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兽灵祭》 楔子 混沌未开时,盘古破鸿蒙,开天辟地尽,身死化神族。 心化为昊天,脑化为女娲与伏羲,筋骨化为犼,始有四大古神。 昊天欲立天地,以续盘古之志,众神皆无异议。只是一众需有统领,便欲设下天帝之位,然而四神皆是盘古所化,自然互不诚服,于是就天帝之位无法达成共识,古神之战一触即发。 四神立下公平战约,胜者居天帝之位。 最终,昊天夺得了天帝之位!其乃盘古之心所化,心智超凡,神力无边,实力确居四神之首!成为天帝后,遂设立天界,统领各神。 本就是公平之争,女娲与伏羲自是俯首称臣,心甘情愿。犼则完全是另一番心境,简而言之,就是怨恨不服。 与另三大古神不同,犼并非人面,而是兽面蛇尾,自称兽神,乃名副其实的战神。 盘古之筋骨造就了其金刚不坏之身,也赋予其无与伦比的骁勇蛮力,若单拼力量,天帝亦非其对手,但若论心智,犼无疑位于四神之末,与智慧二字全然不沾边,有勇无谋自然无法在神战中讨好。 犼却全不是这般看法,极其崇尚武力,认定力量才是衡量能力之关键,用智无异于耍阴谋手段,胜之不武。外加其野心勃勃,桀骜难驯,更是忍不得战败伏低,便打定了主意与天帝作对。 尔后女娲造人,天帝安人族于地,封为人界。 原是人神二界互通,语亦相通,天帝亦统管人族,神能自由来往于天地间,而人,只要有能耐,亦可上天一探究竟。 虽说大多神族不齿与人族结合,但人神连理并非禁忌,倒也成就了不少良缘并蒂。 彼时人族本就长寿,加上这些许神族私心,人界灵物遍地,取之不尽,人族千年之寿者不足为奇。 犼看在眼里,怎肯消停,作为对天帝的回应,不由分说,创造了兽族。 兽族分为灵兽及凡兽,瑞兽、灾兽、凶兽皆为灵兽,凡兽则是顾名思义。犼将灾兽、凶兽及凡兽驱往人界,却独留瑞兽于天界,衅意明显,你珍视的,我便毁之! 于是恶兽横行,人族不堪其扰。 天帝自然不会置之不理,遂在人族中设下巫祝之职,虽非神族,却拥有请神之能,临危之际,可保一方平安。 然而人界广袤无垠,天帝无暇面面顾及,便欲在人界据东南西北中五大方位各立一帝。 犼正寻瑕伺隙,这便嗅到了机会。 当下领着后嗣之四大凶兽前去争夺五帝之位,天帝岂肯姑息,犼又成心寻衅、咄咄相逼,一场天神恶战无可避免。 此番神战与上一次截然不同,公平之争不再,一方新仇旧怨一齐算,一方严惩不贷无可忍,两方毫不留情,竟似要至死方休。 要诛神本是天方夜谭,但战神犼岂是等闲?正所谓一番血战乾坤赤,元神俱灭天神震。 天界龙血玄黄,人界更是成为炼狱,天神自顾不暇,人界恶兽自然是肆无忌惮,一片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天帝眼见着自己统管的天人二界遭此一劫,何等心痛! 战神之衅固然不容小觑,天帝之怒却也惊天动地! 一番厮杀过后,三大古神联同轩辕氏、神农氏、青阳氏、高阳氏等神族,齐心协力,设法灭了犼之肉身。 怎料其兽灵甚是强大,竟无法俱灭,一时只毁了七分,不慎让余留三分兽灵逃往人界,藏匿起来,众神多方探寻无果,竟也是无可奈何。 而四凶虽遭重创,却也乘乱而逃,因他们并未诛神,众神便也就暂且不顾了,实则也是无暇顾之,便商定若四凶在人界行恶,再诛之不迟。 战毕,神界可谓元气大伤,天帝恐兽族又乘虚多来纷扰,遂设下结界,此结界固不可摧,只有神人二族方可打开。 瑞兽亦被放往人界,助人族免受恶兽侵扰。 经此一役,又立结界,天帝灵力耗损非常,需好生休养生息,由女娲助其复灵。 而天界与人界却急需重建,在人界猖狂的恶兽更须管束,五帝之位便很快落定,顺理成章由神战功臣接任。 伏羲为东方青帝,神农氏为南方赤帝,青阳氏为西方白帝,高阳氏为北方玄帝,轩辕氏为中央黄帝。五帝各理一方,并追寻犼之残魂下落。 自此,开启了五帝之治。 第一章 与众不同 遭疑妖兽 眼看着滚滚黑云就要布满整个山谷,前一刻还是万里无云的碧蓝晴空,眼下只剩下一片灰黑,少年不禁握紧了双拳。 四散奔走的孩童们惊声尖叫着,自然未注意到此刻少年略显单薄的双肩正轻轻颤栗。 没错,这乌云密布是他招来的,因为那些孩童欺凌他无父,口无遮拦,他生气得狠了,一瞬间怒气上头,便不知怎的,又引得这番变了天! 然而当电光闪闪,雷鸣隆隆,他已然后悔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给族人带来任何麻烦! 少年双眉紧锁,心中焦急,不断祈念着:“停下来!快停下来!” 却无济于事,刹那间大雨如注,倾泻而下!慌乱间有人摔倒,连滚带爬,呼救声不断,其中夹杂着两个字特别刺耳: “妖兽”! 磅礴大雨中,他却未湿分毫,雨帘理应隔断视线,他却滴滴雨水看得分明!雨柱打碎了雨塘中他的倒影,是那个令他午夜梦回,辗转难眠的样子:蛇尾龙鳞,朱发尖牙。 他果然又变身了! 正出神间,只听轰隆之声由远及近,少年心中一紧,忽而且惧且郁,只觉一股莫名的心殇席卷而来,却不明所以,也无暇多思,当下紧紧闭起了双眼,唯愿一切皆是梦魇,眼一睁还是晴空万里! 然而他睁开双眼的那刻,目之所及却仍是那滔天洪水猛兽般呼啸而来! “候( hoù)卿!”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熟悉的喊声从他身后传来,急促铿锵:“沉气于脉,聚精神,摒杂念!” 话音未落,一道赤色身影已拢在少年身后,教导道:“看清水之脉络,以念引之!” 那被唤作候卿的少年依言仔细观察了一下大水,继而缓缓闭眼,心中起念,几个深呼吸后,猛一睁眼,口中轻呼道:“停!” 雨线应声停滞了一瞬,残雨断落于地,还真止了雨! 候卿紧接着对着洪水往东面一指,又是一声急呼:“走!” 洪水应声转向,擦着村舍而过,一路拖泥带淤,往赤水而去,终汇入东海。只是所经之处无不遭殃,所幸沿路几乎无人居住,都是荒野山路,所失不大。 见状,候卿一颗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了地,轻舒了一口气,只是一番操控下来,候卿只觉得身心俱疲,不断喘着粗气。 不过,眼下虽解了燃眉之急,族中却还是一片狼藉。庄稼淹了不少,屋舍破了不少,孩童吓了不少。 “恐怕母巫又要为难了……”候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已来到他身旁的赤色身影,低着头唤了声:“蚩尤叔父……” “没事,我陪你回去!”蚩尤应声答道,十分干脆。 此时候卿已恢复了人族模样,剑眉星目,翩翩年少,看上去颇为俊秀。他抬起头来看向蚩尤,似是想要挤出一个笑容,但蹙眉未展,看上去只是扯了扯嘴角,随即又迅速低下头,默默地往前慢慢走着。 蚩尤在其身旁跟着,亦放缓了脚步,他身型颇为壮硕,昂藏八尺,双眉入鬓,铜颜四方,噙齿戴发,合着如此步伐,看上去倒有丝滑稽。 随着嘈杂人声渐渐入耳,候卿步伐也变得越来越缓,好似拖着巨石一般沉重。 蚩尤看向身旁几近以龟速在挪动着的候卿,明明应是天真稚气的年纪,眉宇间却刻着阴郁倔强,蚩尤看着不禁觉得有些心疼,遂轻轻拍了拍候卿的肩,冲他笑道:“有我这个主神在,你怕甚?” 候卿心里正暗自不安,犹豫着等下若是族人为难母巫,该不该辩解,只是不知会否愈辩愈糟,反而激化了矛盾?正忐忑间,听得蚩尤宽慰,倒是稍稍定下了心来,不觉间也加快了些步伐。 不消一会儿,便已瞧见族人聚在巫祠庭院内,将一人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还夹杂着声声哭腔。 而被围之人便是候卿的娘亲,乃九黎女巫,名曰戚。 彼时神界与人界虽说是互通的,却极少有神与人族混居。人界广袤,五帝不得全顾,故而又派遣神族主神常驻人界,各居一地,譬如蚩尤,便是掌管九黎的主神。然而,便是这些主神,也多居于各方灵山神殿中,设有神族结界相护,凡人窥见不得亦无法上山,故而寻常来说,人族并见不到神族。 但若人族有难,神族又该如何知晓?这便有了巫师之职,分为女巫与男祝,巫祝实则也是人族,只是天生具有灵根。所有首任巫祝皆由古神女娲亲选,并以神力开灵,自此可通灵请神,尔后便是世代单传,且不能与外族通婚,一生只得一子,此子可续灵脉。首任为女巫则代代女巫,首任为男祝则世世男祝,照理并不会串了阴阳,可若一旦如此,便会断了灵脉,待得现任巫祝辞世,族人便再得不到神族庇佑。因而偶有与外族通婚而使后代串了阴阳的,为了灵脉延续,可上天界请女娲续灵,便可再有一子,但需熬得过天雷之刑,且会累及全族遭受天灾。 巫祝可在两种情况下请神,全族有难时,抑或是百年一度的神临祭。无论是何种场合,都需以祭舞耗灵力来“请神”,且所请的神族级别愈高,所耗灵力也就愈多,寻常来说,都只是请来当地主神便可。 因此,巫祝在人界地位极高,皆有专设祠院。照理,凡人根本不敢滋衅巫祝,九黎却有所不同。候卿作为女巫戚之子,已串了阴阳,九黎灵脉已断!不过,好在他们并无需灵脉请神,只因九黎主神蚩尤并未居于灵山,而是与民混居,已有百余年,神殿便位于族内,也未设结界,故而即便将来无女巫灵脉,九黎族人也可自行见着主神。 只是他们仍有忧虑,就怕蚩尤哪日又住回神界,便无计可施了,因此对于女巫戚颇有些耿耿于怀,更何况,这般洪灾已非首次,皆由女巫之子而起,族人对于候卿的身份一直存疑,那些孩童的脱口之言,便映出了族人往日里的怀疑。 面对族人的抱怨,女巫戚秀眉微蹙,沉默不语,似是会神倾听,又似出神未闻。 “母巫!”虽说心生怯意,候卿的这声叫唤倒是半点未露怯。 众人应声看向候卿,一片哗然刚欲发作,却见主神蚩尤在一旁随行,喧闹声立止。 女巫戚看了一眼候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遂站起身来,歉然对族人道:“各位且盘点所失,一一告知与我,待我设法弥补。” 众人闻言,窃窃私语起来,只是碍于主神在场,颇有些敢怒不敢言。 唯有一人不管不顾地大声道:“戚巫大人,有些损失,许是无法弥补罢!” 候卿认出说话之人乃族中九大长老之幺,其有一子,唤做黎卫,之前常欺负他,而当初也正是因黎卫欺凌,自己才首次变了身,引来第一场洪灾,尔后只要情绪失控,便会变身引发大水。 不过听闻黎卫后来大病了一场,从此大门不出,再也没见过了,而这黎长老便也自此跟母巫唱起了反调。 女巫戚紧抿着嘴,竟是无言以对,倒是蚩尤开口解围道:“如此意外吾亦有责,尔等且先回去盘点所失,若有戚巫无法补偿之处,可来寻吾,吾必尽力。去罢!” 其声如洪钟,毋庸置疑,便不再有人敢多言,各自散去了,黎长老也只能一脸阴郁,剜了候卿一眼,恨恨地走了。 待人群散罢,女巫戚扫了一眼候卿,蹙眉不展,转身往内廷走去。 候卿不由看向蚩尤,便见蚩尤给予他鼓励一笑,心下稍宽,便跟着女巫戚进了内廷。 蚩尤则就地坐在厅前台阶上,并不打算打扰他们,何况在那个位置,以他神族的听力,其实也能听清厅内对话。 女巫戚与候卿在前厅坐定,一时无话。 候卿偷瞄了一眼女巫戚,只见她望着门外,看不出是悲是怒。 候卿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终只是抿了抿嘴,神情郁郁。 女巫戚看在眼里,知他有话要说,遂打破了沉默,问道:“想说甚?” 候卿双拳握了一握,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小心地问道:“母巫,我,我到底是什么?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是……是……妖兽?” 女巫戚一惊,对于族人的那些揣测谣言,她自然是知晓一些的,只是她素来我行我素,心里对族人又十分愧疚,便也不解释,放任族人,却不料候卿竟放在了心上!忙问道:“你是不是在族人那听到甚话了?” 候卿摇了摇头,道:“并非只因族人之言……而是我自己,我,我有许多困惑……“说着看向女巫戚,皱眉问道:“母巫,我只要情绪一失控就会变身,蛇尾尖牙的样子,这是为何?还有,还有我长得这般缓慢,小时候的那些……早就成人了,可我,可我根本没怎么长大,还是这般模样……”候卿愈说愈轻,到得后来好似含在了喉咙里,几无可闻。 女巫戚听着听着,神色一凛,正色道:“世间事物纷繁复杂,各有所因,本就无法尽为人知,实则也与人无尤,但求问心无愧便好。闲言碎语,何必一一理会?信你所信,不为他动!” “可我惑多过信,族人之说恰能解惑!母巫,我从未怀疑你,我只是,只是想知道真相!无论我是何来历,我都想知道!”候卿看着女巫戚,眼神中透着倔强坚持,他打定了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问出个究竟! 女巫戚则静静看着候卿,心乱如麻。 她只是想留候卿在身边,即便最终瞒不过,她也不在乎,比起候卿,她寿数实在有限,一生所求,便是能留候卿陪她终老!她知自己自私,为了这份私心,弃族人于不顾,是她亏欠族人的,所以族人再闹、再冒犯,她都毫无怨言,虽然她其实已暗自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决不会让九黎失了神族庇佑,陨身不恤! 只是她未料到候卿的成长竟渐渐失控,她甘受千夫所指,却不能害了候卿! 女巫戚心里想着,如今候卿已长大,上一次的办法约莫是不可行了,不过是白耗灵力罢了,若有甚差池,反倒得不偿失。 沉吟半晌,终是咬了咬牙,满是不舍地看着候卿,说道:“母巫一直不说,只是想留你在身边……我也知终是瞒不过的,但总想能多一阵就多一阵……”说着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叹道:“罢了,是母巫疏忽了,母巫这一番私心,反倒生出这么些个事来,害了族人不说,还让卿儿这般受辱!” 候卿见女巫戚神情萧索,不忍唤了声:“母巫……” 却被女巫戚摆了摆手打断,她盯着候卿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并非妖兽,而是……半神!” 第二章 往事匿心 相思成错 “半神?” 候卿一脸不可置信,脱口而出道:“神,神是这般模样?” 便见女巫戚肃然点了点头,解释道:“神平时皆以人形示人,略催动神力时仍可保持人族模样,但若要催动大量神力,便会神显,现出真身,各神真身亦各不相同。” “可,可我从没见蚩尤叔父神显过。”候卿不禁讶异道。 女巫戚赧然,回道:“那也都是蚩尤主神为了成全母巫这份私心,巧在族中并无大事需其神显。倒让族人也误会了神的模样了。“ 候卿双眉紧蹙,不解道:“那……那神难道不是该带来福祉的吗?可我这分明带来的是灾祸呀!“ 女巫戚闻言,正色道:“神族施展的叫神力,兽族施展的谓兽力,只是神力也好,兽力也罢,都是灵力,带来福祉还是灾祸源于施展灵力者之本心,以及操控灵力之法术。你只是不得其法,控制不了这股神力,才会看似带来了灾祸。” 候卿惊诧道:“神的力量,自己竟会无法控制?” 女巫戚点头道:“神力确实是神族与生俱来,但操控神力的神法却须后天教导,若习得有方,可将神力发挥至最大!但各神族神力不同,故而也不通,因此蚩尤主神也只能点拨你一些入门之法罢了。这些也都是我听来的,知之不详。” 候卿眉心一动,觑了一眼女巫戚,踌躇再三,斟酌着小声问道:“那我父……父……他,他是……” 女巫戚知道候卿想问什么,不觉叹了口气,垂下了眼喃喃道:“他,是共工氏主神,称共工,掌管不周,拥有五行之力,主水。五行之力分别是金、木、水、火、土五灵,寄于神力之中,但并非所有神族都有,在神族亦是颇为罕见的,具体的我也说不甚清,总之,他,他很厉害……” “可是,可是……他为何,为何不要我们了呢?”候卿低下了头,问得很小声。 女巫戚一怔,怅然道:“他……不是不要我们,是我自己,是我……是我自作了主张……”这般说着,只觉苦从中来,不可断绝,往事便如潮水决堤,那么多年的刻意封存,这般一朝开口,自是铺天盖地袭来。 那年神临祭,她巫祭舞毕,他款款而来,遍地红枫,他却独独倚上了她的紫槭,从此她眼里心里便惟有那漫天紫色下的高大身影。 “你……压着我的树了。” 这是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说完便觉无地自容,好容易一鼓作气开口却居然憋出了这么一句,正懊恼得恨不能捶胸顿足,却听他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讶异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深邃星目。 一眼执念,一念沉沦。 神临祭一共九九八十一天,他留了下来。而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都与他“巧遇”,蚩尤每天都有“急事”缠身,于是她每次都“临时”担起带他遍览九黎的“重责”。 一路上她侃侃而谈,他津津乐道,处久了,她早没了初见时的笨拙,本就是机灵热闹的个性,藏也藏不住。 而他,倒还是初见时的潇洒,只是随性得出乎意料,嗔笑怒骂,全无神族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在意族群之间的差异。 他曾说:“人兽虽为神造,但皆为生灵,神亦如是,众生大同,无非能力形态差异罢了。” 她愕然,蚩尤亲民已是罕见,竟不想这番言论还能出于神族之口!然而这番理念她深以为然,只是从前不敢说也无处说罢了。 如此,志同道合,相谈甚欢。 然而,转眼就到了神临祭的尾声,相聚之时越快乐,散席之际就越痛苦,最后一夜,她辗转反侧,一宿无眠。 她仿若中了他的毒,无药可解。 “一旦离开,他必会忘了我的。”她这么想着,心如刀绞。 最是相思苦,离人泪无痕,不忍苦相思,唯有人不离! 心一横,她用了巫蛊禁术——相思蛊。 彼时巫祝由于灵脉之力,皆各有所长,九黎世代女巫的秘技乃巫蛊之术,所伺之蛊乃虫蛊。 群虫相杀,胜者配以巫术豢养驱动,百炼成精,却又未及成妖,故而此蛊实为虫之半妖。 巫蛊不可分,换言之,常人养不了蛊,即便养成了,亦会被反噬。 反噬,乃蛊术最危险之处,而相思蛊尤甚。 相思蛊不比寻常,须以施蛊者精血饲之,成蛊之时,一分为二,雄蛊种于受蛊者,雌蛊留于施蛊者,且始终以施蛊者精血为食。 雄蛊以幻象迷惑受蛊者,使其念想,一旦动念便心痛不适,且与日俱增,唯有相见可解,感同相思,一来二去倒也分不明假意真心了。 倘若咬牙不见,雄蛊百日内不得雌蛊精血相应,便会反噬受蛊者,使其痛不欲生,心竭而死。 噬心之痛让双方连理同枝,如此换来长厢厮守。只是免不了损人不利己,是为禁蛊。 不过共工是神族,自然不会有性命之虞,她思来想去,决定冒险一试。相思蛊少说需养一年,她于七日内养成,所耗巫力精血可想而知。 终赶上临别之际,她虚弱坐怀,他酒过三巡。 一吻定相思。 为神种蛊,乃前所未有,她忐忑万分,早早地来到了他们相识的那棵紫槭下,守了一夜。 次日,她迎着阳光,终是看到了他的身影!看着他缓缓向自己走来,她只觉自己心跳到了嗓子眼,几乎不敢直视他,而当他紧紧地一把抱住了她时,她长舒了一口气,蛊已成效! 接下来,便是她至今最快乐的日子,他们游山玩水谈天说地,翻云覆雨心心相印。 她唯愿刹那永恒,却终是韶华一刹。 她有了身孕! 欲保子,必弃蛊! 然而,欺神乃是灭族的大罪,神之怒,不可预料,进退维谷间,怎一个愁字了得! 恰逢此时,他受神召须回天界一趟,似是大事,也不知此行得要多久。如此,横竖都是暴露,倒也无需多虑了,女巫戚决心弃蛊! 只是蛊亦是有意识的,又岂会坐以待毙?弃蛊必危及自身,遭蛊反噬顽抗而丢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数,何况女巫戚还身怀六甲,并且雄蛊亦会相应反噬种蛊者!每念及此,她便苦不堪言,须得速战速决,可仅凭其一己之力又几无胜算,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求助于他,且先不论欺神之责,凡人抚养神裔乃天方夜谭,他定会带走孩儿,失去他又失去孩儿,便真真是叫她生不如死了。 食不知味,夜难安寝,如此心烦意乱地到了离别之时,她抱着他,良久不愿放。 只觉额间被轻轻一吻,闻他柔声道:“等我回来。” 但她知此一别,许是后会无期,应是形同陌路了。 然而,她终究还是只能放了手,握拳掐掌,强忍着不让眼泪模糊他的样子。直待他转身消失不见,方才梨花带雨,点点滴滴,再看不清旁人。 他早已深入心髓,从此,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伫立原地,迟迟不愿归,直到突然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待醒转来,慌忙摸腹,觉察到胎动如常,才松了口气。但觉体虚乏力,每况愈下,知弃蛊已迫在眉睫,复又气结于心。刚欲起身,惊觉蚩尤竟默默坐于一旁,方才自己的举动尽收其目!她一时手足无措,一动不动愣在了那里。 “你准备怎么做?”倒是蚩尤率先开了口。 她却吞吞吐吐了半天,不知如何回应。 蚩尤既不催促,亦不追问,就只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过了大半晌,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心想,既然蚩尤已然知晓,那求助蚩尤或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她便咬了咬牙,嗫嗫嚅嚅地将种相思蛊一事和盘托出,告诉了蚩尤,作为九黎主神,蚩尤知晓其中利害。 她屏息静待,只觉日长似岁,终闻蚩尤答曰:“好。” 又惊又喜,她涕零而誓:“如此大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有所需,我们母子俩定万死不辞!”话音刚落便又觉好笑,神又何求于她?这便不顾蚩尤拦扶,执意三磕九拜,向蚩尤行了大礼,跪谢救子之恩。 翌日,如期行弃蛊之约。 她念咒起灵施巫术,蚩尤以己精血诱雌蛊,欲轻其噬。初起很是顺利,雌蛊几乎没有反噬,她只觉体内的雌蛊渐微渐消,只不过她自身巫力也消耗非常。正欲倍速以决,怎料顷刻间竟情势翻覆! 一直蛰伏着的雌蛊乘其心急之机,忽猛攻腹中胎儿,她大急,立时尽聚巫力于腹,护住腹中胎儿! 雌蛊却忽而调头,急转攻心! 猝不及防,一击即中! 她只记得自己倒下那刻,似是见到了蚩尤头生牛角,背生双翅的模样。而究竟是如何母子平安的,蚩尤不提,她亦不敢多问,至今不明所以。 第三章 欲顺天规 愧上不周 忽觉有衣袖拭目,女巫戚回过神来,原是已泪眼婆娑。 候卿不知女巫戚何以心伤,正一边小心地为其拭泪,一边认错道:“母巫勿伤心,是孩儿错了,孩儿以后一定好好控制住自己!” 女巫戚心下感动,怜爱地抚了抚候卿的头,唏嘘道:“好孩子,母巫没有伤心,与你更不相关。” 说完,女巫戚又沉默了下来,半晌,终是下定了决心,拭干了泪水,郑重道:“罢了,你本是神裔,我这般逆天而行,倒是害了你!神裔在成年前都应留在神族,成年后便可离开神界,你,你很快便要成年了,还有……还有十年罢了,我不可再这般自私了!明日我便去寻蚩尤主神筹谋!” 却不知那边厢,蚩尤早已往不周山去了。 不周之山,有缺而不合,属昆仑山系,乃山上山,顶天立地。 山下有两黄兽守之,山外设有结界,凡人只见冰天雪地无路可走,实则山中鸟语花香,山清水秀。 山中流有寒暑水,一路灌育着解忧花,黄华而赤柎,其叶如枣,其实如桃,食其实可治忧郁。 寒暑水源于不周山坳,源头呈环形,所环之处乃不周神殿,后有异门,可往冥之幽都,主神便是控水之神共工氏。 蚩尤与共工自幼相识,乃手足之交,故而虽是外族,亦可随意出入不周神殿。 这便已行至殿厅口,只觉殿内竟似是有一股妖气!忙进殿一看,果然瞧见共工正与一兽妖猜谜,不觉失笑道:“你这可够热闹的,连妖都能进神殿了,不怕你族中那些老顽固们给你点颜色瞧瞧?” 彼时因灵物所在地皆灵气横溢,人界不少生物羡人族之形,慕人族之慧,便借助灵气自行修炼,这便有了妖族。成妖后便可化人形,通人语,行人事,只不善人性,所思所想比人族简单许多。 灵兽本就通灵,亦会神语,自认高人一等,并无修炼成妖的,妖族大多为凡兽所成。修炼之路道阻且长,又伴着凶险,故而成妖十分不易。 彼时,妖族并不会冒犯人族扰乱人界,更不可能累及神族,故对于妖族的产生,神族并不十分在意,只对于这低人一等的族群,很是不屑罢了,因此,大多神族在人界设下的结界,也会将妖族阻挡在外,神殿更是禁地。 但共工本就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谁能入神殿全凭他喜好,当下冷嗤一声,道:“他们敢来叽歪,我就给他们开个染坊!”旋即拉着蚩尤,一脸兴奋道:“快来看,此为罴,别看他一副憨样,善识心之术,连神都逃不过!” 蚩尤闻言,微一挑眉,凑了过去。 共工见蚩尤将信将疑的样子,啧道:“浮游,来,露一手给蚩尤看看!” 被唤作浮游的罴妖遂往前一跃,窜至蚩尤跟前,与其四目相对,只见浮游忽地眸呈蓝色,蚩尤便觉着自己的目光亦突然间好似被锁住了一般,只能看着浮游的双眼,动弹不得!便听浮游问道:“你来此做甚?” 蚩尤还来不及反应,惊觉自己竟已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念起了来此缘由,不觉皱起了眉头。顷刻间,便听浮游恍然点了点头,开口道:“相劝共工,带回次子候卿,放过女巫戚。”说完,便径自跃开了去。 此言一出,蚩尤结舌,共工瞠目。 少顷,蚩尤轻咳一声,叹道:“这识心术倒是当真了得!” 共工心中已是了然,对着浮游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下。待得浮游离开,共工垂目道:“是戚巫。” 蚩尤坐了下来,点头道:“嗯,你当初受神召去捉拿饕餮,离开九黎时,她已有了身孕。“ 共工并未抬眼,沉声问道:“你一直都知道?” 蚩尤赧然,挠了挠头,道:“并非有意瞒你,这,这,这关乎九黎全族,我,我……” “你怕我一怒之下会上报天厅,灭了九黎?”共工此时抬起眼来,深邃的黑眸盯着蚩尤,直看得他有些发毛! 蚩尤连连摆手,否认道:“没,没有,怎么可能,我这是,我……” 却听共工的声音中已有了丝怒气,打断道:“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你这般看我?!” 蚩尤竟有些慌了神,霍然站了起来,指天发誓道:“绝无此意!我怎会疑你?!我蚩尤若有半点疑心,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 “行了,行了!”共工睨了蚩尤一眼,嗤道:“胡言乱语的,也不怕一语成谶!” 蚩尤见他并未动真怒,稍放下心来,但还是歉然道:“终究还是瞒了你,抱歉。” 共工默然端详了他一会,终是叹了口气,道:“若要迁怒,她早已遭天谴了。” 蚩尤神色一黯,悻悻坐了下来,顿足道:“当初强取相思蛊,便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可不管怎样,害你失了困灵索,让饕餮给逃了!我,我真的,我……”蚩尤再说不下去,每念及此,他都是愧疚难当!他知共工有意放过了女巫戚,放过了九黎,当初共工隐瞒真相,揽下了一切罪责,最终失了水正之位,这份恩情,自己便是肝脑涂地也不为过,可不管怎样,他还是因对女巫戚的那份私心,不慎毁了兄弟前程,伤了兄弟情义! 却见共工摆了摆手,道:“都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说着顿了顿,迟疑道:“是那孩子,出了甚事?” 蚩尤这才想起了正事,连忙说道:“他叫候卿,已至韶年,天赋异禀,一点即通!若是寻常,按这般天赋,我加以点拨倒也过得去,可他拥有五行之力,且还不止一行!水土兼具!我已无能为力,他的五行神力日显,几乎失控,如此下去,恐成一患!” 共工一怔,诧异道:“水土兼具?!” 蚩尤点了点头,道:“绝无虚言!” 共工沉吟片刻,喃喃道:“确实应带回神族,只是……当初相思蛊一事外界不知,我族中的司戒神却是知晓一二的,当初是他替我疗的伤。” 蚩尤不由皱眉道:“阎正?他那个性子,倒是有些麻烦……” 共工思忖了一会,对蚩尤道:“我想些法子罢……“ 蚩尤见共工已然应下,遂起身道:“那我这就回去知会他们。” 却被共工拦了下来,道:“不急,待我先去禀明赤帝。” 蚩尤听着有些困惑,不知为何要禀明赤帝,将半神带回神界虽较为罕见,但也不算异常,照理无需禀明五帝。不过蚩尤也未多想,只当是共工想要堵住阎正的嘴罢了,遂点了点头。又见共工神色黯然,知他不豫,忍不住劝道:“当初戚巫为保子,险以命抵,自此巫力大损,不可逆转,也算自食了恶果了。况且,九黎灵脉已断,她也是时刻受着煎熬的。” 共工闻言,其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似是起了涟漪,而再看间却已了无痕迹,仿佛错觉一般。 蚩尤见他静默不语,心道是该让他独自静思,便告辞道:“我还是知会他们一声,好让他们有所准备。那我,先走了。” 临行前,又回头道了句:“稚子无辜。”见共工神情无异,便大步流星而去。 只是不知待他走后,共工又呆坐了多久。 蚩尤回到神殿之时恰见女巫戚在殿外徘徊四顾,身后紫槭随风而舞,落叶翻飞,蓦然恍若那年深秋,物是人犹在。 女巫戚恰也瞧见了他,立刻快步上前,吞吞吐吐了半天,不知如何开口。蚩尤心里苦笑,好似只要与那父子俩相关的,她都是这个样子,分明从前那般活泼无忌,如今却成了这般优柔寡断。 还是蚩尤先开了口,道:“我已经告诉共工了,他会将候卿带回。” 女巫戚一怔,一时五味杂陈,如鲠在喉。蚩尤只见她这番喜笑颜未开,愁已上眉头,欲言又止,欲走还留的模样,便依然静候如既往,心之所期,万一而待。 怎奈入耳的,却是女巫戚如蚊细声,期期艾艾道:“他,他可有……他可会……” 蚩尤微不可察一声叹息,道:“放心,他不会亏待卿儿。” 便见女巫戚先是松了口气,又有些神色索然,蚩尤只觉苦从中来,无奈道:“还不去知会卿儿。” 女巫戚如梦初醒,略一躬身行礼,便转身疾步而去。 风起叶落,蚩尤伸手欲接,槭叶却划过指尖,直奔流水而去。 蚩尤看着那一树紫槭,有些恍神,若当初没有应下一时兴起想要来人界看看的共工,没有带他来九黎……蚩尤轻叹一声,移开了视线。 是夜,风愁云念,各怀心事皆无眠,怕是难熬,一日三秋度如年。 第四章 人言可畏 澧水遭袭 既已下定决心要送候卿回神界了,女巫戚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与族人坦言候卿的神族身份,却岂料之后几日,九黎族人颇有些自顾不暇,只因族人们接二连三地染上了怪疾,类瘟疫,面如灰土,浑身无力,继而神智不清、昏迷不醒。 起初族人只当是瘟疫作祟,并未太在意,因为彼时灵药遍布人界,槭谷旁的余泽中便有许多珠鳖鱼,食之可治防瘟疫。族人们因此纷纷去往余泽捕鱼。 不想竟皆是徒劳,患疾者未被治愈,染疾者却愈来愈多,更有捕鱼者去而无回,这才人人自危! 不过族人们仍以为是某种怪疾,便如往常一般,一起去寻女巫戚,巫祠一时间户限几穿。 女巫戚也如往常一样,以蛊探疾患,心想着等治愈了族人,便借此说一下候卿之事,却不料探了半晌,竟什么也未瞧出来!族人们的体内并无病灶,根本诊不出疾因!女巫戚不由秀眉紧锁,沉吟片刻,对族人坦言道:“这疾症颇为怪异,我亦瞧不出名头,他们体内并无病灶,不似是患疾。” “那是什么?”有人忍不住问道。 女巫戚摇了摇头,道:“我亦不知。” 此言一出,大家静默了一瞬,继而哗然一片。这岂不是不治之症?!族人不由恐慌起来,疾患家属更是乱了分寸,便有呜呜咽咽的哭声传出,夹杂着一些狐疑揣测。 女巫戚的虫蛊可入人经络,以其巫术引之,可探疾患,而她又有灵脉,可感应到灵物所在,对于九黎内的灵物可谓了如指掌。如此,既能诊断疾因,又可对症寻药,堪比神医。若是寻常疾患,族人会据经验自行去寻灵药,而但凡有新症或是顽疾,族人便会去寻女巫戚看症,无不是药到病除。故而从前即便九黎无需女巫请神,他们对女巫戚也是万分敬戴的,即便后来候卿出世,引得闲言碎语,族人还是心存敬意,不敢当面忤逆或流露分毫的,直至候卿变身,引得洪灾泛滥,才成了现在这番局面。 女巫戚倒未被族人影响,取了一些灵药一一试过,却皆无起色,而疾患恶化很快,不出半日多已奄奄一息!女巫戚将可能有效的灵药皆试遍了,却丝毫控制不住疾症,也是急得满头大汗,料想这不寻常的疾症非同小可,当下也不再耽搁,匆忙往神殿去请蚩尤。 候卿本在自己屋内,他的寝居实则离外厅颇远,但他听力超群,因此仍能听到外厅内的喧闹声,料想又是族人来寻女巫戚了,只是他自从知晓了自己即将要离开九黎后,这几日都在巫祠陪着女巫戚,并未踏出巫祠半步,不知族人此番又是所为何事。不过他从小不爱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眼下觉得应该事不关己,便也就没去多管闲事。只是没过一会,那喧闹声竟骤然停了下来,悄无声息的,反倒有些反常,他担心女巫戚,便也连忙往外厅去了。 待他到得外厅,便见一地的疾患,触目惊心! 而此时蚩尤也在,正在仔细查看疾患。族人们则在屏息等着蚩尤的结论,连女巫戚都是一脸焦急看着蚩尤,一时间谁都未注意到在柱子后的候卿。 便见蚩尤细看后,眉头紧锁,推测道:“这确实不似疾症,应是恶兽所为。”而蚩尤未说出口的,是这些人竟然皆是精魂尽散!到底是什么恶兽,对这些人做了什么?! 听闻竟是恶兽所为,众人大惊失色,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似沸腾了起来。 蚩尤示意大家冷静,当下便令女巫戚马上召集所有族人,聚集在一处,女巫戚应声立即召来族中长老,三言两语说明了原委,让他们带族人前来巫祠。长老们知兹事体大,即便是黎长老,都没有二话,立即依言行事。 而蚩尤也未闲着,只见他闭目了一瞬,同时摊开手掌,又是一握,随即似是将甚物往殿外一掷。族人看得云里雾里,候卿却看得清楚,有一些红色的物什,如烟火般绽入空中,而后消散不见。他不明白是什么,只觉得上面有蚩尤的气息。 便在蚩尤与女巫戚忙着的当下,愈来愈多的族人聚集到了巫祠,九黎有八十一分族,族人众多,很快巫祠已容不下。蚩尤便开放了神殿,并让一众将受袭的族人也一并带往神殿,欲以神力为他们重聚精魂,便一起去了神殿。临去前在巫祠外设下结界,好护族人周全,千百年来他已习惯了催使神力时不神显,设结界时便也就按着习惯做了,回到神殿后才想了起来,但想着等下为受袭族人疗伤时神显也是一样的,便也就没放在心上。 而不曾想,在巫祠中已安顿下来的族人们,此时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说,会是什么恶兽?” “不知道啊,印象里,九黎可从没有恶兽出没过,怎么会突然有恶兽来了?” “刚才来的路上,我听他们说,似乎是有人见到过一个可疑的身影。” “真的?什么样的?” “来,你们凑近点……说是,朱发蛇尾!” “什么?!” “啊?!” “那不是……候卿变了身的的样子?!” “嘘!仔细别被听见了!” “可盯梢的说好似没见着他离开过巫祠呀。” “这谁知道!你有看到过他么?” “可他为甚要害族人?他可是女巫之子!” “或许,或许确实不是他,而是他的……” “你别说,还真有这可能,要不然女巫怎的竟说瞧不出端倪,她可从未失手过,我才不信虫蛊没感应到!” “……” 众人七嘴八舌的,虽然声音极小,候卿却是听得分明!听得族人愈说愈不像话,候卿气结,到得后来终是按耐不住,冲到族人面前,冷声斥道:“母巫以十分真心,竟换得十分疑心!你们简直愚不可及!背后非议算什么能耐,有本事当面对峙!” 众人皆大惊失色,未料到候卿竟然在场,还将他们的闲话给听了去!他们都知道惹怒他的后果,私语时说得起劲,实则对他充满了恐惧,一时都吓得瑟瑟发抖,哪敢再吭一声?! 候卿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咬牙切齿道:“既未亲眼所见,又未核实查证,便这般信口开河肆意攀咬,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同样都是伤害他人,你们与恶兽有何差别?!” 候卿怒气上涌,眸中渐呈青色,眼神中透着凛冽的寒意!族人见状哗然,纷纷惊恐后退,更有甚者已躲出正厅。 “卿儿!” 女巫戚一直在安置族人,直到此刻才发现这边异状,眼看大事不妙,连忙唤住候卿,欲让其冷静下来。 候卿却已是意难平,怒不可遏,但又恐控制不了神力真的伤了族人,遂夺门而出,愤然离去! “卿儿!卿儿!” 女巫戚追至庭院外,却早已不见了候卿踪影! 候卿也不曾想去处,只任往一处狂奔。 一口气奔至澧水之畔,澧水绕行槭谷,东流注入余泽。虽是盛夏时节,水中却清洌刺骨。候卿一头扎进水里,寒意上头,倒渐渐冷静了下来。 忽觉水中有异,候卿本能地欲跃出水面,却不知被何物一把扯住,直往后拽! 候卿大惊之下拼命挣扎,身后水流即成漩涡,但觉尾后一松,说时迟,那时快,身下一道水柱已将他顶出水面,急忙一跃上了岸。 大气不及喘,水中怪物已挣脱水涡也上了岸,距其仅十余丈。 候卿只见眼前之物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犬足,四鹰翼,浑身粗小刚毛,却竟无面目,颇为怪异。 此物身子一抖,往前挪了挪,嘟囔道:“哦?半神。” 候卿正诧异不见其口舌,这话音从何而来,却忽见此物猛地冲向他,吼声震耳:“天助我也!” 转眼已近在咫尺,候卿急往后退,千钧一发之际,双手作势一挡,一心欲推开它,眼前随即多出一道水帘,水柱四射,当真将它挡了一挡。 只倾刻间那物又卷土重来,候卿边闪边挡。 那物瞧着圆钝,速度却是极快,虽不断被水帘相扰,攻势却丝毫不减,转眼间已将候卿撂倒在地! 候卿大骇之下瞳呈青色,顿时大雨倾盆!又见蛇尾、再闻水声,只是这次,候卿却是心中一松。 大水袭来,那物只得回身应付,但见它迅速缩起足翼,似陀螺般飞转起来,水花四溅,非但未被伤到,反而往候卿所在处飞速转去。 候卿忙一跃而起,四下一望,眸中一闪,有了主意!当即便将那物往一旁峭壁引去,在其足够靠近时又骤然避开! 那物紧追不舍,不出所料地不及转向,一头撞上了山壁,身后大水未止,冲将上来,霎时飞泥走石,山崩水啸! 候卿此时已跃上半空,见洪水不止,泥石横流,怕是又要殃及族中,便似上回那般念想着停雨止水,但又不免分心盯着那物,因不得操控要领,自然并未奏效! 候卿一时无措,正自伤神,却听“轰”地一声,只见泥石已破,那物兀自挣扎,眼看便要脱身! 候卿心下大急,一心唯愿那泥石能缚住那物,不料泥石竟自己动了起来,真如他所想,缚住了那物!便见那物如陷泥泽,一时挣脱不得! 然而,虽暂困住了那物,山下却已汪洋一片,澧水倒灌,眼看就要泛滥成灾,候卿心急火燎,不知该如何止水! 这一分心,泥泽即松,便被那物挣脱了出来!其亟欲报复,一展四翼,咆哮着便往候卿处猛冲,势同瞬移,待候卿回过神来,已避之不及! 第五章 险象环生 危机解除 千钧一发之际,候卿跟前忽生出一道火墙,那物一缩的功夫,候卿急忙跃了开去。 便见眼前从天而降三道身影,与那物厮杀起来,疾招速式未留余,眼花缭乱不及看!其中一个一手拿戈一手持斧,近身相搏,另两个则伺机寻隙,以火攻之!不过那物却颇为灵活,以一对三竟还应付得来! 便在此时,候卿忽感应到一股气息,自己体内的神气竟与其隐隐相应!便见一水绳凭空而起,紧紧缚住了那物! 那物使劲一挣,水绳即散,不曾想那水珠四下飞溅,却不落地,反而化作无数冰针,齐刷刷猛攻向那物! 只听得一声嗷叫,便见那物皮毛之上已多了许多印痕!候卿见那物已陷于苦战,连忙扫了眼澧水,惊觉不知何时大水竟已退去! 候卿只见一道身影在眼前一晃,加入了战局,主施水攻。水在其掌控下化出千般变象,时攻时缚,收放自如。而待瞧清了他的模样,候卿只觉心里猛地一跳! 他竟也是,朱发尖牙,蛇尾龙鳞! 候卿瞧着他的模样愣愣出神,一时竟未注意到无数尖针正向自己射来! 原来那物渐处下风,自知非四神对手,便使出绝技,身体飞转,浑身刚毛四射。 针雨映入眼瞳,候卿双瞳猛地一缩,只当是在劫难逃!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却并未到来,候卿发觉自己身前不知何时竟多了道盾状物!再看向那物,哪还有其身影?!早已乘乱而逃,无数刚针亦随之而去。 “哼,被它逃了!下次必绕不了它!”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候卿回头看去,说话的乃一神族少年,人面兽身,卧眉杏眼,喜怒皆形于色,兽身分外魁梧,足踏双龙,意气风发! 他身旁还有一神族少女,已恢复人族模样,此刻闻言嗔道:“还下次呢,此次都还多亏了两位叔父才无事。” 少女说着走到候卿面前,冲他一笑,问道:“你没事吧?” 候卿只见眼前少女约莫豆蔻年华,秀颜如玉,唇似点樱,肤胜凝脂,气若幽兰,不觉一愣。 见面前少年半天没个回应,少女柳眉微蹙,眼波流转,急道:“方才火墙放得有点近,没伤到吧?我学艺未精,许是没控制好。” 原来那道火墙是这绝色少女所为,是她救了自己,候卿心里暗自想着,当即一揖,答道:“没有,谢姑娘救命之恩。” 少女莞尔:“才不敢当,岂不是抢了叔父们的功劳。”说罢便往两位叔父身后躲去。 候卿这才发现方才手持戈斧相搏的便是蚩尤,此时蚩尤正收起双翼,牛角渐消,亦变回了人族模样。便见他神情严峻,皱眉看向方才水攻之神,说道:“这儿不少族人都被恶兽所伤,不想这恶兽竟是混沌!被袭族人精魂皆散,也不知这混沌对他们做了些甚,又是何目的!” 对方沉吟片刻,略一颔首,道:“嗯,须得报与天帝。”其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透着股慵懒,却没来由地让闻者心安。候卿忍不住仔细打量起了他来,只见其此时已是人族模样,剑眉凤目,脸上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举手投足间却显得潇洒俊逸! 感受到候卿目光,那神一双星目亦向他看来,睛如点漆,倒映出候卿的样子。 一旁蚩尤见状,盯着共工看了一会,见其并无异样,便索性挑起话头介绍了起来,指着那神对候卿说道:“卿儿,这位便是……不周主神,共工。” 据其方才的神身模样,以及自己体内的气息感应,候卿实则已大致猜到了,只是骤然听到“共工”这个名字,心里还是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这个素昧平生,在自己未出生时便已离去的爹爹,他其实想象过无数次他的样子,小时候被其他孩子嘲笑无父,他也曾去问过女巫戚,却惹得女巫戚潸然泪下,枯坐了一日,吓得他从此不敢再问,只是偷偷地画过,用小木人扮过,还时不时梦到过。直至无意中听到族人的猜疑,心中唯恐自己真是恶兽之后,才不愿再想。而自从得知自己的爹爹其实是神族,这两日他又开始忍不住想要了解更多,但总见女巫戚郁郁黯然,不想她伤心,便也就不提不问。 如今看到活生生的父神就在他面前,他却无话可说了。 而共工亦未开口,只是静静看着他,两双如出一辙的深邃黑眸交织着目光,皆是深不见底。 忽听得一声大笑,打破了这份尴尬。原是那神显时足踏双龙的少年,此时正笑道:“哈哈!原来这就是四大凶兽之一的混沌!总算是见着真身了!这一来就受了这么个大招,还真是来对了,果然不虚此行呐!” 一旁少女急忙拽了拽他,瞪了他一眼,便听少年嘟囔道:“怎么了?能见到四凶可不就是很难得嘛,再说你不是也吵着要跟来么……” 那少女显然不欲再搭理他,眼皮一翻,不再吭声。那少年见状,也学着样,头一侧,尽力翻着白眼,那模样颇为滑稽,看得候卿原本紧绷着的神情都不由稍稍一松。 便听蚩尤轻咳一声,指着少年对候卿道:“这是重黎。”又指向那少女道:“这是他妹妹吴回。” 重黎咧着嘴对候卿一揖,吴回也是笑靥如花,对候卿道:“你叫候卿吧?幸会。” 候卿颔首,对着他们拱了拱手。 重黎四下一望,忍不住道:“蚩尤叔父,咱们远道而来,难不成就在这寒暄?不带我们去你神殿瞧瞧么?” “你啊,还是这般没个大小,仔细我告诉你父神!”蚩尤轻轻点了点重黎的脑袋,见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对共工道:“九黎族人还都避在神殿与巫祠中,我赶来时,还有好些失了精魂的族人未及救治,数量颇多,恶化得又快,你来得正好,随我去神殿一起帮忙罢。” 共工耸了耸肩,应了下来。 蚩尤转头对候卿道:“卿儿,你便先回巫祠,给你母巫报个平安。”说着瞅了共工一眼,又接着道:“待我们救治安顿好族人,便召你们来神殿,快去准备下罢。” 却见候卿面露踌躇,一时有些磨蹭,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族人已见着我与我那八十一个兄弟神显的样子,个个比你震撼。快回去罢,好叫你母巫放心。” 蚩尤提到女巫戚时,候卿忍不住觑了一眼共工,却见他神色丝毫未变,不免有丝失望。不过候卿此时心系女巫戚,料想她一定急坏了,便未再逗留,对着诸神一揖,便赶紧回了巫祠。 候卿再见女巫戚时,恍如隔世。 女巫戚拉着候卿好一番打量,生怕他伤了哪里!眼看着女巫戚哭成泪人,看上去分外憔悴,候卿一头扑进了她怀里,身受着她的瑟瑟发抖,感同着她的失而复得,母子俩都激动地说不上话来! 巫祠内的族人们,尤其是先前说了闲话的那些,见着候卿,本就都有些悻悻然,眼下见母子俩哭成一团,更是有了些愧意,正互使着眼色,不知该如何开口,便见族中几位长老赶了过来,告知他们恶兽已被击退。 族人一听危险解除,顿时雀跃不已,便想好好与候卿及女巫戚道个歉,却听黎长老突然一脸唏嘘道:“真没想到戚巫之子竟是半神!哎,戚巫大人,这又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何必瞒着我们?!不过是失了灵脉罢了,既然候卿是神族,以后留在九黎,我们也没必要留着灵脉请神了不是?” 女巫戚一听,不觉皱起了眉头,正欲说话,却见黎长老忽地好似想起了什么,继而一脸担忧道:“哎呀!戚巫大人!你不会是也瞒着神族罢?!要不然候卿作为神族,怎么还在人界呢?要知道神族在成年前,那可都只能留在神界的呀!” 众人乍闻候卿留在九黎便无需请神这一说,心下皆是一喜,可待听得黎长老的后半句,却好似被泼了一头冰水,心里都凉了大半截!这欺神可是灭族大罪啊! 正当众人被吓得不轻,齐齐看向女巫戚时,候卿从女巫戚怀里探出了脑袋,冷着一张脸,不屑道:“正巧我父神共工来了,现正在神殿,不然你们去问问他,为何留我在人界?!” 众人一听,又齐齐看向黎长老,便见黎长老一脸阴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边走边恨恨道:“谁晓得当初发生了什么?!他是来认亲还是来问罪,都还未可知!” 族人们已被搅得心绪如麻了,便也没心思再留在巫祠内揣测,纷纷告辞离去。 待得族人散尽,候卿才收起了冰冷的神情,看向女巫戚,他方才提及共工的时候,感觉到了女巫戚轻轻一颤。眼下便见女巫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不由有些慌神,扯了扯女巫戚的袖口,唤道:“母巫?母巫?” 连着唤了好几声,女巫戚才如梦初醒,颤声问道:“他,他真的来了?” 候卿点了点头,道:“他与蚩尤叔父正在神殿救治族人,待完事了,会召我们去神殿。” 女巫戚神情一滞,百感穿肠肚,怅然泪沾襟,道:“卿儿,母巫,母巫要准备一下,你在外厅候着罢。” 既不能留,求未相忘。 于是母子俩进了外厅,候卿依言留在外厅,而女巫戚则浑浑噩噩地回了寝屋。 女巫戚看着镜中的自己,憔悴不堪,终是回过了神来,连忙好一番打扮,身着紫罗裳,对镜淡淡妆,皆是旧日共工心之所仪。 妆毕,对着镜中一笑,练道:“好久不见。”又略一摇头,改道:“别来无恙?” 想到不知他会是何反应,心里便七上八下,他若忆起当年,爱否?恨否?抑或是已然忘了? 镜中人一会含笑,一会蹙额,期有时,忧无涯。 正无措间,忽地感知到蚩尤召唤,女巫戚猛地惊醒过来,发觉自己两手竟不知何时搓弄起衣裳来了,不觉失笑,自嘲道:“都这年岁了,还当是从前?”当下又梳理了一番,便不再耽搁,深吸了口气,便起身往外厅走去。 此时蚩尤已候在外厅,他恐女巫戚与候卿忐忑惶恐,便寻了个借口,亲自来陪他们去神殿。正与候卿说话间,便见女巫戚娉娉袅袅而来。 候卿及蚩尤皆是一愣,女巫戚本就长得甚美,只是历经了这许多,平日里面容不免憔悴,加之神情郁郁,便没了光采,如今略施粉黛,掩住了颓容,原是这般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候卿从未见过母巫这般,眼神空愁不再,灵气盎然,整个人都多彩了起来。候卿不明所以,只觉甚是欢喜,神色也不由明朗开来。 蚩尤则是仿佛又见从前,心里滋味难辨,欣然于女巫戚的变化,却也知是为谁而容,无可悦之,无以为容,唯余一声叹息,当下却不露半点声色,只道了句:“走罢。” 第六章 久别重逢 奈何别离 蚩尤走在前头,女巫戚牵着候卿跟在后面,许是各怀心事,走了好一会,才到了神殿外。 女巫戚不由停下了脚步,暗自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仍止不住心跳如擂鼓。候卿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女巫戚抓得紧紧的,女巫戚手上冰冷黏湿,还有些微颤,料想她紧张不舍,故而即便被抓得有些痛了,也未吭声,只默默跟在女巫戚身边。而蚩尤也不催不扰,静候如既往,一时间都未进殿。 “蚩尤叔父,你们这是打算在殿外站多久呐?”重黎性子急,早已感知到他们就在殿外,却左右不见有人进殿,忍不住笑问出声,然后对着正狠狠瞪着他的吴回扮了个鬼脸,轻声道:“我这是在帮他们……” 话音未落,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诸神便见一丽质佳人牵着候卿往殿内走来。望之不过花信年华,风姿绰约。巫祝原就长寿于常人,故也衰老得慢,加之女巫戚貌美,尤其显得年轻,与共工一别这么多年,比之当初,更多了风韵。 女巫戚盈盈拜倒,三跪九叩,行了巫祝参神大礼,道:“九黎女巫参见众神。” 候卿则按之前蚩尤所授,双手叠于额前一揖。 一室寂静。 等了良久,都不闻任何动静,候卿见女巫戚仍伏跪于地,便想扶她起来,却听得蚩尤轻咳一声,只见他对自己摇了摇头,候卿眉头一皱,终是按捺住了,却也抬眸看向共工,目光渐冷了下来。 便见共工也正看着他们,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静默不语,让人辨不清他心中所想。 又是重黎先按耐不住了,问道:“共工叔父,这礼是得行多久呐?” 惹得吴回频频瞪他,重黎嘻嘻一笑,道:“你已眼大如牛,可别再瞪了呐!” 吴回啐道:“你才是牛!” “那我是牛哥,你可不就是牛妹么?” 噎得吴回说不出话,桃腮绯红,白眼伺候,转头瞧见候卿正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被重黎这么一打诨,气氛倒缓和了不少。便听共工慵懒的声音响起,道:“起来罢。” 女巫戚连忙叩谢,候卿遂扶着她起了身,又听共工接着道:“既是神裔,须遵守神规,成年前须留在神族血亲所在的神界,此番前来,意在带回神裔。” 寥寥数语,不容辩驳。 候卿不由拉住了女巫戚的手,亦被女巫戚紧紧反握住,她虽说心里早有预备,猝闻此言,仍是心中一窒。 便见共工站了起来,缓步行至候卿身前,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问道:“赐你姓姜,可好?” 此言一出,一室错愕!唯独候卿不知此中涵义,只瞧着共工,神情不变。 女巫戚从踏进殿内的那刻起,就一直低着头目不斜视,一来符合礼法,再来她也不敢与共工对视。眼下闻得此言,终是禁不住偷偷觑了眼共工,只见他一如初见,容貌未变分毫,此刻虽面上无甚表情,眼里却并非全无温度。 共工察觉到女巫戚的目光,亦侧头向她看去。 女巫戚见共工忽看了过来,忙移开眼低下头,正暗自局促,只听重黎道:“呆在那做甚?还不谢恩呐?” 女巫戚这才回过神来,忙暗暗拉了拉候卿,示意其道谢。候卿不明所以,却仍依言跪了下来,给共工磕了个头。 共工颔首,让他起身,自己便也站了起来,道:“此地既已事毕,我也不可多留,混沌一事还须尽快报与天帝。所以……”说着顿了顿,看向候卿,道:“即刻便走罢。” 话音落下,殿内俱是一怔,齐向他看来,共工却恍若未觉,接着道:“不周万物俱备,无需准备任何物什,跟着来便是了。” 候卿没想到这么快便要走,侧头看向女巫戚,便见她咬着牙强忍着泪的样子,忍不住皱眉驳道:“为何这般着急?离别之苦又不在于准备物什!母巫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总要好好道个别罢!” 此话一出,殿内皆是一惊,女巫戚更是倒抽一口冷气,本想喝止,却碍于神族在场不敢造次,急得直拽候卿,生怕他惹得共工不豫。 “卿儿!”便听蚩尤叫住了他,训道:“不得无礼。” 候卿本想再驳两句,却见女巫戚已经急红了眼,临别在即,不想再让她忧心,而他余光恰也瞥见了吴回正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便生生将话给咽了下去,只是仍面露不服,看向了共工。 这时,又是重黎嚷嚷了起来,道:“共工叔父,我也觉着有些急了,你看,我们好容易来一趟人界,这都还没好好游览一番呐,不如再……”话未说完,被共工一双凤目扫了一眼,重黎一瞧那眼神,便立时住了嘴。 便见共工仍是一脸似笑非笑,道:“看来一刻都不能再多呆了,教这规矩得要费一番功夫!”说着已站起身来,一边往殿外走去,一边说道:“吾在殿外等。” 吴回见状,恐重黎又胡言乱语,急忙乖觉地拉上重黎紧跟其后。蚩尤则看向了女巫戚,见她对自己摇了摇头,便也出了神殿,留给母子俩话别的机会。 纵然预想了千百遍,依旧难过别离关,女巫戚不经意间已是泪如雨下。候卿实则心里也很是难过不舍,但见女巫戚已然泪湿沾襟,而离别又是定局,自己再哭闹只能徒增心伤,便未哭闹,反而安慰女巫戚道:“母巫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待成年便立即回来,十年罢了,很快便过去了。” 女巫戚有些无颜以对,分明想好了要安抚候卿,不想此时竟颠倒了过来,当下便尽力收了泪,事无巨细,嘱咐了一番。 “总之,不周不比九黎,神界规矩繁多,我也不甚清楚,你到了那边,少说多看,好好记下规矩,切记遵规守纪,别再如今日这般顶撞,别得罪了其他神。” 候卿不想女巫戚担心,乖乖地都一一应了下来,女巫戚将候卿一把抱在怀里,道:“照顾好自己,至于回来……十年,十年而已,很快便到了,母巫不急,不急,只求你安好便是,你也别急,好好修习。” 候卿重重地点了点头,纵有道不尽的不舍,无奈不可违之天命。女巫戚终转过身,扬了扬手,已然说不出话来,候卿跪伏在地,给女巫戚磕了三个头,拜别道:“母巫保重。” 出了神殿,便见蚩尤正倚在廊柱旁,见他出来,忙走上前来,对他道:“原本想这两日好好跟你说下神界规则,却未料到共工居然这么快便要带你离开!眼下这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反正到了不周,共工应也会教导,我也就不赘述了。只是不周不比九黎,那里是神界,设有司戒神,循神规蹈神矩,不容半点马虎!” “司戒神?”候卿有些好奇,不知那是甚神位。 “便是掌管各族刑司的神职。”蚩尤解释道:“神界各族可自荐一神,任此职位,只是每一位司戒神都需天帝首肯,由掌管整个天界刑司的西王母亲自授职,并种下戒印,因此,司戒神皆是有些不近人情的,且在神族地位也颇高,不亚于主神,司戒神所居之戒律殿,也丝毫不比主神所住的神殿差!” 候卿点了点头,想想却又摇了摇头,问道:“那为何九黎没有司戒神?” “九黎未设神界,不用死守神族规矩,没必要设司戒神。”蚩尤说得轻描淡写,继而又嘱咐道:“你到了那边,少说多看,别得罪了其他神,特别是不周的司戒神阎正。” 候卿突然发现蚩尤的嘱咐与女巫戚的竟是如出一辙,不觉失笑道:“蚩尤叔父,这些话母巫都已经嘱咐过啦。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好似说好的一样。” 蚩尤闻言一怔,轻咳一声,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这学识也该让共工一起教教,胡说八道。” 忽闻一声鸟叫传来,蚩尤不耐,回头嗤道:“共工,这都要跟你走了,连我都不让多说两句啊?!” 候卿顺着蚩尤的目光看去,只见共工一行都等在槭树下,而更远处则人影绰绰,想必是族人来瞧热闹的。 吴回瞧他看过来,冲他嫣然一笑,招了招手,一旁重黎却已扯着嗓门直嚷嚷道:“蚩尤叔父,你都说了多少年了呐!改日去不周说呗!喂,候卿,别磨蹭了,你父神都等急了呐!神界可好玩了呐,快来!” 此话一出,又吃了吴回一白眼。 候卿却是心里一喜,不由感激地看了重黎一眼,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重黎如此一吼,倒是让族人都瞧见了,他乃名副其实的神裔,被名正言顺地带往神界,想来,母巫再不必受那般委屈了! 候卿遂向蚩尤告辞,向共工他们走去。他没有回头看,怕会失了离开的勇气。 而女巫戚却已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他们消失在路的尽头,终究是,一片妄念一片痴,一场欢喜一场空。 第七章 初入不周 针锋相对 一行往不周山而去。 共工与重黎兄妹行得飞快,候卿亦紧随其后,倒是一点也没落下!他从小便发觉自己跑得飞快,异于常人,眼下算是明白了几分,应是与神族之力有关。 正想着,便见重黎回过头来,对他大笑道:“你神速倒不弱呐!我们比一比怎么样?看谁先到!”说罢,便如飞箭离弓般猛地冲了出去。 候卿眉峰一挑,亦跟着猛冲了出去!他自小都不敢撒开了跑,怕吓坏族人,眼下第一次这般随心尽情,甚是畅快!倒当真与重黎比试了起来。 如此以神速而行,不一会儿便到了不周山。 较之九黎,不周神殿实是宏伟许多,近看之下,竟高不见顶!整个神殿呈水蓝之色,所有立柱上都刻着行云流水,好不壮观! 再往上看,只见殿门正上方的匾额下,有一大块印记,似是有什么被取走了一般。 候卿正看得入神,一旁重黎忽地凑到他面前,将他吓了一跳,便闻重黎的声音道:“这个可是你父神的忌讳,以后别这么死盯着瞧了。” 候卿见重黎并未开口,其声音却听得分明,心中不免纳闷,想那澧水怪物亦是如此说话,难道是腹语? 心里这般一琢磨,倒不及深想重黎所言,便听到重黎的声音又小了些,道:“你父神本是玄祖,噢,就是玄帝,本为玄帝佐神,封为水正,可后来在与四凶饕餮的一役中竟失了困灵索,还让饕餮给逃了,后来也就失了水神之位。”重黎说着咂巴了下嘴,啧道:“话说这困灵索呐,乃玄祖的神物,传闻神族都能为之所困,可了不得了!听闻当时与共工叔父一同出战的还有好几位神,又有困灵索在,按说饕餮本是瓮中之鳖,却不知何故竟生此变故,也不知共工叔父着了什么道,竟失了手……”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重黎正说得起劲,身后忽传来吴回的声音,吓得他差点没跳开去。转头看去,只见吴回把头凑到了他们之间,遂抬手在其额上一弹,佯怒道:“我这正跟他说正经的呐,你个丫头片子捣什么乱?” 吴回一脸委屈,哼唧道:“我好意来提醒候卿该进去了,不周几位叔父都等着呢!谁晓得你们在这般私话?” 重黎闻言点了点头,对候卿道:“是该进去了,改日再与你说。” 便欲拉着候卿往神殿去,却被吴回一把拉住道:“我们这两个外族,就别进去凑热闹了罢。” 重黎一拍脑袋,笑道:“也对,倒是我糊涂了。”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七色海棠林,嘱道:“我们在那等你,待你出来,带你好好游览一番。噢对了,我比你虚长几岁,以后就叫你卿弟罢,可好?” 候卿闻言不由一愣,一时有些恍惚。不知为何这声卿弟甚感熟悉,却又记不得个中缘由了。 “卿弟?” 重黎见候卿呆望着自己,不禁出声提醒。 候卿回过神来,对着重黎略微一颔首,几番下来,他对这个火一般的少年颇有好感,遂对他一拱手,道:“多谢,黎兄。”说罢,便往殿内而去。 进了神殿,只见共工坐在主位,下位坐着须眉有三,眉眼都与共工颇为相似。 共工身旁则站着一青年才俊,目若朗星,气宇非凡,如绿竹猗猗,瑟兮僩兮。 青年见候卿目光逗留,略一颔首,浅浅一笑,温润如玉。 便闻共工介绍道:“这便是候卿,我与九黎女巫之子。”说着头往青年处一侧,道:“卿儿,这是你兄长,句龙。”又指向下位三神,道:“这三位是你叔伯,来见过长辈。” 候卿依言上前行礼,叔伯们却是神情淡淡。 左座那位更是冷嗤一声,道:“主神向来我行我素,凡事从不解释,今日这出可真是不习惯,一大早将我等召来,还道是有什么大事。” 共工并未理会,往座位上一靠,懒声道:“话说,是有个大事的。我已赐候卿姜姓,入我氏神谱。” 此言一出,除却句龙依旧神情自若,余者皆是神色大变! 左座那神立即斥道:“半神怎可有任我氏主神之资格?!” 共工眼皮都未抬,脱口驳道:“主神之位,能者居之,凡我氏神裔皆有资格相争。” “倘若半神复半神,岂不是有朝一日,都要拜在人族脚下?” “但凡有此实力,有何不可?” “可笑至极!若果真如此,如何在其他神族面前立足?” “行己之是,何惧其他?” “血统纯正才是根本,继承制度必须严谨!” “呆板只会埋没能者,将共工氏发扬增华才是正途!” “发扬?!水正玄冥之位都未保住!让那禺疆白拣了个便宜!谈何发扬?如今还想靠个半神来发扬我族?!简直可笑!大逆不道!” 此话一出,众神色变。 “阎正!” 共工脸色铁青,声音沉了下来,道:“冲犯主神,才是大逆不道!司戒神也不例外!” 听到阎正这个名字,候卿心下一凛,不由想起了蚩尤的嘱咐,遂悄然打量起了他。三位叔伯中,阎正与共工最为形似,但神色确是截然不同,共工时刻都是一副慵懒无所谓的模样,而阎正则总是双眉紧锁,其眉间都因此而形成了一道竖纹,看上去不怒而威! 阎正感觉到候卿的注视,目光随即向他扫来,眼神凌厉,好似利刃,一瞬间候卿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压力袭来,竟压得他不自觉地想要弯下腰去! 不过,候卿却未被阎正的这个下马威所慑住,而是被激起了倔气,非但眼神未逃离半分,而是狠狠地盯着阎正,死命地不让自己跪下,与那股神压硬抗了起来!直憋得他满脸通红,差点喘不过气来,忽觉浑身一松,压力骤消。 原是共工不知何时已挡在了他面前,正厉色怒目,直视着阎正。候卿能感受到他身上亦散发着骇人神压! 共工与阎正就这般针锋相对着,过了片刻,便见阎正闷哼一声,喘着粗气,却仍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指着候卿道:“就算,就算半神能任主神,也绝不能,绝不能是他!” 神殿内气氛降到了冰点,坐于中座那神见势不妙,急忙轻咳一声,打岔道:“也未必就能任主神了,司戒神所虑言之尚早。至于姓嘛,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主神之位终还是得凭实力,我不也是姓姜?” 阎正冷哼一声,扭头不应,那神见状也不在意,淡淡笑道:“主神总是有分寸的,不然,我们先听听看,主神是为何要赐姓罢。” 共工睨了他一眼,脸上又换上了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道:“候卿天赋异禀,稍加雕琢,必成大器!元智,你可会五行神术?” 元智一怔,赧然道:“不会。”说着眼珠一转,问道:“他,难道会五行神术?” “嗯,水、土二术。”共工好似随口一答,也不去看他们什么神色,自顾自慢慢往主位踱去。 诸神自然皆是一惊,连阎正都不由挑了挑眉,元智啧啧奇道:“竟会两种五行神术?!倒是稀奇得很。” 此时共工已坐了下来,往后一靠,道:“不会五行神术,也可赐姜姓,候卿可是会五行中的二行!他这般奇才有多难得,我也就不多废话了,我氏本就占得水土二术,水正虽已定,土正仍未选,将他好生培养,也能成为我氏夺佐神之位的主力。” 一番话听得阎正跳将起来,怒问道:“你想让他成为土正的另一候选?!” 这下,便连元智都蹙起了眉头,为难道:“佐神须已成年,况且,族中亦有已经成年的土术之神……”说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坐在右座一直未吭声的那位,接着道:“只都技不如句龙,也就罢了,但这候卿年纪尚小,亦无比试,如此怕是服不了众罢。” 共工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自然是要比试的,有能者得,不过是给他一线争机。” 阎正已然怒不可遏,忍不住暴喝道:“他这一线之机,耗的是他神千载之会!” 便连右座那神,此时也终于忍不住发声道:“黄帝虽未有动静,但听闻其他土行神族早已陆续自荐,本来等句龙成年倒也不久,如今恐怕未必来得及……” “甄选自然会在限期内举行。”话音未落,便被共工打断道。 却见阎正一下子冲到共工面前,怒喝道:“那九黎巫女之子绝不能担此重任!这等大事岂可儿戏?!你,你,你是不是又被她给……”阎正气结,差点口不择言!好在最终忍了下来,却是气得浑身发抖。 候卿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为了什么主神资格、什么佐神争得不可开交,很是不明所以,本想分辨两句,自己连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更没有兴趣,却不料阎正竟说到了女巫戚的头上,听上去还很是怨恨,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正想反驳两句,却听共工厉声道:“如今只是推迟遴选,可谓是给全氏族的机会,必不会耽误举荐候选,孰轻孰重吾心中有数!候卿若真有这能耐为不周得到佐神之位,岂不喜哉?!勿再多言!” 说罢眼神依次扫过三神,最终停留在左座,沉声道:“阎正,卿儿自此也交由你教导,龙儿的成就你功不可没,可见严师出高徒。” 一番话说得殿内诸神皆是一愣,只是未及诸神反应,共工紧接着又是一声令下,语气不容置喙:“吾意已决,从命便是!”说罢,便站了起来,径直往殿外走去,一边说道:“这次九黎之行竟遭遇混沌,我须得先去报与赤帝,尔等自便就是。”接着,也不顾那受令者是何等阴戾之色,已然扬长而去。 元智与右座那神见状不妙,也立即告辞,留下了师徒仨,一室尴尬。 第八章 出乎意料 迁怒儆猴 殿外,重黎一心想去游山玩水,等得很是不耐烦,几次三番想进殿探看,皆被吴回阻止了,不由气道:“你就不想知道卿弟如何了么?都进去这么久了!说不定是被阎正伯父给为难了!” 吴回怕他冲动闯祸,无奈劝道:“我哪就不关心了,可候卿是共工叔父之子,能被如何为难?即便是司戒神也是不能忤逆主神的,那殿里的都是共工氏族,我们可不是!不周内务你冲进去算怎么回事!” 重黎知她说得在理,只能按捺住了自己,继续耐着性子等着。 正百无聊赖间,忽见浮游从远处走来,心下一喜,自从浮游被共工带回,他们兄妹俩只要来不周串门,就会跟浮游玩识心术,一开始他们并不知道浮游那般厉害,连神都能识心!他们试了好多法子隐匿内心想法,可无论他们是刻意地胡思乱想也好,顾左右而言他也罢,只要被浮游施了妖术锁住双瞳,便会不由自主地去想浮游所提问题的真相,屡试屡败!有一次,还因此知晓了吴回对句龙的小心思,难怪这小妮子三天两头就扯着他往不周来,真是万万没想到! 见着浮游已经走近了,浮游忙收回心绪,叫住了浮游,招呼他过来解闷,欲与其一边玩识心一边等候卿。 吴回自从被浮游识破了对句龙的心思,就不再让他识心自己了,只是眼下看着浮游憨头憨脑的样子,明眸一转,有了主意,便立即凑了过去,对浮游道:“这次我们换个玩法罢,我和重黎各摘一朵花,你来猜颜色,两个都猜中就算你赢,只要猜错一朵就算我们赢,如何?”见浮游点了点头,便接着道:“这次输了要有惩罚哦,要替赢的办一件事。” 一听有惩罚,重黎更是来了兴致,浮游也没有异议,游戏便开始了。 浮游蒙住眼转过身,兄妹俩则各自摘花去了。重黎千挑万选了一朵海棠花,吴回则随手折了朵解忧花。 兄妹俩各自摘好了花,都回到浮游面前后,蚩尤拍了拍他,浮游这才睁眼。 吴回秀眉一挑,问道:“没偷看吧?” 浮游连连摇头,好似拨浪鼓似的,吴回不觉失笑道:“那开始罢。” 浮游点点头,看向重黎,眸呈蓝色,锁住了重黎双眸,问道:“你的花是甚颜色?” 重黎在被他识心之前,心里就一直默念着红色,可眼下嘴里虽大叫一声:“红色”,思绪却根本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便开始回想方才采花的场景! 便见浮游眸中蓝色褪去,笑道:“你摘的花是白色的。” 重黎一听,顿时泄了气一般,吴回见状,不动声色地白了他一眼。 轮到吴回时,浮游也是很快答出了黄色。 这便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候!重黎和吴回同时亮出所摘之花,却俱是一愣,重黎的那朵海棠乃是紫色,而吴回手中的,竟成了一朵红色海棠! 浮游瞪大了眼,一揉再揉,一脸不可置信,喃喃着:“怎的,怎么会……”而重黎也是一脸震惊,便都未瞧见吴回悄无声息翘起的嘴角。 过了好一会,吴回见重黎还呆愣在那的模样,看着他手里那朵紫色海棠,以为他也如自己一般在最后关头作了假,不由心中一凛,心想他真是深藏不露,自己都差点被他给骗了!这都赢了还装得这么像!于是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传音道:“好了,别装了,方才分明见你摘了朵白海棠。”说着冲他了然一笑,便回头对浮游道:“你输了。” 浮游叹了口气,抚额道:“嗯,愿赌服输。” 重黎仍一脸懵然,方才他摘的确确实实是朵白海棠,可眼下怎会成了紫色?绝非他所为!吴回误会他了,对浮游亦是不公允,当下止住浮游道:“我摘的的确是白海棠,也不知怎的成了紫色,不算你输!” 吴回闻言,不由一怔,一时都有些被重黎搞糊涂了,不知他在玩什么花样,只是,怎的竟不想赢?继而捏了捏手里的红花,咬了咬唇,道:“那,那还有我呢,浮游也猜错了我的,还是输了呢。” 浮游憨然点头,重黎也无二话了,他当时并没看见吴回摘的是甚,当下只以为是真的赢了,不禁奇道:“吴回,你用的甚法子呐?竟骗过了浮游的识心术?!也教教我呐!” 吴回头一扬,给了他两个字:“秘密!”便不再多说了。 重黎嗤道:“小气!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总能找出法子的,你就等着瞧好了!” 吴回没有理他,对浮游道:“愿赌服输哦,要接受惩罚哦。” 浮游点了点头,应道:“我输了,我受罚,你们说罢,要我做甚?” 重黎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叹道:“我,我没什么要代劳的事呐。” 吴回却莞尔一笑,对重黎道:“你眼下不正有件事不方便去做吗?你不是想看看卿弟如何了么,就让浮游去探一探呗。” 重黎一听,喜道:“对!对!我怎的没想到!浮游,候卿你知道罢?共工叔父将他带来不周了,眼下正在神殿里,进去好一会了,都还没出来,我们约好了一块游不周的!要不,你替我去神殿走一遭罢,看看里面是何情状了。” “好!”浮游二话不说,应得爽快,当即便往神殿走去! “等等!”他刚迈出一步,就被重黎叫住了,重黎嘱咐道:“记住是偷偷地呐。” 浮游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 “等等!”没走两步又被重黎叫住,听他嘱咐道:“万一若是被发现了,就说你去找共工叔父的,不知他们在议事。” 浮游再次点头,又继续往前走去。 “等等!”没走两步又被重黎拦了下来,重黎瞧着他那憨样,不忍道:“不然,我一道去罢。” 话音未落,被吴回一把拉住:“这本就是输了的惩罚!况且你若是能去,还叫他去做甚?放心罢,他常被共工叔父唤去玩耍,本没什么的,反正共工叔父也在,不会为难他的!倒是你一外族,这一去在外面偷听,可疑得很!” 重黎听着觉得有理,便也不再坚持,对浮游叮嘱道:“那你小心呐。”便目送他往神殿去了。 而神殿内,这会儿正气氛紧张。阎正黑着一张脸来回踱着步,一室默然,只听得他踢里踏拉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连他自个儿都听烦了,索性坐了下来。 句龙见状,知师父此时已可纳言,缓缓道:“师父,不如,我去向父神陈情,让我来带候卿?” 阎正摆手道:“不可!你可是要去争选土正的!你那个父神根本靠不住,不把共工氏给败了就谢天谢地了!共工氏发扬光大都要靠你了!耽误不得!”说到此处气又上心头,恶狠狠瞪着候卿,口未开,音传道:“竖子!我可不是你那父神,轻而易举被一介巫女蛊惑!不管尔等有何不轨,只要我在一天,都休想得逞!” 候卿对阎正本就十分不喜,况且他这遇强则强的脾气,向来不吃硬,对方越是强硬,便越是不羁,故而这般不受待见,反倒一点不露怯,此刻听阎正又责蔑女巫戚,也顾不得深究这传音了,顿时来了气性,双眼直视阎正,坦然问道:“此话何意?分明是你们来九黎将我带至此处,怎的反倒诬蔑母巫?” 句龙见状,知是阎正有话不愿说与他听,便也不问,稍稍退后一步,神色如常,默然而立。 候卿三番两次这般不卑不亢,倒有些出乎阎正意料,其眼中不觉间便少了几分轻视,却仍继续传音道:“诬蔑?!吾堂堂神族,用得着诬蔑一人族妖女?!那巫女以蛊媚惑共工,犯下欺神大罪,此罪可灭族!共工……吾等放了整个九黎一马,尔小子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好意思说什么诬蔑?往后尔等最好是不藏祸心,否则必不饶尔!” “什么蛊?”候卿脱口问道。 “相思蛊!若不是那妖女的巫蛊迷惑了共工,堂堂天界主神又怎会瞧上凡人?那妖女好大的胆子,竟还珠胎暗结,当初害得我氏丢了水正之位,眼下还想干预佐神遴选,竟还敢妄想要染指我氏主神之位!”阎正愈说愈来气,到得后来都顾不上传音,直接破口怒斥道:“休想!吾决不会让尔等妖女竖子得逞,再祸害我氏!” 候卿聪颖非凡,虽从情理上说并不愿承认,但念及女巫戚、蚩尤、共工之前表现出来的种种,眼下阎正这番话倒有些解惑了,对于阎正所言种蛊之事倒是信了八九分,但若说女巫戚有何祸心野心,那是绝对不信的! “你与我母巫素昧平生,凭何如此诬蔑于她?什么佐神,什么主神,我全然不知!我根本不想来这,与母巫分离!”候卿最是不爽母巫被诬蔑,忍不住反驳道,也是愈说愈气。 双方正剑拔弩张,候卿忽觉殿外有些异样,未及分辨,便见一憨头憨脑的男子被扔了进来! 第九章 见同相惜 兄弟之交 那男子方欲起身,地上却忽生出泥索,缚住了他手脚,让他动弹不得,愈是挣扎,愈是缚得紧。 候卿回头一看,见施法的正是阎正,而句龙则站于一旁,面上无甚表情。便又看回男子,惊见其正慢慢变成兽形,模样似熊,仍勉强挣扎不断,看上去很是痛苦。 经之前一番接触,候卿对阎正很是厌恶,便觉得眼前这被其折磨的熊妖甚是可怜,剑眉一蹙,正欲开口,便听正离冷哼道:“小子,你运气倒是不错!这么快便有活靶子上门来让为师教你神术了!我现在使的这招叫做土灵索,不过是低阶神术,要不要为师给你开开眼,见识一下高阶神术?” 候卿闻言心中一惊,这土灵索便几乎要了熊妖性命,若是高阶神术,岂不要灰飞烟灭?!当下急问道:“为何要取他性命?” 阎正目若寒冰,斥道:“妖兽擅闯神殿本就是死罪,眼下给你练手,算他死得其所!” 候卿忙挡在熊妖身前,道:“他本在殿外徘徊,根本没有闯入,是你将他抓进来的!” 阎正一声冷笑,嗤道:“匿于殿外鬼祟偷听,是何居心!妖兽但凡为非作歹,都可杀无赦!” 候卿不由心里一颤,驳道:“可他并未伤到谁。若是人族擅闯,也是死罪吗?若是神族擅闯,也是死罪吗?如若都不是,为何只针对他?” “荒谬!生而不同,各安其命、各居其位、遵规守矩,方可天下太平。冒犯僭越只会惹来灾祸,势必扼之!你小子竟敢忤逆尊长,以为被赐姓便可为所欲为了吗?大逆不道之徒,今日就把你们都给收拾了!” 阎正被气得不轻,便要动手,千钧一发之际一旁句龙急忙上前一步,立于阎正与候卿之间,对阎正作揖道:“师父息怒,这罴妖乃父神救回,父神平时爱与之玩耍,心性倒也不坏,此来想是找父神玩的。”说着又看了看候卿,接着道:“候卿初来乍到,又居人界数百年,不懂神族规矩也是有的,待以后慢慢**便是,师父勿躁,反伤了兄弟和气。” 句龙这番话说得中肯,他又是阎正爱徒,阎正也不想在他面前太过失仪,便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阴着脸冷哼道:“离经叛道!”说罢手一挥,将浮游掀起重重摔在墙上,随即拂袖而去。 浮游顿时闷哼一声,倒地不起,候卿忙上前欲将他扶起,却愣是没扶动。句龙见候卿竟亲身去扶一妖族,不由一怔,只是也未说甚,上前查验了下伤势,片刻道:“还好。”说着手一抬,地上生出两个泥人,句龙在它们额间一点,令道:“带浮游随我去幽池。” 便在此时,候卿忽觉着殿外传来熟悉的气息,便听句龙嗤问道:“你们还不进来?” 便见重黎陪着笑进了殿,后面跟着吴回,低头垂目。 重黎一进殿,便一眼瞧见被泥人架着奄奄一息的浮游,笑容瞬时凝固,急道:“这,这是怎么了?”忙上前查看,吴回也是一脸惊讶。 “被师父罚了。”句龙深深看了兄妹俩一眼,幽幽道:“父神不在,视同擅闯。” 重黎恨恨,吴回讪讪,倒是异口同声道:“我来替他疗伤罢。” 句龙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哪有神族替妖族疗伤的,当下一蹙眉,道:“不用了,我正要带他去幽池。” “那就有……” “莫客气呐,还去甚幽池,就在这吧!” 两兄妹几乎同时回话,重黎的大嗓门妥妥占了上风。说罢,重黎便欲从泥人那扶过浮游,被吴回侧身一挡,只听吴回小声道:“这是不周山,不是騩(gui)山,还是听句龙哥哥的罢。” 却不想重黎竟双手一拍,道:“那我这就带他回騩山!”弄得吴回哭笑不得。 句龙嘴角微微一扯,摆手道:“不用耗费神力,幽池足矣。你们陪候卿去游览游览不周山罢,浮游就交给我罢。” 重黎还欲再说,吴回急忙拉住他,微一摇头,小声道:“还是听句龙哥哥的罢,本就是来关心候卿的,再说还有共工叔父,总不会置其于不顾的!” 重黎心道也对,便点了点头,对句龙挥了挥手,道:“那不叨扰了,再会再会。”便拉着候卿往殿外去了。 吴回则来到句龙面前,欲语还休,扭捏了一会,最后对着句龙盈盈一笑道:“那就有劳句龙哥哥了。”说罢,便也往神殿外走去,只是一步三回头,满眼的不舍。 神殿外,候卿被重黎带到寒暑水畔,未见重黎开口,却听得其声道:“阎正伯父动真格的了?” 候卿遂点了点头,便见重黎摸摸头叹了口气,其声音接着道:“都是我不好,让浮游来探虚实,倒是害了他了,这浮游倒是挺仗义,没把我给供出来,不然阎正伯父定然去跟父神告状,可让我吃不了兜着走!代我向浮游好好赔个不是罢,他若是在幽池没能复原,尽管告诉我,我来替他疗伤!” 候卿又点了点头,便听重黎继续叹道:“唉,神族戒律严明,等级区分太甚,我等半神尚被冷眼相待,无话是妖族。” 候卿闻言,不免有些诧然,他见重黎这不羁的性子,倒未曾想他竟也是半神。 “不过,我可不管甚冷眼热眼,凭实力说话!这也是我最欣赏共工叔父的一点,你父神可了不得了呐。幸好听闻赤帝也甚是开明,佐神之争,我当尽力一试!” 重黎口虽未动,面上却是眉飞色舞,看上去甚是滑稽,候卿纵然平日里不苟言笑,瞧着竟也不知不觉间牵动了一下嘴角。 重黎见候卿这般神情,还道是他笑自己争佐神一事,一时性急,斥道:“佐神理应能者居之!半神也是神族,何必妄自菲薄!你若能赶上甄选之际,务必一试!” 这已是候卿第二次听闻佐神之事,正待细问,只听吴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老远就见你在那挤眉弄眼的,谁都看得出你在跟卿弟说悄悄话。”说完已到候卿跟前,对候卿道:“我也长你几岁,便也唤你卿弟罢。” 吴回生得一双杏子眼,本就秀美得很,此时正微微圆睁,一双瞳仁剪秋水,脉脉流波湛盈盈,只觉其如花婉,似玉清。看着她笑靥如花,候卿怔然点了点头。 吴回又对重黎嗔道:“你定是还未教卿弟神音罢?只顾自个儿说得起劲。” 重黎握拳一砸手心,扶额道:“还真忘了!卿弟,这神音呐,就是……” “打住打住!”吴回连忙打断道:“你还是别教了,等下误导了卿弟!还是我来罢。” 说罢也不管重黎在一旁如何嗤之以鼻,对着候卿解释道:“神族听力超凡,寻常悄悄话可藏不住,若有话只想让对方听见而避他神耳目,便可用神音。看着对方的眼睛,想着让对方听见,聚精会神,心念所想。” 当下便示范了起来,用神音道:“就像这样,你试试?” 候卿感念吴回救命之恩,又心仪其温柔相待,一心一意想道句谢,遂看着吴回,不出一息神音已起:“多谢。” 吴回不想其竟一点即通,略显诧异,想当初自己不出一刻就学会了神音,已被赞不凡,这候卿倒是有些能耐,难怪共工看重赐姓!当下点了点头,笑道:“一教就会,果然有慧根。” 因他俩都用的神音,看得一旁重黎好生着急:“你们在说什么?” 候卿转而看向重黎,亦以神音郑重道了句谢,如此庄重倒是叫重黎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憨然一笑道:“好了好了,瞧这光顾着说话了。走,为兄带你到处看看去!” 说罢,带着候卿来到不远处的河水畔,指着湛蓝清澈的河水,道:“就从这开始罢。此为寒暑水,流经整个不周山,要说这水的独特之处嘛,你去试试水温如何。” 候卿依言蹲了下来,伸手入水,只觉温暖适宜,遂答曰:“暖的。” “那说明你此刻心里暖着,这水的特点就是,水温随心境而变!”重黎说着,睨了眼在一旁略有些出神的吴回,道:“不信你让我这妹妹试试,定是觉着冰凉刺骨呐。” 吴回闻言,回过神来,不由啐道:“好好的说我做甚?” 重黎浓眉一挑,斜睨着她,戏谑道:“你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句龙兄不会怪罪我们的,你且宽心罢。” 吴回闻言,绯红了脸,哼道:“不与你说了!”一跺脚,便快步走开了去。 重黎见状哈哈一笑,对着一脸懵然的候卿做了个鬼脸,倒未再调侃打诨,又继续带着候卿游览,指着寒暑水畔的黄花道:“这是解忧花,十年结一次果,吃了可忘忧。附近这一批果还没长成,传言上一批果一夜间被摘了个遍,都被你父神给吃了,也不知真假。我反正横竖是不信的,这得要多大忧愁需得吃这么多!你说是不是?” 是有多大忧愁得吃这么多果解忧,候卿此时还不懂,只是看着这满目黄华,忽然间想起了总是闷闷不乐的女巫戚。 “到时得多带点回去。”候卿默默想着。 忽闻一声鸟叫,便见一只青鸟落在吴回肩头,叽叽喳喳了一阵,复又飞走了。 吴回听完,立即转过身来,对重黎说道:“父神让我们回去!”又看向候卿,道:“卿弟,真是不巧,改日再来陪你玩了。” 重黎闻言,也不耽搁,拍了拍候卿肩膀,道:“对不住了,今日你只能自己先逛了,父神召唤应是要紧事,等事办完了再来看你,到时候也邀请你来我们騩山玩!后会有期!”说罢便急匆匆走了,一旁吴回亦对着候卿摆摆手,迅速跟上重黎,转眼兄妹俩已不见了踪影。 候卿其实早已习惯落单,但此时看着那抹靓影转瞬消失,却不知为何一丝丝苦涩漫上了心头。 候卿不愿多品个中滋味,便如往常一样将这些情绪都敛在心底,缓步往神殿走去。 不周山中并无四季,常年如春,花开不落。寒暑水两岸秀美如画,沿畔一片解忧黄,后倚七彩海棠虹。 这七色海棠乃一树一色,七色一组相间而生,候卿略有丝诧异地发现,这七色之中却无紫色,而是赤橙黄绿青蓝白。 候卿不觉间来到一棵白海棠树下,只见其下竟落有解忧海棠各一朵,瞧之似是被刻意摘下的,只是这海棠竟是紫色的! 候卿又看了眼周遭,并无紫色海棠,心下诧异,这紫海棠从何而来?忽而眸光一闪,心里竟莫名起了个念头,眼前这一树白海棠会否曾是紫色? 只是候卿眼下并无心多思此事,看着树上繁花似锦,而地上一紫一黄各自孤零,倒觉相映此刻心境。候卿有了这番感触,便索性靠着树坐了下来,一时间思绪如潮。 怎料这思来想去的,竟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十章 夜半受召 抱打不平 候卿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软榻上,不由扶额,稍醒了醒神,便立即坐了起来,一眼瞧见了水蓝色梁柱,料想自己应是在不周神殿中,遂四下张望了起来。 这卧房起先还昏昏暗暗,在候卿坐起的那刻便灯火通明,倒叫他一时瞧不出外面时辰了。 