之人---那背影,好生眼熟!然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宇文凌旋冥思苦想之际,忽然一阵喧哗,先是听得马蹄声凌乱错落,又好似有车驾在门前停住,再一息便是自门口哗啦啦涌进了十几个蒙面游侠,将那背影团团围住! 掌柜吓青了脸,上前又是作揖又是赔罪,说着世道艰难,大人们要抓谁拿谁都好,只求别是损毁了店中家什。 那被围住之人也是奇特,不慌不恐,只坐着问那些游侠自要寻谁,又可是认错了人? 宇文凌旋听得那人说话,顿时一个激灵----这声音,又是怎会忘记,当初在听狂阁,可是受了她好一番讥讽!此人不正是那射伤了盛馥与恪王又险些杀死了宋先生的沈家娘?! 如今,她居然也是到了这里?难道她也是要北去?她本应与恪王、盛馥无冤无仇,又为何要行刺?宇文凌旋愈想愈多。。。。。。难道。。。。。。?! 他乡遇故,应是欢喜之事,然宇文凌旋想到沈家娘那些手段,又见这些蒙面游侠个个彪悍凶戾,将她围住了却不发难,说不发难,却是绝不许她走脱之样。。。。。宇文凌旋闹不清他们之间终究是有何等样的典故,更是低下了头,一点也不想被谁瞧见。 朦胧间,忽像是听见了“耀王殿下”,宇文凌旋猛抬了头,见那些游侠正簇拥着沈家娘往外走去! “果然么?求而不得,便是要杀了盛馥么?但宋先生是他府里的,倒也要杀?难道是撞破了什么原不该知之事?” 宇文凌旋忽得有些晕眩:他要我自奔,却是遣了人来接沈家娘么?那日在听狂阁我就生疑,沈家娘为何要这般帮护于他,像及了有渊源的主仆,原来,本就是主么?或者。。。。。。本就是夫主? 宇文凌旋心雷滚滚而鸣----初知婚事时之欣喜若狂;读到刘赫书信时的如坠冰窟;父亲的宁为瓦全;自己的毅然决然。。。。。。。 霎时一幕闪过,一分两半,一半是从前日日雍容徜徉于木犀之薮,另一半则是而今低若泥尘凄苦艰辛孤身北上。。。。。。自己这一意孤行地奔着一个无情郎而去,不就是尚自心存侥幸,只盼假以时日终能换得个人、势两得,而依眼前所见,这堂堂阀阅士族女郎,竟是连一个寒门女子都是不及? 宇文凌旋气血翻涌,直直冲脑而去,再是忍不得一丝分毫。站起来便急奔出去,截住了游侠为首之人。。 “我方才听见你们说耀王,这耀王可是北朝刘赫?“ 一百四十三、凋风迹 “尔斗胆!”那首领目露凶光:“哪里来的妄人!敢直呼王爷名讳!” “大胆!”宇文凌旋迎上一步:“我此来就是为与耀王完婚!我乃日后耀王嫡妃。这里先且恕你们不知不礼之罪。而我现时已是言明,你们再敢不敬,日后我定当禀明殿下,严惩不贷!” “哈哈哈哈!”游侠们爆出了一阵哄笑!有的更是指着一身男装灰垢满身宇文凌旋笑到捂腹蹲地。宇文凌旋羞怒难抑,正想呵斥,却被赶出来的庶弟一把扯住:“大姐姐,你如今可是乔装着,我们也并无公文、信物在手,且忍忍。。。。。。” 宇文凌旋一把甩开庶弟之手:“不论我是乔装改装,也不能改我是耀王妃之实!他们能接了那侍妾走,为何倒不能接我?你倒来扯着我作甚?” 那庶弟见宇文凌旋执拗不已,说话都是响了几分,急汗流了一脸:“大姐姐,轻声些。这里是北地!” “这位小郎君,你的大姐姐,莫不是个疯癫的吧?!有病便带去瞧,莫要在大街上撒泼!” 游侠首领已是不耐:哪里跑出来个疯婆就说自己是王妃?!何曾又听见主子说过他是要娶个王妃?做王妃自然是美,但也不是大街上随意跑个小娘子出来,一哭一嚷便就当得了!这岂不就是疯人妄想?! 那首领说罢一撩衣袍就要踏上马镫,不料背后一声狂呼:“沈家娘!沈洁华!你出来认认,告诉了他们这些奴才,我究竟是谁?” 哄笑声戛然而止,那首领转首回眸,目中凶光更甚:“你认得沈洁华?” “我乃宇文氏,乃是你们贵嫔娘娘亲保的耀王妃,你让沈洁华下来见礼,她自会告诉你这奴才我说得可是真的!” “哈哈!”那首领并不曾因为宇文凌旋自报家门而有半丝惶恐,反倒是像寻着了什么有趣之事,饶有意味地啧了下嘴:主子若真是讨了这样的王妃,我定会想他前世不知是造了怎样的孽,今生才是得了这样的报应!妄说是做王妃,就是做个妾,我都是替主子不值。她这还要搬出贵嫔娘娘唬人,可她大约不知贵嫔娘娘在我们眼中,也就值颗泥沙样。。。。。。然她却认得沈洁华,这倒或者是与云城有些渊源。。。。。。。 “你是故意为难于我才是不叫她出来对质?”宇文凌旋推开正尽力要将她拉回去的庶弟跟丫鬟,伸出一根惨白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首领:“你死期不远!我来日必将。。。。。。。” “小娘子你来日必将怎样?”那首领越发好笑:“只怕你这必将成不了那必将。纵然你说的都是真话,我等也未曾得令要接了你去。” 首领说着从上到下扫视了宇文凌旋一圈,这等孱弱悲苦之相,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福之人呐! “我等是奴才,只知听命而行,小娘子若是拿得出信物的,我等还可半信,而今却只是在这里信口雌黄,若我们冒失信了你,回去倒是要洗干净了脖子等着砍头了!” “大人勿怪!我家姐姐原是一路走累了,又是惊着了,才会如此失常。宇文凌旋庶弟欲哭无泪,本来此事就已够是卑微屈辱,而今还要在街道上这般现眼?!大姐姐这边既然劝不动,那便快打发了这些游侠离去罢。 “小郎君,好生领着你家大姐姐瞧病去罢!看你们也不像是北地之人,也不是日日能遇着像我们这般面狠心善之人,倒是看紧了她,别再妄言不休倒还带累了你们性命!”那首领看这年方十二、三的小郎君倒是有几分顺眼,口气也是松软了些。 “沈洁华!你出来!”宇文凌旋声嘶力竭:“做小应当伏低,你该是出来见礼才是!为何不出?!难道是心虚怕了我不成?!” “我怕你!?”突然,那被马队围在中央的车架上车帘一撩,一身劲装的沈洁华一跃而下:“我不出来是为成全你的脸面,你既不要,我自也乐意再撕上一层!” 游侠首领有些不悦,一双鹰目钉子般地投向沈洁华身后之人,那人对着首领一礼:“她定是要出来,奴才瞧着不会有事,才是由着去了!” 宇文凌旋可管不得这些,上前拖了沈洁华的手便是死死扣住:“来来来!你且告诉他们,我是何人!耀王可是要娶我为嫡妃!” 沈洁华仰头一阵狂笑,轻轻一甩,就送了宇文凌旋一个趔趄:“你在云城追不到,便是追到这里来了么?耀王如今是不是要娶你我也不知,我只知之前他可是唯恐避你不及,见则生厌!” “你!你。。。。。。”宇文凌旋只觉得胸口生疼,气都快是喘不上了。 “女郎,你问她作甚?她早是杀人落跑了,又怎知近来之事?”宇文凌旋的丫鬟轻声提醒着自家女郎。只觉得此时此刻此地此境遇,真真是比活吞了一把黄连还要不堪其苦! “对!对对!她是不知!我怎的就浑忘了!”宇文凌旋忽又是振奋了:“你告诉他们我是何人。告诉他们我是宇文阀阅家的大女郎。你告诉。。。。。。” “你罢了!”沈洁华一脸厌恶:“此地是北朝,你那阀阅门第并没有好处!还大女郎,瞧你这落魄模样,只怕是追着耀王私逃到此的罢?只是奔来又怎样?王爷是必不会惜你这份心,只会厌你再厌你厌死了你!你既然舍了尊贵不要,倒还在这里装些什么?!” 宇文凌旋何曾被人这样羞辱?恨得咬牙切齿,只想上前咬下她几块肉来才是解恨:“你顶天也只是一个侍妾,哪里来的胆子这般与王妃说话?!” 听见“侍妾”两字,沈洁华忽然狠戾阴沉“我纵是妾,也比你尊贵些!就你如今这模样,借你的话,顶了天,也只能充个贱妾!” 她们两人你“妾”来,我“妾”去,游侠首领愈听就是愈发不悦, “沈洁华,她果真是宇文家的?”首领粗声打断。 “确是。然耀王厌恶于她,也确是半分不假。至于这娶不娶的。我倒也是不知道。但我想来,哪怕是再寒酸的宗室娶亲,也不该是新妇自投,且是连个随从嫁妆都是无有吧?” 沈洁华如今只怕首领信了宇文便是要接了她同路,于是样样挑在关节,处处说在痛处。然她也是多虑,妄说是不知道主子原要娶亲,纵然是知道了,只要主子不曾吩咐,任是何事,他们也断不会管,不会做啊! “呵呵!”首领干笑两声,伸手做了一个“请”势,示意沈洁华可返车而去。