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李如初回忆录》 澳宋:扬帆起航 序章 关于本书的一些话 很高兴收到军事科技出版社的邀请,为本人的回忆录做一些修订。 事实上,我很意外我的前两版书会得到如此之大的欢迎。根据《读者日报》做的统计嘛,现在市场上的回忆录数不胜数,但绝大部分都是作者自费出版然后自己珍藏。当然我没有看不起滞销书作者的意思,我是想说,能连续出版第三次我的回忆录,我感到非常荣幸。 这本书的第一版是我根据自己的记忆和过去几十年中的日记写就的。不过,最初的时候我并没有做好成为一名畅销书作家的准备,因此创作难免有些随意,在一些需要考究的细节上比较模糊,甚至还有缺漏。另一方面,当时我正在从欧洲回国的船上,随身携带的只有在欧洲工作那些年写下的几本日记,能查找的资料也仅有船上那些有不小时间间隔的杂志。种种因素作用下,初版的《李如初回忆录》确实算不上一本合格的自传。 第二版回忆录是在第一版初版后两年写就的。在这里我要感谢乔牧编辑,他给了我许多建议,包括但不限于如何准确地记叙一些事情,同时又不会过度地消耗笔墨。事实上,当时我们交流的信件我还依旧保留着。 第二版的完成时间是西元1663年秋天,那时候我在长安工作,已经托人从青松庄园带回了我的日记。再加上我能很方便地在国立图书馆里寻找到资料,第二版的回忆录可以说有了巨大的进步,对许多之前没有准确描述的细节做了补充和更正。在此也感谢在我创作第二版回忆录的过程中来信指出我的不足之处的朋友们,希望你们能继续指出我的错误,鞭策我进步。 在西元1665年冬天的时候,乔牧编辑给我来信,表示出版社将要第三次出版我的回忆录,并希望我能抽出时间进行修订。 我答应了。 在1666年春节后,我正式从国防部退休,成为一名时间非常自由的顾问。我终于可以专心地完善我的回忆录了。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第三版的回忆录应当是我的最后一版了,至少是我亲自操刀的最后一版,毕竟我已经是个60岁出头的老头子了,身体条件也不允许我再像十年前一样,一天付出十几个小时在书桌上。 因此,这一版我已尽我所能地追求完美,将纰漏减少到最少。同时,根据去年实施的《澳宋共和国信息解密条例》,我将之前两版中一些隐去姓名或使用假名的人物更改为原名,老读者朋友们如果不适应的,或可参照着旧版,在此表示歉意。 同时,我补充了一些之前不允许公开的事件,按照时间顺序记录在回忆录中,所以本书的情节与旧版相差较大。 根据《条例》,依旧处于保密中的人物或其他,我仍然使用假名,这些假名与旧版一致,读者朋友们无需担心。 补充:本书底稿已经得到共和国情报局相关部门的审验,确定可以公开出版,相关回执我以附录的形式安插在后页。 另外,为了能让读者得到更好的体验,本书仅包含我在1629年往国防部及以后的故事。我在1630年以前的经历,读者朋友们旧版即可,此书不再赘述。 另一点,今年来在年轻人中比较火的,所谓的“穿越”或“重生”,我本人是比较喜欢的,也认为它们在理论上是可能实现的。但是,我听到一些传闻,大意是元老院诸君都是穿越者或者重生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我们能发明出如此多的超越时代的物品,提出如此多的设想,并且对历史大势有着精准非常的判断。甚至这种谬论还延伸到了我的身上。 在此,我要明确地、负责人地表示,这些论断完全是一派胡言,完全是荒谬的,不可信的。首先,我本人有何德何能与元老院诸公相提并论?这是首先地对诸位为了共和国发展做出巨大的不可磨灭的贡献的元老们的冒犯。 其次,虽然元老们的身世是保密的,但我的身份难道也是秘密的吗?难道我不是一个在东方省东宁市青松镇的庄园里出生的婴孩吗?假若是我真的是被一个来自未来或是来自异世的灵魂夺取了肉体的倒霉蛋,难道我的父母和同学无法发现我的异常吗?这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的。 再次,元老院的诸位元老,无不是具有超越平常人眼光的战略家、发明家、政治家和思想家。我们知道,“古之贤者必有师”,但是,中国的孔老夫子也说过,“生而知之者上也”。这说明,在遥远 的春秋时代,孔夫子就见过或确切地听闻过生而知之的人。那么,在几千年后的现在,我们伟大的共和国内有数百名生而知之者,难道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吗? 自然,一次出现五百名生而知之者,确实在概率上是非常小的。但是,我们要尊重这个世界的规律。我们人类到目前为止,对世界的认知依旧是具有非常大的局限性的,我们觉得这样的概率非常小,小到不科学,但那只是我们以为的。在广阔的宇宙中呢?或许是比较大的,只是我们之前的历史上恰好没有发生过罢了。毕竟,人类的历史对于目前已知的宇宙历史来说,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了。 对于那些依旧认为这不可能的人,我希望大家能放下争执,等待未来的人们给出答案。很多东西,我们目前认为是不可能的,却恰恰是真实的。就比如说即将列入中学生物课本的进化论吧,其刚被提出来的时候,认定人和猴子有亲缘关系,甚至干脆就是猴子进化而来的人会被大众嘲笑为孙悟空的后代。但到了现在,随着在非洲的越来越多的化石被发现,支持进化论的人不就越来越多了吗?再比如,元老们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的所谓“光速最大原理”,现在不也被逐渐精确的光速测量值所证实了吗? 所以呀,年轻人们,你们太年轻,太幼稚,还要多思考,多学习。我还要奉劝一些媒体,不要总想搞个大新闻,大家老老实实地做一些客观公正的新闻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噱头来欺骗读者的精力呢? 咳,一时话说的太多了,人老了就是这样,容易注意力不集中。 总而言之,本书将在1666年中出版发行,欢迎大家。 李如初 西元1666年5月26日 于青松庄园家中 澳宋:扬帆起航 第一章 长安城的旅人 二月的长安正是盛夏时节。在老徐记忆中,每年的这个时候,翻滚着的乌云便是长安天空的常客,涌动的云层和急速而迅猛的夏风会给闷热的城市带来少有的凉意。 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也不知怎么搞的,近些年的夏季比以往是大有不同。不说别的,就是这有些阴寒的冷雨,就不该是夏天该有的。 老徐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坐在车厢里不肯出去。 他刚送了几个客人过来,现在还在歇息,也得让马饮水吃草料,不能立刻接客。另外,能坐得起私家马车的客人,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不远处的海关出口,穿着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拉起了挡杆,新到岸的乘客们纷纷扰扰地走出来,寻找着合适的交通工具。 老徐茶色的眼睛扫视着人群,目光很快被一个高个子的男子吸引。那男子戴着一顶米黄色的草帽,穿着一件卡其色的薄风衣,腿上是一条裤线被烫得挺直的深褐色长裤,配上一双同色的皮鞋,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干练和精神。 他觉得那个男人应该会愿意坐自己的车,于是敲了敲车头的铃铛。 男人听见急促的铃声,偏头看了看停在广场边缘的马车,一只手按住帽子防止被雨风吹跑,另一只手提着一只手提箱,艰难地挤出人群往那边走去。 老徐跳下马车,走到前去,伸手从马脖子上挂着的口袋里掏出一小把粗盐,喂到马的嘴里:“老伙计,该干活了。” 高大的枣红马瞥了老徐一眼,打了个响鼻,湿润的气流喷在老徐脸上,明显的不情愿。 老徐讪笑了下,没和自己的马一般见识,自顾自地爬上车,策动马转向男人的方向。 几分钟后,男人拉开马车车门,坐到座位上,摘下帽子挂在车门旁的小钩子上,对驾马的老徐笑道:“师傅,去西区。” “好勒,您坐稳。”老徐拉了一下缰绳,枣红马就不情不愿地跑起来。 男人靠在椅子上,眼睛看着窗外逐渐繁华起来的街道。这里和上一次来相比,变了许多。 上一次来是三年多快四年前了吧?男人想到。 街道上的煤气路灯变得密集了起来。上一次来的时候,还只有西区和北区的道路能享受到煤气灯的光辉。至于南区和东区,则只有主干道能得到一点可怜的光明。 路面上的青石板被修得很好了,至少比东方省的省会海安城好多了。也难怪,长安是共和国的首都,这点基础设施还是要处理好的。 (“估计是议员老爷们和元老们对南区东区的犯罪率感到不安了吧?谁会指望他们主动去给平民们争取福利呢?”男人轻笑一下,收回目光) “师傅,那个什么开膛手找到了吗?” 老徐在后视镜中看了看男人,道:“嗨,那个开膛手王明啊,早就在城南那个刑场打靶了。” 这一开口,老徐打开了话匣子:“你说他个......他个什么东西啊,他娘的看了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每晚出去害人,还把,还把那些丢到警察局门口。”他咳了一下,吐了一口痰到路边的水沟里。“那狗东西第四天就被抓住了,元老院下了指示,要狠狠地治他的罪。那元老发话了,法院还不得抓紧时间去办啊。也是那厮做的天怒人怨,陪审团全部票了死刑,总计着抓进去一周就拖去毙了。” “只是可惜了那几个姑娘,我听闻着都是平民良家,家里穷得不行,白天要去做工,晚上还要出来做...唉...” 乘客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看着窗外的街道。 透过雨水的间隙,他看到一条小巷里坐着一个衣着肮脏的男人,靠着长满青苔的墙壁,手边放着一个酒瓶子,仰着脑袋,看着被狭窄的房屋挤得只剩一线的天空。 乘客回过头,发现老徐正在后视镜中看着自己,便淡淡地笑着问:“师傅,您看我做什么?” 老徐笑道:“客人,您是海军军人吧?” 乘客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表现出一些兴趣:“您为什么这么说?” 老徐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我从您坐车的资质看出您是一位军人,因为普通人会贪图舒适去靠着柔软的靠背,而您一直端正着身子。从您穿衣的风格看出,您应该是一位海军,毕竟陆军那些大兵可不喜欢这种绅士的服装——他们一件灰衣能穿一周;并且,您身上有一种很淡的腥味,那是只有老海军才会带着的气息。” 乘客饶有趣味地看着后视镜中的老徐,哑然失笑:“您的推理总体上是对的,但略有瑕疵。”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自己提着的手提箱:“您看,我身上的腥味来自箱子里的鱿鱼丝,并不是我自己带着的味道。” 老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我看了报纸上连载的《夏洛克侦探》,里面有一段是马车夫认出夏洛克的,我就想试一试推理出乘客的身份。” 乘客笑眯眯地点点头,将目光又转向车外,轻声补充:“而且我以前是海军,现在不是了。” 老徐挑了挑眉毛:“请恕我好奇,您现在是做什么的呢?” 乘客笑了笑,小麦色的脸庞抬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现在是无业人员。” 老徐点点头,似乎想到什么,没有继续说话。 于是车厢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的轻响,听上去令人发困。 乘客慢慢靠在靠背上,将脑袋靠在靠枕上,闭上眼睛,身子随着车身的颠簸而轻微地摇摆,似乎在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老徐唤醒,这才发现自己真的睡着了。 毕竟轻松太久了,这点累都扛不住。我心中自嘲道。 “客人,我们到西区了,您具体要到哪里呢?”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说:“去朱雀大道。” 老徐咽了口唾沫,拉动缰绳开始接着跑。 直隶是共和国的核心,长安是直隶的核心,西区是长安的核心。这全国人民都知道。 玄武大道是文官部门的核心,青龙大道是元老院和议会的所在,白虎大道是经济部门的要害。而朱雀大道,是共和国军部的心脏。每个长安人都知道。 (作者注:括号内文段为不允许公开发表部分)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章 国防部 道路两旁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原先在东区广泛存在的衣衫不整、面容疲惫的工人身影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穿着整洁西服或者汉服的绅士们。 不过说起西服,它是上个世纪由我们伟大的元老院发明的服装,在我回长安的时候已经成为城市居民的普遍选择,用于替代行走不便的汉服。至于它为什么叫“西装”呢,纺织部的李焕荣元老称是因为这套服装与欧洲人的穿衣风格类似。 但实际上,我在去欧洲工作的时候发现,欧洲人的服装还远远没有国内的西装美丽。并且更有意思的是,欧洲人还把我们的“西装”叫做“宋装”,以便和汉服区分开。 话题收回来。我靠在座椅上,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封信,又看了一遍。 信是一周前寄到青松庄园的,发信人是国防部,信封上还盖着国防部的印章。 这封信我已经看了许多次。上述内容大概是要求我结束休假,从预备役转入现役。具体内容我不便赘述,总而言之,它的到来宣告了我三个月轻松生活的终结。 “客人,国防部到了。”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马车现在正停在路边。不远处,就是被黑色铁栏杆围住的国防部大楼。 “多少钱?”我笑道。 “20.4元,您给20元就好了。”老徐看了看计价器,补充说:“这车轮子外面包了橡胶,坐得舒服些,价格也贵了一些。” 我点点头,从钱包里取出一张20元的钞票给老徐,伸手戴上帽子,拿着手提箱从车厢侧面跳下马车,向老徐挥挥手,走向国防部。 现在雨水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似在酝酿着一场夏季的季风暴雨。 国防部外围有一道漆成黑色的栏杆,在1650年拆除了,现在已经见不到。围栏大门处由穿着红色制服的卫兵守卫,见着我过来,一名卫兵向前拦住我。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我笑了笑,从口袋里取出信封递给他:“我收到部里的信,回来报到。” 卫兵敬礼后接过信封,首先检查了信封上的印章,然后才看了收件人的身份。 他看清了之后,“啪”的一声靠脚,又敬了一个礼,大声说:“少校,您好!” 我也靠脚还礼:“卫兵,你好。” 卫兵双手递回信封,转身回到哨兵岗位,示意我跟着进入岗哨后面的大亭子,里面有专人负责检查我是否带着违禁品。 围栏和国防部正楼之间有一百米的距离,地上铺成石板路,路两侧是修建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深绿的叶子上挂着水珠。风吹过来,带起一阵凉意。 现在我们看到的国防部大楼是经过大规模翻修的。在那时我眼前的国防部,只是一栋四层楼高、铺着暗红色墙砖的楼房,远没有以后的那么气派。 天空中划过几道闪电,黄豆大的雨滴开始倾泻。我加快脚步走过围栏与楼房间的石板路,小跑至大楼延伸出的避雨处。 大门是敞开着的,透明的玻璃门向两侧开启,正对着的就是接待处。 我整理一下着装,走了进去。 进门便是大厅,地上铺着光滑的大理石,人走在上面,一低头还能看到自己的倒影。粗壮的大理石柱子支撑起楼房的主体结构,由中轴线向两侧展开,使大厅的整体形象更加威严。 由于外面一直阴雨连绵,大楼里点了许多蜡烛,烛火摇曳使得国防部充满一种古老的气息。 现在大厅里接待的人不多,我径直走到服务台,一位美丽的小姐起身接待我。 “您好,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她问。 “我来见殖民司大中华处的古象处长,这是殖民司的信函。”我取出信封递给她。 接待员接过信封,接着烛火仔细审验了一番,然后带着歉意的笑容将信封还给我道:“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见我摇了摇头,她说:“现在古象处长在接待客人,您是现在上去等候一会儿,还是之后再来呢?” 我想了想,自己一下船就赶过来,酒店都没订,现在回去也比较麻烦,便说:“我现在上去吧。” 之后我就离开接待处,婉拒了对方带领我去殖民司的提议,因为我以前来过,还记得路。 殖民司在大楼四楼,最顶层。一路上两侧的办公室里声音嘈杂,拿着文件夹的工作人员在瓷砖路上跑来跑去,油灯的光明使他们的影子在洁白的墙壁上若隐若现。 其实我很喜欢那种氛围,那个时候我发现。 我原本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安逸轻松的休假生活,但实际上,我还是更适应忙碌而充实的日子。就比如现在,在每个人都像一个齿轮一般运转的国防部大楼里,我感到自己也充满了无限的精力。 可能我是个隐藏的工作狂? 侧身让过几个快步走过的文秘,我来到了殖民司大中华处的办公室。 现在的国防部大楼的布局和那时类似,都是沿着走廊以树枝型分布,即走廊两侧是等候的小厅,小厅旁才是具体的办公室。 我走入殖民司公用的小厅,周围分布着共和国殖民司各个区的办公室。 殖民司是在1631年正式脱离国防部成为单独的殖民部的。事实上,在1629年初我到国防部的时候,这种声音就已经出现,并且我个人觉得这也十分有必要。 无他,殖民司的体量实在太大了,第四层几乎被占用了三分之二,足足八个小厅,不像其他司一样可以用一个小厅将各个办公室连接起来。 大中华处所在的小厅比较特别,因为大中华区是我们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殖民重点,因此它独占一个小厅。具体的划分即为明国(即中国本土),日本,朝鲜,安南,琉球。其中古象处长兼任明国科的科长。 明国科的门前有一张宽大的沙发,上面此时正坐着一人,看到我走过去,他很自然地起身与我握手。 “你好,鄙人何其伟,大明东北商业集团经理。” 我换了一只手提手提箱,伸出右手与他握手:“你好,我是李如初,预备役少校。” 何其伟笑着接过我的手提箱放好,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微笑着看完名片,将它细心地放进钱包的夹层,问道:“不知何先生来殖民司何事?商业的事情,不是去商业部吗?”刚说完,我自知失言,连忙摆手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问太多了,要是违反商业规定您无需理会我。” 何其伟笑了笑说:“没事,这件事也算公开的,报纸也报道了。”他顿了顿,“李少校是东方省来的?” 我有些明白了:“对,东方省的报刊比大陆这边慢几天。” 他点点头道:“那就是了。” “我来找国防部的原因就是,这件事已经超出商业部的职权范围了。” “您知道的,从我们公司的名字就拿看出来,我们是负责经营明国辽东那边的生意,大致就是从群岛殖民地运输粮食,从明国江南运输布匹,一直运到辽东去,然后再收购一批木材皮草什么的运回台湾加工再卖到江南区,跑一个不完整的三角贸易。” “但现在公司遇到困难啊,明国那个该死的什么蓟辽总督不准我们往辽东运货,连收货都不行,我们只能走私一点东西过去,剩下的运输能力都被闲置,只能在朝鲜和日本间做点生意,也不过是能减少一点亏损罢了。” 他叹了口气,道:“现在公司正处于总体的亏损状态,董事会急得要死。照这样下去,不说能不能今年内上市了,公司能活到30年代中期就不错了。” 我点点头,双手揉了揉脸,似在缓解疲惫。 (蓟辽总督,是袁崇焕么?那厮还是和历史上一样动手了。) 不过他笑了笑继续说:“不过,我在长安听到不少消息,元老们对明国的看法有了转变。”他凑近我的耳朵,压低声音:“他们要加大对明国的干预力度了。” 正说着,明国科的红木门被推开,一名秘书走出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何其伟先生进去。” 何其伟起身快速整理一遍着重,拍拍我的肩膀,对我笑了笑,跟着秘书走入办公室。 澳宋:扬帆起航 第三章 面谈 何其伟进入办公室后,秘书小声地关上木门。红木制成的大门隔音性能很好,况且偷听别人谈话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 我便走到小厅门旁的书报架处,随手取了一份《澳宋日报》,又走到窗前,接着油灯看起来。 头版照例是讲述了一番国内的事情,(无外乎歌颂了一堆元老院诸公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议会众议员们为人民劳心劳力,无怨无悔) 我匆匆翻了一遍,便将头版报纸折耗放在窗边的书桌上,开始看对外的版块。 “元老院对明国蓟辽督师袁崇焕干预本国正当商业行为感到遗憾和不满,已通过外交部向明国递交意见书,希望明国政府本着友好互利的精神,妥善处理此事......” “国防部近期透露,我国将向斯里兰卡王国提供一批军火,并将派遣不少于一个团的陆军前往,协助斯国抵御葡萄牙的入侵。” ...... 我浏览完这面,对何其伟的此行感到遗憾。按照(上辈子的)经验,政府使用这样的措辞,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加大直接的影响力度,不知道何其伟的公司能不能撑到共和国发威的时候。 下一版主要是经济方面的新闻,占据最大篇幅的是群岛殖民地的移民条件又优厚了一些,不光是农场主们大力招收工人,还有殖民地总督府的公告,现在去的移民可以申请得到按人头租借的土地,前五年免税还提供无息贷款,以及一系列比在本土耕地好得多的待遇。 我想了想,好像是因为上个月发生了一次殖民地土著的起义事件,然后如狼似虎的陆军一番放手施为,嗯,然后得到了许多无主之地。 再下一版就是文化版块了,这里我的日记没有怎么记叙,只是提到《双鸭山伯爵》正式完本了,主角邓地思报答恩情,惩罚坏人,最终皆大欢喜。作者马仲大宣布要继续创作一本,初定名是《三个弓箭手》。 接下来的时间有些无聊,我仔细观察了半个多小时的小厅,在脑海里反复构造了小厅的每一处细节,以至于现在我都偶尔在梦中想起那处已经被翻修过、现在作为会议室的小厅。 总而言之,半个小时后,何其伟果然苦笑着走出办公室,向我点点头,也没有说话的性质了,转身走出小厅。 跟着出来的秘书向我招手,我便伸手抹平衣服上的细小褶皱,走入办公室。 明国科的办公室很大,大概有接近一百平方米,十几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工作人员在办公桌边处理事情。而古象处长正站在窗边吸烟。 我没有打搅他,只是将手提箱放在他的大桌子上,打开它,再从里面取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鱿鱼丝,放在他的位置前。 古象看着窗外飞舞的雨丝,慢吞吞地将嘴里叼着的烟斗拿下来交给秘书,再对着窗外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这才转过身子。 “噢,这不是亲爱的李如初吗!”他发出一声夸张的笑声,走到我身前,双手用力拍了我的肩膀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感叹道:“快三年没见了,如初你又帅气了不少。” 我咧开嘴角:“古老师好......” 他发出了一声更大的笑声,引的工作人员纷纷扭头看看自己的上司在搞什么鬼。“你坐吧,让我看看我的好学生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他拿起桌子上的鱿鱼丝,右手五根像萝卜一样粗短的手指十分灵活地撕开包装,抓起几根鱿鱼丝丢进嘴里,闭着眼睛细细咀嚼,一副享受的样子。 “这才是正宗的东方省鱿鱼丝。”他说,“这种东西才能下酒,街上卖的那堆大陆产的只能拿去磨牙。” 我扯了扯嘴角,自己这位大学四年级去实习的指导老师虽然胖了不少,但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还好他顾忌这里是办公室,还要假装一点威严的人设,没有直接一条腿蹲在椅子上开始说脏话。 他吞下去嘴里的鱿鱼丝,细心地将包装袋叠好放在抽屉里,脸上呼的换上一副严肃的样子,真个是比变脸还快。 “澳宋共和国海军预备役少校李如初同志,你知道国家征召你回来的原因了吗?” 我也一板一眼地回答:“是的,国防部殖民司大中华处处长古象同志,我知道了。” 古象看着我的眼睛,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小子可以啊,明国辽东总督区的秦向平总督年底要退休了,上个月专门写信回来,指名道姓要征召你回去,说是不能让祖国的人才继续躺在庄园里晒太阳了,需要锻炼一下。” 我苦笑了一下,这一点在信上没有详细提到,没想到是秦总督点名找的我,这下可有点受宠若惊了。 “哎,说真的,青松子爵阁下现在也痊愈了,你这小子也该出来工作了,总不能真的一辈子当个快活的庄园主吧。”他凑近我说,嘴上的两根粗短的黑胡子一抖一抖,看着有种莫名的喜感,(令我想起吴孟达) 我继续苦笑,道:“我知道,我在家里两个多月也无聊得紧,也想恢复工作了,爸爸也同意了。” 他点点头,从桌子上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我:“这是国防部的意见书,如果你没意见,就在末尾签名,签完后就原地恢复现役了。” 我愣了愣,没想到国防部的办事效率这么快。 接过纸,上面大致意思是鉴于我的父亲李国华重病已愈,不符合继续休假的条件,宣布要召回我并恢复现役,签名后一周内即前往原服役地点继续服役。 嗯,我的服役地点是中国辽东,也就是说很快我要从南半球飘到北半球去,顺便体验一下夏天变冬天的快感。 我在末尾签名。顺便提一下,我在签名完毕后,军衔由预备役少校变为现役海军陆战队少校。 古象接过纸,把它放回文件夹里,笑眯眯地越过宽大的办公桌拍了拍我的手臂,道:“小伙子好好干,38届里面我最看好的就是你。” 我嘻嘻哈哈笑了笑,见古象端起水杯,心知是送客的意思,便起身准备告辞。 古象牛眼一瞪:“干什么你小子,给我坐下!” 我尴尬地笑了笑,又坐了下来,看着古象把水杯放到秘书的托盘上,又从上面端下来两杯菊花茶,放了一杯到我面前:“尝尝,明目的。” 于是办公室里只剩下工作人员翻文件和低声说话的声音,哦,还有两个人“呲溜呲溜”小口喝着菊花茶的声音。 喝完后,我把茶杯放下来,看着古象,等他交代接下来的事情。 古象又睁着牛眼看着我:“还有什么事吗,没有就下去吧。” 我:“......?” 澳宋:扬帆起航 未公开章节1 作者注:本章全文没有送审并公开,已放入青松庄园档案室永久储存。 我是李如初,西元1605年生于澳宋共和国东方省北岛东宁市青松镇青松庄园。用上辈子的名称的话,大概是新西兰北岛哈密尔顿市附近。 嗯,我是一个穿越者。 就像澳宋元老院里面那些元老一样。 要详细交代这个位面的一切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尽量选取一些比较重要的部分记叙。 首先是我自身的情况。 我很幸运,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小贵族家庭,无需体验工业革命时代底层劳动人民的痛苦。当然我并不是瞧不起工人们,只是能避免繁重而辛苦的劳累总是好的。 我的父亲是李国华子爵,也叫“青松子爵”,在青松镇有一处占地很大的乡间庄园。他老人家今年(截止到1629年)46岁,正当壮年。年轻时当过陆军军官,官至兰芳总督区第二步兵团团长,因为在和土人的战斗中马匹失控摔断一条腿而退伍。后来回乡开了一个枪械工厂,专门生产步枪。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我没有什么印象。她出身在群岛殖民地的一个裁缝家庭,为我父亲修补军装的时候认识了彼此。 我在庄园里生活了6年,父亲雇佣了几个家庭教师为我完成启蒙教育,基本上就是帮我认识了这个古怪的世界。 1611年我上了小学。按照教育部的规划,小学有6个年级,我跳级一次,1616年就念完。 后来我上了东宁市市立中学。这几年的读书生活乏陈可善。因为我不了解元老院对于其他穿越者的态度,我不敢做出不符合一个本土人身份的事情。 1620年到1621年,我的军国主义者爸爸毫不犹豫地把我送进北岛军事学校学习。我选了海军方向,这一点让父亲大人非常不满。但是这是大航海时代啊,我可不想当一个每天和殖民地土著打游击的陆军。我可是要当海贼王……咳,当一个皇家海军上将的男人。 1622到1625年,我考入国立海军大学北海湾分校学习指挥专业。北海湾市在澳洲大陆的最北端,就是前世尹金诺的位置,和巴布亚新几内亚隔海相望(当然这个世界是叫它“北方省”)。在那里我度过了自己三年多的大学生活,这段日子里我学到了很多,它们为我接下来的人生奠定基础。 哦,我要炫耀一下,我是第46期海军大学毕业生第一名,俗称“首席”,现在照片还放在北海湾校区中央大楼的荣誉校友大厅里。 25年秋天我正式进入海军服役。按照志愿,我选择了前往中国总督区,进入太平洋舰队中国分舰队。 那个时候不比现在,中国总督区并不是一个热门的选择。因为那时元老院对中国的态度很不明确,一部分民族主义者元老主张强势介入中国事务,要在满清毁坏华夏文明之前灭掉那些蛮夷。另一部分元老觉得明朝灭亡主要是其自身的原因,现在就灭亡满清这个催化剂不符合澳宋的利益。 当时双方吵得非常激烈,几次几乎发生群殴。最终中立派决定和稀泥,设立中国总督区监控满清发展,殖民重心还是放在吞并群岛殖民地、海峡殖民地以及扩大在印度的存在感这几个方面。 话说回来,我到了中国后,首先担任的是青鱼号炮艇艇长。青鱼号是条不到一百吨的小船,根本不能进入深海迅游,对上大一些的海盗船都不一定打得过。不过放在17世纪初期,它好歹还是一条算得过去的军舰。 在青鱼号上度过了快半年后,我升入飞鸟号驱逐舰当二副。飞鸟号就比青鸟号好得多了,它是共和国开启《远海计划》后新设计的“深蓝”型远洋船,标准排水量780吨,满载排水量接近一千吨,主体是木制,外覆一层钢制护甲,两侧和船首都有130mm以上的线膛炮。在此期间,我和杨树舰长一起跟随中国分舰队最大的军舰——蒸汽混合动力战列舰镇远号——出访日本,迫使德川幕府将长崎设立为自由市,以方便我们倾销商品。 不过说真的,跟着镇远号去日本耀武扬威,总是能令我感受到元老院强烈的恶趣味。(尤其是镇远号专门悬挂了黑色的船帆......黑船来访?) 到了1627年1月的时候,杨树舰长调去台北海军学校担任学监,我则继任舰长。 在当年8月下旬的时候,秦向平总督命令我们运送陆军占领了自张盘将军战死后就无人据有的旅顺城,正式介入辽东。 直到现在,我依旧记得自己踏上中国辽东土地时的心情。 那是我们的土地。即使这辈子我是澳宋共和国的公民,国防军的军人,我依旧将中国视为自己的祖国,我相信元老院里高高在上的元老们也一样。 在那时我发誓,不管是李自成当皇帝还是老朱家当皇帝,不管关内的明人搞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让满清得逞。 几天后我们和多铎打了一场,镶白旗被打死四百多人。满清的老式骑兵在我们的排枪和火炮面前不堪一击。据小道消息说多铎当时看着那一排排被打的内脏都喷出来的建奴,流下了属于弱者的泪水。 话说回来,圆嘟嘟那一炮糜烂数十里的宁锦大捷才砍了一百出头的猪尾巴吧?让他来辽南逛一圈我们能给他打四个大捷出来。 后来我们的后金对峙了一段时间,多尔衮也来给他的小兄弟助拳。他们没胆子继续进攻我们,看我们也没有继续前进的趋势,就在金州地峡对面修了一条防线,筑了一座我们叫“北金州城”的小城,似乎要和我们长期僵持下去。 再后来旅顺就被我们占了下来,和东江镇的人一起修了一处要塞,阻断金州地峡。 海军得到了在辽东的第一个基地,分舰队司令刘浩川当即决定设立海军陆战队,从东江镇和驻台湾的本土军队中选人组建。 我志愿转为海军陆战队,担任旅顺海军陆战队第一任司令,兼领旅顺要塞守卫营营长,这是一个陆军编制。 28年9月的时候,国内的信件到了,我的父亲得了重病,卧病在床。我现在疑心是肺炎。 秦总督和我父亲是旧相识了,当即准了我的假,我便请他帮我递交申请,自己跟着邮船,取道台湾、吕松和群岛殖民地,回到东方省的家中。 随后快三个月,我都在庄园里度过,学着管理家族的工厂。 29年初的时候,父亲病愈,只是身体不如从前了。 1月29日的时候,我收到了国防部发来的信函,是征召我回到军队的事情。 随后,我的回忆录便开始了。 澳宋:扬帆起航 第四章 老友 我把杯子递给秘书,起身准备告辞。 只见古象身子靠在椅子上,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雪茄塞进嘴里,也不点燃,双手放在自己因为坐姿而愈加凸显出来的大肚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脸上玩味的笑容,挤出一脸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和章平男爵很熟。”他说。 我看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火柴,放在眼前看来看去像要看出一朵花一样,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显著。“啊,江,江老师啊......您这一提起来,我也很久没看到他了,心里还怪想念着呢......” 他继续盯着火柴,反复对它有了莫名的兴趣。“巧了,你江老师上个月来来长安办事,和我一起喝酒,提到要是我有机会见到你小子,一定要你去找他一下。” “啊,哈哈,哈哈,我其实也很想去看望江老师的...您知道嘛,江老师很关心我的,以前经常加班给我答疑...只是军务繁忙嘛,我这不是要赶着要报到嘛,要不明年春节的时候我看看能不能回来?” 古象终于抬起头,嘴角的笑容开始狰狞起来。“是吗?我记得你签的复役书上只要求你一周内去北海湾市报到,没让你十万火急赶过去啊!” 他复又露出惯常的笑容,点了点下巴朝我示意:“你看罢,你的好兄弟来蹲你了。” 我僵硬地转过头去,带着更僵硬的笑容。 江小白站在打开着门的办公室前,笑眯眯地向我挥手。 ———————————————— “所以你又要去中国了?”他说,着重强调了一个“又”字。 我低下头,不安地避开他的灼灼目光,假装在把辣椒炒牛肉里的生姜挑出来。“组织上给我的光荣的任务,不是我能选择的......”我的声音透露出一股浓烈的心虚。 他放下筷子,身子前倾,修长的身躯透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所以,你不打算去我家看看...看看我爸了?”他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吐出这句话,满满的冰冷气息。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他眼中仿若猛虎欲择人而噬的隐隐杀机,挤出笑容:“既然你都来了,我还是去看看老师吧......” 他微微点点头,继续毫无波动地问:“你吃好了吧。” 说着不等我回答,也可能这句话只是通知我一下,并不打算问我的意见。他一拍桌子,震得我的碗都微微跳了一下:“服务员,结账!” 江小白是我的好朋友。具体有多好呢,我们大学三年半的同学,除了大四下学期我在印度洋舰队斯里兰卡分舰队实习的时候分开了几个月,其他日子里我们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 那时我们同班同宿舍,他睡在我上铺,我给他带了三年的饭,他给我打了三年的开水。那时我们好的和上辈子我读大学时的好基友一模一样,据传闻有人怀疑我们是基佬。当然这他妈的是不可能的,江小白大二就不是处男了啊...咳,扯远了。 其实江小白比我大两岁,因为我跳级了几次,所以他才有幸和我当同学。他还有个妹妹,名叫江晓安,比我大一岁,但在学校里是我的学妹,念的是管理专业,不用上舰实习。 咳,看过我前两版回忆录的老读者都知道,江小白与我的关系,一方面是他的爸爸,章平男爵江宇是我的海洋气候学教授,另一方面,他还是我的大舅哥。也就是说,我娶了他的妹妹。 但在1629年初的时候,我还是一个纯正的单身狗,和他还没有那么复杂的交集。 此刻我们正坐在往火车站的马车上。在我们出了国防部去吃午饭的时候,他就委托管家去买了火车票,一副要争分夺秒把生米煮成熟饭的架势,还一直像盯着间谍一样盯着我,似乎在担心我找机会跑路。 实话说起来,我当时确实有跑路的打算的...... “我们坐乙414车从长安到章平,你住个三四天,好生和我父亲聊一聊学问上的事情。”他眯着漂亮的丹凤眼斜看着我,慢慢地说,“然后我们再送你去北海湾市报到。” 我点点头,一言不敢发地看着窗外,假装自己在观赏风景。 长安火车站在北区,修得十分漂亮,由帝国建筑学院的院长柳达先生设计,带着半古典主义半现代气息的感觉,在这个世界算得上是头一号艺术建筑。 只是我没有什么欣赏它的心情,满脑子都在想到了章平要怎么办怎么办,有种在念中学时浪了一整个暑假然后在8月31日晚上熬夜苦思冥想明天要怎么让老师相信其实我是写完了作业但是作业都被家里的狗吃掉了的感觉。 江小白倒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他看着我问:“喂,李如初。你为什么去了中国?就为了...避开晓安吗?” 我沉默了一下,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摩肩接踵的人群,说:“那是一点点原因。” 见我没有继续往下说,江小白也没有继续问。他只是带着些惋惜地揽着我的肩膀:“上一届的首席去了斯里兰卡分舰队,现在已经是中校巡洋舰舰长了,他可比你晚一届。” 我笑一笑,摆摆手道:“我相信在中国会有更好的前途。” “但愿如此吧。”他说。 我看他手上一直在翻一份介绍中国的杂志,便问他:“哎,想来中国总督区做事吗小白。” “不过你学的不是港口管理吗,我这舰上和陆战队安排不了你啊,你要去哪个港口我找人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笑了一下,把杂志收好放在随身的挎包里,对我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我转去情报司工作了,要跟你一班去中国,去北京工作。” 我愣了一下,飞快地把记忆里的己巳之变回忆了一遍,确定北京没有被攻破,江小白这小子待在北京里不会有生命危险,便放下心来,在那里度过这次有惊无险的危机,还能给他增添很多资历。 “到时候着重提醒他不要出城就是了。”我想。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五章 枪与军事改革 “呜!” 随着汽笛声响起,蒸汽车头喷涌出仿若夏季的北海湾市常见的乌云一般的浓烟,煤炭燃烧产生的热能将温水加热到沸腾,翻滚的蒸汽推动着齿轮和杠杆高速转动起来,带动钢铁车轮缓缓前行。 我和江小白坐的是靠窗的上等座,他的管家则坐在靠走道的位置上看报纸。 长安距离章平市有三百多公里,“乙”级列车大概要跑四个小时出头。(注1) 江小白把窗户关的小了一些,防止吹进了的风把我挂在钩子上的帽子吹跑。现在盘踞在长安城上空的乌云已经化为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铁皮车厢上,发出令人久听欲睡的声音。 江小白示意我靠近他,以便我在雨声中听清楚他说什么。 “你的毕业论文是不是写的和线膛枪有关?”他问。 我点点头道:“对,题目是《关于在数年内推广线膛枪的作用及线膛枪的战术的讨论》,当时发表在校刊上。” 江小白微笑着从管家手中接过一本杂志,翻开后递给我:“你看,这是最新一期的《轻步兵》,上面已经宣布要逐步换装共和1628型线膛枪了。” 我接过来快速浏览一遍,耸耸肩:“上面要现在海峡殖民地和群岛殖民地全面换装,然后是本土。要轮到我们的中国总督区,那没准已经是本世纪四十年代或者五十年代的事情了。” “但是为什么要在赤道殖民地先换装?打那些未开化的土人还要用线膛枪的?” 我解释道:“因为海峡和群岛两个殖民地被统治已久,上面的成建制的反抗势力早就在上个世纪被清理干净了,还在顽抗的都是一些热带丛林里的土著和游击队,打他们第一是发动大军去围剿效率很低,军费又贵,算起来不值得,第二就是他们所在的地形不适合使用线列步兵。” “你看最近几期的报纸,上面关于殖民地国民购买枪支的补贴又提升了,这大概是鼓励移民们自费购买线膛枪,以自卫队的形式去清缴土人。” 江小白点点头,又问道:“那以后的战术也要变了?” “那是自然。”我笑道,“我们读大学的时候不也见过线膛枪吗,那时候用扩张弹的有效射程都有400米以上,现在的共和1628步枪估计能打五百米。” “要是用能打一里远的步枪,还拖到互相能看清楚对方面孔的30米再开枪,这样的军官要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在我的论文里我就提出,在线膛枪被广泛装备给陆军士兵后,士兵们的第一次齐射距离应当在200-250米(注2)。在这个距离上,士兵们在静止状态时的首次射击命中率是最高的。而在第一轮齐射后,士兵应当立即转入自由射击状态,装填好子弹后即自主寻找目标射击,无需等待军官指令。” “为什么要放到两百米再射击?线膛枪的有效射程不是有五百米吗?” 当时我愣了一下,觉得就算江小白是个学港口管理的海军,这种问题也不该问出来。后来我想明白了,在滑膛枪还主宰着战场的当时,绝大部分的军人都没有意识到要给敌人留一段输出距离的战术要点。 “因为我们要考虑到对敌人的杀伤量啊。”我有些苦口婆心地解释,“如果在五百米外就开始射击,一方面是那么远很难击中目标,另一方面是在五百米的距离上开始杀伤敌人,敌人很容易就会失去进攻的欲望,转而开始撤退或者直接逃跑。这两种情况下,我们最好只能打出击溃战,差一点的还会被对方成建制地撤离,我们连追击都很难——因为我们要先跑完五百米的相对距离。” “相反,如果我们在两百米左右开始射击,敌人就会进入两难的局面。若是要一鼓作气直接冲上来打排枪或者近战,他们必须在我们的精确射击下位移接近两百米。”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起了英国的龙虾兵,当然此时还没有这些穿大红色军装的精锐步兵。如果我有朝一日能看到澳宋共和国的远征军踏上不列颠的国土,不知道龙虾兵们能不能扛着燧发枪挺近到线膛枪射手30码范围内。 我继续说道:“两百米的距离,如果要保持队形的话,敌方每秒大概只能走两到三米,就需要大概80秒的时间。而一分钟足够我们打五轮(注3)。” 说到这里,我和江小白都笑起来。显然,能抗住杀伤力越来越大的线膛枪齐射五轮还能保持队形的军队,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或许只有澳宋最精锐的近卫军才有这样的纪律和士气。 “若是对手在我们两到三轮的射击后开始逃跑,那就更好了,我们的战士可以继续心平气和地射击他们三百米,就像我们在秋天去射野鸭一样。” 我耸耸肩:“那三百米就是他们的死亡长廊。” 江小白轻出一口气,向后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车厢顶,一副沉醉在射野鸭的战场上无可自拔的样子。 我一口气给他复述了一遍自己的学士论文,也有些累,接过管家递来的菊花茶便一口饮完。 “先生。”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连忙起身,看向身后。 和我打招呼的是一位男士,大概三十出头,穿着淡灰色的汉服,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睛很有神。他向我伸出手:“很抱歉刚才情不自禁地听完了您和您的朋友的聊天,我是南方军事科技公司的经理,鄙名赵拔。” 我有些诧异地和他握手,不知道这位和我背靠背隔着椅背坐着的经理有什么事情:“你好,赵先生,我是海军少校李如初。” 赵拔微笑着双手递给我一张名片,道:“刚才听李先生谈及线膛枪的战术,鄙人内心深有感触,不知李先生是否愿意继续赐教?” 他问了问我身边的座位是否有人,得知江小白将它一起买下来后,便提出希望能以双倍价格买下那个座位。 “不用客气,先生。”江小白起身和他握手,“您愿意坐的话,就过来坐吧。” 赵拔谢过江小白,绕过椅子坐在我旁边,微笑着指着桌子上的杂志说:“您看,国防部即将列装海峡殖民地的线膛枪就是本公司负责生产的。” 我看了看,还真是,就笑道:“没想到共和1628的产家就在我们身边,看来刚刚是班门弄斧了。” 他摇头笑道:“哪里如此,李先生身为一名海军军官,对线膛枪的战术反而比我们接触的绝大部分陆军军官还好。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有不少灰衣服还想着搞排队枪毙。” 灰衣服是对陆军的蔑称,看来这位经理对他们怨气不小。 “您觉得线膛枪的战术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他问,“我们愿意向您支付报酬。” 我想了想,便说:“随着线膛枪逐渐普及,排队枪毙战术应当被快速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全面的散兵战术。” “您指的是猎兵?”赵拔微皱着眉头问。 “是的,就是类似现在的线列步兵前方,那些负责骚扰敌人阵列的猎兵。”我说,“以后应当取消线列步兵,转而将他们转化为以三人为一组或者五人为一组的散兵。” “我们目前采用线列步兵战术,其原因并不是齐射能提高命中率或者能增加消灭敌人的速度,而只是因为滑膛枪单独射击命中率过低,敌方士兵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其产生的心理冲击远远小于一下子倒下一排人。” 赵拔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对的,我在陆军里听到的解释也是如此,现在的齐射是为了摧毁敌人的心理防线促使其崩溃逃跑,而不是单纯地为了消灭人。” 我笑道:“正是这样。但是当我们列装了线膛枪,特别是后装线膛枪后,士兵的独射杀敌效率已经得到了爆炸性的提升,这时允许他们自由射击,完全能够在敌人崩溃之前射杀足够多的敌人。” 我又推荐他看看我的毕业论文。国立海军大学北海湾分校是全国顶级的海军院校,校刊还是非常有名的,想找到前几年的刊本还是比较容易的。 注1:根据《1625年度火车提速规定》,乙级火车的平均速度是80千米每小时。 注2:《扩张弹射击命中率统计表》,国防部第一轻武器局,1628年12月月刊。 注3:《共和1628型线膛枪射速表》,国防部第一轻武器局,1629年1月月刊。 澳宋:扬帆起航 第六章 在江小白的家中 傍晚快6点的时候,火车到了章平市,我们便下了车。 临下车时,赵拔塞给我一张烫金的名片,上面是南方军事科技公司的联系方式,据他说是有一定等级的,如果我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寻求南方公司的帮助。 至于在什么情况下需要求助于一家全国数一数二的战争贩子公司...嗯,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小白的管家——一位中年男士,我叫他钱叔——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招来一架马车,我们坐上去,往章平市安然区的住所驶去。 江宇男爵没有像我的父亲一样居住在郊外的庄园里。相反,作为一位经常要接待访客或者出差的教授,他在十分繁华的市区内买了一栋靠近公共花园的别墅。 一路上我和江小白都沉默无语。所不同的是,我是满脑子浆糊,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为什么大概半个小时的马车路程一下子就过去了。至于江小白,我后来在北京见到他时和他喝酒,他大着舌头说当时他在想要是我突然破窗逃走他要怎么办。 嗯,真是我的好兄弟。 “两位先生,到了。” 我猛然抬起头,在刘海的间隙间看到三年前来时看过的同一条铺着鹅卵石的步行街,同一处缠绕着牵牛花的栏杆,同一家打着大遮阳伞抵抗傍晚依旧毒辣阳光的咖啡馆,不由地开始焦虑起来。 江小白皮笑肉不笑地一只手抓着我的肩膀,扯着我的风衣把我拖下车。 钱叔提早一步跳下车,和在别墅门前好奇地看着我们的女佣说了几句。 “老爷,您看谁来了!”女佣轻声叫唤着跑进别墅门内。 很快,几年未见的江老师便大步走出,大笑着张开双臂朝我们迎过来。 作为古象的老朋友,江宇的外表可是比古象那个胖子好多了。那时的他体型很匀称,面色红润,眼睛有神,脚步也很稳健,和我拥抱的时候感觉非常有活力。 我也笑着朝他走过去,张开双臂来了一个他最喜欢的熊抱。“江老师好!您还是这么健康。” 在与江宇拥抱问候时,我似乎看到别墅大门处晃过一个影子,心中下意识地一紧。 “是她吗?”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中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一如我在斯里兰卡分舰队实习时与葡萄牙人那次五十米内的对峙一样。 江宇似乎没有感受到我的情绪变动,(当然后来我冷静下来以后觉得他肯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狠狠地拥抱了我一下,随后微笑着拍了一下江小白的胳膊,拉着我走进别墅内。 “你小子好几年没来了,怎么,毕业了就想不起老师我了?”他打趣道,“这次小白拉你来,你可得好好住几天。” 我不着痕迹地快速扫描一遍大厅,没有发现她,心中稍安,便也笑着回应:“谢谢老师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江宇满意地点点头,忽然说:“我还没吃饭,你们应该也没吃吧?”他扭头朝江小白对了个眼色,笑眯眯地说:“如初啊,我听闻你做饭挺好的。” “啊,啊,是啊,我做川菜挺好的。”我不知道江宇怎么忽然这么问,心里觉得有些不妙,但嘴没得到大脑的授意便回答道:“您想尝尝味道手艺吗?” 江宇和江小白两父子同时发出了尴尬又不失得意同时还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声,一边推脱着“这怎么好意思呢”“你可是客人啊”,一边请钱叔带我去了厨房。 江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在厨房里可以直接看到餐厅。不过在我做饭的时候,餐厅里却一个人都没有,连原本帮我准备调料和打下手的佣人都一个个逐渐消失。 在我切完辣椒后,我有些诧异地抬起头转了一圈。 “喂,搞什么,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佣人都不给我派的吗?”我有些不满,这是要我一个人尽情发挥我的特级厨师厨艺吗? 我随手往锅里淋上一勺子花生油,拧开煤气阀,开始烧热油,准备来一场展现真正实力的爆炒。 然后,在油逐渐“噼里啪啦”响起的爆鸣声中,在我“哒哒哒哒”切碎猪肉的剁肉声中,一丝轻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却不知为何,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现在想来,可能当时的我,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在那个时候响起她的脚步,才是应该发生的吧。 她抿着嘴唇,静静地看着厨房里背对着自己、正在切肉的男人。 他还是穿着一身淡黄色的风衣,正如他在大学里日常的穿束一样。他的身姿依旧那么挺直,即使在厨房里,依旧没有弯腰驼背。 他变得成熟了,她想。他也更有男子气了,她又想。 男人的刀声慢慢稀疏起来,最终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和她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于是空间里只剩下沸油发出的轻微的爆鸣声,反而更显现出此时的安静。 在油完全沸腾之时,他终于用菜刀将切好的肉推到砧板一侧,伸手抓了一个生姜放在面前削皮。 “控制一下油温,帮我剥一个大蒜。”他说。 于是她仿若忽然从一个静静不动的雕塑化为真人一般,走到他的身边,调小火,又弯腰拾起一个大蒜开始剥皮。 一切都非常自然,就像在大学里,他和她一起做实验时,她给他帮忙拿材料一样。 于是他们一起切菜,一起腌肉,一起一动不动地靠着墙壁,一起低着头看着厨房的瓷砖地面,恍如地上开了一朵花一般。 于是男人开始炒菜,女子将调味料按着男人的习惯准备好,让男人一伸手就拿最顺畅地拿到想要的调味料。 这顿晚餐完成地非常好,就像他们一起做过的八个实验一样好。 那八次实验都拿到了“甲”的评价,那时他和她都非常高兴。在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天,他和她相约去大学城外的饭店大快朵颐,又出海边的观光走廊疯了半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在黎明前的清风中,他笑着将她送回宿舍。 而在宿舍楼下,她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直到现在也记得她那时的眼神是那么清澈,那么沉静。 他直到现在也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开始慌乱,开始躲闪,最终转身逃离。 连再转身看一眼她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啊,他没有再找过她,她也没有去找他。 只是他的弟弟,一个叫江小白的家伙,狠狠打了他的舍友一顿。好笑的是,那个被打的倒霉蛋也没有还手。 在把最后一份麻辣烤兔肉摆好在盘子后,他和她终于有了近四年来第一次对视。 她静静地看着他,他也安静地看着她。这一次,他的眼里没有慌乱,她的眼里依然清澈。 “我...”她的话刚出口,他忽然摇头。 “这次不能让你说了。”他抿着嘴,抬头深呼吸一口气,又看着她,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立刻又张开嘴。如此反复几次,最终泄了气。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禁想到他那次在实验室里见到一只会飞的蟑螂,发出了一阵惊心动魄的尖叫,最后还要靠自己拿着扫把把它拍死,而他一个大男人却要缩在实验台上不敢上前。 “喂,李如初。”她上前一步,他下意识地后退,随即反应过来,又也上前一步,和她面对面地对视。 “喂,江晓安。”他开口说,终于勉强克服了慌乱,但脸色红得发烫。 她微笑着等他说话。 “我喜欢你。”他终于嗫喏着说出这几个字。然后,似乎不满自己的胆怯,他张开嘴,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李如初喜欢江晓安,我李如初,喜欢你江晓安!” “我知道。”她轻声说,“那一晚我就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会在什么时候才和我说这句话。”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澳宋:扬帆起航 第七章 在江小白的家中(2) 这是一个阴谋,一个构造严密,准备良久,环环相扣的阴谋。 事后回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一切,我得到这样的结论。 从我收到征召信的时候,这个阴谋就开始了。 那个负责处理我恢复现役事务的胖子古象,就是这个阴谋的枢纽。他放出了我要来长安办事的消息,计算了我到达长安的大概时间,通知江小白来长安蹲点。在我在小厅里等候的时候,我就觉得为什么古象的秘书对我笑的那么古怪。娘希匹的,肯定是秘书出去通知江小白来捉人了! 然后顺理成章的,我被江小白无缝对接地从古象办公室里带走,一路快马加鞭地送到火车站,北上章平。 再然后,江宇父子就把我送到了厨房,屏退所有闲杂人等,迫使我直面他的闺女。 “真...真狠呐...” 但我其实也是自投罗网啊。 就算天下英雄都明明白白晓得李世民的打算,他们还是会乖乖入彀。 正如我即便潜意识里知道江小白的打算,潜意识里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还是愿意去踏他的陷阱。 我是真的喜欢江晓安,真的真的喜欢。 在厨房里摊牌之后,我便和江晓安一起推着餐车到餐厅去。 不出其然的是,江宇和江小白都正襟危坐,换上一身严谨的汉服,绷着脸,眉头微皱,一副满脑子忧国忧民的样子。 我就看着江宇隐秘地转动眼睛,确认了江晓安脸上带着轻轻的笑意后,便下意识地出了一口气,随后意识到这样子不好,又立刻恢复到心怀天下的伪装,浑身隐隐散发出神圣不容侵犯的气息。 江晓安轻轻拉了我一下,我深深地呼吸,叫了一声:“伯父。” “哎...”江宇马上憋不住了,笑容从里到外发出来,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去,起身朝我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我的胳膊,大笑道:“如初啊,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 好吧我承认当时我被深深地震惊了,怎么我刚和你女儿确定关系你就想着结婚啊?这剧情不对吧你身为女方的父亲不应该各种不舍各种哀怨各种希望你女儿能晚一点结婚吗,不应该是我这个男方希望早点抱你的女儿入门吗? 后来我和江小白聊天的时候,江小白倒是一副恨铁不成钢地对我说:“你他妈地在想什么,我妹那时都25了,你不急着结婚我妹还得急呢,你不知道过年的时候我们回老家,那些亲戚都在问为什么我妹那么大年纪了还单身,都想着给她介绍对象。” 我恍然,这个世界的澳宋处于19世纪前中期的英国水平,(女子的结婚年龄远远比21世纪的中国要小,虽然没有现在的大明那么夸张,但25岁还没嫁人的贵族女子确实有些奇异了)诶不过说起来,像我和江小白这样的名牌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又都是贵族出身,到了24岁和26岁还打光棍,也着实是少见。 话说回来,在江宇发出了触及灵魂深处的质问后,江小白和江晓安同时发出了礼貌又不失尴尬的笑声来打圆场,江宇也意识到自己问的好像太急了,也讪笑着坐下来,招呼着大家吃饭。 接下来的几天其实没有什么好记录的,因为江家把我拉来的最大问题在第一天就解决了,之后无非带我四处逛了逛。 至于我和江晓安啊,我待在女方家里,还能做什么事情?最多只是牵手一起在公园里走了走,在月色下的湖上划船,然后互相交出初吻。 那时我们聊了什么,我现在也记不清了。唯一铭记在心的,就是她说了一句,“我会去明国找你”。 1629年2月16日,我和江小白一起登上北去的火车,离开了章平。 看着站台上渐渐消失的江宇和江晓安,江小白碰碰我,打趣问我是不是舍不得他妹妹。 我说老子男子汉大丈夫远游万里往返南北半球怎么会舍不得你妹只是话说回来,晓安说那天晚上她就知道我的感情,那你在宿舍里打了我一顿到底是为了给你妹妹出气收拾一个渣男还是因为我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把你某次喝醉酒在厕所里一边洗澡唱歌最后唱嗨了光着屁股跑出来跳舞的破事说了而心生不满找个由头来搞事? 江小白马上顾左右而言他,低着头说些什么“读书人的事...”“‘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之类我听不懂的东西,没胆子再继续调侃我。 我也没再理他,靠在卧铺的枕头上思考着现在世界上的情况。 由于澳宋在元老院众人穿越过来后才开始了波澜壮阔的大航海大殖民时代,现在世界各国的情况被影响不大,基本上还是按照历史上的走向在发展。 关于那时欧洲的历史,(我在上辈子不怎么了解),我只能通过那时发行的相关报纸和私人撰写的游记了解,无非就是英格兰的倒霉国王查理一世在和议会龌龊不断,被勒紧钱袋子没钱打战,只能采取诸如强行借钱和指示士兵闯入民宅,然后因此与议会继续激化矛盾,为自己将来光荣成为全欧洲第一个被公开处决的君主打下良好的基础。 至于大明嘛,现在澳宋的实行的西历是2月,那么中国的农历大约是一月份,崇祯皇帝还在忙着给魏公公及其党羽安排各种罪名,然后毫无还手之力地落入了东林党徒的怀抱中。 唉,朱由检还是太年轻,不懂平衡术,今后的岁月里再也培植不出一支能和东林党对抗的势力了。 至于中国总督区武力经略的重点,辽东局势倒是处于诡异的平衡中。 一方面是澳宋亲自下场控制的金州要塞牢牢保卫了旅顺半岛的安全,为东江镇提供了一个稳定的大陆基地。同时又提供船只移民了不少东江镇的家属到了被我们占领的济州岛,为东江解除后顾之忧,因此此时的东江军士气远比历史上好。 另一方面,虽然袁都督依旧心如坚铁地要封锁东江镇的粮食供应,但澳宋前期提供的红薯南瓜等高产作物大大缓解了此时的粮食危机。并且...澳宋往旅顺港运输粮食,说是给自己国民吃的,大明水师难道敢说一句闲话? 后金方面因为要维持在金州地峡的武装对峙,出征察哈尔的军事行动比历史上缩水了一些,原本在去年农历十月就该结束的远征拖到了29年年初,现在还在消化战利品中,不知道会不会对今年年末的入口战役产生蝴蝶效应。 我侧头看了看,江小白已经躺在卧铺上睡着了,不由地轻叹了一口气。 “这厮不知道历史发展,现在倒是无知者无忧。”我伸了个懒腰,抓着枕头盖在脸上,“不管了,想着心烦,天塌下来有元老院顶着,我一个没编制的野生穿越者想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后金再怎么开挂,老子也不信他们还能在这个世界逆天了。” 澳宋:扬帆起航 第八章 回归 西元1629年2月27日,经过数日的火车旅途,我们终于抵达了位于澳洲北部半岛上的北海湾市。 我跳下火车,接过江小白的行礼,狠狠伸了个懒腰。这几天里我们穿越了整条东海岸,坐火车坐到浑身酸软。 江小白下来以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带着咸味的空气:“就是这个海风,几年没来过了。” 我耸耸肩,火车站离海边有四五公里,我才闻不出什么海的味道。 北海湾市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居民城市。事实上,在当初建立它的时候,先辈的设计师们就准备将它打造成北海沿岸的军事城市,只是后来承平日久,这种战争气息过于浓重的打算被议会否决了。 现在我们去北海湾市,还能在城市西部看到绵延十几公里的海岸防御工事,当然现在它们大部分被废弃,少数幸运的设施被卖给了商人们,建成了海边的酒吧和旅馆。 不过说起来,我们那时候的军校生还会去一些保留完好的工事里学习土木工程。听说现在已经不用了,因为火炮的发展使那些几百年前的工事失去了参考价值。 我和江小白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年多,对它有着不亚于故乡的感情。 坐在前往军区的公共马车上时,我和江小白都在看着窗口,回忆着当时的青春时光。 过去略有些破旧的城市环路被修缮一新,坑坑洼洼如月球表面的道路被重新铺上了石子路,市政府还投入资金使用了大量的水泥,看上去倒是有些像长安的道路。 至于公共的照明设备,那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了,只有主干道安装了充足的路灯,支路和街巷上还是主要依靠居民窗户里发出的光线和居民楼门前强制安装的街灯照明。 军区在城市的北部,沿着深入陆地的青年河建立。 我们来到军区的门口时,正是新的一批完成适应性训练的新兵准备迎来分配的时候。 往日有些空荡的军营门前站着数千名新兵,全部身着整洁的灰色军装。此时的北海湾不比阴雨连绵的长安,接近赤道的夏季阳光晒得吓人,我和江小白换上一身短袖短裤都热到汗水打湿了帽子,路面散射的阳光刺激得眼睛有些不适。 但穿着严整军服的新兵们却在炽热的阳光下一动不动,横成排竖成列,从任何角度看都基本是一条直线。 江小白远远地打量了新兵们一会儿,下意识地低声问我:“你当初也是这样子的?” “怎么可能?”我瞥了他一眼,“我是海军的指挥系毕业生,一来就是尉官起步,怎么可能在阳光下晒太阳?” “再说了,这样死抓队列纪律的都是灰衣服的陆军,我们海军的陆战队都不会这么严。” 正说着,一群戴着直筒帽的低层军官从军营门跑出来,为首的一人抓着一只铁皮喇叭大喊:“现在开始入营!从一营开始,按顺序来!” 靠近军营大门的方块在军官的指挥中开始运动,从天空中看去,就像分散在天空中的云朵被风吹动一样。 我看着全程不发一语的新兵,心中还是觉得比较满意。按照戚继光的练兵方法,能做到在机动中保持沉默的军队,至少在纪律方面已经达到了古典主义强军的门槛。 我和江小白走的是侧门,那里是休假军人和预备役军人的报到处。在那里我和江小白分别,再见应该是在明国了。 负责接待我的是我四年前入伍时的接待人,现在他已经升到了主任的职务,不过他很明显不记得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应届海军生了。 我将古象给的文件交给他,他让办事员拿去确认真实性,自己先和我介绍了一遍航船安排和明国的大致局势,以及我的同行者。 “李少校,这次的新兵里面有两个营的陆军会调去中国总督区,用于补充和替换一个驻扎在旅顺的陆军营。”王志敬介绍。王志敬是这位主任的名字,我从他胸前的名牌上看到。 “也就是说,旅顺会有两个海军陆战队营和两个陆军营?” “是的,其中一个陆军营会加强列装野战火炮。” 听到这里我提起精神。“加强列装野战炮?”这是一个很敏感的地方,如果是要巩固金州要塞的话,部署更多的野战炮还不如运一些便宜的霰弹炮过来。 “会列装线膛枪吗?”我问。相对于更多的火炮,人手一把线膛枪才是正道。 王志敬摇头道:“军部经费有限,暂时不支持往中国装备线膛枪。” 我点头表示理解,王志敬又说:“这次随船去中国的还有几个留学生。” 他将一份文件递给我:“您可以先看一看,我先去处理些事情。” “您忙。”我接过文件,在走廊上找了个作为坐下来。 文件上的第一人姓毛,我看了一下简介,全名竟然是毛承祚。 当时我就快从椅子上弹起来了,这怎么回事,剧情不对啊!毛文龙的儿子怎么跑到澳宋来留学了? 本来大明有人来澳宋留学我就已经够吃惊了,搞得我有点弄不清现在到底是17世纪前期的晚明还是19世纪后期的晚清,留洋派都出来了,接下来是不是大明要搞洋务运动师宋长技以制夷啊?但这节奏也不对啊,澳宋理论上是中国正统,老朱家要是派人来澳宋学习,那以后就不怕屁股下的龙椅不稳吗? 我稳一下心神,自己一个小小的少校就不要想肉食者的事情了。 简介上介绍毛承祚是1626年初来的澳宋,在国立陆军大学里插班,三年学完了游击和野战学,不过没有入伍实习,这个月结束了大三课程后就申请退学返回辽东。 后面还有三个留学生,还好不是把三顺王都派过来,要不我得想个办法跟他们结拜一下,说不准以后他们发达了我可以蹭蹭光当上中国分舰队司令。 一个叫马德龙,学的是炮兵,原是往日本商船上的炮手,老奴起事后屠了他老家,他一怒之下投了毛文龙,后面机缘巧合之下通过考核来了澳宋进修;还有一个唤作孙宜兴,浙江嘉兴人,毛文龙的老乡,应该是亲信,来学的也是野战。最后一个叫吴坚忠的,对他的介绍就详细了许多。 我仔细看了一遍,其履历确实是带有几分传奇色彩,1627年后金猛扑朝鲜的时候就是他孤身一人穿越后金占领区到了关宁军,把情报交给袁崇焕。 嗯,我袁都督自然是以大局为重,稳妥当先,不肯出兵进攻辽沈的。 这人是主动要求来澳宋的,学的却是此时在明国上不了台面的情报学和侦察与反侦察学,两年读完三年的课程,还有一年时间在全国游学,在警察系统和情报系统实习过。 文件上的照片是画师写实笔绘的,看得出吴坚忠的眼神给画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着重突出了吴坚忠那双坚毅的眸子,钢铁一样锐利的神色几乎透出纸背。 澳宋:扬帆起航 第九章 训练 西元1629年2月27日,澳洲大陆北部半岛,北海湾市。 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即使在上午10时,尚未升到天空中央的太阳也渲染出灼目的光环。 换句话说,就是很热,非常热,特别热。 军官宿舍内,李如初伸手抚正头顶的军帽,又细心地看着镜子中的形象,抚平军装上微小的褶皱。 在仔细地佩戴好军衔标识后,他低头看着腿上的长裤,脸上浮现出一些挣扎。 他皱紧眉头,伸手摸了一下裤子,又抬起腿走了几步,面上的痛苦愈加明显。 “mmp。”我低声骂了一句,一屁股坐在床上,快速脱下了西装长裤丢在椅子上。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温暖若烤箱的宿舍便让我冒出一身的汗。 飞快穿好短裤,我套上夏季军靴就往外跑。 至于我现在什么模样呢,(我建议读者朋友们参考一下英国佬在1940s在新加坡那些殖民军的样式,我严重怀疑元老院里面混入了英奸,设计出这么古怪的军装。) 王志敬正在大厅里等我,见我来了便笑道:“少校,您来得稍微早了一些,那几位还没来。” 我从宿舍小跑过来,一路顶着烈日的炙烤,一边擦汗一边回应:“没事儿,待在宿舍里也没事,我等一会也可以。” 他点点头:“那您跟我来吧,我带您去会客室,再等几分钟他们也该来了。” 将我带到一处比较小的会议室后,王志敬便离开了。 会议室在三楼,我走到窗前,窗外正对着军营里的大操场,昨日抵达的新兵们正在接受适应性训练。 我待在室内还好一些,但也被从外吹入的热风烤得脸上冒油,下意识地解开上衣的一颗纽扣,可想而知在烈日直射下的士兵们处在多么严酷的环境中。 “一连看旗帜!匀速接敌!” 操场上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大喊,挥动信号旗指挥站成方阵的士兵行动。 站在队伍最左侧的连长高举自己擎着的大旗,随后“呼”地向前倾45°,急促地吹动口中的哨子,站成两排的100名士兵便同时跟着连长向前走动。 黄秋山满脸汗水,红着脸大步向前。他双手握着步枪,眼睛往左瞄着左侧的战友,保持着肩膀与之平齐,不能快也不能慢。 他还能回忆起这个简单的动作自己到底训练了多久。刚入伍的那三个月,每日的操练都是枯燥单调的重复,无外乎站军姿,队列静止和动作时的保持,横队变纵队,纵队变横队,三排齐射和轮射,以及各项繁琐的战术技能。 在最开始训练队列行走的时候,自己的连队每二十步就要停下来整队,不是一侧走太快拉成一条斜线,就是中间走太快或太慢变成一个弧形。 那个凶得不行的新兵连长不知吼了多少次,把全连每个人都拖出去一阵怒骂,早晚加练半个月,才练到可以快步走一百步一整队。 黄秋山挤了挤左眼,试图让汗水顺着眼角流下。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穿着军官服的男子站在办公楼三楼的一个窗子旁,看样子好像是校官。但黄秋山没有心思继续观察,移动的队列快速将那个身影从他的视界里挡住。 左眼有些疼痛,他想。自己的汗水好像进了眼眶,阳光又刺激,现在左眼有些睁不开。 “幸好打枪是用右眼瞄准。”他想,“今天中午要用药水洗洗眼睛了,可别搞得眼睛红肿。” 我看着一连队列快步走了接近一百步,随后执旗的连长一声急促的口哨,双手握着旗杆快速晃动几下,士兵们即抓紧枪杆,由快走转入慢跑起来。 指挥训练的军官在队伍右侧跑步跟进,大喊着让士兵注意队形,保持紧张,听清楚连长的指令。 “砰,砰,砰,砰” 一百人的连队保持着同样的脚步,踏在沙土地上仿佛只有一个声音。飞扬的尘土被践踏起来,在无风的夏日里慢慢飘荡,就像一层黄云漂浮在士兵们的脚上。 “哔!”连长吹响了一直含着的哨子。按照教典,这种长哨代表着齐射准备。 两排士兵立即止步,漂浮着的沙子依着惯性往前飘去。 黄秋山眯着左眼,单靠右眼观察两侧。自己跑的有些快,右侧的队列比左侧前了几步。 但此时没有时间去调整队伍了。黄秋山在停下来的那刻即左腿向前一步,右腿单膝跪下,左手拖着枪身,右手抓着枪托抵在肩上。 熟悉的触感让他仿佛回到了无休止地射击训练时。他下意识地调整呼吸,数百次的练习早已将接下来的步骤化作习惯,深入他的脑海。 