卧房很大,房中物什虽已一应俱全,还是显得有些空落,桌上点着香炉,放着一壶茶。 候卿向来睡得浅,有些诧异方才只是打了个盹而已,竟会连自己不知何时被带进了神殿也全然不察,且当下这般气定神闲,多少年来从未有过。 “你醒了?” 门口忽传来一声憨问,候卿一惊,只见先前被阎正打伤了的熊妖正端着些小食走了进来,望之伤似已痊愈,不禁问道:“我睡了多久?” “天已经黑了。” “你,伤好了?” “嗯,在幽池里泡了好一会儿了呢。”浮游说着放下小食,问道:“要不要吃些?” 候卿并不觉得饿,遂摇了摇头,浮游见状,忍不住嘟囔道:“我就说神族不用吃东西,可主神偏说你吃惯了,非让我拿来。”说着对着候卿一揖,毕恭毕敬道:“卿少神,我叫浮游,是个罴妖。” 候卿见其如此恭敬,颇有些不习惯,摆了摆手,道:“不必这般虚礼,叫我候卿便好。” 浮游却摇了摇头,道:“卿少神勿过谦,主神对我有救命之恩,卿少神先前又在司戒神面前为我说话,你可知司戒神那般凶悍,除了主神,根本没有谁敢顶撞他呢!” 候卿见他一口一个主神,心念一动,便想听他说说共工是什么样的,正想问他,忽闻几声鸟鸣由远及近,便见一只青鸟飞了进来,盘旋于候卿头顶,对候卿道:“司戒神令你速往山脚。” 候卿一怔,诧异他这次居然听懂了鸟语!青鸟见他未动身,便又重复了一遍,候卿不禁蹙额,问道:“须得即刻就去?”青鸟不答,只是将阎正之令又重复了两遍,候卿无奈,只得起身赴约。 一旁浮游见状,忙问道:“卿少神,这个时辰你要出去?何事呐?” 候卿见浮游竟没听到青鸟之语,不免讶异,指着青鸟反问道:“你没听懂它方才所语?” 浮游摇了摇头,解释道:“青鸟乃神族传话专用的,且其语唯有被传话者能听懂,即便同是神族,旁者听来也只是寻常鸟语罢了。” 候卿恍然,难怪先前听不懂召回重黎及吴回的青鸟语,而如今倒又听懂了,遂答道:“司戒神令我即刻去山脚。” 浮游惊问道:“什么?这时辰去?” 候卿已站了起来,苦笑一声,叹道:“师之命,不可违。”说罢便别了浮游,随青鸟往山脚而去。 一路神速而行,转眼便到了山麓处刻着“不周”字样的石碑旁,那青鸟绕着石碑盘旋三圈后,说了句:“在此处等!”便飞走了。 候卿四下一望,却未见阎正身影,本想立即四处看看,忽念起临别时女巫戚的嘱咐,便按捺住了好奇心,留在原地候着。 不想等了许久,都未见阎正现身,一时有些百无聊赖,心里想着,自己就在周遭走走应无大碍,便走动了起来。不想石碑往外一里处乃不周山结界所在,候卿不知不觉间已走出了结界犹不自知。 忽闻一声兽吼,透着非同寻常,候卿忙循声而去,只见一九尺猛兽正怒视眈眈于不远处的一棵银杏。 候卿正自纳闷,忽见树枝下有团亮光一闪,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虫蛹,这亮光一闪一灭颇有规律,候卿略懂虫语,知是求救之意。 再看那猛兽,豹身虎纹,尖角獠牙,此刻利爪一挥,虫蛹虽有防御结界相抵,却是九牛一毛,这一击之下竟已滴下血来! 那兽还欲再攻,虫蛹此时已无招架之力,这一爪下去,必是在劫难逃! 由于女巫戚饲蛊,候卿打小与虫为伍,加之素来无朋,早已视虫为友,眼下见那猛兽以大欺小,不觉悲悯心起,不忍见死不救,当即大喝一声:“住手!” 话音未落,便欲化出水绳缚住那兽爪,却如何也使不出来!情急之下,随地抓起了一块石头,便向猛兽冲了过去,将石头猛地砸向猛兽!那猛兽皮糙肉厚,这么一块石头自是伤不了它,不过却成功地吸引了它的注意! 猛兽侧头,看向候卿,发出“呼哧”之声,颇为轻蔑,候卿恐其又去寻虫蛹的麻烦,只要是地上能扔的,便都拾起来往猛兽身上招呼。那猛兽虽不吃痛,却不堪其扰,一来二去,便来了脾气,抡起一爪挥向候卿! 候卿急往后跃去,却不及爪风快速,眼看爪风将至,候卿双手一挡,一心只欲挡下这击,便觉有一股力在他体内翻滚冲撞,便在爪风即将触及其双臂之际,一个盾状物赫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候卿一怔,迅速四下一望,并不见援兵,看来这盾真是他自己化出的! 那兽瞧候卿看着羸弱,自己却一击未中,不由恼羞成怒,低吼一声,只见其利爪竟又长出了数寸!张牙舞爪两下子,那盾不堪一击,消散不见。 凌厉爪风瞬间伤及候卿,鲜血顺着其手臂滴落下来,候卿还来不及擦拭,那猛兽又是一击袭来,这次并非爪风而已,那猛兽显然已没了耐性与他周旋,三两下掠至候卿面前,乃实爪相袭! 这一击下来不死也残,候卿只觉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千钧之际瞬化为神身,眸呈青色,顷刻间大雨倾盆!雨水便似有了灵性,竟缠住了利爪一瞬,让候卿有机可逃! 此番却不见洪流席卷,候卿有些不解,但一时也无暇顾之,眼下只觉体内又是一阵翻腾,有一股暖流正流向其双臂,呼之欲出!当下双手顺势一推,便有一水绳状物什击向猛兽。 一切皆发生于一瞬,那猛兽猝不及防被击中,吃痛一缩。不过其非等闲凡兽,原本未将候卿当一回事,不想竟被他反击得逞,当下大怒,眼突金睛,吼声震天,猛地弹跃而起,向候卿冲来! 好在暴雨未收,生死存亡之际候卿万念归一,青眸怒睁,体内之力尽数爆发而出,作用于暴雨之上! 水帘瞬时一滞,竟转眼皆幻化成冰,原本落于猛兽身上的雨水亦已成冰,故而便在猛兽利爪距候卿一毫之时,被冻得动弹不得! 候卿便想再乘胜追击,方才那些攻击却一个也使不出来了!不由懊恼,忙跃开至安全距离,不过他也被猛兽爪风伤了好几处,此刻身上鲜血淋漓,不断喘着粗气。 那兽被这番一折腾,显然已是怒极!当下双目猩红,拼命挣扎,全力之下竟还真将冰凌悉数震碎,继而血盆大口一张,仰天长啸起来,啸声震耳欲聋! 候卿听得只觉头痛欲裂,喘不过气来,霎时扰乱了心神,体内似是翻江倒海一般,喉头一腥,吐了口血出来。 犹来不及喘口气,便瞥见眼前不知何时竟又多出了个一模一样的猛兽,正满眼杀气,蓄势而攻!料想是方才那啸声招致。 虽晓得胜算几无,但候卿又岂是轻言放弃的性子?!心一横,便作了负隅顽抗的打算!当下逼着自己清醒神智,欲殊死一搏! 两边正剑拔弩张之际,忽听得一声呼哨,啸声立止! 候卿这才回过了气来,痛苦地咳了几声,忙往那两头猛兽看去,只见它们竟都乖顺了下来,而其身边则不知何时多出了两道身影,正缓步向他走来。 候卿定睛一看,原是共工与阎正! 第十一章 误伤神兽 大事化小 候卿此时已恢复了人族模样,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共工与阎正看着眼前所见,皆面露怔色。 那两头猛兽立即围到他们跟前,或愤怒或戒备地呼噜着,那头伤兽更是将受伤的爪子举在身前,似是要求个公道。 见状,阎正率先开口,嗤道:“竖子,用了甚妖法竟能伤了守护神兽?!” 除了俩神兽嗷嗷地叫了两声以回应,候卿与共工都好似没听到一般,一个是无力理会,另一个则不想理会。 共工走上前去,摸了摸受伤的神兽,那神兽呜呜呀呀了两声,显得很是委屈的模样。 候卿此刻亦很不是滋味,他想不明白堂堂守护神兽去欺负一虫蛹做甚,一个虫蛹能做什么歹?!念及那虫蛹也不知如何了,心下凄怅。 看着共工似是在安慰着神兽,心里也是有些委屈,但撒娇卖惨这种事他可不屑,又想着自己断然没错,即便共工要责罚,也是绝不会低头的。见共工向自己看来,便不觉挺直了腰背,直视着共工,脸上多了分决然。 不料共工开口并非怪罪,而是问他道:“没事罢?” 候卿一怔,茫然地摇了摇头,便见共工不置可否,示意那只未受伤的神兽速速归位,又摸了摸那只伤兽,道:“随我回神殿罢。”说着又转头对候卿道:“你也是。” 为此,俩神兽呼哧呼哧哼着气,明显十分不甘,而阎正早已一脸忿然,当即道:“违了神规,怎能就这么算……” “你倒是严师啊,这个时辰了还不误授业!”共工冷声将他打断,侧头睨视着他,道:“不过眼下他受了伤,一时半会是学不了了,你若无其他事就先回去罢,当然,若你想替他们疗伤,倒也是欢迎你去神殿的。” 有那么一瞬,阎正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而待其回话时,却已面色如常:“我是让他在石碑处等,可没让他出结界,更没让他与神兽相斗!” 共工却转过了头来,懒懒道:“你是他师父,想何时教就何时教,无需向我解释。他初来乍到,自是不懂规矩,这番看来,你也还没教他神规罢?看在今日仓促,许是你还来不及教,这次就作罢了,若再有下次,你这个做师父的可是难辞其咎!” 阎正被这么一噎,有些无语,一损俱损,原来共工打的这个主意,当下轻咳了一声,对候卿道:“待伤好了,便来戒律殿寻吾,好好教教你规矩!”说罢,对着共工敷衍一揖,拂袖而去。 共工恍若未觉,招手示意候卿及伤兽回神殿,却见候卿频频看向身后的银杏,便也顺着他的目光往那瞧去,原是一只还未成妖的萤火虫蛹。 只见那虫蛹上有一猩红爪痕,触目惊心,回想候卿方才那神情,共工略一作想,便也猜出了原委,遂看了眼仍一脸倔强的候卿,问那伤兽道:“这虫蛹害人了?” 见那伤兽摇了摇头,又问道:“擅闯不周结界了?” 见伤兽又摇头,便又问道:“攻击你了?” 便见伤兽还是摇头,不由啧道:“人家什么都没做,你去攻击它做甚?!你说你应不应该?” 那伤兽本能地便是摇头,想想不对,回过神来又立即点头,自己可是有正经理由的呀!方才在银杏处感觉到了凶兽气息,待去查看时却又不见了,周围也就这虫蛹看上去最是异常,便试了它两下,谁知道竟招来一顿打?!遂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却被共工挥挥手打断道:“好了好了,这次就罢了,我也就不追究你了,下不为例啊。” 那伤兽一愣,不对啊,受了委屈的难道不是自己么?怎的竟被共工三言两语地反究起了责任?!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共工又道:“传吾令,此后凡是未作恶者,无论何族,不可攻之!” 俩神兽总算反应了过来,皆是低吼起来,而那伤兽正准备呜呜咽咽地去蹭共工,却见他不知何时已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正沉着脸看着他们,一脸肃凛不容辩驳,便再凑不上去了,只得与另一神兽互视一眼,万般不情愿地点头从令。便见共工立即笑眯眯了起来,满意地点了点头,往前走去。 候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颇为诧异,先前浮游只因身为妖族,在神殿外徘徊了一会,就差点丢了性命,阎正口口声声冒犯神规,可共工竟对神兽下了这般命令,岂不是与神规冲突?!候卿疑惑地看着共工,却见他并未立即回殿,而是来到银杏旁,抬手对着虫蛹隔空一推,便见虫蛹上多了层水蓝色光团,共工转过头来,对候卿道:“未伤及要害,不必担心,此术可助其复原。” 候卿一怔,对于共工之举颇感意外,神色不禁缓了下来,想着自己方才也确是有些鲁莽了,不由稍稍低下了头,小声说道:“多谢……主神。” 共工闻言,眸中掠过一丝黯然,却也不急于纠正这称呼,只摸了摸候卿的头,略略一笑,道了句:“回罢”,便带着伤兽往神殿而去。 不多时,一行已来到了神殿外,便见共工一声呼哨召来了一只青鸟,嘱咐青鸟带伤兽去幽池疗伤。随即转过身来,等了候卿片刻,跟他一起进了殿。 候卿一进殿,便见浮游冲了过来,拉着他上下好一番打量,急道:“卿少神受伤了?” 候卿见他一脸焦急,是真心为自己着急,不由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宽慰道:“不碍事。” 浮游却动了气,口无遮拦了起来:“这时辰把你叫出去,就知道那司戒神不安好心!还好我想想不放心,给主神报了个信!否则还不知道要给你受多少罪呢,他……” “咳咳”,共工轻咳了两声将其打断,白了他一眼,训道:“你啊!今日的伤还不够让你长记性啊?神族岂是你能评头论足的?!”见浮游默默地低下了头,一副憨头憨脑的样子,不由轻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道:“你伤得不轻,也得再去幽池泡一泡,不过那黄兽得要泡一夜,你明日再去罢,记得先来寻我,让青鸟带你去。往后啊,我不在的时候,勿再招惹阎正了。”见浮游乖乖应诺,便道:“好了,你也先回去歇着罢,这两日就先住在西殿,免得阎正迁怒于你。” 浮游点头应下了,便告辞而去。 候卿见殿内只余他与共工,怕有些尴尬,便也欲回寝殿,他先前已记下了寝殿的路,正要告辞,被共工一把抓住了手腕,拉着坐了下来,便听共工说道:“你受伤了,神族虽能自愈,但神啸会伤及神识,切不可大意。” 候卿一惊,难怪到现在他脑袋里还一跳一跳地抽疼,感觉有些浑浑噩噩的,便听共工又道:“别动,沉下心来。” 话音落下,候卿便觉一股暖流从手腕处传入了体内,顿觉经脉通畅,抽疼之感都缓解了一些! 如此过了一刻,候卿只觉已全无抽疼之感了,且神清气爽,体内之力都似是更浑厚了些!见候卿神色恢复,共工便住了手,对候卿解释道:“神族灵力称为神力,催使神力需要修习,称为神修。神修后才可随心所欲使出神术,且神术亦有强弱之分。如你这般未神修过的,神力最多只可自救。不过你也不用灰心,大多数没神修过的,根本都使不出神术,你能在应激之下幻化神术,可见天赋颇高。且并非所有神族都有五行之力,你占水土两系,当真颇为罕见。”说着拍了拍候卿肩膀,又道:“不过,神修急不得,须得打实了基础,否则便如空中楼阁,很难突破高阶。” 候卿默默点了点头,将神修一事记在了心里。便听共工又道:“今日这一番折腾你也累了,先回寝殿歇息罢,虽说神族可不眠不休,但睡眠可助神力恢复。这神修一事改日再说,来日方长,你好生神修,将来必成大器!”说罢摸了摸候卿的头,便转身走了。 候卿看着共工背影,一时有些迷惘,共工自他未出世就离开了他们母子,期间又从未来看过他,再加上相思蛊一事,他原以为共工会厌恶他们母子,况且女巫戚又是人族,神族素来高高在上,他虽是神裔,却是半神,以为共工许是也是以他为耻的,可这一日看来,却又不像是这么回事! 第十二章 误打误撞 以和为贵 翌日,候卿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他也不知为何,在神殿内的这一日,自己都睡得特别香,醒来时便觉得神清气爽,体内神力充盈,俨然已完全恢复了。候卿这便准备去戒律殿寻阎正,他虽不喜阎正,但他记着女巫戚的教诲,守约重诺乃风骨。 可他却不知戒律殿该往何处走,便想着在神殿内见着谁就问个路,但他在神殿内绕了大半圈,直至出了神殿,居然都没瞧见半个神影!便只能随意往一处走了起来。 走了大半晌,眼看着前面似是一悬崖峭壁,无路可行了,本想折返另寻他路,却忽听到了喧闹声,且愈往悬崖走愈是大声!候卿好奇心起,便走上前去欲探个究竟。 到了悬崖边,眼前景象看得候卿不由一怔!只见云雾缭绕间奇峰罗列,遥岑寸碧,皆悬于半空,其上琼楼玉宇,各有一殿。这些悬峰中有三座看上去相较其他要大得多,喧闹声便是从那三处来的。 候卿离得远,一时看不清殿匾上的字,只见三座悬峰上分别聚了好些神族,离悬崖最近的那座都身着黄衫,离得稍远一些的皆身着蓝衫,最远那座则身着白衫。 候卿不确定戒律殿是否在那些悬峰上,想问个路却又隔得太远。他看了看身前的悬崖,又稍稍后退往前略一跳试了试,不由叹了口气,或许神显后能跃过去,毕竟之前他在神显的状态下曾一跃飞至半空,但眼下他既不知该如何神显,也不会催动神力,他很确定自己连那座最近的都跃不过去! “怎么啦?连这么点小山沟都跳不过去呀?” 候卿刚打算折回去再寻其他法子,身后忽传来一声清脆童声,候卿回头一看,原是一小丫头,梳着两个小圆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腰间的玉坠,一双圆圆的眼睛睨着他,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候卿眉头一皱,只看了她一眼,并未理睬,便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小丫头一愣,继而回过头来冲着候卿大喊道:“喂!你站住!你给我站住!听到没有?!喂!”见候卿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她一跃而起挡住了他去路,语气中已然带了怒气:“喂!本姑娘让你站住,你听不到吗?你有没有教养呀?!人族果然就是没规矩!” 候卿见她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一息间却已拦在了他前面,不由一怔,但听她出言不逊,心里很是窝火,便准备绕道走,却不想他往哪走,小丫头便堵到哪!直搅得他不胜其烦,不觉间沉下了脸来,冷声问道:“你做什么?” 小丫头听他语气不善,气呼呼地回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知道我是谁吗?别以为你是主神之子就敢这般怠慢!区区不周主神而已!” 候卿颇有些不耐烦了,眼神都不觉冷了下来,盯着小丫头,一字一顿道:“让!开!”说完,转身便走。 突觉身后有些异样,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避,便见一条水灵索与他擦肩而过!候卿一惊,急往后退,却不及水灵索迅速,转眼间水灵索已“啪”地打在了他的手臂上,瞬间留下了一道血痕! “怎样?我厉害吗?我这还只使了一分力!不然你手臂早就开花啦!还不求饶?!”小丫头一边甩着水灵索追候卿,一边大声嚷嚷着。 候卿本不想与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谁知对方竟不依不饶,他左躲右闪之下仍然被打中了好几下,便听那丫头哈哈大笑起来,仍追着他不放,嗤笑道:“就这水准也敢回神界?!半神就是半神,枉你长了一副好皮相,可惜随了人族贱巫的血统了!” 候卿一听,不由怒从心中起!当下索性也不躲了,勐地转过身来,已然倒映出水灵索的双眸渐呈青色,说时迟那时快,候卿一把抓住了水灵索!火辣辣的疼痛感从手心传来,其手上已是鲜血淋漓!候卿只觉心里腾地起了一股戾气,狠狠地盯着那丫头,想要给她个教训!便觉体内神力瞬间翻滚起来,手上献血染上了水灵索的一端,竟顺着水灵索骤然反攻! 那丫头不料候卿会有这般莽举,一时有些愣神,猝不及防之下眼看着就要被血索击中,千钧一发之际,其身前忽地骤现一盾状物,替她一挡的瞬间,又有一土灵索窜出,将她裹离了原地。便在那一刹那,盾状物被击碎,丫头方才所站之处都被血索击出了一个大坑!水灵即散,候卿的血随之撒了一地,触目惊心! 只听“哇”地一声,那小丫头突然大哭了起来,听上去甚是委屈,那哭声倒让候卿稍稍冷静了下来,恢复了人身。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便听一连串柔声细哄,候卿循声看去,只见一身着黄衫的神族青年,长得眉清目秀的,正小心地把那小丫头放了下来,又替她拍了拍衣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赔着笑哄着。他身旁还立有一青年,候卿倒是认得,正是句龙。而句龙并没有出言哄那小丫头,只是握着她的手腕感知了一下,神色如常,无甚表情,见她并未受伤,便又快步往候卿处走来,想要握起候卿的手腕察看。 候卿却是本能地一缩手,后退了半步,句龙倒未在意,看了候卿一眼,还是拉过了他的手腕,轻声道:“给我看看。”说着仔细察看了一会,又道:“还好,伤得不重,我渡些神力给你,助你复原。” 候卿便觉得一股暖流从手腕上传入体内,正如昨日共工所为,不禁一怔,还未回过神来,伤口已然都愈合了。而那边小丫头也止了大哭,正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候卿不觉有些讪讪,虽然是这小丫头先挑衅不讲理,但她毕竟只是个小孩子罢了,自己在那一刹竟然真的想要弄伤这个孩子!他有些悔疚,便如在九黎的时候,殃及池鱼都非他本意,可他体内却有一股戾气,好似控制不住一般,每次都会让他冲动失控,而这股戾气,好像便是从他首次神显开始的! 正胡乱想着,忽被句龙拉到了那小丫头面前,只觉双膝一软,还未反应过来,已同句龙一道,跪在了小丫头面前,便听句龙一改寻常温和柔润的语气,正色沉声道:“冒犯帝姬,当领责罚!”说着对着那小丫头便是一拜。 帝姬?!候卿闻言愣了一愣,便听句龙又接着道:“不过,据臣方才所见,是帝姬动手在先,卿弟实乃自卫之举,不过冲犯帝姬确实有违神规,只是卿弟初来乍到,还来不及学习规矩,回头定当好生管教,还请帝姬手下留情!”一番话听得候卿又是一愣,不禁看了一眼句龙,还有这般求情的?!只见句龙神色如常,不卑不亢,显得这般请求很是理所应当。 便见那丫头胡乱擦了擦鼻子,冷哼一声,道:“现在请罪来不及了!我要告诉父神,踏平你们不周!” 候卿一惊,脱口道:“分明是你先动手的!你怎能恶……恶神先告状?!那,那差点伤了你,是,是我鲁莽了,即便如此,也是我一人所为,与不周全不相干,怎可迁怒整个不周?!” 那丫头立即跳将起来,叉着腰喝道:“你,你还有理了?!居然敢说我……说我是恶神?!我,我就迁怒,我就告状,你等着瞧,哼!”边说边跺着脚,气得不轻。 两边正争得面红耳赤,却忽听得一声轻笑,原是那黄衫青年,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哄道:“好啦,好啦,都别说浑话啦,伤了同门情谊不是?”说着对那丫头道:“帝姬不是一直说没玩伴吗?这好容易来了个同龄的,怎的就这般吓唬人家呢?真被你吓跑了,可别缠着我哭。快让他们起来罢。” 那丫头嘟着嘴昂着头,神情却松了下来,显然是被说动了,道:“好罢,我大神不计小神过,起来罢。” “谢帝姬。”句龙又是一拜,便拉着候卿起了身。 那黄衫青年莞尔,对句龙道:“瞧你,这般较真做甚,小孩子吵架罢了,什么请罪不请罪的,瞧把孩子给吓得。”说着走上前来摸了摸候卿的脑袋,问道:“你便是卿师弟罢?我叫子彦,也是师从司戒神,你可以叫我师兄。”子彦说着顿了顿,候卿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这子彦显然把他当成跟那丫头一般的小孩子了,自己可是活了几百年了,只是看着小罢了! 正想着,便听那子彦接着说道:“或者叫我彦兄也可,说起来,我们还是堂兄弟呢,我父神是灵均,昨日在主神殿内,你应当见过。”候卿想了想,估计子彦的父神,便是昨日殿上右座那神。 这时那小丫头见他们自顾自说得起劲,忍不住清了清喉咙,又咳了两声,见他们看了过来,又立即翻着眼昂起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便听子彦失笑道:“师弟,这位是赤娆帝姬,乃赤帝**。现在不周跟着主神修习水行之术。你们,也算是师兄妹了。” “错!是师姐弟!”赤娆忙不迭地纠正,对候卿拍了拍胸脯道:“我先来的,我是师姐!”见候卿冷着脸未理会,便又要发作,却听子彦打岔道:“时辰不早了,帝姬,主神已等着你了,今日好似要教的是……水灵花。” “真哒?”赤娆一听,立即不想再耽搁一刻,说了声:“我走啦!”便蹦蹦跳跳地往主神殿去了。 子彦笑着摇了摇头,回头对候卿道:“卿师弟,你是要去戒律殿罢,我这正无事,便带你去罢。”说着便往前走去,路过那一滩候卿血迹的时候,随手一抹,便见血渍瞬间不见了,又回头对句龙笑道:“小孩子玩闹罢了,别较真了,就这么算了罢。” 候卿确是要去戒律殿,便跟在了后头,只是到了悬崖边,又踌躇起来。后头句龙见状,便走上前来想带他过去,却见子彦已一把揽住了候卿,对其道:“我带你过去罢。”说罢一个纵身,便带着候卿跃了出去。 第十三章 坠崖惊魂 一拍两散 候卿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子彦带至了半空,往离悬崖最近的那座悬峰飞去。 便在他刚看清殿匾上“戒律殿”三个字的时候,突觉腰间一松,未及反应已直往下坠去!只见下方深不见底,且两旁全无可抓之物,候卿大骇之下心中一片空白,全凭应激本能! 刹那间,候卿眸中已呈青色,便在其神显的当下,化出了一张水灵网,身落网上,将之冲击地粉碎!不过饶是如此,那水灵网还是替他挡了一挡!而且,四溅的水灵并未立即消散,竟是有些要重新汇聚的势头! “卿师弟!” “卿弟!” 便在此时,只听得几声疾呼,一个身影冲了下来,一道土灵索随之飞出缠住了候卿的右手,又一道缠住了他的腰,候卿的急坠瞬时一滞,继而缓了下来,水灵也随之散去了,只是那土灵索正巧缚在他方才受了伤的手上,原本已恢复得差不多了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只见冲下来的身影已一把抓住了他,只是不巧正抓在他的伤口上,疼得他一呲牙,定睛看去,原是子彦!只见子彦已是神身,其眸呈金色,但其中又似乎夹杂着淡淡紫色!神显时呈双色眸候卿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好奇心起,正待再看,子彦腰间忽被缚上了一道土灵索,骤然一收,他们便被一齐拉了上去。 待上到悬峰上,便见拉着土灵索另一头的,正是句龙。 候卿惊魂未定地被子彦放了下来,再看他眸中,却只剩下了金色,候卿揉了揉眼,想着许是方才方寸大乱看差了。而对于自己为何会突然坠落,他心里难免起了些龃龉,只是还不及问起,便听子彦忙不迭地不住道着歉:“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手上不知怎的突觉一阵剧痛,忍不住竟放了手!可能是这两日我修习地猛了些……都是我的不是,又弄伤了你!快让我看看,你伤得如何了!”说着一脸焦急愧疚,惶恐紧张地把候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又握着他的手腕细细感知,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道:“还好只是皮外伤,皮外伤,要不然实在没脸再以师兄自居,也没法向主神交代!”子彦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候卿的右手,替他将血渍擦去,又欲渡神力给他。 候卿见他一脸惨白,一边不住地自责,一边还在安慰自己,显得颇为真心诚意,当下倒有些不自在起来,挣脱了他的手,道:“只是皮外伤,马上就自愈了,别虚耗神力了。”说着已缩回了手藏在身后,怎么也不肯再伸出来了。 子彦无奈,还想再坚持,便见句龙走上前来,将一个球状物罩住了候卿的手,一边对候卿道:“此为守御球,可助你快速恢复。放心,没那么耗神力,待你恢复,我还能收回来的。”候卿只觉得裹在守御球中的右手暖烘烘的,舒服地很,再看那伤口,正在迅速地愈合,又听句龙这么一说,便也不再推辞了。 “对对对,看我这笨得,竟没想到!”子彦拍了拍自己的头,一边又安慰起了候卿,只道是把他给吓坏了。 候卿见子彦一直苦着一张脸赔不是到现在,心里不禁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自己再不说话好似在为难子彦一般,遂回道:“师兄,我没事,勿介怀。” 子彦一怔,继而笑了起来。 “彦师兄,龙师兄。” 此时戒律殿前有不少身着黄衫的神族,看到他们便一齐打起了招呼,又纷纷看向候卿,便听子彦大声介绍道:“这便是卿师弟,想来你们都已有所耳闻,乃主神之子。来,都来见过卿师弟罢。” 诸神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晓候卿,主神与人族之子,不知为何竟一直养在人界,又不知为何突然被带回不周山,且竟还被主神赐了姓,这可是整个不周山这两日的谈资!只是主神还让他有了参加黄帝佐神不周候选甄选的资格,本以为是何厉害角色,可眼下看来,这只是个连神显都不能随心所欲的黄毛小子! 候卿身为半神,本已受轻视,方才那一幕更是令得诸神嗤之以鼻!只是碍于其主神之子的身份,也不好太过怠慢,诸神纷纷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便算是见过了。而候卿在九黎时就一直被当作妖兽猜忌,受尽冷落排挤,久而久之便习惯于以冰冷的面目武装自己,而今到了不周又是被视作异类排斥,自然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当下只漠然看着诸神,也不理睬,如此更是引得诸神不满。气氛正尴尬,便听句龙催了句:“走罢,不是还要见师父吗?” 候卿如释重负,转身便跟了过去,子彦忙打发诸神散去,也快步跟上了他们,对候卿宽慰一笑,道:“他们也都是你的同门,方才仓促,才有些尴尬,别在意,以后再好好介绍一下便是了。” 三番两次下来,候卿对于这个温文尔雅的师兄,倒是不反感,同样都是温润如玉,比之句龙的一板一眼,子彦显得更平易圆滑些。候卿神色不觉缓了下来,嘴上却说着:“不用了。” 子彦略微一笑,未再多言,转而介绍道:“神族分为众多氏族,各氏族因着神力不同,都有自己的神修学院,我们共工氏占得五行之力中的水土二行,故而分了三处学院,氏中具有土行之力的便送来此处戒律殿跟着师父修习。”说着指了指聚集着蓝衫诸神的悬峰道:“具有水行之力的便送去那处凌波殿跟着我父神修习。”又指向更远一处悬峰,道:“而那些无五行之力的,便是去思空殿随元智叔父修习。先前那位赤娆帝姬,则是单独跟着主神修习,主神的水行神术比之当今玄帝佐神水正,还更胜一筹呢,连赤帝都青睐有加!只可惜……哎……”子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候卿已好几次听说共工失了水正之位的事,显然这事对共工氏影响颇大,且听先前阎正之言,似是还与女巫戚有关,不觉间放慢了脚步,犹豫着要不要问上一问,便听子彦已继续说道:“故而黄帝佐神土正之选对我氏尤为重要,师父也格外重视。我氏目前最为看好的当属龙师弟,他可是唯一一个未成年便已会高阶神术成为上神的共工氏!我都还是这两日才习会高阶神术的,这都成年了好久了,说来也是有些惭愧……” “好了,别多话了,快进殿罢,我一起去。” 候卿还在琢磨什么是高阶神术和上神,便听句龙又催促了一句,只见戒律殿前石阶已近在眼前了,句龙正候在石阶上。子彦则应言噤声,轻轻拍了拍候卿肩膀,对他鼓励一笑,小声道:“都这个时辰了,师父怕是要生气,我也陪你一起去罢,也好替你求求情。”说着便也往石阶上走去。 候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又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一入殿,便见阎正黑着一张脸坐在主位。三神行至殿中,句龙与子彦同时停了下来,对着阎正一揖,同声道:“见过师父。”候卿便也跟着停下来一揖,只是并未吭声。 阎正眼神落在候卿身上,面色更差,斥道:“那么点小伤,养到现在?!这都几时了?!索性别来了!” 候卿抿着嘴低着头,掩住了眼里的情绪,仍未吭声。阎正见状更是窝火,便要再斥,却听子彦在一旁赔笑道:“卿师弟昨日不是被神兽打上了嘛,许是主神心急,替卿师弟疗伤时神力渡得有些过了,卿师弟耗了些时消化也是有的。以后定是不会了,对吧,卿师弟?”说着暗暗对候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顺着这台阶下来便是。 候卿本不想拂了子彦的好意,况且子彦说的还真是有可能的,刚想应下,却不想阎正竟已是暴怒起来,连呼:“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弄得候卿颇有些莫名其妙,便听阎正对其使了神音,斥道:“难怪能笃定了来争佐神争主神,原是想靠共工神力!靠着现任主神的神力成为下任主神?!那妖女竟打的这个主意!” 却不想候卿亦以神音驳道:“母巫不是妖女!她恪尽职守,一心为九黎百姓,是个好女巫,你凭何动辄辱骂?!” 阎正不由一怔,候卿何时竟学会了神音?昨日在殿上他分明还根本不会的!便觉着定是共工教的,心里只要一想到共工也不知渡了多少神力给候卿,便有些怒不可遏,以神音道:“就凭她心怀不轨总是打共工的主意!三番两次给我氏带来麻烦!还有你!靠共工神力算甚本事?!佐神也好,主神也罢,都要凭真才实学,多少共工氏靠着自己为之竭尽全力!你们倒好,你们倒好!共工简直太不像话!” 候卿听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诋毁,便也来了气,不甘示弱地以神音回道:“根本子虚乌有!我们从没打什么主意!我根本不想来这里,母巫也不想我来这里!” “不想来?!若真不想来,你就不该出世!共工身为主神竟徇私至此,我真悔不当初!你根本不配入共工氏族!”阎正愈想愈气,猛地一拍神座,引得一声巨响,将句龙与子彦都吓了一跳。 候卿也是气得咬牙切齿,也顾不得用神音了,直接冷喝道:“正巧,我也不愿留在此处!”他根本不想留在这里,什么神规,他才不在乎! “卿弟!” “卿师弟!” 候卿也不顾句龙与子彦如何唤他,转身便走! 第十四章 出手教训 反伤颜面 候卿刚走了两步,忽有一土灵索从其脚下窜出,瞬间绑住其全身,扼住其咽喉,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便听身后传来阎正的声音,怒极反笑道:“小子,不让你尝尝厉害,还当这不周山是你来去自由的玩乐之所!”话音落下,土灵索愈缚愈紧!憋得候卿一张脸涨的通红! “师父!”句龙一惊,立即求情道:“卿弟还小,难免气盛,且他初来乍到不懂神族规矩,师父就饶了他这一回罢!” “是啊,是啊,师父,卿师弟还没有神修过,方才又受了伤,师父手下留情啊!”子彦也急着附和道。 可阎正看上去却完全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句龙情急之下立即催动神力,取出一丝神识,在手中一捏,便往殿外掷去。这动作也就是几息的功夫,再看候卿,已被憋得青筋暴起,脸都涨成了紫色! 便在候卿觉着自己即刻要窒息的那一刹,体内骤然一阵剧烈翻腾,神力又一次不催自露,迸发而出! 倾力之下,土灵索瞬间被其生生绷断!而其神力迸发并未就此打住,只见他眸中渐呈青色,神显之际,体内那股戾气也随之涌出,候卿不觉间已变了眼神!便见那断裂的土灵索竟未落地消失,反而瞬间骤起反攻阎正! 阎正本未要致候卿于死地,只是想给他个教训,也顺道看看他的能耐,方才见他已几乎到了极限,心下冷哼,正欲放手,却不料刹那间情势翻覆,猝不及防眼看着就要被土灵断索击中,应激之下已在周身化出了守御球! 一切发生地太快又突然,句龙都还来不及反应,倒是子彦爆出一声惊呼:“师父!”数枚土灵锥已随之射出! 只是不及截断土灵,那些断索已攻在了守御球上,消散而去。土灵锥便也撒了一地,然而,其中却有一枚,并未落地,而是刺中了候卿的手臂!顿时鲜血直流! “卿师弟!” 手臂上的痛感传来,加上子彦的这一声疾呼,又急又透着关心,候卿倒是不知为何突然冷静了下来,戾气渐散,眸中青色褪去,恢复了人身,一时倒未顾及手臂上那伤口,他方才差点窒息,此刻正本能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吸得猛了,又呛得直咳。 子彦看看阎正,又看看候卿,一脸为难,犹豫了一瞬,终是咬了咬牙先来到候卿身边,一把拉过他的手臂,一边用手为他止血并抹去了血渍,一边急忙以神音歉意道:“方才土灵锥放得有些急,没控制好,又伤了你了,我都不知该如何道歉才好了!” 候卿仍咳个不停,一时回不上话来,遂摇了摇手,示意子彦不用自责。便听子彦又以神音劝道:“师父身为司戒神,难免严厉,你别与他硬来,先去服个软道个歉,总不能让师父屈尊罢。他对你似乎是有些偏见,但日久见真心,你若是个好的,他定能发现的,眼下可别再冲动了……” 这边正好言劝着,句龙则毫不犹豫地来到阎正面前,先确认他丝毫无碍,随即便跪了下来,道:“卿弟还手回击师父,确是他不对,可他并未神修过,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神力,阻击也好,反击也罢,想来都是本能的应激反应。他又未学过神规,不懂礼节章法也是有的,所谓不知者无罪,况且彦师兄那土灵锥也算是教训了他了,求师父饶恕了卿弟罢!”说罢给阎正磕了个头。 而阎正此时却还处在震惊之中,他能感受到候卿神力毫无章法,确实并未神修过,神显也并不受他自己控制,就算共工昨日渡了神力给他,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速成!昨日见候卿伤了神兽时,还犹自不信,以为他许是用了甚妖术法宝,这下眼见为实,不曾想候卿竟真有如此天赋能耐,未神修便能在应激之下反击到让自己使出了防御神术! 阎正一时间不免百感交集,他也觉着假以时日,此子或许真能如共工所言!本来这对共工氏来说倒是件好事,只可惜,他是那巫女之子!上梁不正,他认准了女巫戚心术不正,便始终不信候卿会全无企图,况且,实力强劲也不一定能让氏族更上一层楼,便如共工,空有超越水正的实力,又如何呢? 阎正这一番思量间,忽感应到有神气迅速掠来,才刚一皱眉,便见那共工已然闯了进来,心道是想甚来甚,不由沉下了脸,道:“我这正教导弟子,主神缘何来此?” 而共工此刻亦是神色不善,因他眼前所见乃是这样一幅场景,候卿捂着喉咙直咳,子彦帮他拍着背,句龙则还跪在地上,而阎正却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是吾要来的!” 两边正一触即发,忽听得一声清脆童声响起,便见赤娆帝姬正背着手昂着头,一摇一摆地踱了进来,好似视察一般。赤娆立定在共工身旁,眼神扫了一眼殿内,最后落在阎正身上,嗤道:“司戒神这教导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又跪又伤的,果然不负司戒神的名号啊。哎?这见着吾怎么也不行礼呀?”说着甩了甩头发,道:“你们都免了,就让司戒神做个表率吧。话说句龙哥哥你跪着做甚?快起来罢!” 句龙一怔,觑了一眼阎正,想着君之命不可违,便道:“谢帝姬。”遂站起身来。 阎正则脸色铁青,对着赤娆作揖,道:“见过帝姬。”说完便直起了身。 却听赤娆斥道:“吾让你起身了吗?身为司戒神,难道还要吾来教你神规?” 阎正眉头紧皱,却不得不又弯下了腰。 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唯余候卿时不时的咳嗽声,引得赤娆看向他,噗嗤一笑,问道:“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呀,卿师弟?”说着拍着胸脯笑道:“发生了什么尽管告诉我,我来评判评判,若是你受了委屈,师姐我来替你主持公道!” 候卿颇有些无语,按他的性子本是无意理会的,但这位赤娆帝姬看上去明显与阎正不对付,而阎正三番两次诬蔑女巫戚,对他也是动辄中伤动手,对于这个平白无故成了他师父的司戒神,候卿是一点好感也无!可他在阎正面前,却是没有一点办法,方才还险些被掐断了气,他记得阎正先前伤浮游时曾说过这土灵索是低阶神术,仅仅低阶便已将他弄得这般狼狈,若是面对高阶神术,他又如何能扛得住?!若是阎正,或者其他神族有意对付女巫戚,他又如何能护得住?! 这一刻,他第一次有了切实的无力感,也是第一次,他想要神修!想要力量! 念及此,又想起女巫戚临行之嘱,候卿便觉着不能再这般鲁莽,在自己有能力战胜阎正之前,绝不能给女巫戚召祸事,自己先成气候再说!不过,他却也是咽不下这口气,故见眼下这刀既然已经摆在了自己面前,总是要借一借的,岂能错失良机?!当下耸了耸肩,对着赤娆一揖,道:“司戒神似是对我成见颇深,我看他不愿我留在此处,便不想碍他的眼,不料司戒神好神力,一根土灵索就差点让我再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赤娆一怔,没料到他非但不反驳,竟还对着自己行礼回话,这不等于认了自己这个师姐了么?到底是孩子心性,早忘了先前那一番打闹的过节,这便觉着要为师弟做些什么,当下清了清喉咙,便要训一训阎正,却发现自己拉长了脖子很是没气势,于是又背着手踱到主位坐了下来,还是觉着不够高,便又站了起来,这才故作老成道:“司戒神,这教导弟子是不错,但切记啊,过犹不及!拔苗助长可使不得,伤了师门情谊不说,这无故伤神可也是犯了神规的!”最后那句还故意拉长了音,说得子彦没来由地一抖。 阎正此刻已是咬牙切齿,心想即便是赤帝亲临,也不会让他如此难堪,回头必须向赤帝谏言,这小丫头不能再让共工教着了,这般随心所欲!只是他由于一直不得赤娆恕其起身,只能一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倒也让一众瞧不出他此刻的神情。 句龙却是看不下去,眉头一皱,好整以暇道:“帝姬,师父许是下手过重,但一码归一码,帝姬身为君,教训本无不可,但帝姬也是徒,目无尊长却不可,师父好歹是共工氏的司戒神,是身负神职的上神,请帝姬高抬贵手,勿再使师父难堪。” 赤娆见是句龙驳她,不由嘟起了嘴,哼哼道:“我的师父是共工叔父,哪里算是他的弟子了?!师父身为主神,不周山哪里去不得,他方才那般质问便是不敬主神,师父好说话不予计较,我可看不下去!况且,分明是他伤了我师父之子,怎的倒成了我为难他了!” 便听一旁子彦干笑了两声,道:“这都是误会,都是误会,伤了卿师弟的是我,都怪我学艺不精没控制住土灵锥,师父也是爱之深责之切,绝没有要害卿师弟的意思,不过是师徒间的正常切磋罢了,怎的就惊动了主神与帝姬,是我等疏忽了,还请帝姬消消气,莫怪莫怪。” 共工一直未发一语,自从他失了水正之位,阎正便总是对他出言不逊,而他内心有愧,便也就姑息忍让,却不想阎正竟动起了候卿,自然惹得他动了怒!不过他那一板一眼的长子说得也没错,再纵赤娆闹下去确实不合礼数,传出去损了帝姬名声,况且候卿也没有大碍。共工沉吟片刻,便恢复了慵懒的神色,开口道:“好了赤娆,适可而止。” 赤娆听共工也发了话,自是要遵从的,便对着阎正摆摆手,甩了甩头发道:“那你起来罢。” 便见阎正直起身来,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还得谢恩,别提有多狼狈,赤娆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被共工扫了一眼,只得憋着笑扭过了头。正瞥见候卿看向自己,遂对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怪脸,却见候卿竟然扯了扯嘴角,他那冰雕般的脸上难得露出个愤怒以外的表情,看得赤娆不由一愣。 第十五章 唇枪舌剑 终认师徒 共工自顾自在主座坐了下来,懒懒地斜靠在座背上,轻轻敲打着扶手上方才被阎正拍出的淡淡印痕。殿内诸神各怀心思,一时间谁都未吭声,只听得“笃笃笃”的声音回响在殿中。 半晌,便听共工懒声道:“听方才那些个称呼,司戒神与卿儿应是还未正式认师徒,若我没记错,据我下令已几乎一日过去了,看来我这个主神,还真是没什么威望!”共工脸上虽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神中却无一丝笑意。 候卿对共工虽还不甚了解,但见赤娆已然悄无声息从主座边退了下来,子彦也没有再插科打诨,连显然已怒不可遏的阎正都没有立刻发作,便料到共工是动了怒了,遂也识相地没有再火上浇油。 良久,当“笃笃笃”的敲击声终于停了下来,便见阎正缓步走了上来,他此刻脸色已恢复了一些,显然冷静了不少,当下直视着共工,以神音道:“此子确是天赋异禀,但神职并非天赋就能胜任,先不说他能否赶上甄选,即便能成,其心智神格都无法与句龙匹敌,最终佐神之争,必不能胜过句龙。既没有胜算,又何必给他无谓的希望?反而失了平常心,若是心怀怨怼,容易祸起萧墙!” 共工闻言,敛起了他那一贯漫不经心的神情,亦以神音正色道:“拥有如此天赋能耐,若是不予机会,好比暴殄天物!至于最终能不能成,是他自己的造化。” 阎正皱眉:“不予神职并不影响神修,何况若有能耐,也能争当神将,一样统领千军!但主神与佐神,却绝非仅神力足矣,关乎氏族荣辱、天下苍生,神格胜于神力!” 共工挑眉:“何以见得候卿定然神格有缺?他的心思确是重了些,但怕是过往经历所致,半神身份受神嗤人惧,武装保护自己也是情有可原。好在其尚且年幼,好生教导定能矫枉为正。” 阎正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长在人界,过的并非神时,只是看似年幼,实则历经几百年!如今欲善其神格,谈何容易?!况且……”阎正顿了顿,不由扶额:“我总感觉他神显时有些不寻常,暴戾恣睢!这戾气不小,又不知从何而来,如若不除,恐成一患!” 共工虽未见过候卿神显,但昨日为他渡神力时确实有感受到一些异样,当时只道是他从未受渡过神力,有些本能排异罢了,但如今仔细想来,确实更似是阎正所谓的“戾气”作祟!故而略一颔首:“这戾气许是与他未神修过有关,先教他操控神力为要,既是如此,便须你日后费心教导了!” 阎正并不想收候卿为徒,禁不住上前了一步,瞋目竖眉,以神音道:“当初……你身不由己在先尚情有可原,但你欺上瞒下在后,即便那是为了蚩尤为了九黎苍生,可你身为不周主神,这般做时,已是置整个共工氏族于不义!我始终守口如瓶,虽是为了共工氏,却还是有违神规,是为不忠!而让我等不忠不义的,正是那个九黎妖女!你让我怎能轻信那妖女之子而养虎为患?!更何况他只是半神!” 共工闻言,不由站了起来,亦是颇为激动:“当初之事纵使有错,也是我的罪过,稚子何辜?!他的天赋实属罕见,被身世所累岂不可惜?!神格品性完全可靠后天教导培养,莫说他并未有甚过错,即便犯下大错,若能改之,亦是善莫大焉!你身为司戒神,当公正严明,不偏不倚,怎可因己偏见毁其前途?!至于半神之说,既然天规列明半神亦是神裔,便不应区别对待!” 阎正被共工这一番抢白,不由一噎,好似他不接受这番安排,就有违神规一般!想来,共工总有这个本事,分明是强词夺理,却能让自己无话可说!阎正垂下眼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沉吟不语。 殿内诸神见他们看着对方神色变幻,便知他们是在以神音密谈,诸神虽神色各异,却都保持一致静默不语,不做打扰为妙。 候卿也已止了咳,此刻正盯着手臂上子彦为其化出的守御球看,只见那守御球泛着淡淡黄光,将其手臂伤口罩在其中,只是这次的感觉却与先前句龙替他疗伤时有所不同,被守御球所护之处,感觉到的并非如沐春阳般的暖意,而是有些灼热,且此番伤口愈合也没有那般迅速,直到此刻还未完全愈合。 子彦则一直在候卿身边,一边注意着伤口的恢复情况,一边觑着共工与阎正处。而亦呆在候卿身边看着他们的赤娆此时终于看不下去,啧了一声,走上前去拍了拍子彦,挥挥手示意他收回守御球。子彦一怔,继而好一番诚惶诚恐,以神音婉拒道:“怎可有劳帝姬?!这不成了我的罪过了?!我这马上便能好了,真的无碍的。” 赤娆却一脸不耐,又啧了一声,以神音回道:“我看着觉着很有碍!少废话,一边儿去!让我来!”遂也不顾子彦再劝,立即化出了个守御球往候卿手臂上便是一罩。 子彦却还不及收回守御球,两个守御球猛地相撞到一起,起了一些动静,惊得子彦赶紧收回了自己化出的那个守御球,却仍是惊动了共工与阎正!共工只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阎正却是又忍不住吹胡子瞪眼起来,双眉几乎拧成了一股,开口斥道:“这点小伤,竟耗帝姬神力替你疗伤,成何体统?!” 候卿还不及回应,赤娆已一甩头发哼道:“我乐意!”说着还索性一把抓过了候卿的手腕,便渡起了神力,道:“我还渡神力给他呢!谁管得着?!” “你,你,你……哎!”阎正气结,一时都说不上话来,无奈得直摇头,心道是这帝姬他管不着,但这候卿确实得要管上一管!而他方才也想明白了,若是自己坚持不认候卿这个弟子,共工定是会不惜坏了主神只可教帝裔的规矩,亲自教导!且若是将候卿交由共工教导,他说不准还能利用这机会又渡神力给候卿!这绝对是万万不可的! 念及此处便觉得义不容辞起来,又看向共工,复以神音道:“为他师,亦可。但须先约法三章!”见共工扬了扬眉毛,便接着一字一顿道:“不可渡神力给他!一经发现,他便再无资格参与佐神或主神的甄选!” 共工不由皱起了眉头,以神音回道:“寻常情况下,自是不会这般做,但若是他受了重伤,我不会袖手旁观!” 阎正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回道:“那得看是为何受伤,又受了多重的伤!若是昨日那般,你便不可插手!你放心,若是事出有因,亦或是真的受了重伤,我身为师父也不会见死不救的。但你绝不可徇私!你可知有多少共工氏为此日夜苦修,为了对整个氏族的公平,我必当坚持到底!” 阎正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共工不由有些恼火,他其实从未想过给候卿开小灶,他虽没有亲眼见到而今有多少族神为之尽力,但他当初也是走过这条荆棘道的,又岂会不知其中艰难?!当下沉了脸,看着阎正亦一字一句道:“如此疑吾,置吾于何处?!吾可诺,必不徇私!尔须诺,必当尽力授之!” 阎正此刻心里已有了计较,当下应了句:“好!” 见一言为定,共工转眼又恢复了慵懒的神情,不再用神音,开口说道:“司戒神这般刚正不阿,定能教候卿长行正道!”说着对着候卿招了招手,道:“卿儿过来,叩见师父罢!” 候卿的伤口此刻已然痊愈,他不料眼前这个小丫头帝姬的守御球竟比子彦还好使!当下以神音对赤娆道了句谢,弄得赤娆一怔,不自然地摆了摆手,轻咳一声,以神音回道:“也,也没什么好谢的,我这是……敌敌为友。”候卿耸了耸肩,继而正对着子彦抱拳道谢,乍然听得共工唤他,愣了一愣,便见子彦对他温和一笑,心下稍安,转身慢慢向阎正走了过去,他先前实则也已定了主意,好好神修,低调行事,直至能战胜阎正,保护女巫戚! 行至阎正跟前,乖乖跪了下来,对着阎正磕了三个头,一句师父却是迟迟叫不出口。便听子彦催促道:“头都磕了,还不快叫师父呀!放心,师父神术了得,我氏多少族神都求之不得呢……”他本还想再说两句,却瞥见共工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便立即噤了声,不敢再多言。 候卿则深吸了一口气,心一横,抬起头来,直视着阎正,唤道:“师父。” 阎正虽全程黑着脸,此刻还是依循神族收徒仪式,划破手指,将一滴血逼出,弹至半空,便见他眸中碧蓝一瞬,手中虚握,向血滴一掷,刹那间赤兰交融,化为一个“阎”字印记,刻入候卿额间,转而消散不见。 如此,便是认了这个弟子了! 第十六章 长篇大论 详说神规 瞧着阎正与候卿认过了师徒,共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下台阶,路过阎正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接下来要如何教诲,就全凭你喜好了,别浪费了这棵好苗子便好。”说罢对着赤娆招了招手,道:“娆丫头,走罢!你那水灵花还只是个骨朵呐。” 赤娆一听,嘟起了嘴,道:“等一下呐,认过了师父,还得见过师兄师姐呐!”赤娆因着年纪最小,平时只有叫师兄师姐的份儿,眼下好容易有了做师姐的机会,便一心想着要让这事板上钉钉才行!这便走到了句龙与子彦身旁,一副等着受礼的模样。 “嗯————”共工点了点头,忽略了在一旁直眉瞪眼的阎正,反正他定是一脸“成何体统”的神情,转而看向候卿道:“确是如此。” 候卿在九黎时,也因着总是一副孩童的模样,个个都能是他的兄姐,只不过对于辈分这种事,他倒不在意。眼下反正这个最不想认的师父都已经认了,而子彦、句龙与赤娆都曾有助于他,便算是道个谢也是应当的,故而此番他丝毫未犹豫,来到他们跟前,一一作揖,叫了师兄师姐。 子彦与句龙皆是温润一笑,回揖一礼,而赤娆则是笑靥如花,老成道:“乖师弟!回头师姐给你准备个见面礼!可不像你师父那般小气。”说着也不顾阎正是什么神色,一蹦一跳地跟着共工走了。 阎正面色铁青,眼神扫过三个弟子,沉声道:“今日尚早,候卿便留下罢,吾先教教你神族神规!明日起,卯时准时出现!子彦巳时来,句龙未时来,可都清楚了?”见三个弟子都点了点头,便对子彦与句龙道:“你们若无事今日便先回罢。” 句龙当即一揖,便告退了。而子彦却显得一丝踌躇,欲言又止,犹豫了一瞬才准备行礼告退,却还是被阎正看出了端倪,便听其问道:“何事?” 子彦正行着礼,动作一滞,抬起头时已笑得一脸春风,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下卿师弟蒲席在那边,等下受教时可坐一坐。”见阎正皱起了眉头,忙又道:“因着今日这一会儿的功夫,卿师弟已是接二连三受了好些伤,伤口虽都愈合了,始终都是靠着守御球速成的,还是不可大意……” “今日接二连三受了好些伤?”阎正眼神扫向候卿,疑道:“你在这之前还受过伤?不会是又与另一头神兽打斗了罢?” 子彦暗叫不好,连忙替候卿解释道:“没有没有,是帝姬跟卿师弟打闹着玩,下手重了些,卿师弟……反正并没有伤到帝姬。后来又……” 听到此处阎正已是按捺不住,震怒道:“什么?!你与赤娆帝姬动了手?!” 子彦面露愧色,又忙着要解释,却被阎正挥手打断道:“无论如何都不该以下犯上,与帝姬动手!你,是该好好教教你神规了!还有,渡神力也好,守御球也罢,都是要耗神力的,区区小伤就动不动虚耗他神神力,不仁不义,以后不许再犯了!” 候卿本想反驳,但看到一旁子彦对着其频频使眼色,示意其别冲动,便忍了下来。子彦的话,他总能听得进去。 阎正见候卿竟破天荒没辩驳,倒也气顺了不少,对子彦道:“你若无事,便也先回罢。” 子彦一揖,道:“弟子还有一言,卿师弟从未神修过,难免生疏,师父莫心急,循循善诱为好,莫要……莫要再一言不合就……卿师弟若是再有甚损伤,怕是要伤了主神与师父的兄弟情谊。”一抬头便瞥见阎正一脸愠意,忙又作揖道:“师父莫怪!是弟子唐突冒犯了师父!” 阎正脸色不善,不置可否,只挥了挥手,子彦又看了眼候卿,便告退了。 殿内只留下了师徒俩,也无甚好寒暄的,阎正坐回主座,让候卿坐于蒲席之上,这便直入主题,开始说教神族规矩,候卿带着几分好奇,倒也听得认真。 神族虽有神力,可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却并非可以随心所欲,反而清规戒律繁多,尤甚人界!譬如不可扰乱人族、不可滥杀无辜、不可抢夺偷盗、不可以下犯上、不可插手其他神族内务等等,简直多如牛毛!难怪阎正一口一个没规矩犯神规,倒非空穴来风。 神族与生俱来的灵力称为神力,但神力需靠神术幻化方可发挥出来,且神术愈强发挥得愈多。而神术是要靠神修习得的,神术分为低中高三阶,每一阶又分为攻防两种,且以攻击神术为准,只要攻击神术达到某一等阶,便也就自动习得了对应的防御神术。 就攻击神术而言,催使神力幻化成物便为低阶,所化之物再生变幻是为中阶,所化之物自主攻击则为高阶,高阶神术相当于又一独立战斗力,甚是强悍!既是如此强大,自然十分稀罕,神修绝非易事,须得狠下一番功夫,坚持不懈百折不挠,才有可能突破,故而并非所有神都会高阶神术。按这般修习难度所耗时日,寻常情况下,即便修得高阶神术,基本也都已成年,未及成年便已修得高阶神术者可谓风毛菱角,前途无量,句龙便属这一类。 与攻击神术相辅的便是防御神术。防御神术有三种效用,其一为抵御攻击;其二可助恢复神力,因着神力并非取之不尽,用竭之后,须得以防御术或由他神渡神力来恢复;其三可作为结界,能隐匿气息。低阶防御神术为守御盾,只可挡一面,恢复神力也较慢,且只能恢复最多五成的神力;中阶乃守御球,可挡四面八方,恢复神力稍快,可恢复最多七成神力;而高阶防御神术则是守御界,防御范围更广且唯此可防高阶攻击神术,恢复神力更快,可恢复十成神力!当防御神术作为抵御攻击之效时,其所耗的神力与同阶攻击神术相等,故而攻防神术甚难并用。而若用作恢复神力及结界之效时,所耗神力则相对较少,不会入不敷出。防御神术不仅可对自己用,还能顾他。 而有些神族,更是与生俱来金木水火土之五行神力,他们的神术之中,便会有五行之灵相佐,自是威力更甚。只是五行神力亦需激发,也需神修,故而有强弱之分。一般都只具一行之力,似候卿这般占得双灵的颇为罕见,自古还未有过同占三行及以上的。只不过五行灵力并不相通,即便有双行灵力,亦需得分别神修,耗双倍时,费双重力,很难同时精修,一般只会精修一行,故而天生占得双行之灵并不一定更强。 依据神术阶位,神被分为三等,即凡神、真神及上神。修得低阶神术便为凡神,修得中阶神术可为真神,而若修得高阶神术,则可成为上神!纵观整个神族,六成为凡神,三成为真神,只一成为上神,可见高阶神术修习之难! 因着天人二界都须掌管,故而神族设有不少神职,讲究君纲臣义,尊卑有序!天帝为最高统领,掌管天人二界。其下古神女娲与其一同执掌天庭。其下五帝则主管人界,五帝虽各司其属,但青帝亦是古神伏羲,故而五帝间以青帝为尊。 而神族由诸多氏族组成,各氏族间神术不通,有各自的神修之法,故而各神族的神力修为全凭氏族各自造化。每个氏族都有一位族长统领全族,称为主神。主神作为氏族之首,乃一氏之尊,氏中诸神皆不得忤逆犯上。上神方有资格成为主神,各氏族推选主神之制也各有不同,有些以实力为尊,有些则以善治取胜,且主神的袭承制各氏也不尽相同。如共工氏,便是历来以实力为尊,故而主神之位不可世袭。 原本所有神族皆居于天界,但由于人界实在广袤无垠,崇山峻岭无数,纵是五帝已然按方位分管四方,却仍如九牛一毛,根本无法顾及,且五帝亦都居于天界,地位又极为尊崇,无法亲自料理人界事物,这便派遣了诸多主神前往人界各居一处,分而治之,且这些主神的整个氏族也会一同前往人界定居。人界地域辽阔,比氏族在天界各神山大了许多,且虽身处人界,神族们大多由主神设下了神族结界,仍居于神界中,过神时,享神遇,可谓与天界无异,故而神族皆是欣然往之。 不想人界事物不少,且恶兽日益猖獗,一众主神悉数汇报于五帝,仍是将五帝弄得焦头烂额,需有辅佐神替他们分担。而诸主神皆是位尊势重,且本就互不可干涉,若让他们先汇于其中一神,必是谁也不服,这便设下了佐神之职。 五帝各有一佐神,东方青帝佐神称为木正,南方赤帝佐神称为火正,中央黄帝佐神称为土正,西方白帝佐神称为金正,北方玄帝佐神称为水正。又由于西北二方先前屡遭恶兽侵袭尤为严重,白帝与玄帝故而早早地立下了佐神,而另三帝则会一同甄选,而甄选之日便是定在十年后。 佐神之位仅次五帝,辅管一方,统领一方所有主神,可谓位高权重,因此每个神界氏族都分外重视,竭尽全力培养着候选,若能一举夺魁,整个氏族的地位便能突飞猛进。一氏可有两名候选参与最后的佐神甄选,只是并非所有神都有资格参选佐神,只有成年上神方可参选。 除此之外,神族还有神将之职,负责分管神兵,护神族安全。神将地位颇高,位同主神,个个身手不凡,单从实力来说,甚至胜过不少主神!亦是唯有上神才有资格成为神将。 候卿不曾想,神族竟有如此之多的规矩条例,能让阎正说了整整大半晌! 第十七章 得知真相 受教神法 一通说完,阎正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佐神固然位高权重,却也任重而道远,故须神格高尚、正义无私,且遇事冷静,不可意气用事、徇私枉法,要做到这些,即便是心思纯净者,都并非一朝一夕能速成,需日积月累的沉淀,何况是你?!” 直到此时,候卿其实都并无意成为佐神,但听到阎正最后这一句,还是不由眉头一皱,抬起头来看向阎正,忍不住反问道:“我有何特殊?因为我是半神?因为我来自九黎?” 阎正顿时横眉怒目,斥道:“你这是何态度?!方才规矩都白教了吗?尊师重道,师父在训诫时你可能插嘴?你给吾跪下!” 若是从前,候卿定要再倔一倔,但他既决定了好好神修,便只能先守神族规矩,这便乖乖跪在了阎正面前。阎正不曾想他竟老实跪了下来,虽不发一言,却也垂下了头,便也就顺着台阶下了,轻咳一声,道:“罢了,这次吾不与你这小子计较!再有下次,等着领罚!实话说来,吾觉着你不适合的缘由有二,其一,你是那九黎妖女之子!” 听到此处,候卿猛地抬起头来目露愠色,也不顾阎正怒视警告,驳道:“母巫不是妖女,她绝没有觊觎过共工氏主神之位,更没有要让我当什么佐神!她只是想留我在身边罢了!她最多也就是有些私心,要说祸心,那是绝没有的!今日纵使受罚,我也不能再让她受这等诬蔑!” 阎正目光一寒,冷斥道:“只不过有些私心?!你可知道,这份私心差点让整个九黎为她陪葬?当初她胆大包天为共工种下禁蛊,还妄图瞒天过海,偏偏在共工去抓捕饕餮时强行弃蛊,害得共工遭蛊反噬,被饕餮击中受了重伤,不但让饕餮给逃了,还丢了玄帝的困灵索!饕餮本是瓮中之鳖,得此结果看上去便蹊跷得很,天帝命司天神西王母亲自彻查,若非后来共工为九黎揽下所有罪责,这滔天大罪,九黎早已受天灾之责,连蚩尤都要被牵连处以雷刑,褫夺主神之位!而正是共工对九黎的这份私心,毁了不周共工氏多少年来的基业!水正,不是共工一个的功劳荣辱,是整个氏族耗费多少心力供养出的希望!在结果面前,私心与祸心有何区别?!都是通往万劫不复!故而佐神也好,主神也罢,凡是关乎苍生天下,最忌私心!” 被阎正这一番抢白,候卿一怔,若有所思起来。这事他听过好几次片段,七拼八凑,倒知阎正说的是实情。易地而处,他能明白阎正所言,共工氏确是被他们母子所累。但母巫没有祸心,善良温厚,这样的结果也让她受尽了煎熬,几百年来,她从未释怀! 候卿紧抿着嘴,沉吟半晌,才一字一句道:“欠共工氏的,我会设法弥补,但她是我的母巫,寸草春晖,她不是妖女。” 候卿声音不大,却透着斩钉截铁的固执,阎正看着他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眸,流露出不罢不休的气势,心里一震,已到嘴边的嗤言却再说不出口,心想着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游说的本事倒是实打实的,随即手一挥,将一件黄衫仍在了他身上,板着脸喝道:“忤逆师长,把这穿上,继续跪着,不许趴下!” 候卿依言穿起了黄衫,一边穿一边纳闷为何会趴下,待将黄衫穿妥,突然间便觉犹如千斤重担压身,猝不及防之下把他猛地压趴在地,便听阎正喝道:“起来!跪着!”一咬牙,候卿用尽全力撑起了身子,颤颤巍巍只能保持伏跪于地,便再起不来分毫,几息间已是汗如雨下。 阎正倒也未再坚持要求他起身跪直,只兀自接着说道:“这其二,你体内有一股戾气,平时不显,似乎神显时就会爆发出来,虽不知缘何而来,但这戾气不除,你是无法成为佐神的。” 候卿闻言,心里一惊,他每次神显时确是会感到一股不可控制的冲动,且自从他第一次显出神力后,就愈来愈易怒,他也觉有些蹊跷,但又无从查起。 阎正见候卿沉默着,便接着道:“即便忽略你是那……巫女之子,也除去了戾气,要成为佐神还是天方夜谭!佐神之选只剩十年之期,你至今还从未神修,要在短短十年间成为上神根本不可能!各氏对于有五行神力的族神都是自出生起便开始培养,费尽心力筛出两个候选,都是超群绝伦的。便如子彦与句龙,都是经过千里挑一的奇才,是整个共工氏最有可能成为土正的,吾只有他们两个弟子,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培养他们,才有一丝胜出的可能。按理,你根本无法师从于吾,其他有土行神力的族神可都只能跟着子彦与句龙神修,共工谋私,为你破了规矩!吾认你为徒,并非认可你有资格争佐神,乃从主神之令,怕你误入歧途罢了!” 过了好一会儿,候卿都沉吟不语,阎正心下轻嗤,想来今日这一番折腾,候卿应是会知难而退,见他也确实快到极限,当下手一扬,从其黄衫上收回了土灵鼎。 候卿只觉背上骤然一轻,不由一个踉跄,却迅速撑着双臂,费了好大劲才直起了身,全程未哼一声!随即一边大喘着粗气,一边看向阎正,问道:“除了,成年,上神,最终要,要如何,如何能,成为,佐神候选?” 阎正在看到候卿没有立即瘫倒在地时,便已是一愣,不曾想他竟还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可不管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打消他成为佐神的念头!遂道:“最后会有两场比试,参选者之间会比试一场,胜者再与吾比试一场,若能赢得过吾,便能成为候选。” 候卿却未被吓到,他本就是极倔强的性子,愈是难愈是能激起他的冲劲,且他方才也已打定主意,他们母子既欠了共工氏一个佐神之位,那他就还一个佐神之位给他们便是了!看以后还有谁能责难母巫?! 这般想着,双方都更定了主意,阎正便示意候卿盘腿坐下,道:“时辰不早了,废话不多说,你既已是吾的弟子,该教的吾也不会惰!神修之本乃控制神力的神法,各氏族神法不一,共工氏的神法为历任共工所共创,去故纳新不断完善,是为佳品。”说着,阎正双手托于腹前,眸中渐呈棕色,须臾间便见一水蓝色球状物浮于其双掌之上。 紧接着那水蓝球体忽地往候卿处飞去,至其额前数寸停了下来,继而突然自旋起来,并不断散出流水状水蓝光线灌入候卿额间。候卿脑中一一闪过“相、念、心、悟、空”五大神法要素,以及历任主神对于神法的参悟。候卿悟性极高,片刻后,其眸中已然倒映出所有神法之要! 瞳印散去,候卿略一琢磨,念起思动,便觉有一股无形凝力,将其体内神力聚于一处,又迅速送至全身经络!候卿只觉浑身都暖意温融,充满了力量一般。 阎正哑然,他知候卿天赋,却不曾想他竟能在片刻之间就掌握了整套神法!寻常神族可都需数十日才能参悟,甚至还有数月才得以参透的,连句龙都足足参悟了一个时辰!阎正不由暗暗心惊,此子若心术不正,必成大患! 候卿又试了几次,便已能极其熟练地催使神力了。他并不知神法参悟应需多久,故而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快,他只知时辰不早,也不知是否来得及学一学低阶神术,还嫌自己学得不够快!他见阎正并没有要继续教的意思,忍不住问道:“神法我似是已学会了,今日可会教低阶神术?” 阎正一怔,皱眉道:“神法精深,需得彻底参悟,你回去好好参悟,明日再开始教习神术!神修切不可贪功冒进,稳扎稳打才能有所造化!今日便到这罢!”说着挥了挥手,一脸不可转圜。 候卿无奈,只能告退。 候卿出戒律殿时,天都已经黑了,忽见台阶之下坐着一神,那神感应到候卿出来立即站起身向他走来,候卿一看,原是子彦! 子彦走到候卿跟前,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问道:“师父没再为难你了罢?”见候卿摇了摇头,便又道:“师父是严厉些,但严师出高徒,你可好好学。对了,今日好似特别久,定是被那些神规弄得头昏脑胀了罢?神法精深,一时参悟不透也很寻常,我当时都参悟了整整一日呢!更有甚者,还有参悟了半年之久的!” 候卿一怔,挠了挠头,道:“我神法倒是参悟了,就是神规都还没记全。” 子彦本还有一肚子的安慰话,眼下却噎得胸闷,这才多久?竟已全参悟了?!是不是对参悟二字有甚误会?便听候卿问道:“彦师兄是有事要寻师父吗?眼下可以进去了。”子彦才回过神来,定了定神,道:“没,没有,我在等你呢,带你过崖,这,走罢。” 候卿见子彦在殿外候到天黑竟是为了怕自己过不了悬崖,心下起了一丝暖意,正要道谢,却忽觉出赤娆的气息,一息间果见赤娆落了地,向他们跑了过来。 “如何呀?师弟!被阎正那老顽固虐得不轻罢?”赤娆猛一拍候卿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子彦在一旁咳了好几声,还指了指身后的戒律殿。赤娆一脸满不在乎,对候卿道:“师弟!师姐我是来给你送见面礼的,见你迟迟不归,便来看看。对了,神法神术都学了么?” 候卿摇了摇头,道:“只学了神法,还未学神术。” 赤娆嗤道:“就知道那老顽固磨叽,我这……”说着眼珠骨碌一转,道:“还是先回神殿再说。”又对着戒律殿努了努嘴,便一把拉过候卿,却听身后子彦阻道:“怎可劳烦帝姬带卿师弟过崖?我带他过去便是了。” 赤娆不耐地嘟着嘴,一字一字道:“我——乐——意——”说罢也不顾子彦再劝,拉着候卿一跃而起,转眼便到了对崖。又一路拉着他蹦蹦跳跳回了神殿。 一入神殿,赤娆却立即变得鬼鬼祟祟起来,将候卿拉到一处隐蔽廊下,四下探望一番,才从怀中取出一颗状似水球之物,外面还裹着一守御球,觉不出里面是甚。便听赤娆以神音道:“这便是师姐我的见面礼了,这是水行神术秘籍,低中高三阶齐全!这可是四海八荒独一份,便是玄帝帝裔都没有的!我这见面礼够意思罢!” 候卿一听,不由皱起了眉头,亦以神音回道:“如此稀贵,我不能收!帝姬留给自己罢。”说完一揖,便欲转身回寝殿。 赤娆正一脸得意,不料候卿居然敢拒之,当下一怔,气道:“我说送你就送你,你竟敢拒收?信不信我说与父帝,灭了不周?!” 候卿回身刚欲再解释,却被赤娆一把将那水行秘籍拍进了额间!候卿一惊,忙想取出来,却又不得其法,只见转眼间赤娆已消失在了他眼前。候卿无奈,只能暗自打定了主意,绝不偷看! 第十八章 大惊失色 教习神术 候卿回寝殿后,又勤加苦练至半夜,直把神法练得炉火纯青,心念一起神力即动,有如行云流水般,才躺下休憩了几个时辰,借以恢复。 翌日,候卿恐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过悬崖,特意提前了一会往戒律殿去。不周神殿的寝殿皆在曲径通幽处,廊腰缦回,穿插在馥郁花园中,此时合着晨光熹微,别有一番风情。不过候卿却不甚喜欢,他走在其中,心里总紧绷着,不知这绕弯的尽头会是什么。 譬如眼下,躲在立柱后突然窜出的赤娆,便惊得他应激之下瞬间催动起体内神力,一开始好似源源不断般,其眸中都不禁泛出了青色!然而,不出一息,他眸中青色已然褪去,愈聚愈多的神力突然间便如被甚屏障所阻,无法再汇更多,虽然候卿总感觉其体内还有神力可使,却不知为何如隔云雾一般无法尽聚! 不过候卿也未多想,只以为是刚修习了神法,又看到并无危险顿时放松下来的缘故,且此刻赤娆爆发出的震耳狂笑也让他没心思细想。候卿心里有些纳闷,不知为何自己竟没觉出赤娆的气息,又转念一想,她应是施了防御神术中的结界罢。一想到自己竟被这么个小丫头吓得失态,脸上不由青一阵白一阵的,睨了赤娆一眼,与她擦肩而过,大步向殿外走去,其面色冰冷,眼神透着寒意,看得赤娆忍不住颤了一颤,笑声立止。随即赶紧跟了上去,轻咳一声,嗤道:“你怎么这么不经吓?!” “喂,你哑啦?” “你怎么胆子这般小!” “喂,你慢点!你这什么态度,怎的这么对待师姐,简直目无尊长!” “喂,喂,你说你个男子汉,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 “你想不想知道为何你感觉不到我躲在那?” 候卿任由赤娆在后面嘲笑怒骂,都不发一言,只一位往前猛走。赤娆不曾想他竟真不睬她了,不觉便有些着恼,她身份尊贵,从小受尽奉承,众星捧月,只有她生气的,哪有生她气的?!当下怒喝道:“喂!你给我站住!”二话不说,一条水灵索又甩了出去。 候卿只觉身后一股劲风袭来,连忙催动神力,紧接着一跃而起,便躲了过去!只是不及落地,第二击又紧随其后,候卿单脚略一点地,一侧身便又躲了过去。接着又躲过了赤娆数击,虽仍没有还手之力,与上次交手却已大不相同,候卿未伤一分一毫! 一番交手下来,两边都气喘吁吁,赤娆奇道:“才,才一日的功夫,你,你这神法,倒是练得可以!”喘了几口粗气,又道:“可你为何不回击呀?我可不要你让我!我离真神也就一步之遥了!正想寻个对手练练呢,他们都怕我,根本没法练!你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的,难不成也怕我?!” 候卿一脸不屑,冷哼道:“我还没学神术。” “啊?”赤娆讶然,道:“昨日那老顽固没教你?也对,他怎么可能好好教你!那我不是给了你那神籍嘛,你怎的不练?” 候卿摇了摇头,道:“得来不义,我不会学的,你自个儿拿回去罢,我取不出来。” 赤娆一脸恨铁不成钢,气道:“本帝姬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你别不识抬举!”说着愈想愈气,怒道:“我本来还想着送你过崖,现在,才懒得管你了!掉下去最好!哼!”说着掉头便走。 候卿没弄明白赤娆生什么气,又受惊又遭打的分明是自己!无暇多想,他看着眼前的悬崖,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方才与赤娆交手时,他已试过,虽然眼下仍不会神术,但要催使神力过崖还是无碍的。当下一鼓作气,双眼直视对崖,催动神力一跃而起! 此时已走远的赤娆见候卿竟迟迟不追来,心下又恼又虑,踌躇再三,暗骂一声,一跺脚,转身便往回走。及至崖边,却已不见候卿身影,再看对面,也没瞧见,心里一急,以为他真掉了下去,赶忙对着悬崖下大喊着:“卿师弟!候卿!” 叫了半晌都没反应,不由大急起来,一跃飞过悬崖,一边大喊着“卿师弟”,惹得戒律殿前一众弟子纷纷看了过来,见是帝姬寻候卿,忙指着戒律殿,齐声道:“卿师弟已经进去了!”听得赤娆一愣,一颗悬心算是落了地。 但冷静下来后却又有些莫名,自己方才怎会如此乱了分寸,便见诸神都还盯着自己瞧,便觉着被看了笑话,不由恼羞成怒起来,当下双手齐挥,掷出无数水球,还不待诸神反应,水球齐爆!真神们倒也罢了,多少都挡了一挡,凡神们却遭殃了,个个被淋了一身,狼狈不堪的模样让赤娆瞬间展颜,立即将方才的难堪忘了个干净,蹦蹦跳跳地回神殿了。 而戒律殿内,外头的动静师徒俩听得一清二楚,阎正扫了候卿一眼,道:“你又去招惹帝姬了?你们身份悬殊,勿走太近为好。” 候卿心想自己以后是得要躲着点那喜怒无常的疯丫头,免得遭池鱼之殃,遂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阎正本以为候卿总会辩驳两句,不曾想他竟这般顺从,备好的训斥也就咽了下去,眉头都不自觉松了一松,师徒俩破天荒没有剑拔弩张,顺畅地进入了正题。 在戒律殿神修的既然都有土行神力,便不授予寻常神术,而是直接教习土行神术,阎正自然便从低阶神术开始教起。师徒俩面对面盘腿而坐,只见阎正手一摊,便有一黄色球状物出现在其掌心,黄球之上有一土行印记,阎正随即顺手一推,将黄球点入了候卿额间。 便听阎正道:“这是低阶的土行神术秘籍,会心聚神,将你的神识,也就是意识,汇于印堂,试着将神识包住这神籍,轻压打开。”说着闭起双眼,片刻间便见其眉心隐隐泛着棕色的光,待其睁眼时,已恢复了原样。 候卿便也照做了起来,依言汇神于眉心,他的神识很快便感知到神籍所在,且迅速将其包裹,轻轻一压,便有数十种土灵变幻霎时间出现在他眼前,每一种化形术下神力在全身经络的走向都看得一清二楚,候卿素来过目不忘,一边看一边也就记下了! 片刻后,候卿缓缓睁开眼,便见其眸中印出了黄球上的土行印记。阎正不由一怔,眸中出现神籍印记代表已全数记住了神籍,候卿竟能如此快地记下所有神术,着实令他惊讶。 不过记下是一回事,掌握可又是另一回事了,待得印记从眸中褪去,候卿早已跃跃欲试,当下催动神力,按神籍所示运行,一股暖流顺着手臂延至手掌,候卿将手掌往外一番,神力瞬间外露!眼见着土灵索已呼之欲出逐渐成形,候卿心下一喜,只还不待这喜意漫上心头,已成形的土灵索又耷拉了下来,落在地上消散不见了。 候卿不明所以,不禁有些懊恼,不过他是愈挫愈勇的性子,故而继续自顾自琢磨比划着,全然未发现阎正此时震惊的神情。对于候卿的神修进度,阎正颇为乍舌,便是句龙,甚至共工,虽都是一下就记住了神籍,但却都整整试了一个时辰才使出了不成形的神术,而这已是绝佳的表现,整个共工氏都不及他们,却不曾想候卿竟能如此青出于蓝! 便在阎正讶然出神的时候,候卿的土灵索已然更成形一些了,只是维持不了,很快便会坠地消散。 “啪!”又一道土灵索坠下,恰落在阎正跟前,倒让他回过了神来,略一沉吟,道:“以神识指引神力化形,心念归一,吾领你行一遍。” 候卿只见他双眼微闭,屈指一弹,便觉一缕不属于自己的神识掠进了体内,便听阎正嘱道:“聚精会神,催动神力,随吾神识而动!”候卿神色一凛,当下催动神力随着阎正的神识运行起来,果觉顺畅许多,及至手掌,顺势一翻,便见一道成形的土灵索应势而出! 阎正一挥手,将转瞬便要击中殿柱的土灵索击散,又在候卿周围布了个结界,收回了神识。 候卿略一琢磨,便已掌握了诀窍!当下自己又试了起来,以神识引神力,充经络化神术!又一道土灵索瞬间击出,幸得阎正已布下结界,土灵索打在结界上便消散于无形了。 阎正未语,随手化出一个土灵球,便向候卿掷去。候卿一惊,下意识便催动神力化出土灵索击之,两厢相撞,击在结界上,消散而去。然而,还不待候卿松口气,便又甩来两个土灵球!候卿连忙又化出土灵索击之,一击击散一个,迅速再化一道击中另一个。本以为可过关了,可还不容他喘口气,又有三个土灵球向他攻了过去!候卿击破两个已是有些勉强,眼下未来得及第三次化出土灵索,便被那第三个土灵球给击中了! 这土灵球打在身上虽不至受甚伤,却还是颇疼的!只是还不待其回味,又是三个土灵球攻到眼前了,候卿应付得颇为吃力,又被击中一下。如此来了数十次,候卿已是淤青遍布、气喘吁吁了,阎正见状,一边又化出三个土灵球,一边说了句:“每化一次形便会消耗神力,可若神术不断,便无须消耗神力重聚。心念聚,神识引,稳固神力,可使神术不断!” 候卿一点击通,豁然开朗!当下催动神力便试了起来,一道土灵索瞬间脱手而出,此番连击两球才消散而去! 见候卿已适应了三球,阎正又同时掷出四球,又是好一番周旋反复,如此也不知练了多久,直至候卿一口气将十球悉数击中,而他也已濒临极限方才罢休。候卿虽是狼狈不堪,却不想给阎正看了笑话,故而紧咬着牙凭着意志才不至于瘫倒在地。便听阎正道是明日再教防御神术,将其打发了回去。 看着候卿仍挺直了身子挪向殿外,阎正不禁有些五味杂陈,候卿竟有如此能耐,于不周而言,幸哉?惜哉? 第十九章 竿头直上 刮目相看 候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出戒律殿的,便见戒律殿弟子都已群聚在外头了,正分成两组席地而坐,分别跟着子彦与句龙在神修,各自操控着土灵化物。却见子彦这边的弟子做得并不甚好,或化不成形,或难以为继,不似句龙那边的弟子,控术化形井井有条。 候卿的出现引得殿外弟子纷纷侧头,句龙及子彦也都向他看来,只是句龙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开始教习,还将那些分心回头盯着候卿看的弟子训斥了一番。而子彦则对着候卿招了招手,见他这副模样,冲他了然苦笑,一边向他走来,一边担忧地问道:“卿师弟,你这,你可还好?要不,我先送你过悬崖回寝殿吧?” 候卿并不想连累子彦迟到,毕竟阎正非常看重守时守约,虽然子彦是他爱徒,估计也免不得被一顿训斥。况且眼下一众弟子正都看着自己,或讥或鄙,神情各异,怎能让他们看了笑话?!候卿遂摇了摇头,硬撑着来到崖边,猛地提起一口气,勉强催动神力,奋力一跃,然而行至大半神力几竭,候卿心里一沉,便在他觉着自己要坠下的刹那,忽有一股推力从身后传来,助其到了对崖! 候卿站定后连忙往回看去,便见子彦正将右手收了回来;句龙则正走过悬崖边,又开始巡视弟子;而戒律殿此刻殿门半敞;一时间并瞧不出那助力来自何处,便听阎正的声音传来,道:“子彦,还不进来?!”子彦闻言,对着候卿耸了耸肩,便进了殿,殿门随即缓缓地合上了。 回到寝殿,候卿倒头便睡,待再醒来时,已是夜半时分。候卿伸了个懒腰,只觉浑身酸痛已除,淤青尽消,虽不至神清气爽,也算是恢复了过来。 候卿见离天亮还有些时候,便盘坐起来,开始了神修,对于自己一击之下只能连续击中十个土灵球,候卿并不是太满意,故而反复练着如何稳固神力,沉心静气,神识缓之,控制土灵索绕着寝殿盘旋。 待得晨曦微露,候卿已基本能随心控制土灵索,便想挑战试试能控制这土灵索行多远,当下出了神殿,来到初来不周时瞧见的偌大七色海棠林,视野开阔亦有林木为碍,倒是个练习的好地方,这便催动神力化出土灵索往远处引去,一路穿梭于七色海棠间,也还算平稳,只是到了林中深处,已超出了候卿视野范围,候卿心里也已有了数,便欲收回土灵索,怎料疾速无法立止! 眼看着便要撞上一棵白色海棠,说时迟那时快,一守御盾骤然现于土灵索前,为海棠挡下了这一击,土灵索随即散了去! 候卿大惊,忙走上前去,便见共工从一棵海棠后走了出来,神色有些落寞,看得候卿一怔,待再看时,共工已恢复了平日里慵懒的神情,不过此时还似乎夹杂着一丝……惊喜。 便听共工问道:“方才那土灵索是你化的?” 候卿赧然,点了点头,道:“我只是想试试这神术能有多远程,并非有意的。” “呵,好小子!”共工抚掌笑道,伸手便想摸一摸候卿的脑袋,不料候卿却下意识一缩,共工轻咳了一声,转而拍了拍候卿的肩,又问道:“阎正教得如何?” 候卿实则并非有意闪躲,只是常年累月下来总被猜忌,性子难免谨慎,抵触的动作都是下意识而为之,只是他本不多话,眼下共工既未多言,他自是不会主动解释,而至于阎正,他虽很想好好埋怨一番,可背后告状非君子所为,何况阎正始终是他师父,这便只回道:“还行。” 共工笑了笑,道:“阎正身为司戒神,难免严格,不过严师出高徒,他的土行神术造诣颇深,好好神修,我看好你。”说着指了指天,道:“天色不早了,你若再不去,怕是要受折磨了,他那折磨弟子的花样可是层出不穷,还都有名号,什么泰山压顶啊,灵球连击啊,拖泥带水啊……总之,快去罢。” 候卿乍舌,原来自己这两日遭的罪还有名号!想着前两样都见识过了,不知那拖泥带水又是甚名堂。 不过,很快他便明白了。 候卿今日要学的,是防御神术,然而在学习神术之前,阎正表示要先锻炼他的反应及速度,故而此刻,候卿的双手双腿都绑着巨大的泥球,正躲避着十个土灵球的同时攻击!拖着这些重若丘山的泥球还能窜跃已是不易,更别提还要躲过土灵球的攻击了!不出一刻,候卿已是汗流浃背,躲闪间挥汗如雨,而拖着的泥球又总是落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泥印,果然是,拖泥又带水! 候卿只觉向他攻来的土灵球愈来愈多了,便听阎正斥道:“泥球勿着地!留下一个泥渍就再多加一个土灵球!” 如此一直练到候卿几乎脱力,阎正才将神术收回。候卿这次累得实在撑不住,大喘着粗气,躺倒在地,也顾不得阎正如何看他了。 阎正却破天荒并未训斥,反而沉默不语,对于候卿的表现,他颇为震惊。不出一日已可随心控制低阶攻术,而首番受这反应训练便能基本躲过土灵球的攻击,即便是句龙当初,都有所不及!且候卿的毅力亦是有些出乎其意料,便如眼下,他竟已坐了起来,要知道这般强度的训练之下,若不以守御术辅助,起码得要睡个大半日才能恢复过来。 不过,候卿倒并非恢复了,他眼下只是不想浪费修习光阴,遂止了喘,硬撑着站了起来,对阎正道:“我可以继续。” 便见阎正怔愣了一瞬,随即又板起了面孔,嗤道:“眼下吾一根手指就能将你点趴下了!反应今日便练到这,接下来开始修习防御神术罢。”说着随手一挥,一个守御球便将候卿给罩住了,候卿只觉浑身都起了一股暖意,显然是守御球的效用。 施展守御神术并非是与攻击神术那般将神力外放,而是内敛于心。同样需要会神引念,只是神识并非在前导引,而是犹如在后牵拉。 同之前教习攻击神术一样,阎正亦是以神识亲授。而同样,候卿的天赋又一次展露无遗,待其放堂时,盾已成形! 因着是刚开始学,阎正并未与他实践攻防,倒是先试炼了复原术,故而出神殿时,候卿倒是精神奕奕的。便见子彦已候在殿外,见着他时似是一怔,继而脸上又挂起了惯常的温和笑容,对他略一点头,便进殿去了。倒是句龙走上前来,奇道:“卿弟,才这一会儿的功夫,你竟已习会守御神术了!实在是罕有的奇才!” 句龙并未用神音,神殿外的弟子们皆听了去,纷纷看了过来,或惊或羡,有疑有讶,更有不少刮目相看的神情,倒是都没了轻视,毕竟不周共工氏还是以实力为尊的,且这番话出自句龙之口,颇有可信度。 候卿倒未十分在意他们的目光,对着句龙一揖,道:“龙师兄过誉了。” 句龙听这称呼不由一怔,轻拍了拍他的肩,道:“好生修习,未来可期。”便又回头去教习了,候卿便也告辞离去。 回至寝殿,候卿又是一番猛修,先将攻击神术练至极限,又以守御神术修习复原,如此往复,一宿下来,自是收获颇丰。 翌日见着阎正时,其守御神术中的复原功效已是练得炉火纯青,经过前两日的震惊,阎正倒也不再大惊小怪,又为候卿绑上了泥球,随即使出了土灵阵!便见土灵化作诸般兵器,索锥箭矢、刀剑刃戟,铺天盖地向候卿袭来!四面八方,源源不断。 候卿虽使出了浑身解数,仍是防御地十分勉强,一个不慎,一支利箭成了漏网之鱼,转眼已攻至眼前!候卿只当在劫难逃,应激之下双眸已逐渐泛青,体内神力好似翻滚起来,尽数往全身经络汇去,却又在一刹那骤停!便似有甚屏障隔阂,神力无法尽聚,其眸中青色亦褪了去。 候卿甚觉奇怪,只是不待其多想,土灵箭已然刺中了其胸口!只是预想中的痛感倒并未传来,候卿低头一看,便见胸前赫然一滩泥水。 “太慢,太慢!