回头又看看那瘦弱的小儿郎:“小郎君,我这里再劝一句,任你们在南朝是谁,在这里也是不要再提!一言之差,生死之间,切记!” “谢大人。小子记得!”小郎君施了一礼,回头便是死命拽住快要上前拼命的宇文凌旋:“大姐姐,且清醒些!家里已是不管我们!他们也自不会管我们!你若是将命丢在了这里,倒是白吃了这一路的苦头!”。 宇文凌旋此刻又怎能听得进去,但见马匹纷扬起遍地落尘踢踏而去,哭喊着只想挣脱束缚与他们同行:“为何不让我去?!与他们同路,我便是能早日见到刘赫!为何不让我去?” 一百四十四、飞沓沓 沈洁华在车内听着宇文凌旋凄声厉吼,嘴角扬起了一抹讥讽:什么世家女郎,什么高贵门第!一个两个内里都是轻贱无比!活该都是要被人踏入泥尘! “沈娘子,请用茶!”一游侠双手奉上一杯热茶,酣香扑鼻,闻着就觉甘甜。 “谢过了!”沈洁华接过浅饮了一口,入口果然浓冽相宜,让人欲罢不能。沈洁华再饮一口,又是一口。。。。。。不知不觉间,茶盏已是见底 我这步,算是踏对了罢!果然刘赫于我也算是用心尽谊,听说了此事竟然还派人来寻。今日此难既过,又何愁来日。。。。。。她这样想着、念着,人也愈发松怔起来:这一路疲于奔命也真是累着了,这会儿,该是能好生歇歇了罢。。。。。。。 怎么会是这样累?怎么好似怎样都是睡不够?沈洁华每次将醒,每次又是一阵浓浓的倦意袭来,每次枕着车轮轻簸,又是沉沉睡去。。。。。。。 车停了!终是到了么?!沈洁华拖着有些僵麻的身子下了车,摇晃着站直了,撑开尚自沉沉的眼皮,只待看一眼这“耀王府”的门楣可是气派。。。。。。 “怎么会到了这里?”沈洁华猛然间心惊肉跳!这不是正是当年,当年那个地方么?那背影!?那背影可是萧梓彤?她为何会在?她不是早该白骨化尘了么? 不对不对!定是梦魇了!原不是这样的,沈洁华拼劲全力忆着当年的一景、一物、一人、一行,只求分毫不差,只求印证这眼前所见并不是真。。。。。。。 “原想着抱着莫念去到盛家,哭一番女郎绝望坠崖,叹一场莫念失慈之悲,再诉一诉一路流落投奔之苦,哪怕是只为莫念有人真心疼爱,他也必是会留下了我。盛家不纳妾,他原本也该是对我有意,自此便可常伴左右,相随一世了罢!” “他常夸我聪慧出众,道是文武皆宜、琴技超群;又夸我貌好,说我那双眼睛总是雾气蒙蒙的,见者多思。然每当他夸我,萧梓彤居然还能笑得那样开心!她竟是不介意她的郎君心有二用,思有他想?!真是蠢到了药石无灵!” “哪知道啊!哪知道我还是功亏一篑!待我到了盛家才知,他居然为了去寻萧梓彤而久久未归! 萧梓彤!你为何总像噩梦似地缠绕不休?!若不是你执拗地可笑,若不是你自诩的清高,他又怎需如此愁苦?然你孤高又如何?出身尊贵些又如何?你还不是未嫁生子,又是怕遭人口舌而要避走他乡?!” “我也是蠢的!那时就不该听了盛家那句“大郎不知几时能返”,就抱了莫念离去。我当是与盛家说明白了,只在盛府等着他!” “沈洁华后悔不迭,一念之差,失错经年!待再见之时,他已失昔日之心!这一个小小儿郎,已是万万换不来盛家少郎主娘子之位!” “于是我不说!于是我再不想提!于是我只能暂按下一生一世的念想,只求眼前一个侧目!我愿意为他去拼,我愿意为他去做,我只愿这些种种,来日可成与莫念同放一端之砣,坠挂住你的心,再也无力往别处去!” “只是我又落空了么!当初一箭不曾射死刘赫,而后一箭同样未能射死齐恪,唯一杀死的,只有宋颜了罢!那个干净地跟山泉水一般的宋颜,那个一心都系在我这里的宋颜,反倒是被我捅死了!可是有心伤?或者是有!然有又如何?他见着了不该见的,那便是命!命里该绝,便怪不得我! 而今唯一可感念老天的,当是未曾射死刘赫了罢!若是当初他死了,我要做之事也是无以为继了!” “故此说老天还是帮我的?!”沈洁华一时欣喜无边:“我杀不死他原只为留作今日之用?!” “然而!”一阵烦怒又是自心而发:“既然帮我,为何齐恪不死?!为何盛馥不死?!独独宋颜却死了?!既然帮我!为何不让盛远独爱于我,为何我这路要走得这般艰难?” 沈洁华翻来覆去,忽又想到了莫念:“这小儿郎如今会在哪里?若是被盛家知道了始末,我岂不是要被他碎尸万段?” “不会不会!那小儿郎哪里又知道什么始末,他应是只会说自幼受我照料,丰食华服,一点儿都不曾受过委屈罢!” “可我毕竟也是大意了!那边两个又为何要让她们活到今日?我早知道她们于萧梓彤之死有疑,应是在离开之时就动手了结了她们才对!如今万一莫念说得清地方,盛家又去接了她们来,岂不是要大大的不好?” 沈洁华越想越是惊怕,浑身紧绷着,冷汗淋淋:“老天可定要帮我这回!随这小儿郎是冻死、饿死,让强人掳去或是跌河溺死,任是怎样,都万不能让盛家给找着了!万万不能!万万不能!” 倏然一阵香气袭来,醺醺然,扬着十足的王之孤傲,侵入了沈洁华周身遍体,寸寸缕缕,一丝不漏。 “是他?!”沈洁华的心抽起了:“定是想得疯障了,连香味都能是想得真真的!?” 好似有些冷!沈洁华缩了缩身体,哪里来的风?这样的阴凉?又为何这样硬?车驾上明明是软垫铺底,又哪里会像是躺在石地上那样硌人?沈洁华翻动着身体,所触所及,无不坚硬嶙峋,那冷意,也更甚了! 忽的一阵大雨瓢泼,那冷意化作了寒冰,直袭心底。沈洁华一个寒颤,睁开了眼睛! 万籁俱寂,墨黑的天幕上,几颗星籽掩映在云纱中,若即若离。那一弯残月,昏黄黄地散着微光,乍明乍灭,彷佛随时都会被这秋风吹散。 “今夜的月是这样的,为何倒是亮?”沈洁华纠缠着那残月的芒光,有些恍惚。 又一阵风起,裹着寒霜般地掠过沈洁华,“冷!”她如今只想把自己抱紧了,缩起了,能避一避这彻骨之凉。然一念之下,居然抬不起手脚分厘! “我原还在梦中?”她不禁想:“若不是梦,我又怎会是躺在荒山野岭,还不得动弹?” “这香?!这香怎么还在?”沈洁华闭上眼贪婪地嗅闻着,想着她正依靠在他的胸前。 霎时!冰冷之水又是倾倒而下,随着而来的,还有一个轻蔑至极的女声:“这里多的是山水,倒也不怕多泼几次!” 这声音好生耳熟!是她?是他身边那个鹭岑?沈洁华撑开了眼往上看去。。。。。。那俯着身横眉立眼,一副鄙夷之色之人,不是鹭岑又会是谁?! “呵呵!原说你也并没有娇气的命!倒何必要装?” 既见了鹭岑,他应是也在!那香!那香原是真的!沈洁华此刻顾不得去管、去想为何身在此处,一心只想知晓他可是在此。急忙转头去寻,这身子却像是离了魂的空壳,纹丝不听使唤;她想喊!“。。。。。。”可居然发不出半点声响!! “且消停些吧!”鹭岑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了沈洁华的脸上:“我不如你粗鄙,也自知是打不赢,便是一直忍着你!而今。。。。。。”鹭岑又是一脚蹬在了她的当胸:“而今哪怕是我把你剁碎喂了畜生,大郎也只会夸我!” 一百四十五、去茫茫 痛!好痛!胸骨定是给她踩折了罢?!脸上忽觉几缕暖意流淌,当是血罢。。。。。。? 然沈洁华不想在这“贱丫头”跟前示弱,莫说如今是发不出一点声响,纵然是可以大喊大叫,也是不会为此发出一丝呻吟。她只奋力地瞪大了眼睛,只愿这怒恨之意可以化作一支利矢,插进鹭岑的眼中,射穿她的心房! “到此时还要露一露你那雾蒙蒙的眼是吧?”鹭岑哼笑着:“可惜你这身子却是不争气,如今这眼里并没有雾,只有泪!可是疼的紧忍不得?” 沈洁华恨!恨不能跃身而起将她折成两半!沈洁华怨!怨为何只见这奴婢,却无有他的踪影。兰香尚在,他该是在的罢?!他既在,为何又纵着这奴婢这样羞辱于我?! “我知道你如今恨不得杀了我!不过么,”鹭岑又是一脚踩下,正中沈洁华双眸:“你要有多余的气力,倒还不如仔细想想是怎么从那耀王的车上移到了这儿?等你想明白了,看看可否还心思来瞪我?!” 是!为何我会在此?明明是已经到了北地,明明是跟着刘赫府上的人走的,怎会在此?怎会既不能动弹也无有声息?除非。。。。。。 “可是想到了什么?”鹭岑嘲笑声又起:“我再是好心告诉了你,这些时日一路自北边回来着,这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可是兜底倒了个清清楚楚!” 什么!?原来不是梦?!