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重回侯府嫁纨绔》 第一章 你去死吧 大周朝,永和十三年,入夏。 倾盆大雨整整下了一夜,电闪雷鸣彻夜不止。 天亮后,风停雨收,城门一开,各地洪灾的折子雪片一样送往御前。 定远侯府满府缟素,哀声不绝,世子夫人谢氏于昨晚三更难产血崩而亡。 同一时间,侯府位于三百里外的一处庄子上,因暴雨至农田被淹,房屋倒塌,佃户伤亡数十人。 消息传到侯府,正在操办丧事的侯夫人秦氏不得不强打精神安排人手前往查看灾情,抚慰伤亡家眷。 *** “袖儿,袖儿,你不要丢下娘,你走了娘怎么活呀……” 谢南嘉在一片混沌中听到有人在叫她的乳名,悲恸的哭喊像一只无形大手攥住她的心脏,痛得她无法呼吸。 母亲?是母亲吗? 满腹的辛酸和委屈瞬间如潮水涌来,生产的痛楚,丈夫的无情,妾室的算计,侯府大宅的尔虞我诈…… 她好想扑进母亲怀里大哭一场,却发现自己连眼皮都睁不开。 耳边的哀哭让她肝肠寸断,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 “她在哭!”有人惊呼道,“袖儿娘,你快看,袖儿还没死,她在哭呢!” “大夫,快,快救人,我女儿还没死!” “袖儿,袖儿,你睁开眼睛看看娘!” 一阵兵荒马乱,伴着银针切入皮肉的刺痛,谢南嘉猛地睁开双眼。 “活了活了,孩子活了……”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谢南嘉在一片嘈杂声中茫然四顾,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到处都是水,到处都是泥,空气中弥漫着泥腥味,四周是倒塌的农舍,眼前围着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村民……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正在侯府生孩子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啊,孩子,我的孩子呢?她慌乱地叫人,“绿柳,画楼……” “袖儿,你在说啥?”一个泪眼朦胧的农妇抓住她的手,“你大点声,娘听不清。” 娘? 谁的娘? 谢南嘉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孩子,顾不上细想,捂着肚子连声问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周围一片哗然。 一个未嫁女,哪儿来的孩子? 莫不是与人通奸,暗怀了珠胎? 难怪大管事的儿子胡安会死在她睡房的墙下,没准孩子就是胡安的。 可惜,胡安被房梁砸得脑浆迸裂,就算有孩子,也注定是没爹了。 未婚女子做出此等苟且之事,是要遭天谴的,难怪昨晚电闪雷鸣一整夜,难怪她家三间房子只塌她睡房那一间…… 众人议论纷纷,越说越不堪入耳,气得袖儿娘抄起棍子一通乱打,要把那些人赶出去。 谢南嘉对此充耳未闻,她躺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阴沉沉的天,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南嘉,你是将军府嫡女如何,侯府世子夫人又如何,你金尊玉贵,才冠京城,最后不还是死在我的手里,从今以后,你的丈夫是我的,你的尊荣是我的,这锦绣侯门泼天富贵全都是我的! 谢南嘉,你去死吧!” 第二章 新生 谢南嘉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她当时已经疼到意识模糊,这声音过后,她便腹中绞痛,吐血而亡。 再睁开眼睛,她就到了这不知名的村庄。 大管事胡三木正指挥人把他那血肉模糊的儿子往门板上抬,他婆娘李氏坐在泥里哭得死去活来。 听闻袖儿怀了胡安的孩子,李氏一阵风似地冲过来,二话不说就去拉拽谢南嘉,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胡家唯一的后代,必须得跟她回去把孩子生下来。 袖儿娘自然不肯,两人好一顿撕扯。 李氏火起,使蛮力把袖儿娘推倒在地,弯腰抓住谢南嘉的手:“起来,跟我回家!” “放肆!” 谢南嘉的思绪被打断,侧首发出一声怒斥,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神陡然变得冷冽。 李氏不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松开手退后两步。 瘦小虚弱的女孩,面色惨白,嘴唇干裂,嗓音也粗哑难听,语气却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周围看热闹的全都愣住,停止了喧哗。 袖儿娘趁机扑过来,像母鸡护崽一样护住女儿。 李氏回过神,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给吓住了,气急败坏道:“你个狐媚子,少跟老娘装腔作势,今天你无论如何也得跟我回家,给我儿子戴孝守丧,把我孙子平平安安生下来,不然我就把你们娘儿俩赶出庄子!” “你休想!”袖儿娘喊道,“我家袖儿跟胡安没关系,更没有怀胡安的孩子,是胡安意图对袖儿不轨,半夜破门而入,还好老天有眼收了他,你仗势欺人,败坏我女儿的名声,我要上京去主子面前告你!” “哈,真真笑死人!”李氏单手叉腰,指着袖儿娘的鼻子冷笑,“也不拿镜子照照,你以为你是谁,主子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就是就是,定远侯爷日理万机,哪有闲功夫见你这破落户,要见也是见大管事,大管事可是侯夫人的亲戚呢!”看热闹的人说道。 谢南嘉听到“定远侯”三个字,猛地从泥中坐起,不顾浑身疼痛,目光灼灼望向说话之人:“你说什么,这庄子是定远侯家的?” 人群一阵哄笑,纷纷说袖儿这丫头是不是被墙砸傻了,连自家主子是谁都不知道了。 谢南嘉低头看着身上沾满泥浆的破烂衣衫和这具明显不属于自己的瘦小身躯,脑子嗡嗡作响。 李氏还在跳着脚大呼小叫,吵得她心烦意乱,无法正常思考,她只得暂时压下内心的震撼,先将眼前的麻烦解决了再说。 她四下看看,见一老者背着药箱站在人群中,便伸手拉了下袖儿娘的衣角:“这位大……娘,麻烦你扶我一把。” 袖儿娘被她喊得一愣,不明白女儿怎么突然对自己如此客气,只是眼下她也没闲情多想,俯身小心翼翼把谢南嘉搀起来。 谢南嘉忍痛站直身子,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对李氏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怀了身孕,除去这些人的胡乱揣测,可还有别的证据?” 李氏怔住,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大管事胡三木上前道:“还要什么证据,你自己一醒来就摸着肚子问孩子,我儿胡安又死在你屋里,这不是铁证如山吗?” “对,就是这个理儿,你休想抵赖。”李氏附和道。 谢南嘉不羞不恼,平静道:“我一个姑娘家,不知道怀孕是什么样的,既然你夫妻如此笃定,那咱们打个赌如何?” “打赌,打什么赌?”胡三木疑惑道。 袖儿这丫头是七年前跟着她娘流落至此,当时侯府那个顽劣不堪的二公子正好来庄上避暑,见袖儿长得像个小奶猫,便下令将母女二人留在庄上,每天拿袖儿当玩物戏耍。 袖儿那年八岁,虽然长相可爱,人却胆小怯懦,见谁都畏畏缩缩,二公子逗弄了几天,觉得无趣,便丢下袖儿自个打道回府了,从那以后再没来过庄子。 袖儿怯懦的性子七年来从未改变,整天低着头,从不敢在人前抬起,今日不知怎地,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敢说话了,居然还要和他打赌。 莫非真的被砸傻了? 谢南嘉不去理会胡三木审视的目光,指着那位老大夫说道:“很简单,让大夫为我切脉,我若怀有身孕,便去你家给你儿子戴孝守丧,传宗接代,我若没有身孕,你须得赔我十两银子。” 她这么一说,众人才想起还有大夫在场,胡三木看她气定神闲,不禁有些犹豫,和媳妇对视一眼,不知该不该应下。 众人则窃窃私语,说袖儿这丫头怕是真被砸傻了,事关自身贞洁,她竟拿来作赌,真真荒唐。 谢南嘉一点都不觉得荒唐,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胡三木的犹豫被她看在眼里,她冷笑道:“不敢就算了,快快将你儿子抬走,出了我家门,我怀没怀孩子,怀了谁的孩子,都与你胡家无关,再来纠缠我可是要报官的!” 如此模棱两可的言辞,倒让胡三木有了希望,脱口道:“谁说不敢,赌就赌!” 谢南嘉不露声色地点头:“既然如此,劳烦老大夫为我切脉,劳烦乡亲们为我作证。” 众人都伸长脖子,等着看好戏。 第三章 悲从中来 众人都伸长脖子,等着看好戏。 老大夫上前来,对谢南嘉一番望闻问切,最后下了定论:“未见有孕!” 袖儿娘“哇”一声哭了,上前撕扯李氏,要拉她去见官,追究她诽谤之罪。 大周朝律法严明,诽谤罪是要割舌头的。 李氏急忙争辩:“是你女儿一醒来就问孩子的,乡亲们谁不这样想,怪得了我?” 谢南嘉无心纠缠此事,缓缓道:“我重伤昏迷,说胡话而已,你们辱我清白,我不与你们计较,十两银子拿来,各自散了吧!” 李氏心疼银子,还要再辩,胡三木没好气地踹了她一脚,从怀里掏出几块散银扔在谢南嘉脚边,招呼伙计抬着儿子的尸体走了。 看热闹的也都怕袖儿娘追究,呼啦一下散了个干净。 袖儿娘抱住谢南嘉泪流不止:“袖儿,都怪娘没用,让你受这样的羞辱。” 谢南嘉下意识躲开,扶着她的肩膀道:“大娘,你别哭了,先把银子捡起来吧!” 袖儿娘被她喊得又是一愣,忧心道:“袖儿,你莫不是真被砸坏了脑袋,为啥总叫我大娘?” 谢南嘉道:“我累得很,你先把银子捡起来,咱们回屋说。” 袖儿娘忧心忡忡地捡起银子,在旁边水坑里涮掉淤泥,搀着谢南嘉回屋,把她扶坐在床上。 “你先坐着,娘给你烧水洗洗,睡一觉就好了。” “大娘,你先别忙,我有话说。”谢南嘉平静地叫住她,打算将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 她并非真正的袖儿,只是借着这个和自己乳名相同的身体重生了,她之所以厚着脸皮敲了胡三木十两银子,就是想用这银子当作回京的盘缠。 她要回侯府,把害她丧命的凶手找出来,她那苦命的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是生是死…… 袖儿娘听到谢南嘉第三次叫她大娘,又担心又害怕,抱住谢南嘉失声痛哭:“袖儿,你到底怎么了,你可别吓娘啊,你打小没了爹,娘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要有个好歹,叫娘怎么活呀……” “……”谢南嘉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袖儿娘的哭诉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此时此刻,母亲想必也正对着她的尸体哭断肝肠。 而她十月怀胎的孩儿,此刻又是什么光景? 谢南嘉悲从中来,反抱住袖儿娘,放声大哭。 重伤未愈加之悲痛过度,谢南嘉最终哭得昏死过去,醒来后,便改口叫袖儿娘叫“娘”,坦白身份的话也没再提起。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实在不忍让这个可怜的妇人承受丧女之痛,回京的事,只得再另寻借口。 袖儿娘见女儿终于恢复正常,一颗心总算放下,张罗着给她做好吃的。 穷家破户,所谓好吃的,不过是从后山采些野菜回来,打了仅有的两个鸡蛋,和面烙了两张饼。 谢南嘉一辈子都没吃过如此粗糙的食物,本来嗓子就疼,野菜吞咽下去,像沙粒划过,疼得她几次都想把饼扔了。 可她没这么做,因为袖儿娘一直满面含笑地问她好不好吃,自己却一口都舍不得吃。 “好吃。”谢南嘉点点头,艰难地咽下一口饼。 袖儿娘立刻把面汤推过去,“喝口汤顺顺,别噎着。” 谢南嘉喝了一口,想起以前画楼形容什么东西难喝就说像刷锅水一样。 她一直不理解刷锅水到底什么味道,如今喝了这面汤,她想,刷锅水应该就是这味道吧? 不过她已经无所谓了,吃糠咽菜也好,喝刷锅水也罢,只要能让她活着回侯府打听到孩子的消息,找出凶手报仇雪恨,她统统都能忍受。 “娘,你也吃,我吃不了这么多。”她把另一张饼递给袖儿娘。 “娘不吃,你吃,你得补身子。”袖儿娘说。 “你更得补身子,你又要养家,又要照顾我,辛苦了!”谢南嘉说。 袖儿娘欣慰地揉了揉她的头:“娘的袖儿长大了。” 一句话险些把谢南嘉的眼泪勾出来,小时候,母亲也常常这样揉着她的头说“娘的袖儿长大了”。 后来,她真的长大了,被圣上赐婚给定远侯世子赵靖平,母亲听闻消息,失控大哭,说“我的袖儿还没长大,怎能出嫁”。 袖儿这个乳名,是因她从出生就喜欢攥着母亲的袖子得来的。 母亲视她如珠如宝,舍不得她嫁为人妇。 对于这门婚事,她自己也是一万个不乐意,侯府虽有泼天富贵,风.流多情的世子却并非良配。 然而皇命难违,即便父亲是武安大将军,也不得不忍痛割爱。 婚后,赵靖平果然如她所料,并没有因为娶了她这个艳冠京城的大才女而收敛自己的风.流天性,不但在外面拈花惹草,还和自己的表妹纠.缠不清,甚至把她精心培育的名品兰花拿去讨表妹欢心。 嫁了个风.流种,又因为皇上赐婚而不能和离,甚至连自尽都是对天子大不敬,她心灰意冷,每天在侯府度日如年。 后来还是嬷嬷劝她,世间男子大多靠不住,不如生个孩子养着,一来可以让日子没那么苦闷,二来可以让自己老有所依。 她听从嬷嬷的提议,违心地和赵靖平同房了几回,如愿怀上孩子,眼看着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每一次胎动都让她欣喜万分,日子也终于有了盼头,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最终竟然死在了产床.上。 ***** 夜里,因袖儿的睡房倒塌,母女二人只能挤在一张床.上。 谢南嘉对袖儿娘说,等水下去了,让她用胡三木给的十两银子把房子修一修。 袖儿娘突然想起什么,语气轻快地说:“忘了告诉你,我去后山控野菜时,听人说侯府要派人来查看灾情,到时候会帮咱们修房子,咱们不用自己出钱的。” 谢南嘉猛地坐了起来:“侯府要来人,是谁要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袖儿娘说,“你这孩子,大晚上一惊一乍的,快躺下。” 谢南嘉慢慢躺回床.上,心里翻江倒海。 侯府来人的话,她能不能借机打听到关于自己和孩子的事情? 能不能想办法跟着来人回京城? 最主要的是,侯府会派谁过来呢? 第四章 侯府来人 谢南嘉一夜辗转,第二天天一亮就起来了。 袖儿娘说:“眼下庄稼都淹了,田里没活干,你不用起这么早,再多睡会儿。” “睡不着。”谢南嘉说,“我想看看侯府会派谁来,是不是真的帮咱们修房子。” “这孩子,知道操心了。”袖儿娘笑道,“你再急也没用,侯府离庄子有三百多里,快马加鞭也得一天,如今路上不好走,还不定什么时候到呢!” “这样啊。”谢南嘉确实因为心急忽略了路程,便点点头道,“那我出去走走。” “到处是水,泥泞难行,有啥好走的。”袖儿娘虽然这么说,但也没拦她,“别走太远,早饭很快就好。” 谢南嘉应下,独自出了门。 被暴雨肆虐过的庄子,到处破败不堪,像座风雨飘摇的荒城,死气沉沉。 唯有庄子四周的莲塘还安然无恙,碧绿的莲叶在水中随风摆动。 看到这莲塘,谢南嘉忽然想到,莫非这庄子就是侯府人常说起的红藕庄园? 定远侯府农庄田产无数,并非个个庄子都有雅称,红藕庄园之所以有名字,是因为定远侯的母亲酷爱莲花,又喜食莲藕做成的美食,定远侯为了讨老母欢心,特意在此处挖了百亩池塘,从江南寻来最好的种藕人种植莲藕。 当今圣上听闻此事,夸他孝心可嘉,亲自为庄园命名题字,以示嘉奖。 谢南嘉沿着泥泞的路走了一段,果然在路口看到“红藕庄园”的石碑。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盯着上面的字怔怔地发了半天呆,转身往回走。 虽然很想哭,但她不会再哭,她的父亲,戎马半生战功赫赫的武安大将军曾经教导她,在这世上,拳头远比眼泪更有用,受了欺负,狠狠打回去就是了,掉眼泪是懦夫的行为。 吃过早饭,袖儿娘忙着从倒塌的屋墙下翻东西,但凡是有点用的,都扒拉出来清洗晾晒。 谢南嘉想要帮忙,袖儿娘说她伤还没好,让她回床上躺着。 谢南嘉不想睡,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看她忙活。 袖儿娘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纤瘦,皮肤白皙,五官秀气,尽管皱纹爬满眼角,也难掩她妩媚的风情。 谢南嘉突然想照照镜子,看看现在的自己长什么样。 家里穷得连镜子都没有,谢南嘉打了盆清水来照,水中少女秀发如墨,眉如远山,一对丹凤眼潋滟如秋波,嘴唇娇嫩如桃尖那一抹胭脂红。 好看是真好看,就是太瘦了,一张小脸还没巴掌大,越发显得下巴尖尖,脖颈修长,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 只是和袖儿娘一点都不像。 “娘,我长的怎么不像你?”她问那边仍在忙碌的袖儿娘。 “是不像,你随你爹。”袖儿娘说。 谢南嘉有心想问一句爹是怎么死的,又怕袖儿娘再起疑心,便换了别的话题。 到了中午,袖儿娘做了一锅野菜粥,谢南嘉勉强吃了一碗。 袖儿娘见她食欲不好,以为她身上不舒服,催她去床.上休息。 谢南嘉睡不着,心里惦记着侯府来人的事,不成想惦记了一整天,也没见侯府的人影出现。 袖儿娘说,许是路上太泥泞,耽误了行程。 第二天又盼了一上午,还是没见来人。 午饭又吃的野菜粥,谢南嘉蔫蔫儿地吃了半碗,刚放下筷子,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候府的人到了”。 谢南嘉猛地站起身,带倒了碗筷,袖儿娘忙伸手扶住,嗔道:“你这丫头,怎么总是一惊一乍?” 谢南嘉稳住心神道:“我听到外面说侯府的人到了,咱们快去看看吧!” 袖儿娘也惦记着修房子的事,便解下围裙,和谢南嘉一起出去看。 庄子里有专为主子修建的住处,是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日常有专人打扫,庄上人都习惯称之为大宅。 谢南嘉赶到时,胡三木已经将人迎进了正房,闻讯而来的乡民被一排威风凛凛的护卫拦阻在五步以外。 人太多,谢南嘉踮着脚都看不到院里的情景,更不用说见来人的面了,正着急,听到旁边有乡民交谈,说来的是侯府二公子。 二公子? 是西跨院那个庶子赵靖玉吗? 第五章 声名狼藉 谢南嘉努力回忆了一下,她嫁进侯府两年多,好像总共只见过赵靖玉一次。 赵靖玉性情乖戾,放荡不羁,家中大小宴席祭祀他从不参加,就连兄长大婚也不过是在第二天新妇敬茶时露了一面,那也是谢南嘉见他的唯一一面。 听府里人说,赵靖玉是定远侯出征边关时与当地女子一夜风流所生,起初定远侯并不知情,直到赵靖玉八岁时,他娘亲病危,才辗转把信儿传给了定远侯。 定远侯一妻两妾,只有正房秦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其余都是女儿,突然听闻自己在民间还有个儿子,喜出望外,连夜去往边关,把儿子带了回来。 赵靖玉刚回侯府时没有正经名字,定远侯为表重视,特意请当今圣上为他赐名。 圣上说此子乃定远侯靖边时遗落民间的一块宝玉,便为他赐名靖玉,因排行老二,下人都称他二公子。 侯夫人秦氏本就反对侯爷把不明来路的私生子带回府,听闻圣上赐名,气得大病一场,明里暗里对赵靖玉各种刁难。 下人们都是见风使舵,见夫人不待见二公子,也学着各种冷落怠慢,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定远侯对秦氏的做法很是恼怒,为了杀鸡儆猴,把后院凡接触过赵靖玉的奴仆,不论对错,全部仗责发卖,还差点休了秦氏。 秦氏是秦丞相家的长女,当然不能说休就休,最后还是皇上出面调解,让定远侯当着秦丞相的面和秦氏约法三章: 第一,世子之位永不更改。 第二,庶子无权继承家产。 第三,不得为庶子谋官职。 也就是说,侯府的钱赵靖玉可以随便花,但没有一文钱的继承权,侯府的尊荣他可以享受,但他只能做一个闲散子弟,即便他哥赵靖平死了,世子之位也轮不到他头上。 而赵靖玉当时也不知是年纪小,还是乡野孩子没见识,全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每天吃吃喝喝,四处闲逛,过得怡然自得。 秦氏观察了一段时间,见他不哭不闹,安于现状,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也就不再把他当回事,吩咐底下人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家里的钱财任他挥霍,还专门给他找了几个玩伴,变着花样陪他玩。 几年后,二公子便彻底如秦氏所愿,成了京城第一大纨绔,花天酒地,挥霍无度,到处惹是生非。 据说有一次他和太子起了口角,把太子打了一顿,事情闹到皇上那里,皇上看在定远侯几十年为国效劳的份上,没有责罚于他,从那以后,他的气焰更加嚣张,在京城横行无忌,无人敢惹。 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人,老天偏偏给了他一副好皮囊。 谢南嘉未进侯府之前,就听闻二公子的容貌无人能及,当时她还不信,等到敬茶那天见了真人,方知传闻不虚,就连画楼那样死板的丫头都说,若能嫁给二公子,新婚第二天死了也值得。 只是,府里派人来此是为处理灾情,又不是游山玩水,为何会选了他来? 他这种人,不烧杀抢掠就不错了,指望他抚慰人心,怎么可能? 难怪三百里的路程走了这么久,想必是一路走一路玩过来的。 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才能接近他,打探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谢南嘉看着黑鸦鸦的民众以及守卫森严的大门犯了难,之前是她想的太简单,看这情景,她连大门都进不去,更不要说打探消息了。 她退出人群,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计划一番。 这时,门口突然有声音说,二公子嫌院里伺候的人太丑,要挑选模样好的进去伺候。 第六章 命运的安排 谢南嘉闻言停下脚步。 二公子爱美,对下人的长相极为挑剔,入他眼的,不管是粗使婆子还是外院护卫,都得相貌端正,近身伺候的更是千挑万选,比皇上选妃还讲究,京中传闻,二公子院里美女如云,连洗恭桶的丫头都是闭月羞花之貌。 谢南嘉思忖片刻,转身往门口挤过去。 刚走两步,手被袖儿娘抓住了。 “袖儿,这二公子听着不是什么正经人,咱们还是先回家吧!”袖儿娘小声说。 谢南嘉这才想起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 可是她不能走,要进那道门,只有这一个办法,错过就没了。 “娘,修房子的事还没信儿,咱们还是再等等吧!”谢南嘉说。 “不行,万一你被选进去伺候怎么办?”袖儿娘非常强硬地把她拉出了人群。 谢南嘉明白她的顾虑。 二公子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临时来查看个灾情还对下人挑三拣四,为什么要挑模样好的,大家心照不宣。 谢南嘉挣不脱袖儿娘的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唯一的机会溜走,心中惋惜不已。 回到家,袖儿娘直接把她拉进厨房,刮了锅底灰就往她脸上抹。 谢南嘉失笑:“你这样是没用的,挑人的事不可能二公子亲力亲为,肯定是胡三木来挑。” 袖儿娘愣住:“对呀,胡三木知道你长什么样,咱们才和他闹了一场,他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快去收拾几件衣裳,娘带你出去躲几天。” “那房子怎么办?”谢南嘉不想走,走了她就什么消息也得不到了。 “房子哪有你重要。”袖儿娘急慌慌拉着她去了堂屋,收拾衣裳。 谢南嘉看着袖儿娘忙碌的身影,左右为难。 她若走了,便失去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她若不走,袖儿娘能急疯。 她已经占用了袖儿的身体,再把人家娘亲急出个好歹,未免太无情无意。 踌躇间,袖儿娘已经打好了包袱,拉着她就往外走。 谢南嘉顿了一下,说:“娘,也许咱们根本不用躲,胡三木应该不会挑我过去伺候。” “为何?”袖儿娘问。 “咱们和他闹得不愉快,他把我挑过去,万一我被二公子看上,反倒对他不利。”谢南嘉说。 “真的?”袖儿娘不确定地问。 “当然,他那么精明,肯定想得多,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谢南嘉说。 袖儿娘看着她,狐疑道:“袖儿,你怎的突然变得如此聪明,你真是娘的袖儿吗?” 谢南嘉心头一跳,忙掩饰地笑笑,半真半假道:“许是脑筋被房梁砸开窍了,早知道这样能变聪明,先前就该自己撞一撞墙。” “刚说你聪明就又傻了,墙能随便乱撞吗,撞出个好歹娘还活不活了?”袖儿娘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放下包袱,“那你在家待着,娘再去那边看看情况,我把门从外面锁上,万一有人来叫门,你可千万不要答应。” 谢南嘉点头应了。 袖儿娘锁上门又去了大宅。 谢南嘉心绪烦乱,坐立不安。 过了一个时辰,袖儿娘回来了,看脸色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还真叫你猜对了,胡三木没有选你。”她欢喜地说,把几个被选中的姑娘的名字告诉谢南嘉。 谢南嘉一个都不认识,只能跟着点点头。 袖儿娘感慨:“胡三木真是门清,选的全是庄子上拔尖的。” 顿了顿又带着几分骄傲说:“不过都不及我的袖儿万分之一。” “……”谢南嘉虽然无语,却也很认同她的话,这个叫袖儿的姑娘,实实在在是个美人,美得与这穷家破户格格不入。 到了傍晚,关于修缮房屋的事情有了确切消息,二公子要给庄子上所有人家统一盖新房,不管之前有没有倒塌,一律推倒重建,除此之外每户再发放二十两抚恤银,赈灾粮按人头每人一担,已经派人回京筹备。 消息传出,乡民们都沸腾了,自发地跑到大宅外去给二公子磕头,说他宅心仁厚,悲天悯人,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尽管这个活菩萨从始至终连面都没露过,也挡不住他们如江水连绵的赞美敬仰。 袖儿娘也不例外,对二公子感恩戴德,赞不绝口,临睡前还向各路神仙祷告,求他们保佑二公子长命百岁,全然忘了几个时辰前二公子还是她眼中的大色.魔。 谢南嘉对此不以为然,在她看来,赵靖玉不过是借着侯府的钱为自己博好名声。 不对,他那种人哪里在乎什么名声,分明是嫌侯府钱多,帮忙挥霍一些,免得发霉。 总之绝不是出于悲悯。 袖儿娘心里高兴,和谢南嘉说起七年前二公子收留她们母子的事,感慨道:“虽然二公子当年老爱捉弄你,可他当真是咱们的大恩人。” 谢南嘉没想到袖儿和赵靖玉还有这么一段交集,看来命运的安排果真是奇妙。 ***** 第二天,大管事召集乡民开始做工,男人们负责筹备盖新房的事,妇人孩童去田间清理淹死的庄稼,准备下一季的耕种。 乡民们感念二公子的恩德,日子也有了盼头,个个情绪高涨,干劲十足。 袖儿娘不再担心女儿被挑去伺候二公子,吃过早饭便去了田里,留谢南嘉一人在家养伤。 谢南嘉哪有心思静养。 赵靖玉这种骄奢淫逸之人,不可能长时间待在这穷乡僻壤,想必处理完事务就会着急离开,她必须抓紧时间混进大宅,即使见不到赵靖玉本人,能见到随行的人,打听出一点消息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她便梳妆打扮,悄悄去了大宅。 第七章 模样好吗 这两日晴得好,风也大,路上已经没那么泥泞,谢南嘉沿着乡民们踩出来的足迹,很快就到了大宅。 因怕打扰到二公子,乡民们都不敢从宅子前经过,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四个护卫守在门口。 谢南嘉一靠近,护卫们便发现了她,肃着脸盘问她有何事。 若是寻常女子,定会被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吓退,但对于谢南嘉而言,这些都是小阵势,自然不会惊慌。 她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说明来意:“几位大人万福,听闻二公子要为我们盖新房,发钱粮,小女子昨日因有伤在身,没来谢恩,今日特地来给二公子磕头。” 护卫们见她一个乡下丫头礼数周全,言辞有度,长得又分外貌美,不觉缓和了态度,其中一人说道:“二公子还未起,你要磕头,就在这里磕吧,磕完速速离去,不要打扰二公子休息。” 谢南嘉抬头望天,日头已上三竿,二公子还在睡觉,想必胡三木精心挑选的姑娘很合心意。 果然是骄奢淫逸之徒。 但她不能就此离开,略一思索,又对护卫施礼:“大人,二公子金尊玉贵,长途跋涉而来,夜里想必也没睡好,小女略懂推拿之术,可以为二公子缓解疲乏,烦劳大人通禀。” 此言一出,几个护卫全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说什么磕头谢恩,原来是想自荐枕席。 二公子风流倜傥,天人之姿,京中倾慕他的贵女名媛不知凡几,这种不自量力妄图攀龙附凤的女子,他们见得多了。 二公子岂是此等乡下丫头能肖想的? 护卫们重新肃起脸,先前说话的那位“呛啷”拔出佩刀,沉声道:“二公子院里有伺候的人,你磕完头速速离开,打扰到二公子,当心性命不保。” 主子不正经,下人倒是正经得很,谢南嘉盯着那寒光闪闪的刀刃看了片刻,转身离去,头也没磕。 赵靖玉不配她的跪拜,无论身份地位还是辈分,都不配! 眼看谢南嘉就要拐过弯,从院子里踱出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身材颀长,容颜如玉,长眉飞扬着王侯之家的恣意跋扈,一双睡意阑珊的桃花眼,顾盼之间风.流天成。 男子走到门口,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大红外衣迎风翻飞,露出里面半敞的雪白内衫和一片结实的胸膛。 如此风情,连护卫都看得心神荡.漾。 “二公子!”四人躬身施礼。 此人便是定远侯二公子赵靖玉。 “嗯。”赵靖玉漫不经心地回应,目光瞥见远处一个窈窕的背影拐过,顿时睡意全无,“那是谁?” “回二公子,是庄子上的一个小丫头,说昨日因伤没来谢恩,今日特地来给您磕头的。”先前和谢南嘉搭话的护卫说道。 “哦?”赵靖玉轻挑长眉,“既然是来磕头,为何又走了?” “回二公子,是,是属下把她赶走的。”护卫突然有些忐忑。 “为何赶她?”赵靖玉又将长眉蹙起。 小小的动作转变却看得护卫心惊胆战:“回二公子,那丫头起初说是磕头,后来又说要给二公子推拿,属下觉得她是图谋不轨,就,就……” 二公子抬手打断他的吱吱唔唔,直奔主题:“模样好吗?” “……”护卫手心冒汗,“好。” “有多好?” “……”护卫形容不出来,“就是很好。” “比院里那几个如何?” “比她们都好。” 二公子的脸阴沉下来,抬脚将这榆木脑袋踹倒在地:“还不去把人叫回来!” 第八章 美人何在 护卫不敢怠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追谢南嘉。 另外三个护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二公子风.流多情,但那都是对美人儿,对其他人可狠了。 庄子里的路纵横交错,护卫最终没有追到谢南嘉,空手而回。 二公子非常不高兴,一张脸阴得能拧出水,拂袖回了院里。 两个女孩子正在院里洒扫,二公子皱眉把两人打量一番,严重怀疑胡三木的审美。 负责做饭的两个小妇人端着餐盘出来,看到他,拘谨地行礼:“二公子,早饭好了。” 二公子看看她们只能算得上中等姿色的脸,更加不高兴了,袖手回了上房。 两个在房里伺候的女孩子刚收拾完屋子,见他进来,一个给他端水洗脸,一个上前要帮他系衣带。 大约是从小到大头一回见这么金贵又俊俏的男子,两个女孩子羞怯得满脸通红,走路都不知道该先迈哪只脚。 二公子看得心塞,鄙视胡三木审美的同时,后悔不该听程志业的话,一个伺候的人都不带。 程志业是兵部尚书家庶出的小儿子,和二公子一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两人并称京城二霸。 出行前,他向二公子建议,让二公子不要带家里的丫鬟仆妇过去,说乡下女子温柔纯朴又多情,特别会伺候人,而且别有风味。 呵呵! 二公子恨得牙痒,躲开那个要帮他系衣带的女孩子,气愤道:“卫钧去哪了?” 卫钧是他的贴身侍卫。 “回,回二公子,卫大人上茅房了。”女孩子红着脸回话。 上茅房?二公子郁卒,这就是胡三木精挑细选的人,粗俗得连更衣都不会说。 厨娘把早饭端了进来,二公子被茅房一词弄得食欲全无,挥手把人全打发出去,让她们去把卫钧叫来。 少顷,高大魁梧仪表堂堂的卫钧走进来,向二公子施礼:“公子,何事吩咐?” 二公子感觉他身上都带着茅房味,挥手掩鼻,恨恨道:“回京城后,你的第一任务就是将程志业毒打一顿。” “属下遵命!”卫钧虽不明就里,但对二公子绝对忠诚,从不质疑他的命令。 二公子又道:“你叫人去把胡三木给我找来。” “是!”卫钧施礼,转身出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二公子看着窗前摇曳的阳光树影,又想起那个窈窕的背影。 背影都那么美,模样想必更美,胡三木个老狗,居然没把她选来,真是瞎了狗眼! 半柱香后,胡三木满头大汗赶来,冲赵靖玉磕头问安:“二公子,您老人家睡得可好,不知唤小的有何吩咐?” 赵靖玉啪一拍桌子:“我有那么老吗?” 胡三木吓得一哆嗦,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小的该死,二公子是谪仙下凡,青春永驻。” “……”赵靖玉差点乐出来,狗东西眼神不好,马屁倒拍得溜,“我来问你,你为我挑选的当真是庄子上模样最好的?” 胡三木一愣,这位爷着急忙慌地把他叫来,就是为了这事? 为二公子挑人,他自然是不遗余力,除了袖儿,那几个可都是庄子上最拔尖的人才。 袖儿他原本也打算挑过来的,后来转念一想,他家刚和袖儿家闹过一场,万一袖儿得了二公子的恩宠,借着二公子的势来对付他,可就不妙了。 于是,再三权衡之下,他便把袖儿从名单中剔除了。 二公子昨个看了他选的人之后并没说什么,怎的今日又问起此事,是嫌那几个女孩子伺候得不好,还是出了别的什么岔子? “回二公子,那几个丫头确实是小的千挑万选挑出来的,但终究是乡下人,比不得京中小姐千娇百媚,还请二公子担待。” “千挑万选,为何还选漏了?”赵靖玉神色不明地把玩着茶杯,“方才分明有一个美人儿在院外叩拜。” 胡三木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二公子说的美人儿现在何处?” “我若知人在何处,还叫你来做甚?”赵靖玉重重放下茶杯,“限你两柱香的时间,把庄子上所有的女孩子都召集过来,漏掉一个,小心你的狗头!” 胡三木差点尿裤子,连滚带爬退出来,火急火燎地安排人手去传达二公子的命令。 第九章 叫什么名字 消息传开,乡民们很是纠结,一面是对二公子的感恩戴德,一面又觉得二公子真真好色之徒,一时间不知道终究该称颂他还是该鄙视他。 谢南嘉从大宅回去后,心情十分挫败,正满屋转着苦思良策,袖儿娘忧心忡忡地进了门。 “娘,还不到晌午,你怎么就回来了?”谢南嘉问道。 袖儿娘唉声叹气地拉住她的手,把自己在田里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而后发愁道:“咋办呀袖儿,看来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谢南嘉得知赵靖玉正在寻找上午前去叩拜的美人儿,便明白他要找的人就是自己,不由心中大喜。 赵靖玉这个色坯,果然没让她失望,如此以来,她便可以顺利进入大宅了。 为免袖儿娘担忧,她温言劝慰:“娘,你不要担心,假如我被选去,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吃亏的。” “那可是二公子,他若用强,你怎能脱身?”袖儿娘眼眶泛红。 谢南嘉道:“我自有办法,你且放宽心。” 袖儿娘已经六神无主,见女儿一派淡然,仿佛胸有成竹,不禁又开始怀疑:“袖儿,你真的和以前不同了,娘都快不认识你了。” 谢南嘉笑道:“娘,人总是要长大的,有些人是慢慢长大,有些人则会在某个瞬间迅速长大,你觉得我和从前不同,是因为我已经历过生死,死过一回的人,若还没有半点长进,岂不是白死了。” 袖儿娘怔怔地看着她,不觉红了眼眶:“娘的袖儿真的长大了。” ***** 胡三木终于赶在两柱香烧完之前召集齐了庄子上所有的女孩子,眼下,这些女孩子正在大宅院外整整齐齐站成两排,等待着二公子亲自来挑选。 二公子在卫钧的陪同下手摇折扇闲庭信步地从院里走出来,一袭红衣在初夏的阳光下恣意而招摇,绝美的容颜晃了所有人的眼,他站定在门外,还未开口,女孩子们已经粉面羞红,心如鹿撞。 谢南嘉站在人群中,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二公子喜穿红衣,京中无人不知,但眼下长嫂大丧,他一个庶弟却仍穿得如此艳丽,可见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做的。 也是,自己虽为他的长嫂,却从未和他有过半点交集,他对嫡母尚且不敬,还能指望他为嫂嫂戴孝不成? 赵靖玉负手站在门前的石阶上,目光从那些女孩子身上一一扫过。 他并不清楚那个窈窕背影长着一张怎样的脸,乡下女子的衣装没有什么特色,又都低着头,他一时也分辨不出哪个才是他惊鸿一瞥的美人儿。 护卫倒是见过,他但绝不容许那几个蠢才粗鄙的眼睛去玷污他的美人儿。 “让她们转过身去,往前走七步。”他吩咐阶下待命的胡三木。 胡三木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要转身,为什么要走七步,而不是六步,八步,但他半点不敢质疑,高声传达二公子的命令。 女孩子们转过身,向前走了七步。 燕瘦环肥的身形,走起路来姿态各有不同,赵靖玉静静看着,突然眼睛一亮,对胡三木说道:“第一排左边第三个,把她叫过来。” 胡三木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心里又是一咯噔,不愧是万花丛中过的二公子,一眼就把袖儿挑了出来。 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再掩盖,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对谢南嘉道:“袖儿,你跟我来。” 谢南嘉一点都不意外,平静地出列跟着他走。 女孩子们又羡慕又嫉妒,各自在心里咬牙切齿,袖儿这个狐狸精,但凡是个男人,没有她勾不走的魂儿。 胡三木小声道:“袖儿,先前是我做的不对,不该当众污蔑你,你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等回头赈灾粮到了,我多给你家分一些,可好?” 谢南嘉掀眼皮瞟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胡三木心里直打鼓,说话间就到了台阶下,他不敢再多说什么,躬身对赵靖玉道:“二公子,人带到了。” “嗯。”赵靖玉点头,目光落在谢南嘉身上,缓缓道,“抬起头来。” 谢南嘉闻到一缕淡淡的龙涎香气,她深呼吸,慢慢抬起头。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梳着寻常的双丫髻,衣衫陈旧,身量瘦小,朴素的着装却难掩她娇艳的容颜,俏生生如雨后带露的花枝,让人移不开眼。 赵靖玉笑了。 他果然没看错,这才是他要找的美人儿! “叫什么名字?”他手中折扇轻挑起谢南嘉的下巴,笑眯了一双桃花眼。 第十章 欲擒故纵 谢南嘉重生前身份尊贵,从不曾被人如此轻薄,眼里闪过愠怒,下意识想要给赵靖玉一巴掌,随即记起自己现在的身份,连忙低眉敛目,颤抖着睫毛怯声答道:“回二公子,我叫袖儿。” 赵靖玉却敏锐地捕捉到她那一闪而过的怒火,嘴角勾起玩味的笑。 “袖儿?”他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回二公子,袖儿就是您当年收留在庄子上的小丫头。”胡三木说道。 “哦?”赵靖玉很是意外了一下,“原来是她,哈哈!” 他大笑两声,一把抓住谢南嘉的手腕,转身往院里走去:“袖儿啊袖儿,你说咱们是什么缘分,来来来,进来与公子我好好叙叙旧。” “二公子,那些女孩子怎么办?”胡三木追上去问道。 “让她们都散了吧!”赵靖玉挥挥手,拉着谢南嘉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女孩子们恨死了袖儿,却只能心有不甘地离去。 袖儿娘躲在暗处,见女儿终究没逃过二公子的魔掌,流下伤心的泪水。 谢南嘉一脚踏进院子,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地,这大宅,她总算是进来了。 院子里伺候的女孩子们方才也在偷偷关注外面的情况,见二公子拉着袖儿进来,忙各自散开,假装打扫庭院。 赵靖玉不加理会,拉着谢南嘉径直进了上房,松开她的手,在堂中太师椅上落座。 谢南嘉叠手拘谨地站在他对面,看起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赵靖玉上下打量她,依稀记起当年那个畏畏缩缩的小丫头。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小丫头摇身变成了大美人,还是个善于伪装的美人。 她站在那里,看起来羞涩而胆怯,但她的眼睛里分明没有一丝怯意,甚至还带着些许的算计。 若不是方才捕捉到她那一闪而过的怒火,赵靖玉大概会真的以为她还是当年那般胆小如鼠,可他既然看到了,她这装出来的怯懦就有了一层欲擒故纵的意味。 赵靖玉笑起来,笑容轻薄:“之前不是要给我磕头谢恩吗,怎么现在又不动了?” 要我给你磕头,你还不够格!谢南嘉心里这样想着,嘴上答道:“我只是想在外面给二公子磕头,并不想进来服侍二公子。” “为何,服侍我不好吗,你看那些女孩子都巴不得呢!”赵靖玉说道。 “那是她们,不是我。”谢南嘉说道。 她越是这样说,赵靖玉越发确定她是在欲擒故纵,当下毫不留情地揭穿她:“既然如此,要给本公子推拿解乏的话又是谁说的?” “……”谢南嘉无言低头,目光闪烁。 赵靖玉冷笑:“看来三十六计你只学会了一计。” 谢南嘉脸上浮起红晕。 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哪怕耍心眼,也让人厌恶不起来。 二公子只在乎美丑,不在乎诚实还是奸猾,在他面前耍心眼的女人,不过就是垂涎他的美色,想得到他的恩宠,越是这样的女人,越让他觉得安全。 于是,他冲谢南嘉招手:“不是会推拿吗,过来让公子我试试手艺。” 谢南嘉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后,双手搭在他肩上,在那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里悄悄舒了一口气。 这个自以为是的草包,她故意露了个破绽给他,他就真的以为自己多聪明,说她三十六计只会一计,可这一计就让他彻底消除了戒备不是吗? 想看嫂子使别的计,等着吧! 第十一章 洗手做羹汤 二公子得了美人儿,至此没再出门,除了卫钧,不准任何人进他房间。 赈灾粮运来后,胡三木去请他主持发粮,卫钧说他在睡觉,只派了个护卫过去监督,还额外吩咐胡三木要给袖儿家多分一担粮,并且要亲自帮袖儿娘把粮食送到家。 消息传出,乡民们都议论纷纷,说袖儿那丫头就是妲己再世,妖媚惑主,这才不到一天功夫,就把二公子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晨昏。 连带着袖儿娘都被人冷嘲热讽,说她是二公子的半个丈母娘,也算是侯府的半个亲家了。 袖儿娘气得心口疼,当场把那些嚼舌根的骂了一通。 那些人忌惮如今飞上枝头的袖儿,也不敢和她对骂,只能吃个哑巴亏。 胡三木亲自送粮食过去,还假惺惺地劝她:“袖儿娘,你别恼,那些人是嫉妒你家袖儿有福气,庄子上那么女孩子,唯独袖儿得了二公子的喜爱,这是别家想都想不来的好事,你看,因着二公子的恩典,你家多分了一担粮,你该高兴才是……” “滚!”袖儿娘抄起大扫帚把他打了出去,掩上门失声痛哭。 那些个短视鬼,他们懂什么,二公子不过是临时找个乐子,京里什么美人儿没有,他怎么可能带一个乡下丫头回去,等他走了,袖儿的名声也坏了,将来还怎么嫁人? 袖儿娘不知道是自己多虑了,赵靖玉并没有像在外面表现的那样对谢南嘉图谋不轨,不过是让谢南嘉给他推拿了一回,便打着哈欠回了睡房,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 他的睡房有卫钧把守,其他人根本没机会靠近。 谢南嘉有心想和卫钧拉拉家常,又怕太主动了会引起他的怀疑,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自己去院子里闲逛。 几个女孩子在院里凉亭下说话,见谢南嘉过来,黑着脸散开了。 谢南嘉也没打算和谁搞好关系,自顾自地绕着院子散步,盘算着该怎么从赵靖玉和卫钧嘴里套话。 绕了两圈之后,她拐进了厨房。 两个厨娘是已婚小妇人,即便没有谢南嘉,她们也没有机会得到二公子的恩宠,因此对谢南嘉的态度还算客气。 谢南嘉说想要给二公子做些吃食,她们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大家闺秀也并非个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谢南嘉就曾经为了讨爹爹欢心,跟着将军府的厨娘潜心学习厨艺。 她聪明好学,做菜很有天赋,常常被爹爹夸奖,朝中和爹爹要好的几位大人,隔三差五就跑去将军府蹭饭,若有幸喝上一碗她炖的鸽子汤,出去能炫耀好几天。 人人都说,谁要娶了南嘉小姐,一辈子享不尽的口福,可是嫁到侯府后,她却因恼恨赵靖平,从没给他做过一顿饭。 定远侯倒是常常能喝到她炖的鸽子汤,每次都是因为赵靖平惹侯爷不高兴被侯爷鞭打,她看着解气,就炖汤给侯爷喝。 那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为赵靖玉这个卑劣庶弟洗手做羹汤。 赵靖玉一觉醒来天都黑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衣衫不整地走出睡房,叫卫钧传饭。 少顷,厨娘端着饭菜过来,满满地摆了一几案。 赵靖玉净手洗面,在案前坐下,不知是不是饿狠了,闻着这饭菜格外香。 屋里伺候的两个女孩子一个叫春芳,一个叫红杏,两人共同伺候二公子用餐。 “袖儿呢?”赵靖玉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袖儿在厨房。”春芳回道。 赵靖玉还想说什么,突然愣了一下,又端起汤喝了一口。 “这是什么汤?”他问道。 “是鸽子汤。”红杏抢着回答。 “谁做的?”赵靖玉又问,长眉紧蹙,神情莫测。 怎么了,是味道不好吗?两个女孩子吓坏了,齐声答道:“是袖儿,是袖儿做的。” 赵靖玉重重将汤碗顿在案上:“把她叫进来!” 第十二章 赏你今晚侍寝 “是!”红杏忙出去叫人,一想到袖儿做了二公子不喜欢的汤,马上就要倒霉,心情十分愉悦,小跑来到厨房,冲灶前忙碌的谢南嘉喊道,“袖儿,你又不是负责做饭的,在这里瞎献什么殷勤?” 谢南嘉瞥了她一眼,没搭话,将做好的点心装盘,端着就往外走。 红杏夺过盘子把点心倒进了泔水桶,竖眉道:“你傲什么傲,你做的菜二公子不喜欢,发了好大的火,连累我们都要跟着倒霉。” 两个厨娘吓一跳,后悔不该让这个袖儿瞎鼓捣,她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年到头见不着荤腥,她们真是昏了头,才会让她给二公子做饭,这下好了,惹怒了二公子,肯定没好果子吃。 谢南嘉却不信,解开围裙,一言不发地去了上房。 赵靖玉坐在几案前,脸色平静,不辨喜怒。 这鸽子汤的味道,他曾经在侯爷那里品尝过,是世子夫人亲手所炖,派丫头送去的。 那是他喝过最美味的汤,他曾让院里的厨娘,各大酒楼的厨子都做过,但没有一人能做出那种味道。 后来他发现一个规律,只要侯爷一打赵靖平,世子夫人就派人给侯爷送鸽子汤,为了能经常喝到世子夫人炖的汤,他便故意引导赵靖平犯错,只要赵靖平一挨打,他就能蹭到一碗汤。 如今世子夫人死了,他以为自己再也喝不到那种味道的汤,没想到却在这里又喝到了。 袖儿这丫头,她怎么会做和世子夫人一样的汤? 赵靖玉觉得这肯定不是巧合。 门外脚步声响,谢南嘉走了进来,冲他屈身行礼:“二公子,你叫我?” 赵靖玉审视地打量她,问道:“这鸽子汤是你做的?” “是的。”谢南嘉说道。 “你一个乡下丫头,平时吃只鸡都困难,如何会做鸽子汤?”赵靖玉淡淡道,“据我所知,这汤里添加了不下十种药材,你恐怕连药材都分不清,怎能调制出这般美味?” 谢南嘉也审视地打量他。 他能如此问,说明他不但喝过这个汤,并且对这个味道印象深刻。 府里除了侯爷,谁都没喝过她做的汤,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侯爷那里喝到过。 而如今,在他的认知里,世子夫人已经死了,所以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做出如此味道的汤。 想通这点,谢南嘉忍不住笑了笑,原以为自己生前和赵靖玉没有半点交集,不曾想还有这一汤之交。 “笑什么?”赵靖玉问道。 谢南嘉忙收起笑,回道:“二公子说的是也不是,乡下虽穷,但鸡还是有的,而且后山有许多野鸡鸟雀,我们农闲时也常常抓来烹食,那些药材我确实一样都不认识,不过随便抓了几种,没想到出来的味道这么好,说明二公子你用的都是上等的好药材。” “……”赵靖玉觉得这丫头在鬼扯,但他没有证据,他堂堂二公子,总是揪着一碗汤问来问去也不像话,只得就此做罢,“那么这些菜也是你做的吗,你方才没来,莫非还准备了别的东西?” “是的。”谢南嘉说道,“我还给你准备了点心,但红杏说你不喜欢,给我倒进了泔水桶,还说我要倒大霉了。” 红杏脸色大变。 她方才看二公子脸色那么严肃,真的以为二公子是嫌汤不好喝,她看不惯袖儿,因此才会迫不及待地想看袖儿出丑,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而且袖儿这丫头怎么能这么可恶,居然当着二公子的面就把她揭发了,一点都不顾念邻里情分。 “二公子,奴婢错了,奴婢误会了您的意思。”红杏跪地求饶。 赵靖玉不以为然,这种女人之间争宠的小把戏,他见得多了,侯府里那些女人比她们高明千百倍。 他摆摆手,让红杏和春芳下去,独留谢南嘉一人。 谢南嘉怯怯道:“二公子,你不会真的罚我吧?” 赵靖玉轻笑摇头,灯下容颜如玉:“公子我不但不会罚你,还打算赏你。” “赏什么?”谢南嘉问道。 “赏你今晚侍寝。”赵靖玉端起白玉酒杯一饮而尽,一双桃花眼染了酒意,波光潋滟。 第十三章 各怀心思 谢南嘉猛地后退一步。 “怎么,你不肯?”赵靖玉把玩着白玉杯。 谢南嘉沉默以对。 赵靖玉不悦道,“你是打算一条计用到底吗?” 谢南嘉道:“我没有欲擒故纵,是真的不愿。我虽然家贫,但清清白白,二公子一时兴起,过后自潇洒而去,叫我日后如何嫁人?” “好大的胆子!”赵靖玉厉声道,“公子我叫你侍寝是看得起你,你当你是谁,竟敢与我蹬鼻子上脸!” 谢南嘉面不改色:“这本是两厢情愿的事,二公子若强人所难,与乡下二流子有何区别?” 赵靖玉的眼眸陡然变得幽深,指间用力,白玉杯应声碎裂,“好一张利嘴,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怕。”谢南嘉老实回答。 赵靖玉气结,扬手将白玉碎片砸向她:“滚出去!” 谢南嘉躲避不及,手背被划了一道,血很快渗出来。 她什么也没说,躬身退出门外。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害怕,方才赵靖玉的眼里并没有情.欲,他只是在做戏。 也许他并不是表面上那样,他似乎有很多秘密。 赵靖玉盯着门口,直到谢南嘉的身影融进在夜色里,才回头问卫钧:“你觉得她和七年前那个小丫头是同一个人吗?” “是。”卫钧说道,“她后脖颈那块烧伤的疤痕还在。” “嗯?”赵靖玉皱眉不悦,“你居然看她的脖子。” 卫钧忙辩解:“属下只是为了公子的安危着想,想验证她是不是真的她。” “怎么,你也担心她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赵靖玉问。 “是的。”卫钧说道。 “所以她既然有疤痕,就说明她是真的。”赵靖玉说道,“可一个人的性情和小时候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应该……有吧……”卫钧迟疑道,“公子你和刚入侯府时也完全不同了。” “你的胆子也越发见长了,竟敢妄议主子。”赵靖玉瞪他一眼,结束话题,“再给我盛碗汤。” ***** 当晚,谢南嘉还是被赵靖玉叫回了上房服侍。 春芳和红杏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在下人住的屋里一连声地骂袖儿狐媚子。 负责洒扫的丫头阿英实在听不下去,说了句戳心窝子的话:“袖儿昨晚没来,二公子不也没叫你们过去伺候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红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阿英说:“我再说一百遍,也是二公子看不上你们,关袖儿何事?” 把两人气得七窍生烟。 事实上,谢南嘉在上房服侍,只不过帮赵靖玉铺床叠被,沐浴更衣的事都是卫钧在服侍。 床铺好,赵靖玉也没有留她在房间,而是让卫钧把她安排在偏房。 如此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赵靖玉只是在做样子给人看。 卫钧服侍赵靖玉上床后,拿了一瓶药送去偏房,告诉谢南嘉,这是极好的伤药,可以促进伤口愈合,并且不留疤。 谢南嘉向他道谢,借口自己左手不方便操作,请他帮忙上药。 卫钧不好拒绝,便坐下来帮她上药。 谢南嘉趁机问道:“卫大哥,我听闻二公子是侯爷最疼爱的孩子,侯爷怎么舍得让他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卫钧道:“这也是无奈之举,世子夫人大丧,府里如今只有二公子最闲。” 终于说到正题了。 谢南嘉心头狂跳,双手死死交握。 “卫大哥说什么,世子夫人没了,怎么没的?”她借着惊讶来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 “难产。”卫钧说道。 “天呐!”谢南嘉捂住心口道,“世子夫人好可怜,那孩子呢,难道也,也……” 她牙齿打颤,终究不敢问出那个字。 第十四章 你喂我 “没有,小公子很好。”卫钧说道。 小公子,是个男孩儿呀! 我的儿!谢南嘉喉咙哽得难受,双手合十感谢上苍:“谢天谢地,好歹给世子夫人留了个后人,她的罪也算没白受。” “眼下是很好,以后就说不准了。”卫钧摇头叹息。 “为什么?”谢南嘉大惊,强忍着快要滚落的泪,“小公子病了吗?” 她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看在卫钧眼里,却是极其的怪异。 “你见过世子夫人?”卫钧疑惑道。 谢南嘉猛地回过神,拭拭湿润的眼角,摇头道:“没见过,就是觉着世子夫人好可怜,刚出生就没了娘的小公子也好可怜。” 卫钧沉吟片刻,起身道:“这世上可怜人太多了,你早点睡吧!” “好的,谢谢卫大哥。”谢南嘉说道。 “不谢。”卫钧说道,“当年你还救过我一命呢!” 嗯?谢南嘉微微一愣,这事袖儿娘没说,她也不知道,为免说漏嘴,她含糊了一句便把卫钧送出了门。 卫钧走后,她把房门闩好,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四天了,整整四天,谁都不知道她内心的痛苦和煎熬,如今终于得到了孩子的消息,纵使她定力再好,也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卫钧为何却说小公子眼下很好,以后就说不准了呢?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孩子天生有疾,还是有人要加害于他? 孩子现在被谁照管着? 绿柳画楼和奶娘可还在? 父亲母亲可有去看过孩子? 种种疑问像乱麻将她缠绕,缠得她不能呼吸。 “老天爷!”她五体投地跪拜上苍,“老天爷,求你发慈悲保佑我儿平安,求你保佑我的丫头不要因我的死受牵连,求你保佑我的仇人不要太快死掉,我定要亲手将她碎尸万段,方能解心头之恨!” 窗外夜色深沉,无星无月,人世间一切的爱恨悲欢都掩盖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三更时分,一只信鸽从胡三木家飞出,转瞬消失在茫茫夜空。 没多久,卫钧来到赵靖玉的睡房,呈上一只小竹筒。 赵靖玉散着墨发,敞着衣衫,斜倚在床头看书,如玉的容颜在灯光下愈发显得妖.娆魅惑。 “这是什么?”他放下书,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从卫钧掌心拈起小竹筒,不等卫钧回答,自己说道,“那蠢材给他主子传信儿了?” “是的。”卫钧答道。 “哼!”赵靖玉冷笑一声,从竹筒里抽出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连竹筒带信纸丢还给卫钧,“送走吧,让秦夫人看看我这个不成器的庶子在长嫂大丧期间都干了什么荒唐事,也好让她安心办丧事。” “是。”卫钧领命退下。 赵靖玉突然又道:“世子夫人哪天下葬?” 卫钧顿住脚步:“后天。” “这么快吗?”赵靖玉蹙眉。 卫钧道:“候夫人原说要多停些时日,将军府那边不允,说侯府是世子夫人的伤心地,不愿她死后还在那里煎熬。” “哦。”赵靖玉看着他,又好像透过他看去了别的地方,半响,倚回床头,懒散挥手:“去吧!” 卫钧躬身退出。 赵靖玉重新拿起书,看了两眼,又觉意兴阑珊,将书扔在一旁,吹熄了灯。 第二天一早,谢南嘉趁着赵靖玉还没起床,掩着红肿的眼睛去了厨房,请厨娘为自己煮一枚鸡蛋用来消肿。 厨娘见她得了二公子的宠爱,自然愿意巴结,不但给她煮了两枚鸡蛋,还告诉她用隔夜的茶水冷敷消肿快。 谢南嘉想着赵靖玉那里应该有喝剩的茶水,便捧着鸡蛋去了上房。 刚走到放茶壶的几案前,睡房门一响,赵靖玉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 “哟,欲擒故纵改嘘寒问暖了?”赵靖玉似笑非笑地看看她手里的鸡蛋,“连我爱吃水煮蛋都打听出来了,看来你对公子我用情至深呐!” 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昨晚发火伤人的不是他。 谢南嘉不理会他的调笑,低头避开他半裸在外的胸膛,屈身道:“给二公子请安。” “请安就免了,快把鸡蛋剥给我吃,我正好饿了。”赵靖玉说道。 “……”谢南嘉无奈,只得不情不愿地剥了一枚递给他。 赵靖玉不接:“我还没洗手,你喂我。” “……”谢南嘉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喂过谁,眼下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把鸡蛋喂进他嘴里。 偏那不要脸的还不一口吃完,小口小口地咬,细嚼慢咽地品。 谢南嘉忍住想扇他耳光的冲动,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气不气,长嫂如母,全当喂儿子了。” 卫钧晨练归来,算着二公子起床的时间过来服侍,进门就看到这喂食的一幕。 袖儿丫头一脸不情愿地举着胳膊把鸡蛋递到二公子嘴边,二公子一脸享受,为了迁就袖儿的身高,还特意微微弯着腰。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两个人的身影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一个娇俏,一个俊美,恍若一对仙侣。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男性仙人太过放浪形骸,衣带都没系上。 卫钧悄悄退到门外。 赵靖玉一口气把谢南嘉的两个鸡蛋都吃了,吃完后,心满意足地舔舔唇:“有点噎,给公子我倒杯水。” 谢南嘉还想留着剩茶水敷眼睛,便拎过炉子上的铜壶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赵靖玉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嫌烫,把水吐了出来:“太烫,吹吹。” 谢南嘉只得对着水杯吹了吹。 赵靖玉道:“谁让你吹水了,让你帮我吹吹嘴。” 第十五章 公子请自重 无耻之徒! 谢南嘉真想把开水泼到他脸上,看到他的脸皮究竟有多厚,念及自己如今人在屋檐下,只能忍气正色道:“二公子请自重!” “哈哈哈哈……”赵靖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桃花眼都眯成了一条缝,手指轻勾起谢南嘉的下巴,“自重,你让我自重,你告诉我,自重二字怎么写?” 谢南嘉垂着眼帘不想搭理他。 赵靖玉突然不笑了,视线停留在谢南嘉眼睛上,缓缓道:“眼睛怎么肿了?” 谢南嘉一惊,连忙躲开。 “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赵靖玉又问。 “没人欺负我。”谢南嘉说道,“就是换了新地方,睡得不好,晚上又多喝了两杯水。” “是吗?”赵靖玉也不知信没信,扬声叫卫钧拿消肿的药膏来。 卫钧幽灵般无声无息从门外闪身进来,把谢南嘉吓了一跳。 她以为自己给赵靖玉喂鸡蛋的事没人看见,没想到卫钧一直站在门外默默观戏。 谢南嘉何曾丢过这样的人,脸刷一下红了个通透。 “这就害羞啦?”赵靖玉双臂伸展,笑盈盈道,“过来给公子我系衣带。” 谢南嘉恼羞成怒,失控道:“你自己没手吗?” 赵靖玉眼色一冷,慢慢放下手臂,周围的空气也随之凝固,多情公子瞬间化作冷面阎罗。 谢南嘉话一出口就开始懊悔,她如今已不是不可亵渎的世子夫人,而是供人使唤的丫头,她昨晚已经顶撞了赵靖玉一回,倘若再惹恼他,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敢再犟,乖乖上前为赵靖玉系衣带。 赵靖玉垂眸看着她柔软的小手拈起衣带,浓密的睫毛因惊恐微微颤抖,脸色方才缓和下来,笑意重新浮现:“我自己当然有手,但是我懒。” 衣带系好,卫钧拿了消肿药过来,赵靖玉这才放过谢南嘉,让她回房上药,等肿消了再过来服侍。 谢南嘉道谢,拿着药回了房间。 春芳和红杏被唤进来,为二公子净面梳头,伺候他用早饭。 厨娘知道二公子爱吃煮鸡蛋,特意为他煮了两枚。 看到那两枚鸡蛋,赵靖玉微微一怔,莫非袖儿的鸡蛋不是为我煮的? 据说热鸡蛋能消肿,他回想谢南嘉当时不情不愿的样子,自己笑了。 闹半天是他一厢情愿,误会了小丫头。 难怪她一直气鼓鼓的。 小气劲儿! 红杏在旁边见二公子一直盯着鸡蛋,便嗲着声说道:“二公子,奴婢给你剥个鸡蛋可好?” 二公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厌恶地皱起眉头:“我自己没手吗,下去下去。” 红杏顿时垮了脸,不情不愿地退出门外。 春芳心里幸灾乐祸,老老实实地服侍二公子用饭,不敢有半点逾矩。 卫钧给的药效果奇好,谢南嘉抹上之后,闭目休息了小半个时辰,肿就全消了。 她重新洗脸梳头出来,到上房去听候赵靖玉差遣。 赵靖玉也没什么正经事,见她眼睛消了肿,清爽娇俏的很是赏心悦目,便心情大好,想要出去走走。 也没让其他人跟着,只带了谢南嘉和卫钧,慢悠悠出了门。 红杏和春芳一看又没自己什么事,气得牙都咬碎了。 她们出身卑微,一辈子也没有几次接近贵人的机会,好不容易来了个神仙般的二公子,自然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得到二公子的垂怜,哪怕是跟他回府去做个暖床丫头,也好过窝窝囊囊嫁给一个泥腿子。 可如今袖儿一来,二公子满心满眼都是她,温存了一夜还不够,走哪都把她带着,再这么下去,恐怕二公子到走都不会多看她们一眼。 “春芳,咱们都是明白人,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再不想想办法,咱们真的没机会了。”红杏一边擦着几案,一边极力鼓动春芳。 春芳大红杏一岁,但心眼没她活泛,无奈道:“有什么办法,谁叫咱俩没袖儿长得好。” “你这叫妄,妄自菲薄。”红杏平日里就讨厌别人说袖儿比她漂亮,摔了手中的抹布怒道,“你爹可是给大管事塞了钱的,得不到二公子的恩宠,你就等着被你爹剥皮吧!” 春芳苦了脸。 她家四个兄弟,眼瞅着都到了说亲的年龄,她爹巴望着她能被二公子带走,做姨娘也好,暖床丫头也罢,只要能多赏些银钱给她兄弟娶媳妇,日后时不时再给娘家贴补点家用,就足够了。 红杏说的没错,她若不能让二公子把自己带走,她爹非打死她不可。 “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做?” 红杏走到门口四下看看,关上门走回来,和春芳耳语一番。 春芳大惊:“这能行吗,万一二公子恼了,袖儿会死的。” “她的命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红杏说道。 春芳吞了下口水,不敢答应。 红杏又说:“你想多了,二公子知道后顶多是厌弃她,根本不可能杀她。” 春芳迟疑着点点头:“那好吧!” 第十六章 自恋狂 二公子出门闲逛了一圈,见庄子处处破败不堪,原本晴朗的心情又开始不好了。 “你不是说后山有很多野鸡鸟雀吗,不如咱们去捉鸟。”他对谢南嘉说道。 谢南嘉也正想找机会求他带自己回京,便同他去了后山。 初夏时节,山上草木葱茏,鸟语花香,树叶都绿得晃人眼。 赵靖玉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看到这边风景如画,心情好转,话也多了起来,和卫钧讲起几年前在这里经历的趣事。 “你可记得,咱们在这里捉鸟,掏鸟窝,还去山那边的小溪里抓鱼……”说着一指谢南嘉,哈哈笑道,“这个蠢包,我让她把手指放鱼嘴里,她就真的放进去,结果被鱼咬了,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卫钧也跟着笑:“属下记得。” 谢南嘉:“……” “还有一次,我让她摘些野果来吃,她从树上掉下来,还死死护着那几个果子,结果果子被她压得稀烂,衣裳染了色,怎么都洗不掉。” 谢南嘉:“……” “还有一次,咱们在草丛里守兔子,一条蛇蹿过来,她傻傻地扑上去帮你挡,差点被毒死,后来还是我们嚼了草药给她疗毒。” 卫钧收起笑,感激地看了谢南嘉一眼。 谢南嘉这才明白,卫钧说袖儿救过他一命是这么回事。 赵靖玉说累了,欠身坐在一个矮矮的树杈上,向后仰着身子,眯起眼睛晒太阳:“袖儿,你可愿同我去京城?” 谢南嘉一惊,心嘭嘭直跳。 她正发愁该怎样才能让赵靖玉带她回京,没想到赵靖玉如此轻易就提出来了。 她竭力掩饰内心的激动,沉吟着没敢立刻开口。 “怎么,你又不肯?”赵靖玉不悦道,“你跟了我,就是我的人,再不用担心嫁人的事,如此还有什么不肯的?” 谢南嘉说:“我舍不得我娘。” “所以你心里是肯的,对吧?”赵靖玉顿时眉开眼笑,“我就说嘛,这世上就没有女人不爱慕公子我。” 谢南嘉:“……” 男人大多自以为是,但像他这般自恋的恐怕大周朝找不出第二个。 赵靖玉又说:“我也并非多喜欢你,只是觉得你心地还算良善,厨艺也还不错,所以才不忍看你埋没在乡下,你若愿意同我去,把你娘一并带上就是了,不过多一张嘴吃饭,我养得起。” 谢南嘉说:“我不能自己做主,须得问问我娘的意思。” “那你就去问。”赵靖玉说道,“我回大宅等你。” 谢南嘉矮身行礼,转身往山下走去。 赵靖玉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远去,得意地对卫钧说:“女人果然口是心非,她明明就是爱慕我,还死不承认,你看走得多快!” 卫钧:“……” 谢南嘉一直走到再也看不到赵靖玉,才稍稍放慢脚步,平复了一下心跳。 此时的她找不到任何语句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恨不得立时三刻就跟着赵靖玉打道回府,去看一看她那苦命的孩子。 就算见不着,能离孩子近些,与她也是个安慰。 回到家,袖儿娘在田里还没回来,谢南嘉没有钥匙,进不了屋,又不知袖儿娘在哪块田里做工,只好在门口干等着。 赵靖玉心情愉悦地和卫钧一起回大宅,一路盘算着袖儿进了府,给她安排在哪处比较好。 卫钧已经多年没看到二公子如此快乐,在京城他虽然每日呼朋唤友花天酒地,但那都不是真正的快乐,他只有远离了京城的是是非非,才能真正松驰下来,享受简单纯粹的快乐。 尽管这快乐也是短暂的。 回到大宅,赵靖玉闲闲坐在厅里,品着上等的香茗,等待谢南嘉归来。 左等右等,谢南嘉还不回,他等得不耐烦,便去院子里闲逛。 这里的院子虽比不得侯府园林精致,曲径流水,却也花草茂盛,绿荫如盖,赵靖玉信步而行,走至一处凉亭,忽听有人在那里窃窃私语。 说是私语,声音又能叫人听见,只听其中一人说道:“袖儿昨晚侍寝,二公子竟没发现她是个破鞋吗,怎么还对她那样宠爱?” “谁晓得,许是二公子不在意吧,毕竟只是临时找个乐子。” “可她前几天刚小产过,这样不洁净的身子,也不怕玷污了二公子吗?” “有什么好怕,反正二公子又不知道,只要把二公子伺候舒服了,赏赐金银,纳为姨娘都是可能的,到时候她就一步登天了。” 第十七章 男人果然靠不住 谢南嘉一直等到日近晌午,袖儿娘还没回来,她担心赵靖玉等得不耐烦,便决定先回大宅告知一声。 虽然她内心巴不得现在就上路,但好事向来多磨,她也只好忍耐。 到了大宅门口,谢南嘉发现守在门口的护卫都不见了。 她心下疑惑,快步进了院子,负责洒扫的小丫头看到她,懒懒道:“二公子都走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你说什么?”谢南嘉大吃一惊,“二公子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走?” “二公子的事岂是咱们能管的,他想走就走了呗。”小丫头说。 谢南嘉脑子嗡嗡作响,回眼看见春芳和红杏挎着各自的包袱蔫蔫儿走过来。 “二公子怎么会突然就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谢南嘉迎上去问道。 “起开,都怪你个小骚狐狸!”红杏恶声骂道,两眼直喷火。 春芳也是一脸不甘,但她不会骂人,只拿眼刀子剜谢南嘉,同时心里又有些懊悔。 她后悔不该听红杏的教唆,故意把那些闲话说给二公子听,她和红杏只想着二公子会因此厌弃袖儿,却没想到二公子竟然一气之下回了京城。 这下可好,袖儿是被厌弃了,可她们也没落着什么好,生生把自个儿的希望给掐断了。 红杏还好,起码回家不会挨打,她没能达成她爹的愿望,又让她爹白白花了钱,回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样想着,春芳又忍不住埋怨红杏,要不是她出的馊主意,也不至于鸡飞蛋打。 她恨恨瞪了红杏一眼,挎着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你瞪我做什么?”红杏不服气,追着她出去了。 谢南嘉手脚冰凉,失魂落魄地去了上房,几个时辰前她还在这里被赵靖玉调戏,转眼便人去楼空,徒留一室冰冷的家具和没消散的龙涎香气。 谢南嘉跌坐在椅子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过了半晌,阿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袖儿,我知道二公子为什么走。” “为什么?”谢南嘉猛地抬起头。 “是红杏和春芳说了你的坏话。”阿英把自己偷听来的话告诉谢南嘉。 谢南嘉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她早知道那两个丫头不安份,却念着她们是乡下人,见识短,不愿用后宅的手段对付她们,没想到最终事情竟坏在她们身上。 真真可恶! 气愤之余,她又后悔不该轻敌,早知如此,昨晚借着被倒掉的点心她就能轻而易举将红杏逐出大宅。 父亲说过,轻视敌人乃兵家大忌,怜悯敌人乃妇人之仁。 她就是一时心软,害自己白白失去了回京的机会,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谢南嘉坐着生了一会闷气,又在心里把赵靖玉骂了一通。 看起来挺通透的一个人,原来竟是个大草包,听了别人的闲话,难道不应该问问她这个当事人吗,连真假都不辩就把人定了死罪,他若做官,肯定也是个昏官。 说什么看她还算良善,不忍她埋没在乡下,如今却走得头也不回。 男人果然没一个可靠的。 除了爹爹。 赵靖玉,今日你不分青红皂白弃我而去,等我有朝一日回了京,再与你好好算帐。 可是,要怎么回京呢? 三百里路,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却是那样的不可企及。 袖儿娘还在田里,听闻二公子回京,火急火燎地来大宅找谢南嘉,见她没被带走,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欣慰的是她的袖儿不必离开她去那吃人的侯门讨生活,心酸的是袖儿服侍过二公子,以后还怎么嫁人。 谢南嘉两天没见袖儿娘,竟觉得她格外亲切,连她的拥抱都不排斥了。 母女两个相伴往家走,路上遇到一些嘴碎的乡民,幸灾乐祸地挖苦:“哟,袖儿,二公子如此大费周章地挑选了你,回京怎么把你漏下了?” 也有人打趣道:“袖儿娘,原想着你和侯府成了亲家,我们也好跟着沾沾光,没想到你这丈母娘满打满算就当了两天,真是可惜了了。” 袖儿娘气得心口疼,把那些人骂了一通,带着谢南嘉匆匆回到家,关上门自己生闷气。 谢南嘉劝她:“娘,你别难过,其实二公子并没有让我侍寝,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真的?”袖儿娘惊喜道,随即又垮下脸,“有什么用,别人是不会相信的。” “谁爱信不信,我又不是非要嫁人。”谢南嘉说道,“姻缘应该是两情相悦的水到渠成,而不是刻意的为了嫁人而嫁人,若是遇不到良人,勉强嫁一个不称心的,倒不如守着娘来得幸福。” 袖儿娘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喃喃道:“娘越发不认识你了,这些道理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谢南嘉眨眨眼,推给了赵靖玉:“我是听二公子说的。” 袖儿娘半信半疑:“二公子为何会与你说这样的话,莫非他对你……” “娘,你就不要多想了,我全须全尾地回来,你该高兴才对。”谢南嘉说。 袖儿娘知道想得再多也是徒劳,便洗洗手下厨房做饭去了。 ***** 赵靖玉马不停蹄往回赶,回到京城已是四更时分。 城门已关,任何人不得进出,即便有侯府的牌子也不行。 卫钧还要与守城的通融,赵靖玉制止了他。 “罢了,反正出殡的队伍天亮就会经过这里,我先在马车上眯一眯,等到了时辰,你记得叫醒我。” 卫钧也无法,看着他进了马车。 这一路,二公子一直快马加鞭,马车跟在后面,他片刻都没有上去歇息,只为了能赶回来送世子夫人一程。 二公子和世子夫人并没有什么交集,要说家人亲情,根本谈不上,若非得为他的行为找个说法,大概就是喝过几回世子夫人炖的汤。 除此之外,卫钧找不到别的任何哪怕不合理的理由。 五更一刻,城门开启。 卫钧叫醒了赵靖玉,用随行带的水给他梳洗一番,换上白色外袍。 远远地听到城门里面哭声震天,守城官高声吆喝世子夫人的殡仪到了,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赵靖玉从马车里出来,静静地站在人群后面。 随着哭声临近,送葬队伍如长龙从城门蜿蜒而出,白幡招展,声势浩大,仪仗排了几里地远。 赵靖玉站在人后,侯府的人没注意到他,他也没有主动上前,等到队伍完全过去,他才冲着那边深鞠一躬,吩咐卫钧备马入城。 城里沿街搭满了彩棚,都是京中各府的路祭,赵靖玉打马而过,一路上见着不少熟人。 他入城前换回了红衣,一路招摇,惹得人们在他身后指指点点。 赵靖玉的狐朋程志业正在自家祭棚下百无聊赖,眼神时不时从过往的姑娘身上飘过,赵靖玉冲到他跟前,一马鞭抽了过去。 程志业唬一大跳,闪身躲开,怒道:“几日不见,你疯了不成。” 赵靖玉瞪眼道:“叫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程志业一头雾水。 赵靖玉不理,侧首吩咐卫钧:“揍他!” 卫钧二话不说,挥拳就上。 程志业哪是卫钧的对手,被打得叽叽哇哇,狼狈不堪。 众人无不摇头叹息,世子夫人的殡仪刚过去,二公子居然当街打闹生事, 哪里有半点庶弟的样子。 赵靖玉出了气,叫住卫钧,打马扬长而去。 程志业在后面气得直跳脚。 赵靖玉回到侯府,既没有去见他爹,也没有去见宾客,径直回了西跨院,倒头便睡,让卫钧去找侯夫人复命。 西跨院别的没有,唯独有一院子美人,听闻二公子回来,纷纷跑去上房请安,却被守门的小厮拦住:“卫大哥说了,二公子长途奔波,甚是劳累,叫各位姐姐不要惊动他。” 美人们虽然遗憾,却都善解人意,各自散开去忙自己的事,剩下无事的,便约着去喝茶打牌。 卫钧去侯夫人那里,将这几日在庄子上的事一一回禀。 秦氏早已收到胡三木的飞鸽传书,对赵靖玉做的事了如指掌,但她仍然表现得像头一次听说,认认真真地听完之后,笑着对卫钧说:“你家公子果然是宅心仁厚,事情处理得很妥当,回去代我说声辛苦,等这边的事完了,我再禀了侯爷犒劳他。” 卫钧领命告退。 他一走,秦氏身边的大丫头云雁就撇嘴道:“夫人说二公子宅心仁厚,依我看,他就是想快点把咱家的家业败坏完了,因为他知道将来没有他的份儿。” “不许胡说!”秦氏跟前最得力的曹嬷嬷喝斥道,“主子的事,哪里轮到你说嘴!” 她是秦氏的陪嫁丫头,后来被秦氏许给府里的管事,如今在候府熬成了最有资格的嬷嬷,说话很有份量。 秦氏倦怠地摆手:“罢了,都不要再说了,任他挥霍去吧,不声不响的才容易生是非。” 众人都闭了嘴。 秦氏又问:“小公子怎么样了?” “回夫人,小公子好着呢!”曹嬷嬷说道,“我才去看过,在表小姐院里吃得也好,睡得也好,安安静静的,没有受到这边院里的惊扰,表小姐照看得极用心,事事亲力亲为,比亲娘还亲。” “嗯!”秦氏重重清了下嗓子,“最后一句说得不妥。” “奴婢错了。”曹嬷嬷轻轻打嘴,“实在是表小姐对小公子太好……” “那也不能乱说。”秦氏道,“婉如是我亲侄女,她一个未嫁女,是体谅我这做姑母的不易,才愿意帮忙照看小公子,小公子刚没了娘,我又忙着操办丧事,把他托付给各院的姨娘总归不放心。” “夫人说的是。”曹嬷嬷道,“我们在外面也是这么说的。” 秦氏点点头:“虽然世子夫人是小公子的亲娘,但这事总归是丧事,小公子太小,我打算禀了侯爷,让他暂时住在表小姐的院里,等过了七七再接回来,倘若世子想念孩子,就让他到表小姐院里去瞧,切不可抱到别处去。” “是,夫人!”众人都应下,对秦氏的安排心照不宣。 赵靖玉在西院一觉睡到日头偏西,大约是累狠了,醒来吃了一碗白粥,便又倒头睡去。 一夜黑甜无梦,天亮时分,他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阵阵嘈杂的响动和哭嚎声惊醒。 第十八章 雷霆手段 “卫钧,外面吵什么?”赵靖玉披衣下床,扬声问道。 “回二公子,是夫人在处置世子夫人院里的下人。”卫钧进屋回话,顺便叫丫头们进来伺候。 “什么意思?”赵靖玉伸展双臂,任由丫头为他整理衣衫。 卫钧道:“昨日送葬,世子夫人的奶娘说世子夫人并非死于难产,而是被人加害,撞死在坟前以死为世子夫人鸣冤,京中府里一时流言四起,夫人为了防止流言蔓延,也为了给将军府一个交代,厚葬了奶娘,打杀了几个嫌疑重大的丫鬟仆妇,余下的要全部发卖出去。” “哦?”丫头递上温热的帕子,赵靖玉接过来,捂在脸上,闷闷的声音从帕子后面传出,“哦。” 卫钧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他后一个“哦”是何意。 赵靖玉将帕子递还给丫头,挥手道:“都退下吧!” 丫头们鱼贯而出。 赵靖玉沉吟片刻,对卫钧招手:“附耳过来。” ***** 一边数日,秦氏都在忙着整治后院,受审查的不仅是世子夫人院里的人,还有定远侯的几房姨娘并世子的几个小妾以及她们身边的人,连带着厨房,库房,账房都被清理了一遍。 侯府树大根深,下人们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拔出一个,牵扯出一堆,每天都有人因此丧命,每天都有人被发卖,到了最后,除了赵靖玉和老侯夫人院里的人,其他各院的人差不多全换完了,就连秦氏自己身边的人也换掉了好几个。 定远侯一向不问后宅之事,只要不掺和他前院的人事,一切由着秦氏自己发挥。 将军府那边见秦氏这一番伤筋动骨般的折腾,也不好再追究什么,倘若女儿无后,还可闹上一闹,如今看在那可怜的外孙面上,只得就此做罢。 秦氏一番雷霆手段,不但平息了流言,还借此铲除了异己,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就连定远侯最宠爱的四姨娘,也被她找错处送去了庄子上,可谓是大获全胜。 定远侯事先并不知情,从朝中回来不见了四姨娘,才知秦氏趁他不在家已经将人送走了。 秦氏给四姨娘定的罪名是在世子夫人大丧期间穿红着绿,饮酒作乐,因此,侯爷虽恼怒秦氏的狠毒,又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她撕破脸,只得暂时忍下,等风头平息之后再做打算。 四姨娘被送到了红藕庄园,赵靖玉是第二天才从卫钧口中得知的。 当时他正在和程志业一起喝花酒,红藕庄园的名字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慢慢浮现出袖儿那张娇俏可人的脸。 可是一想到当日偷听来的闲话,他又忍不住心烦,郁闷,连灌了半坛酒才压下去。 程志业哼着小曲,鬓边戴一朵海棠花,醉眼朦胧地打量他,笑道:“怎么,你很舍不得这个四姨娘?” “……”赵靖玉斜了他一眼,“那是侯爷的四姨娘,又不是我的四姨娘,我有什么舍不得?” 程志业不信:“休想骗我,你的眼神分明在思念佳人。” “念你大爷!”赵靖玉骂道,继而叹口气,“算你小子眼毒,我确实在想一个美人,但不是四姨娘。” “美人,有多美?”程志业的眼睛亮了,“能让二公子挂怀的,想必不是凡品。” “的确不是凡品。”赵靖玉道,“放眼京城,恐怕只有我那苦命的长嫂能与她一较高下,可惜……” “可惜什么?”程志业一听那美人可于世子夫人较高下,不禁心向往之,“是不是美人瞧不上你,要不让我试试?” 赵靖玉登时就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话,这世上有瞧不上我的女人吗,是我抛弃了她。” 程志业早已对他的自恋习以为常,也不去与他争论,只问他为何要狠心抛弃美人。 赵靖玉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说完全是因为那几句闲话,倒也不至于,要说他临时起意想要赶回来送世子夫人,也不尽然,深层里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并不能够完全把袖儿看明白。 起初他以为袖儿和所有女人一样,爱慕他的容貌和银子,所以才会耍心机想引起他的注意,后来他发现并不是。 旁的女人对他的爱慕,敬仰,畏惧,袖儿都没有,她即不怕他,也不爱他,却还想方设法地接近他,讨好他。她明明想要跟他回京,但却只字不提,他提出来了,她也未见得多欣喜,若不是她去征求她娘意见时走得太急,他几乎以为她并不想去。 他看不透她的情绪,也琢磨不透她的动机,这让他感到疑惑,也让他不安。 他不会把一个动机不明的女人放在自己身边,哪怕是美人儿也不行。 “弃了就弃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摇头甩掉袖儿那双一直萦绕在脑海的丹凤眼,“上酒上酒,公子我今天要一醉方休。” 花楼的姑娘斟满上等的女儿红,娇笑着把酒杯送到他嘴边。 前一刻还温柔多情的二公子突然冷了脸:“我自己没手吗?” 第十九章 转机 谢南嘉一直在寻找回京的办法,但袖儿娘对她太过紧张,不管她找什么理由,只要她提个话头,袖儿娘就忧心不已,泪眼婆娑,叫她不要做让娘担忧的事。 袖儿娘内心里认定她想去京城就是为了找二公子,虽然二公子走的那天她说了许多看似想得开的道理,但她一连几日的郁郁寡欢袖儿娘全都看在眼里。 二公子那样绝世无双的人才,见过他的女子,没有不为他心动的,倘若他是寻常人家,和袖儿确实天造地设的般配,但他是王侯公子,袖儿哪里配得上。 他没有把袖儿带走,就已经用实际行动说明了他没有把袖儿看在眼里,即便袖儿凭着一腔热忱去京城找到了他,最多也不过是给他做奴做妾。 常言道,宁为穷人妻,不做富家妾,尤其是袖儿这般让人嫉妒的容貌,在那吃人的侯门,能活过几日? 因此,她断不会让袖儿去那龙潭虎穴葬送自己的人生。 谢南嘉为此甚是苦恼,换作以前,她兴许会不顾一切地走掉,自打从卫钧口中得知了儿子的存在,她便切身体会到做娘的感受。 养儿方知父母恩,袖儿娘虽不是她的亲娘,但她却是袖儿娘唯一的寄托,她若不管不顾偷偷离开,就等于生生剜掉袖儿娘的心,叫她怎么下得去手。 她万般无奈,只得另寻迂回之策,奈何身处这偏远村落,能做的实在有限,她一日日被困在这里,如同笼中囚鸟,只能望天兴叹。 如此过了几日,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 四姨娘来了! 和二公子的大张旗鼓不同,四姨娘是趁着夜色被悄悄送进来的,没有惊动庄子上的任何人。 直到第二天,胡三木突然来找谢南嘉,让她去大宅伺候四姨娘,谢南嘉才得知此事。 四姨娘因犯了错被送到庄子上受罚,秦氏将她院里的丫鬟仆妇悉数发卖,只给她派了两个临时从厨房抽调的粗使婆子随行。 四姨娘深得侯爷宠爱,在府里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苛待,因两个婆子不得用,闹了整整一夜,打砸东西,寻死觅活,胡三木没办法,只得另外再找个丫头听她使唤。 在谢南嘉之前,他已经分别找了春芳和红杏去试过,但四姨娘浸淫后宅日久,眼光何等毒辣,只看一眼,便把人赶了出去,说她们是不安份的。 无奈之下,胡三木只好来找谢南嘉。 袖儿娘听了原委,第一时间表示反对,她不想让女儿去伺候落魄姨娘,更怕女儿接近了侯府的人,重新燃起对二公子的念想。 胡三木阴沉着脸唬她:“咱们都是侯府的奴才,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上次二公子来你就各种不情愿,如今又这般推三阻四,你还想不想活了?” 谢南嘉深知四姨娘就是自己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便好言劝说袖儿娘,说自己的伤早已养好,如果不去伺候四姨娘,便要去田间劳作,如今天越来越热,田里可比大宅受罪多了。 胡三木点头道:“袖儿说得极是,伺候姨娘,既不用风吹日晒,还有工钱拿,这等美差别家女孩子可都抢着要做的。” 袖儿娘还是不放心。 谢南嘉又把她拉到一旁劝慰:“娘,我知道你担心我,你放心好了,我真的没有对二公子动心,也不是因为他才想去伺候四姨娘,四姨娘这样的,没准这辈子都在庄子上回不去了,我不过是想在她那里躲个清闲,因为二公子的事,庄上人对我冷嘲热讽,我不想去田里听那些长舌妇说闲话。” 最主要的,田里活她不会干,一去就会露馅。 袖儿娘也不希望她被人指指点点,思前想后,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再三嘱咐她在那边要小心谨慎,不要出岔子。 谢南嘉收拾了几身衣裳,随胡三木去了大宅。 四姨娘比不得二公子的排场,门前连一个守卫都没有,院子里也安安静静的,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在树荫下闲嗑牙。 她们深知四姨娘得罪了夫人,再无出头之日,便浑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反正四姨娘也看不上她们,正好落得清闲。 虽然都是下人,但她们是侯府来的,多少带着些傲气,若非胡三木是夫人的远房亲戚,她们连招呼都懒得打。 胡三木对两人也很客气,过去作揖道:“二位嬷嬷辛苦,不知姨娘现在何处?” 