若是实战,你已凶多吉少!再来!”阎正怒斥声起,漫天土灵化物便又应声袭来! 如此这般,待候卿出神殿时,已然成了泥神。殿外子彦见状,笑着安慰道:“初上手难免挨打,勿放心上,勤加修习便是了。”说着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实话说与你听,之后还会有更折磨的教习利器,唤作土灵阵,戒律殿弟子无不谈阵色变,届时能横着出来都不算丢脸的。” 候卿不由一怔,不禁有些犹豫,是否该说出自己实则已然见识过了,可瞧着子彦一脸中肯,神秘兮兮的模样,便觉着还是勿多言为妙,便对着子彦一揖,又对着不远处正看着他的句龙一揖,道了句:“告辞。” 如今候卿即便在戒律殿内修习时耗尽了神力,亦能以防御神术恢复,故而过崖已然十分轻松,遂在诸神注目中,翩然而去。 第二十章 勤修苦练 遍游不周 候卿原以为,按着这几日的修习进程,很快便能学中阶神术了,可不曾想接下来的日子,阎正仍一直停留在教习低阶神术,只是攻防交替,每日不尽相同。 候卿想着许是自己神术不精,阎正又行峻言厉,定是觉着自己力所不及,才停滞不前。候卿倒未抱怨,反而加倍刻苦,日修夜练,他本就天赋极高,极擅融会贯通,再加上这般勤修苦练,不出七日,阎正所赠低阶土行神籍中的神术皆已不在话下,守御盾亦已得心应手。 到了第十日,当候卿仅凭守御盾便顺利过了土灵阵的所有攻击,阎正纵是已对其天赋能耐有所目睹,还是颇为震惊。不过,阎正仍未开始教习中阶神术,而是又赠了低阶土行神术秘籍给予候卿,只是这本神籍中有数百种土灵化物之法。 不过候卿只用了三日,便将这本神籍亦学了个通透,且他还凭着自己的悟性,举一反三,神籍以外的土灵化物亦能随心而化。 然而,阎正仍未教其中阶神术,道是要稳扎稳打、奠基至关重要,继续每日以土灵阵让候卿修习攻防契合。 纵是已练得炉火纯青,候卿倒是一日也未放松修习,每日一出戒律殿便回寝殿猛修,翌日天不亮再去七色林修习。 候卿平日里在神殿难得能遇见共工,他的寝殿离共工主殿有些距离,且共工甚忙,除了每日教赤娆神修,其他时候都在主殿内处理不周事物。倒是在七色林中遇着过共工好几次,共工作为主神,不可教帝裔以外的神族,故而每次遇着,他并不会指导候卿神术,只在一旁默默看着,并随时保护着那些海棠林不遭池鱼之殃。不过候卿如今已非初入不周时可比,即便所控神术超出了其视线范围,亦能凭心念控制,故而并未让共工真正出手。 对于候卿的进步,共工亦是颇为惊讶,其天赋已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神术得到了共工的认可,候卿欣喜之余也有些不解,有一次忍不住便问了共工:“主神,我的神术究竟修习得如何?我想听实话。” 候卿自来了不周,都是这般称呼共工,久而久之,共工的落寞已沉入眼底,难以察觉了。眼下共工见其问得认真,便也收起了平日里那慵懒神情,正色道:“你的神术十分扎实,可以说是已然习会了低阶神术了。才一月有余便能练至这般,可见你下了功夫,值得肯定。” 候卿眉头一皱,问道:“那为何师父不教我中阶神术?只一味练甚攻防契合……” 共工沉吟片刻,道:“他性子严厉,难免吹毛求疵,不过……因着攻防需耗同等神力,一般无法兼使,故而功防契合确是颇为重要,特别是高阶过招,稍有差池,便会处于被动。而若是契合得天衣无缝,甚至可在与高一阶神术的对战中全身而退。” 候卿思忖着,倒是听了进去,这日见着阎正,便主动请缨,想挑战防御下中阶神术。阎正沉吟片刻,道是要先检验其所学,再看是否要让他挑战。师徒俩遂对坐下来,阎正取出一缕神识探入候卿经络。 然而,正当候卿亦凝心聚神之时,突然之间心里一紧,便觉一股危险之感瞬间袭来!千钧一发之际,候卿体内神力应激汇聚,待其睁眼时双眸都已泛青,只是霎那间又是感觉到那屏障之感,神力并未完全爆发出来,候卿仍未神显! 不过未神显倒没有影响候卿催动神力,眼见着一土灵球已攻至眼前,候卿伸手一推,一道土灵索刹那间挥出,不偏不倚击中了土灵球!然而这次的土灵球却并未完全被击碎,候卿要再出一招已然来不及,当下化攻为守,便在其守御盾成形的刹那,土灵球击在盾上,顿时将守御盾击了个粉碎! 候卿心里一惊,一招便击溃了其守御神术,难不成……这是中阶神术?!不过候卿本就是愈险愈定的性子,眼下倒并未乱了分寸,刹那间转守为攻,瞬化出一把土灵锤重重敲在土灵球上!土灵球起了裂痕,候卿又瞬间化出守御盾,一息间便又被土灵球击中,仍然是一击即破!候卿紧接着又一次转守为攻,瞬化出土灵锥钻入土灵球,这下土灵球终是被击破开来! 却在候卿心里一松的刹那,四溅的土灵碎片突然掉转头来,如疾风暴雨般向候卿袭来,这一击完全出乎了候卿意料,他方才一息的放松,已错过了化出守御盾的良机,眼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土灵碎片纷纷打在他身上!好在并不太痛,只留下了斑驳泥印而已。 候卿看向阎正,便见他亦肃然看着自己,默然片刻,阎正先开口道:“这便是中阶攻击神术,你还差得远!” 阎正嘴上虽如是说,心里却震撼不已,候卿的攻守契合竟已如此天衣无缝,方才若非因他未见识过中阶神术的二段变化而大意,说不准还真能让他给全身而退了!阎正此刻心情复杂,叹这候卿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 候卿却不知他所想,对他方才所言倒是深以为然,自己只是分心了一瞬,竟再无还手之力,若是实战,定是凶多吉少! 故而接下来的日子,候卿愈加刻苦地神修,除了去戒律殿及七色林,几乎闭门不出。连赤娆来寻他,都是吃了闭门羹!候卿嫌赤娆叽叽喳喳太吵,又动不动摆帝姬的谱儿,自己本就不打算修习她所赠的水行神术,还是不见为好。 两次三番,赤娆却动了气,跟着共工神修时便抱怨个不停。赤娆的脾气共工也是知道的,候卿那性子,定是烦了她了。只是赤娆始终都是帝姬,候卿再这般下去,若她真的着了恼,对候卿来说倒是个麻烦,这便遣青鸟去将候卿叫了来。 候卿见是共工召见,有些意外,不知所为何事,这便匆匆赶去了主殿。一入内,便见赤娆笑嘻嘻地甩着辫子,对自己嗤道:“舍得出来啦?师弟呀,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呐!” 候卿脸色一沉,拼命忍住了掉头就走的冲动,听共工岔道:“卿儿,你能这般刻苦努力,我也是颇为欣慰,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你看,你来不周山这么些时日了,还不曾去游览过罢?赤娆对这里倒是了如指掌,不如让她带你去好好游览一番罢。” 话音刚落,赤娆已拍手称好,也不待候卿表态,一把拉住他便向共工告辞,继而往殿外大步走去,一边说道:“要说这不周山呀,我还真是每一处都逛过了,你跟着我,保准不会错!” 候卿眉头却拧了起来,正想着如何拒绝,便听共工在身后笑道:“还是去熟悉下罢,哪处有结界,哪些是神兽,免得重蹈覆辙。”候卿一听,倒也在理,这便不情不愿跟着赤娆开始遍览不周山。 候卿聪慧,只一次便将偌大不周山熟悉得七七八八了,因着寒暑水与七色林他都已熟悉,又想快快结束这一茬,便阻止了赤娆再介绍一遍,而赤娆见候卿总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眼珠滴溜一转,便将候卿又带回了神殿,一路带着候卿穿过回廊园林,最后来到一处红墙处,看着已无路可走。 便见赤娆四下一望,小声道:“这是不周神殿后门,快跟上我。”说着将一只手按在红墙上,眸中渐呈赤色,片刻间,便见眼前红墙竟缓缓褪去,露出一扇狭窄后门。 候卿跟着赤娆走过了后门,顿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不远处依旧绕有寒暑水,伴着解忧花,只是寒暑水畔不再是海棠,而是树一双! 候卿并不认得那是何树,只见这两株树一般高,干直叶盛,皎皎其华。 候卿正纳闷,便听赤娆颇为得意地介绍道:“你肯定还没来过这罢?这后面便是幽池所在。” 候卿听着这名称耳熟,却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赤娆见他似是来了兴致,精神一振,忙接着道:“你知道幽池?也对,那时被你伤了的守护神兽,便是去幽池疗的伤。” 这么一说,候卿倒是想了起来,当初浮游被阎正打伤,也是去的幽池。可看眼前这景象,应是还设了一道结界,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若是疗伤之用,何必如此戒备? 便听赤娆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可是不周山禁地,唯主神允许才可进入,你可知为何?” 候卿不喜卖关子,心里有些不耐,瞥了赤娆一眼,不置可否。好一阵沉默过后,倒是赤娆先忍不住开了腔,轻咳一声,道:“算了,我就不给你卖关子了。这里头的幽池,可不止是一个池子,实则是双生池,双池相连却不相融,小池为阳,大池为阴。可聚灵疗伤的便是那阳池,而那阴池嘛——”赤娆示意候卿凑近一些,候卿却一动未动,弄得赤娆很是没趣,撅着嘴嘟哝道:“阴池是通往幽都的秘径!” “幽都?”候卿倒是没有听说过,想来这幽都才是禁地秘密所在。 见候卿总算有了回应,赤娆立即来了精神,昂起头来,道:“人族中往生却戾念不灭者,便会怨灵不散,为祸人界,故而须得锢其灵,不周山缺而不合,正是锢灵化灵的绝佳之处,故而幽都被设在了不周山,也正是因为如此,历任共工氏都十分强悍,以实力为尊,好镇得住这幽都。” 候卿有些讶然,世间竟还有这等所在,不由起了些好奇之心,问道:“何以锢灵?” 赤娆见候卿寒冰似的脸上竟有了表情,更显得意,道:“听说幽都中的种种都是往生者的执念所化,若能化解便可超脱,如若不能,便只得受这心熬之苦,不得安息。” 候卿甚奇之,不觉间往前走了几步,赤娆见状,心里一惊,不禁有些后悔了,她本不该多话,她就是看候卿一直绷着个脸,想吸引些他注意的,倒忘了候卿可是连神兽都敢打的,万一好奇心起擅闯禁地,那她岂不是大罪过了,当下连忙拉住了他,正色道:“你若是想要进去瞧瞧我可帮不了你,得要有主神令才能进的,我可打不开这结界。”想了想,又忍不住叮嘱道:“这可是不周山的禁地,你没事可别自说自话过来啊,记住了啊!” 候卿耸了耸肩,倒有些不以为然,他本也就是一些好奇而已,倒并非要去看个究竟的,便由着赤娆拉着他离开了。 第二十一章 无处遁形 神识搜寻 出了后门,已是黄昏夕暮,候卿当即告辞道:“天色不早了,不周山也已游遍,我就先回寝殿了,帝姬请自便。”说着也不顾赤娆如何在身后气急败坏,逃也似地冲回了寝殿。 候卿本以为游过了不周山,赤娆总能消停了,却不曾想赤娆仍每天来寻他玩。候卿全然没有玩乐的心思,他的神修进展缓慢,仍未能悉数逃过阎正的中阶攻术,也不知是阎正的中阶神术太过厉害,还是自己确实没有进步,总之他一心只想好好神修,对赤娆是避之不及。 赤娆自然是又去寻共工告状,共工便又将候卿寻了去,一脸戏谑地对候卿道:“卿儿啊,神修不可冒进,须得劳逸结合,你与赤娆同龄,该是能玩到一块儿的,便跟她做个伴儿罢。”见候卿一脸寒意,共工给了他一个微笑,道:“帝姬想跟你玩,那可是赤帝域内独一份,好好珍惜罢,说不准这便是你此生巅峰。” 这陪玩的任务算是没跑了,候卿只能在时长上据理力争,最终,敲定在了一个时辰。 于是,每日午后的这个时辰,便成了候卿最难熬的时刻。候卿本想去寻子彦或是句龙帮忙,但那时辰他们正巧都须教习弟子,儿戏不得。候卿这便又想起了重黎兄妹俩,倒是许久未见了,正琢磨着通知他们来一下不周,却恰巧收到了重黎的青鸟传音,说是要事还未处理完,改日再聚云云。候卿思量再三,还是忍住了没寻浮游来犯险,他也不甚了解赤娆,万一有族群之见,没的害了浮游。 候卿一番苦思,想出了个自以为十分绝妙的点子,与赤娆玩捉迷藏!在赤娆寻他的过程中,他便能独自呆着。 可不曾想,赤娆几次三番竟都在顷刻间便寻到了他,候卿不明所以,颇为纳闷。他一次比一次躲得更远,有一次甚至还潜入了寒暑水,都被赤娆给发现了。 “你怎么做到的?”候卿终是忍不住,主动问起了赤娆。 赤娆心下一喜,候卿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甚少主动与她说话,这好容易引起了他的兴致,赤娆显得格外热情,经过上次幽池一事,她也知候卿不喜卖关子,这次便很爽气地说出了玄机,原是用了神识搜寻。 “就是先催动神力,心里默想你要找寻的对象,以神识裹之,再以神力推动神识四下搜寻便可,便似这样——”赤娆不厌其详,还一边做起了示范。随后又道:“这神识可寻及范围与神力有关,神力愈强可寻愈远,但实际能寻及之处又与激发神力的程度有关,故而与神级有关,以这儿为例,凡神大多只能寻遍不周山,真神可寻至整个不周,而上神则可寻至整个赤帝域!” 候卿恍然,不曾想神识竟还有这用途,当下便有些跃跃欲试,按他的神级,只能搜寻不周山,先寻谁呢?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子彦。当下便按着赤娆所说的法诀搜寻了起来,神识在神力的作用下波散开去,整个不周山便似地图一般呈现在了他的眼前,只不过其上景象犹如走马观灯般飞掠而过,看不甚清,却在突然之间,候卿感知到了子彦的踪迹!紧接着,飞掠的景物骤停,所见变得清晰起来,子彦赫然出现在了他眼前! 只见子彦正闭着双眼,而他的手则搭在其身旁两个身影的手腕上。候卿好奇心起,刚准备去看那两个身影,却见子彦突然睁开眼来,候卿又在其眸中看到了一抹紫色,而便在此时,候卿只觉头部一阵剧痛,随即“轰——”的一下,其神识被生生震了回来! 候卿只觉得体内翻江倒海的,不由面色一白,一旁赤娆看出了端倪,连忙上前扶了扶他,道:“我这话还没说完呢,你怎的这般心急?!你没伤着罢?” 候卿摇了摇头,不动声色抽回了手臂,便听赤娆又道:“这搜寻之法形同窥视,一般只要寻至所寻便会点到即止,不会细看周遭,更不会去窥视比自己神级高的,否则会被对方发现,震回你的神识的!更有那霸道强悍的,甚至可以出手伤了你的神识!神识受损非同小可,足以比拟高阶神术攻凡神的后果呢。” 候卿一怔,倒未料到这无心之举成了唐突,好在子彦没有出手伤他。只是子彦方才是在做什么呢?看上去似是在疗伤渡神力,是他的弟子受了伤么?不过在神修中受伤倒是常有的事,譬如他,每次都被虐得遍体鳞伤的,而阎正可从未渡神力替他疗伤过。 正想着,便听赤娆问道:“你窥视谁了?该不会是你那师父罢?!” “怎么可能。”候卿嗤道,“今日时辰到了,告辞。” 候卿说完便一如既往,不再理睬赤娆,无论她使出甚花样想要拖延,候卿只以神速往寝殿猛赶,他的神速了得,即便是身为真神的赤娆,平日里也追不上他,只能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跳脚。 然而,这次却不同,当候卿回至寝殿,却发现赤娆早已在寝殿门口等着他了,候卿一怔,便见赤娆对着他大笑道:“哈哈!没想到罢?!我昨日可是学会了御灵飞行,与神速相佐,速度加倍!”说着赤娆的背后竟生出一对水灵翼来,一忽儿直上云霄,一忽儿又落下地来,几同瞬移! 赤娆见候卿看得怔愣,更是得意,收回了双翼,道:“御灵飞行是五行神力独有的能力,本是上神才能学会的哦,我可是神力非凡才能在当下学会的!虽然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啦,当然,师父也是帮了不少忙啦,但是,反正,你以后可逃不过……诶?你去哪?” 候卿默记下了御灵飞行,想着阎正怕是不会教他,不过子彦也是土行上神,以后问问他便是了。眼下他可没功夫跟赤娆玩耍,学会神识搜寻,使得候卿更要抓紧神修,九黎同属赤帝域,若他能成为上神,便能再看见母巫了,虽迄今只有三个月未见,却也甚是思念,想着还有十年之期,往后能这般看上一看也是好的。 赤娆却一下子挡在了他面前,道:“你攻守契合已练得炉火纯青了,少练一会儿有甚打紧的?!” “未时已过,我们说好玩一个时辰的。”候卿不悦道。 赤娆却将挡在了寝殿门口,道:“今日开始得晚,这一个时辰还没到呢!” 候卿不耐,但眼下赤娆不依不饶的,知她不达目的不会轻易罢休,届时闹到共工那儿,还是得陪她玩,反而耗时更多,这便只得先应下她再玩一回:“玩好这一次,便放我去神修,一言为定?” 赤娆眨了眨眼睛,伸出了小指,道:“但是你要认真玩,不能在一刻内被我寻到,否则得要再来一回!一言为定!拉勾!” 候卿本不屑,却听赤娆道:“不拉勾等下反悔了可别怪我哦。” 候卿只得硬着头皮伸出手去,拉了勾后,赤娆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便开始数起数来。 候卿无奈,他本就觉得这每日的一个时辰实属虚度,往常到了时辰他就逃回寝殿,赤娆追不上便也就罢了,往后可如何是好?但听得赤娆声声数着,眼下也不及多想,将神速发挥至极致,便往不周山下行去,想着躲出不周试试。 然而,当他刚出了不周山结界,便听到赤娆大笑的声音在其身后响起,知赤娆已然追来了,心下懊恼,见着一旁的银杏树,想着逃也逃不过了,便索性靠着树坐了下来,不出一息,便见赤娆身负水灵翼,果然出现在了视线内。 候卿无奈叹了口气,正要站起来,却见赤娆四下一望,一脸疑惑,竟好似根本未看到他!又四处寻了一圈,甚至还寻到了银杏前,却都似未见着他一般!继而又以神识寻了一番,讶然自语着:“怎的不见了,连神识竟都寻不着了,难不成出了不周?!不可能罢!怎会跑这么快?!”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远处行去。 候卿亦是惊讶不已,为何赤娆竟看不见他了?候卿看了一眼身后,心里奇道:难不成是这银杏树?候卿当即观察起了这银杏,便瞧见了树上好似黏着一物,仔细一瞧,原是一虫蛹。 候卿倒是想了起来,这是他初来不周时救下的那个萤火虫蛹,如今这虫蛹比之当初大了不少。候卿却不知赤娆寻不着自己,到底是因为银杏还是这萤火虫蛹了,于是问虫蛹道:“赤娆寻不着我了,是因为你么?”便见虫蛹亮了一下,遂又问道:“是因为这银杏么?”虫蛹并无回应,候卿便知是虫蛹的缘故了,抱拳道:“那该谢谢你了。” 却见虫蛹又亮两下暗一下地回应着,候卿倒看明白了是道谢之意,只是这虫蛹又为何道谢,想来是为了当初之事罢,都近三个月了,这虫蛹竟还记得自己?遂问道:“你记得我?”便见虫蛹又亮了一下,候卿心里没来由地起了丝暖意,道:“谁说妖族无情,我看你倒比那戒律神有情多了!”说着四下一看,道:“反正摆脱了那帝姬,总算清静了。”虫蛹并不会说话,只是亮了亮算作回应,候卿倒觉惬意,放松了下来,盘腿而坐,便开始了神修。 不曾想这神修效果倒是不赖,不知不觉天色已暗,候卿睁开眼来,伸了个懒腰,满意道:“这儿倒是个神修的好处所!往后每日午后我便来这儿躲着了。”说完又看了虫蛹一眼,便往回走去。 而当他入了不周山结界,却见不周山内仍是艳阳高照,并未入夜。只是不周山内奇景异象多了去了,他也未多想,乘着眼下没瞧见赤娆,赶紧使出全力,以神速冲回寝殿。然而,才至神殿,便听见赤娆不知何时又追在了身后,嚷嚷着让他站住! 候卿却一刻未停,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寝殿。 赤娆身为帝姬,不可伤了风化,故而殿门一关,赤娆也不便擅闯,只能在外头气得直跺脚,过得一会儿不得回应,便也只能作罢了。 第二十二章 突飞猛进 诡失土灵 翌日,到了捉迷藏的时辰,候卿便又躲到了银杏树下,却见昨日还油绿的银杏竟已泛黄。九黎并无银杏,只有红枫与紫槭,且一年四季皆是一种颜色,而不周山上更是四季如春花开不败,故而候卿并不知树木的四季变化,只当这是棵灵树,并未放在心上。 赤娆果然又未寻着他,不过今日赤娆并未到处乱找,索性等在了不周山结界处,准备将他逮个正着,因她昨日遍寻整个不周无果,尔后候卿骤然出现时,便是先出现在了此处。 候卿能感应到赤娆就在附近,不过反正也未影响他神修,便也不去管她,自顾自开始神修了起来。只是攻防神术都练了个遍,赤娆仍未离开。候卿倒也不着急,想起御灵飞行,便开始自己琢磨了起来。 候卿催动神力,照着先前看到赤娆的样子,将土灵化为双翼,安在背后,继而将神力作用于双翼,催使双翼飞腾。却发现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做起来着实不易,且不说神力如何着力,便是准确作用在了双翼上,也很难维持平衡,如何御使灵翼凌空又要让土灵附着在背上不被拔下,极其考验神力操纵。 候卿试了无数次,都未能成,不是飞不起来便是折断了土灵翼。不过对于神修这事,候卿倒是从不冒进心急,遂继续沉着静心,徐徐图之。 为避免外界景象打扰,候卿神修时都是闭着眼的,也不知练了多久,就这般屡试屡败、屡败屡试,终是摸着了一些些门道,他已能将神力一分为二,一道引灵翼往上升腾,一道压着灵翼附着在背上不被上升之力扯落。只是他还不能操控至得心应手,灵翼倒是不会再被扯落,但也只能扑腾两下,并不能真的飞起。 不过有此成效,候卿倒是有些欣慰,想着不可消耗过度,循序渐进为好,这便又以守御神术将神力恢复了七八成。 待候卿睁眼看时,已是天黑一片,遂感知了一下,发现赤娆已不在结界处了,候卿便回了寝殿。 自此,候卿每日午后这一个时辰,便会躲在银杏树下神修,赤娆一开始会候在结界处,但每次都待至天黑还不见候卿身影,后来赤娆便只能候在寝殿门口,看到候卿回来,便会缠着他说会儿话,但碍于时辰,只能说个一时半会,就不得不离开了,对此,赤娆亦是无可奈何,身为帝姬,总不能伤了风化。 候卿倒也不再躲这一会儿的功夫了,反正他就似块木头般立在那,也不搭腔,直等到赤娆将话都说完后郁郁离开,才又回寝殿继续神修。 如此又过了月余,候卿日夜苦修之下神术可谓突飞猛进,如今他已彻底学会了御灵飞行,而他攻防契合的程度也已练至了极致,眼下他正试着又一次挑战接下阎正的中阶神术! 只见他的土灵箭正挡着阎正的土灵锥,土灵四溅,便见阎正那些溅开的土灵皆在瞬间重聚,同时反缚上候卿的土灵箭,猛攻向候卿!而这次候卿被溅开的土灵竟也未立即散去,而是在……缓缓重聚! 候卿不断催动神力作用于那些碎灵箭,可他总觉着神力与碎箭间好似有层隔膜,神力冲击多次皆突破不了,碎箭终是不济而散落于地。候卿倒是毫不气馁,便在碎箭消散而去的当下,候卿将所有土灵箭瞬合化为土灵网,将缠缚其上的阎正土灵猛地震了一震,而阎正立即又将土灵锥变化为土灵剪,向候卿的土灵网剪去!候卿遂瞬将土灵网收回,守御盾立现,将土灵剪挡了一瞬,便又瞬化为土灵石,猛砸向那剪子! 如此,师徒俩的土灵化物千变万化,互克互斥,只是阎正的土灵化物都是源自同一招神术,不额外耗费神力化物,但候卿的每一招土灵化物却都需耗费神力,只是他出手极快,看上去便好似是神术自身变化一样,若非所含神力有差,阎正都差点以为候卿无师自通了中阶神术!而且候卿在不同攻击神术的间隙,还要穿插守御神术,这速度着实令人乍舌,纵是再天赋不凡,也是要下一番苦功的。 便在此时,“砰”地一声,候卿的守御盾碎裂了开来,而他已然神力耗尽,无法再使神术了,便在他以为这次又要以失败告终之际,守御盾虽彻底碎落消散,但阎正的土灵却也竟未再攻来,反而亦消散而去了。 候卿顿时眼神一亮,本已累瘫在地的他立即跳将起来,嘴角一扯,难得露出了激动的神情,低吼道:“我挡住了中阶神术!我挡住了!”继而一下子冲到了阎正面前,一脸兴奋:“你看!你看!我是不是可以开始学中阶神术了?” 这一刹,候卿终是露出了一些孩子心性,目光如炬,纯粹而清澈,看得阎正不由一怔,他头一次觉着,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个孩子,而且他的天赋在整个共工氏族绝对堪称第一,勿话句龙,连共工都无法比拟。 然而,论出生也好,性情也罢,他始终不能让候卿成为共工氏的主神,更不能成为治理一方的佐神!既是如此,又何必让他拥有傲视群雄的实力?!实力愈强,心气愈高,到时候若不能如意,保不准会惹出甚祸事来。 阎正心里踌躇,有些出神,故而一时间不置可否,看得候卿心里一沉,脸上兴奋之情缓缓敛起,又渐渐变回了一脸的冰冷深沉,气道:“你,你莫不是要出尔反尔?!” “放肆!”阎正一听便怒了,斥道:“吾是师父,怎么神修吾说了算!来不周山都已好几个月了,你还是这般目无尊长!神都做不好,还练甚中阶神术,有害无利!”随即对着候卿手一扬,候卿立时觉着身负千斤一般,忍不住便要跪倒在地,但他心里有气,硬撑着不让膝盖落地。 阎正看着更怒,便将他赶出了戒律殿,他在候卿身上设下的神禁术需得一个时辰才能解除,他倒要看看候卿能撑多久! 候卿弯着腰哆哆嗦嗦地从戒律殿出来,殿外诸神一看,便知他又受了罚,已然见怪不怪,句龙处的弟子更是没有多看一眼。 便见子彦已候在殿外,候卿至今还未与子彦说起那日无意窥视一事,本想道个歉,又不知从何说起,况且他一直忙着躲赤娆,也未寻着机会,每次在殿外相见,又恐被阎正听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如此刻,候卿还是选择了三缄其口。不过子彦倒是一如从前,不见任何异样,眼下冲他无奈一笑,又安慰了两句,才进殿去了。 候卿神力消耗过度,又身负千斤,想着应是过不了崖,便就地坐下使出守御神术恢复了起来。而与此同时,便觉另有一个守御球罩在了他身上,候卿睁眼一看,原是句龙。候卿并不想在此处多呆,故而也未推辞,对着句龙一揖示谢,便继续恢复起来。不出三刻,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催动神力,奋力跃过了崖去。 神力虽已恢复,千斤力却未散,候卿就这般来到了银杏树下,便见那虫蛹闪烁了起来,候卿知其惊讶,忍不住埋怨道:“分明说好只要我挡住了中阶神术,就能开始学,堂堂上神出尔反尔竟还有理罚我……” 不知不觉间,候卿竟说了许多,从阎正说到赤娆,把来不周后的不忿苦恼诉了个痛快,说着说着,连千斤力失效了都未察觉。候卿平日里并不爱多说话,有甚心事都深埋起来,此番这一通倾诉,倒颇有了些一吐为快之感。 于是,候卿此后每日来银杏树下,除了神修之外,还会与虫蛹诉说一番,从九黎到不周山,见闻心得,都一一说与虫蛹听,这成了他每日最为放松的时刻,日积月累间,候卿已视之如友。 而阎正仍未教他中阶神术,仍在继续磨炼其初阶攻守神术、攻防契合及反应力,这些候卿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到得后来,他的守御盾已能与其攻术无缝衔接,在收攻术的刹那使出守御盾,看上去便好似攻防齐施了一瞬!他已完全能在中阶神术的攻击下全身而退,倾力之下,他甚至还能与中阶神术战上一战! 然而,便在他神术突飞猛进的当口,不周山上却出了件怪事,有几个土行弟子不知为何竟先后失去了土行灵力! 共工氏举族震惊,共工联同阎正、元智及灵均立即好一番探查,却并未查出任何端倪,那些失了土灵神力的弟子们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并未受伤,身上毫无痕迹,亦未留下任何气息,而不周山的结界也好,神兽也罢,亦都无任何异样,显然并非硬闯掠夺,他们的土灵便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们之间,除了都有土行神力,且都由子彦负责教习外,并无甚其他共性,神修的时日有长有短,神力有强有弱,天赋各异,性别各半。但都由子彦教习这一点也不能说明什么,况且子彦都是在戒律殿外教习,一旁还有跟着句龙神修的弟子们在场,而句龙亦未觉出甚异样。 诸神一筹莫展,不知因由何以避果,一时间不周山内神心惶惶。 “会否是……染了甚怪疾?”元智沉吟道。 阎正摇头,道:“我不信土灵会无缘无故消失,自神族拥有五行之力以来从未有这等怪疾,必是有甚外力所致。” 共工这回倒是与阎正不谋而合,敛起了平日里的懒散神情,正色道:“我亦觉得是外力所致,只是并无他族进入过不周山……我等再多加强些防卫,你们平日里也多关注一下各自弟子,看是否能有些蛛丝马迹。” 诸神应诺,不过阎正却是应得勉强,共工瞥了他一眼,不耐道:“你又有何高见?” 阎正也不客气,嗤道:“我氏族内没有外族?主神是在说笑么?” 共工知其意有所指,不悦道:“凡事讲求证据,你身为戒律神,怎可信口开河?!” “我只是就事论事,又没有指证谁。”阎正义正言辞。 眼看着双方又要争论起来,元智连忙打圆场道:“咳,咳,眼下还没有任何头绪,也勿瞎猜了,还是先商议下如何应对吧。” 共工与阎正倒也没有再抬杠,一番商议下来,先由共工继续加强不周山结界,连神族出入都需有所感应,又多派遣不少神兽四处巡逻,而阎正、元智及灵均亦在各自神修山外设了结界,以防万一。 第二十三章 土灵被夺 蒙冤受屈 因这诡失土行神力之事,一众五行弟子结束神修都会各自回殿,也不在外停留,候卿于戒律殿结束神修后便也就直接回神殿,不再出不周山结界。赤娆更是被共工严密保护了起来,几乎不再让她出神殿一步,于是,这捉迷藏的游戏是不能再玩了,但这每日午后的一个时辰却没有取消,赤娆仍会缠着候卿陪她玩耍,共工对此则不闻不问,每次遇着了还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那神情看得候卿颇有些牙痒痒。 如此过了五日,候卿便受不了了,别说他根本不喜玩甚丢石子、投壶、斗草的游戏,即便是勉强玩着了,却受不住赤娆每次都撒泼打滚地非要赢,还动不动就动手的架势。 可候卿即便是躲过了那个时辰,只要不到入夜时分回殿,都逃不过赤娆的纠缠,他又万万不想误了神修,便想寻个僻静之处,但如今不周山上四处都是到处巡逻的神兽,并无一处合适。 候卿这便又想到了那棵银杏,觉着还是那里最宜神修,反正就在不周山结界旁,虽说他未成年仍不可出神界,但之前一直去也并未如何,且共工今日并不在不周山,这便管不了那许多,准备下山去了。为了不被巡逻的神兽撞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候卿决定试一试御灵飞行,因极速之下,勿说是神兽,甚至都能躲过上神的感应! 候卿观察了一会,乘着空隙,瞬化出土灵翼,辅以神速,猛地向山下冲去。 候卿的御灵飞行已然十分纯熟,转眼间已快至不周山结界处,却忽见一身影突然迎面窜来,眼看着便要撞上,一瞬间候卿只觉一股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便见一条闭着眼的土灵龙呼啸着向他冲来,候卿下意识挥动土灵翼往一侧急退,作势收回土灵翼的刹那,立即化出了守御盾! 说时迟那时快,土灵龙轰然击中了守御盾,盾碎的刹那候卿又已化出土灵翼继续往后急退,不过那土灵龙却并未追来,顷刻间消散而去。 待尘埃落定,候卿眯着眼定睛一看,那身影竟是子彦! 而与此同时,候卿终是感应到了子彦的神气,在此之前,即便是双方交手时,他都根本没有感应到!子彦应是掩了气息,且又从结界外回来,候卿不禁有些讶异,便见子彦似乎亦有些怔愣,只是几息间已恢复如常,关切道:“卿师弟?!方才没伤着你罢?” 候卿摇了摇头,便见子彦已走上前来,冲他笑了笑,叹道:“卿师弟竟已如此了得,方才我那招土龙卷虽未尽全力,灵龙双眼未睁,但好歹也是高阶神术了,卿师弟竟能抵御下来,真是后生可畏啊。” 候卿仍有些疑惑,一时间也没回应,便听子彦继续道:“我这急着要去向师父复命,匆匆忙忙地,差点撞到了你,还好有惊无险。” 听其之言,候卿料想子彦应是出去办事的,不由神色一松,却听他又问道:“卿师弟这是……要出结界?” 候卿有一瞬的犹豫,倒不是疑心甚,只是他如今私自出结界算是有违神规,若是告诉了子彦,怕子彦会为难该不该上报。却听子彦轻笑道:“放心罢,我才不会说出去,我又不是龙师弟,一板一眼的,只要你不是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没甚打紧的。不瞒你说,我从前也悄悄溜出去过。” 对此,候卿倒没有太惊讶,子彦平日里对跟着他修习的弟子们也是这般有些宠溺的。候卿遂指了指结界外银杏树的位置,道:“那里有棵银杏,我要去那神修,到天黑便回来,不会在结界外过夜的,晚上会回寝殿。” 他没有说虫蛹之事,怕说多了会给虫蛹惹甚麻烦,本以为子彦可能要问上两句类似为何要出结界神修云云,正琢磨要怎么回应,却听子彦问道:“待外头天黑你就回来?直接回寝殿?” “是啊,晚上总要回寝殿啊。”候卿茫然答道。 便见子彦缓缓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小心些,我还要去寻师父,这便先走了。”说完又化出土灵龙踩在脚下,转瞬间已飞出了候卿视线。 候卿便也未再停留,乘着巡逻神兽还未出现,迅速化出土灵翼,顷刻间飞出了结界。 然而今日的银杏树下,却总让候卿觉着有些异样,而那虫蛹也总是发着亮光,闪闪灭灭的,好似要告诉他什么,但这虫语太过复杂,他并看不太明白,怕是只有女巫戚才能看懂了。 候卿在树下四下察看了一番,却又未发现有何不妥,便还是盘坐下来准备开始神修。但当他催动神力时,心里的异样之感尤甚,隐隐间有一种莫名的感应,指向了他身后的树根处。候卿不禁往后挪了一些,伸手摸向那处树根,只觉感应更甚! 平日里并不会这般,莫不是眼下这树根下埋着什么?好奇心起,候卿催动神力对着那块树根处的泥土扬了扬手,便见那些泥土自己动了起来,渐渐分成两堆,露出一个小圆坑,候卿凑上去一看,只见里面竟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状物,正隐隐泛着金光! 候卿看着这颗金珠,心头猛地一跳,体内的感应愈加强烈,引得他不由自主地将金珠拾了起来,不由大吃一惊,他发现这金珠中竟都是土灵!且更让他大惊失色的,是他竟还在其中感应到了自己的精血! 候卿惊疑,难道这里头就是那些骤失土行神力弟子们的土灵?!那何以会有他的精血?这土灵球又为何会被埋在这里?到底是谁干的?疑从心中起,不得其解! 却在此时,不知从何处突然袭来一股劲力,候卿警觉,又反应极快,下意识间已化出守御盾挡在身前,却发现那劲力并非攻向自己,而是攻向了那萤火虫蛹!于是守御神力骤一转向,便在守御盾勉强罩住了虫蛹之际,那股劲力亦猛地轰在了守御盾上。 那劲力乃神力所化,并未带任何五行之力,却在刹那间将守御盾击了个粉碎,显然是高阶神术!劲力波及,虫蛹受了不小的伤,其所栖银杏都被削掉了一大块!不过守御盾虽被击碎,好歹为虫蛹挡了一挡,且那攻击并未尽力,还留有余地,虫蛹才逃过了一劫,其伤并不致命,眼下正一亮一灭间隔着闪烁,候卿这回倒是看懂了,虫蛹在提醒他,危险! 只是还没等候卿弄明白这些都是怎么回事,突然便瞧见好一些神兽向他冲了过来!神兽迅速将他包围了起来,纷纷仰天长啸,候卿意识到许是虫蛹受伤的缘故,无法再为他遮蔽了。尖啸声片刻间引得更多神族聚了过来,候卿略微一感知,便觉出了一些熟悉的气息,转瞬间,果然瞧见子彦率先赶了过来,便见其一脸震惊,失声唤道:“卿师弟?!” 而又片刻间,阎正及句龙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身后还跟着一些平日里没有见过的神。诸神瞧见他时,皆是一惊,句龙紧紧拧起了眉头,阎正则怒喝道:“候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候卿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握着那颗土灵珠!可还不待他解释,手上的土灵珠周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圈刚刺!这刚刺乍看之下竟还有点眼熟,只是还不等候卿反应过来,那刚刺已裹着土灵珠消失在了他手里! 而与此同时,一个浑圆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一息间已将那颗土灵珠收入了囊中,随即迅速回撤,一边放声大笑起来。 “混沌!” 伴着一片惊呼声起,阎正一招土龙卷已猛然出手,便见一条土灵龙怒目圆睁,呼啸着向混沌追去,身后诸神亦是一齐出手,一时间各路神术齐攻,紧随土灵龙之后,冲向混沌!而子彦更是已直接飞身朝着混沌冲了出去,同时撒了张土灵网便往其身上掷去! 那混沌虽模样看上去浑圆笨拙,速度却是极快,左躲右闪间,竟不知怎的使得土灵网差点撞上了土龙卷,子彦一惊,连忙收住了土灵网,却多少让得土龙卷攻势一滞。说时迟那时快,混沌飞旋起来,浑身刚毛齐射,群攻向一众神族,这刚毛状如硬刺,在射出后竟还愈来愈长,每一根都裹着极强劲的兽力,混沌身为四大凶兽之一,兽力不同凡响,硬是逼得一众高阶神术回防周旋! 而乘着诸神应付刚刺的当口,混沌已逃之夭夭!刚刺随即回撤,唯余其大笑声不断:“小子!多谢啦!哈哈!” 转眼混沌已彻底消失,句龙便要去追,被阎正拦下,道:“勿妄动!难保其没有同党,小心落了陷阱!”说着剜了一眼候卿,瞬化出一道土灵索,将其缚了起来。 突发连连,使得候卿一直都处于惊愣状态,一时不察被绑了个严实,终是反应过来,当下澄清道:“我没有!这土灵珠我也是刚在那树根下发现的,你瞧那还有个坑!“ 候卿手不能指,只能往那树根处斜了斜头,却骤然发现那里不知何时竟被填平了!候卿见诸神看着他那神情,急道:“我真的就是在那挖出来的,许是方才打斗时被抹平了。这真的不是我做的!” 阎正却已气得青筋暴起,当下伸手似是将何物往空中一掷,又一拉土灵索,道:“吾已传信主神回来,跟吾去神殿分说,若真是你包藏祸心,绝不轻饶!” “我没有!你冤枉我!放开我!我没有!”候卿挣扎着大吼,而土灵索却是愈挣愈紧,直把候卿手臂上勒出了道道紫痕! 却见诸神只是侧目旁观,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便连子彦,此时也只是默然跟在阎正身后,不置一词。 唯句龙皱眉道:“师父,如今真相尚未明了,这般伤了卿弟有失公允,若卿弟清白,自会辨个分明,根本不会想逃;而若他确实有罪,以他眼下的能耐,也逃不过共工氏一众上神的追捕。师父手下留情。” 阎正盛怒之下只顾往前疾行,听句龙这么一说,回头瞧见候卿这般模样,不由眉心一动,只是他仍绷着脸未发一言便回过了头去,不过候卿身上的土灵索倒是松了开来。 第二十四章 各执一词 唇枪舌战 诸神压着候卿到了神殿外,便见赤娆正候在殿门口。 她本是为了逮候卿陪她玩的,骤见阎正气势汹汹压着候卿要入殿,便以为阎正又出甚幺蛾子,正叉起手准备训斥,却见他们身后还跟着子彦、句龙以及一众上神,不由错愕,因她能认出这些上神便是共工氏的神卫!赤娆心里犯起了嘀咕,不知这候卿犯了甚事,竟连神卫都出动了!难怪方才听到神兽警鸣。 各神族氏族都有各自的神兽及神卫保护氏族安全,寻常情况下,出动神兽即可,便如此番不周山巡逻之职,只是由神兽担任,并未出动神卫。只有出了威胁氏族安全的大事,才会调动神卫。 神卫因担着保护全氏族安全的重则,故而皆是上神,在氏族内地位都不低。神卫归属,在每个氏族又略有不同,如共工氏这般有五行神力的神族,神卫则一般都没有五行之力,听命于五行上神;而那些没有五行神力的神族,神卫则直接隶属于戒律神或主神。 候卿乍看到赤娆,颇有些哭笑不得,不曾想自己为了躲她竟惹来这番大事,但他并没有丝毫迁怒,出不周山结界也好,好奇心起取了土灵珠也罢,都是自己的选择,与赤娆毫无干系,只是等下分辩起来,不知会否将她牵扯进来,眼下不由有些讪讪,便躲开了视线没有去看赤娆。 赤娆本想以神音问问他发生了何事,不料候卿一直都不看她,也只好作罢了,就跟着众神进了殿。便见元智与灵均已候在殿中,显然都得了信。 阎正将候卿置于殿中,收回了土灵索。候卿才觉得身上一松,却忽又觉膝上骤承千斤重一般,禁不住便跪了下去,便知自己又被阎正设了禁制在其膝上,没个一个时辰是起不来了。 又过得一会儿,一众便感知到了共工的神气,下一瞬,果见共工进了殿来。其一入殿,便瞧见这一番架势,不由眉头紧皱,一路走向主神座,眼神扫过诸神,转身坐了下来。 共工虽平日里看上去总是一副慵懒的神情,但他一旦正色,便会露出一股不可分说的主神威压。正如眼下,殿内诸神本都在窃窃私语,刹那间已鸦雀无声。 便听共工声音透着冰冷,问道:“说罢,这是怎么回事?”说完见阎正上前了一步,立即对他做了个止步的动作,又指了指句龙,道:“龙儿,你来说!” 句龙应声上前,对着脸色铁青的阎正及其身后诸神一揖,又对着共工一揖,才开口道:“方才神兽齐啸警鸣,我等召集神卫,便立即赶往神兽所在处,便是在结界外的一棵银杏下,看见卿弟手里拿着土灵珠,而就在那时,混沌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夺走了土灵珠,我等一齐出手,还是被他给逃了。” 共工蹙额问道:“你可确定那土灵珠里,是那些土行弟子的土灵?” “是,我确实感应到里头有那些弟子的土灵。”句龙点了点头回道,在场诸神亦纷纷点头附和。 共工又继续问道:“是候卿将土灵珠交给混沌的吗?” “就我看到的并没有,是混沌夺走的。”句龙摇头道。 诸神却纷纷议论起来,候卿大致一听,无非是眼见未必为实,许是勾结做戏云云。听得候卿怒火中烧,正要辩驳,却听共工冷言道:“既然眼见不能为实,又凭何认定候卿有罪?!况且候卿一个孩子,为何要这般做?许是陷害离间,怎可如此轻率?!” 共工话音落下,候卿只觉着膝间一轻,顿时便能动弹了,他觉着自己根本无罪,这便不客气地站了起来,只是方才压得狠了,有些哆哆嗦嗦的。 阎正见状,眉心一动,迟疑了一瞬终是没有再将他压下去,对着共工以神音正色道:“主神该当正大光明,如此失之偏颇,恐害了共工氏族!” “你身为戒律神才应公允严明,心存偏见的是你!私通凶兽残害同族,是何等大罪,怎可这般轻易定罪?!”共工亦以神音回道。 “是否有罪,现在正在分辨,何来轻易定罪之说?!主神为裁决者,切记不偏不倚!” “这话该告诫你自己!” 诸神见他们这架势,便知双方正一番唇枪舌战,主神及戒律神在神界氏族内地位最高,而共工氏这两位向来不和,诸神都不敢多言,只等着双方风平浪静下来。 剑拔弩张之际,还是元智打圆场道:“为保公允,也听下候卿的说法罢。” 候卿遂愤愤然道:“我在那银杏下感应到土灵珠,刚将它挖了出来,银杏树却突然遭袭,我才挡下这一击,神兽就出现了,立即乱吼起来,后来的事你们也都见到了。这土灵珠不是我干的,我也不知它为何会在银杏下,我只是感应到了里头有我的精血,才去拾来看的!” 诸神又窃窃私语起来,便见句龙点头道:“我倒确是在那土灵珠中也感应到了卿弟的神气。” “那你为何要出不周山结界,去那银杏树下做甚?” 候卿循声看去,原是灵均上神。候卿看了眼赤娆,大庭广众之下,不想让她难堪,便粗略答道:“去神修。” 阎正皱眉,忍不住斥道:“教你的神规都记到哪里去了?你怎能出神界?!偌大的不周山,竟没一处能供你神修的吗?!” 候卿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抿唇不语,便听一直未吭声的子彦突然发声道:“许是卿师弟想要一处清净之所独自神修罢。” “那在寝殿即可,何必出结界?”有一神卫忍不住问道。 共工眉尾一挑,倒猜到了几分,只是碍于赤娆身份,犹豫着要如何开口,却听赤娆自己说了出来,语气中夹着些怒意:“应是为了躲我罢。” 便见赤娆走上前来,看着候卿,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问道:“你便是每日都躲在那银杏树下?可为何神识会寻不到你?是那银杏能掩住气息?” 候卿不想暴露虫蛹给其带来麻烦,故而不置可否,并未回应。倒是子彦接下话茬,恍然击掌道:“如此说来,卿师弟所言倒是能说得通!方才我一直疑惑的便是为何土灵珠埋在树下,会一直不被发现,原是那银杏能掩住气息,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卿师弟直到银杏遭袭,才被神兽发现。” “什么银杏,能有这能耐?不但能躲过神兽,连神识搜寻都能躲过?简直闻所未闻!”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一时间又是议论纷纷,便见子彦耸了耸肩,道:“世间灵物无数,有这般灵树也不是没有可能。”说着又突然一脸豁然,道:“难怪卿师弟神术突飞猛进,说不定正是这灵树之效!这灵树在不周山外千万年,倒是被我们都忽略了!” 诸神立即七嘴八舌起来,若说这灵树能掩神族气息还有些可能,但若说这人界能有何物有助神修,便是无稽之谈了!要知道即便在神界,这等灵物都只有帝神级可享用支配! 质疑声声,候卿早有不耐,气道:“我靠自己神修,与那银杏无关!” 便见子彦一脸错愕,惊道:“什么?!卿师弟你,你,不是靠那银杏,那你,你怎的连御灵飞行都学会了?!” 此言一出,一室皆惊!便连共工,也不禁露出愕然的神情,御灵飞行寻常只有上神才能学会,赤娆身为帝姬神力非凡,又在他的协助下,才得以真神之身勉强学会了,可眼下候卿,才不过是个凡神而已! 惊愕使得诸神沉默了片刻,接着便如炸了锅一般爆发开来!这等天赋堪称奇才,可在场的大多数,不愿也好不想也罢,反正是不信的,候卿只是个半神! 阎正虽见识过他的神修能耐,但总不信这是与生俱来,眼下不由双眉紧皱,叱问道:“我并未教你御灵之术,你从何学来?” 候卿冲道:“我自己琢磨会的!” 又是一殿的吸气声,便听赤娆补充道:“我使给他看过。”却并没有消除众神怀疑。 众神卫又是一通议论,此番却是由灵均出面,对共工道:“凡神能有这能耐,着实匪夷所思,依我等之见,应是有外力使然,这外力,或许是神力,或许是……兽力!”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共工立时黑了脸,沉声道:“这所谓神力的外力,尔等是指……吾吗?”话音未落,除了候卿、赤娆、句龙、及子彦,其余诸神皆觉得一股迫勒神压骤然袭来,纵是阎正等三位五行上神,都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一众神卫更是被压得气喘吁吁,更有甚者,忍不住屈膝跪地。 便听共工的声音如寒冰刺骨,回荡于殿中:“吾以宽仁治族,倒换来尔等胆大包天!共工氏,疑共工?!”说着自顾自大笑起来,却笑得一众不寒而栗,谁也不敢吭声,便听“啪”地一声,共工怒拍了一下神座,笑声立止,低吼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尔等若不服,便来挑战这共工的位子!吾等着!谁来?” 殿内落针可闻,又过得好一会儿,共工才收回了神压,诸神终能顺过气来,一时间咳嗽声此起彼伏。 诸神噤若寒蝉,唯阎正脸色铁青,上前一步道:“灵均只是就事论事,并无不敬之意,但冲犯主神确是不该,我代诸神向主神请罪。”说罢,对着共工一揖,弯着腰也不起身,众神见状,纷纷跪拜下来,以示请罪。 共工阴沉着脸,斥道:“你们一众上神齐攻,竟未伤得混沌分毫,不主动请罪受罚,还敢如此以下犯上!方才便当是给你们一点教训,都退下罢,罚一月神禄!” 诸神面面相觑,又不敢分辩,只得纷纷叩谢主神恩典,起身告退离去。 第二十五章 针锋相对 采纳折中 待一众神卫离去,阎正便也不再用神音,索性直言道:“那混沌临走时,曾谢过候卿,这要如何解释?” 共工闻言,看向句龙,便听句龙道:“混沌当时确是说了句‘小子,多谢了’。” 共工思索起来,一时沉吟,便听阎正又接着道:“候卿神术进步之快,勿说是句龙,即便是当初的你,都没有这般天赋!而他只是半神!便是我相信主神不会徇私枉法,但前车之鉴,主神不可逼迫我信这九黎女巫之子!神权惹垂涎,神修路漫漫,难免会有想要走捷径之徒,且兽神灵力本就可互通,若是为了得兽力相助神修,今日所见便就有了由头!” 共工不由冷哼道:“天赋此说甚是荒诞,半神亦是神族,如何就不能有天赋?!因着神修天赋遭此猜忌怀疑,也太过儿戏可笑!况且,候卿体内是否有兽力,我等上神一探便知!再不济,可寻来浮游识心,看他有无虚言!” 阎正皱眉道:“他既能隐藏土灵珠,便也有法子掩藏兽力!而让浮游一个妖族来评判,更是荒谬,谁知他自己是否所言有虚?!” 共工却一脸不屑,道:“妖族的话不可信,难道兽族的话就可信了?!混沌的话,许是离间之举!” “兽族无智,怎会离间?!”阎正驳道。 共工理了理思路,遂分析道:“这事本就蹊跷,土行弟子被取了土灵是事实,他们并没有出过不周山,土灵定是在不周山内被夺。但不周山结界也好,守护神兽也罢,都无任何异样,料想那兽族之中还没有哪个有这般本事,能堂而皇之进入神界结界而不被察觉丝毫,故而夺土灵者并非兽族。而这段时日,神兽也未见其他神族进入过不周山,所以这夺了土灵的罪首,就出自不周山!” 言至于此,殿内诸神皆无异议,共工便继续道:“这不周山上,除了帝姬及浮游,皆是共工氏。帝姬不可能为之,而浮游,他没有这能耐。” 却见阎正皱了皱眉,共工不由挑眉道:“怎么,戒律神有异议?”惹得赤娆一甩头,瞪向阎正。 阎正只得立即对着赤娆一揖,道:“帝姬自然是不可能为之,这点毫无疑问,但浮游,却也说不准。” 赤娆却不买账,嗤道:“你不是认定是候卿所为,怎的又疑上了浮游,不会是想说他们有勾结罢?” 阎正耸耸肩,回道:“并无不可,独自个儿许是没能耐,联手就不一样了,我看这事多半就是联手所为!” 共工闻言,抚掌冷笑道:“戒律神真是明察秋毫,那你是不是也发现,这候卿与浮游皆是我带上不周山的,看来……我便是这个联手团伙的头目了!”一番话说得阎正一愣。 便见共工此时一脸面无表情,就连候卿,都已感觉到其已动了大怒。元智赶紧上前打起了圆场,道:“共工兄这就说笑了,阎正兄一向如此,寡情多思,大家都是为寻出真相,都且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我等不敢对共工兄有不敬之意,我相信阎正兄也没有怀疑共工兄的意思。不过,阎正兄所言确是一种合乎情理的可能性。”一旁灵均插嘴道。 元智轻咳一声,道:“这是基于候卿有罪的设想,缘于众神瞧见他时,他正拿着土灵珠,但他倒也是给出了解释,或许也该给他一个辩驳的机会,设想他所言不虚,会是何种可能。”说着觑了共工一眼,果见他神色缓了下来。 只是一时都无言,倒是句龙上前一步,对着诸神一揖,道:“请容我分析一二,先不论是谁夺走了诸弟子的土行之力,此事还有不少疑点,其一,他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取走土灵,连那些弟子自己都全然不知的?必是用了甚秘术。其二,得到土灵珠后,他并未立即炼化,而是将其带出了不周山,但炼化同族土灵并不会带来异象,若是他自己用,完全可在自己寝殿内炼化,没有必要在眼下这个非常时刻,冒着风险出不周山,除非,他是要交给另一方,且对方定是进不了不周山。因此,那混沌确实是为土灵珠而来,而这不周山上,确是有其内应。” 不知不觉间,殿内诸神皆已在侧耳倾听,共工点了点头,示意其继续,句龙遂继续说道:“若那银杏真能掩藏气息,而内应已在银杏下,便没这必要惊动神兽引来这一番大动静,除非内应未及赶至树下便已不慎惊动了神兽,抑或是,内应根本不在那银杏下,故意引发动静栽赃嫁祸。不过,两者皆有可能,故而也不能完全洗脱卿弟的嫌疑,只是到目前为止,都还并没有实证,皆是猜测罢了。” 候卿听着,略有些惊讶,若说元智是为了打圆场才说了模棱两可之言,那句龙便是全然在就事论事,且他所言条理清晰,不偏不倚,竟还隐隐透出一股威仪,不自觉便跟着他的步伐开始思索起来。 “既是如此,疑罪从无。”便听共工接话道。 阎正眉头一皱,驳道:“事关重大,怎可轻易放过?!” 共工挑眉,问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理当送去天界,由西王母来评判!”阎正回道。 共工猛一拍神座,怒道:“荒谬!去了西王母那儿便要折损三成神力,岂不是糟蹋了候卿的天赋?那西王母处都是板上钉钉的重犯,才如此严司酷刑,而如今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揣测罢了,根本没有实证,凭何让候卿去那受罪?!且去了那儿,便无法再参选任何神职,岂不是断了他的前程?!” 候卿闻言,眉头一皱,他倒不惊讶阎正的意图,只是暗自下了决心绝不能被送去西王母处,如此倒并非为了神职,而是为了他的神修,若折损了神力,想要成为上神便是难上加难了,他还如何保护女巫戚? 如此想来,候卿当下上前一步,顿了一顿,还是对着诸神一揖,道:“我出结界时并没有惊动任何神兽,他们是被攻树的那一击引来的,且攻击银杏的是神术。你们可去看那银杏,被削掉了好大一块!” 灵均却耸了耸肩,道:“银杏上有神术攻击的痕迹也不能说明什么,许是你与神兽打斗时留下的。你有甚实证可验证你所说的?” 候卿想了想,道:“我在结界处曾遇到彦师兄,若一出结界就惊动了神兽,彦师兄必定会察觉。” 灵均闻言微微一怔,此时诸神皆看向子彦,便见子彦缓缓往前跨了一步,道:“我确实碰到过卿师弟,那时也没有觉察出任何异样。不过,我还有事便先走了,并没有看到他出结界,尔后便听到了神兽啸鸣。”说着,子彦对候卿无奈一笑,道:“卿师弟,我只能说我看到的真相,你别介意啊。” 候卿微一蹙眉,摇了摇头以示无碍。只是如此一来,候卿算是彻底没有了佐证。 此时,阎正已忍不住瞪向共工,不过这次倒是以神音说道:“说到兽力,候卿体内有一股莫名的戾气,虽不知这戾气到底是何来头,但必定不是神力!你怎知,这不是兽力?!他们既能有办法掩藏气息,便也能有办法掩饰兽力!事关共工氏全族,而你,是共工!” 共工胸口剧烈起伏着,却也没有再发怒,说到那股戾气,他其实已有眉目。 今日原是五帝召见日,一众主神群聚于昆仑山巅参见五帝议事,故而共工遇着蚩尤,便就此一起好生探究了一番,才知女巫戚去蛊时当真是凶险万分,雌蛊狠命反噬,最终其自觉大势已去时竟还自爆开来!若不是蚩尤当机立断,冒险以神识进入女巫戚体内灭了蛊灵,并护住了母子俩心脉,定是已然一尸两命了! 只是雌蛊被灭时幽怨凄厉,且其自爆时难免有些许怨灵残留,因此候卿体内的戾气极有可能便是来自于这股怨灵!而正在他与蚩尤商议要如何将这股戾气去除时,便收到了阎正的传信。 眼下共工有些犹豫,是否要将蛊灵一事告知阎正,他信不信且两说,便是信了,恐会招致其对候卿更大的猜忌,故而一时间无话,只蹙眉看着阎正。 而在旁者看来,便以为他们又暗自杠上了,于是元智又轻咳一声,开口道:“我倒是想说句公道话,眼下我等既没有在候卿身上感应到兽力,也没有亲眼见他夺了那些弟子的土灵,倒确实没甚实证,就这般将他送去西王母处,确是过于苛责了些,若他果真无罪,倒是可惜了这般奇才,是共工氏的损失。”说着眼神瞟过诸神一圈,又道:“不过,候卿多少还是有嫌疑的,若是完全放任自由也是不妥,现在两边既僵持不下,我倒有个想法,可以让候卿暂时迁居不周山的戒律殿内,由阎正兄看管,不得出殿一步,直至查明真相。” 共工与阎正其实都不甚满意,但也知如此还算公正,各退一步便也就同意了,而灵均却还想据理力争一下,刚欲上前便被子彦悄然拦了下来,便也就作罢了。句龙自然没有异议,而对此,候卿倒也没有异议,清者自清,在戒律殿神修也是一样,且比起赤娆的纠缠,他倒宁可被阎正虐炼。 第二十六章 又见故友 夜雨对床 于是,候卿便被软禁在了戒律殿的一处偏殿内,阎正在殿外设了结界,不得出入。 为此,赤娆当即闹了起来,而共工也就由着她闹,阎正却始终拒绝他们进入偏殿结界,只允许他们在结界外探视,赤娆无奈,只能在外头叽叽喳喳地埋怨。 候卿倒不甚在意,也并不急着设法为自己平反,清者自清,反而劝他们道:“如此也好,万一那真凶有甚新动静,我倒能撇干净了,且又不耽误我神修,就算了罢。” 共工听了,不由放下心来,他本以为候卿会不乐意被软禁,毕竟这般年岁可最是贪玩的时候,不曾想他倒是能静下心来。因而又待了一会,共工便带着不情不愿的赤娆离开了。 入夜,候卿正准备睡下复原一下神力,突然听到外头起了一番动静,因隔了层结界,他也感应不到是谁,便在他起身的当口,外头忽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道:“卿弟!” “黎兄?!”候卿一阵惊喜,连忙开了殿门来到结界前,果见重黎正双眉紧皱打量着结界,共工则站在他身后,这次赤娆倒没有跟来。 候卿有些诧异,便见重黎一瞧见他,就气道:“这简直是将你定了罪了!阎正伯父也太不通情理!我这好容易得了空来寻你,竟只能隔着这破结界!” 候卿见他这怒发冲冠的模样,恐他一怒之下要毁结界,连忙劝道:“反正对我而言并无甚影响,你可别冲动,若是毁了结界,师父定是要向你父神告状的。” 却见重黎连连摇头,道:“我可破不了你师父的结界!要破上神结界可难了,且布结界之神愈强、欲隔绝之心愈坚,愈难破毁!这儿也就共工叔父可以罢,他既没有动手,想来你在这里头过得还不错。” 候卿突然发现,这个有着火一般性情的义兄,倒也不是盲目冲动的,遂放下心来。他也仔细打量起了重黎,总觉得重黎有了些不同,似是变得更强了,但一时又说不上来,便也不再深想,倒是破天荒地主动问道:“这个时辰了,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重黎挠了挠头,道:“我终于得了空,本来是想来吓唬吓唬你的,不曾想在不周山结界外碰到了共工叔父,结果被吓唬的那个倒成了我了!”说着仔细打量了一番候卿,道:“你还好罢?怎的摊上这麻烦事,我才不信你会勾结兽族残害同族,亏阎正伯父还是戒律神,这般冤枉你,等真相大白时我定替他准备把铲子!” 候卿疑惑地看向重黎,便听他继续道:“给他挖洞用!”遂大笑了起来,惹得身后的共工也跟着笑了起来,连整日里绷着个脸的候卿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言归正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共工叔父只说了个大概,你再跟我细说一遍,我去替你查个明白!”重黎敛了笑,正色道。 候卿心里一暖,道:“黎兄心意我领了,不必太为我这事操心,反正我没做过,清者自清。” 重黎却摆手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怎能任其自然坐以待毙!共工叔父碍于身份,亲自去查倒是有些不妥,难免被诟病偏私。但我又没关系,你也勿与我客气,你既叫我一声黎兄,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蒙冤?!我就不信了呐,总有蛛丝马迹可寻的。好啦,你也别推辞了,时辰不早了,快说罢。” 候卿觉着他所言在理,又感念其真心实意,自己过分客套反而惹其不快,便将这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又说了一遍,只是还是略过了虫妖一事。 好一番说完,重黎沉吟思索着,而共工则上前一步,在身后又布了个结界,道:“如此,我们的谈话外头便听不到了。”说着转向候卿,道:我去看了那棵银杏,倒想起来,这是当初你伤了神兽救下的虫蛹所栖之所,可我在那银杏上一时间却没瞧见那虫蛹。” 候卿心里一咯,神色稍变了变,但他不知共工是何意,只能不语,便听共工又道:“不过,那虫蛹曾受渡过我的水行神力,非神族若是受了神族神力,便会留下神力印记,故而我能感应到它,因此……”共工略沉下了脸来,道:“银杏并不会掩藏之法,是那虫妖会迷幻之术!我说得可对?” “什么?还有这茬!什么虫妖?你为什么不说呀?眼下就我们几个能听见,难不成你连我们都瞒?!”重黎一听,颇有些不悦道。 共工则神色一黯,垂下了双眸,再抬眼时却已神色如常。 候卿想了想,既然共工已经知晓,自己再瞒也没甚用,且共工与重黎都并无族群偏见,遂点了点头,坦言道:“确实是那虫妖会掩藏之法,原来这竟是一种幻术?我倒是不知。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之后为了躲帝姬,每日便都会去那神修。” 重黎闻言,诧异不已,忍不住啧道:“你可知有多少神族为了能结交帝姬争破了脑袋?你倒好,居然还要躲帝姬!这,这,这真是暴殄天物!” 候卿不以为然,挑了挑眉,不过几息间,便见重黎已敛了神色,分析道:“真凶既选择在那银杏下掩藏土灵珠,便应是也知晓了虫妖的能力,而你既然是自进入虫妖掩护范围后才感受到土灵珠,说明那虫妖一直在有意掩藏土灵珠,它定是见过真凶,且还为他掩护,他们显然是一伙的,你就不怀疑那虫妖也在算计你么?” 候卿其实想到过这一层,但他却直觉虫妖并无恶意,他先前之所以不当众说出虫妖一事,除了怕族群之见会害了它,也是担心诸神会得出这般结论,当即摇了摇头,道:“我不觉得那虫妖算计过我,它替真凶掩护,应也是被威胁的,因那招被我挡下的神术既是为了引来神兽暴露我,也是冲它来的,但又不是杀招,想来应是在敲打它不要乱管闲事罢。” 共工皱眉,略一沉吟,道:“也罢,你既信它,那我也就不怀疑了,不过眼下唯有这虫妖见过真凶,还是得从它这里突破……你可会虫语?” 候卿摇了摇头,道:“我只能看懂简单信号,并不懂虫语……”说着下意识便想到了女巫戚,她是懂的,但转念一想,便觉着绝不能将女巫戚牵扯进来,免得阎正又是一番阴谋论,反倒弄巧成拙害了女巫戚,念及此,候卿便立即噤了声,同时觑了眼共工,却见共工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是认真倾听,又似充耳未闻。 候卿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从小没能跟着女巫戚好好学,恨不能识出虫妖所思……蓦地,候卿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浮游!” 一瞬间,父子俩异口同声地叫出了这个名字,随即对视了一眼,便听重黎哈哈大笑道:“你们倒是愈来愈默契了嘛!” 共工莞尔一笑,候卿则轻咳了一声,道:“那就有劳黎兄了。” 重黎立即正色道:“小事!我这就带浮游去问它!”说着转身便要走,被候卿拦了下来,道:“都这么晚了,就别麻烦了,漆黑一片的,反而徒增猜疑,这事也不急于一时,明日再说罢。” 却见重黎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正欲再说,被共工打断道:“卿儿说的是,明日再去罢,就劳你在神殿住一晚了。” 重黎连连摇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我都不用去神殿,就坐这跟卿弟叙叙旧就挺好的!”说着便真的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又对共工道:“共工叔父你便回去罢,你这日理万机的,况且你在这待久了,阎正伯父又要叽歪了。” “没大没小!要是被你父神听到了,又要重重罚你了。”共工轻轻点了点重黎的额头,却见他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对他道:“卿儿能有你这个兄弟,便是他的福气了,我们两家果然有缘!只是对方多半是上神级,虽然你如今也跻身上神了,但总是才晋神级,还是万事小心,切勿逞能,一有消息立即知会我。” 重黎一怔,挠了挠头,倒是乖乖应下了。共工转身又嘱咐了候卿一二,便收了结界,回神殿了。 候卿本就对重黎颇有好感,如今又受其恩义,自然不会拂了他的意,只是本还有些拘谨,不知一整个晚上要聊些什么,不曾想重黎却是极其健谈,在其带动下,候卿不知不觉间也跟着胡天侃地聊了起来,从身世聊到九黎的风俗世情,对重黎道:“上次太过仓促,将来若有机会,我带你去九黎好好看一看,也带你好好认识下我母巫,她可完全不是师父说的那个样子,她为人可好了。” 重黎点头道:“好啊,等你成年,过了佐神之选,咱们就去!放心罢,我才不会信阎正伯父的眼光,他看谁都有不轨,不必太过在意,我反正是信你的!” 候卿闻言,破天荒对着他笑了笑,看得重黎一怔,道:“你干嘛成日里摆着个木头脸,你笑起来多好看!” 说得候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了重黎一眼,又恢复了木头脸。重黎大笑,候卿也不由地心情舒畅起来,重黎的笑声总是能感染到他。 不过他倒不曾想,便是这般热情如火的重黎,身世也颇为坎坷,竟连自己生母的样子都从没见过,就被抱去了神界,直至生母去世,都没能瞧上一眼,倒并非他的父神耆(qí)童无情,恰相反他爱念太深,差点为她放弃神级留在人界,惹得騩山氏族内乱,甚至惊动了玄帝!耆童乃玄帝直系后裔,玄帝自然不能任其“自甘堕落”,大怒之下出动玄帝令,将他及刚出生的重黎硬是带回了騩山神界,并迅速为他赐婚,尔后才有了吴回。 重黎从小天赋异禀,但也十分顽劣,耆童对他分外严厉,而经过那一场叛乱清洗,騩山氏族中留下的掌事上神都是耆童心腹,故而都是毫无保留地在培养重黎。而他这好一阵子不见,正是在冲击上神! 重黎能在舞勺之年晋为上神,比之句龙,也是不相上下!好在他们五行神力不同,否则以耆童与共工金石之交的交情,届时佐神之争,虽然他们都光明磊落,但总难免会有些尴尬。 而騩山另一个火正候选,如不出意外,便会是吴回了,她的天赋仅此重黎,如今也已触及高阶神术的屏障了,不出三年定是能突破,如此也能在未成年之际成为上神。 说到吴回,见她没跟着重黎一起来,候卿心里难免泛着丝丝苦涩,便听重黎神秘兮兮地道;“你可知吴回最近在忙些什么?你绝对想不到!她的母神正给她议亲呐!” 候卿心里猛地一咯,不觉都变了脸色,重黎正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看天,也没注意候卿的神色,只接着道:“不过她是一万个不愿意的,正把自己关在寝殿里闹脾气呢,连我叫她来这里,都不理睬了。不过也是,忍得一时才能换来一世,若是妥协了,便再也不能来不周山了呐,可不要了她的命了!” 重黎并没有再细说,而是又转换了话茬,可也不知为何,之后的话,候卿却再也没怎么听进去了。 第二十七章 出师不利 进展维艰 待得晨曦微露,候卿才惊觉他们竟真的聊了一夜! 重黎急着带浮游去识心那虫妖,也不多留,胸脯一拍,告辞道:“交给我了,等我好消息!” 却不料候卿这一等,竟等了半月有余,都未见重黎身影。 倒是共工带着赤娆几乎每日都来,赤娆虽有族群之见,但也算是候卿的朋友,并不会出卖他们,故而重黎探查一事也没瞒她。她恨不能亲自去查,只是因那夺灵之事,且又牵扯兽族,为防万一,她被严密保护了起来,没有共工的陪伴,亦是不可出神殿半步,连每次来这戒律殿,都必须由共工陪同。 于是,重黎处的消息都是通过共工来传达。显然,重黎的探查并不顺利,因那虫妖只是个虫蛹,还未成妖,并不能用锁瞳之法,只好锁住整个虫蛹,极其消耗妖力,浮游只能持续一刻,便要休息恢复一会儿。 且一开始那虫妖还极不配合,它受了真凶那一番警告,确实怕被灭口,不得不小心翼翼,好在其听到候卿的名号后,倒不再挣扎反抗,反而乖乖配合了。如此,浮游花了整整一个多月才总算识出了虫妖所思!还好他们身处人界,耗的是人时。 然而,费了大功夫得来的讯息却让他们大失所望,那真凶竟是极其小心,每次出现都掩住了容貌及气息,连体型都做了掩饰,故而虫妖所见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根本看不出是谁!换言之,眼下即便真凶站在它面前,它都认不出来! 那真凶已不止一次在银杏下埋土灵珠,只是都是在候卿来了不周山之后所为,如此,并不能消除候卿的嫌疑。且真凶来银杏下的频次时日等都没有规律,虫妖也无法主动引其出现,探查因此陷入了僵局。 重黎却不甘放弃,一咬牙,便带着浮游就坐在银杏下守株待兔,他不信真凶会就此罢手!重黎在周身布了个结界,掩住了他们俩的气息,又让虫妖再设了一道防,双重掩护,以保万无一失,便这般一日日地等了起来。 候卿得知此节,十分感动,更加视重黎为两肋插刀的好兄弟,也不免愧疚,觉着自己浪费了重黎神修的时光,他虽已是上神,但为了佐神之选本也是不能懈怠神修的,为此,候卿十分焦急。反倒是对于平反一事本身的进展,却并不急。 白日里,候卿还是跟着阎正修习,只是阎正并没有再教他神术,而是每日都训导其神戒,并要求他倒背如流,每日都需默写回顾。候卿原本最不喜这事,无聊枯燥还碍其修习浪费时光,不过此番候卿却颇有些乐在其中,只因这默写并非是普通书写,而是要催动神力操控神识勾勒。 这是个辛苦功,十分考验神力操纵,不亚于操习神术,对于候卿来说这无疑便成了一种神修。候卿一开始描得歪歪扭扭不成字形,然而,只两日间其以神识勾描出的字已能成形看清,再两日已能将字体保持一般大小,又两日竟已能做到工整美观。这修习速度,竟比句龙整整缩短了五日,让已然有些见怪不怪的阎正都不免吃了一惊,只是他既已存了偏见怀疑,先入为主之见,一时很难改观。 候卿并不管这许多,只一味地在偏殿内潜心神修,不仅将阎正的要求做到十分,更是严于律己,为自己立下了更为苛刻的目标,而他在修习操控神识的同时,攻防神术的修习亦是没有落下,虽然他早已将低阶土行神术修得融会贯通,却还是每日都在坚持巩固。 候卿就这般勤修了半月有余,土行神术自然不在话下,他的神识也已能轻松写下三遍神规不带喘。不过,阎正仍未进一步教习,候卿已无法通过自习得到更多精进,但他也没想过要研习赤娆塞给他的水行神术,他知道赤娆的神术皆来自于共工,他既不想给共工和赤娆惹麻烦,也不想学得名不正言不顺。 这半月内,他除了每日都会见到共工与赤娆,句龙在此期间也来过两次,便没有再见过其他神族,包括子彦,都没有来过,候卿只当是阎正戒令所致,也没有太在意。 而共工每次来,都遇着候卿在神修,见他不急不躁,如此一心扑在神修上,颇感欣慰,便不想多打扰他,每日待在戒律殿的时辰也随之愈来愈短,赤娆也只能跟着早早回去,对此,候卿倒舒了口气,因为只要赤娆在,他便别想清净,他倒并非有多讨厌赤娆,只是赤娆总爱耍性子又总缠着他,有些不堪其扰。 不过,过不多久,赤娆便不能来“烦”他了,因共工被紧急召往了天界,句龙也被带了去,而这一去,便是好几日都没回来。 那日,候卿正在跟着阎正修习,突见一物掠了进来,仔细一看,竟是一缕神识!候卿立即感应到,是重黎! 只见那神识通体火红,掠至殿中,在阎正及蚩尤周遭飞掠一圈,随即爆了开来!雾气散开,一幕幕场景便如走马灯般在师徒俩眼前重现,应是重黎视角所见。 只见一团模糊的身影迎面而来,及至咫尺,一道火灵索骤然袭去,那身影猛然后退,不欲交手,却遭重黎的火灵索紧追不舍,那火灵索瞬间又化成火灵龙,双眼一睁,向那身影呼啸而去! 那身影只得回身应付,一道土灵龙应声窜出,转瞬便与那火灵龙纠缠在了一起!高阶神术的较量电光火石,眼花缭乱间,已战了几十个回合,那身影显然并不恋战,总在寻机遁走,无奈重黎打定了主意纠缠,根本不给他轻易逃脱的机会! 遭遇如此高强度的攻击,那身影已然无法保持全套伪装,片刻间已是露出了身形,高大颀长,只是其容貌及气息都还未暴露,重黎遂卯足了劲地狠命攻击,尤其攻其头部,眼看着就要陷入胶着,直逼得那身影被迫神显,虽然仍勉强匿于掩护之下,却也因眸中一闪而暴露了其双眸的位置! 下一瞬,那身影忽然猛地一颤,便见浮游从重黎身后窜了出来,紧盯着其双眸处,不过对方没有露出双眸,因此浮游并不能精准锁瞳,而对方又是上神,浮游尽了全力,亦是在不过几息间已被那身影给挣脱了! 但是浮游显然已问出了结果,立即嚷道:“是子……” “砰!” 然而他的声音却被淹没在了一声巨大的炸响中,转瞬间便见无数黄色光斑如流星般陨落汇聚于浮游的胸前,又在一刹那骤然爆开! 浮游胸前立时不断渗出血来,一息间已染红了胸襟,便见浮游脸色惨白,喷出一大口血来,瞬间变回了妖形! “浮游!” 候卿与重黎同时失声大叫起来,重黎立即冲上前查看,便见浮游已然双瞳散开,没了生气!而那身影则乘机御灵遁去,重黎大吼一声,立时神显,其脚下双龙骤然睁开双眼,载着他向那身影疾速追去。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重黎的神识亦消散而去。 候卿立即以神识开始搜寻重黎,便觉其气息消散在了不周神殿后门处! “幽都!” 候卿在搜寻时,阎正亦如是,师徒俩异口同声,想到了一块儿。阎正一愣,不过也只是看了候卿一眼,并也没说什么,当下只管催动神力御灵往幽都飞去。 候卿觉着若是寻常,阎正定是会追究其从哪里知晓的幽都云云,眼下估计是没这功夫了。阎正并没有在候卿修习的戒律殿主殿外布结界,故而候卿二话不说,亦是即刻一展土灵翼,向幽都冲了去。 不一会儿,候卿便在幽都后门的红墙处追上了阎正。而阎正并没有看候卿,只管自顾自打开了红墙处的结界,开了后门径直掠了进去,候卿连忙跟了上去,待其一进门,那后门便自行关了起来。 便见阎正来到那一双树面前,一字一顿道:“一树荣一树枯,步步生花步步遥;一世华一世虚,寸寸安心寸寸空。” 话音刚落,只见其中一树刹那花落叶枯,落英缤纷,在双树间铺出了一条花路;而另一树则花繁叶茂,盛开不绝,地上落花纷飞,随后一点点消失,似是悉数长到了这树上。 候卿不觉看得有些出了神,忽觉脑门一痛,原是阎正看他停滞不前,忍不住敲打了他一下,候卿方才回过神来,阎正便急往双树间掠去,候卿也赶紧追了上去。 踏花而行,只觉满目白光。 落花尽处赫现一双生池,一大一小,大池清澈无暇,池水无一丝波澜;小池漆黑一片,池水翻滚不断。候卿四下一望,并不见重黎身影!只见青草如碧丝,繁花似锦绣,美不胜收,芬芳馥郁,渐渐地,候卿只觉五官皆怠,心神亦弛,竟生出了安留之心,直欲往大池中去! 便在此时,忽地又觉脑门一痛,阎正将他一把拉到身边,并迅速化出了守御界。一入守御界,候卿顿觉头脑澄明了起来,再回头一看,那双树已不见了!便听阎正嘱道:“小子!集中精神,小心!” 候卿只觉阎正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不由心中一凛,能让阎正如此戒备,也不知那真凶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二十八章 真相大白 坠入幽池 候卿忽觉身后有些异样,不及多想,下一瞬已被阎正拉着猛地往后一跃!脚还未沾地,便见有一柱紫光洒在其方才所站之处,芳草立枯,一股腥臭味弥漫开来,令候卿不禁有些作呕。 而随着紫光从天而降的,还有一身影,显然已受了伤,仔细一看,竟是重黎! 可还不待师徒俩腾出手来将其扶起,紧接着又是一道紫光袭来,阎正连忙催动神力,将重黎也护在其守御界中!却见紫光一道接着一道,纵横交错袭来,落在守御界上也不消散,将守御界裹了个严实,一时紫光耀目,让师徒俩都瞧不见外头情形! 候卿便也先不管外头了,连忙掠至重黎处,便见他胸口一大片血渍,且还在往外渗着血,就与先前浮游的情形一模一样!候卿虽还不会诊断伤势,却也凭神识感应到重黎伤得不轻!不由心焦起来,重黎是上神,他只是凡神,有心为其疗伤却是无能为力,那一刻,他恨不能立刻成为上神! 重黎想要说话,却咳个不停,只能在候卿的搀扶下奋力坐了起来,拍了拍候卿的手,摆了摆手,指着外头想要告诉他们真凶是谁,无奈仍咳个不停,正要用神识,却被阎正一把握住了手腕阻止了,阎正细细感应了一会,道:“还好,未伤及本里,你且恢复一下。至于外头……”阎正眉头依旧紧拧如常,但眼神中却似是闪过了一丝伤悲,候卿看得一怔,待再看时,阎正已回过头去,口中喃喃道:“我的绝学,陨心流!” 阎正盯着前方看了一会,才一字一顿,叫出了一个名字:“子————彦————”随即对着守御界一推手,便见紫光霎时褪去! 候卿乍闻言一愣,下意识便以为子彦是来支援的,而恰在此时,紫光散尽,一个身影赫然暴露在其眼前,候卿定睛一看,惊得瞠目结舌,因那身影,正是子彦! 此时的子彦已是神身,亦是蛇尾龙鳞,只是他的人身后,竟另有八个蛇头!只是九头眸中皆呈紫色,眼神狠厉,眼下正各自为攻,竟不亚于九个对手!候卿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 便见铺天盖地的紫光又一波袭来,候卿仍然呆若木鸡般站在那看着子彦,他不敢相信为何此事的真凶竟会是平日里对他宽仁关怀的子彦!而重黎则还未恢复,亦是不得不闭着眼打坐。 阎正只能一手一个,带着候卿与重黎瞬移,左躲右闪的,因其守御界此刻需给重黎疗伤,且子彦的力量不知为何增强了许多,阎正无法一心二用地对付他,若以守御界接下子彦的攻击,便难以快速帮重黎恢复。于是,只得先拖延一下,让重黎先恢复过来再说,届时两个上神对付他,定是要将他给捉拿下。 阎正神级高神力强,一拖二的情况下,一开始倒还能躲得游刃有余,不过子彦显然也知晓阎正的意图,故而一直连着猛攻阎正的守御界,一看进展胶着,眸中紫色更深,忽地尖啸起来,其攻势竟随着啸声变得更加猛烈! 阎正眉头皱得更紧,一边躲着紫光,一边怒喝道:“你果然勾结了兽族!子彦!共工氏精心培养你,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神族?!” 子彦并未回应,只是一心急攻,便见其速度愈来愈快、攻势愈来愈猛,阎正才从一处跃开,紫光便已接踵而至,这紧追不舍的紫光,又辅以子彦的蛇尾横扫,纵使是阎正都不禁开始吃力起来! 子彦乘此九头齐啸,便见土灵裹着那紫光从其口中喷涌而出,瞬化为一条紫色的土灵龙,朝着阎正呼啸而去!阎正连忙带着候卿与重黎往后一跃以避开,却见那紫灵龙竟突然一分为二,堵住了阎正的退路! 阎正立即转向,但他带着候卿与重黎,难免影响神速,而那紫灵龙却是又分化出了两条,四条紫灵龙一齐轰至阎正的守御界上,此番攻势更强,守御界都被攻得震了起来!阎正为保稳妥还是只得不住闪避,不料那紫灵龙却又分化出来,最后变为九条,将阎正他们四面八方包围了起来,且也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在如此强攻下,连候卿都能感受到阎正的守御界已摇摇欲坠! 阎正浑身戒备,眼神示意候卿与重黎预备后退,他们倒都心领神会,各自催动起了神力,故而当守御界被击破的刹那,候卿与重黎立即照阎正吩咐分散开来往后急跃,他们并不想逞强帮忙,候卿只是凡神,而重黎只恢复了五成左右,留下无疑是拖阎正后腿。 却不料那些紫灵龙速度奇快,只留下了子彦本体与阎正纠缠,剩余八条兵分两路追击候卿与重黎! 片刻间紫灵龙已几乎追上了候卿,候卿便欲神显,但那股触及屏壁的感觉又起,将候卿神显的努力都化为了乌有,无奈之下,只能化出守御盾相挡,东跃西窜地闪避,如此攻防了好一会,候卿以一盾防四方,颇为耗力! 候卿亦知这追逐战并非长久计,但眼下别说反攻了,只是这般闪避已是颇为惊险勉强,其险些被击中后背!好在其天生奇速,加之神术精进不少,紫灵龙才皆与其擦肩而过!不过几个回合下来,候卿却还是被不慎触及了外衫,被触之处立时腐坏开来,候卿连忙将这段撕去,才不至殃及其肤。 候卿也不知阎正与重黎处的情形,很想将守御盾扩为守御球,遂不断催动神力,却都半途而废未能成形。 忽地又是一阵尖啸传来,先前因在阎正的守御界内,候卿并未受丁点儿影响,但眼下其守御盾并不能挡住音波攻击,候卿神色一凛,鉴于其之前吃过那守护神兽的亏,当下立时催动神力闭了耳闻,本就在此扰乱心神之地,再被这啸声相扰,恐一败涂地小命难保! 然而,虽躲过了啸袭,那紫灵龙却又随着啸声攻势更猛,四条齐攻,前后左右夹击而来,候卿刚跃至紫灵龙后方,便遭其龙尾一甩,候卿被猛地撂倒在地,连忙瞬化出土灵索缚向紫灵龙,但还未触及,已被其击碎!候卿便乘着那一瞬一跃而起,催动神力于那些散落断索,可还是止步于无形隔膜,无法突破!候卿只好继续化出土灵索攻击,可却都奈何不得那些紫灵龙,不曾近身便都被击得粉碎! 一次次这般化出新的土灵索十分耗费神力,好在紫灵龙只是子彦的分身蛇头所攻,并非其全力,否则以候卿眼下之力,早已被击溃!不过,眼下那四条紫灵龙已被激得甚是狂躁,又一次将候卿的土灵索击碎,刹那间猛地齐冲向候卿!这次速度奇快,候卿都还未来得及继续催动神力,紫灵龙已近在眼前,眼见着紫光欲来无处逃,危险感已至极致,那一刹,候卿眼前都已浮现出了女巫戚那空幽黯然的眼神! 绝望之际,忽闻阎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心非心,物非物;心是心,物是物!逐于妄相而起念,心不妄则变幻生!”一边有一土行神术秘籍掠入了他的眉心,千般神术变幻,在其眼前迅速闪过,与此同时,又有一道神识同时掠入,带着他的神识瞬间识完了全籍! 候卿知这是阎正在授其中阶神术了!他本就悟性极高,加之愈险愈定的性子,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自是句句入耳,字字入心!先前其只一味执着于用心催使神力,当下便反其道而行,合上双眼,心念皆空!任神力驰骋,顿觉心思澄明! 而此时,那神识亦最后落在了他的眉间,候卿只觉眉心一痛,体内神力瞬间翻搅起来,他心念一动,便觉神力瞬间被迅速催动,且此番并无触壁之感,神力愈聚愈多! 候卿猛地一睁双眼,只见其双眸碧青,瞬化为了神身!此刻竟连那紫灵龙攻出的紫光脉络亦瞧得分明!先前被击散的土灵还未消散,候卿当下催动神力,便觉神力猛然间突破隔阂,直冲那些断索! 土灵断索立即重聚,幻化成网,反裹紫光,又霎时成尘,顺着紫光被瞬间吸入了紫灵龙的体内,便见那些紫灵龙俱是一缩,危机暂解! 但候卿又觉脚下一阵摇晃,忙低头看去,只见地裂土陷,瞬化为泥沼,候卿猝不及防,被其直往下拽!候卿急欲跃离,却愈陷愈深!焦灼之际,又是阎正的声音传来,道:“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不伤!” 原是万变不离其宗,候卿恍然,遂沉下心来,戒急戒躁,不图不妄!果不其然,脚下之土灵似是通了他的意,泥沼渐退,脚下也渐渐恢复了原状。经此两番折腾,候卿算是悟出了些中阶神术的门道,他连忙化出土灵翼一跃而起,便见那四条紫灵龙不知何时竟已退去,他也不及相顾,急忙寻重黎与阎正的身影。 而他寻着重黎的当口,正瞧见重黎在那大池之上,不慎被子彦亲自放出的紫灵龙击中!原来不知何时,子彦竟亲自去对付起了重黎,眼看着重黎便要落入大池之中,一旁被四条紫灵龙舍命纠缠着的阎正想要回护已然来不及,那些紫灵龙均自毁灵力,将阎正困了个彻底! 千钧一发之际,候卿一咬牙,催动神力以极速几息间便掠至重黎身边,用尽全力将重黎一把推向岸上,而他自己则被反向力推至了大池中央,他正准备挥动土灵翼飞离,却忽觉身后有一股巨大神压逼来,便在他展翼的瞬间,被那条先前击中了重黎的紫灵龙尾横扫正中胸口! 候卿还未回过神来,便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压着直坠入大池中! 便听阎正大喊道:“此中……执念……,若能……许是……出来,如……心熬之苦……” 其喊声与重黎的惊呼声同时想起,候卿并未听清,而此时候卿已几乎落至大池池面,便见池中央忽现一漩涡,将其瞬间卷入,恍惚间,候卿又听到阎正的声音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还不及思量,便被甩晕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不解幽都 雾里看花 待候卿醒来,发现自己并未化回人形,竟仍是神的模样,正身处一墨林之中。 候卿欲化回人形,却三番四次未能成,不由诧异,忙动了动筋骨关节,感知了一下体内,还好并未受伤,也未感知到任何异样,心下稍安,也就先不管身形了,爬起来四下一望,便见天也好地也罢,一切竟皆是黑色!不过天色却是亮的,就好似在月光下一般,但抬头望去,却又不见天上有月亮星辰。 候卿在林中缓缓前行起来,此时他有些懵,神思都不甚清明,努力回想着昏厥前的情状,脑中空白了好一会,记忆才慢慢清晰起来,也终于想了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的了,子彦! 想到子彦,候卿便觉心中一痛,他怎么也没想到真凶竟然就是子彦!如今回头细想起来,子彦倒确是有不少可疑之处,比如自己那次无心窥视,许正是子彦在取弟子们的土灵!这也就解释了为何跟着子彦修习的弟子虽天赋都不差,但不知何故神修却毫无成效。只是候卿从没有怀疑过子彦,即便是他在不周山结界处撞见子彦时,也轻信了子彦的说法,只因他已视其为友! 而今看来,那些关心是假,那些偏帮是假,那份师兄弟情谊,更是假的!候卿眸中一闪,突然想起,当初在悬崖下,他曾看到子彦眸呈紫色,看来并不是自己看错!而自己当时突然坠入悬崖,尔后子彦为自己疗伤成效缓慢,应都是他故意为之,且候卿直觉这定与土灵珠中有自己的精血有关! 只是他不知道,子彦是处心积虑想要陷害他,还是临时起意的,不过这也已不重要了,候卿闭起眼,做了个深呼吸,稍平复了下心绪,他明白眼下并非是悲秋伤春的时候,得要集中精力才行。 候卿看了看四周,想起赤娆与阎正所言,料想此地便是他们口中的幽都了。还记得赤娆当时说幽都乃怨灵所在之地,候卿环顾再三,倒并未见到甚怨灵。 而念及阎正,候卿倒想起来,自己在与子彦对战时,阎正已授其中阶神术,当下便催使神识感知了一下,倒确是能识得中阶神籍中的神术了。然而,当其神识游至眉心处时,不由猛地一颤,便见那“阎”字印记竟不知何时变成了金色,候卿记得这印记一直是猩红色的! 