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门岭怪谈》 引子 我和阿豪、臭鱼弟兄三个,合伙经营一家药材公司,生意做得还算不错,这天开车外出谈业务,连夜回程时途经“门岭”,突然遇到一场暴雨,受恶劣的天气所困,在雨雾中辨不清方向,只好沿路向前行驶,四周漆黑一片,远远望见有几点模糊的光亮,似有灯火人家。 臭鱼便循着光亮把车开过去,山坳深处果然见到几间房屋,建筑古朴,下着雨也能闻到一阵药草的气味,好像是个药铺,就打算借个地方避雨。 我总觉得在车上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但那些记忆却如同陷进了漆黑的深渊,怎样也回想不起来了,此时看到这几间大屋,心中忐忑不安:“荒山野99lib.岭间怎有孤零零一处药铺?莫非有什么古怪?” 阿豪对我说:“是不是你太多心了?没准人家是专给跑长途的司机提供方便,这场雨下得太大了,再贪赶路程很容易发生事故,咱们好歹先对付一宿,等到天亮雨停再走不迟。” 臭鱼也说:“咱哥儿仨走南闯北哪没去过,还怕这是黑店不成?”说着话停车熄火,打了手电筒下去叩门,我和阿豪也随后跟下去,在门前等了好一阵,屋内却始终没人应声。 我看药铺
门板未上,里面却有光亮,便道声叨扰,进内察看,发现这药铺的房屋又大又古,且极深邃,外间是药室,架着层层叠叠的木匣,往内也是如此,积满了各种药料,屋中桌椅一类的摆设大多古老陈旧,浮头落着厚厚一层灰土,似乎空置已久,并没有人家在此居住,之前从远处看到的灯光,只是屋内的几盏油灯,也不知多久没添过灯油了,灯光鬼火一般微弱暗淡,可能随时都会灭掉。 我们虽然感到有些奇怪,奈何无处过夜,又见空屋无人,索性大着胆子进去躲雨,找来几把木椅,扫掉上面的落灰坐下歇息。 阿豪向来勤勉,看那堂屋里有个煎药的火炉,当下动手点燃炉膛,要烧壶热水给大伙驱寒。 我见臭鱼在药铺柜台后翻罐子找茶叶,就说:“老鱼你穷讲究什么,坐不了几个时还得接着赶路,有口热水喝就不错了,用得着泡茶吗?”99lib? 臭鱼振振有词:“茶馆里那位二爷怎么说的?穷讲究,穷讲究,越穷越要讲究,本来就穷,再不讲究点,那日子还能过吗?” 我说:“臭鱼哥你太懂生活了,光喝热茶可不行,等会儿我再给你找俩小姐来。” 臭鱼咧嘴笑道:“这地方哪有小姐?你有本事找俩村姑来,我就算服了你。” 我说:“村姑未必找得到,但我能给你找俩女鬼来信不信?” 臭鱼不在乎,仗着练过几年拳棒,一贯胆大气粗,号称“恨地无把恨天无环”,为什么恨地无把?因为力气太大了,力可拔山气能举鼎,地要有个把,他能把地给揭起来;又恨天上没个环,要不然他一使劲就能把天拽开个窟窿,来俩女鬼算什么? 我说你别跟这扯淡了行不行,如今混社会需要的是能赚钱,练那膀子肉还有什么用九九藏书?武功再高,也挡不住枪子儿不是? 臭鱼抱怨说练膀子肉容易,赚钱却难,咱每星期都买彩票,扔进去的钱不计其数,可那大奖迟迟不来,净看别人中好几千万眼馋了。 这时壶中的水已烧得滚沸,臭鱼找到些陈年茶叶的渣子,条件所限,也没办法再穷讲究,只好对付喝了。 阿豪边往茶碗里倒水边说:“提起买彩票,我倒想起一个故事,反正咱在这枯坐无聊,不如讲来给你们听听,不过这故事非常恐怖,你们俩听了可别害怕……”他说到这自己先有些紧张了,又说:“这深更半夜四下无人,不宜谈奇论怪,倘若真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引出来岂不麻烦,所以还是不讲为妙。” 我和臭鱼闻言大为好奇,要不你就干脆别和我们提这件事,如今胃口已经被吊上来了,怎能不听个结果。 此时冷雨敲窗,灯烛昏暗,深邃的大屋内,充满了诡秘怪诞的气氛,阿豪推托不过,只好给我们说出一段故事,但这个故事的名称却不叫“彩票”,而是叫做“捡来的骨头”。 阿豪讲的第一个故事:捡来的骨头 常言说“小富由勤,大富由命”,大凡任劳任怨起早贪黑,别人出三分力,你出十分力,赚点辛辛苦苦的血汗钱,或许能得小康,而那大富大贵,多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 现今的人们买彩票,指望天上掉馅饼一夜之间暴富,使些小钱碰碰运气寻个刺激,并不为过,可也不乏好逸恶劳之辈,痴心妄想如梦如醉,把中大bbr>奖当做一世的指望,以至于整天不务正业,张口闭口谈论彩经,家里墙壁上挂满了K线图,吃饭时也不忘揣摩彩票那几个数字的规律,不管梦到什么都当做征兆,甚至不惜触犯法度,挪用公款投注,落个妻离子散锒铛入狱的下场,这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 当然这种事并非近代才有,早在明清两朝便盛行于世,那时候称为“花会”,俗称“字花”,江浙两广之地尤多。 这字花是在庙会赶集之类的热闹日子里,由庄家在祠堂街口设下彩棚,高悬彩筒三十有六,或用天上星宿、或用古时人物、或用飞禽走兽分别表示,比如用的是水浒人物,那么山东呼保义及时雨宋公明、河北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豹子头林冲、行者武松、浪子燕青、花和尚鲁智深等等,这天罡星三十六个好汉,分别绘像在彩筒中,一个好汉是一个字花,民众们根据自己的喜好,选出字花拿钱来买,实际上和买彩票投注差不多,等到开花会的日子,棚内开出哪个水浒人物,买到相应字花的民众即可赢到彩金,买得越多,赢得越多,最多者能赢至三十几倍。 清末有这么一户人家,当家的人称阿二,浑家没大号,街坊邻里呼为二姐,生有一子,年方三岁,夫妻俩在街上开了间烧饼铺子。 阿二哥家里祖传几代的手艺,打得一炉好烧饼,早晚再卖些馄饨,夫妻两个辛苦经营,每日里食客盈门,虽然发不了大财,却也衣食无忧,一年到头还能有些盈余,放出去做本生息,家道渐渐小康。 两口子本来过得挺好,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开始买上了字花,怎奈久赌巨输,无可翻本,把正经的营生全荒废了,连祖上留下来的铺面房都盘给了别家。 那时民智未开,迷信之风很重,买字花的人家更是求神祷鬼,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方法,无所不用其极,设花会的庄家也供着本处地主山神,包括那种种有名无名的仙佛,焚香上供,终日不绝。 每当开字花之前,民众们往往要在入夜时分,于神位下焚烧三四十双草鞋和香锞纸钱,这是给那些小鬼穿戴使用的,让它们到各村给人托梦,让村民们梦到转天开出的字花名目,倘若那户人家富裕,就告诉他错的,如果是个贫苦人家,则以实相告,好让他发财。 据说村民们也多半会在当晚梦到一些东西,早上起来互相转告求解,也有不肯说实话的,唯恐泄露了天机,自己一个人躲在家里,皱着眉头揣摩不定,更有甚者,胆敢拿着花会名单,到那深山荒冢鬼怪出没之所,寻求鬼魅指点,正是“雁飞不到处,人为利字来”,总之任何可以想象和想象不到的举动,都有人尝试过了。 阿二和二姐夫妻两个,最初喜欢随机触发,倘若花会上的彩盘是生肖鸟兽,他出门看见猴就买猴,出门看见狗就买狗,如果看见地上有根绳子就买蛇。 如此买了多时,都不怎么灵验,便到梦中寻求征兆迹象,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听说某村能请神降童指点迷津,今天恰好在破庙前开坛,于是带了供品前去膜拜。 到地方一看,破庙四周已聚集了许多乡民,施术者是个会巫法的乡下老太婆,头戴白帕,手持木剑画符念咒,作法请神,嘴里边念念有词,舞弄了一番,便在烛台上将符烧化成灰,放到一碗清水里搅了几搅,随后领出一个童子,那童子涂唇画腮,身上穿的棉袄大红大绿,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老太婆把符水给那童子喝下,不一会儿的工夫,阴风飒然,乌云四合,那童子神昏心迷,跟抽了羊角风似的,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突然两眼射出精光,腾身高坐于台上,神态凛然,绝不似孩童模样。 阿二夫妻两个与周围的乡民,都惊得呆若木鸡,这时只听那老太婆叫道:“神道来了,还不快跪!” 