沈洁华心内惊骇大作!原来那些自以为在梦中说的,做的,忆想的,竟都是自己真真切切说出来的? “哟!我原也是不该踩你的眼睛,踩坏了你便是看不见如今这是在哪里了罢?!” “都赖你这贱人!”鹭岑连连踹着沈洁华:“这几十日跋山涉水,个个都是累个半死,人人都是苦不堪言!我竟还要日日着人伺候着你,怕把你饿死、渴死、憋死了倒让主子怪我!” 沈洁华听见了,她听见了自那日上了车,距今居然已是几十日了。原来这几十日,自己日日夜夜都在昏睡,而这昏睡,这什么都是说了,必定是被下了药罢?! “他都是知道了?那么,我是要死了罢?他又会让我怎样死法才是能解这蚀骨之恨?” “你个贱婢可是怕了?”鹭岑又是一脚,踢罢了还不忘拢了拢身上的蜀锦大氅:“一向乖张也就罢了,不想还真是个胆大包天的。若换了我们顶多也就是想想,你居然还真敢弑主?!萧家女郎当初也不知瞎吃了什么被蒙了心,收留你这种来路不明之人!到头来坑死了自己还带累我们吃这番苦!” “呵呵。。。。。”沈洁华已是不知道痛了:“她是前世欠了我的罢!可她今世也是欠了我呀!她说过要保我一生无忧,然她在,我又怎能无忧?她如此聪颖,又会看不出我的心思?即看出了,又怎会不恨我生了僭越之心?她要我生生地看着他们海誓山盟,看着他们日复一日地恩爱相思,她这样的磨折于我,羞辱于我,岂不是该死!” “鹭岑,你方才说谁坑死了自己?”一阵兰香愈浓,一声询问阴晦。 “噗通”鹭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顾不得泥地上碎石遍地,顾不得这满地泥尘污渍了她的摇曳花裙。霎那间,那乖觉,温顺的鹭岑便是回转了, “奴是说这贱婢坑死了自己!并无有别的!” “是他!”沈洁华心如鼓擂:“那么,我死之前能否再看他一眼?只一眼就好!” 沈洁华拼力睁开了已是肿成一团的眼睛,可除了茫茫夜幕,仍是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被拖动了,她觉得自己背上的衣衫正迎着粗粝的地面慢慢碎裂:“终是要死了么?也是不要紧,只要死在他手里,但凡是他能记得住我的死就好。” “给她药!”又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为何此时还是不带一点悲喜? 一碗滚烫的药顷刻被灌入喉中,沈洁华呛咳着,喘息着,不待缓过来,就被两个人架着又拖到了另一处。 “跪好了!”其中一人见她又要软到,一脚踹在了她的腰间。 沈洁华爬摸着撑起还不听使唤的身体,想尽力跪得像个样子,死可以!然不能怯了! “你抬头看看,这是何处?!”霎时火光大作,刺得沈洁华眼前一片金光闪耀,万物不辩。 她慢慢地、颤悠悠地睁开眼,方知自己正对着一座新砌的坟茔。坟茔前,立着一块硕大的新碑,沈洁华已是看不到旁的什么,只有那碑上并肩而行的“盛远、盛门萧氏梓彤”几字,像烙铁似得,烫入了她的心里! “那么,这里是?这里竟然是。。。。。?”沈洁华艰难地仰头看去,果然四周群山连绵,近处一块石壁挺直而上。。。。。。。 一种永不能再见的恐惧须臾抓紧了她的心,她慌,她怕,她想回头去看看盛远,然不待她转身,便被一脚踹倒,或是怕她再动,一只厚靴重重地落于她的脸颊,将她定于泥尘之上,丝毫不得动弹。 “我当年始终在蜀地与云城之间找寻,不想你居然是行过了云城方才落脚。不曾料及,此乃我之过!” “待我归家得下人来报,说萧家女郎奴婢曾来寻过,因我心灰意冷不予理会,便是错过了莫念经年,也乃我之过!” “两年前你奴婢告知我说你早已远走塞外,影踪全无。我居然不问真假,也不究那是假偶遇还是真机谋,亦乃我之过!” “而我最大之过,便是信了那奴婢无依无靠只得嫁人求生之说,且听得她说那时已得一儿郎承欢膝下,我居然也不曾起疑!” 盛远一句一句慢慢道来,听似依然无情无愫,波澜不起。像是不愿打破了这份静思,四周除了火把偶尔蹿出的噼啪声,连众人的呼吸之声都是微不可闻。没人敢在这会去扰动盛家大郎,没人想在这会去求他一眼,因是没人想见不到明日的朝阳。 “你生的孩儿,果然像你。若不是他机智果敢,胆识超人,又怎能等得到时机归宗认祖!你该是欢喜吧?!他只得五岁,便已是这般得了不得。” “我不想借齐尔永他们之手来了结此事,接了他的信便是一路寻去。好在那刘赫也是识相之人,听了缘由不仅将人还了回来,还赠我香、药,道是此两物之下,有问必答,有答必真。正是如此,我才是知道了始末,也寻到了此地!” 听到这里,沈洁华心肝俱碎!”之前还疑过那些人原是假冒刘赫之名,原来不是!原来是刘赫将我双手奉上,不仅奉上,还献计赠药让我无有了翻身的余地!” “呵呵,也是自然!我又算得什么?刘赫于盛馥执念已深,盛远乃盛馥长兄,这样一个良机放在眼前,他怎会不去讨好盛远?!而我!当日却还要劝他争!而我劝他去争,又是为的谁。。。。。。” “梓彤,今日我来祭你!”夜风催动着兰香缭绕于山谷之中,好不凄清悲凉!! 盛远话落,沈洁华便是闭上了双眼:“这一世,便这样了罢!只愿是他亲手来了结了我!只是下一世,可还要遇见他?” 一百四十六、殷冉冉 “鹭岑!”盛远唤。沈洁华心中颓唐不堪:他竟然要让一个奴婢来杀我么?是嫌我会污了他的手? 鹭岑急忙走近,一礼福下:“奴婢在,大郎吩咐。” “去给你主子上香。”冷冷清清的声音,冰冰凉凉的意味。 鹭岑心中一喜!大郎让我去上香?且是独我一人?又说萧家女郎是我主子。。。。。。妾以妻为主!难不成,大郎终于是要给我个名份了!?什么盛家不纳妾的规矩,只要大郎想改,还有哪个能拦住了不成?! 腾然间,鹭岑有了盛府少郎主妾室的姿态,面做戚戚焉,心里窃窃喜,毕恭毕敬地跪在了坟茔之前。待跪定了,还不忘带着傲气,以居高临下之姿瞥了瘫若石沙的沈洁华一眼:你我近在咫尺,却是天壤之别! “萧女郎!奴。。。。。” “放肆!那是少郎主娘子。你当称主子!”呵斥之人并非盛远,而是盛远身边那些个神神秘秘的近侍之首领。那些个人,平日虽是常见,鹭岑这样的,却并不爱他们搭理,或者该是说,他们这样的,是一点也不肯搭理鹭岑等人! “主子!”鹭岑如今也并不计较,一个称呼,又能怎样?只要大郎高兴了,那便是得了。好歹都是死人了,还能争了什么去? “可怜你福薄命浅,天不假年。累得大郎日夜想念,寝食不安!若你天上有灵,定要保佑大郎安康顺遂,莫再受这些苦楚所扰。” 鹭岑搜肠刮肚想了这些话,然总觉是不够,忽然想起那事,或者也是可以说上一说:“大郎为了寻到娘子遗骸,召了上百人在此伐树烧林、翻土掀地,整整折腾了数日。好不易寻到了娘子一钗、一镯,才是立了这个衣冠冢。可大郎立了双冢不算,更是要兴土木在此搭屋守灵。大郎乃是成大事之人,娘子要是体恤大郎,就当托梦于他。。。。。。。” “尔大胆!”又是那个近侍首领。 鹭岑背着他,狠狠地横了一眼:大郎都未曾发话,你又来瞎吼什么?自燕于离开,大郎跟前可只得我一人了!你们可是只只眼睛夜夜瞧见我跟大郎同室而歇。我这里虽是喊她作娘子,可这真娘子,却是我!真是狗眼不识人!若不是大郎高看你们。。。。。。 “鹭岑,你可知当初女郎为何执意要赶走燕于?”盛远忽然问道。 “燕于不敬殿下、女郎,那是该当罚的。”提起盛馥,鹭岑还是抖了抖,这女霸王,哪个不惧? “蠢啊!愚不可及!”沈洁华惋惜自己如今是不能纵声大笑,不然当真要好生嘲笑一番这个蠢人! “呵呵。。。。。。”盛远轻笑着:“给你的主子叩头!” 鹭岑有些莫名,这大郎一会儿问燕于,一会儿又要我叩头,怎么不相干的事儿都能扯到一块?然既然大郎吩咐了,那便叩罢。叩完了这祭拜也是该结了! “你可知我为何要留你在身边?”盛远又问。 “奴。。。。。。”叩完了头的鹭岑,怔怔地跪在那里,不知该怎样作答。因是自己貌美?在大郎跟前,又有哪个敢说貌美的?因是自己温顺可人?可哪个在大郎跟前都是温顺可人。。。。。。 “只因你的背影与她有一丝相像!”盛远语音轻柔了几分:“一丝相像,便是留得你在我身边这些年。。。。。。。” “如今我已寻到了她,你当是尽奴婢的本份,好生伺候你的主母。” “伺候主母?