从小腿上的刀鞘里抽出刺刀,安装在枪头,锐利的三棱尖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强光。 第二排的士兵们依然站直身子,将步枪端平,从前排战友的头顶伸出对准前方。 陈尚奇看着右侧的新兵们,心中比较满意。这一批陆军新兵素质还可以,除了第一排中间跑快了一点,别的细节还是合格的。 他正视前方正在移动过来的标靶,微闭着眼睛回忆起自己去年在中国面对的骑兵,心想要打垮那些骑兵,至少要放到40米再齐射,然后直接以刺刀反冲锋驱散那些被火药轰鸣吓坏了的马匹。 只是这些用稻草扎成的靶子,终究不能模拟出马匹冲锋时的气势,对新兵的心理压迫趋近于零。 “没上个战场,训练十年也是新兵。”陈尚奇想,随即猛烈向前挥舞旗帜。 旗帜的最前端是枪头,他在指挥连队做好射击准备后,将成为近战接敌的第一个人。 “射击!” “砰!” 在不到半秒的间隔里,一百把燧发枪被击发,过于短暂的间隔使枪声连续不断,巨大如雷霆轰鸣。白色的硝烟如一条游龙,瞬间出现在炽热的阳光下。 如果从天空中往下看,会看到灰色的队列上方忽然出现一面城墙,一面带着刺鼻气味的烟墙。 一百枚铅弹冲出烟雾,带出一抹细微的痕迹,扑向了四十米外的稻草人。 黄秋山没有等着烟雾消散去查看战果。在齐射结束后,他忍者被枪声震得有些头晕脑胀的不适,和战友们一起站了起来,双手死死抓着枪杆,将尖利的刀尖对准前方,大吼着冲出去。 我看着一连的演练,微微点头。 在三楼看得非常清楚,那些四十米外穿着铁甲和棉甲的稻草人已经被飞舞的铅弹打得七零八落,就像被肆虐的太平洋飓风摧残过的玉米地一样。 如果是打在真人身上的话,现在黄沙地上应该布满了破碎的血肉和内脏。 我还记得在金州时检查过的建奴尸体。被野战炮发射的霰弹击中的死者已经失去了检查价值,整个就两截断片。 而被步枪射出的铅弹打中的倒霉蛋就有些意思了。他们有的比较幸运,被击中要害很快死去。而一些不那么幸运的可怜鬼只能拖着流出来的肠子在地上哭嚎几分钟,在剧痛中失去意识。 事后医疗兵提交的报告显示,穿着铁甲的建奴死得比较快,被击碎的铁片跟着铅弹钻入建奴体内,撕裂开脆弱的人体组织。 而着棉甲的建奴就不用受到二次伤害,只是诸如棉絮之内的杂物会被扯入创口,如果他们能逃过枪伤的威胁,日后几乎一定会得破伤风。 当然,考虑到这年头被铅弹打中基本是当场就跪了,有资格穿铁甲的后金兵还是能享受到一点早死的优待的。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章 四人 会议室的门被轻声敲响,我转过身子:“请进。” 我等候的四人便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是一个年轻人,与我年岁相近,穿着一身明国士人传统的汉服,看着有几分书生气。只是面庞被太阳晒成小麦色,举手投足又有几分干练的气质,着实比我在明国见的一些读书人看起来顺眼许多。 “那应该是毛承祚吧?”我想。他的简介上没有如吴坚忠一样富有特色的画像,我对他印象不深,只是根据他的年龄推断他的身份。 后面跟着的是炮兵专业的马德龙和野战专业的孙宜兴,我只是大略看了一下。这两位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这个世界都没有什么名气,属于名不见经传、说不准哪天就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路人,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至于最后一位进来的中年男子,我就有了不少兴趣。 吴坚忠跟着前面三人进来,注意到那位站在窗前的年轻人只是扫了一遍马孙二人,便看着自己,脸上露出一副笑眯眯的神色。 他却面不改色,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在站好后向那人点头致意。此时他们四人都不是作为军队一员,无需执行军礼,要不他们都要作为下级敬礼。 我微笑着等他们站好,走上前去一一握手问候,随后道:“四位请坐。” 待他们做好后,我也走回办公桌后坐好,问:“诸位知道今后的行程安排了吧?” 毛承祚点点头道:“是的,王主任与我们交代清楚了。” 我点一下头,看着窗外,忽然问:“诸位之前晚到一会儿,应该是在下面观看训练吧。” 四人皆点头,又是毛承祚开口致歉:“让您久候了,我们都在楼下走廊里观看训练。” “如诸位所看,我大宋军队如何?” 毛承祚沉思一会,明白我在考教自己,便仔细措辞一番道:“此批新兵步战技精,观旗而动,闻哨即止,连长一声哨响,百人齐射,枪声竟如同一人所发,可见训练之严。”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目光又看向马德龙,示意他发表一下评论。 马德龙是个黑脸汉子,是我很熟悉的水手肤色,常年的航海生涯为他们带来了被海风和烈阳造就的铁肤。 他想了一阵,说:“我听说澳宋,每批新兵入伍之时,都需接受三个月的的基础训练,再加两个月的战斗训练,方达到向外派遣的条件。” “我东江民兵合一,后金不来犯时要耕种、织布、渔猎,大多数人训练时间极少,以故虽有数万常备军,但大部为弱兵,只有不到一万人可以一战。” “即便如此,若以辽南和朝鲜的精锐东江兵士与澳宋相比,差距甚远,无异于云泥之别。就算是我之老兵比澳宋新兵,亦在五五之间。” 我又看向孙宜兴,他抿了抿嘴唇说:“我在浙江时,常常听闻戚少保的故事。” “戚少保东南剿倭近十年,又北上蓟门,歼敌无数;戚家军成军以来,逢敌必死战,死战必胜。我虽一当铺人家,自年少以来也心向往之。” “后来东夷乱起,我随商船往辽东去,投了毛大帅帐下。大帅每语及戚家军,必称赞其纪律严明,战时无一人乱动,平时无一人扰民。唯独认为戚家军军纪过于严苛,动辄斩首割耳,军士往往不慎犯禁。” “我来澳宋后,多有游历诸军,所见军队皆不亚于戚家军,而士兵常常欢笑,若有违禁,军官也不可体罚,至多关禁闭数日,未尝听闻有因喧哗被斩首的。” 他顿了顿,见在座的几人都在看着自己,就继续说:“军校里有相关选修课,讲的和戚家军有关。教师说,戚家军是古典军事主义第一强军,但有什么时代局限性,依旧依靠严苛的军纪约束士兵,使士兵恐惧惩罚剩余恐惧死亡,故临阵无人敢于逃跑。而我...而大宋军队则是先进军队,不以严刑恐吓士兵,讲究官兵一体,无需采用戚家军一般的纪律。” “我以为,只此一条,大宋军队超越戚家军。至于我东江军或大明其他军队,则已无可比性。” 一旁的毛承祚和马德龙听着孙宜兴的讲述,想到自己在学校里听讲的封建军队和近代军队的区别,又用戚家军和澳宋军队加以比较,虽然还有些不懂“古典军事主义”是什么意思,但其中内涵已经品味出来,不由有些惊骇。 唯独吴坚忠依旧是平静不起波澜的表情,将一双坚韧的眸子隐藏在眼皮底下。 “你呢,吴坚忠?”我听完孙宜兴的讲述,依然没有发表评论,而是直呼吴坚忠的名字,示意我想听一下他的意见。 “天启七年,就是西历1627年时,我休假,回了辽东一趟。”吴坚忠抬起头,没有直接谈论两国军队的不同,而是开口讲了他的经历。 “我在9月初到了旅顺。那时,大人您担任海军陆战队的营长,在金州和建奴打了一场。” 我挑了挑眉毛,没想到那时吴坚忠就已经来澳宋留学了一年,倒是我没有注意到。 “我去的晚了一些,没赶上交战时的场面。记得我到时,建奴已经远遁不敢来犯。” “那是9月2日...或者是3日吧,我到了金州战场,那里还保持着刚打完的场面,澳宋的医疗兵和东江民夫正在打扫战场。” “从一里外开始,建奴的尸体一路铺满了土地,直到澳宋的战列线前。” 他笑了笑,道:“谁能想到,往日纵横辽东的镶白旗真夷,尸体竟然有过半是背对着澳宋士兵的。” “被打碎脑袋的,被打穿胸腔的,被大炮打成肉沫子的......各种各样的死法都有,遍地都是血肉和内脏,惨烈不可久视,我东江军即便要刻意做出那种样子,估计也是不行的。” “之后我跟着民夫一起打扫战场,用铲子将那些碎肉铲到推车里推走,连着那些被鲜血浸润的泥土一起倒到一些建奴俘虏挖好的大坑里。过程中澳宋医师反复要求我们不准拿取建奴的遗物。倒不是要尊重那些畜生,只是担心上面带着病菌,会引发瘟疫。” “那些破碎的盔甲棉甲,还完好的刀剑弓箭,还有被打死的马匹,都倒在了大坑里,被倾倒了石油,一把火烧个干净。” 他笑得更开心了,露出一口白牙:“我不知道那些道理,我只知道,我东江军绝不可能把那些盔甲武器都烧掉,绝不可能把建奴真夷打得丢掉兵器逃跑,绝不可能...绝不可能打死建奴四百多,自己只伤了十六个,死了四个。”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一章 印度洋的风 在接见了四人后的当天晚上,我将一封写好的信放进军用邮筒。 这封贴了“加急”邮票的军邮会被快速邮船带往辽东,寄到中国总督秦向平的办公室。 我在信上写了我对明国四人的看法和建议。其中毛承祚此人,我给的评价最低。 这倒不是说他的能力最差,军事技能最生疏,毕竟这些硬实力不由我评论。我在信上写明,毛承祚此人对澳宋的认可度最低,言谈举止中透出一种“虽然澳宋科技发达国力强盛,但我的祖国是大明”的感觉,用中国传统的词语表示,大概就是所谓读书人的民族气节吧。 不过我本人是不怎么认同这种“民族气节”的。套用一句经典的评论,“民族气节与民族主义大为不同...这种气节主要体现在读书人身上,即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士人...他们受了朝廷的恩惠,享有各种特权,其中一些尚存有羞耻心的士人便认为自己应当对皇帝尽忠,在朝廷面对生死危机的时候会不惜性命去保卫它...后来我大宋的民族主义思想广泛传入明国,一些开化的人就把以前那些为了朝廷牺牲生命的人称为有民族气节的人...”(注1) 嗯,民族气节这种东西啊,有当然比没有好。但我们还是要分清它和民族主义之间的差距。后者是冷兵器时代的核武器,前者可就没有什么殊荣了。 说到底,澳宋主流的看法是,民族气节只是中国的既得利益集团对赋予他们利益的朝廷的效忠罢了,并不是每个自然人对其民族和文化的无条件的爱和忠诚。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大宋被蒙元步步摧毁时,全国会出现跨越阶层的全民抵抗运动,而中国历史上那些内战只会有一些官僚和地主阶层去为皇帝老子效死了。 至于马德龙孙宜兴两人,他们对我澳宋的认可程度就高了不少,我判断宋明两国在他们心中大概是处在同一位置。 吴坚忠嘛,我给他的评价是最高的。一方面是他先前就具有很好的心理素质和卓越的战斗素养,并且在本土有一年左右的实践经历;另一方面,就是他在回答我的问题时,口头表达和行为语言是最自然的,不像毛承祚一样带着一种潜意识地抗拒。称呼我国也是“大宋”而不是“澳宋”。 当时我就对这种现象有一种猜想,后来在中国的见闻也确定了这种猜想的合理性。即,原阶层越高,受过封建教育越深的明国人,对明国朝廷的认可就越深,对澳宋的抗拒就越大;而如同马德龙孙宜兴这样的中下层明国人和吴坚忠这样原本是佃户出身的底层明国人,却很容易接纳澳宋。 当然,这个猜想并不包括水太凉那样的怂包,他们老老实实给我澳宋当顺民就好了。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就在我还在北海湾市等候启程的时候,数千公里外的孟加拉湾,一场拉开印度洋战争序幕的海战即将开始。 ———————————————— “航海官,报告坐标!” 王浩民双手端着望远镜,嘴巴向身边的航海官发出指令。 “报告,目前我们处于北纬6度30分,东经77度11分,距离印度最南端大约200公里。”航海官大身回复。 “好啊好啊,”王浩民低声喃喃,“记录,1629年2月27日下午14时46分,于相关经纬度捕获葡萄牙人舰队。” 一旁的航海官迅速在航海日记上记录下船长的话。这本日记将成为印度洋战争最确切爆发时间的记录者。 看着海洋尽头那依旧毫无察觉地向自己驶来的葡萄牙东方舰队,王浩民慢慢放下望远镜,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起来:“传令下去,全舰队升起战斗旗。” 副官马上跑到驾驶室一角,用一根中空的钢管向上层喊话。 几分钟后,在随风飘舞的蓝底白启明星海军旗旁,一面绘着金龙的红旗被水手升起,随着印度洋的风一并起舞。 很快,由三条战列舰、四条巡洋舰、七条驱逐舰组成的澳宋共和国印度洋舰队第一编队全部挂起战斗旗,硬帆被海风吹得鼓起,换装了蒸汽机的战列舰和巡洋舰将蒸汽机功率升到最大,滚滚黑烟开始在赤道附近的海面上升起,湛蓝的海水被水面下的螺旋桨搅得冒出汹涌的水泡。 三十公里外的洋面上,弗朗西斯科海军少将注意到了天边的巨舰身影。 “那是什么?是英国人的船队吗?”他扭过头问副官。 副官举起单筒望远镜观察一番,回答道:“将军,那是澳宋共和国的海军。” 弗朗西斯科嘟囔几句,蓝色的眸子不耐烦地看向侧面,挥手示意船长继续开船。这些可恨的黄皮猴子从几十年前开始出现在香料群岛的海洋上,半个多世纪打了几十场海战,硬生生将原本深入西南太平洋的帝国挤到只能在缅甸和孟加拉地区苟延残喘。 副官没有放下望远镜,反倒继续看了一会儿,忽然紧张地拉了弗朗西斯科一下:“将军,将军!”他语气急促地说,“您快看,澳宋的舰队挂起红旗了!” 弗朗西斯科皱着眉头看着一只手抓着望远镜,一只手抓着自己胳膊的副官,似乎对他这种不合礼仪的举动感到十分不满:“挂起红旗是什么意思?” 刚从欧洲前来的少将不明白副官为什么忽然激动起来。 “那是,那是...”副官放下望远镜,转过头看着少将,眼睛已经激动得发红,“那是战斗旗,澳宋要向我们宣战了!” 弗朗西斯科定定地看着副官,脑袋里“嗡”地响了一声。身旁,船长室里已经乱了起来,通过望远镜看到澳宋舰队的船员们发出恍若蚊子和苍蝇一样的叫声,让少将越发混乱起来。 “第二编队怎么样?”王浩民问航海官。 航海官快速扫了一眼船长室里的海图,回答:“现在他们应该在我们南面,如果我们保持静止,他们大概在三个小时后发现葡萄牙人。如果葡萄牙人往西跑的话,这个时间会缩短一些。” 王浩民不由地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次堵截葡萄牙人东方舰队的行动是斯里兰卡总督区和印度洋舰队司令部共同做出的。在得到从驻奥斯曼帝国商会的情报人员紧急送来的情报后,早已对处于衰弱期的葡萄牙殖民地垂涎三尺的总督和舰队司令一拍即合,一方面向本土派出快速邮船通信,另一方面就全速动员起印度洋舰队主力,分成两只编队在次大陆南面准备寻机歼灭已经暴露行踪的葡萄牙人。 “很好,看来这次要被我拔得头筹了。”他笑出一口白牙。“加快速度,按照原计划保持队形,别让葡萄牙人拖到太阳落山跑路了。” 此时,勉强冷静下来的弗朗西斯科海军少将双手撑着桌子,眼睛死死盯着只有一只蚂蚁大小的澳宋军舰,从牙齿缝中挤出话来:“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我们的位置?” 副官满头大汗地摇头:“不知道,他们不可能知道的啊!” 少将一把抓过副官的领子,红着眼睛大吼:“我知道!不需要你告诉我这些废话!” 他一把推开副官,扭头对船长大吼:“我们能不能撤退?!” 船长扭头看向握着方向舵的大副,大副一边开船一边扭头大喊:“跑不了!我们现在迎头行驶,要是调头,速度加不起来,两个小时内肯定被追上!” 弗朗西斯科看了一眼座钟,现在3点不到,要是5点前被追上,至少还有两个小时的战斗时间,这和现在迎头冲上去没有区别。 他忽然松了一口气,声音也平静下来:“那就这样吧。” “升起Z字旗,命令运输船和随行商船向西撤退,驱逐舰分出一半掩护,剩下的...剩下的加速驶往前方,作为战列线最前端!”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二章 印度洋的风(2) 费迪南·路易斯·弗朗西斯科海军少将一把关上房间的门,原本坚强不屈的形象瞬间崩溃。 他疲惫地靠着木墙,原来一直刻意保持僵硬使之无法颤抖的双腿立即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心跳也一直保持在危险的频率,似乎下一刻就要从胸膛中突围出来。 少将仰着头,伸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张开嘴像被抓出水的鱼一样呼吸。 足足用了五分钟,他才缓过气来,一边扶着墙一边慢慢走到窗边,坐在精致的床头柜旁。 他伸手拉开了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葡语圣经,如同溺水者抓取一根稻草一样死死抓着它,十指由于过于用力而关节发白。 将圣经放在膝盖上,弗朗西斯科弯下腰用额头抵着书,右手又伸进衣领摸出一只银质的十字架吻在唇上,身子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他的面前是圆形的舷窗,窗外是二月末的北印度洋的大海。但见午后阳光灿烂,湛蓝的海面被海风吹起滚滚浪涛,翻涌起白色的水沫,一层又一层。在更北面二百多公里,就是南亚次大陆。 “只是...我还能不能看到大陆?”弗朗西斯科有些绝望地想。 终于,他红着眼睛把圣经丢在床上,一把扯开一只抽屉,从里面掏出几个盒子,取出里面擦拭得光亮的勋章放在桌子上。又手忙脚乱地解开繁琐的贵族服装,大步走到房间另一面的衣柜旁,抓出自己嫌弃太热而许久没有穿过的少将礼服,快速换上,再仔细佩戴好勋章,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他的房间在旗舰位置最好的层,走廊里都是舰队上层人住的船舱,此时倒只有自己的副官和几个参谋在等着自己。 “先生们,我们去船长室吧。”弗朗西斯科挤出一副笑容,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的无畏。 此时的第一编队旗舰西海号战列舰里,舰队参谋长正向王浩民提供建议。 “本舰覆盖有钢甲。根据实验,葡萄牙人的20磅以下的舰炮不可能在交战距离上击穿我们的防御,只有25磅以上的实心炮能对我们造成威胁。” “同时我们已经把速度加起来了,即使被葡萄牙人打断桅杆,我们也可以靠蒸汽机保持机动,不会失去动力。” “因此,我建议由旗舰担任战列线的首舰。” 王浩民微微点头,又对站在联络口的参谋说:“问一下上面,葡萄牙人怎么编队。” 参谋答应一声,将嘴凑近铁管,大声向甲板上的水手询问情况,随后侧过脑袋,将耳朵塞进铁管。 数分钟后,参谋回答:“对方放了一些船撤退,看着似乎是运输船。主要的战舰正在排成战列线,其中驱逐舰在前,主力舰在后。” 王浩民挑了挑眉毛:“哟西,葡萄牙人是要拿驱逐舰吸引火力吗?” 他耸耸肩,踱步到装着玻璃的窗边,看着无尽海洋,露出一个卓有眼光的战略家的背影。 猛地一挥手,王浩民斩钉截铁地说:“就这么办!” 让我们再把镜头转向对面的葡萄牙舰队。 船长室里,弗朗西斯科少将正静静地坐在高处的椅子上,一身华丽的少将礼服一尘不染,严丝合缝地贴在他修长健美的躯干上,显得英气勃勃;三枚被黄金和钻石装饰、吊着绶带的勋章别在他的胸前,彰显出他贵族的出身,为这位仪表堂堂的军人增添了一分贵气。 “公主殿下撤退了吗?”他忽然抬起头,打破了自己保持着的沉稳形象。 但不及副官回答,他又低下头,有些神经质地喃喃:“对了,公主已经转移到商船上撤走了。撤走了,撤走了,是我亲自下的令...该死...” 他的副官——拉·丘亚——有些可怜地看着坐在椅子上当一尊雕塑的海军少将。这位将军刚刚被家族从里斯本送来亚洲,就遇到了澳宋舰队的伏击,现在似乎出了点精神方面的问题。 “还好不是船长疯了。”丘亚想,“一个绣花枕头罢了,就算他去睡觉,也不会改变什么。” 虽然心里在大逆不道地诋毁这次的舰队司令,副官依旧有些焦急地看着正在亲自驾驶莫林根号战列舰的船长。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洋面,也盯着正越来越接近的澳宋舰队,不时要求大副和二副报告情况,以及代替少将向全舰队发出指令。 显然,看船长的熟练度,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干了。只是以前最多碰上一些不知死活的穆斯林海盗,这次遇到的却是把葡萄牙远海舰队打成孟加拉湾海岸警卫队的澳宋人。 “大副,目标还有多远。”船长问,嘴上一副漂亮的八字胡一抖一抖,亮晶晶的汗水在胡子上反射出细小的光。 大副右手抓着一只尺子,伸直手臂,眯着左眼看了看,随即伏在桌子上快速地计算了一番,抬起头回答:“还有大概20公里。” 船长点点头,回头望了一眼还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少将,扭头对大副吩咐:“让上面打旗语,驱逐舰在第一次战列线后脱离编队,由橡树号驱逐舰指挥,视情况攻击澳宋的条巡洋舰或者战列舰。” “告诉小伙子们,上层的大炮换上链弹,二层以下的都装实心弹,第一轮往船的下面打。” 二副立即跑出船长室,一层一层地向炮手传达命令。 “让瞭望台睁大眼睛,找出澳宋的旗舰,第一次战列线全部都打旗舰,都给老子憋住不准乱打。” “这次挺过去,所有人发三个埃斯库多,死者发一个约翰内斯又三个埃斯库多。” “水手先别上甲板,等战列线结束后再上去。” 一条一条命令被船长有条不紊地发出,整支舰队像高速运转的机器一样发动起来,跨越上万公里驶来的战争机器逐渐进入最好的状态。 看着天边那冒着黑烟的舰队,船长低声道:“上帝保佑我们,一定要让我们接弦!” “别让他们接弦!” 王浩民大声说,“我们把钢板刷成木头的颜色,就是为了让葡萄牙人跟我们打至少一轮炮战,他娘的看我们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等我们把他们的甲板洗一遍,再由我们决定是接弦,还是直接把他们打沉咯!” “传令下去,要是葡萄牙人跟我们打战列线,第一轮所有战列舰集火打他们第一条驱逐舰,给我一把打爆一条;所有巡洋舰打第二条驱逐舰,所有驱逐舰打第三条。” “之后三种军舰以其第一条同类舰为准,第一条舰打哪条,他们就跟着打哪条!”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三章 印度洋的风(3) 迭戈·贝拉斯克双手死死地抓着柚木制成的方向舵,双眼紧紧盯着远处的澳宋舰队,一种刺激又荒谬的想法正在他的脑海里蔓延,就像长在船底的寄生植物一样快速扩张,让他的眼睛开始发红。 “他们,他们怎么还在直行!”身旁的大副有些惊讶地喊起来。 贝拉斯克也在低声重复:“为什么他们还不转弯?” “这是上帝的保佑!” 贝拉斯克转头,原本一直在cos一尊雕塑的少将阁下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按着栏杆,前倾着身子大喊:“这是上帝保佑!那些愚蠢的黄皮猴子太狂妄了!他们失去了对海洋最起码的敬畏!” “他们根本就不会抢占T字阵位!” 少将一边说一边快步跳下指挥台,走到船长身边,语气急促地说:“迭戈,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狠狠毁灭他们的舰队!” 贝拉斯克不露声色地擦去少将喷到自己脸上的唾沫,并没有说话,又像往常一样等待大副给出进一步的消息。 很快,大副大声说:“瞭望台的消息,澳宋舰队全部保持直线行驶,确实没有变动。” 弗朗西斯科看着船长,右手下意识地按在木制栏杆上,面部僵硬得像复活节岛上的石头人像。索性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有试图强行命令船长听从自己的意志。 贝拉斯克依然平静地看着海面,这份淡定是他作为船长的责任,他有必要让下属们觉得自己依旧冷静如常,这能给他们带来信心。 但他平静的面庞下是飞速运转的大脑。作为一名在大西洋打老了仗的老兵,他和葡萄牙人打过,和英国人打过,还和尼德兰那些叛逆有过较量。 在来时,几位从亚洲回来的同僚曾与自己说起,澳宋人和那些愚昧的印度土著完全不一样,他们悍不畏死,又熟悉海战的技术,在香料群岛的几次决定命运的会战中都利用地形、水文或自杀式燃烧船争取时间,抢到了T字阵位。 但是,为什么这一次有备而来的截击,澳宋人却似乎完全没有占位置的打算? 二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现在距离澳宋舰队还有差不多5海里,是抢占阵位还是继续保持战列线,必须做出决断了。 终于,贝拉斯克面部开始狰狞。在一切未知的条件下,他选择了在那时看来最不会错的方案。 “传令,舰队机动,准备向北抢占T位!” 