民间俗传不能看神道,众人急忙趴在地上,没人敢抬头观看,就听那童子嘴里含混不清断断续续的响动,逐渐变成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汝等招吾前来,意欲何为?” 乡民们不知这是何方神道,大多战战兢兢不敢对应,有少数胆大的趴在地上禀告:“弟子们愿求小财,恳求尊神指点来日挂筒花会所开名目,若能得中,定当备下三牲厚礼,用以酬谢尊神。” 那神道闻言冷哼了一声,说道:“愿从汝等所请,但此乃天机,吾不宜明言,且看汝等之福,不中勿怨。”说罢抬脚将坛上装米的大碗踢倒,画下一字,随即喀喇一声响亮,童子扑倒在地,人事不省,神道竟已退坛去了。 众人敬服,拜谢再三,也顾不上理会那童子死活,都争相挤上前去看神道所留之字,却是鸟迹蛇行,似字非字,大伙只能自行解悟,以一己之意牵强附会,各人都有个人的见解,等到开彩的时候,自然也是或中或不中。 阿二夫妻跟着神道指点,下注买了字花,空折进去许多钱财,仍是一无所获,俩人已是倾家荡产,却仍不死心,总寻思着黄河尚有澄清日,.99lib?人生岂无翻身时?索性孤注一掷,向黑庄借了高利贷,准备落个大注翻本,可两口子心里也自清楚,这回再翻不了本,那就得去投河上吊了,万万不能再有差错,眼瞅着彩棚里的银子堆积如山,偏偏是闻香不到口,不禁眼内动火心中起急,蓦然间一个念头转上来,想到了一个极损阴德的古法,有道是“财迷人眼,利昏人心”,如今哪还管得了什么禁忌,毕竟一世的指望,都在其中了。 说话的若是同年生并时长,知道其中的前因后果,定要上前拦住夫妻二人,让他们两口子绝了这个念头,只因动了这个邪念,竟自己把那祸害招上门来。 原来凡人预测不到那挂筒花会所开名目,请神又问不明白,那就只有问鬼了,阿二在许多年前曾听人说过一个问鬼的古法,相传极为灵验,只是过于残酷,会败坏阴德折损阳寿,从古以来无人敢用,如今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没那么多顾忌可言了。 夫妻两个商议定了,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待孩子睡熟之后,胡乱吃了几碗老酒壮胆,阿二点起一盏气死风灯,让二姐提了竹篮,便趁夜深人静关闭了房门,直奔城郊天海寺。 这座寺庙早已被毁多时,断墙残垣间蒿草生得比人还高,以前这庙里的僧人行善,专门收敛无主的尸骸,比如没有家属安葬的死囚,或是沿路倒毙身份不明的路倒尸,都有僧人搭回来掩埋在寺庙周围,所以四周义冢累累,加之古树蔽空,这一带阴气格外沉重,后来寺庙毁于火灾,再也没有僧人管理义冢掩埋尸骨了,可十里八乡的民众,还是习惯把没有棺椁坟地的死人,往这片林子里抬,他们却不耐烦挖坑填土,多半是随便找个地方一扔,任由死尸喂了野狗野鸟,因此那荒坟野地间常有鬼怪出没,胆小的白天从这过都得被吓个半死,何况是深更半夜? 阿二夫妻为了翻本,借了黑庄的银子,即便是到阴曹地府,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上一趟了,俩人提着灯笼走到林子深处,四顾尽是荒烟衰草,苍松偃柏枯蔓层层,其间云笼雾罩,白昼里也不见天日,真是好一个猛恶去处。 夫妻两个依照古法,一边走一边用灯笼照视搜寻,嘴里不断向孤魂野鬼念叨着:“此处空有薄酒纸钱,却奈何无人领享,弃之殊为可惜……” 如此找寻了一阵,阿二见荒草间露出一具枯骨,大概死了许多年月了,身上衣服都快烂没了。 夫妻俩不但不怕,反而急忙上前拽住枯骨,欣喜惊呼道:“深夜荒冢间何等寂寞,大哥既然在此空闲无聊,不如到寒舍小叙片刻,我夫妇自当备下美酒纸钱款待,咱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 说话的同时,阿二就把枯骨脖颈上的头颅拽了下来,扔进二姐所挎的篮内,又拿红布盖住。 二姐装腔作势地对阿二说:“当家的且慢,大哥下半截还躺在草丛里,为何扔下不管?” 阿二则假惺惺地答道:“你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吃酒有嘴就够了,根本用不着身子,何况下半截累赘,我看暂且不必带了,这良宵苦短,咱横竖先请大哥到家吃了酒,回来再将尸骨配上不迟。” 深夜荒冢间再没有第三个人了,夫妻俩一问一答,却像是说给死鬼听的,说罢提着篮子急匆匆回转,进屋倒插了房门,恭恭敬敬把那枯骨的头颅取出,端端正正摆到桌子上,旁边放的无非香烛淡酒等物,都是祭祀阴魂时使用的供品。 夫妻俩各有分工,二姐忙着到灶下支锅烧水,那锅里围着一圈三十六根竹条,每条上依花会名目做了相应的记号,倒了半锅水,便开始添柴生火。 这时阿二则坐在桌前陪那头颅说话,那头颅在野外暴尸已久,皮肉即便没腐烂,也差不多该被野狗舔净了,但脸上就像干尸一样,头骨外边的皮还有几成,犹如枯腊。 阿二对那“捡骨问鬼”的古法深信不疑,一个劲儿跟桌上那死人头颅套近乎:“大哥是何方人氏?生年几何?哪年哪月下了阴世?活着的时候做何贵业?”说了半天见那死人头颅毫无反应,便又诉苦道:“大哥且听我说,小弟我和浑家近来运气不好,生意周转不开,学人家买字花捞金摸银,怎奈机缘不就,每次皆是水中捞月有去无换,到头折光了本钱,急得没出豁,只能去投河上吊了,大哥你既是地方阴灵,想必能够知闻城中转天所开字花的名目,不妨说与小弟知道,小弟若能获中,定当为大哥选择风水宝地修坟造墓,家里还要供上大哥牌位,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趁现在无人在侧,不妨明言相告……” 阿二说到这里,便趴在桌子上,把耳朵贴近那死人头颅,仔细去听鬼话,听了半晌毫无动静,就责怪道:“大哥你可真是矜持,跟我还这么保密,咱们兄弟不该如此。”随后接着支起耳朵倾听,如此这般反复数次,始终没听到那死人头颅发出半点声音。 此刻若有旁人见到阿二的诡异举动,觉得荒诞之余,多半会感到毛骨悚然,然而阿二却认定那死人头颅是不肯开口说话,仍旧作揖下拜不停祷告。 这时二姐已在灶上将一大锅水煮得滚沸,挽着袖子由厨房冲至屋内,气急败坏地对阿二说道:“当家的你休再痴心妄想,这死鬼不识抬举,不用些手段如何能讨到消息,且看老娘来收拾它。”然后抓起那死人头颅,骂道:“死鬼死鬼,我家的酒也给你吃了,香也给你烧了,居然一个字都不肯吐露,现在便让你到热汤锅里去滚一滚,看你说是不说!”于是拿木片塞进骷髅口内,扔到热水滚开的锅里,并继续向灶膛内添柴使火势更盛,烧得锅内热水咕嘟咕嘟作响。 阿二跟二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他蹲在锅旁不断祷告,让锅内的死人头颅行行好,尽快指示征兆,恳求道:“大哥是诚信之人,不会欺讹诓诈,肯定会暗示征兆,如若我们两口子明天打中了字花,自然要将大哥尊头用香汤沐浴,与身躯合葬一处。” 二姐插言道:“若不灵验,却要让你这死鬼身首分离,先拿这颗鸟头来下油锅。” 阿二唉声叹气地说道:“我这浑家气死孙二娘不让顾大嫂,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小弟一贯惧内,她到时要拎着大哥的脑袋下油锅,小弟可是阻拦不住啊。” 夫妻两个守着锅台,连唬带吓地说着话,同时用大勺搅水,越搅速度越快,最后将锅盖盖定,熄灭了灶膛里的炉火。 依着那“捡骨问鬼”的古法所传,等到鸡鸣天亮之时,把锅盖揭开,察看锅内头颅嘴里咬住的木条,木条指向哪个记号,便去买相应的字花,如此就能打中花会陡然暴富,据说这方法甚为灵验。 阿二夫妻俩按步骤依法施为,灭了灶下的火头,心中窃喜,满以为早上定有征兆,打中花会把那堆积如山的银子都搬回家中,就连这些钱怎么花都想好了,只要中了这一注,就此再不打字花了,两口子赌咒发誓,中了之后谁再掏钱打字花,伸哪只手剁哪只手。 夫妻二人想得正好,忽见锅台边缘流出血水,俩人虽是迷信甚深,但也从未真正见过鬼怪,悬着个心揭开锅盖观看,锅中空无一物,锅底破了个大洞,那死人脑袋不见了踪影,夫妻俩相顾骇异,寻思着要出事了,把家里都找遍了,却不知那枯骨头颅跑到哪里去了,那离了腔子的脑袋也没有腿,总不能凭空飞了,要是躲在家中某处角落,如何让人睡得安稳? 