其中一个姓刘的婆子撇嘴道:“闹了一夜,想是累了,自个在房里休息。” 胡三木道:“烦劳嬷嬷知会一声,我又换了个丫头过来,看姨娘愿不愿意见上一见。” 刘婆子将谢南嘉上下打量一番,哼了一声:“如此妖娆,想必是不喜的,你且等着,我去问问。” 谢南嘉不动声色地低着头,在心里思索,这两个婆子都是生面孔,看言行也不像是侯府的老人,不知是从哪里找的。 少顷,刘婆子回来了,说姨娘让他们进去。 第二十章 听闻 即使被下放到庄子上,四姨娘也没有资格住上房,而是被安置在后院的偏房,谢南嘉随着胡三木和刘婆子进了门,一眼就看到坐在圈椅上满面憔悴的四姨娘。 以前在府里,四姨娘是顶顶风光的存在,谢南嘉常在秦氏和老夫人房里见到她,那时的她花枝招展风情万种,不像现在,穿着朴素衣衫,头上连根像样的簪子都没有,脸上倒是施了粉黛,却也遮不住她黑黑的眼圈。 谢南嘉看到她,一时百感交集,心绪起伏比见到赵靖玉时还要强烈,因为她才是侯府后宅活生生的记忆,比起赵靖玉,谢南嘉更能从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 谢南嘉恍惚间竟有种他乡遇故人的感觉,忍不住鼻子发酸。 “四姨娘,这是袖儿,你看看可还中意?”胡三木在旁边问道。 谢南嘉回过神,感受到四姨娘投来的目光。 “袖儿,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四姨娘开口道,声音婉转如黄莺。 据说她没进侯府时是花楼的歌女,当初她就是凭这副嗓子把侯爷迷住的。 胡三木心里纳闷,怎么四姨娘和二公子一样,头一句话都说好像在哪里听过袖儿的名字,二公子好歹是从前与袖儿相识,四姨娘又是在哪听过的? 谢南嘉的小名侯府没几个人知道,她不确定四姨娘是不是听过,所以没有作答,只是矮身行礼道:“给四姨娘请安。” “嗯,抬起头来。”四姨娘说道。 谢南嘉平身抬头,但眼皮仍旧垂着,双手规规矩矩交叠在身前。 来的路上她向胡三木打听过,四姨娘之所以看不上春芳和红杏,是嫌她们不安份,没规矩。 “嗯。”四姨娘又嗯了一声,“倒还乖巧,就是长得太碍眼。” 女人对于比自己长得美的女人天生怀有敌意,她又不想承认自己没别人美,便说谢南嘉长得碍眼。 胡三木都快愁死了,先头来个二公子,尽挑着模样好的找,这回来个姨娘,又嫌模样好的碍眼,侯府的人真难伺候。 “四姨娘,恕小的直言,你这般美若天仙的人,粗鄙的丫头根本配不上你,袖儿虽然比不上你的风姿,好歹相貌还算过得去,她先前伺候过二公子几天,规矩都懂,人也机灵,由她伺候你的饮食,也不至于倒了你的胃口。” 谢南嘉:“……” 四姨娘咯咯笑起来:“你个狗东西,嘴里居然能吐出象牙,也罢,就让她留下来吧。” 谢南嘉和胡三木都松了一口气。 胡三木退下后,四姨娘问谢南嘉:“你既然能被二公子挑中,想必有过人之处,都会些什么呀?” “回四姨娘,就是略懂些推拿,会做些吃食。”谢南嘉回道。 “哦,我正好浑身难受,你过来给我捏一捏。”四姨娘说道。 “是。”谢南嘉走到她身后,轻重有度地为她捏肩,嘴角牵起一丝讥讽的苦笑,过了十八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成想有一天竟然沦为伺候人的丫头。 四姨娘觉着舒服,轻轻哼了声,说道:“手法还行,被你这么一捏,想起我那可怜的丫头青红,也不知被卖给了什么猪狗不如的腌脏货色。” 谢南嘉没想到她一出口就提及了侯府的事,立刻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挑起话头:“四姨娘真是心善,自己落难了,却还忧心着下人,做你的丫头真是幸运。” 四姨娘叹道:“心善有何用,常言道,人善被欺,马善被骑,做人啊,最要不得的就是心善,可惜我知道的晚了。” “不晚。”谢南嘉宽慰道,“四姨娘如此天姿国色,想必侯爷很快就会来接你的。” “说得简单。”四姨娘苦笑,“我的罪名特殊,最近半年之内侯爷恐怕都不会来接我,不等风头过去,有心人就会给他另觅美人取代我,有了新人,谁还在乎旧人,日子久了,我在这里熬得人老珠黄,还有什么翻身的可能。” 谢南嘉也陪着她叹了一声:“不知姨娘是犯了什么事?” “我一个姨娘,能犯什么事,那些罪名是他们强加给我的。”四姨娘咬牙切齿道,“说我在世子夫人大丧期间穿红着绿,饮酒作乐,这些我一样都没做过,但谁又会相信呢?” 听她提到自己,谢南嘉不觉加重了手劲。 四姨娘哎哟一声,突然就恼了,一把推开她:“蠢货,连你也想加害与我吗,给我滚出去!” 谢南嘉眼神一凛,差点脱口喊出一句“放肆”,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收敛了怒意,无声退出门外。 两个婆子还在树荫下说话,谢南嘉装作委屈的样子走过去,在她们旁边坐下,默不作声。 姓马的婆子转着眼珠瞧她:“怎么,被主子赶出来了?” 不等谢南嘉回应,刘婆子抢过话头嗤笑道:“她算哪门子的主子,不过是比咱们略强些的奴才罢了,府里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都比她有份量。”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马婆子说道,“丫鬟婆子再得脸,还不是说卖就卖,这回因着世子夫人的事,后院一大半的下人都被打杀发卖,姨娘们再没地位,轻易也没人敢动。” 谢南嘉静静坐在那里,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对旁的事漠不关心。 两个婆子也没拿她当回事,絮絮叨叨说着府里最近的乱糟事,说到世子夫人的奶娘以死鸣冤,还讥笑她自不量力,实在是个死心眼。 谢南嘉听闻奶娘撞死在自己的坟前,心头仿佛被人猛地刺了一刀,痛得眼泪差点掉出来,忙起身匆匆离去。 她走后,刘婆子撇嘴道:“乡下丫头没见识,一点小委屈就受不了。” 马婆子道:“丫头与丫头不同,要我说,最聪明的就数世子夫人身边的那个绿柳,主子一死,她立马爬上了世子的床,那么多人都被卖了,她却安然无恙。” 第二十一章 人心 胡三木安排好大宅的事宜,回到家把这事说与他婆娘李氏听,抱怨四姨娘难伺候,都到了这步田地还在挑三拣四。 他原意是想让李氏怜惜怜惜他,没想到却被李氏劈头盖脸一通骂。 “姓胡的,你是不是也被那个小狐狸精迷住了,庄子上那么多女孩子,你为何偏偏要把这轻省活计派给她,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胡三木哭笑不得:“这活计哪里轻省了,你不知道四姨娘多难伺候,再说了,我让她去伺候四姨娘,又不是伺候我,你这脾气发得当真莫名其妙。” 李氏怒道:“说我莫名其妙,我看你就是色.欲熏心,那小狐狸精害死了安儿,你却与她好言好语,还为她谋好处,还有那个破落姨娘,她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如此跑前跑后百般殷勤,我看你分明就是嫌我老嫌我丑,想找个年轻漂亮的回来,我不管,我要回娘家找兄长来为我主持公道!” 胡三木被她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吵闹气得头都大了,一把将她拉回屋里关上门,强忍怒火道:“你是疯了不成,姨娘再落魄也是侯爷的人,我怎么会惦记她,我叫袖儿去伺候也是有目的的,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添乱。” “什么目的,你说。”李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你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休想我与你善罢甘休。” 胡三木叹口气,把窗子也关了,和她去里间悄声道:“夫人来信说了,不能让四姨娘活过一个月,如果她安排的婆子成不了事,那就得我亲自动手,我敬着四姨娘,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我让袖儿过去伺候,就是想让她当替罪羊,她害死了安儿,我正好要她为安儿偿命。” “啊?”李氏没想到是这样,脸色变了又变,仿佛第一天认识胡三木,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胡三木,我从不知你的心思居然这么深,你太可怕了。“ 胡三木嗤笑道:”你这会儿又怂了,刚才不是很厉害吗?“ 李氏脸上讪讪的:”我不过是嘴上说说,可你,你真要的杀人?“ ”你以为我想?“胡三木无奈道,”这是夫人的命令,我能不从吗,你别忘了,咱们之所以有今天,都是夫人的恩典,夫人能扶起咱们,也能毁了咱们。“ ”……“李氏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傍晚,谢南嘉的情绪已经平复,两个婆子做好了晚饭,指使她给四姨娘送去。 四姨娘闹了一夜,又生了半天闷气,倒在床上睡着了,谢南嘉把饭菜搁下就回了厨房,问那两个婆子要不要叫醒她。 刘婆子说既然好不容易睡着了,就让她睡吧,一顿不吃也饿不死。 谢南嘉便没有去叫人,自己盛了饭到一旁去吃。 院里只有她一个丫头,晚上自然要在四姨娘房里值夜,她洗漱过后,便在四姨娘房里的隔间睡下了。 睡到半夜,四姨娘醒了,扯着嗓子喊人,说自己饿了,要吃饭。 谢南嘉会做饭,却不会烧火,只好去下人房里叫那两个婆子起来做饭。 两个婆子睡得正香,谁也不愿意起来。 谢南嘉对她们两个没什么耐心,也不需要藏拙,提醒道:“风水轮流转,姨娘眼下虽然落难,焉知她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倘若她有朝一日真的被侯爷接回,第一个要发落的就是你们。” 两个婆子吃了一惊,没想到白天还畏畏缩缩的小丫头突然这么伶牙俐齿起来,刘婆子骂道:“还真是小瞧了你这个小蹄子,你是不是以为抱了姨娘的大腿就能飞上天了,居然还教训起我们来了。” “行了行了,大半夜的,少说两句吧!”马婆子起身道,“我去给她做点吃的,不然一夜都不能安生。” “你要献殷勤只管去献,反正我不去。”刘婆子翻身向里,继续睡了。 马婆子穿上衣服,和谢南嘉一起出去。 她去厨房生火做饭,谢南嘉回了四姨娘那边回话。 四姨娘见她进来,劈头就问:“怎么,都当我死了不成,连口吃的都不愿给我做?” 谢南嘉给她倒了杯水:“姨娘想多了,马婆子正在做,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四姨娘接过水喝了一口,谢南嘉一直恭恭敬敬的,她也不好再发脾气,悻悻道:“你倒是个实在的,不像那些人眼皮子浅。” 谢南嘉道:“大管事给我开了工钱,我自然要做好份内的事。” 四姨娘冷笑:“你就甘心一直伺候我这落难姨娘?” 谢南嘉听她这么说,知道她还在用侯府的思想来看人,在侯府自然没人愿意伺候失势的主子,可这里是庄子,能算得上主子的,也只有她一人。 谢南嘉劝道:“姨娘你不要自暴自弃,在这里,你可是唯一的主子,你得拿出你做主子的气势,你在府里见天看人脸色,到了这里,正好放松一下,只当是出来散心,没准哪天侯爷就来接你了呢!” “真的?”四姨娘的眼睛亮了,“我是唯一的主子,侯爷会来接我回去?” “自然是真的。”谢南嘉说道:“人不论到了什么境地都不能放弃希望,姨娘若爱惜自己,就不要发火怄气,心情不好的女人老得快,姨娘设想一下,倘若侯爷来了,你希望他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你?” “自然是美丽的风情万种的我。”四姨娘的眼睛更亮了,“你说的对,人不论到了什么境地都不能放弃希望,侯爷对我还是有情份的,我就在这里开开心心地等着他。” “姨娘这样想就对了。”谢南嘉说道,“你先坐着,我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 “快去快回,回来陪我说话。”四姨娘嘱咐道。 谢南嘉笑着回了声“是”。 多少天了,她终于有心情笑一笑。 四姨娘被她的笑晃了眼,等她出去后,自言自语道:“笑得这么好看,倘若我真能回去,也不会把她带走,被侯爷看到哪里还有我的活路。” 谢南嘉去到厨房,马婆子正把一包什么东西往锅里倒,听到脚步声,忙把那东西丢进了灶膛里。 谢南嘉心头一跳,过去问道:“你扔的什么?” 第二十二章 契机 “没什么,一块烧糊的肉,怕姨娘看见又骂人。”马婆子转着眼球说道。 “哦。”谢南嘉不在意地应了一声,“我来看看饭好了没。” “好了好了,大半夜也没什么可做的,我只把晚饭热了一遍。”马婆子手脚麻利地把饭菜装好,放在托盘上递给她。 “嬷嬷辛苦了,快去睡吧!”谢南嘉接过托盘,端着出去了。 马婆子拍拍心口,浇熄灶里的火,回了自己的住处。 四姨娘一整天都没怎么进食,见了吃食,迫不及待拿起筷子要吃,谢南嘉拦住她,说道:“姨娘稍等,不知你随身可带有银簪之类的物件?” 四姨娘一愣:“你什么意思,难道有人要加害我不成?” 谢南嘉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四姨娘沉吟片刻,放下筷子,起身去了睡房,找出一支银簪递给谢南嘉。 谢南嘉用水清洗过,将饭菜挨个试了一遍,并没什么异样。 四姨娘重新拿起筷子,笑道:“你这丫头,话本子看多了吧?” 谢南嘉回想起马婆子的举动,总觉得她有可疑之处,但眼下没证据,她也不好对四姨娘多说什么,只推说二公子在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 四姨娘撇嘴道:“谁能跟他比,他自个行事嚣张,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全被他得罪完了,哪天真的死于非命也不奇怪。” 谢南嘉没法接话,干笑了一下。 四姨娘却来了兴致,和谢南嘉说起二公子的事,说他回京的那天,正好是世子夫人出殡,他穿着一身红衣招摇过市,还与尚书家的小儿子嘻笑打闹,惹得满城人都议论纷纷,侯爷听说后,竟然连一句怪罪的话都没有,还说由他去。 “侯爷这样宠他,说到底还是看在他娘早死的份上,由此可见侯爷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我伺候他好几年,他肯定不会忘了我的。” 这弯子转得,让谢南嘉始料不及,侯爷确实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但是这情义并没有集中到一个女人身上,而是分给了不同的女人,至于四姨娘能分到多少,她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天,天气晴好,四姨娘听了谢南嘉的劝慰,心情也好了,吃过早饭兴致勃勃地逛起院子。 逛了一圈,叹气道:“这院子太小了,还不及侯府的十分之一。” 谢南嘉说:“小是小了点,但胜在清静幽雅,比起侯府的喧嚣,倒很适合修身养性。” 四姨娘奇怪道:“你去过侯府?” 谢南嘉惊觉,忙解释道:“我虽然没去过,但想也能想得到,说书的唱戏的都是这么讲的。” 四姨娘道:“说书唱戏不过是凭空编撰,只有真正在里面生活过的人,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花团锦簇。” 谢南嘉心说,花团锦簇只是表面,内里的乌糟也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马婆子上回行事差点被谢南嘉发现,后面的几天便谨慎起来,不敢轻举妄动。 但谢南嘉并没有放松警惕,仍然坚持每餐饭都要试毒,四姨娘是她回府唯一的希望,她不能掉以轻心。 如此过了几天,四姨娘找到了做主子的感觉,不再满足于小小的院落,得空就往外跑,庄前庄后转着散心,还上了趟山。 得知庄子里正在大肆修建房屋,她甚至也跑去指点过问,私下对谢南嘉说,胡三木为人奸诈,她要监督他,不能让他贪污公款。 其实庄子上还有一个二管事,就是侯爷从江南请来的种藕人,为了显示对他的器重,便任命他为二管事。 二管事四十多岁,精明强干,倘若没有大管事,他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奈何大管事有侯夫人做靠山,他自己又是个外乡人,不但处处被胡三木压制,就连庄上的农户也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时间长了,他便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管事,每日能做的只有种藕。 四姨娘去了两次莲塘,和他说了几回话,私下对谢南嘉说,二管事比大管事靠谱,又说她实在是当不了家,不然定要将他们二人调换位置。 谢南嘉说,只要你想,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大管事毕竟是夫人的亲戚,你初来乍到,还是不要轻易动他为好。 四姨娘听了谢南嘉的劝,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大概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现在很听谢南嘉的话。 谢南嘉行事极为稳妥,事事考虑周全,劝慰人也很有一套,四姨娘越发看重她,每天一睁眼就找她,直到睡觉之前,都要她步步相随。 这正是谢南嘉想要的效果。 四姨娘越依赖她,越离不开她,对她就越有利。 她很清楚四姨娘忌讳她的容貌,但四姨娘之前的心腹全都被秦氏发卖了,偿若真能回京,身边必然需要一个得用的人,到那时,四姨娘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选择让她随行。 至于如何回京,当然不可能真的傻傻等着侯爷来接,她早已盘算好一切,只需要一个契机,回京便指日可待。 而这个契机,就着落在马婆子身上。 第二十三章 引蛇出洞 这晚,谢南嘉服侍四姨娘上床后,向她告假,说多日不见娘亲,想回家住一晚上,陪娘亲说说话。 四姨娘不怎么情愿,念在谢南嘉对她尽心尽力的份上,还是应允了,让她明天一早必须回来。 谢南嘉走之前特地去两个婆子的住处打了招呼,说自己今晚不在,劳她们两个照顾好姨娘。 刘婆子还是那样连讽刺带挖苦,说她拿着鸡毛当令箭,把狗屎当成香饽饽。 谢南嘉毫不客气地回敬她:“你有本事把这话当着姨娘的面说一遍,我便敬你是个英雄,如若不然,你也就是条背地里乱吠的狗。” 刘婆子气得倒仰,作势要撕谢南嘉的嘴,被马婆子拦住了。 “都消停点吧,惊扰了姨娘谁都没有好果子吃。”马婆子拦住她,对谢南嘉说道:“你只管去吧,我夜里起来看两趟就是了。” 谢南嘉谢过她,自行离开,刘婆子撇嘴道:“小蹄子,还真拿这活当正经差事了。” 马婆子道:“可不就是正经差事吗,她上回说的对,在这里,姨娘就是主子,保不齐哪天又东山再起了,咱们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为好。” “得,你们都是有远见的,就我一个眼皮子浅。”刘婆子气得哼哼两声,倒头睡了。 马婆子吹熄灯,也躺下了。 半弯月亮挂在天上,惨白的光辉笼罩大地,似乎比完全的黑暗更加恐怖。 三更过后,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出现在四姨娘的窗棂下,侧耳听了听屋里的动静,手指轻轻捅破窗户纸,将一只竹筒对准破洞吹了几下。 “四姨娘,你不要怪我。”她喃喃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索命就去找正主吧,我是被逼的。” 说完,她对着窗户拜了三拜,转身离开。 刚转过身,就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悄没声息地站在月亮地里,活像勾魂的黑白无常。 才做完亏心事,就有无常鬼来索命,吓得她肝胆俱裂,尖叫一声摔倒在地,人事不醒。 “谁在外面?”四姨娘被惊醒,在屋里大声问道。 白色身影点亮了手中的灯笼:“姨娘莫怕,是我,袖儿,还有大管事。” 黑色身影冲房里遥遥作揖:“四姨娘,小的胡三木,你房里被人放了毒烟,劳你更衣出来暂避,以免中毒。” “什么,是谁要害我?”四姨娘吓得声音都变了,哪有心思更衣,穿着中衣跌跌撞撞冲了出来,“袖儿,袖儿,快来!” 谢南嘉提着灯笼迎过去,将倒在地上的人指给她看:“姨娘莫怕,贼人自己昏过去了。” 四姨娘清醒了些,紧紧抓住谢南嘉的手问道:“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突然回来?” 谢南嘉说道:“请姨娘恕罪,我回家是个幌子,就是为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四姨娘大吃一惊,“难道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害我?” “我只是有所怀疑,但并不确定。”谢南嘉说道,“我假装回家,实际上是去了大管事家,请他来帮忙捉贼,没想到这贼胆子太小,自己把自己吓昏了。” 四姨娘心有余悸,颤声道:“快照照他的脸,让我看看是哪个丧天良的要害我性命。” 谢南嘉提着灯笼上前,灯光映出马婆子像死人一样惨白的脸。 “原来是这个老不死的!”四姨娘气恼,狠狠踢了马婆子一脚。 马婆子闷哼一声。 四姨娘吓一跳,大声指挥胡三木:“快绑上,快把她给我绑上。” 胡三木应声上前,将马婆子反剪双手擒住,因手边一时没有绳子,他请示四姨娘先将人关进柴房。 四姨娘准了:“你先把人押过去,我添件衣裳就来,我定要审出这贼婆子背后的主谋。” 她自己忌惮房里的毒气,便吩咐谢南嘉进去给她取衣裳。 谢南嘉拿帕子遮住口鼻,进去取了衣裳出来,顺便把所有的门窗全部打开通风。 两人相伴去了柴房。 马婆子已经醒了,胡三木拿草绳捆住她的手脚,正在审问她,她却咬紧牙关,死活不开口。 四姨娘说没准刘婆子跟她也是一伙的,让胡三木去把刘婆子绑来一并问话。 胡三木领命而去。 四姨娘走到马婆子面前厉声问道:“快说,是谁指使你害我的!” 马婆子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咧嘴笑了一下。 这一笑阴森又诡异,大半夜的,实在瘆人,四姨娘不禁倒退两步,心惊胆战地喝问:“贼婆子,你笑什么?” 话音未落,马婆子嘴角突然有血涌出来,身子一歪,倒在柴草上。 第二十四章 承诺 “不好,她服毒了!”谢南嘉惊呼上前,但为时已晚,马婆子圆睁着两眼咽了气。 凄厉的死相吓得四姨娘魂儿都飞了,抱住谢南嘉嗷嗷怪叫。 门口也传来一声尖叫,被胡三木押过来的刘婆子目睹马婆子的死状,吓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胡三木也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是男人,胆子要大得多,一面安抚着四姨娘,一面过去检查马婆子的尸体,得出的结论是马婆子嘴里事先藏了毒,因怕受到责罚畏罪自杀。 四姨娘两条腿抖得像筛糠,哪有心思管她是怎么死的,只是一连声地吩咐胡三木快把人拖出去。 胡三木把人拖走后,刘婆子醒了,身上再没了往日的傲慢,跪在四姨娘面前涕泗横流,头磕得梆梆响:“姨娘饶命,奴婢是清白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四姨娘惊魂末定,让谢南嘉代她问话。 谢南嘉道:“清不清白不是你说了算,你与马婆子同被派来伺候姨娘,那个派你们来的人,难道就没给你分配任务,保不齐是让马婆子和你一个行凶一个打掩护。” “冤枉啊姨娘,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刘婆子大声喊冤,“伺候姨娘之前,奴婢只是给下人们做饭的粗使婆子,别说是主子了,连有头有脸的管事都没见过,奴婢对天发誓,从不曾受过任何人的指使,若有半句假话,叫我和马婆子一样不得好死!” 谢南嘉自然知道刘婆子没说假话,但她对刘婆子另有打算,便冷冷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辞,并不能证明你的清白,如今夜深,姨娘困乏,你且在柴房待着,等姨娘明日再细细审你。” 四姨娘正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可怕的地方,听谢南嘉如是说,忙不迭地叫她锁上门走人。 刘婆子不敢独自待在刚死过人的柴房,抱住四姨娘的脚,求她不要把自己关在这里。 四姨娘可没那心思怜恤她,一脚将她踹开,喊谢南嘉把门锁上,任凭她在里面拍着门板哭喊,径自走得头也不回。 偏房里的毒气还未散尽,别处的屋子临时也收拾不出来,谢南嘉便把四姨娘带去了上房,安置在她伺候赵靖玉时睡的屋子里。 四姨娘此时已顾不上挑剔住处,爬到床上,拥着被子直发抖。 “袖儿,你上来挨着我坐一会儿。”她说道。 此时的谢南嘉就是她最后的唯一的依靠。 谢南嘉也没推辞,合衣上床,和她相对而坐,把她的手攥在手里。 四姨娘反握住她的手,眼泪流出来:“袖儿,还好有你在,不然我这会儿已经过了奈何桥。” 谢南嘉柔声道:“是姨娘人美心善,有菩萨保佑,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姨娘以后肯定会享福的。” 四姨娘道:“你就是我的福将,我若真的享福,一定不会亏待你。” 谢南嘉微微一笑,并不把她的话当真。 人在失意时发的誓,会在得意时忘的一干二净,就好比穷秀才一朝登科,便忘了自己曾对糟糠之妻许下的承诺。 夫妻之间尚且如此,何况她和四姨娘这种相互利用的关系。 四姨娘见她不说话,便问道:“你觉着是谁想要杀我?” “姨娘觉着是谁?”谢南嘉反问。 四姨娘咬牙道:“我头一个就猜是夫人,她嫉妒我在侯爷面前得宠,早就看我不顺眼,借着世子夫人的事将我发落到庄子上还不够,生怕我再被侯爷接回去,索性把我杀了,以绝后患。” 谢南嘉道:“我不了解侯府,但我想着除了侯爷的妻妾,姨娘的存在也威胁不到别的人,所以即便不是夫人,也是你其他的姐妹。” “姐妹个屁,全是一帮落井下石的毒妇!”四姨娘恨恨道,继而又伤心垂泪:“侯爷还不知道他差点就见不着我了。” 谢南嘉趁机劝说:“姨娘莫怪我说话直,照眼下的情景看,若一味等着侯爷来接,只怕最终等来的是杀身之祸。” “什么意思?”四姨娘一听杀身之祸,吓得眼泪都没了。 谢南嘉道:“不管要杀你的人是谁,他的目的就是要你的命,一次不成,肯定还有下次,马婆子这样的咱们还能应付,若是换了个会功夫的男人,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那怎么办?”四姨娘又开始发抖。 谢南嘉道:“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要想办法通知侯爷,让他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派人来保护你或者接你回去。” 四姨娘眼里有亮光一闪,随即又暗淡下去:“说的轻巧,想找到可靠的人去通知侯爷谈何容易,胡三木是夫人的眼线,只怕送信的人根本进不了京。” 谢南嘉却笑得胸有成竹:“姨娘不必忧虑,只要你同意给侯爷送信,其他的事就交给我来办。” 第二十五章 最大的危险 胡三木把马婆子的尸首用草席裹着拖到了后山,在隐蔽处挖坑将人草草掩埋。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满身大汗,瘫坐在地上喘了半天气。 “嬷嬷,对不住你了。”他喘息着说道,“我没想到那丫头会突然去找我,我原是想保你的,可你叫人逮了个正着,我实在没法为你说情,虽然药是我逼你吃下的,但我相信你能明白我的苦衷,你千万别怨我,也别心有不甘,好好的去吧,下辈子投生一个好人家,再不要看人脸色过活。” 月色凄凉,山风呜咽,黑黑的树影在风中狂舞,远处传来几声鸦啼,叫得人心惊肉跳。 胡三木的汗毛竖了起来,身上的汗水被风一吹,湿冷透骨,他不敢再多停留,拎着铁锹一路小跑回了大宅。 四姨娘不敢一个人睡,让谢南嘉把所有的蜡烛都找出来点上,还非要谢南嘉陪她一起睡。 两人刚躺下,就听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 四姨娘在被窝里紧紧抱住谢南嘉,大气都不敢出。 谢南嘉安慰她:“姨娘别怕,应该是胡三木回来了。” 等了一刻,胡三木果然遁着灯光找了过来,隔着门回话说马婆子他已经处理完了,问四姨娘眼下还有什么吩咐。 四姨娘实在吓坏了,便吩咐他今晚不要回家,留在门房守夜。 胡三木领命去了门房。 四姨娘这才踏实了,对谢南嘉说,女人离了男人还是不行。 谢南嘉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看来,胡三木才是最大的危险。 秦氏要杀四姨娘,不可能只托付马婆子一人,她就是为了试探胡三木,才会请他来帮忙捉贼。 从胡三木踏进大宅开始,她一直在暗中观察,通过胡三木沉着冷静的应对,她断定胡三木肯定是知情人,甚至有可能也得到了秦氏的命令,马婆子一击不成,或许下一个要出手就是胡三木。 如此一来,胡三木把她叫过来服侍四姨娘的理由,恐怕就不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那么简单了。 谢南嘉猜测,胡三木应该是想拿她当替罪羊,把四姨娘的死推到她头上,然后顺理成章地杀了她给胡安偿命。 把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留下来守门,四姨娘竟然会觉得踏实,在谢南嘉看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过她并没有反对,她觉得这样正好可以顺水推舟,为回京的路扫清障碍。 兵荒马乱的一夜总算过去了,天亮后,谢南嘉趁四姨娘还没醒,独自去了柴房。 刘婆子在柴房睁着眼熬了一夜,蓬头垢面,眼窝乌青,活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死人,看到谢南嘉过来,她话都说不好了,沙哑的喉咙里发出哇哇的哀声,抱住谢南嘉的腿泪流不止。 谢南嘉俯视着她,淡淡道:“我早提醒过你不要把四姨娘看扁了,你偏不听,如今落了难,你总该知道自己的命捏在谁手里了吧,四姨娘即便是奴,那也是侯爷的奴,不是你们这些粗鄙下人能随意苛待的,她想要处置你,就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刘婆子又是磕头又是作揖,求谢南嘉帮她在四姨娘面前说好话,饶了她这一回。 谢南嘉说道:“姨娘让我给你传话,你若能为她做一件事,她便相信你是清白的。” “我做我做,我什么都做。”刘婆子忙不迭地答应,只盼能快点离开这里。 然而当她听到四姨娘要她做的事是回京城给侯爷送信,却又犹豫起来。 谁都知道,四姨娘是碍了夫人的眼,才被夫人寻错处送到庄子上来的,她若帮着四姨娘给侯爷送信,被夫人知道了可没什么好下场。 不过话说回来,她回到京城也可以直接去面见夫人,把这边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夫人,表明自己的立场,没准夫人会看在她忠心的份上对她另眼相待,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再回来这个鬼地方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冒险一试,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比待在这里强。 谢南嘉冷眼看着她眼球转来转去,随便一猜便能猜出她心里的弯弯绕,但谢南嘉本就没指望她真的能把信送到,所以也不去管她是怎样的算计。 两人各怀心思,最后刘婆子应下了这个任务,谢南嘉便把她从柴房放出来,让她回屋收拾了几件衣服,然后带着她到门房去找胡三木。 胡三木亲手埋了一个死人,再大的胆子也难免后怕,辗转到鸡叫两遍才睡着。 被谢南嘉叫醒时,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听说四姨娘要刘婆子回京城送信,顿时睡意全无,一双三角眼瞪成了牛眼。 “袖儿,不是我不关心姨娘,可是姨娘来的时候夫人曾吩咐过,没有她的命令谁都不能回京,姨娘这么做,万一被夫人知道了,咱们都要受牵连的。” 谢南嘉道:“事急从权,姨娘这边都出人命了,难道不该让侯爷知晓吗,姨娘说了,万一夫人怪罪,一切责任由她承担,她如今正是疑神疑鬼的时候,咱们若拦着,恐怕会被她当成马婆子的同党,她闹起来什么样子你也是见过的,你能应付得了吗?” 胡三木沉默下来,心里盘算着怎样阻止这件事。 谢南嘉道:“不如我叫姨娘来亲自和你说,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不骂你个狗血喷头是不会罢休的。” 胡三木忙拦住她:“算了算了,我去开门。” 谢南嘉道:“嬷嬷不认识路,姨娘吩咐你给她备个驴车,把她送到县城往京城的大道上。” “……”尽管胡三木很不情愿,终究还是带着刘婆子去庄上的牲口棚套了驴车,按照谢南嘉的嘱咐把人送了出去。 他们走后,谢南嘉也出去了一趟,两柱香后才匆匆赶回来。 四姨娘还没睡醒,她便去了厨房生火做饭,鼓捣半天,弄得灰头土脸才勉强把火生着,熏得眼泪直流。 她坐在灶门口,看着一点一点燃烧起来的火苗,喃喃自语道:“儿子,娘很快就能回去看你了,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等着娘。” 第二十六章 山匪杀人 四姨娘对谢南嘉的安排毫不知情,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谢南嘉伺候她洗漱,把做好的饭菜端给她吃。 四姨娘一口就吃出了不同,问饭是谁做的,得知是谢南嘉亲手烹制,惊得连声赞叹:“没想到你做饭这么好吃,不愧是二公子选中的人。” “……”谢南嘉心说,二公子可不是因为贪吃才选我,他纯粹就是个色.胚。 四姨娘吃了半晌,才突然想起来:“怪不得是你做饭,那个死老婆子还在柴房关着呢,也不知这一夜吓没吓死,等我吃饱了,要好好去审审她。” 谢南嘉道:“方才忘了告诉姨娘,刘婆子被我打发回京城给侯爷送信儿了。” “什么?”四姨娘惊讶道,“你居然派她回去,那死婆子老奸巨猾,只怕她回了京城不是去见侯爷,而是去见夫人,你这丫头,我还当你有多聪明,不想你竟蠢成这样,你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呀,还不赶紧去把人追回来!” “姨娘莫急。”谢南嘉不慌不忙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你只管安生吃饭,且信我这一回,等我回头再解释给你听。” 四姨娘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见她一副运筹帷幄的淡然,只得暂时按下悬着的心,继续吃饭。 “袖儿。”她有意无意地问道,“我越看你越不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你到底是什么人,该不会也是谁派来的吧?” 谢南嘉笑道:“对呀,确实是有人派我来的。” “谁?”四姨娘顿时警惕起来。 谢南嘉正色道:“是老天爷派我来保护你的。” “噗……”四姨娘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指着她的鼻子笑骂,“死丫头,你是想呛死我还是想笑死我?” 谢南嘉道:“我就是看你太紧张了,想让你放松一下。” 四姨娘笑了一回,便把心里的疑问给忘了。 整个院子就剩她们两个,四姨娘对马婆子的死还有些阴影,吃过饭便不愿意在院子里待着,要谢南嘉陪她出去走走。 谢南嘉收拾了餐具,回房换了身衣裳,因怕太阳晒着四姨娘,便找了一把伞撑着,两人慢悠悠往外走。 刚到院门口,李氏突然一阵风似地从远处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就往里面闯,见到谢南嘉和四姨娘,她硬生生刹住脚步,黑着一张脸问道:“狐狸精,你们把我男人藏哪去了?” 胡三木昨晚被谢南嘉叫走后一夜未归,如今又过了半天,还是没见人影,李氏便醋意上头,浑然忘了胡三木的交代,不管不顾地找上门来。 四姨娘被唬了一跳,皱眉道:“哪里来的粗鄙妇人,竟敢在主子面前大呼小叫,掌嘴!” 李氏是个浑人,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闻言跳着脚骂道:“你算哪门子的主子,我看你是想男人想疯了,才半夜叫丫头把我男人招来,快点把我男人还给我!” 她这么一说,四姨娘便明白她是胡三木的婆娘。 这妇人也太可恶了,居然把她和胡三木编排在一起,胡三木那狗东西,他配吗? 四姨娘想想就恶心,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给了李氏一巴掌。 “贱婢,我可是侯爷的人,你男人给我提鞋都不配,你如此编排我,就是羞辱侯爷与我,你该当何罪!” 李氏被打得眼冒金星,一张圆饼脸涨得通红,慑于侯爷的威名,终究没敢还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乡民们闻声赶来,围在院门口看热闹。 四姨娘何曾丢过这样的脸,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叫谢南嘉去厨房拿刀来,她要亲手结果了这个泼妇。 正闹得不可开交,远处突然有声音大喊:“不好了,大管事被山匪杀了!”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锅,众人纷纷掉头往那边看,就见二管事驾着一辆驴车惶惶而来,车上坐着一个婆子,躺着一个男人,血淅淅沥沥从车板缝往下滴。 乡民皆震惊不已,自动分开一条路,驴车在门口停下。 刘婆子连滚带爬从车上下来,惨白着一张脸扑倒在四姨娘脚边,哭喊道:“姨娘救我,姨娘救我……” 第二十七章 借刀杀人 四姨娘整个人都是懵的,任凭刘婆子抱着自己的脚,忘记了嫌弃,目光呆滞地问谢南嘉:“当真是胡三木?” 不等谢南嘉回答,几个大胆的农户已经上前验看,乱哄哄喊道:“是大管事,真的是大管事,大管事真的死了……” 李氏也是懵的,从听到二管事那一声喊,她就停止了叫骂,驴车停下后,她还坐在地上,不敢上前确认,等到有人说大管事真的死了,她才像突然回魂一般,嗷一嗓子从地上爬起来,直奔驴车而去。 紧接着,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响彻云霄。 二管事在李氏的哭嚎声中简单讲述了事情经过。 他清早前往县城去采购莲塘所需的物品,行至半道,听到有人喊救命,过去一看,发现刘婆子被人绑在路旁的树上,而大管事则满身是血倒在地上。 刘婆子告诉他,昨夜伺候姨娘的另一个婆子突然失踪,她奉四姨娘的命回京向主子报信,大管事原是要送她去县城,不想半路却遇到了山匪,大管事不肯就范,被山匪捅死,他们二人身上的银子全被山匪抢走了。 众人听了,全都唏嘘不已,那一段路确实不太平,常有山匪出没,因此大家谁也没有怀疑什么。 李氏却不信,她哭着质问二管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男人去县城,你也去县城,他遇到了山匪,你又遇到了他,我看分明就是你自己想当大管事,蓄意杀害了我男人。” “你休要血口喷人。”二管事摊手道,“我去县城采买是昨天就定下的,庄子上好几个人都知道这事,而且我事先并不知道大管事也要去县城,怎么能说是蓄意杀害呢?” “是的是的,我们可以作证。”人群中有几人说道,“昨天在莲塘,二管事确实说今天要去县城,还问我们要不要捎什么东西。” 刘婆子哭了一回,情绪稍稍平复了些,也过来为二管事作证:“的确是遇到了山匪,二管事到的时候大管事已经不行了,管事娘子,你应该感谢二管事才对,要不是他,大管事如今还在路上躺着呢!” “就是就是,二管事好心送你家男人回来,你却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人家,哪有你这样行事的?”众人纷纷说道。 大管事一死,二管事瞬间成了主心骨,成了所有人巴结的对象。 只有李氏仍旧不信,哭闹着要报官。 二管事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你不说,我也是要报官的,不但要报官,还要报给侯爷知晓。” 四姨娘半晌都没说话,听到二管事这一句,猛地看向谢南嘉。 谢南嘉对她轻轻点头。 四姨娘心中一阵翻江倒海,但她深知眼下不是问话的时机,整了整衣衫,迈步上前:“既然如此,就烦劳二管事去京城走一趟,请侯爷派人来主持大局。” 二管事无可推诿,躬身道:“小的遵命。” 谢南嘉道:“如今庄子上群龙无首,姨娘虽是主子,但她不懂这里的事务,也不方便抛头露面,二管事先将这里的事交待利索再走吧!” 二管事与她对视一眼,点头应是。 谢南嘉叫上刘婆子,搀着四姨娘回了院里。 院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三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惊肉跳,一路默不作声地回了上房。 刘婆子一进门就跪在地上,给四姨娘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姨娘,以前是奴婢狗眼看人低,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从今以后奴婢一定会好好伺候姨娘,为你当牛做马,肝脑涂地。” 四姨娘道:“我不缺牛马,你也别忙着表忠心,你先说说,胡三木到底是怎么死的?” 刘婆子一提起这事就忍不住浑身哆嗦:“回姨娘,是胡三木想要杀我,被路过的二管事看到,二管事救了我,却失手将他杀了。” 四姨娘狐疑地看了谢南嘉一眼。 谢南嘉提议道:“刘嬷嬷吓得不轻,姨娘先让她去洗把脸冷静一下,有什么事过后再说不迟。” 四姨娘便挥手让刘婆子先下去了,等人一走,她便迫不及待地问谢南嘉:“这到底怎么回事?” 谢南嘉平静道:“我只是想用刘婆子试探一下胡三木,看他会不会阻挠刘婆子回京,如果他阻挠,就说明他和马婆子是一样的身份。” “什么身份?”四姨娘惊问,“莫非他也要杀我?” 谢南嘉微微一笑:“姨娘一点就透,那你现在能确定谁是主使吗?” “还能有谁,一定是秦氏那个恶妇,除了她,谁能指使动胡三木!”四姨娘咬牙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谢南嘉附和。 “那二管事是怎么回事?”四姨娘问道。 谢南嘉道:“二管事是我拜托他去的,但我只是让他跟着胡三木,看胡三木会如何行事,我并没想到胡三木会杀刘婆子,也没想到他会对胡三木动手。” 四姨娘半信半疑,可谢南嘉太过平静,她没办法从她脸上看出真假。 她转念又想,管它是真是假,总之事情是朝着对她有利的方向发展,只要二管事能顺利见到侯爷,她能顺利被侯爷接回,死个把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想着,她便不再深究,只吩咐谢南嘉去把二管事找来,她要好好贿赂贿赂二管事,好让他见了侯爷多替她说几句好话。 谢南嘉走出院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事情正在一步一步照着她的计划进行,回京真的指日可待了。 她抬头看天,突然想起了赵靖玉,她笑了笑,在心里说,我的好庶弟,嫂子这招借刀杀人使得可好? 三百里外的赵靖玉连打了三个喷嚏,接过丫头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对程志远说道:“不知道又是哪个美人儿在思念我。” 第二十八章 成败就在此一举 谢南嘉担心袖儿娘会因为这件事受到惊吓,去找二管事之前,先回了一趟家。 袖儿娘果真被吓着了,见到她就掉眼泪,再三嘱咐她最近一定要安生待在大宅,哪也不要去,说大宅是侯府主子住的地方,山匪再凶残也不敢冒犯。 谢南嘉一一应了,安慰她不要过份担忧,山匪杀了人,为了躲避官府缉拿,近期大概会好好的藏起来,轻易不敢再出来为非作歹。 袖儿娘稍稍宽了些心,又问起大宅失踪的婆子是怎么回事。 谢南嘉骗她说是那婆子偷走四姨娘的金银首饰私逃了。 袖儿娘便问是不是四姨娘太难伺候,婆子受不了才逃的。 谢南嘉说不是,四姨娘人很好,对她也很温和,从不苛待。 袖儿娘这才放心,让她早点回去,怕她在外面耽搁得久了,四姨娘会责怪。 谢南嘉便辞别她,去找二管事。 二管事在莲塘的小木屋里收拾上京的衣物,见谢南嘉过来,客客气气地请她到屋里坐。 谢南嘉进了屋,泰然自若地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落座,问道:“一应事情都安排好了?” 二管事陪笑答道:“都安排好了,庄上和田里都托付了可靠的人,大宅那边也派了人轮流值守,姑娘尽管放心。” “嗯。”谢南嘉点头,“你是个仔细的人,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四姨娘还有一些注意事项要交待你,你收拾完就过去和她辞行。” “好的。”二管事应下,又问,“姑娘可有什么要交待的?” 谢南嘉已经站起身,闻言想了想,说道:“别的没有,只一件,侯府是高门大户,下人难免眼高于顶,你到了那里,派头要做足,言语要有底气,倘若守门的刁难,你只管拿大耳刮子扇过去。” “啊?”二管事惊得瞪大眼,“那我还有命活着回来吗?” 谢南嘉没解释,只说道:“我又不是叫你去送死,你只管照做就是。” 说完转身出了门。 二管事送到门外,看着她纤瘦却挺拔的身影在如火骄阳下缓步走远,不禁想起她清晨过来的情景。 当时她披着一身晨曦霞光走进木屋,用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气度告诉他,眼下有一个绝佳的翻身机会,问他敢不敢放手一博。 他虽然很少过问庄子上的事,对于袖儿还是很熟悉的,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姑娘和往日那个卑微怯懦的小丫头是同一个人,若非这些年袖儿从来没离开过庄子,他几乎怀疑这是被人调了包的袖儿。 她看出他的疑惑和犹豫,主动说道:“你也不必惊讶,我之所以变成这样,也是被逼无奈,胡安半夜闯进我家欲行不轨,我亲眼看着他被房梁砸得脑浆迸裂,大管事恼恨于我,心心念念想要杀了我给他儿子偿命,你若是我,还会先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吗?” 他沉默不语,她又说:“富贵险中求,机会不是天天有,错过这次,你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你要想清楚。” 他当然明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选中他做帮手。 她说:“事成之后,我极有可能被四姨娘带走,这庄子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唯一让我放不下的只有我娘,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好她。” 这番话让他再度大惊失色。 他心仪袖儿娘,曾偷偷向袖儿娘表白,却遭到了袖儿娘的严词拒绝,他不敢强求,也深知人言可畏,只能将这份心意深藏在心底,从未让任何人发觉,他相信袖儿娘也不会随便说出来。 可袖儿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一面惊讶,一面又觉得欣喜,袖儿能如此坦然相告,说明在她心里对他是认可的。 就冲着这份认可以及他和袖儿娘的未来,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 谢南嘉回到大宅,告诉四姨娘二管事很快就来。 四姨娘有些迫不及待,把自己要交待二管事的话一一说给谢南嘉听,问她可有什么疏漏。 谢南嘉沉吟道:“要我说,千言万语不抵一个物件,姨娘和侯爷之间可有什么特别的信物?” “信物?”四姨娘皱眉想了想,“当年侯爷头一回见我时,把他贴身的玉佩给了我,这算不算是特别的信物?” “自然算的。”谢南嘉道,“姨娘可将那玉佩交由二管事带给侯爷,侯爷重情,一看到玉佩,肯定会接你回府的。” “对对对,你说的极是。”四姨娘顿时眉开眼笑,“我这就把它找出来。” 少顷,二管事登门辞行,四姨娘把玉佩交给他,再三叮嘱他见了侯爷一定要把这边的事说得严重些,把她的处境说得可怜些。 二管事一一应下,告辞而去。 四姨娘送他到门口,等他走远后,倚着门框幽幽叹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是的。”谢南嘉说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第二十九章 扇耳光 二管事骑着庄子上唯一的一匹马,一路风尘仆仆赶往京城。 这马不比二公子的千里马,路上歇了好几回,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进城门。 二管事没有立刻去侯府,而是找了个客栈落脚,洗去满身灰尘,换上干净体面的衣衫,好整以暇地去了侯府门前。 仰望着那高大庄严的门楣之上“定远侯府”四个大字,看着出来进去的人皆是绫罗绸缎,宝马香车,他总算明白袖儿为何要他把派头做足了。 幸好他事先沐浴更衣,不然非被守卫当成叫花子轰走不可。 即便如此,他上前求见时还是被守卫给拦住了。 “侯爷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守卫听完他自报家门,一脸不耐烦地喝斥,“侯爷管的都是定国安邦的大事,哪有闲心管你们小小庄子上的鸡毛蒜皮,你若有事回禀,就求见夫人或大管家,休得叨扰侯爷。” 来之前四姨娘再三嘱咐,宁可见不到侯爷,也不能去见夫人,见了夫人,不但事办不成,还极有可能会小命不保。 二管事直起身,重整衣衫,沉声道:“这位小哥此言差矣,红藕庄园是侯爷孝敬老夫人所建,由当今圣上亲笔题名,大周朝只此一处,怎么在你眼里竟成了不值一提的小小庄子?” “……”守卫被他说得一愣,怒道,“你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居然敢教训我?” 二管事正色道:“我虽是泥腿子,却是侯爷亲自任命的管事,教训你一个看门的有何不可?” 守卫气得吹胡子瞪眼,伸手摸向腰间的佩刀。 二管事心惊肉跳,却强作镇定,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小子,你还要杀我不成?” 干农活的力气都大,守卫被这一耳光打得眼冒金星,一时怔在当场。 旁边几个守卫一看事情闹大了,忙上前来帮腔。 二管事吓得腿肚子抽搐,面上还保持着凛然不惧的气度。 几个守卫倒真被他唬住了,其中一人打圆场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不愉快,这位管事长途奔波而来,想必真有急事要回禀侯爷,你消消气,待我去通传。” 二管事冷哼一声,袖手而立,静待他去传话。 挨打的守卫窝着一肚子火,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少顷,传话的守卫回来,说侯爷准了二管事的求见,随即便带着他从侧门进了侯府。 二管事一脚踏进府里,方觉后背都汗湿了。 袖儿说富贵险中求,他连富贵的边儿还没沾到,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后怕之余,他又暗暗佩服袖儿的先见之明以及她这匪夷所思的招数,她说扇耳光能进来,他真就这么进来了,可万一要是进不来,他的小命也真要交待在这里了。 一路只顾着害怕,他也没心思欣赏侯府的美景,战战兢兢跟着守卫进了侯爷的书房。 侯门无秘密,二管事怒扇守卫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侯府。 秦氏正在侄女秦婉如的院子里逗弄小孙子,听闻打人的管事是红藕庄园来的,心里咯噔一下,带着曹嬷嬷等人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红藕庄园为何会突然来人,庄子上的事一向都是我管着的,守卫为何要带他去见侯爷,常富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拦住他?”秦氏在厅中落座,一连声地发问。 常富是曹嬷嬷的男人,府里的大管家,秦氏在外院最得力的耳目。 曹嬷嬷倒了杯茶递给她:“夫人先不要着急,事发突然,常富也不知情,他一听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赶过去,但人已经被带到侯爷书房了。” 秦氏哪有闲心喝茶,将茶杯重重搁在几案上,怒道:“胡三木个狗奴才又是干什么吃的,三百多里的路程,人都来了,他的鸽子还没飞来,他总不会是压根就没发现吧?” 曹嬷嬷也说不准,只好猜测道:“许是那个二管事瞒着所有人偷偷来的,再不然就是鸽子半道上被鹰捉了被人射了……” 秦氏气得脑仁疼,揉着太阳穴说道:“也不知那人突然来见侯爷所为何事,若是为种藕的事倒还罢了,若是为四姨娘的事而来,那就麻烦大了。” “四姨娘?”云雁接了一句,“这都快一个月了,该不会是马婆子得手了吧?” 她这么一提醒,秦氏更加坐立不安,得手了当然好,没得手也是小事,最怕的是没得手还被人发现了,万一再把她暴露出来,就等于白白塞了个把柄到四姨娘手里。 眼下胡乱猜测也没用,秦氏压下怒气,吩咐曹嬷嬷:“你去告诉常富,让他在那边守着,二管事从书房一出来,务必第一时间把人带来见我。” “是!”曹嬷嬷领命而去。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曹嬷嬷神色慌张地回来,说人没办法带来了,侯爷派了六名侍卫随二管事去庄子上接四娘娘回府。 秦氏又惊又怒,当场要去前院找侯爷理论。 曹嬷嬷连忙劝阻:“夫人息怒,恐怕侯爷听了谗言,此时正等你上门。” 秦氏硬生生收住脚,连摔了几个茶盏花瓶,召来常富,吩咐他安排人手跟着那几个侍卫,回京的路上伺机杀了四姨娘。 第三十章 祝姨娘一路顺风 赵靖玉夜宿花楼,第二天才听闻侯爷派人去接四姨娘的事,他眯着桃花眼怔忡一刻,对卫钧说道:“庄子上恐怕不太平,你也派两个人过去,把袖儿接来吧!” “是!”卫钧躬身应道。 赵靖玉审视地看着他:“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卫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早就知道二公子放不下袖儿,接袖儿来京是迟早的事,只是缺个由头罢了。 赵靖玉觉得自己被卫钧看透了,有点恼羞成怒:“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过是最近无聊想找点乐子,等我腻了,还要把人送回去的。” “属下明白了。”卫钧说道。 “你明白个屁!”赵靖玉认为他根本就在敷衍,挥手把人赶了出去。 卫钧一只脚跨出门,又被叫住。 “你觉得袖儿来了住哪里比较合适?”赵靖玉问他。 卫钧想了想,认真回道:“倘若是和院里其他姑娘一般待遇,就收拾一间屋子给她住,倘若是伺候公子,自然是要住公子房里。” 赵靖玉的眼睛顿时亮了,脸上却正经八百道:“叫她来,自然是伺候我,你叫人把我房里隔间收拾出来,等人来了就安置在那里。” 卫钧知道这回合了他的心思,心里暗笑着退了出去。 二公子从不让丫头在他房里值夜,那个隔间自打二公子住进来就一直空着,如今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 二管事换了侯府的快马,带着六个侍卫披星戴月往回赶,天亮后进了庄子,直奔大宅去见四姨娘。 四姨娘看到侯爷的侍卫,瞬间哭成了泪人。 虽然侯爷因忙于政务没法亲自前来,可他派了手下最得力的侍卫,足可证明他对她是真心疼爱的。 四姨娘思及此,多日来的委屈和惊吓全都化作满腹柔情,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到侯爷身旁。 事不宜迟,她决定立刻动身。 侍卫却说,侯爷任命二管事接替胡三木做大管事,需要劳烦四姨娘亲自向庄子上的人宣布一下,以免有人不信服。 四姨娘只得耐着性子等二管事去召集乡民,一面吩咐刘婆子去收拾行李。 谢南嘉见她只叫刘婆子而不叫自己,心里便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慌乱,静静等着四姨娘先开口。 果然,四姨娘支走了刘婆子,假惺惺对她说道:“袖儿,谢谢你这么些天来对我的照顾,我来时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翡翠镯子还值些钱,送给你做个念想吧!” 说着从手腕上脱下那只镯子,拉过谢南嘉的手给她戴上,浑然忘了自己那天夜里无所依靠时对谢南嘉许下的承诺。 谢南嘉抬起手腕端详了一回,说道:“多谢姨娘,让姨娘破费了。” 四姨娘以为她多少会有些失望,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欣喜地接受了,不禁奇怪道:“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要跟我去侯府?” “去侯府做什么?”谢南嘉笑道,“一入侯门深似海,我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片子去了,只怕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还是和我娘在这里安安生生过日子为好。” 四姨娘有些不信,她一直以为袖儿如此虔心地服侍她,为她出谋划策,是为了有一天能跟她一起去侯府。 袖儿聪明伶俐,若不是长得太招人,她真的愿意带她回府,她方才还在为如何不动声色地拒绝她感到为难,谁知人家压根就没打这主意。 真是个奇怪的丫头。 谢南嘉把她的疑惑看在眼里,笑着说道:“姨娘多保重,我这就收拾衣裳回家了,祝姨娘一路顺风。” “唔。”四姨娘点点头,自己倒伤感起来,“你这丫头好狠的心,不送我也就罢了,连话都不愿和我多说几句吗?” 谢南嘉正往隔间走,闻言停住脚步,想了想说道:“倒是想嘱咐姨娘几句,又怕僭越了。” 四姨娘道:“在我面前还讲究什么,只管说。” 谢南嘉便正色道:“我这几日常听姨娘说起府里人心险恶,姨娘的心腹之人也全都被发卖了,这趟回去,想必夫人会给你安排新的人手,姨娘可千万要小心筛查,谨防再有马婆子那样的人混进去。” 四姨娘一听到马婆子,脑海里立刻闪现出马婆子凄厉的死相,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上前一把抓住谢南嘉的手:“袖儿,你别走。” “姨娘还有什么吩咐?”谢南嘉问道。 四姨娘颤声道:“你说的对,我身边连一个心腹都没有,谁知道回去后夫人会派什么样的人服侍我,要不你还是跟我走吧!” 第三十一章 归途 四姨娘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惊天动地,六个威风凛凛的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她的马车离开庄子,阵仗都快赶上二公子了。 新任的大管事宋策带领乡民将人送出庄外,看着一行人在马蹄腾起的滚滚烟尘渐行渐远,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 而那个让他梦想成真的女孩子,也坐在马车里远去了。 红杏和春芳也在送行的人当中,盯着远去的马车嫉妒得两眼生疼,折腾来折腾去,最终还是袖儿去了侯府,虽然她跟的人不是二公子,但去了府里,还怕没机会见二公子吗? 她怎么就这么好命,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所有人都在羡慕袖儿命好,唯有袖儿娘哭得肝肠寸断,直到众人都回去了,还留连在路口不肯离去。 早知道四姨娘还有回京的一天,她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袖儿去大宅服侍。 都怪那作死的胡三木,他作死了自己,还连累她的袖儿被四姨娘强行带走了。 没有了袖儿,她可怎么活呀? 宋策不放心袖儿娘,等乡民们都各自回家之后,又悄悄回来找她,见她坐在路边草地上哭得伤心,上前劝道:“不要再哭了,仔细伤了身子。” 袖儿娘不予理会,只管哭她的。 宋策在她对面半蹲下来,递了一条帕子给她:“袖儿走的时候不是说了吗,让你不要为她担忧,她若知道你这么哭,肯定会难过的。” 袖儿娘没接帕子,闷声道:“除非你告诉她,否则她如何知道?” 宋策笑起来:“她当着你的面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不能对她隐瞒的。” 袖儿娘倏忽红了脸,瞪了他一眼:“什么托付不托付,我过我的,你过你的,休要浑说。” “是是是。”宋策道,“你说怎样就怎样,都听你的。” 袖儿娘的脸更红了,站起来就走。 宋策起身跟在她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知道,袖儿娘对他是有意的,从前只是因为袖儿小,怕袖儿长大了埋怨她,如今得到了袖儿的首肯,她心里也是高兴的,只是一时间还抹不开面子,须得耐心再等些时日。 没关系,他已经等了七年,再多等个十天半月又何妨? 袖儿娘听着身后男人有力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她心头,让她心慌意乱。 宋策从她刚来庄子上落户就对她多有关照,这么多年,他一直默默守护着她,哪怕屡次遭到她的拒绝,也从不气恼,从不疏远。 她并非铁石心肠,只是顾虑着袖儿,才一直不肯松口,她以为袖儿不知道,谁知袖儿突然在今天揭穿了她,还把宋策叫到跟前当面托付。 她当时正为袖儿要上京的事落泪,袖儿突然叫来宋策,吓得她眼泪都干了。 袖儿说,孩子就像鸟雀,长大了总要单飞的,能和你长相厮守的,只有枕边人。 想起这句话,她又忍不住想哭,她的袖儿,真的就像小鸟一样飞走了。 回到家,她把房门关上,跪在袖儿爹的牌位前轻声道:“当家的,我没能看住袖儿,她还是去了京城,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她平平安安,要是有可能,你保佑她回到她亲爹亲娘身边去吧,十二年了,她也该认祖归宗了。” ***** 马车行走在官道上,毒辣的日头晒得马儿都打了蔫,车里面也如同蒸笼一般,蒸得人汗流浃背。 刘婆子一刻不停地扇着扇子,四姨娘还是不满意,大声喝斥她,让她再用力些。 刘婆子自己都快中暑了,哪里还有什么力气,求救地看向谢南嘉。 谢南嘉倒不是同情她,主要是被四姨娘吼得心烦,便提议道:“姨娘,如今日正当午,不如找个阴凉处歇息片刻,让马儿也喘口气。” 四姨娘道:“歇什么歇,早点赶回府里才是要紧。” 谢南嘉比她更归心似箭,但仍然劝道:“欲速则不达,万一马累死了,别说是回府,恐怕还要露宿荒野。” 四姨娘胆小,一听露宿荒野,立马叫停了外面的侍卫,让他们找地方歇脚。 侍卫回道:“前面不远有个茶棚,可以稍作歇息。” 四姨娘准了,一行人来到茶棚前下车下马。 卖茶的眼睛贼,一看他们就是权贵家眷,忙上前殷勤问安,请客入座。 茶棚搭在大树底下,凉风习习,绿荫如盖,众人走进去,为了安全起见,也没分什么主仆男女,共同围坐在一张茶桌前。 伙计奉上解渴的凉茶,四姨娘迫不及待地端起来就喝,被谢南嘉拦住,用银簪子试了毒,确认没事,才让她喝。 侍卫们看她如此谨慎,都对她另眼相看。 四姨娘经过马婆子的事,再不敢说谢南嘉是多此一举。 每人喝了两三盏茶,嗓子眼的火气才算消散了,树下凉快,四姨娘不禁撑着桌子打起盹儿来。 谢南嘉想着此时上路也是折磨,不如让她好好歇一歇,等太阳没那么毒辣了再起程。 侍卫们也不想顶着日头赶路,便同意了谢南嘉的提议,六个人轮班小憩。 刘婆子年纪大了,更加巴不得在这阴凉地里多待一会儿,找了一个大树,靠在那里睡了。 谢南嘉喝多了水,想找地方方便,和侍卫打了招呼,独自往路边的树林子里去了。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怕被人撞见,就往里面多走了一段路,确认不会有人经过,才放心蹲下去。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鸟扑棱着翅膀掠过,谢南嘉站起身,刚整理好衣衫,忽听远处有奔跑追逐的声音传来,还伴随着暗器破空的呼啸。 她暗吃一惊,闪身躲在一棵大树背后,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攥在手里。 第三十二章 我信你 奔跑声越来越近,几个呼吸间,就到了谢南嘉藏身之处。 谢南嘉紧紧贴着树杆,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伴随着粗.重的喘.息,一名浑身是血的白衣男子狂奔而至,脚下一个踉跄,被突起的树根绊倒在地,不知是伤得太重还是摔得太狠,倒下后就没了动静。 谢南嘉暗叫一声倒霉,心说你可真会选地方,倒在哪里不好,偏要倒在我这里,等后面的人追来,岂不是把我也连累了。 她从树后转出来,正要换一个地方躲藏,无意中瞥见男子腰间挂着一枚玉佩,她陡然停住脚步,来不及细想,冲过去拖起男子的双脚把人拉进了树林深处,胡乱用树叶掩盖后,自己又跑回到原地。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她连忙弯下腰,做出要小解的样子。 追赶的人转瞬就到了眼前,不等对方先出声,她便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对方一共四人,全是男的,不防这里会有女子小解,被她叫得有点不知所措。 为首一个面相凶狠的男人黑着脸唬她:“闭嘴,再叫就杀了你。” 谢南嘉立时捂住嘴,后退两步,惊恐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那人不答反问。 谢南嘉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自报家门:“我是定远侯府的丫鬟,跟着主子路过这里,主子在道旁茶摊歇脚,我,我一时内急……” “定远侯府?”那人重复了一遍,大概觉得自己惹不起,便缓和了语气道:“你不要害怕,我们只是在追一名逃犯,不是有意冲撞你的。” “哦,原来你们是官差。”谢南嘉拍拍心口道,“吓死我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你走吧!”那人说道。 谢南嘉转身就跑,又被那人叫住:“等一下,你可曾见过一个白衣男子从这里经过?” 谢南嘉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刚刚走过来时,似乎看到有个白影子一闪而过,往南边去了。” “好,多谢姑娘。”那人冲她一抱拳,挥手招呼同伴向南边追去。 谢南嘉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那些人的身影消失不见,长舒一口气,软软地靠在身后的大树上。 她又等了片刻,直到确定那些人不会再回来,才向白衣男子藏身之处走去。 白衣男子居然醒了,正半撑着身子坐在地上喘息,谢南嘉警惕地停在他五步以外,小心问道:“你知道是我救了你吗?” “我都听到了。”白衣男子扶着树干吃力地站起来,“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可否告知姓名,他日定当报答。” “名字就算了。”谢南嘉微微一笑,走到他面前,“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白衣男子被她的笑晃了眼,在自己身上搜了一遍,最后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这个你拿着,日后若有难处,可凭此玉佩去南召王府找我,我定当全力相助。” 谢南嘉一点都没推辞,伸手接过玉佩:“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不认账。”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我信你。” 两人拱手作别,各奔东西。 谢南嘉回到茶摊,四姨娘已经醒了,正吩咐刘婆子去树林里找她,见她回来,抱怨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再不走太阳都快下山了。” 谢南嘉说:“我肚子不舒服,耽搁了些,姨娘息怒,咱们这就上路吧!” 四姨娘着急赶路,也懒得和她计较,一行人上车上马,重新启程。 走了约有一个时辰,谢南嘉坐在马车里,听到前方似乎有轰鸣的水流声。 四姨娘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说道:“前面就是北沙河,过了河,离京城就近了。” 谢南嘉没走过这条路,对路况不熟,刘婆子却跟着欢喜起来:“是的是的,过了河就快到家了,来的时候奴婢还想着猴年马月才能回去,没想到姨娘你洪福齐天,才一个月就回程了。” 四姨娘哼了一声:“这会子你知道我洪福齐天了,想当初,你可是连口吃的都不愿给我做呢,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换了别人,定把你丢在那里自生自灭。” “……”刘婆子面上赧然,抬手掌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姨娘恕罪,奴婢往后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姨娘的。” 四姨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怕自己回府后手边没有忠心的人,所以提前敲打敲打刘婆子,好让她安安分分跟着自己。 但她又打心底里瞧不上刘婆子,想着回去后慢慢寻访,把自己以前的忠仆找回来,到时候再换了刘婆子。 至于袖儿,她也是这么个打算,这丫头不但长着一张祸水脸,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好用是好用,就是留在身边总不踏实。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眼下她能指望的只有这两个人。 这世上的聪明人分两种,一种是真聪明,一种是自以为聪明,四姨娘打得一手好算盘,却不知她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算计她。 刘婆子嘴上喊着要为她当牛做马,实则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只要回到府里,她头一个就去见夫人,她宁愿在夫人院里做粗使婆子,也不愿跟着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看她的脸色。 至于谢南嘉,她的心思更不在四姨娘身上,她不过是借着四姨娘这块垫脚石铺一条回侯府的路,做为答谢,她帮四姨娘除掉身边的威胁,顺顺利利回到侯爷身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三个人各自在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侍卫却突然在外面禀报,说北沙河上的桥塌了。 第三十三章 美人要来了 “桥塌了?”四姨娘正翘首盼着快快过河,争取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京城,听闻桥塌了,又气又急,叫停了马车,要亲自下去察看。 下了车,来到河岸,看到桥果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桥下水流湍急,深不可测,将两岸隔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岸边有当地的官差把守,不停地向行人解释桥塌的原因,并为行人指明他们要去的地方该从哪里绕道。 侍卫上前询问,回来告诉四姨娘,要往京城去,须得返回先前的一个岔道口,而后向西行三十里,从那里入京。 四姨娘看看天色道:“太阳已然要落山,如此一番折腾,到那里天早已黑透了。” 谢南嘉知道她胆子小,不敢走夜路,便问侍卫:“那边可有客栈?” 侍卫道:“打听过了,那边是个镇子,有客栈。” 谢南嘉对四姨娘道:“如今也没有别的路可走,要不就去那边先住一晚,等明天天亮再启程赶路。” 四姨娘叹气道:“那就走吧,不然还能怎样?” 众人重新上车上马,调头往回走。 谢南嘉担心因为桥塌那边的客栈会客满,一路不停催促侍卫加急赶路。 紧赶慢赶的,到了那边,天还是黑透了,镇子上一共就三家客栈,几乎全都住满了。 四姨娘不愿在大通铺将就,让侍卫拿出侯府的名帖逼着最大那家客栈的掌柜给她腾出了一间上房。 谢南嘉对她这种作派很是不屑,和刘婆子两人忙活了好一阵子才把她安顿下来。 吃过晚饭,侍卫们自行排班值守,四姨娘让谢南嘉在她房里打地铺,把刘婆子打发到去马车上睡。 刘婆子不想睡马车,哼哼唧唧地说自己腰疼腿疼浑身疼,缠着谢南嘉和她换一换。 谢南嘉正好也不想给四姨娘守夜,就答应和她换。 四姨娘不愿和一个老婆子住,但她前面才说了那么多话笼络刘婆子,不好把厌恶表现得太明显,只得不情不愿地准了。 刘婆子得了应允,很是高兴,主动去四姨娘打水洗漱。 她出去后,谢南嘉又嘱咐了四姨娘几句,便去了后院马车上休息。 镇子很小,因为桥塌的缘故,突然增加了比从前多几倍的客旅,嘈杂的声音直到夜深才安静下来。 谢南嘉躺在马车里,白天没功夫思考的事全都从心底冒了出来。 “死”后一个多月,她将要以一个全新的身份重回侯府,她不知道前面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也无法预知未来会有怎样的凶险,但她必须回来,为自己,为儿子,为父母,为奶娘,也为了所有曾经跟随过她的下人。 如果不是桥塌了,此时她离儿子已经近在咫尺,她不禁在心里勾勒起儿子的样子,小小的一团,粉粉嫩嫩的,会皱着小脸哭,也会咧开小嘴笑…… 她的心软成一滩水,又化成眼泪流出来,她把手紧紧捂在心口,仿佛贴着孩子的心跳,喃喃道:“好孩子,娘回来了,娘回来了……” 她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停止伤感,闭上眼睛睡觉,侯府不是庄子,从明天开始她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过了许久,她终于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一百多里外的京城却还是车水马龙,华灯如昼。 京中最大的花楼点翠阁,衣香鬓影,莺声燕语,赵靖玉一身红衣,容颜如玉,和三五好友聚在一处恣意畅饮。 今晚的他心情格外好,却破天荒没要姑娘陪伴。 程志业今天戴了一朵芙蓉花,搂着美人儿醉眼朦胧地问他:“你今天怎么突然变得清心寡欲,莫非是肾不好了,要不要我给你弄点好东西补一补?” 说完这话,他乖乖等着被赵靖玉骂,赵靖玉却连理都没理他,脸上笑盈盈的,自斟自饮了一杯酒,慢悠悠说道:“懒得理会你这种俗人,反正你很快就会羡慕我的。” “为什么?”程志业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你又得了什么好宝贝?” “不告诉你。”赵靖玉说道。 程志业越发好奇,问旁边几个好友:“你们可知道?” “你和他最要好,连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几个好友纷纷摇头。 程志业心痒难耐,缠着赵靖玉非要问个清楚。 赵靖玉懒散道:“把你那副春兰图送给我,我就告诉你。” 程志业犹豫了一刻,到底抵不住好奇心,一咬牙便答应了:“行,给你,快告诉我。” 赵靖玉对他招手:“附耳过来。” 程志业把耳朵侧过去。 赵靖玉小声道:“上回说的那个美人儿,她明儿个就要来了。” “真的假的?”程志业顿时精神百倍,“什么时候到,我去迎上一迎。” 赵靖玉刚要拒绝,卫钧从外面进来了,看着他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赵靖玉命令道。 卫钧走到他身边低低道:“刚接到飞鸽传书,袖儿跟着四姨娘走了。” 第三十四章 男人与男人不同 赵靖玉的脸瞬间晴转雨加雪,丢下几个好友,拂袖而去。 “哎,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几个好友讶异道。 程志业问卫钧:“出了什么事?” 卫钧摇摇头,跟着赵靖玉后面走了。 走出点翠阁,赵靖玉被夜风一吹,酒醒了一半,回身问卫钧:“她为何会跟着四姨娘走? 卫钧道:“据说四姨娘一到庄子上,她就被大管事叫去服侍,许是四姨娘觉着她很得用,便把她带在身边。” 赵靖玉不悦道:“胡三木个老狗死有余辜,竟敢让我的人去伺候一个姨娘,她配吗?” “……”卫钧心说,人家一共就伺候你两天,怎么就是你的人了,就算是你的人,也是你不要的人,你心里是想着迟早要把人接来,可你也没跟人家说呀,凭什么人家就得为你守着? 赵靖玉冷眼瞟他:“你是不是在肚子里编排我?” 卫钧吓一跳,忙否认道:“属下不敢。” “别以为我不知道!”赵靖玉冷哼一声,想想又觉得不对,“那女人狡猾得很,她若不想跟四姨娘走,四姨娘根本带不走她,除非是她自愿,对,她一定是自愿的,她那时就很想跟我来,可惜我没带她,如今四姨娘去了,她自然要不遗余力地抓住这个机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四姨娘带她走。” 卫钧听他这么一分析,觉得有道理:“可是,她为什么会急着来京城呢?” “还能为什么,庄子上装不下她了呗!”赵靖玉撇嘴道,“她就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认为自己模样好,聪明灵巧,不甘心埋没在庄子上,想到这花花世界来闯一闯,没准能攀个高枝呢!” “可四姨娘也不是高枝呀!”卫钧道。 赵靖玉瞪了他一眼:“你傻呀,四姨娘只是她的垫脚石,只要能把她带来,以她的心机,还怕攀不着个高枝?” 卫钧不认为袖儿是那样的人,但他如果提反对意见,肯定会被二公子骂,便违心地附和道:“也是。” 赵靖玉气道:“这种虚伪又虚荣的女人,白白浪费我一片心意,既然她如此迫不及待,就让她自生自灭吧,我倒要看看她能在这吃人的侯府活几天!” “……”卫钧默不作声。 赵靖玉警告他:“到时候她就是被乱棍打死,你也不准帮她!” “是!”卫钧应道。 ***** 谢南嘉睡到半夜,被一阵喧闹声惊醒,她本能地坐起身,抓住身旁从侍卫那里借来的佩刀。 屏息听了听,那喧闹里似乎有妇人痛苦的呻.吟. 她迟疑了一下,挑起车帘往外看,原来后院不知什么时候又停进来几辆马车,马车前人头攒动,有丫头仆妇,还有侍卫,一个穿长衫的男人站在一辆马车前神情焦灼,痛苦的呻.吟就是从那辆车里传出来的。 她是生过孩子的人,一下子就听出了这是有妇人在生产,并且不怎么顺利。 大约是感同身受,她不禁替那妇人担忧起来。 也不知这家人是从哪里来的,想必也是因为桥梁坍塌无法过桥,才被迫绕来镇子,这个时间,连大通铺都早已住满,哪还有空房间给他们。 不过看这家人的阵仗,似乎是有身份的人,但他们宁愿在车上生产,也不愿去抢占别人的房间,这点就比四姨娘强了百倍。 谢南嘉留心听着那边的动静,就听一个仆妇向男主人禀告:“老爷,夫人情况不是太好,要不,问问掌柜的,看镇子上有没有妇科大夫或者有经验的稳婆?” 男主人虽然焦急,声音却很沉稳:“如今夜深,惊扰到他人不好,你让人悄悄去问掌柜,切不可因为咱们着急就态度恶劣。” 仆妇应是,急忙去了。 男人袖手往车前走了几步,温声安慰车里的人:“夫人莫怕,为夫在外面守着呢!” “夫君,我好痛……”里面的人哭道。 男人急忙去掀车帘,要进去陪她。 两个仆妇把人拉住:“老爷,这样怕不吉利。” 男人低斥道:“夫人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有什么不吉利,快快让开!” “……”两个仆妇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退开了。 男人撩衣衫上了马车。 谢南嘉看着,不知怎地眼泪突然掉下来。 男人与男人果然不同,当日她难产,煎熬了十几个时辰,却连赵靖平的人影都没见着,她虽然对赵靖平没感情,但那总归是孩子的父亲,倘若他也能像这个男人一样不顾一切地进去陪陪她,于她何尝不是一种安慰? 她长叹一声,掀开车帘下了车,迈步向那边走过去。 那家的侍卫很机警,见谢南嘉靠近,上前一步将她拦住:“来者何人?” 谢南嘉道:“我是过路的客旅,因桥梁坍塌绕道至此,听闻你家主母难产,我恰好有一个药方,兴许能助她顺利生产。” 第三十五章 梦回 大半夜的突然冒出个小姑娘说自己有助产的药方,侍卫不敢轻信,去马车前回禀了家主。 少顷,那男人从车上下来,跟着侍卫来到谢南嘉跟前。 “姑娘。”他拱手道,“虽然很失礼,但情况特殊,在下不得不谨慎一些,请问姑娘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所说的药方,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谢南嘉道:“我是定远侯府的丫鬟,府里前段时间有主子生产,这药方是专门从宫中孙御医处求来的,因效果奇好,我便熟记于心,大人若信我,不防一试,若不信我,当我没说过,且等着妇科大夫前来诊断。” 说到这里,她心里百般滋味,这药方确实是母亲当初为防万一从太医院首孙承宗那里求来的,当天晚上,她就是喝的这副药,才在那么凶险的情况下生下了孩子,只是,她抗过了难产的折磨,却死于人心的险恶。 男人一听是定远侯府的人,便立时打消了疑虑,向谢南嘉深施一礼:“既然如此,还请姑娘把方子告知,我好让下人去药铺抓药。” 谢南嘉道:“大人拿笔墨来,我说你记。” 男人立刻叫人准备笔墨,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记下了药方。 他字写得很好,刚健质朴,行云流水,如他的人一样,既沉稳又谦和,有种虚怀若谷的豁达。 下人拿着药方去抓药,仆妇们借了客栈的厨房煎煮。 期间,妇人的呻吟声几乎没有间断,男人写完药方便回到车上陪伴她。 谢南嘉听着这声音揪心,也回了自己的车上。 她以为自己睡不着,却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她似乎回到了自己生孩子的时候。 她躺在产床上,浑身都被汗水浸透,腹下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她无法忍受,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是武安将军府高贵端庄的嫡长女,定远侯府温雅贤淑的世子夫人,一辈子都不曾如此失态过。 然而此刻宫缩的疼痛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似乎只有嘶喊才能转移些许的煎熬,只盼着腹中的孩子能够快点降生,让她少受些罪。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仿佛能听到沙漏的声音,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消逝。 她紧紧抓住绿柳的手,用微弱的声音告诉她:“如果我死了,你和画楼奶娘一起回将军府,不要留在这个鬼地方,你告诉爹爹,把我尽早安葬,我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绿柳哭着安慰她:“小姐,你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你不会死的,你喝了孙太医的药,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你不要安慰我了。”她强撑着不让眼睛合上,“绿柳,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回到将军府,让我爹娘收你和画楼做义女,替我照顾他们二老,还有奶娘……” 绿柳泣不成声,眼泪滴落在她脸上。 稳婆突然喊了一声:“呀,孩子露头了!” 她精神一震,睁大快要合上的眼睛:“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绿柳欢喜道,“小姐,你快打起精神,很快就可以看到孩子了。” 产房里打下手的仆妇也欢喜不已:“孙太医真是神医呀,快去禀报夫人。” 稳婆叫绿柳:“如今是最关键的时刻,你去给世子夫人端些参汤来,让她喝了提提气。” 绿柳答应了,对她说:“小姐,你坚持住,我去给你端参汤,顺便告诉画楼一声,好让她放心。” 画楼自从她发作起,就一直守在小厨房给她煎药熬参汤。 因怕有心怀不轨的人作怪,她曾再三嘱咐画楼,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厨房半步,入她口的东西,必须由绿柳亲自从画楼手中接过,中间不可经他人之手。 原本还有奶娘可以帮忙,但奶娘昨日感染风寒,夫人怕过了病气给她和孩子,便让奶娘暂时避到杂院养病。 绿柳去得急,回来得也快,小心翼翼地把参汤喂给她。 她喝完参汤,绿柳被夫人叫去询问情况。 她感受着孩子一点一点地从甬道里出来,心中充满死而复生的喜悦,只盼着能快快和孩子见面。 突然,她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疼得她叫喊出声,但稳婆却说是产痛,劝她再忍忍。 她忍不了,很快就疼得意识模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下的孩子,也没有人告诉她是男是女,她睁不开眼睛,却感觉产房里突然安静下来,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那个鬼魅般的声音—— “谢南嘉,你是将军府嫡女如何,侯府世子夫人又如何,你金尊玉贵,才冠京城,最后不还是死在我的手里,从今以后,你的丈夫是我的,你的尊荣是我的,这锦绣侯门泼天富贵全都是我的! 谢南嘉,你去死吧!” 谢南嘉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砰砰砰……”有人在外面急促拍打车门,“袖儿姑娘,快醒醒,出事了!” 第三十六章 替死 谢南嘉瞬间清醒过来,撩开车帘问:“出什么事了?” 一个侍卫站在外面,因周围还有其他人,不便多说,小声道:“姑娘快随我来,是姨娘那边出事了。” 谢南嘉忙下了马车,跟着他急匆匆去了前院客房。 到了四姨娘的房间,四姨娘披头散发地缩在墙角里,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一双眼睛失神地盯着对面的床,嘴里喃喃道:“袖儿,袖儿,快把袖儿叫来。” 谢南嘉顺着她的视线往床.上看了一眼,赫然发现刘婆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胸口插着一把短刀。 饶是她再沉稳,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回事?”她问道,“刘婆子怎么会死在姨娘床.上?” 侍卫头领摇头:“不知道,我们听到姨娘在屋里叫了一声,立刻就冲进来看,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姨娘只是找你,问什么都不说。” 谢南嘉深吸气,走到四姨娘身边蹲下来,向她伸出手:“姨娘,我是袖儿,我来了。” 四姨娘抬眼看了看她,哇地一声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谢南嘉怕惊动了其他人,让侍卫把门窗全部关上,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 侍卫头领则带着人在屋子里排查。 四姨妈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告诉谢南嘉一些信息。 原来,谢南嘉临睡前再三嘱咐她要多加小心,她便长了个心眼,让刘婆子睡在床.上,她自己睡在了地铺上,半夜里她听到什么动静,但她实在太困了,懒得起来看。 后来她实在口渴,喊刘婆子起来给她倒水,喊了几声不见答应,她便自己摸索到床边问刘婆子要火折子,可刘婆子还是不答应,她打算把人摇醒,不小心碰到了那把刀。 随后她便大叫出声,侍卫听到动静就闯了进来。 “都怪你,你为何要答应同她换,我本就不愿让她睡在我房里……”四姨娘哭着抱怨谢南嘉。 谢南嘉淡淡道:“我若不同她换,此刻那刀子就插在你身上了。” “你说什么?”四姨娘吓得一激灵,“你什么意思?” 谢南嘉道:“睡在床.上的人会死,我若在这里陪你,你还会把床换给我睡吗?” “……”四姨娘使劲吞了吞口水,先前的惊恐变成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你说得对,幸亏你和她换了。” 