她是死人,我又要怎样伺候?”鹭岑的心一阵狂跳,似乎要蹿将出来,正要问,但觉胸膛自后而前一串冰凉袭到,低头看,一柄长剑贯胸而出,剑尖嘀嗒而落的猩红之物,不是鲜血又是什么?! “你去到地下要好生守着本份,于你主母尽忠尽责!赎你这大不敬之罪!不然,我会送你全家与你同去!” 盛远话落,长剑离身。鹭岑看着鲜血自喷溅而出,伸手去捂,一念又见那蜀锦大氅被血污了,甚是可惜:“这料可是跟盛馥用的一样!污糟了多是可惜!” “等等!这血是我的么?原来大郎说伺候主母,是要我也成了死人!他竟是杀了我!”鹭岑轰然倒地,一双眼想去寻到盛远,然一片漆黑沉沉压下,再也觅不到灿灿星河。。。。。。 沈洁华看着兀自睁圆了双眼的鹭岑,笑了。虽她知道如今自己的笑容定是丑陋怪异,却还是禁不住这由心而发的笑意。 “可是死不瞑目?不曾料到居然是死在了我前头罢?你方才这般羞辱于我,可不就是该死?!终是我要紧些!看!他还是愿意为了出了这口气!毕竟他心里还是有我!我倒是能死得瞑目了! “沈洁华!”盛远之声如从幽冥而来,入耳唳唳:“该是怎样处置于你?” “轮到我了么?!来罢,不就是一死,怕不怕的,都是一样!”沈洁华看着血都快流尽的鹭岑,忽觉自己身下黏糊糊的,原是被她的血浸湿了么?一会儿我的血,可也会是这样流了一地? “我敢作敢当!如今任你怎样,我都是不怨。只是,让我再看你一眼!”沈洁华张口,然仍是无有半点声息,连咿呀之音,都是发不出半点! “鹭岑只有不敬,所以得了个干脆!然你。。。。。”盛远之声还是远远落在后面,沈洁华心急如焚:“看看我!你该是再看看我!哪怕是为了恨!” “嗡”声作响,利刃长鸣:“我不愿再听你说一个字,哪怕是多听一字,都是多了我的过错!我也不想再看你一眼,多一眼,都是添了我的悔恨!” 沈洁华听见脚步声踏近,不觉恐惧,只感欣喜:可以看见了罢!可以看见了!我定是要让他好生看到,好生记得我,一辈子都是不能忘记!” “我得起来,我要起来!”沈洁华双手扒着泥土,只想多借一分力,双膝在地上不停地顶着,只想支起了身躯。然那只脚,还是牢牢地踩定了她,怎样都是挣脱不得。 “你说我时常夸你,是于你有意。你是错了!”盛远手起剑落,沈洁华只觉手腕处一阵剧痛:他?!他这是切了我的手?” “你是她捡来的乞儿,我夸你只为哄她未曾捡个废物回来,为她高兴。” 手肘处又是一阵剧痛,沈洁华痛到气滞,身子都是抽搐起来。 “为婢不忠,恩将仇报!”盛远连根斩断了她的右膀。 “冒充少主之母,狂悖之极!”左掌断飞, “诅咒少主遇难,万死不赎!”左臂脱身而去。。。。。。。。 已是痛到生不如死的沈洁华绷紧了身子,恨不能一下抽喘不上就此死去,然每次痛心入骨险要昏厥,每次又被同样的切骨之痛惊醒,不得罢休:不要!不要再折磨我了!就让我死了罢!不是恨我么,不是一点都不记着我的好么,那就该一剑刺穿了我,让我速死罢!” 深不见底的恐惧,将她紧紧抱住、团团裹紧,掷入了阿毗地狱:“原真有比死更可怕的!原真有生不如死!原真有一心求死的!他这是要把我切碎了么?我错了!我悔过!我不该有那妄念!我不该刺杀了女郎!快让我死了罢!” 。。。。。。。。 “弑主欺我!你万死不辞!”盛远又一剑落下,沈洁华那已然恍然涣散的神智也是松了口气:“终是可以死了么?只是可惜,我还是未曾再看见他一眼。。。。。。 “给她上药!此刻,她还不得死!”。 何时这天籁之音竟成了地狱之声,何时一生孜孜以求之人如今却是恨不得从未识得!若有来世!不!不要再有来世!断然不要了。。。。。。 一百四十七、戚茫茫 残月曝晒着荒山,蒙蒙间散着芒雾,仿似凝结了一切。夜枭偶尔啼出几声长鸣,凄惶了万物,催凉了炭火。 孤冢前,盛远席地而坐。长臂环抱着坚冷的碑石,彷佛拥着心爱之人。 “莫念当是很好!你勿用挂心。尔永正带着他念书,梅素、留清也定会是悉心照料着,他应是快活的罢?!” 盛远闭上眼,拼凑着这小儿郎的模样:“尔永道他长相似了我八分,倒是少像了你,你可会不悦?” 盛远温戚而笑,手指抚上碑上的“梓彤”二字,仿若当年抚摸着她的脸庞。 “这是我亲手刻的,你可是喜欢?他们道该是让你回家去,然我不想。” “你家那些人,早些年我就已安顿妥当,你亦可放心。只是他们与我一样白等了这些年,再是见不到你了。。。。。。” “梓彤,你可是恨我?恨我迟迟寻不到你?” “你可也是恨我这些年不曾守得当年之诺?一向莺飞燕舞,流萤不断?” “恨罢!我做这些就是为了要让你恨我!尽管来恨!” 一抹幽怨攀上盛远双眸,“当年家中要你更名改姓再行明媒正娶,你执意不肯!道是萧家虽只剩你一女郎,也是不可自湮姓氏。” “我们那些年,那样苦、那样不甘,好不易得一权衡之法,我当然不肯相放!可你竟然视此为辱,不告而走,也不管之后我会是怎样的痛不欲生!你为何要这般倔犟?为何区区一个娘家姓氏倒是重过了你我将来?为何?” “你不来寻我,也不想被我寻到,一人生下独自莫念可有欢喜可言?他本是我们俩的儿郎,你怎能夺了我为父之喜?若是你来寻我,若是。。。。。。” 盛远一手捶上石碑,两行清泪涓然而下:“此生我们再不得见,你可是罚到我了?可是欢喜了?” “我宁愿你真是远走塞外,我宁愿你真是嫁作了他人妇,我宁愿因此恨你一生一世,只要你活着!活着我便是心安!” “而今你给我留下了什么?只有这一钗一镯?还有一个无有娘亲的莫念么?莫念?!你予他这名,是让他莫念父亲,还是莫念母亲?!” 空落落的山谷渐渐抑不住盛远的悲愤,一声比一声高响,一声比一声凄厉。 “下崖之时,我多期盼你是活着,期盼你在这里搭了一间草屋,正等着我来寻你!待只见到这野草萋萋,我又盼着寻不见你的任意一物,盼着你该是被人救了或是未曾重伤,只是流落在外,也正等着我去寻你!待他们寻到了你的钗,待他们寻到了你镯子。。。。。。” “你那时可痛?可怕?可悔?可恨?”盛远深吸了一口气,胸膛痛得彷佛要炸裂开来:“你可知如今我痛!我怕!我悔!我恨!”, 盛远癫狂地捶打着石碑,像是只要捶碎了那冰冷之物,这些恨、这些怨、这些悔、这些念便亦可随之而化,不再纠缠! “你夜夜入梦,起初我总也不肯从梦中醒来,梦中你真真切切,醒来却是空空荡荡。我不愿醒,然终要醒来!终要醒来!” “如今我却是惧怕夜临,夜不肯眠。我惧怕日复一日的落空!我已是被磨折得疯了!” 石碑依然冷,石碑依然静,石碑依然硬,石碑依然默,点点红樱落下,须臾便成了块块斑驳,换不回一丝生气。 盛远颓然跌坐,茫茫间不知所措,就如一个走失的孩童般无助、恐慌。 “而今这一切是梦可好?你回来可好?我抛了什么都好,我什么都是不做了、不想了可好?!” “你可知我一直想着你定会是在哪里看着我!见我这般浪荡不羁,你必是会恨,你必是会现身见我,你必是会要狠狠教训于我!你可知我自甘堕落,只为求你之恨,只为求你一见!?” “你可知我竟不敢去见莫念?!我竟无有勇气去见我的亲生孩儿!?他们必然道我冷情狠心,可他们不知!我是怕!我是怕极了!” “我不知这一见之下,还能否撑得住这身空荡荡的皮骨。我怕他问,又怕他不问;我怕他恨,又怕他不恨;我怕他见了我疏离,我怕我不知该是如何补偿他这些年的缺失。。。。。。若是一个不妥,我又怎能担得起这再失之痛?” 盛远再也遏止不住,撼声悲泣:“你来告诉我,我该是如何才能还他一个母亲?” “你来告诉我,你该是如何将你自己还于我来?” 呼声凄厉,憩鸟从酣梦中惊醒,扑棱着翅膀慌漫地冲上天际,怕是稍慢了便会被这无边的哀伤吞噬。。。。。。 继祀 苍翠织墨兮笼千山, 云霾捕影兮拂万壑。 楚雨凄凄兮恋青峦, 凄风戾戾兮唤金乌。 辛夷花开兮醉满庭, 伊人折枝兮祝愿遂。 踽踽行来兮心戚戚, 切切思忖兮神惶惶。 石泐风止兮意馁馁, 玉英荒芜兮气沉沉。 木兰枯槁兮念黯黯,。 伊人回眸兮魂空空。 一百四十八、雁声远 “哦?!”刘赫挑了挑眉,有些难想那传说中天人一般离尘的盛远,竟是这般残暴狠戾:“盛家大郎做事倒也是出乎意料!” “确是!奴才这样的人看着都觉得浑身不得劲儿。更别说是那人了!” 阿凯眼见沈洁华被一截一截削去了四肢,待到齐根没了臂膀双腿,又是不着寸缕地被扔进山林之中。