惊疑不定之际,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阿二心想:“值此夜半三更,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谁会在外边叩门?” 问了两句却无人应声,夫妻俩把心揪到了嗓子眼,不敢直接开门,屏气息声顺着门缝向外张望,其时月明星稀,照如白昼,借着月光窥觑,只见门外站着一具无头男尸,二人战栗欲死,心知是厉鬼找上门来要头了,如今后悔莫及,虽想把脑袋从窗户扔出去打发这祖宗回去,再多烧纸钱让它就此善罢甘休,可谁晓得这死鬼头颅落在何处了,只得拼命顶住屋门,不住哀告求饶。 门外抓挠敲打木门之声,响到鸡鸣破晓方才停下,早起的民众见烧饼铺掌柜家门前,倒着一具无头尸体,也都给吓得不轻,有好事者小跑着去报告官府,不多时便有公差赶来拿人,经验尸的仵作勘验,确定死者不是阿二夫妻所害,这才暂时取保回家,但那颗人头却一直下落不明。 阿二夫妻俩经过此事,几乎把魂都吓掉了,回到家中忙着请神烧香,到处张贴符箓,祈求那厉鬼千万不要再找上门来。 过了几天始终没有什么事发生,两人渐渐把心放下,打中花会赢到大笔银子之事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又发愁到哪凑银子还给黑庄,在床上翻来覆去,三更天还没睡着,猛然听到孩子大哭起来,动静不太对劲,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二姐只好披上衣服起身去看,揭开小孩的被子一看,惊见那下落不明的死人脑袋,居然就在孩儿的被窝里,那孩儿两腿间的命根子,已被那死人头颅一口咬断,被子里面全是鲜血,孩儿一叫而绝,死于非命。 二姐当场就被吓得瘫倒在地,阿二看见这情形也捶胸顿足以头触墙,当夜就跳了护城河,二姐自此疯疯癫癫,嘴里胡言乱语又哭又笑,没多久便倒毙在街头,一家三口都死得十分凄惨。 阿豪说就为了打花会得银子,不惜做那不义之事,结果赔上了全家大小的性命,正所谓是“福祸无门,唯人自取”。 我和臭鱼听阿豪讲了这段故事,都觉十分稀奇,半夜里有无头僵尸出现在门外,以及头颅在家里消失,这种吓人的段子听来确实有几分刺激,可还不能尽兴。 阿豪说:“先前提起彩票引出话头,我才想到这个故事,这空屋无人凄风夜雨的环境,实在不适合说这些事,你们还想要多恐怖才过瘾?” 我对阿豪说:“这类乡间怪谈就应该添加一些细节,比如无头僵尸敲门的时候……”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叩门声,我们三人正说得投入,不觉都吓了一跳。 臭鱼头脑简单,立刻伸手抓起凳子,叫道:“不好,无头僵尸在外面敲门了!” 阿豪定了定神说:“别乱讲,哪有这么巧的事,咱们又没在路上捡到死人头颅。” 我心想多半是这家主人回来了,当即问了一句是谁?屋外暴雨如注,把声音都淹没了,也许根本没有回应,我们三人不敢大意,一同起身打开屋门,却是两个冒雨而来的年轻姑娘。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们有些似曾相识,可就是记不起在哪见过,不由得怔在那里没有说话。 臭鱼在我身后探出脑袋张望,悄声嘀咕道:“让你胡说,说好的没有,说坏的准有,这回真招来俩女鬼……” 我偷着用胳膊肘撞了撞臭鱼,示意他不要逮什么说什么,让对方听见可就不妙了。 这时阿豪问清楚了两个姑娘的来意,原来是大学学院里的师生,二十五六岁的那个叫藤明月,学生打扮年纪小一些的叫陆雅楠,也被暴雨困在途中,想到这借个地方避雨。 阿豪说:“这药铺是个无主的空屋,地方有的是,我们也是到此躲避这场大雨,只要你们不介意,尽管进来歇息。” 藤明月和陆雅楠大概是看阿豪言语稳重,不像什么坏人,况且冒着雨没法再开车找路了,她们俩人便道了谢,进到屋内。 臭鱼见来的美女不是鬼怪,顿时来了精神,招呼藤明月和陆雅楠坐下,围在火炉前喝水取暖,他倒成了这间屋子的主人,还说什么进了三宝殿,都是烧香人,人海茫茫能遇上即是缘分,千万别见外。 臭鱼又觉得先前的茶叶受了潮,喝到口中没有味道,便再去柜上翻找了一通,觅得一个古香古色的铜罐子,大喜道:“这是陈年普洱,阿豪快把茶倒了,咱重新沏过。” 我们五个人坐下闲聊了几句,无非是问问彼此的情况和途中遭遇,阿豪跟她们交谈了一阵,彼此间熟悉了许多,只是话题显得有些单调。 臭鱼存心要在众人面前卖弄些见识,说起阿豪刚才讲过的故事,添油加醋给藤明月和陆雅楠叙述了一遍,然后又说这段“捡来的骨头”听着还算有那么一点点惊悚,但阿豪是个老广,习惯说白话,别看东南西北中发财在广东,但大老广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说官话,所以这故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恐怖效果难免大打折扣,跟评书广播还存在一定差距,至多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阿豪你说你这块砖要不抛出来,我们怎么往外掏玉呢?我这正好还有个吓死人不偿命的乡村怪谈,大伙想不想听听?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藤明月和陆雅楠对臭鱼的话题很有兴趣,她们对坐在这深邃漆黑的古屋里听鬼故事,并不感到害怕,反而都期待着臭鱼快点讲,正好可以打发漫长雨夜的无聊时间。 我暗想:“如今的女人可真不得了,可见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鸡蛋不辨公母,胆壮不分男女,且听臭鱼怎么讲吧。” 这下臭鱼更得意了,开始眉飞色舞地在那连说带比画,他为人虽然粗莽,但说起故事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所讲的这段同样有个名目,叫做“山阴包子”。 臭鱼讲的第二个故事:山阴包子 雁门关外野人家, 不种桑榆不种麻; 百里并无梨枣树, 三春哪得杏桃花; 六月雨遇山头雪, 狂风遍地起黄沙; 说于江南人不信, 早穿皮袄午穿纱。 这首诗,道的是塞外风物,本段说话里提到的山阴县,也处在雁门关外,且说清朝末年,天下大乱,白莲教、太平天国、捻军、洋鬼子、义和团,一拨接着一拨,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战乱遍及全国,无数百姓为了躲避天灾人祸,被迫拖家带口,往那人烟稀少之处逃难。 那时由捻军发动的农民起义战争,先后转战多省,持续数年之久,虽然最终以失败告终,但也带给了腐朽没落的满清王朝沉重打击,加快了大清帝国走向末日的步伐,捻军在民间俗称捻子,闹捻子闹得最凶的时候,有大批难民涌入山阴县避难。 难民们全是为了躲避官军跟捻军激战,被逼无奈离开故土,这其中并不都是要饭的穷人,也有不少富户,因为一旦被乱兵裹住,哪管你是什么贫富愚闲,所以没钱的要逃命,那些有钱人更不愿意留下等死。 由于逃进山阴县城的难民太多,周围的村子也都住满了人,平时这地方荒凉不毛,十天半月来不了半个外人,客栈饭馆之类的生意很难做,如今却连乡下村舍也租赁给了外来户。 当地村子里有户土地主,祖辈从外省移居至此,攒下些微薄的家产,老地主底下有三个儿子,老大三十出头,已经有了老婆;老二生得蛮牛般憨胖,被村里人呼做“包子”,二十来岁,惯会操刀,杀猪宰羊是把好手,他这岁数在乡下也该娶媳妇了,只因闹捻匪,没顾得上成家,一直耽搁至今;老三刚刚十岁,还是个不太懂事的顽童。 老地主平时省吃俭用,算盘打得精明,整个村子里数他第一抠门儿,一瞧家里的空房子都赁给了外来户,寻思多租出去一间便能多收一份钱,又听闻官府起了数省大兵剿捻,那捻子虽凶,恐怕也挡不住几十万官军,等战乱一过,哪还有这么多人到乡下租房子住?于是就吩咐三个儿子,把剩下的房子都腾出来,举家搬到村外羊圈旁的土坯房里居住。 说是土坯房,无非是几间空出来的羊圈,上遮茅草下夯土坯,八下里漏风,前边住羊后边住人,那味道膻秽之气能把人熏个半死,可如今贪图租赁房屋的那点钱,也没那么多讲究了,心里还觉得很得意。 一家几口向来勤俭,白天老地主在家收租子算账,老大和包子割草喂猪耕地,小三出去放羊,居住条件虽然简陋,但也颇为自得,光阴迅速,转眼间过了一年。 