此时,澳宋旗舰西海号上,航海官正平静地根据王浩民的话语记录航海日记。 “下午15时29分,距离葡萄牙舰队大约10公里,观察到对方向南略微转弯,疑似要抢占T位。” 船长室里响起一片欢呼,第一编队的高级将领们知道自己即将拱手让出T位优势后,发出一阵大笑。 王浩民一边笑一边对参谋长林怀玉说:“很好,看起来葡萄牙人不傻,还知道抢占位置。” 林怀玉揉一揉脸,将笑容收敛起来:“那是,怎么说他们也是欧洲第一序列的海军之一,这些原则还是要遵循的。” 王浩民点点头,有些志得意满地对副官吩咐:“命令,取消原计划,按第二方案执行。” 很快,收到旗语的第一编队开始分散,按照之前的预案调整编队。 为首的依旧是新入列服役的西海号钢壳战列舰,其次跟随的是翻新过的局部钢壳战列舰深蓝号、海涛号,再次即是巡洋舰伏波号,这几条船都装备或是改装了蒸汽动力,最快可以行驶到8节,几乎是葡萄牙人航速的两倍。 而另外三条巡洋舰和七条驱逐舰,由于没有装备蒸汽动力,而独自组成一支慢速编队,渐渐和快速编队拉开距离。 如果葡萄牙人也有一名穿越者,那他们就很可能知道澳宋舰队即将采取的战术。又或者他们能弄到一本澳宋海军出版社编制的《风帆战舰典型案例》,他们也可以从中找到相似的情形。 直到十几年后王浩民退役时,他依旧对这场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海战赞不绝口。 “你们根本想不到,按照书上描述的战术去打葡萄牙人,到底能打得多舒服,简直他妈的是一场屠杀,对面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旗舰一被打掉就开始乱打一气,散兵游勇不成威胁。” 不过后来我在海军刊物上看到这场海战的过程时,我还是为葡萄牙人感到很不值。 澳宋舰队完全是照本宣科嘛,放在古典战争时期,这种套公式形的指挥十有八九会导致全军覆没,青史留名。但在近代海战中,在这场澳宋占据全面优势的海战中,第一编队竟然成功了,简直是狠狠羞辱了那些在欧洲戎马半生的海军将领们。 把镜头回到战场上。当座钟指向15时55分时,葡萄牙舰队已经快要完成了90°转向,大概一半的主力舰的右侧船舷对准了越来越近的澳宋军舰,剩下的还在抓紧时间调头。 二副将瞭望台传来的消息报告给了船长,此时的澳宋舰队分成了两支,喷涌着浓烟的四条战列舰(葡萄牙人把一条巡洋舰错认成体型比较小的战列舰)和后面十条船拉开了一海里的距离,这在各国海军中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船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弗朗西斯科少将的话,这群澳宋人真的不懂打战,航速快的船竟然不等航速慢的,硬生生将战列线拉成两截,这将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即便前面的四条船跑得比自己舰队的盖伦帆船快不少,那又如何?现在他们距离自己还有超过一海里远,等他们到了舰艏炮的射程,自己的舰队已经完全完成转向,那时就是集火先重创前面四条船,再等候后面的舰队,活生生一场添油战术。 “这怎么输?”贝拉斯克船长想。 “这怎么输?”王浩民想。葡萄牙人的行动跟参谋们预计的几乎一模一样,就像导演请来的演员一样,严格按照参谋制定的时间表做动作,现在自己已经突进到接近一海里了,他们还有一部分没有完成转向。 由于射界被已经转向的船遮掩,那些正在北转的军舰无法发挥火力,在参谋们的战斗模型上可以被忽略。 “发出信号,加速到最大!允许过载20%!”王浩民大声向通话处的参谋说道。 参谋立刻对着铁管传达命令。 很快,船长室里的众人都感觉到船只微微一颤,随即人体可察地加速起来,船上的人必须扶着桌子才能保持平衡。 王浩民看着视野中快速扩大的葡萄牙舰队,想象着葡萄牙人此时的惊慌表情,瞳孔中不由地浮现出兴奋的神色。 “来吧,白皮猪,欢迎千里迢迢赶过来送死,准备迎接腰斩吧!”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四章 印度洋的风(4) 下午16时整,澳宋舰队的一切行为的目的已经清楚了。 之所以一直保持直线行驶,之所以没有试图抢占T位,之所以舰队分为两段...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诱葡萄牙人阵前转向,趁着他们还没有变换完成,利用快速舰队从中截断葡萄牙人舰队,将“T”字变为“十”字。 贝拉斯克船长定定地看着急速冲来的巨舰,一言不发。那是多么庞大的军舰啊,在十几公里外他尚无法感觉,但在这几乎面对面的距离上,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这样一条庞然大物的威压。 那可能有两千吨,他想。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术,以至于当他明白过来时,他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挂着旗舰旗帜的那艘澳宋战列舰表面上那层涂着木头油漆的铁壳。 他动了动嘴唇,又闭上嘴没有说话。但最终他还是下令。 “让小伙子们准备,300码开始齐射,不用链弹了,换实心弹。” 这简单的一句话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于是他疲惫地退后几步,让大副接管方向舵,自己一屁股坐在船长椅子上,双手抚着脸没有说话。 “太快了,太快了...”右侧的弗朗西斯科少将喃喃道。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澳宋军舰,不住地重复道。 船长拿开手,看着呆滞不知所措的少将。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正坐在马德里的马戏团里,看着红鼻子小丑在场地中央左扭右扭,观众们纷纷爆发出放肆的笑声。 “这家伙要是去马戏团,准能将那个小丑挤走。”船长忽然有些肆意地想。 他现在有些放开了。自己之前做的所有决定都是符合一个称职的船长身份的。放在欧洲战场,即使不能算是神来之笔,但也不会出现错误。 只是这里是印度洋,自己面对的不是英国佬或者尼德兰人。 欧洲的海面上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战术,因为没有哪条船能够顶着T字阵线的舰队完成截断,七八条主力舰完成的齐射会像狂风骤雨摧残腐朽的木屋一样将穿插舰队打成筛子。 况且...“他们为什么这么快?” 澳宋确实太快了。如果有人能在天上看,他会看到葡萄牙人的舰队就像一个南北指向的“)”,中间转向90°而两翼还在调头过程中,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而澳宋快速舰队凭借忽然的加速,就像一支箭,即将把葡萄牙舰队腰斩。 “开炮!” 刘思齐大吼着挥动旗帜,通过轨道集中到西海号舰艏的八门155毫米口径滑膛炮同时喷出翻滚的浓烟,八颗重量超过25英磅的铁球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飞越400米的距离,重重撞击在郁金香号战列舰的舰艉,激起大片破碎的木块。 捆绑在炮身和船舷上的缆绳被后坐力猛地拉紧,发出“嘣”的一声轻响,随即又松懈下来,微微倾斜的甲板让大炮又往前滑了一小段距离。 炮组成员快速上前,一人抓着泡了浓醋的拖把塞进炮口来回扭动,一方面是熄灭里面的火药,另一方面也是要粗略地清洗炮膛。 在他拖动拖把的同时,另一人拿着打湿的棉布盖在炮身上面,被火药爆燃加热的大炮将棉布蒸发出淡淡的水汽。 在拖把被拉出来后,早已等待着的伙伴立刻在炮口塞入用丝绸裹着的药包,再放一块木板,随后一人小心地用专用工具托起一颗被烧得炽热的铁球,用推杆推进炮膛最里面。 随后,在各炮组完成准备后,炮兵少尉刘思齐再次大吼:“开炮!” 炮兵们抽出被火烤得发红的铁钎,从炮身尾部的小口刺了进去。 火热的铁钎刺穿了丝绸药包,凭借热力将颗粒火药引燃。 “砰!” 不到一分钟的间隔后,又是一轮炮击,郁金香号的舰艉再次多出一排弹孔。 此时西海号的舰艏距离葡萄牙人的战列线不到250米,随着葡萄牙各舰上炮长的命令,超过三百门各口径的大炮被依次击发,浓重的烟气将靠近西海号的四条葡萄牙军舰完全掩盖住。 西海号船长室内,王浩民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看着葡萄牙军舰旁忽然出现的白烟,下意识地闭上眼。 船身忽然轻微地晃了一下,一连串砰砰砰乓乓乓的声音传来。恍惚中,王浩民觉得自己正在钢铁加工厂里,水力驱动的巨锤正在锻打一块钢板。 很快,他回过神来,有些恼怒自己竟然闭眼了。 身边传来欢呼,西海号在这轮齐射中损伤甚小,至少船长室里众人没有看到西海号有损伤,只看到被钢甲弹开的炮弹将船旁的海面打得水花飞溅。 胡毅上校没有分神去关心自己的船是否受损。他握紧方向舵,全神贯注地看着葡萄牙人两条战列舰之间的空隙,小心地微调军舰的方向。 他只有不到三百米的空间能完成穿插,并且葡萄牙人在注意到己方的战术后,这个空间还在快速缩小。他必须保证自己能一马当先截断对方舰队。 如果对方及时堵住间隙,或者自己出现失误没有穿过战列线,己方的四条战舰将不得不以一个非常被动的姿势与葡萄牙人贴脸交战,过于接近的距离将使战列舰外层覆盖着的钢甲失去意义。 此时的西海号船舱里,孙庞正和几个战友一起抬起破碎的木板,将下方一个被压住的战友救出。 他们这个位置被一枚重磅炮弹击中,钢甲和杉木被炮弹击穿。沉重的炮弹飞入船舱,将一名倒霉的炮组成员打成碎肉,又撞碎了一人的左臂,使之生生痛晕过去。 还有几人被破碎的木片和钢材射死射伤,差不多一个炮组被报销了。 事后统计,葡萄牙人的第一轮射击共击穿十六处,死伤四十余人。 “孙庞!”另一个炮组的组长大叫,“你过来帮忙,我们快要齐射了!” 孙庞答应一声,对战友说;“你们把伤员搬去医务室。”随后快步跑到未受损的炮组,抓起拖把准备清理炮膛。 被炮击半分钟后,甲板上的炮组齐射一轮链弹。在出膛后破碎的外壳使两枚铁球分离开来,被铁链约束着不能完全自由飞翔。 链弹旋转着飞到了伯爵号的上空,主桅杆不幸被链弹捆住,两枚铁球在惯性的作用下相向旋转,巨大的拉力将桅杆从中掰断,白色的船帆铺天盖地地倒下来,瞭望哨上的葡萄牙水手尖叫着随之一起落下,重重地摔在水面上。 几乎同时,获得足够射角的弦炮完成第一轮反击,28门42磅炮,28门24磅炮,28门12磅炮同时喷吐出滚滚浓烟,84门大炮向两侧的郁金香号和伯爵号宣泄着火药的愤怒,漫天的铁球砸向木制战舰,将其破出数十个大洞。 在一百米左右的距离上,再好的木头,在舰炮面前也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随着西海号越来越接近,战列线上的军舰逐渐失去射界,只能调转炮口去轰击澳宋快速舰队的第二艘舰海涛号。 “冲击!”胡毅大喊一声,西海号成功从葡萄牙两条战列舰的间隙中穿越,郁金香和伯爵号绝望地以固定在舰艏舰艉的四门火炮表示抗议,得到了46门已经装填好的大炮的回应,舰艏和舰艉被密集的贴脸炮击打得面目全非。一门被12磅炮正面击中的舰艏火炮炸成碎片飞舞,将几名葡萄牙炮手扎成刺猬。 弗朗西斯科少将冒险伸出脑袋到窗外,看着澳宋的旗舰钻入了自己的舰队,越来越深,直到只剩一个舰艉。己方两条战列舰被弦炮打出漫天碎片,就像里斯本的婊子在欢迎嫖客一样挥舞手帕。 “完了。”他绝望地想,身体彻底失去力气,扶着墙坐倒在地上,眸子里毫无生机。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五章 印度洋的风(5) 不到半分钟,西海后一马当先,从葡萄牙战列线中穿了出来。 卡尔斯眼睁睁看着巨大的澳宋旗舰从眼前穿过。他是伯爵号战列舰的瞭望手,一直在舰艉的桅杆上工作。 由于澳宋战列舰过于庞大,西海后的甲板甚至只比自己所在的瞭望台低十米左右,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澳宋甲板上的那些穿着蓝色军装的水兵如何一排一排地向己方甲板上慌乱的水手倾泻火力。 原本集中在舰艏的大炮被澳宋水兵沿着甲板上的轨道推到左弦,换上霰弹一轮又一轮地喷射着死亡。原先被水手们清洗得十分干净的柚木甲板被打得坑坑洼洼,死去水手们的鲜血和翻到的木桶使甲板上杂乱不堪,不时有试图抵抗的水手被澳宋水兵打死在混乱的战场上。 卡尔斯抹了一下脸上的鲜血,尽力将自己隐藏在高大的桅杆后面。 之前澳宋齐射的一轮链弹打断了两根桅杆,自己的几位同僚惨叫着摔到海里。这么高的高度,估计一掉下去就被摔碎了内脏。 自己运气比较好,一串链弹没有掰断自己所在的桅杆。两枚铁球在桅杆上转了几圈,砸碎了倒霉的小何塞的脑袋,溅了自己一身血。 他低下头看了看,小何塞的无头尸体掉下桅杆,砸在底下的水桶上。 卡尔斯咽了口唾沫,更用力地抓紧缆绳,一动不敢动,生怕被澳宋人发现这里有只漏网之鱼,也害怕被底下的水手发现自己是个懦夫。 此时的西海号上,刘思齐兴奋地看着身前的炮组抓住最后的时机,将一发霰弹送给了不到六十米外的伯爵号。 上百枚铁弹被咆哮的火药送出炮膛,形成的扇面将几个还在装药的葡萄牙水手打成滚地葫芦,似乎还有个穿着贵族衣服的家伙被流弹打死了。 刘思齐狠狠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苦恼自己到底有没有打死一个贵族。 船长室里,胡毅听着大副的实时报告,用力将方向舵打满左侧。 庞大的战列舰在尾舵的控制下向左倾斜着船身,如同海上城市一般的舰体划出一个惊人的斜线,数百吨的海水被它的伟力推动着翻滚出洁白的巨浪,沿着船轨迹的切线向西面和北面传播。 失去动力的伯爵号已经在水手长的带领下放下船锚固定,亚历山大船长眼睁睁看着那条澳宋战列舰从自己面前穿过,停留在自己左侧大约两百米的海面上,保持着低速南移。 现在它们两条船倒是形成了一双战列线,葡萄牙有两条船拥有足够的射界。相对的,澳宋的旗舰也只能对付这两条战列舰。 紧随其后的海涛号战列舰顶着一轮战列线齐射从伯爵号前方的空隙中穿过,再次用左右两侧的弦炮向伯爵号和郁金香号问好。 可怜的伯爵号舰艏被两条武装到牙齿的澳宋巨舰贴脸轰击两轮,原本美丽的钢铁撞角早被打碎木制连接处掉进海里。至于在舰艏屹立的黄铜打造的海洋天使,更是不幸地被打成铜皮,看上去毫无被耶和华保佑的迹象。 正带人扑灭被西海号和海涛号在远距离发射的炽热弹引燃的大火的水手长不幸牺牲,死因是被霰弹打中了腹部。水手们手忙脚乱地拖着水手长离开炮弹肆虐的舰艏,一长条血迹一路延伸十几米。等水手们逃到暂时安全的船舱时,可怜的水手长已经由于失血过多,在剧痛中离开了人世。 让我们为这位不幸的中年人默哀一秒钟,他离开得这么快这么干脆,以至于我不想给这个渴望吃盒饭的龙套安个名字。 海涛号在穿过战列线后转向北方,和郁金香号肩并肩保持平行。 这条没有全面安装钢甲外壳的战列舰比西海号悲惨不少,两侧大大小小几十个弹孔,火焰从破碎的船身中冒出来,一根桅杆还被葡萄牙人的链弹掰断。 索性另外两条战列舰没有遭受前辈的命运。被西海号和海涛号分散了注意力的葡萄牙人无法集中火力射击,原本保持着良好队形的葡萄牙舰队开始不受控制地混乱起来。 弗朗西斯科大吼着命令副官亲自去甲板上发信号,务必保持队形不能混乱,要不然军舰们会互相遮挡射界,反而让澳宋人受到的打击更少。 贝拉斯克无力地看着挥舞双臂、左蹦右跳的少将,灰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失去希望的哀伤。 到了现在,他已经猜到了澳宋人分出慢速舰队的目的,但他依旧毫无办法。 事实上,从他决定抢占T位时,这场海战就注定稳居不胜之地...或者说,从他们被澳宋发现之后,厄运就注定要降临到他们头上。 即便他们没有如澳宋人的意去转向,而是保持僵硬的战列线,那条漆成木制外壳的澳宋旗舰,依然是他们无法抵御的。 贝拉斯克看得清楚,即便在二百米的距离上,那条旗舰被轰击后留下的创伤也不到三十个,绝大部分的炮弹由于角度过小,被外层的钢甲弹开,其唯一的战果就是把钢壳表层的油漆擦去,露出冷冰冰的银白色钢色。 他几乎已经放弃抵抗了。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就是垃圾时间,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只是毁灭的或早或晚的问题。 况且...如果努力的话,自己的舰队可能会输得更早,因为挥舞着指令旗帜的本船,一定就是澳宋慢速舰队的目标。 “他们要通过临时的加速和覆盖铁壳的军舰截断我们的编队,制造混乱,再引出旗舰,最后用慢速舰队围歼我船。”船长心想。 但他依旧是一位称职的船长。 贝拉斯克站了起来,脱去了繁重不适合战斗的船长服,有些轻蔑地看着在绝境中还是穿着少将礼服、佩戴着华美勋章的弗朗西斯科,冷哼一声“葡萄牙人”,和二副一起走向船长室的大门。 “何塞!” 船长向二副下令,“你去上层指挥小伙子们,要是船快沉了,你们还年轻,不要逞一时痛快。” 二副微微动了一下嘴唇,声音有些颤抖地问:“您呢,贝拉斯克先生,您怎么办?” 船长笑了笑,一只手抽出随身携带的火绳手枪,从腰间的口袋里摸出火药罐子,一边装填火药一边说:“我去下层。我是船长。” 二副看着船长,眼中流出泪水来,一动不动。 “快点,小伙子。”船长装好子弹,发觉二副还站在面前,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快点下去,跟炮手们在一起,不要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罢,他拍了拍二副的肩膀,大步走向楼梯,没有理会依旧在船长室里愈渐发疯的少将司令。 而慢速舰队的旗舰清河号巡洋舰内,吴江中校已经在望远镜里找到了目标。 他轻笑一下,对副官说:“传令下去,敌方左数第二艘主力舰,就是敌方旗舰!解散队形,呈半圆形靠近,自由射击!” 此时,是1627年2月27日下午,16时28分。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六章 印度洋的风(6) 爆炸声,枪声,喊杀声,以及许多古怪的不知意味的说话声... 杂乱的如同蜜蜂发出的鸣叫混合着浑身酸痛,一起唤醒了何塞的意识。他勉强睁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就像被一头发疯的非洲野牛踩踏过一样。 他眯上眼,又睁开,刺眼的下午阳光让他下意识地向左扭头,看到一片倾斜着的甲板,上面到处是跑动的人,看起来还没有出现混乱。 何塞松了一口气,身子被一块木板撞得疼痛起来,这才发觉自己正被人拖在甲板上走。 他忍者脖子的不适,努力往后望去,看到一个戴着钢盔的黄种人也在看着自己,对视之后还下意识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有些发黄的牙齿。 何塞脑袋里“嗡”的一声,意识到自己正被拖行在澳宋人的船上。 他猛地回头,正前方是呐喊者挥舞上了刺刀的步枪冲进莫林根号的澳宋士兵。原本美丽雄伟的莫林根号战列舰被两条澳宋军舰撞进右侧,坚硬的钢制撞角破开了莫林根的杉木船身,深深地锲入二层至三层船身。 一百余名澳宋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将渔洋号驱逐舰的前甲板挤得满满当当。如果此时莫林根号的水手们在甲板上部署一门哪怕磅数最小的火炮,只要换上霰弹闭着眼睛轰下来,都能让澳宋人血流成河。 葡萄牙人不是傻子。他们之所以没有这么干,不是因为他们过于愚蠢想不到这一点,而是因为甲板上早就被使用软梯和绳索登上的澳宋士兵占领。 何塞绝望地看着从木板上涌入莫林根号舰身的澳宋人,想起了自己晕眩前的遭遇。 那时莫林根号被澳宋人的慢速舰队发现,三条巡洋舰加上七条驱逐舰在三海里外分散队形,向自己包抄过来。 另外四艘穿梭到西面的澳宋主力舰火力全开,一边炮战一边搅乱己方阵型。 近距离交战的狂热使编队无心顾及东边正在接近的澳宋舰队,以至于靠近莫林根的几条船甚至没有集火消灭某一条澳宋军舰。 各自为战的拙劣表现使得没有一条澳宋军舰遭受致命伤,反而莫林根号却被十条船的舰艏火炮打得狼狈不堪。上帝可以证明,何塞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十条船的舰艏炮加起来,竟然能全面压制一条一级战列舰的侧弦火炮,即使这条船已经赶不上欧洲的潮流。 何塞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由那个澳宋士兵将自己交到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澳宋人手里,被放到一个由两根棍子支撑的布上面抬走。 接下来就是惨烈的接弦战。囿于战列线的束缚,莫林根号被两艘毫不规避炮击的驱逐舰(渔洋号和漳河号)重重撞在侧面,两处直径六米多的大洞让莫林根的两层船舱暴露无遗。 当时何塞正在甲板上指挥炮击,在渔洋号撞上来的剧烈震动中摔翻身子,一头磕在桅杆上昏过去。再睁开眼时,几个澳宋士兵正从被钩子固定在栏杆上的软梯爬上甲板,扯下腰带上的玻璃瓶子四处抛掷。 玻璃瓶落地后破碎,散发出怪味的透明液体蔓延开来,随即被甲板上到处都是的火星引燃。 肆虐的火焰点燃了甲板上的一切。何塞亲眼看到,一个不慎跌倒、全身沾满那些液体的水手全身燃起大火,惨叫着到处乱跑,最终一头跳下十几米高的甲板,掉进印度洋的波涛中。 他捂着流着血的脑袋站起来,举起手枪将一个澳宋士兵射倒,随即抽出腰间的弯刀,大吼着向澳宋人冲上去。 那个之后拖着自己的士兵朝自己冲过来。他穿着天蓝色的军装,戴着白色的钢盔,身上穿着薄薄的银白色钢甲,手中抓着一支发射过的步枪,脸上满是兴奋和狂热。 何塞是一名老水手了,经历的海战不知凡几。但这是他第一次和澳宋人交手,他们和尼德兰或者葡萄牙人完全不一样。 那个澳宋人有着和外表不相配的冷静,看起来年龄不过二十几岁,但手段却和自己一样老辣,不停地依靠走位试图寻找自己的破绽。 如果是骑士式的决斗,何塞觉得自己有六成的把握杀死那个澳宋人。他穿着的钢甲面对挥舞着匕首或短刀的船员或许有奇效,但对上刀尖上舔血的水手却是个累赘——挥舞砍刀的水手一定会选择刺杀而不是砍,势大力沉的刺击会直接穿透那几毫米厚的钢甲,将那个澳宋人杀死。 只是这不是单挑,这是战场。 另外几个澳宋士兵包围过来。他们技艺比不上之前的澳宋人,脚步有些混乱。一人被何塞抓住机会砍断半个脖子,但他立即被之前的澳宋人用枪托砸在后脑,当即昏了过去。 后来...何塞隐约记得自己被从扔下三米多高的甲板上扔下,被澳宋驱逐舰上的士兵托了一把,但还是重重摔在坚硬地木板上。这或许就是身上剧痛的由来。 此时的莫林根甲板上,拥挤着守住船舱入口的水手挨了甲板上越来越多的澳宋人一轮齐射,近距离射出的铅弹击穿了木板,将七八个水手射杀在拥挤的入口里。 洛宁听着下层船舱里的枪声越来越清晰,知道从破口中攻入船舱的澳宋人快要从下面冲上来。 身边的水手们都在看着他。 洛宁一咬牙,冒险接近出口,对着外面大喊:“别开枪,我们投降!” 外面的喊杀声逐渐减小下来,传来一句腔调古怪的葡语:“把武器丢出来!把手举到头顶,一个一个走出来!” 洛宁回头看了一眼水手们,带头将一支手枪丢出去,随后高举双手,慢慢走出船舱。 他身后最近的水手跟上去,在甲板入口停住,直到看到洛宁被一个澳宋士兵冲上去捆住,并没有被杀害,这才向外丢出一把海军刀。 很快,数十名水手全部丢出武器投降,被澳宋士兵们捆绑好带到舰艉,根据军官和普通士兵的区别分开。军官将被送到渔洋号上关押,而普通士兵则被送去漳河号。 在甲板以下十多米的底层船舱里,贝拉斯克船长正坐在一门火炮上抽着烟斗。 从炮口射入的阳光有些刺眼,在木制的走道上散射回来,让船长忍不住闭上眼睛。 被澳宋驱逐舰撞击已经是二十分钟前的事情了。随着澳宋士兵开始登船,底层的炮手们不可避免地出现骚乱,即使他们敬畏的船长在场也没用。 没有人还有心思去炮击澳宋军舰的侧弦。在炮组组长的带领下,数十名炮手都在看着船长先生。 贝拉斯克看着被硝烟熏黑了脸的炮手们,脸上忽然露出笑容来。 “小伙子们,”他有些疲惫的靠着墙壁,往日威严的船长风范消失无踪,“你们已经尽力了。” “接下来,要打战或者去投降,都没有关系,算是我这个船长允许你们的。” “你们已经为上帝和国王陛下竭尽全力, 没有什么好羞愧的。” “去吧,小伙子们。你们还年轻,不要为了一场战斗的失败丢掉性命。” 