谢南嘉不认为她没想到这点,否则她就不会把床换给刘婆子睡了。 但谢南嘉并没有揭穿她,只是拍拍她的手,扶她到桌子那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 四姨娘喝了口水,却反过来问她:“袖儿,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今晚会有人来杀我?” 谢南嘉否认:“姨娘想多了,我又不是诸葛亮,我不会未卜先知。” 四姨娘不信,还要再问,忽听一个侍卫叫道:“快看,窗户底下有个坠子。” 侍卫头领接过坠子看了一眼,神情有一丝讶异,但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坠子递给了四姨娘。 那是一枚圆形玉坠,下面打着青色的丝绦,一看就是男人的佩饰。 谢南嘉看看坠子,又看看侍卫头领,试探着问他:“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这个不好说,须得请官府前来定断。”侍卫头领道。 “不行,不能报官!”四姨娘大声阻止他,“房里一共就我们两个,倘若官府怀疑人是我杀的怎么办,还有,这事传出去,我的清白就毁了,侯爷会嫌弃我的。” “四姨娘,人命关天!”侍卫头领沉声道。 “我不管,总之不能报官,就算要报,也得等我回府见了侯爷再说。”四姨娘厉声道。 侍卫头领道:“姨娘说晚了,我已经命人去报官了。” 谢南嘉一怔,数了下侍卫的人数,发现果然少了一人,方才她来得匆忙,没留意到。 四姨娘怒道:“有你这么当奴才的吗,竟敢越过主子自作主张!” 侍卫头领面不改色:“我不是你的奴才,我是侯爷的兵,只听命于侯爷,侯爷说这一路上发生的事都由我全权处置,我无须向姨娘请示。” “你!”四姨娘气得倒仰,却又无可奈何。 谢南嘉不禁对这个侍卫头领刮目相看。 这人一路上都默默无闻的,有什么事也不上前,而是让其他侍卫和她们交流,她原以为这人就是个应付差事的,没想到竟是个心思缜密又硬气的男人。 看来这个人她要找机会结交一下。 “姨娘听我说。”她附在四姨娘耳边劝道,“侍卫大哥这么做是对的,等回头我再和你细说,眼下你先别闹,等着官差来就是了。” 四姨娘知道闹也没什么用,只得暂且忍了。 官差一来,想不惊动别人都不行了,所有的住客都被叫醒,集中到楼下大堂接受盘查。 最先审问的自然是谢南嘉一行人,但他们到底是侯府的人,官差也不敢太过刁难。 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就到了五更天,伴随着雄鸡报晓的啼鸣,后院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 第三十七章 前途未卜 谢南嘉这才想起后院的那家人。 哭声如此响亮,想必是个健康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母亲是否安然无恙? 谢南嘉心中惦记,趁着四姨娘被官差问话的空档悄悄去往后院,不想却在夹道遇见了那家家主。 “姑娘,我正在找你。”他满面喜色地走到谢南嘉面前,长揖一礼:“多谢姑娘,我家夫人顺利产下一女,母女平安。” 昨夜灯光下看不真切,如今借着晨曦微光,谢南嘉方才看清了他的样貌,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五官清俊,仪表堂堂,气度从容不迫,一双眼睛温和中透着睿智,眉间一颗富贵痣给他平添几分威严。 谢南嘉不由暗自赞叹:此人真乃天生富贵之相。 “大人无须多礼,是夫人福大命大,方能遇难成祥。”谢南嘉福身还礼,“我听到孩子的啼哭,正要过去看看,既然母女平安,我就放心了,大人一夜未眠,快去歇息吧!” 男人再次施礼:“还请姑娘告知姓名,等我到了京城安顿下来,定当亲自去侯府拜.谢。” 谢南嘉笑道:“大人言重了,我不过是侯府的小丫头,大人就算真的登门,只怕我也没资格前去相见,大人若非要谢我,就将你的名贴送一张给我,他日我若有求于大人,还请看在今日的缘分上帮我一把。” “姑娘放心你是我家夫人与孩子的救命恩人,但凡能帮的,在下定当不遗余力。”男人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金簪双手奉上,“实不相瞒,我乃新任吏部尚书安逸之,此行就是进京赴任的,因此还未有新的名帖,这簪子是我家夫人托我带来答谢姑娘的,他日你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拿这簪子去找我或者我家夫人也是一样的。” 原来是他。 谢南嘉心中微讶,安逸之的名头,她早就有所耳闻,此人年少成名,是大周朝最年轻的状元,最年轻的府尹,最年轻的巡抚,如今,又成了最年轻的尚书,并且还是掌管官员任免升迁的六部之首。 难怪气度如此超群。 难怪官差盘查了所有人,却独独放过他这一家子。 但他做为一个新任尚书,既不大肆宣扬,又不惊扰百姓,对一个小丫头都能如此以礼相待,可见品德之高尚,为官之清正。 谢南嘉笑了笑,伸手接过簪子:“既如此,我就不和安大人客气了,祝大人一路顺风,步步高升。” 安逸之见她言辞有度,不卑不亢,一个丫头竟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仪态端方,不禁暗暗称奇,心说不愧是定远侯府的人,见惯了大场面,看到一个吏部尚书都能无动于衷。 两人各自在心中给了对方极高的评价,面上却都不动声色,互相施礼,告辞而去。 谢南嘉把那只簪子和昨日白衣男子的玉佩放在一起贴身收好,喃喃道:“儿子,这都是娘为你积的福,以后对你有大用处的。” ***** 官差经过一番盘查搜证,并无头绪,四姨娘洗清了嫌疑,片刻都不愿再耽搁,留下刘婆子的尸体,带上谢南嘉和六名侍卫,重新启程赶路。 路上,四姨娘问谢南嘉:“你先前为什么说侍卫报官是对的?” 谢南嘉解释道:“相信姨娘心里也清楚,想要杀你的人是谁,假如咱们不报官,对方就会知道你识破了他的身份,为免你回去向侯爷告状,恐怕更要不遗余力地杀你灭口。 但是咱们报了官,大张旗鼓地把这事说成是盗贼入室谋财害命,这样就会给对方一个咱们不知道他是谁的假象,兴许她就不会那么迫切地想要灭口了。” 四姨娘惊得瞪大眼睛:“袖儿,你当真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呀!” 谢南嘉微微一笑:“姨娘又打趣我,我能想到姨娘也能想到,只是你受了惊讶,暂时没理清楚而已。” 四姨娘说:“对对对,我就是太紧张了,当时真的好吓人的,我根本想不了这么多。” 侍卫头领在外面听到她们的对话,打心底里佩服谢南嘉,这丫头沉稳又机智,还特别会说话,比府里那些久经历练的丫头都强了不止百倍。 因此,再看谢南嘉时,他的眼神就格外不同了。 谢南嘉也正要和他套近乎,趁着中途歇息,终于找机会问到了他的姓名。 他名叫冯伦,在此之前他只是侯爷身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侍卫,从来没人注意到他,这回之所以叫他带队来接四姨娘,是因为侯爷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动用大阵仗,便临时指派了他。 谢南嘉听了暗自好笑,四姨娘昨日感动得痛哭流涕,说侯爷派了手下最得力的侍卫来接她,足可证明对她是真心疼爱的。 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随意。 这话要是让四姨娘听见,不知她那一片痴心要碎成多少片。 近午时分,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京城。 四姨娘激动地撩起车帘往外看,对谢南嘉感慨道:“终于回来了,虽然才一月有余,我却觉着像过了一年那么久。” 谢南嘉看着车窗外巍峨庄严的城门,心绪如潮.水翻涌,四姨娘觉着是一年,于她,则是遥遥一生。 进了城,马车穿街过巷往侯府而去,四姨娘情绪高涨,不停地向谢南嘉讲述两边的街景,告诉她哪家的脂粉最有名,哪家的首饰最精美,哪家的点心最可口,哪家的裁缝最手巧。 谢南嘉兴趣缺缺。 她对京城可比四姨娘熟悉多了,她常逛的铺子,恐怕四姨娘连门都进不去,如今她对这些统统不感兴趣,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尽快见到儿子。 随着“吁”的一声,马车停下,冯伦在外面禀报:“四姨娘,咱们到了,请下车。” 四姨娘一下子紧张起来,颤声道:“备轿吧!” 外面默了一刻,冯伦道:“咱们回来的突然,府里想必还没得着信儿,劳烦姨娘下来走两步,坐了这么久,正好可以舒活舒活筋骨。” 话说得圆滑,意思大家都明白,就是四姨娘没资格坐轿,自己走进去就得了。 四姨娘又尴尬又气愤,对谢南嘉小声恨恨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定是那个毒妇不让人备轿的。” 谢南嘉道:“姨娘既然心里清楚,还是暂且忍耐,一切委屈等见了侯爷再说不迟。” “你说得对,一切等我见了侯爷再说。”四姨娘借着台阶下来,让谢南嘉先下车,然后把她扶下去。 没轿子也就算了,总不能连个搀扶的人都没有吧! 下了车,两边的守卫半恭不敬地见礼:“四姨娘安好!” 四姨娘咬了咬牙,实在没办法装大度,勉强挤出一个笑。 谢南嘉默默地搀着她,目光从几个守卫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其中一个守卫身上。 根据宋策的形容,挨巴掌的应该就是他了。 谢南嘉微微勾起唇角,扶着四姨娘从侧门进了府。 姨娘没资格走正门,就连新婚当天也是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来的。 谢南嘉倒是头一回走侧门,她虽然与世子不和,也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没有谁敢让她走侧门。 四姨娘幽怨地看了眼正门,叹道:“我这辈子都休想从这门里走一回了。” 谢南嘉没接话,问道:“咱们现在往哪里去?” “还能往哪里去,自然是先去拜见主母!”四姨娘咬牙说道,仿佛要把“主母”二字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谢南嘉明白她的愤怒,却没办法感同身受,只是默默扶着她穿过重重院落,绕过曲径回廊,往侯夫人的院子里走去。 相比四姨娘单纯的愤怒和不甘,她的心情比千丝万缕的乱麻还要纷乱。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她无比熟悉的,如今在她看来却又那么的陌生,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曾经印下她无数的足迹,如今重新再走,每一步都将是危机四伏,前途未卜。 第三十八章 下马威 谢南嘉和四姨娘在秦氏的院子里被云雁拦住了。 “四姨娘回来啦,恭喜恭喜。”云雁笑得热络,仿佛真心为四姨娘感到高兴,下一刻却说,“姨娘来得不巧,夫人正在用午饭,要不姨娘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谢南嘉从她一过来就低下了头,做出一副乡下丫头的怯懦样,静悄悄地站在四姨娘身侧。 四姨娘忍怒说道:“我去伺候夫人用饭。” “不用了。”云雁摆手,“姨娘长途跋涉,怎么能劳烦你,屋里有三姨娘伺候着呢,姨娘且在这里等着吧,夫人一用完饭奴婢就来叫你。” 说完不再给四姨娘说话的机会,转身走了。 四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小蹄子,知道我长途跋涉,还叫我在毒日头底下站着,不是明摆着给我难堪吗!” 谢南嘉抬起头,温声劝她:“姨娘息怒,我扶你去树荫下等。” 四姨娘叹道:“你的见识到这里就不够用了吧,她要我在这里等,就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可不是让我去树荫下乘凉的。” “……”谢南嘉确实疏忽了,她自己没有这样惩罚过赵靖平的妾室,又在庄子上住了一个多月,便忘了秦氏的手段。 如此一来,她只好陪着四姨娘在日头底下晒着。 云雁回到房里,秦氏正接过三姨娘递上来的帕子檫嘴,见她进来,淡淡道:“人过来了?” “回夫人,过来了,正在院子外面候着呢!”云雁回道。 “一个月多不见,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秦氏把帕子递还给三姨娘,带着一丝饭后的慵懒问道。 “庄子上日头毒,风又大,想必晒得黢黑。”三姨娘幸灾乐祸地说。 “倒也不黑,我瞧着和走之前没什么两样,就是略狼狈了些。”云雁说道。 “不黑呀?”秦氏打了个哈欠,“我有些乏了,且让她再等等,我小憩片刻再见不迟。” 不是不黑吗,那就多晒一会儿吧! 云雁含笑应是。 秦氏手一抬,三姨娘忙躬身去扶,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去后面歇息。 活都让她干完了,曹嬷嬷只得招呼丫头们收拾碗碟。 秦氏就喜欢这些个妾室在自己面前俯低做小的模样,心里受用,转头问云雁:“四姨娘身边可有人侍候?” “有一个小丫头。”云雁回道,“瞧着怯生生的,约摸是临时从庄子上找的。” “嗯。”秦氏点点头,“甭管怯不怯,有就行了。” 言下之意是四姨娘也就配用那样的丫头。 她这边歇下了,四姨娘那边还在顶着大太阳晒。 袖儿的身子虽然瘦小,但从小在庄子上干农活,晒一晒倒也不防事,四姨娘却受不了,不多时便大汗淋漓,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 谢南嘉留神听着院内有没有孩子的哭声,她想着孩子这么小,肯定是养在秦氏这边,可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不知是孩子睡着了,还是太乖巧,不爱哭闹。 只要一想到孩子,她的心就像被人放在铁板上烙,那种煎熬,大概只有当娘的才明白。 她简直半刻都等不下去,看着四姨娘虚弱的样子,便对她耳语道:“姨娘你干脆装晕吧,不然不知道还要站到什么时候。” 四姨娘本来就快晕了,也用不着怎么装,两眼一翻,身子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谢南嘉趁机冲进院子去叫人。 “不好了,四姨娘晕倒了。” 秦氏歪在卧榻上眯了一会儿,心里有事,并没有真正睡着,听闻四姨娘晕倒,便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真晕了还是装晕的?” “八成是真的。”曹嬷嬷打着扇子说道,“她那么娇气的身子,赶了几百里路,又在外面晒了半天,哪里受得住。” “那就让人拿水泼一泼,泼醒了就带进来吧!”秦氏道。 云雁答应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带着浑身.湿透的四姨娘进来,后面跟着谢南嘉。 谢南嘉一眼就看到坐在四方卧榻上的秦氏,她穿着素色薄绸夏衫,手里握着一串念珠,头发松松挽了个髻,风韵犹存的脸上神情淡淡,一派午睡方醒的慵懒,看着十分和煦可亲,没有半点侯夫人的架势。 谢南嘉低下头,嘴角勾起一点点的嘲讽。 合府最会做戏的,恐怕就是这位侯夫人了。 秦氏的房里用了冰,十分凉爽,四姨娘刚在日头下晒了半天,又被泼了一身的水,进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地跪下磕头:“奴婢拜见夫人,给夫人请安。” “哟!”秦氏噗嗤一声笑了,“四妹妹出去几日,怎么变得如此规矩了,以前从不曾听你在我面前自称过奴婢。” 三姨娘掩嘴娇笑:“看来这一趟让四妹妹有了新的领悟。” 四姨娘牙齿咯咯响,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往日是奴婢不懂规矩,夫人.大人.大量,饶恕我这一回吧!” 秦氏仍然带着笑,好好把她看了个够,心说你不是命大吗,杀都杀不死,那我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妹妹说的哪里话,我从来没恼过你,谈何饶恕。”她笑着说道,“你刚回来,想必困乏得很,我就不留你在这里久坐了,我让人把清枫院给你收拾出来了,你快去洗漱歇息,等你歇好了,再来与我说话。” “清枫院?”四姨娘大惊,“夫人,我以前的院子呢?” “以前的院子给三妹妹住了。”秦氏说道,“三妹妹说她的院子太小,找我说了好几回,我便做主让她搬去了你那院。” “是啊妹妹,我们都以为你不回来了呢!”三姨娘笑道。 “……”四姨娘腾一下站了起来,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直往下淌,“夫人……” 谢南嘉及时上前扶往了她,指甲用力掐了她一把。 四姨娘清醒过来,强压怒火,福身道:“多谢夫人,奴婢告退。” 秦氏蹙眉看着地上的那一滩水,摆手道:“去吧!” 四姨娘诺诺应是,和谢南嘉一起往外走。 秦氏的目光落在谢南嘉背上,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意。 云雁说得没错,这丫头畏畏缩缩的,一看就上不了台面,服侍四姨娘正好。 如此一来,她便原谅了谢南嘉没给她磕头的过错,想着小丫头若不是真傻就是被吓傻了。 谢南嘉一面往外走,一面留心听着屋里的动静,却还是没听到孩子的声音,并且屋里院里都没见着孩子的物件。 莫非孩子还住在我的院子里?她心里想着,转念又觉得不大可能,她毕竟是死了的人,秦氏不可能把孩子放在那边养,要不然就是另外拨了院子,让奶娘仆妇在那边服侍。 也不知先前找的那两个奶娘可不可靠,贴不贴心,奶.水好不好? 正想着,从门外迎面进来一个男人,素白长衫,面容俊朗,行走间腰上佩玉叮当作响,一派风.流倜傥的富贵公子模样。 赵靖平! 谢南嘉一看到他,眼神陡然变得凌厉,恨不得手里有把刀,当场捅他一个透心凉! 但凡他能尽一点丈夫的责任,她也不至于被人害死在产床.上。 “袖儿!”四姨娘感觉扶在胳膊上的手突然收紧,疼得低低叫了她一声。 谢南嘉回神,急忙低下头。 赵靖平却听到了这一声“袖儿”,猛地看向她们二人。 “四姨娘?”他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怎么……”他想说怎么弄得这么狼狈,但温柔多情的天性让他不忍说出口,关切道,“快回去换一换,免得着凉。” “多谢世子。”四姨娘羞愧地福身行礼。 赵靖平不以为意地笑笑,视线落在谢南嘉身上,顿时瞪大了眼睛。 “咦,这小丫头是哪里来的,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谢南嘉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回世子,是我从庄子上带回来的,还没教规矩。”四姨娘连忙推了下谢南嘉,“袖儿,快给世子磕头。” 谢南嘉不想磕,犹豫地抬起头,眼神迷茫地抿了抿嘴。 这受惊小鹿般的眼神,赵靖平的心都融化了,忙摆手道:“免礼免礼,初来乍到的,不用讲这些俗礼。” 谢南嘉心中冷笑,知道他那颗怜香惜玉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你叫袖儿?”赵靖平疑惑道,“我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世子,夫人叫你进来。”不等谢南嘉回答,云雁隔着落地罩唤道。 赵靖平只得往里面去了,临走还回头看了谢南嘉一眼。 四姨娘一看袖儿上来就把世子给迷住了,不禁又在心里担忧,怕侯爷也被她迷住。 于是,自身都还难保的她便又开始盘算起换人的事来。 赵靖平进了里间,给秦氏见礼:“母亲安好。” 秦氏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见了谁都有那么多的话说?” 赵靖平讪笑:“母亲,瞧你说的,我不过是突然看到四姨娘,有些惊讶罢了。” 秦氏懒得与他理论,哼了一声道:“你从哪里过来的?” 赵靖玉道:“刚在婉如那里看了孩子。” “哦。”秦氏的神情缓和下来,“孩子可好?” “好着呢,还尿了我一身。”赵靖平道。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秦氏也笑了:“所以你就带着尿骚味来给我请安?” “哪有,方才婉如已经帮我换下了。”赵靖平说道。 曹嬷嬷笑着打趣:“可见表小姐是个细心的,早就防备着小公子会给爹爹送大礼,提前给世子预备了换洗的衣裳。” “嗯,婉如确实很细心,对孩子也很上心。”赵靖平夸赞道。 这正是秦氏想要看到的结果,笑着和曹嬷嬷交换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赵靖平的心思却不在这里,想着方才那个小鹿一般的丫头,向秦氏问道:“母亲,你可曾听过袖儿这个名字?” 第三十九章 她的命是我的 “袖儿?”秦氏重复了一遍,皱眉思索道,“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曹嬷嬷也跟着在心里默念一回,突然脸色一变,小声道:“世子夫人的小名好像就叫袖儿。” 她这么一提醒,秦氏和赵靖平都想起来了。 秦氏不自在地嗔怪道:“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赵靖平恍然一刻,想起自己短命的妻子,眼泪倏忽掉下来。 “是我害了南嘉。”他说。 秦氏瞬间阴沉了脸,啪地一声把念珠拍在几案上:“你在浑说什么,你媳妇是难产死的,与你何干?” 赵靖平拿袖子拭泪:”倘若那天我没有去西山寻兰花,就能陪在她身边,兴许她就不会死了。“ 秦氏见他还在胡说八道,不由勃然大怒,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赵靖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母亲生气了,捂着脸跪在地上:“母亲息怒,母亲息怒。” “你这般没有分寸,叫我如何息怒?”秦氏竖眉道,“因着你媳妇的死,府里闹了多大的阵仗才平息了你岳家的怒气,若不是我牺牲了半府的人,你岳父可是要告上金銮殿的,我这边拼了老命给你搂台,你却自己拆自己的台,方才那话要传到你岳父耳中,你可知又要惹来多大的麻烦?” 赵靖玉忙上前抱住母亲的膝盖:“母亲,我错了,我以后再不这么说了。” 秦氏叹口气,揉了揉他脸上的红指印:“疼不疼?” “不疼。”赵靖平摇头。 “你不疼我疼。”秦氏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我不是真的要打你,是要你记住,往后切不可再这般口无遮拦。” “孩儿记住了。”赵靖平说道。 秦氏放缓了语调:“再过几天,就是你媳妇的七期,我请了梵音寺的方丈来为她做法事,到时候你岳家那边也会来祭奠,你须得周全招待,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赵靖平一听说岳家要来人,顿时惊慌起来。 他那岳父和小舅子,可不是好相与的,南嘉走后,消息送到将军府,岳父和小舅子直接策马提刀杀来侯府,要斩了他的人头给媳妇陪葬。 一想到那天的情景,他就忍不住两腿发软,若不是父亲及时赶到,恐怕他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母亲,招待宾客不是有管事吗,我,我……” “你什么你,那是你岳父,难道要用一个管事打发他?”秦氏道,“你是嫌命太长吗?” “可是,孩儿怕呀……”赵靖平吞了下口水。 秦氏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到了那天,你旁的不用多说,只和他聊孩子,他看在外孙的面子,会给你留个活口的。” 活口?赵靖平缩了缩脖子,百般不情愿地应下了。 ***** 谢南嘉陪着四姨娘去了清枫院。 清枫院是一处很偏僻的院子,又小又荒凉,曾经还死过一个姨娘。 秦氏说的叫人收拾出来,不过就是拔掉了院里的杂草,添了几件半新不旧的家具,换了新锁头,仅此而已。 四姨娘本就不乐意住在这里,来了一看环境,更加不乐意了,立时就要去找侯爷。 谢南嘉劝她:“侯爷要到天擦黑才回,姨娘不如先将就着歇息一会儿,养足了精神打扮得漂漂亮亮再去。” 四姨娘道:“我为什么要打扮,我就是要让侯爷看看我有多可怜。” 谢南嘉道:“姨娘你想错了,男人都是爱美的,侯爷在外面累了一天,回来看到你一身狼狈满脸憔悴,你觉得他是会同情还是会厌烦?” 四姨娘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可是,她的委屈就不说了吗? 谢南嘉道:“委屈当然要说,但姨娘不觉得枕边风更有效吗?” 四姨娘眼睛一亮:“你说的对,快快给我沐浴更衣,我要先好好地睡一觉。” 她说要更衣,谢南嘉才想起行李都还在马车上没拿下来,正想着去找,冯伦带着一个小厮把行李送了过来。 谢南嘉很意外,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冯伦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四姨娘气道:“还用问吗,这种丢人事在府里传得最快了,这会子,肯定合府人都在议论我,看我的笑话呢!” “……”谢南嘉一想也是,便不再多问,向冯伦道了谢,让他帮忙把东西拿进房里。 冯伦放好东西,四下打量着屋子,见处处破败不堪,心下唏嘘,夫人这是成心要让四姨娘吃苦头了。 只是可怜了袖儿,也要跟着吃苦。 “你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冯伦问道。 谢南嘉想了想道:“姨娘要洗漱,可是水缸里一滴水都没有,柴还是没劈开的木桩子。” 冯伦道:“你别管了,我让小喜子去烧。” 谢南嘉欢喜道:“那太好了,多谢冯大哥。” 这一声冯大哥叫得冯伦整个人都飘起来:“你先把东西归置归置,我去外面劈柴,有事你叫我。” 谢南嘉便去收拾衣裳床铺。 幸好是夏天,虽然缺这少那的,凑合着也能暂住。 谢南嘉从不曾干过这样的活计,略微收拾了一番,便累了一身的汗。 她坐在廊下擦着汗看冯伦劈柴,心想无论如何也要让四姨娘今晚见到侯爷,至于侯爷要不要给四姨娘主持公道先放在一旁,当紧的是要先让侯爷多拨几个下人过来,她可不愿一直当苦力。 冯伦带着小喜子劈了好大一堆柴,又挑了满满两缸水,顺便把热水也烧好了,才告辞而去。 谢南嘉把他送到门外,拜托他向侯爷复命时好好帮四姨娘美言几句,哪怕不能让四姨娘立刻侍.寝,起码也要先把住的条件改善一下。 冯伦宽慰她:“你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谢南嘉双手合十感谢他:“冯大哥,你真是个大好人。” 冯伦一个大男人居然红了脸,带着小喜子逃也似地走了。 谢南嘉返回院子,和四姨娘两人凑合着洗了澡,换上干净衣裳,各自倒在床.上睡去。 这一路奔波,她实在是劳心劳力到了极点,多一刻都撑不下去了。 而此时的西跨院里,卫钧正在向赵靖玉禀报刚刚打听来的消息。 赵靖玉懒洋洋地靠在贵妃塌上,两边各有一个美貌丫头打着扇子,他半眯着眼,素白修长的手指拈了串井水镇过的紫玉葡.萄,一面吃一面听,仿佛在茶楼听书一般悠然自得。 卫钧讲完了,他的葡.萄也吃完了,手一伸,便有丫头立刻拿了帕子给他擦拭干净。 “清枫院?是个什么地方,怎么我从来没听过?”他懒洋洋地问道。 “是府里最偏僻的院子,前几年死过一个姨娘,后来一直荒着没住人。”卫钧说道。 赵靖玉轻挑长眉,冷笑两声:“活该,她不是贪慕虚荣吗,就让她先感受一下侯府的“繁华”吧!” 卫钧:“……” 赵靖玉在榻上翻了个身,合上眼睛:“我困了,都下去吧!” 丫头们悄无声息地退下。 门关上,赵靖玉问卫钧:“你觉着半夜闯进客栈杀人的是什么人?” 卫钧道:“想必是不愿让四姨娘回府的人。” 赵靖玉道:“那丫头居然在马车上躲过一劫,你说,她会不会早就料到了?” 卫钧道:“兴许是个巧合。” “不可能。”赵靖玉持反对意见,“在别人也许是巧合,在她却不是,这几天我常常想起在庄子上的事,突然发现她一直都在算计我。” “……”卫钧心说,你不是恼她,不让管她吗,为啥又总想和她有关的事,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赵靖玉道:“你说那个清枫院那么偏僻,是不是也蛮适合杀人的?” “……”他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卫钧都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放心不下直接就说放心不下不好吗,为什么要扯东扯西? 赵靖玉又道:“你安排个人晚上守在那边。” 卫钧终于忍不住了:“二公子不是说就算她被乱棍打死也不管她吗?” 赵靖玉面不改色地辩解:“我是这么说过,但她竟敢算计我,我决定让她死在我的手里!” 卫钧:“……” 赵靖玉道:“你给我把她看好了,她的命是我的,除了我,谁都不能动她一根头发。” “是!”卫钧忍着笑应道。 赵靖玉这才不再絮叨,挥手让他退下:“你去吧,晚饭时再来叫醒我,我要去夫人那里蹭顿饭。” 第四十章 你舍不得我 谢南嘉一觉睡到日头偏西才被四姨娘叫醒,四姨娘说她饿了,让谢南嘉给她做饭吃。 两人还是没进京城之前在路上吃了些东西,回府到现在粒米未进。 先前着实太困,忽略了饿,如今睡饱了,肚子便开始唱空城记。 谢南嘉去厨房看了看,除了冯伦劈的那堆柴和小喜子挑的两缸水,余下只有半袋米,连根菜叶子都没有,肉就更不用提了。 没办法,她只得生火煮了一锅白米粥。 四姨娘明知道是那帮人在故意刁难她,抱怨的话说了也没用,忍气吞声地吃着粥,一切只等见了侯爷再说。 不成想刚吃了几口,秦氏院里的小丫头突然过来叫她,问她可歇息好了,夫人要她过去说话。 四姨娘看看天色,夫人哪里是要她过去说话,是要她过去伺候晚饭罢了。 她不敢不从,放下粥碗,换了衣裳,带着谢南嘉去了秦氏那边。 到了地方,秦氏房里果然正在传饭,各色菜肴琳琅满目摆了一大桌。 四姨娘看着直吞口水,恭恭敬敬地给秦氏见了礼,洗干净手,过去伺候她用餐。 秦氏还假惺惺道:“四妹妹刚回来,理应让你多歇歇的,只是三妹妹身上不爽利,我一个人又嫌无聊,所以才把你叫来陪我说说话,你不会嫌我不近人情吧?” 四姨娘道:“夫人说哪里话,伺候你是奴婢的本份。” 秦氏笑着对曹嬷嬷道:“瞧,四姨娘一个月不见,越发会说话了。” 曹嬷嬷跟着笑:“是比先前沉稳了许多。” 两人的语气就像评论一只从前顽皮如今乖巧的小狗,浑不在意四姨娘会怎么想。 四姨娘还要一面谢夫人的夸奖,一面殷勤地为她布菜。 今儿个这顿饭,明显就是夫人特意要拿捏四姨娘,因此别的丫头都识趣地退到一旁,一应事情都让四姨娘一人忙活,谁也不去帮她。 谢南嘉自然也不能上前,便和那些丫头一起靠墙候着,什么时候夫人用完了饭,她和四姨娘才能解脱。 她站在最远的角落,努力减少存在感,以免不经意间碍了谁的眼,为自己招来麻烦。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响起,只听门口的丫头叫了一声“二公子”,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大红的颀长身影就进了门。 “夫人这里的饭菜好香,我老远就闻到了,特意来蹭一口。”赵靖玉折扇轻摇,步履生风地走到厅中,带来一屋子龙涎香气,满面的笑容像三月的春风。 包括秦氏在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二公子向来不把嫡母放在眼里,别说是这寻常日子,就算逢年过节夫人寿辰都不曾来坐过片刻,今日居然要来蹭饭,得是多香的饭菜才能把这位爷勾过来? 若真是因为饭菜,只怕府里厨子听了都要热泪盈眶。 满京城的厨子都以能得着二公子一句夸赞而感到荣耀,府里的厨子做梦都想让二公子夸一句呢! “见过二公子。”丫头仆妇们纷纷给赵靖玉见礼。 谢南嘉看到赵靖玉,恍惚间竟有种多年未见的错觉,随即也跟着众人福了一福,心说这人是抽了什么风,怎么突然跑来这里吃饭? 为了不让赵靖玉看到自己,她又往角落里藏了藏。 秦氏掩下惊诧,吩咐人给他添碗筷,含笑说道:“曹嬷嬷,快把今天的菜式都记在本子上,往后天天照着这几样做,也好让我天天能见到玉儿。” 屋里人都给面子地笑起来。 曹嬷嬷当真叫了小丫头来记菜。 赵靖玉笑道:“夫人当真这么想念我,那我以后要常来叨扰了。” 秦氏道:“哪有做母亲的不想儿子,我巴不得你一天来三趟,奈何你整天净在外面野,十天半月不给我见一面。” 这话说得真像是寻常人家的亲母子在闲话家常,一点生疏都没有。 赵靖玉笑笑,在夫人对面落座,有意无意地看了四姨娘一眼:“咦,这不是四姨娘吗,听说去了庄子上养病,怎么,如今病好了?” 四姨娘面色微赧:“托二公子的福,已经好了。” 赵靖玉点点头,颇有兴致地问:“红藕庄园风景秀丽,民风淳朴,四姨娘住得可还习惯?” “……”四姨娘噎了一下,回道,“劳二公子挂心,住得习惯。” 赵靖玉又问了一些别的,四姨娘一一作答。 众人看得稀奇,二公子说来蹭饭,却一口饭都不吃,只顾着和四姨娘说话,难不成他是专程来看四姨娘的? 秦氏也是一头雾水,心说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熟络,怎么我竟然不知道? “快吃吧,有多少话吃完不能说,菜凉了就不香了。”她笑着打断两人的问答。 赵靖玉呵呵一笑,停止了问话,拿起筷子。 秦氏吩咐云雁:“快去给二公子布菜。” 云雁微红了脸,正要过去,赵靖玉却摆手道:“不敢劳驾云雁姐姐,叫个小丫头过来便是。” 说着,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从屋里所有丫头身上扫了一遍,随手一指站在角落里的谢南嘉:“就她吧,瞧着挺眼熟的。” 谢南嘉:“……” 赵靖玉一说要找小丫头,她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不出她所料,赵靖玉就是冲她来的。 一屋子丫头都用嫉妒的眼神盯着她,仿佛她得了一个天大的美差。 云雁沉着脸叫她:“二公子要你伺候,还不快些过来。” 谢南嘉只好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秦氏道:“她是四姨娘从庄子上带回来的,你看着眼熟,是不是也在庄子上见过?” “哦?”赵靖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原来是庄子上的,你叫什么名字?” 谢南嘉十分无语:“回二公子,我叫袖儿。” “袖儿?”赵靖玉把这个名字意味深长地念了一遍,“我想起来了,你是大宅伺候过我的,对吧?” “是的,二公子。”谢南嘉竭力压着火。 赵靖玉又道:“你既然想来侯府,为什么不跟我来,反倒跟四姨娘来,难道我没有四姨娘好看?” 屋里众人当他是在说笑,都跟着笑起来。 谢南嘉却差点没气死,真想给他一巴掌,质问他怎么还有脸提这事,要不是他当日不辞而别,她怎会辗转到现在才来,还跟着四姨娘受了那么多罪。 赵靖玉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怒火,觉得很解气,这才放过她,吩咐道:“给我盛碗汤。” 他算准了今晚秦氏肯定要刁难四姨娘,所以特地赶来看袖儿,想看看一个多月没见袖儿变了没有。 见了面发现袖儿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他不冷不热,他又暗自不爽,就想好好气气她。 秦氏不清楚两人私下的纠葛,笑道:“这丫头倒是有福气,伺候了二公子,又伺候四姨娘,想来是个机灵能干的。” 云雁暗中不屑,在庄子上能伺候人,不见得在府里也行,府里处处都是规矩,用餐的规矩尤其多,她静等着看这个袖儿出丑。 然而并没有,谢南嘉一餐饭服侍下来,半点差错都没出,反倒一举一动都行云流水,优雅得体,让众人对她刮目相看。 二公子被她伺候得很满意,随手就把折扇上的白玉扇坠赏了她,害得一屋子丫头都得了红眼病。 秦氏看在眼里,越发不明白赵靖玉今日来的目的。 她猜了许久猜不透,便笑着对赵靖玉说:“你今日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事要交待你。” “何事?”赵靖玉问。 秦氏道:“再过几日便是你嫂嫂的七期,我请了梵音寺的和尚来为她超度,到时和咱们交好的人家都会来祭拜,你那天倘若无事,就过去帮忙招待客人。” 谢南嘉正在给赵靖玉倒茶,闻言猛地一惊,差点把茶水倒洒出来。 “这么快就七期了?”赵靖玉收起笑,正经起来,“招待客人不是有兄长吗,哪里用得着我?” 秦氏道:“你兄长要陪着将军府的人,恐怕分.身乏术,你嫂嫂的葬礼你没赶上,七期若是还不露面,人家会说嘴的。” “将军府”这三个字让谢南嘉险些失控,她连忙放茶壶,退到赵靖玉身后,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攥起,逼退快要涌出眼眶的泪。 你不就愿意看我被人说嘴吗?赵靖玉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行吧,看在嫂嫂的份上,我去就是了。” “如此甚好。”秦氏欣慰道,“你长大了,也懂事了,母亲很高兴。” 赵靖玉特烦她在他面前自称母亲,心中厌恶,便不再多坐,起身走了。 秦氏随口吩咐谢南嘉送他出门。 谢南嘉跟在他后面走到门外,说了一声“二公子慢走”。 赵靖玉回身用扇子托起她的下巴,痞痞道:“怎么,你舍不得我?” “……”谢南嘉垂目道,“二公子误会了,这就是一句客套话。” 赵靖玉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谢南嘉目送他走出院子,心里盘算着到了七期那天怎么能想法子见一见父母和弟弟。 不想刚走回厅中,就听到秦氏对四姨娘说:“当初把你送去庄子上是因为你对世子夫人不敬,如今你私自回来,我担心将军府的人知道了不高兴,所以从今天起,你就在清枫院待着哪里都不要去,也不要忙着去见侯爷,一切等法事结束再说。” 谢南嘉和四姨娘都愣住了。 不让出门,怎么能见到亲人? 不让见侯爷,怎么能改善条件? 四姨娘窝了一肚子的火,却敢怒不敢言,咬牙应道:“全听夫人安排。” 秦氏很满意,叫她回去好好歇息,又叫云雁把桌子上没怎么动的菜装一些给四姨娘带回去,说四姨娘回来的匆忙,她还没来得及让人准备食材,让她主仆二人先凑合一顿。 这打发叫花子的作派气得四姨娘牙都咬碎了,回到清枫院就开始大发雷霆,把那几个食盒砸得稀巴烂,一口一个老毒妇地骂秦氏。 骂了半天,不听谢南嘉吭声,怒冲冲问道:“你哑巴了不成?” 谢南嘉道:“咱们就是在这里把她骂死也无济于事,还是得想办法见到侯爷才行,见不到侯爷,以后这样的日子长着呢!” 四姨娘一肚子的气便泄了:“她都说了不让我见侯爷,我怎么见?” 谢南嘉道:“兴许侯爷来见你呢!” 四姨娘白了她一眼:“你这是痴心妄想。”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叩门:“四姨娘开门,侯爷来了!” 第四十一章 冲冠一怒 四姨娘傻在那里,全身都僵住,只有眼睛会眨动:“袖儿,这不是真的吧?” 谢南嘉笑道:“是真的,姨娘快去吧,不要让侯爷久等。” 四姨娘这才活了过来,惊呼一声,提起裙摆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停住:“袖儿,我这样子可还好?” 谢南嘉看她脸上瞬间有了光彩,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女,那种不加修饰的娇羞和期盼比什么胭脂华服都动人:“好看得很,姨娘快去吧,我把这里打扫一下,记住,不要哭,要笑,不要说委屈,只说对侯爷的思念。” “嗯!”四姨娘重重地点头,像一只轻盈的蝴蝶翩然飞去。 谢南嘉找来扫帚,把满地的狼籍清扫干净。 刚收拾完,四姨娘便挽着定远侯进了门,后面跟着冯伦和侯爷的亲随九安。 定远侯是武将出身,当年曾跟随先皇一起打天下,是大周朝的开国功臣,虽然这些年已经不再上战场,但那份气吞山河的威风仍然不减当年,举手投足都充满成熟男人的阳刚气概,让女人们倾慕不已。 四姨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谢南嘉一看到他,瞬间红了眼眶,如果说定远侯府还有一个人是真心对她好,那就是眼前的这位侯爷了。 侯爷当年和她父亲同为先皇打天下,那时候,现在的皇上还只是先皇众多儿子中的一个,三个人年龄相仿,性情相投,曾学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江山打下来,先皇登基,侯爷和她父亲力保今上做了太子,先皇驾崩,七王篡位,又是侯爷和她父亲联手平息了七王之乱,把太子扶上了皇位。 因着这份过命的交情,皇上想要他们亲上加亲,便下了圣旨为谢南嘉和赵靖平赐婚,但恰恰是这道赐婚的圣旨,让侯府和将军府反目成仇。 父亲瞧不上赵靖平,不愿她嫁过来,但圣命难违,他便迁怒于侯爷,与侯爷日渐疏远,侯爷也恼他不分青红皂白,懒得与他浪费口舌,两个昔日的好兄弟就这样成了仇人。 谢南嘉从前想不通里面的弯弯绕,如今再想,才醒悟这正是皇上的高明之处,只有他们两个不和,皇上才能高枕无忧。 侯爷虽然不再与父亲兄弟相称,对她却关爱有加,无限宽容,大概是出于对她的愧疚,所以想要尽力去弥补她。 因着侯爷的庇护,尽管她在侯府过得很不愉快,却也没人敢给她脸色看…… “袖儿,傻站着做什么,快来见过侯爷。”四姨娘打断了她的思绪。 谢南嘉回过神,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定远侯磕了个头:“袖儿见过侯爷,侯爷安康!” 四姨娘见她下跪,觉得有点奇怪,随即便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是她头一回见袖儿下跪。 从前她只顾着怎样才能回来,对旁的事都不甚在意,如今细一想,才发觉袖儿从来没跪过她,不只是她,连见到夫人都没跪。 可是她居然一见到侯爷就跪了,是不是说明她也被侯爷的魅力征服了? “袖儿?”定远侯愣了愣神,“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四姨娘顿时警觉起来,生怕侯爷对谢南嘉太过留意,笑着岔开话题:“侯爷快坐吧,忙了一天了,让蔓萝给你捏捏肩。” 蔓萝是四姨娘的名字,也是当年京城花楼红极一时的名字,最后却成了定远侯府的一棵藤蔓,只能依附着男人过活。 定远侯在四姨娘的殷勤服侍下没有再问名字的事,谢南嘉起身去给他倒茶。 茶端上来,竟是一杯白水,定远侯不禁皱起眉头:“怎么连茶叶都没有?” 谢南嘉看看四姨娘,四姨娘笑着说道:“大约是我回来的太急,他们没来得及准备。” 定远侯不悦地哼了一声:“把人挪到这么偏僻的住处也就算了,一应物品都不准备,我看管事的该换换了。” 四姨娘忙劝道:“侯爷息怒,蔓萝能够再次回到侯爷身边,就算每天吃糠咽菜,心里也是高兴的,只要侯爷能时不时来看看我,我就非常满足了。” 定远侯道:“难道要我每天来这种破地方看你吗,走,跟我去前院歇息!” 四姨娘心中大喜,嘴上却说道:“侯爷,夫人才刚交待过我,说过几天就是世子夫人的七期,让我老实在这院里待着,不能到处走动,也不能,不能……” “不能什么?”定远侯沉声问。 四姨娘娇羞道:“不能给侯爷侍.寝。” “一派胡言!”定远侯怒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做公公的还要为儿媳妇守孝不成,跟我走,我看谁敢把你怎样!” 谢南嘉差点笑出声,没想到侯爷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在赌气。 四姨娘和她对了个眼神,被定远侯拉着手腕拽走了。 定远侯一面走还一面说:“她不是要让你住在最偏僻的地方吗,爷就把这里装饰成合府最华美的地方,我气不死她!” 谢南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冯伦和九安跟在定远侯身后,听到她笑,冯伦回头看了一眼,谢南嘉冲他双手合十作了个揖,表示这个人情她领了。 冯伦微微颔首,跟着侯爷走了。 谢南嘉没有跟去,四姨娘没叫她,显然是不想让她跟着,如此正好,她可以趁机静一静,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侯爷去清枫院带走四姨娘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秦氏那边,秦氏气得又砸了好几样东西,当着曹嬷嬷的面大骂常富:“他这个大管家到底还想不想当,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前院的职责吗,侯爷回来为何不及时通报,居然任由侯爷被人引去了清枫院,真是该死!” 曹嬷嬷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指责自己男人:“他就是个蠢货,我早说过让他安排个小厮在门口盯着,见侯爷回了就来说一声,谁知他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夫人干脆撤了他的职,另换个机灵的人。” 秦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打量我听不出你在维护他,罢了罢了,反正人牛.郎织女已经上了鹊桥,我就是现在撤了他也无济于事,你还是让他去打听打听是谁在侯爷耳边吹了风吧!” “是!”曹嬷嬷不敢怠慢,连忙去前院找她男人。 “夫人消消气,喝口莲子茶润润口。”云雁端了茶过来,递到秦氏手上,“夫人,奴婢琢磨着,侯爷既然去了清枫院,肯定已经看到那边的境况,你看是不是得让人送些东西过去,到时候侯爷要问起,就说先前太仓促没来得及准备。” “送送送,不送能行吗!”秦氏的火在五脏六腑来回蹿,“这个林蔓萝,我倒是小瞧她了,原本她就是个有口无脑的,一撩拨就炸毛,怎么出去住了一个月,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 “奴婢也纳闷呢!”云雁道,“莫不是有高人点化她?” “什么高人?”秦氏道,“她素日里趾高气扬鼻孔朝天,把人都得罪完了,人家巴不得她跌进尘埃里,谁闲着没事去点化她?” “莫非是二公子?”云雁猜测道。 “你是疯了还傻了?”秦氏道,“那两个人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二公子是爱美人不假,但还不至于怜惜起他爹的女人。” 云雁讪讪道:“奴婢就是觉得蹊跷,二公子从来不上咱们这院的,今晚却突然登门,还待了一顿饭的功夫,夫人想想,要是他不来,四姨娘能那么轻松脱身吗?” 她这么一问,倒把秦氏问住了,难道那个二世祖真的是专门来保四姨娘的?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秦氏细想了想,发觉赵靖玉自打一进门,除了跟她和四姨娘说话,剩下的就是与那个袖儿丫头在调.情,据门口的丫头讲,他临走还用扇子挑了袖儿的下巴,问袖儿是不是舍不得他。 “莫非,他是为了袖儿而来的?” “不会吧?”云雁心里顿时打翻了醋坛子,“二公子分明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还是四姨娘说了他才想起来的。” 两人胡乱猜了半天,毫无头绪,最后只得作罢,秦氏吩咐人连夜往清枫院送东西过去,又另外拨了两个丫头和两个粗使婆子。 谢南嘉正一个人在房里寻思着怎么打听绿柳和画楼的消息,送东西的来了,在外面咣咣敲门。 谢南嘉出去开了门,看到那几担物品和四个丫头婆子,心里非常高兴,这下好了,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做苦力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西跨院,赵靖玉颇有些意外,对卫钧道:“没想到我那个爹还是个多情种,四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能为女人冲冠一怒。” 卫钧:“……” 有你这么调侃自已老子的吗? 赵靖玉又道:“四姨娘能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扭转乾坤,可见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卫钧道:“大宅院的女人,哪个不是聪明绝顶?” “不对。”赵靖玉突然坐了起来,“不对,四姨娘是聪明,但还没到绝顶那一步,这事肯定又是袖儿那丫头在背后出谋划策。” “……”卫钧疑惑道,“我看袖儿天真纯朴,她真有二公子说得那么聪明吗?” 赵靖玉道:“你不是安排了人在那边盯着吗,你去问问那人,袖儿可有什么异常。” 卫钧领命而去,两盏茶的功夫又回来了,告诉他袖儿除了给侯爷磕了个头,给侍卫作了个揖,其他什么也没做。 赵靖玉的第一反应和四姨娘一样:“磕头,哎,她怎么从来没给我磕过头?” 不仅没磕过头,也从来没自称过“奴婢”,开口闭口都是“我我我”,死丫头,怎么我以前都没发觉她竟然对我如此无礼? 太猖狂了! 不行,下次见了她,非要她磕个头不可! 还有,她为什么要给侍卫作揖,侍卫还冲她颔首? 不会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吧? 莫非是她央求了侍卫,让侍卫把侯爷带去的? 很有可能。 赵靖玉越想越生气,死丫头,果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才一天时间就开始和男人眉来眼去,这还得了! 原本他还怕她一个人在那院子里会害怕,打算半夜溜过去看看她,如此一来,他也等不到半夜了,他决定现在就去教训教训她! 第四十二章 先放你一马 谢南嘉指挥着新拨来的丫头婆子把那几担物品分门别类归置起来,看她们做事的同时也在暗中观察各人的秉性。 两个丫头显然都是生手,但那个叫素梅的机灵过了头,眼珠子一直骨碌碌乱转;而那个叫素菊的又太过木讷,只知道低头干活,东西叫往哪放就往哪放,半个字都不多说。 再看那两个婆子,一个姓张一个姓王,姓张的婆子贼懒,搬一样东西就要歇上一盏茶的功夫,搬两件东西就说要了她的老命;姓王的婆子还不如她,满身的横肉,一来就想做领头的,什么活都不干,光动嘴皮子,看着谢南嘉十四五岁一个小丫头,就浑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妄图连她都支使着。 谢南嘉自然不会听她的,三言两语就把她堵死了。 谢南嘉说:“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讲究个亲疏有别,我跟着姨娘从庄子上一路服侍过来,自然是她最亲近最看重的人,你算个什么东西,进门就想要压我一头,别打量我年纪小,就以为我好欺负,甘罗十二岁就做了宰相,有的人虚长几十年只长了一身膘,这资格呀,可不是论斤称的。” 一番话说得其他三人都掩着嘴偷乐,王婆子噎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门外“噗哧”一声,似乎有人在笑。 谢南嘉听到笑声,随手抄起脚边的扫帚,大声问道:“谁在那里?” 四个丫头婆子也都警惕起来。 门外又没了动静。 谢南嘉握着扫帚走过去,趴在门缝往外看,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她略一犹豫,索性把门打开,还是什么都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 素梅颤声道:“俺的娘,不会是有鬼吧?” 素菊吓得“嗷”一嗓子捂住眼睛。 “死丫头,不许胡说!”张婆子骂道,声音也颤颤的,听起来一点底气都没有。 “我没有胡说,这院里本来就死过人的。”素梅道,“府里的老人儿都不愿意来,也就咱们这些没根基的才被派过来。” 王婆子也顾不上生气了:“快把门关上回屋里吧,我怎么觉着背后凉飕飕的。” 素菊眼泪都吓出来了,可谢南嘉没发话,她又不敢动,在那里小声啜泣。 谢南嘉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没什么能让她怕的,看她们一个个都吓成那样,只得关上院门让她们各自回屋,剩下的活明天再干。 她们几个来得仓促,房间也没怎么收拾,好在天热,就凑合着睡下了,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她们在这边胆战心惊,而罪魁祸首赵靖玉已经回到了西跨院。 刚才他正准备进去,卫钧突然找过来叫他,说程四公子来了,有急事要见他。 因为没能教训成谢南嘉,赵靖玉一路板着脸,进了厅中,看着坐在圈椅上喝茶的程志业,十分不悦地问:“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非要这个时候来?” 程志业难得正经一回,头上没戴花:“先生要我知会你一声,明天去老地方见他。” 赵靖玉一愣,撩衣在他对面落座:“好好的又见我做什么,我忙得很呢!” “忙什么?”程志业问,“还有什么比见先生更重要?” “……”赵靖玉哼了声,“行吧,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那就快滚吧!” 程志业道:“我喝完这壶茶再走,这可是依云亲手为我沏的君山银针。” 依云是赵靖玉身边的小丫头,长得十分甜美,程志业每回来都喜欢逗她。 赵靖玉黑着脸叫卫钧:“给我往死里打!” “是!”卫钧应道,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 “别别别,我这就走。”程志业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一路小跑出了门,到了门外,高声道,“茶壶我带走了啊,回头让人给你送回来。” “出息!”赵靖玉不屑冷哼,转头问卫钧,”什么时辰了?“ 卫钧道:“巳时了,胡先生也快来了,清枫院公子还去吗?” “去什么去,兴致全被姓程的败光了。”赵靖玉意兴阑珊道,“既然胡先生要来,你快去准备吧!” 卫钧领命退下。 赵靖玉对着几案上的灯盏吹气,口中喃喃道:“小丫头,公子我今日先放你一马。” 灯芯猛地摇曳了几下,又慢慢恢复平静。 ***** 四姨娘留宿在侯爷那边一夜未归,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全府,秦氏和其他姨娘整晚都没睡安生。 虽然不排除小别胜新婚的因素,但也不是每个姨娘都有荣幸留宿前院。 别说是留宿了,日常没有侯爷的命令都不允许她们去前院的。 谢南嘉清早起来去往前院接四姨娘回来,也是打心底佩服四姨娘在哄男人方面的天赋,不愧是花楼出身,拿捏男人心思那叫一个精准。 定远侯天不亮就去上朝了,谢南嘉并没有看到他,但从四姨娘粉里透红的脸色也能看得出来,两人昨晚过得很甜蜜。 一路上不知道招了多少眼刀子,四姨娘却浑不在意,满面春风地对谢南嘉说:“袖儿,你可真是我的福将,我原以为去了庄子就再也回不来,可是你说一定能回来,我就真的回来了,我以为这段时间会见不着侯爷,可是你说侯爷会来见我,他就真的来了,你这嘴是不是开过光呀?” 谢南嘉笑道:“我还说过姨娘以后要享福呢,那姨娘莫不是要给侯爷生个三公子?” 四姨娘顿时喜笑颜开:“若真是如此,我得把你供起来,早晚三柱香拜你。” 两人说笑着回到清枫院,素菊正在厨房忙着做早饭。 素梅和那两个婆子也起来了,一个在梳头,一个在抱怨睡得不好,一个则吆五喝六地支使另外两个把院子扫了。 四姨娘一进院子,几双眼睛都盯着她看,没一个人想起来行礼。 四姨娘很不高兴:“这是从哪里找来一群没规矩的东西?” 谢南嘉忙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姨娘磕头啊!” 素菊第一个跪下磕头,其他三个便也跟着磕了。 谢南嘉对四姨娘道:“她们昨儿晚上来的,还没有分工,姨娘是现在给她们分,还是等给夫人请安回来再分?” 四姨娘道:“先去请安吧,我留宿前院已经扎了她的心,去晚了不知又要怎么刁难我。” 于是谢南嘉就赶紧帮她梳洗打扮,陪着她匆匆去了秦氏院里。 到了地方一看,定远侯的姨娘和千金都已经来了。 定远侯儿子少,女儿却有五个,正房的是大小姐和二小姐,三姨娘生的排第三,二姨娘虽然进府早,怀孩子却要晚些,她生的是五小姐,还有一个四小姐是侯爷的外室所生,和赵靖玉一样亲娘早死,被侯爷接回府里来养,秦氏给她拨了一个院子单住。 这五个小姐都是天生丽质,各有各的风采,三个大的皆到了说亲的年纪,这两年,侯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秦氏还在里面梳洗,众人都在外面等着,四姨娘一夜承恩,又恢复了往日的倨傲,笑着和每个人见礼。 两个姨娘不得不强颜欢笑地恭喜她。 正房的两个姐妹看不惯她的作派,又替自己母亲感到气愤,板着脸离她远远的。 又等了一会儿,赵靖平的四个妾室也都来了,花团锦簇地站成一排。 要说定远侯的这两个儿子,没有他当年威震四海的霸气,却把他的风.流多情学得青出于蓝,父子三个的女人多到府里都快住不下了。 谢南嘉生前从来不让赵靖平的妾室给她请安,每个人都是进府当天去给她敬个茶,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因此她至今都分不清谁是谁。 这些天来,她一直怀疑自己的死是某个妾室所为,可她却连一张清晰的脸都想不起来。 如今这四个人都站在她面前,她悄悄看了几遍,觉得每个都像,每个又都不太像。 她垂下眼帘,拳头在袖中攥紧,不管是谁,总之她一定会让那人血债血偿! 正想着,院门外响起脚步声和咯咯的笑声,谢南嘉随着众人看过去,就见秦氏的娘家侄女秦婉如带着两个丫头款款走来。 谢南嘉一看到她,心里激灵一下,有个念头像闪电从她眼前划过,对她下毒手的人,该不会是秦婉如吧? 第四十三章 故人 秦氏的父亲,也就是秦婉如的祖父,从先皇在位起就是丞相,直到前几年才因病辞官,颐养天年。 他在任时,秦家也曾食客三千,门庭若市,他辞任后,家中后辈相对平庸,没什么大的成就,秦氏一族也就渐渐没落了。 秦婉如是秦氏嫡亲的侄女,从小与她亲近,常常来府里找三个表哥表妹玩,时间长了,便和表哥赵靖平之间互相生出些暧昧之情。 秦氏自然也希望秦婉如能嫁过来做她的儿媳,这样既荣耀了娘家,也给自己省了婆媳关系上的麻烦,姑侄两个同齐心协力,就是侯府后宅不可撼动的当家人。 可惜,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定远侯对这门婚事并不看好,极力反对秦婉如嫁给侯府。 因为他觉得秦婉如心机重,肚量小,好奢华,不稳重,不是做世子夫人的最佳人选。 为此,秦氏和定远侯也曾闹过不止一次,但定远侯铁了心的不松口。 他说,你们秦家的女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我自己已经吃了这上面的亏,断不会再把儿子往火坑里推。 秦氏差点没因为这句话怄死,但此时她已经没有做丞相的爹爹为她撑腰,也不可能再请动圣上做和事佬,只得把这屈辱咬牙往肚里咽。 侯爷那边说不通,她便打算剑走偏锋,多给秦婉如和赵靖平制造些机会,让两人来个奉子成婚。 可惜,她的计划还没实施,赐婚的圣旨便下来了。 谢南嘉嫁进来做了世子夫人,姑侄两个的美梦被击得粉碎。 秦氏深感对不起自家侄女,便把她留在府里住着,承诺要给她物色一个比侯府还要好的婆家。 然而姑娘家一旦动了情,轻易不会再把别人看进眼里,赵靖平风流倜傥又多情,秦婉如早已对他情根深种,宁死都不愿嫁给别人。 可她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前丞相家的嫡孙女,断不能自降身价去给人做妾,哪怕是侯府世子也不成。 于是就这么不尴不尬地住着,一直住到今天。 秦氏为此也颇为烦恼,被定远侯讥笑她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赵靖平倒是无所谓,在他看来,女孩子都是美丽的,可爱的,他对每个青春芳华的女孩子都同样喜欢,谁做正房都一样,反正他的爱是平等的。 表妹住在府上不愿意走,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多一张嘴吃饭而已,府里又不是养不起,何况表妹人比花娇,就算做不成夫妻,每天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可是秦婉如不甘心呀,她又不是看破了红尘,怎么甘心一直在这里供表哥观赏,她改变不了现状,便把一腔怨气转嫁到谢南嘉身上,逮着机会就挑衅她。 奈何谢南嘉对赵靖平没感情,对她的挑衅也就无动于衷,任由她蹦哒得欢,连眼神都不多给她一个。 秦婉如恨得牙痒,巴不得谢南嘉得个怪病死了,好给她腾地方。 谢南嘉想着往日种种,再看秦婉如,越看越像杀人凶手。 只是那天的声音太过诡异,她不确定那是不是秦婉如的声音。 思忖间,云雁过来传话,说可以进去问安了。 众人应着,环佩叮当地往厅中走去。 谢南嘉收起心思,也扶着四姨娘进了大厅。 秦氏坐在正中,妆容精致,面沉如水,因着生气,终于有了正房夫人的凌厉,一双眼精准地在万花丛中找到了四姨娘,恨不得把目光化作利刃,先划花四姨娘的脸,再割断她的脖子。 偏四姨娘还装作浑然不知,无比娇羞地上前见礼,脸上那两团红晕刺得秦氏眼珠子疼。 “听说你昨晚歇在前院?”她沉声问道。 “是的夫人。”四姨娘跪在地上,却感觉自己比坐在椅子上的秦氏还高出一大截,“妾身本是要回清枫院的,侯爷说太晚了,怕路上不安全,让妾身在他那里睡到天亮再回,请夫人恕罪!” 这话说的,聋子都能听出来那其中的炫耀与得意。 昨天还自称奴婢,和侯爷睡了一觉就变成妾身了,秦氏闻言,脸又黑了几分:“你服侍侯爷尽心尽力,何罪之有,不过我还是要嘱咐一句,侯爷公务繁忙,不管召你们哪个服侍,都要知道分寸,不能光顾着给自己挣脸,就忘了自个的身份。” “妾身谨记夫人教诲。”三个姨娘齐声答道。 二姨娘和三姨娘很是郁闷,和侯爷一夜春宵的又不是她们,她们还要跟着被敲打,真是岂有此理! 秦氏也懒得多说,说得越多,她的气越大,把自己气坏了不值得,于是就不再理会四姨娘,带了笑模样叫几个小姐上跟前去,问了昨日的饮食起居和功课,叮嘱她们天热要注意身体,不可贪凉。 问完了小姐们,又拿着婆婆的架子对赵靖平的妾室训了话,告诉众人明日是十五,别忘了去给老太太请安,随后便以摆饭为由,留下自己的女儿和侄女用饭,让其他众人都散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喜喧闹,只准人初一十五去请安,旁的时候一律不准去打扰她。 谢南嘉和四姨娘回清枫院,一路上都在思考秦婉如是凶手的可能性。 四姨娘见她一直不说话,以为她被今天请安的阵势给震住了,笑着说:“你这没见过世面的,这么几个人便把你唬住了,等明天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二房三房的人都来了,那才叫热闹呢!” 谢南嘉敷衍道:“是啊,侯府真是太大了,比我们一个庄子上的人都多。” 四姨娘教她:“不管人多人少,当家做主的只有一个,咱们只要把侯爷伺候好,再多人也不怕的。” 谢南嘉受教:“姨娘说的有道理。” 回到清枫院,四个丫头婆子还和先前没什么两样,素梅在揽镜自照,自我陶醉,两个婆子袖手坐着,一个比一个更懒,唯一在做事的只有素菊,她做好了早饭,正在打扫院子。 四姨娘顶看不上这几个人,对谢南嘉说:“你看,这就是夫人给我挑的人。” 谢南嘉道:“还是分工不明,等分完工,让她们各司其职就好了。” 四姨娘漫不经心道:“我饿了,还是先吃饭吧,侯爷说要给我多安排几个人手,等人都来了再分也不迟。” 此言一出,除了素菊之外的三个人全都慌了,一改方才的不冷不热,争着上前给四姨娘献殷勤,把谢南嘉都挤开了。 谢南嘉正好懒得伺候,便叫上素菊去厨房拿碗筷摆饭。 素菊老老实实地跟在她后面。 谢南嘉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府,先前在哪里做事?” 素菊怯怯回答:“上个月刚进来,没来这里之前是在大厨房帮工。” “哦,怪不得你饭做得这么好。”谢南嘉说道。 素菊突然被夸,小脸微红,羞涩道:“多谢袖儿姐姐夸奖。” 谢南嘉失笑:“你叫我姐姐,你多大了?” 素菊道:“我十三了。” “那还真得叫姐姐。”谢南嘉笑了笑,又问,“你在府里,可曾听过有丫头叫绿柳或者画楼的?” 素菊一脸茫然,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没有听说过。” 谢南嘉很失望,往下没再问,叫她把饭菜往厅里端,心里想着,莫不是绿柳和画楼都回将军府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也好,她宁愿自己查真相艰难一些,也希望她们是平平安安的。 四姨娘用饭的时候,素梅一直在跟前殷勤伺候,一张小嘴伶俐得像画眉鸟,专拣好听的说。 四姨娘很受用,谢南嘉也乐得省心,只是两个婆子看得直翻白眼。 用罢早饭,府里的二管事果然又领了一个丫头一个嬷嬷和两个小厮过来,说是侯爷拨给四姨娘使唤的。 这样一来,清枫院加上谢南嘉就有了四个丫头,两个小厮,一个嬷嬷,两个粗使婆子。 小小的院子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四姨娘脸上有光,对侯爷送过来的人也高看一眼,便让新来的丫头云霞和谢南嘉一起贴身伺候她,素梅白白巴结了一早上,最后却和素菊一样做了洒扫丫头,气得嘴巴撅得老高。 两个小厮负责跑腿打杂看门,两个婆子负责厨房的工作,而新来的刘娘子则成了统领他们的管事嬷嬷。 四姨娘怕谢南嘉心里不服气,私下和她说,刘娘子是二管事的娘子,相当于秦氏身边的曹嬷嬷,又是侯爷赏的人,不好薄待了。 谢南嘉无所谓,她志不在这方小院落,自然不会计较谁高谁低,只要不招惹她,不妨碍她,她巴不得清闲一点,才有时间筹划自己的事。 四姨娘又说:“素梅机灵是机灵,就是心眼太活了,怕不是个安分的,以后你要留心着,侯爷来的时候,不可让素梅近前。” 谢南嘉一一应了,实则根本没当回事,四姨娘心里的弯弯绕她比谁都清楚,但凡有点姿色的,都是四姨娘的假想敌,只有素菊那样的能让她放心。 可是素菊又太过老实,使唤起来费劲,因此只能在外面做洒扫。 安排好这一切,四姨娘说早饭吃多了,要去花园走走,让谢南嘉和云霞陪她一起去。 谢南嘉心里明白,她哪里是吃多了,不过是找借口出去炫耀一番。 云霞新来,想在四姨娘面前表现,主动帮四姨娘撑着伞遮太阳。 谢南嘉无所事事,跟在一旁。 时值仲夏,花园里草木茂盛,繁花似锦,处处景色怡人。 三人沿着石子铺成的绿荫道慢慢走,大约是天太热的缘故,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 四姨娘想要炫耀的欲.望得不到满足,颇有些遗憾。 直走到花园东侧的水榭,才终于看到几个衣着亮丽的女孩子在那边说话。 四姨娘顿时来了精神,带着两个人去了那边。 走到近前,她故意清了清嗓子,娇声道:“风景这般怡人,我都忍不住想唱两嗓子了,你们新来的不知道,侯爷最喜欢听我唱曲了。” 那几个女孩子听到声音,齐齐往这边看过来。 当中那个被簇拥着的美人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谢南嘉看到她的脸,不禁大吃一惊,差点失声喊出她的名字。 第四十四章 口出狂言 绿柳! 谢南嘉看着眼前衣衫轻盈,妆容艳丽,身姿如弱柳扶风的女子,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绿柳! 她最信任最贴心最得力的丫头绿柳! 原来绿柳并没有听她的话回将军府,而是留在了侯府,从衣着和状态来看,她似乎没受什么委屈,反倒比以前过得还要滋润,也不知如今是跟了哪位主子。 她在这里,那画楼呢,她们两个向来形影不离,为什么眼下却没在一处? 是回了将军府,还是被分给了不同的主子? 绿柳虽是个丫头,但跟着她久了,也养成了一身傲骨,是什么人能让她放弃将军府义女的身份,心甘情愿地继续做丫头呢? 莫非是她和画楼放不下刚出生的小公子,自愿留下来照顾孩子? 谢南嘉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恨不得当场和绿柳相认,好好问问她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孩子如今到底在何处? 好在她还没有冲动到不顾一切的地步,只是强忍着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默默地退后,低下头把所有情绪都隐藏起来。 四姨娘成功吸引了丫头们的目光,站在那里等着人家过来给自己行礼。 她昨日留宿前院的事已经传遍了侯府,几个丫头不管心里怎么看她,面上还是要做出恭敬的样子,纷纷上前来给她问安。 唯独绿柳一脸不屑,连个福身礼都没行,转身就走。 如此公然的蔑视,四姨娘可不干了,厉声叫住她:“你是哪院的,给我站住!” 绿柳头都没回,分花拂柳地走远了。 那几个丫头看她走了,连忙追了过去。 就听绿柳语气不满地喝斥她们:“你们是有多没见过世面,一个姨娘也值得如此巴结。” 四姨娘气得倒仰,问云霞:“那个猖狂的小蹄子是谁,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云霞小声道:“姨娘不要和她置气,她从前是世子夫人身边的贴身丫头绿柳,如今是世子的新宠柳姨娘,正是得意之时,难免眼高于顶。” “你说什么?”谢南嘉和四姨娘同时惊呼道。 谢南嘉感觉好像一个闷雷炸响在头顶,炸得她脑子嗡嗡直响,身子也跟着晃了两晃。 绿柳是赵靖平的新宠,这怎么可能? 不,她不信,除非让她亲眼看见,否则她打死也不会相信! 绿柳和她一样不齿赵靖平的风流行.径,怎么可能会在她死后去爬赵靖平的床? 她疯了不成? 四姨娘也不敢相信,盯着绿柳的背影看了半晌,问云霞:“她是绿柳吗,怎么我一点没认出来?” 云霞道:“她从前是丫头的装扮,如今受宠,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猛然一瞧是有点认不出来。” 四姨娘啧啧称奇:“我原来知道她是个机灵的心高气傲的,却从没发觉她居然还是个美人儿,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呀!” 两个人这么一说,谢南嘉才醒悟过来,怪不得她看着绿柳穿戴比以前好了许多,原来那已经不是丫头的装束了。 是她乍一见绿柳只顾着激动,把这些细节给忽略了。 谢南嘉心口一阵绞痛,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绿柳跟了赵靖平的事实。 那可是她忠心耿耿的绿柳呀,她对她如同手足姐妹,甚至在临终之时还记挂着她,为她筹划好了一切,要她回将军府去做千金小姐。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人家心里早已另有打算。 绿柳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赵靖平的呢,为什么她竟然一点都没有觉察? 难不成在她没死的时候,两人就已经暗度陈仓?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绿柳是不是比秦婉如的嫌疑还要大?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真相,也接受不了这样的龌蹉。 她不愿相信自己一腔真情喂了狗。 不,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就是喂了狼。 狗只会咬人,狼却会吃人。 “袖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四姨娘见她许久没有出声,注意到她有些不对劲。 谢南嘉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神,有气无力地回道:“我有点不舒坦,可能是天太热了。” “别是中了暑吧?”云霞关切道,“我看这天越来越热了,不如咱们回吧,姨娘和侯爷正是蜜里调油,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白白给别人可乘之机。” 四姨娘一听,半刻不敢再逗留,忙不迭地打道回了清枫院。 回到院子,云霞又说:“袖儿不舒坦,只管回屋休息,姨娘这边有我呢!” 四姨娘连连点头:“对对对,让云霞伺候着就行了。” 她生怕谢南嘉是真的病了,回头再过了病气给她,妨碍她和侯爷亲近。 谢南嘉心里明镜似的,只是眼下已经没有精力去理会这些,便领命回了自己屋里。 门关上,她一头栽倒在床上,眼泪无声而下。 她曾在庄子上就下过决心,以后不会再轻易掉眼泪,可是眼泪不像她想得那么容易控制,这一刻,她是真的崩溃了。 …… 谢南嘉在房里闷了一天,直到晚饭时才出门。 四姨娘以为她真病了,告诉她不用在跟前伺候,如果明天她还没精彩神,去老太太那边请安就让云霞和素梅跟着。 谢南嘉自然不能放过去老太太那边的机会,绿柳已经被她列入嫌疑名单,她得抓紧时间打听到画楼的下落,眼下她能指望的,只有画楼了。 画楼性子憨厚,略迟钝,没有绿柳心眼多,她相信画楼绝对不会做出和绿柳同样的事情。 “姨娘放心,我没事的。”谢南嘉说道,“姨娘刚从庄子上回来,明天在老太太那里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我不跟着放心不下。” 四姨娘想了想,也觉得有她跟着心里踏实些,便没再多说什么。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亮,各院的主子都起了身,梳洗打扮去给老太太请安。 云霞张罗着给四姨娘挑选好看的衣裳和首饰,四姨娘也有心想要在众人面前拔尖,便把自己最好的衣裳都拿出来试穿。 正兴致勃勃,谢南嘉进来给两人泼了一盆冷水。 “姨娘忘了当初是为什么去的庄子上吗,过几天就是世子夫人的七期,姨娘要想不被夫人抓住把柄,还是穿得素净些好,倘若在老太太那边被挑出错,可能就不是去庄子上那么简单了。” 四姨娘好好的兴致被她泼灭了,心里十分不悦,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只好选了一身上素净衣裳,把头上的步摇统统取下来,别了一支不起眼的金簪子,算做点缀。 老太太的院子是侯府最大的院落,里面的布局景观由江南的能工巧匠精心设计雕琢,闲适幽静,富贵雅致,充分体现了她的尊贵身份和定远侯的孝心。 侯府第二大的院子就是赵靖玉的院子,当初之所以把整个西跨院给他住,主要是侯爷出于对他的愧疚,而秦氏故意想要显示自己的大度,便默许了。 说来也有趣,侯府里的院子,越是有身份的主子住,越没名字,越是不起眼的小院子,名字取得越花哨,大约是因为不起眼的怕别人记不住。 四姨娘已经起得够早了,到了地方之后,仍然有比她更早的人在院里等候了。 二房三房的老爷都是老太太的庶子,虽然早早分了府另住,但仰仗着侯爷的帮衬提携,老的少的都在京中谋得不错的官职,因此对大房向来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懈怠。 二夫人和三夫人更是削尖了脑袋去讨老太太欢心,生怕被另一个比下去,好事落不到自己头上。 所以每逢初一十五,两个夫人总是五更就起,拖儿携女地来这边候着。 秦氏不用像她们这般献殷勤,每每都是估摸着老太太起床的时间,慢慢悠悠地来,等到享受完两个妯娌的请安奉承,正好老太太也该叫人进去了,时机拿捏得特别准。 这回仍然是如此,大伙都来齐了,秦氏才带着赵靖平和五个小姐姗姗而来。 哪怕是庶女,也是她的女儿,只能跟着她来,而不能跟着各自的姨娘。 当然,赵靖玉是不会跟她来的。 赵靖玉甚至从不遵守初一十五的规矩,他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谁也管不了他。 整个侯府,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能在老太太院里随心所欲,来去自如。 秦氏来到众人跟前,第一时间就是搜寻四姨娘,等看到四姨娘朴素的装扮,很是意外。 四姨娘向来是最招摇的,但凡有人的地方,就会像个开屏的孔雀一样,非要把别人都比下去。 她昨天窝了一天的火,正寻思着借这个由头拿捏拿捏四姨娘,没想到四姨娘今天竟成了最低调的一个。 真是邪了门了。 四姨娘察觉到秦氏的意图,不禁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幸亏听了袖儿的提醒,不然今天可能不等见到老太太就被夫人发落了。 众人都给秦氏见礼问安,两个妯娌一如往常地说着好听话,小辈们也各自和自己相熟的兄弟姐妹闲话家常,院子里一派其乐融融。 谢南嘉对这些虚情假意的应酬统统不感兴趣,一门心思地在丫头中寻找画楼的身影,只是到处找遍了都没有找到。 她在找画楼,赵靖平却在找她。 赵靖平自从上次在秦氏的房里见过她之后,心里就一直惦记着,但她是四姨娘的丫头,赵靖平也不好贸然去四姨娘院里找人。 他猜想着,今天是十五,袖儿应该会随着四姨娘来给老太太请安,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期盼,期盼到破天荒独睡了一晚,没叫任何人侍.寝. 果不其然,袖儿今天真的来了,他一下子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她,她站在四姨娘的身边,一双清澈的丹凤眼好奇地四处张望,像是在欣赏景致,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该不会也在找我吧?赵靖平一厢情愿地想,想着想着,自己竟当了真,忘了身在何处,兴冲冲地过去招呼谢南嘉:“袖儿,你也来啦?” 谢南嘉正在找画楼,突然听到有男人叫自己的名字,心里猛然一惊,回眼便看见赵靖平出现面前,笑眯眯地,做足了风.流姿态,像只雄孔雀在对着雌孔雀开屏。 真是个蠢货!谢南嘉心里骂道,他只管自己随心所欲,根本就没想过这一声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果然,随着这一声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往这边看过来。 偏赵靖平却浑然不觉,笑着问她:“你来了几天,可住得习惯?” 面对他这样的没遮没拦,秦氏气得脸都黑了,秦婉如的脸更是黑成了锅底灰。 谢南嘉无奈,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屈身行礼:“多谢世子关心,我住得很好。” “好个无礼的贱婢,竟然在主子面前自称“我”,掌嘴!”秦婉如沉不住气,发出一声叱责。 她身边的小丫头立刻上来要掌谢南嘉的嘴。 谢南嘉眉头一皱,伸手抓住了小丫头的手腕:“我是四姨娘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小丫头道行浅,耀武扬威地说:“四姨娘又怎样,我可是表小姐的人。” “表小姐?”谢南嘉冷笑,“既然是表小姐,那就是侯府的客人了,客人有什么资格教训主人家的人?” 这一句“客”人不亚于在秦氏姑侄心口捅了一刀,秦婉如羞恼万分,眼泪都快下来了。 众人一片哗然。 这是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竟敢如此口出狂言,她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四姨娘也吓坏了,她刚才还在庆幸袖儿帮她逃过一劫,却没想到袖儿转脸就给她惹了个大.麻烦。 敢当着秦氏的面这么奚落秦婉如,不是明摆着把她的脖子往秦氏刀口上送吗? 这可如何是好? 眼瞅着秦氏要发火,四姨娘连忙上前说道:“袖儿,不得无礼,还不快给表小姐跪下磕头,表小姐大人有大量,念在你新来的不懂规矩,一定会原谅你的。” 第四十五章 出气 谢南嘉从回府以来就一直低调行事,力求做一个对谁都没有威胁的小丫头,这样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赵靖平这一嗓子喊出来,她再想低调已经不可能,等到这院里请安的人一回去,很快全府的人都会知道她的存在,没准还会因为她吸引了世子的目光给她冠上一个“狐狸精”的名头。 到时候,她的麻烦事就会接踵而至。 其实也不用到时候,眼下她的麻烦不就已经来了吗? 她是四姨娘的人,四姨娘却不敢维护她,挑起事端的赵靖平也在母亲生气之后闭了嘴,连替她辩驳一声都不敢。 眼下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跪下给秦婉如赔罪,要么被乱棍打死。 她还要报仇,还要见儿子,不能死,那就只有低头。 她屈膝跪在青石铺成的地上,口中高声说道:“奴婢错了,请表小姐责罚。” 四下寂寂无声,所有人都盯着秦婉如。 秦婉如刚被谢南嘉指出“客人”的身份,自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责罚主家的下人,便大度地笑了笑:“天热人心燥,争几句口舌是难免的,方才我自个也急了些,责罚就免了,你且在这里跪一会儿,全当长个记性吧!” 这话说的圆滑,众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秦氏的脸色也稍有缓和。 谢南嘉伏身拜.谢:“多谢表小姐宽容。” 四姨娘暗暗舒了一口气,心说幸亏这丫头还有点自知之明,不至于连累到我。 正房的门打开,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出来说可以进去了,众人便不再理会这短暂的闹剧,随着丫头潮水般涌进了厅中,只剩下谢南嘉一人跪在院里。 青石地面硌得她膝盖生疼,她挺直着上身,仿佛没有知觉。 从小到大,不管是在将军府还是在侯府,哪怕是进宫请安,她都没有跪过这么久,更不要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此屈辱。 她十几年的尊严与骄傲,从跪下那一刻起,就已经碎得荡然无存。 从这一刻起,她才算彻底认清自己,她不再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而是人人可以践踏的小丫头。 人,只有认清自己的身份,才能接受现实,只有接受现实,才能改变命运。 而她,要想报仇,想要守护儿子,就必须接受自己小丫头的身份,把过往的荣耀束之高阁,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卑微到尘埃的奴,一个没有尊严的奴。 院门外,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便已经消失不见。 “二公子。”卫钧跟在赵靖玉身侧,叫了他一声。 赵靖玉折扇轻摇,步履从容,随手摘下一朵粉色芙蓉花递给卫钧:“这花很配程志业,快叫人给他送去。” “是。”卫钧接过花,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离开。 赵靖玉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看着袖儿受辱而不去救她?” 卫钧垂目不语。 赵靖玉道:“我不救她,是给她一个认清自己的机会,人如果把自己看得太高,非得去做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最终会付出极高的代价,她想不通这点,我救她也没用。” “属下明白了。”卫钧拿着花躬身退下。 赵靖玉合上折扇在手心轻轻敲打,看着满园姹紫嫣红的花若有所思。 不管袖儿费尽心机来侯府是什么原因,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她都必须收起一身傲骨,谨慎做人,她得知道,在后宅生存拼得不全是智慧,还有地位。 地位高的蠢猪想要杀死一个聪明的奴才易如反掌,聪明的奴才想要杀死主子,那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只是,袖儿进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至今仍然没有猜透。 他打开折扇,转身回了老太太的院子。 他可以不救袖儿,但不代表他不能给她出气。 敢动他的人,谁都休想全身而退。 …… 众人各自给老太太请了安,坐在厅中闲话家常。 话题说着说着便拐到了世子夫人的七期祭上,秦氏趁机向老太太详细回报了自己为法事做的准备,请老太太示下。 老太太认真听了,点头道:“你是个心细的,事事想得周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你看着操持就是了。” “多谢母亲对媳妇的信任,媳妇一定会这事办得圆满。”秦氏说着红了眼圈,“我的嘉儿是个苦命的,我不能让她到了那边还受苦。” 众人都跟着擦眼泪,缅怀起世子夫人的容貌风采以及冠绝京都的才情。 厅中一片唏嘘之声。 “哟,这是怎么了?”大红的衣衫像团红云飘过,赵靖玉摇着扇子进了门,走到老太太的四方榻前长揖到底,“孙儿给奶奶请安。” 满府的孙子辈都管老太太叫祖母,只有他一个人叫奶奶,偏偏老太太还就喜欢他这么叫,一听到他叫奶奶就高兴得眉开眼笑。 “你这猴儿,又从哪里耍过来的?”老太太笑眯了眼,拍着榻叫他上去坐。 赵靖玉也不客气,撩衣坐在老太太右手边,脑袋靠过去,枕在老太太肩上,像极了寻常人家顽皮又娇气的小孙儿。 十几个兄弟姐妹全都眼红不已,只可惜这种祖孙情不是他们谁都能享受到的,就连嫡长子赵靖平也不行。 老太太乐呵呵地拍拍赵靖玉的脑袋:“几日不见你这脑瓜又重了,不知又吃了什么好东西?” “奶奶你错了,孙儿脑袋里面装的全是学识。”赵靖玉说道,拉着老太太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揉了揉,“这里装的才是吃的。” 老太太大笑,点着他的额头嗔道:“一天天就会耍嘴,你倒是说说,最近又学了什么功课?” “最近学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赵靖玉说。 “哦,那你说说是什么意思?”老太太乐意听他胡扯。 赵靖玉正经道:“意思就是敬重自己的长辈,也要同样敬重别人的长辈,怜爱自己的儿女,也要同样怜爱别人的儿女,就像表小姐一样,我嫂嫂虽然不在了,她一个未嫁女却甘愿替嫂嫂抚育孩子,她的品行比孟子所说的还要高尚。” 前半部分听得老太太频频点头,后面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秦婉如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个弯会突然拐到自己身上,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秦氏偷眼打量老太太,见她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心里咯噔一下。 老太太深居后院,寻常不出门,因着自己的地位无人撼动,懒得操那些没用的心,所以从不叫身边的丫鬟仆妇去外面打听是非,而别的人都唯秦氏的命是从,也不会闲到跑来老太太跟前嚼舌根。 老太太理所当然地认为孩子肯定是养在秦氏院里,每回见秦氏,问起孩子,秦氏都说孩子很好,她也就没有细问。 今天要不是赵靖玉说,她还被蒙在鼓里。 老太太沉下脸,冷哼一声:“怎么,侯府没人了吗,居然叫一个客居的小姐帮忙养孩子?” 秦氏连忙跪下:“母亲误会了,请容媳妇细禀。” 秦婉如也跟着跪在姑母身边。 赵靖平一看事情不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溜走,四下看看发觉没有哪里可以溜,只得陪着母亲跪下。 其余的妾室一看主子都跪了,自己当然不能站着,厅里一时间跪倒了大片。 老太太冷眼瞧着,也不发话,只把赵靖玉的手抓在手里,当个玩具似的轻轻拍打。 赵靖玉还嫌不够热闹,懵懵懂懂地问老太太:“奶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没说错,是有些人自个心虚了。”老太太说。 厅里鸦雀无声。 秦氏颤颤回道:“母亲恕罪,是媳妇思虑不周,前些日子,因着南嘉的丧礼,我担心惊扰了孩子,又怕他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想着婉如院子里清静,便做主把孩子先放在她院里养着,打算过了七期再接回我那边,我一心只想着为孩子好,忽略了规矩,请母亲宽恕。” 老太太冷笑:“这话说的,南嘉是孩子的亲娘,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不干净的东西,怕惊扰孩子,府里难道就没有别的清静院落了,那么多生养过孩子的姨娘,谁不能帮着照看几天? 说什么为孩子好忽略了规矩,你真正想为谁好,我心里明镜似的,你自己的孩子怎么筹划都与我无关,但那孩子是侯府的小世子,未来的侯爷,我可不愿今后听到有人说他是被一个没名没份的表姑养大的!” 