这天老地主正在土坯房里盘腿坐着,跟俩儿子合计着要找借口涨二分租子,那一年下来,硬是能再添几口猪了,忽然小三跑进来,慌里慌张地说:“爹,可不好了,你看看咱家那羊出了大怪事了。” 老地主闻言感到很是诧异,那些羊好端端的,能出什么大事?问了小三几句,这家伙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只得亲自带着三个儿子到羊圈里去看个究竟。 这一看之下也自吃惊不小,原来羊圈里有头母羊,当天产下三个怪物,这仨东西,看身子四腿四蹄儿有尾巴也都是羊,可脖颈上的脑袋却宛如人头,双目口鼻的位置皆与人脸无异,毛发则是色呈灰白,同母羊的羊毛相似,脑袋上有角,嘴里边“哇啊哇啊”地惨叫,听上去跟小儿啼哭的声音绝无区别,这三个怪物卧在羊圈里,睁开漆黑无光的瞳孔,直勾勾地瞪视来人。 老地主上了年纪,见此异状吓得险些背过气去,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这等怪物,这三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儿子见老地主受惊过度,忙把他扶到屋里歇息,老地主缓过神来,忙嘱咐大儿子说:“没想到咱家竟出了这等怪物,你等可千万不要声张出去,如果让村里人知道了,那咱bbr>家……”话刚说了一半,但听屋外羊圈附近人声嘈杂,原来小三儿年少不懂事,逢人便说,乡下地方,一旦有点稀罕事,顷刻间就能传遍了,男女老少争相来看热闹,再想保守秘密也为时已晚了。 乡里风传一起,转天附近村庄的民众也纷纷赶来围观,这等奇事,谁不想先睹为快?可见了羊圈里的三个怪物,却无不骇然失色,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迷信的人普遍认为:“此地有妖怪出现,乃天降祸胎,恐非吉兆,怕是要遭兵劫!” 一时间谣言四起,搅得地方上人心不安,鸡飞狗跳,当地百姓和逃难至此的人们,开始大批迁走避祸。 自打羊圈里出了怪事,老地主举家上下,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只有包子呆若木鸡,也不知什么缘故,吃不下睡不着,整天坐土墙底下俩眼发直。 家中的大儿子劝老地主,趁早把羊圈里那三个祸胎宰了,以免真招来天大的麻烦,老地主点头同意,等到拿了尖刀动手的时候,家里这几个爷们儿却互相推诿,谁也不想下手,毕竟羊圈里那三个东西长得和人一样,毕竟安分守己之家,从来没有宰过活人?即便这是妖怪,宰了之后会不会遭报应?倘若留着不杀,这三个妖怪般的东西,样子又实在吓人,也不敢在家里养着。 老地主父子商量来商量去,杀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连几日踌躇不决,好在那三个东西卧在羊圈里,由于没吃没喝,在几天之内先后毙命。 老地主吩咐家里人,把那三个半人半羊的怪物烧化,骨灰抛到边远僻静的山坳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赁房的人陆续都搬走了,老地主断了房租的进项,只好望天嗟叹,又带着家人搬回老屋居住,不在话下。 只说那老大已经娶了媳妇,那也是个好嚼舌头的女子,有一天入夜,两口子吹熄了灯,躺到床上说起家里的事,大媳妇就同老大说:“你知不知道咱家羊圈里的怪物是咋回事?”老大说:“听村里算命的讲那是天降祸胎。”大媳妇偷笑道:“哎呀呆子,哪有天将祸胎这等事,还不是你家兄弟惹下的事。”老大怒道:“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般模样,还拿自己当潘金莲了,莫要在此搬弄是非,羊圈里的怪物关我家兄弟甚事?”大媳妇说:“你哪只眼看见老娘搬弄是非了?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又怎敢乱说?”老大奇道:“这其中到底有甚缘由,你且如实说来。” 大媳妇附在老大耳边,低声说了经过,当初老地主全家住在村外土坯房里,那房屋多处开裂,大媳妇在某个月夜,听到羊圈里母羊的声音有异,她睡眼蒙眬,起身从墙壁裂缝中向外张望,发现原来是包子体壮多欲,到了岁数又没娶上媳妇,竟趁着深夜,到那羊圈里与母羊交媾,这才产下三个怪胎。 老大闻听此事大为骇异,他躲在被窝里琢磨了半天,觉得此事多半不假,立即逼着媳妇赌咒发誓,绝不往外声张,包括老爷子在内,谁也不能告诉,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万一泄露出去,咱家今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媳妇虽然发了誓,但她在外东家长李家短地说惯了,如何管得住自己这张嘴,还是被外人无意中听去了,那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而且传来传去,事实往往被夸大加工,传得越来越邪乎,惹得满村风言风语,这话不免传到老地主耳朵里,把老地主气了个半死,将包子吊起来狠狠揍了一顿,随后赶出家门,只当自家从来没养过这个畜生。 包子见丑事败露,自知为人不齿,没办法留在老家了,无奈之下背井离乡,他指望一路上给人家杀猪宰羊赚个温饱,到处都在打仗,各个集市村庄多半是十室九空,只好有一顿没一顿地沿街乞讨,流落到关内的时候,已是饥寒交迫衣衫褴褛,行到一处荒废的土地庙前,饿得再也走不动了,倚在山门旁歇息,却见山门上用炭条画着一只无头的鸟,包子这人心大,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竟还有闲心,看门上这鸟没脑袋十分碍眼,便捡起炭枝给那鸟添上了头。 这时附近突然蹿出几十条汉子,一看模样就不是善类,好像全是山中杀人越货的毛贼草寇,这些人围上来对着包子便拜,声称自己这伙人本是良民,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只好上山落草,却因无人服众,一直没有选出首领,接连抢了几处大户,都让庄丁打了出来,众人一合计,有道是“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没有首领终究是一盘散沙难成大事,便学那古时绿林人所为,在破庙山门上画了一个无头之鸟,看过往的哪个好汉添上鸟头,众人就推举他做首领,眼看包子体魄魁梧,好一身黑黢黢的五花肥肉,皆是赞叹不已,甘愿尊包子为大王,今后分赃聚义,啸聚山林,图个半世快活。 包子心知答应这伙强人还则罢了,口蹦半个不字,定会惨遭分尸灭口,况且孑然一身无处投奔,当今天下正乱,安分守己如何度日?不如占山为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论秤分金银,哪怕最后被官军抓去,也先落得受用几时,他想到这里,当即跟那些贼寇拜为兄弟,凭着心黑手狠,从此带着一伙草寇占据山头,月黑杀人风高放火,渐渐为祸一方,得了个诨号“山阴包子”,闻其名,小儿不敢夜啼。 常言说“民贫则为盗,盗聚则生乱”,包子素有野心,聚了几十号草寇,竟也起了图王称霸之念,于是带着这股山贼投了捻军,思量要做一番大事出来,但捻军声势已大不如前,接连遭到朝廷大兵围剿,迅速土崩瓦解,被官兵捉去的不是砍头便是凌迟,包子的兄弟死的死逃的逃,仅剩他孤身一个,好似失林飞鸟,无一枝可栖,他知道自己是官府缉拿的叛逆,让官军拿住准没好结果,便隐姓埋名,换了难民的衣服落荒而逃,逃回山阴附近,给一个村子里的屠户当了上门女婿。 当时战乱不断,赤地千里,老百姓粮食都不够吃,哪里有猪羊可宰?等那老屠户一死,包子和浑家两口子没了营生,又不甘心坐着等死,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一条活路可走了,夫妻两个白天到处打听,得知哪村死了人下地入土,便在白天饱睡一天,夜里扛着锄头去刨坟。 为什么专刨新坟?只因乡间穷困,死人没有什么陪葬的金银饰物,至多有身绸布衣服,而且棺木单薄,死尸腐坏得极快,若不尽快动手,那衣服都被腐尸浸臭了,怎么洗也去不掉味儿,那颜色也变了,故此以速取为宜。 