他记得阎正在授其中阶神籍时,他也曾眉心一痛,尔后他便又能神显了,而在这之前他每每要催动神力神显时总会有触壁之感。候卿略一思索,便猜到多半是阎正动了手脚,估计是想要抑制他的神力,便如其久久不愿教自己中阶神术一般。 戒备如斯,却不料背叛者竟是自己最信任的徒弟,候卿很想看一看阎正此时会是何神情,会否因错怪了他而有一丝后悔,还是会因除去了他这个心腹大患而庆幸? 候卿不禁有些惆怅,被迫离乡背井,又遭师父忌惮不愿倾囊相授,以为这个总是帮衬自己的师兄可靠,却将自己害得这番田地……候卿一边想着,一边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不慎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候卿被吓了一跳,倒打断了思绪,不由一惊,自己何时竟变得这般丧气了?! 候卿用力摇了摇头,眼下当务之急应先设法离开这里!候卿继续前行起来,沿途一边张望,渐渐发现,除却这怪异的玄色,他正身处的这片树林竟有些似曾相识! 正自琢磨,前方忽传来几声吼叫声,远远听来,不知是神族还是人族,就连神识竟也感知不出!候卿便寻着叫声前去查探,几息间来到一片灌木丛前,声响便是从那后头发出的。谨慎起见,候卿悄然扒开了灌木丛,尽量不引起任何动静,然而眼前所见,却惊得他目瞪口呆! 那是幼时的他,正被一群孩童围攻!候卿还记得这一出,这便是他第一次化为神身的场景。 孩童中那个带头的,便是黎长老之子黎卫!只是眼下,还有一少年挡在小候卿的面前,而在候卿的记忆中,却并没有那少年,候卿根本不认得他,但此刻看到他,却不知为何,心里猛地一抽。 只见黎卫对少年吼道:“狗拿耗子,别多管闲事!” 少年愤然,怒道:“欺负弱小,算什么好汉!”不料此话却引得对手一阵哄笑。 少年倒不以为意,手一叉腰,霸气道:“今儿个这事我管定了,有我在,你们休想动他!”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黎卫振臂一呼,身后孩童一拥而上,对着少年与小候卿就是一顿拳脚伺候!那少年挺身护着小候卿,挨下了大部分打踢。 看到此时,候卿不知心中不知何起的这股剜心悲痛是为何,只觉得有种强烈的预感,必须得阻止他们!当下便冲了出去,大吼一声道:“住手!” 众人猛地瞧见其模样,惊恐万状,尖叫连连:“妖兽来啦!妖兽来啦!” 好些个立马抱头鼠窜,而另一些则吓得呆了,动也不敢动!倒是黎卫胆子还算大,随手捡了块石头威吓壮胆,吼道:“你,你别过来!我,我才不怕你!” 候卿不欲多做纠缠,只淡淡道:“你们走罢,别再横行霸道欺压弱小就是了。” 听得这话,那些先前吓呆的孩童便如醍醐灌顶,撒腿便跑,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唯余黎卫仍握着石头站在那里,只是后退了几步。只见他微弓着背,略侧着身,嚷嚷道:“你,你才横行霸道!我告诉你,我,我不怕你!我,我打死你个臭妖怪!”说着抡起石头便往候卿身上砸去! 候卿瞬化出守御盾,挡下了石头!心里不觉有些来了气,斥道:“我并无意伤你,好心劝你从善,你倒是霸道得很,打我做甚?!”一边说着,一边催动神力化出土灵索缚住了黎卫双手,顷刻间黎卫手上余石尽落,动弹不得!他吓得失声尖叫起来:“妖兽杀人啦!妖兽杀人啦!” 候卿眉头一皱,将土灵索稍稍收紧了一些,便见黎卫吓得两眼紧闭直打哆嗦,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候卿很是不屑,心念一动,土灵顿松,冷哼一声,道:“还不滚?!”便放了他。 黎卫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但又恐候卿反悔,忙不迭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逃了。 候卿看着只觉心里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继而回头欲寻小候卿,却见那少年正拉着小候卿逃也似的跑着,而小候卿则时不时回头看向自己,眼中既惊讶又困惑。候卿想要追上去为幼时的自己解惑,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犹豫间,少年已拉着小候卿跑没了影,候卿便只得作罢了。 无奈之下,候卿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一时百思不解,为何此处会有九黎的人和物?为何会有另一个年幼的自己?难不成是在做梦? 念及此,候卿忙狠狠掐了自己两下。 嘿,生疼! 候卿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想着,看来不是梦。那……难不成自己通过幽都到了九黎?那这墨色一片又是怎么回事?而方才所遇是过去之事,难道自己回到了过去? 如此思来想去也无甚头绪,候卿一甩头,干脆不再去想,若再遇人,问问便知!又想着这里既是九黎模样,不如索性去巫祠看看,或许能见着女巫戚,问出个分晓!当下便也不再耽搁,立刻起身,往巫祠而去。 一路行来,候卿发现这地方除却颜色,还真与九黎一模一样! 快到巫祠之时,候卿忽而瞧见乌泱泱一大群人分成许多队正往自己处奔来!冲在前面的个个执锐在手,来势汹汹,身后还有不少族人跟在后头,候卿大致扫了一眼,应有好几十队,略一作想,认出他们便是九黎八十一分族。 九黎向来人神混居,那八十一分族首领实则皆为蚩尤兄弟,亦是神族。不过平日里甚少露面,族中大多事宜皆交给族中九大长老处理,他们一年只在年关祭上出现一次。而这么多年九黎亦无甚大事发生,故而候卿并未见过他们神显。 神族大多俊逸出尘,而这八十一个首领却个个其貌不扬,虎背熊腰甚是壮硕,候卿都未认全他们的长相,只能按身形以及每次遇见他们时感知到的异样气息判断,从前他并不知这异样气息为何,如今才知晓这便是神气。 “就是这妖兽!” 黎卫的一声尖叫将候卿神思瞬间拉了回来。其话音刚落,候卿便被团团围住,只听一首领怒吼道:“哪来的恶兽,意欲何为?” 候卿一怔,他原以为首领们定是认得出他神族身份的,因而乍瞧见他们时心里还定了一定,谁料他们竟也视其为恶兽,纳闷之余,不禁澄清道:“我并非恶兽,我是半神!” 此言一出,族人刹那间一静,紧接着便似炸开了锅,呼声此起彼伏,却是声声质疑!候卿紧皱着眉头,他还没有搞明白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故而先按兵不动,暗自想着对策,便听一片嘈杂中,忽有一清脆童声大喊道:“我信他,他救过我!” 第三十章 群起而攻 重蹈覆辙 候卿循声看去,说这话的,正是小候卿!而之前那少年亦在他身边,此刻正使劲拽他。小候卿却不顾他,用力挣了一挣,指着黎卫道:“他才是恶人!他欺负我们,幸好有这位半神出手相救。” “胡说八道!”黎卫跳将起来,高声嚷道:“神哪是这副模样?!明明是他伤了我!” 小候卿亦不甘示弱,嚷得比他更大声,道:“是你先拿石头打他的,他只是把你手上的石头弄掉罢了,他根本没有伤到你,我可以作证!” 两厢这番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小候卿身边的少年一直拉劝着,小声地劝其勿要多管闲事,想要带他离开,可小候卿哪能听得进去?反而一把拉住少年,扯到人前,认真道:“他也在场,可以作证!” 众人齐看向少年,黎卫见状,冷哼一声,道:“你们是一伙的,自然一个鼻孔出气!” 小候卿却不理他,连忙拉过少年,小声道:“你不用害怕,如实说便是了。”说完,鼓励地看着少年,满以为少年会为他作证,岂料,少年沉吟半晌,竟低头道:“我没看清。” 小候卿闻言,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一时被噎得说不上话来,而黎卫则立时来了劲,嗤道:“瞧瞧,这一伙的都是这么个说法,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说着对族人们道:“大家快抓住他!不能让他再害人!” 小候卿此刻狠狠盯着少年,恨不能看穿他,恨恨道:“你为何撒谎?” 少年眼神躲了开去,讪讪道:“卿弟,别趟这浑水了,我们回去罢!”说罢便欲拉着小候卿离开,小候卿怎肯听从,猛地手一甩,反而跑到了候卿跟前,对着首领们一拍胸脯道:“他真不是恶兽!是他救了我!我可以担保!” 族人们议论纷纷,首领们面面相觑,却也没有出手,看上去颇为踌躇,许是忌惮这挡在前面的乃女巫之子。候卿则还没弄明白眼前这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既不是他的记忆,也不像发梦,他不禁有些好奇,若是那些首领冲上来攻击自己,自己会否受伤?就这般胡乱想着,便也只是静观其变。 忽听那黎卫突然装模作样地“啊”了一声,好似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一般,指着候卿及小候卿嚷呼道:“你们瞧!他们俩是不是长得很像?!可不像亲兄弟嘛?!” 这话便如在火上浇了油,一时间族人们七嘴八舌,说像的比比皆是。 “怪不得替这妖怪说话,没准还真是……” “仔细这么一瞧还真像,这怎么回事啊?” “这候卿可是女巫之子呐!怎么可能与那恶兽是兄弟?” “有何不可?说起女巫,你们不觉得她有孕之后有些古怪么?” “可不是,九黎可是世代皆女巫呐……” …… 族人越说越起劲,候卿却愈听愈来气,只觉血气上涌!然而,不待其发作,便听身旁小候卿已怒吼出声:“胡说八道!母巫为九黎尽心尽力!竟遭你们这般诽谤!你们才是一群是非不分的恶人!” 之前与黎卫的那番争论,本就让小候卿面红耳赤,这下更是红了眼眶,眸中不由分说泛起了青色! 族人们见状,吓得纷纷后退,首领们亦戒备了起来。 轰隆声起,天色瞬暗,顷刻间已是大雨倾盆!再看小候卿,已然神显成了神身,与此刻的候卿成了一般模样! 当下一片惊呼惨叫!族人们争先恐后地逃了开去,只听得远处水声隆隆,由远及近,转瞬间大水向族人们袭来,逃离的族人只得又掉转身子往回跑,这便乱作了一团,惊叫连连哀呼片片。 候卿一看情势不对,虽还不明所以,却感同身受,知小候卿所想所惑,这便也不管身处何境了,连忙催动神力先止了雨,他如今已是真神,要化去小候卿的神术可谓易如反掌,不一会已将大水退去了,这便想先将小候卿带走,不管怎样,乘此先教教他神修之事,却见小候卿此时正直视着前方,眼神复杂,有些哀有些怒,有些怨有些惑,紧紧拧着眉头。 候卿顺着其目光看去,原来他正看着那之前劝他离开的少年。再看那少年,此刻也正看着小候卿,只是其一脸的惊恐,甚是刺目。少年一步步地后退,仓皇间,不慎摔倒在地,小候卿便欲上前相扶,便听那少年惊恐地大叫道:“别,别过来!别过来!”慌乱下四下一顿乱找,随手拾起地上的石块便往小候卿身上扔! 候卿看在眼里,只觉得痛在心里,仿佛那些石块都打在了他自己心上! 而此时,首领们不知何时竟已摆好了阵仗,九个一弧,首尾相连,个个操刀执斧,作势欲攻! 候卿见状,气道:“你们怎能攻击他?!蚩尤叔父呢?我要见蚩尤叔父!” 一边说着,心里暗想着首领们不会真的要攻击他们吧,便见首领们好似充耳未闻,维持阵形向他们逼近,候卿一惊,他虽不知首领攻来自己会不会受伤,但他觉得小候卿与首领们同属一个时空,定是会受伤的! 眼见着首领们愈来愈近,攻势一触即发,而小候卿此时仍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候卿看着甚是着急,连忙一把将小候卿拉到自己身后,对着他一字一句道:“他们中神级最低的也都是真神,还有好些上神,要是一齐攻来,我定是挡不住的,你快别感伤了,等下有机会赶紧先跑,去找母巫或蚩尤叔父!我们先过了这关再说!” 候卿料想小候卿许是会有不少疑问,暗自祈祷他别在这节骨眼上问个不停,便听小候卿不出所料地疑道:“你识得母巫和蚩尤叔父?” 候卿才应声,便又听其一连串的问题,接二连三问了起来:“什么是神级?” “真神、上神是什么?” “你为什么挡不住?” “你为什么识得母巫和蚩尤叔父?” “……” 候卿无暇一一作答,自顾自抓紧催使神识将共工氏神法灌入小候卿眉心,又将低阶及中阶土行神术秘籍也一股脑儿地塞给了小候卿!然而,候卿却觉得有一丝异样,他的神识好似什么也没做,但看上去这些神法秘籍确是进入了小候卿的眉心! 只是候卿眼下也无暇多思,他在小候卿前头,也没去注意小候卿是怎么吸收的,便见首领们竟突然抡斧攻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候卿当即化出了守御盾,倒挡下了这一斧!候卿不觉有些纳闷,自己只是真神,是如何能挡下上神的攻击的?! 只是不待其多思,又是大雨大水袭来,显然其身后的小候卿并没有掌握那些神法神术,不过这次大水倒未往族中去,而是只冲首领们而去! 恰在此时,候卿两手相对,掌间化出土灵球,催动神力,土灵球转瞬飞旋起来,候卿轻轻一压,土灵球上便有土灵溅出,顷刻间化为飞旋土刃,继而形成巨大泥沼漩涡,猛地打在首领们阵中,瞬间冲散了阵形! 首领们眼见着腹背被夹击,默契非常,齐以兵器相抵,将泥沼漩涡往身后大水引去!转瞬水土相冲,有土灵相携,只见刹那间水花滔天,皆溅在一旁树木上! 不想那树上有一树洞,里面正躲着黎卫和之前那少年!顷刻间泥石横流、树摇欲坠!黎卫见状不好,竟猛地一把将少年推下! 便在少年落地那一霎,大树亦轰然倒下。黎卫有意跳在了少年身上,再往边上一滚,倒未怎么受伤,而少年却不及爬起,大树便已砸在了他身上! 少年嘴角一扯,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便见生机迅速从其眸中褪去,而惊骇绝望的表情凝在了他脸上,那少年瞪大着眼,死不瞑目! 一切发生得太快,候卿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候卿眼看大雨冲刷着那猩红的鲜血,却怎么也冲不净,听着小候卿声声嘶吼着:“长康——”,却如何也叫不应,便觉头痛欲裂,心痛难当! 候卿踉踉跄跄,一步一挪往前走,少年的样子一点点清晰,那惊惧哀怨的眼神,那已渗入土中的鲜血,那一声“卿弟”,都深深抨击着候卿的心!候卿只觉心底某处似是一点点地碎裂开来,与这似曾相识的感觉随即弥漫开来,而关于长康的记忆便也随之涌上心头! 候卿只听得耳边“嗡”地一声,那一刹,他都记起来了! 那少年唤做长康,是女巫戚带回的孤儿,模样看上去要比那时的候卿大一些,加之又长得高大,很是有保护欲,便一直以兄长自居,候卿虽实际年长他许多,但因其从未曾感受过父爱,也未曾有兄弟姐妹,倒也乐在其中,便随他唤自己“卿弟”了。 记忆中,出事那日,黎卫一伙在林中对他们拳打脚踢,长康被打伤。而当时的自己怒不可遏,显了神身。 之后的一切与眼下颇为相似,长康的倒戈,黎卫的加害,一样的大雨,一样的大水,一样的结局! 候卿五味杂陈,只觉胸口憋闷无比,便觉喉头一腥,“哇”地喷出一大口血来,随即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遥应蛊毙 怒上不周 九黎境内,是夜正逢月圆,而每逢月圆之日,女巫戚便需施展巫术饲蛊,否则蛊易狂躁反噬。眼下女巫戚如往常一样,正在巫祠内施展巫术,却忽觉心头一阵剧痛,体内便如翻江倒海一般,竟忍不住呕出一大口黑血来! 这是受蛊者体内蛊毙而致施蛊者遭蛊反噬的征兆,女巫戚心知不好,自共工之后,她并未对谁再施蛊留于体内,除了……候卿体内的忘忧蛊! 当初她在九黎境外荒野处遇见孤身一人的长康,闻其村落遭恶兽袭击,其父母都被恶兽所害,觉着着实可怜,便带回家认作义子,也正好给候卿做个伴。长康懂事沉稳,与那时毛躁易怒的候卿正好互补,而他们也确实玩到了一处,感情甚笃,如同手足,候卿也因此一点点敞开心扉开朗起来,却不想竟出了那等意外! 长康实则并非是候卿所害,但候卿却始终觉得长康是因他而亡,女巫戚见他许久都缓不过来,不忍见其如此心殇消沉,而黎卫亦在那场大水中受了重伤,黎长老因此心怀怨怼,女巫戚恐候卿回过味来后再去寻黎卫麻烦,冲动之下惹出大事来,于是与蚩尤一商量,便决定对他施忘忧蛊。 忘忧蛊为子母蛊,将子蛊施于候卿体内,为他抹去这段记忆,而母蛊则留在女巫戚身边,定时饲养母蛊即可,母子相连,只要有一方变故,另一方也会相应变故,而寻常情况下,除非子蛊宿体有恙或是饲蛊巫祝遭难,忘忧蛊是不会突然暴毙的。 本想着待时日久了,心殇也好,愤恨也罢,都会淡去的,可眼下候卿体内的忘忧蛊可能已经毙亡,也不知作为宿体的候卿出了什么变故!女巫戚心急如焚,待自己稍缓过些气来,连忙赶去蛊室察看,直奔忘忧蛊母蛊的蛊盅一看,果然瞧见那只母蛊也已暴毙,盅盖刚一被打开,母蛊便化为了齑粉! 女巫戚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时辰,也顾不得唤神仪式,便径直往蚩尤神殿奔去了!一入神殿,也不顾礼仪规矩,连声急呼:“主神!主神!” 蚩尤本就无需睡眠,这个时辰正在神修,听得女巫戚如此急呼,料想是出事了,忙应声而出,见女巫戚这般焦急,便也省了客套,问道:“出了何事?” “忘忧蛊被诛,卿儿定是忆起了康儿,只是……只是这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定是卿儿遇到了什么变故,怕是……怕是……”女巫戚越说越心惊,不禁红了眼眶。 蚩尤眉头一蹙,安慰道:“许是日子久了,蛊术不济,他便自己想起来了呢?” 女巫戚连连摇头,急得直抹泪,说道:“只要我还在饲蛊,便不会出这纰漏,除非……除非是宿主出了事!”说着双膝一跪,哭求道:“主神!定是卿儿出了事,定是他出了事!恕我斗胆相求,主神可否,可否去不周山看看?” 蚩尤忙欲将其扶起,但女巫戚怎么也不愿起来,蚩尤微不可察叹了口气,随即宽慰道:“莫急,我这就去一趟不周山。” 女巫戚一听,自是感激涕零,硬是行了个大礼,道:“主神大恩,我们母子此生无以为报!” 蚩尤将其扶起,道:“怎的这般见外,卿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即便你不求,我也不会置之不理。你且放宽心在此等着,切勿乱了分寸横生枝节,等我回来再说!”说罢也不耽搁,便往不周山去了。 行至不周山下,蚩尤一眼瞧见了不周山结界外的那棵银杏树,只见其灵气汇聚,乃上等灵物,树上硕果累累,好不繁盛。蚩尤看着这好一派枝繁叶茂,却总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出于警觉,蚩尤催动神力一展双翅,跃至半空四下张望了一下,神族视野较之人族本就更开阔,何况蚩尤眼下还在半空,方圆十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这一看,目之所见,乃一路的枯枝败叶,好生萧条,蚩尤顿时恍然,此时此地当属冬季! 寻常情况下,神族寒暑不侵,无论严寒酷暑,感受到的只是温暖适宜,故而对四季无感,蚩尤方才赶来时也未曾注意,而不周山边上大多为松柏之类的树木,四季常青,亦是让他一时模糊了时节。一棵银杏竟使了障眼法,连他这个上神都被骗了过去,着实可疑,不过眼下先去看候卿要紧,蚩尤默然记下了银杏一事,便往结界去了。 而在穿过结界时,却发现这结界似是被强固过了,虽没有阻其进入,却有探其神识,应是设结界者想要探知所有进出所致,蚩尤不由皱起了眉头,看来不周山许是真出了什么事了,才会让共工不惜耗费神力加固结界。 蚩尤一边想着,一边如往常一般,一路直上不周山神殿。 到了神殿外,却发现此处竟另有一层结界,且这结界竟也对神族设了限!蚩尤被挡在结界外,以神识感知了一番,发现这是共工设下的结界,不由暗叹了口气,破之不易。 正暗忖着如何知会共工,恰瞧见了在神殿门口徘徊的赤娆。蚩尤平日里没少来不周山寻共工,与赤娆倒也算熟识,便见这个平日里总喜欢作个势摆个谱的帝姬,眼下竟全然不顾形象,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边大喊着“蚩尤叔父”,一边蹭地三两步冲到结界前,对蚩尤道:“蚩尤叔父,你怎么来了?哎呀不管了,你能把我弄出去吗?” 蚩尤颇感讶异,但还是摇了摇头,道:“共工的结界可不是随便破的……这是怎么回事?共工为何要在神殿外设结界?连我都不能进。” 赤娆一听,瞬间泄了气,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道:“何止是你不能进,谁都不能进,我也不能出去,师父不在好多天了,我都快闷死了,也得不到外头的消息,都不知道现在候卿怎么样了……” “候卿怎么了?”蚩尤本就愈听愈纳闷,听到候卿的消息,立即插嘴问道。 赤娆平日里最忌被打断,眼下却只是眉头一皱,倒也没太放心上,觉着蚩尤肯定能帮得上候卿,当下便一五一十地将候卿被陷害的整个过程都讲了个清楚,不过她只知候卿被软禁,并不知真凶是子彦以及候卿被打入幽都那一档子事。 “卿儿怎可能做这种事?!共工就这般让卿儿一直含冤被软禁?!”蚩尤听得怒火中烧,愤然道。 赤娆无奈道:“师父和候卿都觉着不碍事,说万一那真凶有甚新动静,如此候卿倒能撇干净了,候卿又觉得不耽误他神修,自己倒是不在意。” 蚩尤稍稍冷静下来,觉着也是有理,不过对于阎正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候卿软禁仍然很是不忿,当下不由分说,便欲去寻阎正理论,对赤娆道:“看来这结界是共工为保护帝姬而设,我也就不强攻破界了,外头着实有些危险,倒反而害了帝姬。至于卿儿,我这就去寻阎正分说分说!”说着,也不顾赤娆再说什么,直往戒律殿冲去。 冲至戒律殿门口,便见殿门紧闭,且殿外亦设有结界,将他隔绝在外。蚩尤可不管这许多,催动神力化出戈斧,冲着结界便是一斧子!这一砍之下自然没有打破结界,不过也引得里头起了动静,便听阎正的声音传来,道:“我氏主神不在,九黎主神来此地有何贵干?” “我好久未见卿儿了,甚是想念,想要见一见他。”蚩尤耐着性子答道。 却听里头一阵沉默,片刻后才道:“候卿不便相见。” 蚩尤见他还刻意隐瞒,再忍不住,怒道:“不便相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将他如何了!还未查明真相,凭何软禁卿儿?!还不将他放出来!”说罢,又是一斧猛地砍向结界。 便听里头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在议论着什么,但碍于结界,蚩尤并听不清,不过他倒察觉到殿内应不止阎正一个,看来共工氏真的出了甚事,才需如此秘议。正想着,便听阎正又道:“此事说来话长,但仍属共工氏内务,须得经过主神旨意,眼下我氏主神不在,九黎主神请回罢,且待主神回来再议!” 蚩尤一听,不由拉长了脸,气道:“卿儿好歹也是从九黎出来的,怎的如今我这个九黎主神想要见上一面,竟遭这般推三阻四?!别说他根本不可能有罪,即便真的有罪,你这又不是天牢,怎的就不能相见了?!” 却听阎正仍坚持说道:“主神不在,不可妄议,还是待主神回来,九黎主神再来罢。” 蚩尤不由黑了脸,怒道:“闭门不见,这就是共工氏的待客之道?!” 便听阎正似乎也来了气,不客气道:“擅闯他氏结界,九黎主神应当知道后果!你可想过这番莽举,将置九黎于何地?眼下我等共工氏正在议事,实不方便招待,九黎主神请回,不送!”便再不发一言,无论蚩尤如何出言相激,都不再回应。 蚩尤虽气结,却也无可奈何,总不好真的硬闯他氏结界,若是惊动天界,反而惹出事来,当下也只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三十二章 巧遇施救 知卿下落 蚩尤气呼呼地下了不周山,一出不周山结界,便试着以神识寻共工,却是遍寻不着,想来其应是在某种结界中,隐匿了自己的气息,蚩尤这便又唤来了青鸟,取出自己的一缕神识,点入青鸟额间,遣青鸟去寻共工。神族搜寻可用神识及青鸟两种方式,相较神识搜寻来说,青鸟搜寻会较慢,但青鸟可根据气息寻到最后落脚点,故可据此锁定大致区域,且还能长时间搜寻。 安排妥当,正要回九黎,恰瞧见一旁硕果累累的银杏树,心思一转,猛地对着树干便是一掌!树干上的虫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吓了一跳,只觉一阵劲风从身边掠过,顿时树摇枝颤,更是吓得它下意识收了幻术,便见满树的银杏果刹那间悉数消失,有一物从树枝上猛然掉了下来! 蚩尤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一罴妖!蚩尤料想不同寻常,连忙上前探看,只觉这罴妖很是眼熟,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便见他受了极重的伤,看上去生死不明,蚩尤不由蹲下身来仔细一番察看,立即注意到了其胸前血肉模糊处,蚩尤伸手轻触,以神识探了探,心下一惊,眉头紧拧了起来,疑道:“陨心流?!” 蚩尤怕感应有误,又细细地试了好几次,感知结果都一样,而他知道,陨心流是阎正的独门秘技! 由于上神都已习会了高阶神术,想要更上一层,或修习海量神术,以眼花缭乱的术式取胜;或钻修一门神术,融入自己的心得神识,千习百炼,修成绝技。而既是绝技,易声名大噪,也易辨识,当初西王母亲选司戒神时,阎正便是以陨心流一战成名。 只是蚩尤很是不解,阎正为何要对一罴妖下这狠手?!蓦地想了起来,当初在共工神殿内曾见过一罴妖,会识心之术,看起来正是眼前这奄奄一息的大家伙!好像叫做——浮游!共工当时看上去甚是稀罕这罴妖,那阎正一向有族群之见,竟乘共工不在便对罴妖下了毒手,简直不把共工放在眼里! 蚩尤愤然,这便决定要救上一救,但又不可直接渡神力给他,恐会过犹不及,便先在其周身化了个守御球,借以替他疗伤,又将他安置回银杏树枝间,无意往下一瞥,恰瞧见了那萤火虫蛹,略一作想,便料到方才应是这虫蛹使了障眼法,当下对虫蛹说道:“方才不知你是为掩护他,倒是我冒犯了。眼下还是得叨扰你继续掩护,若将他带回九黎,恐戚巫……担心,若将他带回不周山怕是又要落入虎口!” 说完,对着虫蛹抱了抱拳,片刻后便见树枝间突然就不见了那罴妖,又恢复了先前硕果累累的模样。蚩尤放下心来,却一时气不过阎正霸道,加上候卿一事,不由怒气上头,一咬牙便又重新冲回了不周山,径直来到戒律殿结界外,瞬化出斧戈又立时神显,抡起斧戈便是对着结界一阵猛攻! 自然引得殿内起了动静,便见阎正一脸寒意疾步走了出来,冷哼道:“好一个九黎主神,简直不把不周放在眼里!” 蚩尤却不为所动,一边继续猛攻,一边反斥道:“是不是你害了那罴妖?!这里头定是有古怪!我今日必须要见着候卿,你这般阻拦,必是有隐情,要是你动用私刑残害神裔,必饶不了你!” “胡说八道!”阎正听其出言不逊,也来了气,怒道:“我身为共工氏司戒神,怎会残害同族后裔?!我虽对他出生不满,但仍奉命好生教导,你少血口相喷!” “那你为何不让我见他?”蚩尤叱问道。 阎正怒回道:“这是不周山,我等共工氏正在议事,岂容外氏说进就进?!” 蚩尤知多说无益,便不再废话,双眸瞬呈血红,瞳中渐渐印出一图腾,似牛角如禽翅,似双斧如对戈。片刻间,其手上戈斧便也印上了图腾!这便是蚩尤的独门秘技,蚩尤抡起戈斧,猛地砍向结界,此番不似先前那般一触及结界就被弹开,结界虽也一时未破,蚩尤却能一点点艰难深入! 他铁了心要攻破这结界,也不管阎正如何叱喝,只咬着牙竭尽全力地猛攻,阎正见他这般不管不顾,虽几乎怒到极点,却也有了些顾虑,自己要是也这般胡来,怕是真的会惊动天庭,反而得不偿失! 眼看着结界就要被攻破,阎正脸色铁青,心念一动,将结界开了一个口子,放了蚩尤进来,又迅速将结界恢复,冷言对蚩尤道:“九黎主神挑衅至此,等我氏主神回来,定是要讨个说法!” 蚩尤不屑,正要反驳,却听殿内传来匆匆脚步声,转眼间便见一个身影站在了阎正身后,定睛一看,原是重黎!随即后头又跟出来元智和灵均,他们见蚩尤已然进了结界,皆是一愣。 重黎则一脸惨白,先也是一愣,随即一喜,不待其开口,便见阎正上前搭了搭其手腕,道:“伤势已无大碍,不过你重伤初愈,还是多多休息为好,我这处理完,再替你疗一次伤,巩固巩固。” 重黎摆了摆手,道:“我无碍的,劳司戒神费心。”说着来到蚩尤身边,道:“蚩尤叔父来得正好,大家一齐想想法子,当务之急,是把卿弟给救出来!” “卿儿怎么了?”蚩尤本还想寒暄几句,一听这话立即急了,心想候卿果然出了事,遂恶狠狠看向阎正,怒问道:“难怪不让我见,你们把卿儿怎么了?” 不待阎正反驳,重黎已然插话道:“卿弟他,他被打入了幽都!” “什么?!”蚩尤大骇,他虽不知幽都中会有何境遇,但身为一方主神,大概总知晓一些,里头都是往生者,且心结不解执念不去是没法解脱超度的,却不知生者落入其中会当如何,若也要解心结去执念怕是不妙,候卿心结不小,族人的误解尚且不知留在其心中几分,但长康的死,绝对如同烙印般深刻,不然当初女巫戚也不会冒险以蛊乱其记忆! 念及此处,蚩尤不由心急如焚,他本就是急暴的性子,眼下便要向阎正冲去,被重黎一把拉住,道:“并非司戒神所为,蚩尤叔父勿冲动!是卿弟为了救我,不慎被那……” “重黎!”重黎说至一半,却被阎正给打断了。 重黎不解,急道:“事实如此,为何还要替他隐瞒?纵是共工叔父回来,也不会姑息的,这可是犯了大罪,本已该交由赤帝报与天帝处置!” 一旁元智闻言,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个说法,我知阎正兄是为了共工氏不受牵连,但纸终究保不住火,本来共工氏也是不知情的,所谓不知者无罪,可若是眼下不报,将来走漏了风声,只会罪加一等!而且也应该好好审一审,看看兽族到底有何阴谋,不至于将来措手不及!” 蚩尤听得一头雾水很是不耐烦,大吼一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是子彦!”蚩尤一看,回这话的,正是一直一言不发的灵均,眼下他正面色如蜡,痛心垂头道:“不必替这逆子隐瞒!司戒神不必为难,该当如何便如何罢!” “子彦?!”蚩尤回想起那个温文尔雅的共工氏大弟子,有些不可置信:“难道是他夺的土灵,嫁祸给卿儿?!” 重黎点了点头,道:“正是,被我们发现后,便想要灭口,他神力十分诡异,一瞬间变强,司戒神带着我与卿弟,有些顾不过来,我不慎被打中,差点被打入幽都,卿弟是为了救我才……”重黎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懊恼得很。 蚩尤大怒,对着阎正吼道:“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还想着包庇隐瞒?你居心何在?!” 重黎将他拦了下来,道:“先慢着追究,还是看看要怎么把卿弟救出来!”说着看向共工氏三位上神。 元智皱眉道:“从没有生者掉入其中,也不知里头有什么,更不知要如何出来了。”便见灵均也摇了摇头,连阎正也微不可察叹了口气,道:“我等所知与你们差不多,确实不知这幽都中是何模样,只能待共工回来,看他会否知晓出幽都的法子。” 重黎一听急了,道:“那我下去看看?”被阎正阻止道:“不可,眼下我等对幽都内一无所知,怎可让你冒险?!此番伤了你,已经没法跟騩山主神交代了,万万不可!” 蚩尤一砸双拳,说道:“那就强攻!攻开幽都结界,将卿儿捞出来!” “不可!”又是阎正拦道:“且不说能不能打破这幽都结界,即便真的攻破了,里头的怨灵也会乘机逃出,定是会惊动天庭,我等擅自攻开幽都,只怕届时为祸人间,在天帝面前只会罪加一等!那共工氏便再无翻身之日!” “你这也不可,那也不可,难道要眼看着卿儿一辈子困在幽都里头,就遂了你的心意了!”蚩尤气道。 阎正便要反驳,只见一青鸟径直向他飞来,对着他叽叽喳喳了一阵便又飞走了,阎正沉下脸来,道:“子彦醒了。”说着沉吟片刻,又道:“救候卿出幽都一事,还是须待共工回来再议,眼下还是先去审一审子彦,也不知兽族有何阴谋,这可是干系到整个神族,当分轻重缓急。” 一番话让重黎皱起了眉头,却碍于他是长辈不便驳斥,蚩尤却顾不了这许多,怒道:“我看那个子彦就该交给西王母去审,眼下最要紧的,是琢磨怎么救出卿儿!” 灵均听得眼角一抽,神色黯了下来不发一言,倒是一旁元智开口道:“将候卿从幽都救出,也是非常紧要的事,不过还是等主神回来商议,子彦么,终是要送去天庭的,只是眼下我等先去问上一问倒也好心里有数。” 蚩尤和重黎虽都心急,但共工氏三神都这般看法,他们也不好真的去强攻幽都,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了。不过蚩尤忽地灵光一现,道:“浮游的伤应是好得差不多了,将他带上,也好让子彦说真话!” 灵均眉头一皱,嘴唇动了动,却终是忍住了没出声,阎正正要反对,重黎已惊呼道:“浮游没死?!真的吗?他没死?!” 便见蚩尤点了点头,道:“他还活着,在不周山结界外的一棵银杏下,我先前给他施了守御球,现在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重黎又惊又喜,乐得差点没跳起来,连连拍手叫好,说道:“我这就找他来!”说完也不顾旁神,当下如离弦之箭般冲下山去了。 第三十三章 各执一词 不欢而散 重黎一口气冲到了银杏树下,却只见一树硕果,不见浮游身影,四下张望着唤了几声,便见一个银杏果猛地掉了下来,拍拍滚滚地落到他肩上,重黎一头雾水地看着这银杏果,只见它转眼间竟变成了罴妖,随即渐渐变回了人形,正是浮游! 重黎大喜,忙拉住浮游的手腕感应了起来,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他并无大碍,遂拍着他的肩膀大笑起来:“你没死!哈哈!你没死!” 有神族能为自己的生死担忧,浮游感动不已,继而想起了正事,急忙说道:“那个真凶就是……” “子彦!” 重黎与其异口同声道,浮游一怔,便听重黎道:“我追上他了,被他打成重伤,卿弟为了救我,还被打下了幽都,都怪我没用!”重黎说着神色一黯,浮游并没有听说过幽都,想了想,疑道:“幽都是什么?是说幽池么?我之前也去过幽池,那里不是可以疗伤么?卿少神落下去了是有何不妥么?” 重黎犹豫了一瞬,道:“幽都并非可疗伤的幽池,至今还没有生者落入其中过,也不知该如何将他救出来,待共工叔父回来,看看他有没有法子了……对了,说到那子彦,司戒神他们现在正要去审他,我是来带你一块儿去的,不怕他不肯说真话!” 浮游本就担心候卿,连忙道:“我真的能一同去吗?” 重黎以为浮游害怕,说道:“阎正司戒神虽然也在,不过你放心,蚩尤叔父也在,不会让他伤了你的,你到时只管在我身后,见机行事便是,不必勉强。” 浮游连连摇头,道:“一点不勉强!我只怕不让我跟着去,我定是能识出他所想的!我自己无碍的,被重击至此也大难不死……”说着倒想起来,自己还能在这晃悠,多亏了那银杏树上的萤火虫蛹,遂连忙回头寻看,便见这虫蛹尾部一闪一闪的,浮游不识心并看不懂虫语,只以为是在与自己道别,忙先上前拜谢道:“多谢大……大妖,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说完立即跪下,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响头,看得一旁重黎有些不解,浮游起身后指着虫蛹对重黎道:“当时多亏了这位大妖用了障眼法相救,我才没有被子彦那一记杀招正面击中,否则定是活不成了的。”说完又磕了个头,道:“大妖若是将来有何差遣,刀山火海,我定万死不辞!” 重黎看看浮游,又看看那虫蛹,一时有些感慨,妖族间也有讲义气的,神族间也有背信弃义之徒! 而此时阎正一行正在先前软禁候卿的偏殿门口审子彦,只见子彦一身伤痕已然痊愈,只是脸色还有些惨白,正紧盯着阎正和灵均看,眼神如恶兽般凶狠。 “兽族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背叛神族?!他们要那些土灵到底是要做甚?”这话蚩尤已问了好几遍,但子彦都没有理睬,只一直这般盯着他的师父和父神,一脸怨气。 阎正暗自深吸了口气,终是忍不住问道:“为何这么做?”许是有一会儿没说话,他的声音都透着些嘶哑。 这回子彦倒有了回应,他嘴角一扯,冷嗤道:“为何?还不是因为你们?!我是你的大弟子,比句龙更早开始神修,可修习中阶神术却比他晚上许多!他是天赋不错,可若是我早些开始修习中阶,何至于迟迟到不了高阶?!就因为他是主神之子,你就这般偏袒!” 阎正双手紧紧握成了拳,眉间川字更深,一向只透着严厉的眼神破天荒有了其他的情绪,满眼的痛心,道:“你从小便跟着我修习,我看着你长成,我没有子嗣,几乎视你为子,独将陨心流传授于你,没曾想你竟这般看我?!” 子彦猛地站了起来,激动道:“那是因为句龙选择博采众长,不然陨心流哪轮得上我?!佐神候选一氏二选,我日夜苦修,原以为能再搏上一搏,结果却来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会任何神术却已有了佐神候选的资格!就因为他又是主神之子!一个半神而已,竟也能跃到我前头抹杀我那么多年的努力!我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抵不过你们偏心!我怎么甘心?!” “卿儿无论天赋秉性,都在你之上!哪就成了你作恶的借口?!”一旁蚩尤听不下去,怒喝道。 不想子彦竟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喘不上气来,指着蚩尤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就是你九黎的女巫害得共工氏丢了水正佐神之位!如今又把这小杂种送来共工氏,是何居心?!九黎神人混居,不成体统,我看你也脱不了干系!” 此言一出,诸神皆惊,不待蚩尤发作,灵均已开口骂道:“放肆!你自甘堕落,何以怪罪其他?蚩尤身为一方主神,怎容你这般放肆?!” 阎正满眼的失望,默默闭上了眼睛,待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往日里苛责的神情,问道:“你与兽族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 子彦不语,任诸神如何盘问,都不发一言,重黎带着浮游过来时,便恰是遇见这僵持的一幕。 结界让子彦无法提前感知,待看到来者时,已来不及反应,瞬间被浮游锁了瞳,重黎怕阎正他们介意妖族介入而阻止浮游识心,连忙问道:“你与兽族有何交易?” 子彦一时间动弹不得,虽拼命抵抗着不说话,却抵不住浮游的识心术,便听浮游替他答道:“混沌助他成为上神,答应帮他成为佐神,而作为回报,要求他收集上神的五行神力!” “兽族要收集五行灵力做甚?”重黎奇道。 片刻后,便见浮游摇了摇头,道:“他确实不知,他曾问过混沌,却没有得到答案。” 蚩尤追问道:“那是谁要这些五行灵力?” 便见浮游还是摇头,重黎接着问道:“混沌是如何助你的?你……你还是不是你自己?” 浮游答道:“混沌将一枚紫灵珠种入其心头血中,让他能调用兽力,助其突破到上神!他还是能控制自己的神识,但他发现这紫灵已在其体内留下了印记,他也有些迷惘担忧,怕完全被兽族所控。” 诸神面面相觑,元智沉吟道:“若这是实情,必须上报天庭!今日兽族能买通子彦,很难说他们是否在其他神族氏族内也有了内应。” “应赶紧将共工请回!”蚩尤说道。 “不可!”阎正一直未吭声,此时忍不住开口阻止道:“共工正在执行天庭任务,也不知情况如何,绝不可擅自打断他!” 蚩尤也是急躁的性子,但顾忌到重黎与浮游在场,怕争执起来不妥,当下以神音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心只想着共工氏的荣光?!先解决掉眼前的祸患才是要紧!还是你舍不得这个大弟子,想要包庇不成?” “为共工氏筹谋是我这个司戒神的本分!你是他氏主神,共工氏内务不劳你费心!” “牵扯了兽族,怎还能是共工氏内务?何况,将子彦移交天庭也好,将卿儿救出幽都也罢,你都做不了主,那还等什么?还不将主神请回!” “我这个共工氏司戒神何时变成要九黎主神来差遣了?!” “你身为卿儿的师父,竟一点也不为其挂心!这子彦根本问不出什么了,还不去设法救卿儿?他在幽都下头也不知会遇到甚凶险!我看你就是存有偏见,想要乘此借刀杀之!” 阎正几乎跳将起来,忍了忍才不至于脱口而出,以神音道:“信口雌黄!我对他的身世不满,不代表就会落井下石!我是对那妖女不满,当初她如何祸害共工你难道不知?!与饕餮一役中丢了困灵索,失了水正之位不说,还险些丢了性命!全因那妖女的蛊噬!她瞒天过海诞下此子,而今又将其子送至共工身边,怎能不怀疑其居心?!” 蚩尤眉头禁皱,摇头道:“当年之事非你所想,女巫戚从无祸心,最多只是贪心,而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她善良尽责,绝非不堪之人!送回卿儿亦是不忍,但卿儿是神裔,她一介凡人怎能留在身边?” 阎正却嗤之以鼻,道:“你是九黎主神,自然帮着你的女巫!共工信你,我可不信!种蛊一事你若不知,我便从此不姓姜!” 此事蚩尤倒是无可辩驳,当初知**之事后便想着如何为她去蛊,原本以为蛊噬根本伤不了上神,却不想去蛊那天正好共工大战饕餮,若他提前知晓,定不会让共工冒此风险! 阎正见蚩尤沉吟不语,便也沉默了下来,他们用的都是神音,旁者并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还是能感知到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眼下见双方都似乎停歇了下来,元智连忙上前打圆场道:“我等可遣青鸟去唤主神,若他在任务中,想必是会设结界的,就让青鸟在外等他便是了,眼下就先不轻举妄动,等主神回来裁决。” 说着看向蚩尤和重黎,道:“幽都一事我等确实无能为力,候卿是共工氏神裔,已赐了姜姓,我氏绝不会放任不管的。只是眼下对如何处置有了歧义,须得等主神回来裁决。子彦这边也再问不出什么,等主神的过程中是走是留,两位可自便。” 重黎沉吟片刻,道:“要不我问问父神?不知他是否知晓。” 元智摇了摇头,道:“怕是不会知晓,便似九黎主神,也是不知的。” 重黎眼珠一转,道:“那不然我去觐见玄帝?帝神级定是有所知的罢!” 共工氏三神互视一眼,阎正开随即道:“还是先不劳玄帝费心,不周山地属赤帝域,若有需要,我等会先报与赤帝。” 蚩尤最是不爽这般繁文缛节,冷嗤一声,道:“那我就不呆在这碍眼了,等共工回来我再来。”说罢,拱了拱手,便往殿外走去。 重黎见状,自然也不想留在戒律殿内,指了指浮游,道:“我找他还有些事,就也将他带走啦,等共工叔父回来,我再来罢。”说完对着三神一揖,便也带着浮游告辞而去。 第三十四章 强攻结界 擅回不周 重黎带着浮游出了戒律殿,已不见蚩尤身影,怕殿内三神听到,过了悬崖才小声嘟囔道:“蚩尤叔父怎的走这么快,我有了个主意,本还想跟他商议下呢。”一边往共工神殿走去。 浮游好奇道:“重黎上神有什么法子?” 重黎指了指已近在眼前的神殿,道:“既然此处是在赤帝域,我们这不正好有位赤帝帝姬么!” 说话间已来到神殿结界外,便见赤娆正坐在结界内百无聊赖地看着外头,瞧见他们时兴奋地蹦了起来,叫道:“我终于瞧见活物了!重黎你怎么来了?来看候卿的吗?他还好吗?对了,有没有抓到真凶?” 赤娆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重黎连连喊停,道:“帝姬还不知道呐,真凶就是子彦!”接着如此这般,将这事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番。 赤娆愈听愈心惊,越听越生气!怒道:“那幽都里头都是亡魂,候卿掉下去还如何是好?!那个混账子彦,平日里看着一派和善,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竟然包藏祸心背叛神族,简直该千刀万剐!竟还把候卿给害了,我定要去请西王母司戒主神把他虐得求死不能!” 重黎一怔,他不曾想赤娆竟会对这事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过他本是粗咧咧的性子,自然不会去细究缘由,只是心下一喜,连忙附和道:“可不是嘛!那幽都里头的情形谁也不晓得,就连共工氏司戒神都不明所以,也不知卿弟在那里头都受了什么罪了,唉……” 便见赤娆一脸怒容,义愤填膺道:“不知?我看阎正就是故意的,乘着师父不在,存心不想救候卿,好让他在里头自生自灭!” 重黎闻言,眼珠一转,道:“不过,蚩尤叔父倒也是不知就里,他对卿弟是绝不会见死不救的,肯定没胡说,我估摸着主神级都不得而知的罢,本来还想着回去求父神帮忙,眼下看来多半也是无用的了……” 重黎说着觑眼瞧赤娆的神情,果然瞧见她似是突然有了个主意般,眼中一亮,猛地一击掌,道:“主神级不知,那帝神级总该知晓了罢!何况不周地属赤帝域,我去求问父帝便是了呀!” 重黎一听,大喜过望,连忙夸赞道:“那可不是嘛!帝姬果然最是聪慧!那这结……哎呀,小心!” 还不待他话说完,赤娆已兴奋地弹跳了起来,一头往外冲去,便见她愣生生地撞在了结界上,被猛地弹了回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赤娆挣扎着站了起来,揉着屁股,气急败坏道:“你还不快把这该死的结界给打破?” 重黎瞧着眼前的结界,倒是犯了难,紧皱着眉头说道:“共工叔父设的结界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凭我这功力,要打破怕是……”正说着突然眸中一亮,喜上眉梢道:“我不用把这结界打破呐,我只要重创它就行了!如此共工叔父就能感应到,只要他回来了不就都解决了!”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 “可以!可以!那你赶紧的啊,别笑了!”赤娆点头催道,一边往后一跃,躲开了去。 “好嘞!帝姬小心了呐!”重黎眸呈赤色,回头让浮游也退开了去,随即足踏双龙飞至半空,催动神力瞬化出一把火灵剑,猛地往结界砍去! 然而火灵刚触及结界,便遇一股十分强劲的阻力,将其硬生生弹了回去! 重黎被震退踉跄了数十步才站定,但他并不气馁,稍微调整了一下,抡起火灵剑便又往结界冲去,双眸赤红一片,将全数神力都汇聚于火灵剑之上,重重地砍在结界上,此番神力汇聚,倒是抵受住了结界阻力没有被弹开,重黎卯足了劲强攻,其足下双龙各自吐出一颗火球,融于火灵剑中! 便见火灵剑瞬间分化为两条火灵龙,双目圆睁,便如两团飞火,对着结界猛冲!如此僵持了好一阵,重黎的虎口都被震得寸寸撕裂开来,但他始终咬着牙坚持,随着他一声怒吼,终是将这结界攻出了道道裂痕!不过这裂痕随如蛛网一般细密,但并未碎裂开来,结界并未被破! 重黎见状,还是停了下来,不自觉跌坐在地上,当下化出了个守御球开始自愈起来,继而大口喘着粗气,说道:“咳,咳,这下,总是可,可以了!共工叔,叔父定是能,能感应到了……”说着索性躺了下来,感慨道:“共工叔父果然实力超凡,累,累死我了!” “那可不是,师父天下无敌!”赤娆仔细瞧着那些裂痕,竟是在一点点慢慢修复着,连忙道:“你快看,这些裂痕正在恢复!你为何不索性就着这些裂缝把这结界给破了呢?!” “哎哟帝姬大神呐,能把共工叔父的结界破成这样我已经耗尽心力了,现在是一点气力也没了,可别小看这些裂痕,离打破结界还远着呐!反正我是不行了,我得要恢复一下,现在的我,便连浮游要来打,怕是也打不过他!” 浮游连忙摆手,认真道:“我不会打重黎上神的!这不恩将仇报了嘛!” 重黎一听,哈哈大笑了起来,赤娆也扑哧笑出了声,道:“你个大笨熊!他就打个比方罢了!但就连妖族都能有这道义,那子彦简直不配为神!该剥夺他的神籍!索性让他做兽族好啦!那阎正竟还包庇他,简直岂有此理!” 重黎敛了神色坐了起来,对赤娆道:“为恶为善,无关乎族群,关乎本心罢了,贪嗔痴,谁没有呢?” 赤娆瞪大了眼睛看着重黎,她曾从共工那听过这般言论,但她并不太理解,她以为,神族就该天生都是圣者,怎么会有恶神?便连总是与师父作对的阎正,大是大非面前都是一点不含糊的! 于是她本能地想反驳重黎,但子彦一事又让她无从驳起,当下也只能鼓着腮帮子看天,心里想着,但愿共工能赶快回来,理一理这一团乱麻! 而此时,不周山以西千里之外的三危山上,好几只青鸟正在一道结界外徘徊,它们正是诸神派出去寻共工的!青鸟虽能传信,但若遇着结界,便一点法子也没有了,只能在外头干等。 只是它们不知,眼下这结界内里已是天翻地覆,一片狼藉,满地沼泽,漫天泥网,挂满了冰珠。 泥网正中隐约有一长毛猛兽,正发出呼哧之声,一双凶目正盯着瞧的,正是共工与句龙!而父子俩皆受了伤,只是都无大碍。 共工给了句龙一个眼神,正准备配合着再发起一波强攻,却突感眉间一阵抽痛,不由心中一咯,他的结界被创!不知不周山发生了甚事,共工便觉不妙,当即乱了心神! 句龙不知个中就里,见共工分神,连忙唤了好几声:“父神!父神!” 但待共工回过神来,却是为时已晚,那猛兽已破网而出!只见其状如虎而大,虎足猪牙,尾长一丈八尺,竟是四凶之一的梼杌! 说时迟那时快,那梼杌已化为一团烈火,头一摆尾一扫,顿时如下火雨。就在共工与句龙挡御的这一会儿功夫,梼杌已一溜烟逃了开去,并且即刻隐匿起了气息,虽仍在结界中,但要寻出来还是得费些功夫! 句龙不知共工为何会有这般失误,忙不迭看向共工,便见他脸色颇为难看,青一阵白一阵地怔愣着,也不去追梼杌,句龙不解,只以为是被伤势所累,他仅凭观察并看不出共工的伤势,忧心其伤势严重,连忙问道:“父神,怎么了?” 而共工眼下正暗自焦灼,他感应到自己给赤娆设的结界差点被攻破,赤娆是没有这能耐的,因此应不是她自己贪玩想出结界。那如此一来,料想定是不周山遭遇了什么变故! 可若是有外敌入侵,阎正他们都在,定是会即刻上报天庭,绝不会让兽族有机会差点毁了结界;既然不是外侵,便是他们自己想要打破结界,而自己临行前为了保护赤娆,设的这结界费了好些心血,能将它重创,只能是上神所为!而这般拼了命想要破了结界,共工觉着攻结界者是想要让他感应到! 共工不由心焦,怕是不周山出了大事,当下想到了候卿,直觉觉着定是与候卿有关! 句龙见共工一时未回应,便也收回了神术,上前拍了拍共工,问道:“父神,你这突然是怎么了?梼杌逃了,但他也受了不小的伤,定是逃不出这结界的,我们设法搜一下,应是能再抓回来的!” 共工回过身来,定了定神,道:“我为帝姬设的结界被重创,怕是不周山出了事!事态估计很是紧急……” 句龙一怔,问道:“那眼下……该当如何?” 共工略想了想,果断回道:“先回不周,这里反正有结界,那梼杌逃不了,若是不周无事再立刻回来便是!” 说完立即收势,迅速掠出了结界,便见结界外蚩尤与阎正的青鸟都在,更觉不妙,当即也不多问,带着青鸟便往不周赶。 句龙却是眉头一皱,但梼杌即便是受了伤,对付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句龙不敢妄动!于是,句龙也只好跟上了共工。 第三十五章 一怒为儿 苦口齐劝 不周山四季如春,处处风和日丽,唯独共工神殿此刻犹如云迷雾锁般,身处其中,不寒而栗。 赤娆和重黎本想着好好告阎正一状,眼下却只觉得殿内氛围异常压抑,看着神座上面色铁青的共工,竟都有些说不上话来,互视一眼,都决定先按捺不动。殿内还有阎正、灵均和元智,正在向共工说明原委。 听完始末,共工双眸沉静,看不出任何波动,却赫然透着寒冽,眼神扫向阎正,沉默未语。 阎正只觉寒意骤起,丝丝入心,抬眼看向共工,只见他双眸阴沉,深不见底,像极了那幽池水,阎正心里不禁掠过一丝不安,上前一步,作揖道:“一个弟子行恶,一个弟子遭难,身为师父,我难辞其咎,主神想如何惩处我都毫无怨言!” “是吗?那你进去把他救出来便是了。”共工面无表情地回道,轻描淡写的模样让诸神猜不透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 阎正一怔,一时语塞,便见共工嗤笑一声,道:“司戒神向来循规蹈矩,怎么竟妄语起来了。” 阎正则板起了脸孔,道:“若主神坚持,我自当从命,我只是没料到,主神会妄为至此!身负要职,偏帮无异于作茧自缚,当以大局为重!” “迟迟不将子彦上报天庭,移交西王母司戒主神,又是要顾全什么大局?”共工敛色,叱问道:“司戒神该不会是觉得,不说不报就能把这事给掩了过去,反正卿儿也出不来,如此便是对共工氏负责了罢?” 阎正皱眉,沉声道:“万事皆有因,总要自己先弄清来龙去脉,想一想补救的法子罢!难道面见天帝时,就只单求如何救候卿吗?土灵从我氏流入兽族之手,即便是不知者无罪,那兽族要五行神力做甚,身为神族,怎可一点不顾及?!” 共工眸中一漪,然而转瞬即逝,问道:“那你可有解了?” “无解。”阎正眉头拧得更紧了,道:“子彦不知。”说完见共工挑了挑眉,补道:“你那罴妖识心过了,不信去问。” 共工看向重黎,见其冲自己点了点头,不由心里一沉,沉吟片刻,道:“子彦……不必再审了,移送去西王母司戒主神处。元智,便交给你了,即刻去办罢!” 阎正便要说话,被元智上前一步给挡了下来,元智领命而去。不多久便听到子彦阵阵哀嚎怒骂: “放开我!我不去!” “主神!主神我不是故意推候卿下去的!你放了我罢!我不要去西王母那受罪!” “师父!师父救我!我从小就跟着你了啊,你看着我长大的,师父!师父!” “共工徇私!司戒神不公!偏袒句龙,什么好的都先给他!那个候卿更加不知所谓,什么都不会竟也能赐姓!我才是共工氏大弟子,我才该是佐神候选!我才该被赐姓!共工氏乌烟瘴气,不成体统!我变成这样,都是你们害的!共工氏迟早败在你们手里!” “父神!父神!你出来啊!是你让我争佐神的!是你把我推入这火坑的!你救我啊!你出来啊!” “……” 子彦的声音却戛然而止,须臾间便见蚩尤进了殿,嘟囔道:“聒噪!你们怎能容忍他这般污言碎语!” “到了司戒主神面前,许是比这更难听,现在先听一听,也好心里有个底。”阎正嘴角噙着一丝苦笑,缓缓睁开了眼。 一旁灵均见状,动了动嘴唇,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出声,颓然低下了头。 蚩尤本想怼上两句,却瞥见了阎正的眼神,悲怆哀凉,一时倒有些语塞,轻咳一声,道:“到时天庭自有判断,也不会听其独言。” 阎正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并未接话,蚩尤也不纠缠,转而问共工道:“可有法子将卿儿救出幽都?” 共工颓然摇了摇头,道:“怨灵落入幽都,唯有解了心结大彻大悟才能入轮回,如若不然,只能一直困在其中直至魂散。然而,从未有过生者落入,我也不知幽都里头到底是何情状。” 蚩尤急道:“你是不周山主神都不得而知?这也保密得太过了……” “九黎主神慎言!”阎正打断了他,道:“而今子彦已被移交天庭,我等应先设法弄明兽族的意图,想一想对策要紧!幽都一事,我等不知,帝神定是知晓,届时再问,亦是一解!” 蚩尤一听,怒道:“既不知那幽都里是什么,怎知卿儿不会涉险?他在里头多一刻,便是多一份危险!你是他师父,竟一点也不上心!你有没有原则?” 阎正正色,沉声道:“任何时候都以氏族为先,就是我的原则!候卿是我的弟子,但他只是共工氏的一员!如今我等的决策关系到的却是整个共工氏族!身居要职,就该有取舍知轻重!” 不等这场论战继续,共工打断道:“够了!帝姬也在,尔等这般吵闹成何体统?吾既是主神,亦是父神,吾自有分寸!”说着对蚩尤道:“你赶紧带着句龙去三危山,梼杌还被困在我的结界中,回来之前我们便是在与他对战!如今只要活捉了他,不难知晓兽族意图!你们赶紧去,久了怕生变!” “什么?!你,你,你……”阎正简直气歪了脸,“你”了半天才捶胸顿足道:“你竟不惜负天帝之命!若是出了差池,罪加一等,共工氏还如何在神族立足?!梼杌志在必得,你还不亲自去捉?!” “幽都内凶险未知,我虽不能救卿儿出来,却可以保其平安!”共工此言一出,四座震惊! 上神都有一次机会保住血脉不断,若父母都是上神,儿神便有两次保命不死的机会,但这般逆天而行有违天道,凡有违天道之术皆有代价,而所谓代价,不可逆也!这般做法对于精血神力的损耗巨大且不可逆转,有些神力稍稍不济的上神,甚至会回落至凡神神级! 此刻阎正心里的那丝担忧终是成了真,声音都不自觉颤抖起来:“你,你……不可!绝对不可!” 便连蚩尤都不禁瞠目,他看着共工那深幽墨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知他不是说笑,他未曾料到,共工竟愿意为候卿做到这地步,一时间心里便如打翻了五味瓶,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便逼着自己回过了神,道:“这么多年的修为散去,再不可能回到巅峰,你可想好了?” 不待共工回答,阎正已跳将起来,严词厉色道:“你可是共工啊!身为共工氏主神怎可如此妄为?!你身后是整个共工氏!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关乎着整个氏族的荣辱兴衰!你可想过,你这般做会置共工氏族于何地?!” 共工却不为所动,冷静道:“共工氏以实力为尊,此事一了,我便张榜,有此雄心者,可挑战主神之位。” 阎正已气得接不上话来,一旁句龙再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父神请三思!师父方才言之有理,战梼杌是天帝之命,绝不可负,何况梼杌本是瓮中鳖,不然天帝不会只派您去,且不论将来如何,如今您还是共工氏的主神,这天帝之命便只能由您来接!若是有变,即便牺牲了您千万年的神力修为保住了卿弟一命,怕也还是会对卿弟大不利!” 灵均亦劝道:“换主神会造成氏族动荡,眼下……出了逆子这档子事,共工氏急需筹谋,怕是经不得内乱!主神请三思!” 便连赤娆都忍不住劝道:“师父,主神之位得来不易,哪能说放弃就放弃,还是先去捉梼杌,幽都的事,我去求父帝便是了!卿师弟我是救定了的!” 句龙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直视着共工,以神音道:“若是梼杌此役出了变数,主神又易主,卿弟怕是保不住姜姓!氏族中对其身份不满的上神不在少数,届时难保不会落井下石!若是不被共工氏所认可,他将与佐神候选失之交臂!父神,请三思!” 共工闻言,眉头拧了起来,一旁灵均也上前跪了下来,道:“主神先以大局为重!待活捉了梼杌,再救候卿不迟,你我血脉相连,届时我愿以自身修为,保主神无虞!便当是为那逆子赎罪!” 共工一怔,不及回应,便见蚩尤一边往外冲,一边说道:“别废话了,还不快去捉梼杌!他要是跑了,卿儿即便是以你神力保了命,怕也只能在幽都里生生世世了!” 共工叹了口气,示意句龙与灵均起来,便也往外冲去,道:“句龙随我来!我们速战速决!” 句龙见其终于被说动了,心下一喜,连忙跟了上去。 殿内诸神亦皆是如释重负,阎正见灵均颓然跪着,默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听灵均道:“句龙是成为佐神的好苗子,有天赋肯努力,有谋略有担当……是我逼得太紧,我只顾着教彦儿胸怀大志,却忘了教他最基本的神格,是我害了他!” 一室皆静,各有所思。 第三十六章 不负所托 齐劝三思 共工一行赶回三危山时,所幸结界完好,梼杌并未逃脱,且他似乎受了不小的伤,三位上神齐攻,并未耗费多少精力,便活捉了这让多少神族头疼多年的一大凶兽! 共工心口悬石总算是落了地,句龙见其眉头不展,知其心系候卿,恐其意气用事,对其揖道:“父神,此乃天帝令,您自当亲去天庭复命,我与蚩尤叔父是否需要同行?” 蚩尤一听,连连摆手,说道:“我就免了罢,我可邀不了这功,反而节外生枝!至于卿儿,眼下梼杌既然抓住了,你自不必说,又有帝姬相助,我这心也算是放下了!我离开九黎也有好些时候了,得回去一趟,不然……”说着一顿,便没有再说下去。 共工点了点头道:“也好,你放心,卿儿我定然会救,一有消息必通知你。” 蚩尤颔首,便要告辞,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问道:“半生修为,主神之位,都不是儿戏!你……务必三思!将来莫要……追悔迁怒!” 共工闻言,深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回道:“我所为之,从未后悔!” 蚩尤一怔,看着其一双深眸中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对着共工一拱手,便先回了九黎。 句龙见共工愣神,轻声催促道:“父神,梼杌在此并不安全,还是尽早移交司戒主神处为好。” 共工深以为然,对句龙道:“此一役也有你的功劳,与我一同去向天帝复命罢。” 于是,句龙便随着共工去往天界,先将梼杌交予了西王母处,又去觐见天帝。 而此时不周山神殿内,赤娆正等得很是不耐烦,又一次催阎正道:“喂,司戒神,你就不能先带我去见父帝吗?师父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让我先去将那出幽都的法子给问来呐!” 便听阎正回道:“共工有令,待他回来亲自带你觐见赤帝。” 赤娆冷笑一声,气道:“平日里怎么没见你这么听师父的话?这事你倒是不作对了!我看你就是在故意拖延!好叫候卿永远出不来,就遂了你的意了!”说着就要往殿外冲去,却被阎正以结界拦了下来,不由怒道:“大胆!你竟敢以下犯上拦本帝姬的路!” 灵均见状,怕阎正继续激怒赤娆,连忙上前对赤娆道:“帝姬息怒,司戒神这般做,也是事出有因,一来主神确实有令,二来求赤帝之事还是得等一等捉捕梼杌的结果,否则恐万一有变,反而得不偿失,更对候卿不利。帝姬三思,帝姬息怒。” “不管捉住梼杌与否,约莫共工不出一刻就会回来了,他会以亲送帝姬回赤宫为由,从天帝处脱身尽早回来,帝姬现在走反而害了他!”阎正说道。 赤娆虽知他们说得有理,但仍不服气地瞪向阎正,本还想再怼上两句,却瞧见阎正满眼的怅然若失,完全不复平日里的凌厉,一时倒有些怔住了,便也就把问责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旁灵均也是一副颓然模样,重黎碍于有长辈在,他又不比帝姬,也不好胡言乱语,殿内一时间气氛甚是压抑。 便在此时,殿外传来几声叫唤:“共工叔父!共工叔父!” “吴回?”重黎认出了气息,便见吴回面带嗔色快步走了进来,乍见殿内情形不禁一怔,转瞬间已是恭敬神色,一一行礼道:“帝姬,阎正伯父,灵均伯父。”最后对着重黎点了点头。 赤娆眼皮一翻,嗤道:“咋咋呼呼地闯进来,这都什么规矩?你来做什么?” 吴回连忙上前又行一礼,道:“回帝姬,我,我来寻共工叔父商议,商议一些私事。” “知道我师父多忙吗?私事何须来寻他?叔父叔父叫那么亲热,这算攀的哪门子亲?”赤娆撒气道。 吴回不敢回嘴,一旁重黎见状,咂巴了一下嘴,冲赤娆一笑,道:“女孩子火气大容易起褶子,帝姬消消气,妹子哪里招惹你了,我代她赔个不是……”吴回这才看到重黎也在,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瞬,低头不语。 “呸!”赤娆啐道:“你才起褶子!你全家都起褶子!跟你很熟吗?” 重黎赔笑道:“是是是,我嘴笨,帝姬别气坏了身子。” 赤娆冷哼一声,对吴回道:“师父不在,你回罢!” 吴回看了重黎一眼,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正不知如何是好,恰觉一股熟悉的气息由远及近疾速而来! “师父!” 共工刚一进殿,便见赤娆三两步冲到自己面前,急切问道:“如何了?抓住梼杌了没?” 共工见她还在殿中,不由敛了眼中寒意,冲她点了点头。诸神见状,皆松了一口气,殿内便如回温了一般,不再那般僵冷了,只有吴回有些一头雾水,上前一步,唤道:“共工叔……”说着瞄了眼赤娆,改口道:“主神。” 共工这才发现吴回也在,略有些诧异,问道:“回儿也在啊,寻我有事?” 吴回扫了眼殿内,支吾道:“嗯,不过是,是私事,共工叔……主神似乎……有事?” 共工听这称呼有些别扭,微一皱眉,问道:“今日这称呼怎的这么见外?”说着正看见赤娆一脸嫌弃翻了翻眼皮,心里有了数,无奈叹了口气,对吴回道:“你还是按原来称呼就成,不用这般生疏。我眼下确实还有些事,你的事若不着急可改日再来。” 吴回一听,立即笑靥如花,道:“是。我的事不急,那……那我就不叨扰了。”说着对诸神行礼拜别,便要往殿外去,却瞧见重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略有些诧异,小声问道:“你不走吗?” 重黎本没有想要回去,他担忧候卿的安危,想要看着他无碍才安心,眼下被吴回这么一问,倒有些尴尬起来,便听赤娆嗤道:“他不见外,我们还有事商议,可以留下,你自己回去便是了,盯着他干嘛?” 吴回一怔,羽睫微颤,抿了抿嘴,道:“是,那,那我先回了。”说完便往殿外走去。 吴回一副楚楚模样,看得重黎有些不忍,憨笑道:“我这,我这也没什么可商议的,共工叔父这看起来需得要上一会,我还是跟回儿一块下山罢。”说着对着诸神一揖,也不顾赤娆呵停,便也往殿外去了。 共工见赤娆一脸气呼呼的模样,无奈摇头道:“你怎么总与回儿过不去?” “我就是瞧不得她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赤娆冷哼道。 共工眼下也顾不上这些小女儿心态,说道:“我须闭关一会,还是劳烦帝姬多待一会,待我出关与我同去觐见赤帝,请帝姬务必随我同去。” “师父等等!”赤娆上前拉住了共工衣角,道:“还是先去见父帝,万一有两全之法,师父也不用自损神力了!我们速去速回,不差这些时候!” 共工摇头道:“不行,万一卿儿已经……我只能救他于九死一生,却不能让他起死回生!” “可是万一这法子很简单,立即就能将他救出了呢?父帝最疼我了,我们立即就去,很快就能知分晓了!师父,神修不易,我不想你白白废了自己!”赤娆急得红了眼睛,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盈盈欲滴。 “句龙呢?”一直未出声的阎正突然问道。 共工一怔,答道:“在与天帝报说梼杌之战。” 阎正铁青着脸,没好气道:“你也知你这般做是对不起他吗?” 共工不语,便见阎正走到他跟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以神音道:“共工,我知你随性,佐神也好,主神也罢,这些神职你都不曾放在眼里,可你既接下了这重任,就不该再感情用事!你经历过主神之争,应知争主神会给共工氏带来多少动荡,本来句龙就要成年了,他是最好的下一任主神候选,有天赋有担当,你若实在不想受神职束缚,待他成年之时本可以平稳过渡!可眼下,且不说什么氏族责任,我就问你一句,你真的要为了那九黎女巫之子,毁了自己半生修为不说,还要碍了句龙的前程么?你真以为在天帝面前露个脸,就万事大吉了?他也是你的血脉!” 共工深邃双眸中起了一丝涟漪,荡漾开来,久久不散,赤娆又在一旁拉着共工衣袖,不住哀求道:“师父就当我求你了,我们即刻便去求出幽都的法子好不好?” 灵均也上前相劝,在一众力劝之下,共工终是点头,道:“那就有劳帝姬,随我去一次赤宫!” “一点不劳烦,我们这就走!”赤娆当即破涕为笑,拉着共工便向殿外跑去。 到得殿外,赤娆化出水灵翼,共工则化出水灵龙,齐往山下飞驰而去。 而此时,已先行下山的重黎和吴回正在不周山结界外的那棵银杏树下。原来重黎还是想在不周山处等候卿的消息,下了山恰瞧见浮游还在银杏处,便借口要与浮游玩一会,留了下来。 吴回一直好奇共工氏出了何事,奈何重黎就是不愿明说,这便也跟着来到银杏下想瞧瞧有甚古怪,却发现他与浮游真的只是在闲聊划拳,待了一会,甚觉无聊,恰瞧见了共工与赤娆御灵飞出了不周山,往南边疾行,转眼不见了踪影,心想着若不是小事,总会传出来,自己没必要耗在这,便先行回騩山去了。 为此,重黎如释重负,便与浮游一道等在银杏树下,觉着比神殿自在。 第三十七章 拜求赤帝 幽都实貌 彼时五帝宫殿虽都在人界,却皆悬于半空,位于各自帝域中灵气最盛的灵山上空,以九级玉阶始,玉阶下则悬空,并无平台可落脚之处,帝神级以下神族未经传唤不得上玉阶,只能耗费神力悬于半空,故而别说人族,便连神族中的凡神都上不了五帝宫! 而此时共工便正跪于赤宫玉阶下的半空求见,虚耗神力。 不过赤娆因得赤帝宠爱,得其特赦,通常只要赤帝未在议事,便可直接入宫,无需通传;若赤帝恰不便召见,亦可在玉阶上等。眼下她便冲上了玉阶,听闻赤帝有客,遂气急败坏地催神卫即刻通传。回头见共工额头都沁出了汗,立即将他拉了起来,催促道:“这时候还讲什么虚礼!快随我上来,我们就候在宫门口!” 共工本也不喜这些礼法规矩,又甚是心急,便也不顾有没有召见了,起身欲上玉阶,却被玉阶上的神卫拦了下来,惹得一旁赤娆怒火中烧,骂道:“是吾让师父上来的,你竟敢拦吾?信不信吾让父帝连降你三级,把你赶出赤宫?!” 那神卫却不为所动,就是拦着不肯放,气得赤娆直跳脚,抬手便是一道水灵索击出,那神卫不敢还手,眼看着就要被击中,被共工出手挡了下来,共工退回了玉阶下,道:“帝姬息怒,是我莽撞了,他也只是秉公办事,帝姬勿要与他为难,我就在这等罢。” 赤娆却不依不饶地要带上共工一起,道:“为何要在这虚耗神力?我今日就非要带师父上来,我看谁能把我怎么着!”便又将共工往玉阶上拉,共工拗不过不敢用力拉扯,怕误伤了赤娆,便只能又站上了玉阶。 这边正闹得不可开交,宫门突然打开,便见一行白衣神卫走了出来,中间簇拥着一白衣男子,挺拔高大,头戴金冠,垂下一幅冕旒,虽看不清容颜,但凭这股贵气,共工与赤娆都已知晓其身份,都立即停了下来,先后行礼道:“见过白帝!” 白帝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并未停留,路过共工时随手一扬,一道金光闪过,共工不及反应,已被甩下玉阶,急忙催动神力相抗,费了好些神力才在半空停了下来,不至被打入人界! 赤娆惊呼一声,连忙上前相扶,却又不敢对白帝不敬,只能眼看着白帝扬长而去。 此时神卫出来通传,言赤帝召见,共工才气喘吁吁爬了起来,与赤娆一齐进了赤宫主殿赤煦殿。 便见偌大的神殿空空荡荡,赤帝坐于主座,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赤娆微一屈膝,行礼道:“见过父帝!” 共工则行了跪拜礼,道:“拜见赤帝!” 赤帝并未让即刻他们起身,对赤娆道:“娆儿,在不周山修习这么些年,你的神力可有你这暴脾气长进得多么?” 赤娆撅了撅嘴,说道:“父帝!娆儿可想您了!您怎的才宣我进来呀!看来是一点也不想见到我了!唉,亏我日思夜想,都见瘦了!” 赤帝嗤笑一声,道:“你啊——好了,都起来罢。” 赤娆立即起身,三两步蹦到赤帝面前,撒娇道:“就知道父帝还是疼我的!” 赤帝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啊,你个小丫头,无事不登赤煦殿!”说着眼神扫向共工,顿了顿,接着说道:“共工氏大弟子叛族,私通兽族夺同族五行神力,可是为此事而来?” 共工一直未起身,此时仍拜伏于地,连忙说道:“共工失职!该当受罚!” 赤帝神情隐于冕旒后,并看不清,只听其声传来道:“此事还待追查,自有司戒主神主审,由天帝裁决,吾不可妄语,娆儿更无权干涉!吾着她去不周山,是去学本事的!” 共工心下一沉,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等仍不知晓兽族阴谋,恐兽族再度来犯,遂将帝姬送回,保其平安。” 赤娆一听,急道:“我不……我中阶神术都还没修完呢,怎能半途而废?父帝,我本事学着呢,这可不还得继续学么!” 共工只当不闻,继续求共工道:“不周山危险,帝姬在赤宫更安全,还请赤帝恩准。” “准!”赤帝回道,赤娆还要再辩,却见赤帝摆了摆手,显然没得商量,只能一跺脚,气呼呼站到了一边。赤帝睨了她一眼,也未再多说,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待得片刻,赤帝才又开口道:“共工,水行神术高手云集,你可知我为何选你为娆儿师?” 共工低头不语,便听赤帝自答道:“因你心性,不齿攀附不屑心机!娆儿重情,易为利器,然,胆敢擅用,这双刃定会伤己更甚!” 赤娆听得眉头一皱,道:“父帝,我哪就那么容易遭人利用了?这么些年,师父尽心授教,我分得清是非黑白!” “谢帝姬抬爱,帝姬不必费心,让我自己说罢。”共工说着对赤帝一拜,道:“送回帝姬确是我此来真意,帝姬心善,保其赤子之心,乃神族之福。共工氏族,该由共工操心,实不敢叨扰赤帝!” 说完又拜伏在地,他一番话说得十分中肯,赤娆亦知赤帝脾性,此时便也不再多话,待得半晌,终听赤帝开口道:“尔等捕获梼杌有功,共工氏,不必多虑。” 共工却未起身,道:“谢赤帝坦言!只是,我此来还另有一事相询,求赤帝宽宥。” “何事?”赤帝问道。 共工心下有些忐忑,恐又惹恼赤帝适得其反,但时不待他,咬了咬牙,坦言道:“我儿候卿,被子彦打入幽都,至今生死未卜,故而恳问赤帝,可知出幽都之法?” 便听赤帝问道:“候卿?是你前阵子赐了姓的半神?” 共工眉心一跳,应道:“正是。他天赋异禀,兼具水土二行神力,将来必有所为,恳问赤帝,可知出幽都之法?” 却听赤帝继续问道:“听闻从小长在人族生母身边,前阵子才带回神族?” 共工镇定回道:“是养在九黎主神身边,九黎神人混居,候卿为半神,幼时在九黎更为适应,只是其到了神修的年纪,故带其回不周山跟着共工氏司戒神修习,以期成才。” “九黎前阵子亦遭混沌袭击。”赤帝冷不丁地接了一句。 共工暗暗定了定神,方回道:“是,正巧我也在。” 赤帝沉默了一瞬,忽问道:“你可问过天帝?” “未曾。”共工回道:“我急着送帝姬回赤宫,没有在天庭久留,且幽都在不周山,地处赤帝域,便想着可先请询赤帝。”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便在共工觉着要无功而返而请辞时,却听赤帝没来由地说了句:“千丝万缕理不清,谨言慎行方可千秋万年。” 共工还没琢磨过来,便听赤帝又道:“幽都内见幻象,生者亦如是。破幻象,攻结界,便能出来。” 赤帝竟回了他法子,共工大喜,连连叩谢,却听赤帝道:“幽都幻象非寻常幻境,皆是心中执念,往生者见心中所愿,生者见心中所惧,心障不除,幻象将生生不息愈演愈烈,直至彻底迷失在心障中,这幻境为当年……媱姬所创,无神可解。” “若心中没有执念呢?候卿不过是个小子,能有什么执念,吃糖么?”赤娆忍不住问道。 赤帝睨了赤娆一眼,回道:“譬如救候卿,便是你眼下心中执念。” 赤娆一怔,心想这么说来的话,候卿许是有不少执念,比如不得阎正教授中阶神术,比如……躲自己,念及此处很是担忧起来,便听赤帝又道:“若是真的无欲无求心无杂念,便会发现何处是幽都结界,将之打破便能出来。” 赤帝说着,见共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幽都结界在幽池下方,而幽池却可吞噬神力,故而只可从内部突破,不可从外硬攻。而这幽都结界,是西王母设下的死界。” 彼时神族结界分为两种,生界和死界,生界可由设结界者打开,结界但凡有风吹草动,设界者都能感受到,一般神族都会用生界,只是生界亦可被神力相当者打破;而死界一旦立下,则同级之内再无可破者,便连设界者自己都打不开,除非神力高其一筹,可硬破之,不过死界有何异动,设界者并不会知晓。 眼下赤娆一听是西王母的死界,惊呼道:“候卿不过是凡神,即便没有被心障所困,又怎么可能打得破这该死的结界?!”说着也不顾赤帝瞪她,几乎要哭出来,求赤帝道:“父帝,你可有法子救他呀?” 赤帝见她这般模样,眉头一皱,却瞥见跪伏在地方的共工肩膀都在微微颤抖,摇了摇头,道:“若是从外往内攻,吾亦破不了幽都结界。” 共工努力敛了眼中情绪,才抬起头来,行拜礼道:“多谢赤帝如实相告,氏内还有要务处理,我这便告辞了。” 说完得赤帝允,也不顾赤娆如何捶胸顿足,立即出了赤煦殿,驾着水灵龙便往不周山疾行而去! 第三十八章 寻思对策 兵分两路 不周山外,重黎与浮游一直等在那银杏树下,正等得甚是心焦,望眼欲穿,忽觉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下一瞬,便见蚩尤立在了他们面前。 “你们怎么等在这?”蚩尤问道。 重黎眨了眨眼,道:“自在。”说着指了指浮游,道:“他大伤初愈,我可不想他再出甚意外。对了,蚩尤叔父怎么来了?可是共工叔父有消息了?” 蚩尤点了点头,道:“我收到了他的神识信,便速速赶来了,他这是……还没回来?” 正说着,他们便感应到了共工的气息!抬眼看去,便见共工正疾速欲往山上飞去。 “共工叔父!共工叔父!”重黎连声叫住了他,急切问道:“如何?” 共工见蚩尤也在,便也来到了银杏下,随手设了个结界,接着如此这般,将赤帝的说法长话短说告知了他们。 蚩尤沉吟,道:“幽都结界既在幽池水下,那将幽池水舀出,是不是就能触及结界了?” 共工摇头,道:“幽池水不同于一般池水,乃舀之不尽,取之不竭,还无法分流,如此,从外头根本无法打破幽都结界,除非……”共工看向蚩尤,以神音道:“除非毁了幽都,但那便是要毁了不周了……” “不可!”蚩尤顾不得用神音,直接回出声来,道:“不可!” 共工叹了口气,问道:“卿儿在人界,可有甚心结难解?” 蚩尤面色沉重,点了点头,道:“他从小本就心思有些重,再加上……他,他与人族不同,难免遭些非议,他也曾有挚友,可惜……再说这次子彦的事,想来是又一次狠狠伤了他了,要大彻大悟,怕是不能够。” 一旁重黎急道:“那若是下去帮他从里头打破幽都结界呢?我愿意下去!只是不知这幽都结界需要多大能耐?” 共工眉头紧锁,道:“且不说幽都结界如何难解,要从幽都内打破结界,须先破了媱姬的幻境,可媱姬幻境无可破解,我也奈何不得,即便是我,恐怕也会迷失在其幻境之中。” “幻境……幻术……”重黎喃喃着,他听过媱姬的名号,事实上所有神族都听说过,媱姬乃是天姬,曾是天帝最宠爱的**,善幻术,却在与兽神犼的对战中不慎而亡,其中过程曲折,流传下来的说法可谓众说纷纭,但结果都是一样,天帝痛失天姬。 忽然,重黎眼前一亮,道:“两位叔父,倒是有这么一个能破解幻境的。不过……它是妖族……” “有什么打紧?”蚩尤脱口而出,问道:“是谁?可否速速寻来?” 重黎又看向共工,见共工点了点头,遂指了指银杏树上的虫蛹,道:“就是它!” 共工与蚩尤一同看向虫蛹,共工神色未变,蚩尤却露出了怀疑的神情,便听重黎继续说道:“先前为捉子彦,我与浮游在此处守株待兔的时候,便是它施了幻术掩盖了我们的气息,子彦身为上神都没能察觉异样,况且……”重黎本想说它还能掩盖土灵珠,想了想还是不提这一茬了,转了话头,道:“别看它还没成妖,其幻术既能骗过神族,自然是了得的。” 共工深眸中起了涟漪,与蚩尤对视一眼,见其亦是赞同,又听重黎说道:“试一试又何妨,大不了没作用!先让它下去破了幻境,我再下去助卿弟打破结界!” 共工认可,点头道:“倒是可行,这虫蛹确实幻术了得,即便是破不了幻境,想来也总是能有所削弱的!”说着转向重黎,道:“只是这幽都结界甚难破解,万不可让你下去冒险,你很有希望争得火正之位,若是涉险,无法与你父神交代。” “若不是卿弟,现在被困于幽都的就是我了,本就该我去的!再说若是我下去了,父神那边也会倾力相救,说不定还能求得玄祖帮忙!”重黎说道。 共工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我知你重情义,但此事非同小可,卿儿落入幽都,还算是共工氏内务,若你为救卿儿又落入幽都,便是我等的过错了,且不说玄帝会否比赤帝还知晓那出幽都的法子,即便他真有法子相救,我却已求过赤帝,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重黎并未想这许多,听了共工的话,倒觉自己有些鲁莽了,心里暗叹,看来共工并非不懂世故,只是不屑罢了。 共工见其不再作声,也是松了口气,看了看那虫蛹,皱眉道:“这虫蛹并未成妖,要如何让其下幽都解幻境?又怎知它肯不肯呢?” 若是旁的神族,定然不会在意一个小小妖族肯不肯的,也唯有共工会无关族群地在乎,一旁浮游甚是感念,遂连忙上前一揖,道:“我可识出它的想法,我来与它交涉罢。”说着便来到虫蛹面前,将它整个锁于其视线中。 共工一向相信浮游的识心力,而重黎亲眼见识过,只有蚩尤将信将疑地看着双眸碧蓝的浮游。 如此过了半晌,期间蚩尤三番两次忍不住要上前催促,都被共工拦了下来,示意其稍安勿躁,勿扰浮游。又过了好一会,便在蚩尤耐心耗尽之际,浮游终是停了下来,只见他此刻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说道:“它倒并非不愿去,只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在场三神齐声问道。 浮游又喘了口气,道:“它要一件神物,叫做媱果。” 共工一怔,眉头紧皱了起来,喃喃道:“媱果……是那姑媱山上的媱草之实?”说着看向蚩尤,见其面色亦有些难看。 重黎并不知就里,见气氛有异,忍不住问道:“那媱果,是有何不妥吗?” 共工对着自己方才设的结界感应了一下,确认无损后才回头说道:“那要从媱姬说起……彼时神战,众神灭了兽神犼的肉身,其灵却不散,媱姬不慎遭其附体,犼挟媱姬以令众神,却不料……天帝不为所动,大义灭亲!犼猝不及防,兽灵被灭了七分有余,而媱姬的肉身却也被彻底毁了,还被灭了半成神灵。人兽皆受不住神之灵,女娲帝神遂拔其发化为灵草,收媱姬残灵于灵草中,是为媱草,种于姑媱山。” 重黎乍舌,道:“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秘辛……那媱果便是媱草结的果实了,可有法子取?” “对于媱果的传闻少之又少,也不知其何时开花何时结果,更不知其长甚样。”共工回道。 此时浮游却上前一步,道:“方才那虫……大妖倒是有讲到媱果,说是媱草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若是错过了,须得等上千年。媱草叶双生,其华黄,媱果状如菟丘。” 共工沉吟片刻,问道:“这虫蛹都未曾离开过此地,是如何得知此等秘辛的?它又为何要得到媱果?” 蚩尤亦是一脸怀疑,重黎听出了端倪,也皱起了眉头,浮游憨憨的,并未听出诸神猜忌之意,只道:“我再问一问它。”说着便又使起了妖力。 不一会儿,浮游收了妖术,回道:“它说传闻吃了媱果便可拥有美貌,它就快要成妖了,想要绝世容颜。说是媱果这功效在姑媱山附近的人界已是广为流传,它也是从一个来自人族的鸟儿那听来的。” 三神面面相觑,共工奇道:“神族却是全然不知,人族是如何知晓的?”说着看向与人族混居的蚩尤。 却见蚩尤摇了摇头,道:“在九黎并未听说过这茬。”说着看向虫蛹,道:“这虫蛹的话,也未必可信!莫名地要取媱果,有些可疑。” 浮游这才听明白了,眼见着诸神就要误会了他的救命恩妖,连忙说道:“虫大妖是我恩公!它不是坏妖,不会骗我们的!” 重黎思忖了一番,道:“先不管它为何要取媱果,那媱草中既有媱姬之灵,媱果中自然也会有媱姬些许痕迹,指不定对破幽都幻境有用!眼下形势紧迫,不然就去取了媱果来罢,再说是否真如其所说,到了姑媱山周围一问便知。” 共工虽心里总有些隐隐的异样感,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妥,又急着要救候卿,便也顾不得这许多了,道:“这事本该我去,但是保卿儿平安也是刻不容缓,这……” “我去!”重黎与浮游异口同声地表态道,见共工神色犹豫,重黎连忙说道:“卿弟是为了救我才落入幽都,就让我为他做些事罢,不然我实在无颜,定是要下去陪他的!”说着对着共工一揖,道:“定不负所托!” 浮游亦说道:“救卿少神义不容辞,何况这还是恩公之愿,我也是万死不辞的!” 蚩尤看了共工一眼,道:“我同他们一块儿去罢,这其中指不定有甚阴谋危险,再说那姑媱山,许是被天帝设了结界,我去也可想想办法。” 余者一听,皆觉有理,于是便这么定了,由蚩尤带着重黎与浮游去往姑媱山寻媱果,共工则回不周山保候卿无虞。 第三十九章 同上姑媱 得见媱姬 这边厢蚩尤带着重黎与浮游来到姑媱山外,浮游率先冲了过去,只见曲径通幽处,却是山重水复总无路!重黎一把拉住他道:“别转了呐,这有结界。”说着稍稍感应了一番,忍不住“咦”了一声,接着眸中赤光一闪,随手一挥,眼前豁然开朗,显然结界已破。 