船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要是大副或者别的什么人告诉你们,澳宋人会把抓住的白人绑起来钓鲨鱼,那完全是骗人的。事实上,澳宋人对待投降的人可比神圣罗马帝国的骑士们客气,至少他们不会因为你们是平民就不给你们吃的。” 之后的几分钟里,最底层便只剩下船长一个人。 他听到上层传来巨大的欢呼声,心知甲板和上面几层船舱应该被占领了。接下来时间,就是被澳宋士兵一层又一层地占据的过程了。 船长心里有些遗憾,自己作为莫林根号战列舰的船长,作为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一名上校,他毕竟不能像二副一样上阵作战。要是自己被活捉,那将使伟大的西班牙王国蒙受巨大的羞辱。 在达·伽马发现印度以来快两百年,还没有一个西班牙海军上校被黄人活捉过。贝拉斯克想。 烟斗里的烟叶烧完了,船长才发现自己其实一口未抽。 “原来自己还是怕死啊。”船长慢慢抽出装好子弹的手枪,在炮组加热铁钎的火盆出点燃火绳,夹在钳口处,再将枪口抵着自己的下巴。 “砰” 含在嘴里的烟斗掉了下来,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费迪南·德·贝拉斯克永远闭上了眼睛,倒在了莫林根号战列舰最底层的走道里。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七章 印度洋的风(7) 葡萄牙舰队,或者说西班牙舰队,已经完了。 当印度洋上的太阳在大海的西边照耀出金黄色的光辉时,持续一个下午的海战已经到了尽头。 数十平方公里的战场上,燃烧的战舰冒出黑烟,不时会有火药桶被火焰引爆,炸出一片纷飞的碎木片。 两条葡萄牙战列舰被俘获,其中就包括了被重点攻击的葡萄牙旗舰莫林根号。与之一起成为澳宋共和国海军战利品的还有一条巡洋舰(伯爵号),两条驱逐舰(光荣号和勇气号)。 被快速舰队穿插的郁金香号巡洋舰,由于尾部被打得七零八落,又加上所有的桅杆全部被链弹打断,完全失去动力,船身又受损严重,因此被澳宋士兵洗劫后遭到爆破。在数千人的注视下,它缓缓尾朝下沉入波光粼粼的大海,夕阳的余晖为它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还有一条巡洋舰和两条驱逐舰在炮战中被破坏了水线以下的船身,进水过多沉没,落水的葡萄牙士兵有数百人,小部分不幸遇难化为海鱼的食物,大部被澳宋人救上。 此时的西海号战列舰里,王浩民正招待着来自里斯本的客人。 “请喝茶吧,少将先生。” 王浩民示意副官将一杯红茶放到弗朗西斯科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一间临时布置的办公室,王浩民高居主位,双手伸开搁在桌子上,军帽端正地放在身子左侧,四平八稳地坐着。 他的副官和参谋部众人坐在他的身后,舰队政委则坐在他右侧,和书记官一起作为这场会议的监督者。 而坐在靠近房间出口处,双手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人,自然是我们的弗朗西斯科海军少将了。 他耷拉着头,一头漂亮的金色卷发此时却显得十分颓唐。听到王浩民的话,(在场的人都会葡语,为了避免麻烦,王浩民使用葡萄牙语和弗朗西斯科交流。)他抬起头,眯着眼睛忍受着从窗户照进来、直射自己面部发夕阳,向前伸出被捆绑着的双手:“这就是你们请我来的态度吗?” 王浩民和政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发出笑声:“是的,少将,这就是我们的态度,并且我们丝毫不想改变你被捆着的事实。” “让你坐在这里,已经是对你率领旗舰上的人投降的优待了。如果你依然不满现在的处境,我们不排除会帮助你冷静一下。” 弗朗西斯科低下头笑了笑,舔了舔因为缺水而干硬的嘴唇,双手有些笨拙地拿起茶杯,将里面温热的红茶一口饮尽。 王浩民等他喝完,干脆起身将茶壶放到他前面的桌子上,示意他可以自己续杯。 回到座位上后,王浩民淡淡地说:“请介绍一下你们。” 弗朗西斯科笑了笑,身子靠在椅背上,调整了一下坐姿使自己舒服一点,开口回答:“我是费迪南·路易斯·弗朗西斯科,葡萄牙王国海军少将,当然现在是西班牙王国的海军了。” “我们在去年冬天开始启程来东方,作为西班牙王国补充亚洲殖民地的增援力量。本来我们已经运送了一批陆军去果阿,还要运一批人去孟加拉和缅甸,和我们一起来的还有一支商船船队,不过它们已经在遭遇贵国海军后西撤,现在已经安全了。” “你们的舰队是不是由两国海军组成?” “是的,先生,所有的军舰都是原葡萄牙王国的远海舰队,但有一些海军士兵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成员。您或许知道的,英国佬和尼德兰人击毁了许多西班牙人的军舰,他们现在的船员比船还多。” 王浩民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报告,问他:“你们旗舰的船长,是什么人?” “他是迭戈·贝拉斯克,一个西班牙没落贵族的成员,西班牙海军上校,一个很有本事的船长,和英国人打了很多年,被王国派来东方,实际上也在监视我。” 弗朗西斯科的眼中有些仇怨的光。 “在他面前,我根本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他不会让我插手舰队的指挥。我只要当一个橡皮图章就好了,他想舰队怎么样,我就要发布什么样的命令。” 他又笑起来:“我知道我自己有几斤几两,真让我当舰队的主人,我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但我还得更加堕落啊,我要随时随地装成一个废物,去害怕得发抖,去问各种愚蠢的问题,要让每个船员都觉得我是个傻子,只有这样我才能当少将。” “要是我表现得符合一个将军的才能,贝拉斯克会让我在印度过上一辈子。” 王浩民点点头,看了看右侧的书记官,他正在快速地记录弗朗西斯科的话。 等书记官写完以后,王浩民继续问:“你们家族在葡萄牙是什么地位?” 弗朗西斯科抬起头来,有些惊讶王浩民问了这个问题。他咽了口唾沫,回答道:“我们...是支持菲利普二世继承葡萄牙王国王位的。” 王浩民笑了笑。现在这支舰队的情况已经清楚了,由反骨仔家族派出的舰队司令,由无敌舰队派出了纯种西班牙的旗舰船长,和由西班牙水手操纵的葡萄牙军舰...嗯,可真是个杂乱的舰队,难怪这次打起来感觉他们那么迟钝。 走廊里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参谋喘着气推开办公室的门,将一封信交给王浩民:“报告,第二编队的信。” 王浩民点点头,向正看着自己的弗朗西斯科笑了笑,和政委一起检验信封的完好,随后在众人的监督下取出信件。 几分钟后,王浩民大笑着将信递给政委,对弗朗西斯科说:“少将先生,你们那撤退的舰队已经被我们的第二编队抓住了。信寄来的时候,双方已经开始交战了。”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你就拿见到被俘获的那支舰队。” 弗朗西斯科定定地看着王浩民,身子忽然软瘫在椅子上,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就在第一编队打扫战场的同时,米尼柯伊岛以东两百多公里的海面上,一群端着短管霰弹枪的澳宋士兵正在玫瑰号商船的走廊里等待。 这是一艘装修得异常华丽的商船,或者叫做一条游轮。它的美丽使得第二编队司令龙刚少将,在解除了葡萄牙运输舰队武装后立刻前来搜查。 商船上的士兵们没有遵循停止抵抗的命令,反而架起了本不应存在于一条游轮上的火炮顽强抵抗,其上的士兵也非常有战斗力,战斗精神十分旺盛。 龙刚少将饶有趣味地看着这条游轮,让副司令先带着投降的葡萄牙运输船往斯里兰卡驶去,自己则在旗舰的甲板上坐下来,看着海军陆战队的小伙子们对游轮发起围攻。 战斗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这一方面是因为葡萄牙人顽强抵抗,另一方面也是澳宋人为了减少伤亡而采取了很保守的进攻方式。 但归根结底,敢于拿起枪对抗的葡萄牙水手们已经死得七七八八,拿着专门为了巷战射击的霰弹枪的澳宋士兵们一层一层地清扫船舱,在三层船舱里发现了一处被保卫得最严实的房间。 淡白色的象牙大门被雕刻着美丽的图像,镀金的门把手由美丽的红木制成,上面的每一个花纹都流露出“贵得要死”的气息。嗯,如果不是几个葡萄牙士兵的鲜血溅在上面的话,这扇门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士兵们小心地监视着关闭着的象牙门,直到龙刚少将亲自来到走廊里。 踏在舒适的波斯地毯上,少将小心地避开葡萄牙水手的鲜血,下令道:“敲门。如果里面不开门,直接拿枪破开。”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八章 印度洋的风(完) 一个穿着两层钢甲,举着大盾的士兵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用盾牌轻轻地撞击在美丽的象牙门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后,士兵原路退回,几个端着霰弹枪的士兵接替位置,将枪口对准象牙门的不同位置,其中一人开始倒数,准备一起轰开。 终于,在倒数快要结束时,门后传来了惊慌的喊叫。 龙刚挑了挑眉,示意士兵暂停轰击,静下来听着房间里的叫声。 等房间里的人说完后,龙刚张口用葡语大声回应,随后便隔着门和里面的人交谈起来。 几分钟后,龙刚以汉语骂了一句脏话,挥手:“妈的,轰开门,哪来那么多屁话。” 等候久已矣的士兵们快速倒数三秒,同时扣动扳机。 随着一阵巨响。数十颗铁珠将象牙门打得支离破碎。 透过火药燃烧的烟雾,女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破音的嘶鸣让走廊里的的士兵们想起了家乡过年杀猪时的场景。 射击过的霰弹枪手们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快速向侧面让开路径,另一批枪手丝毫不差地从路径中翻滚进入房间,在烟雾的掩护下向着发出尖叫的方向猛扑过去。又有一人将枪口指向发出男声的方向,毫不留情地击发燧石。 等房间里的惨叫和尖叫平静下来后,又一批士兵进入房间控制局面,随后龙刚才慢慢走进去。 此时房间里还活着四个葡萄牙人(事后确定是四个西班牙人),分别是三个被士兵们捆起来站在墙角的侍女,和一个依旧端坐在华丽椅子上的贵族女子。 地上倒还躺着一个男人,龙刚相信之前就是他和自己讨价还价。现在这个打扮着像管家的男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死因是被霰弹枪近距离喷了一枪,胸部被击中多次,估计被打烂了肺。 那个贵族女子在虎狼环伺的处境下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坐姿和气质,就像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庄园的树荫下喝茶一样从容不迫,看得出接受过良好的贵族教育。 不过龙刚没有向对待一位贵族一样向她表示敬意。他从进门那一刻开始仔细地打量着房间,注意力基本被房间里的摆设和被士兵们找出来的一些质量很好的羊皮纸所吸引。 他走到靠近窗子的书桌前,拾起一叠羊皮纸,在夕阳的照耀下看起来。 窗子很大,采光很好,两侧挂着淡紫色的丝绸窗帘,暗示着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一位养尊处优的上等人。 十多分钟后,龙刚看完了羊皮纸。他将它们放进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密封起来,从桌子上抓起一支钢笔在文件袋上签名和写上时间地点,将文件袋交给跟上来的副官。 嗯,这支钢笔还是澳宋生产的英雄牌,估计是被商人们一路带到西欧作为奢侈品销售的高档货。 等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龙刚转过身,示意士兵先将那些侍女带出去关好,自己慢慢踱到贵族女子身边,弯下腰凑近她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她的体香。 女子脖子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身子颤了颤,脸上飞速地泛起一层红色,似乎因为受到这种前所未有的调戏而愤怒起来。 龙刚笑眯眯地看着身前的女子,对她即使愤怒也要保持所谓贵族气质的行为感到有些想笑。 “玛利亚·克里斯蒂娜·德·菲利普小姐?”龙刚走到她面前,抓了张椅子坐下,身子毫不保持军人气质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还翘起二郎腿,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克里斯蒂娜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勉强保持着优雅:“是的,少将先生。” 她看着龙刚翘起的右腿,上面擦的锃亮的皮靴映射出身后照射入的夕阳,不由地更加生气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龙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承认贵军的胜利权,但希望你们们能以绅士之礼相待,保证我和我的仆人,船长与水手的生命安全。我的家族将会为此支付赎金。” 龙刚睁开眼睛,眼里满是戏谑。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岔开话题。 “你是王室成员?” 克里斯蒂娜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高傲的、龙刚有些厌恶的神情:“是的,少将先生,我是上帝庇佑的哈布斯堡家族的血脉,高贵的菲利普二世陛下的女儿,纳瓦拉的亨利以及蒙庞西耶波旁公爵的亲属,巴伦西亚的布英格女伯爵,美人鱼号游轮的主人,西班牙王国的克里斯蒂娜公主。” 龙刚听完一长串名头,点点头:“哦。” 随后场面一时陷入沉默,只剩下士兵们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搜查财物和文件的吵闹。 龙刚双手拉着自己的膝盖,静静地越过克里斯蒂娜看着窗外绚烂的夕阳,一言不发,直到副官告诉他这个房间已经搜查完毕,刮地三尺。 他点点头,站起来伸个懒腰,瞥了一眼还保持着最初姿势的西班牙公主,有些佩服她的忍耐力,又有些不礼貌地想着她屁股会不会麻。 “把她捆了拖走,和她的侍女关在一起。” 副官小声问:“要不要给她一些优待?” “给个锤子优待。”龙刚没好气地说,“这种吃软不吃硬的家伙就得晾一下,纳税人可没给俘获的贵族多交一点税。” “就按着俘获的普通女性标准对待,给她吃东西喝水,不吃喝就倒掉,别他娘的惯着。我这暴脾气你是知道的,就他妈的讨厌欧洲那帮贵族。” 副官哦了一声,示意正在给家具打包的士兵割一段绳子过来,在克里斯蒂娜公主惊恐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就在第二编队撤退的同时,东面数百公里外的海面上,王浩民正在办公室里写着一封密信,准备交给交通船快速送到斯里兰卡。 一旁的政委抽着烟斗,有些不确定地问:“真的这样动手了?” 王浩民叹一口气,抬头看着他:“老邓,你怕啥子,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吗?兀拉盖米亚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废掉那个劳什子国王,扶他上位,斯里兰卡就能变成完全的总督地区,我们也能拿到个西海岸的港口。” 政委深吸一口呢烟,向着只剩一点暗红色的夕阳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缓缓道:“我知道,只是回兵直接推翻一个属国的政府,还是感觉有些怪。” 王浩民耸耸肩,继续写信:“习惯就好了。你这是少见多怪,调来印度洋舰队当政委,这种事以后多得是。我估摸着,缅甸沿海那些军阀都要被清扫一遍,再把缅甸国王请来签个条约,乖乖给我们当殖民地。” “这几天不是从海峡殖民地派了一个团过来吗,我听国内的消息,还要从马来半岛派几个归化人组成的团过来,估计是给以后准备的。” “东印度地区,要不得安宁咯。”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九章 启程 3月1日,北海湾市某军港。 我戴着一顶草帽,脸上架着一副墨镜,一边伸手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一边看着站在面前的陆军士兵们。 陈尚奇站在我侧后方,向我介绍此次将运往辽东的士兵情况。 昨晚我出席了轮换士兵的动员会,算是和这批新兵们见个面,让他们认识一下自己的团长。会上我讲了一番辽东的战略情况和我们已有的部署,安慰一番新兵们辽东其实并不危险,虽然目前是我大宋除了北美洲殖民地以外第二远的控制区域,但他们将面对的敌人却远比西班牙或者葡萄牙人弱小,不过是一群小部分拿着粗制滥造的上一个时代的火器,大部分还是用着比中南半岛土著好不了多少的弓箭长矛的。 说着说着我把刚见到的陈尚奇拉出来做介绍。这家伙之前在我手下当连长,金州之战时指挥陆战队的步枪连,在二十几米的距离上被某个运气比较好的建奴射了一箭,结果连身上的盔甲都没穿透,倒是被撞倒在地上扭了脚,撑着拐杖过了一周。 现在还是早上,热带的海风吹来尚有点凉意。士兵们吃完早餐后就整队来了港口,正在排队登船。 这次运输是搭乘太平洋舰队组织的例行运输舰队,要派往西太平洋地区的士兵会一起出发,在途中再分开。 往辽东的军队会登上“华运020”和“华运021”两艘运输船,和我们同行的还有要轮换到南海总督区的一个陆军营。他们会和我们一起到吕宋,也就是西班牙人说的菲律宾,然后往西北方向去广州。 运输船上发来旗语,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连长们立刻结束了休息,开始组织士兵登船。 这次的运输船已经是蒸汽混合动力的新船,在无风带依然可以保持速度,不至于像以往一样慢吞吞地挪动。 随着士兵们登船完成,运输船拉响汽笛,滚滚黑烟在海风的吹拂下飘扬起来,近千吨的运输船开始驶离澳洲大陆。 那时我站在高层甲板上,军官们都在巡视士兵的船舱,只有我一个人在悠闲地看着慢慢远去的本土。 运输船要到外海去汇合,到时候还要在海面上停半个多小时,等到船队集合后再由几条驱逐舰护送。 其实这一路上真不用护航。船队要沿着北方省(新几内亚岛)西部海岸线行驶,再经过吕宋总督区西海岸,然后由巴士海峡进入归属中国总督区的台湾,最终抵达旅顺。一路上都在我国的绝对控制区,根部没有什么海盗或者敌国海军的威胁。 接下来是一段长达两个月的漫长航行。为了避免士兵们产生心理疾病,船队会在一些港口城市停泊,并让士兵们上岸放松几天,再继续旅程。 不过现在讨论什么时候能上岸还为时过早。刚上船的士兵们还处于进入新环境的兴奋中,尚未从水手们戏谑的笑意中感受到海上生活的枯燥和乏味。 事实上,在此时的欧洲,“远航水手”几乎就是流氓的代名词。漫长的枯燥生活使得船员们不得不通过一些不那么文明的游戏缓解压力,诸如赌博和基情等活动便在水手中流行起来。 当然,在澳宋,这类容易引发冲突和素质下滑(还有使士兵们的感情变质)的业余活动是被严格禁止的。 由军乐团和雇佣的戏曲剧团将会为船上的生活带来缤纷的色彩,每晚举行的音乐表演和各类戏剧能大幅度地改善士兵们的心理状况。 我亲自安排了明国四人的船舱,有意识地把吴坚忠和另外三人放在不同楼层。 吴坚忠是个很聪明的人。在之后的航行中,我多次单独和他谈话,他也很快明白了我,或者说是军方,对他的意思。 我国从获取第一块殖民地开始,就一直注重扶植当地土著中的一些人成为首领。在土著势力弱小的地方,我们倾向于直接推翻原有的统治集团,选择一个傀儡成立政府,(比如吕宋和后来的斯里兰卡)等到消化完毕后再将之废除。而在土著势力比较强大的地方,例如明国和之后的印度,我们则扶植一些愿意合作的土著做代理人,让代理人自己争夺权力。 说到这里,可能有一些年龄比较小的读者不了解那时的殖民地划分制度,我在此简要介绍一下。 首先“殖民地”是一个统称。我国对于统治区域有一套具体的细分标准,即“本土”,“殖民地”,“总督区”以及“管辖地”。 其中本土自然包含澳洲大陆,东方省(新西兰)和北方省(新几内亚),是我国中央政府直接管理的地区。 殖民地在1627年初的时候,包括群岛殖民地,(除了苏门答腊岛和兰芳岛以外的印尼群岛),海峡殖民地(苏门答腊岛和马来半岛南部)。它们是预备的本土范围,同化程度很高。 总督区则包括了兰芳总督区(兰芳岛),南海总督区(明国海南岛,广东大部,广西大部,安南大部),吕宋总督区(吕宋群岛),中国总督区(明国台湾岛,山东小部,辽东半岛南部,朝鲜西部,琉球群岛),东印度总督区(缅甸南部,安达曼群岛,印度东部沿海),南美洲总督区(智利大部,阿根廷大部,面积非常大)。其中吕宋总督区有些特殊,之后会介绍。 总督区的功能主要是建设城镇,吸引移民,开发荒地,以及消灭或者同化土著,攫取经济利益。 管辖地比较少,包含斯里兰卡管辖地(斯里兰卡岛,很快会被并入东印度总督区),日本管辖地(九州岛西部),和北美洲管辖地(夏威夷群岛,美国西部沿海)。管辖地的存在意义,大约就是展示我国在当地的存在感,建设一些军事上的堡垒和基地,在国民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以及作为阻止欧洲殖民者扩张的防线。 我国在统治区域的军事力量,包括我国本土军队,他们的优先度最高,待遇最好,当然战斗力也远远超过其他军队。 其次就是广大的附庸军集团,包括协从军(以前宋帝还在时叫做“皇家协从军”,简称皇协军。在实行共和制以后改名为“协从军”。)这一部分军队主要是有着华夏血统,并且沐浴在中华文明光辉下的附庸军队,比如中国总督区的东江镇,在日本和南洋征召和组建的华裔雇佣兵等。他们享有仅次于本土军队的待遇,不用被投入一些有去无回的战场。 再次就是附庸军,包含那些血管里没有留着神圣华夏族血液、但接受华夏文明照耀的民族组成的军队,比如日本和朝鲜人、安南人、南洋族裔以及一些女真人和蒙古人,甚至还有在美洲雇佣的印第安人。他们就得干脏活累活,没有什么所谓的尊严,在需要的时候要时刻准备着为了伟大的澳宋献出生命。 最后就是杂兵,正规名字是炮灰军,主要成分是在南洋抓获或者强制征召的猴子们。由于不具有华夏血统,也没有受过华夏文明的光明,(再加上很多历史原因)他们基本就是用在必死的战斗中消耗敌人士气的。还有少数是没钱赎回的白人俘虏,和一些罪大恶极的建奴。他们要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被赶出去冲击敌人阵线,或者在攻城的时候被强迫去填平敌人的壕沟,算得上是人形工具,一群奴隶罢了。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章 厉门 经过半个月的航行后,运输船队抵达北方省西北角的厉门。 “厉门”取自春秋战国时代楚国的城市名,(我依稀记得这地方在前世应该是索龙)。在开始大殖民时代后,元老院决定将新占据或建立的城市,以为春秋战国时代的城市名命名,以此纪念华夏族那次持续了数百年的大殖民。 其中楚国的名字是最受欢迎的,因为它殖民的地区最广泛,面积膨胀得有些惊人。 这里是此次航行最后经过的本土区域,舰队会停留在港口里一整天。一方面是为了补充燃料和食品,另一方面也是要放士兵们上岸缓解一下。 经过了半个月的航海,所有的士兵都再也没有刚上船时的兴奋。 永远没有变化的大海,使得人们产生“自己待在原地没有动”的错觉。日升,起床,锻炼,吃午饭,唱歌,午睡,起床,训练,吃饭,看表演或者文化课,睡觉...持续15天的重复日程,让所有士兵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厌烦和不适。 并且...