包子夫妻两个,依靠刨坟撬棺扒取死人衣服,拿到城中换些小钱为生,偶尔走运,赶上死人身上有个戒指耳环,那就算得了意外之财,可以过几天有酒有肉的日子了。 旧时官府刑律,对刨棺见尸的贼人治罪极重,何况下有王法上有神灵,一般人谁敢做这等遭雷劈的勾当?可包子本是杀人如麻的草寇,他那个媳妇也是屠户出身,两口子同样胆大不信邪,把抠坟的活儿越做越顺手,再也不想改行了。 不过包子和浑家也知道难发大财,真正有金玉宝物的古墓巨冢,皆是封土深厚,凭他们俩人根本别想挖开,只能找些好挖好刨的浅坟,但乡下的迷信忌讳最多,土贼盗取阴间之物,必有一定之规,刨开坟土看见棺材,要先以香烛祭拜,然后才可以撬开棺盖,如果棺材里是女尸,那就由包子动手,如果是男尸,则由包子的媳妇动手,带着挽好的绳套,进到棺内用绳子套住死人脖颈,绳子另一端拴在自己身上,将死尸拽起来与自己对坐,再斟上一杯烧化了辟邪符箓的浑酒,嘴里念叨着:“死鬼莫怪,先让你吃一杯酒。”随即把朱砂酒灌进死人嘴中。 别看这么简单,其中的门道可也不少,乡下俗传人死之后,鬼魂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要过七七四十九天回煞,到家里走上一遍,此后才会去往阴间,要是这一缕阴魂走不掉,棺材里的身躯便有可能发生尸变,僵尸都是这么来的,另外包子夫妻专刨新坟,坟里的死尸刚刚下地不久,离回煞之期尚远,所以他们认为那死人的鬼魂仍在,很容易诈尸,但那死鬼虽厉,喝了酒即无法变脸。 夫妻二人一个给死尸嘴里灌酒,另一个则问:“死鬼没钱,怎敢饮酒?”那灌酒的便说:“我看死鬼身上衣服也抵得过了,剥下来拿去换几个钱,咱们两不相欠,免得你来世要投胎还这勾心债。”说罢二人就动手扒掉死尸的衣服,若是女尸还要到头发里去摸首饰,直剥得赤条条一丝不挂,才把坟土重新填上,卷了衣服连夜回家。 包子夫妇为了便于行事,离开村子住到荒无人烟的山里,每天昼伏夜出,偷偷摸摸地抠坟,做了好几年也无人知晓。 二人盗棺既久,也没遇上过什么怪事,胆子变得更加大了,这地方虽穷,却也出人物,适逢有在外为官者客死他乡,灵柩被官府送回老家入土,包子夫妻听得消息在道旁窥觑,只见那口棺材,锃光瓦亮走了十八道朱红大漆,乡下那些穷人拿几块糟木板子打的棺材,跟人家这个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估摸着其中肯定有陪葬的金玉之物,这是给爷送上门来的一桩大富贵,当取不取,过后莫悔。 包子夫妻偷偷尾随送葬的队伍,看准那棺材入土的坟头,返回家来着手准备,转天睡到下午,起来在灶下煮了热乎乎一锅肉汤,两口子吃了个饱,眼瞅着天色已黑,月朗星稀,正是贼人出没的好时机,便带了全副利器,打了绑腿揣了绳索和麻袋,扛起锄头提上灯烛,捉着脚步悄然来至坟地,一直忙活到三更时分,总算挖开了坟土,棺材盖子从土里露了出来,月光下漆面泛着诡异的光芒。 两口子贪心大起,取出器械,连凿带撬,想赶紧揭开棺盖,看看里面有何宝物,正忙得满头是汗,忽然听那棺材里似乎有什么动静,凑近了仔细去听,却又寂然无声了,二人心里发毛:“刚才莫不是棺材里的死尸在动?”当下各自念了一遍金刚咒,据说无论僵尸如何厉害,听到金刚咒也就不能动了,念完之后果然再无异状。 包子夫妻念罢金刚咒,互相壮了壮胆,更加用力发掘,终于把棺材钉一根一根地撬了下来,棺材盖子也松动了,可就在这时,忽听棺盖“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人从里面用力向外推动,同时从缝隙里冒出一蓬红光,把包子和他媳妇都吓得坐倒在地,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心惊肉跳,等到惊魂宁定,贼心兀自不死,见那口半没在坟坑里的大棺材没了动静,就自己找借口安慰自己,适才多半是做贼心虚看花眼了,也或许是那棺材里有宝,所以放出异光。 夫妻两个发财心切,硬着头皮移开棺盖,手举灯烛向内照看,只见棺中尸体平躺,是个留着黑色短须的中年男子,闭着眼两手垂在身边,样子十分安详。 既是男尸,便由包子媳妇动手,她屏住呼吸下到棺内,拿绳子去套那死人的脖颈,由包子在后面推着,缓缓将尸体抱起。 等到都安排定了,包子媳妇正要动手斟酒,此时月光如水,洒遍了荒山,她就看跟自己面对面坐着的死人,骤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炬,旋即闭眼恢复了原样,包子媳妇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吓得魂魄飞荡,强行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嘴,这才没叫出声来,包子在一旁也看得真切,连忙挥手示意媳妇定下神来不要慌张。 原来民间盗棺刨坟的土贼,也有心诀相传,凡是在开棺的时候遇见怪异,绝不能因为害怕而叫喊逃跑,因为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活人身上都有三昧真火,一旦被吓破了胆叫喊奔逃,阳气就会立即减弱,再也压不住鬼气了,所以夫妻二人强行忍住心中惊骇之意,急忙念诵了几遍金刚咒,只盼赶紧把酒给这死人灌下去,于是端起酒杯,战战兢兢地对死人说道:“死鬼,请饮下此杯薄酒。” 谁知这话刚刚说完,棺材里那个死人突然再次睁开眼,直直瞪着包子媳妇,僵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说道:“好极了!”随即伸出手揪住了包子媳妇的头发,坟地间阴风顿起,黑云遮天,包子媳妇贼胆再大也吓破了,只剩下惨声惊呼。 包子见状同样魂不附体,他也顾不得媳妇了,扔下灯烛转身就跑,黑暗中不知远近,掉到一条沟里摔断了腿,就此昏迷不醒,白天有乡民从附近路过,见包子满身是血躺在地上,看那土贼的装束和一身黑肉,也不像安分守己的良民,便绳捆索绑抬到官府请赏。 包子醒来,发现自己身在公堂,还想混辩躲罪,可官府那些公人也不是吃素的,见这大汉异于常人,贼头贼脑,却似要犯山阴包子,那个亡命徒乃是地方上的巨贼,入过捻子做过流寇,官府缉拿多年始终未果,于是当堂取来画影图形对照,又以大刑逼供,包子见遮掩不住,只得认下所作所为,打在死囚牢里押了三天,原来国家处决反叛,向来是决不待时,不必像别的死囚一样,会集中等到秋后开刀问斩,所以很快便押赴市曹,可叹山阴包子,横行一世,到头来吃了一剐。 官府也根据包子所招口供,到他夫妻刨坟盗棺的现场勘验,但那地方确有一个被挖开的坟坑,当中一口揭开盖子的空棺,锄头灯烛斧头凿子等物丢了一地,唯独不见了棺中尸体和包子媳妇,搜遍了十里八乡一无所获,终究不了了之,成为了清末的一桩悬案,稗官野史中有很多关于此案的记载,只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臭鱼每讲到惊心动魄之处,便会虚张声势,通过拟声和动作来吓唬人,加上这古屋里本就阴暗,他说到包子夫妻开棺遇到厉鬼的部分,正赶上水烧开了,阿豪揭开罐子掏茶叶,屋内忽然卷起一阵打着旋的阴风,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我们几个人见此情形,都感到心头“怦怦”直跳,同时起身察看,但是没发现古屋中有漏雨透风的地方,那阵阴风也不知去向了,便重新坐下喝茶,接着听臭鱼讲的这段“山阴包子”。 说到最后,陆雅楠对故事的结果颇为揪心,她问臭鱼那女子和棺材里的死人,究竟到哪去了? 臭鱼道:“那就不好说了,估计是棺中厉鬼附尸,把那土贼揪进去吃了,难说后来这尸怪躲哪去了。” 我说:“臭鱼你是专门喜欢这种又黄又暴力的段子,还反复强调在历史上确有其事,谁会相信?” 臭鱼道:“好歹是咱从书上看来的,怎么也比刚才阿豪道听途说来的事可信!” 阿豪对臭鱼说:“旧时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很多,古代称这种死后能从棺材里活过来的尸体为走影,即走尸,是能行动的僵尸之意,不过都是稗官野史里记载的东西,完全不能当真。” 臭鱼抱怨道:“你们太不仗义了,听完段子过足了瘾,非但不夸几句,还净挑毛病,那山阴包子为祸一方的时候还没我呢,我上哪去知道它是真是假?” 藤明月道:“我想既然是听故事,就没必要考证真伪,如果都是真事,那还能算故事吗?