这般容易就破了结界,重黎疑惑地看向蚩尤,便见蚩尤亦是一脸狐疑,他们互视一眼,同时戒备了起来,一旁浮游却是无知者无畏,三两步冲进了结界,重黎连忙跟在后头叫住他道:“你慢点!这里有些诡异,小心……哎哟!” 浮游突然停了下来,重黎一下撞了上去,他比浮游矮上一头,正撞在他背上,揉了揉脑袋,道:“干嘛呐?”便见浮游张大了嘴瞅着眼前景色,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重黎抬眼望去,只见姑媱山上钟灵毓秀,芳发而幽香,木秀而繁阴,好一片春和景明,处处挂着白瀑,云雾缭绕,宛若仙境!重黎只觉心里砰砰直跳,眼前景象比之騩山、九黎,抑或是不周山,都要美上许多,真真是移不开眼! 重黎与浮游几乎看得呆了,忽觉被甚用力一推,回头看去,原是蚩尤。 重黎不由叹道:“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姑媱山!” “快走罢,小心些,别大意。”蚩尤叮嘱道,便以神速向前行去。重黎也立即带着浮游跟了上去,一行迅速往山顶而去,没一会儿便到了。 便见山顶正中有一赤木,桑干柳叶,甚是怪异。树下长着一株花草,叶对生,华蕊虽已谢,却仍是熠熠发光,先前乍看见姑媱山时移不开眼的感觉又一次袭上心头,而且这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重黎隐隐觉着不妥,却不知为何只觉这着迷的感觉愈来愈浓,根本无法自拔!而一旁浮游更是不堪,他已触及黄蕊,正双眼发直,嘴里痴然低喃着“媱草”,显然已着了道! “重黎!浮游!”便在此时,只听得蚩尤一声大喝,突然一阵吸力传来,将他们俩拉进了守御结界! 重黎与浮游一入结界,皆是一个激灵,片刻后,似是清醒了过来,便听蚩尤道:“此地透着古怪,且跟着我,勿妄动!” 浮游虚惊地四下张望,忽觉一脚踩在了一硬物之上,抬腿一看,不由大惊失色,竟是人骨! 重黎也是一惊,继而发觉周遭竟都是人骨!蚩尤看着亦是心惊,连忙不动声色加固了结界,又仔细看了一眼媱草,道:“这花看上去已然谢了,叶下那颗金果应该就是媱果了。” 重黎与浮游也看向媱草,正看得仔细,忽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串笑声,将他们吓了一大跳!四下一望却不见影,再回头一看,便见那媱草不知何时竟已微开,其旁站着一绝色少女的神灵!只是这神灵看上去比寻常更加透明,似是残灵。 那少女正闭目而立,笑道:“终是来了三个留得久的!”话音落下,少女突然双目一睁,便见那媱草刹那间竟盛放开来,花香四溢,黄粉漫天,蚩尤他们纵有结界相护,仍可闻得香气。 蚩尤与重黎并无恙,却见浮游又直了眼,蚩尤忙拉住了他,手一挥,又将结界加固了一番,试探地问少女道:“女媱天姬?” 那少女不置可否,幽幽道:“你这结界不错,看来是……主神级。”说着瞥向重黎,又道:“这么年轻的上神呀,前途无量啊。”随后又将视线扫向浮游,不由一怔,随即嗤笑道:“两个上神,竟带着个妖族来闯我姑媱山,如今的神族已堕落至此了吗?竟与妖兽为伍了!” 蚩尤对着少女一拱手,道:“天姬莫怪,我等并非来闯山,只是要这媱果有急用。”说着心思一转,连忙问女媱道:“天姬可有解幽都幻境的法子?若有那法子,我等也不必要这媱果。” 其身后的浮游却是急了,道:“媱果还是要的!要给恩公的!” 不待蚩尤回应,女媱已似是听到了甚笑话一般,咯咯笑了起来,许久都没停下,直笑得蚩尤一行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不见停。 蚩尤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天姬可有解幽都幻境的法子?” 女媱好容易止了笑,嗤道:“吾只是残灵,怎可能解得了全盛时期设的幻境?” 蚩尤心里略有丝失望,看了眼周遭人骨,又问道:“据传这附近的人族都已知晓媱果的功效,看来……这些人族是闯进来冒犯了天姬?” 女媱突然止住了笑,肩一耸,回道:“汝无需套吾言,来乃自愿,留亦自愿,吾不曾加害,与吾无关!” 一旁重黎闻言不禁皱眉,小声嘟哝道:“天姬施了灵术,等同强留,怎的就无关了?再说,要是不想让人族进入,为何外头的结界又那么松懈……” 女媱虽是残灵,神族能力却不减,自然是听到了,怒道:“吾只不过是残灵破魂,灵术能施得了几分?抵不了贪嗔痴,逃不过生死劫!这就是天帝舍吾而救的苍生!至于外头的结界,尔等去问那大公无私的天帝呀!” 蚩尤与重黎对视一眼,言及天帝,他们也不便评论,便没有说话,女媱见状,冷笑道:“胆小鬼!”便不再说话了。 蚩尤与重黎都摸不透女媱的路数,如此,也不知要在这位天姬处耽搁多久,重黎心急,忍不住说道:“我等要那媱果救命用的,还请天姬高抬贵手,就施舍了媱果罢。” 女媱却答非所问道:“谁让你们来取的?” 蚩尤眉头一皱,本想随意说个,却听女媱又道:“勿说谎哟,吾能知晓。” 蚩尤与重黎对视一眼,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却听浮游已坦率答道:“是一个萤火虫蛹让我们来的,它说吃了媱果,就能拥有绝色容颜!” 重黎连忙拽了拽他,浮游却耿直道:“确是如此嘛,有何可遮掩的?” “萤火虫蛹?”女媱脸上的神情有些变幻莫测,最后终是化为了一声轻笑。 蚩尤他们都辨不明这声笑的含义,正要再问,便听女媱开口道:“汝乃神族,为何为一介妖族奔走?它甚至都还未成妖,顶多算是个半妖罢了!” 浮游又要开口,被重黎猛地一拽,一个踉跄间,重黎已上前一步,似是没来由地问道:“天姬在此处多久了?” 女媱半眯起了眼睛,答道:“许久许久了,吾也记不得了。” 重黎又道:“此处无生灵活物,唯天姬孑然孤零,天姬残灵,离不开媱草,可谓不得自由。故而天姬才放任那些人族上山,可惜人族寿短,陪不了天姬多久。” 女媱听着沉下了脸,却也没有出声打断,重黎见状,心下稍定,便继续说道:“若天姬愿让出媱果,我愿来陪天姬五年!” 此话一出,皆是一惊,蚩尤连忙以神音阻止道:“勿要冲动,你还要参选佐神,怎可在此荒废?” 重黎却摇了摇头,一瞬不眨盯着女媱,道:“这交易如何?” 一旁浮游也连忙上前,拍着胸脯道:“我也可以陪你的!” 却听女媱突然开口道:“非五年矣,五百年如何?” 这下重黎与浮游都有些傻了眼,女媱只抿着嘴,也不催促,也不作声,只盯着他们看。 重黎沉吟不语,浮游率先回道:“好!就五百年!” 蚩尤一惊,却听重黎也应道:“好!” 蚩尤急道:“不可!你疯啦?!我如何与你父神交代!绝对不可!” 重黎却回道:“我自会与父神交代,若非卿弟,眼下生死未卜的应是我!别说在这等五百年,便是要我五百年的神力,只要能救他,我都是肯的!” 浮游也跟着说道:“若非虫大妖,我也早已灰飞烟灭,我答应了它了,定是不能食言的!何况还能救卿少神!” 蚩尤双眉紧锁,还要再劝,重黎却是铁了心,根本劝不动,只对女媱道:“不过,天姬,我甘心作陪,莫再使灵术强留,也勿再强留他人了呐。” 女媱却仍是看着他们,许久未作声,便见她黛眉轻蹙,神色黯然,一双桃花眼似锁尽了伤春悲秋,这般神情看得蚩尤都是一怔,联想她当初的境遇,一时也有些无言以对,便觉得也无从劝起了。 却听女媱突然开口道:“吾一直以为,吾乃天帝最稀罕的女儿,却道是天家最无情!此山乃吾平生最喜,殊不知吾喜之,只因初次来人界时,便是由天帝带来此处,彼时还只是座无名山,天帝为其取名姑媱……”说着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可如今,留在这姑媱山,却成了煎熬。” 重黎揖道:“我重黎说话算话,说了陪你五百年,定不会食言!但我的朋友此刻命悬一线,只求天姬能施与媱果。”他并没有说清媱果与救候卿之间的联系,心想着若是女媱非要问起,再斟酌着应答不迟,不曾想女媱倒并没有问起。 片刻后,女媱深吸了一口气,对重黎与浮游说道:“尔等实诚,吾甚欣慰,五百年不过是随口一说,勿当真便是了。这媱果片刻间便要结成了,你们取了便是了!” 这话便如惊涛拍岸,惊得在场的二神一妖瞠目结舌,一时间都不知如何反应,便听女媱又咯咯笑了起来,道:“一群大木头!还不快去候着那媱果,若是媱果落地就无用了,尔等就真的只能再等上千年了!” 一众才回过神来,蚩尤与重黎还有些顾虑,却不料那浮游已三两步跑到了媱草旁,两手托于媱果下方,生怕它掉了下来,这番动作又是引得女媱大笑起来。 重黎便要去将他拉回结界,却见女媱随手一挥,便见周遭黄粉即逝! 浮游看上去安然无恙,重黎便也出了结界,发觉确实无碍了,对蚩尤点了点头,连忙上前去化了个结界在媱果周围,对浮游道:“我这结界能接住它,你放手罢。”浮游便收回了手,挠了挠头。 蚩尤却并未解了守御结界,也没有上前到媱果边上,仍是暗自浑身戒备着,以防有诈。女媱也不在意,一跃跳上了媱草,接着就专心一意看着媱果,等着媱果成熟。 如此待得一会,果见那媱果有了动静,其金色外皮竟开始脱落,一点点露出了碧色! 待得外皮落尽,突然听得媱草上的女媱轻轻说了一句:“再见!” 不待蚩尤他们反应过来,便见其残灵刹那间化为点点碧光,包裹于媱果之外,转瞬又融于其中,媱果瞬间碧光耀目!蚩尤下意识将守御结界覆及媱果,待碧光散尽,便见女媱竟也消失了! 第四十张章 一意孤行 施展秘术 再说另一边厢,共工独自回至神殿,便见阎正三兄弟都在殿内,句龙也已回来了。 见共工进殿,除了阎正外,其余三神都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元智率先报告道:“子彦已移交司戒主神处,一如既往,审讯不可进,有结果会通知。” 共工神色一黯,颔首无言,转看向句龙,句龙遂行了一礼:“父神。” “如何?”共工问道。 句龙沉声应道:“答天帝所问,不揣测帝意。” 听他这句回答,便可想象其在天帝面前不卑不亢的模样,共工神色稍展,欣慰地看了他一眼,一旁阎正更是赞许地点了点头。 句龙见共工神色仍有不豫,问道:“幽都之事,可有眉目?” 共工遂三言两语,将幽都内是媱姬设的幻境,以及只能从幽都里头打破结界之事说与了诸神听。一众听完,皆是面色沉重,阎正则一直蹙眉看着共工,此时突然问道:“你有何对策?” “幻境之事,我在请托想办法,唯有破了幻境,才能从幽都内打破结界出来。但这自然是不容易的,也不知要耗多久,眼下卿儿生死未卜,故而最要紧的,是确保他无碍。”共工一边说着,一边往内殿行去,被阎正上前一步给拦了下来。 阎正肃然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此举不可逆,你将再无机会夺回水正之位,也会受到氏内其他上神的挑战,主神之位都岌岌可危,你可想好了?” “是。”共工看向阎正,回得斩钉截铁,见元智及灵均也想上前,便示意他们无需再劝,道:“吾意已决。”便又要往里走,又被阎正一把拉住。 “等等!”共工义无反顾的模样,让阎正不禁有些怒由心生,气道:“我知你最终的打算,无非是想要下幽都救候卿!可耗了半生神力,你还能不能保住上神神级都是个问题!即便有谁能破了幽都幻境,你也再无能力打破幽都结界!你若再下幽都,氏无主神,不周山必乱!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共工啊!你,你这是在徇私!” 共工一听,本有些怒意,却突然感受到阎正竟有些微微颤抖,下意识侧头看他,不由一怔,只见阎正眼中竟带着恳求之色,便如当初力劝他争共工之位时的样子。若是平日里横眉竖目的阎正,共工早已想好了呵斥的话,可眼下,他唯有低头掩去了自己的神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时,灵均上前打破了僵局,对共工道:“我来替你护住神力,虽不能护住十分,总不会让你落了上神神级!” 共工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子彦的事与你无关,你实在无需自责,你的水行神力也不弱,若我……真的失了主神之位,你可奋力一试。” 灵均一怔,眸中泛起了一丝涟漪,他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静,缓缓道:“我教子无方,差点将共工氏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别说争当主神,便是继续坐居凌波殿都是汗颜,若不为共工氏做些什么,我心难安!” 共工本想再推辞,却见灵均扑通便跪在了自己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道:“主神之争必将引发氏族动乱,我虽曾有成为主神的野心,却并非没有良心!共工这般坚持,便是小看我了!若不让我相护,我便也不让你进去,我们先在这打一架好了!” 共工有些愕然,不曾想灵均竟是如此铁了心要赎罪,不过他知灵均脾性,平日里不声不响,拗起来却也是认死理的,眼下若是不答应,他还真能跟自己杠上,既拗不过他又耽搁不得,便也只能随他了。 共工不欲再耽搁,叮嘱余下诸神照看好不周山,勿要让谁乘机钻了空子,便不再回应,轻轻甩脱了阎正,往内殿疾行而去。 阎正将手慢慢收了回来,却仍然背着身,并未立即转过来,一旁灵均见状,上前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重重叹了口气,便赶着跟上了共工。 进了内殿,共工催动神力,往一面墙上轻轻一推,便见墙垣渐渐散去,露出一条长长的甬道,共工疾步走了进去,灵均则紧随其后。 甬道尽头赫见一座殿宇,看上去并不起眼,只见匾额上写着“灵周殿”。 共工抬手对着殿门隔空一按,便见殿门前突现一水影结界,共工迅速穿过了结界,灵均亦随着进了殿门。一入结界,眼前这座寻常殿宇竟立即变成了一座水晶宫殿!到处泛着灵光,整个殿内充斥着灵力,只单单身处其中便已觉得神清气爽。 灵周殿是历届主神的神修之地,灵力充沛,颇有助于神修,殿外结界烙有主神灵印,非主神邀领不得而入,因此灵均也只是闻其名而不曾进来过,此番头一次得见其真面目,不觉乍舌道:“我,我这是否来得有些多余……” 共工笑道:“这些灵力乃先祖强行提炼而出,不可直接吸收,需得以己身神力与之融合,否则易损经脉,且即便融合吸收了这些灵力,也不可神修过快,到头来反易停滞不前。”说着敛了笑意,对灵均正色道:“子彦的事,你真的不用自责,我要尽我所能救卿儿,是我自己的选择,无需你来承担。” 灵均摇了摇头,在一处蒲团上坐了下来,低着头嘟囔了一句,他声音很低,共工没有全然听清,只依稀听到几个字似是:“……也是我的选择……”,但共工眼下心思都在候卿身上,便也没有细究,也不再相劝,彻底随灵均去了,只嘱其小心,遂面对幽都的方向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一刻不多耽误,显出了神身! 紧接着他在掌心划了个图腾,似水波如蛇尾,随着其掌上鲜血渗出,图腾遂大泛起了蓝光,一点点沿着图腾边缘缓缓勾勒,共工将此掌心对外,向着幽都,另一掌按于心口,图腾随即印入了共工双瞳! 紧接着,共工闭上了双眼,催动神力,使得神力悉数涌入其掌心中的图腾,不一会儿,共工的额头上已是沁出了细密的薄汗。 一旁灵均见状,默然深吸了一口气,亦立即催动神力缓缓渡予共工。一般而言,渡神力时都会握住对方手腕处心脉,但眼下共工正施着秘术,双掌都不可触碰,需得隔空渡之,便只能往共工心口主脉处为之,最佳应是坐于其对面,不过灵均犹豫了一瞬,却坐在了共工身后,此举需灵均使出更多神力,故而亦是只消一会儿,灵均已然汗流浃背,但他分外专注,不断将神力渡入共工体内。 随着神力不断注入,共工掌心中的图腾被勾勒得愈来愈全,也愈来愈清晰,而共工的脸色则渐渐泛白,慢慢地,便连他的容貌身形都有了些微变化,看上去似是长了些年岁一般!共工不由皱起了眉头,一时间神力消耗太大,其神身出于保护,会对其神力输出稍作遏制,而灵均的神力也已不似开始时浑厚,已然愈来愈稀,如此神力便会有些无以为继,但那图腾却仍还差了一截! 便在共工犹豫着要不要冒险吸取殿内先祖灵力时,忽觉心头没来由地一记刺痛,还未反应过来,随即便觉灵均的神力又变得浑厚了起来! 共工不知灵均用了甚法子使得自己神力又增,但眼下他自己的神法正到了紧要关头,容不得他分心,便只能先将疑惑按了下去,专心致志催使蓝光继续勾勒图腾,想着他们好歹在这灵周殿内,灵均总不会有甚大碍,眼下分心不但救不了候卿,让这秘术了自己不说,反而会殃及灵均,还是待确保候卿无碍,再问不迟。 殊不知坐于其身后的灵均,此时正双眼微睁,见共工无恙不语,只继续施展秘术,遂又闭上了眼睛,掩下了其中一闪而过的紫芒。 又过得一刻,共工掌心图腾终是被蓝光完全勾勒完整!刹那间蓝光满室,整个灵周殿内都蒙上了一层水蓝! 共工突然双眼一睁,眸中图腾亦泛起了蓝光,共工随即默念咒语道:“吾之精血,借吾神力,以吾之灵,入汝神灵!” 第四十一章 化险为夷 被困幻境 共工话音落下,幽都内早已不省人事的候卿突然猛地一颤,随即神识一点点重聚,其周身感觉渐渐恢复了过来,身体也开始变暖,四肢又能动弹了,他的眼皮动了动,倏地睁了开来,便见其双瞳中也显出了同样的图腾,只是一闪而过,便恢复了常态。 候卿费了些劲才又记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当下坐了起来,发觉自己浑身的伤不知何时都已痊愈,这感觉就好似睡了个长觉一般,除了浑身有些酸痛外,整个都精神奕奕的,试了下催动神力,也丝毫没有了昏死过去前的那种衰竭感! 候卿不明所以,但一时也无法解惑,便也暂时不再多想,站起来四下一看,发现自己仍身处墨色一片的九黎丛林中。 正做打算间,忽听到一声暴喝:“在那里!大家上!” 眨眼间已有数十个身影冲至候卿身前,将他团团包围了起来,正是九黎各族首领!而他们身后人声鼎沸,族人们也纷纷追了过来。 “我不是妖兽!说几次你们才能明白?你们也是神族,怎么会看不出我是半神?!”候卿冲着首领们怒吼,一边思索着该如何脱身,但首领们将他困得彻底,要逃只能硬闯,可他还只是真神,且晋升不久,都还没机会巩固,要从这么多首领手中逃出生天怕是没可能。 首领们却不容他多想,二话不说,已是攻了上来! 候卿赶紧催动神力,但首领为数太多,四面八方而来候卿实难招架,千钧一发之际只能在周身瞬化出守御球,四下闪避,却抵不住首领们的轮番攻击,一个不留神,守御球不敌,只听得“咔嚓”声起,没一会儿守御球便已碎裂开来! 而就在守御球彻底碎散的瞬间,候卿不慎被一条绳索缚住,这绳索邪乎得很,他愈是挣扎愈是缚得紧,而首领们自然不会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立即将五花大绑的他带到了九黎的祭祀台,绑在了石柱上! 片刻后,候卿还在犹自挣扎,便见一盛装女子双手交叠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缓步走上了祭祀台,看这身形,候卿心里猛地一跳,而待其抬起头来,候卿看清来人,果然是……女巫戚! 候卿又惊又喜,只是“母巫”二字还未唤出口,便听女巫戚冷声道:“是你祸害卿儿,将他变成这般模样!为了九黎百姓,为了卿儿,必除尔之祸患!” 这番话说得毫无温度,冰冷决绝,使得候卿都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是他的母巫!不由急道:“母巫!我是卿儿啊!你不识卿儿了吗?” 可任凭候卿如何叫唤,女巫戚始终恍若未闻,而周围亦是一片叫嚣喊打声,候卿看看女巫戚,又看看周遭,一时间且悲且骇,且愤且惧,如鲠在喉,难以言表,满腹狐疑无可解,百转千回不知措。 女巫戚则面无表情继续念起了咒语,便见一只虫蛊渐从其掌心冒出,有核桃这般大,通体暗黑,泛着紫光,很是瘆人。 候卿不由大急,既惧蛊,又恐女巫戚若是伤了他,便是伤了神族,人伤神会遭天谴!而他也不愿与族人们兵戎相见,故而只一心想挣脱逃离!但这绳索根本挣不开,千钧一发之际,候卿急中生智,立即反手抓住身后石柱,催动神力便猛攻石柱! 眼看石柱受损,忽听族中一人大声喊道:“大家小心,他想要逃走!莫让这妖怪逃了!困住他!困住他!” 这带头之人,便是黎卫之父黎长老!在其带领下,周遭立即响起一片高呼声:“困住他!困住他!” 候卿便觉这绳索绑得愈发紧了,竟一时有些动弹不得,眼看蛊便要上身,候卿恼焦成怒,嘶吼道:“我根本无意伤人,为何困我至此地步?!” 族人们却完全不听他所言,便如炸开了锅一般,“异类”、“妖兽”、“困住他”之声不断,更有甚者,直呼欲杀之而后快!且喊杀声一声高过一声,顿时人声鼎沸! 候卿悲愤交加,不觉间双瞳渐呈青色,一字一顿怒吼道:“为——何——逼——我——?!” 话音落下,刹那间大雨倾盆,雨水在其周身聚集,环绕其身飞旋起来,并未湿其身,而周遭族人则被暴雨压得直不起身,外加上山崩地裂,不少族人都受了重伤,而那困住他的绳索竟一点点有了裂痕! 候卿不断催动神力欲绷断绳索,直叫他身上被绳索勒出了道道血痕,鲜血顺着绳索滴下,突然听得“砰”地一声巨响,其身后石柱被击得粉碎!而困住他的绳索也终是碎裂一地,化为了乌有! 便在此时,族人之上忽多出一片屏障,一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候卿便见一对戈斧往自己身上抡来,回击已来不及,连忙化出守御球,大雨立停,地动即止,但那戈斧却不依不饶,候卿躲闪间看向那身影,正是蚩尤!便听蚩尤怒斥道:“胆敢伤吾九黎族人,大胆狂徒,吾要让尔血债血偿!” 蚩尤的这番话在空旷山谷中回荡,声声攻心,外加此时大雨已止,候卿只见眼前一片惨绝,瞳中青光不由渐黯。忽见一人颤巍而起,定睛看去,正是女巫戚!便见其眼中既惊且惧,环顾四周又满眼悲痛,再看向候卿时唯余愤恨!候卿心里一惊,瞳中青色瞬灭,顿觉懊悔不已,也不知方才是否有伤及女巫戚。 踌躇无措间,却见蚩尤已化回了神身!对候卿来说,蚩尤自小便是如师如父般的存在,与之为敌那是万万不可的,而他更怕会在冲突间伤了女巫戚,一时间无暇多想,只得仓惶而逃。 候卿一刻不敢逗留,也辨不明方向,只一味往一处以神速疾行,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蚩尤是否来追,只见着周遭已不复九黎景色,一路荒野,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他又已累得动不了了,才停了下来。 候卿大喘着粗气,就地坐了下来,才觉得浑身都痛,候卿看了眼手臂上的血痕,那是方才强行挣脱绳索时所伤,这绳索也是诡异,也不知是从哪来的,九黎首领们所持武器都是戈斧刀枪,也没听过有甚神器绳索的。而若说是人族绳索,则更是不可能,寻常人族绳索根本绑不住他,这绳索却能在他身上留下伤痕!候卿摸了摸这勒伤,无论是痛感还是伤痕,都是真真切切的! 候卿不明白自己所经历的这些是怎么回事,且不说天地玄色,也不说那个幼时的自己,单说女巫戚与蚩尤的反应就蹊跷非常。照理说即便他们认不出他是长大了的候卿,也认不出他的神族身份,但就候卿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是绝不会诬蔑别人是妖兽的,何况用蛊施刑极其残忍,女巫戚是绝不会这般做的! 候卿很想再回去看看,但又恐在那里碰到的还是那样的女巫戚与蚩尤,还是那样的九黎首领及族人,他不想与他们为敌!候卿自知晓自己异于寻常起,便最是忧心被女巫戚及蚩尤误解,最是惧怕被逐出九黎流离失所!真真是身如坐针毡,心似缠乱麻,心中煎熬不可言喻! 转而又忆起长康之死,也是疑惑不解,这段记忆被他忘得如此干净突兀,便似被有心挖去了一般,难道是……忘忧蛊?! “母巫……”候卿口里喃喃着,只觉得心里煎熬不堪,苦忆涩心,悔意剜心,良久无法自拔,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如此也不知躺了多久,只觉意念逐渐消沉,总有股万念俱灰之感,这种负面的感觉却让候卿本能地起了戒心!候卿原是倔韧的性子,纵是灰心,从不死心,一味悲秋伤春从不是其心性,眼下怎的竟有了心死之境,绝非其本意! 候卿当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硬逼着自己坐起身来,勉力思索起来,自己应该还在幽都中,赤娆曾说过,往生怨灵会被困于幽都,那么他在幽都里的这些所见所闻,难道皆为往生者?可方才九黎中分明看到了女巫戚、蚩尤、族人……如此一想,候卿忽一惊乍坐起,莫非九黎出了甚变故?!顿时便心急如焚,寻思着要如何才能出去。 “再想想,再想想,冷静……”候卿不喜这乱了分寸的感觉,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好再回想多一些,他记得他被打入幽都的瞬间,似乎有听阎正提到什么放下之类的,可要他放下什么?阎正这般厌恶女巫戚,难不成要他放下母子之情,那是断断不可能的!即便是从小猜忌他的族人,都是放不下的!女巫戚一直教他权责道义,不可因人恶而作恶,他一刻不敢忘! 实在是毫无头绪,绝望之际,候卿竟不禁想起了共工!若共工知晓他被困于此,若共工知晓九黎有甚变故,他会当如何?如此想着不由苦笑起来,心道是自己何时竟开始患得患失了?! 第四十二章 再遭群攻 巧见蹊跷 幽都中一直玄色一片,也辨不清时日,也分不清方向,候卿不知自己落入幽都多久了,只觉难熬甚苦,走亦不知何往,停却如坐针毡,心中乱麻一团,想理出个头绪,却不知为何,总以胡思乱想而终。 但坐以待毙自然不是候卿的性子,即便漫无目的,他还是往前走了起来,如此浑浑噩噩地行了一阵,却发现周遭景致忽然熟悉起来,不知何时他竟已身处不周山结界外的银杏树下! 候卿打量了一番银杏,却不见上头的虫蛹了,自打进了幽都,疑窦太多,候卿便也渐渐习惯不去多想,遇到任何情状先顾眼前,当下便先不去想自己怎么又到了不周,也先顾不得银杏上的虫蛹为何不见了,只是径直往结界走去,却在触及结界的刹那被一股无形的大力反弹了出去。 候卿一怔,神山结界一般都不会禁止神族进入,可不周山的结界竟对他设了禁!候卿又试了数次,仍是被挡在结界外,且他作势攻击了几次,竟完全无法影响到这结界,可见他与设结界者实力相差甚远,会是不周山的哪位上神设了此禁? 念及此,候卿心里一咯,正出神间,忽听得一声怒喝,道:“竖子!你好大的胆子,竟还敢硬闯不周山结界!” 下一瞬,便见好些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眼前,这一声质问自然便是站在最前头的阎正,其后跟着元智、灵均及一众共工氏上神,而他身侧则是句龙以及……子彦?! 候卿颇有些震惊,这阵仗像极了那天他在银杏下拿着土灵珠被诸神误捕时。只是不等他琢磨出甚头绪,只听得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抓住他!别让他再跑了!”诸神已一拥而上,将他给团团围了起来! “做甚抓我?”候卿见诸神不分青红皂白,不由气恼起来。 “卿师弟,师父对你是稍有严苛,但这也是为了你好,不教你神术也是怕你心浮气躁误入歧途,假以时日他定是会教你的,为何你竟会为了神术,做出这等天理不容之事?!” 候卿听得这句问话,顿觉百感涌上心头,抬眼看去,正是子彦!便见他如玉面容之上带着丝怒容,看上去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往事如走马灯般从候卿眼前闪过,搅乱了他的心绪,一时间悲愤交加,颤声问道:“你为何这般做?” 子彦义正言辞道:“你今日若束手就擒,交出土灵珠,受了该有的惩罚,我还可再唤你一声卿师弟,如若不然,便休怪我不念同门情谊!” 候卿气结,怒道:“这些分明都是你做的,为何诬赖于我?!” “无耻人族,犯下这等大错,竟还敢污蔑子彦!忘恩负义之徒,必得严惩不贷!”不知是谁带头吼了一声,接着便呼声四起,声声震心: “无耻人族!严惩不贷!” 候卿本就一肚子憋屈,更是被这般震耳喊声搅乱了心神,一时间止不住的怒意喷涌而发,故而当诸神冲将上来的时候,候卿并未化出守御球躲避,反而眸中青色一闪,瞬化为神身,紧接着双掌猛地往地上隔空一推,顿时山摇地陷起来,激起尘土飞扬,一瞬间遮天蔽日,将诸神的攻击挡了一挡! 候卿乘此速往后跃去,只因这神术仍属中阶,一挡之后无法再自行攻击,候卿身为真神,面对这许多上神,自知抗不了多久,需得速战速决,乘机遁走,故而当下继续催动神力,不待尘土散尽,便又将其转化为无数土灵锥如雨般往诸神射去,而出手的刹那又紧接着化出土灵波,如此一波接着一波群攻,同时一段连着一段往后跃退。 只是如此一击接着一击十分耗费神力,且上神齐攻又岂非儿戏,不消一会儿,候卿已受了不轻的伤,身上已然鲜血淋漓,将一身尘黄袍子几乎染了色!只是他发了狠心,竟也是生生被他扛了过来!便在他觉得自己就要将诸神的包围圈突破出一个口子时,忽有一身影向他冲来,定睛一看,正是子彦! 候卿心里一沉的刹那,一道黄芒闪过,候卿躲避不及,手臂上被剐了道口子!不待他抬手看,又是一击袭来,候卿连忙瞬化出土灵剑,抬剑用力一挡,借着余力迅速往后旋身而退,眸中又是青光一闪,瞬化出土灵翼,便要往缺口处飞去,却在那一刹又有一土灵龙从其身后呼啸而来,紧接着从另一方又有一道土灵索袭来,同时一条水灵龙不知从何而来,转眼候卿又被这般四方包围了,下一瞬水灵龙缠住了其蛇尾,猛地往下一拽,候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不待他看清四方来者,四击高阶神术便要齐至,候卿本能地感到了极度的危险气息,情急之下,掩在其眉宇间的一道蓝芒闪过,他只觉眉心一痛,下意识闭起了双眼,便见无数水行神术在其眼前掠过,原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赤娆赠他的神籍竟被自动激发了出来! 这等情境之下,候卿也顾不上这水行神术的来历了,当下双目一睁,眸中青芒大作,顿时大雨倾盆,水灵就着雨水,落地的瞬间卷起尘土,尘土融于水中,泥水反溅,土灵竟在那一刹与水灵交融在了一起!双灵交融,将雨水都染成了青色!青雨落在向他攻来的神术之上,当即缠缚黏着了起来,这一反击虽仍比不上高阶神术,却比寻常中阶神术要强上不少!便在诸神所攻神术一滞的当下,候卿已一展灵翼,疾飞而起! 然而,却在飞至半空之时,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一条水灵龙一击击中了背部,候卿轰地摔在了地上,力道之大,竟将地上砸出了一个浅坑!候卿痛得几乎闭过气去,但他仍心念一动,瞬化出守御球,紧接着其余三击都打在守御球上,瞬间将守御球击得粉碎! 下一瞬,他便被一根绳索给捆了个结实,这绳索跟先前在九黎捆住他的绳索一个模样,愈挣愈紧!候卿这才看清方才以水灵龙攻击他的,竟是共工!而先前将他四下包围起来的还有阎正、子彦及句龙! 候卿眼神扫过诸神,只见他们的神情或怒或漠,不由心下悲怆苍凉,转而又直视共工,咬牙问道:“土灵珠并非我所夺,你可信我?” 却见共工沉着脸一言不发,一双漆黑眼眸深不见底,看不穿猜不透。候卿只觉一颗心似是渐渐沉了下去,生来无父,又从小被当作妖兽,挚友背离,人惧神嗤,这么多年来的委屈憋闷,在这一刻竟都涌上心头,让候卿红了眼眶! 候卿猩红着眼,忍不住仰天一声怒吼,竭尽全力用力一挣,绳索竟生生被挣断了开来,而就在索断的刹那,其余力所致的水灵柱亦足有丈余粗,其上还附着土灵,正呈冲天之势,往上方玄天而去! 而那一刹候卿也同时化出了灵翼,振翅一飞而起,如今他的灵翼兼具水土二灵,速度更快,他急欲摆脱身后诸神,不及多想,只一味往上冲去,不一会儿,竟是追上了方才攻出的神术! 天地相隔甚远,这波灵柱攻至半程实已后劲不足,待候卿追上时已势弱下来,但从候卿所在角度看去,这道灵柱竟好似灵龙一般!候卿本想往旁的方向落去,但看着看着,忽地眸中一闪,起了个主意!当下继续紧随其后,在神术将消之际又催动神力辅之,那灵柱便又重聚起来继续往上攻去。 候卿就这般一直紧追着神术而上,每当神术将散,便继续催使神力相继,一时间倒也忘了身后有没有不周神族来追了,一心想要如此摸索出高阶神术的门道。 就这般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候卿又是催继了一番神力,那灵柱却如攻到了尽头一般,刹那间四散开来,候卿一怔的当下,神术已消散而去,候卿抬头看去,却见那玄天竟是有了些起伏,似是涟漪一般泛开来,微光隐绰,只是转瞬即逝,下一刻便已恢复如初。 候卿心中甚奇,不知是否自己眼花,便想着再攻一次,但他先前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又展着灵翼,神力消耗巨大,而今维持灵翼都已是勉强!候卿略一作想,当下也不逞强,心知不可急于一时,既然这玄天有蹊跷,不如好生休养一番再上来一探究竟不迟。 只是他怕下头还候着不周山诸神,便想着往边上去些,离不周山愈远愈好。不过候卿身处最高空,四下都是墨色一片,虽离着玄天更近,却比下头还要暗上不少,故而也辨不清方向,只好随意往一处飞跃而下。 待其终于落地之际,也已力竭,最后一丝力气看了眼周遭,却是心下大惊,他发现自己竟仍身处不周山地界!只是候卿此刻真的是一丝力气也无,眼皮都忍不住耷拉下来,只觉愈来愈沉,撑都撑不起来,终是抵不住这睡意,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黄粱一梦 海市蜃楼 候卿迷迷糊糊中,看到女巫戚正笑着冲他招手,唤他道:“卿儿,快过来。” 候卿下意识便走了过去,发现自己要伸长了手,才能拉到女巫戚,连忙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按这身高来看,约莫只是孩提!怔愣间,便见女巫戚冲他笑得温柔,蹲下来替他整了整衣装,道:“卿儿,等下进了神殿,切要注意礼仪举止,神族最是讲究这些,可记住了?” 候卿有些懵,但他难得瞧见女巫戚这般神采,怎忍违逆,连忙乖乖点了点头,女巫戚见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候卿看了看四周,发现他们眼下正站在九黎主神殿外,再看女巫戚,她正将手按于殿门上,轻声说了句什么,便听里头传来蚩尤的声音,道:“进来罢。” 殿门缓缓打开,女巫戚又回过身来,替候卿正了正衣襟,才牵着他一步步走进了神殿。 候卿一边走,一边偷偷往上瞧去,便见殿内主神位上坐着蚩尤,神座下的台阶前还站着一个身影,只是模模糊糊的,候卿看不甚清,正待细看,女巫戚已拉着他停了下来,正要跪下行礼,却见那身影竟不知何时已近在眼前,伸手扶住了女巫戚,道:“不必虚礼。” 候卿觉着女巫戚牵着他的手紧了紧,黏黏的,起了汗,将他拉到了那个身影面前。 便见那身影蹲了下来,候卿抬眼看去,一张俊秀的脸印入眸中,正是共工! 共工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你便是卿儿罢,我……赐你姓姜,可好?” 候卿一怔,便见蚩尤此时也走了下来,笑道:“卿儿,还愣着做甚,还不谢恩?” 候卿下意识侧头看向女巫戚,便见女巫戚也是一脸笑意,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候卿遂跪了下来,对着共工磕了个头,道:“谢……谢……”只是如此其乐融融之下,候卿一时间倒不知该怎么称呼共工了,只好拖着尾音连说了两个谢字。 一旁女巫戚笑道:“傻孩子,这是你父神呀!他是来带我们回不周山的,还不叫父神!” 候卿一愣,脱口问道:“也会带母巫去不周山么?” “这是自然,九黎另有女巫可接替,若你们以后想回九黎看看,这儿本就不设限,来去自如。”蚩尤冲候卿笑了笑,拍着胸脯保证道。 候卿转而看向共工,便见他俊眸弯弯,嘴角微扬,点头道:“嗯,卿儿,我们一起回不周。” 候卿有些不可置信,愣愣地看着眼前笑语宴宴的三位,心里欢喜的感觉几乎要溢出来,当下对着共工一揖,道:“谢……父神。” 共工神色一柔,笑道:“我们这便启程罢,不周山什么都有,不用带甚物什。”说罢对着蚩尤一揖,道:“他们我便带走了,多谢你这么多年来的照顾。” “啧啧,肉麻什么,走罢,下一次神临祭,我便去不周山了!”蚩尤摆了摆手,对候卿嘱咐道:“去了不周山可勿要顽皮,不然不周司戒神定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好好的你吓唬他做甚?”共工嗔了蚩尤一眼,便一把将候卿抱了起来,一手揽住女巫戚,向蚩尤辞行,离开了九黎。 往不周山去的路上,共工以神速而行,被他抱在怀里的候卿还是有些懵然,他好似这世重活了一般,竟是分不清是梦是醒,可他终是选择按下了心里下意识腾起的一丝警惕,也掩起了内心深处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丝苦涩,若这是梦,他宁愿一辈子不醒。 到了不周山,他们轻易便通过了结界,而上神殿的一路,所遇诸神皆向他们微笑行礼,好似早知他们要到一般,弄得候卿都有些不惯。待到了神殿外,只见其宏伟依旧,高高在上!而殿门正上方的匾额之下,赫然印着两个大字:水正。 候卿一怔,共工还是水正! 再往旁看去,又见四下水蓝立柱上结着好些喜庆装饰,正看得有些出神间,已身在神殿内。便见殿内宾朋满座,阎正坐在主神神座下首首座,其身后站着句龙,灵均与元智则坐于神座下首两侧,身后站着旗下得意弟子。殿内两侧则还摆着许多案几,坐着共工氏诸位上神。 共工将候卿放了下来,一手牵着他,一手执起女巫戚的手,缓步向主座走去。见着阎正及这些共工氏上神,候卿还是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不由靠近了共工一些,一边觑着诸神神情,不过此番倒不见他们有任何怪责不屑,皆是一派和颜悦色,便连阎正都没有绷脸皱眉,反而神色温和。 共工来到主座前,示意诸神安静,道:“这事前两日我已与诸位提起过,今日再正式宣布一下,候卿是我与九黎女巫戚之子,赐姜姓,入族谱!自此,他们母子俩便居于不周山神殿内。” 诸神齐呼:“恭贺卿少神!恭迎女巫戚!” 共工待呼声停下,接着说道:“卿儿天赋异禀,兼负水土二行神力,好好栽培,可成大器。只是水土双修耗时费力,且易弄巧成拙,但要修习哪门,还是交由卿儿自己决定。”说着蹲了下来,指着阎正和灵均,向候卿介绍道:“这位是阎正司戒神,土行主修。这位是灵均上神,水行主修。你看,你想拜谁为师?” 候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回共工非但未替他硬指师父,便连修哪一行,竟都能任他选择!越是这般,候卿倒越是愿为共工氏着想了,他看了看共工,心想他既已是水正,只不知是否还有土正之选。正犹豫间,便听共工好似知其所想一般,对他说道:“从心而选便好,不用管甚土正之选。” 就这一句,候卿心里泛起了暖意,倒下了决心,遂行了一礼,道:“我愿随司戒神神修。”说着转向阎正,又是一拜。 阎正轻咳一声,道:“我可是很严格的,容不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可能承受?” 候卿又是一拜,道:“愿随司戒神神修。” 一旁共工闻言,不由抚掌笑道:“好小子!知难而上啊!那就有劳司戒神往后多教导了!” 片刻,便听阎正道:“好!抬起头来。”说着便循着神族收徒仪式,化出了“阎”字印记,刻入候卿额间。 礼毕,候卿又磕了一头,唤了声:“师父。”抬眼看去,竟见着阎正破天荒地牵了牵嘴角。 接着,共工又将元智、句龙等一一介绍给候卿认识,罢了,元智上前捏了捏他的脸,冲他温和一笑,而句龙则更是笑得如沐春风。 尔后的日子,候卿便开始跟着阎正神修,阎正教得毫无保留,句龙也经常与他切磋,到了候卿龆年之时,他已晋升真神。 共工白日里忙着氏内事务,不见身影,不过待日落时分,总是会来看母子俩,共工与候卿虽都不必进食,但还是会陪女巫戚共食,食毕一家三口便在庭院里散步,随后共工便会考查候卿的修为,候卿不曾想,共工竟比阎正还要严苛!不过,候卿这每一日,最期待的便是这段时光了。 那日,白日里共工便召候卿去了神殿,候卿犯着嘀咕踏入了神殿,前脚才踏入,便见一身影风风火火向他冲来,笑道:“这便是卿弟罢!好生俊俏呐!” 候卿一看,竟是识得的,也笑了起来,唤道:“黎兄!” “你识得我?”重黎奇道。 候卿一怔,竟想不起自己怎会识得重黎的了,挠了挠头,道:“许是黎兄声名在外罢。” “哇,我都这般闻名了呐!”重黎抚掌笑道。 “可不是?你那些个糗事,可不是要传遍五域了么!”便听一声少女之音响起,银铃般悦耳,候卿回过头来,恰见吴回莞尔,笑靥如花。 候卿也顾不得自己又怎的认识吴回了,正要上前见礼,脚下却突然晃动起来,继而整个神殿都不知为何剧烈摇晃起来,不待候卿反应过来,神殿竟已开始瓦解! “小心!”候卿一边叫着,一边想要去到共工身边,却瞧见共工、重黎及吴回竟都随着神殿一起瓦解开来,好似他们都是瓷做的一般,不知被何物击了个粉碎! 候卿大惊失色,忽地念及女巫戚,急忙想往寝殿去,“母巫——母巫——”候卿大喊着,急得满头大汗,却止不住神殿在他眼前迅速坍塌,摔得粉碎,继而消散不见,竟连废墟都不剩! 候卿震惊不已,且急且惧,冥冥中却听到有个声音在唤他,由远及近,一声接着一声:“候卿!候卿!” 只听得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响指,眼前不周山的景象便彻底消散不见,周遭又是墨色一片。候卿却觉自己的知觉在一点点恢复,而他的记忆也又涌上了心头,离九黎入不周,遭背叛落幽都,一幕幕又回来了! “候卿!候卿!” 候卿只见自己眼前有个身影,却看不甚清,过了好一会儿,视觉恢复,候卿终是定睛看清了来者,竟是……吴回! 第四十四章 得遇故知 破除幻境 候卿惊诧万分,盯着吴回半晌都未回过神来,便见吴回张开了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又唤了他几声,喃喃道:“怎么啦,这是呆了么?变大木头啦!” 候卿已然懵了,暗忖着,难道方才自己只是在做梦吗?还是,眼前的才是梦境?候卿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吴回,便见吴回也是在仔细打量着他,一边自顾自嘀咕:“怎么回事?不应该啊……难道是我破幻之术不精?不会傻了罢!” 说着煞有介事地摸了摸候卿的额头,又要去翻候卿的眼皮,候卿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躲了过去,当下站了起来,看了眼四周,发现周遭除了墨色一片,什么都没有。 吴回也跟着站了起来,秀眉一挑,嗔道:“你有没有事啊,说句话呗!别吓唬我呀!” 候卿侧头看她,眼前的吴回比初见时相貌有了些变化,看上去更成熟了一些,个子也长高了,候卿看着到自己下巴处的吴回,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似乎自己也长高了?眼下到底是真是梦?可若眼前的吴回是梦境,自己怎么会梦见她长大了的模样? 吴回见候卿一直不言语,只杵在那盯着她看,不由莞尔一笑,走上前去,举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怎么,大木头!仙女下凡看得呆啦?” 候卿一怔,心想吴回这性子,怎的似乎……倒没从前沉稳了。 吴回忍不住上前轻轻推了候卿一把,道:“大木头,你可认得我是谁?” 候卿略一思量,还是点了点头,便见吴回拍着胸脯笑道:“还好还好,看来没傻!大木头,我是来帮你破这幻境的!”说着见候卿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吴回敛了笑,道:“我也不知道你已经经历了多少幻境了,你现在还弄不弄得明白,这是幽都,你被打入幽都,就一直被困在这里头,并没有出去。” 候卿眉头一皱,并未回应,便听吴回继续说道:“想你也已经糊涂了,好好听我说啊,你在这幽都内所见所遇,皆是心障所化,都是幻象,心结不除,幻象不尽,你便一辈子都出不去。” 幻象?候卿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痕,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问道:“可我在这受的伤却是真真切切的。况且,我又怎知你是真是幻?”他已不知多久没开口说话了,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 吴回一听,抚掌道:“哎哟,你终于说话啦!还以为你在这儿呆了五年,连话都不会讲了呢!” “什么?五年?”候卿大惊,不可置信自己竟已在幽都内呆了那么久! 吴回点了点头,道:“幽都内你对时日的感觉是扭曲的,你以为没过多久,实则已是好几年了。”说完,见候卿仍是一脸疑惑的神情,不由撅了撅嘴,小声嘟哝道:“切,这身份不怎么好用啊,怎的都不信我说的话。” 吴回说得很小声,又有些断断续续,候卿并没有听清,询问地看向她,便见吴回轻咳了一声,道:“我说你怎的都不信我?又不信我是真的,又不信已经过了五年!” 候卿被这么一噎,垂下了眼,便听吴回叹了口气,自己接话道:“你还真跟个大木头似的,说两句就没话了。那就我说罢,这幽都的幻境乃一位天姬所造,唤作女媱,你可听闻过?” 见候卿摇了摇头,吴回接着说道:“传说她曾是天帝最疼爱的女儿,古往今来她可堪称幻术之最!可后来在古神之战中着了兽神犼的道,更惨的是,被天帝给大义灭亲了!啧啧……”吴回说着,对着候卿做了个刎颈的动作,唏嘘了一番。 候卿因从小长在人族,落入幽都前才跟着阎正恶补了天规天戒,实则对天界并没有那般敬畏,若是唤作旁的神听了这话,定是要喝斥阻止的,他倒是没有打断,也不觉着身为神族的吴回竟敢妄议天帝有何不妥,只继续听吴回接着说道:“扯远了,还是说回这幽都,此处所见所遇虽是幻象,但若在此受伤确是真伤,而且死灵和生灵所见又不同,死灵看到的是心中所向,以致不愿离开,直至怨气被化,消散殆尽;而生灵看到的则是心中忧惧,以致无法释怀,而愈是无法释怀,愈是会被困在这幻境中,无法摸索到结界所在,便也就出不去了,看来当初造这幽都的初衷,便是想让进来的都出不去,不论生死。” 候卿若有所思,回想了先前在九黎及不周山的境遇,倒确是他心中所惧,便听吴回继续说道:“无论你如何规避,在这儿经历的一切,始终会变成你最不愿看到的样子,那么你反观我,却是行动自由,并不会应了你心中所忧惧而变化。” 候卿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这许久,再加上他对吴回有些情愫,能见着吴回实则是欢喜的,他眼下最不愿见到的,恐怕便是吴回只是幻象,而吴回并没有消失,他已有些信了吴回所言,只是忽又想起了后来被打破的美梦,是与他心中忧惧截然相反的,也难说,现在的吴回是不是他心中所想造成的,遂问道:“若你是真的,那先前的……母巫跟着我一同去了不周山,便都是幻境了,可为何这个幻境是我心中所向呢?” “哦?”吴回秀眉一蹙,把玩着身前一缕长发,道:“你是不是昏过去或者睡过去了,许是只要无意识下的灵识,都会沉溺于心中所往而不可自拔。但不管怎么说罢,这些都不是真的,会随你心意而变化,我却不会变,不信你试试。” 候卿自然不会说出自己无法试,只因此刻心中所想便是吴回是真的,便先不纠结于此,又问道:“那若这里的幻境是女媱天姬所造,古今第一,那你又是如何破了这幻境的?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吴回索性在一旁坐了下来,道:“那得说回女媱天姬,她当初实则并未被打散元神,只是被毁了肉身,损了神灵,尔后她的神灵被女娲大神收在了姑媱山的媱草中,这媱草千年结一次果,若是食了这媱果,便能破她的幻术了,而只有破了她的幻术,才能寻到幽都结界,从幽都内攻出去,因这结界只能从内打破,在幽都外是打不破的。” 候卿眉头一皱,又问道:“幽都乃不周山秘境,为何由你食了媱果进来?” 吴回眼珠转了转,道:“这媱果除了能破媱姬的幻术,还能养颜,只能女子食之,况且我也爱美啊,又能救你,不是两全其美嘛。”说着见候卿正看着她,便冲候卿笑了笑,道:“还有嘛,便是重黎上……重黎让我来救你的,这媱果是他取来的,可是费了他好大一番功夫,我可不是得要如他愿么。还有共工主神,都急成什么样了,他差点就自己跳进来了,当然最后是被共工氏那些个老顽固给死命拉住了,哼,这些个高高在上的神,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还满口仁义道德!” 候卿看着吴回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由一怔,愈发觉着眼前的吴回似是变了些性子,不过这般真性情他倒是颇为欣赏的。吴回似是感觉到了候卿的灼灼目光,稍扭了扭头轻咳一声,道:“所以……所以我也不想看到共工主神为难,就……就下来了呗。”说着又瞄了眼候卿,见他仍看着自己,便索性眼神也不躲了,冲着他展了个灿烂的笑容。 候卿总觉着仍有些疑点,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而吴回这一笑,好似有法力一般,倒让他定下了心来,心想,姑且就认为吴回所言皆是实情罢,便接着问道:“既如此,现在幻境已破,只要再打破幽都结界,便能出去了?” 吴回点头道:“正是!不过,要打破幽都结界,似乎没那么容易。你现在是什么神级了?” 候卿有些诧异,吴回应也是真神,同级神族可感应到对方的神级,正踌躇该如何询问,便见吴回好似知他所想,嘟了嘟嘴,道:“我这临时有了破幻境的能力,自然就没有那么强的神力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话倒是解了候卿的惑,候卿有些赧然,声音低了下来,道:“我现在是真神。” 吴回蹙了蹙眉,道:“真神可不太行,得要上神才有可能……哦,对了,共工主神托我给你带了这个。” 吴回说着,取出了一个守御球,比划着往候卿眉心处按了进去,过程虽磕磕碰碰的,但总算让候卿识了出来,这是土行神术神籍,兼具中阶及高阶神术,只是不知是阎正自己愿给的,还是共工逼他给的。候卿不由觉得好笑,在这个时候自己竟还在想这些! 见候卿已认出了神籍,吴回舒了口气,道:“你得要先设法练成高阶神术,才能有机会打破这结界,对了,这幽都结界就是……” “玄天。”候卿抬头看向墨色一片的天空,接话道。 “你竟然知道?!”吴回惊诧不已,候卿先前可都被困在幻境中,竟还能发现结界所在,果然天赋异禀! “嗯。”候卿收回视线,盘坐了下来,道:“先前无意中攻了玄天,发现激起了一丝涟漪,当时以为是看错了,且已力竭,便想着等神力恢复了再试一次,不曾想竟被困在幻境中那么久。” 候卿说着,便开始以神识探入守御球,既然已知结界所在,接下来只要破了这结界,便能重见天日了!何况眼下已不是他一人,还有甘愿舍身来救他的吴回!不管怎样,他都要带着吴回离开这里! 第四十五章 勤修猛练 无法突破 候卿沉下心来,将神籍中的每一式都仔细看了一遍,他素来过目不忘,外加已是真神,看得一遍,中阶神术便都已了悟,而至于高阶神术,即便眼下还无法悟会,也都被他强记了下来。 只是中阶神术是断断破不了幽都结界的,还是得要晋升上神才行!只是按照常理,神术进阶靠的是厚积薄发,这个过程十分漫长,故而很少有能在成年前完成的,大多神族都是从小就开始神修,候卿已算是起点比较晚的,想要突破高阶绝非易事。 但候卿一旦认定了要做甚事,便是头破血流也是要做成的,加上他在这暗无天日之处呆了这么久,不知不觉间实则也已较之前更加遇事沉着,最怕的是无知,而今既已知晓这幽都的内情,总算是有的放矢了,候卿倒是笃定了不少,眼下他也不杞人忧天地放大困难,而是专注于脚踏实地,寻找突破口。 记下了所有神术后,候卿睁开眼,问吴回道:“你这破幻之术能维持多久?” 吴回眼珠一转,看向候卿,道:“媱草岂是凡物,最起码也能再撑个十年八载不是问题!” 候卿一怔,皱眉道:“那你十年八载都不能恢复神力了?那佐神之选你要如何去?” 便见吴回先是一瞬的茫然,但很快就敛起了这神色,对着候卿一笑,道:“这……也没什么,不选就不选了呗,做佐神很威风么?” 候卿听了,很是诧异,不由盯着吴回看了一会儿,便见吴回轻咳了一声,笑道:“呵,我说笑的,当然得要去选佐神啦,但若是我们都困在这,谁都去不了,你先不用顾及我,像我这般天赋异禀的神族天之娇女,待出了幽都再练也不迟!” 候卿犹豫了一下,说了句:“冒犯了。”便一把抓过吴回的手腕感知起来,随即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竟没有感知到任何神力! 吴回则似是被吓了一大跳,连忙用力一挣,使劲挣脱了候卿的手,有点气急败坏道:“你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候卿实则只想探一探吴回的神力受了多少影响,并为她灌些神力,倒没想到这一层,听吴回这么一说,不由心生尴尬,便将方才的疑问压了下去,想着许是同为真神,才无法感应同神级的神力,便向吴回一揖,道:“对不住,我并非有意,我……我只是想给你灌些神力,好让你也能在此地神修,不至于误了修为。” 吴回迅速缩回了手,背在身后,摇头道:“你即便将神力分给我,也支撑不了我神修的,况且,这破幻之术诡异得很,与神力相斥,若是神力涨了,它反而就不灵了,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还是别管我了。” 候卿微一皱眉,还想再说,却被吴回打断道:“好了好了,别唧唧歪歪了。”吴回此时神色已缓了下来,眼珠一转,斜睨着候卿调侃道:“话说,我这手被你握都握过了,你只能……对我负责了哦!” 候卿一愣,随即正色,当真认真思索了起来,却听吴回哈哈大笑起来,捧腹道:“你不会是真的在考虑罢?我说笑的啊,你怎么总当真?!” 候卿又是一怔,看着吴回,也说不清此时心里这翻江倒海的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吴回见他仍呆愣在那,又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好了好了,说正事罢!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反正我是没法在这儿修习的,来不来得及赶上佐神之选,可都指望你了!” 候卿回过神来,强压下了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回道:“要出去只能突破高阶,我得要为此神修一阵子,只不知这过程需得多久,神修时又最忌干扰,所以……如果你的破幻之术还有效,便要劳烦你替我护法了。” 吴回一听,立即敛了戏谑神色,点了点头,道:“放心,定不会让这儿的幻术干扰到你。” 候卿颔首,想了想,又对吴回叮嘱道:“我若开始修习神术,你便离远一些,你现在神力不足,务必保护好自己。” 吴回一听,不禁喜上眉梢,对候卿灿烂一笑,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专心修习便是了。” 候卿看着吴回笑眼弯弯的模样,心跳又乱了起来,不由一惊,连忙收回了目光,当即坐定下来,凝聚心神,开始了神修。要想神术精进,首先得要巩固神力,故而候卿一开始都在修习神法,他自进阶真神至今,都没机会好好巩固下神力,而今倒是良机,他迫使自己沉下心神勿冒进,一点一点催使神力通遍全身经络,归于心脉,最终落回丹田。 一通做完,候卿只觉浑身都暖洋洋的,不由长舒了一口气,但他深知时日紧迫,故而一刻不敢懈怠,神力既稳固了下来,候卿便开始一一修习神籍中的神术,将中阶神术练了个遍。 修炼神术时,候卿怕误伤吴回,又想试试自己的中阶神术离玄天结界到底有多远,因此都是攻往上方幽都结界的。不过,中阶神术始终只是中阶,无论如何幻化,都只能攻至半空,便会脱离候卿的控制消散而去。 候卿也不心急,沉心静气,将中阶神术又一一巩固了几遍,直感觉练到了如火纯青的地步,方舒了口气,回头看向吴回,便见吴回坐在地上,正托腮看着他,看上去竟似乎看得津津有味,毫无困倦之意。吴回的眼睛很亮,宛若璀璨星辰,如此神情看着候卿,直把他看得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候卿连忙收回目光,道:“我需要休息一会儿,再做突破。” 吴回连忙坐正了身子,点头应道:“好,你休息罢,我在这儿守着,不让幻象侵扰你!” 候卿收回心神,闭上眼,养起神来,这次倒当真没有任何幻象干扰,无梦无魇。待候卿睡足了睁开眼时,只觉精神奕奕,神力充盈,自进幽都以来,这还是候卿头一次休息得如此安逸彻底。 如此既已巩固了神力,又已养足了精神,便要好好啃一啃幽都结界这块硬骨头了!候卿决定故技重施,化出灵翼再借助神术,实触幽都结界看看。这个法子想起来容易,实操时难度却很大,灵翼上升高度有限,无法到达天际,只能借着神术之力继续往上,如此既使灵翼又施神术,耗费神力极大,若神力不稳神术不济,非但到不了结界,反而会受伤! 正因如此,候卿先前做足了准备,中阶神术都已能运用自如,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双翼一展,便往上冲去。待快要到达极限时,迅速催动神力,瞬化出一把土灵剑,候卿随即往上一跃,乘着灵剑之势直冲云霄!而灵剑力竭之时,候卿又展翼飞上一段,如此往复,候卿憋着一股劲,一鼓作气之下终是一飞冲天! 候卿将土灵剑奋力一掷,倏地击中了玄天,这次他看得十分清楚,玄波荡漾!候卿一点土灵剑余力往上一窜,真真实实地“摸”到了玄天,如碰壁一般,触之如水,手却不湿。 这便是幽都结界! 中阶的土灵剑对结界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涟漪过后玄天便又恢复如初,这倒没有出乎候卿的意料,他原本也没有指望以中阶神术攻破结界,眼下他已知结界所在,又大致感应到了它的威力,接着便只能潜心神修以期突破高阶了。 候卿乘着神力还未枯竭,连忙展着灵翼,辅以土灵网,落下地来。 吴回一见他,连忙上前来,将候卿打量了一番,焦急问道:“你没事罢?上面如何?” 候卿见吴回一副为自己着急的模样,心里不禁起了一丝暖意,当下收起灵翼,回道:“结界离地约有百里,中阶神术只能支撑我来回一程,不过我大致也已摸清了,接着便是最难的了。” 吴回点了点头,对候卿展颜一笑,道:“不过好歹算是有的放矢了,我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候卿一怔,喃喃重复道:“你……信我?” “当然啦!你那么厉害,连那凶得要死的神兽都能……”吴回说着突然住了嘴,似是说错了甚话一般,偷眼看向候卿,却见候卿耸了耸肩,自嘲道:“没想到我误伤神兽的事都传到你们騩山去了。” 吴回讪笑两声,道:“那也是为了救助……生灵嘛,是好事,好事!” 候卿不曾想吴回竟会这般想,不禁看向她,吴回也正好看过来,一时间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候卿的一双黑眸平日里更似深幽寒潭,此刻不自觉柔和下来,让他更添俊逸,是个十足的俊美少年郎,看得吴回都有些移不开眼。 倒是候卿先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方才有些失态,颇有些窘意,轻咳一声,道:“那……那我就开始神修了,你自己小心。” 吴回愣愣地点了点头,后退了几步,坐了下来,继续看着候卿。候卿则先收回了目光,盘坐下来,潜心神修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候卿便一门心思开始了苦修,催动神力至精疲,研习神术至力竭,但他仍觉得离高阶神术似有一层屏障,他一次次挑战自己的极限,累极了便休整一番,待神力充盈了又不断冲击高阶屏障。因无上神指导,候卿的神修全凭自己琢磨,过程自是有些阻涩停滞,只是磕磕绊绊中倒一直有进步,他神修了一段时日后,已是到达中阶神术顶峰,与入幽都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可再想要精进一步,却是难比登天,候卿屡败屡试,屡试屡败,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心里不由有些急了,心绪一乱,候卿直觉不能继续下去,便当即停了下来,睁开眼想要平复下,回头寻看吴回,便见吴回正闭目撑着脑袋,似是睡着了。 候卿站了起来,悄然走上前去,想要让吴回靠在自己身上,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刚触及吴回,却见她羽睫微颤,突然睁开眼来,随即神色微变,说了句甚话,候卿没有听清,正要相询,却见远处突然乌泱泱来了一群身影,定睛一看,竟是蚩尤与母巫,身后跟着族人,而另一边共工竟也带着不周众神汹汹而来,候卿一惊,下意识擦了擦眼睛,却仍见这两方正向自己冲来! 第四十六章 幻境误伤 因祸得福 候卿大惊,随即看向吴回,倒是还在原地,仍抱膝睡着,可正冲自己而来的两拨身影亦是真实得很,他甚至都能感应到共工及蚩尤的神气!一时间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如乱麻一片,根本无从理清,候卿下意识只想着走为上策,当即一把拉起吴回,背起来转身便跑! 也不知行了多久,直至觉察吴回在背后奋力挣扎,接着突觉背上一空,方才停下,回头一瞧,不由大惊失色,身后哪还有吴回身影?!不知何时竟成了小候卿! “为何要逃?!”小候卿傲然而立,怒道:“分明是他们负我们!我们有什么错?!为何要忍气吞声?我们能凭靠谁?又能信赖谁?到最后还不是要自己为自己讨公道!” 候卿也不知为何,小候卿每说一句,自己便觉热血沸腾一分,没来由地怨忿从心起,他虽下意识想要冷静下来,却根本无法控制心绪,不知不觉间其眸中已渐渐泛起青色,转而望向远处喧嚣处,不知何时,候卿竟起了毁灭之心,一目肃杀之气! 瞬那间暴雨倾盆,山崩地裂,转眼已成浊浪滔天,往喧闹处攻去,顿时一片哀鸿遍野。 便在此时,候卿突然隐隐听见几声呼唤声,似是在叫其名字,不由一滞,待要细听,却又听不清,只觉隐隐一丝熟悉的暖意正在靠近自己,其眼中杀气竟随之消减了一些,大水亦随之渐微,地摇也随之渐停。 眼看着便要控制下来,却忽地又被小候卿打断,叫嚣着让他正面应对,不禁怨念又起,然而不消一会儿又听得隐隐呼唤声起,如此反复,直搅得候卿头痛欲裂。 恰在此时,候卿突觉喧嚣速近,竟有数枚土灵锥飞来,顿时失了分寸,神力骤聚,双瞳碧青,便要发作,却不知被谁忽地一把抱住,那呼唤声也渐渐清晰起来:“候卿!醒醒!姜候卿!醒醒啊!” 候卿垂目,却看不清抱着他的是谁,待要勉强辨识,那声音又道:“无论你见到的是什么,都是幻象!此处所见皆心障,快醒醒啊!” 那声音似是有灵力一般,由耳入心,眼前之影愈来愈分明,便听那声音继续道:“你并非无亲无故孑然一身!还有共工主神!还有重黎上神!甚至还有浮游!他们都在为你奔忙!还有,还有我!我舍命为你而来,你为何看不见我?!你睁开眼看看,是我啊!是我啊!” 候卿只觉“轰”地一声,周遭景象瞬间崩散,喧闹声立止,而他也终于看清,眼前冲他喊话的正是吴回!只见吴回浑身湿透,瑟瑟发抖,胸前一片血渍,正竭力吼着:“信你所信!不为他动!” 候卿终于如梦初醒,眸中青色完全褪了去,留下一眼茫然,不知到底方才所见是幻,还是眼前的吴回才是幻象!只是吴回身上那被水晕染开的大片血渍,红得刺眼,刺痛了候卿的心,他下意识便顾不得是真是幻了,慌忙察看起吴回的伤势,颤声问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便见吴回眉眼一弯,道:“你恢复啦!幻象破了,好险!” 见吴回便要倒下,候卿忙一把扶住,扶着她小心坐了下来,随即催动神力,化出守御球,护住了吴回的伤口处,那是土灵锥的伤痕,他竟然伤了吴回!候卿手都不自觉颤抖了起来,抓起吴回手腕,便要将神力渡给她,吴回却挣扎着想要收回,但候卿这次却没有放手,道:“你伤得不轻,中阶守御球恢复力有限,你就勿要逞强了。” 吴回眉头一蹙,咬了咬唇,便没有再挣扎,任由候卿将神力渡给她。候卿见她甚是难受的模样,想来是伤口吃痛,便与她打岔道:“为何不用守御术相护?多少该能避开。” 吴回低下了头,小声喃喃道:“我……我猝不及防……而且你的神力,应是已在我之上了……” 候卿对于吴回无法在幽都内神修一事一直心存愧疚,但他不善言辞,一时百感在心口难开,只剩一片沉默,便觉吴回突然按住了他的手,道:“别再渡神力给我了,已到极限,再多便消受不了了!” 候卿一怔,神族互渡神力并无限制,只要愿意,将毕生修为馈赠都是可行的,不由奇道:“为何?” 便见吴回皱了皱眉,道:“许是……许是这媱草的缘故罢……你眼下多渡一分,我反而难受一分……”说着指了指守御球,道:“有这个便足够了。” 候卿看她神色,难受一说不似虚言,便依言收了手,只继续留着守御球为其疗伤。 而说起媱草,候卿倒想起来,遂问道:“方才,这到底……” “是我疏忽了。”吴回微喘着气,有些有气无力,苦笑道:“破幻之术颇耗心神,我见你已渐入佳境,便想着也定一定心神,却不料竟差点失了意识,那媱姬果然厉害,古今第一幻神,还真不是吹的。” 吴回此刻玉容惨白,望之楚楚,候卿看着心里一紧,又看向吴回伤口,此刻血已止住了,却不知伤口是否已愈合,只是这伤口在胸口之上,位置尴尬,不便察看,遂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吴回挤了个笑容出来,道:“又是渡神力,又是疗伤的,再不愈合,你倒要庆幸了。” 候卿不解,疑惑地看着吴回,便见她轻笑一声,道:“这么厉害的神术,岂不是已到高阶了?还真是个大木头……” 候卿见她又能说笑了,放下心来,问道:“那你这破幻之术如何了?” 吴回沉吟片刻,道:“媱姬那么厉害,她的精魄怎可能那么容易消散?方才只是我大意了,而且我不会受幻象所侵,即便重蹈覆辙,我们不会都困于幻境,我还是有法子拉你出来。” 候卿看了吴回伤口一眼,紧皱着眉头,不置可否,却见吴回盯着他看,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道:“你……不信我?” 候卿一怔,他确是心有存疑,这一路来,与其说是他全然信了吴回,不若说是他期望吴回是真,才顺着吴回所言行事!眼下对上吴回一双炯炯明眸,心里一跳,下意识眼神躲了开去。 便听吴回气急败坏道:“你!你果然不信我!”话说得急了,呛咳了几声,候卿连忙回过眼来,看着她双颊绯红满脸不悦,心里竟不知为何有些慌乱,支吾道:“我……我不是……我……我信你便是了,你别……你小心伤势!” 吴回看着候卿,仍嘟着嘴,神色却是缓了下来,哼道:“我们都差点成了生死之交了,你若还不信我,那真真是块大木头了!” 候卿讪讪,却见吴回正色说道:“幻境之地,秘诀并非是‘不信’,反而是‘信’,心性坚定,才能不为所动,媱姬的幻境更是不可大意,你要真的信我才好!” 一番话候卿倒是深以为然,当即敛起了神色,郑重点了点头,吴回见状,知他听进去了,脸上立刻雨过天晴,指了指守御球,道:“我恢复得也差不多了,你撤了这个继续修习罢。” 候卿见她气色看上去确实好了不少,想了想,问道:“你还是无法神修?” 吴回点头,说道:“你也瞧见媱姬幻术的厉害了,我若舍了破幻术神修,反而更危险。”说着一双美目瞟向候卿,笑道:“所以神修这种苦差事,还是只能交给木头来扛了。我这伤不碍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日离开这里要紧。” 候卿并未立即撤走守御球,道:“无妨,不差这一会儿,你再恢复一会儿,我也再休息一下。”说完索性躺了下来,望着头顶这漆黑一片天,不由怀念起了九黎的浩瀚星空,转头看向吴回,见其亦是望着玄天,心中一动,问道:“若是……若是我始终成不了上神,若是我们当真出不去了,你可后悔?” 吴回并未立即回应,仍然望天不语,候卿也不催促,只默然静等,四下皆静,候卿似乎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半晌,听得吴回说了句:“不悔!大不了我就在此修炼,总能让你见到我。” 候卿听到“不悔”二字已是一愣,加上后半句吴回说得很轻,候卿并没有听清,只脱口而出道:“当真?” 吴回转过头来,莞尔一笑:“当真!” 候卿不知此时这乱了的心跳是为何,只觉跳漏了一拍,继而跳得又快又重。此刻的他不由心里一暖,自己并非孑然一身,父母健在,亦有好友,更有如此红颜知己生死相随,只觉畅快无比,哪还有甚戾气郁结! 又待得一会儿,候卿猛地坐了起来,倒叫吴回吓了一跳,关切道:“怎么了?” 候卿嘴角一扬,道:“你感觉如何?若是无碍,我便抓紧修习了!” 吴回也笑了起来,道:“早就无碍了。”说着手一缩,背到了身后,道:“你别想再拉我手啊,无碍就是无碍了嘛。” 候卿本来确实准备感应一下吴回的恢复程度,被她这么一说,倒有些讪然,遂收回了守御球,嘱其小心,便盘坐起来,闭上双眼,只是他此番并未直接开始神修,而是好好思索了一番,方才幻境中,候卿无意识中曾被激起杀招,眼下回想起来,乃是水土合力,威力不小,这倒让候卿灵光一闪,若是双修水土二行神力,将他们融合一体,会否能更快突破高阶?而他恰好是有水行神籍的! 说干就干,候卿一刻不多耽误,将先前赤娆赠与他的水行神籍取了出来,情境特殊,便也就不再拘泥,将神识探入了神籍。 第四十七章 突破高阶 猛攻结界 赤娆的水行神籍实属上上品,候卿全神贯注,尽力将其中神术皆熟记于心,虽然候卿所用神法一致,但五行神术间却并不相通,相当于从头修习,好在候卿悟性及毅力俱佳,从低阶水行神术开始,稳扎稳打,将每一术都练到随心应手,心念一动,水灵即出,随其心念幻化成形,一忽儿成索,一忽儿成鞭,一忽儿成箭,一忽儿成锥,千变万化皆于一念之间。 只是练至中阶,还是颇费了候卿一番功夫,一次次地将神力作用于碎溅而起的水珠上,又一次次看着水珠消散,不过候卿倒并未乱了节奏,继续不疾不徐地催动神力,终是在神力耗尽前,将溅了一地的水珠化作了冲天水柱!如此,算是彻底掌握了水行中阶神术。 候卿休整一番后,便开始试着向高阶神术冲击,在诸多神术中,他选择了并不繁复的灵索,当下催动神力化出土灵索,随即又瞬化出水灵索附着缠绕于土灵索之上,却不料双灵互触间竟有些互斥! 候卿心里不由一沉,却也不甘放弃,继续咬牙催动神力,逼着双灵靠近,而正是这一尝试,倒发觉双灵间的斥力反而增强了双行神力!候卿灵光一现,直觉这法子可行,当下眸呈青色,催动水行神力作用于土灵索,同时将土行神力作用于水灵索,又将双灵索不断迫近,使得双灵之间的斥力不断被激化,从而将双行神力激至最大,双灵索也随之愈来愈粗。 不过此举极耗神力,候卿只能缓缓图之,却是一刻不停,攻术练至力竭,便在守御术中修复,如此往复。 一旁吴回此番再不敢掉以轻心,一双眼睛一刻不离候卿,戒备提防,倒使候卿得以心无旁骛地苦修。 也不知过去多久,直至一日,候卿又一次眸中碧青,催使双灵缠缚交织呼啸而上,候卿已几乎力尽,浑身都微微颤栗起来,却仍咬着牙未懈力,便在他牙关都要咬碎之际,忽闻一声龙吟,便见那已足有丈许粗的双灵索终是合二为一,而其尽头竟然化出了龙头!只是细看之下,这龙头并无双目,却不影响其生出自主意识,引着整波神术一飞冲天! 候卿此刻虽已精疲力尽,心里却是大喜,这一招便是名副其实的高阶神术——灵龙卷!终是突破了高阶,纵使他这般隐忍的性子,都不禁心神激荡,嘴角不觉上扬了起来。 而此时的吴回早已禁不住跳起身来,奋力拍着手欢呼着,由衷赞道:“卿哥哥好厉害!” 候卿正紧盯着灵龙卷,暗叹高阶神术果然不同凡响,中阶再如何续力,都只能消散于中途,而高阶一冲便能攻至玄天,他此刻都能看见玄天泛起的微微涟漪!正是因这般聚精会神,候卿并没有听清吴回说了什么。 看了一会,灵龙卷威力已过,候卿回头看向吴回,便见她一双明眸透亮清澈,正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里头似是闪着光,看得他一恍惚,眼神不自觉躲了开去,往下一瞥,便见吴回面色有些苍白,想她应是为自己坐守耗了不少神力,当下抬手一挥,在自己和吴回周身布了个守御结界,遂坐了下来,对吴回道:“我再休整片刻,便试试冲击结界,你……要是累了,也休息一会儿罢,我们如今在这守御结界中,应是无碍了。” 吴回看了眼汇集于周身的灵力,只觉暖意随经络遍集全身,说不出的舒服惬意,便冲候卿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 高阶守御术的恢复力比之中阶,也是不可同语,只一会儿功夫,候卿已觉体内神力全数恢复了,再看吴回,也已面色如常,白皙中透着粉晕,面若桃花,候卿心中一跳,移开了眼。 不过保险起见,候卿又等了一会儿,才收了结界,对吴回道:“我再试一次灵龙卷,你小心些。” 吴回正色点头,往后退了几步,候卿遂闭上双眼,催动神力,霎时狂风骤起,神力犹如气旋圈围其身,将吴回顿时压得喘不过气,便见候卿缓缓睁眼,双眸碧青,身后灵翼一展,一跃而起! 待差不多飞至玄天,候卿一挥手,一招灵龙卷气势磅礴,呼啸着往幽都结界攻去!便见此番玄天远不止微波涟漪,整个波涛汹涌,被灵龙攻击之处更是起了漩涡! 灵龙无须候卿催使,自行往结界猛攻,候卿见状,心中一定,忙落回吴回身边,对她道:“冒犯了。”便一把揽过她的腰,一展双翼,往玄天疾冲。 此刻灵龙仍奋力冲击结界,高阶神术威力非凡,吴回伤口本未痊愈,而今只觉胸口一点点疼起来,且愈靠近玄天愈觉着被神力压得透不过气!但她怕影响候卿,一直咬牙强忍,却在半空时再支撑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垂下了头,便似晕了过去。 候卿见状大惊,也先顾不上攻结界了,忙抱着吴回落回地面,见她蜷缩着身子,虚弱地靠在自己胸前,俨然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一痛,急忙在吴回周身又化出了守御结界,而攻防所需神力相当,候卿神力还未到无穷无尽之境地,故而此消彼长,守御结界成形之际,灵龙一声不甘咆哮,便不济消散了。 候卿倒未太在意,慌忙察看吴回伤势,吴回却始终垂着头,一动不动靠着他,候卿自从离了九黎,尤其是落入幽都后,遇事愈发沉着,而此刻他却抑制不住颤抖的双手,心里竟起了惧意,缓缓伸向吴回,想要将她的头扶起之际,忽闻其剧烈咳了几声,继而大喘起了粗气。 见吴回有了动静,候卿心里巨石落地,暗自长长舒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急问道:“怎么会……你怎么样?” 便见吴回掩面而坐,回道:“没,没事,我,我缓一缓就,就没事了,你,你不用管我……” 候卿自然不会置之不顾,便又要为其渡神力,被吴回一挡,她将脸埋于膝间,含混道:“不,不用,这个结界足矣,别,别虚耗神力,我,我没有心结,也不受幻术影响,说不定,说不定你一出去,我也就跟着自己出来了,你……” 话未说完,被候卿打断道:“你为我而来,怎可弃你于不顾?!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你先恢复一会儿,勿要多说伤神。”说着便坐在了吴回身边,一边加固着守御结界,一边看着吴回,按理说在守御结界中待了这许久,什么伤都应该好了,难道自己在幻境中无意识间下手太重,伤及了吴回内腑?抑或是自己初晋上神,高阶神术并未能掌握扎实,这守御结界还未完善,故而疗效不尽如意?不管如何,看来还是得尽早离开此地。 有守御结界相护,吴回逐渐好转过来,又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抬起头来,对候卿道:“我,我好很多了,你把这结界去了罢,勿再为我耗费神力。” 候卿见其面色仍有些苍白,心中暗忧,抬头望了一眼那幽都结界,又看向吴回,心下有了计较,遂绕到吴回面前蹲下,回头道:“你到我背上来,攻结界时委实顾不了你,与其分心不如保证你就在我身后,高阶攻防神术不可同用,但我可以试试守御盾,许是能护住你。” 吴回本想推脱,但觉候卿说得在理,候卿若是不在乎自己,也不会有此提议,若是在乎,就不会弃她不顾,多说无益,不如配合,说不准还能帮上忙,如此想来也就不扭捏了,这便上了候卿的背,却仍是愧疚,抱歉道:“我……我使不了神力,帮不上忙还拖你后腿,我,我实在是……” 候卿打断道:“别这么说,若不是你,我早就迷失在这幻境中,也不会……也不会突破高阶。”候卿一顿,略一侧头,对吴回郑重许道:“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候卿此时较幼时棱角更是分明,鼻梁高挺,虽此时是神身,人面俊俏不减,此刻离吴回咫尺之遥,看得吴回不由一怔,直待候卿化出守御盾覆及其身,灵影绰绰,吴回才回过神来,不觉双颊绯红,好在候卿在前,并看不到她的神色,她缩了缩脖子,暗嘲凭己之身,也不知熬不熬得过这次,突然问道:“大木头,你为我虚耗这些神力,若我……若我并非神族,你还会否顾我至此?” 候卿不假思索地回道:“顾你与族系有何干系?患难之……谊无关族类!”这般说着,心下一动,忍不住反问道:“那若我只是人族,你还会否下幽都?” 话问出口又有些后悔,想自己怎的跟姑娘家一般,却听吴回语气果断,道:“树……叔父曾说,女娲娘娘赐了人族一件无价之宝,让并无灵力的人族在这灵力横行的世道生生不息,你可知是什么?” 候卿不知,好奇侧头,便闻吴回自答道:“是人心!传闻人心可召奇力,就连神族都无可控之!只是神族高高在上,有何可入得其眼?神族之唾,妖族却趋之若鹜,但再如何修炼,却修不来这精髓。所以,即便你只是人族,也大可不必妄自菲薄,更别说是半神了!反而……”吴回顿了顿,自顾自笑道:“算了,信你这大木头,不是那趋炎附势的。” 候卿听着心里泛起一丝疑惑,总觉得吴回似是话里有话,却又无暇深究,且这番话说得他心里着实为之一振,涌起一股暖意,微咧了咧嘴角,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三个字:“抓紧了!” 第四十八章 挺身相助 破池而出 候卿当下灵翼一展,背着吴回往幽都结界冲去,待至半程,心念一动,磅礴神力呼啸而出,一条灵龙直冲而上,狠狠攻在了结界之上!龙头在触及结界的刹那,巨口一张,露出如匕首一般锋利的牙齿,对着幽都结界便是一阵撕咬。 候卿背着吴回跃上灵龙,一鼓作气,不断催动神力,此番不但抵受住了结界的反弹之力,还愣是硬生生地使得那结界有了凹痕! 不过此长彼消,候卿攻得猛了,护着吴回的守御盾便难免有所削弱,候卿只觉身后吴回愈抓愈紧,又时不时闻得其几声闷咳,料想她硬撑得辛苦,心知如此长久不得,须得速战速决! 心系吴回,候卿没来由地腾起一股力量,神力巨耗,竟也不衰竭,眸中青色愈来愈浓,便见灵龙对着结界狠命死攻,尖牙利爪渐渐透出水蓝之色,又夹着土黄,便有一股雾气聚起,透着冰寒,夹着粉尘,而在这雾气之中,结界造成的阻力竟似被缓滞了一般! 便在此时,候卿忽见结界之外起了大浪,波涛汹涌,竟有光透了进来,随即似见身影晃动,正疑为幻觉,却听身后吴回喜呼出声,道:“是共工主神!” 候卿定睛看去,果见那身形似共工,尔后便见那身影身后又多了几个身影,似是一起在攻幽都结界,候卿不由心神一振,心里暖流淌过全身,强攻结界这么久,分明应已是强弩之末,却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反倒愈战愈勇! 神力似是源源不断,那灵龙尖牙利爪竟在不断变长,水蓝渐深,土黄泛金,触及结界即附于其上,继而将结界好一阵撕拉猛扯,候卿已能感受到结界外亦有几股强力在反向冲击! 候卿但觉时机已成,背着吴回往前一跃,落于灵龙利爪之上,候卿在手上轻轻一划,便有鲜血渗出,随即将手按在利爪上,灵龙似是被候卿鲜血刺激,利爪疯狂地往结界猛推!候卿紧咬着牙,几乎拼尽全力,终是在霎那间透入万丈光芒,耀得他睁不开眼,再看那幽都结界,竟是被生生地硬破了一个缺口! 但同时强大的神力却也破了候卿的守御盾,幸而他早有准备,在盾破之前反身抓住了吴回,一手将其护在胸口,瞬间收回所有攻势刹那转成防御,瞬化出守御结界,将自己和吴回护在其中,一跃冲出了幽都结界! 一出结界,光线炫目,候卿隐约见着眼前有身影一晃,不及细看,已被其一把拉住,往上疾冲!原本该是幽池的水,竟被分作两半,空出一条道,使得他们的冲势毫无阻力。 不待他反应,他们身后却又传来一股巨大吸力,候卿费力往下一瞥,只见幽都结界早已恢复不说,此时还呈旋涡状,吸力便是从那而来! “快!快!”便听上头传来几声惊呼,又掠下一个身影,也一把抓住了他。 而与此同时,数条灵索飞来,纷纷缠缚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往岸上猛拉。 一众齐心协力,片刻后终是扛过了幽都吸力,在漩涡波及吞噬前,东倒西歪地落了岸。 候卿始终护着吴回,便连落地时不慎摔倒在地,也是将自己垫在了下面,他先前神力消耗过度,此时想要起身,却只觉一阵晕眩,手脚都似是没有了知觉,完全不听使唤,竟是坐不起来,而吴回则从他身上缓缓滑了下来,却迟迟没有起身,头埋在他的臂弯中。 候卿便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一股暖流顺着手腕经络流向全身,眩晕的感觉才渐渐散去,接着似是一众聚了上来,旭日当空之下,在他脸上投下了些许阴影,候卿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光线,才终是慢慢看清了眼前,赫然凑在他眼前的一张脸,正是重黎,满眼焦急地问着:“你……你们怎么样?” 他目光一转,发现正握着他手腕给他渡神力的便是共工,此时的共工神色如常,只是他微有些不正的发冠,以及额前几缕碎发,稍许留下了方才惊心动魄的痕迹。候卿见共工一双星目正盯着自己,似幽潭千尺,却起了波澜,便听其声音透着些许沙哑,问道:“可有不适?” 候卿只觉神力在体内流转,浑身都暖洋洋的,他那双同样深幽不见底的眸子中,也泛起了波动,他摇了摇头,便见共工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候卿却听清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候卿听着这句接近耳语的低喃,忽觉鼻头竟有些发酸,他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终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不禁回道:“多谢……”只是一声父神还未叫出口,忽察觉自己竟还拉着吴回,连忙对共工说道:“回……吴回她似是伤得不轻,恐怕……” 他话音未落,被脸仍凑在他面前的重黎打断道:“放心,我已化了个守御结界护着她了呐。” 候卿转头看去,果然瞧见吴回周身已有一个守御结界,只是吴回此时仍将头埋在他手臂上,大喘着粗气。候卿便想要坐起,瞧一瞧吴回的伤势,还未起身,却见一个身影冲了过来,将面前重黎撞开了去,猛地摇着他的肩膀大呼:“师弟!师弟!你可有受伤?可有受伤?” 正是赤娆,一旁重黎已爬了起来,拉过赤娆,道:“好了好了,你这样摇他,没受伤也被你弄伤了。” “你懂什么?让我看看他有没有受伤!”赤娆嚷嚷着,又要往候卿身上扑,被重黎又一把拖了起来,道:“共工叔父不是正在给他疗伤嘛,你就别……” “放肆!你竟敢斥责本帝姬?!”赤娆已然怒了。 重黎立即否认道:“哪有?我好声好气说的好不好……” 两个一时吵吵嚷嚷,候卿听着这聒噪的吵闹声,便觉那头胀的感觉又回来了,不由面露不耐,但心里却并没有如从前那般真的烦躁。便在此时,听得一个声音厉声道:“如此吵闹成何体统?重黎,帝姬身份尊贵,你怎可以下犯上?帝姬,然则你也是我氏主神弟子,师长在上,如此喧闹,也是有些不妥了。” 候卿抬眼看去,果然便是阎正,而阎正也正好向他看来,仍是一如既往一脸厉色,但其眼神中却透着波动,神情复杂,候卿也摸不清,他这个师父眼下到底是什么心绪。而站在阎正身旁的句龙、元智及灵均,也正都看着他,他们的眼神中,多少都流露着关切之意,候卿对着他们,轻轻点了点头,以示谢意,他眼下已有些恢复了过来,回想方才,那些灵索应该便是他们的功劳。 “哼!”被阎正训诫的赤娆冷哼一声,却破天荒没有继续出言不逊,倒是不吱声了,重黎自然也安静了下来,只是背着阎正,对候卿眨眨眼,做了个鬼脸。 候卿心中失笑,面上却不显,状似无奈地看着重黎,心下却是感激,方才在幽池下拼命拉着自己上岸的,一个是共工,另一个便应是重黎了。