除了刚出发那几天还有新鲜蔬菜吃,后面的十多天,士兵们只能在豆芽的海洋中挣扎。 炒豆芽,煮豆芽,凉拌豆芽...说实话,即使是老海员,看着一桌子没有颜色的豆芽,都会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涌上心头,更遑论大多数甚至在参军前都没看过大海的士兵。 连吃了五天豆芽后,就算是曾经让士兵们高兴不已的海鲜,都不能让他们在吃饭时露出一点点笑容。 所有班排级的士官尉官都要发挥带头作用,必须当先吃掉一碗豆芽,还得维持着斗志昂扬的表情,鼓舞士兵的斗志。嗯,还负责监督士兵把自己那份豆芽吃完,绝对不允许有人偷偷把豆芽倒掉。 这会令他们出现缺乏维生素的现象,最终引发脚气病和坏血病。 不过在同时代的航海中,澳宋士兵们真的很幸运了。这个时代的欧洲海员们不会泡发豆芽补充维生素,只能从柠檬之类的水果中获得少数的维生素。脚气和坏血病几乎是船员的职业病。 至于连以上的军官嘛,我们还能得到茶叶作为另一种获得维生素的途径。说实话,能在吃豆芽的时候喝一点苦涩的茶水,并把茶叶捞出来吃掉,真的是一种幸福。 现在我正和几个同袍在厉门的街道上闲逛。 现在街上时不时就能见到脚步有些虚浮的士兵。有一些是因为在船上待久了,不适应坚实的大地。另一些则可能是在今天的休假中去光顾了某些需要依法纳税的、由南洋族裔经营的烟花场所,亏损了些阳气。 这样的行为在往日是不准许的。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几乎是船一停,士兵们就像赶集一样下船,消失在繁华的城市中,宪兵们也愿意放松一点监督,让同袍们释放一下压力。 齐明理是派往南海总督区的炮兵团长,为人豪爽,很对我的脾气,这次下来逛街就是他组织的。 此时我们正坐在一家临街的饭店里,搬出桌椅在棚子下等老板上菜。 现在已经深入热带,炽热的阳光照得我们有些睁不开眼。齐明理解开衬衫的衣扣,露出强壮的胸膛,抓着菜单用力扇风,但脸上还是不停地冒出汗珠。 “真他妈的热啊,怎么还不下雨。” 我猛地一甩头,几滴汗水被甩到身旁的牛飞宇(步兵上尉,营长,派往吕宋总督区)身上,引得他骂了一声。 我朝他笑了笑,也叹气:“真的热。我跟你们说,我那船舱前天水管堵了,洗不了澡,那个感受真是要命。我那天连床都不敢沾,怕把床板熏臭了,只能跑到甲板上睡觉。结果第二天醒来,妈的甲板上被汗浸出一个人形来。” 周围几人同时大笑起来,齐明理拍着大腿笑,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结果擦拭的时候又把汗水弄进眼睛里,疼得抓着水壶出去洗眼睛。 牛飞宇笑完觉得更热,干脆脱了衬衫,光着膀子坐在椅子上,将被汗湿的衣服搭在椅背上。 “老板,先端一盆绿豆汤来,放盐放冰,上快些!”他对着店里喊。 “几位客官,加冰可要加钱的。” 牛飞宇睁大眼睛:“你这店家怎么回事,怎么加冰还得加钱?哪里有这种事?” 老板从店里走出来,双臂的肌肉被汗水浸得冒出油光。他一边在身上的围裙上擦手一边瞪大牛眼:“怎么的,不肯加钱还要加冰啊?这么热的地方,谁给你免费的冰块啊?你怎么不去南极喝绿豆汤?去那里不用加钱!” 牛飞宇脸色气得发红,一拍桌子要起来生事。那老板见这赤着上身的家伙要搞事,也扭了扭脖子要上前招待。 我们几人连忙起身隔开两人,王林(步兵上尉,营长,派往中国总督区)和带猜(南洋族,步兵中尉,营长,派往中国总督区)先拉着牛飞宇坐下,我则抓着钱塞给老板,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兄弟脾气差,您别和他生气。这钱您先拿着,加冰的钱从里扣,等一会结账的时候您看这钱够不够,不够我再给。” 老板瞪了牛飞宇一眼,朝我点点头,怒哼一声走回店里。 我们苦笑着坐回椅子上,正巧这时齐明理回来了,看着牛飞宇的脸色,顿时自己脸色也往下一沉。 他问清情况,抓起另一壶水泼在牛飞宇脸上,低声呵斥:“你能不能收起你这臭脾气,啊?你他妈不知道打架斗殴罚得多狠吗?你是舍不得这点小钱,还是在船上太久想找点事做?” 牛飞宇闷声坐着,低着头不说话。齐明理是中校,在我们中军衔最高,加上为人热情大方,大家都服他。牛飞宇自知理亏,又拉不下脸皮认错,只能保持沉默。 我们三人连忙讲些笑话活跃气氛。这里气温高,湿度也大,人的性格会被自然环境影响,出现不同程度的恶化属于正常现象。 很快店里走出个小姑娘,端着一大盆绿豆汤放在桌上。 “我爹说和客人吵架是他的不对,这盆汤加冰不收钱。”小姑娘说。她肤色有些黑,这是热带居民常有的特征。 我们四人都笑起来。牛飞宇抬起头叫住准备回去的小姑娘,低着头将钱塞给她,声音有些僵硬地说:“军人有军人的规矩,不占你爸便宜。” 齐明理大笑起来,挥手小姑娘离开,自己起来给我们四人舀了一碗绿豆汤,最后才轮到自己。 他拍了拍牛飞宇的肩膀,大声道:“好了好了,别等着绿豆汤都热了,大家喝!” 我们站起来双手端碗,像喝酒一样碰了一下,笑着一口把绿豆汤喝得精光。 嗯,在那个炎热的中午,能喝一口冰冷的咸咸的绿豆汤,真是人间难得的享受。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读者朋友们应该都或多或少的知道。我留在下一章向大家介绍,那就是引发17世纪20年代规模最大的武装清缴行动的—— “报纸事件”,也称“3·16事件”。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一章 小偷 那是一个长得很普通的人,身高一米六五左右,身材较瘦,穿着浅色的亚麻短袖和棕褐色的短裤,脚上是一双凉鞋。 我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 我们刚到店里来的时候,他就坐在凉棚下,将短袖撩到胸部乘凉,露出晒得有些黑的腹部。他面前放着一盘花生,看样子是在等老板上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证实了这一点。 那时他坐在我们桌子对面。透过齐明理和王林,我和他对视一眼,并没有什么感觉。 在牛飞宇和老板发生争吵的时候,那人抬起头,一副看笑话的样子。见我们阻止了两人进一步冲突,他还有些遗憾的表情,着实惹人厌恶。 随后就是我在上一章中记叙的,牛飞宇塞了钱给女孩,揭过那次不快。 在喝下绿豆汤的时候,我无意中和那人对视了一瞬。潜意识里,我觉得那人表情有异,面部肌肉有些不正常的紧绷。 随后我对他上了心,一直用余光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那人喝茶的频率比之前上升了一些。如果不是特意去关注他,或许我只会觉得他有些口渴。但正如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一旦处于紧张状态中,我们就会下意识地做一些事情来缓解压力。 有的人可能会整理头发,有的人会左顾右盼,自然也有人会选择不断地喝水。 在我们五人凉快下来,开始吹水的时候,那人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老板,快点上菜,再不上菜就不要了。” 老板从屋子里答应一声。 一个伙计端着托盘快步走出,将托盘上的菜放到那人面前,嘴上不住地道歉。 那人皱着眉头看了伙计一眼,眼睛飞快地瞥了一下我们,挥挥手让伙计退下,自己抓起筷子开始吃菜,但依然小心地注意着我们。 我注意到那人一边夹菜,一边用左手将旁边椅子上的一个小包放到自己椅子后面,明显是要减少我们注意到那个包的几率。 这时身边的牛飞宇碰了我一下。我和他对视一眼,又回过头继续笑着乘汤,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一边说笑一边起身:“各位,今天不能喝酒,我们拿绿豆汤干个杯吧。” 其余四人便站起来,齐明理张口瞎说一段祝酒词,伸手率先碰碗。 我记得真切,那时我手腕抖了抖,将一些汤水淋到桌子上,流下的方向正对着那人。 其余三人脸色不变,嘻嘻哈哈地笑了一番,喝完就坐下来继续闲聊。 只有牛飞宇脸色一黑,又拍起桌子大叫:“老板,你他妈怎么就放这么一点盐,老子一出汗嘴里淡出鸟来了!” 在被第二次挑衅之后,老板的声音也暴了起来:“你他妈不想喝直说,上门了找打了是不?” 见老板没有出面,牛飞宇一边骂一边站起来,大步往店里走去,一副要上门打人的架势。 我们四人连忙起来劝架,跟在他后面想拦住他,却又被他带倒的椅子挡住,没跟上。 那人还没明白过来,有些呆呆地看着我们,手里还抓着筷子。 待到牛飞宇走到店门前时,老板也握着一根棍子走出来,黑着脸顶着牛飞宇,好似一头择人而噬的老虎。 牛飞宇对他笑了笑,忽然转身,张开双臂直扑那人。我们四人也从另一个方向包围上去,立刻将他按到在地上。 老板愣着看着我们,说了句:“你们干什么?” 齐明理起身给老板看了他的证件,让伙计去通知警察。我们四人则将那人用腰带捆好,伸手抓过他的小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包里面是一把匕首,一些杂物,一个女士皮夹,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王林拿起那个皮夹,打开以后,从皮夹中拿出一张卡片,朝我们挥了挥:“来自一位居住在常青东路的女士的皮夹,却出现在他的包里。” 他低下头和那人对视,露出一口白牙:“老兄,解释一下?” 那人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王林就一把将手伸进那人的短裤口袋,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玩意儿。 “小偷专用的卡片刀,很锋利,一下就能切开普通衣服。” 他将一个短小的刀片从那东西里弹出来,朝我们示范一下,果然一下子就割开了那人的衣袖。 那人放弃挣扎,坐在椅子上不动弹。 我伸手拿起那封信,问他:“这也是你偷来的?” 那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回答:“当然不是,军爷。” 我等了十多秒,见那人没有继续回答的意思,叹了口气道:“都现在了还不合作,这可不是明智之举。” 然后一拳砸在他的腹部,看着他痛苦地弯着腰,却被捆紧的腰带束缚着无法挣扎。 齐明理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提起:“现在可以说了吧,你这个贼。” 那人吐了一口唾沫,尽力蜷缩着身子,以减缓遭到重击的痛苦:“那是一位绅士给我的,让我带去槟榔路南端的一家书刊亭,可以给我三十块。” 我挑了挑眉毛:“那人长什么样子,有没有告诉你里面写了什么?” “那个绅士一米六左右,很瘦,很黑,比我黑很多,说话口音怪怪的。他没有告诉我信上写了什么,我也没多问。” “让你什么时候送到?” “他是三天前给我的,让我今天傍晚前送到。” “这个皮夹哪来的?” “我去送信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士在等马车,就顺便偷了她的皮夹。” 我点点头。 另外四人也没什么想问的,就回到座位上,招呼老板继续上菜,一边吃一边等警察过来。 警察到来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 一胖一瘦两个警察,看着有点像中常有的哼哈二将。他们顶着中午的太阳赶过来,早已热出一身汗。 胖警察一边抹着汗一边走进来,抓过一张椅子坐下,不住地喘着气。他拿着警棍对着那人,破口大骂:“又是你他娘的贼,被抓好几次了吧, 看老子这次不打断你的腿。” 看来是个简在警察心的惯犯了。 齐明理笑着给两个警察递上绿豆汤,简要地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那胖警察道谢一番,将赃物收拾好,给那人戴上手铐,和瘦警察一起将他带走。 我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心想这北方省的警察效率有点高啊,五分钟不到就把小偷带走了,跟取快递一样。 牛飞宇叫了一声,我们这才发现那封信还放在桌子上,可能是离那个包太远了,胖警察以为不是包里的东西。 齐明理挠挠头,试探性地问:“要不我们把它送去给警察?” 我们四人看着阳光普照下的街道,一起低下头保持沉默。 齐明理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说了句傻话,也坐下来继续吃饭。 待到杯盘狼藉之后,牛飞宇打了个饱嗝,伸手拿起那封信摇了摇:“要不我们把它拆开看看?” 齐明理摇头,觉得这样不好,有悖道德。 我总觉得这封信有些奇怪,为什么要被以这样奇特的方式送出去,什么信息都不写,便支持把它拆开。 王林和陈才美觉得无聊,就也想着把它拆开看看,大不了之后我们把它送到地方去。要是信主问起来,还能说是为了找到小偷的证据而拆开的。 齐明理耸耸肩,示意我拆开去。 这封信在之后被命名为“3·16”信件,现在被保存在北方省博物馆里。 那时我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两张钉在一起的信纸。上面没有字,却写满了数字。 传阅一周,陈才美奇道:“这什么鬼,是小孩子的玩笑吗?” 王林摇头:“怎么可能。哪个小孩会花30块钱去寄这样一封信。” “而且那个男人找的是一个小偷,而不是一个体面的人,这一点也要注意。”齐明理补充道,“那个人会不会不想见光?” 我拾起信纸,再一次看了一遍。 所有的数字以三个为一组,用括号括起来。起初我觉得是一组坐标,因为数字有大有小,从三位数到个位数不等。但之后我想了想,这样多的坐标应该是无法在一个坐标系里画出来的,便觉得不可能。 齐明理忽然提出一个可能,大意是这封信上的数字会不会是一种加密方式。 他拿着信给我们讲到:“你们看,这些数字,每组数的第二个数和第三个数都是个位数或两位数,而第一个数却只有个位数。如果这些数字是密码的话,我有一个设想,它们都对应着一本书上的字。” 我们几人都坐直了身子。如果这些数字都是这样的密码的话,这封信的内容就有些特别了。 这样的加密方式在军队中被广泛使用,被大量应用于加密高级机密,原因就是这种密码几乎不可能被破解。如果不缴获到相对应的文本的话,即使敌人截获到一百次密信,也不可能得出我们想加密的意思。 “那么问题来了,加密者大费周章,又用了这种古怪的方式送信,他到底想传达什么?”齐明理压低声音说。 “还有一个问题,解密文本,到底是什么?”我补充道。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二章 破译 午饭后,我们五人就已散开。 虽然那封写满数字的信件让我们起了疑心,但毕竟没有任何线索去解开信件的秘密,单单这封来历异常的信也不可能让警察局投入力量去调查。因此我们就把它放了下来,决定不去理会它,说不定真的是什么恶作剧呢? 但我心中还是有些阴霾,便在吃完饭后拿走了那封信,放在挎包里。 此时是下午三点多,我正在街道上快步走着。 王林他们三人去买东西,齐明理却是个有品位的人,自己跑去戏院看戏,好像是唐伯虎点秋香还是什么。我闲得无聊,就独自上街逛逛,反正只要在傍晚7点前回到港口就行。 厉门已接近赤道,夏季的天气说变就变。中午还是艳阳高照热得狗都吐舌头,现在却刮起凉风,浓重的乌云遮蔽天空,闪电也在翻滚的云层中闪烁。 街上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细小的沙尘也飞了起来。我担忧暴雨忽然下起来,自己又没带伞,便决定找个地方避雨。 我记得前世看过一个说法。在县城里开店,只要在晚上时的灯光最亮,就能吸引到最多的客人。其中原因大概是县城路灯不足,人们更倾向于接近自身光线充裕的店铺。 厉门人口和前世的普通县城多不少,但此时阴云密布,光线暗淡,也比较符合我听说过的情况。 街道上最亮的是一家新华书店,明亮的油灯摆在门口的柜台上。在漫无目的地寻找中,我很自然地被吸引过去。 门前等候避雨的人倒是不多。我径直走进去,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随手从走道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份今天的《人民日报》翻看。 于是我忽然,脑子里像闪过一道闪电一般,双眼被报纸头版的日期死死吸引。 我似乎明白那封信到底是依靠什么来破译了。 如果真的像我想的那样的话,结合已知的信息,这封信肯定蕴含着不得了的信息。 我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到报纸架子旁,将最近一周的报纸全部拿走,放在桌子上翻找起来。 “给我拿一盏灯!”我抬起头,有些无礼地冲工作人员喊道,手上还是一刻不停地翻找我想要的报纸。 管理员皱着眉头将一盏油灯拿过来,放在我的桌子上:“不要在书店里大喊大叫,记得保护好报纸,别搞坏了。” 我朝他歉意地笑了笑,将3月13日的和12日的《人民日报》抽出来,换了一张桌子展开。 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写出这封信的男人应该是来自某个跨越单个总督区的组织。矮,肤色黑,口音古怪,这无法不让人联想到南洋族裔。 厉门是北方省最靠近南洋地区的港口城市。如果外面来的南洋人要联系本土的人的话,到厉门来是最方便的。 如果真的是跨总督区组织的话,通过一些简单的,光明正大的,可以确保随处都能找到的文本去破译密码,似乎是非常合理的选择。 能在广阔的澳宋统治区找到的通用文本,又满足上述条件的,只有我手中的《人民日报》! 我快速翻开13日的报纸。 头版和接下来的几个版面都是新闻类材料,它们排版规律性弱,图片和加大字占据的空间多,明显不适合用于选写密信。 我粗略地浏览过去,只有“文学艺术类”和“商业类”比较适合翻译。 于是我又要了纸笔,开始在油灯下仔细挑出对应的文字。 窗外的闪电愈发耀眼,翻滚的乌云遮蔽了无垠的蓝天,只剩极远处的天空尚有些许光明,但也无法令天地间光明起来。 暴风雨前的风吹进窗子,将报纸吹得摇摇晃晃。我不耐地摘下用帽子压住翻动的报纸,额头上全是汗水。 13日的报纸被翻完,得到的段落都是无意义的文字。 我又抓起12日的报纸,开始从头尝试。 很幸运,我的猜想被证实是正确的。这封由三维数字组成的信件就是用报纸上的一篇翻译的。 《鲁滨逊漂流记》,连载版第七章,就是破译密信的密码。 当时的我非常高兴,在翻译了二十几个字后,我就确定我找到了答案。于是我用最大的热情投入到翻译事业中去。 终于,在下午5点27分,在狂风暴雨中的书店里,我将两张写着古怪数字的信件翻译成了规整的汉字。 那件事后我确定我有着成为一名出色的情报员的天赋。但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翻译出的内容足够的惊心。如果这封信被传递到作者想要传达的人手里,一场我国历史上危害最大的袭击,很可能就要在几天后发生。 我当时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衣服,几乎想都没想就抓起帽子戴上,飞快地冲出书店,钻进了瓢泼大雨中。 在路上我碰到了正在避雨的陈尚奇,他一把拦住我,大叫:“长官,你怎么不避雨?” 我那时才冷静下来,小心地遮住雨水,不让它们打湿那封信和我的翻译,问他:“你有没有带哨子?” 他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将一个金属哨子从口袋里掏出来:“带了啊...” 我一把拿过哨子,放进嘴里吹动。 一声尖锐的嘶鸣划破了风雨的杂音,从军方专用的哨子里传出。 很快,十几个在附近避雨的士兵全部顶着大雨跑过来,有些不知所措地围着我们。 “马上集结,紧急情况!”我在大雨中喊道。 士兵们立刻在陈尚奇的组织下排成两队,长期的训练使得他们可以在休假中随时转入战时状态。 “现在,左边这队跟我走,右边这队解散,去...不,你们也跟我走。”我原想让一队人去通知士兵们即刻停止休假,但担心这一点会引起那个组织的注意,便打消此意。“陈尚奇,你现在回去舰队,告诉李安华上校,有情况,很重要,请他准备处理。” 陈尚奇“啪”的一个碰脚,向我敬礼后离开,快跑着消失在雨幕中。 我看着面前的士兵们,深吸一口气:“现在,全体都有,随我去警察局,跑步前进!” 傍晚6时许,厉门市警察局内,局长孙亮正和几个警察大声地讨论,身边还站着几个浑身湿透的军人。 他的桌子上放着两份材料,赫然就是数字密信和我的翻译。 “你们马上去通知安全局,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光靠我们肯定办不了。” “小陈,你去市政厅,通知一下市长先生。如果可能的话,请市长来这里坐镇。” “那个谁,你找我秘书拿一份公文,去军港,请舰队推迟一下出发时间。再请舰队司令帮帮忙,最好派出一支精干的陆战队来这里。” 孙亮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办公室里的警察也一个一个跑出去。 终于,孙亮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我握手:“谢谢你,少校同志。要不是你破解了这封信,厉门就出事了。” 我点点头道:“应该的。”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三章 诱捕 在得到信件的具体信息后,运输舰队司令,海军上校李安华批准了我离队。舰队将在傍晚7时准时离开。 上校倒是热心地询问局长先生要不要派一些小伙子来支援,估计他想趁机放一些士兵下船缓解一下。 不过为了避免动静太大引起对方注意,也带着不想让军方插手当地事务的小心思,局长先生委婉地谢绝了上校的好意,表示厉门市人民警察及安全局会妥善处理好此次事件。 这封信破译后大概有两百个字。可能是翻译的过程太费力,作者用了文言文写作,看得出他的功底不错,一些字词如果不是浸淫古汉语已久的人是用不出来的。 把文言文翻译过来后,里面的内容就很有些触目惊心了。其中意思是让“暗光”在明天晚上前加工好化肥,他们会在明天深夜前往加工之处会和,后天早上即实施行动。 里面的“暗光”显然是一个人的代号。还有一些代号和特称我已经记不真切了。读者朋友们如果感兴趣,可以查阅相关资料,或者前往北方省博物馆那封信原文。 作者似乎对自己的加密方式非常自信。这封信说得很直白,其中“化肥炸药”一词明明白白地写了出来,让每个看到译文的人都无法将它当做一个程序繁琐的恶作剧。 在安全局的同志来到警察局里时,已经是傍晚7时许。 孙亮局长在看到穿着淡蓝色衬衫的安全局同志后,明显松了口气。虽然在谢绝海军帮忙时说得很自信,但之后再思考这件事时,却越想越后怕。加工炸药可不是走私货物或者盗窃斗殴这些“小事”,而是我国几乎没有发生过的恶性案件。况且看架势,这恐怕不是几个疯子一时兴起决定干的破事。 他在和安全局同志互相敬礼后,立即请安全局同志(根据相关法律法规,我不能透露相关安全局同志的姓名。为行文方便,之后出场的安全局成员将以化名称呼。)查看了原文和我的翻译。 梧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点头致意,随后将信件传给其他安全局同志观看。 “你好,我是梧华,【资料删除】组长。”梧华和我握手。 “孙局长,这件事从现在起,正式由安全局接手,警方需要全力配合我们办案。相关的文件会在一个工作日内转交给贵局。” 孙亮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随即意识到如此表现不好,便立即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表示虽然警方无法主导此事调查,但如果安全局同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一定要尽管提出来。警方一定有困难要帮,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帮,一定尽心尽力地协助侦破此案,将阴谋制造炸药的狂徒抓获归案。 梧华点点头,和他说了几句场面话,表示希望就在这里讨论案件。 对于这样合情合理的请求,孙亮当即表示,即使警察的工作比较繁忙,但为了全市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他会立刻腾出办公室,请安全局同志随意使用。 梧华对此表示感谢。