总之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我们都被吸引了,这是值得肯定的。” 臭鱼见藤明月替他说话,大为感激,又指责我跟阿豪两人素质太低,该请藤老师给我们俩补补课,提高一下素质。 而陆雅楠听完山阴包子的故事,还觉得意犹未尽,希望臭鱼再讲一个。 臭鱼想不出什么新词儿,推说由于刚才讲得太投入,用力过猛,情绪一时半会儿调动不上来了,他瞧外边这场雨越下越大,还不知要在这屋里呆多久,就提议不如每个人轮着讲,然后对我说:“该你顶上了,给大伙讲一段吧,关键时刻可别掉链子……”说完给我倒了杯热茶。 我总觉得这屋子里气氛诡异,没心思去讲那些胡编乱造来吓唬人的段子,见臭鱼倒了茶,便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感觉又苦又涩,这辈子没喝过比这更难喝的茶了,还不如喝白开水,只好又摸出香烟点上一支,一看藤明月和陆雅楠都等着我讲故事,心想也别脱离群众了,既然大伙想听,不妨随便讲点什么,可讲什么好呢?忽然记起几年前的一段遭遇,那年夏天我开出租车的时候,曾在途中遇到过非常诡异的事情。 藤明月奇道:“我刚听阿豪说你们是做药材生意的,怎么以前你还开过出租车?” 臭鱼说:“别看我们张总年纪轻轻,风风雨雨经历的事可不少,天底下都快装不下他了,开出租车算什么?他还写过诗呢,诗是一般人写得了的吗?没多少年的人生沉淀和感悟,安敢滋出那丈二的尿去?” 藤明月和陆雅楠不知这话是否属实,但也不免对我另眼相看,对我说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位诗人,都写过什么诗?” 阿豪说道:“别提作品了,你们知道不知道有个诗人叫北岛,在座的这位正是他师弟——南岛。” 我说:“什么这个岛那个岛,还他妈鸟岛呢,我只不过是无名大众中的一个无名青年,你们俩别再给打岔了行不行?咱还是言归正传,给各位说说我当出租车司机时的一段经历,其实我只开过两个多月的出租车,还是没有运营许可证的黑车,其间却有一次无比离奇的遭遇……” 我讲的第三个故事:出租车历险记 日食 我虽然只是代表着无名大众的无名青年,个人经历还是比较曲折的,前两年我到南方做生意,沉迷于赌球斗鸡,把老本赔个精光,还欠下了一屁股外债,我想换个环境从头再来,于是投到张海涛的公司里做事,起初业务少,工作不算忙,考勤管理也松,可赚的钱不多,为了尽快把债务窟窿填上,便常在深夜里开着公司的车,到街上去拉黑活儿捞些外快。 普通的出租司机,必须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得手脚麻利,胆大脸皮厚,另外干这行什么样的人都能遇上,所以更要嘴皮子好使,会把脉,借着套近乎的机会摸清乘客的底细,有经验的只需要几句话,就能看出对方是好人坏人,是公款报销的还是自掏腰包的,要不把这些门道掌握了,可吃不了这碗饭。 开黑车拉活儿则不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一般正规出租车不愿意去的地方才轮得到我,由于总是晚上跑活儿,又常去郊区,安全问题不得不多加考虑,所以我备了根警用甩棍防身,那时还有很多传言,说是出租车深更半夜遇到乘客,带至某地付钱走人,司机在灯下细看乘客给的钱,居然全是冥钞,那是孤魂野鬼坐出租车去投胎,这些事虽然没根没据,但让开夜车的司机听了,心里不可能不犯嘀咕,为此我把手机铃声换成了“飞杵伏魔咒”,车里也挂了开过光的平安符,那还是我特地从玉佛寺里请的。 所幸一个多月跑下来,从未遇上歹徒劫车,也没碰到过投胎的阴魂,却因此结识了一些熟客,如果他们需要用车,往往会提前给我打电话,我也不用开着车在马路上到处找活儿了。 常搭我车的客人里有位老齐,他在一家期刊杂志社负责广告,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业务员,本人比较粗俗,五短身材,鼻如悬胆,四字海口,小眯缝眼,办事不太牢靠,惯会拿嘴对付,我从没见过比他更抠门的人,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来用,虽同我称兄道弟,却每次都找借口给我打白条,说是等凑个整数一起给,后来我才知道,由于老齐的妻子下岗没收入,而且身体不好,常年在家卧床不起,孩子又要考学,经济上很窘迫,衣服洗得发白了也舍不得扔,如此一来,我也不好意思开口让他结算车费,我不想当逼债的黄世仁,可也没有做雷锋同志的思想觉悟,这年头谁都活得不易,我总不能整天免费拉着他到处跑,自己还往里搭油钱,所以赶上他给我打电话用车,我是能躲就躲。 那天老齐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想让我周末带他和杂志社的一个记者跑趟长途,回来就把欠的车费全部给我结清,我寻思老齐出差用的是单位里的公款,沿途吃住路费都可以报销,没准真会把钱结给我,我也不能放着钱不赚,当即应允下来,还托朋友帮他找了些抵账的发票。 这次跑长途,行程还算顺利,跟老齐一同公出的记者是个女孩,乌发齐肩,水汪汪的杏核眼,二十来岁模样长得很是标致,姓什么我不记得了,名字叫丽莎,估计是将LISA念白了,她十分同情老齐的家庭情况,知道老齐包黑车是为了把火车卧铺票省下,以便在报销的时候多落下点钱贴补家用,还和我商量能不能少要点车钱,可谁让我人穷志短呢,即使是美国总统来了,我该收多少钱也照样收他多少钱,咱跑活儿的原则就是一视同仁,对谁都一样,美女也不能搞特殊不是? 一路无话,返程的路况也好,下午三点多已经快到收费站了,谁知老齐又犯了抠门的毛病,这段公路的通行费很高,有不少跑长途的司机为了逃避缴费,就把车开下公路,从侧面的旷地多开十几公里绕过收费站,两旁都是空旷的野地,本来没有路,只因绕行的重型货车走得多了,硬是生生轧出了一条羊肠路,老齐让我也从小路绕过收费站,这样可以省下百十块钱的通行费。 我说:“为了省这么点钱咱至于吗?我可是老实孩子,从来没做过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回头让人家逮着算谁的?” 老齐脸上赔着笑说:“小张师傅什么时候变得遵纪守法了,你开黑车本身不也违法吗?钱是花起来容易赚起来难,能省一点是一点,另外我看这段路的通行费征得太重,本身也有不合理的地方,他娘了个腿儿的,咱就不应该助长这种歪风邪气……” 丽莎也劝我听老齐的绕过收费站,我没办法,只好把车开下公路,顺着前车留下的轮胎痕迹,在野地间行驶了一段距离,这时天色突然变暗,我们在车里往外看去,发现天上的日头正被一轮黑影逐渐侵蚀,我想起之前有新闻提到过,今天会有罕见的日食,后来一忙就给忘了,随着天色变暗,不知不觉间起了雾,远处的地形都看不清了,地面逐渐变得崎岖不平,走了半天不见附近有别的车辆,况且雾越来越大了,野地间到处坑坑洼洼,万一托了底那可是干瞪眼没咒念了,当即要掉转方向原路返回。 老齐兀自拍着胸脯向我们保证,这一带他闭着眼都认识,让我只管往前开就是了,很快就能绕过收费站回到原来的公路上,已经没有多远了。 我说问题是没路了,咱这就是辆破捷达,你总不能把它当成越野车来用,再说周围雾气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还能往哪走?等会儿翻车掉沟里你就踏实了。 其实老齐心里也是打鼓,他犹豫了一下,同意掉头折返,指着路让我往回开,可远处的雾越来越大,东南西北都快找不着了,在土路中行驶了很远也没到头,我记得这段路不该有这么长,只得先停下来辨别方向。 这时丽莎突然招呼我和老齐,有些吃惊地指着车外说:“那边好像有些东西在动!” 我们顺丽莎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荒野间雾气弥漫,白茫茫的半点声音也没有,哪有什么东西会动? 丽莎说:“奇怪,我明明看到有个样子很吓人的小孩,在车前出现了一下就不见了……” 我和老齐认为只是野地里鼬鼠之类的动物,不值得大惊小怪,随即打开车门下去寻找路径。 