老太太是后院最尊贵的女人,说话不需要担心得罪谁,怎么痛快怎么来,这一顿夹枪带棒,数落得秦氏颜面扫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母亲教训的是,都是媳妇的错,请母亲责罚。” “你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责罚你岂不是让你难做人?”老太太说道,目光落在赵靖平身上,“一切的根源都是这不肖子,若不是他总给人不该有的念想,怎么会招惹这么多的是非,堂堂一个世子,心思全在女人身上,既如此,还做什么世子,和玉儿一样做个闲散子弟好了。” 此言一出,秦氏大惊失色,忙磕头道:“母亲息怒,是我教子无方……” “你确实教子无方!”老太太猛地一拍几案,“自古慈母多败儿,我刚说两句你便忙着替他担责,如此能教出什么有担当的好儿郎?” 赵靖平一看祖母真恼了母亲,不得不挺身而出:“祖母息怒,是孙儿的错,都是孙儿的错,请祖母责罚孙儿吧!” 老太太冷冷打量他:“既如此,就去祠堂跪上两天反省反省吧!” 祠堂?秦氏下意识又来护子,她还没来得及出声,秦婉如倒先心疼起表哥来了:“祖母,照看小公子是婉如主动提出的,祖母要罚,就连婉如一起罚吧,婉如愿意陪表哥去跪祠堂。” 话音未落,厅中一片哗然。 赵靖玉懒洋洋地嗤笑一声:“表小姐真是一片痴心呀,但我家的祠堂它姓赵,不姓秦。” 秦婉如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她也是一时情急,只顾着心疼表哥,忘了自己在侯府的身份。 表小姐的身份,才被袖儿丫头拿来说嘴,转眼又在这里被赵靖玉嗤笑,她无地自容地伏在地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氏也对自己这没脑子的侄女颇为无奈,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话,自己讪讪地向老太太求情:“婉如年少不懂事,请母亲多担待。” “既是年少,理应由亲娘老子抚养教育。”老太太道,“我知道你疼惜侄女,但教养孩子是为人父母的责任,倘若表小姐在咱们府里没得到好的教育,到时候人家是该说侯府家教不好,还是丞相府家教不好,若你的兄嫂埋怨你没照顾好他们的女儿,你岂不是里外不是人吗?” 秦氏无言以对,诺诺称是,表示自己回去后会选个合适的姨娘先帮忙照看孩子,等忙完手头的事,再亲自把侄女送回娘家交还给兄嫂。 请个安请来这么大一出戏,众人看得津津有味,若不是老太太说自个乏了,众人都不想离去。 拜赵靖玉所赐,今天最有可能吃排头的四姨娘轻松躲过一劫,心里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跟着众人拜别老太太,带着云霞和跪在院子里的谢南嘉匆匆离去。 谢南嘉对于里面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想着依秦婉如的性子,请安出来必定还要装模作样地劝导她一番,然后再大度地放过她,为自己博个良善之名,可奇怪的是她们姑侄二人竟然形同斗败的公鸡,路过她身边时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灰溜溜地走了。 谢南嘉很讶异,但她没有多问,随着四姨娘回了清枫院。 四姨娘侥幸逃过一劫,却对谢南嘉的行为心有余悸,决定和她好好谈一谈,把她打发到别的地方去。 谢南嘉也正有此意。 其实她先前在老太太院里突然爆发,也有一些想要寻个由头离开四姨娘的意思。 她借着四姨娘回到侯府,作为报答,也帮四姨娘解决了一些麻烦,她们两个的缘分至此也差不多尽了,再往下,四姨娘再也帮不到她,也不再需要她的帮助。 而这件事由四姨娘主动提出,比她主动提出要好,因为四姨娘出于歉疚,或许会征求她的意见,把她安排到她想去的地方,这也是四姨娘对她最后的价值了。 现在就看四姨娘能不能帮她达成愿望了。 第四十六章 因为你是我的丫头 四姨娘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袖儿竟没有一丝怨言,只是请她看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给自己安排一个好去处。 四姨娘惊讶之余,当然要尽量满足她的请求,便问她想去哪里。 谢南嘉说自己身无长物,唯独厨艺还算可以,请四姨娘帮忙把她安排到大厨房去。 四姨娘又一次出乎意料,她原想着袖儿万一想去伺候哪个有头有脸的主子,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卖她这个人情,谁知袖儿只是想去大厨房。 院里新任管事嬷嬷刘娘子的丈夫就是府里的二管事,往大厨房安排个小丫头,简直易如反掌,四姨娘当场应下了此事,让刘娘子去和二管事打招呼。 毕竟主仆一场,她多少也要表示表示,叫云霞拿来妆匣,从中挑出一串珍珠项链递给谢南嘉,拭着眼角说道:“这珠子是邻国进贡来的,皇上赏给侯爷,让他带回来给家里女眷戴,侯爷偷偷给了我,让我不要声张,你我主仆一场,情分非比寻常,这珠子你拿着,一来感谢你一路的护送,二来给你留个念想。” 谢南嘉推辞道:“不用了姨娘,上次你已经给了我翡翠镯子当念想。” 四姨娘想起当时自己不愿带袖儿回京,给了个镯子打发她,后来又因为没有心腹之人可用,不顾袖儿娘的哀求,狠心把袖儿带走了。 答应袖儿娘会好好善待袖儿的话犹在耳边,她却要把人从自己身边撵走。 思及此,她不禁红了脸,叹息道:“袖儿,我知道我做得实在有些过份,但你的主意太大,时常令我感到担惊受怕,我身份卑微,经不起风浪,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 谢南嘉灿然一笑:“姨娘不必自责,如今的结果对我并没有什么不好,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天定的,能相伴着走一程已是难能可贵,袖儿很知足。” 四姨娘不禁落泪:“袖儿,你越这样说,我心里越愧疚,以后你若遇到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帮的,一定全力帮你。” 谢南嘉福身道:“多谢姨娘。” 四姨娘把珠串塞到她手里,又说:“你今日且在这里再住一晚,晚上我叫人准备些好菜给你践行,明天一早再去那边不迟。” 谢南嘉应下,再次向她道谢。 晚上,四姨娘果然叫人张罗了酒菜,叫几个丫头陪着谢南嘉吃喝,碍于自己是主子,没有上桌,给谢南嘉敬了三杯酒。 谢南嘉本不耐烦这样的虚假客套,只是不忍心扫了大家的兴,便勉强应付着。 素菊听说她要走,发自内心地不舍,几杯酒下肚,居然掉起眼泪。 谢南嘉感动于她的真诚与纯朴,暗想着有一天自己在这府里能说得上话了,就把她从这里调出去。 这里的人都太精明了,她这么实在的人混在一群人精中间,肯定是要吃亏的。 酒席结束,已是月上中天。 丫头仆妇们都回房睡了,谢南嘉微微有些醉意,却并不想睡,一个人对着月亮自斟自饮。 回想自己这些天的经历,从红藕庄园醒来至今,一路跌跌撞撞,竟像是一场梦。 她也希望这真的是场梦,这样的话,此时此刻的她,应该正搂着儿子入眠,而不是一个人凄凄惨惨地对月独酌。 正感伤,一个身影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墙头之上。 谢南嘉来不及反应,扬手将手中的酒壶砸了过去。 那人轻松接住,仰头喝了口酒,身形微动,一阵风似地飘落在谢南嘉面前。 谢南嘉还要再找称手的武器,鼻端嗅到一缕龙涎香,便没好气地停住手,借着月光看向赵靖玉那张欠揍的俊颜:“酒还我!” 赵靖玉不还,撩衣在她对面坐下,对着壶嘴又喝了一口:“怎么,我喝过的你也要喝吗?” 谢南嘉道:“你喝的是我喝剩下的。” 赵靖玉道:“我不嫌弃你。” 谢南嘉在脸皮上占不了上风,板着脸道:“你一个庶子,半夜三更偷闯姨娘的院子,意欲何为?” 赵靖玉不答反问:“你功夫跟谁学的?” 谢南嘉一愣:“什么功夫?” 赵靖玉道:“离那么远,你能把酒壶精准地砸向我面门,并且一滴没洒,不会功夫是不可能做到的。” 谢南嘉笑道:“这算什么功夫,我往日在庄子上,没事就去后山打鸟打兔子,弓箭,弹弓都会的,手边没东西时,拿石头也能砸中几只。” 她和弟弟自幼跟着父亲学习兵法骑射,拳脚功夫也略懂一二,只是从不曾在人前显露过而已。 赵靖玉狐疑地审视她,见她一脸坦荡,便没再纠缠:“既然如此,今年秋围狩猎我带上你,你好好发挥,多打几只猎物,给我长长脸。” 谢南嘉道:“我为什么要给你长脸?” “……”赵靖玉被她问住了,眨巴着桃花眼想了想,“因为你是我的丫头呀!” 谢南嘉笑起来:“我怎么就是你的丫头了?” 赵靖玉道:“你难道还没有醒悟,这个四姨娘根本护不住你,不如你过来服侍我,我保证侯府的人没一个敢欺负你。” “免了吧!”谢南嘉嗤笑道,“你这样言而无信喜怒无常的公子哥,我上一次当就够了。” “……”赵靖玉讪讪道,“上次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是为了赶回来送世子夫人最后一程。” 谢南嘉心头一跳,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相信他真的是为了回来给自己送行。 他们两个除了鸽子汤之外并没有什么交集,难不成他就为了几口汤长途跋涉回来送她? 她不信,毕竟她可是亲眼见过这人有多懒的。 况且当天阿英已经告诉她,二公子是听闻她品行败坏未婚有孕才愤然离去的。 “你不信我?”赵靖玉问。 谢南嘉客气地笑笑:“信,但是二公子来晚了,四姨娘已经做主把我安排去了大厨房,明天一早我就要去那里做事了。” 赵靖玉已经从暗卫那里听说了此事,他特意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大厨房有什么好,里面全是一些倚老卖老的老虔婆,整天只知道翻着死鱼眼搬弄是非,他想不通袖儿为什么会主动提出去那种地方。 他可不信她真的是去施展厨艺的。 就算要施展厨艺,专门做给他吃,难道不比伺候一大家子人要轻松自在吗? “这个没关系,只要你想跟我,我立刻让卫钧去找管事的说。” “不用了。”谢南嘉婉拒,“我觉得大厨房挺好的,二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无需为我费心。” 她去大厨房就是看中了那里长舌妇多,便于打听画楼的消息,而且过几日就是她的七七,到时候父亲母亲和弟弟都会过来,她调到大厨房,正好可以借上菜的机会见到亲人。 她想他们已经快想疯了。 赵靖玉怀着满腔热情而来,被谢南嘉不领情地泼了一盆冷水,气得摔了酒壶,一把掐住谢南嘉的脖子:“你是觉得我很好说话,还是活得不耐烦,你屡次挑战我的耐心,当真以为我不舍得杀你吗?” 谢南嘉猝不及防,但也没有慌乱,只是垂下眼睫怯声道:“是奴婢的错,二公子好意为奴婢着想,奴婢不该拂了你的面子,请二公子息怒,奴婢任凭二公子发落就是了。” 赵靖玉愣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这是他头一回听袖儿自称奴婢,看来白天的事确实打击到了她,曾经那么骄傲的人,也终于在强权面前低下头,重新恢复了小时候的谨慎怯懦。 如果说袖儿还有一个人不怕,那这个人就是他,他不在乎她的无礼,也不在乎她对他的恭敬是真是假,他就是喜欢她明明身份卑微却敢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的样子。 如今他这一怒,她竟然开始在他面前也自称奴婢了。 虽然明知这是她想要在侯府立足必须经历的蜕变,但他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的。 他慢慢松开手,后退几步,腾身而起,展开的衣衫像一只大鸟,转瞬消失在高高的院墙之外。 谢南嘉恍惚一刻,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见到赵靖玉,总是下意识地把他当成弟弟,对他一点都敬畏不起来,以至于言辞之间太过随意,屡次伤了他的自尊。 还好他本性并不坏,倘若真如坊间传说的那般混蛋,恐怕她脑袋早就搬了家。 看来以后必须得长点心了,再见到赵靖玉,一定要把他当成二公子看,摆正两个人之间的身份,不能再言语无度地激怒他。 正想着,门房突然开了,守夜的小厮揉着眼睛从里面走出来,问道:“方才是什么动静?” 谢南嘉忙解释道:“是我喝多了,不小心摔破了酒壶,惊扰到小哥,实在抱歉。” 小厮看清是她,知道她明天就要被打发去大厨房,没忍心数落她,只叫她赶快回房睡觉。 谢南嘉便回到房里,伴着酒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赵靖玉回到西跨院,自己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直到胡先生踏月而来,他才收起心思,跟着胡先生认真学习兵法。 第二天一大早,二管事看在四姨娘的面子上,派了个小厮来接谢南嘉。 谢南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了一个小包裹挎在肩上,和四姨娘以及院里所有人道别,在一片或真或假的惜别声中,随着小厮去往大厨房。 走出清枫院的门,她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感慨万千,从今往后,她就要独自一人在这后宅过活,生死存亡,全都靠她自己了。 第四十七章 人不助天助 小厮领着谢南嘉办好了一切手续,又亲自带她去见厨房管事蔡大娘。 其实谢南嘉认识蔡大娘,不用他带也知道该去哪里找人,见他这么热心肠,自己正好可以少费些口舌,便一路跟着他。 蔡大娘见了谢南嘉,把人上下打量一番,也没问会什么不会什么,直接道:“厨房正好缺个烧火丫头,就让她顶上吧!” 小厮面露难色:“大娘,这丫头是四姨娘特意托了二管事妥善安排的,你看能不能换个轻省点的活?” 蔡大娘的脸本来就长,听了他的话拉得更长了:“厨房里哪有什么轻省活,想轻省就去伺候主子,我这儿没有。” 谢南嘉知道蔡大娘素来不讲情面,忙上前道:“不碍的,烧火也没什么不好,守在灶门口,还可以跟着主厨娘子学做菜呢!” 蔡大娘这才缓和了脸色,嗯了一声道:“那就让小福带你去吧!” 小福就是那个小厮,他见谢南嘉自己同意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她拜别蔡大娘去了厨房。 路上,小福说:“你方才不该这么快就答应的,如今天热,厨房最难受的活就是烧火了。” 谢南嘉笑道:“天热难受,天冷了不就好了,我初来乍到,怎好挑三拣四。” 小福叹道:“眼下只有先这样了,你用点心,好好干,等过几日我再找蔡大娘给你换活。” 谢南嘉很奇怪,她和小福素不相识,为何小福竟对他的事如此上心? 难道真是二管事的吩咐? 可她也不认识二管事呀! 她不愿欠人情,便直接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小福笑道:“才不是二管事交待的,是冯伦大哥托了小喜子,小喜子又托了我,让我帮忙把你妥善安置。” 原来如此。 谢南嘉意外之外又觉着心里暖暖的,拜托小福把她的感谢传达给冯伦和小喜子,同时也向他表示感谢。 小福说:“你不用这么客气,在这大宅子里讨生活,大家本来就要抱成团相互帮助的,只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家性情不同,结交的朋友也不同,我和小喜子是老乡,打小一起玩,后来家乡遭了灾,一块被卖到府里,刚来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受人排挤,多亏了冯伦大哥的庇护我们才站稳了脚,既然你是冯伦大哥嘱咐要照顾的人,我们当然要想尽办法把你照顾好。” 他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可见是真拿谢南嘉当自己人的,谢南嘉也就不再和他客气,以免显得太见外,反倒让人心里不舒服。 她问了小福的年纪,得知他和小喜子比自己还小一岁,便与他们姐弟相称,彼此之间互相照应,加上冯伦,这三人就是她目前在侯府最大的依靠。 烧火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主厨娘子的脾气不同,要花的心思也不同。 脾气好的火大一点小一点都能将就,脾气暴躁的,火力不合要求就会大发雷霆,轻则骂骂咧咧,重则拿大勺敲人脑袋。 主厨一共四个人,蔡大娘是其中之一,且身兼厨房主管一职,除了她和吴娘子,还有一个姓花,一个姓陈,这四个人主要负责府里各位主子的饮食,并分别兼任管帐,采买,卫生等职务,下人们的饭则另外有比她们低一级的厨娘负责。 好在这几个主厨都是谢南嘉做世子夫人时就在的,谢南嘉时不时去厨房挑选食材,对这几个人都面熟,也常常从下人口中听说她们的行事作风,如今下功夫用心观察两天,便摸清了各人的脾气,应对起来很是轻松,连脾气最坏的吴娘子都没对她发过火。 蔡大娘也在暗中观察谢南嘉,因先前听闻她曾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勾搭世子,料想她必定是个轻浮之人,通过两天的观察,发现她并不是外面传说的那样,除了长相有些太过惹眼,言行举止都很端正得体,完全不像是刚从乡下来的小丫头。 蔡大娘感觉自己捡了个宝,这么好用的丫头四姨娘不用,竟便宜了她。 她掌管厨房多年,一直想培养个得用的心腹,只可惜大多数分到厨房来的丫头都是各院主子挑剩下的,不是歪瓜裂枣就是心比天高,瞧不起厨房的工作,千方百计想调到别处。 而袖儿这丫头,听说她是主动向四姨娘请求来厨房做工的,可见她并不是个好高骛远的人,也没有想要利用自身条件去攀高枝爬主子的床。 这样的人才,可不正是她想要找的心腹人选吗? 蔡大娘暗自在心里盘算,只要袖儿肯踏踏实实在厨房干,她一定会她当成接班人培养的。 谢南嘉不知道蔡大娘的心思,每天只管认认真真烧她的火,仿佛烧火对她来说是一项神圣的差事,做得无比虔诚。 如此过了几天,厨房上上下下都对她刮目相看,就连打杂的小丫头们都很喜欢她。 厨房丫头的名字都是蔡大娘随口取的,除了韭儿,还有蒜儿,葱儿,芹儿,充分彰显了厨房的特色。 蔡大娘原来还要给谢南嘉改个名字,后来觉得袖儿这名字还算顺口,就懒得再换,让她接着用。 厨房原先的烧火丫头叫豆儿,前两天拿银子贿赂了二管事,被调到了四小姐房里伺候。 四小姐是外室所生,在府里最没地位,但再没地位的小姐也是小姐,做小姐房里的丫头,总好过做烧火丫头。 关于豆儿的事谢南嘉是听韭儿说的,韭儿和她住一屋,很喜欢和她说话。 谢南嘉对这些并不关心,只当打发时间。 不过四小姐她倒是有印象,因为她怀着孩子的时候,四小姐曾经亲手给孩子绣了一双虎头鞋,十分精巧。 当时画楼还和她说,四小姐做鞋子,肯定是手头太紧了,别的贺礼都送不起,能和其他小姐比的也只有心意了。 想起画楼,她又忍不住叹息,原以为到了厨房能打听出画楼的下落,可来了几天,什么也没打听出来,画楼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日子如水,转眼世子夫人的七七就到了眼前。 因天热食材易坏,没办法提前加工,当天便需要从东西两府借人手过来帮忙。 为了让这些帮忙的在当天不出差错,就得让他们提前几天过来熟悉环境,于是厨房里一下子比平时多了几倍的人。 人一多,嘴就杂,得个空闲就东家长李家短的拉家常。 谢南嘉又占据着烧火的位子,谁说什么话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这天,几个厨娘无意中说起了秦婉如,其中一人语气讥诮地说她在府里也住不了几天了,等世子夫人的七七一过,夫人就会把她送回娘家去。 另有不知情的问道:“这是为何,她不是夫人最疼爱的侄女吗,在府里住了几年都没说要走,怎么现在突然要走呢?” 谢南嘉也很惊讶,竖起耳朵听。 只听先前那人说道:“还不是因为小公子的事,老太太先前不知是她在照料小公子,后来被二公子捅了出来,老太太大发雷霆,质问夫人侯府是不是没人了,为何让一个客居的小姐带孩子……” 谢南嘉脑子“嗡”的一声,余下什么都听不见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秦婉如那里把儿子抢回来。 她丢下灶里的火,撒腿就往外跑,厨房里的人吓了一跳。 幸好小丫头韭儿和她要好,赶紧去帮她看着火,不然吴娘子又要骂人了。 “这丫头疯了不成?”众人都稀奇道。 韭儿小声为她开脱:“袖儿今天闹肚子,想是忍不住了。” 众人信以为真,不再理会,继续说她们的家长里短。 谢南嘉一口气跑到了往秦婉如院子去的回廊上,天突然暗下来,刹那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檐角的占风铎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谢南嘉瞬间清醒过来。 她停下脚步,无力地靠在廊柱上。 “咔嚓”一声惊雷炸响,倾盆大雨和她的眼泪同时落下。 整个园子被雨雾笼罩,像一张冲不破的网。 风卷着雨往廊下扑,片刻之间就打湿了她的衣衫,也让她彻底恢复了理智。 她看着毁天灭地般的雨势,沉下心思索起秦婉如的动机。 秦婉如为什么要不顾自己的清誉去帮她照看孩子,说到底还是为了赵靖平,想借孩子为自己树立一个贤妻良母的形象,以便日后可以顺利嫁给赵靖平,做第二任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的位子谢南嘉向来不稀罕,谁想争谁想抢她都无所谓,可是有人要拿她儿子做上位的梯子,她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而且秦婉如那么厌恶她,怎么可能真心对她儿子好,倘若她真的如愿当上世子夫人,没生孩子之前或许还能假惺惺地做出慈母姿态,倘若她有了孩子呢,会不会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而毁了继子的前程? 就如同秦夫人对待赵靖玉一般,或许比秦夫人还要心狠手辣? 不,我绝对不能让秦婉如得逞,赵靖平要娶的人,必须由我来选,除了我看中的人,谁都休想做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 她下定决心,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这一场风雨来得好,及时制止了她的冲动,她觉得一定是老天爷在暗中相助于她。 人不助我天助我,有了老天爷的庇护,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侯府,不是秦氏的,也不是赵靖平的,它未来的主人,只能是我儿子! 第四十八章 最后一次机会 世子夫人的七七终于到了眼前。 这一天,秦氏命人在世子夫人生前的院子里重新布置了灵堂,从梵音寺请来了八十一名僧人来做道场,一应排场均按照侯府最高规格执行。 七七不比葬礼,远的近的都来随份子,这回前来祭奠的都是侯府和将军府的亲戚,或者关系特别好的世交,可即便如此,男女宾客相加也坐了二十张桌子。 厨房从鸡叫两遍就忙翻了天,众人打着哈欠准备宴席要用的菜式。 厨房里的灶火不够用,又在院子里临时搭了几个。 大热天的,空手走上两圈都能让人汗流浃背,更不要说她们这些真正干活的人。 尤其到了中午开席时,负责传菜的丫头小厮们全都叫苦连天,他们顶着大毒日头来回跑,太快菜汤容易洒,太慢又怕热气散了影响口感,跑上两三趟,腿都是软的。 这个时候,谢南嘉倒是比其他人好受些,她不用走路,只管坐在灶前烧火,风箱拉起来还有丝丝凉风,一时竟成了让其他丫头羡慕的差事。 丫头们苦中作乐,出去一趟回来,就要讲一讲今天到场的宾客,哪家的公子相貌好,哪家的小姐妆容美,哪家的夫人戴了串顶贵重的南珠等等,话语间充满了倾慕和艳羡。 厨娘们忙着炒菜,不得脱身,只能过过耳瘾,瞅见小丫头们回来就忙不迭地问:“快说快说,这趟又见着谁了,有什么趣事没有?” “我碰上个有趣的。”蒜儿进来喘着气说道,“方才宁安伯家的小公子吃醉了酒,把咱们府里的三小姐当成自家的妹妹,跟在三小姐后面叫妹妹,一直跟到了女宾席上,把各家小姐都吓坏了,后来被世子夫人的弟弟摁在地上一顿打,说他故意扰乱世子夫人的法事,要不是将军出面喝止,怕是要打坏的。” 大伙听了都稀奇不已。 “天呐,这是得多醉才能把人认错?” “兴许是看上咱们三小姐了,又不好意思明说。” “真是个不长脑子的,没看看今儿个什么日子,竟敢放开了量喝。” “就是就是,世子夫人的弟弟脾气上来连世子都敢打,别说他一个伯府的小儿子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谢南嘉却是百感交集,坐立不安。 她来大厨房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在今天见一见父母和弟弟,不想却被蔡大娘安排在灶前烧火,眼看宴席过半,她连这个厨房门都没出去。 不行,不能这样干耗着,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恰好这时韭儿红着眼睛进来了。 她年纪小,身量小,自己空着手走路都喘,端着沉重的木托盘,一次要传四盘菜,两趟下来人都快不行了,结果因为动作慢,被监工的打了两鞭子。 丫头们挨打是常有的事,今天又是个特殊日子,大伙忙得团团转,谁也没功夫安慰她。 谢南嘉想了想,招手把她叫到身边,和她商量道:“韭儿,我来了这些日子,还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要不你和我换一换,让我出去长长见识可好?” 韭儿感动得泪眼汪汪,拉着谢南嘉的手说:“袖儿,你对我太好了,虽然你不说,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是外面真的好热,我怕你受不了。” “没事,受不了时我会和你说的,到时候咱们再换回来。”谢南嘉把她摁坐在灶前,拿过她手里的托盘,走到摆菜的案子前。 负责分菜的芹儿小声道:“你是不是傻,外面多热呀,跑得满头大汗就为了看看是哪些主子在吹着凉风大鱼大肉?” 谢南嘉微微一笑:“没见过,就是想见见。” 芹儿翻了个白眼,不再劝她,放了四盘菜在她托盘上,告诉她送的是几号桌,别送错了。 谢南嘉应了一声,端着托盘出了门,她从小练习弓箭,手上还有些力气,端起来并不太吃力。 府里宴客的园子叫食味园,园子占地极广,花团锦簇,绿树成荫,一道镂空的花墙将园子一分为二,东边宴男客,西边宴女客,两边的人彼此隐约可见,声音可闻。 谢南嘉端着菜过去,刚走到门口,就被管事的拦住了。 今日来的都是贵客,为了以防万一,每个环节的人手都是事先定好的,管事的看着她面生,便拦下来细细盘问。 谢南嘉说自己是替代韭儿的,因为韭儿中暑了。 管事的查了她的腰牌,又问了几个问题,才放她进去。 进去后,她一眼就在男客这边的上席看到了父亲谢战霆和弟弟谢南风,定远侯父子陪坐在侧。 两个月没见,父亲像是老了十几岁,眼神涣散,神情落漠,身姿也不如从前那样挺拔,腰背微微佝偻着,大将军的威风荡然无存。 而她的弟弟,往日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也仿佛经历了一番蜕变,变成了一个眉眼锋利,气场凛冽的冷面公子。 这一切让人唏嘘的变化,都是因为她的突然离世。 谢南嘉死死咬住嘴唇,用疼痛逼退快要流出的眼泪,转身去了女宾区。 韭儿负责的区域在女客这边,谢南嘉以为自己会在这边看到母亲,结果首席左边的主位居然空着,只有秦氏坐在右边主位招呼宾客。 难道母亲没来? 是不是怕触景生情,所以才不愿意来? 谢南嘉有些失望,等负责席间服侍的丫头把菜都接下后,她便端着空托盘离开了园子。 她情绪起伏很大,那种亲人就在眼前却没法相认的痛让她心如刀绞,前后都有人在走动,她没办法停下来,也不敢掉眼泪,只能深深低下头,以袖掩面。 “丫头,站住!” 一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谢南嘉一惊,收起悲痛,慢慢抬起头,发现来人竟然是卫钧。 “卫大哥,你叫我有事吗?”她问。 卫钧道:“二公子的发髻散了,我不会弄,你过去帮他挽一下。” 说着手指向左边凉亭。 谢南嘉看过去,就见赵靖玉难得穿了一身白衣,坐在那里摇扇子,黑发披散着。 谢南嘉正在伤心,不想去伺候他,推脱道:“卫大哥,我还要上菜,耽误了时间会被管事娘子责罚的,你还是找别人吧!” 卫钧直接夺下她手里的托盘,随手递给后面走来的小厮:“回去告诉管事的,袖儿要给二公子梳头,叫她另外安排人手送菜。” “是!”小厮接过托盘,战战兢兢地走了。 对于他们这些最低等的下人来说,一天到晚板着脸的卫钧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谢南嘉知道躲不过,只得跟着卫钧去凉亭,她心中有些怨念,对卫钧说:“卫大哥,我好歹救过你一命,你为什么总是帮着二公子欺负我?” “……”卫钧面色微赧,不愿承认自己助纣为虐,“这么热的天把你从劳苦中解救出来,怎么能叫欺负,应该叫报恩才对。” 谢南嘉摇头叹道,“果然是近墨者黑,你跟着二公子,竟也学得油嘴滑舌。” 卫钧讪笑着闭了嘴。 谢南嘉走到赵靖玉身边,福身道:”奴婢见过二公子。” 赵靖玉一扇子打在她额头:“公子我不喜欢听这两个字,再叫我听见一次,割了你的舌头!” “……”谢南嘉也学卫钧闭了嘴,默默地走到赵靖玉身后,帮他挽发。 赵靖玉头发很好,又黑又亮,发质略粗,因此不易打结,谢南嘉用五指当梳子,很快就给他挽好了发髻,问他要簪子,他说簪子丢了,不知道掉在哪里。 谢南嘉不能一直抓着他的头发,无奈之下只好先把自己头上的木簪子拔下来给他用。 赵靖玉在前面偷笑,嘴上却说:“居然让公子我用这么劣质的东西。” 谢南嘉道:“下人用的东西自然不能和主子相比,二公子且先将就着,等回去再换下来。” 赵靖玉问:“你为何宁愿干这样的苦差事,都不愿意去伺候我?” 谢南嘉垂下眼帘:“听闻二公子院里美女如云,为何非要我去伺候?” 赵靖玉笑道:“这是什么话,谁会嫌美女多呢?” “我会。”谢南嘉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我笨,不想过那种勾心斗角的日子。” 赵靖玉轻挑长眉:“你什么意思,是想要我为你散尽六宫吗? “二公子慎言,这话僭越了。”谢南嘉被他吓一跳,心说这人实在狂妄得没边,居然把自己的院子比作六宫,是不是因为打了太子没有受到皇上的问责,他便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上天了。 赵靖玉哈哈大笑,扇子挑起她的下巴:“你在为我担心?” 谢南嘉低头不语。 她才不是为他担心,只是怕他被砍头的时候连累到自己。 赵靖玉收回扇子,一字一顿认真对她说道:“袖儿,我不管你来侯府到底所为何事,哪怕你要杀人放火,这些都与我无关,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过来跟着我?” “……”谢南嘉心头一跳,刚要说话,赵靖玉伸出食指压在她唇上,“我不是对谁都这么好脾气的,之所以一再容忍你,是因为小时候欺负你欺负得太狠,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再回答。” 谢南嘉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睛明亮又多情,像春天盛开的桃花,他的指尖像带着一团火,那火从她唇上一直烧到她心头。 谢南嘉的心砰砰直跳,有一瞬间的悸动,仿佛尘封已久的琴弦被人轻轻拨动。 “我……”她像是中了魔咒,脱口就要说出那三个字——我愿意! 这时,食味园那边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嘴里喊着:“不好了,谢公子把世子打死了!” 第四十九章 打的什么主意 这一嗓子喊出来,路上来往奔忙的下人们都乱了套,一窝蜂似的园子里跑。 倒不全是担忧世子,主要是都想过去一探究竟,好掌握第一手的情报。 其中也不乏传菜传累的,正好借此机会歇一歇,倘若世子真死了,后面的菜也不用接着传了。 下人们就是如此,平日里对主子再恭敬,也不见得是发自内心的敬爱,只要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割了谁都与他们无关,哪怕是整个侯府都败了,他们自然有下一个落脚处。 赵靖玉从震惊中回过神,发现谢南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走了,正随着人.流往食味园方向涌,不由嗤笑一声道:“她跑得倒快,方才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卫钧回道:“属下没听清。” 赵靖玉眨了眨眼睛,脸上不辨喜怒:“兄长莫不是真的死了,走,咱们也去看看。” 卫钧应是,跟着他向食味园走去。 谢南嘉一路狂奔,刚到园子门口就听到秦氏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哭儿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莫非南风真的把赵靖平打死了? 这样南风岂不是要吃官司? 方才她过去的时候,两个人虽然没说话,但都好好的在各自的父亲身边坐着,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打起来了呢? 她一面想一面往里走,男客那边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只听里面闹哄哄的,有父亲喝斥弟弟的声音,也有定远侯叫人去请太医的声音,还有秦氏咬牙切齿吩咐人把凶手抓起来送官的声音。 宾客们乱作一团,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因着是两家的恩怨,又不好偏向哪一方,只能跟着干着急。 下人们更像是没头的苍蝇,这里钻钻,那里看看,没个主心骨。 乱了好一阵子,才有大管事二管事以及各处的管事来维持场面,疏散了宾客和下人,让府里的大夫进去诊断。 大夫把了脉,说世子并没有死,只是昏厥了,扎几针放些血就能醒来。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秦氏放下心来,一面盯着大夫扎针,一面叫侍卫去绑谢南风。 侍卫们听从她的吩咐,上前要把谢南风拿下,谢战霆护子心切,三拳两脚将侍卫打.倒一片,谢南风更是抢过一个侍卫的佩刀就要去给赵靖平补一刀。 众人吓得四散奔逃,谢南嘉顾不上许多,上前一把抱住了弟弟,大声道:“公子息怒,今日是你姐姐的七七,公子这样,是要让你姐姐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吗?” 她没有说世子夫人,而是说姐姐,谢南风怔忡一刻,红着眼睛放下了拿刀的手。 谢南嘉趁机将刀从他手中抽走,远远扔开:“公子不为旁的,好歹也想想你的小外甥,你这样闹,对小公子有什么好处呢?” 谢南风眼里有泪光闪过,谢南嘉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劝告,刚想松口气,却被他一把掐住了脖子:“大胆奴才,你是何人,竟敢阻拦小爷杀人!” 谢南嘉镇定自若,小声道:“公子,奴婢是世子夫人院子里的,夫人临走前曾托奴婢带话给你。” 谢南风皱眉审视她,手上的力道稍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奴婢怎敢欺瞒公子。”谢南嘉知道他已经相信了,慢慢往后退,把脖子从他手里撤出来。 “什么话,快说。”谢南风催促她。 谢南嘉左右看了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公子且先回府冷静冷静,等过个几日,再来府里找我。” “你叫什么名字?”谢南风问。 “公子不用记得奴婢的名字,只要找着画楼,便能找到奴婢。” “画楼?”谢南风点点头,“你最好没有骗我,否则我要你小命!” 说罢松开谢南嘉,转身去叫谢战霆:“父亲,我们走!” 谢战霆打.倒了最后一名侍卫,执起儿子的手道:“走吧! “不许走!”秦氏起身拦住二人的去路,“我儿子还昏迷不醒,你们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吗?” 谢战霆怒目圆睁:“害死我女儿,他死不足惜,我没有踏平侯府就是给你夫妻脸面,你还敢拦我!” “你,谢战霆你,你……”秦氏指着他,手指颤抖,眼含热泪,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让他走!”定远侯迈步走到谢战霆面前,沉声道,“侯府欠将军府一条命,南风今日就算真的把平儿打死,我也毫无怨言,你走吧!” “侯爷!”秦氏叫道。 定远侯眼一瞪,她便不敢再出声。 谢战霆冷哼一声,携着儿子大步离去。 看看他对儿子的维护,秦氏更加怨恨定远侯不为自己儿子做主,气得眼泪掉下来,委屈道:“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没有平儿,说什么他被谢南风打死你也毫无怨言,我看你巴不得他死了,好给西院的让位子……” 定远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你再浑说一句试试!” 秦氏捂着红肿的半边脸哑了声,被侯爷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耳光,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夫人息怒,有什么事等客人都走了再说吧!”曹嬷嬷小声劝她,声音都在发抖。 侯爷轻易不发火,发起火来能把人吓个半死。 秦氏也知道自己冒失了,此时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恰好赵靖平醒了,呻吟着叫了一声母亲,秦氏的泪掉下来,扑过去抱住儿子放声大哭。 一场闹剧就此告一段落,定远侯舍着老脸和众宾客赔不是,抱歉的话说了一箩筐,让管事的把客人好生送出府去。 人群散去,园子里只剩下自家人,赵靖平被抬到躺椅上歇息,丫头们忙着给他擦脸打扇喂水,赵靖玉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用自己的折扇给他扇了扇,笑问道:“哥哥,你怎么这般模样,可是中暑了?” 众人:“……” 秦氏当即黑了脸:“你哥哥险些被人打死,你不来相助,等人都走了,却又来说风凉话,有你这么当弟弟的吗?” “打死?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竟没听说?”赵靖玉吃惊道,“是谁如此大胆,连侯府世子都敢打,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秦氏愤愤道:“还能有谁,将军府的小崽子!” “谢南风啊?”赵靖玉无奈道,“我还想着替哥哥打回去,是他我就不敢了,我打不过他。” “你……”秦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快回你的西跨院好生歇着吧!” “是,孩儿谨遵母亲吩咐。”赵靖玉也不推辞,施了一礼,带着卫钧扬长而去。 把秦氏气得心口疼。 偏偏定远侯还又加了把火:“你看玉儿多乖!” 秦氏觉得自己的命都快交待在他们父子手里了。 定远侯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打你也是一时情急,瞧瞧你今日的作派,哪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大呼小叫的,活像乡下没经过世面的村妇!我打了你我向你道歉,你自个也好好反省反省吧!” 说完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秦氏气得眼前直发黑,若不是曹嬷嬷扶得快,险些一头栽下去,流着眼泪说道:“人人都以为我这个当家主母是个什么好差事,却不知我过得还不如一个姨娘快活,他一天天变着法的气我,不如索性给我一刀,一了百了。” “夫人不要说丧气的话。”曹嬷嬷劝道,“你不为别的,想想世子,想想小公子,也得咬紧牙关撑下去,等熬过这阵子,寻觅一个贤良淑德的儿媳妇帮你管家,你不就可以含饴弄孙享清福了吗?” 秦氏揉着心口叹息:“只能这样想了,我孙儿还这么小,难道真撇下他去死不成,走吧,叫人抬上世子,咱们也回吧,今儿个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只怕此时满京城都在传我的笑话。” “谁家没点糟心事,谁家背后没有闲言碎语,夫人不要放在心上。”曹嬷嬷温声软语地劝慰,搀着她离开了园子。 秦氏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件事,问曹嬷嬷:“方才拦住谢南风的那个小丫头,是不是袖儿?” “是她。”曹嬷嬷说,“那丫头还真是个傻大胆,大伙都躲得远远的,偏她一个迎着刀就上去了。” 秦氏沉吟道:“她为何要拦谢南风,莫非她以为帮世子解了围,就能去伺候世子?” “瞧着不像啊?”曹嬷嬷道,“谢公子走后,她就不见了,若是为了接近世子,不该留下来邀功吗?” 秦氏一想也对,难不成她还想勾搭谢南风? “总之不是个安份的,你叫人留意着她,不可让她接近世子。” “是。” 西跨院里,赵靖玉也在猜测谢南嘉的意图,想不通谢南嘉为什么会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冲上去保护赵靖平。 还有,她后面又和谢南风说了几句话,三言两语就把怒不可遏的谢南风给劝走了。 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和谢南风都说了什么? 为什么谢南风一走,她也跟着走了? 她到底是打的赵靖平的主意,还是打的谢南风的主意?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她就是不肯打我的主意呢? 第五十章 撒野 京中消息传得快,谢战霆父子回到将军府,谢夫人已经听闻了定远侯府的闹剧,不慌不忙地把父子二人迎到厅中,详细询问原由。 谢战霆叫她不要担心:“没多大的事,就是那没脑子的在席间和丫头眉来眼去,惹恼了南风,打了他几下,他自己不经打,昏了过去,我们回来的时候,人已经醒了。” “原来如此。”谢夫人道,“我当人真的死了,原来只是昏过去而已,那种满脑子脂粉女色的蠢货,活着只是浪费粮食,风儿就该把他往死里打。” 谢南风道:“我本来是想一刀捅死他的,被一个小丫头给拦住了。” “哦?”谢夫人不禁莞尔,“你这倔驴脾气,还有人拦得住你,那小丫头是天生神力还是倾国倾城?” “母亲又取笑孩儿。”谢南风俊颜微红,“那小丫头没什么特别,但她偷偷告诉我,她是姐姐院里的人,姐姐临走前曾托她带话给我。” “竟有这事?”谢战霆夫妻二人同时凝重了脸色,“你姐姐叫她带什么话?” 谢南风摇摇头:“当时人多,她没来得及说,让我先回来,过几天再去找她。”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蹊跷。 “是个什么样的丫头,叫什么名字?”谢夫人问道。 谢南风仰首回忆了一下,说:“看年纪有十三四岁,瘦伶伶的,长得倒精神,名字她没说,只说让我去了之后先找画楼,找到画楼就能找到她。” 谢夫人越听越不靠谱:“这般故弄玄虚,莫不是哄你的?” “她为什么要哄我?”谢南风问。 “为了让你乖乖回家呀!”谢夫人道,“你和你爹一样,向来吃软不吃硬,侍卫拿你,你就与人厮杀,小丫头哄你,你就把刀扔了,可见是着了人家的套。” 谢南风臊得满脸通红,把母亲的话细细一品,觉得很有道理,没准自己真的被那丫头给骗了。 好一个刁奴,她就不怕我识破了她的谎话,当场将她掐死? 谢南风回想自己当时掐着那丫头脖子的情景,忽然发现那丫头从头到尾都是镇定自若的,甚至可以说是胸有成竹的,她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她有十足的把握能说服他。 可恶!实在可恶! 以为不说名字我就奈何不了你吗,当时可是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的,随便找个人就能打听出来,死丫头,给小爷等着! 谢南风越想越气,借口乏累,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走后,谢夫人摇头叹口气:“这孩子,他姐姐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了,瞧他那一身的戾气,要想办法帮他化解了,不然以后闯祸还多着呢!” 谢战霆安慰妻子:“你不要担心,过几日我便要去军营,到时候把他带去散散心,开阔开阔眼界,自然会好的。” 谢夫人点点头,心疼抚.摸着丈夫额头的皱纹:“不光是他,你自己也要想开些,你最近都颓得不成样子,袖儿在天上看见会不安心的。” 一句“袖儿”让两个人瞬间红了眼眶,丧女之痛,岂是说想开就能想开的。 谢夫人身边的姚嬷嬷忙上前岔开话题:“将军来回奔波想必也乏了,不如去后面午睡片刻,养养精神。” 谢战霆确实十分疲乏,跟着小厮去了后面午睡。 谢夫人吩咐两个丫头小厮跟着仔细伺候,回头对姚嬷嬷道:“风儿说起画楼,我又不免担忧,那丫头死活不愿回将军府,又没了袖儿做依靠,也不知如今是什么光景?” 姚嬷嬷道:“画楼虽然老实,但心里有主意,她不愿回来,肯定有她的道理,夫人要是不放心,哪天派人过去问问。” “是要问一问。”谢夫人道:“袖儿临终遗言就是要我照顾好绿柳画楼和奶娘,如今奶娘死了,绿柳爬了赵靖平的床,画楼也不愿回来,我深觉对不住袖儿。” 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忙拿袖子遮住。 拈起袖子,不禁又想起“袖儿”名字的由来,更加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 定远侯府的闹剧传得沸沸扬扬,满京城都在议论秦氏挨巴掌的事。 秦氏年轻时在闺中就颇为强势,因口无遮拦得罪过不少女孩子,如今这些女孩子都已嫁为人妇,生儿育女,大家表面上姐妹情深,背地里巴不得姐妹过得不如自己。 如今听说秦氏丢了大脸,个个喜闻乐见,奔走相告,只差没有放鞭炮庆贺了。 秦氏为此怄了一肚子的气,强打精神把七天的道场应付下来,等高僧们一走,她就撑不住了,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原本说好的七七过后要把秦婉如送回娘家,因着这场病便耽误下来。 先前忙忙叨叨的,也没顾上给小公子换地方,因此小公子仍旧暂住在秦婉如那边。 不管怎样,七七一过,府里各处白幡一除,世子夫人的大丧至此终于落下帷幕。 侯府该做的都做了,气也受了,脸也丢了,当家主母卧病在床,世子也被小舅子打得几天没下地,合府上下都折腾得够呛,最后还是皇上体恤定远侯的颜面,在朝堂之上给他和武安将军又当了一回和事佬。 有了皇上劝和,两家闹是不会再闹,但和也是不可能和的,彼此相看两厌,大有老死都不往来的架势。 侯府上下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秦氏的病,再没什么让人操心的。 谢南嘉也跟着安生了几天,静候弟弟谢南风上门。 谢南风想要找到她,就必须先找到画楼,她也是实在找不着画楼,无奈之下才想到这个法子。 她行动受限,不敢张扬,可弟弟不怕,只要他愿意,在侯府杀个七进七出也没人敢拦。 因着在食味园那奋不顾身的一扑,她如今在府里更出名了,下人们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就连厨房几个相熟的丫头都明里暗里嘲讽她,说她想攀高枝想疯了,既想攀世子,又想勾搭谢公子,可惜两个人谁都不要她,她劝走了谢公子,保护了世子,最后主子们没赏她一个子,没夸她一句好,真是白费力气。 四姨娘听说这些,越发觉得自己把袖儿打发走是对的,留在身边保不齐要打侯爷的主意。 四面楚歌中,好在还有个韭儿不嫌弃她,仍然和往常一样诚心待她,丝毫不受外面风言风语的影响。 蔡大娘对于此事没发表任何观点,也没有因此刁难谢南嘉,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她的日常行事,盘算着什么时候把她的差事换一换。 谢南嘉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任凭外面把她说得多么不堪,她都是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样子,只管兢兢业业烧她的火,不抱怨,不喊.冤,再热的天也从不离开半步。 她现在很喜欢烧火这个差事,她喜欢沉默地坐在灶膛前想心事,那跳跃的火苗总能让她的心变得异常安静。 可是出风头的她遭人非议,安安静静的她又让人觉得诡异。 因为她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个鬼魂,哪怕是灶上的掌勺娘子都常常忘了她的存在,有时候忙着忙着无意间瞥见她,能把自己吓一跳。 吴娘子脾气暴,忍不住数落她。 谢南嘉也不恼,往往只是淡淡地问一句,是我火烧得不好吗? 吴娘子哑口无言。 她火烧得真好,该大的时候大,该小的时候小,从不需要特意指点,只要看一眼下锅的食材,就知道该加柴还是该抽出来两根。 可是,她就不能活泼些吗?哪怕扯几句闲篇儿也行啊,太安静了真的好吓人。 话传到蔡大娘那里,蔡大娘把一帮人都数落一遍:“人家十几岁一个小丫头,背井离乡来到这里,连人情世故还没学明白,就被你们说成是不安分的狐媚子,人家安分了,你们还是不乐意,又说人家太闷不活泼,什么话都叫你们说完了,你们还叫不叫人活了?” 那些人都红了脸,讪讪地笑,从此再也不说谢南嘉的闲话。 谢南嘉先前没留意蔡大娘,突然被她如此袒护,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对自己的不同,心说这大娘看着冷面无情的,没想到内心竟是个菩萨心肠。 到了晚上,她特意替蒜儿去管事房给蔡大娘送饭,当面感谢蔡大娘。 蔡大娘正在低头算帐,闻言抬起头看了看她,也没个笑模样,只说:“过来给我捏捏肩。” 谢南嘉应了,用心地给她捏了一回。 蔡大娘很受用,以为谢南嘉已经和她心照不宣,日后更是待谢南嘉不同。 谢南嘉其实并没有领悟她的意思,每天还是做着自己的打算。 七七过去的第六天,谢南风终于找上门来了。 如谢南嘉所料,门口的守卫拦不住他,被他大摇大摆地从正门闯进了府里。 当时定远侯不在家,大管事便去报与赵靖平,请他定夺。 赵靖平一听说谢公子登门,吓得直哆嗦,哪敢定夺他,吩咐众人不要拦他,他要干什么都随他去。 “可是……”大管事一脸为难地说,“谢公子是贵客,侯爷不在家,夫人卧病,理应由世子招待客人才是。” 赵靖平连连摆手:“我不招待,我不招待,他若问起,就说我重伤未愈,若实在要人招待,你去西跨院把二公子请来陪他。” “……”大管事心说这是你的小舅子,又不是二公子的小舅子,叫二公子来像话吗? 再者说了,二公子能是奴才请得动的吗,他不把我打出来就阿弥陀佛了。 大管事自己怕挨打,叫了个小厮去请二公子。 小厮战战兢兢去了,没多久回来复命:“二公子说,天太热他懒得出门,如果非要他陪,就让谢公子去他那边。” “……”大管事哭笑不得,这么着倒是你陪客人呀还是客人去给你请安呀? 得,两兄弟没一个靠谱的,大管事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 为显隆重,他特意把谢南风请到侯爷平日待客的厅堂,好茶点心奉上,让丫头站两边打着扇子,小心翼翼地询问谢公子突然到访有何贵干? 谢南风大马金刀往那一坐,开门见山道:“我要见画楼。” “画楼?”大管事在心里寻思了一遍,才想起是世子夫人生前的贴.身丫头。 只是那丫头如今在何处,他也不太清楚,便请谢南风稍等片刻,他去叫人问问。 派了好几个小厮往后院去问各处主管娘子,最后才得知,画楼如今竟做着洗恭桶的差事。 大管事吓一跳,怎么世子夫人的丫头会被派去洗恭桶呢?这是哪个缺心眼子安排的? 虽说是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到这个地步吧? 这下好了,人家的老东家找来了,就这少爷的暴脾气,要得知他姐姐的贴心丫头在洗恭桶,还不得借题发挥再闹一回大的。 夫人被他闹的至今卧病在床,再闹下去,怕是越发雪上加霜。 天老爷,最关键的是,这烫手的山芋怎么就落在我头上来了? 大管事万般无奈,亲自去半道上迎接画楼,想和她商量一下,不要告诉谢公子她在哪里做事。 等画楼一走近,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便画楼不说,身上的气味也无法掩盖。 没办法,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他壮着胆子把画楼带进了会客厅。 谢南风眼瞅着一个瘦伶伶的身影进来,迎着光没看清脸,等人走到厅中跪下磕头,他才认出是画楼。 画楼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杂役装,头发随意盘着,除了一根木簪子什么也没有,因为太瘦的缘故,眼窝和脸颊全都凹陷着,反衬得一双眼睛出奇的大。 谢南风怔了半晌,不敢相信真的是画楼,在他的记忆里,画楼是一个粉面桃腮的娇憨丫头,略有些傻气,但笑起来特别欢畅,让人觉得生活充满阳光。 姐姐常说,看着画楼笑,什么烦恼都没了,画楼这样的女孩要是不幸福,那就是老天爷瞎了眼。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丫头,再想想姐姐的死,可不就是老天爷瞎了眼吗? “画楼,你怎么变成这样,是不是侯府的人故意虐.待你?”他失控地站起来,走到画楼跟前。 “少爷,你不要过来。”画楼连忙跪着往后退,怕自己身上的气味熏着他。 谢南风弯腰把她拽了起来:“站好,在我面前不需要跪,有什么委屈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画楼低着头,还是一个劲儿往后退。 谢南风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忍不住皱起眉头:“你身上是什么味道,你如今干的什么差事?” 画楼抿嘴不语。 谢南风已隐约猜出几分,抓起手边的金丝楠木圈椅砸向大管事:“老东西,你来说!” 大管事闪身躲过,椅子砸在墙上,墙被撞个大窟窿,椅子零散一地。 大管事腿都软了,他觉得自己能逃过一劫肯定是谢公子手下留情,不然就凭他这身手,根本不可能躲得过。 天老爷,这少爷怎么说着话说着话就爆发了,而且上手就是椅子,连茶壶茶杯都懒得用。 这可是侯爷最爱的楠木椅,回头怎么跟侯爷交待呀? 同样是武将世家,怎么人家的公子就这么生猛呢? 大管事一肚子的碎碎念,跪在地上回道:“谢公子息怒,画楼姑娘她,她眼下是负责洗恭桶的,但是,但是这活不是老奴安排的,老奴一点都不知情啊!” 谢南风怒火中烧,叫他姐姐的丫头去洗恭桶,不是明摆着羞辱姐姐吗,这满府的人渣,看来真是不打不行了! 他顺手又抄起一把椅子往大管事身上砸,画楼及时上前拦住了他。 “少爷,你别打了,我是自愿去洗恭桶的,和别人没有关系。” “你说什么?”谢南风不能置信,“你为什么要去做那么肮脏的活计?” 画楼微微一笑:“在那里自在,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我觉得挺好的。” “……”谢南风无言以对。 这丫头宁愿留在侯府洗恭桶,都不愿意回将军府做义女,肯定是有别的原因,但她显然并不打算说实话。 他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便暂时放下洗恭桶的事,问道:“以前你们院里有没有一个十三四岁,长得很好看的小丫头?” 这话问得笼统,画楼没有头绪:“院子里的小丫头都挺好看的,年纪也都不大,不知少爷问的是谁?” “嗯……”谢南风想了想道,“那丫头眼睛很好看,是双丹凤眼。” 画楼摇摇头:“院里只有小姐是丹凤眼,丫头们没有的。” 谢南风心头一震,怪不得那丫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就能让他信服,原来是因为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真的和姐姐好像。 可她还是撒了谎,画楼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她到底是谁的丫头? “那你可曾听说七七那天拦住我不让我杀赵靖平的丫头是谁?” 画楼大惊失色:“少爷你要杀世子,什么时候的事?” 她那里太偏僻,什么都不曾听说。 谢南风只得去问大管事:“老东西,你总该知道是谁吧?” 大管事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小的知道,那丫头叫袖儿,是大厨房的烧火丫头。” “叫什么?”画楼和谢南风齐声问道。 大管事吓一跳:“叫,叫袖儿,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太不妥了,一个小丫头,怎么能和世子夫人叫同样的名字,若说让画楼去洗恭桶是羞辱姐姐,那么让烧火丫头叫袖儿就是赤.裸.裸的糟践人。 看来定是有人成心作怪,要让姐姐的英灵不得安息,既如此,那就别怪小爷不客气了! *** 秦氏正在喝药,有小厮慌慌张张隔着屏风报信:“夫人,不好了,谢家公子又来撒野了!” 秦氏手一抖,碗里的药洒了大半在身上:“他为何又来撒野,这回是谁招惹他了?” “小的不清楚,是大管事让来请你的。” 秦氏头疼得像虫子在里面咬,不得不下床更衣,带着一群人去往前院。 谢南风把前院打砸一番,若不是外男不能随便进后院,他早闯进去了。 秦氏过来看到满院狼藉,不光头疼,连带着眼睛也疼,心肝脾肺都疼。 “谢公子,你怎么如此无礼,你把定远侯府当成什么地方了,为着你姐姐的死,我们心中有愧,对你一再容忍,可你这也欺人太甚了!” “我欺人太甚,你们让我姐姐最看重的丫头去洗恭桶,难道就不是欺负人?”谢南风红着眼睛质问道。 秦氏这才发现跪在一旁的画楼,一见画楼那副鬼样子,气势便弱了一半:“若是为这个,那我们倒不输理,洗恭桶的活,是画楼自己向管事娘子讨来的,画楼,你自己说,是不是?” “是!”画楼低着头回道,“少爷,你不要再闹了,这差事真的是奴婢心甘情愿的。” “……”谢南风怔怔一刻,冷笑道,“好,我暂且不追究是不是你们拿了画楼的把柄逼她这么说的,咱们再说说那个烧火丫头袖儿的事,哪个府里给丫头取名字不避讳主子的名字,你们竟然让一个烧火丫头与我姐姐同名,不是摆明了糟践人吗?” 秦氏心里咯噔一下,剩下的一半气势也没了。 头一回赵靖平问起袖儿的名字,曹嬷嬷是说过和世子夫人的小名一样,她当时的心思在四姨娘身上,又担心儿子被小丫头勾了魂,打了儿子一巴掌后,便把这事给丢开了。 后面又因为侯爷亲自去看四姨娘的事生气,又被老太太责罚,还要操.持七七祭,哪里还有功夫管一个丫头的名字? 别的人都不知道世子夫人的小名,自然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但这事可大可小,谢南风竟为这个就打砸东西,分明只是借个由头来闹事罢了。 可他是怎么知道烧火丫头叫袖儿的呢? 对对对,当天他要杀平儿,就是袖儿冲上去拦住了他。 这个袖儿!秦氏咬了咬牙,我就说她是个不安分的,原来从那天起就埋了祸根! 老天爷,这丫头是不是哪里的妖怪成了精,特意来祸害我们的? “谢公子,你听我说,那丫头原是府里庄子上的,前段时间四姨娘去庄子养病,看她机灵,便带了回来,府里最近忙乱,我没有功夫理会,想着用不用她都还两说,因此就暂时没改她的名字,但这事说到底是我的疏忽,我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你消消气,我这就叫人把她撵出去。” “呵呵!”谢南风看着秦氏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心里痛快,脸上却冷笑道,“这就是你们侯府的作派吗,为了自己的过失,随随便便就把人撵走,也不想想人家一个小丫头在这举目无亲的京城能不能活下去吗?” “……”秦氏被他一顿抢白,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谢公子,我虽有过失,但终究是你的长辈,就是你母亲来了也要叫我一声姐姐,你说我侯府的作派不好,难道将军府的家教就是这般?” 谢南风嗤声道:“你休要攀扯我的家教,你们这侯府,我母亲怕是这辈子都不屑登门的,眼下我也懒得与你废话,把那个叫袖儿的丫头带来见我,我有几句话问她,问完就走。” “……”秦氏总算是明白他今天来的目的了,定是他被袖儿那丫头迷了心,想把人带回将军府,前面这又是打又是砸的,不过是顺带手气气他们而已。 这样也好,就让他赶紧把那个祸害精带走,省得留在府里惹是生非。 秦氏活了半辈子,从来没有被一个小辈如此无礼对待,满腹的火无处发泄,只能连声吩咐大管事快点去叫袖儿。 打发了这个活祖宗,她也好快点回去喝药,再不喝药,她怕是活不过明天的太阳升起了。 这侯夫人做的,实在是憋屈! 第五十一章 羞辱 烧火丫头的任务不光是烧火,不烧火的时候,还要择菜,洗菜,打扫厨房等等。 冯伦找过来的时候,谢南嘉正在扫地,冯伦说前院有人找,让她立刻过去。 谢南嘉猜想着应该是弟弟来了,放下扫帚,解下围裙,和蔡大娘打过招呼,便跟着冯伦去前院。 走到没人的地方,谢南嘉才叫他:“冯大哥,是谁找我?” 冯伦一脸凝重地说:“我看今天的事情有点蹊跷,谢公子打上门来,把前院打砸一番,又要找画楼姑娘,又要找你,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那他可找到画楼了?”谢南嘉问。 “找到了。”冯伦道,“就是因为找到了,才一怒之下把前院砸了。” “为何?”谢南嘉又问。 “说是不该让他姐姐的丫头去洗恭桶。”冯伦说道。 洗恭桶?谢南嘉心里一紧,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画楼跟着她时,虽说是丫头,实际上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享福,她待她和绿柳如亲姐妹,什么委屈都没让她们受过,怎么如今竟沦落到去洗恭桶呢? 冯伦看她神色不对,劝慰道:“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倘若谢公子真要刁难你,我拼了命也会护着你的。” 谢南嘉道:“多谢冯大哥,你不要为我冲撞谢公子,我自己会见机行事的。” 她深知弟弟的脾气,他若真的犯起浑,别说是冯伦,怕是定远侯来了都不行。 她后面还有需要冯伦帮忙的地方,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两个私下的关系。 冯伦道:“我知道你素来机智,但这次惹祸的,似乎是你的名字,我听闻谢公子说世子夫人的小名也叫袖儿,因此他觉得你的名字对于世子夫人来说是羞辱。” 谢南嘉笑道:“原来如此,叫什么名字又不是我的错,他不喜欢,改一个便是了。” 冯伦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夫人为了平息他的怒火,似乎有意要把你赶走。” 呵!谢南嘉心里冷笑一声,侯夫人还是侯夫人,解决问题的法子还是这么简单粗暴,不近人情,只是这回,恐怕不能如她所愿了。 冯伦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担心被赶出府,他自己也有些担心,暗中把京中合适租赁房屋的地段斟酌了一遍,盘算着如果事情真的不可挽回,他便给袖儿租个住处落脚。 到了前院,冯伦一直把谢南嘉领进会客厅,自己退出去守在门外。 会客厅里一片狼藉,谢南嘉无心理会,自动忽略掉其他人,目光直直落在谢南风身边垂首站立的丫头身上。 若不是事先听冯伦说过,她几乎不敢相信那是画楼,那个灰扑扑痩骨伶仃形容憔悴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是她纯朴娇憨的小丫头画楼? 她眼含热泪,一步一步向画楼走去,画楼听到脚步声,怯怯地抬起头,在对上她目光的一瞬间,又重新低下。 她不认识谢南嘉,对她毫不在意。 谢南嘉觉得特别难过,她费尽心机找到了画楼,画楼却不认识她,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绿柳说过,画楼眼里只有小姐,除了小姐,多看别人一眼都觉得是浪费。 可是画楼,我就在这里呀,你的小姐就在你面前呀,你能不能好好看看我? 她心里明白,如今让画楼多看自己一眼都是不可求的奢侈,她强迫自己停止感伤,把目光从画楼身上转开,提衣裙跪倒在地:“奴婢见过夫人,见过谢公子。” 谢南风从她一进门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发现她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画楼。她看画楼的眼神那样热烈,竟像是看到了心上人。 可是画楼显然并不认识她,对她视若无睹。 这让谢南风感到匪夷所思。 秦氏没他那么闲去观察这个观察那个,她只想赶紧把这些烦人精都打发走,回她的后院静静躺着。 于是,她开口说道:“谢公子,这丫头就是袖儿,你有什么话,就快点问吧!” 谢南风笑道:“夫人这是急着赶我走啊?” 秦氏欠欠身,没有回应,送客的心情都懒得掩饰了。 谢南风也不恼,转过眼睛看向谢南嘉:“你那天对我说的话可还记得?” 谢南嘉道:“奴婢记得,请谢公子恕罪,奴婢是骗你的。” “……”谢南风后面的话被她一句话给堵死了,噎了半天,怒道,“大胆奴才,你为何要骗我?” 谢南嘉道:“奴婢是为公子好,倘若奴婢当时不拦着公子,公子就把世子杀了,杀了人,自然是要偿命,将军只有你和你姐姐两个孩子,你姐姐已经走了,公子可想过,要是你也不在了,将军和夫人还怎么活?” “……”谢南风张口结舌,明知她是在狡辩,却无言以对。 谢南嘉又道:“退一万步说,即便公子没有杀人,你在世子夫人的法事上闹得不可开交,到底是为了给世子夫人出气,还是让世子夫人不得安息?世子夫人看到她保家卫国的将军父亲为了保护她唯一的弟弟,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帮侍卫打斗,她在天之灵会做何感想?” “……”谢南风陡然红了眼眶,一时竟不敢直视谢南嘉的眼睛。 她的眼睛和姐姐一样,就连训他时的语气神态都一样,一字一句都叫他无法反驳。 是的,她说的没错,他一心只想着替姐姐出气,却忘了考虑父母的感受,他大闹侯府,父亲帮着他闹,他觉得很解气,却忽略了旁人看侯府热闹的同时也在看他们的热闹,他回到家里,母亲不仅不责怪他,还帮着他骂赵靖平,但这就能证明母亲真的希望他把人打死吗,焉知母亲没有在背后为他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还有姐姐,姐姐生前就对他的任性莽撞放心不下,如今姐姐都走了,他还是这个样子没有一点长进,叫姐姐怎么能放心地走? 他越想越觉得羞愧难当,若不是还顾及着自己的脸面,他几乎要落荒而逃了。 秦氏也没想到袖儿竟然这般伶牙俐齿,几句话就把谢南风说得哑口无言,还有她面对谢南风时的泰然自若,根本不像个小丫头,反倒像是在教训孩子,真不知她哪来的底气。 相比秦氏,对谢南风更为了解的画楼很替谢南嘉捏了一把汗,这位少爷向来只有他教训别人,哪轮到别人教训他,况且还是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片子,他能耐着性子没有拔刀,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只听谢南风缓缓道:“虽然你这丫头太过放肆,但小爷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感谢你的提醒,但这不代表我会原谅你的无视和欺骗,所以你该受的惩罚还是跑不了的。” “奴婢愿意接受惩罚。”谢南嘉跪直身子,突然毫无征兆地掉起眼泪,“奴婢从小没了爹,我娘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跟着四姨娘从庄子来到府里,原想着不管再苦再累,也要在这里好好做事,多攒些体己钱孝敬娘亲。 可是自从来了侯府,奴婢三天两头小命不保,不但被四姨娘打发去了厨房做烧火丫头,还因为七七那天拦了公子,被人说成是想爬床攀高枝的狐媚子,奴婢知道自己蠢笨,没靠山,不管再难再委屈,也得忍着,公子要罚只管罚,只要不把奴婢赶出去,怎么着都行。” “……” 屋子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这丫头也太绝了,方才还义正言辞地教训人,转眼就成了世上最委屈的人儿,瞧她说的那可怜样,谁还忍心罚她,要真连这么可怜的人都能狠下心责罚,那还是人吗? 尤其是谢南风这样的公子哥,怎么好意思去跟一个身世凄惨的小丫头斤斤计较? “呃……”谢南风张着嘴迟疑了半天,咂咂嘴说道,“好好的你哭什么,小爷我没那么不近人情,再者来说,我也不是你们侯府的主子,该怎么罚我说了不算,但你今天冒犯的是我,也轮不到你那些主子罚你,所以不如你自己来定吧,你觉得自己该领什么样的罚,你自己说了算,好吧?” “……”众人更加无语。 公子哥就是公子哥,一切随心随性,让受罚的人自己决定怎么罚,真是闻所未闻的奇闻。 画楼瞪大了她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深深深深地打量着她家少爷,心说这真的是南风少爷吗,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谢南嘉眼角余光看到画楼傻傻的表情,又心酸又想笑,这样懵懂的傻乎乎的,才是画楼原本的样子啊! 看着画楼,她很想不顾一切地说罚自己也去洗恭桶,这样她就能和画楼在一起了。 可是她不能这么说,她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公子你真是个仁慈的人,既然你不忍心责罚奴婢,那么就让奴婢好好的留在厨房做事吧,什么时候公子过来府里做客,奴婢一定精心为你烹制菜肴,好不好?” “噗!”谢南风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休想再哄我,你不过是个烧火丫头,会烹制什么菜肴?” 谢南嘉眨眨眼:“为了报答公子,奴婢可以学呀!” 谢南风哈哈大笑:“行,小爷准了!” 秦氏恍过神,突然觉得不对,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呀,谢南风特意过来闹腾,不就是为了把袖儿带走吗,怎么绕来绕去两人皆大欢喜,袖儿还要继续留在府里呢?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呢? 如果真的这样轻飘飘就完事了,那我这一屋子的狼藉算什么? 砸坏的金丝楠木椅又算什么? 真是岂有此理! 正摸不着头脑,就听谢南风对她说道:“夫人,今天的事就这么着了,袖儿丫头就让她继续留在厨房做事吧,我会时不时过来尝尝她的手艺,希望她在这里不要再受到刁难,如果你觉得不妥,她的月钱由我来发,如此可好?” “……”秦氏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今天的事就这么着了,不是摆明着气人是什么,她算看明白了,这祖宗压根不是为了什么画楼袖儿,他就是手痒了,嫌她死得慢了,找个由头过来闹一闹罢了。 唉哟我的老天爷,我怎么就这么憋屈呢? 然而,更憋屈的还在后头。 谢南嘉问谢南风:“那么公子,奴婢的名字还改吗?” 谢南风大手一挥:“不改了,一个名字而已,天底下同名的人多了去了,知道这府里还有个和姐姐一样名字的人,我还能多个念想,挺好的。” 还有一点他没说,这个袖儿和他姐姐太像了,又因着这个名字,他觉着就好像姐姐重新回来了一样,他舍不得把她的名字改了。 秦氏简直要疯,送走了谢南风,她再也忍不下这口气,一连声地叫人去把侯爷请回来,她要让侯爷看看谢家小儿对侯府的羞辱,她要问问侯爷,他这个侯爷还有没有一点侯爷的威严了? 第五十二章 机关算尽 定远侯对于谢南风的无礼也十分头疼,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一个十几岁的小子,因为长姐的离世而愤愤不平,到姐夫家里来闹一闹,难道要他把人打杀了不成? 因此,他只能劝说秦氏:“就是寻常人家,姑娘在婆家与丈夫绊了嘴,娘家人都要叫上七大姑八大姨的打上门来,倘若姑娘想不开寻了短见,娘家人能把婆家房子都掀了,相比之下,将军府已经够给咱们面子了,你做为南嘉的婆婆,让人家说几句出出气能怎样,你丢的只是一点脸面,人家是没了一个亲人呀,何况南嘉还拼死给你生了一个乖孙子。” 话说到这份上,秦氏还有什么好抱怨,丈夫不给她撑腰,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曹嬷嬷也劝她说:“侯爷的话在理,谁家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没了会不心疼呢,将军府之所以不平,说来说去还是听信了奶娘的话,认为是有人故意害死了世子夫人,如今已经是死无对证,他们心里难免有疙瘩,夫人放大度些,好好的把小公子培育成人,等到孩子会跑了,会说话了,多送他去外祖家里做几回客,铁石心肠也会化的,到那时,这疙瘩不是自然就解开了吗?” 秦氏想想也是,一切朝着孩子看,其他的随它去吧,侯爷不是说她不会教孩子吗,那她就把这个孩子好好教养成材,将来也是她的依靠。 这倒不是说儿子靠不住,关键是儿子不得父亲的欢心,还不得老太太的欢心,总是让她在那两个人面前抬不起头。 如果她把孙子教好,讨了侯爷和老太太喜欢,到那时就可以扬眉吐气了不是吗? 说到孩子,秦氏又不禁想到侄女婉如的事儿。 她答应了老太太,等七七一过就把人送回去,如今七七都过去好多天了,再拖下去,恐怕老太太又要怪罪。 婉如打小就和平儿好,她也想让婉如给她做儿媳妇,奈何侯爷不喜欢婉如,死活不同意,这才让谢南嘉钻了空子。 如今婉如好不容易又看到了希望,叫她怎么狠下心把人送走呢? 平儿本就是个多情种子,又容易受枕边风的影响,万一婉如走了,有女人乘虚而入,占了平儿心里的位置,那婉如的希望岂不是又泡汤了? 秦氏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顺着老太太的意,得想个法子把婉如留在府里为好。 她自己头疼不能下走动,便叫了秦婉如过来,与她共商良策。 秦婉如也正在为了如何留在侯府而绞尽脑汁。 她知道表哥花心,知道表哥处处留情,可她就是喜欢表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动摇过,除了表哥,她谁都不想嫁。 再者说,姑娘嫁人也不光是看男人,也要看家世,看当家主母好不好相与,她家自从爷爷辞任丞相之后便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不过是个好看的空壳子,而定远侯深得皇上的重用,是国之重臣,如日中天,她姑母又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她嫁进来,既不用担心婆媳关系,也不怕没人撑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满京城找,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婆家。 反正不管怎样,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嫁进侯府的,哪怕是舍了脸皮来个奉子成婚,她也在所不惜。 不过这招是穷途末路时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毕竟姑娘家的名声还是很宝贵的。 云雁过来叫她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到孩子的房里和奶娘交待了几句,便带上自己的丫头云莺跟着云雁走了。 云莺和云雁一样原是秦氏身边的大丫头,后来给了秦婉如使唤。 秦氏躺在床上,头上缠着帕子,脸色苍白,见侄女进来,有气无力地招招手,让她坐在床边来。 姑侄两个说体己话,曹嬷嬷便带着下人们出去了,留云雁和云莺在门外守着。 秦氏拉着侄女的手,叹息道:“姑姑这个侯夫人当得窝囊,处处受制于人,想留你在府里多住些时日都做不了主,姑姑一想到你要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秦婉如不由红了眼圈,劝慰道:“姑姑不要难受,婉如知道姑姑的难处,好在还有两个妹妹承.欢膝下,婉如就是走了,姑姑也不会寂寞的。” 秦氏叹道:“你两个妹妹都还小,侯爷给她们请的教习先生又特别严厉,每日光功课都做不完,哪有时间陪我。” 说起教习先生,其实当初定远侯为女儿们请先生时,是打算让秦婉如也一起听课的,奈何她心心念念只有赵靖平,去上课的话就会整日整日看不到赵靖平的人,所以去了没几天就各种找借口缺课。 秦氏对孩子的管教上向来心软,她又不是定远侯的女儿,定远侯自然不会像对待自己家孩子那么上心,久而久之,不想再管,就随她去了。 好在她自幼在丞相府也有先生教习,虽然功课不是特别出色,和赵靖平风花雪月吟诗做对倒也绰绰有余。 而赵靖平自己也是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货色,两人正好水平相当,臭味相投。 想着这一走又要见不到表哥,秦婉如心里也不好受,一面柔声安慰着秦氏,一面留心听着门外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她院里的丫头果然来了,隔着门对云雁说,小公子睡醒了,哭着闹着找表小姐,哭得奶娘都哄不住,还把吃的奶全都吐了。 秦氏在屋里听到了,顾不得头疼,大声叫丫头进来回话。 丫头进来,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又说:“小公子平日里就没离过表小姐的手,除了喂奶,旁的人碰一碰就哭,每回睡醒,睁开眼睛就是找表小姐,见不到表小姐,就会一直哭个不停。” 秦氏听了,忙催着秦婉如快点回去。 秦婉如便跟着丫头急匆匆走了。 她走后,曹嬷嬷进来伺候,秦氏靠着背枕出了会儿神,突然眼睛一亮,对曹嬷嬷说道:“嬷嬷,我有主意了。” 曹嬷嬷忙问是什么主意,秦氏小声与她说了,曹嬷嬷拍手叫好:“夫人,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秦氏头也不疼了,笑着说:“既然嬷嬷也觉得可行,那咱们就这么办。” 谢南嘉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之后,府里下人中又传了几天闲话。 事情传到西跨院,赵靖玉听完只有一句评语:刁奴就是狡诈! 卫钧觉得奇怪,自从上次谢南风大闹食味园之后,二公子突然不那么急着要袖儿来西跨院伺候了,只叫他派人暗中盯着袖儿,每天向他禀报一下袖儿的动向,其他再没什么。 有时候他真的看不懂二公子在想什么,但做属下的,不能妄自揣测主子的意思,他能做的,只是无条件服从。 其实这样也好,二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人,原就不该把精力过多地放在女人身上。 二公子院子里虽然全是美女,实际上没有一个和他有亲密关系,他只是对美的事物过份讲究,不允许自己身边有不美的人。 袖儿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个意外。 二公子一共就去过红藕庄园两次,两次都遇见了袖儿,也许这就是两人之间注定的缘分。 二公子在侯府的十年,过得十分孤独,能有一份这样的缘分也不错,但是,他不希望这缘分最终成为二公子的羁绊,挡住二公子前行的脚步。 谢南嘉这边也没把赵靖玉,她找到了画楼,画楼如今又那么凄惨,因此她当前急需要做的,就是给画楼另寻一个好去处。 可她自己如今也不过是个烧火丫头,想要做成此事,还得慢慢谋划。 第一步,她得先弄清楚画楼到底是心甘情愿还是被人逼迫。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在找机会接近画楼。 定远侯府处理夜香的地方有个特别文雅的名字叫清渠园,位于侯府最偏僻的角落,每天天不亮,负责收夜香的小厮就要到各处主子那里把恭桶全部收走,运到府外处理,回来后,那些恭桶就送到清渠园由小丫头们清洗,熏香,到天黑再送回到各处。 谢南嘉白天脱不开身,只有到天黑之后,各位的主子都休息了,再没有人需要热水洗澡,她才能趁着下钥之前悄悄出去转一圈。 即便这样,被巡夜的人撞见也非常麻烦,所以一连几天,她都没能顺利走到清渠园。 介于现在的差使太多不便,她盘算着,还是要先换一份相对清闲的差事再说。 这天,她正要去找蔡大娘,负责采买的婆子趁着送菜之便,在厨房唠起了家常,说夫人今天送表小姐回了丞相府,结果人还没到丞相府的街口,又被下人叫了回来。 厨房里的人听了都很稀奇,问她这是为什么呀? 婆子笑着说:“听说是小公子哭着闹着要找表小姐,别人谁都哄不住,哭得胆汁都吐出来了,没办法,只好又把表小姐请回来了。” 众人听了,都哑口无言,彼此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谢南嘉心里冷笑,这可真是好借口,看来秦婉如为了留在侯府,可谓是机关算尽。 可是机关算尽,也未必就能如愿,敢拿她儿子做挡箭牌,她岂能坐视不理? 秦婉如,你别得意的太早了! 第五十三章 只能成功 谢南嘉正想得出神,一个矮胖妇人从外面进来,见她挡在门口,要走不走要留不留的,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嘴里骂道:“小蹄子,没事堵在门口做什么,碍手碍脚的,你就是在门口望上一天,这院里也没男人叫你勾搭。” 谢南嘉完全没有防备,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脸上,打得她半边脸都火辣辣的疼。 这妇人是负责给下人们做饭的厨娘,姓胡,平日里就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厨房里小丫头挨打又是常有的事,众人谁也没放在心上,反倒因为她对谢南嘉的讥诮都哄笑起来,把关于表小姐的话题丢开了,转而跟着嘲讽起谢南嘉。 “谁说这院里没有男人,那些打杂的劈柴的小厮,不全是男的吗?” “瞧你这话说的,人家袖儿国色天香,怎么能看得上小厮,人家看上的都是俊俏风.流的贵公子。” “对对对,我看呐,袖儿就是咱们这里最有可能做少奶,奶的人了,你们可要好好巴结着,将来指不定还要在她手下讨生活呢!” 谢南嘉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漠然把这些人都看了一遍,最后视线停留在胡婆子的脸上。 明明只是淡淡地一瞥,胡婆子不知怎地,竟在这大热天里感到一丝寒意,她不禁激灵一下,冲谢南嘉瞪眼道:“你这个小蹄子,怎么着,还想打我不成?”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一会儿蔡大娘过来又要骂你们偷懒。”芹儿过来打圆场,顺便拉走了谢南嘉。 两人走到院子里,芹儿劝道:“袖儿,不要难过,那些人就是闲得慌,图个嘴巴痛快,你别往心里去。” 谢南嘉浑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我没事,那个婆子看着很嚣张,她是什么来头?” “嗐,她哪有什么来头,真有来头还能在这里伺候人?”芹儿撇嘴道,“不过就是她男人跟大管事家有点不沾边的亲戚,前段时间府里打发了一批下人,她男人去求了大管事,才叫她来这里当厨娘,她就以为自己顶了不起了,整日耀武扬威的,说白了就是个狗仗人势的货色,也就敢欺负欺负小丫头,别的人你叫她打一个试试。” “原来如此。”谢南嘉点点头,“这样我心里就有数了,你回去忙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芹儿看她始终淡淡的,说不上来生气,也说不上来委屈,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就不放心地问:“你不会想不开吧?” 谢南嘉又笑了一下:“怎么会,不过就是挨了一巴掌,还没到想不开的地步,你不用为我担心,快回去忙吧!” 芹儿手上还有活没做完,只得半信半疑地回了厨房。 谢南嘉站在院子里思索片刻,径直去了管事房找蔡大娘。 见了蔡大娘,她直截了当说明来意,说自己不想做烧火丫头了,请蔡大娘给她换个差事。 蔡大娘问她想做什么,她说想做厨娘。 蔡大娘很惊讶,厨娘虽说是给下人做饭的,但下人也分三六九等,小丫头小厮们的饭菜好糊弄,各处的管事,娘子,大丫头可也不是好伺候的,他们跟在主子身边,见多识广,吃食上也是很挑剔的,没有个三五年的厨艺,还真伺候不了他们。 袖儿来厨房才不到一个月,除了烧火,连大勺都没摸过,突然就说要做厨娘,这不是笑话吗? 她是有心想要培养她,可那也得一步一步的来呀! 胖子不是一口吃出来的,厨子当然也不是一天学出来的。 蔡大娘对自己看中的人还是比较有耐心的,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就委婉地说:“做菜不比烧火,烧火只要勤快机灵就行,做菜的门道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掌握的,你有上进心,这很好,但凡事要一步一步来,你既然不想再烧火,那就先在案子上做一段时间吧!” 谢南嘉道:“我不喜欢拿刀,只对烧菜感兴趣,我烧火的时候一直在观察你和其他娘子烹制,看了近一个月,基本上都看会了,虽说没有实际操作,想来也不会很差,大娘若不信,可以让我试一试,兴许我天赋异禀呢!”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狂妄。 蔡大娘做了二十年菜,当年也是从烧火丫头一步步熬出来的,但是从烧火到摸着勺子,她用了三年。 袖儿才烧了不到一个月的火,就敢说自己天赋异禀,不是狂妄是什么? 蔡大娘欣赏她的上进心,但她觉得有必要打击一下她的眼高手低。 “行,我可以让你试试,倘若你真行,我就如你所愿,倘若不行,那你就老老实实再烧半年的火,你觉得如何?” “就依大娘。”谢南嘉说道。 于是,当天晚上,蔡大娘就让她上灶一试身手。 下人们开饭的时间比主子们要晚,因为他们需要伺候完主子用餐,才能换班吃饭。 谢南嘉上灶的时候,主子们的饭菜都已经送走了,厨房里一大半的人都闲下来,听说袖儿要做菜,所有人都围过来看稀奇。 说是看稀罕,不如说是等着看袖儿出丑,她一个刚从乡下来的丫头,不过烧了几天火,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要去做厨娘,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蔡大娘向来行事稳重,从不出错,也最讨厌底下人眼高手低,可她今天居然要袖儿上灶做菜,若不是疯了,就是故意想整袖儿。 府里很有几个挑嘴的大丫头,平日里就对饭菜挑三拣四,恨不得和主子们吃的一样,可想而知,袖儿要是把菜做砸了,还不得被她们数落死。 光数落还是小事,挨打扣月钱都是有可能的,万一惹恼了有头有脸的丫鬟,在主子面前吹吹风,赶出府去都未尝不可。 蔡大娘是不是也嫌袖儿太能惹事,所以想找借口把她撵走? 众人都等着看热闹,下午打了谢南嘉一个耳光的胡婆子在一旁撇嘴道:“她要能炒出一个像样的菜,我把名字倒着写。” 有人笑着打趣她:“你会写字吗?” “倒着写名字有什么意思。”谢南嘉瞟了她一眼,“既然你这么看不起我,不如我们就来打个赌,倘若我今天做的菜有一个人吃了说不好,从此我见你一次,跪你一次,反之,你见我一次,跪我一次,你敢不敢赌?” “……”厨房里一片哗然。 蔡大娘不知她们两个的过节,奇怪袖儿向来低调,为何突然如此咄咄逼人。 芹儿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下午的事。 蔡大娘这才明白,原来袖儿主动要换差事,是为了这个,也就是说,她在和胡婆子赌气? 可这气未免赌得太大,万一搂不住,连她这个做管事的都不好帮她收场。 唉!蔡大娘叹了口气,这丫头,看着挺稳妥的一个人,可惜还是太年轻。 胡婆子在那边傲慢地说:“赌就赌,我有什么不敢的。” 俗话说众口难调,就算是有经验的老厨娘,也不敢说自己做的菜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她一个黄毛丫头,可真敢讲。 谢南嘉便对蔡大娘施了一礼:“大娘,我现在就开始了,我和胡婆子的赌是当真的,还请大娘为我们做个见证。” 蔡大娘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偏袒她,只好默默点了下头。 案子上的人早已准备好了要用的食材,韭儿自告奋勇给谢南嘉烧火,其他人都睁大眼睛盯着谢南嘉的一举一动。 