危难之际以身犯险,有友如此,高山流水。 候卿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暗叹,回来的感觉……真不错。 片刻后,候卿气色稍霁,便收了收手腕,对共工道:“我已恢复了不少,不用再耗神力了。” 共工又搭着他的手腕感受了一番,才收了手,却又在候卿周遭设了个守御结界。候卿便想要坐起来,只是一条手臂上还被吴回的头抵着,只能侧起身,他见吴回一直不动,心里一沉,以为她伤得很重,便要握她手腕,却被吴回忙不迭抽回了手,便见她略抬了抬头,又迅速将脸埋在了双掌之间,枕于膝上。 候卿忧问道:“你没事罢?” 吴回埋着脸摇了摇头,候卿便要追问,却听重黎插话道:“在这守御结界中,她无碍的。” 候卿仍看着吴回,似是想要确认这一点,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对重黎说道:“在幽都中她……受了伤,伤口却迟迟不愈,我怕是伤了内腑,还是小心些为好。” “没事的!有这守御结界足够了,她一介……一向介意过度治疗,弄得她好似弱不经风一般,呵呵。”重黎干笑了两声,转过身来面对吴回,将候卿忧灼的眼神格挡开来。 候卿站了起来,他仍是有些不放心,正要上前,却被一旁赤娆拉住,道:“我看她伤得并不重,那小子说得没错,守御结界足够了。” “谁是小子呐,我有名有姓好不好?”重黎嘟哝着,将吴回慢慢扶了起来。 候卿还想上前,却见身后共工已绕上前来,也扶住了吴回,道:“既然都暂且无碍,我们便先离开这里罢,卿儿回寝殿休养,吴回……我亲自送她回騩山,向耆童好好赔个不是。” 话音落下,共工及重黎扶着吴回转过身来,便见她已微微抬起了头,候卿观其气色,虽脸色仍是苍白,但可感觉到她也有所恢复了,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那便走罢,这幽都一事,还有好多后续待我等处理。”阎正一边走了上来,一边说道。 共工颔首,遂口中默念心咒,抬手一指,便见不远处忽现七朵白华,含苞待放,呈环形而列。待一众近前,七华其放,刹那白光耀目,落英纷飞,共工及重黎扶着吴回径直走入环心,阎正紧随其后,候卿及身后诸神也都跟了出来。 白光尽处便见神殿后门,候卿回头一望,仍是那一双树,与来时无异,只是经历了幽都这一遭,自己却早已非当初少年了。 第四十九章 意外之讯 执意破规 一众回到神殿,便见两只青鸟在殿外徘徊,比之其他青鸟都要大一些,其中一只额间一抹赤色,便似真的火焰一般,燃着火光!另一只则额间一点玉色,竟是隐隐泛着冷冽微光,看上去自有一股威厉。 诸神面面相觑,这两只并非普通的传令鸟,而是赤帝的炎青鸟及西王母的玉青鸟。 转眼间两只青鸟皆已识出了共工,一齐飞至他面前,炎鸟高啼,玉鸟低鸣。 传话毕,玉鸟便先飞走了,而炎鸟则飞至赤娆跟前,停在赤娆伸出的手掌之上,全然没了方才傲娇之色,对着赤娆低鸣了几声,不料赤娆一听,当即嘟起了嘴,冷着脸猛一甩手,炎青鸟惊飞起来,却不飞走,仍在赤娆周遭徘徊。 共工扶着吴回转过身来,他脸上惯有的漫不经心早已消失无踪,眉宇间染上了一股阴霾,沉声道:“子彦死了。” 诸神闻言,皆是大惊,便连一向处变不惊的阎正,都是一脸不可置信,赤娆更是失声惊呼道:“死了?!这怎么可能?!西王母那虽说酷厉了些,但断断是不会要命的!” 共工不动声色看了赤娆一眼,对她道:“对了,赤帝有令,帝姬便随炎鸟回赤宫去罢。” “不要!”赤娆一口回绝,三两步来到候卿跟前,道:“我还要……要替卿师弟疗伤呢!” 候卿一愣,不过不待他回应,共工已正色道:“赤帝之令,帝姬别让为师为难了。” 炎鸟此时亦停在赤娆肩上,时不时蹭蹭赤娆,低吟浅鸣,似是也在劝说,赤娆见共工一脸的不容置疑,又看向候卿,却见他一直盯着吴回,不由鼓了鼓腮帮子,气道:“喂,师弟,我要回赤宫啦!” 候卿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她一揖,却没有说话。赤娆见他丝毫没有要留自己的意思,咬了咬唇,终是哼了一声,对着共工一揖,扬长而去。 待赤娆一走,重黎终是忍不住问道:“子彦是怎么死的?听闻他都还没招出个所以然呐!” 而一旁的灵均已是一脸惨白,差点跌坐在地,被身后的元智及句龙一左一右扶住了,才没倒下,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颤声问道:“何时的事?” 共工蹙眉,回道:“昨日。具体的尚不清楚,要见过司戒主神才知。” 重黎立即说道:“那共工叔父不用陪我们回騩山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好,吴回是……自愿相助,况且父神与共工叔父向来交好,此事勿需叔父赔罪,叔父还是赶紧去司戒主神处看看。” 句龙见状,对共工谏道:“父神,不如让我送他们回騩山?父神去参见司戒主神便好。” 不待共工回应,重黎已忙不迭连连推辞道:“不不不,不用劳烦龙兄!我们自己回去就好,自己回去就好!” 句龙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不解,重黎轻咳一声,还待再说,却听共工说道:“交好是一回事,此番吴回因共工氏内务受了重伤,我身为主神,自当前去赔罪。至于司戒主神处嘛……”共工眼神一扫,瞥向了阎正。 阎正皱了皱眉,一脸阴肃,却并未反驳,反而颔首道:“于情于理,是该请罪,主神请将吴回送回騩山罢,司戒主神处我会前往,待我回来,也会去騩山赔罪。” 候卿见状,颇有些诧异,在他印象里,阎正总是与共工唱反调的那个,眼下怎的这般……恭顺? 先前站都站不稳的灵均此时正了正身,微微挣脱了元智和句龙的搀扶,缓缓跟了上来,道:“我也去。”他的声音仍有些颤抖,面上看上去却已经缓了过来。 “你不用勉强,我可与阎正兄同往。”一旁元智看他撑得辛苦,劝道。 灵均摇了摇头,道:“我在此处也是煎熬,纵使子彦……咎由自取,我还是想知道他是如何……去的。” 阎正闻言,眸中起了波动,沉吟片刻,道:“也好,父之过,师之惰……便一同去罢。若是有需要,我们会通知主神,届时主神去过騩山,立即过来便是。”说罢,回过头来看了看候卿,犹豫了一瞬还是向他走来,欲搭候卿心脉。 候卿下意识便是一躲,阎正不由一怔,候卿瞧见阎正神情,便觉自己方才之举有些不妥,阎正好歹是他的师父,有些无措之下不由看向共工,见他神色如常地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放松下来,由着阎正搭脉。 阎正垂眸,一番感知,脸色不由一变,倒非因其有何伤势,而是诧异候卿竟已真的晋升上神,方才隔空已隐隐有此感应,只是眼前的候卿只有十四岁而已,如此年纪,还是在那暗无天日的幽都之中,竟能晋为上神,实在不可置信! 阎正不禁看向共工,眼神中不自觉露出一丝疑惑,但又转念一想,共工方才渡给他的那些神力,绝不可能让他晋升神级,况且若不是使了高阶神术从幽都内攻结界,无论他们从外头如何硬攻,都是打不破这结界的! 只是,纵使他此前已见识过候卿的神修天赋,念及候卿竟能在这般情境下无师自通,仍是让他震惊不已! 共工见阎正一番神情变幻,多少猜出了他的心思,冷不丁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阎正回过了神来,随即放开了候卿,轻咳一声,道:“神力还有些虚浮,切不可自大,你体内有些伤势,每日神修,先疗伤后修习,不得轻慢。” 候卿一直关切着吴回,因她低垂着头,看上去很是不济,他不免担心,故而一时之间都没有注意到阎正对自己的称呼已悄然变了,只随意应道:“是。” 候卿这般顺训还是首番,阎正不由都多看了他两眼,略点了点头。 一旁共工却又是一声冷哼,也不顾阎正略有丝尴尬的神情,对元智说道:“我们在里头呆得过久了,元智,氏内诸事便先交由你,且去处理一番,有事来禀便是。” 见元智领命,共工又突然摊开手掌,眸中蓝色一闪,一枚泛着水蓝色光晕的令牌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令牌上印着“共工”两个蛇形字。 共工示意句龙过来,将令牌交予他,道:“龙儿,你便负责带卿儿去灵周殿疗伤。” 话音落下,阎正蹙眉,元智吃惊,灵均眉头似是一跳,重黎则讶异地看着共工,唯句龙神色不变,而候卿则并不知道灵周殿是何处,当初赤娆带他遍览不周时,并没有去到过这个地方。不过看诸神神色,料想这又是如同赐姓一般的举动了。 只不过候卿本以为阎正会第一个义正言辞地反对,却不料他只是紧拧着眉头,并未开口,倒是元智率先劝道:“主神,不周的佐神候选方可进入灵周殿神修,而候卿他……并非候选,眼下进入,难免遭受非议。” 共工不以为意,道:“幽都乃幽冥之地,卿儿的伤虽不重,阴幽之气却可深入心脉,若不根除,久而久之反成一祸!灵周殿集历任主神神力,可解阴气。” “这……”元智踌躇着,斟酌道:“话虽如此,可这着实是破了规矩,怕是会惹氏内参选佐神家族的不满,即便将来佐神之选有了结果,也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 共工却淡淡回道:“卿儿进去只是疗伤,并非神修。” 一直沉默着的灵均此时也忍不住劝道:“除了历任共工,即便只是在灵周殿疗伤,亦无先例,更何况,疗伤亦是神修,若是经不住诱惑吸纳了神力在里头修习,也无从知晓,恕我直言,此举确实有失公允。” 共工一嗤,显然不为所动,元智见状,求助般看向阎正,便见阎正重重出了口气,看向共工,却用的神音,道:“此举不合规矩,会让你们遭受诟病,我知你从不惧流言,可众口铄金,即便最终候卿夺得土正,怕有心搬弄,会惹来祸端。” 共工亦看向阎正,以神音回道:“不合规矩?那你当初在神法中做了手脚,配合师尊印,遏制候卿不能神显,又不好生教他神术,便是合规合矩的么?” 阎正眼神一闪,片刻后回道:“他是那九黎妖女之子,我不得不谨慎,绝不能让共工氏有一丝一毫的风险!” 共工嗤道:“有着这个出生,便是一生伴着流言,多一条少一条,又有什么分别?他的出生他没得选,稚子何辜?” 阎正眉头紧皱,摇头道:“无规无矩,才会不成方圆!你已做错一次,怎可一错再错?” 共工斥道:“幽都阴气一旦侵入心脉,后果才是不堪设想,性命攸关,哪还顾得了什么闲言碎语?!” 阎正欲言又止,略一沉吟,道:“并非只有去灵周殿一个办法,若是封了神脉……” “放肆!”共工一听大怒,这声斥责并未用神音,震得在场诸神皆是神色一滞,便见共工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绝!不!可!能!” 他们先前用的是神音,诸神并不知阎正说了什么触怒了共工,但他们经常如此,不周诸神倒是都习以为常,只是重黎从未见过共工这般动怒,倒是大吃一惊,一时不敢出声,便连吴回都忍不住略略抬了抬头。 共工一双幽深黑眸盯着阎正,一言不发,在场诸神却都感到一股神压袭来。元智与灵均见共工动了真怒,一时也不敢再劝,一片沉默。 少顷,还是阎正率先开了口,费力说道:“我只是,只是就事论事,并没说,要如何做,主神,过激了。” 元智也连忙跟着说道:“咳咳,时辰不早了,想来,司戒主神已经,已经等得甚久,再迟迟不去,怕是……还是,让司戒神先行,去玉山罢。”说着暗自拉了拉身旁的灵均,灵均便也附议道:“正是,司戒主神那边,耽误不得了。” 过了好一会儿,共工才扬了扬手,神压散去,诸神皆是神色一松。 阎正及灵均对着共工一揖,便往玉山去了。元智便也告辞了,不周山的事务确实已堆积如山。 三神离去,共工对句龙说道:“带卿儿去灵周殿罢。”又对候卿嘱道:“你还并非佐神候选,眼下在灵周殿内只可疗伤,切记不可修习!况且,灵周殿内的神力过于霸道,无师指引,强加修习反而会得不偿失,可记住了?” 候卿本就不是急功近利之辈,眼下又顾念着吴回,便心不在焉地应下了,眼神却未离开过吴回,便见吴回此时才微扬起头,向他看来,眼波流转,似有千言欲语,留却万语还休,看得候卿不由一怔,先前在幽都中一心神修倒未曾留意,眼下仔细一瞧,才觉着吴回的神情韵致似是与幼时颇为不同了。 共工看了一眼候卿,又瞥了眼吴回,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对重黎道:“走罢。” 候卿很想亲自送吴回,但他眼下只觉得体内有一股阴冷之气,隐隐在经络中游走,料想便是共工所说的幽都阴气,他刚从幽都死里逃生,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便只能眼看着吴回一步三回头,止步两顾百感生,回眸一盼秋波起,终是跟着共工与重黎消失在了他眼前。 第五十章 灵周疗伤 授神识信 共工与阎正先前用的是神音,诸神并不知阎正说了什么触怒了共工,但他们时常如此,不周诸神倒是都习以为常,只是重黎从未见过共工这般动怒,很是大吃一惊,一时都不敢出声,便连吴回都忍不住略略抬了抬头。 便见共工一双幽深黑眸紧盯着阎正,虽是一言不发,在场诸神却都感受到了他的震怒,因着一股神压袭来,虽不是冲他们而来,却也是压抑得难受。元智与灵均见共工动了真怒,一时也不敢再劝,余留一片沉默。 少顷,还是阎正率先开了口,费力说道:“我只是,只是就事论事,并没说,要如何做,主神,过激了。” 元智见状,也连忙跟着说道:“咳咳,时辰不早了,想来司戒主神已经等得甚久,再迟迟不去,怕是……还是让阎正兄长先行去玉山罢。”说着暗自拉了拉身旁的灵均,灵均便也附议道:“正是,司戒主神那边,怕是耽误不得了。”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共工才沉着脸扬了扬手,示意阎正他们先走,迫人神压随即散去,诸神皆是神色一松。 阎正却仍看着共工,似是还要再说什么,一旁元智赶紧默默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司戒主神处耽误不得啊。” 阎正终是欲言又止,对着共工一揖,带着灵均往玉山去了。对此,元智长舒了一口气,便也就告辞了,因那不周山的事务确实已堆积如山。 三神离去,共工神色稍有缓和,对句龙说道:“带卿儿去灵周殿罢。”说罢想了想,还是对候卿嘱咐道:“你确实还并非佐神候选,眼下在灵周殿内只可疗伤,切记不可修习!” 候卿对于能不能去灵周殿本来就不在乎,况且他也不是急功近利之辈,又一心顾念着吴回,当下很是心不在焉地应下了,眼神则一直未离开过吴回。 一直低着头的吴回似是感应到他的目光,此时微扬起了头,向他看来,候卿便见她眼波流转,似有千言欲语,留却万语还休,不由看得一怔。先前在幽都中,他一心神修倒未曾留意,眼下仔细一瞧,才觉着吴回的神情韵致似是与幼时颇为不同了。 共工看了一眼候卿,又瞥了眼吴回,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往前挪了一步,恰隔断了他们俩的视线,盯着候卿正色道:“灵周殿内的神力过于霸道,无师指引,强加修习必然得不偿失,切不可擅自修习,你可记住了?” 共工神情十分严肃,板着脸紧拧着眉头,他与阎正本就有七八分相似,眼下一脸厉色,乍一看之下,候卿还以为是阎正在说话,不觉心中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 共工见他听进去了,这才略微颔首,对还愣在一边心有余悸的重黎说道:“走罢。” 重黎这才回过神来,朝着候卿吐了吐舌头,以神音道:“没想到共工叔父发起火来那么可怕,难怪连你们司戒神都能镇得住!” 候卿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不觉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便见重黎笑了起来,对候卿竖起了大拇指,道:“卿弟,还没恭喜你,晋升为上神了!比我成为上神那会儿还小了一岁,了不起啊!” 候卿一揖,道:“过奖。” 重黎则稍稍放开了吴回,敛起了神色,对着候卿郑重一揖,拜谢道:“卿弟,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为兄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定是万死不辞!” 候卿连忙将他扶起,道:“黎兄言重了,举手之劳,不必介怀!何况,我能从幽都出来,也靠黎兄之力。” 重黎拍着胸脯道:“救命之恩怎能算是举手之劳!卿弟不必过谦,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为了你,两肋插刀我愿意!你且好好养伤,我先回騩山了,待安顿好……回儿,再来寻你,若是你在这儿疗伤受了阻碍,我们騩山也有疗伤之地,我届时带你去騩山试试!” 共工与句龙闻言,倒不见懊恼,皆是一笑置之,只是期间句龙不动声色看了吴回一眼,见她对这话没有任何反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也没有多言。 候卿则更是浑不在意,他很想亲自送吴回,但他眼下只觉得体内有一股阴冷之气,隐隐在经络中游走,料想便是共工所说的幽都阴气,他刚从幽都死里逃生,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便只能眼看着吴回一步三回头,止步两顾百感生,回眸一盼秋波起,终是跟着共工与重黎消失在了他眼前。候卿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有些怅然若失,忽闻身后句龙说了句:“出来罢。” 候卿一怔,不明就里地转过身来,便见浮游从不远处的廊柱后挪了出来,神色有些讪讪,更多的则是担忧,远远地对着候卿及句龙作揖道:“句龙少神,卿少神,我,我就是想来看看,卿少神没事罢?” 候卿一直心不在焉,都不知浮游是何时开始躲在那的,心想还好没被阎正发现,不然浮游又得脱一层皮了。眼下见浮游想要靠近,又踌躇着不敢上前的样子,候卿索性走到他面前,出言安慰道:“一点小伤,不妨事。” 近在咫尺,浮游感知到了候卿的变化,惊喜地问道:“卿少神这是……晋为上神了?!” 候卿点了点头,道:“侥幸。” 浮游憨憨地笑了起来,连连夸道:“卿少神好厉害!才这个年岁就晋升上神了,放眼五域,都是鼎鼎厉害的!” 若是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候卿都不会抬一下眼皮,但他能感受到浮游的真诚,破天荒扯了扯嘴角,哂道:“哪有这么夸张!” 浮游笑着挠了挠头,候卿拍拍他,道:“我要去疗伤了,眼下……主神也不在,你小心些,勿要来神殿了,免得受罚。” “是。”浮游听话地点了点头,道:“卿少神好好疗伤罢。”便回七色林去了。 “我们也走罢。”句龙说着,转身进了神殿。 候卿跟着句龙,一路行至共工主殿,在一道屏风后,句龙取出共工先前给的令牌,按于墙上,便见墙垣渐散,露出了够一个身形通过的入口。 句龙伸出两根手指,催动神力,一簇土灵聚于其指,金色光芒顿时照亮了长长的甬道。句龙对候卿嘱道:“紧跟着我,别走丢了。”遂抬步走了进去,候卿有些纳闷,却也紧随其后。 待在里头走了一段,候卿才明白句龙那句嘱咐不是没道理的,极长的甬道有许多岔路,一个不留神便会迷路。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总算走到了甬道的尽头,灵周殿便矗立在那里。 句龙行至殿门前,又将共工令牌取出,按于殿门上,片刻,殿门前赫现一水影结界,句龙示意候卿跟上,便举着令牌穿入结界,打开了殿门。 走入殿中,候卿不由一怔,殿内果然灵力充沛,处处泛着灵光,地上只有一些蒲团,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句龙示意候卿在一个蒲团上坐下,道:“你便在这好生调息,此处的灵力乃共工氏历代主神神力所化,切记不可硬取,得不偿失。我不可呆在此处,便在殿外候着。”说着,句龙取出一缕神识,乃是水蓝色,绕成一圈环在了候卿手腕上。 “若是有任何意外,你便扯断这神识信,我便会知晓。”句龙说道。 听到是神识信,候卿有些好奇,不禁问道:“取神识为信,神识不会被取尽么?” 句龙回道:“神识亦可复原,只是需要高阶守御界才行,所以上神才会用神识信。待你伤愈,我教你如何用。” 候卿点了点头,道:“多谢龙师兄。” 句龙温和一笑,道:“不用这般生疏,往后叫我兄长便是了。” 候卿一怔,随即作揖回道:“是,兄长。” 句龙颔首,便出了灵周殿,并关上殿门,候在殿外。 候卿遂盘坐下来,沉心凝神,催动神力将周遭灵力聚于周身,以神法将灵力吸入体内,候卿一开始掌控不好,一下子吸纳多了,只觉得灵力在其经络中横冲直撞,灼得他一阵剧痛,额头都沁出了汗,他擦了擦汗,这才明白共工为何千叮万嘱,这殿内的灵力果然凶猛! 候卿不敢再冒进,自此小心翼翼地缓缓吸纳着灵力,这才觉着有一股暖流在经络间游走,一点点消融着那股阴冷寒气,而消融了阴气的灵力也会随之散去,候卿便继续再吸纳灵力。 如此反复,直至经络中不再能感受到一丝阴气,而吸入体内的灵力也完全融散,体内唯余哄暖一片,候卿便停了下来,他又化了个守御界出来,在里头又恢复了一阵,只觉浑身一松,犹如脱胎换骨一般,候卿遂收了守御界站了起来,对着殿内四方皆一揖,道了句:“多谢历任共工。” 说罢,便出了灵周殿。一出殿门,便瞧见句龙正在外头打坐,闻得动静睁开眼来,定睛瞧了瞧候卿,温言问道:“可恢复了?” 候卿点了点头,道:“完全恢复了。”说着伸出手指了指手腕上的神识信,问道:“这神识信还能收回么?” “自然是可以。”句龙说着,将神识信收了回来。 候卿看着神识信转眼飞入了句龙眉心,颇为好奇,便听句龙说道:“凝聚心神,以神力将一缕神识剥离出来。” 候卿当即沉心静气,聚灵会神,须臾间神力已化为一只虚幻大手,在其凝实的神识中,缓缓抓起一缕,候卿摊开手掌,手中便多了一缕神识,只是与句龙的单色不同,他的神识呈蓝黄二色。 句龙见候卿这么快便取出了神识,不禁一愣,笑道:“卿弟果然是一点即透。” 候卿收回了神识,作揖道:“多谢兄长赐教。” 第五十一章 消失无踪 解释原委 兄弟俩出了共工主殿,便见共工还未回来,句龙要去执教弟子,告辞而去。 候卿思绪万千,心系银杏下的那只虫蛹,当下以神识探寻起来,却是遍寻不着,心下疑惑,莫不是那虫蛹已经成妖离开了赤帝域?可这才六年而已,那虫妖也太过厉害了罢。 候卿便又以神识探看那棵银杏,想看下虫蛹是否不在了,可竟也是探寻无果,候卿觉着有些不对,那银杏有灵,也不可能出赤帝域,理应能被神识探寻到,除非……候卿想了想,还是决定下山去看一看。 而当他出了不周山结界,来到银杏前,却很是吃了一惊,那银杏竟是一树凋零,已然枯死了!候卿绕着银杏寻了一圈,果然没有瞧见那虫蛹的踪影,到底是已成妖离去还是死于非命,候卿无从知晓。 秋风萧瑟,候卿坐于枯树前,心下怅然。 也不知坐了多久,忽觉有熟悉的气息靠近,抬眼看去,果然瞧见共工、阎正及灵均正向他走来。 “卿儿,你怎么坐在这?已去疗过伤了?”共工走过来便握住了候卿的手腕,感知了一番,才神色一松。 候卿对着三神一揖,点了点头。 候卿本想问虫蛹之事,却见阎正和灵均都盯着他看,候卿知他们所虑,遂将两只手腕分别伸至他们面前,坦然道:“疗完伤我便出来了,并没有修习,我体内没有灵周殿内的神力。” 灵均略显尴尬,并没有伸手,阎正则神情坦荡,肃然握住候卿的手腕,好一番感知,眉头略展,对灵均道:“确实如此。” 便听共工冷哼一声,道:“好了,这验也验过了,想来诸位上神都已到了,速回神殿商议正事罢。”说罢大步流星地往不周山结界走去。 共工语气不善,阎正与灵均也不多言,默默跟了上去,候卿便也就没有多问,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枯树,便也跟了上去。 一行回至神殿,便见偌大的神殿内黑压压一大片身影,候卿如今的神力已能感知所有神族的神级,故而他知晓殿内站着的众神,皆是共工氏的上神。候卿虽居于不周山,还从未见到过那么多上神,而今才算见识到了共工氏乃神族大族的含义。 诸神瞧见他们进殿,纷纷向主神及司戒神行礼,而当他们看到候卿,皆是震惊不已,候卿这般年少,竟已晋为上神,竟比句龙成为上神时的年岁还小!一时间或惊或疑,神色各异。 共工坐在主神神座上,居高临下,虽神情懒懒依旧,却自有一番威仪,他清了清嗓子,窃窃私语声立止,一殿寂静。 共工稍坐直了身子,道:“今日将诸位召见于此,是想向诸位说明此前氏内诸神骤失土行神力一事,这说明确是有些晚了,无奈先前诸事纷乱,一直未有机会将整个事件告知诸位,今日便与诸位好好解释一番。” 接着,共工便如此这般,将子彦夺土灵珠嫁祸候卿一事说了个大概,对此,众神实则早有耳闻,但眼下从共工口中听闻,还是忍不住一阵唏嘘,又纷纷猜测子彦这般做的缘由,也有偷觑灵均和阎正的。 共工示意诸神安静,接着说道:“如今虽已知子彦与兽族勾结,但兽族为何要收集五行神力还不得而知,而子彦……已死在狱中。” 诸神哗然,有上神忍不住问道:“司戒主神处戒备森严,这子彦是如何死的?” “不知。”共工皱眉,道:“被神卫发现时,他的肉体已灭,神灵也已消散无踪。” 闻言,候卿也甚是惊讶,听闻西王母的囚牢有雷火结界,便是天帝要打破这结界都得费好一番功夫,何况外头还有神卫守护,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残害结界中的子彦简直是逆天之举,莫非是子彦自己…… 便听元智问道:“从外突破几无可能,可子彦为何要自戕?他并不知兽族要五行神力做什么,他知道的也都已经招了,实在没有寻死的必要。” 诸神沉吟,一直沉默着的灵均低着头,嗫嚅道:“彦……他借助兽力强行增灵,许是……被兽力吞噬了罢,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殿内窃语声起,多是大逆无道终害己云云。候卿倒想起来,他有几次都见到子彦眸泛紫光,但子彦的神力却并非紫色,想来那便是借来的兽力罢,那次坠崖时看到子彦眸呈双色,他还道是看错了,原来那时的兄弟情谊便是假的了,候卿不禁怅然,想着土灵珠里自己的精血应是在那时候被子彦取走的。 这般想着,倒想起了那虫妖,遂问道:“对了,那银杏为何枯了?虫蛹也不见了?” 候卿没有称呼,诸神不知他在问谁,且一众都还在议论子彦,见这当下候卿竟关心起一个妖族来,不觉纷纷侧目,却听共工接话道:“那虫蛹……” 话未说完,被阎正打断道:“那虫妖替兽族隐匿,助纣为虐,死有余辜!” 共工一怔,看向阎正,而候卿则心里一沉,惊道:“你们杀了它?!” 候卿的口气又硬又急,诸神哗然,阎正眉头紧拧,斥道:“我看你是几年不看神规,全都还给我了,等下去戒律殿,好好温故温故。” 候卿却顾不得这些礼教,脱口而出道:“那虫蛹也是被迫无奈,它后来不但救了浮游,又帮忙让这事水落石出,也算稍弥补了过失,实在罪不至死,更何况那棵银杏又何罪之有?”那银杏有灵,若非外力,千秋万载都不会枯死,候卿便觉着也是被处置了。 共工看着候卿,若有所思,眼下看阎正又要暴起,略一沉吟,道:“那虫蛹并非我等责杀,乃是修炼成妖不成,自取灭亡。那银杏,也是遭其所累。” 成妖风险极大,候卿也是有所耳闻,共工的说辞倒也是有可能,殿内气氛压抑,候卿也不想驳了共工的面子,便就作罢了,只是心中郁结,闷海愁山。 殿内诸神仍是议论纷纷,共工正色道:“子彦之事,天帝虽未追究,终究是与共工氏脱不了干系,而今兽族意图仍不明,收集五行神力,也不知是否与佐神之选有关,无论如何,我氏可谓任重道远。” 众神皆收声,共工面上已又挂上了那副慵懒的神情,道:“诸位土行上神皆有资格参加土正共工氏候选之争,距今还有些时日,诸位都是共工氏的中流砥柱,我看诸位还是将心思放在如何振兴共工氏罢。好了,各自修习去罢。” 众神应诺,齐声告退。 阎正则并未退出,只嘱咐候卿去戒律殿等候,而共工也正好叫住了他。 待其余一众都出了神殿,共工盯着阎正看了一会,嗤道:“看来司戒神也有话想跟我说,不如司戒神先说一说,若是有什么误会,解开了才好继续聊。” 阎正自然听出了共工话有所指,却也不着恼,神色不变,道:“我曾与主神说过,候卿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戾气,土灵之事,确是冤枉了他,那这戾气便姑且认作不是兽力。” 共工皱眉,插话道:“那戾气绝非兽力。” 阎正瞧共工神色,问道:“主神知晓那戾气的来头?” 共工沉吟片刻,决计还是坦言,道:“是蛊灵。戚……她去蛊时,雌蛊反噬,虽最终被诛,却残留了一分怨灵在卿儿体内。” 阎正一怔,他其实已有此猜测,正待核实,倒不料共工会这么快如实相告,端详了共工一会儿,道:“主神想为他去除体内这蛊灵?但这戾气在他体内几百年,早已深入心脉,外力根本祛除不了。” 共工不置可否,只紧皱着眉头,便听阎正坦言道:“我当初确实在师印中动了手脚,压制他的神力,便是为了压制这股戾气,而在他神力被压制的时候,戾气确实也被压制了。”说着示意已是一脸愠色的共工稍安勿躁,接着说道:“他落入幽都时,我为他解了禁,方才探他经脉,戾气犹在,共工,我知他能耐非凡,有争土正之力,可戾气不除,便如悬顶之剑,五帝佐神关乎天下苍生,不可有任何纰漏。” 共工不自觉握紧了拳头,道:“那你也应探出了这戾气已被他自行压制住了,压制神力确实是一种法子,但精进神力也是一种法子,只要他心性够强,许是真的能靠自己除了这戾气。” 阎正却不赞同,驳道:“可你又如何能确保,他会胜过戾气,而非被戾气所吞噬?届时若他神力高强,必成祸患,生灵涂炭!” 共工道:“可他如今既已能自行压制戾气,便是占了先机,只要看着他不入歧途,教他一身正气,便有望除了戾气!” 阎正厉色,道:“关乎苍生之事,宁可错过,不可纵之!你身为主神,怎能凭己之私,不顾氏族风险?” 共工霍地站了起来,怒道:“他本无辜,有这般天赋,为何不可一试,非要粗暴抹杀?!阎正,你该知晓我的脾气,我绝不会任凭毁了他的天赋!你我若是同心,许是还能事半功倍。” 怒目而视,阎正自是知晓共工的,眼下他神色决绝,显然已是下定了决心,不可转也。对视半晌,阎正终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我会尽力教导他,如何严厉,你不可过问。” 共工神色稍松,道:“只要你全心教授,我自然不会插手,本来将他交予你,便是想让你授他一身浩然正气。” 阎正却正色道:“如句龙这般心无旁骛正气不阿,才是土正的不二之选。先约法三章,若是到了选佐神之际,他体内戾气仍未消除,即便他侥幸胜了句龙,为了苍生,为了共工氏,我便是拼了这一身修为,也要阻止他成为佐神!” 共工眉头又拧了起来,却终是没有出言驳斥,便见阎正直视着他,以神音道:“若让他成了佐神,他这戾气必逃不过帝神法眼,你可要记得你当初是为何失了水正的,天帝多疑,届时整个共工氏族,都会招来大祸!” 共工紧紧皱着眉头,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我知分寸。” “还有……”阎正便要告辞,突然想了起来,道:“不可再让他与那虫妖有任何纠葛!我不管那虫妖在哪,再让我遇见,定然饶不了它,我绝不会让候卿也……重蹈覆辙!” 说罢,也不管共工是何神色,扬长而去。 第五十二章 祛除戾气 甄选候选 待阎正到了戒律殿外,便见候卿正在认真地陪一组凡神弟子试炼土灵索,句龙则在教导另一组真神弟子。句龙瞧见阎正,便唤候卿一同上前行过了礼,对候卿道:“多谢你帮衬,你且跟着师父修习罢。” 候卿对着句龙一揖,回道:“是。”便来到了阎正身旁。 阎正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常年拧着的眉头似是松了一瞬,遂往戒律殿走去,候卿便也跟了上去。 师徒俩进了主殿,阎正一挥手关了殿门,回过头来搭着候卿腕脉感知了一会儿,又盯着候卿看了一阵,好似想要将他的想法看个通透一般,候卿被看得莫名其妙,心道是他许是仍不信自己是凭一己之力成为上神的,想来是他先前碍于共工在场,眼下想要好好探查一番罢。 不过候卿问心无愧,也没什么所谓,只是坦然回看着阎正,便见阎正眉头紧皱,半晌,以神音道:“你体内的那股戾气虽暂时被你的神力压制,但并未消除,且还变强了,祛除不易。” 候卿一怔,他没料到阎正要说的是他体内的戾气,他确实以神力强行压制了戾气,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只要神显便会激发,他也知戾气未除,但既被压制了,便以为已无碍,不知阎正眼下说起这戾气是为何,正纳闷间,便听阎正又道:“你可知这戾气从何而来?” 候卿茫然摇了摇头,回道:“似是与生俱来,我从小……情绪较易波动。” 阎正仔细瞧着候卿神色,道:“确实与生俱来,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九黎那妖……女巫当初给共工种下了相思蛊,那蛊是一对,雄蛊在共工体内,雌蛊则留在施蛊者体内,所谓禁术,损人不利己,她弃蛊时遭蛊反噬,一分雌蛊怨灵进了你的体内。” 候卿心下一惊,原来如此! 不过他并未怨女巫戚,母巫带他来到这世上,食了自己种下的苦果,他没有资格评判,只是眼下要考虑的,是这戾气该当如何,他知蛊是半妖,天界或许不介意半神成为佐神,但绝不会容忍佐神体内有一分妖灵的! 阎正看着他神色变化,不似作假,轻叹了口气,道:“我看你也已知晓个中利害了,这戾气许是能藏得一时,却瞒不过一世,在天帝面前必定暴露,这事可大可小,我只怕……整个共工氏族届时会难逃其咎。” 候卿双拳紧握,思虑再三,下了决心,一咬牙,对阎正一揖,道:“还请师父指教。” 阎正不由一怔,片刻后,轻叹了口气,道:“后事暂不提,先尽力而为。” 说着,阎正示意候卿与他对面而坐,突然眸呈金色,取出一缕神识点入候卿眉间,道:“沉心静气,仔细体会!” 话音落下,阎正的神识便迅速裹住了候卿的一缕神识,候卿大惊,竭力想将神识撤回,却生生被阎正的神识裹得动弹不得,被绞压得生疼,渐渐便要被灭,阎正却瞬间收了神识,对仍惊疑未定的候卿说道:“这便是操控神识除去蛊灵的法子,但若稍有不慎,神识极易受损,眼下你才晋上神,并不稳固,切不可妄试,须循序渐进地修习,想要彻底灭杀蛊灵,靠的可不只是一腔热血,须有坚毅不拔的决心!” 候卿深以为然,一脸决然。 接下来的时日,候卿每日都在戒律殿随阎正修习,阎正让他专心神修,不必分心教导其他弟子,故而候卿一呆便是一整日。 候卿在幽都内使出的高阶神术为水土二行合力,但土正之选不可使用水灵,故而阎正便让他专注于高阶土行神术,每一招神术都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修习。直到候卿彻底掌握了这些神术,阎正便开始与其对战,一日中的大半日师徒俩都在过招。 阎正出手极狠,每每都将候卿逼到极致,生出戾心,又在他周遭设下结界,让他自己设法对付戾气,以神识除戾心。 一开始候卿只祛一丝,倒还顺利,几番下来,候卿却渐渐放下了戒心,忍不住便有些冒进,那次便多裹了几丝,怎料蛊灵反扑异常激烈,候卿不慎被蛊灵伤了一丝神识,神识被伤痛彻心扉,好在阎正当机立断渡了神力给他,才不至于伤及根本。 于是,候卿再不敢冒进,只能乖乖地一丝一丝祛除蛊灵。 句龙因仍兼负教习之责,每日只半日在戒律殿,而他在的半日,阎正便会教习神法,要求候卿一边疗伤一边参悟。共工氏其他土行上神也有隔三岔五来寻阎正切磋的,阎正都会奉陪,并让候卿及句龙观战。 候卿每日会与句龙一同回神殿,一路上句龙时常会点拨他操控神识的诀窍,而他们到神殿时都已天黑,但每日都会在寝殿外碰到共工,共工也不多言,只是单单感知其进展而已。 候卿回至寝殿也不闲着,只睡半宿恢复,剩下半宿夜夜苦修,候卿本就一点即通,又如此勤修猛练,神术突飞猛进不说,其体内的戾气也被他一丝丝地消磨着。如此日复一日,六年即逝,终是功夫不负,候卿体内的戾气竟悉数被除了个干净! 便在共工氏土正候选甄选的前一日,共工亲临戒律殿,与阎正一道,拉着候卿仔仔细细地感知了一番,约莫一个时辰,才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斜睨着阎正道:“如何?后生可畏否?司戒神,如今可还有什么异议?” 阎正面上虽并未改色,内心却是震撼无比,以候卿的天赋,他料其能除去一些戾气,却不料竟能根除!看着候卿漆黑的双眸,如一汪深潭,沉静无波,阎正破天荒舒展了眉头,不自觉收了厉色,出口却叹道:“但愿是共工氏之幸。” 共工轻笑,睨了阎正一眼,也未多言,候卿则更不在意,他原先只担心戾气没有根除,自己神力不够无法察觉,眼下既已证实,心中只是欣喜。于是,这三神聚在一起,头一次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翌日,甄选如期举行。 甄选规则与届时佐神之选一样,分为三轮,第一轮先抽签分为九组,每组混战各决出两名最强进入下一轮;第二轮为解命题,完成者进入下一轮;命题十分不易,进入最后一轮者不会超过五位,而这最后一轮便是两两对决,最终决出两位佐神候选。 阎正介绍完规则,共工又鼓舞了几句士气,说着共工氏之荣云云,对于这些场面话候卿皆忽略了过去,四下观察了起来,只见参选者黑压压站了一大片,共工氏神族长相个个俊逸非凡,只是神族长相看不出年岁,这些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对手们,很可能已经上百上千岁了! 正胡乱想着,便听共工宣布道:“比试开始!” 比试在神殿前空地进行,阎正将地面稍做抬升,便成了比试台,又化了守御界护住比试台,既不误台下诸神观战,又免得神术比拼伤及台下。 子彦与句龙原是最被看好的候选,但也不影响共工氏其余土行上神参选,何况如今子彦已逝,故而进入第一轮的上神有近百位。 待参试者进入比试场,阎正手一扬,便各有一土灵牌出现在他们面前,上面写有组别,候卿在第八组。 分完组,比试便从第一组开始了,台下其他组别可旁观,也可自行其事,候卿一向重积累,不喜临时抱佛脚,自是观察起了台上战况,而他侧头一看,便见句龙亦如是,被他一看,句龙有所察觉,对着候卿温和一笑。 比试台上诸神各显神通,有群攻的,也有找对手对战的,一时金光四起,看得台下诸神眼花缭乱,候卿却是看得分明,很快注意到了台上左侧一神,个子较高,目光炯炯,虽全程只使了中阶神术,候卿却觉着其实力远不止于此。果然,该神很快脱颖而出,成为该组最强,第二与之相比则略显逊色。 第二组比得波澜不惊,并无看头。 第三组因句龙的存在备受瞩目,而句龙亦不负众望,不出三刻便已拔得头筹,周围无再敢靠近者。 许是见识过句龙的实力,接下去几组相较平庸,亦无出彩者。直至第七组,有一对双生神,生得一模一样,实力本就不俗,又擅配合,默契之下无往不摧,将中阶神术攻出了高阶之效,成为该组最强。 接下来便轮到候卿上场,四下竟是静了下来,纷纷看向台上,对于这个十四岁便成为上神的半神,台下众神一致地好奇,想亲眼看看他的能耐。 台上的候卿却不知这些,心无旁骛地开始了比试,他扫了一圈台上同场比试者,发现并无特别出挑的,便决定先按兵不动,只化出土灵网等着他神自投罗网。 候卿神力高出同场数筹,于是沾上他土灵网的,便如蛛网之食,愈挣愈紧,而候卿则有的放矢,只攻落网之神,故而亦是不出三刻,便脱颖而出! 不显山未露水,台下诸神不由神色各异,有服气的有不屑的,只是纵有不满者,碍于共工在场也不敢放肆,只偶有窃语声。候卿倒是打小习惯了这般场面,目不斜视下了台,继续观战。 最后一组亦无波澜,如此,顺利决出了十八位进入下一轮。 第五十三章 脱颖而出 再起纷争 诸位参选休整了一个时辰,第二轮便开始了。 阎正催动神力,在比试场上化出了十八座琉璃鼎,而后又化出十八张土灵网嵌入鼎下,托着琉璃鼎不落,随即宣布道:“尔等须在一炷香内将土灵网完整取出,但不能伤及琉璃鼎,任何一点未完成皆无法进入下一轮,诸位上场罢。” 话音落下,进入第二场比试的诸神便纷纷来到琉璃鼎前,随着阎正一声令下,诸神便开始设法解题了,有迫不及待的,也有三思后行的,而候卿便是这少数谋定而后动者之一。 他先催动神力探入地下,那土灵网乃高阶神术,正自行牵引着上位琉璃鼎,若不能将它们分离,定是无法完成任务。候卿观察了一阵,有了主意。他心念一动,催动神力化出土灵丝,一寸寸缠绕上了土灵网。 台下唯上神们能看出端倪,其余都只当其无从下手,一时又有窃语四起。候卿却浑然不觉,也不急进,只专注于缠网。 待得土灵网被缠尽,候卿仍继续催动神力,便见琉璃鼎周遭刹那间尘土飞扬!这尘土久久不散,绕着琉璃鼎飞旋着,台下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众神,此时都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眼下他们都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漫天尘土乃是不折不扣的高阶神术! 候卿此时已双眸碧青,便见土灵丝自行拉扯着土灵网,欲将其完整拉出,而漫天尘土则裹着琉璃鼎往上提,欲将其与土灵网剥离。如此好一番碰撞牵扯,香也在渐渐燃尽!周遭不时传来碎鼎之声,惋惜哀叹。 便在香灰熄尽的最后关头,一道金光闪过,土灵网被候卿一把抓在手里,而琉璃鼎则在其周遭尘土的护持下未损分毫! 候卿下意识看向句龙,便见句龙也正看着他,对上他的目光,对他和煦一笑,句龙此时亦是手持土灵网,身前琉璃鼎完好无损。 第二轮结果很快分晓,最后进入第三轮的只剩四神,除候卿与句龙外,还有第一组高个子那位,以及第七组的双生神之一,倒也不出候卿所料。 为公平起见,最后一轮采取两两对决,共六场,从次日开始,一日两场,三日完成,而每位一日一场,便于休整。鉴于比试必当十分激烈,比试台较之前大了不少,又与看台隔开了好一段距离,为以防意外,也为了看似平手时能分出胜负,每一场都会安排一位上神督战。 四位参试者先互相认识了一番,候卿才知那高个子名为陇烨,已然上百岁;而那双生神之一名为暮离,倒是十分年轻,不足而立。 次日第一场是句龙与陇烨比试,候卿与暮离的比试则排在第二场。 台下来看比试的,较之昨日要多出许多,将比试台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遍。 阎正为第一场督战,随着他一声令下,第一场对战正式开始! 双方几乎同时出手,便见句龙脚下土地忽而崩裂开来,一路往陇烨而去,速度奇快!而与此同时,漫天沙尘起,转瞬汇聚成一条尘龙,向着句龙呼啸而去! 两相碰撞,神力激荡,所幸有结界相护,不至于伤及台下,但不少神力不济的小神们却仍是被压得一窒,大口喘着粗气。 候卿虽不受此影响,却也是一怔,暗忖着,看来接下来与他们的对战皆会是一番苦战了! 台下还没缓过劲来,台上双方皆已卷土重来!一时间土灵迸溅,片刻间双方已过了数百招,随着两厢神术又一次对碰,双方分别向后跃开。 与此同时,双方不约而同使出了困制术,陇烨脚下成了流沙,而句龙脚下则是一片沼泽。但句龙神速快上一筹,高手过招,先机即是胜机,双方虽都已被困,流沙确已顺着陇烨身躯进入七窍,便听陇烨闷哼一声,半跪了下来,句龙脚下泥沼瞬消! 句龙神缘甚好,本就呼声很高,如今见识到其实力,台下早已欢呼一片。比试点到为止,句龙遂收了神术,对着陇烨一揖,道:“承让!” 第一场,句龙胜! 一个时辰后,阎正宣布第二场开始,台下瞬时鸦雀无声。 暮离也是想要速战速决,一开始便一招正面打向候卿,不过其所化的并非腾龙,而是一种飞鸟,只是这飞鸟只有一翼!候卿也顾不上这些,瞬将暮离脚下黄土化为一道碗口粗的泥索,随着神力催动,泥索又即刻变为泥蛇,专攻飞鸟一翼! 飞鸟则以利爪尖喙猛抓狂啄,一时间两股土灵攻作一团,看得台下眼花缭乱,但上神们都看得出来,飞鸟看上去攻势虽凶,却已渐处劣势。 便在此时,听得候卿轻喝一声,蛇嘴突然一张,尖牙长出数尺,一口咬住了飞鸟独翼!随着飞鸟翼断,泥蛇一窜,缠住了暮离,使其不得动弹。 台下一刹的沉默后,随即便是一片叫好声,虽然这呼声逊于句龙,但共工氏素来以实力为尊,众神见候卿确有能耐,自是不吝称叹。候卿收了神术,上前一揖,道:“得罪。” 暮离并不见气恼,回揖笑道:“卿师弟实力不凡,我输得心服口服。” 第二场,候卿胜! 下了台,便有不少神过来寻他寒暄,候卿不擅也不喜这些,一言不发一一见礼,便告辞早早回了寝殿,也不顾身后诸神是什么神色。 第二日比试的第一场,便是候卿与陇烨之战,灵均督战。 陇烨已输一场,此战对他而言乃决定战,自是卯足了劲,一开始便出了狠招!一拳轰向候卿,神力却瞬间四散,便见漫天巨石飞落,这些巨石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对着候卿猛攻! 候卿一惊,竟是陨石!这招高阶神术耗神力极大,若无一些神力底蕴,根本不会冒险使用,而其威力之大,足以叱咤风云!若是全数打在候卿身上,必受重伤!饶是共工,亦不由皱起了眉头,不动声色催动着神力,以备不时之需。 候卿却惊而不乱,他一招灵龙卷本已轰向陇烨,只是速度显然比不上陨石攻至自己,候卿当下心念一动,灵龙骤然回头,化为无数条尘龙,反攻陨石!碰撞上的刹那,候卿瞬化出守御界,并不断催动神力强化! 便在守御界出现那一霎,陨石如雨般砸落下来!好在尘龙已卸去一部分神力,而候卿蕴底又厚实,虽然陨石砸在其守御界上后仍狠命钻冲欲破之,却勉强都被挡了下来! 随着最后一块陨石消散在守御界之上,候卿倏地转守为攻,将余留神力尽数使出,和着土灵,直攻陇烨!如陨石那般强悍的招式,他不信陇烨可使出第二次! 一切发生之快,陇烨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泥沼已生出龙头向自己呼啸而来!陇烨下意识欲化守御界,却最终只成型了守御球,瞬间被泥龙卷吞没,陇烨撑不过三息,守御球便碎裂开来,消散而去! 候卿可感受到陇烨仍在催动神力进攻,便未收势,泥龙瞬向陇烨冲去,却忽见陇烨周身多出一守御界,候卿的攻势打在守御界上,抵散而去,而灵均瞬时出现在陇烨身边,将他扶了起来,对候卿道:“此局胜负已定。” 一切发生在须臾间,台下诸神只看到在陇烨的守御球崩散后,候卿仍要出手攻击陇烨,却不曾瞧见陇烨暗中掷出的土灵针,那土灵针触及守御界时也已消散了,一时间有不少神对候卿侧目。 候卿本就没想过伤了陇烨,而他自小又被误解惯了,眼下很是不屑,却仍不自觉地下意识看向共工与阎正,他们正好坐于一处,便见他们都紧拧着眉头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候卿眸色一黯,对着陇烨一揖,道:“承让。”便目不斜视地下了台。 此战候卿耗费了大量神力,加上他也没了兴致,便未留下观战第二场,径直回了神殿修养,反正第二场是句龙对战暮离,在他看来,胜负了然。 到得第三日,本还有两场比试,但由于候卿与句龙已各胜两场,故而他们已然胜出,无需再比。 共工站在神殿前最高一级石阶上,让候卿与句龙站在下一阶,对众神道:“经过这几日的甄选,句龙与候卿脱颖而出,可进入灵周殿修习一年,修习过后,若能过司戒神那关,便可成为共工氏的土正候选。” 共工顿了顿,眼神扫过众神,问道:“诸位可有异议?若是进了灵周殿,便是板上钉钉,不可再议!” 诸神闻言议论纷纷,但一时也没有站出来反对的,过得片刻,就在共工要再度开口之际,便见陇烨站了出来,对共工一揖,道:“土正一职关乎苍生,须得公正仁义,不可有私念,若在佐神之选时出了纰漏,会为氏族惹来非议!” “哦?”共工一挑眉,问道:“比如什么纰漏?” “比如,做不到点到为止。”陇烨看上去一脸不忿,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指着候卿说道:“他神力是很强,但比试时竟不顾仁义想要伤害同氏,怎能有任佐神的资格?我不服!” 第五十四章 当之无愧 化解风波 诸神听闻陇烨之言,一片哗然,事实上他们之中确实有不少对此心存芥蒂的,但又碍于共工在场,一时间都只是小声附和,倒并非因为候卿是主神之子,共工氏向来不重血缘,只尊实力,历代主神也并非世袭,故而主神子嗣并没有什么可忌,他们只是单纯不敢跟共工呛声,好歹这结果是共工宣布的。 这时,暮离站了出来,说道:“我当时离比试台有些远,在台下并看不甚清,不过,虽说看上去是卿师弟向烨师兄出手,但也不确定是否是因为烨师兄仍在负隅顽抗。” 候卿略显诧异地看了暮离一眼,便听陇烨怒道:“你这话何意?我当时已经无力再战!你既没看清,胡乱攀咬什么?!” 暮离也不恼,轻轻一笑,道:“就事论事而已,烨师兄恼什么?” “在场诸位大多都没看清罢,也不应胡乱猜测,灵均上神是当时督战,不若让灵均上神说一说当时情状。”说话的正是暮离的双生胞弟。 陇烨冷哼一声,对着灵均一揖,道:“还请灵均上神作证!” 灵均一脸无奈地上了台阶,觑着共工,面露难色。共工见状,眉头一蹙,敛起了漫不经心的神色,正要开口,便听一旁阎正沉声道:“看着主神做甚?你实话实说便是。” 灵均遂长长地叹了口气,回道:“当时陇烨确实已无力还击,不过想来候卿并无加害之意,只是年轻气盛罢了。” 这话虽未点明,听上去却是证实了陇烨的说法,诸神都交头接耳起来。候卿不由沉下了脸,不屑误解是一回事,这栽赃嫁祸又是另一回事了,正要开口,便见句龙站了出来,道:“我当时离比试场最近,我能感知到烨师兄在守御球碎之际,仍在催动神力,这或许便是卿师弟出手的原因。敢问灵均师叔在场上,没感知到么?” 不待灵均回应,陇烨已气急败坏道:“我催动神力是为了防御!任谁都看得出我当时已无力还击,你不必混肴视听,你们兄弟情深,自然为他狡辩!”他比句龙大了近百年,便未将他放在眼里。 闻言,一向温润如玉的句龙都有些沉下了脸,便听共工的声音传来,道:“若吾说,吾也觉出你在催动神力,在你看来,吾可也是在徇私?” 共工语气淡淡,不轻不重,诸神却都听得出来,他已动了怒,陇烨没有接话,却低下头隐去了眸中的冷笑。共工看向陇烨,便要再开口,却被阎正轻咳一声打断道:“稍安勿躁。” 元智见事不妙,连忙上前打着哈哈劝道:“对对对,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看这事吧,听上去这就是个误会。” 共工发话,元智劝解,陇烨看似不敢放肆,却小声嘟哝道:“哪有什么误会,分明就是……” “确实不是误会!” 一语惊神,说话的正是候卿,他神色坦然,冷声道:“守御球碎后,烨师兄不但催动了神力,还使出了土灵针!这比试未完,我为何要收手?主动认输么?” “胡说八道!”陇烨跳了起来,指着候卿骂道:“分明是你赶尽杀绝,竟还想反咬一口!像你这般无耻,如何能任佐神?!” 候卿面色不变,冷冷回道:“栽赃嫁祸。” 陇烨怒道:“你诬我栽赃,有何证据?”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赶尽杀绝?”候卿反问道。 陇烨一噎,随即冷哼道:“天生不仁,要何理由?你有人族血统,又生在人界长在人界,谁知道你那人族巫女都怎么教导的,才如此不仁。” 共工脸色一沉,便要发作,却被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阎正给止住了,阎正以神音道:“且勿插手,如此应激之下,看看候卿如何反应,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何况,日后佐神之选时,难保会否一样遭受非议,难不成你也要在帝神面前替他辩护?” 共工眉头一皱,却知阎正所言有理,他按捺住了没有吭声,心中却是愧意尤甚,向候卿看去,只见候卿此时凛若冰霜,隐隐可见额间青筋,却没有暴跳如雷,语气冰冷而沉静,道:“且不说烨师兄栽赃之责,就方才那番大放厥词就已大错特错,置整个共工氏于不义!” 陇烨不料他会这般说,微微一怔,继而觉着候卿就是危言耸听,冷哼道:“笑话!我何错之有?我训你的都是事实,如何就牵扯上整个共工氏族?” 候卿也不搭理,转向诸神,伸出三根手指,说道:“烨师兄错处有三。天帝有令,半神亦属神族,既然同为神族,又同无神职,我尊你一声师兄,你也该顾及同门情谊,此为其一;当初女娲娘娘按神族模样品性创造人族,这样造就的人族,如何就不仁不义了?此为其二;人族巫祝之职也是女娲娘娘亲设,皆乃人中龙凤,如何就不堪了?此为其三。” 候卿一番抢白说得陇烨噎住,一时有些接不上话,便见候卿侧头盯着他逼问道:“那么,敢问烨师兄,你方才出言不逊,是质疑天帝,还是女娲娘娘?”说着不容陇烨喘息,又逼近两步,喝道:“烨师兄胆敢这般对帝神不敬,是要将共工氏族置于何地?!” “你,你,我何曾,何曾就对帝神不敬了?分明是,分明……”陇烨又惊又气,分明是自己在质疑候卿,怎的倒让候卿逼问得说不上话来! 候卿冷声打断道:“候选甄选乃是公平之争,各凭本事,我自问赢得磊落!若是不服,不用耍这般阴谋诡计,大可再来挑战,我候卿奉陪到底!” 他又伸出双腕,道:“或者,若是有哪位对我的神力有疑问的,也大可来感知一番,看看是否有甚猫腻?”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灵均一眼。 除了陇烨还在怒气冲冲,其余诸神只是偶有窃语,并无应声上前的,而陇烨也知自己并非候卿对手,再战一次也是丢人现眼,所以他才以不仁来搅和,最好惹得共工偏袒,难以收场,却不料那平日里闷葫芦般的候卿竟这般善辩,三言两语差点被他气昏了头,眼看着就要作罢,陇烨实在不甘心,当下强自稍加冷静,道:“你不要混淆视听,反正你没有点到为止,是为不仁,你诬我在使土灵针,你要如何证明?” 候卿眉头紧皱,心道是这家伙怎的这般胡搅蛮缠,不耐道:“你既是在催动神力,又如何证明没有使土灵针?” “没有就是没有,你说我有,当然是你证明!”陇烨斥道。 候卿冷哼一声,驳道:“我没有无端攻击你,你说我有,岂不是该你证明?” “你,你……”陇烨还要再争,被一声厉喝打断。 “好了!都住嘴!” 便见阎正站了出来,斥道:“如此庄重的场合,这般旁若无人争论不休,成何体统?!” 阎正这句喝斥带着神力,一股神压袭来,候卿与陇烨都只能催动神力抵御,一时倒顾不上再争论。见司戒神动了怒,全场也顿时安静下来,按照神规,遭主神或司戒神神压惩戒时,不得施展守御术,眼下阎正对候卿与陇烨施压,不知他们能撑多久,诸神看着,一时倒鸦雀无声起来。 阎正这股威压确实用了十成的神力,候卿不敢用守御术,只得以神力硬扛,到得后来,膝盖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但候卿仍站得笔直,咬着牙不动声色。而一旁的陇烨却是扛不住了,便在差点跪下的刹那,下意识化出了守御球。 诸神哗然,却见阎正并未动怒,只是突然收回神压,瞬化出一条泥龙,转眼间已击碎了陇烨的守御球!陇烨不明所以,大惊之下本能地催动神力,一道土灵索应念而出,直攻阎正!而阎正却突然转攻为守,他们离得很近,待陇烨回过神来想要收回神术,那土灵索却已攻在了阎正的守御盾上。 陇烨愣了片刻,才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阎正却没有看他,沉声问道:“方才守御球碎之后,陇烨催动神力使的是攻术,龙儿,这神力气息与昨日比试台上相比何如?” 阎正口中问的是句龙,眼睛却是一直盯着灵均看,直看得灵均背脊发僵,才听句龙回道:“一致。” 在场诸神方才见候卿竟能面不改色抵抗阎正神压这么久,确有真材实料,已然对他又多了几分服气,而反观那陇烨竟使守御术来抵御神压,便已对他起了蔑心,即便没有眼下的这一出,他们也已站在了候卿这边。当下,斥责陇烨之声此起彼伏,还有不少让问罪的,更有群试时败在他手的责问他耽误本氏候选修习是何居心。 便见一直静默不语的灵均垂下眼睑,对着共工与阎正一拜,朗声道:“主神隔着结界数十丈都能有所察觉,我却失察至此,倒惹出这般风波,还请主神及司戒神责罚。” 眼见形势反转,共工暗自松了口气,心下欣慰,心中一颗悬石落地,脸上便又是一副慵懒神色,瞥了眼仍眉头紧拧的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灵均,道:“当时混乱,情有可原,你也是被有心利用罢了,不必介怀。” 仍跪在地上的陇烨却是一颤,便见身旁不知何时多了好些神卫,听得阎正一声令下:“将他带去司戒堂。” 陇烨倏地抬起头,与灵均对视一眼后,又颓然垂了下去,任神卫将他带走了。 一场闹剧平息,共工氏内无神再有异议,共工便宣布由阎正带句龙与候卿进入灵周殿修习,闭关一年,不得打扰。 第五十五章 灵周神修 勉强过关 再一次踏入灵周殿,候卿较之上回进来疗伤,实力又精进了不少,上回只能看到殿内灵光闪闪,眼下再看这殿内的神力,已能看得分明,只见这神力稠迭连绵,难怪行于其中,有点透不过气。 阎正让他们在蒲团上坐好,道:“这殿内神力不同寻常,不可以常法吸取。”说着,便将吸纳神法授予了他们,并让他们先熟识,且不可妄动,待神法滚瓜烂熟,才可吸纳神力。 可何为滚瓜烂熟?阎正卖了个关子,道是“水到渠成时自然便知”。 候卿与句龙皆非投机取巧之徒,也不冒进,便照着阎正所说先修习起了神法,阎正则在一旁看着,却是分外聚精会神,感知着他们的神息。 这神殿内的神力磅礴,对于在此间神修者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诱惑,若是心智不坚,便忍不住会贸然吸取,若是神法不成,无法将这先祖神力与自己的神力融合,必受内伤,从此无法再有进益不说,还会一泻千里,落回凡神,更有那贪心者,吸取过多神力而伤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外者只当这是可让神力突飞猛进的神修圣地,却不知其中凶险,全在一念之间。 按理这神法可在殿外习会,再入殿神修便是,只是若连这些定力也无,将来如何能胜任五帝佐神的要职?故而让他们在灵周殿内修习神法也是考验。 候卿发现,这神法较之寻常,竟十分晦涩难懂,不过,眼下有师父指引,比起他当初在幽都中一头雾水地胡乱琢磨,已不知好上多少,这神法自然扰乱不了他的心神,他既不心急,也不争胜,心无旁骛,很快便进入了入定的境界,那神法便如细水在深幽岩洞中流淌一般,却总是找不到出口。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候卿突然心中一亮,细流百转,终是寻到了出口,飞流直下,如瀑般酣畅淋漓! 候卿豁然开朗,但他也不急着吸纳神力,而是开始运行神法,一遍又一遍,一开始仍有些滞涩,到后来便越来越顺,有如行云流水,不过候卿也没有停下,因为他仍不知自己是否已练得滚瓜烂熟,只以为功夫还没到家,便继续运行着神法。 殊不知他其实神法已成,随着神法运转,候卿周遭的灵殿神力开始随之缓缓流转。 此时距他们进入灵周殿,已过去十日。这十日间,阎正一刻未曾合眼,眼下发觉候卿周遭灵力异动,再转而看看一旁仍无动静的句龙,阎正此刻的震惊可谓溢于言表,想当初共工参透神法,用了整整二十日!他看着候卿,神色有些复杂,忍不住暗叹,如此天赋,是福是祸。 不过,眼下对于候卿来说,却并非大功告成,反而到了最凶险的时刻,他需灵活运用神法,将吸纳的灵殿神力,与自己体内的原生神力融合,稍有差池非同小可,因而阎正立即恢复心神,继续守着。 候卿继续运行着神法,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意融融,周身开始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压力,与他体内运转的神法隐隐相应起来!候卿心中一凛,想来这便是准备好了罢。 但他并不贪进,一开始只吸纳了一点点灵殿神力,而亏得他如此谨慎,只那一点点神力,乍一进入,与他体内原生神力一撞,竟在他体内乱窜起来,搅得天翻地覆! 好在不周山这些年的历练倒使他练就了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沉着,候卿虽然心惊,却并不慌乱,凝神继续运转神法,好似有一股吸力般,将那些到处乱窜的灵殿神力引聚过来,继而一丝丝送入经络神穴,而在神法的作用下,其原生神力虽然有所排斥,却也没有再随意碰撞。 历遍经络的灵殿神力沉于神穴中,在神法的指引下,与候卿的原生神力一寸寸接近,继而又一点点融合起来,只是这过程如冼经淬骨,痛入骨髓,候卿咬着牙坚持,片刻间已是汗流浃背。 不过,待灵殿神力与原生神力融合后,那刺骨的疼痛顿时便消散无踪了,转而成了脱胎换骨般的舒畅。 如此试了一遭,候卿已彻底融汇贯通,心里虽喜,却没有忘形,继续循序渐进地吸收融合灵殿神力,一忽儿剧痛,一忽儿畅快,实非寻常所能承受,若是意志不坚或是急于求成,还真无法享这灵周殿的好处,候卿这才深刻体会到当初他来此疗伤,共工为何千叮万嘱让他勿要违规神修,若当初他真起了一丝贪念,早已万劫不复。 随着候卿体内灵殿神力渐渐变多,蚀骨之痛竟也一点点地消减,到得后来,灵殿神力在经络中流淌再与原生神力融合时,他只感到一些些刺痛。于是,他每一次吸纳灵殿神力时,便加大了一些量,疼痛感复又锥心刺骨,便停下追加,待痛感消减,再加大吸纳量。 如此往复,这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他每次吸纳的神力愈来愈多,到得后来,周身灵力竟渐渐形成了小小气旋,神力源源不断地被他吸入体内,又与自身神力完全融合,化为己有,故而他体内的神力十分扎实,毫不虚浮,与原生神力无异。 候卿始终保持着这般神修的节奏,不疾不徐,心无旁骛,不觉时光荏苒。 这日,他突然眉间一痛,让他从入定状态中回过了神来,便听到阎正的声音传来,道:“时日已到,醒来罢。” 片刻,候卿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来,原来不知不觉间一年已过。候卿四下一顾,便见他与句龙周遭一大片的灵殿神力都已稀薄了不少,句龙此时也看着他,看上去神采奕奕,想来也是与他一样,收获颇丰,他们相视一笑。 随即,候卿与句龙都站了起来,对着阎正拜礼,同声道:“多谢师父。” 阎正略一颔首,道:“能完成神修是你们自己的造化,接下来,便是最后一关了。” 话音落下,便见阎正突然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词,起了个诀,片刻后,殿内竟多出了两个阎正,分别立于候卿与句龙面前!便听阎正说道:“这是我的两个镜像分身,你们把他们当作是我便好,眼下我盗走了人界土种,为了天下苍生,你们需从我手中夺回土种,若是夺不回,抑或是被我逃出灵殿,都不算过关。此处灵力充沛,于我分身有利,你们勿要掉以轻心。” 只见面前两个阎正分身手里各亮出一块金黄小物,随着阎正一声令下,两个分身便要往殿外掠去,候卿与句龙皆是神色一凛,同时出手,与面前的分身抢夺了起来。 那分身虽不是实体,却果然如阎正所言,实力不容小觑,虽不及本尊,却属上神,且是中上之质。候卿不敢轻慢,每一招神术都使了十成力,数十术下来,那分身倒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眼下殿内神力不均,分身一直往神力浓稠处窜,一边催使土灵龙与候卿的灵龙纠缠,殿内聚集的神力此时倒成了候卿的阻力,他的土灵龙在稠密的神力间有些滞缓,而分身却是如鱼得水般灵活,眼看着离殿门又近了一些。 候卿心念一动,瞬将土灵龙化为利剑,一路破风斩浪,贯穿神力稠团,往分身追去,一剑挺出,赫然刺散了分身使出的土灵龙,而此时分身离殿门已仅一步之遥! 当下候卿若是一剑刺穿分身,这关便是过了,可候卿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念着师徒情分,一时竟下不去手,眼看着分身便要逃离,候卿心念一起,土灵剑瞬化为网,将分身兜入其中,拉扯了回来,但分身手中的土种却是被他扔出了神殿!候卿见状,一掠而上,将分身制住,而土灵网的一端转瞬分化出一道土灵索,将土种裹了回来。 电光火石间,候卿将分身往殿内一推,飞掠而起一把接住了回旋的土种。 而那边,句龙早已打散了阎正分身,已将土种还给阎正,立于一旁。 候卿落定,亦将土种递给阎正,却见阎正一脸铁青接了过去,眉间那道竖纹似是更深了一些。阎正收回分身,打坐了片刻,才缓缓站了起来,沉声道:“句龙过关。候卿,你可知错?” 候卿眉头一皱,自是有些不服,他既夺回了土种,又没让阎正分身逃出殿外,更何况他本就是因为怕伤了阎正,才会这般有惊无险,又何错之有?这般想着,不由瞥了阎正一眼,阎正看他神情,眉头拧得更紧了,斥道:“你方才应该击杀分身,而非让他有可乘之机,若是真实情况下,你非但夺不回土种,还会让我溜了!人界丧失土种,将成一片荒地,生灵涂炭,而我既然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举,你又怎可顾念往日情谊?若身为佐神,大义与私情,孰轻孰重必须心里有数,大是大非面前决不可如此拖泥带水,贻害无穷!” 候卿却道:“方才我有把握活捉分身,夺回土种……” 话未说完,却被阎正厉声打断道:“这种自大倔强的念头总有一日要害惨了你!哪有什么事,能有十足把握?错了便是错了,知错方能改,你这是什么态度?!” 候卿知阎正之意,但又觉得自己也没错,若真是阎正犯了这事,有机会活捉为何要击杀,总要问明缘由罢,说不准有甚隐情也未可知,但他虽仍有些不服,却也知若是激怒了阎正,不让他去参选反而不妙,故而垂下了头。 阎正见他没有继续顶撞,脸色缓和了几分,嘴上却道:“算你勉强过关了,但你回去后还是要好好反省!” 候卿应诺,阎正便也没有再多说,一行便离开了灵周殿。刚出密道,便见共工竟在入口外等着,正询问地看着阎正。 “嗯。”阎正几乎是哼出来的,共工却不以为意,仍是一脸慵懒神色,道:“十日后我们会启程去昆仑,你们各自准备准备罢。” 候卿与句龙应声告辞,阎正则留了下来,共工斜睨着他,等他开口,却见他看着候卿的背影直至消失,才以神音对共工道:“候卿情义重于公义,句龙比他更适合做佐神。” 共工微一挑眉,也不说话,等着下文,便听阎正继续道:“古往今来,恃才傲物者众,候卿如此高的天赋神力,若是最终没能成为佐神而生出怨怼,惹出祸事,决不可放之任之。” 共工却不置可否,往外走去,道:“我先去将共工氏的土正候选报与黄帝。” “共工,你……”阎正叫住了他,却见共工摆了摆手,道了句:“我信他。” 第五十六章 修炼成妖 举手之劳 五方四海之外,有一苦寒之地,终年冰冻数尺,风雪交加,绵延数百里。冰雪尽头又是一数百里流沙地,寸草不生,朝酷暑,暮严寒,外加时不时的黑沙暴,也是苦恶之地。如此险恶不堪,理应人迹罕至,可实则恰是相反,来者竟是络绎不绝,不惜赌上性命,皆为这流沙中心的一座神山而来,千万年来白骨露野,却仍挡不住前仆后继。 这神山名曰昆仑山。 昆仑山设有神族结界,不过人族亦可进入,其上珍宝无数,既有可治人界百病的神水,又有可延年益寿的果木。 昆仑山往上曰凉风虚,若能登上便可从此无恙;再往上曰悬圃,乃天帝在人界的花圃,悬浮于空中,五帝若需群议人界之事,便会齐聚于此,人族若能登上此处,便可长生不老。悬圃可通往天界,只要有这能耐,人族也可上天一探究竟,天界结界并未对人族设限。只不过,想要无恙长生,人族须得自食其力登山,若得神族帮助则是无济于事的。 虽说昆仑山的结界将兽妖二族阻挡在外,此二族还是会冒险前往,因为一来若是神人二族有意,可将他们带入结界,二来即使是昆仑外围,一草一木亦是灵气富余,实乃修炼的绝佳之地,在此处成妖,可大大增加成妖的胜算。 眼下便有一萤火虫在这草木间悄悄地成了妖。 碧光一闪,虫妖显出了人形,乃一绝色少女,一对招人桃花眼,两尾灵动扇羽睫,肤白似雪,透着粉嫩,实堪沉鱼落雁之容,而这姿容相貌,竟与那媱姬一模一样! 虫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叹道:“终于出来了!六百年,可闷死我了!” 她四处张望,除了草木还是草木,这草木她修炼时就已经看腻了,好容易修成人形,有了手脚,可不得到处走走,好好看看才对得起这几百年的寂寞,当下就决定活络活络去,一时也分不清东南西北,随意而行,一路见到不少暴尸,不由暗暗咂舌,庆幸自己托了鸿福。 一路走着,竟没遇见一个活人。在途径流沙大漠时,不巧遇到了黑沙暴,风沙遮天,白昼似夜,虫妖暗叹,方才还说自己洪福齐天,这便给她颜色瞧了,才成妖便考验起了她的妖力。当下不敢含糊,连忙化出妖御屏障,将风沙挡在了外头。 因完全看不清路,她便索性也不走了,正百无聊赖等着沙暴过去,忽闻一声稚嫩的哭喊童声。 是人族!虫妖心里一喜,终于有人陪她聊天玩耍了,便顺着哭声挪动起来,走得近了才看清,原是不远处有一人族男子身陷流沙,沙已至颈处,只留个头在外头,双眼紧闭,脸色青紫,似是已气绝,双手却仍挺举过头,任风沙肆虐,纹丝不动地托着一个男孩,那哭声正是来自于这男孩,便听他不住嘶喊着:“爹爹!爹爹!” 虫妖一看便明白了,这对父子想要穿过流沙地,想必是往昆仑山去,却被困死在这风暴中,取神之物,代价自偿,虫妖啧了一声,但见那男孩长得粉雕玉琢的,浓眉大眼,看上去倒是可爱,便上前将他一把抱了起来,带进了自己的妖御屏障,她倒不是大发善心路见不平,只是单纯看到个长得可爱还能说话的,想跟他练练话罢了。妖族虽能成人形说人话,却并不懂人情世故,情感如孩提一般,随性至极。 “喂,小娃娃,你来这里做什么?” “喂,陪我说说话呗。” “哎,哎,别出去啊,他已经死了,出去你也得死。” 可任凭虫妖跟那男孩说什么,他只一味挣扎哭喊,想要冲出去,虫妖自然不能让这个好容易撞见的大活人就这么去送死,只得紧紧箍住了他。 眼看着流沙一点点吞没了眼前男子,男孩越哭越凶,到得后来,嗓子都嚎哑了,眼泪也流干了,累得不行,才瘫坐了下来,啜泣起来。虫妖见他没有再要冲出去的意思,便放开了他,也坐了下来。 风暴依旧,男子所埋之处已成了小沙丘,虫妖心想,听闻人族死了都要入土为安,这人被沙埋了不知道安不安,但好歹不用再埋一次了,也倒省事,看这小毛孩这么点大小,看上去就没这个力气……正胡思乱想着,便见那男孩看了看她周身这个屏障,突然爬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她跟前,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哭求道:“姐姐,救救我爹爹!求求你了,救救我爹爹!” 虫妖一愣,没明白为什么求她,讶异道:“小娃娃,你爹爹已经死了,我怎么救得了他呢?” 男孩一听,哇地又大哭了起来,只是仍不断求着虫妖道:“你是神,一定能救爹爹的!求求你了,救救爹爹!” 虫妖更是莫名,连连摇头道:“我不是神,我是妖!” 男孩一怔,愣愣地看着虫妖,喃喃着:“妖……”继而又哭求起来,道:“妖也有法术,也能救的,求求你救救爹爹!” 虫妖摇头,这小儿怎的这般执着,劝道:“小娃娃,起死回生这种事,别说妖族,神族都没法做。你别哭啦。” 那男孩却哭得更凶了,虫妖都被哭出了脾气,道:“你爹爹方才拼死保你,你要是在这哭死了,岂不是辜负了他?” 男孩却没理他,自顾自继续嚎啕大哭,哭着哭着,不觉沙暴已停,这哭声在荒漠中,更显凄凉。虫妖又被哭得没了脾气,收了妖御屏障,深深叹了口气,心道也罢,总不能让这小毛孩活活哭死了,便哄一哄他罢,也正好可以试试身手。 当下便有了主意,对男孩道:“罢了罢了,小娃娃,我实话告诉你,你爹爹其实去了天界,等你长大了,登上天界,便能再见他了。” 不想那男孩却仍是哭泣不止,虫妖悄然后退了半步,双眼闭了一瞬,再睁开时一双黑瞳却成了碧色,指了指男子被埋之处,道:“不信你看!” 男孩应声瞧去,顿时便止了哭,只见他爹爹竟真的站在他面前,对他笑道:“爹爹只是暂时离开你,去天界了,若你将来能凭己之力上得了天界,便能再见着爹爹了。” 男孩眨巴着眼睛,半晌才又惊又喜地问道:“那爹爹是神了吗?” 男子蹲了下来,柔声道:“爹爹并不是神,不过足够强大的人族也能上天界的。往后我虽人不在你身边,却会看着你,等着你变强大了,便上天界来与爹爹相聚。” 男孩一愣,抽了抽鼻子道:“那我要怎么才能上天界?是不是得先治好了病?” 男子一怔,转而笑道:“是,先上昆仑治好顽疾,等你长大了,变强了,自然会知道如何上天界!男儿有泪不轻弹,来,擦干眼泪,别让爹爹失望。”男孩连忙胡乱擦了擦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男子摸了摸男孩的头,道“乖!爹爹等你!”说完,便消失了。 男孩虽眼中仍噙着泪,却不再哭了,咬了咬牙不让落下,回头对虫妖道:“姐姐,我要上昆仑,你知道怎么去吗?” 一旁虫妖不知何时已恢复如初,闻言心下一喜,她对这大名鼎鼎的昆仑山可是好奇得紧,若不是一时找不到进昆仑结界的法子,她早就去昆仑开眼了,以后可有了大大的吹嘘资本呐!眼下这小娃娃不正好能带她入昆仑结界嘛!遂连忙点头道:“当然可以!这就走!” 男孩一听,立即破涕为笑,连连拜谢道:“多谢姐姐!” 虫妖看着不由好笑,摆了摆手道:“你就这么信了我啦?也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男孩一怔,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姐姐救了我,爹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算姐姐要卖了我,也当是报恩了。” 虫妖倒被这小毛孩给逗乐了,不由笑魇如花,道:“说得好!来,我背你,行得快!”说着便将男孩背了起来,掉头往昆仑山疾行。 不消一会儿,便到了昆仑结界外,一路上竟见着不少神族入山,虫妖眼珠一转,想着该不会是有什么神族盛事罢?想着不由心下一动,会否遇见恩公? 背后的男孩见她突然停下来发起了呆,忙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虫妖被问得回过神来,道:“这有神族结界,我进不了,得要你帮个忙了。”见男孩一脸茫然,虫妖指了指结界,道:“喏,这便是昆仑结界。” 男孩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纳闷道:“哪里啊?我怎么没看见?” 虫妖笑着解释道:“你是人族,这结界不拦人族,自然看不见。”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要如何能带姐姐进入结界?” 虫妖将男孩放了下来,牵起了他的手,道:“你想着我的样子,念着我的名字,诚心祈愿带我进入结界,这便行了。” 男孩立即回道:“这个简单!对了,姐姐叫什么名字?” 被他这么一问,虫妖才想起来自己才成妖不久,尚未取名,便琢磨着该取个什么名,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因她而亡的银杏树爷爷,心下黯然,想着回头得要去祭一祭灵,如此心中一动,虫妖有了主意,回道:“我叫……银灵子。” 第五十七章 初进昆仑 设法过湖 银灵子在男孩的帮助下顺利进了昆仑结界,随即便为眼前景象所撼,几乎要看得呆了,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只见一偌大清湖环绕着远处云气缭绕的昆仑山,而那昆仑山竟非寻常青山,却是多彩斑斓,山顶为祥云所挡,无法窥探凉风虚之貌。 昆仑山乃这地上灵气最盛之处,银灵子顿觉神清气爽,忙稍稍使了使妖法,试着吸收灵气,本以为会有些波折,却不料灵气迅速便融入了经络,妖力都随之增强了些许! “姐姐,这就是昆仑山吗?” 银灵子正被这天上突如其来掉下的馅饼砸得七荤八素,恨不能立即就地坐下修炼妖力,要不是被男孩这么问了一句,都差点忘了自己身边还带着这么个小毛孩了,便蹲了下来,对他道:“对,这就是昆仑山。你,是来寻药的?” 男孩点了点头,道:“我从小便有顽疾,爹爹说,昆仑山上有神药可治百病,带我来试试的。”说着抬头看向山顶祥云,又看向面前的大湖,一时有些踌躇。 银灵子也看了看眼前的大湖,知他恐是不知如何过湖,她本不想多管闲事,却见男孩咬了咬牙,回过身来对着她又是一拜,道:“多谢姐姐,姐姐大恩,来日衔草结环,我欧阳启必当报答!” 眼前的小男孩看上去不过只有四、五岁,抱着小拳头紧皱着眉头,分外认真的表情不知为何看得银灵子心中一紧,便见他又对着自己拜了两拜,咬了咬牙,便往大湖走去。 银灵子叹了口气,心想反正已身处昆仑,这灵气又不会消散,什么时候修炼都一样,看这小毛孩凭自己怎么可能上得了山,心道:“算了,送佛送到西罢。”便也跟了上去。 走近大湖一看,只见湖水深不见底,水中可见某种大鱼,鱼皮坚硬,鱼嘴很大,尖牙外露,望之甚是可怖。银灵子并不认得这种鱼,只是凭她妖族本能,觉得还是避开为好。但那欧阳启却是初生牛犊,不管不顾便要跳入湖中,银灵子忙一把拉住了他,喝道:“你做什么?” 欧阳启奇道:“姐姐怎么也来了?你也是要过湖吗?这里没船,看来只能游过去啦!姐姐会游么?” 银灵子嗔了他一眼,将他拉至身后,道:“你没见着水中有怪鱼么?太危险了!” 欧阳启探了探脑袋往湖中望去,道:“难道那鱼会咬人?” 银灵子不置可否,四下一看,见身边没什么可试之物,便撕了裙摆一角,将裙角置于掌心,双瞳泛起碧光,随后将裙角奋力扔进了湖。上前一看,便见那裙角竟迅速沉入湖中,好些条怪鱼一拥而上,将它撕了个粉碎。 欧阳启看得倒吸一口冷气,咋舌道:“这些鱼连裙子都不放过?!” 银灵子亦是微微蹙额,倒并非因为怪鱼吃了裙角,她对这些怪鱼使了幻术,这裙角在这些怪鱼眼里,就是一人族孩童! 彼时妖族都各有绝技,银灵子最擅长的便是迷幻之术,连神都可骗过,别说这些兽族了,她只是奇怪,昆仑山已是神界,竟养了这些害人的兽族,况且这么轻的裙角,竟极速沉入湖中,这湖也是蹊跷,看来神族之物,真不是随随便便能取的。 银灵子忙拉着欧阳启又离大湖远了一些,叮嘱道:“小心!这水也有诈,看来游是不可能游过去的了。” 话音刚落,便见不远处一刚入结界的人族男子扑通一声下了水,银灵子忙冲过去一看,只见那男子已被鱼群撕扯着沉下了水去,转瞬便不见了身影。 此时欧阳启也跟了过来,银灵子忙挡住了他,与他面面相觑了片刻,道:“这水入之即沉,想来即使有船都过不了!” 在银灵子与欧阳启说话间,有零星神族进入了结界,皆瞬移过了河。银灵子心想,看来只能靠妖力飞过去了,但她又看了看欧阳启,心想湖这么大,还是先自己试试,若连自己都过不了,更别说带个孩子了,便对欧阳启道:“你先呆在一边别妄动,我试试能不能靠妖力飞过去,若是成了,便回来接你。” 欧阳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那姐姐小心。”便退到一边去了。 银灵子方才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想的却是若是自己勉强过了湖,有余力便来接他一下,没余力也是天意,要怪只能怪设了这陷阱的神族,可怪不到她头上,如此一想,心里倒理直气壮了不少,当下来到湖边,催动妖力,往湖面上一跃,却在触及水域刹那突然妖力大减,整个身子直往下坠! 好在先前心里已有所防备,银灵子当即以迅雷之势回身一跃,大半个身子落回了岸边,欧阳启见状,想也不想便冲上来拉她,差点连自己都掉了下去,一人一妖手脚并用使劲全力扑腾了好一会儿,银灵子终是狼狈不堪地上了岸。 “这湖面,湖面之上,应是,应是设了神禁,根本,使不了妖力!”银灵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心里懊恼,这神族当真小气! 欧阳启便似泄了气,耷拉下了脑袋,银灵子见他此时束发也散了,衣衫湿了半边,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想起方才他拼了命想将自己拉上岸的样子,又念及自己先前还想着让他听天由命,一时间心里有了些不舒服的感觉。 银灵子闷闷看着不时便有些神族不费吹灰之力地过了湖,心想不能让神族如了愿,自己非要带这小娃娃过湖,还要带他去寻药取药!这么一想,心里不知怎的顿时便舒畅了。又见一神族过了湖,银灵子念头一闪,有了主意! 便在此时,只见不远处又走来了一个神族,银灵子一喜,当机立断使了迷幻术,眨眼间成了一老妪,拉起欧阳启便往那神所在处而去。银灵子一边蹒跚小跑,一边挥手招呼道:“神君且慢!救救孙儿!神君请留步!” 那神闻此呼声不禁驻足,向他们看来,欧阳启则瞪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地被银灵子拖到了那神跟前。 银灵子装着气喘吁吁的样子,偷眼打量了一番眼前之神,只见他俊朗不凡,眼尾微翘,颇有些不怒而威。银灵子看得心里微突,却也不着慌,她这迷幻术便是帝神都能欺上一欺,倒是不怕露馅。 那神也正打量着这一老一小,见是人族无疑,脸色不由稍缓,道:“老人家,所为何事?” 银灵子一看有戏,忙扑通跪下,声泪俱下道:“我这孙儿身患顽疾,人界无药可治,这才千里迢迢而来,路上艰险无比,他爹在来的路上都已经……”说着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一会儿,才抹泪道:“历经千辛万苦,眼下却被这湖给拦了路,我一把老骨头怕是要不行了,可怜我这孙儿还这么小……求神君大发慈悲,带我们过湖,救救这孩儿吧!” 银灵子说着便要磕头,却被一把拉住,以为是神君上当了,心中一喜,忙抬头一看,却不料拉住她的竟是那欧阳启! “爹爹说做人不能撒谎!姐姐,这样不对!”欧阳启说得义正严辞,银灵子愣是被这傻孩子弄得没回过神来。 欧阳启却不顾银灵子是何神色,对着眼前神族一揖,道:“神君,她说的不全属实,她不是我祖母,是在流沙地中救了我的姐姐!不过我确是身患顽疾,是来寻药的。还有,我爹爹是去了天……” “你个小娃娃,怎的这么死心眼?!”不等欧阳启说完,银灵子便打断了他,她既被当中这么戳穿了,也没有再继续扮的道理,便索性变回了原样,只是欺神乃是死罪,银灵子心里暗骂,这个傻小子可害死她了,果然不该多管闲事! 她一边站起来,一边飞快地琢磨着脱身的法子,当下对着眼前那神讪笑道:“他身患重疾是真,寻药也是真的!我……我也是想救他,绝没有冒犯神君的意思!我发誓!”说着举起了右手三指,当真发起了誓。 那神族打量了一眼银灵子,浓眉一蹙,吐出两个字:“妖族。” 银灵子心里一突,念头急转,却见那神拉起了欧阳启的手腕,搭了搭脉,对欧阳启道:“看你一身正气,倒是根好苗子。你爹爹说得对,撒谎不可取。”说着瞥向银灵子,神色一凝,语气重了不少,道:“不但不可取,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银灵子顿时一脸大惊失色,连忙跪了下来,对那神族连连磕头,求道:“神君饶命,神君饶命,我无意欺瞒神君,只是想带这孩子过湖求药,望神君明察!神君饶命啊!” 一旁欧阳启见了,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是给银灵子惹了麻烦,但撒谎是不对啊,自己没做错的,只是他不知原来撒谎竟还要偿命!连忙也跪了下来,一起求道:“神君,姐姐确实是为了帮我过湖,不是有意撒谎的,撒谎固然是不对,但情有可原也不至于要了性命罢,求神君宽恕!” 一人一妖对着那神族不住磕头,惹得周遭偶有路过的神族都驻足多看了两眼,欧阳启见那神不为所动,念及自己可能要害死银灵子了,心里大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此事因我而起,神君若是要杀,便也杀了我罢,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若是因我而死,我再不能独活!” 银灵子听得一怔,呆呆地看着欧阳启,想这小毛孩是不是缺心眼?但方才心里那股忿忿之意却也消散无踪了。 欧阳启的哭声堪称一绝,也不知那神被哭得来了脾气还是没了脾气,只见他紧紧皱着眉头,道:“罢了,吾不可在此久留,谅这小妖也没伤天害理,便不追究了。好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起来罢。” “多谢神君。” 欧阳启连忙去扶银灵子,而银灵子此时逃过一劫很是松了口气,加上心里也没了气,便拉着欧阳启站了起来。那神族瞥了他们一眼,对欧阳启道:“若只是寻药,吾可带你过这弱水。不过,但凡得吾之助,你此番即便登上悬圃,亦无法长生不老,若求长生,只可下番再从头来过了。” 欧阳启不假思索回道:“我本来就为寻药来的,不求长生,只求不死!” 那神族略一颔首,道:“那好,你抓紧了!”说罢抱起欧阳启,便欲施神术,欧阳启却大叫起来:“还有姐姐呢!” 银灵子觑了眼那神族面无表情的脸,识趣地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不用管我!” “这怎么行,你是恩……”不待欧阳启说完,那神族已带着他瞬移,转眼不见影了。 