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随后请我留下来,协助调查此案。 “砰”的一声,厚重的木门被关上,原来有些吵闹的办公室内安静不少,只剩一些安全局人员和警察在小声讨论的声音。 梧华关上门后,转身与我握手:“你好,李如初少校,很高兴你也在这里。” “我吗?”我摸了一下鼻子,“我只是一个海军军官,没有参加破案的经验。” 他笑了笑,没有解释原因,只是挥手示意属下安静下来,沉声道:“同志们,现在大家也知道情况了。根据李少校的说法,那个小偷要在今天傍晚之前把信送到槟榔路的书报亭。现在已经过了7点,从这里坐马车去槟榔路至少要20分钟。” “闲话少说,现在过去的每一分钟都非常珍贵。” 一人举手道:“我建议先将信送去目标地点,并安排人盯着那里,伺机将取信人抓获。” “同时要立刻派人前往全市范围内的化肥厂和销售点调查,获取最近销售化肥的记录。” “从明天起在全市范围内加大巡查力度,特别是在人流密集处和具有特别意义的地点布置便衣,防止目标发现自己暴露,提前实施袭击。” 梧华点点头,和孙亮对视一眼,道:“这些建议都要实施。当务之急的是,要把这封信送到槟榔路。如果能顺藤摸瓜逮住目标的话,可以省略很多繁琐的事情。” “李少校,去蹲点吗?”他忽然问我。 我“啊”了一声,下意识地答应下来。 他点点头,大声道:“现在分配任务,鹦鹉带人去通知局里加派人手,绵羊带人去驻军处申请军方支援,江河带警察去这里的化肥厂调查取证。” 梧华扭头对孙亮说:“还请局长先生配合。” 孙亮连忙说:“好的好的,我们警方一定全力以赴。” 梧华点点头,继续说:“我和李少校,还有浅海几人,再带上一些警察,去槟榔路蹲点。” “事不宜迟,所有人行动开始。” ———————————————— 晚上9时许,槟榔路南端的公园里,我和梧华趴在草丛里,用望远镜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书刊亭。 此时正是盛夏,白天又下了大雨,草丛里蚊虫肆虐,几只蚂蚱从我们眼前跳过,被踩弯的草划在脸上,弄得难耐的麻痒。 但我们都没有伸手去驱赶。一动不动地待在草地上已经一个多小时,我们两人像两根木头一样无视着飞舞的蚊虫,只有呼出的气息才能将我们和木头区分开来。 我那时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安全局的特工也有这么好的忍耐性和毅力,这一点已经达到了海军陆战队特种兵的标准。 我们身后的树上正蹲着几个警察,身子被伪装的树叶遮掩,手里端着装药完毕的线膛枪,枪口牢牢锁定着每一个靠近书报刊的人。他们都是全市警察里精挑细选出的神射手,会在我们抓捕失败时射击嫌疑人的腿部。 远处的街道上,一个伪装在等候小吃做好的便衣忽然取下自己的帽子摇了摇,似乎在扇走夏日的苦闷。 我原本游离着的精神立刻集中起来,身子微微拱起。这个动作是发现疑似目标的信号。 过了半分钟,另几个分布在不同方位的便衣也做出了不同姿势、但意思相同的信号,这在今晚是头一次。 身边的梧华也做出了准备动手的姿势。能不能以最快捷的方式解决这次危机,就看这次能不能抓获目标了。 一分钟后,一个全身黑色衣服、戴着棒球帽的男子走到了书刊亭,和书刊亭的老板聊起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便衣们再次发出信号,这次表示的意思是锁定了嫌疑人,请求实施抓捕。 梧华拍拍我的肩膀,自己弯着腰站起来,一边挥手发出信号,一边在灌木的掩护下快速接近那个男子。 我有些庆幸,派去送信的人和那个小偷的体型很接近。如果老板不对那个小偷特别熟悉的话,应该不会露出破绽,那个男子也不会在聊天中发觉不对而心怀警惕。 那男人聊了几句后,从老板手中接过那封信,点点头想要离开。 “动手!” 梧华大喝一声,站直了身体飞奔而去。 那男人有些愕然地扭头看着梧华,忽然反应过来,猛地向相反方向狂奔,却被几个包抄过去的便衣扑倒。 看到目标已经被捕,我便放慢速度走去。 不知怎的,我心中的忧虑却越来越浓。似乎...这次抓捕,实在太容易了。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四章 顺藤 等我跑到书刊亭时,书刊亭老板和取信人都已被捆好,在安全局特工和警察的看守下蹲在路边。 梧华正检查着取信人身上翻出来的东西。见我过来,他摇摇头:“没发现什么。” 他将手中的杂物放下,弯下腰看着取信人的眼睛,平静地问:“你的上线呢?” 那人抬起头笑了笑,脑袋微微向后一下,面部刚一收缩,就被梧华一巴掌抽在脸上。 “想吐痰吗?”梧华微笑着抓住那人的头发,将他扯到书刊亭的油灯下。 那是一张黝黑的面庞,长期在赤道附近的烈日下工作,使得他的皮肤被阳光炙烤得发裂。有些无神的眼睛冰冷地盯着梧华,里面是刻骨的仇恨。 梧华吹了声口哨,回头对我笑:“一个普通的南洋人,看起来应该在厉门这里做苦力。” 他又回过头,拔出靴子上的短刀,用刀身拍了拍那人的脸颊。“说不说?” 那人这次没有吐口水,只是笑了笑,用一种干涩的声音说:“让我开口,我叫你爸爸。” 梧华眉头挑了一下,耸耸肩,朝身后的特工挥挥手。 一人便拿着几块破布走过来,将布一层一层地盖在那人脸上。随后又有一人提着一桶水走来,把水缓缓倒下。 那人一开始还不知道厉害,在不断浇下的水里依然保持平静。 梧华皱着眉头看着那人,忽然伸腿踹在那人肚子上。 那人遭受重击,原本的平静被破坏,身子猛地供起来,发出剧烈咳嗽。随后,他又下意识地想吸气,鼻腔和嘴却被湿透的破布封住,只有极细微的空气能被吸入他的鼻腔。而和空气一起进入的,却是冰凉的水。 即便隔着几层布,我们也能清楚地看到那人面部肌肉急剧抽搐起来。从肺部被水激出的残余气体在湿布上鼓起几个小泡,随即被倒下的水淹没。 梧华取出怀表等了半分钟,在伸手揭开那人脸上的布。 那人在被揭开布时,脸上已全是流出的鼻涕和眼泪,眼睛也睁不开,只能下意识地张开嘴猛地喘息起来。 梧华抓着那人的领子把他拖起来,仍是微笑着问:“你的上线在哪里?” 那人发出“嗬嗬”的声音,一边抓紧时间呼吸一边看着梧华笑。 梧华面色一变,将那人摔在地上,冷冷地说:“继续。” 我看着正在遭受水刑的男人,向梧华说:“再让他拖延时间,他的上线可能会起疑心。” 梧华转过身看着我,示意我继续说。 我扭头看着槟榔路南端相连着的海风路,道:“他刚发现我们的时候,下意识地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后才往后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潜意识里应该看的是离自己上级最近的路,然后立刻意识到往这边跑的话,自己上级会有危险,才往后跑。” 梧华扭头看了正在被浇水的那人一眼,大笑道:“此言有理。” “留几个人看着这两个,再去一人往警察局请求支援。其余的,都和我往海风路。” 我从一个特工手中接过地图,手指划过海风路上的建筑,最后定在一个沿街的酒吧:“这里,我觉得这里最有可能是他上线待着的地方。” “第一是这里的视野很好,可以在比较远的距离上就看到通往槟榔路的方向。第二是酒吧鱼龙混杂,要是出事,也好脱身。” 梧华赞许地点点头,低声向属下下令,让他带着警察去那间酒吧布置便衣。 为了最大可能地避免被那人的上线发现,我建议由我假扮成那人,混进酒吧里查探。其中的原因,除开我专门修习过近身搏斗外,也是那人生的高大,与我的体型相差很小。夜黑风高的晚上,应该不容易暴露。 听了我的话,梧华眼中有些复杂。起初我以为他是担心我,不过他还是同意了。 “一切小心。”他说。 他让警察脱下插着薄钢板的防护服给我,但我没有答应,因为在室内搏斗时,穿着这样沉重和僵硬的防护服反倒更加被动。 “我穿着那人的衣服就行了。”我指着那人说。 梧华看着还在死撑的那人,脸上露出冰冷的笑容。 ———————————————— 破船锚酒吧是厉门最大的酒吧,高三层,单层面积上千平方米,算得上是这个城市最藏污纳垢也最消息灵通的地方。在许多中,如果主角有什么想要的情报,或者别的什么违法的东西,那去当地的酒吧肯定没错了。 此刻的我正穿着一身有些湿的衣服,在已至夜深仍然激情四射的年轻人中穿梭着,不时要绕开一些在驻唱歌手的打击乐中动手动脚不知疲倦的男女。 在酒吧门外时我便注意到一个光头大汉正看着我,便在进来后故意往他那边走去。不出意料,那大汉等我靠近,便低声说:“陈先生正在等你,你去太久了。” 我低着头,让灯光从我背面照来。这个角度是我特意走出的,可以用阴影将我的面部覆盖:“对不起对不起,路上耽搁了一些。” 大汉没有细问,挥手让我跟着,自己转身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楼梯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西装的汉子,往大汉后的我看了一眼,并没有上来盘查,应该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 上了楼梯,一层舞池的噪音被隔绝不少,原来炫目的灯光被暗淡的油灯取代。大汉将我带到二层的走道,便停下步子跟我说:“老地方,314,别拖拉了。” 我有些庆幸那大汉说了地方,要不还要使些手段。唯唯诺诺地答应后,我便隐秘地看着各个房间的标牌,假装自然地朝214走去。 314是个大包间,在走廊的侧面有专门的木梯通上去。木地板上铺着猩红的地毯,两侧的墙上还挂着我看不出深浅的油画。 就在我往楼梯上走的时候,梧华正站在破船锚酒吧对面的商铺二楼窗前,紧紧盯着二楼窗口。 在看到我经过窗口时随意地向外一撇后,他松了一口气,朝身边的特工道:“李少校一切安全,通知下去,开始收网。” 那特工立刻离开,出去传达命令。如果这时有一架直升机从上看下来,就能发现数十名安全局特工和警察正沿着各条小路,荷枪实弹地朝破船锚酒吧靠近,一如蜘蛛网上的线路。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五章 摸瓜 皮靴慢慢踏在红色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我低着头,将面部隐匿在油灯照射下的阴影里,匀速像314房走去。 几道有些阴冷的目光扫过我,在我手中拿着的信件上停留一会,并没有过多关注我的脸。 走到门前,我轻轻敲了敲门,右手将信封夹在左臂腋下,缓缓握紧腰间的匕首。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声南洋语,我没听出具体是哪个地方的语言,但觉得有些耳熟。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找对地方了,于是推门进去。 房间很大,油灯很亮,装修很好。这是我进门后的第一印象。几盏光线很亮的油灯摆在门前,让已经适应走廊里昏暗灯光的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今天天气不错吧?” 我一边眯着眼睛一边回答,“还可以。” 刚说完,一种针刺一样的触感从左面传来。我几乎瞬时地向前一扑,几声轻响从右侧传来。 我在地上翻滚一圈,回过身来半跪在地上,右手已经抽出匕首反握着,眼睛盯着站在屋里的几人。眼角的余光看到门前的墙壁上,几支弩箭的尾部还在微微颤抖。 门外立刻传来撞门声,华贵的红木门在撞击中颤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咧开嘴朝屋内的人笑了笑。刚进门时,我已经反锁了木门。外面的人要想进来,至少要花一分钟时间。 一分钟,就是我生或死的时间。 我右手慢慢举起,锐利的匕首在油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带着寒意的刀光,左手抓着桌上一个茶壶,用力向窗子丢去,将原本半关闭着的窗户砸开。 明亮的灯光从窗户照出去,在黑暗的夜里十分醒目,也立刻让街对面的梧华找到了目标的方向。 此刻,一个穿着短褂的年轻男子从腰间抽出一把短棍,狞笑着翻过横在室内的长桌,朝我扑过来。 我的注意力没有全部放在那人身上,反倒是他身后一个还隐藏在灯光照不到地方的身影,更让我关注。 那短褂扑到身边时,直接挥舞短棍当头击打过来。 我有些叹气,这样的搏斗方式幼稚如初中生。身子向前一步,右腿卡进他的双腿之间,左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抖,便使那短棍失去抓握掉落下来。右肩沉下来一撞,那男子就闷哼一声向后摔倒。 “这样的伙计不行的。”我朝阴影中的男人说道。 那人轻笑了几下,丢开手中正在上弦的小弩,身后慢慢走出一个高大的汉子,仿若热带毒蛇一样残暴的目光扫过我的身子。 我感受到他目光里的杀机,右手调整了一下握姿,缓缓抽动全身肌肉,让自己进入最佳状态。 现在时间对我不利,我不得不慢慢向那人靠近,压低身子稳住重心,努力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不到五米的距离,我用了十多秒走完,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黏在身上的感觉很不好。 男子嘴角以古怪的方式咧开,双手像游龙一样猛地伸出,速度快到我几乎反应不过来。他径直抓向我的手腕,左腿发力向我靠近,试图贴身。 我立即向中收回双臂,双拳向他胸部打去,身子也趁势后倾,准备拉开距离。 但那男子速度快到超过我的想象。他竟不闪不避地接下我的拳击,身子依然前进,与我的距离靠近后便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猛然发力。 我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剧痛,闷哼一声松开手中的匕首,双臂挡在胸前。 果然,那人和我预想的一样,手臂按着我的肩膀下压,双腿忽然像旋风一样挥动,膝盖狠狠打在我的胸部。 那几秒我像在暴风雨中的小船一样,承受着如同热带风暴一般的狂击。几乎不间断的击打让我手臂立刻丧失触觉。有那么一瞬间,我到了失去意识的边缘,剧烈的疼痛和对胸部的挤压让我喘不过气,脑袋里阵阵发晕。 松手,后退,左腿为轴转身。一记漂亮的回旋踢,坚硬如钢铁的腿骨抽在那人防护在太阳穴旁的手臂上,将他狠狠踢飞,撞到一地酒瓶。 猜以有些遗憾地扭一下脖子。自己这一套打击竟然没有杀死这些脆弱的宋人,着实有些可惜。 他又露出古怪的笑容,走向那个正在挣扎着爬起的宋人。这家伙反应很快,自己刚抓到他的肩膀,他就知道要保护胸膛而不是反击自己。这确实很难得,要知道敢于反击自己的人,一定会在反击成功之前被迅捷地膝击撞碎肋骨。 我看着正在走进的男子,脸上却不受控制地笑起来。 “真行啊,你他妈的,”我努力看清楚那人的姿势,一边抵抗发黑的视野,一边寻找反击的可能。“老子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我真的打不过...” 我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就像是另一个我在嘲笑我的多管闲事一样。如果不是自己非要去破解那封信,自己现在早他妈离开厉门了,哪里会沦落到这么危险的境地。现在匕首已经掉落,这厮又一定是个泰拳高手,凭我学的那些军用格斗术,上去就是个死。 猜以看着嘴角流血的对手,满是伤疤的身子缓缓压下,双腿肌肉绷紧,身子前倾准备迅猛地终结对手。 我死死盯着那人,却看到那人胸前忽然绽放出一朵血花,后方的墙壁上突兀地被红色覆盖。 猜以有些迟钝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正在喷涌出鲜血的胸膛,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胸部忽然出现了一个骇人的创伤。 他慢慢抬起头。透过敞开的窗子,他看见街对面的民居楼顶,一个叼着烟的男子正放下手中的步枪,从地上捡起另一支,并又瞄准了自己。 “砰”的一声,几秒前几乎必杀我的男子脑袋,忽然化成脑浆和血液的狂欢。 无头的尸体抽搐着倒下,我立刻反应过来,是窗外射进来的子弹结束了对方。 在大脑还没有下达指令时,身子就代替我的意识做出行动。起身,发力,翻过台球桌,我沉肩猛地扑过去,双臂牢牢抱住阴影中的男子,将他狠狠撞在墙上。紧接着像在军队中的无数次训练一样,腰部发力将他抬起,旋转身子摔在地上。 那人闷哼一声,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我咬着牙保持清醒,将他翻过身子,摸出口袋里的手铐将他铐住,捡起之前掉落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再用尽残余的力气把他拖到窗外的射手可以掩护的地方,喘着粗气盯着正在被撞击的房门。 楼下的大厅里忽然传来枪声,夹杂着女人们的尖叫。我一边喘气一边笑起来,撕扯得肺部阵阵疼痛,却不愿因此闭嘴。 很快,门外传来一声枪响,撞击停止了。 外面叫唤了几声,我的意识那时已经不清醒,没听出来是在喊什么,只能勉强控制住面前的俘虏,期待窗外的射手能控制局面。 房门的锁被一枪打碎,已经变形的木门被踹开。浅海举着手枪冲进来,看到正对着自己的、双手被铐住正在挣扎的男人,和他身后已经昏迷过去的李如初。 “马上搜查!叫医生!”他大喊道。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六章 全景(1) 我昏迷的时间不长,事后浅海告诉我,从他们进来后只过了十几分钟,我就从昏睡中醒过来。 睁开眼时,我正躺在那间屋子里的台球桌上。原来穿着的短袖被从中剪开,露出被击打得发紫的胸肌。几根绷带将我的胸部固定住,防止我的伤口遭到二次伤害。 我稍稍动了一下身子,胸前传来隐隐的疼痛,感觉有几根肋骨裂了。自己没想到那南洋人泰拳功夫如此犀利,让他近了身,这确实是我的大意。若是再来一次,即便依旧打不过他,也不至于十秒钟都坚持不下来。 屋子里有几个警察正在搜查,见我醒来,便喊来浅海。 浅海笑道:“李少校,你立下大功了。你抓住的那人就是那封信要寄给的人。” 他过来小心地扶着我躺到担架上,和另一个警察一起将我抬起:“现在医生没来,但是应该没有大碍。我给你简单固定一下伤口,之后会有医生来查看。” 我道一声谢,侧过脑袋,看着坐在墙边的猜以。 这个身手矫健的拳师中了两颗子弹,现在半个脑袋被打没了,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嗯,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饶你练拳一辈子,也挡不住两颗只要几毛钱的子弹。 走廊外的油灯都被调到最亮,原本有些昏暗的酒吧现在倒有些光明起来。看着门外墙壁上还没有被擦拭干净的血迹,躺在担架上的我还有些高兴起来。 之前还鱼龙混杂的破船锚此时已经被警察和安全局特工占据,原先紧闭着房门的包厢被强制开门,里面的客人不分身份,全部被凶神恶煞的警察拿着枪和警棍赶出来。 走道上不时走过拿着证物袋的警察,看到我被抬走还有些好奇地瞄一眼。我只好露出礼貌的微笑,来缓解自己被打趴下抬走的尴尬。 到了一楼时,大厅内已经挤满了各色人等,在警察的呵斥下瑟缩成一团,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等待审讯。 梧华神色淡淡地看着被警察拖走的、在警方进攻时敢于抵抗的酒吧保镖尸体,嘴角习惯性地露出平静下蕴含着寒意的笑容。 “孙局长?”他忽然开口,把站在他身边的孙亮吓了一跳。 “您说,您说。”孙亮微弓着身子,有些小心地说。 “我听说,这家酒吧关系有点硬。”梧华随手取下帽子,取出手帕细细地擦拭帽檐里的汗珠。 孙亮身子一颤,脸上挤出笑容:“没有的事...这家店以前没有出过这种事的...意外,意外...” 梧华转过身子,平静地看着孙亮的眼睛,慢慢戴好帽子,双手抚摸着帽子的边缘,将它调整得丝毫不歪。 “厉门市警察局局长孙亮,1590年生于爪哇岛翼城,现年不过37岁。”他前倾着身子,侵入孙亮的安全空间,继续说,“这在我国的警察系统里,好像升职得有些快了吧。” 孙亮脸上慢慢流出汗水。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梧华的直视。 “1613年在北方省职业警官学校毕业后,即来厉门工作。两年后娶了时任长桥区副区长的女儿,和官僚系统攀上关系。” “随后的几年里,你踏上了升迁的快车道,在30岁前即担任区警察局的局长,又在两年前升到了市局长。而你的那位岳父,好像和你的升职有点关系。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好像已经是市长了。” 梧华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最后竟有些狂意:“孙局长,你亲爱的夫人,好像在这间酒吧投资了二十几万的巨款。请你告诉我,凭你的工资,是如何攒下这些钱的?” 孙亮脸上的汗水已经由单独的几滴连成一片,顺着圆润的脸颊流下。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低声说:“是我岳父...” “孙局长!”梧华冰冷地打断他的话,“不要自误!” “你应该清楚这是什么性质的案件,难道现在你还想隐瞒你那岳父的破事吗?” 孙亮身子又颤了一下,汗水已经浸湿了背后的衣服。黏黏的衬衣紧贴在背上,没有一丝空隙,令他感到十分难受。但他却一动不敢动,仿佛稍微动一下就会打破此时的平衡,让自己落入万丈深渊。 几个安全局特工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孙亮的身旁,钢铁似的的手掌牢牢锁住他的双臂,令他恍惚中感觉自己已被枷锁铐在牢房里。 但他忽然反应过来,梧华没在纪委来人调查时和自己说这番话,反而在现在单独与自己说,自己一定还有值得被利用的地方。 于是孙亮双膝一软,肥胖的身子就要跪在酒吧的地板上,却在半途被两侧的特工拉住。 “这是何意啊,孙局长。”梧华弯下腰,有些无礼地轻轻拍了拍孙亮的胖脸,露出玩味的笑意。 孙亮强笑着点头,又摇头,又点头,最终只能乞求着梧华给条活路。 梧华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神色淡漠地看着他道:“虽然岳父待自己有恩,但孙亮一直心怀正义,不愿接受这不符合规定的提拔。在这些年来,孙亮一边兢兢业业地为人民服务,一边小心收集其岳父的违法证据,最终被他发现了其岳父和其妻子的犯罪事实,其中就包括将贪污所得投资在破船锚酒吧,并为它开设容纳犯罪活动的保、护伞。” “我说的对吗,孙局长?” 孙亮慢慢抬起头,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嘴唇也抿了起来。 梧华笑了笑,看到李如初被抬了下来,便挥挥手示意下属带孙亮去好好考虑,自己换上一副阳光的笑容走去迎接。 “少校,好点了吗?” 听到声音,我回过头看着走来的梧华,苦笑着说:“如果肋骨没有骨折的话,还算好。” 梧华哈哈笑了笑,拍拍浅海的肩膀,扶着担架放到靠近窗子的沙发上,让那几人去忙,自己搬过一张单人沙发坐下来。 “抽烟吗?” “我肋骨都这样了,骂脏话都痛,还抽烟?” 梧华大笑着将烟盒塞回口袋里:“我倒是忘了,不好意思。” “哎,李如初,你不是海军首席吗,我读大学时都听过你,怎么这次被打得这么惨?” 我冷笑起来:“我只是个海军,室内格斗本来就不是必修课程,我只是出于兴趣报了选修班才会一点。跟我放对的那厮学的泰拳,估计练了快二十年了,你找个陆军师级的格斗冠军跟他打没准都要跪,老子要是赢了才是有鬼。” 我看梧华耸耸肩,问他,“那两枪是不是你打的?” “对啊,我看你被踢飞到窗边,哪还能等,就趁着那南洋人暴露视野的时候崩了他。”梧华伸手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嘴里发出“砰”的声音,笑道,“你看,那么厉害的拳手,还不是两枪撂倒。”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梧华也慢慢沉默下来,靠着沙发,和我一起看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 今天...倒是个月圆的日子。 。鬼吹灯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