一开始,甚至有人担心她知不知道先放油,渐渐的,随着谢南嘉有条不紊地放油,炝料,翻炒,锅里的香味飘出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袖儿不但会炒菜,而且动作非常娴熟,不慌不忙,虽然不知道入口好不好吃,但闻着味实在是香。 “咦,什么菜,怎么这么香?”正当众人都惊叹不已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子,是大小姐的贴.身丫头海棠。 她刚伺候完大小姐用餐,因腹中饥饿,就提前来了厨房找吃的。 她是大小姐最看重的丫头,略微不遵守规矩也是无妨的。 蔡大娘见她过来,笑脸相迎道:“人都说馋猫鼻子尖,你这是闻着味来的呀!” “可不,老远就闻到香。”海棠笑道,“让我看看今儿个是哪位婶子在掌勺。” 蔡大娘也笑:“今儿个不是婶子,是妹子。” “什么妹子?”海棠好奇地走过去,众人都让开一旁,海棠一看灶上站着个小丫头,了然一笑,“我明白了,这是哪个婶子在考校自己的小徒弟。” “可叫你猜对了。”蔡大娘也没多解释,让人拿了双筷子递给她,“既然你说香,那你就先尝尝吧!” 海棠也不客气,拿着筷子在谢南嘉已经炒好的几盘菜里,每样夹了一筷子试吃,吃完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连连点头道:“好吃,好吃,这几盘菜我全包了。” 蔡大娘提着的心放下一半,笑声也变得爽朗:“你倒是不客气。” 众人也都跟着笑,笑得却很虚,各自在心里暗想,难道真的是我看走了眼,难道袖儿这丫头真的是天赋异禀? 胡婆子的气势也在海棠的连声夸赞中弱了下来。 但她觉着也有可能是海棠太饿了,人饿的时候,窝窝头都能吃出红烧肉的味。 很快,她就不这么想了,随着来用餐的丫头们越来越多,每个人都被吸引过来,兴致勃勃地品尝起谢南嘉做的菜,最后的反应和评价都与海棠一模一样。 蔡大娘完完全全放下心来,怕胡婆子不服,特意叫她自己也尝了一遍。 胡婆子尝完,再没有什么不服的。 可是,她以后当真要见一次就给袖儿跪一次吗,若真要这样,还不如让她去死,她可丢不起这脸。 谢南嘉从灶上下来,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 她擦了一把汗,问蔡大娘,自己能否胜任厨娘一职。 蔡大娘至此才相信她真的不是狂妄,而是如她自己所说,她是天赋异禀。 天赋,大概是对袖儿厨艺的唯一解释了。 “行,既然你做到了,我自然言而有信,明天开始,胡婆子的位置就是你的了。”蔡大娘说道。 胡婆子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要给蔡大娘下跪。 蔡大娘制止了她:“你不用跪我,你素日的所做所为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替代你,如今既然有了,你也该歇歇了,倘若你还愿意在厨房做事,我就安排你去洗碗,若你不愿,也可自行请辞,或许你会认为我不讲情面,但你要真的愿意日日见到袖儿就给她下跪,这个厨娘的位置,我还给你留着。” “……”胡婆子哑口无言,心中纵然不服,也不敢当面顶撞蔡大娘,只能咬牙先忍了,等晚上见到自家男人,让他再去向大管事求情。 谢南嘉大获全胜,终于吐出一口胸中闷气。 胡婆子打她一巴掌,她让胡婆子丢了差事,这样的还击对一个下人来说已经够狠了,并不需要胡婆子真的给她下跪。 再者来说,她之所以突然决定要做厨娘,胡婆子那一巴掌只能算是一个引子,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儿子就要满百天了。 因为她这个亲娘的离世,儿子出生至今都没有摆宴席,想必百天的时候秦氏应该会小小的操办一下。 她已经隐忍了很久,她不想再等了,把画楼调出清渠园,把秦婉如赶回丞相府,她要在百天宴上一次完成。 而这一切,借助厨娘的身份会更加便利。 事实果然如谢南嘉所料,秦氏第二天就派人来和蔡大娘说了小公子百天宴的事情。 秦氏说,侯爷的意思是小公子还在孝期,不易大操大办,就自己府里的人在一起聚一聚热闹一下,等到明年小公子周岁,再好好给他办个抓周礼。 如此正合谢南嘉的意,人少方便行事,胜算更大,这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成了,她从此便不再是孤军奋战,败了,不,她已经败过一次,决不允许再有第二次。 第五十四章 第一次 “做了厨娘啊?” 西跨院里,赵靖玉正在用晚饭,听闻卫钧说袖儿因为被人打了一巴掌,便赌气把人家的差事抢了,放下筷子,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在他看来,袖儿挨打是真的,抢了人家的差事也是真的,但因为挨打而赌气抢了人家的差事,这不是真的。 就好比她当初想跟他来侯府,但绝对不是因为爱慕他。 她让四姨娘把她打发到厨房,但绝对不是真的热爱烹饪。 她拦住谢南风不让他杀赵靖平,但绝对不是为了救赵靖平。 所以,她要做厨娘,也绝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厨娘打了她一巴掌。 她的每一步,每一个决定,都是有她不为人知的目的。 他之所以不再理会她,就是因为离她越近,反而越分辨不清,只有站远一点,他才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清她真正的目的。 他倒要看看这个奸诈的丫头到底意欲何为。 “我知道了,让人继续盯着。”他招手,丫头送上来漱口的清茶,他含了一口在嘴里,然后吐掉,缓缓道,“打人的婆子,我不想再看到她。” “……”卫钧心说,你以前也没看到过呀! 西跨院和老太太院里都是独立的厨房,平日和大厨房并没有交集,唯一的交集就是收泔水的是同一个人。 心里说是心里说,但卫钧明白赵靖玉的意思是要把人逐出府,应了一声“是”,便出门去了。 过了一会儿,卫钧回来复命,说都办妥了。 赵靖玉点点头,靠在贵妃榻上,带着几分饱食后的慵懒说道:“能不能叫胡先生今晚不要来了,我想睡觉。” 卫钧道:“恐怕不行,先生不喜欢懈怠的学生。” “唉!”赵靖玉长叹一声,翻了个身,“那我先眯一会儿。” 卫钧给他搭了条薄毯子,躬身退到门外。 夜一点一点沉寂下来。 谢南嘉不用再烧火,比平时早闲下来两刻钟,这两刻钟的时间,足够她走一趟清渠园。 今晚有圆月,皎洁如玉盘,谢南嘉踏着月色一路谨慎地来到清渠园。 清渠园大概是全府唯一一处宵禁后不用上锁的园子,别说上锁了,那敞开的大门,长年累月连关都不用关,因为是里面除了不太清新的气味和一些洗刷工具,什么也没有。 这里做事的下人也是最穷的,窃贼都懒得来这耽误功夫。 谢南嘉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园子,园子里的人因为早晨起得早,所以睡得也早,别处还都是灯光辉煌,这里已经黑灯瞎火,一片寂静。 她不熟悉地形,怕乱闯会惊动别人,便沿着墙根住里摸索。 好在有月亮照着,她顺利地接近了靠北边的那一排房子。 房子有好多间,也不知道哪间是画楼的住处,正寻思着怎么找人,尽头那间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响,她连忙闪身躲在一堆码放整齐的恭桶后面,从缝隙间往那边看。 恭桶的味道实在不好闻,哪怕是熏过香,也照样让人受不了。 还好她并没有等很久,那边的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男人,走到院子一侧,解开腰带方便。 谢南嘉没兴趣看这个,撤回目光。 她以为那人不过就是出来方便一下,没想到他方便完之后并没有回先前的房间,而是探头探脑地走到最西头的一间房门前停下来,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然后从腰里摸出一把尖刀,插进门缝里,开始嘎嘎吱吱地拨门闩。 谢南嘉第一反应是这人想要偷东西,她不愿打草惊蛇,就静静待着没有出声。 片刻后,那人终于拨开了门闩,闪身进了屋,又把门轻轻掩上。 谢南嘉松了一口气,连忙离开了恭桶堆,下一刻,她便听到那屋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女声,刚响起就断了,好像被人捂住了嘴。 谢南嘉猛地意识到,这人不是为了偷东西,而是想要行不轨之事。 她不确定里面的女声是不是画楼,但即便是其他的丫头,她也不能袖手旁观,她用脚在地上探了探,捡起半截砖头,握在手里冲进了那间屋子。 她听着声音往里走,借着一丝月亮光,看到床前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在用力想要制服床.上的人,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却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响动。 床前的人猛然回头,问了一句“谁”,谢南嘉毫不犹豫地抬起手,一砖头拍在他额头上。 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床.上的人坐起来就要呼喊。 谢南嘉看不到她的动作,但想也想得到她会喊,就提前出声制止了她:“别出声,我是来帮你的。” 床.上的人硬生生憋回了将要喊出口的“救命”,摸索着点亮了灯。 灯光比一粒黄豆大不了多少,但足以让谢南嘉看清了她的脸。 “画楼!”谢南嘉失声叫她,心里一阵后怕。 画楼怔怔地揪着自己的衣裳,颤声道,“你是谁?” 谢南嘉嗓子发紧,快步走到她面前:“是我,我是袖儿,你忘了吗?” “袖儿?”画楼激灵一下,第一时间想到是自家小姐,随后才意识到,小姐不会自称袖儿,而且她已经死了。 画楼的眼泪掉下来:“你是哪里的袖儿?” 谢南嘉也忍不住双眼模糊:“我是大厨房的袖儿呀,那天我们在前院侯爷的会客厅见过的。” “是你呀?”画楼慢慢记起了她,问道,“这么晚了,你为何会跑到这里来?” 谢南嘉道:“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人好像被我打死了,咱们还是先把他处理了再说吧!” “打死了?”画楼低呼一声,哆嗦着身子下了床,也没穿鞋,举着灯去照那个人。 那个人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呀!”画楼吓得差点把灯扔了,“真的死了呀?” 谢南嘉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他真的死了。 她当时的确是用上了所有的力量,因为怕一击不中反被这人擒住。 “这可如何是好?”画楼惊慌失措地问,“要不要报给管事的?” “不能报,报了咱们会被送官的。”谢南嘉道,“像咱们这样的小丫头,没人关照,进去就出不来了。” “那怎么办?”画楼全然没了主意。 谢南嘉沉着道:“你别慌,越慌越乱,我进来时看到院子中间有个大水池,咱们把他拖出去,扔进去,就当他是失足跌进去的。” “啊?”画楼惶惶地望着她,“这,这能行吗?” “行,没问题。”谢南嘉打定了主意,就越发冷静了,指挥画楼说,“你把灯放下,找东西把他的头包起来,以免等下往外抬的时候有血流到地上。” 画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瞬间就把她当成了主心骨,也不慌了,也不怕了,手脚麻利地找出一条破被单,撕成几条把那人的头结结实实缠起来,确定血不流了才罢手。 谢南嘉叫她吹熄了灯,两人使出平生力气把人抬出了屋子。 因怕动静大了惊动人,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咬着牙憋着劲儿把人抬到洗恭桶的水池边,解下缠在那人头上的床单,小心翼翼地将他脸朝下推.进了水里,一点响声都没发出。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是大汗淋漓,太过专注,都忘了害怕,坐在水池边大口喘气。 画楼这时才想起问谢南嘉为什么会到清渠园来。 谢南嘉说:“我来府里才没多久,今晚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想要到处走走看看,走着走着迷了路,越走越偏僻,一不小心就走到了这里,想进来找个人问问路,刚好就见这个人进了你的房间。” “……”画楼虽然憨厚,还不至于什么话都信,借着月光疑惑地打量她,“这也太巧了吧?” “是啊,就是这么巧。”谢南嘉很快转移了话题,“这人是谁呀,他以前也欺负过你吗?” “没有。”画楼说,“他确实是个品行败坏的人,先前在别的院子里调戏小丫头,被管事的发落到这里,平时虽然动手动脚,不敢太放肆,我那屋里是两个人住的,另一个今天有事告假回家了,他肯定想着就我一个人,这才起了贼心。” “这样啊!”谢南嘉暗暗庆幸自己来得及时,“你以后可得注意了,倘若同屋的再告假,你就去和别的丫头挤一挤,哪怕睡不下打个地铺,也比一个人睡安全,记住没?” “记住了。”画楼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应完愣住了,不明白自己怎么答应的这么顺溜。 谢南嘉看她一愣神,就知道她又要问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忙抢在她前面说道:“此地不易久留,我得先走了,你赶快回屋仔细检查地上的血迹,一定要到处都擦干净,那块砖头也要用水冲干净再扔到外面,这几团布条我带走帮你烧掉,明天记得不要起得太早,等别人发现了尸体,你再起来,知道吗?” “知道了。”画楼被她说得紧张起来,别的什么都忘了。 “那好。”谢南嘉把布条团在手里,站起来就走,临走又问她,“你一个人睡怕不怕?” 画楼想说怕,又没好意思。 谢南嘉道:“你要是怕,就想想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画楼的身子一下子挺直了,握着拳头道:“我不怕,你快走吧!” 她来这里的原因就是想留在府里伺机杀了绿柳,绿柳为了自己上位害死了小姐,怕她给小姐报仇,还试图将她赶出府,她苦苦哀求管事娘子,头都磕破了,管事娘子才开恩把她安排在清渠园。 她亲眼见过小姐的死状,现在,绿柳还没死,小姐的仇还没报,她有什么好怕的! 谢南嘉看着她瞬间鼓起了勇气,这才放下心来,小声道:“那我走了,你自己要小心,我会再找时间来看你的,我不来,你可千万不要去找我。” 画楼点头应下,两人就此别过。 谢南嘉匆匆忙忙离开园子,一路躲避着人回到大厨房,把布团扔进灶膛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用烧火棍将灰烬与灶膛里的柴灰混合,直到什么异常也看不出来,才锁上门离开。 幸好她做烧火丫头是每天收工最晚的一个,所以随身有一把厨房的钥匙,要是事情发生在明天,她的钥匙已经交给别人,再想处理血布团就没这么容易了。 做完这一切,她悄悄回到自己的住处,简单清洗过后,随手把身上的衣裳也洗了。 亲手结果了一条人命,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人虽然该死,但死在别人手上和死在自己手上终究不同,她不像秦氏那样打杀几个下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的手上从来没沾过血。 今晚是第一次。 她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复仇的路上,她的双手必将沾满鲜血。 但那又如何,老天爷让她重活一次,不是要她风花雪月的,这世上不缺菩萨,所以她要做罗刹! 她把衣裳晾上,跪在月亮地里向天拜了三拜,起身回屋睡下。 她以为自己夜里会做恶梦,没成想一觉睡到了天色泛白。 同屋的韭儿叫醒她,问她昨晚去了哪里。 她说没去哪里,就是在厨房外面坐了一会儿,因为今天就要做厨娘了,所以心里很激动,对着月亮跟爹娘说说知心话。 韭儿父母双亡,闻言伤情,谢南嘉还没怎么着,她自己倒先哭了,还给谢南嘉打气,叫她好好干,争取早点当上掌勺娘子。 谢南嘉反过来劝慰她,好不容易哄得她不哭了,两人打水洗脸,整理衣衫,一同去了厨房。 整个早饭时间,谢南嘉一直在留意外面的动静,可是直到早饭忙完,日头高升,也没听到有人说起清渠园死人的事。 谢南嘉感到奇怪,清渠园的人一向起得早,不可能到现在还没发现水池里有人呀! 难道那人凭空消失了不成? 第五十五章 和丹凤眼的人有缘 午后,外面才渐渐有消息传来,说是清渠园里有个负责收夜香的小厮失踪了,管事的派人在府里到处找,连地窖和枯井都找遍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谢南嘉越发觉得蹊跷,人明明是她亲手扔进水池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她抽空又去找了画楼一回,问画楼到底怎么回事。 画楼说她也不知道,她那天听了谢南嘉的话,一直在房间里待到人都起来了才出去,出去后发现所有人都和平时一样各做各的事,除了和那人同屋的小厮说人不见了,其他任何异常都没有,而且水池里也没有人。 画楼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她显然还挺高兴,因为这样别人就怀疑不到她们身上了。 谢南嘉可不这么想,在她看来,那人失踪,有三种可能,一是诈尸了,二是人没死,自己爬出来或者被别人救走了,三是有人看到了她们的所作所为,在她们走后把尸体清理走了。 前两种可能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虽然她是重生之人,她也绝不相信诈尸一说,人没死的话不管是自己爬出来还是别人救上来,都没有理由瞒着或藏着不让别人知道,所以唯一能站住脚的推测,只有第三种。 如果真是第三种,那就太可怕了。 有人亲眼目睹了她们的行为,不但不揭发她们,反而帮她们毁尸灭迹,那这人的目的是什么,他现在不说,会不会哪天突然跳出来,拿这个秘密胁迫她们帮他做坏事? 她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画楼,画楼心思单纯,告诉她太多只会让她不安。 她跳过这个话题,问画楼想不想离开清渠园。 画楼说她想,但她不能离开,她只有待在清渠园,才是安全的。 谢南嘉问为什么,画楼不肯说。 她们还没有好到可以交心的地步,画楼在经历了她的去世之后也变得比以前警惕了,不肯再轻信他人。 谢南嘉也就没多问,自己回去慢慢分析。 画楼之所以说她只有待在清渠园是安全的,那就说明有人找她麻烦,或者不想让她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或者嫌她的存在是个威胁。 画楼向来与人为善,不可能威胁到谁,唯一有可能威胁到的人,就是杀她的凶手。 所以说,画楼极有可能是知道真凶的。 画楼留下来是为了给她报仇。 而那个凶手大概也知道画楼要找她报仇,所以想除掉画楼。 但这段时间将军府本来就因为奶娘的死有所怀疑,贸然杀掉画楼只会引起更大的怀疑,因此她只能把画楼赶出去。 画楼不想出去,不知用什么办法躲进了清渠园,暂时瞒过了那人的耳目,在她没有把握杀掉那人之前,她不能去别的地方。 想通这些关节,谢南嘉简直一刻也坐不住了,她恨不能立刻跑到画楼面前,告诉画楼她的真实身份,也让画楼告诉她谁是真凶,这样她们就可以联手杀了凶手。 可她还没有失去理智,画楼知道真凶,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将军府的人,可见这里面还另有隐情,画楼不可能相信重生这样的无稽之谈,说不定还会从此远离她,甚至把她的话告诉别人。 而她费尽心机重回侯府,也不仅仅是为了报仇,还要守护儿子长大,所以她得保证自己能永远住在这里。 要想永远住在这里,就不能随随便便杀死一个有名有姓甚至有头有脸的人物,因为这样的人物死了,肯定会在侯府引起波澜,说不定还要请官府来查案,万一她一不小心暴露,就永远不可能再见到儿子了。 鉴于此,她还是得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来。 之后的几天,她没有再去找画楼,每有闲暇,就一个人静静地计划接下来要做的事。 秦婉如自从上次被请回来之后,就一直留在府里,秦氏亲自去禀告了老太太,说孩子实在太小,一哭就吐,吐得狠了胆汁都能吐出来,求老太太不看别的,看在孩子的份上,让秦婉如再陪着孩子住些时日,等孩子略大些,身体好些,能吃粥饭了,再让秦婉如回去。 老太太当着她的面也不好说什么,等人走了,对身边伺候的嬷嬷说:“这可真是天下奇谈了,一个大姑娘,又不是亲娘,又不产奶.水,孩子依恋她做什么,这是把人都当傻子哄呢?” 嬷嬷附和道:“说的是呢,从来只听说孩子吃谁的奶跟谁亲,这又不奶又不生的,跟她亲个什么劲儿?” 老太太说:“她到底是当家主母,我不好次次叫她没脸,且再等等吧,过几个月孩子大了,我看她还有什么说辞。” “是,老太太且由她去,反正侯爷那边不松口,表小姐想嫁进来是不能够的。” 如此又过了几日,便是小公子的百天,也没请外面的人,只叫了东西两府的过来,在食味园摆了几桌席面,都是自家人,也不分男女,全都聚在一处,热热闹闹的,顺带着去去多日来的晦气。 看在孩子的面上,老太太和赵靖玉也来了。 刚立过秋,天没那么热了,秦氏就让奶娘把孩子抱出来给大伙瞧瞧。 这孩子自从落生,府里就一直没有消停过,而他又整日养在秦婉如院子里,见过的人寥寥无几。 如今一抱出来,众人全都围上去看,见他长得白白胖胖粉雕玉琢,都喜欢的不得了,这个抱一下,那个抱一下,到谁手里都是爱不释手。 当然,见面礼也是收了一大堆。 孩子抱到赵靖玉跟前,赵靖玉看了看,想抱又没敢抱。 老太太打趣他:“你也抱一抱,没准来年就能娶媳妇生娃呢!” 大伙都笑起来,有人仗着老太太壮胆,和他开起了玩笑:“二公子,抱一下吧,和你小侄子比比看谁更俊。” 赵靖玉难得心情好,撩着头发抛了个媚眼:“瞧他这口水流得,定是眼馋二叔的美貌,所以还是我略胜一筹。” 说着用手指轻轻点了下孩子的小嘴,没想到孩子张嘴就把他的手指咬住了,虽然没牙,咬得还挺疼,赵靖玉“哎哟”一声,想要抽回手,可孩子就是死咬着不松,把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老太太笑骂他:“叫你厚脸皮,你侄子都听不下去了。” 众人越发笑得欢快。 赵靖玉没办法,只好摘下自己的白玉扇坠,在他眼前晃呀晃,孩子被吸引,伸手将扇坠抓住,松开赵靖玉的手指,咧着没牙的小嘴冲他乐。 “嘿,你个小财迷,倒是识货。”赵靖玉捏捏他的小脸,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是一对丹凤眼,眼珠就像棋子一样黑白分明,清澈灵动。 好漂亮的眼睛!他暗中赞叹一声,不由得想起袖儿的眼睛,也是这般黑白分明,清澈灵动,唯一不同的是,袖儿的眼睛里还多了几分狡黠。 真是巧了,他和梵音寺的老和尚下棋赢得了两个白玉扇坠,好巧不巧地都给了长丹凤眼的人。 看来他命里注定和丹凤眼的人有缘。 小孩子不顶饿,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饿得哇哇大哭,奶娘赶紧把他抱到偏厅里去喂奶。 众人笑了一阵子,接着吃席。 不知道是不是气氛好,今日的席面吃起来格外可口,众人都吃得欢畅,问秦氏府里是不是新换了厨子,还是请了外面酒楼的大师傅。 秦氏说还是原先的几个,并没有换新人。 五小姐赵兰心突然说了一句:“我听甘菊说,厨房如今有个很会做菜的厨娘,是不是今天人手不够,叫她顶上了?” 她的生母二姨娘忙嗔她:“休要胡说,厨娘是给下人们做饭的,她们做的菜哪里能上台面。” “是真的。”赵兰心年纪还小,性情天真,“甘菊给别个丫头带的菜我还尝了,真的很好吃。” 席间响起低笑声。 一个小姐,虽然是庶出的,也不至于要去吃丫头的饭菜吧? 二姨娘红了脸,叫她不要再说了。 赵靖玉想到了袖儿,心说莫非这些菜里有袖儿烧的菜? 正想着,传菜的丫头们端来了鸽子汤,赵靖玉喝了一口,立刻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偷眼看向定远侯,发现定远侯正拿袖子悄悄拭泪,想必他也因着这熟悉的味道,想起了世子夫人。 “父亲。”赵靖玉叫了他一声,起身亲自给他添了一碗汤,“这汤味道不错,父亲再喝一碗。”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定远侯笑着接过汤:“难得你这么孝顺,为父很开心,你已经好久没去过前院,等宴席结束,去我书房坐一会儿吧!” 赵靖玉点头应是。 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微妙。 秦氏暗中捅了赵靖平一下,小声责备他:“你就只知道吃,瞧你弟弟,一碗汤就能让你父亲喜笑颜开,还要他去书房,你有多久没去过你父亲的书房了?” 赵靖平说:“我还不想去呢,每回去不是打就是骂,再不就是问功课,烦都烦死了。” “你……”秦氏恨铁不成钢,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等回头再教训他。 她有心替儿子讨好定远侯,见定远侯十分喜欢喝这个汤,就吩咐云雁:“你去厨房问问,看今儿个的汤是谁做的,把人叫过来我有赏,侯爷白天公务繁忙,晚上还要熬夜,我正好嘱咐她一声,叫她每日给侯爷做些滋补的汤当宵夜。” 云雁领命去了厨房,西府的二夫人韩氏笑着打趣:“嫂嫂对侯爷真是贴心,老夫老妻了还和年轻时一般恩爱。” 秦氏红了脸:“满桌子好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东府的三夫人程氏帮着她打趣二夫人:“二嫂就会说大嫂,你前些日子不还叫人给二哥找那鹿呀虎的来补身子吗?” 二夫人顿时羞红了脸,却不甘示弱地回敬她:“你倒是没给三弟补,想必是自个补的。” 妯娌三个难得这么和谐,大伙都跟着笑起来。 老太太心里也挺舒畅,笑着说:“瞧瞧,家里添一口人,全家都跟着乐呵,所以说呀,我的孙子们还要加把劲,多给家里添丁进口才是。” “是是是,我看最当紧的就是靖玉,他长得好,生的孩子肯定也好看。”三夫人说道。 “怎么今天就绕不开我了?”赵靖玉笑道,“你们可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太早成亲,我还没玩够呢! “那是你没碰到克星,碰上了,叫你抓心挠肝地想成亲。”三夫人见他今晚很随和,越发和他逗起乐子。 秦氏不喜赵靖玉压了儿子的风头,又暗中掐了赵靖平一把。 赵靖平哎哟一声,脱口道:“母亲你掐我做什么了?” “……”秦氏气个半死。 众人都明白她不高兴庶子太受关注,便都讪讪地住了口。 如此一来,老太太也不高兴了。 气氛正尴尬,云雁从厨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 丫头低着头,一时看不清脸,二夫人问道:“不是叫掌勺娘子吗,怎么把小丫头叫来了?” 第五十六章 乖,不要哭 众人都向云雁身后看去,虽然谢南嘉一直低着头,但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了她。 “咦,这不是去老太太院里请安那天被表小姐罚跪的丫头吗?”三夫人惊讶道。 “没错,是她。”有几个人跟着说,“她不是四姨娘身边的人吗,怎么又成了厨房的小丫头?” 四姨娘一直担心被秦氏挑错,全程都默不作声地减少存在感,此刻突然被提起,暗自一惊,心说这袖儿真是怪了,但凡有个事,必定得有她,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秦氏也认出了谢南嘉,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丫头好邪门,哪哪都少不了她,她不是在厨房烧火吗,跑这里来做什么? 云雁是怎么回事,叫她把做汤的带来,她带袖儿来干什么? 赵靖玉瞧着众人脸色纷呈,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等着看好戏。 别说,有宴席的地方就有好戏,有好戏的地方就有袖儿。 这可真有意思。 云雁上前矮身行礼:“夫人,奴婢问了蔡大娘,她说今儿的汤是袖儿做的,她还说袖儿如今已经做了厨娘,今天人手不够,是她叫袖儿在灶上帮忙的。” 众人一听小丫头做了厨娘,都稀奇不已,东西两府的人不了解她在府里所作所为,只知道侯爷很喜欢她做的汤,便都一连声地夸她厨艺好,是个做饭的天才。 秦氏冷笑,表示不信,袖儿是四姨娘从庄子上带回的,进府统共也没几天,去了厨房就一直在烧火,她从哪里学来的厨艺,如果硬要往天赋上扯,那她这天赋也太厉害了。 谢南嘉跟在云雁后面行礼:“袖儿见过各位主子。” 众人都等着她往下说呢,她却就这么一句戛然而止了。 说她没礼貌,她也行礼了,说她有礼貌,却又隐约有些说不上来的无礼。 赵靖玉笑起来。 这就是袖儿呀,有礼的袖儿是伪装的,无礼的袖儿才是真的。 定远侯对府里的丫头不怎么关注,连人都认不全,听着袖儿的名字似乎有印象,但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谢南嘉这么一开口,他倒是恍然大悟了:“哦,我想起来了,她是蔓萝从庄子上带回的小丫头,我上次还在清枫院看到她,怎么又跑去做了厨娘?” 四姨娘再次被提名,不得不站起来解释:“回侯爷,袖儿先前确实在清枫院,她在庄子上的时候,厨艺就特别好,不但伺候过妾身,还伺候过二公子,她非常喜欢烹饪,所以来府里没多久,就恳请妾身将她调到厨房去当差了。” 四姨娘这话说得十分巧妙,掐头去尾地解释了袖儿去厨房的原因,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还随带着让大伙都知道,袖儿的厨艺是原来就有的,而且还有二公子为她做证。 定远侯便向赵靖玉求证:“你当真在庄子上就吃过她做的菜?” 谢南嘉不禁看了赵靖玉一眼,正好赵靖玉也向她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赵靖玉似笑非笑地对她抛了个媚眼。 谢南嘉心头一窒,忙低下头,心里骂他,不正经的东西! 赵靖玉将手中的酒饮尽,回答定远侯的话:“是的父亲,这丫头确实厨艺高超,就连平平常常的白水煮蛋,都比别人煮的香。” “……”谢南嘉真是服了这人信口雌黄的本事,那鸡蛋根本就不是她煮的,不过是她剥了皮喂他而已。 想起当日喂他吃鸡蛋的情景,不觉脸上有些发烫。 赵靖玉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羞涩,心情变得十分愉快。 这一幕叫赵靖平看到了,他很是不悦,他打从袖儿一来府里,就心仪于她,奈何那天母亲因为袖儿发了很大的脾气,他虽时刻惦记,却不敢频繁去找袖儿. 但他想着,反正是在一个府里,袖儿早晚有一天会是他的,不曾想,二弟早在庄子上就和袖儿相识了,袖儿这么好看,二弟那样的风.流之人岂能放过,看他们两人眉来眼去的,难道袖儿已经被二弟…… 赵靖平越想越沮丧,自己看中的娇花被他人掐了,他心里就像有几千只蚂蚁在咬,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既然有两个人为袖儿的厨艺做见证,大伙的疑惑便都消除了,二夫人提醒秦氏:“大嫂不是要赏她吗,怎么这半天又不出声,莫不是心疼银子了?” 三夫人笑道:“我看定然是大嫂见这小丫头长得俊俏,不想让她给侯爷做羹汤了。” 秦氏快烦死了,这两个妯娌就像两只聒噪的老鸹,吵得她火气腾腾往上冒,她实在是不愿多看一眼那个袖儿,她打心底里觉得,只要有袖儿的地方就没有好事。 可是她先前已经把话说出去了,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当然不能言而无信。 她忍着火,叫云雁赏了谢南嘉一两银子,又笑盈盈地对谢南嘉说,叫她以后每天晚上给侯爷煲汤做宵夜,为显出自己是真心为侯爷着想,也为了让老太太看到她的贤惠,又细细地嘱咐了侯爷饮食习惯和一些忌口的东西。 谢南嘉一一应了,恭恭敬敬地给定远侯和秦氏磕了个头,说自己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伺候好侯爷的。 至此,她今天的目的算是实现了一半。 她之所以要做厨娘,就是想借着今天的宴席,让侯爷注意到她,获得光明正大接近侯爷的机会。 侯爷是府里最大的树,她当然是背靠大树才好乘凉。 四姨娘千防万防,没想到袖儿最终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得到了侯爷的注意,心里很不是滋味,暗骂秦氏是个大蠢猪。 早知如此,那她当初还不如不要赶袖儿走,就让她留在清枫院帮自己固宠,这样起码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现在好了,鸡飞蛋打,万一以后袖儿得了宠,说不定头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她。 四姨娘思来想去,悔得肠子都青了。 秦氏一刻都不想多看谢南嘉,等谢南嘉磕完头,便忙不迭地把人赶走。 “你快回去吧,想必厨房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端着夫人的架子温和地说道。 谢南嘉不想走,她已经听传菜的丫头说了,今天小公子被抱来了宴席,有几个还看到了小公子的样子,说小公子长得粉嘟嘟的,白白胖胖的。 她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抓心挠肝地想要过来看看,她耐着性子等啊等,等了仿佛几辈子的光景,才等到云雁过来找人。 她一路跟在云雁身后,只嫌云雁走得慢,恨不能拉着云雁跑起来。 从一进园子开始,她就在四处搜寻,她听到偏厅有孩子呀呀的声音,她知道那就是儿子发出来的声音,回府以来,这是她头一回如此接近儿子,她多希望下一刻奶娘就会抱着孩子从里面走出来。 她想看看她的儿子,想看看儿子长什么样,哪怕只看一眼,也足以慰藉她这几个月来的煎熬。 可是孩子始终没有被人抱出来,她也不能再逗留,只能拖着比石头还要沉重的脚离开,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部的力气。 眼看着就要走出园子,偏厅里那呀呀的儿语渐渐不可闻,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奔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母子分离更悲伤的事,近在咫尺却不能见,更让人痛断肝肠。 “怎么哭了?”慵懒的声音响起,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 是赵靖玉! 谢南嘉一惊,连忙低下头。 下一刻,她的下巴就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强行挑起。 但她仍然垂着眼睛,不肯和赵靖玉对视,眼泪止不住,还在扑簌簌地往下淌。 “怎么,吓着了?”赵靖玉没来由地心疼,拇指轻轻抹去她嘴角的泪,声音也跟着柔和起来,“你不是一向胆大包天吗?” 他突然一改往日的轻佻,变得如此温柔,谢南嘉心里也不知道哪根弦被触动了,所有的委屈心酸一股脑地涌上来,失控地扑进他怀里,呜呜哭出声来。 “……”赵靖玉反倒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这丫头,她到底是胆小还是胆大,竟敢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抱着他哭,也不怕被人撞见了。 正想着,便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他连忙搂紧谢南嘉的腰,腾身跃上旁边的一棵大树,借着茂密的枝叶隐藏起来。 “乖,不要哭,有人来了。”他一手攀着树枝,一手紧紧把谢南嘉摁在自己怀里,为了防止她的哭声被人听到,不得不用嘴去堵她的嘴。 第五十七章 得见 谢南嘉大惊,慌乱之中没地方躲避,只好把头深深埋进赵靖玉怀里,赵靖玉的嘴唇就印在了她头顶。 即使这样,也够让人心慌的,谢南嘉又羞又恼,还不能把他怎么样,因为她整个人都在赵靖玉怀里,动作太大可能会两个人一起摔下去。 赵靖玉觉察到她的僵硬和无奈,在她头顶无声地笑,更加用力收紧了揽在她腰上的手。 谢南嘉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谁知他非但不收敛,反倒小声问:“现在又想让我亲了?” 谢南嘉顿时涨红了脸,重又低下头,张嘴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嘶!”赵靖玉疼得倒吸气,“疼,松开。” 谢南嘉就是要给他个教训,死咬着不松。 赵靖玉突然低头用舌.尖在她耳垂上舔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谢南嘉恼羞成怒,松开嘴,一巴掌往他脸上扇过去。 赵靖玉忙着躲,身子一晃,两个人一齐从树上掉了下去。 卫钧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从下面稳稳接住了谢南嘉。 谢南嘉惊慌之下,一把抱住了卫钧的脖子,心有余悸地说:“多谢卫大哥。” 幸好刚才那拨人已经走过去了,没有人发现他们这边的动静。 卫钧说:“不谢,你没事吧?” 谢南嘉摇摇头:“没事。” 赵靖玉在旁边重重咳了一声。 卫钧这才发现自己还抱着谢南嘉,脸一红,连忙把人放下。 赵靖玉不悦道:“我抱你你就咬我,卫钧抱你你却感谢他,你什么意思?” 谢南嘉白了他一眼,心说别人没你那么不要脸。 赵靖玉自己扒开肩头的衣领,看了看那一圈深红色的牙印,气哼哼道:“今天遇到的都是属狗的,大的也咬,小的也咬,打量我脾气好,好欺负是吗,哼!” 谢南嘉跪下给他赔罪:“奴婢错了,请二公子责罚。” 赵靖玉没想到她现在跪人跪得这么利索,跟喝凉水似的,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脸也跟着一板:“起来,叫你跪了吗你就跪,是不是想死?” 谢南嘉便顺势站了起来。 她并没有真的想跪赵靖玉,她只是上次无意中发现,赵靖玉好像不喜欢她下跪,他嘴上喊打喊杀地要把她怎么怎么着,只要她一跪,他就会轻飘飘地放过她,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赵靖玉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挥手道:“赶紧走,看着就让人心烦。” 谢南嘉福身道:“奴婢告退。” 正要走,就听园子里有人喊道:“快去请表小姐过来,小公子又吐了。” 谢南嘉一听,转身就往回走。 她方才在宴席上等了半天,就是要等这一句话。 赵靖玉一把抓住她:“你又不是表小姐,你去做什么?” 谢南嘉道:“奴婢知道一个治小儿吐奶的方子,很灵的,去告诉夫人一声。” 赵靖玉笑道:“你刚才不是被吓哭了吗,现在又上赶着回去找不自在。” 谢南嘉道:“小公子要紧,奴婢真心为小公子好,夫人不会怪我的。” 说完挣脱赵靖玉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靖玉收起笑容,对卫钧道:“走,咱们也回去看看,我今天非要看看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谢南嘉回到宴席上,秦氏和二夫人三夫人并几个姨娘小姐都去偏厅看孩子了,席上只剩老太太和几个老爷还有东西两府的晚辈。 谢南嘉也想去看孩子,但她没有去,而是径直去了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的丫头拦住她:“你不是方才那个小厨娘吗,怎么又回来了?” 谢南嘉提衣裙跪在地上:“奴婢刚走到园子门口,听闻小公子吐奶,又回来了。” 老太太淡淡扫了她一眼,不动声色。 丫头又问:“小公子吐奶与你何干?” 谢南嘉不慌不忙地答道:“奴婢这段时间好几次听闻小公子吐奶的事,想必是经常吐的,小公子太小不能吃药,奴婢会煲一种药膳汤,是给奶娘吃的,奶娘吃了之后,小公子也会跟着好起来。” 老太太听到这里,才认认真真地看向她,也没说信不信,只问她:“你有好方子,为何不去跟夫人说?” 谢南嘉直言:“恐夫人不信。” 老太太似乎被她勾起了好奇心:“这却是为何?” 谢南嘉道:“求老太太准奴婢与你耳语。” “有话就说,神神叨叨的做什么?”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斥责道。 老太太抬手制止:“且让她说。” “谢老太太。”谢南嘉起身凑近老太太,和她附耳说了几句话。 老太太脸色变了几变,又叫过嬷嬷,小声交待了几句。 嬷嬷也变了脸色,带着两个丫头匆匆离去。 老太太对谢南嘉道:“你且去做汤,做好了快些送过来。” “是!”谢南嘉应声而去。 宴席原本就到了尾声,老太太着人知会东西两府的人,叫他们各自回府,侯府不相干的也都被支使走了。 园子里只剩下定远侯这一家子。 秦婉如不知是不是怕自己的身份被人取笑,今日没有来赴宴,对外说自己是偶感风寒,只叫奶娘带着小公子来了。 听闻小公子又吐奶,她便拖着病体前来,一副亲娘疼儿子的焦灼样,不知道的还真当她是孩子的亲娘。 偏厅里着实忙了一阵子,等小公子不再吐了,秦氏便叫奶娘将孩子严严实实包起来,和秦婉如一起回去。 出来后,没成想被老太太给拦下了。 老太太说:“且先等一等吧,我叫人炖了滋补的药膳给奶娘,等喝了再走不迟。” 秦氏不由警觉起来,笑道:“母亲有心了,孩子不太舒服,不如让她们先回去,药膳做好了,叫人送到那边去也是一样的。” 老太太脸上不辩喜怒:“你就不问问是什么药膳,吃了好还是不好?” 秦氏突然有不好的预感,讪讪道:“既是母亲叫人做的,哪有不好的道理。” 老太太冷笑:“那可未必,老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如此的掉以轻心,难怪孩子总也养不好。” 秦氏连忙跪下,惶惶道:“儿媳愚钝,不知哪里做错了,请母亲明示。” 这时,嬷嬷带着两个丫头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东西,过去呈给老太太:“回老太太,是在奶娘房里找到的药粉。” 秦婉如和奶娘脸色大变,秦婉如好歹还能稳住,奶娘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她手里还抱着孩子,三姨娘爱表现,忙过去把孩子接过去,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拍哄。 秦氏一看奶娘这反应,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抬手给了奶娘一巴掌:“贱妇,你在奶孩子,吃的什么药,为何不先问问府里的大夫,也不知会表小姐一声?” 不愧是侯夫人,一句话就把自己和侄女摘干净了。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奶娘连连磕头,“奴婢吃的不是害小公子的药,请夫人明鉴。” “那你倒是说说,你生了什么病?”秦氏怒道。 奶娘颤声道:“奴婢什么病都没有,是,是府里的伙食太好了,奴婢自从来了府里,增重不少,所以奴婢就弄了些刮油的药粉冲水喝,奴婢问过的,这药粉不影响奶孩子。” “荒唐!你说不影响就不影响吗,等我叫了大夫来问,倘若有影响,我要了你的狗命!” 秦氏怒冲冲吩咐人去请大夫,回头又给老太太磕头:“母亲,是儿媳失察,请母亲责罚!” 秦婉如也跟着跪下:“老太太,此事与姑母无关,都是婉如的责任,请老太太责罚婉如吧!” 赵靖平全程是懵的,要说心疼儿子,他也是心疼的,只是不明白奶娘吃点消脂的药保持一下身材有何不妥,怎么这个也要跪,那个也要罚,有这么严重吗? 赵靖玉根本没上前,远远地坐在另一张桌子,转着眼珠猜测着袖儿与这件事的关联。 老太太极其厌恶秦婉如,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她,冷笑着对定远侯说道:“瞧你这媳妇多聪明,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她那边就把事情解决了。” 定远侯向来不爱掺和后宅的事,主要是为了孙子,才勉强坐着看了半天戏,看得很是头疼,不明白这些女人们怎么总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突然被母亲点名,他也不好说什么,就呵斥秦氏道:“你少说两句,一切由母亲定夺。” 秦氏该说的该圆的已经说完了,便恭恭敬敬道:“是媳妇僭越了,请母亲海涵。” 老太太对儿子的态度十分不满,也不给他留情面,指着他的鼻子数落:“没用的东西,圣人云,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你倒好,家里万事不管,全都推给你老娘,老娘我管着你,还要管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定远侯一看老太太恼了,忙起身作揖道:“母亲息怒,儿子不孝,让您老人家操心了,儿子是想着您老人家对咱家最是全心全意没有二心的,因此凡事都能断得公允,换了旁人,儿子也没这么放心不是吗?” 老太太道:“你少拿话哄我,我怎么没有二心了,我看你媳妇才是没有二心的,一心一意对侄女好,比对自己的亲闺女还好。” 这话头一转又拐到了秦氏身上,秦氏真是憋屈得要死,暗自咬牙骂了几句老不死,你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为何不索性蹬腿闭眼让大家清静。 这时,小厮领着大夫过来了。 大夫仔细看过药粉,辨认了一番,又问了奶娘一些问题,回禀道:“老太太,侯爷,夫人,这药粉确实是用来消脂刮油的,但这里面的成份大多是些寒凉药物,身强体壮的人吃了没什么,孕妇若误食会导致滑胎,奶孩子的吃了会导致孩子腹泻呕吐。” “你个贱妇,你可听到了,还敢说不影响孩子!”秦氏反手又给了奶娘一巴掌,立时就要把人绑了,定远侯不悦地“嗯”了一声,她这才想起侯爷说了不让她管,连忙改口道,“请母亲定夺。” 老太太道:“眼下要我怎么定夺,就是要杀她,也要等找到新的奶娘再说不是吗?” 秦氏道:“母亲说的是,媳妇这就让人去找,只是这奶娘的奶,孩子还能吃吗?” 正说着,谢南嘉端着一瓦罐汤走来,把托盘放在桌上,给老太太行礼道:“老太太,汤奴婢炖好了。” 老太太点点头,正好大夫在,就把大夫叫过去仔细询问,直到大夫说此汤对症,才叫人带奶娘到一旁去食用。 秦氏又一次看到袖儿,恨不得手里有把刀,当场把她大卸八块,看她还能不能像个泥鳅似的无孔不入。 老太太对谢南嘉说道:“我看你是个可靠的,一心为着小公子好,又懂得膳食药理,不如你过来照料小公子。” 谢南嘉心头狂跳,她看到三姨娘手中抱着个孩子,就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她甚至一踮脚一斜身就能看到那包在粉色襁褓中的小脸,她心里有个声音狂叫着,答应她,快答应她…… 可她还是摇了摇头,用近似哽咽的声音回道:“奴婢多谢老太太的信任,但奴婢除了做菜,别的什么都不会,并不适合照料孩子,老太太想为小公子找个可靠贴心的人,奴婢倒是可以斗胆向您推荐一个。” 老太太很意外,原以为她如此卖力的表现,就是为了从厨房里出来,换个好差事,没想到竟然看错了。 其他人也都和老太太一样的想法,有人甚至觉得谢南嘉的推脱也是在欲擒故纵,比如赵靖玉。 老太太道:“你说说看,你要举荐的是哪个?” 谢南嘉道:“奴婢虽然来得晚,也听闻了不少之前的事,奴婢曾无意中见过世子夫人生前的丫头画楼,画楼为了替世子夫人守着小公子,甘愿在清渠园洗恭桶都不愿意出府,奴婢认为,再没有任何人比她更适合照顾小公子了。”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老太太听闻世子夫人还有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在府里,暂时也没功夫追究她为何会流落到清渠园,只叫人快点去把她叫来。 等画楼过来的空档,孩子突然醒了,在三姨娘怀里哇哇大哭。 三姨娘哄不住,别人也不敢接,生怕哄不好反倒给自己惹麻烦,纷纷叫三姨娘就把孩子交给秦婉如,因为大家都知道,孩子哭的时候除了秦婉如谁都哄不住。 秦婉如手忙脚乱地接过孩子,搂在怀里拍哄,可那孩子根本就不认她,一直哇哇地哭。 谢南嘉终于忍不住上前把孩子接了过去:“我来试试吧,不行的话还是得叫奶娘来。” 说来也奇怪,孩子一换到她手里,突然就不哭了,两只黑白分明挂着泪珠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她,小嘴一张一张地往她胸前凑,像是要找吃的。 谢南嘉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儿子,娘终于见到你了,娘好想你,快想疯了…… “小公子真叫人心疼。”她哽咽着为自己的眼泪找借口。 孩子却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咧开小嘴咯咯地笑起来,伸手去抓谢南嘉的头发,一只白玉扇坠从他的小手里掉出睐,掉在襁褓边缘。 谢南嘉一愣,这扇坠好眼熟,和赵靖玉赏她的那只一模一样,难不成这个也是赵靖玉给的,他是不是随身携带了一把扇坠,见人就发一枚? 众人听到孩子的笑声,都稀奇地围上来看,孩子在谢南嘉怀里笑得欢畅,那笑声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秦婉如脸上,秦婉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能找处地缝钻进去。 这时,画楼来了。 去叫她的丫头怕她一身异味冲撞了主子,特意给她梳洗打扮了一番,虽然还是瘦伶伶的,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画楼一进来,满园的主子都没在她眼里,直着身子就往孩子那边走,到了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也不顾周围都是什么人,趴在谢南嘉脚边放声大哭。 老太太一看她这样,也忍不住掉起眼泪,再没什么不放心的,立时就任命她去小公子的院子里做管事姑姑。 众人一开始还在跟着唏嘘,后面才突然发现老太太说的是小公子的院子,而不是表小姐的院子。 秦婉如的脸色变得惨白,她知道,这回她是真的要走了。 第五十八章 查她祖宗十八代 老太太一声令下,秦婉如当天就被送回了丞相府,她所用过的一应物品摆设,统统被清理一空,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院落。 老太太说小公子住惯了那院,怕挪到生地方不适应,直接就把那院给了他,限秦氏三天之内置办新的家俬用品进来,另外再挑选可靠的下人去伺候,秦婉如用过的人,随便分到哪里,一个都不许留下。 秦氏一一应了,说院子没拾掇出来之前让孩子先住在她那里,老太太不同意,让人连孩子带画楼奶娘全送到了自己院里,末了还说了句让秦氏无地自容的话:“你已经把儿子养废了,就不要再祸祸孙子了。” 幸亏当时园子里已经没有旁人,不然秦氏这脸算是丢尽了。 侯夫人做到她这个份上,真是要多窝囊有多窝囊,回到自己的院子,关上门又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曹嬷嬷就知道她要发火,提前叫人回来把贵重物件全都收起来了,换了些不值钱的玩意让她随便砸。 秦氏砸了一通,气消了些,坐在那里开始抹眼泪。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她拉着嬷嬷的手哭诉,“他们都当我稀罕这个侯夫人的位置吗,当年我本就不愿嫁给赵九州,是父亲非逼着我嫁过来的,若不然,我现在就是……” “夫人!”曹嬷嬷及时出声叫住了她。 秦氏哭道:“嬷嬷,这里只有你我,你就让我说一说吧,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在我心里憋了十八年了……” 曹嬷嬷心疼得直掉眼泪,把她搂在怀里拍哄道:“夫人,隔墙有耳,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女人的一生,有几个能完全如自己的意呢,夫人如今子女双全,身份尊重,已经是很多女人都望尘莫及了。” 秦氏伏在她怀里,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就是因为我自己不能如意,我才想让婉如如意呀,我们秦家的女人,难道就不能有一个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男人吗?” 曹嬷嬷叹道:“夫人,你执念太深了,你自己尚且不能如愿,又怎么能管得了别个,你快别这么想了。” 秦氏擦擦泪,赌气似的说道:“我当时不能如愿,是因为我那时还小,不能自已当家做主,如今我已经是侯夫人了,我有能力让婉如如愿,你等着,我非要让婉如和平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唉!”曹嬷嬷无奈摇头,夫人啊,她就是钻了牛角尖,天下哪有那么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事,更何况,世子也未必就希望和表小姐成眷属呀! 他那个风.流习性,但凡是个漂亮小姐,他都想和人家成眷属,这事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表小姐的一厢情愿而已。 而且就今天这事来说,虽然是奶娘一力承担了责任,可但凡有点脑子的,谁会不往表小姐身上想,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是表小姐为了留下来故意使的计,夫人难道就想不到? 老太太把奶娘带回她自己的院子,谁敢保证不是想私下里审一审? 小公子那么小,表小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就冲这一点,都不能让她再留在府里。 姑娘家年轻的时候总是会为男人奋不顾身,可是表小姐这样的,都快魔症了,万一把小公子折腾出个好歹,不知道又要掀起什么风浪呢! 秦氏不知道曹嬷嬷心中所想,好好哭了一场之后,心里痛快了,擦了擦脸,说是要回娘家一趟。 秦婉如是被赵靖平送回去的,走的时候都哭成了泪人,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回去和兄嫂交待一声,再好好安慰安慰婉如,让她不要灰心丧气。 曹嬷嬷是看着秦氏长大的,她比谁都明白,秦氏在旁的事上都是精明的,手段也是强硬的,唯独在秦婉如的事上,要多执拗有多执拗,因为她是把秦婉如当成了年少时的自己。 曹嬷嬷实在拿她没没辙,只好搬出老太太吓唬她:“夫人,现在不是回娘家的时候,眼下最当紧的给小公子置办东西,老太太只给了你三天时间,若是三天之内不能把小公子从她老人家的院子里接走,到时候不知道又怎么为难你呢!” 秦氏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说,我这侯夫人当着有什么意思?” 曹嬷嬷又劝:“有婆婆的人家不都是这样吧,夫人你总有一天会熬出来的。” “对,你说的没错,我别的不说,就单和老太婆比命长,也得把她熬死。”秦氏咬牙切齿一番,重新打起精神,叫人进来商讨给孙子布置院子的事。 说一千道一万,孙子是她的亲孙子,再怎么也不能委屈了,至于回娘家的事,就暂且放一放吧,等她把这边的事办妥了,再回去好好向兄嫂赔不是。 *** 谢南嘉回到大厨房,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她和儿子见了面,如今梦醒了,儿子又不见了。 她找了个角落坐着,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儿子那张粉嘟嘟的小脸,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还有那咯咯的笑声和紧紧抓住她头发的小胖手。 她把那一绺被儿子抓过的头发放在鼻子上使劲闻,仿佛还能闻到儿子身上的奶香。 她告诉自己,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儿子,还亲手抱了他,儿子还对她笑了,而且是在嗷嗷大哭的状态下,一被她抱着就笑了。 多么神奇! 算起来,今天真是大获全胜的一天,是她回侯府以来凭一己之力打得最漂亮的一场仗,她如愿见到了儿子,如愿把秦婉如赶出了侯府,如愿把画楼从那个鬼地方解救出来,再也不用每天干那种肮脏的活,并且画楼如今是小公子院里的管事姑姑,那个凶手再想要害她,也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现在画楼和儿子就是一种相互保护的关系,两个人彼此守护着对方的平安,虽然那个小家伙还什么都不知道。 除此之外,她还有了更多接近侯爷的机会,让老太太也知道了府里有她这么一个人,以后她在侯府走动,会比以前方便很多,再也不用处处受限制,处处看人脸色。 啊!她无比舒心地叹了口气,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如果把赵靖玉那个登徒子排除在外的话。 想起两人在树上的情景,她心里一阵莫名的悸动,她想自己当时一定是疯了,才会稀里糊涂地扑进赵靖玉怀里哭。 是不是就因为这一哭,赵靖玉才会对她那样无礼,他该不会以为她是在对他投怀送抱吧?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也不能完全怪赵靖玉,毕竟是她自己先做出出格的举动的。 也亏得是赵靖玉,要是换了赵靖平,只怕早急吼吼地把人往房里抱了。 她想起赵靖玉那句“乖,不要哭”,脸上烫得厉害,无礼的东西,他是在把嫂子当小孩子哄吗,真是欠打。 她这边胡思乱想着欠打的人,欠打的人也在那边琢磨她。 “卫钧,公子我今天真的是迷惑了,袖儿到底在做什么,怎么我越来越看不懂了?”赵靖玉愁眉不展地歪在贵妃榻上,第八百遍问卫钧,“你说说,她到底意欲何为?” 卫钧也看不懂。 袖儿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章法,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谁也不知道她要干嘛。 你说她勾搭主子,可她明显没把任何一个主子当回事,说她不甘平庸,想往上爬,可她宁愿违背老太太的意思做一个小小的厨娘,也不愿意去小公子院里做管事姑姑。 她到底想干什么,估计除了她谁都不会知道,只要她不说,永远没人能猜出来。 “她真的是我们从前认识的那个袖儿吗?”赵靖玉幽幽问道,“一个人真的可以和小时候判若两人吗?” 卫钧迟疑了半晌,缓缓道:“应该是可以的,比如小时候是个邋遢鬼,长大了可能变成洁癖者,小时候是个爱哭佬,长大了可能变成硬汉子,小时候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长大了也可能会变成杀人狂……” “你等等!”赵靖玉猛地坐了起来,“她会不会是来报仇的?” “……”卫钧怔怔道,“报什么仇,她就是一个庄子上的小丫头,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庄子,府里怎么会有她的仇人?” 赵靖玉道:“虽说她没离开过,可她一开始是从外面流落到庄子上的呀,兴许她原先就住在京城,甚至她的某个亲人就在侯府,因为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她或者家人被杀,或者受了什么牵连,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出京城,在庄子上隐姓埋名,现在她长大了,回来要报当年的仇。” 卫钧:“……” 我就说要听先生的话,不能天天逛茶楼吧,你瞧,听书听得自己都会编了。 赵靖玉却不认为自己是瞎编,振振有词地说:“你别不信,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为什么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尤其是对我,除了她,你见过哪个女孩子对我不感兴趣吗?” 卫钧:“……” 赵靖玉眼一瞪:“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还有她对那个画楼的态度,你可曾见她对别人这样过,她为了画楼可以杀人不眨眼,又处心积虑地把画楼从清渠园调出来,我猜想,画楼就是她多年前失散的亲姐妹。” 卫钧:“……” 赵靖玉抬腿给了他一脚:“你翻什么白眼,快点去给我查,三天之内,我要知道袖儿和画楼的祖宗十八代,一代都不能少!” 第五十九章 齐聚 谢南嘉不知道赵靖玉在调查自己,感慨过后,收好情绪回到厨房。 她人还没回来的时候,蔡大娘这边已经收到了消息,因此,她一回去,就被叫去了管事房。 蔡大娘也是同样的看不透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就像剥葱似的,剥掉一层还有一层,每层看着都是葱,却每层都有所不同。 就像眼下,袖儿叠手站在她面前,看着还是那个袖儿,却又和先前不同了。 身为厨房的最高管事,她常常一月两月的都见不着侯爷一面,袖儿可好,不过出去一趟,就得了个给侯爷专职做宵夜的差事,虽然是在她的本职之外又多添一份劳累,可这劳累也不是谁想有就有的。 “既然是夫人吩咐你做的,这就是你的福气,侯爷金尊玉贵,你须得小心伺候,不要出了什么岔子。”她仔细嘱咐谢南嘉,“做汤的时候要有人在旁边看着,送汤的时候也要叫一个人陪着,万一有个什么说不清的事,也好有人给你做个见证。” 蔡大娘说得隐晦,实际上是在告诉谢南嘉,她今天又得罪了不少人,要处处小心,不要着了别人的道。 谢南嘉自然晓得,恭恭敬敬应道:“多谢大娘提醒,我会小心的。” 蔡大娘又说:“光小心还不够,还要自重,别想着有机会去前院了,就动些不该动的心思,这府里,想动歪心思的丫头很多,只是后来她们都不在了。” 谢南嘉见她说得正经八百,忍不住笑起来:“大娘尽管放心,侯爷都能做我爹了,我才不会打他的主意。” 蔡大娘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休得胡言,我不过提醒你记得自己的身份,侯爷那里又不是只有侯爷,平时世子和二公子也常去走动的,另外还有别府的老爷少爷会在晚上过去拜访,你不管遇到谁,都要安守本分,不能给我丢脸,知道吗?” “知道了,谢大娘教诲。”谢南嘉说道。 蔡大娘想起一事又问:“那个治小儿吐奶的药膳,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谢南嘉道:“以前在庄子上,隔壁婶子家小孩吐奶,大夫开了这个方子,是我帮忙做的,所以就记在心里了。” 蔡大娘点点头:“原来如此,乡下人确实有很多灵验的土方子,稍后我叫人去老太太院里问问效果如何,好的话你就再做一些送过去,也好叫小公子快点好起来。” 谢南嘉眼睛一亮:“一事不烦二主,不如我亲自去问吧!” 蔡大娘说:“也好,这样显得你尽心尽力,没准老太太一高兴还会赏你点好东西。” 谢南嘉不稀罕赏赐,她只是想多一次接近儿子的机会。 稍晚些的时候,她忙完自己的事情,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老太太喜欢清静,她的院子和其他人的院子离得都很远,想要到她那里去,中间要经过大小姐二小姐和四小姐的院子,另外两位小姐都和自己的姨娘住在一起。 这么多的院子中,数四小姐的院子最寒酸,和其他小姐的院子比起来,像是个杂院,而四小姐本人,在众人眼里也像根杂草,无人问津,独自生长,将来就算是婚配,顶天了也不过是配一个门第相当的庶子,或者是给哪家的老爷做填房。 这就是庶女的命运。 当然,如果能得嫡母看重,或许会好生为她谋划谋划,选一个稍次些的人家的嫡子,给她一个翻身的机会,奈何她生母早亡,又不会讨父亲欢心,在秦氏面前更是说不上话,即便有这样的好事,另外两个姨娘也会尽力往自己女儿身上揽,绝对轮不到她头上。 路过她的院子时,谢南嘉在外面稍稍停留了一下。 四小姐虽然不得宠,品行却是几个姐妹中最端正的,心地善良,待人真诚,女红也最出色。 前世谢南嘉刚被诊出有孕的时候,几个小姐都随便送了些不痛不痒的礼物去道贺,只有四小姐,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精心绣了一双虎头鞋和一套小孩子的衣帽亲自送去,在她面前连头都不敢抬,只是怯生生地叫她不要嫌寒酸。 她自然不会觉得寒酸,反倒认为她的心意是最难能可贵的。 那时她还想着,以后四小姐到了论婚嫁的时候,她一定要帮她找一个如意郎君,只是没想到这话还没有实现,她自己倒先被人害死了。 到了老太太的院子,老远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的,还有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想必是老太太吃了晚饭没事做,在逗着孩子玩。 谢南嘉的心瞬间就飞到了孩子身上,巴不得一步跨进门,把儿子搂在怀里亲一亲。 想是这样想,还没进门就被小丫头拦住了。 小丫头问明原因,去回禀了老太太,才把她带进屋。 老太太穿着寻常的居家衣衫靠在四方榻上,孩子也被放在榻上,一群人围着看他翻身。 大概是这院子里平日没什么消遣,孩子翻个身都能让她们笑得前仰后合。 谢南嘉进了屋,伏在地上给老太太磕头,丫头仆妇们收起嬉笑,退到一旁,只剩一个画楼半跪在榻前守着孩子,生怕孩子从上面翻下来。 看到她对孩子如此上心,谢南嘉很是欣慰。 老太太淡淡地问:“这么晚了,你前来何事?” 谢南嘉回道:“蔡大娘惦记小公子,让奴婢来看看那药膳可有效果?” 老太太的神情和蔼了许多:“难得她如此上心,我瞧着是好了些,这半天都没吐,也没有哭,你要是方便,不妨再做一罐送来。” “是,奴婢方便得很,回去就做了送来。”谢南嘉心中欢喜,脸上也带了笑。 老太太深深打量她一眼,说:“你是个好丫头,看得出是真心为小公子好,今天你立了大功,原本我是应该重赏你的,只是我还有些想不明白,你为何那么笃定奶娘房里会有对小公子不利的东西?” 谢南嘉暗自一惊,老太太说得怪好听,实际上还是对她心存怀疑的,若不是她治好了小公子,恐怕不是这么和颜悦色地询问,而是将她绑起来拷问了。 “回老太太的话,奴婢其实也没那么笃定,奴婢只是根据所见所闻猜测出来的,奴婢想着,小公子健健康康的,处处被照顾得都很好,没道理一个吐奶总是治不好,所以就想着会不会是奶娘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只是猜测,你就敢让我派人去搜院子,也未免太大胆了些,万一我的人什么都没搜出来,你不怕受到责罚吗?” “奴婢不怕,奴婢即便受到责罚,最多不过是被赶出府,但小公子的病因找不到,就会一直吐下去,奴婢的命没有小公子的命重要。” 老太太听了这话,沉默了好半晌,最后叫身边的丫头赏了谢南嘉一锭银子。 “我想着,对于你来说,银子比首饰要来得实在,这锭银子是你忠心为主的嘉奖,以后你闲暇时,要多去看看小公子。” 谢南嘉差点热泪盈眶,老太太哪里知道,对于她来说,银子不是最好的嘉奖,最后那句话才是。 她收下银子,实实在在地给老太太磕了个响头,起身告退。 她很想跑到榻前,抱一抱儿子再走,可她还是忍着没去,虽然亲近儿子在她这里是真情流露,但在别人看来就会显得像刻意表现,反正有了老太太的话,她以后可以常常见到儿子,也就不急于这一时了。 画楼也是一样,她很想追出去,问问袖儿为什么要帮她,先是帮她杀人,现在又为她争取到照顾小公子的机会,可是她不能追,也不能问,她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她和袖儿之前就认识,这样才不会引起怀疑。 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就留到没人的时候再问好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替小姐守着孩子,以慰小姐的在天之灵。 *** 三天后,秦氏紧赶慢赶,总算在老太太规定的时间内布置好了孩子的住处,亲自到老太太院里去接孩子。 老太太又把她狠狠敲打了一番,从自己院里拨了一个丫头一个婆子跟着画楼一起去伺候小公子,加上新来的奶娘,一共是四个人。 老太太嫌四个人不够,秦氏挑的人她又不放心,后来听从谢南嘉的建议,认为小公子需要一个护卫,便从侯爷那里把冯伦调了过去,另外又调了小福和小喜去做跑腿小厮。 谢南嘉向老太太推荐冯伦时,说她和四姨娘从庄子上回来就是冯伦一路护送,她觉得冯伦为人忠诚,稳重心细,身手也好,是个很可靠可以托付的人。 至于小福和小喜,她只说是她在厨房认识的,这两个是众多小厮中最机灵最听话而且没有花花肠子的。 老太太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相信谢南嘉,谢南嘉说这三个人可靠,她就一个不拉地全都调过去。 她还说,要是谢南嘉也过去就好了,正好凑够八个人。 谢南嘉当然也想过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于是她就建议老太太先把第八个位子空着,等以后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调过去。 老太太听从了她的建议,小公子的院子里就暂定为七个人,画楼是这七个人的头,凡事她说了算。 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惊讶于她对谢南嘉的信任,就问她为什么,老太大想了半天,说:“我从她眼睛里看出来,她确实是真心为小公子好的,那种实心实意不掺假的好,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至此,谢南嘉目前在侯府最信任的几个人,便在小公子的院子里聚齐了,从此以后,她在这大宅院里,再也不是单枪匹马,她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做一些事了。 第六十章 美男计 程志业来找赵靖玉的时候,赵靖玉正对着卫钧拿来的关于袖儿和画楼祖宗十八代的密报皱眉头。 密报上说,画楼祖籍汝宁府,祖祖辈辈都是种田人,八岁那年家乡闹灾荒,家人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后来几经辗转,被人牙子卖进了镇国公家里做丫头。 镇国公家的长房长媳和武安将军的夫人是亲姐妹,将军夫人带着女儿去国公府做客,当时的谢大小姐谢南嘉不知怎地就看上了画楼,求姨母把画楼送给了她。 从此以后画楼就成了谢南嘉的贴身丫头,直到谢南嘉嫁进定远侯府,她也跟着陪嫁过来。 至于袖儿,她的身世更简单,祖籍山西,八岁时黄河泛滥,家乡被淹,跟着父母四处逃荒,父亲在途中感染疟疾亡故,母亲和她流落到红藕庄园,大管事不愿收留,幸遇当年去庄子避暑的赵二公子,才得以在庄子上落脚,一住就是七年,从来没离开过。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赵靖玉不相信自己的推理是错误的,把密报扔回给卫钧,“谁要看这些表面上的东西,给我往深了查。” 卫钧道:“画楼的身世确实是让人到汝宁府确认过的,她的父母虽不在了,还有族人在,族人们所说都是一致的,至于袖儿,她的家乡当年全部被洪水淹没,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就连当地官衙都在大水中毁于一旦,根本无从查证。” “无从查证才更可疑。”赵靖玉道,“当年那场洪水应该很大,有心想隐瞒真实身份的人,都可以说自己是从那里逃难来的,反正也无从查证。” “二公子所言极是,还要接着查吗?”卫钧问。 赵靖玉瞪了他一眼:“你傻呀,都无从查证了还怎么查,难道要把袖儿娘绑来严刑拷打吗?” “那就是不查了?”卫钧又问。 赵靖玉淡淡道:“查当然要查,只不过要换个方法。” “什么方法?”卫钧再问。 赵靖玉“刷”地打开折扇,露出一个魅惑众人的笑,轻挑长眉道:公子我打算用美男计。” 卫钧:“……” “对谁用美男计呀?”程志业鬓边别着一朵大红月季花跨进门,“我们风流倜傥人见人爱的赵二公子,居然要动用美男计,是哪个小美人这么难得手呀?” 赵靖玉拉下脸:“要你管,你又跑来做什么?” 程志业在他对面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最近整天在家窝着,也不找我喝酒,我寻思着你是不是金屋藏了什么娇,特意过来瞅瞅。” 赵靖玉道:“现在看到了,没有,快滚吧,别耽误我正事。” 程志业不滚,随手取下鬓边的月季花递给卫钧:“去,帮我把这花送给依云,就说是我特意从宫里给她带回来的。” 卫钧接过花,退出门外,把门也随手关了。 赵靖玉嫌恶地白了程志业一眼:“你这人要不要脸,我去你府里,可从来没有惦记过你的丫头。” 程志业大言不惭:“那是因为我的丫头你都看不上眼,而你的丫头,我都看得上眼。” “滚!”赵靖玉作势要拿茶水泼他。 程志业忙用袖子挡住脸:“别别别,为了进宫专门搽了粉,别给我妆泼花了。” “咦~”赵靖玉拖着长腔表示鄙夷,放下茶盏道,“你怎么又进宫了?” “陪着我祖母去的。”程志业道。 程家祖母和当今太后是手帕交,隔不多久就进宫去陪太后说话。 “哦。”赵靖玉懒散地靠回椅背上,“你去得这么勤,小心别被哪个公主看中了,做驸马可不是好玩的。” 程志业笑起来,想说什么荤话又没说,正经道:“先生叫你明天去梵音寺见他。” “我就知道你来没好事。”赵靖玉登时不高兴了,起身走到窗前,往贵妃榻上一躺:“我病了,去不了。” 程志业道:“你是想侯爷带着太医来给你瞧病?” 赵靖玉半天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叹气道:“我去就是了,反正好久没找老和尚下棋,上次他输给我的扇坠全被我送人了,明儿去了再赢两个回来。” 程志业顿时瞪大眼睛,一下子蹿到他面前:“送谁了,我要你都不给,你当那扇坠是庙门口小摊上买来的吗,那可是天竺国那兰陀寺开过光的。” 赵靖玉噗嗤一声笑了:“老和尚的话你也信。” 程志业道:“你到底送谁了,我不管,我不允许你对别人比对我好。” “……”赵靖玉一阵恶寒,“送给我侄子做百天礼了,不然你也叫我一声叔叔,我再赢来的就给你。” “去你的。”程志业推了他一把:“你对你侄子还挺好的。” 赵靖玉想起那个粉嘟嘟的小娃娃,不禁眉眼带笑:“我对他好,他却咬了我一口。” 程志业看他笑眯眯的样子,打趣道:“你是不是也想成亲抱娃娃了?” 赵靖玉收起笑:“滚!” 这回程志业真滚了。 他走后,卫钧进来,赵靖玉道:“先生叫我明天去梵音寺相见,你准备一下,把我这段时间的功课什么的都带上,带全了,别回头少了什么又被他叨叨半天。” “是。”卫钧躬身应道。 *** 谢南嘉抽空去了趟小公子的院子。 天气凉爽,画楼几个把孩子带到院子里晒太阳。 这孩子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只要一放下就闹腾,非要人抱着满院子跑才高兴。 几个丫头被他折腾的够呛,最后没办法,叫了冯伦来抱他。 冯伦身材魁梧,体格健壮,把他高高托起来旋转,他就很大声地笑,咯咯的声音离很远都能听到。 奶娘和嬷嬷怕冯伦失了手,提心吊胆都在旁边喊“当心当心”。 谢南嘉没有急着进去,就靠在院门边上看着,心里充满了欢愉。 这一刻,所有的苦难和伤痛都离她远去了,她眼里只有那个迎着阳光欢笑的小小人儿。 “袖儿姐姐,你来啦?”小喜子先看到了她,欢喜地跑去迎接她。 大伙都向她看过去。 冯伦对她笑了笑,抱着孩子去迎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谢南嘉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孩子,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亲:“午饭之后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们,怎么样,在这里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小喜子抢着说,“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几千倍,吃得也好,住得也好,院子里的姐姐和嬷嬷也好,就像掉进了福窝里。” 大伙都被他逗笑了。 谢南嘉道:“敢情你眼里的享福就这么简单呀,好好服侍小公子,将来还有更大的福分等着你。” “为什么呀?”小喜子不解地问。 谢南嘉道:“你们是小公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只要不出什么岔子,就会一直跟在小公子身边,等以后小公子长大成人当了家,还能亏待了你们吗?”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让其他人也都能听见,好让他们心里有个盼头,全心全意地照顾小公子。 这话她私下里和冯伦说过,冯伦在侯爷身边,不过是个排不上名号的侍卫,想要出头,不知等到猴年马月,不如过来小公子这边更有前途,虽然眼下小公子还小,过个几年情形就会大不一样。 冯伦思前想后,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同意了。 谢南嘉是等他同意后,才向老太太举荐的他,她欣赏他,也要尊重他的意愿,不能强人所难。 她这边说着话,孩子又开始抓她的头发玩,咿咿呀呀的,玩得特别开心。 众人都稀奇,不知道小公子怎么对袖儿这么亲,像认识了几辈子似的。 袖儿对小公子也着实好,小公子把她头发都扯掉了她也不叫疼,笑的像得了赏赐一样。 难怪老太太对她这么信任,真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孩子玩了一会儿,肚子饿了,哼哼唧唧地找奶吃。 谢南嘉便把他递给奶娘,奶娘抱着去屋里喂他。 谢南嘉不便久留,告别众人离开。 画楼送她出去,终于有机会问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谢南嘉道:“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自己,那天那个人找不到,终究是个隐患,我想办法把你弄出来,免得你留在那里露出什么马脚,如今你当了小公子的管事姑姑,有小公子给你做倚仗,别人再不会怀疑到你头上的。” “就只为这个?”画楼有些不信。 “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谢南嘉笑道,“我和你非亲非故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帮你?” 画楼又问:“既然你怕出事,为什么不自己来伺候小公子?” 谢南嘉笑着捏捏她的下巴:“因为我比你聪明,万一出了事,我比你会应对,你太笨了。” “……”画楼傻在当场,直到谢南嘉走出好远,她才回过神,用袖子擦了下眼角,转身回了院子。 从前小姐也喜欢捏她的下巴,还总调笑她说,下巴尖尖,嫁个夫婿做高官。 自从小姐走后,就再也没有人捏过她了,这个袖儿是第一个。 她突然好想念小姐。 谢南嘉回到厨房,韭儿正在到处找她,说是柳姨娘身边的丫头来传话,叫她过去一趟,柳姨娘要见她。 “哪个柳姨娘?”谢南嘉一时没想起来。 韭儿提醒她:“就是世子夫人以前的丫头绿柳。” “哦?”谢南嘉先是一愣,继而意味不明地笑了,“她找我做什么?” “没说,只说让你快点去。”韭儿道,“这个柳姨娘刚得宠,嚣张得很,先前表小姐在的时候都不敢惹她,你快点去吧,免得她等急了发脾气。” “哈!”谢南嘉冷笑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她叫我去我就得去呀,我伺候的又不是她,她想见我,就自己过来见,叫我去见她,她的脸还不够大!” 第六十一章 柳姨娘 韭儿也不知道袖儿是哪来的底气,柳姨娘虽然只是个姨娘,相比她们这些下人,终究也算个主子,袖儿居然说她脸不够大。 脸再不大,发起怒来,也不是她们能抵挡的。 因为厨房里的人不比各主子身边的人,出了事有个主子罩着,她们不行,她们不独属于哪个主子,出了事,自然也没什么人可以依靠。 韭儿觉着,袖儿肯定是最近得了给侯爷做消夜的差事,就以为自己有了靠山,不把柳姨娘这样的主子放在眼里了。 可是袖儿的脾气她知道,她劝不动她,只能暗中替她干着急。 蔡大娘听说了此事,把谢南嘉叫过去询问,问她为何不去见柳姨娘。 谢南嘉道:“我与那柳姨娘素不相识,不闲不淡的,她找我做什么,我虽是下人,也不能谁叫就跟谁走,若是其他主子都这么着,那我一天就不用做事了,再者来说,我一个厨娘,除了做菜不会别的,她若是想吃什么菜,大可以直接叫人来传话,没道理非要叫我巴巴的跑一趟,我生平最烦这种故弄玄虚的,所以我就不去。” 蔡大娘被她说笑了:“你倒是个硬骨头,不去就不去吧,我也顶烦那些事事儿的姨娘,被主子睡过一回,就不知道哪个脚趾头朝前了,你且去做你的事,回头若她再派人来叫你,就让那人来找我,你是我的人,我点头了,你才能出去。” “是,多谢大娘为我撑腰。”谢南嘉说道。 蔡大娘说:“美得你,我可不是为你撑腰,实在是她们不把我放在眼里,竟越过我直接去找你。” 谢南嘉笑着退了出去。 绿柳等不到谢南嘉,过了没多久,果然又派人来传。 谢南嘉就叫传话的人先去问蔡大娘,蔡大娘三言两语便把人打发了。 丫头差事没办成,气鼓鼓地回去告状,说了好些添油加醋的话,想鼓动绿柳去厨房问责。 果然,绿柳听说后,晚饭都没吃,带着两个小丫头亲自去了厨房。 谢南嘉正在灶上忙碌,韭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袖儿,不好了,柳姨娘亲自来了。” “来就来,难道要我放下锅里的菜去迎她不成。”谢南嘉说道。 话音未落,绿柳便进了门,听到了谢南嘉的话,扬声道:“不敢劳姑娘的大驾,我自己来了。” 厨房里的人都或大声或小声地问柳姨娘好。 绿柳也没搭理谁,径直走到谢南嘉面前,上下打量她,脸上不辩喜怒地赞了一句:“好个俊俏的小厨娘,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谢南嘉也在打量她,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神情又是那么倨傲,浑然不似当初的绿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谢柳姨娘夸奖。”她微微福身,“姨娘金贵,轻易不出门,应该是在宴席上见过吧!” 绿柳似笑非笑:“我从不参加宴席,绝不是在宴席上见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谢南嘉说道,“姨娘来不是与我攀旧情的吧,我这手上还忙着,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 旁边的小丫头不干了,指着她训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见了姨娘不行礼也就算了,言语还如此怠慢,你还想不想活了?” 谢南嘉道:“我不想活了,那边案子上有刀,不如你给我个痛快?” “你!”小丫头气得涨红了脸。 厨房里的人都笑起来。 谢南嘉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转头继续炒菜。 小丫头委屈地叫绿柳:“姨娘你瞧这小蹄子多嚣张……” 绿柳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滚出去!”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小丫头捂着脸,委屈巴巴地退到门外。 绿柳含笑说道:“她新来的不懂事,你不要生气,我来是有点事情想要问你,不如你跟我到院子里去一下。” 谢南嘉也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事,就把灶上的事交待给别人,跟着绿柳出去了。 两个丫头紧随其后。 绿柳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绿柳的腰真真是杨柳小蛮腰,走起路来款款摆动,像风中的柳条。 以前,满院子的丫头都羡慕绿柳的腰,谁从她身边过,都忍不住想捏一把,赵靖平个狗东西也眼馋不已,几次暗示她想把绿柳收房,她把赵靖平的话当玩笑说给绿柳听,绿柳气得脸都红了,对天发誓说“我情愿绞了头发当姑子,也不愿去伺候他,叫我伺候他,还不如去做猪做狗做牛马。” 言犹在耳,她却已经成了赵靖平的姨娘。 谢南嘉真的很想问问她,到底看上了赵靖平什么,竟然情愿做个姨娘,都不愿回将军府做千金小姐。 她若回了将军府,爹娘肯定会给她说个好人家,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做正房夫人。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赵靖平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好?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院子里,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绿柳开门见山地问:“你和画楼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她?” 这问题倒也没让谢南嘉感到意外,和她猜想的差不多,因此便笑笑说:“我和她非亲非故,只是觉得她可怜,恰巧老太太又要可靠的人伺候小公子,我就举荐了她,姨娘觉得有问题吗?” 绿柳冷了脸:“非亲非故,你怎么就知道她可靠了?” 谢南嘉道:“我说实话姨娘别恼,你和她同为世子夫人的丫头,你摇身一变成了飞上枝头的凤凰,而她为了替世子夫人守着小公子,宁愿在清渠园里和屎尿打交道都不愿意出府,相比之下,你们两个谁更可靠?” “一派胡言!”绿柳勃然大怒,“你以为你是谁,凭你也配谈世子夫人,你才来侯府几天,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就敢妄下定论,你怎么知道她留在府里就是为了守护小公子,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有别的目的?” 谢南嘉沉默了一刻,盯着她因愤怒而瞪大的眼睛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要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对小公子就行了,因为老太太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你果然很猖狂,不但猖狂,而且自负。”绿柳伸出留着长长指甲的食指,轻轻挑起谢南嘉的下巴,“你是不是认为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是不是认为得到了夫人和老太太的嘉奖,就可以在府里横行无忌,我送你一句忠告吧,看清自己的身份,永远不要太高估自己,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谢南嘉垂眼皮看了看那根手指,真是世事无常啊,现在居然论到绿柳来教训她了。 她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福了福身:“多谢姨娘教诲,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去忙了。” 绿柳没再说什么,谢南嘉便转身往厨房走去。 绿柳看着她进了门,自己又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才带着丫头离开。 谢南嘉回到厨房,所有人都盯着她看,似乎想看看她脸上有没有巴掌印,见她毫发无损,都好奇地问她,“袖儿,柳姨娘找你到底什么事?” “没什么,她听说我很会煲汤,向我请教方法,想去讨好世子。”谢南嘉信口扯了个谎。 众人都撇嘴:“这些个狐媚子惯会使手段争宠,世子夫人在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 “那是,世子夫人在的时候,都是世子看她的脸色,不高兴了门都不让进,才不会像那些妾室般低三下四。” 谢南嘉默默地站在灶前,听着耳边闲语,思索着绿柳这一趟的目的。 她大张旗鼓地来问话,不可能仅仅只是出于好奇,就算是出于好奇,她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熟悉的画楼,反倒跑来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是她没脸去问画楼,还是画楼不愿意见她,要不就是她们两个的关系早就已经破裂。 