第五十八章 助人为乐 寻药遇险 眼看着那神族带着欧阳启消失在眼前,比起懊恼,银灵子心里更多的倒是松了口气,心想那凶神看上去甚是不善,若是转眼又翻脸要治她欺神,真要跟着他可不心颤?只是眼下要如何渡过这弱水呢? 一阵微风拂面,银灵子看着纷飞的花絮飘向湖面,突然眸中一亮,对啊!她可以化回妖身啊!一心一意想模仿人族,倒忘了自己的原形了。 银灵子也不多耽搁,当下化回妖身,本欲直飞山顶,不料弱水竟比看上去还要宽阔许多,银灵子身型又太小,才飞了一小段已是疲惫不堪,不过身型小身子轻也不全然是坏处,只要有顺风,她即便不扑翅,也能滑翔一阵,于是,无风或逆风时她便飞上一段,遇到顺风便立即乘风滑翔,待贴近水面时再重新展翅。 如此折腾,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咬着牙熬完了全程,待终于落至对岸,银灵子委实已是精疲力竭,毫无一丝气力了,便索性就地不动,直想睡一觉再说,可正巧一阵风吹来,差点把她又吹回了湖里!银灵子一个激灵,赶紧用最后一丝力气化为人身,又往前爬了一会,离弱水又远了一些,才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心叹这神山果然不容小觑,一个外围弱水就让她如此狼狈,往后的路可还不知该有多凶险。 正当她在纠结还该不该往昆仑山上去的时候,忽听得声声呼唤由远及近传来:“姐姐!姐姐!” 银灵子侧头看去,竟是欧阳启! 银灵子甚是诧异,挣扎着坐了起来,问道:“你怎么还在这?是不是那神丢下你了?”说着秀眉一竖,心中腹诽,神族果然小气,不由嗔道:“都送到这了,也不好事做到底!” 欧阳启气喘吁吁地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神君要带我去寻药的,是我要等姐姐,神君说他还有要事,给我指明了神药的方向,又将神药画了下来给我,这才走的!”说着摊开了手掌,银灵子一看,上面果真画着一株草药。 银灵子奇道:“有神族愿助你寻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等我做什么呀?!” 却见欧阳启一脸认真,抱着小拳头,道:“方才我好生担心,姐姐是我救命恩公,不亲眼见到姐姐平安,我怎么能走?” 银灵子一怔,但她并不信欧阳启所说,略一作想,以为欧阳启也是觉着那神族可怖,想要跟自己同行罢,谁让自己生得这般可亲呢?正胡乱想着,却听欧阳启说道:“姐姐,我这就放心了,那我去寻药了,姐姐保重!” 银灵子又是一愣,不料这小毛孩竟不打算跟她同行,所以他留下来,真的是……担心自己? 她虽然仍不甚明白,但心里却不知为何泛起了一丝暖意,这暖意在她心中慢慢流淌,弄得她整颗心都暖融融的,让她无端地竟生出了些勇气来,心想,自己都觉着前路艰险,那这小娃娃要如何自己去寻药?继而又觉着那神族可恶,随便指个路画个图就算助人了?那些神族只管高高在上,都还不如她这个妖族仗义! 如此一想,银灵子顿时便觉得自己高了神族一筹,又开心起来,正瞧见欧阳启又跪下磕了个头就要走,连忙叫住了他,道:“小娃娃,神药可没那么好得!再说了,这荒山野……虽不是荒山,但你晓得用什么充饥么?” 欧阳启被问得一愣,倒觉得肚子饿了起来,揉了揉肚子,不作声了。银灵子见状,拍了拍胸脯,道:“罢了,我银灵子好事做到底,我带你去寻罢!” 欧阳启先是一呆,转而喜道:“真的吗?姐姐愿意带我去?可会耽误姐姐?” “我有什么可耽误的?反正无事,好歹救人一命啦!”说着,银灵子觉着自己气力又恢复了不少,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裙道:“小娃娃,神药在哪?带路罢!” 欧阳启咧了咧嘴,笑了起来,道:“多谢姐姐!”便指了指前面,说道:“我们先要上山,入口就在前面。” 银灵子瞧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噗哧笑出了声,摸了摸他的头道:“好,带路!” 待他们来到山脚跟前才发现,这哪是一座“山”,更似一座巨塔!上山处是一个个独立门户,银灵子粗略一看,入眼的已不下十个,且看上去全无差别,不由蹙额,却见欧阳启径直走向西北方的一个门户,忙跟了上去,问道:“这么多一模一样的入口,那神君是怎么指得明这方向的?” 欧阳启面露诧异,道:“那个入口闪着亮光啊!姐姐看不到么?” “什么光?”银灵子向那入口看去,纳闷道:“哪里有光?” 欧阳启恍然道:“难怪神君说入山易迷,对着我的眼睛抹了抹,应该是这个缘故。” “那要是从上面走呢?”银灵子抬头望去,只见上方青藤蔓蔓,高不见顶,遂随手拾了块石子,往高处藤蔓处扔去,便见藤蔓青光一闪,将石子弹了回来,那石子被击得粉碎。银灵子不由乍舌,暗自庆幸自己带上了欧阳启,忙跟着他通过了门户。 入山后只瞧见一条上山道,银灵子不由有些好奇其他入口会通往何处。一路上见到不少不曾识得的草木花果,欧阳启一一与掌中所画药草比对,却无一匹配,这样向上行了大半日,眼看就要临顶,银灵子忍不住问道:“神君会不会画错了?他有没有什么别的提示?” 欧阳启摇摇头,又看了看掌心,回道:“神君只让我看仔细了,说是有毒草长得类似,得要找到与他画的这一模一样的药草才行。” 银灵子叹了口气,道:“或许在山顶罢,要是山顶仍寻不着,好在这山也不是太高,我们再往回找找,许是遗漏了!”欧阳启深以为然,便继续一路比对着往上行去。 直至到了“山顶”,神药仍是未寻着,却在“山顶”平台处发现还有一狭窄石阶,可继续往上,银灵子心中一喜,想着难不成这石阶便可通往凉风虚?忙对欧阳启道:“我们上去瞧瞧罢,若果真到了凉风虚,宝贝肯定多过昆仑山!要仍寻不着,下山时再寻一遍也不迟。” 欧阳启又扫了一眼“山顶”,见的确不见神药踪迹,便点了点头,跟着银灵子上了石阶。 怎料到了石阶尽头,竟又见一入山门户,只是上方藤蔓成了赤色,门户中又是一重山! “姐姐,这就是凉风虚?”欧阳启纳闷地问道,他看不出跟下面那座山有什么区别。 银灵子对凉风虚略有耳闻,此地怎么看都不像,遂摇头道:“怕是我们还在昆仑山上。”说着看了眼欧阳启,见他不语,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想这凉风虚怎的这么容易就到了,嘿嘿,不过也好,又多了些机会找神药!” 欧阳启抬起头来,冲银灵子笑道:“姐姐,我不会气馁的,为了见到爹爹,我一定会找到神药治好病的!” 银灵子闻言,略一垂眸,掩过了眸中一丝复杂神情。 第二重山也是多见草木,亦无所获,到半山腰时,银灵子见欧阳启已困倦不堪,便让他睡一觉再继续上山,昆仑山上虽无昼夜之分,却无法改变常人作息,不过妖族无需睡眠,欧阳启便靠着银灵子睡了,银灵子本欲化个屏障相护,不想竟全然无法催动妖力! 先前一路为寻神药,都是靠体力慢行,倒未曾察觉妖力被禁,看来这神禁从弱水而起,许是扩及了整个昆仑山。银灵子不免有些懊恼,早知道就在湖对岸修炼个够了,如今想要吸取灵力都没法子了,不由叹了口气,偏头正看到欧阳启打着小鼾流着口水,银灵子啧了一声,将他头挪了挪,满脸嫌弃地用袖子擦了擦那口水,一番忙活下来,心中懊恼却淡了不少,转念想着,都走到这一步了,还回头看什么?! 只是催动不了妖力,欧阳启取食充饥可能成问题了,这一路上来,大多野果他们都不认识,也不敢吃,可食之物甚少,也不知这昆仑山到底有几重,本想着山看上去不高,等寻到了药再想食物的事,眼下看来,得要边寻药边留心食物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上,欧阳启负责寻神药,银灵子则留心存食物,如此上了一重山,又见一重山,直至到了第四重,仍未寻着神药,且这重山上全部皆是未知果实,根本无食可囤,欧阳启只得谨食慎饮,体力渐渐不支,他们只好走走停停。 这会儿,正休憩间,忽惊闻一声闷吼,银灵子立刻警觉起来,果真感应到了兽族气息,忙将欧阳启拉到身边,嘱其小心,一边眼观四方。 忽觉一旁灌木丛有异样,本能地抱起欧阳启便是纵身一跃,只见一头猛兽突然窜出,状如羊,有四角,吼声却似虎,一口尖牙利齿,正眼泛凶光,狰狞地看着他们! 银灵子忙抱起了欧阳启,一步步悄然后退,而那猛兽却是步步紧逼,银灵子心中念头急转,没了妖力,自己绝不是这猛兽对手,化回妖身便可逃命,可欧阳启又该如何? 正踌躇间,欧阳启突然猛一挣扎跳了下来,挡在银灵子身前,叫道:“姐姐,你快走!我拖住它!” 银灵子一呆,见那猛兽躬起了身子,下意识便将欧阳启拉到身后,恼道:“小毛孩,一边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猛兽已扑了过来,动作之迅猛,银灵子眼看就要躲闪不及,本能地便要化回原形,身前却忽而多了道火墙,那猛兽一时没收住,沾上了火星,顿时浑身烧了起来,任其如何摸爬滚打皆无用。 银灵子错愕了一瞬,连忙拉着欧阳启往后退了几步,回头一看,怔愣当场! 第五十九章 昆仑偶遇 命不该绝 银灵子眼前多了三道身影,左侧那个是个神族,杏眼须眉,一身红衣;右侧那个竟是妖族,魁梧粗壮,一脸憨样;而当中那个则面如冠玉,一双丹凤深邃眼,两道利剑浓墨眉,风姿卓绝,亦是神族。银灵子眼下正是盯着当中这位,一时看得呆住了。 红衣神族与那憨壮妖族乍见银灵子,也都是愣了一愣,倒是当中这位神色清冷,只扫了她一眼,便挪开了视线,抬手对着那猛兽一扬,一股水注倾泻而下,将那猛兽裹于其中,旺火即灭,一股焦味弥漫开来,那兽呲牙咧嘴,却也知碰上了硬骨头,呼哧两声,忙不迭连滚带爬地逃了。 “卿弟,你放了它做甚?你闻这香味,可不跟烤羊没差?”红衣那位一脸惋惜地叹道。 便见那俊神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走罢。” “诸位神君且慢!”见他们要走,一直躲在银灵子身后的欧阳启忍不住走了出来,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银灵子,便对着他们跪拜道:“多谢神君救命之恩!日后结草衔环,必当报答!”说完,见一旁银灵子仍呆愣着,赶紧悄悄拉了拉银灵子的衣袖,小声唤道:“姐姐,姐姐……” 银灵子被这么一拽一唤,终是回过了神来,这才将眼神从俊神身上略微挪开。待看清了另外两个身影,顿时眸中一亮,眼神便又黏回了俊神身上,当下大喜过望地奔了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发抖,唤道:“恩公!是你?!” 欧阳启被她这举动唬了一跳,忙看向被她拉着的那俊神,只见他凛若冰霜,淡淡地扫了一眼被拉住的衣袖,而一旁红衣那位却是高挑着眉,似是一脸玩味,啧道:“不对呐,方才以火墙救了你们的可是我呐!这位,却是纵凶逃走的呐,怎的他倒成了恩公啦?” 欧阳启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并分不清真话还是玩笑,见银灵子仍是没有放手,而被她拉着的那神已经皱起了眉头,神色冷峻,看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便以为神君们是要怪罪银灵子,吓得连连磕起头来,一边求道:“姐姐许是欢喜得狠了,神君莫怪姐姐!” 却听红衣那神一笑,将他拉了起来,道:“你个小娃娃倒有意思,竟替妖族求情。” 欧阳启急忙解释道:“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结草衔环也要报答的!” 红衣神族哈哈一笑,道:“看来你个小娃娃就学了这么个词。” “哎哟!” 便听银灵子突然叫唤了一声,继而搓着手大呼小叫着:“好冷!冻死我了!”转瞬又想去拉,见那俊神眼神扫来,打了个寒颤,还是将手缩了回来,却挡不住一脸兴奋,道:“恩公,我是……” “咳,咳!” 银灵子话未说完,却听红衣那神咳了两声,顿时神色一变,改口道:“萤火虫妖,我叫银灵子,敢问神君大名?” 那俊神听到“萤火虫妖”四个字时微微一震,转眸看向银灵子,见其一双明眸清澈亮洁,不知为何,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心里好似被什么一撞,却又道不明白,不过他面上并未显分毫,眼神中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神族大名也是你个小妖能问的?”红衣那神走上来,恰挡在了他们中间。 银灵子一嗤,指着他们身后的憨壮妖族道:“那我问他总行了罢,大笨熊,你叫什么?” 那妖族闻言一呆,摸了摸脑袋,老实答道:“浮游。” “啧啧啧,浮游呐,红颜祸水,切记,切记。”红衣那神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欧阳启在一旁着实有些看不懂,只是见银灵子和浮游都说了自己的名字,便以为在互相介绍,便也自报家门道:“我叫欧阳启。” 红衣那神倒觉得这小娃娃有趣,便不再卖关子,笑道:“我叫重黎。”说着,又指了指那俊神,道:“他叫候卿。” 欧阳启立即跪了下来,道:“重黎神君,候卿神君,浮游神君,请受小儿一拜。”说着便郑重一拜。 不待候卿他们反应,银灵子已是笑道:“你个小娃娃,怎么总是神妖不分?那浮游是妖族。”说着却也跪了下来,对着他们亦是郑重一拜,道:“银灵子叩谢大恩!” 这银灵子便是当年不周山外银杏下的那只虫蛹,虽然时隔了几百年,重黎与浮游的容貌却基本没有什么变化,银灵子自是认得,便是他们为自己寻到了媱果,虽说这只是个交易,但不料自己当年吃了媱果却险些送命,还害得银杏树爷爷枯竭颓败,又差点被不周山那群神族给处置了,若非他们将自己带到昆仑山结界外,寄于灵木间,自己哪还能顺利成妖?怕是早就魂飞魄散了。 银灵子已敛了笑容,正色道:“我们妖族向来恩怨分明,诸位的恩情,银灵子牢记在心,若是有需要差遣我的地方,我自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一旁欧阳启听了,也连连点头,道:“嗯,我也万死不辞。” 重黎看着觉得甚是滑稽,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候卿虽说仍是面无表情,神色却多少是缓了下来。 便在此时,忽有琴瑟之声传来,回荡于山中,重黎抬头望了一眼,道:“神会便要开始了!卿弟,你我皆候选,耽误不得。”转而对银灵子和欧阳启道:“我等还有要事,这便告辞了,你们都起来罢,往后小心些。” 银灵子一听,连忙跳了起来,又是一把拉住了候卿,问道:“什么神会?你是什么候选?” 候卿瞥了她一眼,好似在说:与你何干? 银灵子却浑然未觉的样子,腆着脸求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候卿理都没理,稍稍催使神力将她的手弹了开去,拔腿便走,却被银灵子又一把抱住了腿。 “就带我去罢,我就看看热闹,绝不惹事!卿神君,求你了!”银灵子一边求,一边还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擦在了候卿的衣袍上。 候卿眉头拧了起来,一张俊脸绷得好似万年冰山,能叫旁人看得一哆嗦,重黎心道是这场面太罕见,实在忍不住想要再接着往下看一看这场戏,一时间便没动,倒是浮游上前劝道:“虫……银灵子,这神会非同儿戏,不能胡闹的,有很多神在,各种级别的神,各种氏族,就包括……共工氏神族,万一认出……哦不是,你,反正,万一……”浮游吞吞吐吐了半晌,终于总结道:“反正,反正不能带你去的。” 这语无伦次的一番话,银灵子却是听明白了,若是被共工氏诸神认出,自己怕是小命不保,略一作想,便稍稍松了手,却突然听到“哇”地一声,原是那欧阳启见银灵子这般哭求,也没弄明白,只以为发生了大事,忍不住便也嚎啕大哭了起来。 银灵子反倒被唬了一跳,正要去劝,却是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当下又抱紧了候卿,转而求道:“那,那我不去就是了,但神君等等,这小娃娃身世可怜,又身患顽疾,我是带他上来寻药的,可寻来寻去也没见影,此路还万分凶险,这又有禁制,我使不出妖力,还有这小娃娃还得充饥,这一路上来根本没啥可吃的……神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神君救命啊!” 候卿本已忍耐到了极点,正要催动神力,听了这番话却是顿了顿,转头看向欧阳启,便见重黎已为欧阳启搭了搭心脉,随即冲自己点了点头,道:“确实,而且……时日无多了,若以他们这速度寻到第八重山,怕是已一命呜呼了。” “你看,我说……什么?!这有八重山?!”银灵子本还想添油加醋两句,听到八重山时却是大吃一惊,愕然道:“那今日即便逃得过那恶兽,这小娃娃也得要断食,便是不会断食,也赶不上寻到药,岂不是死路一条?!”说到后来,倒真心难过了起来。 “姐姐……”欧阳启这回听明白了,只是看着银灵子的神情,他还是止了哭,抽抽搭搭间,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看得银灵子心里一抽,便觉鼻子一酸,眼前便如隔了层水雾,模糊了起来。 便听头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道:“这昆仑山共有九重,第七重山上有种神草叫祝余,状如韭而青华,食之可不饥。治病神药都在第八重山上,看你们这样子,应是知道自己要寻的是什么罢。第九重山上有种神草曰鸡谷草,根茎似鸡蛋,你这体质食了可延年益寿,你们届时若有闲余,也可去寻一寻。”说着,候卿使了些许神力收回了脚,又退后了几步,道:“反正顺路,带你们到第七重罢。” 话音落下,银灵子与欧阳启都是一愣,继而又是一番叩谢。 一旁重黎笑着看了眼候卿,将欧阳启抱了起来,道:“算你小子命大,遇到了我们!” “可不是?”便见银灵子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正要去抱大腿,不料候卿早已悄无声息地闪到了一边,于是只能当机立断拉住了欧阳启,眨巴着眼睛,问道:“神君,你们可有法子解了这禁制,让我能使上妖力?你看,这没了妖力,我也只能一步步走,总不见得让这位神君也抱着我罢?当然我倒是很不介意啦……” “你还真是改不了得寸进尺呐!可惜……”重黎摇了摇头,便见候卿再不废话,架起浮游,转身便以神速往山上去了。 “对那大木头没用!”银灵子嘟着嘴接了话,当下也不再耽搁,化回了虫身。 欧阳启看得好不新奇,小心地将银灵子捧在了手心里。 “抓稳了!” 便听重黎一声吆喝,窜了出去。 第六十章 纠缠无果 初上悬圃 风声呼啸,银灵子躲在欧阳启衣袖中,很想探头看看外面景物飞掠是什么模样,要知道她自己这虫身可没法飞这么快,但她只往袖口挪了几步,就差点被风卷了出去,忙不迭地又缩了回去,心里琢磨着,看来衣袖并不保险,还是躲胸口处稳妥。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欧阳启唤道:“姐姐,出来罢,我们到啦。” 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到了?银灵子乍舌,心道是神族的神速果然厉害,便是自己施展妖力,也没法赶上这速度。 银灵子飞出衣袖,化成了人形,便见候卿向她瞥了过来,忙冲他明媚一笑,一双桃花眼含笑弯弯,寻常人定是看得移不开眼。但候卿显然并非常人,他仍是神色淡淡,语气也是没有一丝波动,平铺直叙地对银灵子又详细说了一遍他们要找的神草的样子,便惜字如金地住了口。 银灵子其实根本没有在听候卿在说什么,只看着他嘴巴一张一闭,听着他低沉醇和的声音,只想他一直说下去才好,却突然发现话落音止,才回过了神来,便听重黎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哎,卿弟,我看你方才那些都白讲了,这小妖想必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呐。” 银灵子美目一转,瞪了重黎一眼,重黎不以为然,但这一颦一笑倒是看呆了他身后的浮游。 “没事,我都记住啦。”欧阳启怕重黎又要怪罪银灵子,忙拍着胸脯说道。 重黎笑道:“那好,那我们就走了呐,小娃娃,后会有期!” “且慢!” 银灵子不知何时绕到了候卿侧后方,眼下猛地一扑又是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道:“神君,我没了妖力,这里万一又有恶兽,我们根本应付不了呀!神君可有法子让我恢复妖力?” 候卿眼神一寒,只是不待他动手,重黎已将银灵子弹开,道:“昆仑山的禁制我们怎可能解得了?别捣乱了,误了时辰,唯你是问!” 银灵子吹着被烫痛的手指,愣是没敢再扑上去,眼看着他们要走,急道:“那我们这孤儿寡……姐,碰上了恶兽,该怎么办?” 重黎本来便是个急性子,见银灵子还在纠缠,倒有些恼了,道:“这一重山起大多都是瑞兽了,碰上恶兽的概率跟你上山采药遇着野兽差不离,小心些便是了,你个妖女怎的这么麻烦?!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便要拉上浮游,却见浮游正一瞬不眨地盯着银灵子发愣,不禁摇头,打趣道:“浮游,我看你这般恋恋不舍,要么就留下帮他们得了。” 不料浮游竟木然点了点头,道:“嗯,我就留下来帮他们罢,反正到了凉风虚我也上不去了。” 重黎一怔,直摇头道:“啧啧啧,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这罴熊也难过美人关呐!”说着睨了银灵子一眼,只见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心想她这绝世容颜也不知要祸害多少少年郎,也不知将那媱果给她到底是不是……糟了!重黎心里猛地一跳,想了起来,这银灵子的容颜跟那媱姬简直一模一样! “哎哟!”重黎心里这般想着,嘴里已经叹了出来,对上候卿探询的眼神,讪笑道:“我突然觉着这小妖女的长相确实有点祸水,还是遮掩起来的好。” 候卿心里纳闷不减,妖族中貌美女妖很是寻常,不明白重黎为何要她遮掩,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探究,便见银灵子嘴角咧到了耳朵根,道:“遮掩容貌得要用妖力呀,只要我恢复了妖力,别说遮掩容貌,便是让我整个身子都遮掩起来都是小菜一碟!” 候卿微微眯了眯眼睛,心念一起,一个水灵面罩瞬间落在了银灵子头上,她的脸上便如带了面具,让人再看不清容貌。 “如此就好,无需妖力。记得祝余充饥,鸡谷草延寿。黎兄,再不走便迟了。”候卿一边说,一边已往山上窜去,也不管身后回过神来的银灵子是如何气急败坏。 一会儿功夫,候卿已到九重山顶,云雾缭绕中,只见一玉柱耸立入云,上面有零星一些小黑点。 身后重黎追了上来,叹道:“也不知这回,那些黑点中能有多少求得了长生,又有多少能窥得了天界!” 原来这些小黑点皆是一个个人族,正一步步沿着玉柱往上爬。候卿不置可否,往上一跃,蜻蜓点水般沿着玉柱上行,他行得颇快,须臾便到了玉柱尽头,再往上一跃,穿过又一道结界,便冲出了云团,云端尽头赫然便是一神境瑶界!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花绵绵而绽,风徐徐拂面。 “凉风习习,沁我心脾!”重黎紧随其后,上了凉风虚,深吸了口气,对候卿道:“要不要来比一场?看谁先上到悬圃!”说着已往前窜去。 候卿叹了口气,冷哼道:“都多大了。”脚下却如生了风,转眼已追上了重黎。 须臾,他们已来到一汪清潭边,潭水无风却起浪,波浪由潭中心往外一浪推着一浪,潭中央则又是一根玉柱直上云霄,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根玉柱周遭绕裹着漩风。 候卿率先往漩风柱跃去,重黎紧随其后,跃至半空齐齐神显,顶着漩风,沿着玉柱盘旋而上!正上升间,候卿忽眉头一皱,往外跃了半寸,蛇尾一扫,慢了下来,卷起玉柱上一人族青年,便往下一跃,将他放入了下方潭水,看那青年入水后浮了起来,被波浪往外推去,候卿才复又急速上行。 待至玉柱尽头上了云端,便见重黎正翘着二郎腿等着,一见候卿拍手大笑道:“哈哈,卿弟你输了呐!” “都多大了。”候卿一脸不屑。 重黎叉着腰啧道:“卿弟,愿赌服输呐!谁让你方才管那人族,还好你把他扔回了潭里,要是放回玉柱,便算是有助于他了,他这一趟也算是白来了!” “他欲凿玉柱支撑,若是损了神物,这一甩出去,可落不回潭里,白白丢了性命。再说,”候卿往上一瞥,道:“这不还没到悬圃?”说完二话不说,便往隔空那座神圃跃去。 “哎,哎,卿弟你耍赖呐!”重黎扬声抗议着,紧跟了上去。 片刻间已到悬圃入口祥云处,候卿骤然停了下来,退了半步,身后重黎停刹不住,眼看着便要撞上入口处的那道身影,重黎索性张开了双臂,将那身影抱了个满怀,随即又立即跳开半步,谄笑道:“啊……哈哈,陆吾兄,别来无恙呐?许久不见,想念得紧呐!” 那陆吾乃一虎身九尾的神将,是悬圃看守,当下利爪一挥,吼道:“小崽子,少跟吾来这一套!” 爪风凌厉,还好重黎方才后跃了半步,当下惊呼道:“陆吾兄,您老这脾气怎的还是这般火爆呐!” 便在此时,又是一阵琴瑟声传来,候卿不动声色叹了口气,出声提醒道:“黎兄。” 重黎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状,对着陆吾摊开了掌心,露出一枚赤令,陆吾略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扬了扬虎爪,重黎立即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候卿摇了摇头,也将掌心的土正候选金令示于陆吾,跟了上去。 悬圃悬于半空,离入口所在祥云有丈许远,候卿在祥云尽头已追上了重黎,他们几乎同时催动神力,化出灵索,一头缚于腰间,一头连于悬圃,齐齐往上一跃。 顿觉迎面一股迫人阻力袭来,候卿恍然,方才看这丈许的距离,想着纵身一跃便可到了,还有些纳闷为何师父要叫他使灵索,原来如此。离悬圃愈近压迫感便愈强,不过,这对于候卿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眉头也没皱一下,已上了悬圃,几乎与重黎同时落地。 “哎,勉强算是平手罢。不过,倒真看不出来你这竟是第一次来呐。”重黎说着,收回神术,化回了人身。 候卿一脸“懒得理你”的神情,没有回话,便也跟着化回了人身,这确实是他第一次来,更确切地说,是他第一次离开不周山,关于昆仑山、凉风虚、悬圃的情形,这次佐神之选的大致情况,乃至参见五帝的礼仪规矩等等,都是最后那十日内,阎正及句龙给他恶补的,好在他过目不忘,倒是都记了下来。 他本应与共工氏一起出发,却在临行前夕接到重黎邀约同行,因候卿平日里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爱交际,共工见重黎与他交好,倒也乐见其成,反正是否与氏族同行也没那么要紧,便允了他。待见到重黎,才发现他竟答应了浮游带其上昆仑山!他竟不知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有了这么过硬的交情了。 既是第一次来,候卿四下张望了一下,这悬圃果真实如其名,乃一悬浮于半空的花圃,馥郁芬芳,花香四溢,只是这些花草皆为稀世之物,候卿大多都不识得。悬圃四周绕有藤草,中心高起,被一条蜿蜒清溪隔为五个区域,每个区域各有一色花,延溪而开,中为黄,北为玄,南为赤,西为白,东为青。各区域最南处皆有一高台,高台中央又有九级玉阶,其上各有一神座,皆刻着图腾,便是五帝真身的模样。神座之下偏右各有一玉座,比神座稍矮,候卿猜想那些应是佐神的位置。 “卿师弟!” 候卿正在寻共工氏族所在,被这一声又脆又亮的妙龄女声叫得起了个激灵,头皮立即便麻了起来,他的师哥师姐中,也只有这位赤娆帝姬能把这声师弟叫得这么张扬。 第六十一章 五帝莅临 候选入位 猜到身后叫住他的应是赤娆,候卿并未驻足,恍若未闻,继续向前走去。此番神会非同寻常,唯有上神可来参与,而佐神又是治理人界的神职,因此只是身处人界的神族来了,天界的神族并没有前来,故而眼下悬圃内倒并非十分拥挤,候卿片刻间已看到了共工氏族所在,正在黄帝神域的一隅。 “卿师弟!卿师弟!” “喂,等等!” “喂,你给本帝姬站住!” 赤娆一声高过一声,最后一句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便觉些许神压袭来,显然动了真怒,候卿无奈叹了口气,停了脚步,转过身来,同时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便见赤娆如今也已是位上神,一般上神都会稍稍收敛一些神息,这位帝姬倒好,不但不收敛还时时外放,生怕没人知晓,候卿暗自摇头,六年不见,这性子倒是一点没变。不过赤娆的模样却是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双大眼睛圆溜水灵,好似嵌在白玉中的一双宝石,眼下正含着怒意,瞪着候卿,气道:“没听见我叫你嘛?走这么快做什么?” 赤娆本就瞩目,加上这番动静,一时间引来了无数目光。 候卿微微皱眉,只是他还未出声,一旁重黎率先跨了一步上来,赔笑道:“原来是帝姬呐,许久未见,帝姬别来无恙呐?” 赤娆只给了他一个白眼,便不再理他,只继续盯着候卿,秀眉倒竖,怒道:“这么久不见,卿师弟耳朵怎的还是这么不好使?” 便见候卿不语,神色淡淡,看得赤娆更加不豫,没好气道:“还有,你为何不与共工氏族一道来?亏我还特地溜到不周山,等了老半天……”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变了脸色,声音都不自觉抬高了几分,道:“你,你不会是在躲我罢?” 重黎一听,忍不住挑了挑浓眉,对着候卿使了个眼色,便溜之大吉了。 候卿无语,神色不变,对着赤娆一揖,道:“参见帝姬,帝姬多虑。” 从小到大,候卿见着自己都是这么一副模样,赤娆虽然心中烦闷,却也是习以为常了,只是觉着这称呼很是不顺耳,冷哼道:“这么见外做什么?叫师姐!” “师姐。”万众瞩目之下,候卿无欲多事,当即从善如流。 赤娆本还有一肚子牢骚,却不料候卿竟应得这般快,一时噎了一下,待要再说,却听突有乐声传来,**而悠扬,脸色微微一变,道:“五帝要来了,快去……” 只是她话未说完,便见候卿已经转身走开了,气得她咬了咬牙,又碍于五帝将至,她可不想惹得赤帝注意又将她抓回去,只好快步跟在了候卿身后,往共工氏族所在处走去。 候卿正走着,忽觉后脑勺被轻轻一磕,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去,便见赤娆正恶狠狠地瞪着他,料想是赤娆所为,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便又大步流星起来。 待到了共工氏族处,便见众上神已都在。共工不以为意地对他点了点头,阎正则眉间拧成了川字,轻斥道:“怎的这般晚?成何体统?!” 不待候卿回应,身后的赤娆已一步冲了上来,横在他们之间,扬着头道:“他在陪本帝姬,司戒神有什么意见?” 阎正面色铁青,却还是对着赤娆见了礼,便不再理她,只看着候卿,似是在等他回答。赤娆方才那一肚子气正好没处撒,见阎正竟自己撞上来,立即便来了劲,正要发作,却听候卿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师父,弟子知错。” 赤娆一呆,猛地回过头来,惊愕地盯着候卿,咋舌道:“你,你这六年都受了什么刺激了?” 候卿无视,对着亦是有些微怔的阎正一揖,又向诸位长辈一一见了礼,便走到了共工与句龙中间的空位处,只是他还未站定,却突然被狠狠一撞,侧头一看,只见赤娆硬是挤到了他旁边。候卿只觉得胸前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随即便被句龙扶了一把,兄弟俩相视无奈,共工则仍是一脸似笑非笑,往旁边略挪了挪,一句话也没说。 待候卿站定,五帝还未到,他便四下张望了一番,想要寻一下蚩尤所在,他已经想好了,无论佐神之争结果如何,此番神会过后便跟蚩尤回九黎看看女巫戚,他如今已成年,已可自由行动,无论如何,多年苦修终是熬了过来,也有了保护母巫的能力。一想到等神会结束,便能与女巫戚重逢,候卿便觉得心里轻快,让着赤娆也好,向阎正低头也罢,都不算什么,他可不想在今日这个关头节外生枝。 只是环顾四周却未见蚩尤身影,候卿有些纳闷,照理像佐神之选这样的神会,即便氏族中没有候选,但只要身处人界,都会想来看看,佐神乃五帝之下万神之上,身为上神都是有本事的,总要来看看这千挑万选出来的上位者确有其实罢,何况蚩尤与他的交情,怎么会不来? 正想着要不要用神识探寻一下,却突然有一抹倩影撞入了他的眼帘,候卿心里一跳,眼光便驻留在了那抹身影上,而那身影不知是似有所觉还是本来就有此打算,恰也扭头看了过来,一双杏眼秋瞳剪水,看得候卿一怔,自六年前一别,他也没再见过吴回,此刻看去,便见她比年少时多了沉稳知性,合着那张倾世容颜,更显绝色端庄。 候卿也只是愣了一瞬,便收回了心神,对着吴回略点了点头,便见吴回嘴角略勾了一勾,也冲他点了点头,遂将目光移向了他的身旁,眼波流转,莞尔一笑。 吴回这般笑起来好似清莲盛开,莲叶拂过心水,留下片片涟漪,但不知为何,候卿总觉得这笑容与记忆中的有些无法重合,不由一怔,既为了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因他此刻看得分明,这一笑倾城并非对着自己,而是对着……句龙!候卿一时有些不明所以,正想得有些出神,他身旁的赤娆却看不出吴回在对谁笑,只是见着她那笑靥就是心下不爽,当下冷哼出声,这一声冷哼倒是让候卿回过了神。 便在此时,一直**悠扬的乐声突然变得激荡起来,众神皆是神色一凛,立即各归各位,一片鸦雀无声。 突然,乐声戛然而止,五道身影凭空而降,各自入座,候卿一时间竟都没看清他们从而何来。 待五帝坐定,众神齐拜。 “免礼——” 这声宣话很尖细,听着便不似五帝的声音,待众神平身,候卿略略抬眼一瞧,便见宣话的乃一只青鸟,比寻常青鸟大了数倍不止,额间一撮五采羽,在帝座上空徘徊。 青鸟见众神皆已站定,遂接着宣道:“赐座——” 话音刚落,便见五域内忽然藤草结行,纷纷化为椅座,候卿落座之后,便觉赤娆离他颇近,不由往右稍稍挪了挪,那藤草竟随之而动,无需腾挪。候卿心里略觉新奇,面上却不显,见众神都看向帝座,便也望了过去,五帝离得并不太远,倒是能看清他们的模样。 只见黄帝不怒而威,赤帝风流卓异,青帝温雅深致,玄帝慈眉善目,白帝清新俊逸。在五帝风采之下,候卿不觉间竟隐隐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不由暗暗心惊,帝神神级果然名不虚传。 玄帝及白帝下首玉座处各坐着一神,正是已然选定的佐神。玄帝佐神一身玄衣,胸前有一水灵标记,他面色雪白,神情冷漠,好似一尊冰雕般,冷若冰霜,让人有种敬而远之之感。而白帝佐神则身着一袭白衣,其上镶有金丝,胸前有一金灵标记,他身型颇为壮硕,一头金发被穗条高高束起,看上去十分精神。 另外三位帝神的下首玉座则空着,想来便是留给今日角逐的结果。 青鸟随即又宣道:“今日乃甄选土正、火正、木正终试,甄选即始——” 话音落下,黄帝、赤帝、青帝皆是随手一扬,他们帝座所在高台的第一级台阶便同时向外延伸开来,形成了三个偌大的比试场。 青鸟又宣道:“请诸位佐神候选入位——” 候卿与句龙互视一眼,接着都是跨前一步,回身向共工及阎正一揖,不待他们回应,赤娆已忍不住拉住了候卿,说道:“卿师弟,要赢哦!呃……还有龙师兄也是!” 句龙温润一笑作为回应,候卿则一如既往地无视,看着共工与阎正,一副静候嘱咐的样子,便见共工神色懒懒,挥了挥手,说道:“去罢。” 阎正则是一脸厉色,默然了片刻,候卿以为他没什么嘱咐,刚转过身,便听阎正沉声道了句:“尽力而为便好。” 候卿微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脚下一顿,便听阎正那熟悉的斥责声又传了过来:“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心中轻叹,嘴角却微微扬了扬,候卿身形一动,跃上了黄帝神座下的比试台。 第六十二章 甄选开始 脚踏实地 比试台上的候选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奇才,虽性情不一,动作却很一致,上台后各选了空位站定,彼此隔开一段距离,每个比试台上都有数十个身影,无任何指引之下,仍是井然有序,没有一丝混乱。候卿在上台时略扫了一眼,待站定后便没有再张望,目不斜视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便在候选入位时,台下众神也在忙着选位,因藤草可随心而动,不少都选择停于半空,视野更佳,只是都一律自觉地低于佐神的玉座。有氏神参选的氏族自然都聚集在对应比试台周遭,其他神族则随自己喜好,因土正比试台在正中的位置,也可看到另两边的比试情况,故而聚在黄帝选域的神族最多。 台下众神坐定后便也不再大幅度挪动,台上的候选也都已到位,青鸟当即宣道:“佐神之选开始——” 整个悬圃顿时鸦雀无声,聆听青鸟宣布甄选规则,道:“终试分三回,第一回为群试,由三帝出题;及第者进入第二回,两两对战;胜出最多的两位进入最终回,通过三帝考验者便为佐神!” 顿了一顿,青鸟接着道:“第一试,群试题面——” 话音落下,便见三帝各自施展起了神术,过得片刻,土正候选面前各现一片田地,火正候选面前各现一处沮洳(jù ù),而木正候选面前则各现一林枯木。接着,三帝又设下了结界,将候选们一一隔开,无法互相窥视,也隔绝了比试台外的声音,不过围观众神却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便听青鸟又宣道:“炎帝题曰——沮洳取火!黄帝题曰——瘠田丰登!青帝题曰——枯木逢春!” 此时,另有三只青鸟各顶着一只漏壶飞来,三帝神座边顿时藤草成案,青鸟将漏壶置于案上。 “限时一壶,开始——” 三只青鸟同时啄开壶底小洞,滴水声声,众神翘首以待。围观的神族中,有不少心里都犯起了嘀咕,神族都会化物,这题面对于寻常上神来说也属易事,根本难不倒台上的精英,若是所有候选都进了第二回,这对战起来要比到何时?不过能见识到各族精英对战倒也不枉此行。只是众神虽然心有疑惑,倒没有窃窃私语,这题是三帝亲自出的,他们可不敢妄议帝神。 候选中已有开始催动神力对着题境出手的了,候卿则一直没有动静,看着眼前这一块不毛之地若有所思。记忆里九黎也曾历经过一场大荒歉,那年无旱无涝,却颗粒无收,连果树都枯萎殆尽,百姓日日食不果腹,到后来鱼畜几尽,老弱妇孺难以为继,为此,女巫戚与蚩尤都是成天奔波,想尽了办法,所幸蚩尤最终不知从何处求来了良土,一寸寸换土,方不至饿殍遍野。 “成!” 已有候选完试,想来是以神术变幻完成的,候卿细细咀嚼着题面,却不觉得这题会有如此简单,他思忖着,若是往后九黎再遇那般的荒灾瘠田,自己如今倒是可施土行神术来解,但神力并非无穷无尽,神术也会消散,仅凭神术变幻,消散过后必又打回原形,治标不治本,须得彻底将这瘠田转为沃土方可治本。 念及此,候卿有了主意,只是时间不多,须得用上全力,候卿不再耽搁,立即神显,随即催动神力,双拳半握,片刻后,掌中生出沃土,候卿眸色一亮,将手中沃土奋力压于一寸瘠田之上,以神力将沃土逼入瘠田中,候卿双瞳渐呈青色,便见瘠田震动,金光微闪下良次渐渐交融,此消彼长,一寸瘠田由此化为了沃土。 见这法子有效,候卿心下稍安,随即一刻不停,寸寸如法炮制起来。只是这法子耗时不说,还十分耗神力,过不多时,候卿已是满头大汗,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眼看便要落到他的眼睛里,他只觉得面上突然一痒,那滴汗竟是没流下来,不过候卿此刻并无暇管这些,只当是花絮之类,未放在心上,他专心致志,并没有注意到大汗淋漓的自己竟再没有一滴汗水滴落下来。 随着漏壶内的水一滴滴落下,示意完试的声音此起彼伏,候选们都已陆陆续续完成,候卿却没有心急,保持着换土的节奏不变。 围观的共工氏族却是捏着把汗,因为不但候卿还没完成,连句龙也还在对着整片瘠田不知做着什么,看上去也是耗时耗力,如赤娆这般的急性子,完全不明白这么个简单的题面他们到底在磨蹭什么,恨不得冲到场上去教他们,身子不由越坐越前面,几乎都要贴到结界上去了,突然身下藤草被拉了一拉,便将她拉回了原处。 赤娆本就一颗心提在嗓子眼,被这么一打扰,唬了一跳,很是气恼,但回头发现拉她的是共工,满脸的怒气也只能都鼓到了腮帮子上,而共工此刻却仍是一副懒懒的神情,好似对眼下的焦灼一点也不上心,还颇有闲情地给了赤娆一个“放心”的眼神,赤娆无语,一氏二选可能连第一试都过不了,他怎么还能这般云淡风轻?赤娆又往他身旁瞥了瞥,觉着还是阎正那万年不变的严厉神情更应景。 “成!” “成!” 便在水滴即将落尽之际,终于等来了候卿与句龙的这两声示意,共工氏诸神总算舒了口气。 漏壶水滴尽,青鸟遂宣道:“止——” 候选之间的结界立即消去,候卿化回人身,也没东张西望,仍目不斜视看着前方。 接着,三帝起身,候选们齐齐垂目。 过了好一会儿,候卿只见他跟前的田地上被撒上了一把种子,见状,候卿心里倒有了底,看来他没猜错。片刻后,这种子便开始发芽生长,长势倒是不急不徐。 其实此刻土正候选们的种子都已发芽,有些甚至长势惊人,围观众神都不怎么惊讶,心中纷纷猜测着筛选标准,会是完成的顺序,还是作物的长势? 却见黄帝悠然上前,众神屏息,以为便要宣布结果,黄帝却突然催动神力,向着所有田地用力一挥,便见不少田地上的作物竟都纷纷开始枯萎! 众神面面相觑,候卿却是松了口气,所幸方才没有投机取巧,果然,他的作物依旧穰穰。 待黄帝神术过后,比试场上仍未遭殃的作物只剩下五株,其中便也包括句龙的。 火正、木正候选们的成果,也同样经历了两位帝神的“摧残”,皆只留下寥寥数个幸存的。 “浅术易逝,如扬汤止沸,非为民尔,无以为佐。” 这话并非青鸟的宣声那般尖细,而是声如洪钟,句句叩心,正是黄帝所言。 众神俱是一凛,低头垂目,不敢作声。 三帝没有再多言,皆转身回座,青鸟便宣了起来:“以下诸神可进入第二试对战,火正候选,燧人氏允叒,耆童氏重黎,耆童氏吴回,金乌氏雷罗;土正候选,共工氏句龙,共工氏候卿,涂山氏风青,涂山氏司墨,信君氏丰祁;木正候选,邡风氏湛林,邡风氏辰周,少皞氏日重,弁兹氏虞来,墨江氏穆真——” 话音落下,几氏欢喜几氏愁,但在五帝面前,众神不敢造次,喜怒都不敢太过外露,只是目光交接,偶有耳语,也都是轻叹。 进入第二试的仍留在台上,其余落选诸神对着三帝一揖,纷纷退下了比试台。 三帝收回神术,比试台上又恢复了原状。便听青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宣道:“诸位请在台上自行休整,一漏壶后进行第二试——” 候卿听到重黎、吴回、句龙都进入了第二试,稍稍舒了口气,便也没兴趣再去顾其他,反正等下对战时自然可以看个清楚,现在扫一眼也没什么必要,况且方才那一试,他耗用了不少神力,一漏壶的时间用来恢复可谓不多不少,浪费不得,当下席地而坐,化出守御界,便开始恢复起来。 而台上其他候选也是一样,偶有一两个抬眸,也只是略扫一眼,便都自顾自使起了守御术。 许是五帝在场的缘故,台下众神也没有闲聊喧哗,静候着第二试开始。 当候卿觉着体内神力又重新充盈起来的时候,漏壶滴尽,便听青鸟宣道:“第二试,两两对决,抽顺序——” 话音落下,候卿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叁”字,随即消散而去,片刻后,眼前又出现了几排字,是涉及他的对战场次: 第二场,共工氏候卿、涂山氏司墨 第四场,信君氏丰祁、共工氏候卿 第六场,涂山氏风青、共工氏候卿 第八场,共工氏候卿,共工氏句龙 候卿扫了一眼便记住了,而这些字也很快消失了。 此时青鸟又宣道:“为公平起见,比试期间其他候选不可窥视,不可下台——” 候卿便见周身又如第一试时多了个结界,只是此番不同的是,他除了听不见场外的声音,连比试台上的动静也无法耳闻了,不过候卿也不在意,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第六十三章 连轴比试 棋逢对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候卿周身的结界突然打开了,候卿睁开眼来,便听青鸟宣道:“第二场,共工氏候卿对战涂山氏司墨,请两位出场——” 候卿应声而起,来到比试台中间,便见整个比试台已设下了结界,应是为了防止误伤台下。 再看对面的男子,身形高大,面色冷峻,一双凤眸狭长,眼神十分凌厉,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看,便好似自己是个猎物一般。 不过候卿显然丝毫没有被震慑住,微微眯了眯眼睛,默默地与他对视着。 “比试开始——” 随着青鸟一声令下,候卿与司墨互相一揖,几乎同时催动神力,他们脚下的比试台是玉石做的,无法就地取材,全靠神术变化。便见司墨化出一把土灵刀,看上去厚重,速度却是奇快,一边向候卿袭来,一边还愈变愈大!而候卿化出的土灵剑却是既薄又软,在对上土灵刀的刹那剑身分化出无数把,无比灵活地缠上了土灵刀! 刀剑相击,土灵四溅!候卿瞳呈青色,瞬化为神身,便见司墨也已露出真身,九条狐尾分外张扬。 一方霸道,一方柔劲,纠缠了片刻,土灵刀突然被截成了数段,而土灵剑也瞬间被砍碎!只是眨眼间断刀已化为土灵箭向候卿射去,而候卿的碎剑也不甘示弱,转瞬变成了无数条锁链,缠住了箭头,随即灵箭又化为韧丝,锁链同时化为戈斧…… 两股土行神术千变万化,斗得难解难分,且愈来愈快,到得后来,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两道流光交错,都无法看清他们的神术招式! 一上来便碰到如此难缠的对手,双方都不敢怠慢,皆是全力以赴,他们神力都十分浑厚,如此频繁交锋之下,神术攻势丝毫不减,只是这般强攻,非长久之计,眼下司墨便出了狠招,眸中粉光流动,磅礴神力催化出泥流暴,汹涌的土灵朝着候卿奔腾而来! 候卿俊眸微眯,神念一动,一面土灵墙应念而出,冲着泥流堵了上去!只是泥流愈冲愈猛,简直势不可挡,土灵墙怎么看都挡不住的样子! 但候卿丝毫没有沮丧胆怯之色,他本就是愈战愈勇的性子,眼下一双青瞳好似碧海波涛,泛着鳞光,炯炯地盯着司墨! 便见泥流暴轰然撞上了土灵墙,整个比试台都为之一震,台上正在闭目养神的其余三神都不由睁开眼来,佐神之争果然不容小觑。 就在大家以为胜负将定的时候,却见那土灵墙根本没有被冲垮,只是变了形,呈半凹之势,这时众神才看清,与其说这是面墙,倒更像是匹布,将泥流裹了起来,还好似有弹性一般,随着泥流变猛而愈韧,冲都冲不破! 众神惊讶之余,又有些纳闷,这拦是拦下了,可泥流暴丝毫没有减势,反而还在增强,候卿这一招怎么看都只是在被动防守,要如何能赢? 候卿却不慌不忙,他这一招可不是守御术!他的土灵早已在裹住泥流之际便附了上去,化为无数土灵丝顺着泥流一寸寸缠缚,看上去是土灵墙在抵御,但他实则早已开始反击。 又过了片刻,候卿眸中一亮,就是现在!便见他眸中青色更浓,双手向着司墨一推,土灵墙的末边突然化出无数分叉尖角,猛地往泥流扎去,而那看上去势不可挡的泥流竟在那一刹停滞了一瞬,司墨心中陡然一惊,他发现那泥流在那一刻竟不受他神念所控,眼神中不觉掠过一丝骇然,危险的感觉扑面而来,司墨下意识便要转攻为守,上神的攻防转换都只要一瞬,却就在那一刹那的功夫,司墨浑身一紧,已然动弹不得。 双方停下手来,围观众神这才看清,司墨全身已不知何时被无数土灵丝给缚住了!众神虽不至于哗然,却都忍不住惊叹,精彩! 胜负已定,候卿收回神术,对着司墨一揖,而司墨只是微不可察叹了口气,风度却不减,化回人身,理了理衣冠,向候卿还礼。 “第二场,共工氏候卿胜——” 随着青鸟一声宣告,第二场比试尘埃落定,候卿仍是神色淡淡,回到原位坐下,一刻也不耽误,便开始催使守御术休整,他脸上丝毫不见喜傲之色,心里反而有些忐忑,这比试是连轴转式的,一场接着一场,不似在不周山,有一日的时间休整,也不知在他的下一场比试开始时,神力能否完全恢复。 然而,当青鸟宣布第四场比试开始时,候卿才发现自己多虑了,他的神力已然恢复了十成,他可不觉得自己的守御术厉害到这个地步,看着眼前又一次被打开的结界,突然心下了然,是这黄帝设下的结界,有恢复神力之效,难怪让他们都留在台上休整。 这一场与信君氏丰祁的比试,倒不似与司墨那场那般惊心动魄,丰祁温文儒雅,神术也很温和,多为柔巧缠绕之术,润物细无声,不知不觉间却已将土灵攻到候卿眼皮子底下了。 好在候卿不仅深谙此道,还略高一筹,最终在丰祁的土灵尘离他还有一寸的时候,将丰祁的整个脑袋笼在了自己的土灵雾中。 不过这样一场比试对于围观众神来说,还是无趣了些,虽然他们中有些根本没看清最后那两团尘雾是哪里来的,这场比试便在“第四场,共工氏候卿胜——”的宣声中告终。 虽然猜到周身结界有助于恢复神力,候卿却也没有一丝懈怠,一回到原位便立即施展起了守御术。 接下来的第六场,候卿的对手是涂山氏风青,候卿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女子,她与司墨有些像,也长着一双狭长的凤眸,眼尾微微上翘,这是一双媚眼,嵌在凝脂柔肤中,尽态极妍,但她的气质却与这娇媚的长相截然不符,端庄娴雅,温柔大方,一举一动都十分知节守礼,这女子显然从小便被氏族培养教导,这气质让候卿不知为何便想到了比试前惊鸿一瞥的吴回,但他心里却对这循规蹈矩的得体有丝隐隐的抵触,想当初在幽都中的吴回分明是那般随性,这氏族的规矩还当真是……消磨真性情。 候卿心中暗叹,却不耽误出手,一滩泥沼似是被卷了起来,旋转着往风青脚下飞速袭去,却听“啪”地一声,一根土灵鞭瞬间甩在了泥沼上,泥沼被一招击散!不过,溅起的土灵泥转瞬化为无数土灵针,即刻反攻! 而面对这细如牛毛的土灵针,风青却仍以土灵鞭回击,便见土灵鞭在她的催使下万分灵活,攻入土灵针群那一刹,鞭尾分化出无数小鞭,将土灵针纷纷击落! 候卿将土灵针又瞬化为尘雾,催使尘雾弥漫开来,向风青笼去,尘雾散开,却不影响攻击速度,如风暴般席卷而去,却见风青仍是甩着一根土灵鞭,鞭尾飞旋起来,掀起大风,挡下了尘雾! 被吹散的尘雾一旦出了鞭风的范围,便立即乘隙攻向风青,然而那土灵鞭可随意变长,鞭尾还能分化自旋,让候卿的尘雾无隙可乘,土灵鞭却反而愈来愈靠近候卿! 候卿当下将尘雾化为土灵刃,无数尖刃向各个鞭风中心射去,便见风青一双粉瞳,狐尾晃摆,手一甩,那土灵鞭竟好似烟花绽放般散开四溅,每一道鞭尾都化出一个龙头,向候卿猛攻而来,速度之快,几乎看不清鞭形,只留下无数残影! “流云鞭!” 围观众神有不少都认出了这一涂山氏的独门绝技,流云鞭的厉害之处在于快,快到对方来不及反应,下意识便会使出守御术,再想转守为攻便不容易了,高手对决,若是实力相当,谁先使出守御术,便落了下风。共工氏一众神色都有些难看起来,只有共工仍是一脸似笑非笑,眼睛却微微眯了眯。 而比试台上的候卿虽不识这神术,却十足感知到了它的危险,神色一凛,当下双瞳碧青,催动全数神力,千钧一发之际瞬化出土灵沼,竟将他浑身都包裹起来,一息间,铺天盖地的鞭风抽上了土灵沼,从远处看,土灵沼就好似炸了一般! 众神本以为候卿使出的是守御术,还不及唏嘘,便见他竟以攻术护住周身防御!但这样远比用守御神术要更耗费神力,根本撑不过一刻! 感受着体内神力正在极度消耗着的候卿更是明白这一点,但他迫使自己沉下心来,仔细感受着每一鞭的震动,确认每一鞭都黏上了土灵沼后,当即卯足全力,双手用力一推,土灵沼瞬间被震碎,眨眼间化为无数土灵龙,反口咬住了土灵鞭,与鞭尾龙头撕咬了起来,缠住了土灵鞭一瞬! 而就只要这一瞬,先前沾上土灵鞭的灵沼已化为一条尘龙暴,转眼已攻至风青面前! 那一刻,风青的土灵鞭还被纠缠着无法回撤,尘龙却已对准了她的神心,风青轻叹一声,眸中闪过一丝不甘,却终是被愿赌服输的风仪取代。 双方收势见礼,胜负落定。 众神看着这个面无表情坐回原位的年轻上神,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不仅能以攻术护身,竟还能分出余力一击制胜,这个半神委实不简单,再看看共工氏另一个同样一鸣惊神的候选,诸神对他们两个接下来的那场同门比试倒多了几分期待。 第六十四章 不慎落败 险些露馅 “第八场,共工氏候卿对战共工氏句龙,请两位出场——” 随着青鸟一声宣令,候卿与句龙来到比试区域,候卿已赢了三场,基本已锁定了终试的一个名额,而句龙也已赢了两场,虽然后头还有一场结果未知,但就他的实力,如无意外,最后一场也是胜算颇大。 如此,这场比试的结果并非决定性的,况且候卿不使全力,便能让同氏族的句龙稳得另一个终试名额,本来比试规则也没说不可以这般,只要愿意,主动认输也不算违规,故而按理这比试并不会十分精彩,本应观者廖廖,但围观的神族却反而比前几场都要多,其中竟还包括一些火正及土正候选的氏族,毕竟七场比试下来,有些候选显然已无望进入最终回,这些氏族中便有不少索性到处看起了热闹,既已错失佐神,看看五行上神中佼佼者的实力也算不虚此行了,而先前几场比试中大放异彩的共工氏双子自然成了不错的目标,反正若是候卿放水,他们再去看其他场便是了。 然而,比试甫一开始,众神便知这场算是看对了! 候卿与句龙几乎同时神显,又不约而同使了土灵沼,两股土灵相撞,竟纠缠作一团,想要蚕食掉对方! 便见这团土灵转瞬间又千变万化起来,只是每次都还未攻出,便被对方拖拽成了另一番模样反击,候卿与句龙都一动不动紧盯着这团土灵,远远看去,这团土灵变化不停却又成不了型,还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就好似他们在修低价神术一般! 但围观的都是上神,自然看得出这看似泛善可岑的相斗,实则是他们正在设法操控对方的土灵!这招看上去简单,对神力乃至神识要求却是极高,既要挡住对方的神术攻势,还要驱使对方的土灵为己所控,十分耗神力又易伤神识,过去的神职甄选比试中实属少见,众神一时间都不觉屏息拭目,看来这共工氏的两位候选是不会放水猫腻,是要全力一战了! 围观众神看得起劲,共工氏族诸神却有些神色各异,只是一时都没有出声,直到灵均突然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氏族中便隐隐有了叹息之声,赤娆听着这一声声长吁短叹,心里很是烦躁,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道:“比试自然是要尽全力的,我觉得卿师弟做得对,你们一个个聒噪什么?!”赤娆的声音本就清脆,周遭又比较安静,这一声显得格外,引来了好些目光,赤娆蓦地感受到了来自上位的瞩目,不由一个激灵,缩起了脑袋。 共工回头扫了一眼氏内诸神,他虽神色不变,依旧似笑非笑的样子,诸神见他看来,却是不敢再出声了。阎正则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灵均,又看回场上,他仍是一脸厉色,但仔细看去,眉间的川字却似是淡了许多。 而此时的比试场上,候卿与句龙相斗正酣,一把土灵剑悬在他们中间,一忽儿指向句龙,一忽儿指向候卿,颤摆不止,突然“砰”地一声,那土灵剑终是受不住神力这般撕扯,土崩瓦解开来,一时间尘土飞扬! 候卿立时闭气,一跃而起,手中已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土灵剑,往地上狠狠一劈,地震而裂,神力裹着土灵随地缝疾驰,只一息间便已缠上了句龙!候卿将土灵剑向句龙猛地掷了出去,灵剑于半空幻化为无数灵箭,齐齐射向句龙! 而句龙亦没闲着,也不管飞射而来的土灵箭,抬手往候卿身下之地一按,候卿便觉地上突然生出一股强大引力,拉着自己直往下坠,眼看着便要撞地,候卿神念一动,将土灵箭全数召回,瞬化为泥沼,挡在了身下,他下坠的身形立即顿住,蛇尾一撑,反跃而起!而缠着句龙蛇尾的土灵自然也困不住他,双双化险为夷。 但候卿这一坠一起,幅度极大,候卿只觉自己骤起的刹那胸口似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虽说力道很小,但激战中的他感知全开,这一下便甚是明显。候卿一时间有一瞬地恍神,便是这一瞬,让句龙有了可乘之机! 便见句龙对着他一指,候卿顿觉浑身有股被牵扯之感,不由心里一沉,此时的句龙看上去分外疾敏巧捷,再看周遭万物,亦是多端速变,看来自己是中了句龙的千龙缓!句龙虽是博采众长的神修法,但他亦是极具天赋,融会贯通之下,会自创一些神术,而这千龙缓便是他自创的绝招,若是神力不济,甚至会被完全定住! 候卿神力非凡,此招只可缓其行,无法定其念,然而缓住候卿一刻,对于句龙而言已是足矣!句龙迅速化出土灵网,向候卿猛地掷去。 随着土灵网不断靠近,细看之下,候卿发现这网索实际上竟是一条条土灵蛇,正吐着蛇信呲着尖牙,向他扑来! 候卿却是镇静,双瞳碧青,将神力催动至极致,土灵尘应念而出,一边在解千龙缓,一边向着胸前聚拢! 便在成型之际,候卿胸前衣襟突然好似被什么物件撑开了一些,候卿下意识一瞥,着实大吃了一惊! 便见他半掀的胸襟处竟真的有一件物什,而这物什竟是他的水灵幻化的面罩,只是这水灵面罩此时只露出了一隅,一晃间又不见了,但胸襟处却仍是鼓着,就好似障眼法一般…… 迷幻术?!蓦地,候卿心里念头一闪,想到了昆仑山上死乞白赖想要跟上来的那只虫妖! 眼看着土灵网已近在眼前,候卿来不及多想,千钧一发之际化出了守御界! 候卿心里巨震,不免有些分心,句龙铺天盖地的攻势袭来,他根本无暇再转守为攻,何况方才水灵露出,虽只是一瞬,在场的却都是上神,难免有所察觉,候卿念头转过,果断收了神术。 胜负已定,围观众神却是一片哗然,候卿方才的那一抹水灵自然没有逃过他们的感知,众神惊讶于他竟会两种五行神术之余,众说纷纭起来,土正比试中擅用水行神术是为违规,有些便觉着他有些不择手段;但他又自己认了输,便有一些觉着他许是情急之下不慎为之;还有些则悄悄揣测着他的水行神力会否与共工有关…… “第八场,共工氏句龙胜——” 青鸟的宣声稍稍止住了众神议论,句龙与候卿对揖时,看向候卿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询问,与众神胡乱揣测不同,他知候卿的实力,既没有必要也不会使错,不免有些担心那水灵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有此担忧的并不止他一个,共工此时也微微敛起了神色,他看得出,候卿方才的土灵尘绝对有机会反击成功,却不解他为何会突然露出水灵,还中途转攻为守。 阎正也正紧拧着眉头看着候卿,便听一旁的灵均又是一声重重叹息,随即共工氏族中也开始了交头接耳,阎正眉头拧得更紧了,忽地看向灵均,倒是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冷漠。灵均有所感应,侧头冲他一笑,又若无其事看向了比试台。 而台上被一众注视着的候卿已坐回了原位,他略略整理了一下衣冠,乘机在胸前稍稍按了按,果然有一物什在!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妄动,好在守御界可隔绝气息,不为外界所知,候卿便照常化出了守御界,不动声色地恢复了起来。 而候卿怀里的物什正是他在昆仑山上甩给银灵子的水灵面罩,而这罩中此时正躲着化为妖身的银灵子! 原来,候卿与重黎走后,她始终想要设法上一次悬圃看看,难得有机会进了昆仑山,又遇见了心心念念的恩公,实在不甘心就此错过,因着有浮游加入,她想着化成妖身去寻可快一些,便让浮游陪着欧阳启留在第七重山寻祝余,她则飞去第八重山寻神药,却不想竟意外发现候卿的水灵面罩竟能帮她隔绝了神禁,她以妖身躲在灵罩中便可恢复妖力! 银灵子简直欣喜若狂,速速寻来神药后,便将欧阳启交给了浮游,将水灵面罩裹住了自己,催使幻术匿去了妖气,连神族都看不见她,便匆匆追了上来。谁知凉风虚及悬圃竟都还另有结界,正一筹莫展之际,恰巧碰到了姗姗来迟的赤娆,银灵子遂躲在赤娆身上,一路跟上了悬圃。待见到了候卿,便又赶紧躲到了候卿胸前,虽然她躲在衣襟中也看不到什么,但能陪着候卿比试,也已心满意足了。 只是上了凉风虚后,银灵子便觉着有些气闷,不过倒没有大碍,也不影响她的幻术,银灵子便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方才候卿骤起间她不慎被撞了出去,正匆匆忙忙往候卿衣襟处躲,句龙的土灵蛇网却已瞬间逼近,神力之强,压得银灵子差点露了馅! 虽说最终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候卿衣袍中,幻术却断了一瞬,好在有候卿的水灵面罩裹着,没有露出妖气,否则擅闯神域,怕是小命不保! 银灵子并不知候卿是因为她而输了比试,眼下既替候卿惋惜,又甚是不安,不确定方才那一瞬是否让候卿有了察觉,她躲在候卿胸前又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听着他有力不紊的心跳声,暗暗猜测他应是没发觉罢? 继而又忐忑不已,若是候卿发觉了她,会否将她扔出去呢?还是会像当初为她伤了神兽那样,护着她? 第六十五章 终试激烈 尘埃落定 候卿此时一边闭目恢复,一边却也正思索着要如何处置银灵子,她藏得这般好,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她是何时躲到自己身上的!若是继续带着她,终试艰难,难保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可若是此时赶她走……比试台周遭有黄帝布下的结界,即便她有能耐混过了凉风虚及悬圃的结界,但众目睽睽之下,这虫妖怕是逃不出去。 候卿暗叹一声,选择了不动声色,等比试台周遭的结界撤了再说,心道是银灵子救了欧阳启,心地不坏,不该置她于死地,而又不知为何,他突然念起了不周山外银杏下的那只虫蛹,若是还活着,是否也已成了妖? 正想得微微出神,便听到青鸟宣声响起,道:“第十场,共工氏句龙胜——” 如此,土正选拔的第二回战试全部结束,不出所料,句龙以全胜的战绩,获得第一,而候卿以三胜一负的战绩,夺得了第二。 火正及木正的比试都已先行结束,不过候选们仍留在比试台上,又恢复了一漏壶的时间,周身的结界才皆数打开,诸位候选纷纷站了起来,转向三帝。候卿的神力已完全恢复,他理了理衣袍,也站了起来,略微低着头。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青鸟宣道:“以下诸神可入最终试,火正候选耆童氏重黎、耆童氏吴回,土正候选共工氏句龙、共工氏候卿,木正候选邡风氏辰周,少皞氏日重——” 听到重黎与吴回也都进了终试,候卿轻舒了口气,无论最后是否能成为佐神,在佐神之选能进入终试便已十分荣耀,那么多年的清苦神修,便也不算白费了,他为他们高兴。 进入最终试的六位候选分别留在了各自的比试台上,其余诸神则纷纷行礼退了下去。 却在这时,台下突然起了一些小骚动,原来是涂山氏族,在接回他们两位候选时起了些议论,虽然声音不大,却也未以耳语神音刻意避讳,在场众神便都听得清楚,他们是在质疑候卿在比试中擅用水灵属于违规。 看了候卿与句龙那场比试的,倒也都记得那一幕,一时议论声蔓延开来。共工氏中虽也有些对候卿嗤之以鼻的,但关系到氏族荣誉,也不能灭了自己士气,于是也开始小声回击,大意是那水灵纯属意外,那场比试候卿也认了输,其余比试他都赢得名符其实。 于是,涂山氏中便传出候卿故意认输,以保共工氏两个名额的说法;共工氏这边则不屑一顾,嗤对方没有愿赌服输的气度。双方你来我往,到得后来都来了气性,只是都顾忌五帝在场,也不敢闹起来,最后还是双方的司戒神出面,让各自氏族噤了声。 青鸟在宣布终试规则前,绕着黄帝转了几圈,黄帝却神情不变,瞥向下方那个始终镇静自若,好似周遭的非议都事不关己的身影。 候卿早已习惯各种质疑,自是泰然处之,不过在黄帝眼神扫过他的一瞬,他却是感觉到了一股迫力,好在平日里他被阎正“压迫”惯了,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未动。 黄帝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好似只是不经意的一瞥,示意青鸟继续,于是,这一插曲便算是这般过去了。 候卿暗自松了口气,他虽无惧,但对方是帝神级别,他不确定那虫妖的迷幻术是不是依旧能不露端倪,好在有惊无险。 青鸟得令,便介绍起了最终试的规则,道:“火正试神将在主水行神力氏族的司戒神中随机抽取一位担任,土正试神将在主木行神力氏族的司戒神中抽取一位担任,木正试神将在主金行神力氏族的司戒神中抽取一位担任,试神将以各自五行神力化出灵珠,谁能在规定时辰内率先夺得灵珠,便能获得佐神之位——” 围观众神屏息以待,此番终试,试神的五行神力对于佐神候选的五行神力恰巧都有着天生的克制,只是这克制之力随着岁月变迁及五帝的介入已变得十分微小,但即便如此,始终是增加了终试的难度,而且现在才真正到了佐神之选的关键时刻,各候选必当各显神通竭尽全力,必是看头十足! 便听青鸟宣道:“抽试神——” 话音落下,候卿与句龙的前上方便出现了一个名字:少皞氏相莫。 那行字出现的刹那,候卿突然觉得他胸前被轻轻撞了一下,就在他以为是银灵子不慎为之的时候,又被撞了好几下,这撞击一下一下竟颇有规律,候卿心中一凛,难道是银灵子想跟他说什么? 可惜他不擅虫语,一时也琢磨不出来,便听青鸟宣道:“火正试神为禺强氏毕星,土正试神为少皞氏相莫,木正试神为烛龙氏沧仲——” 候卿正仔细感受着胸前一下下的轻微撞击,突然听到烛龙氏沧仲这个名字,心里一紧,烛龙氏在钟山,沧仲便是钟山主神之子,他记得当初重黎有提到过吴回的母神给她议亲的对象,正是这沧仲! 转眼间,三个身影好似凭空出现在了各自的比试台上,候卿下意识往木正比试场迅速瞄去,瞥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但从候卿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很是丰神俊朗。 不过候卿只看了一瞬便收回了目光,又看向面前的土正试神相莫,便见他那一双狭长的眸子,时刻透着寒光,眉间有一竖纹,想来是时常皱眉所致,这气性与阎正颇为接近,都说司戒神疾言厉色不苟言笑,这传言倒是不虚。 “佐神之选最终试,准备——” 青鸟宣罢,台上三位试神在比试台周遭又设了一重结界,随即催动神力,各化出两个镜像分身,每个分身各执一五行灵珠。 因当初候选之争时阎正已让他们见识过,候卿无甚惊讶,对着相莫一揖,便等着青鸟令下,而当相莫的分身拿着木灵珠站在他面前丈许处时,候卿又觉着胸前被银灵子一下下颇有规律地撞击了起来,这次的规律简单许多,候卿倒是能大致识得,竟是危险之意! 候卿不知银灵子的提醒是针对这场比试,还是这位试神相莫,抑或是只是关心而已,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暗自留了神。 此时,三位试神都已准备好,便听青鸟一声令下:“佐神之选最终试,开始——” 话音刚落,相莫的分身倏地往后一跃,躲过了候卿瞬间掷出的土灵网,同时甩出一根木灵藤,向土灵网缠去!两相一触,土灵网瞬化为齑尘,弥散开来,而木灵藤则迅速回撤变成无数灵叶,卷入土灵尘中! 木灵及土灵千变万化争斗不休,而候卿则已化为神身,紧追着相莫分身,候卿的速度之快,看上去几乎只留一道残影,只是分身的速度也很快,几次三番候卿眼看着就要追上,伸手撩去,却都抓了个空,更不承想,相莫分身突然将木灵珠往身后一扔,一心一意阻碍起了候卿,而那木灵珠竟自行逃窜了起来! 候卿全力催动着神力,化出土灵罩,将相莫分身罩在了其阴影之下,那分身赶紧催动神力,一棵扶桑树拔地而起,随着土灵罩一起愈变愈大,死死地撑住了土灵罩,更有将其撑破之兆! 片刻间,土灵罩被撑裂开来,土灵碎片纷纷散落,候卿却无一丝慌乱,瞳中碧青,突然对着相莫分身猛一推手,转瞬地动山摇,其身下玉石地倏地裂开,所裂之处顿时有一股巨大的引力自地下传来,将相莫分身连同正四下乱窜的木灵珠往下直拽! 而上方的土灵罩也还未完全碎落,一时间上压下拽,倒让相莫有些被动,不过他反应亦是极快,当下催动神力,那扶桑木瞬间分化为无数棵,转眼间便成了一片森林,将上方的土灵罩瞬间顶穿! 不过,落下的土灵碎片却立即化为灵尘缠缚上了树根,地裂势头也未减分毫,便有不少灵木被拽入地下,又有无数灵木拔地而起,一片混战中,候卿突然眼前一亮,他瞧见了木灵珠所在,当即冲着那抹青色掠了过去! 便在此时,忽觉银灵子在他胸口猛烈撞击了起来,但他箭在弦上根本无暇理会,继续向前冲去,便要触及木灵珠之际,银灵子突然从其衣襟中跃出,挡在了木灵珠之前,取而代之,被候卿一把抓在了手里! 护在银灵子周身的水灵面罩瞬间被捏碎,候卿一惊,不自觉稍稍松了手,便见银灵子在其手心扑腾着翅膀,尾部荧光一闪一灭,候卿不知银灵子这一出是有意还是意外,皱了皱眉,还是化出了个守御球裹住了银灵子,下意识往衣襟里一塞,守御球所耗神力不多,候卿的攻术并未完全收回,只是减弱了些。 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间,看上去便似候卿一抓之下脱了手,一愣之下又停滞了身形。 而恰在此时,另一边的句龙却是一把抓住了木灵珠! 如此,胜负已定!相莫的分身随之散去,而两个木灵珠却瞬间合二为一,被句龙托在掌心。 候卿神色一黯,却也算输得服气,谁让他多管闲事,他也不知为何就这般直觉地信了银灵子的提醒,又鬼使神差地救了她,只是方才银灵子露出了一瞬的妖气,虽在相莫的结界及其木灵密林中,也不知围观众神察觉多少,但结界内的相莫及句龙…… 候卿不觉看向他们,便见句龙正捧着木灵珠向相莫走去,他略低着头,并看不清神色,而相莫此时也已睁开了眼,正看着句龙一步步走上前来,一脸欣赏之色。 第六十六章 突逢剧变 不速之客 句龙行至相莫身前丈许处停了下来,候卿此时也已走上前去,站在了句龙侧旁稍稍靠后的位置,他感到胸前又是一阵颇有规律的撞击,一下一下,仍是银灵子在提醒他:危险! 按理说,候卿认识银灵子才没多久,而银灵子的幻术又颇有些诡异,还瞒天过海混上了悬圃,虽然候卿没甚族群之见,却也不该轻信于她,但不知为何,感受着这一下下的撞击,候卿心里竟真的起了一丝不安,心念微转,侧目瞥了眼句龙手中的木灵珠,心道是难不成真有什么不妥? 便在此时,火正与木正的终试也已结束,青鸟示意胜者归还灵珠,并宣道:“火正之选耆童氏重黎胜出,土正之选共工氏句龙胜出,木正之选邡风氏辰周胜出——” 如此,佐神终于尘埃落定。 悬圃上阳光和煦不分昼夜,不过这整个选试下来,也有将近一日了,各神族紧张了一整日,眼下终于有了结果,或喜或惜,纵使五帝在场,也再绷持不住,一时间道贺声声、叹息阵阵,虽不至于喧哗,也已是嗡嗡一片。 得青鸟令,三位最终胜出的佐神候选,同时向前走去,欲将灵珠归还各试神。 看着句龙一步步上前,候卿心里的不安竟愈来愈明显,虽不明所以,这股直觉却不容忽视,倒让候卿不觉紧紧盯住了句龙捧在手里的木灵珠,暗自全神贯注地戒备了起来! 便见句龙已停在相莫身前咫尺,略一俯首,将灵珠双手奉上,而相莫则微微翘着嘴角,将手伸向灵珠。 便在他触及灵珠的刹那,一直目不转睛的候卿竟发现相莫手指微屈,手腕稍稍抬起,候卿眉头微蹙,这可不似要将灵珠收回,反而似是要将灵珠……推出去! 候卿心里一紧,来不及多想,已经下意识出了手,转瞬间一条水灵索已应念而出,将那木灵珠从句龙掌心击落! 这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众神只是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相莫大喝一声:“竖子,做甚?!” 这一声吼带着神力,将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便连五帝都不约而同瞥向了这里。 而那相莫一边吼一边已使出木灵藤,将那裂开的木灵珠卷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出去,候卿却也反应极快,疾冲向前,一掌将句龙推开! 众神一片哗然,前一幕还没看明白,便看到了方才这一幕,在他们看来,候卿莫名其妙打下了木灵珠,相莫要将灵珠抢回,而候卿又突然狠狠拍了句龙一掌!尔后便见那木灵珠彻底地碎裂开来。 候卿却顾不得这些眼光,一直全神戒备,在木灵珠碎开的当下已向后跃出数丈,他在碎裂的木灵中瞥见了一抹紫色,不敢有一丝大意,瞬化出守御界将四溅的木灵挡了下来,同时向句龙看去,便见句龙也已化出了守御界。 候卿不敢松懈,速收回目光去寻相莫,但还未看到他的身影,便听到又是一片惊唿从另外两个比试台外围传来,候卿心头一跳,连忙向火正比试台看去,便见重黎也化出了守御界,且一并护住了吴回,但他却捂着胸口,似是在费力往外扯着什么,面露痛苦之色!而那试神毕星正在猛攻重黎的守御界! “放开他!” 候卿正看得心焦,便听这一声厉喝从上位传来,带着滔天神压,震得他好似耳鸣一般,忙侧头看去,便见那刚胜了神试,还没来得及被封为木正的辰周竟已被沧仲掐着命脉挡在身前! 而方才那声厉喝则来自青帝,眼下他正催使神力要往沧仲的结界上招呼,却见一个身影倏地被弹了出来,正是木正另一个候选日重!试神所用的这种结界与守御界不同,是专为选试而生,不但能挡住来自结界外的干扰,也可随施界者的心意将处于结界内的生灵驱逐。 被驱出的日重正挡在了青帝的攻击范围内,青帝神情凌厉,却是不动声色骤然收了神术,不过猝不及防的日重倒不见慌乱,顷刻间已奋力顿住了往后飞跌的身形,并往旁边一偏,又为青帝让出了道。 不待候卿看清青帝要如何对付沧仲,便突然察觉到一股危险袭来,下意识间已化出了灵翼,展翼瞬移,便见一木灵藤网几乎擦着他的守御界掠了过去,这灵藤上泛着丝丝紫色,看得候卿心里一凛。 只是不待他喘息,相莫已追了上来,候卿这才看清,此时相莫已是神身,脚踏双龙,背后一双凰翼扑闪,却并非灵翼,而是血肉之躯!候卿暗忖,看来这相莫应是鸟身,如此,他鼓翼追击速度奇快,还不耗神力,自己的灵翼及守御界却都颇耗神力,且自己的神力与他相比,并不占优势,而自己打一开始又已落了下乘,如今想要转守为攻谈何容易?! 正思忖间,便觉周遭试神结界一震,紧接着又是一震,候卿忙乘隙四顾,便见句龙已不知何时被逐出了结界,正与其身后的黄帝一齐攻着结界,候卿不由一怔,看另两边的情形,这三试神突然发难应是冲着佐神而来,候卿不知为何相莫会弃句龙而留下自己,只是眼下却并不是思索的时候,结界周遭还有许多其他身影,候卿来不及细看,但当他在一众中瞥见了共工及阎正,候卿这紧绷着的心里,竟不知为何松了一松。 结界被袭,相莫的攻击也随之愈来愈密,每一击都又狠又急,候卿要兼顾灵翼及守御界,一时间竟有些不敌!但他却不失镇静,这试神结界虽说强悍,但如今有帝神出手,还有这许多上神一道,破了结界也只是时间问题,他想着自己再挨过片刻,许是就有救了,故而仍旧躲闪不迭。 只是不曾想,这试神结界竟似是在寸寸缩小,候卿刚一闪身,相莫已至,候卿连忙向后退去,却又不慎撞到结界,倏地被弹向相莫,候卿一惊,只得止住身形往旁偏去,那相莫却又堵在了退路上,为了躲过那已生出了龙头的灵藤,候卿只得再往旁偏。 如此一番追逃,看上去好似是候卿引着相莫,实则却是相莫逼着候卿,往悬圃外掠去。 突然,不知是谁大吼一声,道:“莫让他们逃出昆仑!” 候卿一惊,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离悬圃入口竟只余一步之遥,抬眼一瞥,便见沧仲已携着辰周出了悬圃,毕星紧随其后,其结界中却不见重黎及吴回! 候卿见状,心里不由又是一松,只是他此时神力消耗颇大,本就有些力所不及,又分心了一瞬,一个不慎,被紧追其后的灵藤龙猛然击中,守御界虽不至破碎,却被击出了丈许,落下了凉风虚! 然而,仅顷刻间,相莫已又追了上来,其身后众神也已近在咫尺,看着灵藤龙双目圆睁,瞳中泛着丝丝紫色,候卿心中一凛,这三试神怕是与子彦一般,被兽族控制了,而他们此番针对佐神,应还是要夺五行神力,看来,兽族不但需要五行神力,还需要十分强悍的五行神力! 只是悬圃中五帝齐聚,更别提上神接踵,个个神力非凡,仅凭三个司戒神,别说他们想要当场残害佐神夺取五行神力,便是要成功脱身都还是不易,虽说他们挑准了时机,在众神最松懈的时刻动手,但难保不会出纰漏,就譬如银灵子的提醒及自己的警觉。 候卿微微眯了眯眼睛,想来,兽族定有埋伏,所以相莫三个并不恋战,只是要逃出神族结界,好与兽族会合! 候卿不知兽族有何阴谋,但他却明白,绝不可让兽族得逞! 如此心思一定,候卿猝然顿住,一息间收了灵翼,正面迎向藤龙,硬生生扛下了它狠命的一击,守御界蓦地被打碎,候卿忍着喉头腥甜,在那一刹攻防相替,转瞬间一道丈许粗的水灵注应念而出,随即化出龙头,冲相莫呼啸而去! 相莫显然未料到候卿竟会在这般劣势下不顾后果地反击,猝不及防之下攻势一顿,灵藤龙被水灵龙的尖牙一口咬中,其周身瞬起了一层薄冰!恰在此时,相莫的试神结界狠狠一震,眼看着就要碎裂,候卿心中一喜,催使水灵龙紧咬着不放,心想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吼——” “嗷——” “呦——” …… 却在此时,几声兽吼震耳欲聋! 而试神结界也恰碎裂开来,候卿还来不及起任何念头,周身却突然被笼上了一圈黑雾,极度危险的气息传来,候卿不敢托大,不假思索地撤了水灵龙,瞬化出守御界挡住了黑雾! 顷刻间形势翻转,候卿抿了抿唇,神色冷峻,定睛看向那仍未退去的黑雾,不由一惊,这所谓的黑雾其实竟是无数刚刺,而这刚刺还颇为眼熟,候卿心里一沉,透着刚刺缝隙往那仿佛从天而降横在众神及自己面前的浑圆身影看去,果不其然…… 混沌! “小子,又见面了!”混沌摇身一抖,将两条犬足指了指候卿,笑声震天! 第六十七章 未料倒戈 险象环生 候卿盯着混沌,心里掠过一丝震惊,此时,混沌的兽力全数外放,而候卿也不似从前两次遇到他时那般神力不济,眼下已可感知到混沌的实力等级,不由心中一凛,虽知其位列四凶,却不曾想这混沌的兽力竟堪比帝神!看来当初在九黎,混沌被共工他们合围打得落荒而逃,多半是有伤在身,自己差点小觑了这兽族的四大凶兽! 候卿扫了一眼瞄准着他的刚刺,只见末端都微微闪着光亮,他曾听阎正说过,兽族战力强悍,不止有蛮力,有些还自带毒素,对付他们须得小心,若是被高阶兽族的毒素击中,唯有神力比那兽族更高一筹才能解得了,且即便能解,也需吃不少苦头,非寻常能忍。 故而候卿不敢大意,暗自将神力催使至极致,加固着守御界。说时迟那时快,挣碎了薄冰束缚的灵藤龙勐地撞在了他的守御界上,力道之大,将他又击出了十数丈,而其周遭刚刺黑雾却如影随形,还不待其止住身形,刚刺便已悉数扎来,好在候卿已有准备,全神贯注之下使守御界抵抗,并未让一根刚刺扎中! 但两番被击中,加上先前耗神力太多又无法全然恢复,候卿的守御界终是不敌,砰然碎散! 刚刺顷刻间再度聚来,猛然刺下,候卿骤然化出灵翼,想要瞬移,却也抵不过刚刺迅猛!千钧一发之际,却见那混沌突然浑身一震,似有所惑,嘟哝道:“嗯?”刚刺也随之一滞。 候卿顾不得混沌有异,转瞬偏了方位,而那黑雾待要再攻,却忽有一股寒气袭来,夹着无数黄色光斑,蓦地将黑雾炸散开来,逐渐消散。 候卿心里一松,那是共工及阎正的气息,忽觉腰间被什么略微一缠,又轻轻往后一带,身后气息熟悉,候卿回头看去,果然瞧见句龙正带着自己往悬圃疾飞,只是行至半途,候卿脚下突然传来一股引力,将他勐地往地上一拖,其腰间土灵索瞬间收紧,而候卿也同时催动神力欲往后跃,却都不敌那引力迅猛,眨眼间身下一痛,候卿已被钉在地上! 候卿低头看去,便见自己正处在一圆符内,圈内咒文泛着青光!这是司戒神独有的定身术,本是用以惩戒犯了神规的氏内神族,让他们不得动弹逃脱,除非被困者从内强行攻破,不然即便是帝神也不得从外破解,乃是一种死界。 眼下候卿神力几乎耗尽,自是挣脱不得,好在对他用术的相莫被阎正拖住,一时也无法对他不利。唯今之计,只得先恢复神力,候卿刚化出守御界,便见一个颀长身影落在他身前,抬头看去,正是句龙!句龙迅速打量了他一眼,随即眉头一松,转过身去,将他挡在了身后。 句龙眼神中透着关心,候卿心里淌过一丝暖意,不敢贻误,一刻不停地恢复了起来,忽听混沌吼声震耳,道:“小子,几年不见竟已有此能耐,当初……真是可惜!” 候卿抬眼看去,便见混沌正被共工率领着的共工氏诸神围攻,却丝毫不落下风,游刃有余间还大声嗤笑道:“凭你们几个杂碎,连吾的皮毛都伤不到分毫,还不快去求那缩头五鳖出来迎战?!” 面对混沌的污言秽语,众神忿忿,奈何混沌兽力实在强劲,不少上神与之实力相差悬殊,说话间,已有好几位受了伤,其中便包括灵均。 受伤的神族迅速退到一边休整,再由其他神族补上,而悬圃内的众神此时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来,纷纷追了出来,只是当初子彦之事秘而未宣,大多神族并不知晓个中内情,也不知紫灵之事,故而当他们亲眼看到三试神竟与兽族并肩作战,不可思议之余也有些不明所以,三位试神皆是一丝不苟的司戒神,怎会自甘堕落至与兽族同流合污?! 却在此时,突然间兽吼喧天,继而蹄声隆隆,便见无数神兽疯也似地冲上了凉风虚! 于是,还没琢磨出司戒神背叛缘由的众神族,又被眼前这神兽倒戈的一幕弄得目瞪口呆。 本来,神族占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众神还有空胡思乱想,纵使面对的是四凶之一的混沌,也只有惊异,并无多少惧意,何况五帝皆在,正好将这混沌就地正法,免得再去祸害苍生!可如今随着神兽加入战局,众神再不敢掉以轻心,单论武力,兽族较神族更为刚猛,只是兽族无智,神族才有了胜算,可那背叛的司戒神,恰成了兽族之智! 候卿虽早就猜到相莫他们敢如此放手一搏,必有后招,却不料连这昆仑山上的神兽竟都**控了!难怪山上那土蝼竟连欧阳启这个人族都会袭击,他当时还以为是银灵子在场的关系,不由有些懊悔,不该放虎归山。 不过候卿向来只往前看,悔意也只是一时,便开始着力于眼前了。昆仑山的神兽可入凉风虚结界,混沌应是他们带进来的,候卿如此想着,双眼微微眯起,只怕此番来的并不止混沌一个!可惜自己神力受损,还被定身术困住,候卿抿唇,心里已不似面上那般平静无波。 他一边极力恢复着,一边蹙眉观战,凉风虚本就不甚宽阔,眼下神、兽混战,已是拥挤不堪,神族因恐伤及同族,打得有些束手束脚,而那些神兽却是无所顾忌,混沌更是不管不顾,不管是神是兽,群攻不误,虽然此时黄、赤、玄三帝已加入围攻,还有不少主神及司戒神从旁帮忙,混沌竟一时也未落下风! 共工氏诸神已被冲散,共工及阎正都被神兽缠住,候卿身旁唯余句龙,期间有不少神兽来袭,他都只在方丈间应付,始终不离候卿半寸,怎奈上前袭扰的神兽愈来愈多,这些神兽虽实力不及句龙,数量却占优势,且句龙还要顾忌候卿,不多时已有些疲于应对。 候卿看在眼里,忍不住劝道:“兄长,不必顾我,这些神兽还奈何不得我。” 句龙却未予理睬,神术不停,只嘱咐道:“专心复原!” 说话间却觉一股寒气袭来,一条冰灵龙转眼呼啸而至,张着巨嘴将句龙罩在了身下,候卿双瞳一缩,失声呼道:“兄长小心!” 句龙却被神兽包围而无暇分身,眼看着便要被冰灵龙击中,候卿心下大急,不顾神力还未恢复,当即撤了守御界,霎时暴雨如注,更有隆隆水声由远及近! 只是不待灵洪攻至冰灵龙跟前,一道明黄破天而至,将冰灵龙一击为二,又将灵洪退散,便连暴雨都被止住了,候卿一怔,但见句龙无碍,心下稍安,便想看看方才是哪位帝神出手,能一击便同时破了两种神术,唯帝神可为。 可不待他转眸,身下突然一轻,定身术竟不知何时被收了去,身后一股极大的吸力传来,候卿身子勐地腾空而起,疾速往后飞去!候卿只觉耳边风声尖啸,连众神惊呼声都已听不清楚,本能地察觉身后危险至极,可任他使出浑身解数,都止不住自己往后疾飞的身形! 期间,他腰间接二连三被灵索缚住,身后也不时有屏障出现,却都只是一滞间便迅速崩散,根本无济于事! 便在此时,他身形突然一滞,地上多了个圆符,看着其中与方才相近的咒文,候卿了然,自己又中了定身术,不过此番他却是心里一喜,这咒文泛着金光,气息熟悉,是阎正。 