血腥味一起,千虫万蚁瞬间涌来,爬了她个满身。。。。。。画面再现,阿凯忍不得打了个冷战。 “虽是惨,可原也是她应得的!她主子当年就是在那儿被她刺了一刀又是推下了山崖。若不是那迷香管用,还真是寻不着那地儿!” “可惜盛家大郎将那山谷翻了个遍,草都是快拔没了,也没找到一块白骨。”阿凯叹了一声,盛家大郎虽然是狠辣,倒是个用情至深之人:“如今他在那里搭了几间茅舍,说是要给他娘子守灵。奴才离开之时,他还是血红着个眼睛,整日要杀人似的,骇人得很。他那些奴才,都是战战兢兢,一个字都是不敢多说!大气儿都是不敢喘一口!” 刘赫放下了茶盏,轻叩着盏盖,笑容有些揶揄:“当日你们被他的人马围住之时,他就是不得不罢之势。孤一向确信沈洁华是必然要死,却不想死状会是这般惨烈。” 阿凯附和着主子干笑了两声,想起当日情形,虽说不上凶险,但也算是着紧得很了。。。。。。 原来那日阿凯他们带着已被迷晕的沈洁华行出小镇未及十里,刚要穿出一个树林,便被似是“从天而降”的一队白衣人团团围住。阿凯见来人个个精猛有素,不像是流寇野军,头先还惊了惊。 原是阿凯为图行事方便,从已到下都是乔装成了刘赫府里的亲卫一路查找沈洁华。如今莫名被人围住,倒不是怕别的什么,只担心是拓文帝的人马有心一路尾随而来。一旦查实了他们并不是府里的真侍卫,必然是要兵刃相见。要么就是阿凯一众人把他们全部就地斩了,要么就是打输了全部自尽。可怎么着都是给王爷大大地添堵了不是? 阿凯正盘算着,那队人里行出一人说要见他们头领,听见口音,阿凯方觉他们该是从南边来,暂且放下了心。 来人称得上是彬彬有礼,但话里话外完全是不容驳斥的意思。他道是沈洁华乃是他主子要定之人,若阿凯将人交出了,日后江河长流,彼此便算是朋友;若是不肯交人,那便是刀剑上来见真章,要么就是他们不剩一人,要么就是阿凯他们一人不剩,否则不得罢休。 阿凯一听也是乐了,怎么这人的主意打得倒是跟自己一样?!人家有礼,自己也不能粗鄙,于是也是和和气气地跟那人说:“此人也乃是我家主子要定之人!若是此刻把她交给了你,回去也是杀头,那还不如现时来打一场,谁赢了归谁!” 对方头领听了阿凯的话,哼笑一声道:要打便打!生死不怨!”双方摆好了架势正要“开战”,却有一人急行而来,照着白衣人首领就是一阵耳语了。那首领听罢,又是哼笑了几声才对阿凯说:“架且缓些打。而今我们主子想要见你,你可是有胆去?” 其实阿凯对于这场“仗”的赢面,是心虚的。别的暂且不论,就是人数,对方也是众于他们数倍!然输人不输阵,不能你们一说要人,我们便是双手奉上!如今听得说先不打,只是要见对方主子,又有何由胆怯不去? 阿凯吩咐手下将沈洁华所在车驾团团护住,又是约定了“不归不打”,这才是独自跟着白衣人首领到了树林外,“见”了他们的主子! 树林外那车驾看似平常,可这硕大厚实的车体,再加上用棉絮裹得厚之又厚的车轮便足以告诉了旁人----这车里断不是寻常之人。阿凯扫过一眼便是在心里狂猜乱想:南边倒是有谁会是这样的排场?又是会为了一个奴婢而踏足北朝? 未得走近,阿凯便是闻到了一阵霸而鲜有的兰香。或者说闻也是不当,应是他闯进了这合兰天香海,被侵袭了个密不透风。依着这贵重的香气,他刚觉得该是要想出了眉目之时,却被得了吩咐的白衣人首领打断:“我们主子姓盛,来自南朝盛门!” 盛家!又有哪个会不知道盛家!?怪不得是这做派!何况阿凯知道主子正如陷泥沼般地痴迷于盛家女郎,此番费心劳力地捉拿沈洁华,原也只为是抓住了、审清了,连人带供一起送了给盛家女郎去的。难不成是盛家女郎恨意难消等不及,自己寻来了? 这事情倒是有趣得紧!要是盛家女郎,可是不能轻慢了!她莫说是要人,任是要什么,主子可不都是要紧着给?!若是主子这回能见着了她,那。。。。。。。想到此,阿凯都是替主子心花怒放,于是重新行了一个大礼,口称:“盛家女郎安好!” 这一礼拜下,车内无声无息,白衣人首领很是窘迫,忙到:你拜的是盛家大郎,又干我们女郎何事?! 阿凯懵了。若是说盛家女郎寻来,也是有理可据,毕竟那沈洁华射伤过她。然车内的是盛家大郎。。。。。。?应是替妹寻仇来了罢! 于是阿凯再拜一礼,冲的就是凡是有涉盛家的,都是该替主子争气争脸。又怨自己是兴奋过了,竟想不到盛家女郎应还是带伤在身,又怎能远行? 待阿凯再拜完了,才听得车内一个凄清如雪的声音传出:你执此书信,快马送予刘赫。待他看完书信,当有决断。” 盛家大郎说完便又是默声,过了一会儿阿凯倒自一美姬手里接过了一封书信。他正想再多问几句也好少些疑惑,却不想那被那白衣首领拖了就走。边走还边小声道:“你我气性相投,也是缘分!我倒是告诉你,少与我们主子攀谈,并无有好处!” 阿凯也惯是大风里来,巨浪中去的,见那首领如此小心,未免有些轻看,道:我家主子称殿下呢,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似你这样谨小慎微。。。。。。那人倒也不与他吵,只道你赶紧将书信送去,其中的事件,日后若你能知道的,自然也就能知道!届时,你再来判!又道是:若是你亲自去送,我等同诺各自就地扎住,不扰不犯。只待你回转,再是打算后事! 阿凯知这书信甚是要紧,也是莫名就信了这白衣首领。当下一骑绝尘,直奔刘赫而去。原是快马四、五日的路程,阿凯堪堪跑废了几匹良驹,三日不到便将信递到了刘赫手上。 要论起来,刘赫与盛远只“相见”过一回。或是说盛远见过刘赫一回,而刘赫只是“闻得”了而已。因此虽论起来刘赫与盛家同有家学馆在,但与盛远实在称不得有交。此次盛远人多势众而不强抢,又是投书而来,刘赫颇为讶异:虽在北地,盛远也不当惧。怎地倒是如此行事?”。 刘赫忐忑着拆开书信,看了良久,看完之后也是默然了良久,良久到阿凯站在那里难耐地抓心挠肺。。。。。。 一百四十九、愁心去 阿凯再是难耐,也不能去询问或催促了主子。待看见沉默又是沉重的刘赫转身离开,阿凯是彻底没了主张。 难不成这书信中是有什么让主子不悦了?还是那人就不是盛家大郎,只为了要把信送到才是浑说的?阿凯想起自己当时听了就信,也未曾要个印证,便是有些懊恼:也不是初出茅庐之人,怎的就这样信了呢?正在自责不休之时,刘赫却是回了书房,后面还跟着个捧着匣子的阿卫。 阿凯是识得阿卫的,知道他是在主子跟前得脸的小子。而阿卫虽也是识得阿凯,但只当他是主子放在外面暗地里收账管钱的,别的一概不晓。如今看见阿凯穿着王府禁卫的服制,虽是疑惑,但并不好奇想问。依着阿卫的“格言”---多管多问多心的奴才,定不是个好奴才,也定将是个短命的! 刘赫示意阿卫打开匣子,阿凯见了匣中之物也是纳闷:这不是才呈上来给主子的?怎么这会儿他又给我来作甚?! 原来这匣子里装的不是旁物,正是托林寺丹房才炼制出来的一味新“香”及一味新“药”!这香跟药只有一样好处----但凡是服了、闻了,你问什么,他便是会仔仔细细地答什么,且是高高兴兴、心甘情愿地答你,不会有一丝隐藏。 说起这药的来历也算是波折。启始之时就是郑凌瑶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半拉儿验方,因是看来稀奇,她动手试炼,妄图拼凑出个整方,来日可用。而她几年摆弄不成,也就失了新鲜也没了恒心,从此丢在一旁便不再理会。 而托林寺的丹房里原本就不缺医家之人,早在郑凌瑶试药之时,他们就已是生了心细细从旁看着,但凡她的纰漏,也是详尽地记了下来。。。。。。到她弃方不炼之时,他们倒是有了小成。如此不停地试着,终于是在去年研补齐了那张方子,且炼出了成药! 药既出炉,便是要找人来试。托林寺中无人怕死,却都是怕被人问去了平日不肯说的糗事----那可是要被嘲笑一世的把柄!于是一个个斯斯艾艾相互“谦让”着,都不肯做那“无畏”之人。最后还是阿凯发了狠,道是抽签由天定,才终是试成了药。 或者因着不是原方,这药用起来甚是离奇。量重一点,试药之人便是沉睡不醒如同长眠;量轻一点,那人又会欢快狂乐全然成了疯癫。。。。。。一次次半成不成之下,那些医家之人又是埋头苦研,又是出山寻访,前不久终是又制出了一味熏香来,道是此香能补那药不足。 