是什么导致她们关系破裂,要么是画楼看不起她爬赵靖平的床,要么就是画楼恨她。 画楼为什么恨她,要么是恨她背叛了小姐,要么就是怀疑甚至已经确定她是凶手。 综上,绿柳是画楼认为的凶手。 那么,把画楼逼得躲进清渠园的人应该也是绿柳。 想通这点,谢南嘉不禁激灵打了个冷战,手里的勺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如果真的是绿柳,那绿柳的心机也太深了吧? 她细细回想死前听到的那个鬼魅般的声音,寒意从脚底直蹿到头顶。 “袖儿,你怎么了?”韭儿帮她捡起勺子,看她脸色不对,关切地问了一句。 谢南嘉回过神,发现大伙都在看着她,忙收起情绪,牵强地笑了笑:“没事,想事情走神了。” 手头的事情忙完之后,她迫不及待地解下围裙,想去找画楼套.套话。 还没走出院子,蔡大娘领着定远侯身边的小厮走了进来。 看到谢南嘉,蔡大娘笑着说:“我正要找你,前院来了贵客,侯爷说吃腻了我们做的菜,特意吩咐叫你做几个不一样的菜式送过去。” “……”侯爷的吩咐,谢南嘉自然不能推脱,便重新回到厨房去做菜,蔡大娘亲自在旁边协助她。 因贵客只有一位,蔡大娘说四菜一汤就够了,做好后,蔡大娘先逐一品尝了味道,确认没问题,才叫谢南嘉跟着那个小厮一起把菜送过去。 谢南嘉惦记着去找画楼,不想去送,蔡大娘提醒她:“你忘了我之前交待过你的话了吗,你自己做的菜,就要自己送过去,免得路上出了岔子。” 谢南嘉没办法,只好亲自去送。 路上,她还猜想着那位贵客会不会是她认识的人,等到了侯爷的会客厅一看,果然是她认识的人,不仅认识,还特别熟悉。 第六十二章 贵客 侯爷招待的贵客,就是他昔日的结拜兄弟之一,当今圣上宋万基。 谢南嘉未出嫁时,皇帝一年中也会有几次微服出宫跑到将军府去和她父亲喝酒,那时候的皇帝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慈祥的伯伯,每次来,还要从宫里带些礼物给她和弟弟。 后来,皇帝把她赐婚给了赵靖平,她便打心底里怨恨他,大婚后也没有进宫谢恩,逢年过节也不去拜见,宫里不管有什么宴席,她一律称病不去,直到死,都没有再见过皇帝。 现在,那个面慈心狠的九五之尊就穿着寻常人家的宽松圆领袍衫,姿态随意地盘腿坐在几案前,与定远侯开怀畅谈,没见过他的人,谁都不会把他和皇帝联系在一起。 估计这院子里的下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谢南嘉也只能将作不知,进了屋,因端着托盘,不方便下跪,就福身行礼道:“奴婢给侯爷请安。” 定远侯抬手示意她把饭菜放在几案上,笑呵呵地对宋万基说道:“这里府里新来的小厨娘,烧菜很有一手,汤做得也十分地道,宋先生尝尝。” 宋万基原本以为谢南嘉就是个送菜的小丫头,听闻定远侯说她是厨娘,略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微微一怔,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笑道:“我素来听闻你家二公子爱美,挑选美人比皇宫选秀女还要苛刻,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虚,竟然连厨娘都是万里挑一的相貌。” 定远侯脸色一变,跟着便哈哈大笑:“先生说笑了,那都是外面乱传的,这个小厨娘她是个例外,其他的都是些老婆子。” 宋万基也不知信没信,拿起酒壶自己倒了杯酒:“瞧把你给吓得,我不过随口一说。” “……”定远侯擦了一把虚汗,吩咐谢南嘉,“你去把手洗干净,过来给宋先生倒酒。” 谢南嘉:“……是。” 她一万个不愿意伺候这个间接害她丧命的人,奈何身份卑微,由不得她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退出去洗手,顺便拜托方才那个小厮,让他去厨房告诉蔡大娘一声,免得蔡大娘担忧。 宋万基今日到访似乎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出来透透气,不然也不会允许她留下来伺候。 洗完手回来,她便跪坐在几案边,手持酒壶给两个人倒酒。 宋万基把几盘菜挨个都尝了一遍,不住点头道:“果然好味道,这丫头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厨艺,倒真是难得。” 定远侯笑着对谢南嘉说:“还不快谢过先生。” 谢南嘉放下酒壶,叠手弯腰:“多谢先生夸奖。” 宋万基捋胡子道:“侯爷何必这样拘谨,还是随意些的好。” 定远侯诺诺应是,谢南嘉看他的脸色,估计他心里在说,谁敢跟您随意呀! 宋万基大概也看出来他随意不了,就笑道:“你家的二公子听说很有意思,不如叫来活跃活跃气氛。” 谢南嘉差点笑出来,赵靖玉整天跩的跟什么似的,在皇上眼里就是个活跃气氛的,不知他听了会作何感想。 “这……”定远侯为难道,“小儿顽劣,怕……” “怕什么,叫来便是。”宋万基道。 定远侯没办法,只好吩咐外面的人去西跨院把赵靖玉叫来。 其实皇帝是认识赵靖玉的,毕竟赵靖玉是和太子动过手的人,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 前院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秦氏耳朵里,秦氏忙不迭地叫人去找赵靖平。 赵靖平正在绿柳的房里戏耍。 绿柳问他:“世子爷,小公子搬院子几天了,你有没有去看看他?” 赵靖平把玩着她的头发,叹道:“我去了,可是你不知道,那个画楼,她看我的眼神都淬了毒的刀子,就好像我是她的杀父仇人。” “哈!”绿柳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嘲笑他,还是在嘲笑画楼,“你连她都怕,还做什么世子爷?” 赵靖平砸砸嘴:“我才不怕她,我不过是想着她是你家小姐的心腹丫头,总不好把她打一顿吧?” “你倒是敢呐!”绿柳挑着眉梢笑得风情万种,“她如今可是老太太亲自给小公子挑选的管事姑姑,你动她,就等于打老太太的脸,你连你娘都不敢惹,还敢惹老太太?” “不敢不敢……”赵靖平摇头叹息,“这府里的女人呀,我一个都不敢惹,包括你。” “呸!”绿柳啐他,“我怎么着你了,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好好好,你对我最好了。”赵靖平嬉皮笑脸地贴过去,握住她的杨柳细腰,“你是我的心肝小宝贝!” “滚,你个登徒子!”绿柳轻轻用脚把他蹬开,“你就会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整个东院的女人都是你的心肝宝贝,去谁屋里你都这么说。” “怎么可能,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赵靖平举起手指对天发誓,“我要是骗你,叫我……” “行了行了,我才不稀罕什么天打五雷轰,你把我前儿说的事办成了,我就信你是真的。” “前儿的事?你是说把你抬世子夫人的事呀?”赵靖平为难地挠了挠头,“你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我爹连婉如都看不上……” “那你赶紧滚,别在来烦我了!”绿柳立刻翻了脸。 赵靖平赶紧哄她:“别气别气,我再想想办法,我想办法,行了吧?” 绿柳哼哼道:“这还差不多,去洗洗吧!” 赵靖平欢喜不尽,忙叫小丫头给他准备洗澡水。 小丫头还没动,云雁就来了,说是夫人叫世子过去说话。 绿柳放肆大笑:“这回可不赖我,是你娘搅了你的好事。” 云雁从来没见过如此不知羞耻的女人,暗暗撇嘴,心里骂她不要脸。 赵靖平没法子,垮着脸去了母亲那里。 进门就挨了一茶杯,秦氏黑着脸骂他:“你一天天都是干什么吃的,你知不知道,你爹又把老二叫到前院去了?” 赵靖平看看地上的碎瓷片,和自己身上的水渍,很不解母亲的怒火是从何而来。 “他去就去呗,父亲叫他去,我有什么办法?” “你!”秦氏气得语塞,招手道,“你过来。” 赵靖平就迟迟疑疑地走到她跟前。 秦氏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咬着牙拧:“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前面来了贵客,你爹不叫你这个世子作陪,反倒叫老二去陪,你就不想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这个世子之位还坐不坐得稳?” “疼疼疼……”赵靖平疼得龇牙咧嘴,用力挣脱了母亲的手,哭丧着脸说,“母亲你怎么总是计较这个,世子之位是父亲当着皇上的面白纸黑字写了保证永不更改的,老二就是再得宠,也只能做个废物,将来还得我养活他,你有什么好急的?” “……”秦氏快被他气死了,“白纸黑字就能保你一辈子啦,你若是好生上进也就罢了,像这样领着一个兵马司的闲差,整天流连在脂粉堆里,所有人都知道你没出息,你爹想换你还怕找不到说辞吗?” 赵靖平不服气:“说我整天流连在脂粉堆里,老二还不是一样,他虽然不娶亲不纳妾,可你看看他那院子里的美人儿,一堆一堆的,还天天跑到外面去花天酒地,难道他就有出息了?” “……”秦氏敲不开他的榆木脑袋,气得额头青筋直蹦,连声骂道,“滚滚滚,你快点给我滚远些!” 赵靖平就真的滚了。 秦氏捂着心口喊疼,曹嬷嬷忙上前给她顺气儿,劝道:“夫人你要好生说,别动不动就急。” 秦氏道:“我能不急吗,你看看他什么态度,都怪我,是我替他打算的太周全了,以至于他连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他只当他娘能一辈子站在他身后为他谋划,可是他却不知道,他娘早晚得被他气死!” 曹嬷嬷也很无奈,只能细声劝道:“世子还没开窍,再长大些就会好的。” “长大,他儿子都快长大了。”秦氏冷笑道。 曹嬷嬷眼睛一亮:“对啊,还有小公子呢,夫人怕什么,人都说隔辈亲,夫人只要好好的把小公子培养出来,侯爷就是看在小公子的面子上,也不会换了世子爷的。” 秦氏叹道:“你看老太太有打算让我培养的意思吗?” “……”曹嬷嬷也哑了声。 *** 谢南嘉正在斟酒,门外人影一闪,大红的衣衫和龙涎香味同时飘了进来。 有侯爷和皇帝在,她不能失礼,放下酒壶去给赵靖玉行礼:“奴婢见过二公子。” “咦?”赵靖玉不知道她在,微微惊讶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谢南嘉道:“侯爷吩咐奴婢为贵客烧几个小菜。” “菜都送来了,为何还不走?”赵靖玉道。 他方才看到谢南嘉手里拿着酒壶倒酒,心里很是不爽,哪怕是给他爹倒酒,也照样不爽。 定远侯叫他:“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是我叫她留下来倒酒的,还不快来见过客人。” 赵靖玉暂时撇下谢南嘉,大步走到几案前,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假装不认识:“爹,这是哪里来的贵客呀,为何先前从不曾见过?” 正经八百的样子连皇帝都忍不住想笑。 定远侯道:“这是我的老友,宋先生,他听说你十分顽劣,就想把你叫来训导几句。” 赵靖玉顿时垮下脸,作势要走。 “哎,你去哪里?”定远侯忙叫住他,“先生面前不可无礼。” 赵靖玉轻摇折扇:“若是叫我喝酒,我就留下,若是想教训我,恕不奉陪。” 定远侯恨不得站起来打他两巴掌,当着皇帝的面又不好发作,使眼色使得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赵靖玉噗哧一声笑了:“爹,你当心点儿自个的眼珠子。” 定远侯:“……” 宋万基哈哈大笑,招手叫他:“来来来,坐我这里吧,坐你爹那里是要挨打的。” 赵靖玉也不客气,撩衣在他身边坐下。 谢南嘉上前拿起酒壶给赵靖玉倒酒,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谢南嘉一惊,下意识往后撤,没想到赵靖玉只是把酒壶从她手上夺走了。 “你且回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赵靖玉说道。 谢南嘉愣住。 赵靖玉趴在她耳边小声道:“以后只准给我一个人倒酒。”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谢南嘉激灵一下,心扑通扑通直跳。 赵靖玉轻笑了一声,“乖,听话,快回去。” 谢南嘉感觉自己的脸慢慢烧了起来,忙伏身在地上,说了一声“奴婢告退”,也不等侯爷和皇帝同意,心慌意乱地退了出去。 赵靖玉看着她像一只受惊小鹿般落荒而逃,脸上漾起深深的笑意。 宋万基玩味地看着他,呵呵笑道:“你喜欢那个丫头?” 赵靖玉耸耸肩,没回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宋万基又问他:“你也老大不小了,想不想娶媳妇呀,看上谁家的姑娘了,我可以给你赐婚。” 赵靖玉微微歪着头看他:“随便谁都可以吗?” “当然,只要你喜欢。”宋万基说。 赵靖玉往门口瞟了一眼:“哪怕是那个小丫头也可以吗?” 宋万基的笑容不见了:“那当然,不行!” 第六十三章 没有你不敢的事 谢南嘉回去后,先到蔡大娘屋里和她打了个招呼,省略了赵靖玉调戏她的那段,其他的拣着能说的和蔡大娘说了一遍。 蔡大娘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叫她回房休息。 谢南嘉告退,回到住处,韭儿还没睡,见她回来,拉着她问东问西。 谢南嘉略说了几句,便叫她快点睡觉,韭儿说:“我睡不着,给你讲个新出锅的趣闻。” “你可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还新出锅的。”谢南嘉打趣她,“那你说说,是包子还是年糕啊?” 韭儿咯咯笑起来:“不是包子,也不是年糕,是大饼子。” “什么大饼子?”谢南嘉问道。 韭儿说:“才刚你走了没多久,四小姐院子里的素荷过来了,说是四小姐受了风嗓子疼,想吃一碗鸡蛋羹,蔡大娘不在,其他几个掌勺娘子懒得弄,就叫素荷去找厨娘,厨娘却说,她们只管给下人做饭,不够格伺候主子们,推来推去的,惹恼了素荷,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惊动了蔡大娘,过来把掌勺娘子和厨娘挨个骂了一遍,自己亲自动手给四小姐做了鸡蛋羹。” “竟有这事?”谢南嘉诧异道,“四小姐虽然不受宠,好歹也是主子,那些人眼皮子浅,活该被骂。” “是活该,蔡大娘还说要扣她们的月钱呢!”韭儿附和道,“四小姐真的很可怜,她的伙食是所有主子里最次的,偶尔有个好菜,有些个大胆的下人都敢给她换掉,你见过四小姐没,她长年都见不着荤腥,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 谢南嘉回想了一下四小姐的样子,确实是很瘦,但她没想到是饿瘦的。 韭儿又说:“幸好蔡大娘还算是个公道的,不然的话,四小姐真是没活路了。” 谢南嘉点点头:“正是因为她公道,所以才能成为咱们的头儿,主子们又不傻,知道哪个能堪大用,你以后也要学蔡大娘,心中常存慈悲公道。” “嗯。”韭儿郑重点头。 因听到韭儿说起素荷,谢南嘉想起了四娘姨院子里的素梅和素菊,就问她:“素字辈的丫头都是一同进府来的吗?” 韭儿说:“是的,因为世子夫人的死,府里换了一大批人,素字辈的一共是十个,给了管事孝敬的,就被分到好地方,没给的,就被分到犄角旮旯里去,素荷大概就是没给孝敬,脾气又不好,所以被分给了四小姐。” “原来如此。”谢南嘉摸摸她的头,“不早了,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韭儿乖乖地躺在,在被窝里露个头,眨巴着眼睛看她:“袖儿姐姐,我觉得你好像我娘。” “……”谢南嘉哭笑不得,“快睡吧!” 韭儿吐吐舌头,闭上眼睛。 谢南嘉吹熄了灯,躺在床上,心里还在想素菊。 小公子院子里还有一个空缺,她在想要不要把素菊调过去。 素菊没什么厉害之处,她唯一的优点就是踏实能干,调过去倒是能给画楼做个帮手。 不过她最近已经很出风头了,此事还是先缓一缓再说吧! 第二天集体早训的时候,蔡大娘又当众讲了昨天晚上的事,罚了所有的掌勺娘子和厨娘每人两百钱,罚了她自己五百钱,以儆效尤。 众人原本有怨言,听到她把自己也罚了,便无话可说,自认倒霉,心下却不知悔改,反倒认为是四小姐连累了她们。 到了早饭时,素荷又来了,说是四小姐比昨儿个更严重了,什么也吃不下,叫厨房给做些爽口的汤。 谢南嘉瞧着那些人都不大乐意的样子,就主动和蔡大娘说她来做。 蔡大娘看她懂事,就应允了。 那些个人纷纷撇嘴翻眼,阴阳怪气地说闲话,说她不过得了个给侯爷做消夜的差事,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这里也逞能,那里也逞能,她咋不上天呢? 还有人说,她不就是想在蔡大娘面前卖乖吗,可惜是蔡大娘不是主子,顶天了也不过给她提拔到掌勺的位置,给她个采卖的差事,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个奴才吗? 也有人说她是为了巴结四小姐,但很快就被另外的人说,巴结四小姐还不如巴结蔡大娘,跟着蔡大娘好歹有饱饭吃,跟着四小姐连口吃的都混不上。 谢南嘉对这一切的闲言碎语置若罔闻,做好了汤之后,禀了蔡大娘,亲自给四小姐送去。 蔡大娘嘱咐道:“昨日素荷回去肯定会和四小姐说些气话,你见四小姐,叫她多担待,就说我已经罚过下面的人了。” 谢南嘉应是,端着汤去了四小姐的院子。 不料行至半道却碰见了赵靖玉,他正在卫钧的陪同下逛园子,一身红衣在初秋的晨风中恣意招摇。 谢南嘉就纳了闷了,怎么哪哪都有他,既然这么闲,为什么不去外面花天酒地,逛园子有什么意思? 想躲开他换条路走,偏偏赵靖玉眼尖看到了她,扬声叫住她:“好个无礼的丫头,见了公子不来问安,要往哪里躲?” 谢南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给他请安。 赵靖玉看她手里端着汤煲,眼睛一亮:“这是你做的汤?” “是。”谢南嘉应道。 “要往哪里送?”赵靖玉又问。 “回二公子,是做给四小姐的,她病了,想喝些爽口的汤。”谢南嘉说道。 “哦。”赵靖玉揭起盖子看了一眼,“这么大一煲,四妹妹喝得完吗?” 谢南嘉:“……” 这厚脸皮的,该不会是想抢妹妹的汤喝吧? “二公子,这汤清淡,是给病人喝的,你可能喝不惯。”她提醒道。 “谁说的?”赵靖玉一挑眉,“我昨夜饮酒过量,嗓子干疼,正想喝点清淡的,卫钧,快帮袖儿端着,怪沉的。” “是!”卫钧二话没说,从谢南嘉手上接过汤。 谢南嘉:“……” 赵靖玉牵起她的衣袖:“愣着干嘛,走啊,我正好与你一同去探望探望四妹妹。” 谢南嘉:“……” 没汤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记得你的四妹妹? 她心下鄙夷,把袖子从赵靖玉手里抽出来:“二公子请自重,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奴婢拉拉扯扯。” “哦?”赵靖玉饶有兴味地问,“不是大庭广众的话可以拉吗?” “……”谢南嘉甩过头不再理他,自己走到前面去了。 赵靖玉哈哈大笑,心情十分畅快。 二公子突然来访,让四小姐赵兰芝的小院一阵兵荒马乱。 两个丫头一个婆子一个小厮全都出来迎接,手忙脚乱地跪在地上给赵靖玉磕头。 这院子就像是个被人遗忘的孤岛,长年累月没有一个客人造访,院子里的草都快长荒了。 赵靖玉没想到是这样的景象,一时有些不能接受,悄悄问谢南嘉:“这真的是四妹妹住的地方吗?” 谢南嘉道:“四小姐哪能跟公子你比,你日常铺张浪费的零头漏些给她,都能抵她一年的花销。” 赵靖玉:“……” 他知道袖儿是在挖苦他,只是他眼下没心思找她的错,因为他实在太震撼了,四妹妹虽然是外室所生,也不该这样被忽视吧,这待遇,还不如秦氏身边有头有脸的丫鬟。 思忖间,四小姐赵兰芝拖着病体出来给他见礼,声音虚弱如蚊蝇:“见过二哥哥,二哥哥安康。” 说着就要下拜,被赵靖玉一把扶住:“你就不要管我安不安康了,先让自己安康了再说吧,快回屋歇着去。” 也就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赵兰芝居然红了眼眶,小声道:“谢二哥哥关心,二哥哥请到屋里坐。” 几个人进了门,赵靖玉落座,卫钧把汤放在桌上,丫头素荷这才扶着四小姐在赵靖玉对面坐下。 赵兰芝吩咐素荷给赵靖玉上茶,赵靖玉道:“茶就免了,不瞒四妹妹说,我原不知道你病了,只是恰好碰到厨房里的丫头来给你送汤,我闻着汤味好香,就跟了过来,还望四妹妹不要介意,赏我一碗汤喝,可好?” 一番话倒把几个人给逗乐了。 四小姐哪怕知道了他不是特意前来,也是欣喜的,忙叫素荷拿碗过来盛汤,说:“如此一来我倒要感谢这个丫头,要不是她汤做的香,我这院里可盼不来二哥哥这样的贵客。” 赵靖玉很是惭愧,许诺道:“以前是二哥不知,以后会常来看你的,你要快些把病养好。” “真的?”赵兰芝原来黯淡无神的眼睛瞬间迸发出光彩,“二哥哥不是在骗我吧?” “真的,二哥从不骗人。”赵靖玉保证道。 嘁!谢南嘉在一旁撇了下嘴,从不骗人,是从不骗死人吧,活人没一个不被他骗的,大骗子! 赵靖玉似乎和她有心灵感应,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在心里非议我?” 谢南嘉忙低眉敛目:“奴婢不敢。” “不敢?”赵靖玉哼了一声,“就没有你不敢的事。” 谢南嘉:“……” 喝汤都堵不住你的嘴。 赵兰芝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二哥哥和这丫头很熟?” 赵靖玉道:“是啊,她厨艺很好,我原是想把她调到我那边去的,她誓死不愿意去伺候我,没想到却愿意伺候你,看来你的面子比二哥的面子大。” 谢南嘉:“……” 刚才是谁说从不骗人的? 赵兰芝大概从来没被人关心过,也没被人哄过,赵靖玉随便说几句话,她都高兴的不得了。 兄妹两个说着话竟把一罐子汤全都喝了。 赵靖玉看着赵兰芝明显好转的精气神,特别有成就感,好像做了一桩很了不起的大事。 他又略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吩咐谢南嘉打今儿起要每顿饭都亲自给四小姐做好了送来,直到四小姐病体康复为止,另外又叫素荷去给四小姐请大夫,让大夫用最好的药,还说谁要是敢推三阻四,就去西院告诉卫钧,卫钧会处理妥当的。 素荷感激不尽,连着给他磕了好几个响头。 出了院子,三个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赵靖玉问谢南嘉:“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公子我的人格魅力征服了?” “嗤!”谢南嘉冷笑一声,“做哥哥的疼惜妹妹不是很正常吗,哪来什么人格魅力,我还怀疑是不是你自己嘴馋了,故意找借口要我给四小姐做饭,你好过去蹭吃蹭喝。” “……”赵靖玉似无奈又似宠溺地看了她一眼,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小袖儿,你把公子我想成什么了,既然你已经冤枉我了,那我就要对得起你的冤枉,以后每顿饭我都会去吃的,你记得多做点。” “……”谢南嘉懒得理他,拍掉他的手,径直走了。 不要脸的,调戏嫂子上瘾了,信不信我把菜里给你放上巴豆粉,拉不死你! 第六十四章 遮丑 二公子去四小姐院子里的事很快就在府里传开了,秦氏得到信儿,非常纳闷,老.二平时和四丫头从无交流,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去探四丫头的病? 一个庶子,一个庶女,秦氏倒不是担心他们联手什么的,只是四丫头院里不是太景气,她平素也确实没怎么关照,就怕老.二那个多嘴的,又像上次说婉如一样跑到老太太那里去嚼舌根。 老太太也不见得对四丫头多关心,可这事怎么说呢,她不关心是她的事,只要有人挑起这茬,她就会认为自己这个做嫡母的亏待了四丫头,亏待了她的孙女,少不得又要发一通脾气。 老东西,整天口口声声说自己年纪大了,万事不想管,只想安安生生颐养天年,可但凡府里有个事,她哪一回没插手,远的不说,就这一段时间,她管得还少吗? 怎么不累死她! 这样想着,为了不让赵靖玉去老太太那里说嘴,她便吩咐云雁去找管事的,让管事的派人把四小姐的院子打点一下,该添置的东西添上,以前若是克扣了月例什么的,不要等着人去查,自觉给补齐了,省得惹祸上身。 云雁领命去了,半晌后回来复命,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叫夫人放心。 秦氏道:“你辛苦了,下去好生歇息吧,这里让云莺守着就行。” 云莺是先前给秦婉如使唤的丫头,秦婉如回丞相府后,云莺不能带走,便又回了秦氏这边。 云雁谢了恩,正要下去,想起自己在外面听到的传言,对秦氏说道:“夫人,我刚刚出去这一趟,听好多人都在讲,是袖儿那个丫头把二公子带到四小姐那里去的。” “袖儿?”秦氏如今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怎么又是她,哪哪都有她,她是个鬼魂吗,她为什么要带二公子去四小姐那里,她又是什么时候和四小姐有了牵连的?” 云雁道:“这个奴婢不知,只是听人说,四小姐病了,想喝点爽口的汤,她的小丫头就到厨房去叫人做,别人都不愿意做,袖儿不但自告奋勇做了,还亲自去给四小姐送去,然后不知怎地就把二公子也勾去了。” 云莺接过话茬道:“莫不是她又嫌厨房里的差事不好了,想巴结四小姐,去四小姐院子里做大丫头?” 云雁不这么认为:“四小姐那里就是个清水衙门,她要真想离开厨房,当初为何不去小公子院里?” “那要不然就是她不喜欢咱府里,想等到以后跟着四小姐嫁出去?”云莺猜测道。 秦氏冷笑一声:“她不喜欢咱府里,我看她喜欢得很,巴不得把府里的家都当完了,今儿个为小公子打算,明儿个又为四小姐铺路,她比我这当家主母还忙呢!” 秦氏真的后悔死了,她当初就不该挑头让袖儿给侯爷做消夜,现在好了,侯爷吃上了瘾,还时不时要袖儿做菜招待客人,那炫耀的劲儿,恨不得全城都知道他家有个心灵手巧模样好的俏厨娘,害得她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袖儿处置了都不行,平白为自己留下一个心腹大患。 可要说心腹大患也够不上,袖儿其实并不曾做什么对她有实质性伤害的事,甚至还替平儿挡过谢南风的剑。 她觉着袖儿好像没有想要和她作对,至少目前没有,然而邪门儿是,袖儿做的每一件事又恰好能恶心到她,从方方面面恶心她,让她像吞了苍蝇一样,不疼不痒,却恶心得要死。 她不知道该拿这丫头怎么办。 谢南嘉回到厨房,对蔡大娘说,二公子吩咐她从今天起负责做四小姐的一日三餐,直到四小姐病体痊愈。 蔡大娘说既然是二公子的吩咐,那你就照他的吩咐做吧,你干不完的活,我让其他人帮你做。 厨房里的人听说袖儿去四小姐送个汤都能勾搭上二公子,自以为终于找到了袖儿主动对四小姐献殷勤的原因,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多个机会接近二公子。 怪不得她看不上谢家公子,对世子也无动于衷,连伺候小公子的差事都不愿意接,原来她的目标是二公子。 真不知道该说二公子魅力大还是该说她野心大,她也不想想,二公子号称京城第一公子,多少千金名媛都眼巴巴惦记着,哪里轮得到她,她一个卑贱的丫头,给二公子洗.脚都不配。 可惜,配不配不是她们说了算,此后的几天,谢南嘉一日三餐都往四小姐院里跑,二公子也是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地过去吃,大伙都快分不清他是为了看妹妹,还是为了蹭饭,还是真的被袖儿勾了魂。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最得益的是四小姐,自从二公子来了一趟之后,她的院子就从里到外变了个样子,屋里添了好多新物件,院子里除了草,重新铺了地,运过来好多花草,还有几只鸟雀,甚至连下人们的衣裳都焕然一新了。 这个还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欠了大半年的月例银子终于发下来了。 赵靖玉再去的时候,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看着满院的花团锦簇和下人们容光焕发的脸,打心底里佩服秦氏的行动力。 谢南嘉还好,不算太惊讶,以她对秦氏的了解,她早就想到秦氏会这么干,这人惯会做面子功夫的。 “她这是怕我去老太太那里嚼舌根。”从四小姐的院子里出来,赵靖玉对谢南嘉说。 “那你去嚼了吗?”谢南嘉问他。 赵靖玉道:“原本没打算去,既然她提醒了我,那我就去,不然岂不是对不起她的提醒。” “你这人真是,别人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是少一事不如多一事。”谢南嘉道,“夫人都把一切打点好了,你还有什么好嚼的?” “嚼她的好啊!”赵靖玉笑道,“她花了那么大的本钱,我不得去夸夸她吗?” 谢南嘉:“……” 也许老太太原本并不知道四小姐受得委屈,他一去夸,老太太前因后果什么都知道了,这到底是夸呀还是上眼药呀? “随便你。”谢南嘉道,“嘴在你身上,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真的吗?我爱这么着……”赵靖玉突然往她脸上凑过来。 谢南嘉吓一跳,后退两步,转身就跑。 听到她嘴里在骂“流氓,无耻,不要脸……”,赵靖玉摇着扇子哈哈大笑,脚步轻快地去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刚用过午饭,正坐在榻上和几个丫头仆妇闲话家常,赵靖玉进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往榻上一歪,头枕在老太太腿上,惬意地叹了口气。 老太太佯怒道:“这是哪里来的猴崽子,脏手脏脚就往我身上躺,快快打出去。” 屋里人也没谁当真,都抿着嘴笑起来。 赵靖玉哼哼唧唧道:“奶奶快帮我揉揉肚子,胀死我了。” “吃了什么好东西?”老太太拍拍他的肚子,“你又不是小孩子不知饥饱,怎么能让自己撑着呢?” “主要是太好吃了,一时没忍住。”赵靖玉咂咂嘴,漫不经心地把四小姐院子里的事说给老太太听。 老太太听了也没说什么,捏着他的鼻子道:“你一个当哥哥的,跑去和妹妹抢饭吃,还吃得傻饱,丢不丢人?” 赵靖玉道:“四妹妹乐意让我吃呢,她说她自己吃不完,有我陪着她吃,她心情好,病也好得快。” 老太太了然一笑:“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准是看上那个袖儿丫头了。” 赵靖玉嘿嘿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主要她厨艺好。” “厨艺再好,也不过是厨娘,你不要去招惹她。”老太太正色道,“我看她是个有主见的丫头,心思不在男男女.女的事情上面。” “那依您之见,她的心思在什么上面?”赵靖玉问道,“一个小丫头,不想着往上爬,对主子也没有非分之想,那她想干什么?”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兴许人家就是没有野心,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事,多攒点钱在手里,将来年纪到了放出府,回去找她娘亲,踏踏实实嫁人,过风平浪静的小日子,不也挺好吗?” 是挺好,这样的想法换了别人是挺好,只是赵靖玉认为安安稳稳,踏踏实实,风平浪静这样的词并不适合用在袖儿身上,就凭她那抬着死人往水池里扔的劲头,她也不是个能安分的人。 她目前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到大雾里,没有章法,看不出门道,但赵靖玉相信,迟早有一天,她的野心和意图会暴露出来。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和她耗,有他的暗卫随时跟着,他也不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一旦确定她要做的是对他不利的事,他随时都能杀了她。 和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赵靖玉睡意上来,自己滚到里面睡了。 老太太叫丫头拿毯子给他盖上,小声吩咐嬷嬷:“你去库房里挑些补身子的药材给四丫头送去,另外把我睡觉时遮光的帕子拿一条,路过秦氏的院子,进去给她,就说是我赏她的,不用来谢恩。” “是。”嬷嬷领命去了。 秦氏见到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以为老太太是派嬷嬷来数落她,没想到却赏了她一条帕子。 送走嬷嬷,秦氏对着帕子百思不得其解,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要真不满意就直接说,满意也赏个像样点的,不闲不淡地给个帕子算怎么回事。 后来有一个小丫头猜测,老太太睡午觉怕光,习惯往脸上蒙个帕子,如今把帕子赏给夫人,是不是让夫人拿来盖脸的? 秦氏顿时就领悟了,老太太在嘲讽她为四丫头所做的一切是为了遮丑。 秦氏气得涨红了脸,一巴掌打在小丫头脸上,叫人把她拖出去打板子,打完板子发卖出去。 曹嬷嬷当然不能放任不管,真要把丫头打了卖了,传到老太太那里又是个把柄,于是就对云雁使眼色,叫她把人都带出去,自个留在房里劝慰夫人。 秦氏怒道:“你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做,等着吧,我早晚怄死在老太婆手里。” 曹嬷嬷道:“夫人不要说丧气话,你的日子还稠着呢,你上次不是说了吗,熬也要熬死她。” 秦氏道:“我是能熬死她,可熬是好熬的吗,我也真是纳了闷了,以前那么些年,咱们都不曾像今年这样憋屈,嬷嬷你帮我分析分析,这倒霉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曹嬷嬷认真想了想,发现秦氏说得有道理,以前她们还真没有这么被动过,哪怕是世子夫人的死惹怒了将军府,夫人也好好的应付过来了,甚至还抓住那个机会换掉了一大批对她不忠的人,把各个姨娘身边都安插上了她的眼线。 她想到一种可能,惊恐道:“呀,夫人,该不会是世子夫人的怨气……” “你闭嘴!”秦氏瞬间汗毛倒竖,厉声喝止了她,“她有什么怨气,我为她做得还不够吗?” 曹嬷嬷闭上嘴没接话。 秦氏自言自语道:“难道她是怨我包庇凶手……” “夫人慎言!”这回轮到曹嬷嬷叫她闭嘴了。 秦氏心有余悸地打住话头,却忍不住在心里胡思乱想。 曹嬷嬷顺着夫人发卖下人的线又仔细理了两遍,突然眼前一亮:“夫人,我想起来了,被动的局面就是从四姨娘回府开始的。” “四姨娘?”秦氏一愣,“难道是她在背后搞鬼?” “我觉得有可能。”曹嬷嬷道,“夫人你想,自从四姨娘回来,当天夜里侯爷亲自去清枫院看她,第二天她给你请安故意气你,后来去给老太太请安,袖儿又激怒了你和表小姐,表面上看袖儿是受到了责罚,可是你和表小姐被老太太骂得也不轻呀,再后来,袖儿虽然去了厨房,可是食味园的两桩事,四姨娘都在场,谁敢保证她把袖儿调去厨房不是为了掩人耳目,里应外合,如今袖儿又被你派了给侯爷做消夜的差事,你想想,自从那时起,侯爷就再也没来过咱们院子,焉知不是袖儿在起作用?” 曹嬷嬷分析的头头是道,秦氏越听越觉得有道理,拍着案子骂道:“林蔓萝,你个贱人,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第六十五章 变动 接连几天,四姨娘那边祸事不断。 先是伺候用餐时将热汤泼在夫人身上被罚跪两个时辰,后又因私用小厨房被扣了半年的月例。 每个院里都有个小厨房,是给主子们烧个热水煎个药或者恶劣天气没法出门应急用的,若没有特殊情况,平时的饭菜都是由大厨房负责。 清枫院离大厨房太远,饭菜总是吃不到最新鲜的,四姨娘自从搬进去,仗着侯爷的宠爱,整日在院里自开小灶,一个月下来,她院里的供给比其他姨娘院里多了三四倍。 她刚回来的这段时间,秦氏想着侯爷的新鲜劲儿没过,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如今怀疑她在背后出阴招,便借机会整她,罚了半年的月例。 不光是这些,罚了月例的隔天,又被人抓到素梅和前院的小厮幽会,两人被发卖出去,连带着四姨娘这个主子也被问责,说她管教不力,放纵下人,坏了府里的风气,全院被禁足一个月,一日三餐叫人送过来。 四姨娘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夫人在整她,禁足的第一天,她一点都不怕,因为她有侯爷撑腰,夫人禁她的足,又禁不了侯爷的足,只要侯爷来找她,她自然有办法让侯爷把这禁给解了。 可是一天两天,侯爷没上门,三天四天,侯爷还是没上门,转眼十天过去了,侯爷仍然没来。 吃着一天比一天难吃的饭菜,四姨娘终于坐不住了,她预感到,侯爷可能根本就不会来了。 秦氏的手段她知道,除了在侄女的事上糊涂,其他的事上都是精明又狠辣的,既然禁了她的足,肯定会另外给侯爷找个暖.床的,绊住侯爷的脚,不让他到清枫院来。 如此一来,她就只能束手无策。 四姨娘气坏了,不仅砸了那比猪食都不如的饭菜,还把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骂了个遍,骂他们蠢笨,无能,只知道吃饭,不知道帮衬主子,出了事只会猫在一处怨天怨地,半点主意都没有。 又说你们这一群人都抵不上袖儿一个,当初我在庄子上差点被人害死回不来,袖儿一个人就把那些麻烦全解决了,她一路陪着我从庄子到京城,时时警惕,事事周全,什么都不用我操心,回来的当晚,我被夫人百般刁难,以为自己见不到侯爷,她却有办法让侯爷主动来见我…… 四姨娘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袖儿打发出去。 袖儿一肚子的主意,若是她在,肯定有办法让我解禁,不对,若是她在,说不定我根本不会被禁足,她会时时刻刻提醒我的言行,不给夫人抓到把柄。 四姨娘追悔莫及,后悔不该因为怕袖儿勾搭侯爷就把她赶出去,现在想想,赶走袖儿就等于自断了膀臂,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宁愿把袖儿许了侯爷,也绝不让她离开。 她决定想办法把袖儿弄回来。 她出不了院子,只能重金收买送饭的小厮,让他帮忙告诉袖儿一声,让袖儿来见她。 小厮收了好处,下次来送饭时,却告诉她袖儿怕是来不了了,因为袖儿现在已经不在厨房,她成了四小姐的丫头。 四姨娘大吃一惊,袖儿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赵兰芝的丫头呢?她不是说自己喜欢烹饪,一心想在厨房大展拳脚吗,为什么又跑去伺候赵兰芝? 她若真的想伺候小姐,凭她的本事,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进到大小姐二小姐的院子,为什么偏偏挑选了最没地位最不受宠的四小姐? 难道是给四小姐做了几顿饭,做出感情来了? 不,我不信,她跟在我身边那么久,说走就走,没有半点留恋,也从没有回来清枫院看一眼,所以她怎么可能对四小姐有什么感情? 她要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谢南嘉没疯也没傻,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她自己的道理。 四小姐虽然不得宠没地位,但人并不笨,她看出来二哥哥之所以每天来她院里,大半的原因都是为了袖儿。 而她自己之所以突然得到嫡母的关照,生活环境得以改善,全部都是因为二哥哥,但是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袖儿,二哥哥也不会来看她,所以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袖儿的功劳。 抛开功劳不谈,她也很喜欢袖儿的性格,袖儿虽然是个下人,言行得体,举止大方,既没有因为她不受宠而看低她,也没有因为她是主子而刻意讨好,不管是面对她还是面对二哥哥,都能做到不卑不亢,进退有度,那份气定神闲是她最欠缺也最羡慕的。 她甚至觉得,袖儿比她更像个千金小姐。 她院里两个丫头,一个太懦弱,一个太泼辣,就缺个袖儿这样细致沉稳的,所以,在和袖儿熟络了之后,她便开玩笑地感叹说:“袖儿要是我的丫头就好了。” 没想到她的一句玩笑话,同时得到了赵靖玉和谢南嘉的认可。 赵靖玉当时正在喝汤,闻言放下汤碗,不加思索地说道:“这有何难,你想要她,我去和管事的说一声就好。” 赵兰芝很是意外,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真的吗二哥哥,你不要骗我。” 赵靖玉笑道:“当然真的,难道你认为二哥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虽然在他眼里是小事,但赵兰芝不愿强人所难,认为这事还得要征求袖儿本人的意见。 谢南嘉答应的比赵靖玉还爽快:“奴婢愿意伺候四小姐。” 这下别说是赵兰芝,就连赵靖玉也愣了:“真的假的,我随口一说你就当真啦?” 谢南嘉福身道:“请二公子成全。” 赵靖玉站起来,绕着她踱了两圈:“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谢南嘉道:“因为我发现给一个人做饭比给一大帮人做饭要轻松得多。” “这不废话吗?”赵靖玉失笑,“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不愿意去我那里?” 谢南嘉道:“因为我和你不投缘,和四小姐投缘。” “……”赵靖玉噎个半死,但他心里明白,这些理由都是糊弄人的,袖儿肯定另有目的。 也好,在这边比在大厨房更好监控,他自己也能时不时来转悠转悠,方便随时掌握这丫头的动向。 这理由没糊弄到他,却实实在在地糊弄住了赵兰芝,赵兰芝欢喜地求他:“二哥哥,既然袖儿答应了,你就帮个忙吧,回头我一定重重谢你。” 赵靖玉假装考虑了半晌,正经道:“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赵兰芝问。 “是想继续蹭饭吧?”谢南嘉说。 赵靖玉哈哈大笑:“知我者,袖儿也。” 赵兰芝也笑了:“这有何难,我巴不得二哥哥天天来呢!” 赵靖玉说到做到,当即就让卫钧去办,少顷,卫钧回来复命,说办妥了。 赵兰芝的欢喜自不必说,谢南嘉暂时告辞,回大厨房去见蔡大娘。 蔡大娘已经得了信儿,但她得到的信儿是卫钧的说辞,卫钧说,是四小姐相中了袖儿,哭着求二公子要把袖儿留下,二公子疼惜妹妹,只能请蔡大娘忍痛割爱。 蔡大娘确实有点痛,只是二公子要人,她再痛也得割,好好嘱咐了谢南嘉一番,便让她去收拾东西。 谢南嘉跪地拜别她:“多谢大娘这段日子对袖儿的照顾,袖儿全都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加倍报答。” 蔡大娘道:“我不需要你报答,你只要在那边安安稳稳的,不要出差错,不要给我丢脸就够了,你毕竟从我这儿出去的,我可不想被人笑话。” “大娘放心,袖儿不会给你丢脸的。”谢南嘉说道,“大娘想要个贴心的人,我有个合适的人选向你推荐,不知大娘有没有兴趣?” “你说说看。”蔡大娘笑道,“我看看这府里还有什么人能入你的眼?” 谢南嘉道:“清枫院四姨娘那里,有个叫素菊的丫头,性情忠厚,良善,厨艺也好,大娘若有心,不妨调到身边来调.教调.教。” 她原本是想找机会把素菊调去给画楼做帮手的,后来想想,素菊和画楼是同类人,一个院子里不需要两个性情相同的人,不如给蔡大娘一个人情。 “行,既然是你举荐,那我就试试。”蔡大娘说,“还有侯爷的消夜,你虽然调走了,恐怕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代替你,所以在夫人没有发话之前,这还是你的差事,不可怠慢。” “是,我记下了。”谢南嘉说道。 她心里清楚,只要侯爷还喜欢她的厨艺,夫人发什么话也没用,所以并不为这事操心。 拜别蔡大娘,她又去和厨房众人告别。 众人都觉得她有病,费劲巴拉地抢了别人的厨娘位子,还没干多久,又要跑去伺候四小姐,她是不是想把府里的职位都做一遍? 也有人说,她也是身不由己,是二公子强行把她调给四小姐的。 于是大家又开始猜测,二公子到底是为了四小姐,还是为了他自己。 唯独韭儿什么也不猜,抱着谢南嘉哭得稀里哗啦。 谢南嘉安慰她,叫她不要哭,说以后还会常常见面的。 韭儿说,都不在一处做事了,恐怕再想见就那么方便了。 谢南嘉道,只要你愿意,会方便的。 韭儿听不懂她的意思,哭着把她送出去。 秦氏是午睡醒来才听说的这事,为此发了一通脾气,问管事的为什么没征求她的意见。 曹嬷嬷回道:“管事的倒是来过,当时夫人你在午睡,我没让他打扰,想着也不是多大的事,二公子把人调走,袖儿和四姨娘断了联系,这也是个好事。” 秦氏道:“你怎么知道她们能断得了?” 曹嬷嬷道:“夫人你想啊,袖儿先前之所以听四姨娘的,那是因为四姨娘是她的主子,后来她虽然去了厨房,但厨房里没什么主子,她就还听四姨娘的,如今她被调给了四小姐,四小姐就是她的主子了,这有主子的人和没主子的人是不一样的,她的心会自然地偏向自个的主子,更何况这个主子还是二公子给她安排的,她没有不上心的道理,如此一来,不就渐渐和四姨娘疏远了吗?” 秦氏觉得有道理,别的不说,至少林蔓萝那个贱人少了一个帮手,她想对付她会更加容易。 “即便如此,以后人员调动的事也还是要经过我,你去传话下去,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许可,谁都不能擅自调动下人们的职位。” “是。”曹嬷嬷心知夫人这是在怪她自作主张,忙恭恭敬敬地应了,又转换话题道,“侯爷的消夜,是换个人做,还是让袖儿接着做?” 秦氏沉吟片刻,道:“且等我问侯爷的意思再说。” 到了晚饭时,秦氏派人把定远侯请到自己的院里用晚饭,在饭桌上和他说了这事,问他要不要换个人。 定远侯不换:“先前我本没有吃消夜的习惯,是你上赶着献殷勤,非要让袖儿给我做消夜,现在我刚刚习惯了,你又要换人,别人做的我吃不惯,四丫头那里也没有多少事,叫袖儿接着做就行了。” “……”秦氏一片好心,还平白落了埋怨,气得无话可说。 定远侯又道:“你整天不要操心些有的没的,眼看就仲秋了,有那功夫,多操心祭祀的事吧!” 秦氏憋得心口疼,笑着答应了。 吃过饭,就叫云雁去给侯爷准备洗澡水。 夫妻二人虽然没多少感情,但秦氏做为正房夫人,定远侯还是得初一十五留宿这边,今天恰好是初一,定远侯无可推脱,就勉强留了下来。 四姨娘那边盼不来侯爷,又得知袖儿去了四小姐那边,心中不胜凄苦,只能和云霞再商量其他的办法。 云霞说:“如今也没什么好办法,姨娘不妨再忍耐些时日,再过半月就是仲秋,到时候全家人都得祭天地,夫人总不能还关着你。” 四姨娘怒道:“半个月,难道要我再吃半个月猪食不成,我就说你们都是些蠢货,连袖儿的头发丝都比不上,明天再给那送饭的小厮一些钱,叫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袖儿带来见我,只要能见到袖儿,我必重重赏他。” 云霞气得要死,又不得不照四姨娘说的做,四姨娘左一个袖儿右一个袖儿,她倒要看看那个袖儿是有多大的神通,能把四姨娘从水火之中救出来。 第六十六章 条件 送饭的小厮收了更大的好处,勉为其难地去找谢南嘉,说四姨娘多日不见她,甚是想念,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清枫院。 谢南嘉已然听闻四姨娘被禁足的消息,不用想也知道叫她去做什么。 四姨娘就是这种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的人,说好听点叫过河拆桥,说难听了就叫卸磨杀驴,当初在庄子上,四姨娘可是亲口许诺她,只要能重回侯府,一定不会亏待她,结果刚回来没几天,就用一串珠子将她打发到了厨房。 如今自己落了难,就又想起她的好,恐怕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 谢南嘉没那么好心当救苦救难的菩萨,转念又想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去走一趟,看看四姨娘如今是什么光景。 四小姐院子里人员简单,因为没什么油水,所以不存在利益纠纷,大家彼此之间和睦相处。 赵兰芝很清楚自己在父亲嫡母甚至老太太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日常对下人的约束很严格,生怕他们惹了事,自己这个做主子的没办法摆平,损兵折将又让人笑话。 好在分到她这里的人也都是些老实巴交的能力低下的,日常只要有口饱饭吃,谁也不会主动招惹是非。 唯独一个素荷脾气大性子直,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吼两嗓子骂两声,但心眼还是好的。 谢南嘉过来后,赵兰芝对她很是器重,让她和素荷一起在房里伺候,因她还管着侯爷的消夜,赵兰芝就不派太多活路给她,只让她在做饭以外陪着自己说话解闷,所以她每天过得都很悠闲。 她要去看四姨娘,也没瞒着赵兰芝,直接去和赵兰芝请假,得到批准后,只身去了清枫院。 到了院门口,谢南嘉敲门叫人,来应门的是先前那个小厮,但他隔着门缝没认出谢南嘉,不耐烦地问:“你谁呀,夫人被禁足了,不见客!” 谢南嘉对他微微一笑:“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袖儿呀!” 小厮一愣,把门开大了些,上下打量一番,终于认出来了她:“袖儿,你怎么变得这么好看,我都不认识了。” 谢南嘉在清枫院的时候,穿的都是庄子上带来的衣裳,四姨娘原就没打算多留她,连新衣裳都没给她配,如今到了四小姐那边,正好赶上秦氏做面子活,给下人们换了一批新衣,她穿上新衣略一打扮,便显出比从前更胜十分的美貌。 四姨娘正眼巴巴地盼着谢南嘉到来,一整天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一听到小厮叫“袖儿”,立刻催云霞快过去,看能不能把人带进来。 云霞不情不愿地去到门口,看着谢南嘉容光焕发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初她为了得到四姨娘的赏识,拼命讨好,极力表现,明里暗里都想要压谢南嘉一头,还怂恿四姨娘把谢南嘉打发走,不然将来会惹祸上身。 后来谢南嘉去了厨房,她便取代谢南嘉成了四姨娘的心腹,四姨娘那段时间得侯爷宠爱,她窃喜自己跟对了人,却没想到侯爷的宠爱来得快去得也快,短短时日,四姨娘便落到了这步田地,而当初被打发出去的谢南嘉,却一身光鲜亮丽地回来,要做她们的救世主。 云霞十分的不爽,但因谢南嘉眼下是她们唯一的希望,不得不堆起笑脸,隔着门热情地招呼:“袖儿,你回来啦,我们都很想你呢!” 谢南嘉回了一个笑,直奔主题:“不知四姨娘叫我来有何事?” 云霞道:“四姨娘在厅里等你,不如进来说。” “能进吗?”谢南嘉问。 话音未落,有声音在她身后冷冷道:“不能进。” 谢南嘉回头一看,是个面生的侍卫。 原来清枫院外看似没有人把守,却有人在远远的监视,因此谢南嘉一到门口,就有人看到了。 “为何不能进?”谢南嘉要笑不笑地看着那个侍卫。 侍卫道:“四姨娘在禁足,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谢南嘉正经道,“被禁足的是四姨娘,又不是我,夫人只说院子里的人不能出来,并没有说过外面的人不能进去吧?” “这……”侍卫被她问住了。夫人确实只说不准里面的人踏出院门半步,没说外面的人不能进去。 秦氏是觉着以四姨娘平日的为人不会有人主动探望她,所以并没有刻意强调外面的人能不能进。 谢南嘉抓住这个漏洞据理力争,侍卫只好放她进去,并着人去禀报秦氏。 云霞没想到谢南嘉这么轻松就进来了,对她的看法有所改观,脸上的笑比刚才真诚了许多:“袖儿,你真厉害,你一定要帮帮我们,我们全都指望你了。” 谢南嘉但笑不语,跟着她去见四姨娘。 四姨娘就在正屋门口张望,见谢南嘉过来,不等她行礼,一把将人拽过去,搂在怀里哭了起来:“袖儿,你可算来了。” 谢南嘉木木地站着,任由她哭,也不出声安慰,四姨娘哭了几声,不见谢南嘉有所动静,自己讪讪地收回了眼泪。 “袖儿,你怎么不理我了?” “姨娘吓着我了。”谢南嘉退开两步,取出帕子,把衣襟上四姨娘的脸蹭过的地方擦了擦。 四姨娘变了脸色:“袖儿,你什么意思,你是嫌我弄脏了你的衣裳吗?” “是啊!”谢南嘉道,“这是刚领的新衣,弄脏了怪可惜的。” 如此直言不讳,四姨娘脸上就挂不住了,冷笑道:“好个忘恩负义的丫头,你如今混得好了,就忘了是谁把你从庄子上带出来的吗? 谢南嘉笑道:“那姨娘可记得是谁在庄子上救了你一命,你之所以能回侯府,又是谁在出谋划策?” “……”四姨娘哑口无言。 谢南嘉又道:“姨娘让小厮带话,说得恳切又可怜,我还当你真心求救,现在看来是小厮夸大了。” “我们确实真心求救。”云霞在旁边插了一句。 谢南嘉看看她,又看看四姨娘:“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四姨娘又耐不住性子了:“你不要咄咄逼人,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主子……” “那就祝主子福寿安康,袖儿告退!”谢南嘉深施一礼,转身就走。 “你站住!”四姨娘连忙叫住她,“我错了,我不该言而无信,将你打发出去,你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吧,只要我能做到的。” 谢南嘉笑了,转回来对云霞说:“你先去外面候着,我和姨娘单独说话。” 云霞觉着她这语气像主子和奴才在说话,心下不满,叫了四姨娘一声:“姨娘……” “叫你出去你就出去!”四姨娘高声呵斥。 云霞算是彻底看透了这个主子过河拆桥的本事,满腹怨气地退到门外。 屋里再没别人,四姨娘软下态度去拉谢南嘉的手:“好袖儿,刚才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我被关在这院子里快要疯了,你好歹体谅我一下,好不好?” 谢南嘉抽出手,把她扶坐在椅子上:“姨娘不用这样,我既然来了,就是想要帮你的,但我有一个条件,姨娘若是答应,我保证夫人三天之内解了你的禁,姨娘要不答应,当我没说。” 四姨娘狐疑地看着她,总觉得她有什么阴谋,担心自己被算计,迟迟不敢答应。 谢南嘉道:“方才我强行进来,已经有人去报与夫人,想必我待不了多久就会被撵出去。” 四姨娘道:“其实你就是不帮我,到仲秋时夫人也会给我解禁的。” “那好,既然如此,姨娘就耐心等着吧!”谢南嘉淡然道,“只是这大半个月的时间见不着侯爷,也不知会便宜了哪个美人儿,到时候侯爷还记不记得姨娘怕都未可知呢!” 她说着就往外走,四姨娘忙又起身拉住她:“我答应你,什么条件都可以,但是你要保证我解禁之后能见到侯爷。” “成交!” 没多久,谢南嘉从房里出来,微笑着和云霞道别。 云霞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来了,也不知道和四姨娘达成了什么协议。 不过她已经懒得管这许多,她方才已经打算好了,只要夫人解了禁令,她立刻去找管事的给自己换差事,哪怕花光所有的积蓄也在所不惜,这个主子,她不伺候了! 谢南嘉走到门口,问那个守门的小厮:“怎么没见到素菊?” 小厮道:“素菊被调到厨房去了。” “原来如此。”谢南嘉点点头,满意地走出院子。 她这边一走,那边秦氏就派人过来传达命令,禁足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离开清枫院,谢南嘉没有第一时间回四小姐那边,而是去了小公子院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因为孩子睡了,画楼不许人吵他,大伙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 谢南嘉先找到冯伦,和他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去房里找画楼,把一张摁着四姨娘手印的纸交给她,说:“你把这个拿去,和上次交给你保管的那些东西放在一起。” 她说的那些东西,就是进京途中那个白衣男子给她的玉佩,和吏部尚书安逸之送她的金簪子,还有赵靖玉赏她的白玉扇坠。 至于秦氏和老太太赏她的银子,她如数给了冯伦,让冯伦拿去请人吃酒喝茶。 画楼认字有限,看了半天看不明白,问谢南嘉这是什么,谢南嘉说,你先收着吧,以后再告诉你。 画楼便没有再问,回里屋妥善放好。 以前,画楼就是负责保管谢南嘉所有的珍贵物品,现在,虽然主仆不能相认,她仍然交由画楼保管,这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而画楼也总是无条件地听从。 画楼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袖儿身上好像有一种让她听话的魔力,不管袖儿吩咐她什么,她总是会照着做,并且深信不疑。 她为此感到困惑,却始终找不到原因,后来她想,应该是袖儿那双和小姐一样的眼睛,让她觉得可信,可靠,安心。 两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谢南嘉没能等到孩子醒来,只好先行离开。 离开之前,她已经从画楼嘴里探听到,画楼所认为的凶手,正是绿柳,想要把画楼赶出府的,也是绿柳。 “绿柳啊绿柳,”她喃喃自语道,“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送你最后一程呢?” 第六十七 撑腰 回到四小姐的院子,四小姐去上课还没回来,素荷陪着她去的,剩下的几个人无所事事,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闲话家常。 谢南嘉也加入了他们的闲聊,但她多半是只听不说,想要听到哪方面的事,就挑一个话头,等大家都说开了,她又静下来听,每个人都争着说话,表达自己的观点,没有人在意她说的多还是少。 傍晚时分,约摸着四小姐快回来了,大伙就结束了闲聊,忙碌起来。 四小姐的病已经好了,按说不应该再私开小灶,奈何有个馋嘴的赵靖玉,又派人过来说今晚要来吃饭,还亲自点了几道菜要谢南嘉做。 他也不白吃,所需食材一律从西跨院的厨房支出。 只是不管哪个厨房,花费的终归都是公中银两,管账的和秦氏说了几回,秦氏也拿他没办法。 赵靖玉的挥霍是她刻意纵容的结果,她自然无话可说。 她也不在意他挥霍,只要他别惦记着世子之位,安安生生地做他的闲散子弟,干什么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南嘉在厨房里忙碌,小丫头珍儿给她打下手。 她算着赵兰芝平时下课的时间,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太早饭菜凉了不好吃,太晚怕兄妹两个等不及,活脱脱就是为子女鞠躬尽瘁的老母亲。 天快黑时,饭菜做好,结果赵靖玉没来也就算了,赵兰芝竟然也没回。 李嬷嬷往门外跑了好几趟,总不见人回来,就跑去和谢南嘉说:“往常这个时候人早就进门了,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谢南嘉道:“兴许是先生在考功课,再不然就是路上拐去哪个小姐院里玩了,反正二公子也没来,就再等等吧!” 李嬷嬷想说小姐从不曾去过别的小姐院里,因为别的小姐都看不起她。 当初侯爷让五个小姐在一处上课,二小姐就使性子说四小姐是外室养的,不配和她们一起学习,侯爷为此发了脾气,差点让二小姐去跪祠堂。 四小姐知道自己被别的姐妹看不起,也从不主动去和她们亲近,每天独来独往,大事小事都忍着,活得小心翼翼。 李嬷嬷以为这些谢南嘉不知道,实际上谢南嘉比她知道的还要多。 又等了一会儿,四小姐还没回,谢南嘉就打发珍儿出去找,珍儿刚走到门口,素荷鞭炮似的嗓门就炸响了:“都出来,出来,小姐被人欺负了……” “哟,这是怎么了?”李嬷嬷连忙往门口跑,谢南嘉也在后面跟过去。 素荷搀着赵兰芝进了院子,两人一个怒气冲天,一个垂头丧气,等到把人迎进了屋里,就着灯光,谢南嘉才发现两人头发都乱蓬蓬的,赵兰芝的衣服上还沾了许多泥污。 问素荷到底怎么回事,素荷只顾骂骂咧咧,也讲不清楚,谢南嘉便说二公子一会儿要来吃饭,让她先去给小姐干净衣裳。 素荷走后,谢南嘉细细问了赵兰芝,才明白她们是和二小姐的丫头起了冲突。 事情其实很简单,几位小姐和往常一样的时间下课,送走先生后,各自收拾东西回来,二小姐的丫头云雀要把二小姐没喝完的半壶水倒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茶水悉数泼到了四小姐身上。 素荷脾气爆,当场就和她吵了起来,其他几个小姐的丫头纷纷帮着云雀骂素荷,素荷气不过,就和她们撕打在一处,赵兰芝上前拉架,却被推搡倒地,湿衣服沾了地上的灰土,就成了泥污。 赵兰芝讲完,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素荷性子太急了,我别的不怕,就怕万一二姐姐去母亲那里告状……” “有什么好怕的,小姐你就是太懦弱了,所以她们才觉得你好欺负。”素荷找了干净衣裳出来,听到赵兰芝的话,又噼里啪啦说开了,“这事咱们又不输理,她告到王母娘娘那里又如何,小姐你现在有二公子撑腰呢,怕她们做什么?” “你给我闭嘴!”赵兰芝急得脸都红了,“你再这样没分寸,我就叫管事的把你调到别处去。” “小姐,你,你不要我了?”素荷伤心地喊。 赵兰芝道:“你总是给我惹祸,我不敢要你。” 素荷的眼泪都下来了:“小姐,我是见不得她们欺负你呀!” 赵兰芝也哭了:“我出身卑贱,不过是担了个小姐的名,又不是真正的小姐,欺负欺负怎么了?” 她这么一说,珍儿和李嬷嬷也伤感起来,屋子里一片啜泣之声。 谢南嘉头都大了,无奈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别哭了,小姐也不要妄自菲薄,你既然是侯爷承认的骨血,就是定远侯府真正的小姐,你想想二公子,他当初不是和你一样被侯爷从外面接回来的吗?” 赵兰芝哭着说:“那是因为二哥哥是男孩,哪怕生母再卑贱,也是可以给赵家延续血脉的,可我算什么,将来指不定被夫人许配个什么阿猫阿狗呢!” “正因为如此,小姐才更要爱惜自己呀!”谢南嘉道,“别人不为你打算,你自己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素荷插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小姐整天前怕狼后怕虎的,人人都知道你好欺负,就算将来真有什么好事,也会被别人抢走的,你只能捡别人挑剩下不要的。” 她说话直白,不会拐弯,一开口又把赵兰芝的眼泪说出来了。 谢南嘉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说道:“现在说再多也没用,快点伺候小姐换衣裳用饭,明天起,我陪着小姐去上课,你在家里守着好了。” “你能行吗?”素荷不放心,她觉得其他小姐身边的恶仆除了她别人都降不住。 赵兰芝却十分赞同,说:“就让袖儿跟着吧,你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了,在家好好休息。 小姐发了话,素荷也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和谢南嘉一起服侍赵兰芝换衣裳,期间不停地嘱咐谢南嘉一些在学堂的注意事项。 恰恰衣裳换好,赵靖玉来了,赵兰芝吩咐她们谁都不要在赵靖玉面前多言,说二哥哥来这里用餐就是图个轻松快乐,不好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烦他,万一他不喜欢,以后可能就不会来了。 素荷本来是打算告诉二公子,让二公子替小姐做主的,听了赵兰芝的警告,就没敢再动这个念头。 赵靖玉进门先给赵兰芝道歉,说自己临时有事,来晚了。 赵兰芝笑着说没关系。 饭菜摆上,两兄妹在厅中落坐,赵靖玉今天似乎很开心,连饭菜有些凉都没有挑嘴。 谢南嘉好奇他有什么喜事,在门外悄悄问卫钧,卫钧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只和她打太极。 赵靖玉只顾着自己开心,没留意赵兰芝的状态,饭吃到一半,才发现赵兰芝的眼睛有些红肿,就问她:“你怎么了?” 赵兰芝撒谎说跟着袖儿学做菜,被柴火的烟给熏了。 赵靖玉还在怀疑是真是假,云雁突然带着两个丫头闯进了院子,高声说要请四小姐去夫人那里问话。 赵兰芝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吓得变了脸色,没等云雁进门,主动站起来就往外走,生怕去晚一步被嫡母怪罪。 “坐下。”赵靖玉敲敲桌子,“有急着领赏的,还没见过急着领罚的,你是不是傻?” 赵兰芝为难地站住,“二哥哥……” 赵靖玉冲谢南嘉使了个眼色,谢南嘉便把赵兰芝扶坐回椅子上,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有二公子在,你只管大胆一回,端起你做主子的架势。” “……”赵兰芝吞了下口水,收起脸上惊慌的神色,慢慢坐直身子。 小厮在外面拦了云雁一下,没有拦住,还挨了一巴掌,伴着云雁嘲讽的冷笑,三个人风一般地卷进了门。 “四小姐,请……”云雁话说一半,惊讶地发现赵靖玉也在,下意识地回头往门外看了一眼。 卫钧不在门外。 如果卫钧在,她就不会贸然闯进来了。 “奴婢见过二公子!”她矮身行礼。 “火急火燎的做什么,吓得我汤都洒了。”赵靖玉不悦地皱起眉头。 云雁脸色一变,赶紧跪下磕头:“奴婢不知二公子在此,多有冒犯,请二公子恕罪!” 后面两个丫头也跟着跪下。 赵靖玉道:“我不在此,你就可以冒犯了?” “奴婢不敢。” “不敢就好。”赵靖玉并不过多追究,问道,“找四小姐何事?” 云雁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下午在学堂,四小姐的丫头素荷把二小姐的丫头打了,夫人叫四小姐过去问问情况。” “我……”素荷立刻就要上前争辩,被谢南嘉一把拉住,又憋屈地退回去。 “哦。”赵靖玉缓缓道,“确实不是什么大事,那就等四小姐用完饭再去吧!” “……”云雁不敢反驳,只能听命,二公子没叫她平身,她也不敢起,就那么跪着。 赵靖玉没事人一样,招呼赵兰芝接着吃,谢南嘉和素荷各自站在他和赵兰芝身边帮忙布菜。 赵兰芝战战兢兢的,虽然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实际上吃进去的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味儿。 赵靖玉故意拖延,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 云雁的腿都跪得失去了知觉,他才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在谢南嘉端来的洗手盅里洗了手,用清茶漱了口,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说道:“走吧四妹妹,二哥陪你去给母亲请安。” 赵兰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细声道:“谢谢二哥哥。” 为了避免素荷会被责罚,谢南嘉叫素荷留在家里,她自己陪着赵兰芝去见秦氏。 云雁和另外两个小丫头相互搀扶着起来,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去,意外地发现卫钧就站在门口。 “你刚才去哪了?”她低声气恼地问卫钧。 卫钧淡淡道:“看到你进来,躲开了。” “……”云雁咬牙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卫钧点头:“是。” 云雁差点背过气去。 第六十八章一击必中就是最好的法子 到了秦氏那里,赵靖玉在外面等着,叫云雁先进去禀报。 秦氏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云雁进来,劈头盖脑就问:“叫你传个话,你传到哪里去了?” 云雁委屈道:“夫人息怒,奴婢过去的时候,二公子也在,非要叫奴婢等四小姐用完饭再说。” 秦氏怒道:“就他事多,我以前竟不知道,他这么爱多管闲事!” 下一刻,赵靖玉就迈步进了屋:“母亲是在说我吗?” 秦氏没想到他也来了,狠狠斜了云雁一眼,怪她没有告知。 云雁更委屈了,她还没来得及说,夫人就发起牢骚,这能怪她吗? 秦氏换了笑脸,招呼赵靖玉:“我只是叫你四妹妹来问句话,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赵靖玉说:“天黑了,我怕四妹妹走夜路害怕,所以陪她一块来。” 说着往门外叫赵兰芝:“四妹妹,进来吧!” 谢南嘉搀着赵兰芝走进来,给秦氏见礼,看到满满当当一屋子人,不光有几位小姐,除了四姨娘以外的姨娘都来了,还有她们各自的丫头,像衙门升堂似的。 幸好赵靖玉跟来了,否则四小姐还真不好脱身。 秦氏如今在府里最头疼的两个人,一个是赵靖玉,一个是谢南嘉,不曾想今天两人聚齐了,她看在眼里,不但头疼,连眼仁都疼。 “免礼。”她微微抬了下手,也没赐座,因讨厌看到这两个人,打算速战速决。 “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她缓缓说道,“你二姐姐从学堂回来哭得像个泪人,说你的丫头把她的丫头打了,还肆意谩骂了好多不堪入耳的话,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兰芝抬头看了一眼二小姐赵兰姝,赵兰姝正好也看向她,一脸的高傲和轻蔑,看不出有哭成泪人的痕迹。 赵兰芝心里有些发慌,她不知道二小姐是怎么在夫人面前颠倒是非的,她只是想着,夫人肯定不会相信她的话。 谢南嘉小声道:“小姐不用怕,只管实话实说,旁的有二公子呢!” 赵兰芝往赵靖玉那边看,发现赵靖玉已经自行找椅子落座了,对上她的目光,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赵兰芝有了底气,便将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同,末了自己检讨说:“虽然是云雀有错在先,但我没有管束好自己的丫头,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请母亲恕罪。” 云雀站在赵兰姝身边,闻言说道:“我又不是故意要泼四小姐的,是素荷她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听我解释,张口就骂,骂我也就算了,还连带着把二小姐也骂了,打人也是她先动的手,四小姐只说我一个人的错未免太偏心了。” “就是,没教养的主子教出没教养的奴才。”赵兰姝跟着说道。 赵兰芝怯怯低下头。 赵靖玉却在旁边悠然道:“二妹妹的奴才看起来也没什么教养,主子们说话都敢胡乱插嘴,二妹妹是怎么教出来的?” “你!”赵兰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回手扇了云雀一巴掌,“狗东西,哪个叫你多嘴!” 云雀忙跪下请罪。 赵靖玉啧啧两声,嘲讽之意尽在嘴角眉梢。 赵兰姝气道:“你啧什么,是在讽刺我吗,我的奴才犯了错,我就大嘴巴子伺候,四妹妹的奴才犯了错,带都不敢带来,不是心虚是什么?” 赵靖玉笑而不语,又啧啧两声。 赵兰姝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愤愤道:“你们这些个庶子庶女,说到底也不过是小娘养的,跟我们家的奴才没什么区别,是父亲母亲慈悲,才给了你们做主子的脸面……” 这话听着实在扎心,她刚说到一半,所有的姨娘和庶出小姐都变了脸色,就连大小姐赵兰雅都听不下去了,在一旁悄悄扯她的衣裳。 赵兰姝正在气头上,甩开姐姐的手说:“你拉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他们就是一群“庶孽”,身在福中不知福,尤其是那个外室养的……“ “放肆!” 门外传来一声怒斥,定远侯爷阴沉着脸走了进来,浑身散发着冲天的怒火。 秦氏心里咯噔一下,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方才之所以没有拦住赵兰姝的胡言乱语,是因为她分心了,赵靖玉笑得那样别有用心,让她隐隐觉得不安,结果还没等她猜到赵靖玉的意图,侯爷就进门了。 秦氏心里豁然开朗,原来这就是赵靖玉的阴招,侯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肯定是他派人去请的,然后他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三言两语激怒兰姝,就可以看好戏了。 小兔崽子,实在可恶! 屋里呼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只剩下秦氏一个人站在座位前。 定远侯忽视她,径直走到赵兰姝跟前,沉声问道:“方才的话是谁教你的?” 赵兰姝吓得脸色发白,嗫嚅道:“没,没人教我……” “那就是你自己悟出来的了?”定远侯道。 “……”赵兰芝不知该如何回答,惶惶地看向母亲。 “看你母亲做什么?”定远侯深深皱起眉头,“觉得你母亲能为你撑腰,还是能教你如何糊弄你爹?” “女儿不敢!”赵兰姝颤声道。 “你不敢?”定远侯冷笑一声,陡然拔高了声音,“你都敢骂兄长姐妹是庶孽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事?” 一屋子人都在他的高声斥责里噤若寒蝉。 赵兰姝的眼泪都吓出来了。 秦氏护女心切,忙跪下来替她求情:“侯爷,姝儿她还小,口无遮拦……” 定远侯抬脚就要踹她,念及一屋子人都在看着她,最终也没踹,收回脚说道:“她已经及笈了,说亲的都上门了,你还说她小,你去看看别人家及笈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哪一个像她这般张牙舞爪,口无遮拦是什么好事吗,还敢拿来当她蔑视手足的借口,这样没教养的东西,传出去谁家愿意娶,你如此娇惯她,就留她在家里养一辈子吧!” 秦氏被丈夫奚落的无地自容,讪讪不敢言。 定远侯脾气发完,不再理会秦氏,转而吩咐曹嬷嬷:“把二小姐送到祠堂去,罚跪三天,一日一餐,谁敢多送半张饼,加罚三天。” “侯……”秦氏当即要反对,曹嬷嬷连忙用力捏了她一把,自个高声道,“奴婢遵命!” 说完也不等秦氏和赵兰姝再做反应,忙忙地叫人扶着赵兰姝出了门。 秦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终究没敢再多说什么。 定远侯这才消了气,叫其他人都平身,对自己的几个儿女说道:“你们都是为父的孩子,是定远侯府的血脉,我不管别的府里是怎么对待嫡出庶出,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我也不管是你们的生母是什么人,我只要你们时刻谨记,你们有一个共同的父亲,你们的父亲我,就是你们的荣耀,是你们的脊梁,是你们的底气,你们要相亲相爱,团结一致,共同撑起咱们定远侯府的门楣,这是你们每个人的责任!” 这一番陈词激昂的训话,让几个姨娘和庶出的小姐热泪盈眶,大小姐虽然心中不屑,却也随着几个妹妹重新跪下,齐声道:“谨遵父亲教诲!” 赵靖玉象征性地弯了下腰,还借着弯腰的机会冲谢南嘉抛了个媚眼。 谢南嘉着实拿他没办法,选择视而不见。 定远侯安抚了几个儿女,没有多做停留,带着亲随走了,临走看了赵靖玉一眼,说了句“你小子”。 别人都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有赵靖玉一个人知道,他笑嘻嘻地施礼:“孩儿恭送父亲。” 定远侯走后,他便带着赵兰芝和谢南嘉离开了。 秦氏只顾着心疼被罚跪的小女儿,暂时也懒得与他们计较,把所有人都撵走了,只留下几个心腹。 赵兰芝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还在激动地浑身颤抖,一来是庆幸父亲出现的及时,让自己逃过一劫,二来是父亲的话深深地感动了她,让她平生头一回体会到了父爱。 她哭着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在父亲心里是可有可无的,没想到父亲竟然如此看重我们,是我错怪了父亲,有机会我一定要当面向父亲请罪。” 谢南嘉不以为意,定远侯常年带兵,他适才所讲,不过是将帅们惯常用来稳定军心,激励士兵的招数,也就是四小姐这样单纯的人才会相信他的话。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以后四小姐会因此活得更有底气,更有盼头。 她觉着,赵靖玉应该和她的看法一样,因为他全程都没怎么动容,甚至还一度想笑,如果不是有那么多人在,恐怕他早已放声大笑了。 所以他并没有就父亲的鼓励与四小姐多做交流,而是告诉妹妹,以后再遇到被人诬陷的情况,要挺直腰杆据理力争,不要动不动就把责任归到自己身上,这样等于是自己将自己往虎口里送。 赵兰芝对他感恩戴德,实在是两人是兄妹关系,不然的话她都想给他磕头答谢了。 赵靖玉一直把她送回到院子,等到素荷和李嬷嬷出来迎接,才告辞而去,临走时,叫谢南嘉送他。 谢南嘉不想送,赵兰芝却叫她好好送二哥哥,她没法推辞,就勉强把人送到院外面。 转身要走,却被赵靖玉牵住袖子不肯放行:“我方才吃得有点多,你陪我在园子里走一走消消食。” 谢南嘉不肯:“我还要服侍小姐,叫卫钧陪你吧!” 赵靖玉清咳一声,卫钧像个鬼魅一般消失不见了。 “卫钧在哪?”赵靖玉笑着问。 谢南嘉转身往后一看,自己愣了:“咦,方才还在。” 赵靖玉哈哈大笑,拉着她向前走去。 夜色深沉,园子沿途点亮了灯笼,花草树木笼罩在光影里,映出高高低低的阴影,叫了一夏天的蝉气数已尽,取而代之的是蟋蟀没完没了的鸣叫。 两个人并肩而行,轻风拂过,把赵靖玉身上的龙涎香气丝丝缕缕送进谢南嘉的呼吸里。 谢南嘉道:“有个问题我很早就想问你了,龙涎香不是只有皇家才能用吗,为什么你也能用?” 赵靖玉微微侧首看她:“你一个乡下丫头,居然懂香,谁教你的?” 谢南嘉心头一跳,随口道:“四小姐说的。” “哦?那四小姐没说我为什么能用吗?”赵靖玉问。 “没有。”谢南嘉摇摇头。 赵靖玉道:“因为我打了太子,皇上认为我打得好,问我要什么赏赐,我说我什么也不缺,就是闻着他身上的香气还不错,皇上一高兴,就把这香赏了我,还叫我用完了只管派人去宫里要。” 打太子的事谢南嘉知道,但她没听说皇上因为此事赏过赵靖玉,所以没法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打了太子还有赏,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又问:“方才是不是你让卫钧去通知了侯爷?” 赵靖玉反问:“你怎么知道?” 谢南嘉道:“你一向这么卑鄙,好使阴招。” “……”赵靖玉噎了一下,说,“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只当你在夸我。” 谢南嘉道:“你为何会想到叫侯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还以为你要自个给四小姐撑腰。” 赵靖玉正经道:“在我看来,解决问题不拘用什么法子,只要快,一击必中,就是最好的法子,我的时间很宝贵,不想浪费在无谓的口舌上。” “你整日这么无聊,还觉得时间宝贵?”谢南嘉笑问。 “无聊也分很多种,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聊就是一种浪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聊就是一种情趣。”赵靖玉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比如和你。” 第六十九章 又一个助力 谢南嘉在他那一眼看过来时,就知道他又要说不着四六的话了,结果不出所料,他又开始胡扯。 “你就不能正经些吗?”谢南嘉认真地建议他,“其实你人挺不错的,长得好看又聪明,如果能把心思放在正道上,说不定将来能有大成就呢!” 赵靖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难道没看明白吗,对于我这样的庶子,我的正道就是吃喝玩乐过一生,什么大成就能比我现在还要逍遥?” “这是别人给你指定的道,不是你自己的道。”谢南嘉不能苟同他的破罐子破摔,“得过且过是一种人生,成就事业也是一种人生,你现在之所以这样想,是没有勇气挣脱别人给你设置的牢笼,等你真的做出一番成就时,你就会发现,靠自己努力换来的逍遥比别人给予的要快乐千万倍。” 赵靖玉沉默下来,沿着鹅卵石铺成的花径慢慢往前走。 谢南嘉以为他听进了劝告,在自行思考,便也不打扰他,默默跟在他身边。 谢南嘉想着,倘若自己真能劝得他幡然醒悟,奋发图强,以他的资质,肯定会有一番成就,她已经不指望赵靖平个窝囊废将来能给儿子什么助力,只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叔叔身上了。 所以她觉得,即便为了儿子,也得奋力把赵靖玉拉到正道上来。 结果她念头刚起,赵靖玉突然停下脚步,侧首道:“原来你喜欢有上进心的男人,如果我从现在开始上进,你是不是就会喜欢上我?” 谢南嘉:“……” 她这边苦口婆心地劝他上进,他心里却还是只有儿女情长,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她本想一走了之,转念又想,不生气不生气,就把他当成个小孩子,要哄,要鼓励,要有耐心,全当是为了儿子。 于是她笑着说道:“谁会不喜欢有上进心的男人呢,这话你问一千个姑娘,一千个姑娘都会是同样的答案,但你现在连第一步都还没迈出,就又开始想着儿女情长,这样怎么能成功?” 赵靖玉看她说得那样认真,暗自好笑,打趣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前人都把洞房花烛放在金榜题名之前,我为什么不能?为了和自己心爱的人洞房花烛而拼命努力,这难道不是一种动力吗?” “你……”谢南嘉说不过他,遂不再与他多言,愤然转身离去。 赵靖玉在她身后哈哈笑,笑声惊起了夜宿的鸟儿。 谢南嘉回到院子,四小姐已经在素荷的服侍下上了床,谢南嘉进去和她说了几句话,和素荷一起放下帐子,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素荷又交待了谢南嘉明日陪四小姐去学堂的注意事项,自己也去睡了。 谢南嘉暂时还不能睡,去到小厨房给定远侯准备消夜。 她坐在灶前,看着里面跳动的火焰,寻思着该怎么帮四姨娘解了禁足。 消夜做好,她心里也有了谱,提着食盒去了前院。 前院的小厮侍卫对她已经非常熟悉,问都没问就放她进了定远侯的书房。 定远侯处理完后院的事,回来接着处理公务,他如今虽然不守疆了,却领着兵部尚书的职务,每天兢兢业业起早贪黑,从来没把自己侯爷的身份当回事。 别人都说,他就是怕自己功高盖主,所以才拼命装出如履薄冰的样子,为的就是让皇上安心。 至于是不是,只有他和皇上最清楚。 谢南嘉进来,细微的脚步声仍然被定远侯敏锐地捕捉到,他合上公文,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呵呵笑道:“袖儿丫头,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 谢南嘉把食盒放在几案上,福身道:“见过侯爷,今天做的石斛老鸭汤和莲子酥,这两样都是清火的佳品,侯爷尝尝看喜不喜欢。” 定远侯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上火了?” 谢南嘉道:“方才侯爷在夫人院里发火的时候奴婢看到了。” 定远侯随手捏了一块莲子酥就往嘴里送,“我那可不叫发火,我真正发火的时候你没看过。” “奴婢虽然没看过,但是听过,府里的人都说,侯爷一怒震九州。”谢南嘉上前一步把莲子酥从他手里拿掉,说道,“侯爷你还没洗手。” 定远侯故意板起脸:“既然知道我一怒震九州,你还敢来虎口夺食?” 谢南嘉道:“奴婢是觉着,侯爷文韬武略满腹经纶,已经不用再吃墨水了。” “嗯?”定远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沾染的墨汁,哈哈大笑:“好你个小丫头!” 小厮端进来洗手的温水,定远侯洗了手,坐在几案前享受他的美食。 谢南嘉在旁边伺候着,须得等他吃完了才能带着食盒离开。 定远侯随口问道:“听说你去了四丫头的院子,在那里可还习惯?” “习惯。”谢南嘉回道,“四小姐是个善良可亲的主子,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 “太善良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定远侯道,“我瞧着,她还没有你大方。” “侯爷过奖了,奴婢这不叫大方,叫乡下人的粗鄙,四小姐是千金小姐,理当温雅娴淑。” “你倒是会说话。”定远侯笑道,“我想不通,你这么心灵手巧知分寸的丫头,蔓萝怎么舍得把你打发到厨房去?” 谢南嘉正在试图把话题往四姨娘身上引,没想到侯爷竟主动提起来,便回道,“其实也不怪四姨娘,奴婢刚进府的时候,比现在还粗鄙,见了主子不知道行礼,还肆意顶撞,四姨娘自个都活得战战兢兢,自然不敢把奴婢留在身边。” 定远侯闻言凝神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的粗鄙的丫头,在他看来一点都不粗鄙,反倒有种大智若愚的通透,进退得当的淡然,言行气度远远超过他的几个女儿。 若不是他已经让人暗中查过她的身世,几乎要怀疑她是哪个名门望族流落民间的贵女。 “你能体谅主子的难处,这很难得,既然如今跟了四丫头,就踏踏实实的服侍她,帮衬她,以后会有你的好日子的。”他说道。 “奴婢谨遵侯爷教诲。”谢南嘉屈身行礼,张张嘴,欲言又止。 定远侯道:“有什么话不敢说?” 谢南嘉跪在地上说道:“奴婢今天闯了祸。” “什么祸?”定远侯问道。 谢南嘉便把自己不顾侍卫拦阻强行闯进清枫院的事情说了,只是省略了和四姨娘的交易,只说自己是想念四姨娘,想进去看看她。 定远侯压根不知道四姨娘被禁足的事,他最近忙于公务,几乎没去过后院,更无暇与自己的女人亲近。 秦氏素来喜欢打压妾室和庶女,这他是清楚的,只是打压庶女他还可以用父亲的名义护一护,打压妾室他若管得太多,难免被人说成是宠妾灭妻。 “四姨娘怎么样?”他问道。 谢南嘉如实相告:“其他还好,就是饮食被克扣得厉害,比先前瘦了些,奴婢要告诉侯爷,她拦着不让,说侯爷公务繁忙,不可打扰,和当初在庄子上一样。” “在庄子上怎么了?”定远侯追问。 谢南嘉说道:“在庄子上,有个婆子半夜往四姨娘房里吹毒烟,差一点就出人命,奴婢说叫人通知侯爷,四姨娘不准,说你操心的事太多了,不好拿这点小事打扰你,来报信的那个管事,是奴婢偷偷叫他来的。” 定远侯从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当初从庄子回来,四姨娘原本是要告诉侯爷的,后来听了谢南嘉的话,就什么也没说,再后来重新得了侯爷的宠,就把那档子事给忘了,如今正好让谢南嘉拿来激发侯爷的怜惜之情。 “嗯。”定远侯面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我吃好了,你收拾收拾回去吧!” “是。”谢南嘉收拾起食盒,躬身告退。 第二天,全院都传开了,四姨娘昨晚被侯爷召去侍.寝,清晨被侯爷的小厮大庆亲自送回去的,大庆喝退了门外的守卫,传侯爷命令解了四姨娘的禁足。 秦氏和几个姨娘的嫉妒自不必说,四姨娘当天晚上就派人悄悄给谢南嘉送来了答谢礼,从此以后,她和谢南嘉表面上是主子和下人的关系,暗地里却对谢南嘉言听计从,成了谢南嘉在侯府的又一个助力。 谢南嘉手里握有她的把柄,无需担心她再像从前那样过河拆桥。 秦氏虽然隐隐猜到是谢南嘉帮了四姨娘,苦于没有证据,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谢南嘉还是和往常那样不焦不躁的,每天陪着四小姐去学堂,不动声色地帮四小姐应对其他几个姐妹明里暗里的挑衅,短短时日,便获得了四小姐毫无保留地信赖。 赵靖玉对谢南嘉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对卫钧感慨道:“瞧着吧,再给她一些时日,府里除了夫人院子里的人,怕是都要被她收入麾下了。” 