候卿抬眼看去,便见几个身影正在往他这边掠来,可还不待他看清,这定身术却已是不济,泛金咒文闪闪烁烁,随即崩散。按理说死界没那么容易破,候卿心里一紧,阎正受了重伤! 只是不待他再看,身子便又开始往后疾飞! 片刻后,候卿忽觉身后有股神族气息靠近,却带着危险之感,下意识便使出了守御术,只是方才为救句龙,已将恢复的神力悉数用完,如今候卿可谓强弩之末,连守御界都已使不出来,只在匆忙中化出了守御球,却被一股劲风击碎,身子勐地一偏,下一瞬,候卿已被掐住了命脉! 随即候卿周身便多了个试神结界,根据气息判断,应是毕星。 方才速度太快,眼下稍有停顿,候卿迅速扫了眼周遭,发觉自己竟已身处昆仑山。 “丢了火正,若是再丢了这小子,尔知后果!” 突然一声粗嚎传来,候卿循声看去,便见不远处有一羊身巨兽,脸上除了一张大嘴外,竟无其他五官!他扭身对着候卿他们,张了张嘴,一口尖锐虎牙全露在外,模样十分瘆人。 候卿便觉掐着他的手僵了僵,继而又紧了紧,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不可恋战,将他们带回要紧。” 那巨兽打了个响鼻,颇为不屑地转过了头。 毕星见状,不再多言,带着候卿以神速往山下奔去。 第六十八章 劫持人族 再陷混战 候卿被毕星带着往昆仑山下疾行,苍翠密林从身旁迅速掠过,也不知下了几重山,候卿一路心念急转,他虽无族群之见,却也嫉恶如仇,料想恶兽夺五行神力多半要累及众生,深知不可这般被恶兽所迫,只是眼下自己被掐着命门无法催动神力,得要寻个脱身之法。 回想方才毕星与那巨兽的对话,他们的同盟显然并非坚不可摧,兽族无智,许是可以加以利用。 正如此这般想着,突然觉察到毕星浑身紧绷了起来,顿时精神一振,有神族追来了! 一道明黄闪过,毕星骤然停下,当即催动神力,冰雾瞬起的同时迅速转身,将候卿抓至身前,全神戒备着,果然瞧见几道身影落下,为首的正是黄帝。 候卿只见黄帝身材高大,背着光并看不清神情,却自有一番居高临下的威仪,候卿不便直视帝颜,恰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顺势转眸看去,原是共工!便见共工面色苍白,脸上早已不见了平日里慵懒的神情,满眼焦急,模样也甚是狼狈,几缕散发落在额前,身上血渍斑斑,显然才经历过一场恶战,看得候卿心里一沉。 其余几位神族候卿并不认识,只见他们皆身着金色麟甲,立于黄帝周围,如影随形,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候卿猜想他们应皆是黄帝神将。 看着诸神又往前贴近了两步,毕星紧了紧掐着候卿的手,沉声道:“勿再靠近,否则玉石俱焚!” 却见黄帝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了一步,诸神将自然也往前跟了一步,唯共工站在原地未动,死死盯着毕星。 候卿能感受到毕星剑拔弩张的戒备,但他却也只是后退了一步,并未真的动手。不过显然这进退维谷已是极限,当黄帝突然眼神一凝,毕星也跟着手上勐地一用力,候卿只觉呼吸一滞,便见一道金光袭来! 眼看着金光就要触及试神结界之际,一股劲风骤起,金光的攻势被劲风挡了一挡,卸去了一些神力,却仍将候卿及毕星弹出数丈远,只听“砰”地一声,毕星的试神结界溃散开来。 候卿只觉得胸口被震得生疼,喉头泛起一股腥甜,几个深呼吸才将体内翻腾之感强压了下去。 他能感受到身后毕星亦是狼狈,却仍牢牢掐着自己的命门,候卿皱了皱眉,忽闻一声兽吼从身后传来。 “神族无情,连天裔都能不顾,又岂会在意你手上这区区半神?!” 兽声粗犷震耳,可那语气却叫候卿一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正诧异间,一条长尾缠住了他与毕星的腰,瞬间将他们卷起向后猛地一掷,便见一长毛猛兽从他们身侧掠过,挡住了黄帝一行。 “梼杌!” 候卿听到共工的唿声响起,语带惊异,咬牙切齿,不由也是一愣,梼杌从西王母处逃脱不过数余载,听闻西王母的戒灵台既是囚牢也是刑台,其上锁链不但能困肉身,更能锁魂!且无论何族,被锁魂后魂灵都会有所损伤,即便是神族,锁魂后神魂也会被打下烙印,永世无法剔除,且神力也无法再进一步,更勿提其他族群,魂灵皆不及神族强悍,只会受损更甚! 可方才梼杌的气息竟毫无破绽,其兽灵怎可能在短短数年间修复?而且方才他那语气还这般诡异,根本不似兽灵受了重创,要知道当时子彦都没承受住而魂消魄散……蓦地,候卿心里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他一时没抓住! 不待他细想,毕星已借着梼杌那一甩顺势又开始往山下疾行,唯留身后打斗呼喝声离他们愈来愈远。 不多一会儿,两边的参天树丛到了尽头,斑驳光影骤然消失,候卿眯了眯眼睛,便见微波粼粼,弱水赫然出现在眼前! 下一瞬,候卿却与毕星齐齐被一道结界勐地弹了回来! 毕星反应倒快,瞬化出守御球挡了一挡,才勉强在一丈开外堪堪定住。 而候卿在触及结界的刹那,本欲乘机脱身,怎奈毕星手上非但丝毫没有松劲,反而掐得更紧,任候卿如何踉跄,都没有松手。 候卿有些遗憾,倒不丧气,继续伺机蛰伏,只是那结界却让他心中一震。 死界! 从三试神叛变那一刻至今,都不足半漏壶的时间,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布下死界,应是帝神所为,只是不知能否顺利困住四凶! 候卿正思忖着,突然发觉周围多了好些气息,侧头一看,便见沧仲掐着辰周就在附近,而他们身后有几头神兽,脚下有好些身影,这气息,竟是人族! 还有,浮游! 候卿一惊,恰被毕星带至沧仲面前,果然瞧见一群人族被俘获在地,个个身上绑着灵索,浮游搂着欧阳启也在其中。 而他们此时也看到了候卿,亦是一脸震惊。 候卿看着沧仲迅速将周身的试神结界扩大,除了自己与毕星外,连同在场人族也都纳入其中,不禁心中一沉,他们都成了囚质! 便在此时,混乱的气息从山上传下,呼哧哼喝,吼声震天,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愈来愈近。 梼杌率先冲了出来,乍见到弱水边的情形时低吼了一声。 “这里被不知哪个帝神布了死界,我们冲不出去。”沧仲解释着,指了指地上的人族,又道,“不过,也不是坐以待毙。” 梼杌扫了一眼,点了点头,以庞大的身躯挡在了他们前面。 那股异样之感又油然而起,候卿看着梼杌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 转眼便见混战着的神兽二族纷纷往弱水边聚来,二族各有损伤,便连五帝及三大凶兽的身上都染上了血渍,也不知是神是兽的。 候卿回过神来,在混战中的身影中张望,眼神突然定住,对上了共工一双黑眸,便见其倏地亮了起来。共工看上去比方才更加狼狈,却不见颓势,当即催使水灵龙狠狠撞退了面前的神兽,往候卿处掠来。 候卿又很快在共工身边不远处寻见了阎正等共工氏诸神的身影,看上去情况与共工类似,亦在努力往候卿处靠。 “孽畜!竟敢擅闯神域,定叫尔等有来无回!” 一道浑厚醇润的声音响起,白光闪过,便见白帝已站在了梼杌面前,眼神扫过被捆着的人族,目光深沉,斥道:“尔等逃不了,勿做困兽之斗!” 梼杌爪风凌厉,将金灵倏地击溃,桀桀笑道:“佐神统领地界,吾等亦存于地界,佐神之选,怎的竟不邀吾等观战?这不,吾等只好亲自来试试佐神的能耐!眼下看来,不过尔尔!” 说着睨了眼稍远处的青帝,道:“吾看伏羲古神维持这结界着实辛苦得很,尔等也太不懂事,怎好叫五帝之首做这等杂事?!” 此话一出,众神愕然,这挑拨之言虽然拙劣,可怎竟出自无智兽族之口? 便见梼杌回头瞥了眼在试神结界内的神兽,眸中紫光一闪,那神兽突然一声咆哮,勐地将一个人族叼起,狠狠甩在地上,将爪子重重压在其胸口,一时间惨叫连连。 众神不由变色,梼杌昂了昂头,看上去甚是满意,冷笑道:“不过是这种程度的死界,想要用这种玩意儿困住吾等,无异于作茧自缚!尔等没有十足胜算,却贸然设下死界,都说神族睿智,吾看不过浪得虚名!” 兽族吼声连连,似是附和,梼杌一嗤,继续不紧不慢道:“这死界吾等迟早能破,只是不愿费那功夫罢了,神兽手脚没个轻重,这些蝼蚁般的人族也不知能挨得几下,尔等还是速速放吾等归去方为上策。” 那神兽应声又踩了两脚,地上那人哼唧了两声,便再没了声息。 神兽便又叼起一人,一甩一压,继续踩在脚下,又是惨叫声声,一时间人心惶惶。 不觉间,交战渐止。 五帝不动声色互视一眼,皆按捺未动,倒有一魁梧身影忍不住冲了出来,对着那神兽倏地出手,却被沧仲的试神结界弹了开去,不由大怒道:“孽子!尔乃司戒神,为何要与兽族合污残害苍生?!烛龙氏脸面被竖子丢尽,神族之耻,不堪至极!” 却听一声冷嗤,“成王败寇,何耻之有?”沧仲冷哼,不以为然。 烛龙气极,声音都不禁颤抖起来:“你,你,如今回头还来得及,否则酿成大祸,烛龙氏便再没有你这不肖子孙!” “啧啧啧……”梼杌斜睨着烛龙,嗤道:“好一出大义灭亲,可惜汝子本实力不足,却受尔偏心照拂,当初利用伤吾之机,硬是求来了司戒神之位给他,怎奈他如此不堪一击,尔可知,他有今日,皆拜尔所赐!倒是跟了吾等兽族,他才有了这般实力!如今再做这司戒神,才是名符其实,尔该谢吾才是!”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烛龙却是目眦欲裂,二话不说,周身霎时狂风四起,化为无数风刃,向梼杌袭去! 梼杌利爪一挥,亦以罡风相对,刹那间飞沙走石,狂风乱作,旁边的神族见状立即纷纷加入围攻梼杌,而周遭的神兽却也扑向神族。 如此,神兽二族又打作了一团。 第六十九章 逼撤死界 折中妥协 一片混战中,沧仲声音冷酷而决绝:“速速住手,打开死界,否则这些人族便要代你们受罪!” 便听“砰”地一声,又一人质被仍在地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众神皆是面色微沉,便有不少想要来攻沧仲的试神结界,但兽族攻势丝毫不减,缠得他们无法脱身。 五帝亦是无暇,青帝全力撑着结界,其余四帝受凶兽牵制,赤帝与玄帝合力对付四凶之首饕餮,白帝应付混沌,黄帝则在与梼杌周旋,三大凶兽实力非凡,纵是帝神,都只能全力以赴。 沧仲又令试神结界中两头神兽出去挡在结界前,只留下一头神兽折磨看管人质,那两头神兽只要发觉有神族靠近,便狂啸一番,让众神无机可乘。 眼看着又一人被折磨得没了气息,地上的人质惶然惊恐,不过他们能入得了昆仑山,都是毅志非常人,到了这般困境,纵是欧阳启这般小童都未哭喊求饶,只是有些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神族仍在激战,身后死界犹在,沧仲目光阴沉,扫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人质,指了指其中一个女子,道:“下一个。” 神兽将那女子一把抓起。 “不要!伯寿哥哥!”那女子尖叫起来。 “玉儿!放开她!玉儿!”她身旁的男子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愿放开,却拗不过神兽大力! 眼见着女子被兽爪一踩,吐出一口血来,男子拼命挣扎,却碍于灵索,一下倒在地上,却仍奋力往女子那挪去,一声声“玉儿”嘶吼着,竟盖过了兽吼。 便听梼杌大笑起来,嗤道:“人族蝼蚁,可看清楚了,尔等供敬的神族,也不过视尔等如草芥,既护不了尔等,又奈何不得吾等,遂宁可枉顾尔等性命,悲哉叹哉!” “打开死界!”沧仲深沉的声音带着神力,响彻弱水之畔。 神族怒喝痛斥,但激战依旧。 神兽一脚踏下,女子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啊——”男子双目血红,疯了一般在地上扭动,竟一寸寸向神兽靠了过去,却被神兽一脚踢飞,落在了候卿身前。 候卿看着地上的男子,觉得有些面熟,想了一会,忆起他便是自己在玉柱上救下的人族。 四族之中,人族情感最是丰富细腻,候卿见他悲痛欲绝,身负一半人族血统,心下亦是凄然,可他看向试神结界外斗得难解难分的神兽二族,却是明白,天下凶兽、恶兽皆听命于四凶,眼下四凶中有三个被困在这死界中,五帝皆在,人界上神齐聚,想来帝神已放出神识信,待他们与天界众神汇合,无论兽族抓五行神族有何目的,都会被一网打尽,余下一凶再不足为患,从此天下太平,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苍生大义面前,神族怎会妥协? 候卿不忍,却是无可奈何。 便连他自己,都不知能否再见到母巫。 只差一点,候卿闭上眼,遗憾而不甘。 “砰、砰、砰……” 突然,空中传来几声异响,候卿勐地睁眼,便见有些物什在到处乱窜,定睛一看,竟是神识信碎片! 众神皆是震惊,这其中还有帝神的神识信,竟悉数被毁了?! 紧接着又传来几声青鸟的叫声,徘徊于山谷间,凄厉悲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除了青鸟的气息外,还有……赤娆! 候卿神色一凛,抬眼看去,果然瞧见先前突然不知所踪的相莫正掐着赤娆,从昆仑山上掠了下来。 便见赤娆脸色惨白,嘴角的血迹未干,身前也是血渍斑斑,浑身伤痕累累,头耷拉在一旁,显然伤得不轻。 赤帝目光一沉,便要去救,与之激斗正酣的饕餮却血盆大口一张,巨大吸力勐地传来,赤帝只好回身应付,一旁玄帝想要独自拖住饕餮却不得行,周遭众神皆被兽族所阻,无法近身去救,只能眼看着相莫三两下掠进了沧仲的试神结界。 “堂堂帝裔就这点本事,贻笑大方。”相莫冰冷的声音响起,语气颇为不屑。 便听梼杌呼哧两声,笑声震天:“帝姬还是有大用的,没有她的血,这些神识信还真没法一举毁了。” 相莫冷笑,紧了紧掐着赤娆的手,看着赤娆面色又白了几分,目露不屑,嗤道:“帝姬神力太弱,亦非火行神,着实用不上。”说着,转向青帝,喝道,“打开死界,否则便替帝姬收尸罢!” “那是赤帝帝姬,不是青帝帝姬,青帝许是无法感同身受。”梼杌睨了眼未动分毫的青帝,一声狂啸,将黄帝的攻势震开,阴阳怪气道,“帝神们素来只为苍生计,吾便好心提醒一下,人界上神基本都在此地,外界几无上神,而吾等在此处被拖了这许久,也不知穷奇那厮会不会等得不耐烦,便要大开杀戒了。” 最后“大开杀戒”四个字夹带着兽力,震天动地,自耳入心! 候卿神色凝重,心知神识信已毁,青鸟约莫也已遭了毒手,这死界反而让他们再无法与天界互通有无,素闻凶兽草芥人命,他可不认为梼杌是在玩笑。 如此想着,不由看向五帝,便见他们仍是神色如常,不过,除了青帝仍撑着结界,其余四帝却是已住了手,其余神族便也跟着停下手来。 “待消息传至天界,人界早已生灵涂炭,尔等不把此处的这些人族放在眼里,也不顾帝姬死活,如今尔等的大义苍生有难,却仍是无动于衷,啧啧……”梼杌摇头晃脑了两下,“莫说即便是天界诸神来了,吾等大干一场都未必就会覆灭,便是万一在劫难逃,有整个人族为吾等陪葬,让他们看清尔等假仁假义的真面目,倒也不错!” 梼杌说完这一句,便不再催促,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好似当真觉得不错一般,三试神亦是如此。 饕餮及混沌却没有这等耐性,便听饕餮大吼一声,咆哮道:“说这么多废话做甚?!杀光他们便是了!” 混沌附和,指着相莫吼道:“杀了那娘儿们,吾倒要看看,这帮龟孙子能困住吾等到几时?!” 梼杌仍旧没有吭声,只漠然看着,片刻,又回头瞥向相莫,对着相莫迅速点了点头。 这一回眸,却看得候卿一怔,梼杌眸中深邃,透着明亮,外加这副不紧不慢的姿态,候卿心里异样感又起,一个念头闪过,这眼神……梼杌竟似有智! 便在相莫杀气骤起之际,青帝开口道:“将这些人族及赤娆安然留下,吾可打开死界。” 却听梼杌冷笑一声,道:“留下他们可以,放吾等离开昆仑。” 青帝神色不变,语气坚定,道:“吾只打开死界,能不能逃出昆仑,各凭本事。” 梼杌眸色一沉,转而看向赤帝,道:“看来尔等毫无诚意。” 却见赤帝只紧盯着面前看上去愈来愈不耐烦的饕餮,面无表情。 “好一个大义灭亲,好极!”梼杌怒吼一声,“既如此,鱼死网破罢了!” 气氛骤变,一时间又剑拔弩张起来。 “且慢!” 便在此时,神族中走出一火红身影,衣袂翩飞,目光对上奄奄一息的赤娆,皱了皱眉,道:“我来代替帝姬。” 梼杌鹰眸一转,目露凶光,对上那对炯炯杏目,不置可否。 “你们本来要抓的便是我这个火正。”重黎亦看着梼杌,不避不惧,“我看你们并不想鱼死网破,若杀了帝姬,便由不得你们了。目前形势对我等而言不算有利,对你们而言,却也不似方才所说那般轻松,非要劫质的话,不如劫我。” “不可!” 一声娇喝,吴回冲了出来,拉住重黎,道:“火正怎可受制于兽族?我也是火行神,劫我便是。” 重黎一怔,皱眉道:“不可胡闹,退下。” 吴回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上前了一步。 重黎还待再说,却听沧仲的声音传来,“我看换成回儿甚好。” 梼杌闻言,桀桀笑了两声,意味深长,道:“也好,尔等本就有私情,便算是成全尔等了。” 吴回听得好生愠怒,偷眼瞧了一眼侧后方,回头斥道:“胡说!我与你这个叛神,何曾有一分交情?!” “叛神?”便听沧仲突然大笑起来,似是听到了甚笑话一般,不可自已,“哈哈……说起来,还多亏了回儿,若非回儿六年前在钟山与我诉完衷肠激动得放了兽族,我还真不会有今日这成就!” “胡说!”吴回气得双拳紧握,两颊绯红,眼神却是沉静,她能感受到不少目光向她投来,特别是烛龙的目光,弄得她颇有些芒刺在背,她不禁又偷眼瞧向侧后方。 候卿看得心里一突,倒并非为了沧仲之言,六年前吴回分明与他在幽都中,沧仲所言荒谬,可惜他被掐着命脉无法为其辩驳,而令其怔愣的,是吴回两次回眸窥视之处,乃站着句龙! 正出神间,便见重黎上前一步挡在了吴回身前,道,“一派胡言!你们从未正式结亲,舍妹清誉岂容你玷污?!何况舍妹素来对你无意,怎会与你诉甚衷肠?!如今你已堕落至死,挑拨之言多说无益!”说罢,似有若无看了烛龙一眼。 吴回闻言一怔,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快得叫人捕捉不住,只一瞬又恢复了愤愤之色。 便见重黎突然又转向青帝,揖道:“舍妹六年前在不周山,此事帝神亦知晓,还望为舍妹证明。” 青帝看过来,与重黎四目相对,随即略一颔首。 沧仲便要再说,重黎抢下话头,带着神力喝道:“废话少说,要么就换我,要么就死磕,换不换一句话,扭扭捏捏没个样子!” 此话一出,顿时兽吼声声,饕餮与混沌更是暴躁! 梼杌沉吟片刻,低吼道:“换!” 第七十章 幻境求生 三凶逃脱 兽族没有人身,无法掐着上神命脉威胁却又不弄死他们,而三试神中两个已掐着候卿与辰周,故而只有相莫能接过重黎。 众目睽睽,重黎迅速化回人身,摊开双手看着相莫。 相莫看了眼身前已经站都有些站不住的赤娆,并未松手,转而盯着重黎,瞬化出木灵索将重黎紧紧缚住,紧接着迅速一收,手作掐势,重黎被拉得勐地往相莫手上飞跌过去。 眼看着重黎已入试神结界,就要被相莫掐住之际,其眸中突然赤色一闪,一条火灵龙竟不知何时已绕至相莫身后,悄无声息蓦地向他扑去! 突逢此变,沧仲及毕星不约而同立即往旁边跃出几丈,沧仲更是当机立断,将相莫、重黎及赤娆弹出了试神结界。 相莫掐着赤娆本就不便,眼下又没了结界,还要对付神出鬼没的火灵龙,他眸中一寒,心下发狠,便想先结果了赤娆,再抓重黎! 便在此时,青帝打开了死界! 相莫下意识便想要逃生,当即一掌将赤娆拍飞,同时瞬化出守御界,挡下了火灵龙的攻击。 赤娆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重黎无心再与相莫缠斗,正要去接,便见赤娆周身突然多了一圈火灵,将她稳稳托住,被吴回护了下来。 重黎又连忙看向候卿,却已不见其踪影,不由神色一黯。 原是那梼杌反应极快,在死界被打开的刹那,驮起离自己较近的毕星及候卿,便往弱水对岸飞掠而去。 混沌驮着沧仲及辰周,紧随其后。 饕餮则断后狂啸,将周遭神族震退,随即一张大口,将正打算独自逃离的相莫勐地吸了过去,叼着便冲向弱水! 五帝当即放出了神识信,又一齐催动神力,便要对着三凶出手! 先前三凶与神族战作一团,无法布设帝神结界,为防其逃跑才设下极耗神力的死界,却不料兽族能毁了神识信!而今三凶都在一处,正是良机,五帝齐心,当机立断,欲困住三凶,一举歼灭! 那三个叛神属自食恶果,无需顾忌,只可惜了才选出的木正辰周及神力超群的候卿。 五道流光攻出的刹那,共工便要纵身窜出,却被阎正及句龙死死拉住,共工看着流光交织,眸中不觉间浮上一层雾气,情滞心殇。 却在此时,突然尖啸声四起,昆仑山所有神兽穷极兽力齐啸,撼天震地! 在场上神都不得不化出守御界抵御,五帝亦被啸声所扰,攻势稍滞。 然而三凶却不受丝毫影响,速度又极快,转瞬间皆已过了弱水。 梼杌不断低啸,声波荡出,将兽啸击散,故而候卿亦未受啸声影响,眼下他只觉得身后那股极其危险之势只停了几息,便又迅速袭来,伴着五帝神压! 候卿能感受到毕星掐着他的手微微一抖,随即周身便多了个守御界。毕星此时一心二用,本是候卿摆脱的良机,他却未动,只因身后之力太过压迫,便是能摆脱毕星桎梏,也逃不过这五帝神力合剿。 又一次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候卿眼前浮现的,是九黎的景象。 只差一点,便能回去了。 候卿心里想着,闭上眼,遗憾而不甘。 然而身后的攻击又是一滞,候卿被勐地一颠,命脉处骤然一松! 候卿下意识往旁边一偏,脱离了毕星,随即蓦地睁开眼,不由大骇! 只见眼前漫天风雪,白皑皑一片竟看不清周遭。周围气息全无,好似只剩下他一个一般。 候卿想要开口询问,冷冽寒风瞬间灌入口中,冻得他发不出声响!他当即化出守御界,眼前景象却丝毫未变。 正纳闷不已,身子不知被谁突然往旁边一扯,左手被一只柔软滑腻的小手拉住,眼前的冰天雪地顿时消散。 候卿下意识便想要反制住对方,正欲取其要害,却在看到对方的一瞬愣了一愣。 银灵子?! 只见银灵子眸呈碧色,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挡在颈前。 候卿神色变了几变,终是没有扼住银灵子,只是挣了挣,欲将左手抽回。 却见银灵子指了指旁边,又指了指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对着他摇了摇头。 候卿往旁边一看,便见毕星正一脸紧张地举着把冰灵剑,时不时胡乱砍两下。 候卿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又瞥了瞥银灵子,心思一转,便知这风雪是她的幻术,而他能不被幻术所困,许是被银灵子拉着的关系。 只不知银灵子目的为甚。 但不知为何,候卿总有种直觉,她并无恶意。 突然一股劲风袭来,候卿下意识反手握住银灵子拉着他的手,往后疾退数丈,便见那劲风勐地打在毕星的守御界上,那守御界竟被一击击碎! 银灵子看着交握着的两只手,勐地看向候卿,目光灼灼。 不过候卿急着看清眼前状况,并未看银灵子。他化出灵翼腾空而起,放眼看去,便见三凶及三个叛神同他一样,已在弱水外畔,而五帝及一众神族仍在原地,并未过弱水。 神兽二族都被幻术所困,反应却不同,神族个个化出守御界,谨慎探着周遭,想来是怕误伤同伴,而兽族则无所忌惮,仍是四下出手,纵是伤了同族也无所谓,方才那劲风便是梼杌所发,眼下他仍在一爪接着一爪,乱攻一气,每一下攻势却是极猛,不容小觑。 候卿本想乘此将辰周救出,可惜三凶都在胡乱群攻,爪风凌厉,激得尘土飞扬,草木纷飞,根本看不清辰周在哪。候卿不由眉头微拧,凭他一己之力,并不能拿三凶如何,还是得要五帝出手,自己只要困住他们一瞬便可。 但他却不想万一失手又被捉住,便欲飞过弱水到神族中再对三凶设结界,银灵子握着他的手却紧了紧,指了指对岸,摇了摇头。 候卿倒想起来,过了弱水,银灵子便无法使妖力了。 他略一作想,便拉着银灵子往昆仑外又退了数丈,匿身于一灌木丛后,便欲开始催动神力,却觉银灵子又拉了拉他,侧头看去,正对上银灵子疑惑的眼神,她往昆仑山外指了指,做了个逃走的手势。 候卿默然看着银灵子,似是想从其眼神中看出些什么,却见那双美目清澈纯净。 相看片刻,候卿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遂以神音道:“我要布结界困住三凶,待我示意,你便立即逃出昆仑隐匿起来,随即撤去幻术。” 却见银灵子直摇头。 候卿俊眸一眯,问道:“不想撤去幻术?” 银灵子一双桃花眼瞬间瞪得圆圆地,还是不住摇头。 候卿皱眉,想了想,问道:“你可愿撤去幻术?” 银灵子点了点头。 候卿一怔,又问道:“你施着幻术无法逃走?” 便见银灵子先是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见候卿皱眉,赶紧又点了点头。 候卿心想许是银灵子施幻术不可二心,便也不坚持,他并无神职,化出困守结界需实打实地消耗神力,何况三凶并非等闲,结界若布得太远,连一瞬都困不住,若布得近,随时可能被他们的胡乱攻击给击碎,最佳的办法便是他在布下的那一刹让银灵子撤去幻术,只是银灵子如今本有机会逃走,且好歹算是救了他一命,他并不想再拖着她冒这么大的风险。 但眼下她既是自愿,便罢了。 候卿遂道:“随你。等下我一示意,你便撤去幻术,不可早不可晚,可明白?” 银灵子重重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候卿当即催动神力,对着三凶布起了结界,为了巩固结界,他几乎耗尽所有神力。 事罢,候卿扭头看向银灵子,却见银灵子正盯着他看,倏地四目相对,银灵子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看得候卿一晃神,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漫上心头! 但眼下显然并不是琢磨的时候,候卿目光微沉,神情一凝,看得银灵子一激灵,赶紧回神收了妖力。 风雪骤然散去,五帝率先反应过来,见三凶仍在弱水对岸,立即催动神力齐攻,同时向弱水掠去。 而三凶也十分警觉,瞬间发觉结界,梼杌当即眸呈紫色,仰天长啸起来,其他二凶则开始猛攻结界。 随着梼杌啸声起,所有神兽顿时应和齐啸。 众神顿觉耳鸣,不过他们大多在幻境中便已身处守御界,眼下并未放在心上,便要随着五帝往弱水对岸飞掠,却不想此番啸声竟然非比寻常,兽力四溢,竟是有如实质,激得山崩地裂! 便见神兽个个疯了一般,眸中通红一片,好似燃着熊熊大火。 焚灵! 众神纷纷变色,这些神兽竟不惜焚灵啸攻! 无神再敢托大,竭力抵抗起来,而方才那些随五帝出手而没有化出守御界的,更是迫不及待想要化攻为守,却瞬间被这无孔不入的啸声击成重伤! 片刻间竟有不少守御界被堪堪震碎,正在弱水上飞掠的神族更是纷纷落入弱水! 五帝虽已过湖,却也被扰得只能化攻为守,全力抵抗。 而候卿的结界也已被震碎。 梼杌迅速扫了一眼周遭,便见沧仲架着已经昏过去的辰周仍在混沌周围;相莫虽受了些伤,倒也在附近;毕星则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而候卿已不见了踪影! 可眼下形势却不容他再寻,梼杌无法,只好怒气冲冲地抓起毕星,又驮起相莫,大喝一声:“带上他们快走!” 饕餮及混沌也无二话,叼起沧仲及辰周,追了上去。 兽啸未停,疯狂而决绝,众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全速往昆仑山外逃去! 第七十一章 放走虫妖 盘问遭疑 啸声不绝,响彻整个昆仑山,神兽似是卯足了劲,要为三凶辟出一条血路! 众神不甘,却无可奈何,焚灵乃殊死一击,昆仑山上的神兽品阶皆不低,本就势不可挡,更何况还有这么多神兽一齐为之! 不过兽灵总有燃尽之时,片刻后,满山的神兽纷纷耗尽兽灵,形魂俱灭化为乌有。 五帝率先从这啸杀中回过劲来,二话不说便去追三凶一行。 路过一处灌木丛,白帝身形一顿,沉眸扫了一眼丛中,却没有停留,继续往外追去。 而候卿此时正瘫坐在那灌木丛后,他先前布结界耗费了不少神力,尔后又遭神兽这番焚灵啸杀,他的守御界还同时护着银灵子,颇有些吃力,眼下已是力气全无,无法再去追三凶一行。 候卿看了眼身旁脸色煞白的银灵子,心境有些复杂,理智告诉他,银灵子的出现有些"凑巧"。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就是被三凶一行成功逃脱,若说候卿此时没有一丝疑心是不可能的,但他盯着银灵子那双透亮明眸,犹如一汪净泉,清澈见底,不知为何心里便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叫他硬不起心肠。 此时众神皆纷纷恢复了过来,陆续过了弱水。 那些被劫持的人族,无论生死,也都被带了出来,候卿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浮游,欧阳启则在他身旁,被几个神将护着向昆仑外走去,心里不由一松,他们都还活着。 先不论银灵子救自己是何缘由,她终究是救了这个人族小娃娃,总是罪不至死,何况即便没有她,他们亦会遭遇啸杀,也拦不住三凶罢,毕竟这一出显然是蓄谋已久。 候卿心里这般想着,已有气无力地开了口,“你走罢。” 银灵子也正看着欧阳启离去的方向,闻得候卿所言,神色一黯,她先前感受到候卿一直在看自己,方才兽啸之时又被候卿护着,心里还有些窃喜,遂以余光偷眼瞧候卿,见他有些欲言又止,还道是难不成恩公认出她来了?却不想候卿是要赶她走。 银灵子瞪着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看得候卿又是有如石入心海,泛起些微涟漪,候卿不喜这种心境被扰乱的感觉,他知银灵子会幻术,也不知自己这番乱了心弦的感觉是否着了她的道,不由别开了眼,冷声道:“还不快走?你这幻术骗得过帝神,如此‘巧合’之下,让其他神族逮住,我可不会费心保你。” 话说出口,便觉有些重了,但他确实不想她被神族捉住,便想着能赶走她也好。 却不料银灵子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认真道:“嗯,我现在妖力还没完全恢复,等下帝神回来,若是露出马脚,定会连累恩公。我这便走!” 说罢蓦地蹦了起来,说走就走,转眼消失在了候卿眼前。 候卿被她弄得一愣,他心中有疑,便看出了落荒而逃的意味,不由皱了皱眉,但放都放走了,心里一叹,便就罢了。 只是方才银灵子在的时候为了掩住自己的气息,也一并掩住了他的,眼下银灵子骤然离开,他便好似凭空出现了一般,顿时引来周遭诸神侧目。不过候卿向来不在意这些目光,索性重又化出守御界,一边恢复,一边看向弱水之畔。 那里或坐或躺着好些神族,有些是被方才的神兽啸杀所伤,有些则是在之前银灵子幻境中被三凶胡乱攻击所伤,还有的则一动不动,看上去生死未卜。 突然,候卿有种被窥视之感,辨了辨,觉出应是有谁在用神识寻他,且不止一个。 候卿心有所感,勐一抬头,正对上了共工一双黑眸,虽然离得很远,候卿却能感受到共工打量了他一番后,似是舒了一口气。共工此时跪坐在地,身前扶着一个身影看上去已然奄奄一息,却看不清是谁。 候卿恢复了这片刻,已不再浑身无力,便站了起来,想要往共工身边去,恰在此时,五帝及其他前去追击的众神悉数折返,一眼便瞧见了正站在入口处的候卿。 而候卿也瞧见了他们,但见五帝面色不善,又不见三凶一行,便知他们乃无功而返。眼下见五帝及众神都看向他,候卿只得止步,向五帝见礼。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气氛十分压抑,这一仗,神族损失不小!沧仲、相莫、辰周皆被兽族带走,加上先前的子彦,兽族已集得金、木、土三行神力,三凶竟还全身而退! 一时间五帝皆未吭声,只都打量着候卿,而候卿却觉不出他们心中所想。 过了好一会儿,玄帝先开口道:“免礼。” 接着黄帝、赤帝亦示意其免礼,青帝淡淡“嗯”了一声也算回应,唯余白帝冷眼瞧着他,无任何示意。 候卿便觉铺天盖地的威压骤然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候卿神力尚未恢复三成,根本挡不住这帝神神压,直被压得匍匐在地,抬眼只能瞧见白帝镶着金丝的银白鞋面。 便听白帝冷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是如何逃脱的?” 这声带着神力,震得候卿胸口一闷,调息了几番,才强压下了喉头那股腥甜。 候卿早已想过五帝会问,他不欲相瞒,况且也瞒不了,反正银灵子此刻应已离开了昆仑界,就她那出神入化的幻术,必能躲过神族耳目。 神压并未减弱,候卿强撑着稍稍抬头,艰难地回道:“是,是一虫妖,她,她会幻术。” 一句话说完,好似已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再忍不住,吐出口血来,趴在地上直喘气。 “少昊,让他起来回话罢,这般也问不清楚不是?”这回是黄帝的声音。 又过了几息,候卿便觉神压散去,身子顿觉一轻,他费尽全身力气跪了起来。 “虫妖现在何处?”白帝又问。 候卿摇了摇头,看上去无力回话。 五帝互视一眼,皆神色凝重,那风雪竟连他们也能困住,一介妖族,怎会有如此了得的幻术?简直堪比当年的媱姬!而念及媱姬,纵是五帝都只敢腹议,不敢触这天帝逆鳞,谁也没多言。 片刻,听得玄帝沉吟道:“若它为兽族所用,颇为棘手。” “你可识得那虫妖?带它上昆仑做甚?”问话的是青帝。 候卿此时已不再大喘,面色稍霁,他被这般盘问,自是知晓五帝怀疑,毕竟连他自己都不曾尽信,但他斟酌了一番,还是回道:“她在山外救了一个身怀绝症的人族孩童,遂带他上山寻药,尔后被神兽攻击,我正好路过。” 候卿惜字如金,说完便没了下文,五帝皆默然看着他,而候卿也抬起头来,迎着五帝目光,眸中清明坦荡。 愈来愈多的神族悄无声息地聚集了过来,候卿觉出了好些熟悉的气息。 “我也在场,可以作证。” 一片寂静中,这一声显得很突兀,众神看去,便见重黎身形一晃,站在了候卿身旁,向五帝行礼。 候卿看向重黎,眉头微皱,他本不想连带上重黎,好不容易才成了火正,同为半神,候卿知其中艰辛,并不想重黎在这当口遭来猜忌。 只是看到重黎眸中透着担忧之色,又不觉展眉,他本没什么朋友,而自子彦之后,更是谨慎,但重黎的仗义,却是被他看进了心里。 重黎将他迅速打量了一眼,见他无碍,眉头一松,转而先向赤帝报告道:“受伤众神已安排各氏族接应,吴回也已送帝姬回赤宫。” 见赤帝颔首,继而又向五帝请罪道:“当时我见神兽伤人,贸然出手,又未注意到异样,望帝君责罚。” 昆仑山上的神兽一来是为了守卫这座神山,二来便是为了给那些欲取灵物或是想长生不老的人族一些考验,照理神族不应插手,不过即便插手了倒也不至于违反神规,只是神兽这番始料未及的变故,却让重黎有些愧疚,是他疏忽了,眼下既已赢了火正之位,便多了份责任。 而放虎归山也是候卿的遗憾,遂坦言道:“是我不慎放了神兽。” 这话等于引火上身,但他却说得坦然,五帝皆又转眸看他,似是想要瞧出些端倪。 重黎皱眉,又想说什么,却被匆匆赶来的水正及金正给打断了。 “禀玄帝,昆仑界百里内已无兽族踪迹。” “禀白帝,那些人族已送出昆仑界,昆仑界百里内人界损失较为惨重,已安排赐予灵物。” 玄白二帝颔首,他们的佐神较早选出,也已上任,而佐神即位后会由天帝亲自授予神力,足可独挡一面,不过今日刚选出的三位佐神却还未上任,神力无可比拟,且木正更是被掳走,黄赤二帝自然不会再让他们的佐神冒险,故而句龙被安排去与天界诸神汇合,而重黎则被安排安置受伤的神族。 便在此时,句龙也已带着一部分天界诸神来到,因五帝放出神识信至凶兽逃走仅在片刻间,天界诸神下至昆仑时凶兽早已不见踪影,便有大半随水正追了出去,剩下的则跟着句龙在昆仑山内巡视了一遍,便来参见五帝。 事态紧急,双方也不多寒暄,大致了解一二,便欲回天界复命,五帝及佐神自是需同去,其他人界氏族则各回各自神域,而因银灵子一事仍存疑虑,候卿也被要求带往天界。 “卿儿……” 便在候卿要被带离之际,共工不知何时已在其身后,一双黑眸正看着他,全无平日里的慵懒。五帝疑心,候卿此番去天界也不知会如何,共工很想跟去,可人界主神无诏不可贸然回天界,他能感受到身后阎正以及共工氏诸神的目光。 嘴唇动了动,开口却成了:“好好配合,勿犯天规。” 候卿眼神微不可察地一黯,垂首称是,转身离去。 第七十二章 首上天界 天帝试探 候卿至今从未去过天界,从他落选佐神的那刻起,便以为自己与天界不会有任何瓜葛,他已能做主自己的去处,决定从此定居九黎,却不料自己还有去觐见天帝的一天,竟是带着嫌疑。 不过他既问心无愧,也无甚紧张,反而对那天地间的至尊之处,有些好奇。 悬圃通天界,众神返身重上昆仑,只见一路尸横遍山,个个神情凝重。 一众以神速而行,很快便至悬圃。 悬圃西南角有一碧落银河,飞珠溅玉,十分壮观! 五帝当先,化为神身腾跃而起,转瞬已不见踪影,留下五道残影。 跟在五帝身后的是五位佐神,因着木正被掳走,青帝当机立断,做主让当时位列第二的日重补位。句龙及重黎皆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才跟着一跃而上。 随行诸神紧随其后,纷纷往上跃去,个个轻盈矫健,飞瀑浸身,也不见湿。 然而,这飞瀑之水实则另有蹊跷,唯对神族毫无影响,而若是人、妖、兽三族身在其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万丈瀑水打在身上,一族重过一族。 候卿有一半人族血统,便不似其他神族那般轻松,刚跃入瀑布便往下一沉,好在他反应迅敏,以蛇尾平衡,才不至于跌落。只是这上升的速度,自然比不上其他神族,不过他也不想让众神小瞧,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往上疾行,片刻间倒遇上了重黎。 重黎也是半神,同样担着这份重量,他跟着五帝身后入的飞瀑,而身边其他佐神早已出了飞瀑,但他却不紧不慢,直到余光瞥见候卿,才又加快了些速度,与候卿并肩而上。 候卿自然也瞧见了重黎,他知重黎义气,心中微暖,声音却还是轻轻冷冷的:“比一场如何?看谁先出飞瀑。” 往常这话都是重黎起头,候卿从来不屑,而今竟破天荒如此,重黎咧嘴一笑,“好!” 说着往上一窜,候卿也紧随其后,不过始终落后半步,让重黎先出了飞瀑。 候卿紧跟着破水而出,如释重负,便见重黎笑看着他,以神音道:“你输了。” 候卿虽一脸面无表情,眸中却没有寒意,一身轻松地走向驻足在不远处的众神。抬眼便瞧见他们身后好一片流光溢彩,上无边下无际,他能感受到,这是个结界,想来便是天帝在古神大战后布下的那个结界。 候卿跟着众神往结界走去,在穿过结界的刹那竟感到一股有如实质的神压,不由有些咋舌,这结界不但华美至此,竟还蕴含如此浓厚的神力,倒让他对那位天地间的至尊者起了丝好奇之心。 过了结界,只见一路上云气缭绕,珍禽异兽随处可见,候卿大多未曾见过,亦识不得。 云端之巅处有一座座小悬圃,参差错落。其上奇花异卉锦簇,琪芳瑶草相环,中央或琼楼或玉宇,飞檐贝阙,各有千秋,让人看得不得不叹一句,“此景只应天上有!” 如此绵延往后,愈来愈密,直看得眼花缭乱。 又行了一阵,忽见小悬圃竟到了尽头,其后又见一瀑布。 不过这次并非水瀑,而是,云瀑! 云海落九天,清风揽霭涛。 纵是候卿这般淡定的性子,也几乎看得有些出了神,不曾想看似虚柔的云霭竟能成就如此震撼壮观之景! 不过候卿很快便回过神来,看了眼周遭,便见不知何时那些天界神将只剩下了两位,余下诸神中唯有重黎同样看得咋舌,其余诸神许是因为并非第一次来,皆是一脸淡然,跟着五帝行至云瀑前。 便见五帝于云瀑中随手取了一朵,各自乘云而上,诸神亦紧接着跟了上去。 此番倒未如先前身处飞瀑中那般辛苦,这云瀑并未设禁,候卿跪坐于一朵祥云之上,只觉飘飘然也,心里不知何时竟起了一股慵懒安逸之感,便觉时光静好,知足之意油然而生。 但这般没来由的悠然之意却让候卿下意识警觉,当初在幽池畔也有过这般感觉,连忙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让他顿时清明不少,不敢再放松大意,暗自催动神力! 不多时,终是到了云瀑尽头,便见眼前又是一悬圃,比之云瀑下那些要大上许多。 其上珍奇灵物自是不在话下,中央亦是一座宫殿,不过比之先前所见还要大上百倍! 神霄绛阙桂兰宫,瑶台琼室珠碧瓦。 候卿从未见过这般富丽堂皇的宫殿,与之相比,不周及九黎的神殿简直万不及其一隅! 殿门之上硕大宫匾不同于主神神殿上的琳琅珠玉,而是祥云为底,周有神龙缠绕,紫气拢聚成三个大字:天坤殿! 殿外台阶下已有使神相候,远远向五帝及佐神行礼,等众神靠近,瞧见了走在最末的候卿,目露诧异,询问地看着走在最前头的青帝。 青帝说道:“我等有疑,需此子释疑,事态紧急,便一并带来了。” 使神颔首,让候卿在殿外稍待,便先引着其余诸神进了神殿。 候卿等了一会儿,不见使神出来,念及自己神力未全部恢复,等下万一又遭神压恐力有不逮,便准备化出守御界先修复一番。却不料刚催动神力,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两个神将,一左一右将他压制住,其中一个厉声道:“天坤殿域,不可擅使神力!” 候卿一惊,方才他粗略扫过一眼周遭,并没见着一个身影,而此刻,他稍一感知,竟已觉出周遭有着不下百个上神气息! 不过他内心坦荡,倒不觉压力,“嗯”了一声,便收了势。神将见状,也未予为难,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候卿暗叹,正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便见使神来宣他入殿了。 进了天坤殿,候卿不再四下张望,半垂首目不斜视。 天坤殿前殿很大,候卿走了不下百步,才随着使神驻足而停了下来,稍稍抬眼,却连神座一角都未瞧见。 “候卿带到。”使神报与上首,便退了出去。 候卿迅速扫了一眼,便见众神皆跪在地上,遂也跪了下来,向天帝行礼。 上首没有声音,周遭寂静一片,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可见众神大气不敢出,但候卿因自小生长在人族,对于神级神规也只是停留于表面,并不似其余神族那般根深蒂固,故而眼下虽觉气氛压抑,却并无惧意,呼吸平稳依旧。 忽觉一道目光似是将他锁定,一股迫力瞬间笼住其身,却又不似神压强横,只是让他起了一股肃穆之感,不敢轻视。 良久,终闻一朗朗之声从上首传来:“抬起头来。” 候卿微微抬头,只见上首坐着的那位身形高大,华服冠冕,但其面容被冕毓所遮,既看不清长相,又辨不明神色,但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威仪,神圣不可侵犯! “为何带虫妖上悬圃?” 天帝之声夹着神力,饶是候卿,都不禁觉得心中一颤,若是心怀不轨,或是意志不定,恐是要生出惧意。 不过候卿亦非等闲,暗自调息了一番,丝毫不显狼狈,从容回道:“我将她与人族孩童带至第七重山,便分道扬镳,并不知她何时上了悬圃。” “但比试时已然发觉,为何替其掩护?”天帝又问。 候卿略微一惊,思索了一瞬,还是如实答道:“她救人一命,罪不该死。” 殿内仍静默无声,但却能听见不少紊乱的呼吸声了。 片刻,天帝声音又起:“彼之幻术,眼见未必为实,尔如何知其可信?” 候卿实话实说:“直觉。” 这下殿内已不止能听见乱了的呼吸声了,更是伴着些微嗤哼之声。 “诸神兽生在昆仑长在昆仑,与外界兽族隔绝,却在一朝之间甘愿焚灵相助凶兽,尔如何作想?”天帝语气淡淡,喜怒不辨。 候卿面不改色,回道:“兽族此番显然有备而来,他们既能让试神叛离,应也有法子控制神兽。” 天帝就着这话,继续问道:“司戒神志坚,策反司戒神,唯有诛心。兽族无智,如何做到?” “志坚并非无欲,诛心不一定非要幻术。”候卿答得坦然。 殿内已隐隐有了些吸气声,天帝却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尔为何参选佐神?” 候卿本想说他欠共工氏一个佐神,却怕连累女巫戚,改口道:“保护自己想守护的人。” 天帝盯着候卿的眼睛,缓缓说道:“执念亦是私欲,也可诛心。” 候卿无惧,坦然地回视着天帝,“我问心无愧。” 两方对视半晌,候卿只觉上首传来的那股迫力愈来愈大,渐渐成了威压,殿内不得用神力,候卿只得生受,硬是将喉间的腥甜咽了下去,却没有移开目光,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殿内诸神都能隐隐觉出这股威压,句龙不禁皱了皱眉头,重黎则将拳头握得指节发白,但君纲臣义,谁也不敢出声。 良久,威压骤散,候卿仍一动不动,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只那粗重的呼吸在殿内回响。 “退下罢。”天帝说道。 候卿这才拜了下去,淡然道:“庶神告退。” 随即起身,一步步后退,转身离去。 出了神殿,候卿再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却用衣袖随手一抹,腰杆挺直,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七十三章 归心似箭 死缠烂打 候卿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昆仑山,未赢得土正之位他本有些失意,但经过这天界一行,倒反而释怀了。 他会下意识保护在意的人,说他狭隘也好,私心也罢,他做不到大义灭亲,这佐神之位,他确实不适合。 也罢,如今他神力不弱,大不了以后做个游侠,路见不平也可为民除害。 不过这也是往后的事了,眼下候卿只归心似箭,十数年不见,他也算学得了一身本事,总算能与女巫戚团聚了。 不想刚出了昆仑结界,便见共工正倚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神色不辨。 候卿脚下一顿,又继续往前走去。 “卿儿”,共工迎了上来,将候卿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欲握候卿的手腕。 候卿却下意识一缩手,使得共工的手尴尬地顿在半空,随即放了下来。 “主神。”候卿向共工行礼,道:“天帝并未为难,想来对共工氏不会有甚影响。” 共工眸色微黯,看了他半晌,问道:“可有受伤?” “并无。”候卿回道。 “你可是要……去九黎?”共工问道。 “嗯。”候卿点头。 半晌,见共工仍默不作声,候卿对共工一揖,道:“那我先走了,主神保重。” “卿儿”,候卿刚走出两步,共工叫住了他,问道:“你……还会回不周吗?” 候卿回头看去,只见共工背光而立,衣袂翻飞,却不知为何有种萧瑟之感。 “或许罢。”候卿终是没有说出实话。 便在此时,一阵风吹过,一片落叶轻轻飘落在候卿发间,伴着候卿离去。 候卿以神识辨出九黎方位,一路以神速疾行,在群山间穿梭良久,一个偌大的翠湖赫然出现在眼前,波光潋滟,水平如镜,候卿识得,这是余泽。 很快便要进入九黎地界,候卿突然有些近乡情怯,他离开时还是个总角少年,这许多年过去,别说女巫戚,便是蚩尤都没见过他成年后的模样,他此番没有提前知会他们,等下相见,该是惊喜的罢。 而念及蚩尤,候卿倒有些担心,不知他究竟为何竟连佐神之选都没出现! 不过候卿也未多想,横竖等下见着面便知晓了,眼下还是先看看自己的模样是否狼狈,免得见面后徒让长辈担忧。 候卿来到余泽边,理了理衣袍,看着水中倒映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由蹲下身,掬水洗了把脸。 正用衣袖轻轻拭面,突然瞧见发间有一片枯叶,便随手取下来一扔,却不料那枯叶竟一个翻转粘在了他的衣摆上。候卿又将它拈起,往地上丢去,却见那枯叶轻轻巧巧掉在了他的鞋面上。 候卿看着那片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枯叶,目光一定,这枯叶两次都好似随意落在他身上,但蹊跷的是方才根本一丝微风也无! 候卿猝然抬脚,用了一些神力,将枯叶硬生生震入水中,并立即后退几步,沉眸看着那在水中挣扎的枯叶。 也不知是何方妖物,竟敢迷惑上神,候卿本想催动神力将那枯叶彻底沉入湖底,突然之间却似是想到了什么,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索性不再看它,转身就走。 便听身后传来哗哗的水声,随即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便在那只湿漉漉的柔荑小手即将要抓住他衣袖之际,候卿身子一侧,回过身去。 便见银灵子浑身湿透,碧青的纱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发间的湖水滴落下来,使得长长的羽睫一颤,配上她此刻楚楚的神情,任谁看了都会生出怜香惜玉之心。 但偏偏看着她的却是有如冰山般淡漠的候卿。 候卿虽不知为何心里会莫名信她,但理智一直告诉他银灵子可疑,况且眼前的这个虫妖擅幻术,为了不着了她的道,还是与她保持距离的好,至于看到她平安无事,此刻心里这般悬石落地的感觉,应是承她昆仑山上的救命之恩所致罢,候卿心里暗道。 银灵子装模做样了一会儿,却见候卿始终冷淡地看着她,眸中不起一丝波澜,不觉轻叹了口气,撇了撇嘴,也不见尴尬,将顿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美目一弯,笑眯眯地看着候卿,道:“恩公,这么巧呀,可见我们有缘!” 候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默不作声。 却见银灵子一脸娇羞,绞着手说道:“咳咳,人家是小娘子呢,恩公这么一直盯着人家看,好害羞的呢。虽然被恩公这么看着,人家心里是万分欢喜的啦,但是人家好歹……唉,唉,恩公,你去哪儿?” 候卿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快要见着女巫戚心情太好,才会纵容银灵子在他面前这么矫揉造作好一通废话。但眼下他还要赶去九黎,没功夫搭理她,于是抬脚便走。 银灵子却没皮没脸地跟了上来,缠着他道:“恩公,你去哪儿呀?也带上我嘛……” 见候卿不搭理,银灵子也不灰心,仍旧跟在后头撒着娇:“恩公,你看人家浑身都湿了呢,这样下去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好?恩公那么心善,定然不会让人家生病罢……”说着,便要去抓候卿的衣袖,却忽觉一股寒意陡然向她的手袭来,顿觉冰冷刺骨,手立即被冻没了知觉。 银灵子一惊,连忙用另一手将这只冻僵的手拉了回来,放在嘴边不住地呵气,喃喃埋怨道:“大木头,一点不晓得怜香惜玉!” 候卿正准备以神速离开,听到这声呢喃却是心里一震,又是那股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不觉脚下一顿。 银灵子一见有机会,也不顾一只手还冻得没恢复过来,另一只手冷不防地一把拉住了候卿,哀求道:“恩公,你看人家这样……狼狈,却长得如花似玉的,这里可是荒山野岭,万一遇到登徒子可怎么办?恩公不会眼睁睁看着人家身处险境罢?” 候卿看着被银灵子沾湿的衣袖,觉得自己铁定是着了道了才会对这个妖女有什么熟悉感!当下一甩衣袖,将银灵子震开。 刚要挪步,却被银灵子眼疾手快又一把抱住了小腿! 便在候卿忍无可忍之际,腿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候卿不自觉垂眸看去,便见银灵子一双桃花眼水雾弥漫,晶莹的泪珠挂在浓密长睫上,欲落不落。 银灵子哭得梨花带雨:“恩公,昆仑山上凶兽恶行与我着实不相干,我偷上悬圃,一来想看看恩公,二来便是对那神域好奇而已,不曾想竟发觉试神宣布好似被篡改了,后来见着试神更是没来由地觉得异样,我怕恩公有危险,才一直不曾离开,没想到果真有问题!恩公,那些试神我真没有迷幻他们!在弱水之畔我也是一心想帮恩公,那些神兽发疯真的与我无关,可眼下神族定是怀疑我勾结兽族,而那些凶兽定是也怀疑我帮着神族,我真是百口莫辩,这般两厢都得罪了,追杀我于天地间,若是因此丢了性命,实在太过冤枉,千年修行成妖多不容易啊,其中凶险自不必说,便是恩公的救命之恩都枉费了……” 银灵子语速极快,似是生怕候卿不听完拂袖而去,这一大段话一鼓作气说得都不带喘,且还没有停下的趋势。候卿本来确实想要甩手便走,银灵子这一番话却听出了疑问,不禁脱口打断道:“你如何发觉出场试神被篡改?” 银灵子正声泪俱下,突然被打断丝毫不恼,反而因候卿终于不再无视她而欣喜不已,顿时破涕为笑,道:“我在那上面感觉到类似幻术的存在,但又不完全是幻术,我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但就是感觉异样。” 说完,见候卿不语,以为他不信,连忙伸出三指发誓道:“恩公,我发誓我句句属实,否则让恩公这辈子都不会喜欢我!” “……”候卿此番当真无语,这算哪门子誓言? 银灵子也不给候卿任何思索的机会,紧紧拉住候卿的衣袖,道:“我可以将自己的气息匿得无影无踪,绝对不会给恩公添麻烦的!不止如此,我还能替恩公隐匿气息,万一那些凶兽要去寻你麻烦呢?不是我自夸啊,我要是有心隐匿,别说是兽族了,便是神族的神识搜寻都能躲过!” 候卿闻言,倒是心中一动,他坦坦荡荡,并不惧神族来寻,却是当真有些忧心凶兽寻仇,九黎族人虽一直误会他是妖兽而疏远他,九黎却始终是他的故乡,何况女巫戚和蚩尤都是他十分在乎的,他是万不想给他们带去麻烦。 虽心里有所松动,但看着银灵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弄在他衣袖上,嘴里还在干嚎着自己无亲无故无家可归,又口口声声说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候卿便忍不住黑了脸,没好气道:“我不是你恩公。” “怎么不是呢?在我心里呀,你……”银灵子还没说完,见候卿又是甩袖要走,连忙求饶道:“行,行,我不叫你恩公了。那,卿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候卿侧头,正对上银灵子一对星目,闪闪发亮地看着他,清澈见底,不由一怔,强压下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将衣袖硬从银灵子怀里抽了出来,给了又想黏上来的银灵子一个冰天动地的眼神,随即倏地对银灵子一扬手,看得银灵子忍不住一哆嗦,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睛,却愣是没有缩回手。 预料中的寒冷却没有袭来,反而觉得身上暖烘烘的,银灵子连忙睁眼一看,便见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经全干了。 “卿哥哥……”银灵子一脸感动,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候卿。 这娇嗔的声音却让候卿一激灵,面无表情的脸上破天荒闪过了一丝嫌弃,道:“变回妖形,不许碰我。”说着转过身去,却没有立即就走。 银灵子一怔,随即胡乱抹了把脸,乐颠颠地化回虫身,轻轻落于候卿发间。 候卿一个飞窜,继续往九黎行去。 第七十四章 齐回九黎 久别重逢 银灵子变回妖身后便无法说话,十分憋闷地缩在候卿发间,不过候卿倒是很惬意,一路清清静静的进了九黎地界。 候卿一路不停,径直往巫祠而去。 故景旧物入眼,前尘往事上心。 须臾,巫祠外的紫槭赫然映入眼帘,却没有了印象中的枝繁叶茂,反而隐隐似是显露出些许枯势,槭叶看上去好似都没有从前鲜艳,有些蔫儿在枝干上。 候卿颇觉诧异,不由止了神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记得以前在九黎的时候,这紫槭四季不败,他不知是不是自己许久未见错了记忆,抑或是这紫槭真的有些反常。 银灵子见他止步,连忙飞了下来,化作人形,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叹道:“哎哟,终于能说话了!”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候卿身旁,见他正微微出神,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眼前一亮,赞道:“哇!这树是紫色的耶!是不是灵树呀?” 没有得到回应,银灵子也不在意,看着看着,有些疑惑道:“这树怎么看上去好像有点蔫儿了,就像树爷爷……”正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黯了一瞬。 候卿听银灵子也觉得紫槭有异,倒是印证了他心中所想,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当下也不再多逗留,立即往巫祠走去。 银灵子见状,连忙跟了上去,却四下张望着,嘴巴也是一刻不闲。 “这就是九黎了罢?风景果然不错!” “这是神殿吗?看上去……唔,一般宏伟。” “这里是不是神域呀?不过好像有点热唉,又感觉不太像……” “话说这里怎么好像没有结界呀?啊,不对,是不是卿哥哥你已经带着我进了结界了?我居然完全没感觉到耶,你……啊……” 银灵子正说得起劲,不料前面的候卿突然止步,银灵子不慎一头撞在了候卿后背上,额头被撞得生疼,禁不住揉了揉,却见候卿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从后头就能感受到他浑身透着寒意,候卿比她高出许多,在她身前将前厅挡得严实,银灵子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因为自己冒失,连忙殷勤地替他也揉了揉后背,一边忙不迭地道歉:“啊,卿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没撞疼你吧?” 然而这一碰,却发觉候卿竟然微微颤栗着,银灵子诧异万分,侧一步将脑袋从候卿肩膀旁露了出来,向厅内看去。 便见前厅内有一上了年纪的妇人亦是浑身轻颤着,定定地盯着候卿看,脸上神色不住变幻,堪堪地百感交集。 银灵子仔细打量着这妇人,虽看上去韶华不再,脸色也显得十分苍白,显然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却并未侵蚀其风韵,反而为其添了份端庄。而那双含泪凤眸看上去更是未染浑浊,眸中一片清亮,可见年轻时定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看这妇人眉宇之间与候卿颇为相似,银灵子眼珠转了转,料想她便是女巫戚。 但女巫戚此刻的模样看在候卿眼里,却让他不禁心惊,巫祝虽说不是长生不老,却也是容颜不易衰,别说十年,便是百年都只是些微变化。可眼前的女巫戚与候卿离开时的模样却是相差太多,看上去远远不止十数年的衰老! “母巫!” 候卿箭步上前,对着女巫戚跪下便是一拜。 女巫戚连忙将候卿拉起,颤抖着抚着候卿的面颊,泣不成声:“卿儿,都这么大了……” 说罢,便再说不出话来。 候卿生性不善表达,女巫戚也是习惯了沉默,眼下两厢都是激动非常,却竟是相顾无言。 良久,银灵子在一边却是再憋不住了,她是妖族,情感不如人族丰富细腻,但她一颗心全在候卿身上,自然觉出他此刻心里难受,下意识便不想让这般气氛继续,于是眉眼一弯,插科打诨道:“卿哥哥,这是哪位神女呀?难不成九黎主神竟是位女神?” 她这一出声,倒让母子俩都回过了神,女巫戚这才发觉候卿身后竟还跟着个少女,便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只见她笑眼弯弯,一双桃花眼璨若星辰,看上去人畜无害没心没肺的样子。又转眸看了看候卿,一张俊脸寒若冰霜,眉宇间却透着明显的嫌弃。 也不知怎地,女巫戚顿时就觉得有些好笑,能让候卿露出表情,这个热情的小姑娘有点意思。 银灵子眨巴着眼睛,刚想继续说什么,突然神色一凛,立即往候卿身边蹭去。 便听一个声音从巫祠外传来,声如洪钟,“这种玩笑也是你个小丫头能开的?” 话音刚落,便见蚩尤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路过银灵子瞧见她的容貌,不禁一愣,随即拧起了眉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犀利,直看得她一哆嗦,躲到了候卿身后。 乍一见蚩尤,候卿又是一惊,只见蚩尤一脸疲容,脸色亦是苍白,看上去竟是风华不再,身为神族,如此实属反常,候卿不禁心中一沉,难得地焦急之态形于色。 “蚩尤叔父。”候卿对着蚩尤一礼,便迫不及待问道:“九黎可是发生了甚变故?” 便见蚩尤摇了摇头,道:“不曾,放心。” 候卿却是不安,稍一斟酌,道:“佐神之选,并未瞧见蚩尤叔父。” 蚩尤下意识看了一眼女巫戚,含混道:“正巧有要事耽搁了。”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劝道,“卿儿,你别灰心,做不成佐神也无妨,好男儿志在四方,何愁没有出路?!我信你。” 他已知佐神之选结果,也了然昆仑山上的变故,怕候卿介怀,又恐多言惹女巫戚担忧,只得寥寥几句点到为止。 候卿眼下在意的却不是这些,看了看女巫戚,又看向蚩尤,不觉眉头深锁,踌躇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母巫……看上去怎的这般……憔悴?蚩尤叔父也是。”说着,想了想,又接了一句,“我也是九黎的一份子,若是真有甚事,还望告知与我。” 候卿说得郑重,蚩尤不由一愣,而女巫戚却已反应过来候卿所问为何,当下拭了拭泪,回道:“九黎好好的,只是此为人界,不周山乃是神域,属于天界,天界一年,人界百年,母巫并无碍,只是老了而已。”当初不告知他,是恐他不愿去不周横生枝节,如今候卿已然成年,女巫戚便也没了顾忌。 候卿闻言,却是震惊得瞠目结舌,他知神域与人界不同,只以为是气候景色之分,多了层结界而已,却不料竟还有这般差异!十数年已是难熬,母巫竟等了千年!一时说不上话来。 女巫戚见他这般神色,不愿他被愧疚折磨,转而看向躲在他身后不时探头探脑的银灵子,问道:“这位是?” 候卿回过神来,见蚩尤也一脸疑肃地看了过来,遂敛了敛心神,道:“这是银灵子,在昆仑曾救过我。” 女巫戚一惊,她对银灵子本就有些好感,不曾想她竟救过候卿,只是候卿身在神域,竟也会遇险,又有些心有余悸,正要开口,却听蚩尤冷哼一声,道:“她一个妖族,妖力也不如何,怎有这本事?!我看这小妖古灵精怪可疑得很,莫被她给骗了。” 女巫戚一怔,看了看银灵子,不曾想她竟是妖族,不过她并没有多少族群之见,继长康之后,候卿在九黎再无朋友,银灵子一直担忧他太过孤寂,眼下他既将银灵子带回,可见上了他的心,更何况她还救了候卿,至于她是何族,哪还有什么所谓。 然而想到长康,女巫戚不由自主地神色一黯,这神色落在银灵子眼里,便以为女巫戚是顾忌她妖族身份,心情不禁也有些低落起来,本想驳斥蚩尤两句,但念及女巫戚是九黎女巫,自己顶撞九黎主神,反而让女巫戚难堪,更惹她不喜,只好咬了咬牙,低头不语。 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候卿见银灵子破天荒地低眉顺眼,眉梢一挑,话已出口道:“银灵子幻术了得,还是有些能耐的,况且当时……情势也不甚危急,只是我大意罢了。” 候卿平日里寡言少语,甚少解释什么,这话一出口,厅内三个顿时神色各异。 银灵子一双星目睁得大大的,心里喜滋滋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朵根,一抬眼恰撞上女巫戚的视线,连忙闭上嘴,硬生生憋成了笑不露齿,微微垂眸,装起了淑女。 女巫戚见候卿为她解释,也是有些惊讶,转眼瞧见银灵子那模样,倒是被她逗乐了。 蚩尤却是面色一沉,他从小看着候卿长大,深知候卿秉性,也看出来他对银灵子似有不同,可他始终不放心银灵子,他知银灵子身份,对其当初在不周山外为兽族打掩护仍耿耿于怀,昆仑变故他也有所耳闻,下意识便对她存疑,若不是她当初助候卿出幽都,在昆仑也确实救了候卿,又恐牵扯过多,他早就将银灵子捉去西王母的玉山,让西王母拷问个明白! 第七十五章 长留九黎 同游槭谷 一股无形威压顿时笼罩在银灵子周身,让得意忘形的她勐地一激灵,那威压虽不似神压那般创戮,却气势霸道,被笼在其中,不由自主地便觉心悸惊慌。 银灵子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下意识往候卿身后缩了又缩,甚至有种要夺路而逃的冲动。 可候卿及女巫戚都在跟前,她又怎能在他们面前出丑?更何况自己何错之有?有甚好心虚的?!若是就此被蚩尤吓退,怕是没法再跟着候卿留在九黎了。 念及此处,银灵子紧咬着牙,身体虽不自觉哆嗦,却硬是顶着威压慢慢挺直了后背。随即深吸了好几口气,费了好大劲才挪动着步伐,一步步从候卿背后走了出来。 这几步已让银灵子出了一声冷汗,沾湿了里衣,但她却仍强迫自己不得退缩,大大方方地直视蚩尤,虽如芒刺背,却目光坦然。 蚩尤见状,不觉挑了挑眉,他确实有让银灵子知难而退的意图,不过这小妖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心想,也罢,让她留在九黎也好,若真有甚不轨,总会露出马脚,倒要看看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起什么风浪。 “蚩尤叔父,你看上去亦是……憔悴,可是受了伤?” 便在这时,候卿一边问道,一边不动声色上前两步,状似无意,却恰将银灵子挡在了身后。 银灵子只觉威压似被阻断,顿觉浑身一松,长舒了一口气,暗自喘息。 蚩尤别有深意地看着候卿,稍顷,收了威压,露出一个苦笑,回道:“九黎神殿并非神域,过得亦非神时,我也只是老了罢了。” 候卿心里掠过一丝讶异,他以为九黎神殿只是没有结界,不曾想竟与人界无异,然而即便如此,神族便是在人界也应不易衰老,他不知蚩尤何意,便要再问,却见女巫戚突然拉住了他,嗔道:“主神之事也是你能过问的?神族神规严明,可不能胡闹。你呀,在不周山可有遵规蹈矩?” 候卿本也不是个多事的,他见蚩尤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由着女巫戚岔开了去,接话道:“有司戒神在,哪容我不守规矩。” 女巫戚似是松了口气,又问了些衣食起居之事,候卿一一作答,他虽不喜多话,对于女巫戚还是有问必答。 不过,不周乃是神域,女巫戚也不便多问,否则落个窥伺神域的罪名她也担不起,眼下见候卿身体无恙,终是放下心来。转而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候卿身侧的银灵子,见她已缓过了劲,为免蚩尤又为难她,遂上前拉过银灵子问道:“你是何妖?” 银灵子不料女巫戚会同她说话,一脸受宠若惊,脱口而出道:“萤火虫妖。”想了想又觉失礼,连忙补上一句“戚巫大人”。 女巫戚常年与蛊为伍,得知银灵子是虫妖,倒是生出几分亲近之意,但蚩尤的排斥她瞧得明白,候卿的维护她也看在眼里,一时也不敢大意,只盯着银灵子的眼睛看,只见这双眼睛灵动透亮,眸中清澈见底,将一腔心思都透了个干净。 银灵子并不知晓她心中所想,见她问了自己真身后便不说话,只当她介意自己妖身模样,连忙说道:“戚巫大人放心,我虽是妖族,却已修炼成人形,一言一行与人族无异,而且我可隐匿妖气,便是连神族都分辨不出来,不信你问……” 她说得兴起便要指向候卿,无意中瞥见蚩尤黑着一张脸,吓得舌头打结,缩着脑袋吐了吐舌,转了话头道:“咳,戚巫大人或许不知,修炼成妖可不容易啦,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不足为外人道也……哦,不对,戚巫大人不是外人……咳,呃,不足为内人道也……” 内人? 女巫戚嘴角一勾,被银灵子口无遮拦给逗笑了,虽只是一瞬,却看得候卿及蚩尤皆是一怔,候卿不得相见自不必说,蚩尤已是千年未见女巫戚的笑颜了! 却见银灵子一双桃花眼倏地瞪得大大的,呆呆地叹道:“戚巫大人笑起来真好看……” 她这副呆愣的模样很是讨喜,女巫戚本就喜她性子活泼又心思单纯,不禁柔声道:“不用戚巫大人叫得这般生疏,你既是卿儿的朋友,唤我戚伯母吧。” 银灵子一怔,顿时又惊又喜,连连唤道:“戚伯母,戚伯母!” 银灵子的声音清脆悦耳,这几声叫唤又是软软糯糯的,叫得女巫戚甚是欢喜,再加上候卿能平安归来团聚,女巫戚本就心情大好,不觉间唇边笑意点点,抿嘴道:“卿儿,你这是从哪寻来的活宝?” 候卿见她开怀,亦是欣慰,一念之举,不曾想银灵子倒是与女巫戚投缘,便顺口道:“那便让她陪着你吧。” 银灵子心下一喜,连忙殷殷切切地看着女巫戚,一双明眸湿漉漉的,着实可爱。 女巫戚素无族群之见,又信候卿自有分寸,心里早已认可银灵子在九黎住下,看着银灵子的模样,心下不忍,正要点头,突然念及蚩尤还在此处,遂看向蚩尤请示。 蚩尤自然不会弗了女巫戚的意,点头准允。 银灵子一见,乐得当即跳了起来,将女巫戚从头到脚好从里到外一顿猛夸,弄得女巫戚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但瞧见候卿竟又难得露出了表情,满脸写着受不了,念及终有了能治治候卿这个闷葫芦的角色,竟起了丝看好戏的心态,遂由着银灵子一直夸到词穷才作罢。 银灵子本就一直笑眯眯的,又擅言辞,东拉西扯的,虽是她一个人在说,还有两个一脸不耐的在旁,却愣是让一室气氛烘染得其乐融融的。 候卿心里其实本记挂着长康之事,本想等见面的激动过后再问上一问,但眼下他突然就不想问了,他信女巫戚毫无恶意,事已至此,说出来无非徒增烦恼罢了,女巫戚看上去这般愉悦,他实在不想扫兴,更何况,千年过去,女巫戚看上去虽非老妪,实则已是迟暮之年,时光有限,何苦再追究这过往之事? “你们此番要在九黎逗留多久?”女巫戚的声音传来,将候卿的思绪拉了回来。 “能呆多久就呆多久。”候卿迎着女巫戚诧异的眼神,道:“再不走了。” 候卿在得知女巫戚迟暮之时,便已决心从此留在九黎,陪女巫戚度过余生。 女巫戚一喜,随即顿了顿,问道:“可……不周山那边……” “无碍,我已成年,来去自由。”候卿宽慰道。 女巫戚仍有些不信地看向蚩尤,见蚩尤颔首,几乎喜极而泣,连声道好。 银灵子身为妖族,本不解人族情感,但她此刻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温馨满溢。 又聊了一会儿,蚩尤还有神务需处理,便先告辞回了神殿,而女巫戚则要为银灵子安排住宿,便让候卿带着银灵子去周围逛逛,熟悉熟悉。 候卿本不情愿,道:“母巫,我帮你。” “别!别在这碍事。”女巫戚一口拒绝。 银灵子忽略了候卿飞过来的眼刀,却还是拉着女巫戚道:“戚伯母别劳累了,我帮你吧。” “不用不用,让卿儿带你去逛逛。卿儿!”女巫戚一边将银灵子推出了前厅,一边狠狠瞪了候卿一眼。 候卿不敢惹女巫戚生气,只好硬着头皮应了,冷冷地对银灵子说了句:“走吧。” 话音刚落,已被女巫戚用力拍了下后背,便听女巫戚愠道:“臭小子,什么态度?!” 候卿无奈,只得默不作声,带着银灵子出了巫祠。 银灵子却是心情极佳,本来还以为女巫戚会对自己心存芥蒂,未料到女巫戚竟这般好相与,竟还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银灵子暗暗下定决心,往后也定将女巫戚当成自己的母亲来对待。 候卿带着银灵子,并不想被族人围观,巫祠位于槭谷中,而槭谷正巧人迹罕至,便带着银灵子游起了槭谷。 林静山幽,蝉噪鸟鸣,别有一番风光,银灵子看着新奇,想要好好欣赏欣赏,怎奈候卿好似要尽快完成任务般走得飞快,银灵子在后头跟得气喘吁吁。 “卿、卿哥哥,等、等等我!” “我说你这、这简直是在赶、赶路,白白辜负了这好、好风光嘛。” 银灵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却见候卿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又不甘化作妖身浪费了与候卿独处的时光,只能咬牙跟着。 可槭谷崎岖,银灵子渐渐体力不支,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处峭壁,银灵子已走不动了,却见前头候卿的背影越来越小,心里焦急,高声唤道:“卿哥哥!卿哥哥!” 却没有任何回应,眼见着候卿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山石后,银灵子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委屈,鼻头一酸,顿时眼里便聚起了水雾。 眼前一片模糊,银灵子摸了摸脸颊,湿湿的,看着指尖的泪水,银灵子怔怔然,这就是眼泪么?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呢! 心不在焉地走着,一不留神便被脚下石头一绊,脚一崴勐地向一旁倒去,然而她身侧就是峭壁悬崖! 银灵子还沉浸在自己哭了的奇妙心境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这般直直地就要跌落悬崖去! 千钧一发之际,银灵子忽觉天旋地转,随即身子一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七十六章 尽心做人 团圆共膳 银灵子懵懵然抬眼,当即撞进了候卿一双黑眸,幽沉深邃,看得她心怦怦直跳,好似被吸入了一个漩涡,久久移不开眼。 “傻了吗?” 冷冷的声音响起,银灵子已落地,被候卿拉开了些距离。 候卿一放手,脚上痛感传来,银灵子才发觉自己崴了脚,眼珠一转,“哎哟”一声,又倒在了候卿身上。 候卿侧眼看她,眉头一挑,一股寒气陡然而生,银灵子一个瑟缩闭上了眼睛,手上却紧抓着候卿的手臂没放,急道:“脚疼,脚疼,我崴了脚!” 候卿扫了一眼银灵子右脚,又见银灵子一副又是害怕又想豁出去的纠结样儿,没好气道:“你不会化作妖身么?”语气不善,却没有震开银灵子。 手边寒气骤散,银灵子松了口气,道:“化回妖身隐匿起妖气来更费妖力,况且我已经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好好做人了!” “人族有甚好?”候卿知她妖气那句不尽不实,但见她一脸决然,清澈的双眸还透着一丝憧憬,竟不自觉搭理了她。 银灵子已经习惯了不被回应,不料候卿竟与她搭话,顿时喜上眉梢,眸中一亮,笑答道:“人族有人心啊,真情实感,有血有肉,虽是时日有限,却能希望不灭,生生不息!许是无法随意挥霍,才会全力以赴吧,便似烟花绽放,才不枉此生!纵是此生漫漫,我也不想辜负!” 候卿只见她一双星目闪闪发亮,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心弦似是被什么拨动了一下,又是那股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不知怎的,眼前这双眼睛竟突然与记忆中幽都的少女叠合在了一起…… 不可能!心里有个声音喊道。 候卿蓦地移开了视线,心中微诧,怎么会将银灵子与吴回想到了一块儿?! 银灵子却不知这些,以为他要走,连忙哎哟哟地呼痛,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道:“卿哥哥,你不会是要把我这个崴了脚的弱女子丢在这荒郊野岭吧?我脚不能走,总不能让我这么爬回去吧,万一遇到野兽可怎么好?便是不遇着野兽,碰到你们族人那也是……呃?” 银灵子话还没说完,便见右脚处多了个守御球,须臾间脚踝已消肿,一点疼痛感也无。 她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便见候卿扫了眼被她紧紧拽着的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纵使她皮再厚,也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虚,只得叹了口气,很是不舍地放了手。 眼见时辰不早,候卿二话不说,转身折返。 银灵子怕他又一溜烟走没了影,连忙跟上,苦口劝道:“卿哥哥,这山路难走,我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等下又崴了,可谓欲速不达,还无端耗了神力。再说你走那么快也挺累的吧,不如……哎哟!” 银灵子一边走一边仔细着脚下,完全没注意到候卿突然停下准备回头给她个住嘴的眼神,又是一头撞在了候卿肩背上。 候卿沉着脸勐地回头,便见银灵子揉着额头嘟着嘴,不知在嗫嚅什么,突然看到候卿回头,顿时两眼一弯,讨好地看着候卿,道:“咳,卿哥哥,没撞痛吧?” 见候卿不吭声,银灵子笑得更深,道:“卿哥哥,你对这里那么熟稔,小时候常来这里玩吧?你看你都许久没回来了,故地重游该当别有一番滋味呀,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与其忍受,不如享受……” 候卿看着她笑眼弯弯将歪理说得头头是道的模样,不禁腹诽,这真的是个虫妖么?怎么越看越像狐狸? 候卿无奈,不再理她,继续往回走。眼下正要入夏,微风拂面,湿热的气息环绕,不比神域四季如春般舒适,却是记忆里的味道,候卿自己都未察觉,不知不觉间已放慢了脚步。 银灵子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欣长的影子投在地上,自己走了两步恰巧踩在他的影子上,突然竟发现了其中的乐趣,遂一路上踩着影子玩得不亦乐乎,倒没有再缠着候卿说话。 回至巫祠,女巫戚已准备妥当,亲自带着银灵子去厢房看了一圈,银灵子从前还是虫蛹的时候,只在银杏树下呆着,成妖后也是风餐露宿,从未在屋舍内住过,更何况是住在像巫祠这般雅致高档的地方。 银灵子左顾右盼,觉得好不新鲜,这卧房竟还分作两间,外间的桌榻家具她在前厅其实已经大致都见过类似的,但当时那情形显然不适合她好奇,眼下有了机会自然不会错过,赶紧抓着女巫戚问个不停。 女巫戚倒是耐心十足,一一介绍了用途,介绍到茶具的时候还细心地为她做了示范。 待进了里间,银灵子瞧见床榻更觉新奇,听说这是寝具顿时来了兴致,一会儿摸摸被褥,一忽儿拉拉床幔,若非女巫戚在场,她都想在上面滚上几圈。 女巫戚看得有些出了神,曾几何时她自己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只是那点脾性早已被岁月消磨殆尽,再不见一丝影子。而眼前这个不谙世事敢爱敢恨的少女,却勾起了她尘封在心底的模样。 待银灵子的新鲜劲儿过了,女巫戚便带着她来到了饭厅,说是要用晚膳。虽说成了妖并无需进食,但银灵子一心想要做人,也听闻过人族一日几餐,自是要跟着学,更何况候卿也在!只要能与候卿在一块儿,刀山火海都去得,更别说是用膳了。 然而,当银灵子一进饭厅,看到候卿身旁的蚩尤时,顿时蔫儿了,许是蚩尤给她的那个下马威让她心有余悸,一见到他便有些惧意。 而蚩尤始终对她抱有一丝戒心,自然没给她什么好脸色,目露警告。 女巫戚也是一愣,显然没料到蚩尤会来,便要对蚩尤行礼,被蚩尤扶住,道:“不必多礼,我……太久没见着卿儿,才不请自来。” 银灵子撇了撇嘴,敢情也是个来蹭饭的,干嘛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瞪她! 气氛有些尴尬,女巫戚连忙请蚩尤先上座。 待蚩尤入座后,女巫戚坐在了蚩尤右手边,候卿则坐在了女巫戚的右手边,银灵子见状,乐颠颠地坐在了候卿身旁。 不过她刚一落座,便笑不出来了,饭桌很大,他们四个之间留有不小的间隙,也才坐满半边,如此她恰恰就坐在了蚩尤的对面,不觉倒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往候卿身旁挪了挪。 又挪了挪。 再要挪一挪的时候,便觉两道不善的目光向她射来,于是她自觉地挪开了一些,笑眯眯地看向女巫戚。 女巫戚不觉莞尔,为她解围道:“开饭吧。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尝尝吧。” 在座的除了女巫戚,其实都无需进食,但也不是没有口腹之欲,女巫戚擅烹饪,这一桌饭食色香味俱全,单单看着就有了食欲,蚩尤不觉间先动了筷,女巫戚与候卿便也不再拘束。 银灵子早已看得口水直流,怎奈她根本不会用筷子,两根一起握在手里根本分都分不开,更别提夹菜了。 “卿儿,你教教灵儿吧。” 银灵子眼前一亮,女巫戚这一声简直有如天籁,马上对着女巫戚甜甜一笑,软糯糯地道:“谢谢戚伯母,戚伯母最是人美心善。”随即目光倏地黏在候卿身上,一副准备虚心受教的模样。 候卿看了眼一旁抿嘴微笑的女巫戚,不忍将那笑意抹去,只得无奈地做起了示范。 银灵子很想候卿能手把手教她,但余光瞥见对面的蚩尤,还是收起了心思,认认真真地学了起来。 她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功夫连豌豆都能夹起来了,不禁心里得意,一脸求表扬地看着候卿,不过候卿并未看她,已经自顾自吃了起来。 候卿吃相优雅,不疾不徐,配上那俊美的侧颜,看得银灵子挪不开视线。 银灵子正看得出神,便觉一股威压从对面袭来,顿时一个激灵,瘪着嘴收回了视线。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凌厉目光,银灵子心里盘算,不行,这一顿饭被蚩尤这般监视着还怎么消化得了? 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当即眉眼一弯,说道:“就这般用膳挺无趣的,若有潺潺流水环绕,鸟鸣春涧作伴,置身这美景之中,岂不有趣?” 说罢赶紧垂眸躲过蚩尤一记眼刀,随即顶着威压艰难地看向女巫戚,硬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得女巫戚忍俊不禁,解围道:“听起来倒是新鲜,可要如何实现呢?” 银灵子精神一振,也不顾候卿与蚩尤神色如何,反正她算是瞧出来了,他们都不会扫女巫戚的兴,连忙拍着胸脯道:“这有何难,交给我!” 说着眸中碧色一闪,眨眼间哪还有饭厅的影子?他们已置身山中,果然鸟语花香,清泉淙淙,伴着雾气缭绕,宛若仙境。便是他们四个之间都似笼罩着一层轻纱,对面而坐,都是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容。 有如芒刺般的视线被雾气阻断,银灵子心情大好,笑问道:“戚伯母,喜欢吗?”甜甜的声音尤为清脆悦耳。 母子团圆,美景相伴,女巫戚感受到了实在久违的幸福,还能有甚不满意的?由衷笑道,“此景极好,我甚欢喜。” 女巫戚难得展颜,银灵子自然没有再受到任何为难,于是全副身心投入到眼前的吃食中,吃得津津有味啧啧称赞,引得候卿侧目、蚩尤黑脸,女巫戚则怕她噎着时不时嘱她慢些。 候卿一脸嫌弃,却不由自主地又添了一碗饭,他从小不重食欲,素来吃得不多,当他添到第三碗时,便见女巫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下意识轻咳了一声,道:“好吃。” 女巫戚笑而不语,银灵子却是立即夹了一大筷子菜放进候卿碗里,随即又将自己的碗与他一碰,豪爽道:“英雄所见略同,那我们不吃完不罢休!干!” 候卿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女巫戚则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时间笑语声声,伴着鸟鸣流水,因着银灵子,这顿饭倒是吃得格外热闹。 沉寂了千年的巫祠,好似自这一刻起,又有了生气。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