如此方是定下了药、香齐用之法。因人而异的药量再加上这熏香同用,任是谁着了这两样,都是会如夜游般神思清明又自不知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凯毕竟是那心思活泛之人,一刻愣怔之后便是猜想主子拿出此物,必定是与盛家大郎那信有涉! 果然刘赫吩咐他带了此药同去,说是沈洁华交由盛家大郎,这药也可由他随意取用。但因世间尚无几人识得此药之性,盛家大郎应是许让阿凯从旁相助。直到水落石出之时,再是连人带药返回而来。 阿凯懂得主子心思,相助为一、探清沈洁华究竟为何要射伤盛家女郎就是为二。且已此药相赠,定是对盛家大郎要做之事大有裨益。如此,盛家也算是欠了主子一个人情。几全其美! 正当刘赫给盛家大郎回信之时,阿凯还是忍不得问了句:奴才想来想去,这事也是做得不妥!想他也并无有个信物凭证,当时奴才居然也就不疑。主子或也并不识得盛家大郎笔迹,怎的也凭一纸书信便信那人就是盛家大郎? 刘赫停笔,深晦地笑了笑道:他这份凭证独一无二,世上断无二人能有!孤与他虽未曾谋面,但却识得此证! 阿凯尚在胡猜乱想这证是为何物之时,阿卫轻声提点:香!定是这香。你或是揣着这信久了便不自觉,但旁人闻了,却是清晰无比! 阿凯暗暗称奇。原来盛家大郎的信物竟是这香气!又想若是盛家大郎有香,盛家女郎也必然有香,正想找个时机问问阿卫盛家女郎的“凭证信物”又是何等样香,瞧见满眼的木樨树,突然就有了答案。。。。。。。 待等阿凯带着刘赫回信返还原地之时,见着了白衣首领两人竟都是高兴,大有惺惺相惜之感!当下同去见了盛远,仍是那美姬接去的书信,仍是那道冷清清的冰凉之声:你家主子既不安心,那你跟着罢! 跟着是跟着了,然起初还是见不着盛家大郎的面儿!他隔着车帘问清楚了这药、香的用法,便总在夜深人静之时才让人去捆了沈洁华来,独自一个用药、问话。 阿凯急!这盛家大郎总是这样,倒要怎么探得清主子吩咐之事?但见盛远连自己的仆从都是不召一个,又能生出什么二话!?这样一日日地过去,阿凯倒觉得自己是离主子口中的云城越行越近。 若要阿凯说这一路之上有意思的,便只有跟那白衣首领攀上了交情这一桩事了。真当得是:江河长流,再见便是手足。 两人闲聊之下,阿凯才是得知----这盛家大郎不说,自家主子也不说,盛家大郎要人,自家主子便给的缘由----原来这沈洁华竟是盛家大郎娘子的丫鬟!而她又是唯一一个知晓大郎娘子最后去处之人! 而这白衣首领,正是盛家大郎娘子的旧部。他道盛远乃是重情有义之人,于他们这些家将而言,他便是萧家的姑爷,女郎既然不在了,自然听候姑爷调遣。 阿凯当时听了还甚是不屑,盛家大郎我是至今未见,他那美姬我可是见了多次。若真是有情有义的,还能整日黏着一刻都不带分开的?那白衣首领哀叹一声:你并不知他的苦。那些个红粉骷髅,只是他用来自罚的罢了! 阿凯还是不信,只道他是愚忠!待终到了那山里,待见到了盛远疯了似得不管死活就要冲下山谷,待见到他烧山,待见到他命人杀了那美姬,待到他亲手一剑一剑砍下,待听见他夜半的凄声撼哭。。。。。。阿凯终于是知道了,他的苦是有多深、多重、多难以言语! 。。。。。。 “盛家大郎,究竟是何等模样?” 阿凯尚浸在回想中唏嘘,竟不曾听见刘赫已是问了他两遍。阿卫瞧他那痴怔怔的样子实在不成话,忍不得又是拉了他一把:“主子问话呢!还发傻?!” “呀!主子恕罪,我是想愣怔过了!”阿凯忙行了一礼赔罪:“这盛家大郎的模样。。。。。。” 阿凯琢磨着倒是要如何形容才是妥当:“这么说罢,奴才这类一等一的糙人,初见盛家大郎之时,也是不敢大声喘气儿,只怕是声儿大了就惊到了这天外之人!也是明白了他平日为何不肯以貌示人,任是哪个见了都是抵不住,移不开眼啊!” “然后来。。。。。。”阿凯又想起盛远持剑时那血红的眼眸,狰狞扭曲的神情:“然后来,奴才还是不敢大声喘气儿,因他那会儿便像是从十八层炼狱而来,可怖之极!饶是奴才这样过惯刀口上舔血日子的人,也是会怕!”。 “哦。。。。。。”刘赫应了一声之后便又是默然沉思。阿凯忽是觉得主子近来有些变!难说难描这“变”究竟是在何处,然真真切切的,他确是变了。 一百五十、皓难收 “此次,辛苦你们了!”阿凯又是快被沉闷憋死之时,主子终于又发话了:“难得回府,歇息几日再走罢!” “谢主子!然使不得!”阿凯知道主子这话也就是客气的体恤,要真住下来,反而是不识抬举了。 “奴才那里还有大堆的事儿呢!这一回走了几十天,这心也是不定!今儿是晚了,奴才们蒙主子赏,就厚着脸皮在府里叨扰一晚,明儿一早便是要回去了!” 阿凯与阿卫不同。阿卫是个在主子跟前跑腿的小子,知道得再多,那也都是明面儿上的事儿!而阿凯,可以说是握着刘赫性命之人。刘赫的财、刘赫的秘,哪桩那件不是阿凯经手。如此这般者还能守着奴才本份,知道进退,刘赫也是欣慰。 既然阿凯如是说,刘赫便吩咐阿卫着人去收拾一个院落出来,又说要把白堕春醪取出一缸来,今夜主仆同饮,一醉方休。 “主子。”阿卫有些踌躇:“这院子,只得以前四娘住的那个了,其余的,都是来不及打扫,住不得人。。。。。。” “无妨!“刘赫如今已是很少露出这般有些揶揄的笑容:“任是魑魅魍魉都是不敢近他们之身,你又替他们讲什么禁忌!” “正是!”阿凯听得“白堕春醪”已是馋得食指大动,至于什么鬼神之说,他们这些人若是信了,那才是真的有鬼:“主子说得一点没错,若真是有鬼的,倒该是他们怕了才是!” 阿卫本来想顺着这话头,把府里最近风言四娘院子里闹鬼之事告诉刘赫,然话还没讲一半便被腰斩,这后半截的好似也说不下去了! 既然提到了刘赫府里的侍妾,忽然的,阿凯想起一事:“奴才在抓着沈洁华时遇见了一位南边来的女郎,自称宇文氏,身边拢共就跟了一个小丫鬟,还有个十二三虽的儿郎。她说是,说是。。。。。。”阿凯极快地将府中情形在脑中过了一遍,确保自己未曾错漏了什么才是继续说道:“她自称是耀王妃,也识得沈洁华。当还闹了一场说是要跟着同来。奴才想着主子并不曾吩咐过,又是要办沈洁华之事,也就不曾理睬。之后一阵忙乱,倒把此事给浑忘了。求主子责罚!” “哈!”阿卫一听便知那“耀王妃”定是宇文凌旋。只是她已是落到这般田地了竟然还有底气自称“王妃”,连他这个奴才都是要忍俊不住!可毕竟主子在这里呢,这般的“哈”了出来,也是不成体统,阿卫急忙跪下告罪, “主子恕罪!奴才是想起在南边时宇文女郎那样儿,一时忍不住!” “无妨!”刘赫依旧是波澜不惊,示意阿卫起来,又是跟阿凯道:“你不曾做错什么,罚从何起?。” 到此处阿凯是明白了,主子跟那位“王妃”当真就如沈洁华说的那样,一个撵着不放,一个嫌得不行! “主子,那她真是。。。。。。?”阿凯问完了便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这也是能问的?要问也得等主子喝高了再问呐! “她怎会是?!断不会是!”又是阿卫窜在了前头替主子答了,这样的人若是真成了耀王妃,那这府里各个,人人都要折寿了! 刘赫看见阿卫那不服又是不甘的样子,笑了笑,算是默认阿卫所言不差。 “那她可真是奔着主子来的?阿凯见刘赫并无恼怒之意,胆子也是大了些,索性问个明白。 “她自以为是奔着孤来,只是她自以为罢了!”这回阿卫未能抢得先机,刘赫自己答了。 这似是而非之答,并不能解了阿凯之惑,然再问,或者就是多了!反正来日方长,究竟何事,终有闹清楚的那日,等着便是了! “她父亲既想占翘楚之位,又不想于而今之势失去办毫;既想得我北朝器重,又怕失南朝之靠;我朝陛下既想借宇文族壮势,又恐南朝因此举兵发难;这般两厢只思得不肯舍,倒是方便了孤这个本就不想婚娶之人!” 刘赫知道阿凯有疑,这等忠心之人,又为何要让他疑惑!?还不如告诉了他,一显器重,二固不疑,三么,日后少不得要做些相关之事,若他都是不清楚其中关窍,又要怎生行事? “陛下虽一心想孤与宇文家联姻,但惧南朝起事,断不会遣官媒去聘,只想用孤与南朝的渊源,半公半私做成了这门亲事!