那十一月间,荒郊野外中的天气好生严寒,我们中午贪赶路程,还没顾得上吃饭,肚子里没东西垫底,愈发抵不住寒冷,我忍着呛肺管子的冷举目打量,只见土路旁长满了枯草,荆棘丛中满目凄凉,不知是个什么地方,手机也没了信号,当时我已经有了迷路的不祥之感,只是根本想象不到,接下来遇到的东西将会是何等恐怖。 饭馆 我看时间是下午三点来钟,常言道“雾急生风”,如果雾来得急,去得必然也快,运气好的话,过不了多久便会起风,眼下无法可想,唯有捺着性子干等。 老齐见到周围雾气茫茫,同样无可奈何说道:“这雾来得真不是时候,我现在也认不清方向了,不过咱们距离公路应该不远,不妨等雾散了再走……” 我正要同老齐说话,突然发现车前有个模模糊糊的东西,看轮廓像是歪歪斜斜地站着个小孩,随着雾气的缓缓流动,那孩子的身形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完全看不清楚。 我和老齐这才知道丽莎没有看错,可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地里,会是谁家的孩子?站立的姿势为什么如此诡异? 老齐胆小,脸色发白地说:“娘了个腿儿的,难不成这地方有什么鬼怪?” 我心想总不至于大白天见鬼,当即摸了摸揣在怀里防身的甩棍,大着胆子走过去看个究竟。 这时丽莎也从车上下来,跟我们一同上前察看,三人走近几步,已然看得真切,那是个斜倒在枯草中的纸皮人,做成了四五岁的童子模样,涂眉画眼红裤子绿袄,神态憨然,好像放了很多年了,已是破损不堪,却显得有几分阴森诡异。 老齐见状松了口气,骂道:“娘了个小腿儿的,谁这么缺德把纸孩子扔到野地里,想吓死活人啊。” 丽莎却没老齐那么迷信,但不免有些好奇:“这是不是烧给死人的小鬼?可也没看见附近有坟地?” 我家祖辈开过道场,对民间一些迷信的风俗和讲究略有所闻,识得这纸孩子不是上坟下地时烧的纸人,而是叫“还魂纸”,乡下有种说法,哪家小孩夭折之后,按其生前形貌做个纸孩子,每年祭日摆到村口,就能把那小鬼从阴间招上来托梦,让爹娘知道它在底下过得怎么样,缺什么少什么,几时能重新投胎,我也只是听说过以前有这类风俗,没想到现如今居然还有人摆“还魂纸”。 老齐和丽莎听完,都对我十分佩服:“以为小张师傅只是个开出租车跑活儿的,想不到懂得也这么多。” 我不愿意跟这俩人讲以前的经历,敷衍道:“你们以为黑车好开?做这个行当什么人遇不上?什么地方去不到?所以肚子里都跟杂货铺似的,咱没那三两三,也不敢上梁山,没有三把神砂,又怎敢倒反西岐?你们要是早听我的,也不会在这迷了路……” 老齐赶紧向我承认错误:“怨我怨我都怨我,等回去我让你嫂子在家摆一桌,请你跟丽莎吃饭。” 我说:“算了吧,嫂子那身体情况还能下地做饭?咳嗽起来一不留神再把自己的肺咳到锅里去,她做的饭谁敢吃啊?” 丽莎对我说道:“不能这么说话,其实你为人很好,就是嘴皮子太滑,我正好有几个拿手菜,到时候去老齐家我来做饭好了。” 老齐点头道:“早听说丽莎姑娘的手艺不俗,这回我们可有口福了。”又说烧菜的事交给丽莎,他来负责洗碗刷锅,买鱼买肉则要有劳我了。 我心里颇没好气,这也算请我吃饭?不过提到吃饭的事,我们三个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身上又冷,只好每人啃了一包饼干充饥。 这时眼前的雾气有所减弱,我们依稀看到几十米开外有大片房舍,俨然是个村子,村头是个小饭馆,不禁喜出望外,立时想到村中吃点饭,顺便打听一下路径。 我看老齐还有几分迟疑,知道他又在心疼钱了,我向来是宁让钱吃亏不让人吃亏,就对他说:“老哥别犹豫了,想吃什么我请客。” 老齐一边解释说:“真不是抠门,我是担心乡下地方不干净,吃完容易拉肚子……”一边却急匆匆下了车,直奔着饭馆走去。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只得同丽莎跟了过去,见那村子屋舍齐整古朴,显得分外沉寂,也不见有人走动,深处偶尔有鸡鸣犬吠的声音传出,才透露出些许活气。 我们知道乡下的青壮大多到外地打工赚钱,村子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因此显得冷冷清清,这种现象十分普遍,因此也没放在心上。 这村子规模很小,据我目测可能只有几十户人家,房舍呈半弧形分布,走进村头挂着幌子的那家小饭馆,看外屋摆着几张简陋的桌子,坐着一个身穿蓝布衣服两眼无神表情木讷的村妇,不知是不是水土缘故,这个人的脸部像是枯树皮一样全是干褶,她见有客人来先是一怔,立即在脸上挤出些僵硬的笑容,起身抹桌子搬凳子,忙前忙后地请我们三人落座。 我打量了一下店内的环境,收拾得倒是一尘不染,木门上贴着剥落大半的门神纸画,屋里除了这粗手粗脚的村妇,就没有多余的人了,角落里摆着酒瓮,后屋门口挂着绣有灶王的帘子,估计里面是厨房,此时饥肠辘辘,我顾不上打听道路,只想先填饱了肚子再作理会。 丽莎执意不肯让我破费,她说想请我和老齐吃饭,老齐是只要不用自掏腰包,就乐得闷头不语,我寻思这种乡下小饭馆,三个人敞开了吃能花多少钱?争来争去也没意思,况且这是丽莎会做事,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但丽莎从没在这种连菜单都没有的小馆子里吃过饭,还需要由我来点菜,我只好对那村妇说:“老板娘,这鬼天气冷得要命,先给我们烫壶老酒驱驱寒气,赶紧煮上三碗热汤面,多放胡椒面,还要只白切肥鸡,再把那花膏也似好牛肉,拣大块的切二斤端上来。” 那村妇说话的声音,与她脸上的神情一样生硬,但态度还不错,告诉我们这里饭馆小客人少,只能煮面条,肥鸡牛肉之类的都没预备,酒也早卖没了,除了面条,还可以给加盘熟菜。 我们亲眼所见就这条件,当然也没法再提什么要求,这么冷的天有碗热面条已经不错了。 那村妇去灶下生火煮面,我们在饭馆里坐着等候闲谈,我要了丽莎带的地图册来看,老齐则吹嘘他跑业务经常会吃这种乡下小馆子,可这家不灵,最好的是那种村镇上的散酒小店,他娘了个腿儿的,真是从老远就能闻着香味,那地方没有下酒的东西,想要吃的还得到隔壁熟肉店里买来才行。 老齐见我对他的话毫无兴致,只顾翻看地图,就问:“老弟你怎么了?怎么进来之后一直显得心神不宁,那地图有什么不对?” 我闻言合上地图册,这里是有些不太对劲儿,地图上根本找不到这个村子,不禁让我想起了“绳村”的可怕传闻,那是一个几十年前从地图上消失了的村子。 绳村 地图上找不到这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其实也不足为奇,我只不过看到那村妇去后厨烧火煮水,恐怕炉灶还没有点起来,而老齐又在说些吃喝之事,让人听在耳中抵不过腹中饥饿,于是找个话头讲了讲“绳村”的事。 老齐和丽莎听得十分好奇,从来不知道远郊有个什么“绳村”,这村名当真古怪,到底有什么来历? 我曾听一起等活儿的老司机说过一个故事,据闻解放之前,某地有个大财主,为人乐善好施,从不与人争执结怨,不过家业太大,养下的奴才众多,其中难免有个别家奴,借着主子的威风横行乡里。有一次,财主的家奴与某个老农为些小事起了口角,那奴才一贯仗势欺人,怎会把一个乡民放在眼里,说着说 7740." >着飞起窝心腿,一脚正踹在老农胸口上,把那六十多岁的老汉踹得嘴角流血卧地不起。老农家人为此事鸣官告状,不想衙门口是最黑的去处,官府也忌惮那个财主在地方上的根基太深,连他的家奴都不敢得罪,所以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接到老农递上的状子之后,从上到下都觉得这官司又没搞出人命,本来也不算多大个事,于是压住了来个不理不睬,连问也懒得多问一句。老农伤得其实并不重,但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越想越是憋闷,他自知离死不远了,把儿子和左邻右舍都叫到跟前说:“我这把老骨头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有几句要紧的话必须给你交代清楚,等我蹬腿闭眼了,你一定别忘了在我棺材上留个窟窿,可恨那财主放纵奴才,实是欺人太甚,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没地方鸣冤叫屈,不过各位高邻请给做个见证,我活着报不了仇,死了却定要从棺材里出来找他算账,倘若我儿没在那棺材上留下洞口,我可就出不来了,所以切记切记,无论如何不能忘记我所嘱之事,否则我死了也闭不上眼。”