卫钧觉着二公子“麾下”这个词用得有些夸张了,在他看来,袖儿充其量也就是在府里积累一些好人缘,免得自己太过孤立无援而已,要说她有什么野心,至少目前是看不出来的。 目前为止,她唯一比较异常的举动,就是对小公子太过上心了,就好像小公子是她亲生儿子一样。 第七十章 是真是假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是仲秋。 谢南嘉经过周密计划,打算在仲秋家宴上对绿柳动手。 然而,仲秋的前一天,绿柳突然去了小公子的院子。 当时,谢南嘉刚陪着四小姐从学堂回来,小喜子便来找她,说画楼叫她过去一趟。 赵兰芝知道她对小公子一向上心,又得老太太许可,可以随时去看望小公子,就让她跟着小喜子去了。 画楼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谢南嘉第一时间就想着是儿子怎么了,一出院子,便急切询问小喜子是什么事。 小喜子说:“柳姨娘来找画楼姐姐说话,画楼姐姐悄悄告诉我,叫我来寻你,可我瞧着也没什么事。” 谢南嘉一听是绿柳过去了,连忙加快步伐,有冯伦在,她倒不怕绿柳对儿子不利,只是担心她找画楼的麻烦。 绿柳不是来找麻烦的,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来找画楼叙旧的。 可画楼不想与她叙旧,自打她一进门,就没给她好脸子,说自己有事,没功夫陪她,请她离开。 绿柳偏不走,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吩咐丫头吉祥给她沏茶。 吉祥是老太太当初从自己身边拨过来的,底气足得很,不仅不给绿柳倒水,反倒阴阳怪气地呛了她一句:“你自个不也是个奴才吗,几天不伺候主子,就连沏茶都不会了?” 绿柳向来心高气傲脾气暴,以往小姐在的时候,满院子的丫头除了画楼全都挨过她的打,画楼生怕她动手打吉祥,上前挡在吉祥前面。 绿柳却一点都没生气,反倒笑着说:“不愧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这性子我喜欢。” 吉祥不屑冷笑:“打量谁稀罕你的喜欢,弑主求荣的玩意儿!” 绿柳变了脸色,说不上来是怒还是怨:“随你怎么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我和画楼说几句话。” 吉祥反又护住画楼:“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是不会走的。” 绿柳笑了笑,似乎很羡慕,又有些落寞:“你们感情挺好的,想当初,我和画楼也是这样。” 画楼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冲她吼道:“你不要跟我提当初,当初的我已经死了,我若知道你后来会变成白眼狼,当初就不会对你掏心掏肺,如今小姐不在了,你也当了主子,自去好好享你的荣华富贵吧,不要来打扰我和小公子。” 绿柳眼里也泛起泪光:“让我看看小公子吧,明天就是仲秋了,我不能和小姐团圆,好歹叫我看一眼她的孩子,行吗?” 画楼和吉祥同时警惕起来,大声叫冯伦进来送客,生怕绿柳下一刻就冲进小公子的房间行凶。 冯伦就守在门口,闻声立刻进来,对绿柳抱拳道:“柳姨娘请回吧!” 绿柳拿帕子拭了下眼泪,看着画楼神情哀怨:“你可还记得小姐出嫁前的那个仲秋?” 画楼怔怔一刻,眼泪夺眶而出,却不愿回答绿柳,一连声叫冯伦送客。 冯伦态度强硬地请绿柳离开。 绿柳叹口气,说道:“好吧,不管怎么样,我总算是来看过你了,明天的家宴,夫人或许会让小公子也过去,你要把小公子看好,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画楼抹着泪说:“休要在这里猫哭耗子,你这种险恶之人不去,就不会有闪失!” 绿柳再无话可说,却仍然不肯离去,一遍一遍看向门外,仿佛在等什么人。 冯伦第三次请她走的时候,谢南嘉进了门。 绿柳的眼睛顿时亮了。 谢南嘉进来,迅速扫视全场,没看到孩子,只见画楼在伤心落泪,吉祥一脸愤慨。 “哟,这是怎么了,谁惹着我们画楼了?”谢南嘉笑着过去挽住画楼的胳膊。 吉祥撇嘴道:“还能有谁,自家小姐尸骨未寒就爬了姑爷的床,如今又恬着脸来昔日姐妹跟前耀武扬威。” 谢南嘉看向绿柳,绿柳也不生气,对她说道:“我正要走呢,袖儿,你能否送一送我?” 谢南嘉这才注意到她没有带丫头,一个人来的。 画楼过来拉住谢南嘉的手,冲绿柳道:“袖儿凭什么送你,要走自己走。” 绿柳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谢南嘉。 谢南嘉便明白,绿柳是特意来找她的。 绿柳倒是聪明,不方便去四小姐院里,就跑到这里来引蛇出洞,可见是料定了画楼会派人通知她。 也就是说,她和画楼在留意绿柳的同时,绿柳也时刻在留意着她们的动向,所以才会对她们现在的关系了如指掌。 那么,她的目的也和她们一样都是想杀掉对方吗? 谢南嘉决定送一送她。 安抚了画楼等人,她陪着绿柳走出院子。 一路上,绿柳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像是在比赛耐性。 走着走着,绿柳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方向,把谢南嘉带去了她生前住的院子。 谢南嘉察觉出来,面上不动声色,假装不知道这是何地。 院门上挂着锁,绿柳从袖袋中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锁,谢南嘉这才想起,这把锁还是她生前的锁,管事处,守门婆子和绿柳各有一把钥匙。 门打开,绿柳请谢南嘉进去。 谢南嘉探头往里面看了看:“这是什么地方?” 绿柳道:“这是前世子夫人住的院子。”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谢南嘉问道。 “进来再说。”绿柳强行把她推.进去,从里面闩上门。 谢南嘉暗自一惊,提高了几分警惕。 她环顾四周,在暮色里打量这个自己住了将近三年的地方。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里已经杂草丛生,破败不堪,往日的锦绣绮丽荡然无存。 绿柳幽幽地叹了口气:“几个月前,这里还是整个侯府最美丽的地方,转眼间就变得满目荒凉了。” 谢南嘉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有事就说,我还要回去服侍四小姐。” 绿柳道:“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你能否告诉我,你是不是将军府派来的人?” 谢南嘉心头一跳,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绿柳道:“从那日你在宴席上拦住南风少爷的剑开始,我就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一开始我琢磨不透你的意图,后来你先是在前院见了少爷和画楼,后又设法撵走了秦婉如,把画楼调出清渠园,鼓动老太太妥善安置小公子,又在小公子的院子里安排了一群你信得过的人,把小公子视如已出,以上种种,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小公子,除非你是将军府派来暗中保护小公子的,否则根本就说不通。” 这一番有理有据的推理,让谢南嘉百感交集。 绿柳不愧是她身边最聪慧的丫头,不声不响地就把一切看得如此透彻,假如换作从前,她一定会非常欣慰,如今绿柳已经摇身变成了杀人凶手,她无法再感到欣慰,只剩下一身的冷汗。 对手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柳姨娘想象力真是丰富。”她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大概忘了,我是跟着四姨娘从庄子上过来的。” “的确。”绿柳点头,“我知道袖儿是从庄子上来的,但以将军府的能力,中途换个人并非什么难事,何况,你和四姨娘关系匪浅,难保她如今是谁的人。” 谢南嘉笑了:“所以你认为我是被调了包的袖儿,四姨娘是调了包的姨娘?” 绿柳道:“我是这样怀疑,否则事情说不通。” 谢南嘉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含糊其辞地问道:“但是这些和你叫我来有什么关系,你究竟意欲何为?” 绿柳明知道院子里不会有旁人,还是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遍,压低声音道:“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谢南嘉问道。 “帮我坐上世子夫人的位置。”绿柳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谢南嘉大为意外,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绿柳找她是为了这个。 一个杀了她又即将被她杀死的人,让她帮助她嫁给她的丈夫为妻。 多么荒唐。 荒唐得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为什么要找我帮忙?” “因为你聪明。”绿柳说,“在我看来,只要你想做的事,没有一样是做不成的,你的任务是保护小公子,而我之所以留在侯府,也是为了小公子,如果我做了世子夫人,就是小公子的母亲,我会倾尽所有守护他长大。 秦婉如为了留在侯府不择手段伤害小公子的事你亲眼所见,你可以想一下,如果让秦婉如或者别的女人做世子夫人,一旦她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恐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小公子。” “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谢南嘉语气平静,心底却如同飓风掀起的海浪,“而且据我所知,你是杀害世子夫人最大的嫌疑。”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绿柳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我知道我这样说没有人会相信,但我真的不是,而且我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自从跟了赵靖平的那天,我就已经喝了绝子汤,我之所以没有追随我家小姐死去,就是为了找到杀害她的凶手,守护我家小姐唯一的血脉。” 她是那样的恳切,那样的哀痛,尽管暮色四合,谢南嘉仍然可以看到她眼中晶莹的泪水。 谢南嘉的心仿佛被巨锤狠狠敲击,疼痛到麻木,怔怔地看着她,一时无法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 第七十一章 那丫头可狡猾了 晚风起,院子里草木随风摇曳,像极了谢南嘉此时此刻摇摆不定的心情。 她已经计划好了明天就对绿柳下手,绿柳却突然告诉她这些话,叫她一时间迷失了方向。 画楼和绿柳是她最信任的两个丫头,眼下她却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 如果绿柳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她为什么不把这些话告诉画楼,还是说,她已经告诉过画楼,只是画楼和其他人一样不相信她? 谢南嘉决定先问问画楼再说。 “柳姨娘,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但是你说的事我帮不了你。”谢南嘉说道,“一来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二来我真的不是将军府派来的,我为小公子做的所有事,完全是出于自私的想法,想让自己在这宅院里能站得住脚而已,你今天所说的话我不会告诉别人,咱们只当从来没来过这里。” 她一面说,一面转身往院门口走去。 “等一下……”绿柳急忙去拉她。 谢南嘉在她靠近的瞬间低声说了两个字:“有人。” 方才一阵风吹过,她看到一个黑影隐在不远处的草木之中,等她再细看的时候,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绿柳一惊,继而若无其事地说道:“既然如此,可能是我猜错了,先前的话当我没说,天黑了,你把我送回去吧!” 两人相携着走到门口,绿柳拉开门栓,打开门,等出了门,重新又把门关好锁上。 她并没有让谢南送她回去,两人走了一段路之后,她便让谢南嘉回去了,说自己过了仲秋再去找谢南嘉。 谢南嘉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与她就此别过,回去小公子院里找画楼。 路上,她想起刚才看到的黑影,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那个人是来监视她的,还是监视绿柳的,她不得而知,也不清楚那人是什么时候跟着她们的,把她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虽然她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承认,什么都没承诺,也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只怕以后行动会更加受限.制。 回到小公子的院子,冯伦就在大门口等着她,见她回来,迎上去问她可有被柳姨娘刁难。 谢南嘉说没有,而后把被人跟踪的事告诉了他,请他帮忙分析一下是什么人。 冯伦问是男是女。 谢南嘉仔细想了想,确定那个黑影是男人无疑。 冯伦分析道:“如果你没看花眼,那人能在一瞬间就消失不见,肯定是个高手,内宅不准外男随意出入,各院配备的小厮都是净过身没有武功的人,除此之外,只有我一个,再有就是西跨院二公子的侍卫,像卫钧,皇甫,身手都是一等一的。” “赵靖玉?”谢南嘉心头一跳,“他为什么要监视我,我与他并没有利益冲突,而且……” 而且她还天天给他做好吃的,若是他,以后狗屎都不给他吃。 冯伦道:“我只是这样分析,也不排除是跟踪柳姨娘的,柳姨娘咱不去管她,假设是跟踪你,就你目前接触的人来看,不可能是侯爷,也不可能是老太太,各位小姐姨娘更不可能,剩下只有世子,二公子和夫人,世子身边没什么能人,也没有充分监视你的理由,再剩下,就只有二公子和夫人了,你觉得他们两位谁的可能性更大?” 谢南嘉仔细想了想,从道理上讲,肯定是秦氏的可能性大,但赵靖玉那厮,是个不讲道理的,从庄子上到如今,他做的事都是任性而为,没什么道理可言,谁知道会不会是他在发神经呢! “先不管这些了,我还有事要问画楼。”谢南嘉说道,“回头这两位身边的人,你都帮我留意一下。” “我省得。”冯伦道,“你以后行事须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谢南嘉应了他,进去找画楼。 小公子醒了,奶娘在给他喂奶,画楼坐在旁边看着,神情落寞,连谢南嘉进门都没发觉。 倒是孩子心无杂念,听觉敏锐,听到有脚步声,噙着奶嘴转过头往门口看,扯得奶娘发出一声痛呼。 画楼惊醒过来,跟着往门口望去,见是谢南嘉,木木地笑了下,说:“人送回去了?” “嗯。”谢南嘉走过去,孩子认出了她,松开奶嘴,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和她打招呼,要她抱。 谢南嘉问奶娘孩子可吃饱了,奶娘道:“早就饱了,含着玩呢,兴许是要长牙了。” “这么快?”谢南嘉把孩子抱过来,趁着他笑的时候,看了看他的小嘴,没发现有长牙的迹象。 奶娘道:“有的早长,有的晚长,说长快得很,几天不注意就露头了。” 谢南嘉觉得很神奇,看着孩子天真纯粹的笑容,整颗心都软下来。 “可怜的,到现在还没有名字,都不知道叫你什么好。”她用额头抵着孩子的额头和他玩闹,心里充满了母爱的温情。 孩子之所以至今还没有名字,据说是秦氏得了高人的指点,一周岁之前不能给他取名字,免得他母亲惦记他,在阴间叫他的名字,也免得有心怀不轨的人以巫术害他。 定远侯认为这些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架不住老太太和秦氏都赞同,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这孩子就一直没名字,下人们通称他为小公子,长辈们则直接叫他好孩子。 谢南嘉当着他的面,叫不出小公子,总忍不住想叫他宝宝,乖乖。 母子两个玩了一会儿,谢南嘉把孩子还给奶娘,叫画楼去外面说话。 画楼还是那样木木的,似乎被绿柳气狠了,一时缓不过来。 “你怎么了?”两人到了外间,谢南嘉把她扶坐在椅子上,亲自倒了杯茶递给她。 画楼接过茶,也不喝,只是捧在手里发怔。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绿柳说了什么伤人的话?”谢南嘉问道。 画楼听她提起绿柳,不禁又红了眼眶。 “我的心早已被她伤透了,再伤人的话也伤不到我。”她叹息道,“我真是恨死她了,好死不死的,偏要跑来和我说起小姐出嫁前的仲秋节。” 谢南嘉愣了一下,很快就记起了那个仲秋节。 那时候,她的婚期将近,因不想嫁给赵靖平,整日闷闷不乐,仲秋节,她和绿柳画楼坐在院子里赏月,三人对月起誓,以后不管在侯府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彼此都要相亲相爱,相依相伴,做一辈子的好姐妹,永远不离不弃。 如今,山盟虽在,物是人非,难怪画楼会如此伤怀。 “不要难过了。”谢南嘉劝慰她,“月亮本就阴晴圆缺变幻不定,所以对着月亮发的誓也当不得真,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你说得对,对着月亮发的誓都当不得真。”画楼又叹了口气:“我不是为了那个誓言而难过,我难过的是小姐再也回不来了,哪怕我一天想她一千遍一万遍,她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在没来伺候小公子之前,画楼心心念念的就是杀绿柳为小姐报仇,自从老太太把她调来伺候小公子,她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小公子的天真无邪让她的心一天比一天更加柔软,她怕自己万一失手,不仅杀不掉绿柳,反倒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到时候谁来替小姐照顾小公子呢? 她觉得自己特别没用,日日在犹豫不决中度过,绿柳都找上门来挑事了,她还是下了手。 她对不起含恨九泉的小姐。 “你家小姐不会怪你的。”谢南嘉抱住她,柔声道:“你家小姐不是永远不会回来,而是从来就没有离开,她一直在你身边,也在你心里。” 画楼忍不住泪如雨下,泪眼朦胧中,她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挣开谢南嘉的怀抱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对着月亮发的誓?” 谢南嘉一愣,忙解释道:“是方才柳姨娘告诉我的。” “她连你都告诉了?”画楼越发对绿柳不满,“她还说了什么?” 谢南嘉沉吟一刻,试探道:“她说她不是杀你家小姐的凶手。” “她撒谎!”画楼已然忘记了悲伤,恨恨道,“她说不是就不是吗,若非没有证据,若非她爬了世子的床,夫人岂能容她活到今天,她为什么要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劝我放过她吗?” “没有,她没有让我劝你。”谢南嘉道,“可你也说了没有证据,既然没有证据,你为何一口咬定是她?” 画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谢南嘉问:“你不信任我?” 画楼摇摇头。 她不是不信任袖儿,而是不敢回忆往事,每想一次都会心如刀绞。 挣扎再三,她最终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袖儿,因为她太需要倾诉了。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闷热,小姐一大早就醒了,挺着个大肚子在院子里乘凉,还叫人去弄些冰碗来吃。 绿柳不准,说才刚刚入夏,不到吃冰碗的时候,当心着凉,激着肚子里的孩子。 小姐没办法,就叫人把水果放在井里去镇,镇得冰冰凉的时候,拿出来切成小块吃。 吃了没几块,小姐突然叫肚子疼,当时奶娘因为感染风寒去了杂院养病,夫人另派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婆子住在院里,婆子瞧过之后说是要临盆,便叫人去通知夫人,准备一应事宜。 所需的东西都是早就备好的,稳婆也是提前找好的,因此大家并没有慌乱,各司其职。 画楼的任务就是在小厨房烧水煎药煮参汤。 这是小姐早就吩咐过的,临上产床,又郑重其事地交代了一番,要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死守着厨房,半步都不许离开,无论是药还是参汤,哪怕是白开水,也必须绿柳亲自去取,不可假他人之手。 做为小姐的贴.身丫头,画楼深知自己的责任。 世子风.流成性,妾室成群,明争暗斗防不胜防,她必须时刻警惕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忽然伸出的黑手,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小姐从早上一直生到天黑,她就一直守在那里不敢离开,中途去了一趟茅房,还是趁绿柳取水时让绿柳帮忙看着才去的。 就这样,她紧绷着神经坚持了十几个时辰,后来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就抱着膝盖打了个盹,幸好刚合上眼睛绿柳就进来叫醒了她。 她慌忙站起来,问绿柳小姐怎么样了? 绿柳说孩子已经露头了,太医让给小姐喂些参汤提提气。 画楼便麻利地把参汤装好递给绿柳,绿柳急忙忙接过来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她刚才睡没睡着,有没有人进来。 画楼说没有,我刚合上眼你就来了,绿柳这才端着参汤放心离开。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天空中突然乌云聚集,遮住了原本就不多的几颗星,一道闪电划破幽暗夜空,紧接着咔嚓一声闷雷炸响,入夏的第一场雷雨铺天盖地砸了下来。 画楼胆小,闪电亮起时便紧紧捂住耳朵,待雷声过后才慢慢放下手。 接着她就听到产房里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有人惶惶地往外跑,大声喊着世子夫人去了,快把世子找回来。 她迟钝片刻,随即扯着嗓子喊了声“小姐”,发疯似地冲进重重雨幕。 等她跑到产房,里面哭声一片,夫人在外间没有进去,手上抱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孩子。 她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就看到小姐面容扭曲地躺在床.上,双目圆睁,两只手死死抓着床单。 她在极度悲恸之下昏死过去,醒来后,夫人已经把当时在产房的仆妇全都关了起来,着人严刑拷打逼问。 最终,太医经过检验,说世子夫人是喝了有毒的参汤致死的。 能接触参汤的只有她和绿柳,夫人又叫太医把厨房里剩余的参汤检查一遍,证实剩余参汤里没有毒。 于是,所有人都说,是绿柳在半道上下的毒。 绿柳不承认,任凭怎么拷打都不开口,因她是世子夫人的陪嫁丫头,夫人就请示将军府该如何发落。 将军和南风少爷当时一心要杀了赵靖平,在前院闹得不可开交,将军夫人去后院见夫人,说她不相信绿柳会弑主。 夫人无奈,只能暂时把绿柳放了,但即便如此,关于绿柳在参汤里下毒的流言还是传遍了侯府上下。 接下来就是忙忙碌碌操持丧事,追查凶手的事便搁置了,等到丧事完毕,因为奶娘的死引起将军府的怀疑,夫人一怒之下把府里大半的下人打杀发卖,连世子夫人院里的也没能幸免。 绿柳拒不认罪,夫人原打算借机将她逐出府,不料她却在丧葬期间爬了世子的床。 夫人差点没气死,要将她乱棍打死,关键时刻世子英雄救美,威胁夫人说绿柳死了他也不会独活。 侯爷盛怒,要将两人一起处死,夫人舍不得儿子,又反过来拼死相护。 侯爷把夫人痛骂一场,拂袖而去,最终,两人谁也没死,绿柳至此便成了柳姨娘。 夫人为了避免这丑事外扬,将知道此事的下人全部灭口,唯一还有一个画楼,夫人念在她对世子夫人忠心耿耿,放了她一马,让她自行选择去留。 她此时已经认定是绿柳毒害了小姐,要杀了绿柳给小姐报仇,自然不愿意离府,于是夫人就让管事的给她重新安排差事。 绿柳却一门心思想要逼走她,不管她在哪里做事,总是不断地找她的麻烦,像条疯狗一样纠.缠着她。 最后她走投无路,只得躲进了清渠园去洗恭桶。 “你说,她若不是凶手,为何会和世子勾搭成奸,为何要不择手段赶我走?”画楼回忆完那暗无天日的往事,眼泪又止不住地涌出来。 谢南嘉也哭了。 她的生命终止在产床.上,后面的这些,她统统都不得而知。 她不知道父亲和弟弟大闹侯府要杀赵靖平,也不知道母亲竟然在那么悲痛的情况下还要力保绿柳,更不知道因为她的死,连累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还有画楼,她想象不出这个憨厚的丫头是怎样煎熬到今天的。 “真是辛苦你了。”她亲自用自己的袖子给画楼擦泪,借机说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忠心耿耿的丫头,就冲你这份忠诚,你家小姐的仇,我来帮你报!” “你帮我报?”画楼茫然道,“为什么,你又不认识我家小姐。” “说了是被你的忠诚打动呀!”谢南嘉道,“我这人一向爱打抱不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顺便帮你一把。” “真的?”画楼先是欣喜地问,继而摇了摇头,“算了,这事儿挺危险的,我不想连累你。” “没关系的,我这么聪明,不会被连累的。”谢南嘉说道,“关于绿柳是不是真凶的事,从现在开始我来帮你查,在没查出真相之前,你先不要动她。” “你真的要帮我呀?”画楼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袖儿,你真是个大好人,你要是能为我家小姐报了仇,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当牛做马有什么意思,不如做我的姐妹吧!”谢南嘉笑道。 画楼也笑起来:“行,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回四小姐院子的路上,谢南嘉在心里反复思考着画楼和绿柳的话,试图从中发现新的线索和方向。 假设绿柳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么真正的凶手会是谁呢? 根据她临死前听到的那番话来判断,杀她的人是为了和她抢赵靖平,抢世子夫人的位子,所以,那人要不就是赵靖平的女人,要不就是想成为赵靖平女人的女人,并且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 如此一来,她就不得不把赵靖平身边的人全都排查一遍了。 她之前对赵靖平身边的女人从不在意,连名字都叫不全,因此这项工作还是得画楼来完成,这就是她主动告诉画楼要帮她复仇的原因,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正当的理由和画楼一起分析赵靖平的女人们。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秋虫声声呢喃,一轮将圆的月挂在天边,沿途的桂花正盛开,清香阵阵随风袭来。 谢南嘉突然想起了赵靖玉身上的香气,又因此想起那个跟踪她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后面好像真的有人在跟着她。 她猛地回头看向身后,月光所照之处,什么也没有。 “皇甫!出来吧,我看见你了!”她对着黑暗处喊道。 她并不认识皇甫,只是听冯伦说了这个名字,想随便诈一下,看能不能诈出人来。 可惜,四周寂静依旧,除了虫鸣,什么也没有。 谢南嘉有些失望,一路沉思着回到四小姐那边。 等她叫开门进了院子,院外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掠过树梢,去了西跨院。 “二公子,我好像暴.露了。”黑影径直进了赵靖玉的房间,摘下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年轻英气的脸,正是冯伦所说赵靖玉身边和卫钧齐名的高手皇甫。 “怎么暴.露的?”赵靖玉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扔下书,从榻上下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属下也不知道。”皇甫如实回答。 “不知道怎么知道自己暴.露了?”赵靖玉不悦地蹙起长眉。 皇甫迟疑了一下,回道:“刚刚在路上,她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哦?”赵靖玉来了兴致,“她怎么叫你的?” “就是,走着走着,她突然转过身,冲着我藏身的方向叫了一声‘皇甫,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你答应了?”赵靖玉问。 “没有。”皇甫道,“我没出声,也没现身。” “然后呢?” “然后她就走了。” “那她就是故意诈你的。”赵靖玉说道,“那丫头可狡猾了,算你定力好,不然真露馅了。”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皇甫疑惑道。 “对呀,她是怎么知道的呢?”赵靖玉也反应过来,“你是一直寸步不离跟着她吗?” “是的。”皇甫把今天一天的行踪全都说了一遍,包括袖儿和绿柳在世子夫人院里私下交谈的内容也一字不差地复述给赵靖玉,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有小公子的院子没进去过,冯伦是个高手,我不能太靠近。” “那就是冯伦发现了你,然后告诉了袖儿。”赵靖玉下了定论,“这两天你先歇歇,等我去探探她的口风再说。” 冯伦应是,躬身退下。 赵靖玉沉思了一会儿,问一旁候着的卫钧:“你觉得绿柳对袖儿的推测有没有道理,她该不会真的在半路被将军府的人调包了吧?” 第七十二章 中秋 “属下认为不是,袖儿和从前一样的。”卫钧老实回答。 赵靖玉不过就随口一问,他当然知道袖儿不可能被调包,但确实如绿柳所说,袖儿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是为小公子着想。 她和小公子,到底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联系呢? 第二天是中秋节,朝堂官署学堂休假三天,祭祀拜月庆团圆。 按照大周的风俗,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早上的祭祀活动由定远侯带领三个府里的兄弟子侄完成,晚上的拜月礼则由老太太率领家中所有女眷在家宴之前进行。 而秦氏则负责宴席的一应事宜,同时安排下人往亲朋好友家中派送瓜果月饼,传达节日的祝福。 别的府里可以让下人派送,唯独将军府,必须由赵靖平这个姑爷亲自去送。 秦氏怕他误事,头天晚上就交待他,不要出去玩,也不要饮酒贪欢,第二天要早早的起来,沐浴更衣,穿戴整齐,备上厚礼去看望岳父岳母。 赵靖平一听要去将军府,整个人都不好了,问母亲能不能让其他人代劳,到时候就说自己得了重病。 秦氏气不打一处来,斥责道:“大过节的,你说的什么晦气话,你岳父又不会吃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赵靖平道:“他是不会吃了我,可小舅子会杀了我。” 秦氏恨他胆小无用,怒道:“杀了你你也得去,你若不去,我就让人把你绑去,扔在你岳父家的大门口,看到时候是丢谁的人。” 赵靖平愁得头发都白了,怯怯道:“不如叫二弟陪我一块去,也好给我壮壮胆。” 秦氏哭笑不得:“那是你的岳家,又不是他的岳家,他凭什么陪你去,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赵靖平挠挠头,咧嘴道:“还行吧,总归是亲兄弟,想来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亲兄弟?”秦氏冷笑,“你拿人家当亲兄弟,只怕人家没拿你当亲兄弟,我看他对程家小儿都比对你亲,再说了,他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家里的大小祭祀从来都不参加,怎会陪你去看岳父。” 赵靖平想想也是,垂头丧气地说道:“那行吧,我一个人去就是了左右不过是一条命。” 说是这样说,他吓得一夜都没怎么合眼,第二天一早,秦氏亲自派人来叫他,按照头天晚上说的,沐浴更衣,穿戴整齐,先跟着父亲去祠堂祭.拜,礼毕后便带着秦氏为他备好的整整一马车礼物出了门。 车夫赶着马车走在后面,赵靖平独自骑马头前带路,心里正惶惶不安,不成想在大门口碰到了赵靖玉。 赵靖玉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参加祭祀,打扮得光鲜亮丽,准备坐着他那奢华得没天理的马车去找程志业花天酒地。 看到赵靖平骑马出来,赵靖玉一手扶着车门,笑盈盈地问道:“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赵靖平愁眉苦脸地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去将军府。” “啊,哈,去看岳父岳母呀?”赵靖玉愉快地笑着提醒他,“小心你那个暴脾气小舅子哟!” “……”赵靖平心想,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靖玉冲他挥挥手,转身上了马车,舒舒服服往大靠枕上一歪:“大哥,回见,祝你好运!” “等等!”赵靖平大声叫他,“二弟,大哥有事相求。” “何事?”赵靖玉问道。 赵靖平连忙下了马,跑到他的马车跟前,探头往里小声哀求道:“二弟,你要是没什么当紧事,陪大哥去将军府走一趟可好?” “为什么?”赵靖玉笑道,“那是你岳父,又不是我岳父,我去算怎么回事?” “为兄实在胆怯。”赵靖平也不要脸面了,双手合十拜他:“求求你了二弟,求求你了。” 赵靖玉哈哈大笑,问他:“我陪你去,有什么好处?” 赵靖平一听有门儿,忙说道:“你想要什么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啊!”赵靖玉勾勾手指,“那你上来吧,我可不愿意骑马,很累的。” 赵靖平眉开眼笑,叫门口的守卫把他的马牵回去,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赵靖玉的马车。 很快,府里的人都知道了二公子陪世子去将军府的事。 四小姐今天也不用去学堂,吃了早饭,谢南嘉和素荷同她一起挑选晚上出席家宴的衣裳首饰。 珍儿从外面进来,笑嘻嘻地说:“外面都在传,二公子陪着世子去走岳家了。” 啊?谢南嘉愣了一下,心说这赵靖玉做事真是随心所欲,又不是他岳家,他巴巴的跑去做什么,没意思! 素荷却打趣道:“二公子这是想提前感受一下见岳父的滋味吗?” 四小姐很了解赵靖平,笑着说道:“肯定是大哥哥害怕,不敢自己去,所以才求了二哥哥和他一起去。” 谢南嘉一想也是,赵靖平定然是被南风打怕了,怕一个人去了吃亏。 想起弟弟,她又不禁怅然,自那日前院一别,至今都没有再见,亏他还说有空就会来吃她做的菜,结果却一去无言讯。 臭小子,也不知道又野到哪里去了。 …… 谢南风也正打马往定远侯府来。 前些日子,他随父亲去了军营,昨日才回京,今天一大早就被母亲叫起来到定远侯府送中秋礼。 谢南风不愿意来,认为定远侯府的人不配吃他家的东西。 谢夫人十分严厉地教训了他,说别的可以不讲,但礼节不能废,定远侯府再怎么着也是将军府的亲家,你姐姐新丧,你就和人家断了关系,传出去让人笑话,还有你那可怜的小外甥,他没了母亲庇护,外祖家再对他不闻不问,满府的人会看轻他的,倘若赵靖平娶了新妇,新妇添了子嗣,府里还有他的活路吗? 谢夫人说到后来,眼圈就红了:“你姐姐不在了,咱们就是那孩子最后的靠山,你这个当舅舅的都不去看他,你姐姐在天之灵会寒心的。” 谢南风听了母亲的话,遂放下心里的疙瘩,带上母亲精心准备的一车礼物,去了定远侯府。 母亲说得对,他不看别的,看在小外甥的份上,也得把这面子活做全了。 他不能让姐姐寒心,也不允许自己唯一的外甥被人看轻。 从今以后,他就是外甥最强有力的靠山。 谢南风没有在路上遇到赵家兄弟,因为赵靖玉那个招摇货,非要从闹市中穿行,一路欣赏着街景和姑娘,见个熟人就打招呼,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要陪着兄长去将军府。 赵靖平觉得他是成心的,成心想让当大哥的丢人。 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比起丢人,脾气暴躁的小舅子更可怕。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可怕的小舅子正在从另一条路往他家里去。 快要到侯府的时候,谢南风突然想起了府里那个叫袖儿的丫头。 最近一段时间,他在军营里被父亲像训牲口一样的训练,每天都累到虚脱,别的事全都被他抛在脑后了。 他记得当初还和那小丫头约定,要去品尝她做的菜,后来一直没去,不知道小丫头会不会说他言而无信。 今天既然来了,正好见一见她,看看她过得怎么样了。 到了侯府,门口的守卫远远就认出了他,连忙上前迎接,并差人往里面禀报。 大管事得了消息,亲自到门外去迎,同时又让人去报给夫人。 秦氏正在指挥人接收别的府上送来的礼物,听闻亲家公子上门,又是意外又是不安。 她先前想着,将军府就算来人,顶多也就是打发个小厮象征性地送点东西,没想到谢南风会亲自来,并且听说还带了一马车的礼物。 鉴于谢南风的暴脾气,秦氏想着光派大管事去迎可能又会惹他生气,便急忙叫人去通知定远侯,让他替儿子迎一迎那个难缠的小祖宗。 不料过了片刻,又有人来报,说南风公子直接去看小公子了。 第七十三章 静好 秦氏闻言有些不悦,小公子住在后院,谢南风要去看孩子,须得经过她同意方可,如今却连告知一声都不曾,私自就去了,实在是没有规矩。 曹嬷嬷问了来报信儿的,听说是大管事陪着去的,觉着倒也无防,便劝解道:“那少爷向来如此,与他父亲在军中学得粗犷性情,只要不闹腾,由他去罢。” 秦氏郁郁道:“不由得他还能怎样,他在咱们家如入无人之境,还不知道平儿在将军府如何战战兢兢呢,我想着就心里憋屈。” 少顷,定远侯过来了,问谢南风现在何处。 秦氏少不得又对丈夫一通抱怨。 定远侯道:“他还未成人,又是自家亲戚,去了就去了,你不放心,我也过去瞧瞧吧,正好多日没见孙子,甚是想念。” 说着便带上自己的亲随,去了小公子的院子。 他走后,秦氏又对曹嬷嬷叹气,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有不同意见,侯爷从来不站在她这边。 曹嬷嬷道:“依我看,夫人刚才随侯爷同去再好不过了。” 秦氏嫌弃道:“我才不去,我看到他就来气。” 十几年了,她从来没有完全把自己的心交给定远侯,总有一块地方还留给当初的挚爱,哪怕是在府里与姨娘们争宠,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和尊严,从来不是为了爱这个男人。 叫她与定远侯同行,还不如在这里查收礼品。 很快,谢南风带来的一车礼品便送来了,秦氏叫人卸下一一查看登记,不由得暗吃一惊,小声与曹嬷嬷说道:“盛青鸾好生大方,居然准备了如此丰厚的礼品。” 盛青鸾是将军夫人的闺名,忠勇伯府盛家的大小姐,当年也是名冠京华的大才女,她的妹妹盛青云,便是镇国公府的少夫人。 盛青鸾未出阁前,与秦氏曾是十分要好的闺蜜,后来却因为各种原因反目成仇,从此不再来往。 谢夫人之所以从不踏足侯府,一大半的原因就是不想见到秦氏。 曹嬷嬷说道:“将军夫人向来礼数周全,女儿不在了,还有外孙在,她无论如何也要顾全体面的。” “那你觉着我给平儿备的礼品可还行吗,不会被盛青鸾比下去吧?”秦氏问道。 曹嬷嬷道:“夫人放心,咱们的礼品也不差,何况还有从红藕庄园送来的新鲜莲藕和活蹦乱跳的鱼虾肥蟹,这可是别家都没有的鲜货。” 秦氏这才放了心,说道:“我可不想在这上面输给她,让她笑我小气。” 新鲜莲藕和鱼虾是红藕庄园如今的大管事宋策亲自押车连夜送来的,只为了保证保证鲜活,沿途换了几回马,真可谓是马不停蹄。 除了送货,宋策还有重要的事要见谢南嘉,因此,在交接完之后,便请府里的二管事代为通传,请谢南嘉在垂花门外一见。 谢南嘉得知宋策来了,心情十分激动,数月未见,她时常挂念着他与袖儿娘,只是苦于自身行动受限,不能去书信问候。 她去禀了四小姐,说是庄子上的管事来,带来了娘亲的消息,因此要去见上一见,四小姐也替她高兴,叫她只管去,多说会儿话也无妨。 谢南嘉走后,四小姐黯然神伤,与素荷说道:“如此佳节,连袖儿都有娘亲惦记着,我却只有孤身一人。” 素荷安慰她:“小姐不是一个人,这不还有我们陪着你嘛,你若是无聊,不如去看看小公子,天大的愁苦,见了小公子就全好了。” 因着谢南嘉常去看孩子,四小姐也跟着她去过几次,对那个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的小侄儿很是喜欢,有种同命相连的疼惜。 素荷这么一提议,她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去走走吧! 于是主仆二人便略微收拾了一下,去了小公子的院子。 谢南嘉去了垂花门,远远的就看到宋策在那边等候,拘谨地低着头,不敢四下张望。 一时间,她心里竟生出他乡遇故知的欢喜,快步走到宋策面前,脆声叫了一声“宋管事”。 宋策一惊,忙抬起头,看到袖儿穿着亮丽的衣衫俏生生地站在面前,不禁热泪盈眶。 “袖儿……”他磕巴了一下,笑容带着几分拘谨,“许久不见,你在府里过得可好?” “我很好。”谢南嘉也有点哽咽,“宋管事可好,我娘可好,庄子上的乡亲过得可好?” “好好好,我们都好,你娘也好着呢,自那场暴雨过后,庄子是一直风调雨顺,秋季的庄稼要大丰收了。” “这就好,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谢南嘉道,“我娘可让你带了什么话给我?” “带了,你娘给你写了信,还给你做了几双鞋,她说府里有统一的衣裳穿,就不给你做衣裳了,做丫头的一天到晚闲不住,须得有合脚舒适的鞋子穿。”宋策说着把随身带的包袱递给她,“这里面除了信和鞋子,还有你娘做的小食,让你带去给四姨娘尝尝鲜。” 他们都以为谢南嘉还跟着四姨娘。 谢南嘉接过包袱,笑着说道:“我早就不在四姨娘院里了,现在是四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你回去告诉我娘,我升职了。” “哟,袖儿真是能干。”宋策喜笑颜开,“我就说让你娘不要担心你,你做事是最稳妥的。” 谢南嘉跟着笑了笑,而后小声道:“等以后有机会,我想办法把你弄到府里来做大管事可好?” 宋策大吃一惊,往远远站着监督他们的守卫那边看了看:“可不敢胡说,仔细让人听到,你当府里是乡下的集市吗,谁想来就来。” “那你倒是想来还是不想来?”谢南嘉问道。 她看得出来,宋策是个有野心有能力的人,只是缺一个适当的机会。 宋策却摇了摇头,正色道:“有你娘在庄子上,我哪里都不去。” 谢南嘉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那我就把你和我娘一起接来,一个做前院的管事,一个做后院的管事。” 宋策看她越说越没谱,忙警告她不要妄言:“你不用为我们操心,只要保重自己,不让你娘担心,比什么都强。” 谢南嘉知道现在谈论这个还为时尚早,便揭过不再提,从袖袋里取出四姨妈先前赏她的珠串和镯子交给宋策。 “这是我在府里得的赏赐,我自个用不着,你带回去给我娘戴吧,告诉她我在这里好得很,让她在家里也要好好的,开开心心的,不要挂念我。” 宋策接过来放在褡裢里,临要走,又难为情地看了看谢南嘉,欲言又止。 谢南嘉问:“可是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我?” 宋策居然红了脸,说道:“我想把你娘娶进门,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谢南嘉欢喜道:“我朝向来鼓励寡妇再嫁,你能替我照顾我娘,我自然是同意的,只是这事最终还是要尊重我娘的意思,你只要和她商量好就行了。” 宋策也是喜形于色:“那好,等我回去问了你娘,若你娘答应了,我腊月里就娶她,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捎信给你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远处的守卫提醒会面时间到了,催着宋策离开。 谢南嘉便陪着他出去,向门口的守卫证明那珠串和镯子是她赠于的,等到守卫放行,看他赶着马车远去,才转身回府。 她手中的包袱同样要经过检查才能带进内宅。 等她回了四小姐的院子,发现四小姐不在,问珍儿,珍儿说素荷陪着四小姐去看小公子了。 谢南嘉便拿着包袱去到自己房里,仔细把袖儿娘写的信读了一遍,感慨了半晌,才红着眼睛找四小姐。 她不知道弟弟在儿子那里,四小姐同样也不知道,因此,四小姐一进院子,发现父亲和谢南风都在,顿时慌了手脚。 天气晴得好,谢南风正在抱着小外甥在院子里玩耍,定远侯则坐在廊下藤椅上,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画楼给两人沏了好茶,垂手侍立在一旁,小公子咯咯咯的笑声像阳光一样洒满庭院。 此情此景,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安逸之感。 赵兰芝一愣神的功夫,再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定远侯眯着眼睛问:“是谁在那里?” 冯伦立刻回道:“是四小姐。” “四丫头呀?”定远侯难道好心情,招手道,“来来来,过来,阳光正好,陪为父喝杯茶。” 他和谢南风一样都是武将出身,加上两家又是亲戚,因此谁也没想到四小姐是个姑娘,应该回避外男。 赵兰芝尴尬了一下,又抵不住与父亲喝茶这个天大的诱惑,便羞羞怯怯地走进院子,路过谢南风身边,福身行了一礼。 谢南风正和外甥玩得兴起,也没在意,随便点头嗯了一声算作回礼。 赵兰芝红着脸去了廊下,要给父亲行大礼,被定远侯拦住了。 “无需多礼,坐吧!”定远侯指着身边的椅子说道。 “多谢父亲。”赵兰芝落座,画楼及时奉上香茗。 定远侯问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赵兰芝回道:“袖儿来看孩子时,我跟着来了一回,小侄子实在可爱,后来便常常来看他。” “嗯,你是他的姑姑,理应常来看他。”定远侯颔首微笑,似乎很赞赏,之后便随意地问了她的功课。 赵兰芝学习十分刻苦,样样功课学得出色,定远侯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不论什么问题都能对答如流,不觉对这个羞怯少言的女儿另眼相看,加上赵兰芝容貌秀丽,酷似她的生母,越发生出怜惜之情,随手就脱一自己的玉扳指作为奖赏送给了赵兰芝。 赵兰芝激动得眼圈通红,不顾父亲的阻止,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父亲磕了头。 过了一会儿,谢南嘉来了。 她一进门,看到院子里其乐融融的景象,同样大吃一惊,四小姐在也就算了,定远侯也在,谢南风也在,并且大家都这么随意,像庄子上不拘一格的农户之家。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弟弟和儿子的玩闹给吸引了,看着甥舅两个天然的亲情,不禁百感交集。 “咦?”谢南风看到了她,抱着孩子惊喜地叫她,“袖儿,我正打算等会儿去找你,你怎么先来了,是听说我来了,特意来看我吗?” “……”谢南嘉无语,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作多情? “南风公子安康,奴婢并不知道你在这里,奴婢是来找四小姐的。”她笑着福了福身。 “哦?”谢南风不满地往赵兰芝那边看了一眼,“你找她做什么?” 赵兰芝被他毫无征兆的一眼看得心头狂跳。 谢南嘉回道:“奴婢如今是四小姐的丫头。” “啊?”谢南风很意外,“你不在大厨房啦?” 谢南嘉见他问个没完,暂时不再理他,去给定远侯见礼:“奴婢见过侯爷,侯爷今天气色真好。” 定远侯哈哈一笑:“可不是吗,跑到孙子这里偷了半日闲。” 谢南嘉笑道:“侯爷为国操劳,殚精竭虑,以后多来看看小公子,可以愉悦心情。” “很是很是。”定远侯捋着胡子连连点头。 赵兰芝惊讶于袖儿和侯爷之间的对话如此自然不拘束,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大方。 她很羡慕袖儿的这种应对能力,只是她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谢南风被冷落,也抱着孩子凑过来,说道:“袖儿,你曾许诺给我做好吃的,可还记得吗?” 谢南嘉很想给他一个白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人家四小姐一个姑娘家在此,他就这么大咧咧地上前凑趣,浑然忘了母亲的教导。 定远侯却笑着说:“你想吃袖儿做的菜,这好办呀,叫袖儿在这里做便是了,今天中午你留在府里做客,晚上再回家与父母团圆。” “好啊!”谢南风满口答应了,叫自己的小厮赶着马车回府告知父母。 谢南嘉明白定远侯是想借此机会修复两家的关系,这样也好,起码她以后能经常见到弟弟,且不用担心他一来就打打杀杀。 于是,小公子的院子里迎来了第一场宴席,主子们在廊下说话,下人们忙忙碌碌准备饭菜。 要做饭就必须去大厨房领食材,很快,全府的人都知道了侯爷和亲家公子并四小姐要在小公子院里吃午饭的消息。 这真是个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消息,连秦氏听了都糊涂起来。 第七十四章 大礼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对于秦氏这么敏感的人来说,最简单的事到了她那里都要用最复杂的思路来分析,她无心再管其他的事,叫云莺留下来看着,忙忙地带着曹嬷嬷和云雁回了房。 房门关上,她坐在椅子上紧蹙眉头说道:“四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曹嬷嬷也觉得赵兰芝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她是故意去见侯爷,还是故意去见谢南风。 倘若是前者,只是为了讨好侯爷,与兄弟姐妹争宠,倘若是后者,那可就不得了了。 秦氏和曹嬷嬷一样的想法,冷笑道:“我倒是小看了她,她这是怕我把她嫁得太低,要自己给自己谋划出路呀!” “说的是呢!”云雁撇嘴道,“姑娘家想要嫁个好女婿是人之常情,可四小姐也不看看将军府是什么人家,她一个外室养的女儿,也敢恬着脸去勾搭,传出去不笑掉人家的大牙? 秦氏恨道:“她算盘打得再好,决定权在我这里,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盛青鸾结亲家了,庶女也不行!” 曹嬷嬷道:“既如此,夫人就莫要生气了,常言道女大不中留,四小姐既然有了嫁人的心思,夫人不如给她寻一门合适的婚事,早日打发出门,也省得她管不住自己,做出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情来,到时候再连累了其他几个姑娘。” “对对对,你说的对,我可不能让她带累了雅儿和姝儿。”秦氏说道,继而又抱怨,“真不知道我养的这三个孩子随了谁,个个都不乐意往亲爹跟前凑,眼瞅着侯爷对那些庶出的都比对他们三兄妹上心了,一个个还浑浑噩噩的不开窍。” 你的孩子,自然是随你。曹嬷嬷心里如是说,嘴上却宽慰她:“庶出的可不都那样吗,越是知道自身卑贱,越是想奉承讨好,大小姐二小姐可是正经的嫡女,将来是要嫁入高门光宗耀祖的,侯爷心里有数,再怎么着也不会把那些庶出的和他们相提并论。” 秦氏心里好受了些,到底还是不甘心,叫云雁去把大小姐二小姐找来,要好好嘱咐她们以后多与侯爷亲近。 赵兰雅和赵兰姝过来后,听母亲说了缘由,得知赵兰芝在小侄子的院里陪着父亲和谢南风吃饭,不约而同地露出作为嫡女对庶女最常见的鄙夷之色。 “母亲就为这事着急上火?”赵兰姝道,“叫我说,父亲不顾她姑娘家的身份让她陪着谢南风吃饭,就跟叫一个歌伎陪酒没什么两样,说明父亲根本没把她当人看。” “休得胡说。”秦氏嗔怪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真真是信口雌黄。” 赵兰雅道:“虽然妹妹说得夸张了些,但父亲不看重她绝对是真的,假设我和妹妹在那里,父亲肯定一早就让我们回避了。” 两个孩子的话乍一听没道理,细一品又有那么几分道理,秦氏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拉着两个女儿嘱咐起晚上拜月礼的事,叫她们好生打扮,不能被东西两府的姐妹比下去,到时候长辈们肯定要她们吟诗作对,得提前做好功课,争取一鸣惊人。 说着话,外面有小丫头来报,说吏部尚书家派管事的送来了中秋礼,并有话要当面传达给夫人,请夫人出去见一见。 秦氏久居内宅,对朝堂上的动向却时刻关注,她听侯爷说过几次,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安逸之,为官清廉,铁面无私,素来不喜与官员结交,是个很难相于的人。 定远侯虽有爵位在身,但论官职,两人算是平级,吏部掌管官员任免,安逸之相比之下还要高侯爷几分,没必要刻意巴结,因此上任几个月来,没听说他与侯爷有什么交情,今天突然来送中秋礼,不知是何用意? 秦氏忙整理了衣衫,带着人去见那位管事。 管事的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其貌不扬,然而举止神态却十分儒雅得体,气定神闲,不亏是尚书家的管事,一看就底气十足,相比之下,站在他身边的大管事常富就少了些淡然,多了些世俗气。 秦氏就是个喜欢攀比的人,处处都得强过别人才高兴,包括下人。 因此一看到常富被人家的管事比下去,头一句就是小声对曹嬷嬷道:“瞧瞧人家的管事,再瞧瞧你男人。” 曹嬷嬷苦笑,心说他不是你亲自提拔的吗,让我嫁他也是你的主意,如今人都老了,又嫌他不好。 不过她服侍秦氏多年,知道她向来有口无心,也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常富上前与秦氏见礼,给二人做引见。 吏部尚书家的管事跪下拜见秦氏:“小的安有居见过夫人,夫人金安!” 秦氏觉着人家管事的名字都比自家的好听,满面含笑地抬手道:“安管事不要多礼,快快请起!” “多谢夫人!”安有居站起身,拱手道,“我家夫人让小的给夫人带话,说她早就应当亲自登门拜.谢,一则她在进京途中生产伤了元气,二则刚在京城落脚,俗事繁多,着实脱不开身,还请夫人见谅。” 秦氏听了越发纳闷,她与尚书夫人并不相识,突然派人来送礼物也就算了,话还说得如此真诚客气,却是为何? 还有,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安有居说的是拜.谢而非拜见,莫非是侯爷暗中帮了安逸之什么忙? 安有居很会察言观色,看秦氏一脸茫然,便主动解释道:“是这样的夫人,我家夫人进京途中动了胎气,夜间在客栈生产,险些一尸两命,幸亏你家小丫头赠予妙方,才得以母女平安。” “哦?哦。”秦氏先是一愣,随即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管事说的是这桩事,区区小事,不敢劳你家夫人挂怀,那丫头能有幸帮上忙,是她的造化,烦请转告你家夫人,叫她不要太客气,等哪天得空,我去与她闲话家常。” “是,小的一定把夫人的话带到。”安有居施礼,与秦氏又客套了两句,便告辞了。 他走后,秦氏重又恢复茫然的神情,问曹嬷嬷:“他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竟不知道呢?” 做为侯府的当家主母,自家府里有小丫头救了吏部尚书夫人的命,她却连半点风声都没听闻,着实让她不悦。 再者来说,尚书夫人途中难产,府上的丫头都在京城,怎么会半夜跑去救她的命? “你查查,这几个月可有丫头告假回家探亲的。”她回身吩咐云雁。 云雁应是,转身要走,却被曹嬷嬷叫住了,以眼神示意大家回房再说。 回到房里,秦氏问道:“嬷嬷难道已经知道是谁?” 曹嬷嬷道:“夫人你忘了吗,安尚书赴任时,恰好是四姨娘从庄子上回来,且他们都是打南边来,走的是同一条官道,四姨娘回来的途中桥塌了,夜宿在客栈,还差点……” 曹嬷嬷点到为止,秦氏立刻就想到了她派人半道刺杀四姨娘的事,只是那人没看清,误将刘婆子当成四姨娘给杀了。 回来复命时,他曾说过,因吏部尚书也在那里落脚,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你的意思是,四姨娘救了尚书夫人?”秦氏问道。 曹嬷嬷道:“那管事说是个小丫头,我想着,当时跟着四姨娘的只有袖儿……” “又是她,怎么又是她?”秦氏如今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下意识想发火,可偏偏这个名字就像被下了咒一样,天天往她耳朵里钻,才刚听到侯爷要袖儿在小公子院里做饭,现在她又救了尚书夫人的命,她到底是个厨子还是个郎中,真是邪了门了! 秦氏不但气袖儿的无孔不入,还因为她自己对袖儿越来越无能为力,原本就因为谢南风和老太太的袒护不能轻易动她,这下可好,她又摇身一变成了吏部尚书家的大恩人,更动不得了。 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小丫头在府里横行无忌而奈何不得吗? 这未免太憋屈了。 “夫人不要动怒,这事未必不是好事。”曹嬷嬷说道,“袖儿再大的功劳,那也是咱府上的下人,尚书府念的恩,念的也是咱府上的恩,奴婢想着,他们不会当真对一个小丫头感恩戴德,恐怕是借此机会与侯府拉近关系呢!” 秦氏听她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思忖片刻说道:“既如此,我们理当备上一份厚礼,叫常富带着袖儿一起去尚书府回礼才是。” “夫人所言极是。”曹嬷嬷应道。 秦氏便命云雁去小公子那里叫袖儿,自己亲自去挑选给尚书府的回礼,心想侯爷若知道此事,必定也会高兴。 云雁到了小公子院里,见定远侯和四小姐坐在廊下闲话家常,院里的下人往来奔忙,谁也没有因为侯爷在此而显得拘束,欢声笑语伴着小厨房里飘出的阵阵肉香,简直就是寻常人家在欢庆佳节。 云雁看懵了,站在门口没敢进去。 小喜子认出她,欢快地招呼:“咦,这不是云雁姐姐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听到他说话,定远侯和赵兰芝都往门口看,见是云雁,赵兰芝吓了一大跳,慌忙站了起来,倒像是下人见了主子。 她害怕云雁回去告诉夫人,夫人要是知道她和侯爷促膝相谈,肯定会不高兴的。 定远侯多少能理解她的心情,眯着眼睛扬声问云雁:“你来这里做什么?” 云雁忙上前行礼,说明来意。 定远侯听闻袖儿是尚书夫人的救命恩人,也惊讶不已,叫画楼去把厨房里忙碌的袖儿叫出来,要当面问上一问。 谢南嘉倒没有惊讶,泰然自若地把当晚的事情详细禀与定远侯,而后用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道:“我还当他们把我的大恩大德给忘了,原来没忘呀!” 定远侯哈哈大笑:“好好好,好你个袖儿……” 他正愁没办法与安逸之结交,没想到袖儿丫头早在几个月前就给他开好了路,真真是给他送了一份中秋大礼。 “快去吧,到了尚书府,好生把我的问侯传达给尚书和夫人,你素来聪慧,该说什么不用我教你了。” 因为谢南风还在里屋帮忙哄孩子,谢南嘉实在是片刻都不愿离开他们,转念一想,弟弟以后有的是机会见,结交尚书夫人的机会倒不是天天有,还是去走一趟吧! 当然,她可不是为了秦氏或者定远侯去的,她是为了儿子去的。 她跟着云雁先去见秦氏,听秦氏嘱咐了一大堆话,眼看着日近中午,才坐上大管事常富亲自赶的马车去了尚书府。 第七十五章 突然的想念 安逸之的家人都在浙江老家,和他一同赴任的,只有妻子并几个家奴,他与妻子恩爱和睦,从不纳妾,因此家中人口非常简单,皇上赐给他一个大宅子,多半的房屋都是空的。 尚书夫人听说救命恩人来了,立刻遣了自己的贴.身丫头到前面去迎,并请丫头带话给常富,说自己原本应当亲自接见他,奈何身子不爽利,又有孩子缠着不得脱身,只能单请恩人去后院叙话,还望常大管事见谅。 常富连说不敢,仔细叮嘱了谢南嘉一番,便让她随丫头去了后院。 安有居则陪着常富在前院喝茶。 谢南嘉跟着丫头穿过垂花门,沿着游廊进了后院,在正房厅中见到了年轻的尚书夫人林慧娴。 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秀外慧中,娴静优雅的女人。 “奴婢袖儿拜见夫人……”谢南嘉俯身要拜她,却被她上前一步托住了手。 “恩人休要如此,该我拜你才是。”林氏说着就要下跪,“你救了我们母女性命,这是天大的恩情,请受我一拜。” “夫人不可,奴婢不过举手之劳,当不起夫人的大礼。”谢南嘉自然也不能受她的跪拜,把她扶坐回椅子上。 林氏却坚持要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便叫丫头抱着小女儿给谢南嘉磕头,直当是她们母女磕的。 谢南嘉推脱不掉,只好受了这一礼,而后从丫头手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夸赞了一番。 当娘的都喜欢听人家夸自己的孩子,林氏也不例外,她见谢南嘉抱孩子的手法十分娴熟,便问她是不是经常抱孩子。 谢南嘉就说自己很喜欢孩子,在府里经常抱小公子,可惜小公子命苦,生下来就没了娘。 林氏忆起自己当初生产的凶险,唏嘘不已,越发感激谢南嘉的大恩:“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我兴许也已经不在人世,原本应该给你备份大礼的,奈何当时诸多不便,只能草草地送了支簪子给你,你可千万不要介意。” “夫人客气了。”谢南嘉说道,“簪子虽小,情意千金,袖儿十分珍惜,但袖儿珍惜的,是与夫人与小姐之间的奇妙缘份,绝不敢以救命恩人自居,也请夫人勿要再为此事挂怀。” 林氏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你可真是个好姑娘,实在你是侯府的丫头,不然我定要把你接到府里来与我做伴。” 谢南嘉笑了笑,欲言又止。 林氏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没关系的。” 谢南嘉眨眨眼睛,一派天真地说道:“实不相瞒,奴婢本是庄子上的佃户之女,在家野惯了,自打进了侯府,就从此失去了自由,夫人若是不嫌我烦,可不可以时常派人去侯府召我来陪你说话,如此我便可以有正当借口偷个懒,出来逛一逛,也免得在府里闷得发霉。” 林氏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丫头倒是打得好算盘,我是愿意成全你,就怕侯府规矩大,你家夫人不准许,回头再怨我坏了你们府里的规矩,那就不美了。” “不会的夫人。”谢南嘉说道,“我家夫人最是大度,且仰慕你已久,我此次前来,就是夫人和侯爷特意吩咐的。” 说起侯爷,林氏道:“我家老爷对侯爷十分欣赏,曾多次在我面前提起,说侯爷气度不凡,威震四方,封了侯爵,却并不是居功自傲,仍然兢兢业业为国操劳,当得我大周朝第一侯。” 如此高的评价,若是出自旁人之口,谢南嘉会认为不过是恭维的客套,但安逸之没有恭维侯爷的必要,想必是出于真心。 谢南嘉将他的评价回府说给定远侯听,定远侯也大感意外,笑得像受到老师夸奖的学生。 “这个安逸之,他既然如此欣赏我,为什么每次在朝堂相见,都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 “大约是因为自身职位的缘故吧!”谢南嘉说,“他身为吏部尚书,掌管着全国官员的任免,不好和官员们走得太近,以免被人说有结党之嫌。” 定远侯觉得有道理,笑着托付谢南嘉:“既然他如此谨慎,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尚书夫人看中你,你以后常去走动,维系两府的关系就靠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谢南风已经用过午饭回了将军府,四小姐也回了自己的院子,秦氏要了解情况,便把谢南嘉叫到自己院里询问,定远侯也跟过去听。 秦氏对于定远侯把结交尚书府的重任交给一个小丫头,心中很是不快,难道自己这个侯夫人是个摆设吗? 谢南嘉看出秦氏的不满,笑着说道:“尚书夫人说她仰慕夫人已久,请夫人有空去做客呢,她家的小千金生得十分乖巧可爱,比咱家小公子小两个月,奴婢瞧着……” 她往下没说,秦氏却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 若是孙子真的和尚书家千金结成了妹妹亲,那样两家交好就没什么好顾虑了,到时候平儿和尚书做了亲家,尚书就算再清正,总要看在亲戚的面上给她女儿未来的公公谋个好官职吧? 不仅如此,有了吏部尚书这个亲家的加持,对雅儿和姝儿的婚事也是锦上添花,京中的好人家还不得任她们挑选? 此等好事,秦氏简直一刻都不能等,恨不得现在就去尚书府走上一遭,免得这门好亲被别家抢先了。 她看到了好处,连带着看谢南嘉都没那么讨厌了,赏了她一锭银子,和颜悦色地对她说:“你今天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等过些时日,你陪我去拜访尚书夫人。” 谢南嘉领赏谢恩,回了四小姐的院子。 四小姐在午休,因为晚上的宴席要到很晚才结束,需要提前养养精神。 当晚酉时,一轮圆月出东山,盈盈清辉照耀万家,三个府里的主子齐聚府中赏月最佳的落桂园,女眷们在老太太的率领下行过隆重的拜月礼,伴着清风与桂花香气,夜宴正式开始。 做为家里最小的主子,小公子被画楼抱着过来露了个脸,只是很快就哈欠连天,闹起了瞌睡,又被画楼抱了回去。 谢南嘉站在四小姐身后,扫视全场,不出意外,赵靖玉又没来。 她做为世子夫人,在侯府里过了两个中秋节,一次都没见过赵靖玉。 不仅是中秋节,除夕夜,元宵节,都是见不到的,但凡是举家团圆的日子,他从不出席。 谢南嘉不禁想,此时此刻,他会在哪里呢,别人家也都在庆团圆,谁还会出去陪他花天酒地,他会不会一个人在西跨院里思念自己的亡母? 赵兰芝和她说过,每逢这种团圆的日子,她都会想起自己的母亲,越是看着别的姐妹与母亲欢声笑语,她就越觉得自己孤苦伶仃,只是她没有二哥哥肆意妄为的资本,再难受也得强颜欢笑陪坐到最后。 府里其他人早已经习惯了赵靖玉的缺席,谁也没有提起他,男主子们高谈阔论,推杯换盏,女眷们的话题围绕着衣服首饰和最近流行的妆容,明里说笑,暗中攀比,一派喜庆祥和。 赵兰芝是所有姐妹中最寒酸的一个,今天意外穿戴一新,打扮得十分明艳可人,让平时根本不在意她的堂兄弟们都眼前一亮。 男人大概都是视觉动物,即便是自家姐妹,他们也会格外关注漂亮的,自动忽略掉普通的,于是纷纷跑来和赵兰芝搭话敬酒。 这让其他的姐妹很不爽,个个拿眼刀子剜她。 赵兰芝几次都差点坐不住,好在她牢记着谢南嘉的嘱咐,心里再不安,也坐得端端正正,笑得仪态万方,表现得优雅从容。 谢南嘉说,今晚极有可能是她翻身的好机会。 她虽然看不出机会在哪里,但她愿意相信谢南嘉。 后来,当赵兰姝最先沉不住气对她发起攻击时,她便知道,机会来了。 赵兰姝不愧是秦氏亲生的,争强好胜又善妒的性子简直和秦氏如出一辙,按理说四小姐是个庶出的,即便在堂兄弟中间再有人缘,也妨碍不到她半分,既争不走她的宠,也挡不住她高嫁,可她偏偏就是看不惯,非要踩两脚才解气。 “四妹妹今天打扮得确实漂亮。”她极尽挖苦地说道,“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话果然不假,有了好行头,歪瓜裂枣也能变成天仙。” 几个姐妹都捂着嘴笑。 赵兰芝也不恼,冲她微微颔首,柔声道:“多谢二姐姐夸奖,二姐姐今天也很漂亮。” 她越淡定,赵兰姝越不淡定,假笑着说道:“我素日就是这样的,并未曾精心打扮,自家人在一起吃个饭,刻意打扮给谁看呢,四妹妹日子过得拘谨,来来回回就那几身旧衣裳,今天这身该不会是当了什么东西置办的吧?” 她只顾着挖苦赵兰芝,没有察觉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二夫人和三夫人听了,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老太大的脸也黑下来。 赵兰芝还是那样淡淡的回她:“二姐姐,你快别这么说,这话要是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是母亲苛待于我呢!” 席间一片静默,众人都不自觉地看向秦氏。 秦氏还没说话,赵兰姝就冲赵兰芝喊起来:“小蹄子,你长本事了,竟敢故意挑唆我与母亲的关系,我什么时候说母亲苛待你了,你一个外……” 眼看她又要搬出外室养的那套说辞,老太太“啪”一拍桌子,吓断了她后面的话。 秦氏拿这个女儿也实在没办法,教了多少回,炮仗脾气始终改不掉,一点火星子都能炸起来。 大过节的,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愿多说,沉着脸指指桌上一盘月饼,吩咐身后的丫头:“去,把这盘月饼给二小姐端过去,不吃完不准说话。” 赵兰姝看着那一大盘子月饼,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 谢南嘉在暗影里轻勾唇角,她花一下午的时间给四小姐梳妆打扮,总算没有白费,二小姐真是从不让想要利用她的人失望。 老太太不提名不点姓地数落起来:“咱们家也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门小户,犯不着从孩子身上省嚼用,老太爷死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也没见得把哪个饿着,你们谁跟前的孩子养不起,只管送到我那里去,我替你们养着,可好啊?” 儿子儿媳全都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老太太转而又教训孙子辈的:“你们一个个的,别把自己看得太高,整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嫡出庶出不过是个身份,娶了亲,出了嫁,日子都是自己奔的,将来谁到谁门口讨饭还不一定,都给自己留条后路。” 孙子孙女全都离席跪地请祖母息怒,各自在心里埋怨赵兰姝,好好的宴席非要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赵兰芝主动跪在老太太面前请罪,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祖母请息怒,今儿晚上的事都是孙女的错,二姐姐教训的对,咱们自家人吃饭原就该像平常一样,是孙女不懂事,穿得太过花哨了,孙女下次一定会改正的。” “你改正什么,她们哪个不比你穿得花?”老太太说道,“你这通身上下,还抵不上人家一双鞋值钱,不过是嫉妒你长得好,又没有倚仗,找个由头编排你罢了。” 赵兰姝听得肺都气炸了,老太太这话不是明摆着说她长得不如赵兰芝吗?她犯了错,可以挨骂挨罚,跪祠堂也没关系,拿容貌来羞辱她,这是无论如何不能忍的。 “祖母可真是与众不同呢!”她索性也不跪了,站起身说道,“别人家里都是嫡长为尊,祖母偏要处处为庶的撑腰,难不成你老人家是要指望着庶子庶女光耀门楣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定远侯更是气得手抖,这个二丫头,看来三天的祠堂白跪了,一点记性没长。 “来人,把二小姐送去祠堂,罚跪一个月!”他厉声吩咐。 “侯爷!”秦氏忙上前为女儿求情,“姝儿还小,你饶她这一回,她知道错了。” “我不知道!”赵兰姝哭喊道,“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不过是个庶女,父亲维护她,祖母维护她,哥哥们也都围着她转,我们平日犯点小错都要挨罚,她公然和外男同席,父亲却当看不见,这是何道理?” “好啊,你倒编排起老子的不对了。”定远侯怒道,“南风是你嫂嫂的亲弟弟,算什么外男,你妹妹又不是单独同他坐席,不还有我在场吗,这也能被你拿来说嘴,我看你就是欠揍!” “是,我就是欠揍,父亲看不惯我,索性叫人把我乱棍打死吧,也省得我在这个家里受庶女的窝囊气!”赵兰姝不管不顾地喊道。 “好,你想死,我成全你!”定远侯手一扬,“来人,把二小姐拖出去打板子,打死为止!” “不,父亲不要!”赵兰芝扑上去护住二小姐,“父亲,今晚的错全在女儿,你要打二姐姐,先把我打死吧!” 赵兰姝见不得她猫哭耗子,伸手抓住她的头发,狠狠甩了她一记耳光,“滚,你个小娘养的,我不需要你假惺惺!” 这一巴掌打出来,现场一阵大乱。 二小姐的泼辣让叔叔婶婶堂兄弟姐妹大开眼界。 定远侯面子上挂不住,又叫喊着让人把赵兰姝打死。 秦氏也顾不上许多了,冲过去把女儿抱在怀里,要和女儿死在一处。 最终,谁也没有死,一场闹剧以老太太的心绞痛宣告终结。 儿孙们都吓坏了,七手八脚把她送回院子,请了大夫来诊治,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疼痛才有所缓解,一大群人守在房里房外,直到她病情稳定,才各自散去。 好好的一场中秋宴,就这么惨淡收场。 定远侯要留下来侍疾,老太太不准,说他明天要上朝,不能影响他休息。 赵兰芝趁机表示,今晚的事都是她的责任,她愿意替父亲床前尽孝,为祖母侍疾。 老太太为了宽定远侯的心,便同意让她留下来。 定远侯夸她是个好孩子,叮嘱她好好照顾祖母,这才告辞而去。 他并没有立刻回到前院,而是拐去了秦氏的院子,夫妻二人少不得又是一番争吵。 谢南嘉回去取四小姐的换洗衣物,路过三姨娘院子的西墙,听到三姨娘和三小姐赵兰韵在院里说话。 三姨娘道:“韵儿,你瞧瞧你四妹妹,平日里你们都说她又蠢又笨又胆小,可她三言两语就把你二姐姐给绕进去了,自己不但没受到一点牵连,还得以留在祖母身边侍疾,换了你你行吗?” 赵兰韵略显尖细的声音说道:“姨娘,四妹妹以前真的很胆小,今天晚上的事,是有人在背后教她。” “谁?”三姨娘问道。 “袖儿。”赵兰韵说道。 谢南嘉心里咯噔一下,停住脚步贴在墙上细听。 三姨娘好像也愣了一下,问赵兰韵:“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兰韵道:“我看出来的呀,以前素荷跟着四妹妹的时候,四妹妹最怕招惹事非,走路都不敢担头,被别的姐妹欺负,总是忍气吞声,从不敢反抗,自从袖儿跟了她之后,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走路腰挺直了,说话声音大了,见人也不躲闪了,谁要是招惹了她,她就会勇敢地还击。” “怎么,她还敢跟人动手了?”三姨娘问。 “不,她不动手,她是智取,就像今天晚上这样。”赵兰韵说。 谢南嘉站在墙外,心中暗想,三小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心思如此缜密,别人都没留意的事,她却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就听三姨娘道:“这么说来,都是那个袖儿在背后搞鬼了,怪不得夫人提起她就恨得咬牙,看来明天我得把这事儿告诉夫人一声。” “姨娘。”赵兰韵似乎不同意她的决定,细声劝道,“姨娘告发了袖儿,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三姨娘问道。 赵兰韵道:“袖儿聪慧过人,心思灵巧,还深得祖母和父亲的喜爱,这样的丫头,跟着谁就是谁的福气,母亲与其整天卑躬屈膝地讨好夫人,还不如想办法把袖儿要到咱院里来。” “为什么?”三姨娘道,“她再怎么着也是个丫头,能跟夫人比?” “我觉着能。”赵兰韵道,“姨娘你想想,当初她没跟着四姨娘时,四姨娘在夫人面前何等卑微,有了她以后,四姨娘和夫人斗一回赢一回,夫人再也没能占过上风,后来四姨娘把她撵去了大厨房,没过多久就被夫人踩得死死的,最终还是袖儿暗中相助,才又扭转了形势,你说这袖儿神不神?” 三姨娘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咱们要是能把袖儿弄来,不说别的,起码她能帮我多见几回侯爷吧,侯爷已经三个月没来咱们这边了。” 谢南嘉没再接着往下听,无声地笑着离开,这娘儿俩还真是有意思,她们以为她随便谁都愿意伺候吗? 当然不,她挑人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不是那个人,拿八抬大轿请她,她也不会去的。 她快步回到四小姐院里,让素荷帮忙收拾了四小姐的换洗衣裳和日常用品,又亲自给四小姐送去。 素荷说:“你忙到现在还没吃饭,不如我去送,你先吃点东西。” 谢南嘉还有话要交待四小姐,就让素荷帮她把饭热上,等她回来再吃。 重新回到老太太院里,老太太已经喝了药睡下了,赵兰芝守在床前,拿着扇子轻轻为她扇风。 谢南嘉进去,把衣物放在丫头为四小姐准备的临时睡榻上,问她可需要自己服侍洗漱。 赵兰芝说:“不用了,祖母的丫头已经去帮我打水了,你也累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 这漫长的一天,谢南嘉确实累了,也没有推辞,嘱咐了她几句需要注意的事项,就离开了。 赵兰芝把她送到门外,小声说了一句“袖儿,谢谢你”。 谢南嘉懂她的意思,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告辞而去。 从老太太院里出来,已是月上中天,府里的宴席终止了,别家的欢宴还在继续,隐隐约约的笛声流淌在夜色中,婉转悠扬,如泣如诉。 谢南嘉靠在桂花树下看了一会儿月亮,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赵靖玉,便随手折了一枝桂花,拿着去了西跨园。 她也不知道自己发的什么神经,反正就是很想看到他。 大概是因为他太可怜了吧!她就当出于好心,去看看这个被遗忘在团圆之外的人。 第七十六章 起床气 踏着满地的月光,谢南嘉一路来到西跨院。 算上前世今生,她是头一回来这里,往日即便游园闲逛,都没有从这里走过,只是远远看一眼而已。 西跨院是侯府第二大的院子,也是全府最奢靡华美的院子,据说里面遍地奇花异草,古玩珍宝,连院子里的地,都是用汉白玉铺成的。 院子自成一派,几乎不与外界打交道,日常除了赵靖玉和他的侍卫们进出,丫鬟仆妇都十分谨慎,轻易不踏出院门半步,因此,不管府里其他的主子怎么斗怎么作,都与这边毫无关系。 他们就像是一个独.立的小王朝。 只是这王朝的供应,都要从公中支出,且是公中开支最大的一项。 不然也养不起院子里几十张嘴。 一个庶出的主子,要配几十个服侍他的人,赵靖玉堪称大周朝第一庶子。 谢南嘉一面想着,缓步走到院门口,对上紧闭的大门,才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深更半夜的,一个丫头,拿着一枝桂花,来拜访以风.流著称的二公子,着实太过荒谬诡异。 她摇头自嘲一笑,把桂花别在门环上,转身离去。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大约就是如此了。 走了几步,忽听有衣袂破空之声,谢南嘉心下一凛,抬头望去,只见院墙之上,有一个白色身影疾行而过,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有贼! 脑子闪过这个念头,谢南嘉来不及细想,回身去叩门环,在触碰到门环的瞬间,手腕被人从身后无声无息地抓住。 谢南嘉大吃一惊,张嘴就要呼喊,嘴也在下一刻被人捂住了。 那人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整个身子摁进自己怀里,沉声道:“别出声,否则扭断你的脖子!” 听到这声音,谢南嘉反倒不惊了,全身都随之放松下来。 那人微微一愣,即而轻笑出声:“这么快就屈服啦,你是特意来投怀送抱的吧?” 他没有松开谢南嘉,反而更用力地把她搂住,下巴抵在她头顶深吸一口气:“真香。” 谢南嘉靠在他怀里,与他健壮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忘了挣扎。 他的一只手还捂着她的嘴,掌心温热又柔软,带给她异样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被人抱过。 然后,她的眼泪就真的下来了。 赵靖玉感到有微凉的液体落在手背上,连忙松开手,扳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带着调笑的语气说道:“想我都想哭啦?” “滚!”谢南嘉脱口而出。 赵靖玉低笑:“这是我的地盘,要滚的人是你才对。” 谢南嘉至此完全清醒过来,看着月光下他动人心魄的笑靥,挣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别呀!”赵靖玉又拉住了她的手腕,“来都来了,进去坐会儿吧!” “放开我。”谢南嘉小声道,“你院里进了贼,还是快看看有没有丢什么宝贝吧!” “没有。”赵靖玉十分肯定地说。 “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没丢?”谢南嘉问。 “因为宝贝在我手里呀!”赵靖玉戏谑道。 谢南嘉不禁羞恼:“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赵靖玉深情款款地说,“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大的宝贝,只要你没丢,把整个侯府都偷走也没关系。” “……”谢南嘉板起脸,“这些肉麻话对我没用的,你快省省吧!” “那什么对你有用,你告诉我。”赵靖玉吃吃笑道,“像刚才那样抱着吗?” 谢南嘉这回真生气了,索性闭上嘴,不再理他。 这家伙就是个嘴皮子精,和他打嘴巴官司,恐怕能打上一夜。 果然,她一沉默,赵靖玉便闹不下去了,松开她的手问道:“你半夜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谢南嘉趁机往后退了两步,说道:“我在宴席上没见到你,所以来看一下。” 赵靖玉立刻又笑得像偷吃了两罐蜂蜜:“这么说你还是挂念我的?” “……”谢南嘉又板起脸,“你再不正经我真走了啊!” “好好好,我正经,正经。”赵靖玉正经道,“宴席上那么多人,只有你一个人惦记着来看看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谢南嘉嘴硬:“我也不是特地来看你,我是从老太太的院里出来,顺便拐过来的。” 赵靖玉转头看了看她来时的路,怕她又恼,没有揭穿她,笑着说:“那也要谢谢你,为了表达我的谢意,能不能请你进去喝杯茶?” 谢南嘉还在犹豫,他又假意威胁:“你不同意,我就不放你走。” 毫无威胁力的威胁反倒让谢南嘉松懈下来,笑着答应了他:“喝酒行吗,我不想喝茶。” 赵靖玉大喜:“再好不过了。” 他伸手去拍门,发现了门环上别着的桂花,取下来放在鼻端轻嗅:“香,你送我的?” “嗯。”谢南嘉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强行辩解道,“你别误会,我送你桂花是希望你用功读书,将来蟾宫折桂的意思。” 赵靖玉说:“那我不管,我只知道你送我花就够了。” 谢南嘉:“……” 赵靖玉轻叩门环,门很快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是卫钧。 见到谢南嘉,卫钧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谢南嘉看他如此淡定,自己也淡定地冲他笑了笑。 实际上,因为今晚胡先生来教习,卫钧一直站在门内把守,从谢南嘉方才靠近门口的时候就知道她来了,正要禀报赵靖玉,听到她又走了,恰好这时胡先生教完课离开,赵靖玉送他出来,谢南嘉看到房顶的白色身影就是胡先生,于是又回来敲门,赵靖玉得到卫钧的暗示,从院墙翻出,假装刚从外面回来,抓住了谢南嘉的手。 进了院子,赵靖玉又扶住谢南嘉的手臂,说道:“院子大,黑灯瞎火的,我扶着你,免得你磕碰。”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动忽略了头顶明月皎洁,院里还挂着满院的红灯笼。 大概是月圆之夜的人容易变得感性,谢南嘉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他的搀扶,和他并肩而行。 谢南嘉不愿意去房里,便提议在院中的凉亭小酌,即可以避嫌,还可以赏月。 赵靖玉觉着她有时精明得让人咬牙,有时又憨傻得让人发笑,她都已经大半夜跑出来与男人饮酒了,居然还惦记着避嫌,真不知避的哪门子嫌。 他引着谢南嘉去了花园的湖中水榭,吩咐卫钧去准备酒菜。 谢南嘉道:“最好来一大盘牛肉,我肚子饿得很。” 卫钧:“……” 赵靖玉忍不住笑她:“对月小酌这么风雅的事,你居然要吃肉。” 谢南嘉道:“风雅是吃饱了没事干的消遣,饿肚子的人雅不起来。” 赵靖玉觉得很有道理。 卫钧果然送了一大盘牛肉过来,并几碟小食和两壶好酒,两只酒杯。 谢南嘉奇怪为什么要用两个酒壶,赵靖玉半真半假地解释道:“他怕你给我下毒。” 谢南嘉随口道:“在庄子上我还亲手喂你呢,怎么没见他怕?” 说完自己先脸红了,好在是晚上,看不出来。 赵靖玉最喜欢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调侃她:“要不你还喂我?” “……你这院子景致真美。”谢南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借机掩饰小小的尴尬。 “美吧?”赵靖玉和她碰杯,“当初叫你来你还不乐意,现在后悔吗,要不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好啊!”谢南嘉道,“如果机会没有期限的话。” “当然没有,你什么时候愿意来,我随时欢迎。”赵靖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卫钧默默退到岸上,把空间留给他们。 月光如碎银撒满湖面,夜风送来不知名的花香,天地间只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一个在喝酒,一个在吃肉。 皇甫像个鬼魅似的出现在卫钧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看着湖心亭中幽幽道:“二公子今晚好精神啊,平时胡先生一走他就累瘫了,今天居然还能饮酒。” 卫钧木着脸道:“给你一个美人儿,你也能。” “噗!”皇甫笑着锤了他一拳,“你太小看我的意志了。” 卫钧道:“意志坚不坚定,要看美人够不够美。” 皇甫又笑:“你这人平时老实巴交的,没想到是蔫儿坏。” 卫钧道:“这话是二公子说的。” 皇甫咂咂嘴:“我瞧着二公子的意志在小丫头身上不够用了,二公子这回怕是要栽!” 卫钧道:“已经栽了!” 皇甫问:“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卫钧没说话,下巴往亭中指了指。 皇甫看过去,就看到二公子正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小丫头披上。 “啧啧……”皇甫又咂咂嘴,“还真是。” 