孤自是不愿,于是修书一封送予了宇文阀阅,将其中利害一一道明,并问他可原用兵戈之争来换个明媒正娶,还是当一回勾践,送出女郎只道自奔,但求来日扬眉吐气?” “若宇文阀阅疼惜自家女郎,若宇文女郎知晓该是珍重自己前程,那孤此机谋,定然是会落空!” 刘赫说到次,不知是自嘲还是嘲他,涩涩地笑了一声:“孤去信已有时日,其间不曾得过宇文家半点讯息,本还以为自己是料错了!” 刘赫嘉许地看着阿凯:“不想你今日居然带了此讯而来!那便是孤一点都不曾料错!因此你非但无过,还有大功!”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日所见的世家女郎会落魄到那般田地!怪不得她会全然不顾体面于大庭广众之下要与一个奴婢撕扯。。。。。。这又是弃子又是筹码的角儿,当真也是不好扮啊! 阿凯明白了前因后果,想事儿也就不同:“奴才方才算了算时日,他们就算脚程再慢,也早该是到了!别是死在半道了,到时候又是主子的麻烦!” “无妨!她能否到得这里,又是何时会到,孤并不会挂心劳怀!”刘赫慢慢地转动着书案上的茶盏,当真是毫不在意。 阿凯这才是放下了心,拜过刘赫,兴冲冲地跟着阿卫一起混闹去了。走之前还不忘又再告罪一回,说或真是年纪大了,忙着这件便是丢了那件,应是将此事早日报予主子才对!刘赫再三安慰无事,阿卫又是不停数着想要预备的菜品,这才勾得阿凯终于跟着阿卫一路小跑而去---别的都是可以放一放,晚间吃些什么可是要好生在意一回! 刘赫看着两人嘻哈而走,不自主地,竟是有一份高兴!忠义已是难求,不居功自傲更是难得,这些属下或是粗鄙,但均是两徳兼备!老天于己,或者还是不薄! “宇文凌旋!”刘赫拾起茶盏轻吹着,茶气蒸腾也是掩不住他眼梢嘴角嘲讽之意:“尔父之贪妄冷情,尔之固执愚钝,世间罕见。然再罕见,孤也是料中了!” “文帝!你千万般盘算又能如何?还不是要输在这个“朕以为”上?!” “咔嚓”一声,缥色茶盏应声而碎!刘赫顷刻失乱,不顾指尖随着茶水而淌的鲜血,只想把碎片再拼个完整。。。。。。 “孤怎生忘了原是这盏!虽然还有,然总是不能成套了!”刘赫颓然抛下了手中碎片,怔怔然失神。 “或者这是天启?!孤不清白,盛馥必将先嫁他人!再有聚首之日,也断不会是完美无缺!岂不是正应了这缺憾!?”。 刘赫倏得又振奋起来:“定是如此!必定是如此!必须是如此! 一百五十一、忧无散 宇文凌旋闭着眼木然地斜靠在车壁上,随着颠簸起伏。已是习惯了罢?!那全无包裹又幼细的木轮,会详尽地告诉了你这路上有多少个坑,又或是多么的不平整!然又怎样?!即使浑身被颠地快要散架,也好过赤足步行不是? 宇文凌旋苦笑了一回:我倒是越发会安慰自己了去!然我要活下去不是么?我要为自己挣个前程不是么?已是从天上到了地下,已是死过一回了,倒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女郎,这已是进城了!应是快到了罢”丫鬟映莲放下车帘,小声地回着。看着自家女郎这浑浑噩噩的样子,映莲心里也是说不清的纠葛难受! 好赖的,女郎也是宇文家嫡出的大女郎,本来,原本!不该是风风光光地出嫁么?或许、可能姑爷家未必是怎样的荣光,可总该是体面些的把女郎娶过门吧?为何都不是?为何如今姑爷或是体面的、荣光的、女郎反而倒成了轻贱的?低小的? 大娘子以死相逼都是阻不了女郎,哪个又懂她的心思怎会是这样的执拗?!本来以为那耀王虽是不看重女郎,可礼数必然还会是有的。可那日遇上耀王府上的人,却是弄得那样难堪! 女郎自此像求死样的只躺着不吃不喝,倒把奴跟九郎吓了个半死!谁知紧接着一场发热,她烧得整日不是胡言乱语便是抽搐昏厥,足足在那小镇耽搁了一月有余。。。。。九郎还说或者等她病好了便是会想开了,便是要南回了!不想她好了,倒更是铁了心要往北走。如今娘家不管,夫家不要的,将来可是要怎么好?! “大姐姐,我问过车夫,他识得去耀王府的路。只是一会儿到了,我们是怎生进府才好?”宇文九郎虽只得十三岁,却因是个不得宠的庶出,为人处事倒要比长他五岁的宇文凌旋细致小心地多。 宇文凌旋听得九郎问,仍是未曾睁眼,眉头却是蹙起了:“我是王妃,自然是从大门进去!” 九郎有些担忧地看了映莲一眼。映莲对他摇摇头,示意莫再劝了,并不会有用! “好罢!我听大姐姐的。”九郎心想:若要再闹成上回那样,了不得我一会儿多拉着点! “各位,耀王府可是到了!”车夫一声吆喝,激得宇文凌旋腾然睁开了眼睛,扑棱着就往车下去。 “女郎,慢些!”映莲赶忙扶着,这人都没大好呢,冲急了回头可别又厥了过去! 晌午的日光可不就是刺眼得紧!宇文凌旋刚下车站定就被一片明晃晃炫得两眼一阵发黑,这边扶住了映莲尚未稳住,那边却听得车夫大惊小怪地又吆喝起来, “这一车车的!可是排场!这么多口箱子,里面得是有多少宝贝!?这个旗帜也是稀奇,居然还有两面!好看倒是好看得很咧。。。。。。” 宇文凌旋听见“这个旗帜”,像是被什么抓住了心,腾然睁开双眼便往那里瞧去----一面绛红上绣金桂,一面鹅黄上绣朱砂红梅。。。。。。。这!这旗帜不正是恪王与盛馥的?! “这王府大门可不是常开,今日倒为这些箱子开了,倒也算是三生有幸,俺这等的人也能瞧见王府开大门!”车夫不觉宇文凌旋看见那两门旗帜已经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兀自砸着嘴不停感叹! “女郎,勿要多想多虑!你看恪王的旗不也在这里?”映莲扶着宇文凌旋,愣是在季秋末急出了一身汗! “盛馥!”宇文凌旋咬牙切齿:“你居然还要追到这里来辱我!” 九郎不等映莲示意便是上来扶住了宇文凌旋另一边,说扶则也不全然,他更是怕大姐姐一怒之下,又是冲上前去又哭又闹:“大姐姐,我看见那箱子上都是用红绸扎着,或是盛家女郎跟殿下送来给你的贺礼呢?” “呵呵呵!”宇文凌旋笑得阴森:“他们若是真是送贺礼的,那便是知道了始末。若是知道了始末还要送的,不是辱我又是什么?!又是什么?!” 映莲急!这可要如何是好?好巧不巧的,怎么就是这样巧!偏偏就是赶着这时候到了。若我是主子,管人家安的什么心,兹要是送来了,那便是好的!这人在异乡无依无靠的,多些财帛傍身,又有何错了?!这辱不辱的,且放下再说! “大姐姐,别慌了自己心神!一会儿还要进府呢!”还是九郎拿得住宇文凌旋的心意,奔也好,苦也好,辱也好,不就是冲着府里那人来的?!或者也只有牵涉那人的,大姐姐才能先放下别的! “是!确是!你所言极是!”宇文凌旋想到刘赫,忽然又是要哭:我终是到了!你可知道我是吃了多少苦?!就冲我这份心思,你当是要善待我吧?! 宇文九郎让车夫帮忙卸下了他们的行礼,又是多赏了些车钱打发了他走。那车夫一步三回头地还在看那些光是外箱就能值了不少米面的箱子,感叹着:有钱有势可是真好咧!俺不得,但也是见过了,回去也是可以吹耀一番了。。。。。。 “大姐姐,待我先去门房。”九郎看着手脚都还在颤动的宇文凌旋,显然如今只有他才能去打这个交道了! “不!”宇文凌旋声音虽小,但却坚定!“我是耀王妃!自是我领着你们走进去!” “可是女郎。。。。。” “大姐姐。。。。。” 不待那两人再说什么,宇文凌旋已是紧了紧大氅,尽力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往耀王府大门行去! “那朱漆真是刺眼!回头要换上别的,得配得上我的清雅!” “这一箱一箱的!哪个又会稀罕!一会儿便是全劈了!扔了!烧了!再把那些残渣给盛馥送回去!对了!就是要给她送回去!” “一会儿我见着刘赫,又该说些什么?要说我这一路的艰辛么?不能!不可说!” “那日待我无礼的那些人!我会一个一个听着声音认清了,待来日一个一个地罚!定要让他们知道了,轻慢主子是何等的大罪!”。。。。。。 “嘟!大胆!何人乱闯!”一声呵斥警醒了宇文凌旋。抬头看去,一身着轻甲的侍卫正眈眈而视,不怒自威。 “大胆!见了王妃还不拜礼!”宇文凌旋并不示弱,踏上台阶,与那侍卫抬眸对视。 那侍卫实则想笑!自王爷立府,还是公爷时,便是不停有这等思春不得的狂妄小娘子试图闯府。