赵靖玉把披风给谢南嘉披好,末了还精心打了个蝴蝶结,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瞧,满意地点点头:“嗯,系得很对称。” 谢南嘉喝得微熏,不再吝啬自己的笑容,给了他一个超美的微笑。 赵靖玉被她笑得腿都软了,却听她问道:“我告诉你有贼,你为什么无动于衷,你不会是和贼一伙的吧?” 赵靖玉不置可否,亲手斟了一杯酒递给她:“看来你喝得还不够多。” 谢南嘉嗤笑:“想把我灌醉,你还差得远!” 一刻钟后,赵靖玉对着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的人儿耸耸肩:“也没差很远啊!” 他冲岸上招手,叫卫钧和皇甫过来把人送回去,结果人家两个还没碰到谢南嘉的衣裳,他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我来吧!” 他弯腰把人抱起来,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轻,平时都不吃饭吗?” 谢南嘉无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喊了一声“娘”,脑袋直往他怀里拱。 赵靖玉:“……” 皇甫在后面憋着笑。 二公子把人家当宝贝,碰都不准他们碰,结果人家却把他当娘。 …… 第二天,谢南嘉被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吵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床很大,罩着金银线织就的轻纱床蔓,床前挤挤拥拥地探进来几个乌发云鬓的脑袋,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谢南嘉暗吃一惊,却并没有急着起来,和那几个女孩子对视着,手在被子里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衣衫,确认没什么异常,才放下心来。 “醒了醒了。”其中一个女孩子叫道。 “她为什么不说话呀?”另一个问。 “别是被咱们吓着了吧?” “怎么会,咱们又不丑。” 她们的确是不丑,不但不丑,且个个都称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姿容远在定远侯府所有的女眷之上。 不用说,肯定就是赵靖玉养在西跨院里的美人儿了。 只是不知道,她如今睡得是哪个美人儿的床。 谢南嘉心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从床上坐起来,一言不发地穿鞋下地,整理好衣衫,往门外走去。 “哎,你别走呀!”一个女孩子跑过去拦住她,“二公子去晨练了,你等他回来再走吧!” “让开!”谢南嘉顿住脚步,眼神陡然变得冷冽。 那女孩子被她唬了一跳,却没有让开:“公子回来见不到你,会怪我们的。” “对呀对呀……”其他女孩子也跟过来。 “那是你们的公子,不是我的公子。”谢南嘉冷冷道,推开她径直出了门。 刚到门口,迎面碰上了赵靖玉,他穿着单薄紧身的白色练功服,手提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踏着朝阳大步而来,宽肩劲腰大长腿,阳刚之气取代了平日的妖娆,看得人移不开眼。 “醒了?”他十分自然地走过来和谢南嘉打招呼,就像谢南嘉八百年前就住在这里一样自然。 谢南嘉认为这是他女人太多的缘故,应付女人早已成为习惯,怎么可能不自然。 她实在不想再看到这个人,沉着脸从他面前走过,走得头也不回。 赵靖玉愣在那里,看看她,又看看那群女孩子,问道:“怎么了这是?” 女孩子们纷纷摇头,其中一个眨着无辜的眼睛猜道:“可能是起床气吧?” 赵靖玉:“……” 第七十七章 隐秘 这个起床气几天都没消。 一连数日,谢南嘉都躲着赵靖玉,要不在老太太院里陪四小姐侍疾,要不就去小公子院里和画楼密谈,晚上去给侯爷送宵夜,总要叫上素荷与她同行,总之绝不给赵靖玉单独见面的机会。 人前见着了,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赵靖玉若故意找茬挑衅她,她二话不说就下跪,她一跪,他就没脾气。 赵靖玉为此感到非常郁闷,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那天晚上他可是拼命控制住心里的小怪兽,把自己的床让给她,独自睡在了客房。 自打入住西跨院,那是他头一回睡客房,还因为择床大半夜都没睡着。 如此君子之风,比柳下.惠也差不到哪去吧?谁知她非但不领情,还莫名其妙生了气。 裁云说她是起床气,可这起床气持续的时间未免太久了些。 莫非是生气他当晚没把她送回去? 他原是想送她回去的,后来转念一想,与其让人看到她半夜三更在西跨院喝醉酒被他抱回去,还不如在他那里歇一晚第二天大摇大摆离开,被人看到,完全可以说是一早过来替四小姐传个话。 他从来没这样处心积虑为谁打算过,连卫钧都说他想得很周到,唯一不周到的就是没征得她的同意,但这也不能怪他呀,她睡得那么沉,叫都叫不醒,他只好等到第二天再和她解释。 可她倒好,压根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带着一脸杀气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受委屈的明明是公子我好吧,这女人实在太让人费解了。 赵靖玉百思不得其解,去找程志业请教。 他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的事,谎称是一个朋友的烦恼。 程志业道:“咱俩从小玩到大,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 赵靖玉嫌他抓不住重点:“你管认不认识干嘛,我是让你帮忙分析分析,那姑娘到底为啥生气?” 程志业道:“你自称京城第一多情公子,自己不会分析?” 赵靖玉摇头叹息:“奈何,多情总被无情伤啊!” 程志业越发觉得不对劲,一面对着镜子往鬓边插花,一面试探地问道:“这个朋友,不会是你自己吧?” “怎么可能?”赵靖玉硬着脖颈死不认帐,“素来只有女人为我相思成疾,你几时见过我为女人发愁?” 程志业还想要追究,赵靖玉已然恼羞成怒:“你说不说,不说就赶紧滚!” “可这是我家。”程志业说道。 “……”赵靖玉起身就走,程志业连忙拉住他,“别别别,我不问了,不问了还不行吗,你说的那姑娘吧,我分析极有可能是吃醋了。” “吃醋?吃什么醋?”赵靖玉慢慢坐回去,“你说详细点。” 程志业道:“你想啊,人家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去看望你,那肯定是对你倾慕已久,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去的,结果你啥事没干,就跟人家在亭子里干喝酒,完了还把人灌醉了……” “不是我,是我朋友。”赵靖玉强调。 “对对对,你朋友。”程志业也懒得揭穿他,“你这个朋友真是无趣之极,把人灌醉也就算了,你好歹干点啥呀,结果把人家一个人晾在房里一夜独眠,第二天还搞了一大群美人儿去围观人家,什么意思,显摆自己女人多吗?” 赵靖玉:“……我,我朋友不是那意思,他只是叫其中一个去看看人醒了没,谁知道她们都去了……” 程志业:“呵呵!” 赵靖玉:“……” 好吧,经姓程的这么一分析,他觉着自己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话说回来,不让袖儿一个人睡,难道陪她一起睡吗,程志业根本不懂袖儿,袖儿可不是那种投怀送抱的女人,他若真的陪她一起睡,那才是捅了马蜂窝。 他思来想去,认为事情坏就坏在裁云她们身上,肯定是袖儿一醒来看到他房里这么多女人,生气了。 他眼睛一亮,笑意浮上唇角,程志业说得没错,袖儿是在吃醋。 哈哈! 哈哈! 他大笑几声,夺门而去,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看看袖儿,先前他不知道她是吃醋,没留意她的表情,他要快点回去看看她吃醋是什么样的。 我就说嘛,怎么会有女孩子不喜欢我,若是有,那一定是装的。 袖儿就是装的,可惜,如今被我识破了,小丫头,看你还往哪里逃? 他越想心里越美滋滋,一路打马飞奔,春风得意,大红衣衫像胜利的大旗迎风招展,引得街市上的姑娘纷纷侧目,嗒嗒的马蹄声仿佛踏在每个姑娘的心头。 回到府里,他先去了四小姐的院子,谢南嘉不在那里,他又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谢南嘉也不在,他想着肯定是在小侄子的院里了,结果到了地方一看,所有人都在院子里陪着小侄子玩耍,唯独他要找的人不在。 凡事讲个一鼓作气,连找了三个地方没找到,他的热情便枯竭了,偏偏小公子被他鲜艳的衣裳吸引,张着手非要他抱。 赵靖玉叹口气,从画楼手里接过孩子,抱起来抛了几下,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你倒是开心。”赵靖玉伸手去帮他擦拭笑出来的口水,不料又被他咬住了手指。 “嘶!”赵靖玉疼得倒吸气,感觉皮肉都被他咬破了。 众人急忙围过来,奈何办法想尽,孩子就是不松口,最后还是画楼捏着他的鼻子不让他出气,他不得已才松开了。 这办法是灵验,只是碍于小公子的身份,大家都不敢用,也就只有画楼敢。 赵靖玉的手指真被咬破了,血从两个小小的牙印渗出来,吓得院里人都跪地请罪。 奶娘抱着小公子,颤着声解释:“二公子息怒,小公子这是在出牙,牙痒,抓着什么咬什么,不是故意要咬你的。” 赵靖玉自然不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只能自认倒霉,叫人上了些药粉,拿布包起来,离开了院子。 被孩子这么一咬,他倒是清醒了,不再想着去找谢南嘉,转而回了西跨院。 他可是堂堂二公子,他是有尊严的,火急火燎地找一个丫头算怎么回事? 反正袖儿已经爱上他了,现在占据主动的是他,他应该等着袖儿来找他才是。 哼! 然而,傲娇的二公子并没有傲太久,过了没多大会儿,卫钧就来告诉他,他之所以到处找不到袖儿,是因为袖儿在花园被赵靖平缠住了。 赵靖平那个色胚,惯会用甜言蜜语诗词歌赋的东西哄骗女人,袖儿可千万不要被他迷惑了。 赵靖玉再也坐不住,带上卫钧杀去了花园。 谢南嘉并非闲着没事去逛花园,而是被绿柳约去的。 绿柳惦记着上次的事,趁着四小姐侍疾谢南嘉有空闲,便差人把谢南嘉叫到花园相见。 为避免再被人偷听,两人选在荷花池中的凉亭说话。 绿柳问谢南嘉上次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到底愿不愿意帮她坐上世子夫人的位置。 谢南嘉内心当然是不愿意的,若绿柳真的是凶手,帮她就等于给自己的敌人送筹码,若绿柳不是凶手,她就更不舍得她嫁给赵靖平个王八蛋了。 因此她直截了当地告诉绿柳:“我不会帮助一个杀了世子夫人的凶手去做世子夫人,除非你能证明自己不是凶手。” “我没法证明,但我真的不是。”绿柳说道,“我家小姐对我亲如姐妹,我没理由杀她。” 谢南嘉冷笑:“亲如姐妹算什么,就是真正的亲姐妹,为了男人反目成仇的也不乏其人,你没有证据,恕我无能为力。” 绿柳对她的固执也无能为力,却由此更加深信,她就是将军府派来的人。 “我虽然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怀疑对象,看在我们都是将军府的人的份上,请你务必帮我一把,只要查出真凶,我的嫌疑就能洗脱了。” 谢南嘉想了想,点头道:“你先说来听听,我再决定要不要帮你。” 两人在石桌前座下,绿柳当下便把自己的怀疑一一告诉了她。 绿柳怀疑的是四个人,红姨娘,雪姨娘和秦氏姑侄。 谢南嘉对这两个姨娘一点印象都没有,就让绿柳详细说说怀疑她们的原因。 绿柳道:“红姨娘是世子成亲之前很宠爱的一个小妾,并且还怀了身孕,眼看着世子大婚将近,夫人担心将军府知道了不高兴,便命人把她藏了起来,不料在大婚当天,她突然腹疼难忍,所有人都在为婚礼奔忙,无人理会她,导致她失去了孩子,直到大婚的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她这么一说,谢南嘉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大婚的第二天,赵靖平所有的小妾都去给她敬茶,其中就有这个红姨娘,她因为身体不适,被强行架过去行礼,当场晕倒。 据说她醒来后,曾对世子夫人多有抱怨,说都是因为世子夫人要嫁过来,才导致她丢了孩子,她总有一天要为她的孩子报仇。 那时候谢南嘉根本不以为意,在她看来,这件事不是她的错,要怪就得怪秦氏,是秦氏把人关起来的。 她当时不认为红姨娘有能力报仇,现在同样也不认为,因为那些姨娘,平时都没机会进她的院子,更不要说她生孩子的时候了。 “雪姨娘又是怎么回事?”她问。 “雪姨娘是世子爷去年冬天从花楼赎回来的,仗着自己才貌双全,想要与世子夫人一较高下,世子夫人厌恶这种女人,连茶都没让她敬,并下令不许她踏入院门半步,她非要跪在院子外,扬言世子夫人不见她,她就一直跪下去。 恰好那天下了大雪,她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整个人都冻僵了,被人抬回去后,经太医诊治,说怕是以后不能生育了,后来喝了好久的汤药,始终怀不上,至此便对世子夫人怀恨在心。” “……”谢南嘉十分无语,“这不是她自找的吗,怎么也能怪到我……世子夫人头上?” 绿柳露出讽刺地笑:“人不都是这样吗,出了事只找别人的责任,哪有自己恨自己的道理?” “那你当天可曾见过这两个姨娘或者她们的丫头进入产房?”谢南嘉问。 “不曾,但不排除她们会买通其他人。”绿柳道。 “夫人呢,你为什么会怀疑她和秦婉如?”谢南嘉又问。 绿柳恨恨道:“府里谁不知道,秦婉如想嫁世子都想疯了,怀疑她的不止我一个,只是她是夫人的侄女,没人敢明着说罢了,至于夫人,我知道一个连我家小姐都不知道的秘密,因着这个秘密,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她。“ 谢南嘉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对于她居然有秘密瞒着自己感到不可思议。 “这个秘密画楼知道吗?”她问。 如果连画楼都知道,那她可真的要生气了。 “画楼不知道,这个秘密,是我家夫人在小姐出嫁的前一天告诉我的。” “什么,是我…世子夫人的母亲告诉你的?”谢南嘉一激动,差点又说漏嘴,“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的女儿,反倒要告诉你呢?” 绿柳看着她明显比刚才激烈的情绪,心中生出些许疑虑:“我不能说,我答应了我家夫人要保守秘密。” “是不是因为这个秘密,世子夫人才会在你被夫人问罪时替你开脱救了你一命?”谢南嘉问。 “不全是。”绿柳摇摇头,突然警觉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夫人替我开脱的事?” “画楼告诉我的。”谢南嘉道。 “她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绿柳问。 “因为她和你一样有求于我,要我帮忙找出真凶。”谢南嘉道,“她不像你,求人办事还遮遮掩掩,她什么都肯告诉我,所以我才觉得她比你可靠。” 绿柳讪讪的,但显然并不打算和她分享那个秘密。 她以前就是所有丫头里面最守口如瓶的一个,她不想说的话,谁都休想让她开口。 “既然如此,你走吧!”谢南嘉道,“我不会帮一个对我有保留的人。” 绿柳抿着嘴,眼睛往下看,双手交握在一起,像是在做思想斗争。 谢南嘉静静地看着她,在她抬眼的瞬间站起身:“我还要回去伺候四小姐,恕不奉陪!” “别走,我告诉你!”绿柳隔着桌子抓住她的手。 谢南嘉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重又坐回去:“你快点,我不能在待太久。” 绿柳深吸一口气:“你得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 “我答应你。”谢南嘉向她保证。 绿柳往四周看了一圈,小声说道:“十八年前,秦氏和我家夫人是很要好的闺蜜,她们两个同时喜欢上了我家将军……” “什么?”谢南嘉瞪大眼睛发出一声惊呼。 “你小声点!”绿柳皱眉提醒她。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你接着说。”谢南嘉也不得不深吸气来平复自己的内心,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太震撼了。 绿柳接着往下讲:“将军不喜欢秦氏,他喜欢的是我家夫人,可秦氏不甘心,就冒我家夫人的名给将军写信,约他在城外桃林相见,将军如约前去,被蒙着面纱的秦氏欺骗,与她在桃树下私定终身,秦氏回到家里,把将军的信物给秦丞相看,求秦丞相成全她。 可是秦丞相看不上将军,他看上的是侯爷,在得知秦氏心思的第二天,就做主把她许配给了侯爷,秦氏不肯,寻死觅活,却始终改变不了秦丞相的决定。 将军拿着秦氏给他的帕子去伯府提亲,我家夫人认出了那是秦氏的帕子,气恼秦氏冒名顶替坏她的名声,上门去质问她,两个闺蜜至此决裂。 但秦氏仍不死心,偷偷溜出府在将军必经的路上去堵他,还跑到将军家去纠缠,得不到将军的回应,她便将怒火转移到我家夫人头上,丧心病狂地找了一个登徒子,想要毁了我家夫人的清白,事情败露后,秦丞相怕她再做出更极端的事,便快速将她嫁出去,断绝了她的念头。” 绿柳讲完,谢南嘉半天没缓过来,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坐着,内心却翻江倒海。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和秦氏还有这样一段隐秘的过往,难怪当初皇上给她和赵靖平赐婚,父亲母亲的反应那么强烈,母亲当时是那样的愤怒,如果不是父亲拦着,她就要只身去闯金銮殿请皇上收回旨意。 那是她从小到大,头一回看到母亲发火,她以为母亲是和她一样看不上赵靖平这个人,从没想过,这其中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可是母亲为什么要把这么秘密的事告诉绿柳而不告诉她呢? 她问绿柳,绿柳说:“我家夫人不想让小姐对婆家成见太深,一个不学无术的丈夫已经够让小姐糟心了,再加上一个这样的婆婆,她怕小姐受不了,然而她又担心秦氏恶习难改,为了秦婉如做出伤害小姐的事,所以才把这个秘密告诉我,让我时刻留意着别让小姐遭了她的暗算,毕竟在秦氏看来,当年夫人抢了她的姻缘,如今小姐又抢了她侄女的姻缘,以她的性子,不怨恨是不可能的。” 谢南嘉又一次陷入怔忡,心里是什么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要说怨谁,也没人可怨,要说恨谁,也没谁可恨,唯一该怪的,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当权者,牺牲别人的幸福来稳固自己的江山。 “你走吧,答应你的事,我会帮你做的。”她对绿柳幽幽道,现在,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坐一会儿。 绿柳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欣喜之余,又提醒道:“你还答应过我,不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我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谢南嘉摆摆手,示意绿柳不要再多说,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绿柳点点头,独自离去,走出很远,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谢南嘉,感觉她那个摆手的姿势好像小姐,每次小姐做出这个手势,就说明她很累,想要静一静,所以刚才自己才会下意识地退出亭子。 是的,没错,她是退出来的,那一刻,她忘了自己才是主子,而袖儿不过是个丫头。 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石桌前那个瘦伶伶的身影,带着满腔疑惑悄然离开。 谢南嘉木然坐着,对她的注视浑然未觉。 也不知坐了多久,一个白衣翩翩的身影迈步进了亭子,走到谢南嘉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袖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南嘉大惊,猛地起身跳开,发现来人竟然是赵靖平。 “怎么是你?”她沉浸在适才的情绪里,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冷冷地瞥了赵靖平一眼,说道,“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赵靖平不怒反笑,身为世子爷,他从来没被哪个丫头冷眼相待过,觉得十分有趣。 “袖儿,谁惹你生气了?”他笑着问道。 又一声袖儿让谢南嘉清醒过来,但她并不打算理会赵靖平,转身出了亭子。 “袖儿,你怎么走了?”赵靖平从后面跟上,他心心念念了袖儿好久,今天终于有单独相见的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谢南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低着头走得飞快。 赵靖平小跑追上她,伸开双臂撞拦住她的去路:“袖儿,你怎么不理我呀?” “世子请自重。”谢南嘉冷冷道,“世子饱读诗书,竟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你这样公然拦住我的去路,叫人家看见像什么样子?” 赵靖平放下手臂,柔声道:“袖儿,你别怕,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你忘了吗,当初你进府头一天,咱们就在夫人的屋里相见了,那时我还以为自己看到天仙下凡了……” 谢南嘉听得作呕,从他身侧径直走过。 赵靖平还不罢休,又来追她。 日近中午,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很担心赵靖平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又不敢在赵靖平面前暴露自己的身手,只好加快速度跑起来。 然而赵靖平很快就追上了她,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衣裳。 谢南嘉心里害怕,顾不上许多,拔下簪子打算回身去扎他,手刚碰到头发,忽听赵靖平发出一声怪叫,抓住她衣裳的力道便消失了。 谢南嘉一愣,忙回头看,就见赵靖平的身体被人凌空扔了出去,紧接着就是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惊起一池水鸟。 扔人的红衣男子面不改色地拍了拍手,冲她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袖儿,别怕,那个色.鬼被我扔了。” 谢南嘉:“……那是你哥!” 第七十八章 你在吃醋 “是吗?”赵靖玉轻挑长眉,回头看了一眼在水里扑腾的赵靖平,吃惊地喊道:“大哥,真的是你呀?” 赵靖平被水呛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挥动双手,让赵靖玉快点把他拉上去。 赵靖玉忍着笑,好整以暇地问谢南嘉:“你说,要不要救他?” 谢南嘉就知道这人是装的,他不是没认出赵靖平,分明是想借此机会捉弄自己的兄长。 “爱救不救,关我何事。”她冷着脸拂袖而去。 赵靖玉:“……” 这女人,气性真大,英雄救美对她都不管用了。 他吩咐卫钧留下来救赵靖平,自己小跑去追谢南嘉。 “袖儿,你瞧你,都气了几天了,女人生气易衰老,气出病来可如何是好?” 谢南嘉只管走,头都没回一下。 赵靖玉叹口气,三步并两步追上她,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裳:“袖儿,你听我解释。” 谢南嘉停住脚步,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愧是兄弟,一样的色坯!” 连拉人的手法都一模一样。 赵靖玉正色道:“我和他不一样,他是单纯的色,我是真心的。” “真心?”谢南嘉冷笑一声,揶揄道,“你院里那么多美人,请问你对哪个不是真心?” 说这话的时候,她只当自己比赵赵靖玉年长,自以为说得没什么不妥,殊不知她如今只有十五岁,就算内心再稳重,外表难免有些稚气,尤其是后面还带了一个似嗔似怨的白眼,怎么看都是个拈酸撒娇的小姑娘。 “……”赵靖玉笑起来,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饶有兴味地打量她,“你在吃醋对不对?” 谢南嘉被他问得一愣,继而红了脸,一把打掉他的手,羞恼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然后转身就跑。 赵靖玉及时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笑得像偷吃了两只老母鸡的狐狸,“你跑什么跑,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 谢南嘉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拼命挣扎,想要挣脱他的钳制。 赵靖玉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用力把她带进怀里,双手紧紧圈住她的腰身:“喜欢公子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何不敢承认?” “我没有。”谢南嘉徒劳地辩解,“我只是气你把我当成物件让你的女人观赏,你已经有了那么多美人,何必再纠缠于我,快点放开我……” 两人贴得太近,赵靖玉身上的龙涎香丝丝缕缕往她鼻子里钻,如他本人一样霸道,不讲理,让她方寸大乱。 赵靖玉不但不肯放过她,还一个劲地挑战她的底线:“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拿簪子扎我,方才你可是准备扎死赵靖平的。” 他嘴上说着挑.逗人的话,一双桃花眼却含着无限的深情,谢南嘉在他的注视下,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耳根,脖颈,直烧进衣领深处,揽住她腰.身的那双手像烙铁一样,把灼.热的温度传送到她的皮肤和骨头缝里。 谢南嘉呼吸困难,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趴在赵靖玉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赵靖玉吃痛,下意识松开手。 谢南嘉用力推开他,撒腿就跑。 赵靖玉没有追,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提着裙裾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跑远,捂着肩头笑了起来。 可不就是个小兔子吧,一急眼就咬人,上回咬了他的左肩,这回咬了他的右肩,还挺对称。 赵靖玉心情大好,欢欣雀跃地去找程志业,浑然忘了被自己扔进水里的兄长。 卫钧一看二公子走了,忙把赵靖平交给暗处跟着的侍卫,让他把人送回去,自己穿着湿衣去追二公子。 他是贴.身侍卫,必须时刻跟二公子在一起。 赵靖平泡了水,受了惊吓,回去就病倒了,一连几天发烧打摆子说胡话,差点没把秦氏吓死,请了太医来为他诊治,喝了十几副汤药才有好转。 起初赵靖玉的人把赵靖平送回来,只说世子是失足跌进池子的,她虽有疑惑,也没往别处多想,等赵靖平好了之后,无意中说漏了嘴,她才知道儿子是被赵靖玉扔进去的。 秦氏怒火中烧,逼问赵靖平前因后果,赵靖平不敢说实话,便撒谎说是赵靖玉在和他闹着玩。 听到秦氏耳中,就不是闹着玩这么简单了,她认为赵靖玉就是想谋害兄长,意图取而代之,当即就去前院和定远侯大闹一场,让侯爷无论如何要治赵靖玉的罪。 定远侯被她烦得没法子,只好把赵靖玉叫到前院,不痛不痒地打了几板子,罚他在西跨院闭门思过三个月。 秦氏对此十分不满,认为定远侯偏袒赵靖玉,非要他加大惩罚力度,不料却因此惹恼了老太太,老太太也没有明着维护赵靖玉,只说世子之所以整天没个正形,就是缺个厉害的媳妇管,叫人找来媒婆,要给赵靖平说亲。 这下秦氏彻底慌了,老太太要是插手了世子的婚事,婉如再想嫁进来,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无暇再理会赵靖玉受什么罚,忙忙地去和曹嬷嬷商量对策。 于是,赵靖玉三天都没禁到,又开始在府里四外游荡了。 他首先去探望了老太太,感谢老太太为自己解围。 老太太虽然疼爱他,也难免数落他一番,怪他不该把世子扔进水里,人命关天,岂能儿戏,幸亏世子没事,倘若有个好歹,谁都保不了他。 当时赵兰芝和谢南嘉都在老太太那里,赵靖玉被老太太数落了小半个时辰,愣是没把谢南嘉供出来。 谁知谢南嘉非但不感激他,并且全程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完全当他不存在。 赵靖玉确信她是对自己有意的,因此一点也不生气,照样每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 老太太的病已经好了,只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和赵兰芝处出了感情,每天都要赵兰芝过来陪她说说话。 谢南嘉有时陪她过来,有时也会找些借口让素荷陪她,自己则腾出时间去见画楼。 她把绿柳当天的说辞转达给画楼,画楼却不肯相信,说绿柳就是想利用谢南嘉达到做世子夫人的目的,那些话全是骗人的。 她对谢南嘉说:“你认识她才几天,根本不了解她,我和她一起伺候小姐好多年,我不会看错她的,你说了要帮我杀了她,现在又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动摇,你到底是帮她还是帮我?” 两个都曾经是自己最贴心的丫头,谢南嘉不存在帮谁不帮,被杀的人是她,她比画楼更急于找出真凶,倘若绿柳没有告诉她那个秘密,她也不会轻信绿柳的话,自从知道了那个秘密之后,她的想法就发生了改变。 抛开别的不谈,她起码得相信母亲的眼光,母亲掌管着整个将军府,从来在识人用人上没出过任何差错,她之所以把这个秘密告诉绿柳,就说明她看准了绿柳是可信靠可托付的,而绿柳跟着她在侯府近三年的时间,始终牢牢守住这个秘密,不曾透露给包括自己以内的任何人,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她的可靠。 这样的绿柳,会为了给一个不成器的世子做妾而杀死自己的主子吗? 她不相信。 其次,画楼说绿柳曾多次刁难她,想要把她赶出府,而绿柳却说她是为了不让画楼蹚这趟浑水,她说画楼太老实了,报仇的事根本不适合她,她想让画楼走得远远的,不要被这件事情连累,而她之所以不敢和画楼说真话,是怕画楼知道实情后更不愿意走。 关于这事,谢南嘉也比较倾向于相信绿柳,画楼太善良,太单纯,根本不是下得了狠心的人,从她死的那天画楼就认定了绿柳是凶手,可绿柳却一直活得好好的,这就说明画楼根本不是杀人的料,反过来,以绿柳的性格,若真的与画楼反目成仇,恐怕就不只是撵走她那么简单了。 可是画楼个死脑筋,不管她怎么说,就是不肯相信她,为今之计,她只能想办法先找出真正的凶手,来消除画楼对绿柳的误解。 当然,凡事都有个万一,对于绿柳,她也不能完全相信,在没有弄清真相之前,她还是要保持十分的警惕。 绿柳说怀疑两个姨娘和秦氏姑侄,她便去找绿柳商议计策,将这四个人一一排查,看绿柳的怀疑到底准不准确。 秦婉如如今回了丞相府,查起来没那么方便,秦氏身为侯夫人,也不是随便就能接近的,经过商议,她们决定从雪姨娘身上查起。 恰好这时,老太太张罗着要给赵靖平说亲,还声称要找个厉害的,好管着赵靖平,绿柳为此忧心忡忡,生怕来个厉害的后娘会对小公子不利,再次恳求谢南嘉,请她无论如何要帮自己当上世子夫人。 谢南嘉说:“你的嫌疑尚未洗清,且赵靖平也不是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因此我不能帮你这个忙,我唯一可以帮你的,就是让赵靖平娶不到媳妇。” 绿柳表示怀疑:”给他说亲是老太太的意思,你一个小丫头,怎么阻止得了?“ 谢南嘉微微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七十九章 从绿柳房里出来后,谢南嘉没急着回四小姐那里,而是拐去了清枫院。 四姨娘和雪姨娘一样,没进侯府前都是花楼里的姑娘,她打算去找四姨娘了解一些情况。 四姨娘听闻她来,亲自到门口迎接,态度恭敬又热情,与以前判若两人。 谢南嘉随她进了屋,在厅中落座,发现伺候她的丫头里没有了云霞,便随口问了一句:“云霞去哪儿了?” “她呀,嫌我这里庙小,另谋高就了。”四姨娘眉开眼笑地指着正在沏茶的青衣丫头道,“我正好也不想用她,就求侯爷帮我把以前的丫头青红找回来了。” 那个青衣丫头就冲谢南嘉微微笑了笑,不卑不亢,也不多言。 原来她就是青红。谢南嘉心说,怪不得四姨娘在庄子上还整天对她念念不忘,瞧着确实比素梅云霞可靠得多。 她没有过多地把注意力放在青红身上,而是从四姨娘轻描淡写的话里听出她如今的得意,笑着说道:“姨娘如今越发得侯爷喜爱了,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四姨娘掩嘴而笑:“哪有,还和以前一样。” 话听着谦虚,意思却是说,以前怎么得宠,现在还是一样。 青红沏好茶端过来,依次放在四姨娘和谢南嘉的手边,含笑说道:“常听姨娘提起袖儿,今儿个总算见着了,我不在的时候,多亏了你为姨娘周旋,我也没什么能谢你的,就以茶代之吧,你快尝尝,可还合你的口。” 谢南嘉微微颔首,并没有去端茶,只笑着说道:“青红姐姐客气了,等我与姨娘说完话,再好好品你的茶。” 言下之意就是你可以去门外守着了。 青红稍稍一怔,继而看了四姨娘一眼。 四姨娘点头道:“你先出去吧,我和袖儿说说话。” “是。”青红便不再犹疑,带着另外一个小丫头退到门外,轻轻关上门。 小丫头是新来的,在门外问她:“青红姐姐,那个袖儿是什么人,怎么能和姨娘平坐?” 青红也很纳闷,她回来后,是听姨娘说起过袖儿,知道袖儿对姨娘多有帮助,只是没想到姨娘会如此高看袖儿,那恭敬的态度,仿佛袖儿才是主子。 姨娘是什么心性她比谁都了解,能让姨娘心悦诚服的女人,她可是头一回见,看来这个袖儿确实不简单。 “主子的事,不该问的不要问。”她垂手侍立在门前,一脸严肃地对小丫头说道。 两刻钟后,房门打开,谢南嘉从里面走出来。 四姨娘跟在后面送她,殷殷叮咛道:“得空常来看我,陪我说说话,倘或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不要拿我当外人。” 谢南嘉笑道:“我可从来没拿姨娘当外人,姨娘放心,以后麻烦你的地方多着呢!” 这话说的未免太不见外,四姨娘听了竟像是十分高兴,仿佛巴不得袖儿能多给她派些活计,别说是青红,就连小丫头在一旁瞧着,都怀疑她俩谁是主子谁是奴仆了。 “青红,你替我送送袖儿。”四姨娘吩咐道。 青红应了一声,陪谢南嘉往院门口走去。 谢南嘉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事,一路沉默不语,青红走在她身边,悄悄打量她,越看越觉着惊艳,袖儿这长相气度,别说在丫鬟当中难得一见,即便是在京城各家贵女中,也可算是出类拔萃的。 且她的美并非千金小姐特有的弱不禁风,而是明媚的,充满生机与灵动的美,还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聪慧和淡然,使她整个人看起来从容不迫,波澜不惊。 难怪她能凭一己之力助四姨娘重回侯府,难怪四姨娘对她另眼相看,难怪下人们私下传言说世子和二公子都被她勾了魂,都想把她据为已有。 青红相信,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假以时日,定会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人。 这样想着,她便主动与谢南嘉攀起交情:“袖儿,你我虽然是头一回见面,但我一看到你就觉着特别亲切,以后你没事要常来我们这里玩,咱们姐妹之间也好增进增进感情。” 谢南嘉的思路被打断,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便侧首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茶沏得不错,我很喜欢。” 青红:“……” 显然,袖儿并没有打算和她攀什么交情,也没怎么把她看在眼里。 离开清枫院,谢南嘉又去了一趟大厨房,分明见了蔡大娘,韭儿,芹儿,素菊等人,与她们各自说了一会儿话。 素菊做菜很有天分,人也踏实肯干,虽没有谢南嘉心思灵巧,却比谢南嘉多了一份忠心耿耿,把蔡大娘当成亲娘一般孝敬,因此很得蔡大娘欢心,尽心尽力地培养她。 谢南嘉从一开始就认为她这样的性子不适合单独伺候哪个主子,如今见她在厨房做得顺心顺意,也为她感到高兴。 素菊知道自己能来大厨房是因为谢南嘉的举荐,对谢南嘉格外感激,表示但凡谢南嘉有需要她的地方,一定竭尽全力。 离开大厨房,谢南嘉又去了小公子的院子,见了冯伦小福小喜,随后又和画楼在里间说了半天话,直到天色将晚,才回到四小姐的院子。 四小姐在学堂尚未归来,珍儿和嬷嬷正忙着收拾院子里晾晒的衣物。 二小姐赵兰姝被罚去了祠堂,谢南嘉不再担心学堂里再有人找四小姐麻烦,这几日便让素荷跟着她,自己好腾出功夫筹划事情。 天快黑时,四小姐从学堂回来,换了身衣裳便匆匆忙忙去了老太太院里,伺候老太太用晚饭。 这是谢南嘉教她的,她在府里原本没有倚仗,任人拿捏,好不容易借着中秋宴的契机得以靠近老太太,须得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尽一切可能讨老太太的欢心,让老太太越来越离不开她,这样才能保障自己的前程不被夫人随意处置。 素荷跟了四小姐一天,很辛苦,谢南嘉让她在家休息,自己陪着四小姐去往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早已不拿她当外人,和身边的嬷嬷说起为赵靖平物色的媳妇人选时,也不避讳她。 赵靖平虽然是二婚,又生性风.流,但侯府的门第摆在那里,愿意与之联姻的人家仍然趋之若鹜。 媒婆几经打听,统计了有意与侯府结亲的人家报与老太太,老太太收下名册,赏了她丰厚的谢礼,后续的事便不用她再插手。 老太太从名册中细细筛选,又暗中派心腹去外面多方打听,最终挑出五户人家的姑娘,叫人记下来,送去给秦氏看,让秦氏从中挑选自己中意的,明日备上厚礼去请礼部侍郎王明阳的夫人做媒人上门提亲。 王夫人能言善道,为人热心肠,最喜欢给人保媒,京中高门大户的姻缘,有一半都是她说成的。 谢南嘉在旁边静静听着,不得不佩服老太太眼光独到,思虑周全,她挑选的这几个姑娘谢南嘉都认识,不但门第相当,名声清白,且都是掌家理事的能手,配赵靖平再合适不过。 尤其是平南伯家的二小姐陈蓉,相貌出众,聪慧过人,因着母亲体弱多病,长姐出嫁,十二岁起就开始打理内宅事务,手腕强硬,赏罚分明,府里上下没一个不服她的。 谢南嘉听着老太太的意思,最属意的也是她,若非有秦氏这个亲娘在,恐怕她当即就拍板了。 秦氏会不会中意这般强势的儿媳妇,谢南嘉不得而知,但她却知道,陈蓉表面上是持家有方,聪慧贤淑的大家闺秀,实则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为了维护大房的利益,不惜残害平南伯妾室及庶子的性命。 有一年的春日宴上,绿柳曾亲耳听到陈蓉吩咐手下人在平南伯三姨娘的马车上做手脚,只是绿柳那时不知道平南伯三姨娘怀有身孕,以为陈蓉不过是想捉弄三姨娘,就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谢南嘉。 等她们回到将军府后,听闻三姨娘在归家途中马匹受惊掉进了护城河,一尸两命,绿柳吓坏了,这才把自己听到的话告诉了谢南嘉,可惜为时已晚。 从那天起,谢南嘉便避陈蓉如蛇蝎,能不和她接触就不和她接触,实在有些场合躲不开,也尽可能不和她交谈。 陈蓉倒是一心想和谢南嘉交好,时常邀请她去做客,都被她找借口推拒了。 这样一个心肠狠毒的人,倘若真的嫁进侯府,谢南嘉毫不怀疑,最先遭殃的就是包括绿柳在内的赵靖平的那些姨娘们,一旦陈蓉怀了身孕,跟着遭殃的便是她儿子。 因此,她断不允许陈蓉嫁进来。 想要促成一门亲事,需要多方周旋,相比之下,破坏一门亲事就容易得多,谢南嘉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妙计,第二天便着手准备起来。 …… 秦氏也是一宿没睡,老太太给她的那张名单,仿佛一道催命符,让她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老太太明着是尊重她这个当娘的,让她自己做主选儿媳妇,实际上给她的最大权限,不过就是五选一。 凭心而论,这五个姑娘都是好姑娘,但在她看来,五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就是太强势太能干。 当然,正房夫人原是要强势一些才能镇住底下的人,比如她自己,侯爷的妾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倘若她没那么强势,根本压制不住,但话说回来,她再强势,也没强过侯爷去,因此她管不住侯爷,还要处处受制于侯爷。 但赵靖平不一样,在她眼里,她这个儿子性子太温和,心地太善良,耳根子也软,娶个强势的媳妇进门,将来肯定是受不完的气。 还有她那可怜的侄女婉如,也正眼巴巴等着她想办法呢! 她不想让儿子受气,也不想让婉如失望,她自己的婚姻已经毁了,她希望儿子侄女的婚姻能够美满,于她便是最大的安慰。 可是老太太只给了她一晚上的时间做选择,明天就要她去请王夫人帮忙提亲,她再不满意,也得选一个出来。 她一个都不想选,把名单推给曹嬷嬷,让曹嬷嬷帮忙选。 曹嬷嬷没有秦氏这么多顾虑,和老太太一样,巴不得给世子找个强悍的媳妇管住他,因此,经过认真考量,她建议夫人选择平南伯家二小姐陈蓉。 秦氏无所谓,她打的算盘是随便选一个给老太太交差,让另外四家人打消了嫁女儿进侯府的念想,剩下这一个她就好应对了。 第二天一早,秦氏去见老太太,说自己瞧着平南伯家的二小姐还不错,问老太太意下如何。 婆媳二人难得有一次眼光相同,老太太很是高兴,便催她快去侍郎府,请王夫人帮忙提亲。 秦氏虽然不情愿,还是备了礼品,坐马车去往侍郎府。 谢南嘉一直让小喜子留意着那边的动静,听闻秦氏要去见侍郎夫人,故意在秦氏必经的路上与她偶遇,行了礼后装作无意地问秦氏可是要去尚书府。 秦氏听她提到尚书府,眼睛一亮,想起了给孙子定娃娃亲的事。 心想反正出去一趟,不如顺道去拜访一下尚书夫人,倘若真有希望和尚书府结亲,兴许老太太一高兴,就暂时顾不上平儿的婚事了。 于是她便兴冲冲地叫上谢南嘉与她同行,好提醒尚书夫人不要忘了侯府对她家的救命之恩。 谢南嘉为难道:“夫人,奴婢还要回去服侍四小姐……” “四小姐去了学堂,你当我不知道吗?”秦氏不悦道,“休得推托,快随我走。” 谢南嘉只得“无奈”听从。 秦氏原本是要带着云雁云莺同去,多了一个谢南嘉,便把云莺留在家里,云莺气谢南嘉抢了她出府的机会,很是不满。 马车行至中途,谢南嘉装作无聊挑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对秦氏说道:“夫人,车夫怕是走错了,这不是去尚书府的路呀!” 秦氏还要仰仗她和尚书夫人攀交情,就耐着性子告诉她:“咱们要先去一趟礼部侍郎府。” “这是为何?”谢南嘉问道。 云雁在旁边呵斥她:“你只管跟着就是,哪来这么多问题。” 谢南嘉便闭了嘴,不再多问。 到了侍郎府,云雁递上拜帖,王夫人得信儿,亲自带丫鬟仆妇出来迎接。 她是个爽朗性子,嗓门高,又爱笑,一面走来,一面笑着招呼秦氏:“哎哟哟,我的好姐姐,这是什么香风把你吹来了,中秋节你让人送了好些新鲜莲藕和鱼虾,可让我们饱了口福,原想着这几日去登门拜.谢,不成想你却先来了,真是折煞妹妹我了!” 嘴上说着话,脚下如风就到了秦氏面前,抓着秦氏的手又是一通寒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也不给人应答的余地,唱着独角戏就把主仆三个带到了会客厅。 云雁实在震惊,也顾不上对谢南嘉的厌弃,主动靠近她,与她小声感慨道:“这王夫人,真是天生做媒婆的料。” 谢南嘉也小声道:“可真是,和我们庄子上的媒婆子一般热情,能言善道。” 说话间进了厅里,王夫人请秦氏上座,一叠声地吩咐丫头仆妇上茶上点心。 秦氏客气落座,云雁与谢南嘉在她身后伺立。 王夫人方才没注意到她们两个,无意中眼角一瞥,登时被谢南嘉吸引了,脱口道:“好一个标致的丫头,以前不曾见过,姐姐哪里寻来的?” 秦氏不愿提起谢南嘉的来历,因为提起她的来历就不免要提起四姨娘,一个废了的姨娘重新回府得宠,说出来平白让人笑话她这个正房夫人无能,因此便僵笑了一下,含糊道:“是前阵子刚进府的,我瞧着人还算机灵,就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王夫人又细细打量了谢南嘉一番,微蹙眉头道:“这模样神韵,我瞧着好生眼熟,倒像是在哪见过。” 第八十章 欲言又止 王夫人对谢南嘉表现出的过度关注让秦氏十分不耐烦,只是眼下她有求于人,不得不耐着性子陪笑道:“我怎么没瞧出来,想必是妹妹你见过的姑娘太多,记混了。” “不不不,我记人可从来不会混的。”王夫人对自己的眼力很有信心,又看了谢南嘉好几眼,突然一拍大腿,恍然道,“姐姐你再细瞧瞧,这丫头的眼睛,像不像……” 她话说到一半,又陡然打住,一屋子的人都被这半截话勾起了好奇心。 秦氏实在不喜她一惊一乍的作派,勉强搭了一句:“像什么?” 王夫人并非故意吊人胃口,而是话到嘴边方意识到这话不能随便说,摆手含糊笑道:“没事没事,我看错了,姐姐你此次前来可有什么当紧事?” 话题转得过分生硬,秦氏也懒得计较,只想快点说完正事离开,便开门见山道:“确实有事要麻烦妹妹,我家老太太爱孙心切,张罗着给靖平挑选媳妇,这不,看中了平南伯家的二小姐,想托妹妹去问问,看二小姐定下了人家不曾?” 一听是要她说亲,王夫人顿时来了精神,眉开眼笑道:“平南伯家的二小姐啊,那你可问对人了,二小姐的情况我清楚得很,她母亲身子骨不好,家里的事务一直由她打理,里里外外都离不开她,因此平南伯就想着多留她在家几年,至今尚未定亲,要不说你家老太太眼光好,这二小姐相貌出众且不说,单就掌家这一项,放眼京城,无人能及。” 媒婆的嘴,骗人的鬼,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把人夸到天上去了。秦氏心里讥诮,面上并不表现出来,殷殷拉住王夫人的手说道:“我谁都不信,就信妹妹你,妹妹说好,那指定错不了,因此还要劳烦妹妹为你家侄儿跑一趟。” 人都爱听奉承话,王夫人一见秦氏如此信任她,越发喜笑颜开,拍着胸脯保证道:“姐姐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回去转告你家老太太我的好伯母,叫她安心等着孙媳妇上门就是了。” 秦氏感激不尽,又与王夫人拉了会儿家常,在丫头添了两回茶后,起身告辞。 王夫人急着去平南伯府,也没多留她,把她主仆三人送出门,就忙忙地叫丫头给自己更衣。 王夫人的贴.身丫头叫秋霜,伺候她梳妆时出于好奇问了一句:“夫人,你先前想说那丫头的眼睛像谁来着,为何说了一半又不说了?” 王夫人肚里藏不住话,一股脑对秋霜说道:“我是怕说出来惹侯夫人不高兴,那丫头的眼睛,像极了她家刚去世的世子夫人。” “真的吗?”秋霜讶异道,“奴婢统共见过世子夫人一回,早忘了她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夫人你竟还记着?” 王夫人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得意道:“我自然是记得的,世子夫人的眼睛和她母亲一模一样,和她姨母也十分相似,都是忠勇伯盛氏家族女子中特有的丹凤眼,方才那丫头的眼睛真真儿和她们像极了。” “那可真是太巧了。”秋霜道,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怎么说。 王夫人叮嘱她:“出去可不要乱说,免得传到定远侯府,让那丫头难做。” “奴婢晓得。”秋霜应道,暗自在心里想,我家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侯夫人怎么就没发觉呢? 秦氏之所以没发觉,是因为谢南嘉每次见她都低头垂目以示恭敬,加上她自己对谢南嘉的印象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好,根本就懒得看她。 如今听了王夫人的半截话,秦氏也不免好奇起来,虽然嘴上没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在谢南嘉脸上瞟。 谢南嘉自个天天照镜子,也没有把袖儿的眼睛和自己的眼睛联系起来,好在她脑筋转得快,略一思索便猜到王夫人欲言又止的原因。 天底下长丹凤眼的人多了去了,按说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只是恰好让她重生在同样长着丹凤眼还和自己乳名相同的袖儿身上,这就有点奇妙了。 感受到秦氏探究的目光,她装作浑然未觉,像往常一样低眉垂目,任由额前的散发垂下来,遮挡住她的眼睛。 秦氏心里惦记着儿子的事孙子的事,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便不再理会,在她看来,袖儿左右不过一个小丫头,像谁不像谁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马车在尚书府门前停下,又是云雁上前递了拜帖,守门的进去禀报,过了一会儿,大管事安有居出来相迎。 因先前在侯府已经见过,双方客套两句,安有居便领着她们去了后院。 进了厅里,尚书夫人林氏正抱着刚睡醒的小女儿拍哄,见三人进来,先是对谢南嘉眨了眨眼以示亲热,而后才对秦氏歉意道:“没有亲自迎接,夫人莫要见怪,这孩子每回睡醒都要哭一出,除了我谁都哄不下。” 秦氏笑道:“妹妹客气了,我也是当娘的人,一手带大了几个孩子,如今又开始带孙子,哪能不知道为人母的烦扰呢!” 林氏请她上座,叫人奉茶,边哄着孩子边问道:“上次听袖儿说你家小公子比我家姐儿大两个月,想必要乖巧得多。” “哪能啊,”秦氏说道,“男孩子还要顽皮些,但凡醒着就不愿进屋,非要人抱着满院子跑,睡着了都放不下,一搁床上就哭,抱起来又好了。” “一样的一样的。”林氏深有同感,“我家这个也是,抱着睡就好,一放下就哭,房里几个丫头婆子轮番抱她,胳膊都快累肿了。” 有个孩子在,永远不愁没话题,两个人很快就熟络起来,比起和王夫人在一起时的尴尬,秦氏觉着轻松了许多。 林氏也不像王夫人那样咋咋呼呼,温声细语,笑意盈盈的,让客人如沐春风。 秦氏很满意,等孩子不哭了,亲自抱过去逗着玩了一会儿,见孩子长得粉粉嫩嫩,乖巧可人,越发喜欢的不得了,随手将一把长命金锁塞到孩子的襁褓里作见面礼。 林氏推辞道:“夫人太客气了,府上对我们母女有大恩,我却整天忙着孩子,顾不上登门拜访,怎好再收夫人这么贵重的礼物。” 秦氏笑着调侃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夫人若真过意不去,改天也送我家小孙孙一个就是了,到时候我保证不跟你客气。” 林氏被她逗乐了,便不再客气,叫丫头把金锁收好,说过几天一定抽出时间去侯府拜访。 两人一个心怀感恩,一个惦记着人家姑娘,竭力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一时相谈甚欢,倒像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聊得兴起时,秦氏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起娃娃亲的话题,谢南嘉为儿子着想,也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帮衬着她。 林氏当玩笑听着,虽没立刻表态,心下也觉着这亲事不错。 定远侯是圣上最宠信的开国功臣,侯府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小公子是世子的嫡长子,未来的爵位继承人,他的外祖又是赫赫有名的武安大将军,光凭这出身,就足够让有女儿的人家挤破脑袋。 夫君虽说官拜吏部尚书,来京城时日尚短,根基未稳,若能和定远侯府联姻,对他的仕途也是莫大的助力。 当然,这只是她个人的想法,至于夫君赞不赞同,那就另当别论了,没准儿以他的顽固刻板,还会责怪自己是在卖女求荣。 因此,她并没有应合秦氏的话,只说后天带着女儿去侯府做客,让两个孩子在一处玩耍。 她先前只说过几天抽出时间去拜访,如今却明确地表示后天过去,秦氏何等精明,单从这句话就能听出她对联姻之事并不反对。 秦氏心下十分高兴,因是头一回见,不好显得太迫切,又略了坐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回府的路上,秦氏心情舒畅,不吝啬地把谢南嘉夸奖了一番,还赏了她一锭银子,叫她后天陪着自己招待尚书夫人。 云雁坐在一旁暗暗撇嘴。 在此之前,夫人是如何厌恶袖儿,她比谁都清楚,今日袖儿不过帮夫人在尚书夫人面前说了几句好话,就成了夫人眼里的香饽饽,又是夸奖又是打赏的,让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谢南嘉自然不会错过陪儿子未来岳母的机会,同时心里还惦记着搅和赵靖平婚事的事,领了赏,谢过秦氏的恩典,欲言又止地说:“夫人对袖儿这么好,袖儿无以为报,有件事想要告诉夫人,又怕说错了闯祸……” 秦氏平素最烦别人讲话吞吞吐吐,今天心情好,也不和她计较,让她有事只管说。 谢南嘉便俯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秦氏听了精神一振,急切问道:“此话当真?” 谢南嘉郑重保证:“奴婢听到的就是这些,保证一字不差,至于真假,还得夫人亲自问她本人才是。” “好,我知道了。”秦氏眼角眉梢都是笑,“回府后,你立刻把柳姨娘带去见我。” 第八十一章 借人 回到府里,谢南嘉第一时间去找绿柳,说秦氏要见她。 绿柳正和两个丫头在院子里修剪花枝,听闻秦氏要见自己,吩咐丫头退开,不解道:“好端端的,她见我做什么?” 谢南嘉道:“她去拜访安尚书的夫人,因我曾机缘巧合救过尚书夫人一命,便叫我陪她一同前往,不曾想中途拐去了王侍郎府上,说是老太太看上了平南伯府的二小姐,托王夫人到平南伯府提亲。” “老太太看上了陈蓉?”绿柳顿时紧张起来,“不行不行,那陈蓉就是个蛇蝎心肠,世子娶谁也不能娶她,她若进门,小公子就危险了。” “所以才叫你去劝说夫人呀!”谢南嘉说道。 绿柳对秦氏有戒心,平时非不得已从不在她面前出现,眼下事关小公子的安危,也就顾不上许多了,放下手中花剪,与谢南嘉一道匆匆前往。 走到半路,绿柳突然意识到不对,问谢南嘉:“我如今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你怎么会想着让我去劝夫人?” 谢南嘉来之前就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你是世子夫人的贴.身丫头,想必以前常跟着世子夫人出门,对于各府小姐的脾性和隐私应当比那些夫人太太了解得深,咱们夫人对世子的婚事十分看重,断不会允许女方在品性上有什么瑕疵,”说到这里,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向绿柳,“我这么讲,你能明白吗?” 绿柳愕然:“我终于知道将军府为什么会派你来保护小公子了,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想到这般弯弯绕的法子,还能说服夫人征求我的意见,你可真是个人才。” 谢南嘉对她的话报之一笑,没有加以更正。 反正绿柳已经认定了她是将军府派来的,这种误会更有利于她们之间的合作,也能免去绿柳对她的顾虑和猜疑,挺好的。 两人说着话到了秦氏的院子,门口的小丫头早已得了吩咐,直接引她们去见秦氏,秦氏挥退了所有下人,只留绿柳一人在屋里回话。 谢南嘉退到外面,和云雁云莺并肩站在廊下候着。 云雁和云莺见她突然得了夫人青眼,唯恐自己的位子被她抢了去,都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谢南嘉无所谓,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她不需要看她们的脸色,也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绿柳便从房里出来了,叫上谢南嘉与她一起离开。 谢南嘉看她神情还算正常,就知道事情成了。 绿柳道:“今儿个天晴得好,既然出来了,不如你陪我去园子里逛逛。” 谢南嘉应了她,两人一起去了上次见面的荷花池。 在凉亭中落座后,绿柳又道:“此处相对幽静,往后若我们有事要见面,就到这里来见。” 谢南嘉无所谓在哪里见,只想知道她和秦氏都说了些什么,说的话能不能起到作用。 绿柳就把陈蓉的所做所为大致告诉了她,而后宽慰道:“你放心,该说的我都说了,只要秦氏不傻,绝对不会让陈蓉进门的。” 秦氏除了在侄女的事情上犯傻,别的事情上都精明得很,尤其事关亲儿子的幸福,她更是费尽心机,因此,绿柳走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去了老太太院里。 对于绿柳说自己亲耳听到陈二小姐和手下商议残害平南伯妾室与子嗣的事,秦氏也不是完全相信,但这并不妨碍她将此事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只是空穴来风,也会细细考量的。 果然,听了她的话,老太太拨弄着念珠陷入沉思,隔了好一会儿,才不无惋惜地说了一句“可惜了”。 秦氏心中大喜,面上不露声色,小心翼翼问道:母亲的意思是陈二小姐不合适平儿吗?” 老太太不满地翻了她一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若觉着合适,还会巴巴跑来告诉我,陈二小姐掌家确实是把好手,但心胸未免太过狭隘,要真把她娶进门,不等于给小公子招来一头狼吗?” 秦氏面色微赧,讪讪道:“母亲说得是,都怪媳妇事先没打听清楚,如今王夫人已经去了平南伯府,万一那边应下了,咱们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也不好怪她,毕竟这种隐秘事不太好打听出来,若不是绿柳碰巧听到,估计等新媳妇进了门她们都不会晓得。 “话说回来,你怎会突然想起向绿柳打听呢?”她问秦氏。 秦氏实话实说:“我原也没想到,是袖儿那丫头提醒了我。” “哦?”老太太更奇怪了,“她是怎么提醒你的?” 秦氏回道:“她前些日子无意中听绿柳在花园与丫头说起此事,恰好今日随我去了一趟侍郎府,得知咱们有意与平南伯府结亲,一开始没敢告诉我,后来我赏了她一锭银子,她出于感恩,犹豫再三才告诉我的,她向来对小公子上心,母亲你也是知道的,因此我才信了她的话,把绿柳叫去询问。” 老太太闻言蹙起眉头,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嗯,那丫头确实忠心,人也机灵,王夫人是个急性子,又酷爱说媒,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报喜信,我一时也没有好的对策,不如先等一等,左右也不是明天就要娶进门,总能想出办法的。” 如此正合秦氏的意,她便不再多说什么,就着转了话题,说起自己去尚书府的事。 “安尚书家的小女儿,比咱家小公子小两个月,长得可招人疼了,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给两个孩子定个娃娃亲,不成想尚书夫人竟上了心,说后天要亲自带着孩子来做客呢!” 这话倒叫老太太稀奇了一回,在她看来,秦氏精明是精明,但满脑子打得都是她自己的算盘,今儿个怎么突然开了窍,为几个月大的小孙子盘算起前程来了。 说起和尚书府的缘份,倒也真是巧,安尚书早不上任晚不上任,偏赶着四姨娘回府时来京赴任,尚书夫人早不生晚不生,偏赶着桥塌路断在半道上发作,又碰巧叫袖儿给救了,这得是几世的缘份才能让他们几个不相干的人凑到一块去? 有了这救命之恩,两家结亲倒是有了合情合理的说辞,不至于被人说成是侯爷和尚书结党营私,也免得圣上的猜忌。 “你有心了。”老太太难得夸奖秦氏一回,“这亲事,不光你瞧着好,我瞧着也是好的,既然尚书夫人也有意,后天人来了你就好生招待着,到时候叫她带着孩子到我这里坐坐,我瞧瞧孩子,也好帮你周全周全。” 秦氏差点喜极而泣,她嫁进侯府多年,老太太对她总是不冷不热的,遇到不顺意的时候,当着多少人都能下她的脸,难听话说得要多扎心有多扎心,像这般和颜悦色夸奖她,还主动提出要帮她周全,真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她站起身,含着泪花给老太太施了一礼,哽咽道:“多谢母亲!” 老太太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笑着说道:“一家人,何须客套,往日我对你是严厉了些,但我一言一行皆是为了这个家着想,你只当我是老糊涂了,凡事多担待我一些,不要与我计较才是。” 秦氏更加受宠若惊,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连说了几句“媳妇不敢”,复又道:“母亲的苦心媳妇明白,是媳妇蠢笨,总惹母亲生气,也请母亲多担待。” 婆媳两个难得如此和谐,把她们各自的嬷嬷看得目瞪口呆,及至从老太太院里出来,曹嬷嬷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秦氏感慨道:“老太太今天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秦氏道:“她素日是挺招人烦的,但的确一心为府里着想,只要是对府里有益的事,她没有不高兴的,换句话说,只要我事事顺着她的意,那就万事大吉。” 曹嬷嬷欣慰道:“夫人说的是,既如此日后就该多讨老太太欢心,遇事和她商量着来,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你们婆媳关系好了,也省得侯爷夹在中间难做不是吗?” 秦氏往常特别不喜欢听她絮叨这些,今天两桩事都办得舒心,听着也不觉得烦了。 因着这两桩事都有谢南嘉的功劳,她不禁感叹道:“这个袖儿,倒真的个福将,我从前对她有偏见,今儿个这一趟下来,我瞧着她竟比云雁云莺还通透,你说,我要不要把她调到咱们院里来?” 曹嬷嬷一愣,忙劝道:“这事夫人还得慎重些,云雁云莺跟了你多年,你突然调袖儿过来,她们难免要多想,再说了,这满府的下人都归你管,你什么时候需要袖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苦因为她寒了云雁云莺的心。” 秦氏想了想,觉得曹嬷嬷说得有道理,便不再提起此事。 她们这边谈论谢南嘉的同时,老太太那边也琢磨着谢南嘉的事。 老太太琢磨了许久,问身边的嬷嬷:“你说那个袖儿,她不讨封不讨赏的,一门心思为小公子打算,处处想得比秦氏那个亲奶奶还要周到,她究竟图什么呀?” 嬷嬷哪里猜得透,想了半天,迟疑道:“许是她曾有个年幼夭折的弟弟,或者自小没了亲娘,瞧着小公子可怜,感同身受吧,老太太不觉得她对四小姐也好得很吗?” “那倒也是。”老太太点点头,“兴许她自个过得苦,因此对苦命的人都同命相怜。” 到了晚上,谢南嘉跟着四小姐过来伺候晚饭,老太太就格外和她多聊了几句,问起她的家乡和身世。 谢南嘉觉着奇怪,不明白老太太突然这么关心她,究竟意欲何为。 莫非是她今天给秦氏出主意的事引起了老太太的怀疑? 正想着该如何应对,门外有小丫头脆声说道:“二公子,你怎么来了?” 紧接着便有一团火红的影子裹挟着龙涎香的气息进了厅堂。 “奶奶!”赵靖玉大步走到餐桌前,随意地给老太太见了个礼,又摆手免了赵兰芝和屋里下人们的礼,笑嘻嘻问道,“奶奶你吃什么好吃的?” 老太太一看到他,顿时眉开眼笑,嘴上却责怪道:“你这猴崽子,一点规矩都没有,不好好在你院里用晚饭,瞎跑什么?” 赵靖玉道:“我来找四妹妹。” 赵兰芝一愣,细声问:“二哥哥找我何事?” “跟你借个人。”赵靖玉说道。 “借人,借什么人?”赵兰芝疑惑道。 赵靖玉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瞥向她身后。 谢南嘉就站在赵兰芝身后,接收到赵靖玉投来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随即就听赵靖玉说道:“我打算把袖儿借走用几天,不知道四妹妹方不方便?” 第八十二章身不由己 听说赵靖玉要借人,谢南嘉和赵兰芝还没做出反应,老太太先警觉起来,疑惑地看向谢南嘉,面上隐现一丝不悦。 先前她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谢南嘉和赵靖玉的闲言碎语,只是并未放在心上,一来赵靖玉成天野得不着家,二来谢南嘉在她面前稳妥又谨慎,行为有度,言语得当,看着不像轻浮的女子。 可眼下赵靖玉突然跑过来要向赵兰芝借谢南嘉,叫她不由得不往敏感的地方想。 高门大户的主妇,最厌恶的就是丫鬟勾引男主子的行径,赵靖玉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子,她可以允许自家孙子在外面花天酒地,但绝不允许有不安份的丫头打她孙子的主意。 因此,哪怕借人是赵靖玉提出来的,她第一反应却是把责任归咎到谢南嘉身上。 谢南嘉明白她的心思,暗暗恼恨赵靖玉,自己费了好大的劲才赢得老太太的好感,被他一句话给毁了,没准儿还会让老太太连带着对赵兰芝生出不满。 但此时此刻,她又没办法主动辩白,只能垂着头默不作声。 好在老太太也没有直接指责她,而是不悦地问赵靖玉:“你那满院子的丫头还不够用吗,巴巴的借妹妹的丫头做什么,没个当哥哥的样子,说出去让人笑话!” 赵靖玉一见老太太不高兴,收起嬉笑正色道:“奶奶,是这样的,过几天圣上要去西山围猎,因他膝下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便下令让京中官员的子弟随行,我本是不感兴趣的,可圣上点名非要我也去,太子和我有过结,奶奶你是知道的,我脾气又不好,怕一个控制不住再和他打起来,因此我就想着带个机灵会应变的丫头与我同行,时时提醒我,督促我,免得我又发疯。” “……”老太太和赵兰芝谢南嘉同时表示无语。 说起秋围,谢南嘉倒是想起来了,她离开清枫院的头天夜里,赵靖玉曾提起过要带她去秋围,还说要她多打几个猎物给他长长脸。 由此可见,秋围的事他早有预谋,和老太太说自已对秋围不感兴趣,存属瞎胡扯。 骗子,他就是个大骗子! 老太太不知道她的宝贝孙子在骗她,嗔怪道:“你还好意思说,太子为何会与你有过结,还不是因为你不知道天高地厚,明知道人家是太子,还管不住自己的拳头,你自己都管不住自己,却指望别人提点你,即便如此,你不还有卫钧吗,为何巴巴要借袖儿去?” 赵靖玉笑道:“你指望卫钧提点我,他们不帮着我打人就不错了。” 门外的卫钧听到了,暗暗撇嘴,心说我什么时候帮你打太子了,分明是拉都拉不住你。 老太太也不信,说:“卫钧可比你有分寸,况且你怎么就确定袖儿能担此重任,你院里那些依云依雪依梦的不行吗?” 赵靖玉道:“她们除了听我的话,别的什么都不会,不像袖儿,深明大义,铁面无私,天不怕地不怕。” 谢南嘉:“……” 老太太被他气笑了:“这话说的,倘若袖儿没从庄子上来,你怎么办?” “那我就把花嬷嬷带去”赵靖玉说道。 花嬷嬷是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嬷嬷,平时总爱提点赵靖玉的言行,听到赵靖玉点她的名,一时哭笑不得:“二公子,你就饶了老奴吧,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到不了西山就颠散架了。” 老太太也是拿他没办法,转而问谢南嘉:“袖儿,你可愿同二公子前去?” 谢南嘉当然不愿意,她还有许多当紧事要做,才没有闲心跟着赵靖玉瞎跑,再说了,老太太已经在怀疑她勾搭主子了,她若爽快答应,只会让老太太更加怀疑她。 “回老太太,奴婢来府里没多少时日,好多规矩都不懂,在府里没遮没拦的,全靠主子们大度担待,才容我到今日,二公子此行是陪王伴驾,袖儿去实在不合适,万一冲撞到圣驾,不是闹着玩的。” 她说自己不懂规矩,老太太倒不觉得,只是她的态度让老太太还算满意,合府的丫头都觊觎二公子的美貌,若换了别个没眼色的,定是欢天喜地表示同意,她不同意,就说明她还知道分寸。 老太太到底心疼孙子,怕赵靖玉真的闯祸,惹圣上不高兴,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让谢南嘉跟赵靖玉走一趟,哪怕管不住他闯祸,起码在照顾人方面比卫钧要强,也免得他在外面受苦。 谢南嘉很意外,她以为老太太会极力反对,没想到老太太竟被赵靖玉三言两语给说服了,看来这隔辈亲搁到谁身上都一样。 赵靖玉见老太太许可了,欢喜不尽,取代了赵兰芝的位置,亲自给老太太布菜,盛汤,无比殷勤,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哄得老太太晕头转向。 因怕再给谢南嘉招惹麻烦,他没急着和谢南嘉说话,直到伺候老太太吃完饭,和赵兰芝一同告辞,走出院子好远,才兴致勃勃地问谢南嘉:“袖儿,可以出府去玩,你高兴不高兴?” 谢南嘉不高兴,板着脸没说话。 赵靖玉凑过去看她,脸都快伸到她眼皮子底下了:“怎么,你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呀?” “奴婢不敢!”谢南嘉往旁边躲了躲,躲开他魅惑的脸和诱人的香气。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赵靖玉又问,“你不会是真的不想去西山吧?” 谢南嘉没好气道:“奴婢真的不想去。” “那怎么办?”赵靖玉双手一摊,“我还以为你不好意思在老太太面前承认,故意说反话,现在老太太都准许了,你不去也晚了。” 谢南嘉气的就是这点,明明她才是当事人,却没有人拿她当回事,像买菜似的,一番讨价还价便把她卖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她现在是个丫头,去哪里,做什么,全凭主子一句话。 她叹口气,暂时认了命,问赵靖玉哪天启程。 尚书夫人后天要来,她不想错过见未来亲家母的机会,她得尽可能地为儿子把这门亲事定下,让儿子在侯府存在的更有价值,这样才能更受侯爷和秦氏的重视,人身安全得到更好的保障。 赵靖玉感受到她的妥协,笑得无比灿烂:“五天后启程,你都需要什么,告诉我,我让卫钧去准备。” 谢南嘉道:“多谢二公子,我若有需要,直接找卫钧就是了。” “……”赵靖玉不悦地剜了卫钧一眼。 卫钧吓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撤,心说这可不关我的事呀,你剜我做什么。 赵兰芝默默观察着他们三人的互动,莫名地有些羡慕,同时从中察觉出一些很微妙的东西。 卫钧对袖儿是什么样的感情她说不清楚,但二哥哥对袖儿绝对不一般,而袖儿呢,她貌似对卫钧更亲近,对二哥哥有些嫌弃,而这嫌弃竟像是大人对小孩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很奇怪的感觉。 总之,他们三个的关系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 当晚,谢南嘉去给定远侯送宵夜时,把赵靖玉要带她去西山围猎的事告诉了定远侯。 定远侯听了微微有些惊讶,但他是个武将,不比老太太那种内宅妇人的弯弯绕,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笑着对谢南嘉说:“既然老太太准了,你就跟着去开开眼界吧!” 谢南嘉应了,随即又说起尚书夫人要来做客的事。 定远侯晚饭时已经听秦氏说过,和秦氏一样夸了谢南嘉一番,叫她后天好好协助秦氏招待尚书夫人。 谢南嘉也应了。 她倒不是要向定远侯邀功,而是在用这种方式和定远侯建立亲近的关系,从而取得他的信任。 每次来送餐,她都要捡府里发现的一两件事与定远侯说一说,倘若当天没什么事,她把小公子的趣事拿来讲,让定远侯在紧张繁忙的公务中能得到片刻的放松。 时间长了,定远侯也养成了习惯,如果她不说,定远侯会主动问她,府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小公子今天过得怎么样。 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使得她和定远侯之间越来越有默契,定远侯也越来越习惯她每日短暂的陪伴,时常感慨道:“我有五个女儿,没一个像你这样合我心意,你这脾性和厨艺,倒是像极了仙去的世子夫人,我对不住我的老兄弟,没有照顾好他的宝贝女儿,不如索性收你做我的干女儿可好?” 谢南嘉听他还惦念着以前的自己,也颇为感触,不过做干女儿什么的,还是免了吧,她可不想成为秦氏和两个嫡小姐的眼中钉。 她重回侯府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报仇,然后好好地守护儿子长大,树敌太多对她没什么好处,她所要做的恰恰是尽可能地笼络人心,让更多的人为她所用,为儿子所用。 说起报仇,她和绿柳还筹划了一出好戏,如果不出所料,在去西山围场之前就可以试出雪姨娘和红姨娘是不是凶手。 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第八十三章 闹鬼 定远侯用过餐,谢南嘉收拾好食盒准备离开,却被定远侯叫住,给了她一只木盒,让她回去的时候顺便把盒子给赵靖玉送去。 “原本打算叫九安送过去的,临时有事派他出府去了,所以就劳烦你走一趟吧!”定远侯没有说明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只是随口解释了一下让谢南嘉去送的原因。 谢南嘉看看门口侍立的小厮,伸手接过盒子道:“侯爷客气了,为侯爷跑腿是奴婢份内的事。” 定远侯放着小厮不用,却让她帮忙送东西,足以证明对她的信任,即便她不怎么乐意见赵靖玉,也得高高兴兴接受这个任务。 告辞定远侯,她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拿着木盒,往西跨院走去。 夜深了,府里各处都安静下来,只有天边一轮惨淡的月亮照着她孤伶伶的身影。 到了西跨院,她把食盒放在门边地上,抬手轻扣门环。 里面立刻有人问道:“什么人?” 谢南嘉没想到门内竟然有人一直守着,不禁吓了一跳,稳住心神道:“我是四小姐的丫头袖儿,侯爷叫我帮忙送东西给二公子。” 里面的人顿了一下,说道:“稍等,待我回禀二公子。” 谢南嘉应了一声,安静在门外等候。 过了片刻,有人走来,吱呀一声打开院门,提着灯笼往谢南嘉脸上照过来。 谢南嘉下意识往后退开,就听那人轻笑道:“怎么,怕烫啊?” 谢南嘉一愣,借着灯光,才发现来人是赵靖玉。 他似乎已经准备休息了,身上只穿着纯白色交领中衣,乌黑的头发披散着,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别有一番风情。 谢南嘉怔忡一刻,福身道:“奴婢见过二公子,侯爷托奴婢给二公子送个东西。” 说着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挡在两人中间,生怕赵靖玉下一刻又凑过来戏弄她。 赵靖玉没急着接盒子,反而问她:“这里面是什么?” 谢南嘉道:“奴婢不知。” 赵靖玉道:“这盒子也没上锁,你来的路上没有好奇偷看一下?” “奴婢没有。”谢南嘉老实回答。 她对和自己无关的事物半点兴趣都不感,哪怕里面装着国家机密,与她也毫无关系。 赵靖玉见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模样,又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就明白她是在防范他,故意扫他的兴致,好快点脱身。 若换了平时,他断不会让她如愿,只是等下胡先生要来,他不能留她太久,便接过盒子放她走了,还认真地说了声“多谢”。 谢南嘉没想到他这回如此正经,准备好的应对之策全都没能用上,微讶之后,施礼告退,转身离开。 门在她身后吱呀一声关上,片刻都没有停顿。 谢南嘉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莫名地有些怅然若失。 这色坯,今晚怎么不耍嘴了? 是她太正经,让他觉得无趣了吗? 再不然就是他房里有美人儿在,她来的不凑巧了? 这样想着,她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气冲冲地走了。 走到一半,忽然发觉手里少了点什么,仔细一想,食盒放在门边忘了拿,只得重又折返回去。 她轻手轻脚地走路,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赵靖玉的侍卫都是高手,她不想侍卫听到动静发现她又回来误会了她。 快要到门口时,她突然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白影子,急忙停下脚步躲在旁边的树后面,屏息凝气。 起初的一瞬间,她以为是赵靖玉还没进去,但门随即打开,里面的人探头出来叫了一声“胡先生”。 “嗯!”白影子应声道,“二公子可在?” “在,二公子已等候先生多时,先生请进。”里面的人闪到一旁,等白影子进去后,又迅速关上了门。 谢南嘉这才敢舒了口气,悄悄离开,连食盒都没拿。 她发现了赵靖玉的秘密,此时去拿食盒,等于自我暴露,只有快速逃掉才是上上之策。 那个胡先生,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正是京城第一奇才胡千山。 此人满腹经纶,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奇门遁甲,且熟谙军事兵法,治国之策,还有一身绝世武功,因此被人称为奇才。 但他生性放荡不羁,不喜名利,圣上亲自登门请他做太子的老师,他都敢闭门不见,不予理睬,因此又被人称为大周第一狂士。 谢南嘉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这位狂士曾经夜访将军府,与她父亲有过一次会面,谢南嘉去送宵夜,得以一睹他的真容。 事后,父亲说胡千山对她的厨艺大加赞赏,说以后有机会定要再来品尝,只是直到她嫁入侯府,都没有再见到他。 虽说只是短暂一见,但她对胡千山的声音印象深刻,就凭刚刚那一句话,她有九成的把握确认那人是胡千山,更何况赵靖玉的侍卫还叫出了他的姓氏。 这么一位清高孤傲到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妄之人,居然亲自来会见一个纨绔庶子,还是选在夜深人静之时前来,谢南嘉认为,这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中秋节那晚她看到的白影子,想必也是胡千山了。 之前在庄子上,谢南嘉就曾经怀疑赵靖玉不像对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只是那时她觉得赵靖玉怎么样都与自己无关,所以懒得去探究他的秘密,现在看来,倒是有必要探究一下。 她猜想着,胡先生极有可能是被定远侯请来教赵靖玉的,因为赵靖平着实是个庸才,不堪大用,定远侯只能把侯府的希望寄托在赵靖玉身上,一来怕皇上知道了不高兴,二来怕秦氏知道了和他闹,所以才选在深夜授课。 还有一种可能,赵靖玉私下交结了胡千山,跟着胡千山学本领,连定远侯都不知晓,至于为什么要瞒着定远侯,或许是他正在韬光养晦,暗中谋划,只待时机成熟,杀他爹一个措手不及,逼他爹把爵位传给他。 由此她又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对赵靖玉的劝导,劝他收起玩心,正正经经做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难道赵靖玉真的听了她的话,要发愤图强了? 她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赵靖玉可不像是会被人三言两语点醒的人。 当然,以上都只是她的设想,没准儿真实的原因特别简单,胡千山这种怪人就是单纯地喜欢赵靖玉这种怪人,两个怪人臭味相投,成了忘年交,胡千山踏月而来,不过是和赵靖玉把酒夜谈。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那她倒可以和赵靖玉搞好关系,以后哄着他让他说服胡千山给小公子做老师。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按照前两种猜想,不管是定远侯想让赵靖玉承爵,还是赵靖玉想和兄长争位,对于小公子都是极其不利的,因为一旦赵靖玉继承了爵位,只会把位子传给自己的亲骨肉,不可能传给侄子,到时候小公子可怎么办? 思前想后,谢南嘉突然明白了秦氏为了帮赵靖平保住世子之位所做的一切,换了是她,她也是一样的。 所以,她现在到底是该和秦氏站在统一战线上对抗赵靖玉,还是该为了儿子将来的学业和赵靖玉保持良好的关系呢? 这可真让人头疼。 谢南嘉为此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夜,最后决定,不管怎么样,在没有弄清楚赵靖玉的目的之前,还是要先哄着他,和他搞好关系,确保赵靖玉无论将来是敌是友,都在她的掌控茫围之内。 反正赵靖玉永远不会知道她是小公子的亲娘,也不会因此而防范她。 想通了这件事,她才慢慢放松下来,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感觉才合上眼,她就被珍儿叫醒了,珍儿激动地告诉她,府里闹鬼了,雪姨娘夜里撞见世子夫人的鬼魂向她索命,吓疯了,穿着肚兜跪在门外,嘴里一个劲地喊“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谢南嘉一听,顿时睡意全无,她昨晚只顾着寻思赵靖玉和胡千山的事,竟忘了自己和绿柳的计划。 原本她是要去那边和绿柳一起实施计划的,许是绿柳等不到她,自己动手了。 雪姨娘这么不经吓,居然给吓疯了,也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若是真疯,倒还可以利用她再演一出好戏。 她迫不及待想去那边一探究竟,奈何她是个丫头,还要伺候四小姐起床洗漱用餐,只得暂时忍耐着,等四小姐去了学堂再说。 雪姨娘被世子夫人鬼魂索命的事第一时间就有人报给了秦氏,秦氏听了也是一阵心惊肉跳,喝了两碗安神茶才平静下来,随即吩咐曹嬷嬷传令下去,在没有弄清真相之前,先把雪姨娘关起来,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不得往外传,谁传拔谁的舌头。 赵兰芝还在用餐,就有丫头过来传夫人的话,不仅告诫下人们不可外传,还告诫四小姐在学堂里要谨言慎行,免得东西两府的小姐们听到风声,回到各自府里乱说。 秦氏不想那两个聒噪的弟妹来添乱看笑话。 赵兰芝向来都不喜欢嚼舌根,打发走传话丫头后,又郑重地嘱咐了自己院里的几个人,叫她们出去别乱说。 吃完饭,谢南嘉仍叫素荷陪着赵兰芝去学堂,等她们走后,对珍儿和李嬷嬷说,自己昨天晚上替侯爷给二公子送东西,把食盒忘在了西跨院门外,得赶紧去拿回来。 珍儿和李嬷嬷一点都没怀疑,叫她快点去拿。 谢南嘉便换了衣服匆匆而去。 雪姨娘已经被关了起来,她见不着面,就直接去荷花池找绿柳,她料想绿柳肯定会在那里等着她。 到了荷花池,绿柳果然在那,正拿着一根长竹竿撵池子里的鸳鸯,不准它们游到一起去,名符其实的棒打鸳鸯。 谢南嘉看得想笑,过去问她:“你这是为何?” 绿柳道:“这世上,但凡是公的,没一个好东西,我是在帮助母鸳鸯,免得她被骗。” “……”幸好谢南嘉知道她没有心上人,不然还以为她被男人骗了。 “昨晚你怎么没来?”绿柳问。 谢南嘉思忖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昨晚所见所想告诉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她,便谎称四小姐昨晚不舒服,她一直守着走不开,请绿柳谅解。 绿柳不疑有它,把竹竿丢在地上,拿帕子擦了擦手,在石凳上坐下:“没关系的,这原本就该是我的事,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吃过早饭正是大家都出来逛园子的时候,谢南嘉不敢和她待得太久,就越过这个话直奔主题,问绿柳雪姨娘是不是真疯了。 绿柳道:“眼下瞧着是真的吓坏了,但过几天应该能恢复,夫人说上午侍郎夫人会来,怕她闹腾,叫人把她关起来了。” 谢南嘉问:“事情闹出来之后,那几个姨娘都过去看雪姨娘吗,你可有暗中观察她们的神情,尤其是红姨娘,她可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绿柳摇摇头:“我自然是要看的,只是她们个个都白着脸,七嘴八舌的,我压根分不清谁是害怕谁是心虚。” “没关系,要是这么容易被你看出来,那她早就露马脚了。”谢南嘉说道,“今晚你再依计行事,应该就能水落石出了,但是,你当务之急要做的,是想办法在王夫人来的时候把雪姨娘放出去让她闹,动静越大越好。” 绿柳颇感为难:“有人守在那里,我怕是不好得手。” 谢南嘉道:“没事的,我叫冯伦去帮你,他知道该怎么做。” 绿柳早就对冯伦和谢南嘉的关系有所怀疑,此时忍不住问她:“冯伦那么听你的话,你们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为了你放弃在侯爷身边出人头地的机会?” 谢南嘉被问得一愣,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她对冯伦好,是纯粹欣赏他的本事和人品,那么冯伦是为什么呢? 她想到那种可能,觉得有必要和冯伦谈一谈,趁着还没开始早点打消他的念头,她今生只想守着儿子好好过,不会再对男人有什么想法。 园子里渐渐多了些说话的声音,她没有解答绿柳的疑问,匆匆和绿柳分别,去西跨院拿她的食盒。 不把食盒拿回来,她回去没法和珍儿李嬷嬷交待。 为了避开别人,她绕了好大一圈才来到西跨院,只见门前有个紫衣丫头在扫地,食盒已经不见了。 “小妹妹,请问你可有看到一个食盒?”谢南嘉上前问道。 丫头停下来,抬眼看了看她,撇嘴道:“你比我还小,应该叫姐姐才对吧?” 谢南嘉总忘记自己如今是十五岁的事,被丫头一番抢白,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改口道:“姐姐,你可有看到一个食盒?” 丫头哼了声:“看到是看到了,不过那食盒如今在二公子手里,他说你要是来了,就让你自己进去找他要。” 谢南嘉:“……” 第八十四章 和你闹着玩的 换作以前,谢南嘉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如今既然经过一夜思考决定要先哄着赵靖玉,便只好硬着头皮跟小丫头进去见他。 赵靖玉晨练结束,洗了澡,换上他千年不变的红色衣袍,在一群美貌丫头的服侍下吃早饭。 正吃得高兴,外面小丫头禀报,说袖儿姑娘求见。 赵靖玉很是意外了一下,这倔丫头,今儿个怎么不倔了,为着个食盒就乖乖送上门来了? 转念一想,她昨天晚上走得那样恋恋不舍,会不会是故意把食盒留下,好借着拿食盒的理由来见他? 这样想着,他便扬声吩咐丫头把人带 《重回侯府嫁纨绔》第八十四章 和你闹着玩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