哪个不是贪图王爷德、才、貌兼得,哪个又不是想用这等狂悖之举博他个注目?!然这弱不经风又是风尘满身的女郎竟然敢称自己是王妃!这还倒是头一遭!可看她这眼神。。。。。。莫不是个傻的?还是个痴的!?罢了罢了!倒与这等人计较个什么!赶走了也就是了! “妄人胡言!快快离去!便不纠你乱闯之责!” “本宫还要纠你不敬之罪!”宇文凌旋气极!哪怕是我自奔而来,也总是王妃!哪里是这般一个两个都是不认主的? “大姐姐!莫急”九郎一下窜上拦在了中间,一边映莲扶着宇文凌旋,硬拖着移开了几步! “大人!”九郎揖了一礼:“我大姐姐乃宇文氏,自南朝而来。劳烦向耀王殿下通传一声。” “南朝?!”那侍卫只想着今日莫不是跟南朝有缘?!方才殿下听得南朝盛府送了东西过来,巴巴得让开了府门一件一件迎进去不算,还让侍卫们要出来看着,守着,这会又来个怎么看都是不对劲儿的女郎,也是打南边儿来的?!居然还是宇文家的?还说是王妃?这。。。。。。 “若是大人不信,这里有耀王殿下亲笔书信一封,但凡大人呈予殿下,殿下便是知道了!”九郎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奉上! “九郎你!你那日还说无有凭证!原来是有!那时为何不拿出来?”宇文凌旋认得此信正是刘赫写予她父亲那封。还不待侍卫接过,已是一把抢过,对着庶弟怒目而视! “大姐姐,稍后再说可好?”九郎已是惊得浑身紧绷,脑门上的汗都快要滴下来了。这会儿我可要怎么告诉你个只有封而无信!这封还是我仿的!不到最后一刻,我岂敢拿出来示人?!! 九郎自宇文凌旋手里夺回了信封,一把塞进了侍卫手中:“劳烦大人!” 一百五十二、绊高墙 这侍卫自是识得刘赫笔迹,一瞥之下便是确认无疑。可这几人莫名现身,看着又是落魄,实在是有些怪诞,且这“王妃”之说实在是。。。。。。 忽的,边上另一侍卫揪着他走开了几步,附耳说了些什么。他听罢一拍大腿:“啊呀!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可不就是王爷该当是要娶个王妃的?前些日子陛下都是赐了纳征,老王妃也是拿了好些贴己出来,满满当当运了那么些箱子进府?!且传说要娶的,不就是。。。。。。宇文氏?! 这侍卫一下头大如斗,豆大的汗刚要滴下,转瞬又让自己给憋了回去:“此事不对!” “那些个纳征,可都还是好好在库房躺着呢!且谁见着王爷遣了人去提亲了?并无有啊!若是有,定少不得要我们同去壮势,你可曾见我们之中少过一人?” 另一侍卫想都不曾想便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一般:“不曾!” “府里可有殿下要娶亲的征兆?”他再问。 “殿下自南边儿回来,确是在府里大动干戈,可那些,确也不像是为娶亲预备的。”另一人继续摇头:“可确也是听说要娶宇文氏。。。。。。那小娘子看起来虽是个疯的,却是言辞凿凿的。。。。。。” “要不去回了殿下?讨个示下?” “如今殿下整日阴沉地很,谁敢贸然去问?这是不是的,我们都已是不对了!” 两人在那里合计了半晌,也没定下个子丑寅卯。这时不禁感叹:可惜李先生不在府里了,可惜府里那些个夫子都去了南边。不然先去跟李先生讨个主意,即使做错了什么,他也必定能回旋一二。 “阿卫!去问阿卫啊!”一侍卫忽然想起了那个一刻不离殿下的小子!无论是什么,他定是知道的! “哈哈,对极对极!”那侍卫手执信封飞奔而去,留下另一人不知该是如何应对宇文凌旋那恨意满满的眼神,转身只管去看那些还在往府里抬的箱子。 虽他们在一旁并不曾说了多久,宇文凌旋却早已是怒不可遏。几次想要冲上去,却苦于一左一右两边都被拉扯住,轻易不得挣脱。 “你们竟是帮着那帮奴才?!” “大姐姐,稍耐些。那侍卫已是进去回禀,想来一会儿便是能有分晓了!耀王殿下也是不愿见着你在府门口闹的罢?”九郎耐着性子劝着,他倒也不是太想着这殿下日后会待大姐姐如何,而是殿下见了那信封,日后会待自己如何。自己这一搏,可是能成?! “女郎!消消气,且再等等。”映莲不解,也是十分地揪心。自幼温顺良善、平和隐忍的女郎怎的就不见了!如今的她,更像是空壳里住进了另一个魂灵----让人不喜,与己添忧。 忽见一敦实的身影走近,宇文凌旋猛地发力,竟然挣脱了两人:“阿壮!阿壮!可是殿下着你来的?!” 映莲在家时没少跟着宇文凌旋去到刘赫府里,又哪会不认得阿壮?千里迢迢吃尽了苦头才到这里,终是见着一个旧识,惊喜、心酸、委屈各种涌上心头,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 可阿壮只是侧头看了他们一眼,并不作半分停留,只直奔着那插着两面旗帜的车队而去。 “阿壮!”宇文凌旋怕是阿壮未曾听见或是错楞间并未认出他们,急急的还要撵去,刚动了动,又被九郎拉住。 “大姐姐,想他并不是为了我们而来,我们再是等等,等那侍卫出来!”九郎不似映莲般认得阿壮。可瞧见阿壮那一身衣料,便知他定是在主子跟前有些头脸的人。既然他都是可以视而不见,可见这位耀王“姐夫”对自己大姐姐是不待见到何等地步。这会若是再闹,再生些事情出来,以后可不是要更难?大姐姐这难已是注定,而自己这难,可不能再添了! “你!你三番四次得阻挠于我!有信物也是不肯示人!是不是府中哪个阿姨原就是盼着我出丑丢人,因此许了你钱财,处处与我为难?”宇文凌旋盯着九郎,眼中像要喷出火来! “你虽是养在我母亲名下,但平日与我也不亲近。我道是为何呢,你肯随了我来,还道是郎舅送嫁,原来是收了财帛专来坑我的!” “女郎!九郎不是这等人!”映莲听得自己女郎这般胡忌乱猜,急得直跳脚:“他若是肯做些龌蹉的事,在家中的日子便不会那样难过!且这一路,多亏了有他。且他还只是个半大儿郎,这一路上的苦,哪样又比我们少吃了?只怕是还多些!” “你!连你这个奴才都来反我!”宇文凌旋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人晃了几晃,险些跌倒。九郎跟映莲抢着扶住了,九郎又劝, “大姐姐,待事情停当了,你要打要骂都是可以!现今当着府里的侍卫、下人,还有盛家、恪王府的人,再闹便倒是让他们看了笑话去了。” “哈哈!”宇文凌旋纵声大笑:“哈哈哈!我如今倒还怕别人笑话了么?自我出家门那日起,我就已是个笑话了!我都不怕,你们这怕又从何来?” 宇文凌旋说着又要强自去挣开他们,正闹着僵持不下,九郎突然一声:“大姐姐你看,里面又有人来!” 宇文凌旋须臾停下挣扎,急切地举目望去,那自里而出的一高一矮,不正是那侍卫,还有----阿卫! “阿卫!”她忙不迭地喊着:“阿卫!你自是认得我的!你来告诉他们本宫是谁?!” 九郎定睛去看阿卫----这个在大姐姐口中耀王最最看中的小子。只见他约莫十七、八的年岁,比自己约莫高了一头有余,眉挺眼大,眼中透着机灵也泛着沉稳,看似恭谦小心却也少了些一般小厮的奴气。 “阿卫看起来怎么倒像是从盛家出来的?!”九郎忍不住跟映莲小声嘀咕着,他浑身上下透出的,可不就是盛家奴仆的习性? “想是那时候时常跟着初柳、绿乔厮混,沾染上的罢!”映莲本不觉得什么,可如今九郎这么一说,还是真就是。。。。。。。 “阿卫!本宫在这里!”宇文凌旋见着阿卫居然跟阿壮往同一处去,瞬间又急又窘,喊声也是愈发大了些! 谁料阿卫也是像不曾听见一样,硬生生地错过了宇文凌旋,只去到车队处,边笑着说话边与那的头领行礼作揖。 “阿卫!你是眼瞎了么?!”宇文凌旋咆哮着推开九郎,拖着映莲就要冲将过去。忽然“噌”的一声,那侍卫拔剑出鞘,一柄利器耀着阳光,横陈在了她的面前! “宇文女郎!请自重!阿卫办好了正事,自会过来这里给你个交代!”。 这声“宇文女郎”犹如当头棒喝,一下子砸懵了宇文凌旋:他们已是知道了我是谁,居然还要拔剑来拦着我?!这是,这是他的意思么。。。。。。?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