老农的儿子闻言骇异莫名:“人死之后怎么能从棺材上的窟窿里出来?”然而对父命不敢有违,就跪到地上赌咒发誓,一定按照老爹的交代,在棺材上凿个洞。因为在场的人很多,这番话一传十十传百,把十里八乡都传遍了,连财主也在家听到一些风声,找来人问清了原委,得知是家奴无理,那财主是个好善积德的员外,怎肯无故结下这阴世之仇?当即亲自带上礼品,登门拜访老农,并当众责罚了那个平日里狗仗人势的家奴,然后将其扫地出门。老农本来卧床不起气息奄奄,见财主如此和善,那家奴也受到了应有的责罚,心里那口闷气忽然往上一涌,忍不住张开嘴,哇地吐出一条怪蛇,那蛇细如筷子,遍体猩红,围观之人无不大惊,忙把怪蛇当场打死,老农的身体也渐渐恢复,能重新下地干活了,那财主事后念及此事不免冷汗直冒,想不到那一股怨恨之气,居然能借人之血肉变为怪蛇,如果先前一念之差,没把老农当一回事,那么此人呜呼哀哉以后,怪蛇必然会从棺材里钻出来找财主报复,那时横尸毙命的可就是财主自己了。 老齐和丽莎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这件事与“绳村”有什么关系,怨气化蛇听起来虽然稀奇,但也不像真事。 我解释说我这个人生来八字犯冲,骇目惊心的事没少撞上,但是像这个故事,民间传说的痕迹太重,从古到今含恨而死的人多不可数,却没见哪次有怪蛇从死尸肚子里爬出来,这些乡间怪谈,基本上与《混元盒》《青石山》之类说妖讲鬼的野台子戏一个层次,我好歹是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下沐浴着阳光雨露成长起来的,当然不会相信这种没凭没据的民间传说。 可此事并非凭空捏造,根据民国时期一家报纸的记者调查,证实那个老农肚子里的怪蛇,根本不是什么怨气所化,而是他养的虫,这老农不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乡民,而是从绳村里迁居来的,那个绳村是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村子,其祖辈来自门岭,代代传下近似养蛊的邪法,不明真相的外人经过这个村子,往往会被村民害死。 老齐和丽莎两人顿感骇异,问道:“你的意思……这里就是绳村?” 我说解放前那些小报专报这些耸人听闻的信息,有很多无良记者为了混稿费,故意捏造前去调查取证的资料和照片,最后来一句“整个村子因地陷被埋,已经彻底消失”来遮掩,别人再想追究也无从着手了。 相传那个每家每户都养蛊害人的村子,几十年前因地质灾害被埋,不过有时跑长途的司机在野外走错了路,也常会遇上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村子,位置和解放前消失的绳村差不多,因此谁也不敢停下,都是选择立即掉头离开,这好比很多学校里经常出现的“七个不可思议恐怖传说”,也是出租车司机们口耳相传的不可思议传说之一。 老齐听得不解,问道:“老弟你可别吓唬我们,那个绳村到底有……还是没有?” 我说我是看这小饭馆热汤面一时半会儿端不上来,说些奇闻给你们解闷儿,那绳村早在解放前就陷进了地底,当时地面裂开一个大洞,整个村子都掉了下去,永不复见天日,现在又是白天,那些被埋在地下惨死的村民,总不可能大白天出来闹鬼,再说绳村里还有个很诡异的风俗,每家每户暗地里结绳而拜,既是用绳子结成图案供在家中祭拜,原因一直无人知晓,我进村之后可没看见有结绳的图案,所以你们尽管把心放肚子里,这地方肯定不是绳村,此处距离市区和公路都不太远,没什么可担心的。 丽莎说她以前也曾听过类似的传闻,某个村子一夜之间陷到了地下,看来此事并非虚妄,今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发掘一下相关的素材,争取做一篇深度报道,毕竟那祭拜绳子的奇风异俗极为罕见,仅仅是这个特点,已然足够吸引眼球了,她又问我:“那村子里为何家家户户结绳?会不会和村民养蛊的邪术有关?” 我见丽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也想多说几句,奈何我所知仅限于此,忽然意识到进这小饭馆少说也有四五十分钟了,等了这么久,那村妇怎么还没把面煮好? 想到这我站起身来,打算到里屋催促老板娘快些煮面,谁知道刚要揭那门帘,忽见帘下冒出黑乎乎一个硕大的狗头,俩眼直勾勾地瞪着我们三人看,我没想到里屋有这般大的一条黑狗,被它吓了一跳,惊骇之余怔在当场作声不得,我并非怕狗,而是发觉眼前这条黑狗,竟是刚才进到里屋煮面的村妇。 黑狗 我并非那种自己吓唬自己的人,但是看老齐和丽莎的表情也能知道,这俩人跟我冒出来的念头一样,觉得从里屋出来的这只黑狗,是先前进去煮面的村妇所变。 那村妇和黑狗的差别当然不小,视力再不好也不至于搞混了,但这条黑狗两眼空洞,神情木讷,和那村妇几乎是一模一样,所以我们三个人都愣在原地,心里“怦怦怦怦”乱跳。 这时黑狗全身从里屋钻出来,将门帘揭开了一条缝,可以看见那村妇正蹲在灶前生火,狗子则溜达到外屋,一声不吭地趴在角落里,吐着舌头望着我们。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暗骂:“真他妈该死,我为什么会把黑狗看成那村妇了?” 老齐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低声嘀咕道:“娘了个狗腿儿的,这狗子怎么长得这么像老板娘?” 丽莎松了口气,对我和老齐说道:“听闻家里养的猫犬等物,与主人相处久了,样子会变得越来越像主人。” 我也听过这种说法,比如性格懒散之人养的狗,也将慢慢变成一条懒狗,主子会对家畜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所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另外民间有种不太可信的说法,狗不能全身皆黑,因为黑本身是妖邪形,大概全身从头到尾皆黑的恶狗,本身也让人感到不祥。 我们胡乱找了些理由劝说自己,可再也不能像刚才那么泰然自若了,心中一旦有事,就觉得坐立不安,老齐揭开门帘往里屋看了看,我也伸着脖子往里瞧,只见那灶上一口大锅,周围堆放的木柴,多已枯腐,那村妇空自忙碌,如何生得着火?又看瓦盆中的面条也长毛变绿了,传出一股遮掩不住的发霉味道。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暗想:“这村子里的小饭馆,不知多久没开过张了,米面木柴肯定放了很久没动过,难不成店主自己也不开火做饭?这些人那平日里都吃什么为生?莫非是将过往客人放倒了吃人肉?” 我告诉那两人:“这地方果是有些怪异,煮的面条绝不能吃,咱趁着天还没黑赶紧走。” 老齐和丽莎点头称是,可已经让人家下面了,现在说走就走未免有些不合适。 我摸出五十块钱放在桌子上:“只要把钱付过了,吃不吃还不是客人自己说了算?”说罢抬腿便走。 我们前脚刚出门,那黑狗好像是明白过来了,突然蹿到门口对着我们放声狂吠,叫声听起来也很是生硬,仿佛喉咙发僵,与那村妇的说话声格外相似。 老齐腿肚子打哆嗦,唯恐那黑狗追上来咬,急道:“快走快走,怕是那条狗嫌咱们给钱给得少了,想要赶上来咬。” 我心想:“真他妈的世风日下,连狗子也识得钞票大小吗?”于是握着甩棍回头指向那条黑狗,骂道:“呸,你这条势利的狗!” 那狗竟然不再追来,只在门内探出半个身子,兀自朝着我们乱吠。 老齐对我说:“兄弟真有你的,操他娘了个小腿儿的,这狗果然欠骂。” 这时丽莎说:“你看,老板娘也跟出来了……” 我再次转头一看,正在里屋生火煮面的村妇,显然是听到黑狗狂叫,也匆匆忙忙跑到门口,一边喝止黑狗,一边招呼我们回去吃面,并说有新鲜的米面,那陈腐的面食是从地窖里取出来准备扔掉的。 我记得有个“板桥三娘子”的故事,那妇人开了个烧饼店,每天夜里用妖术驱驴磨面打烧饼,白天接待过往客商,谁要吃了她店中烧饼,夜里也会变成驴子,被“板桥三娘子”当做牲口卖掉,我们经过的这个村子,纵然不是几十年前陷入地底的绳村,也必定有些古怪,还是尽早离开为妙,于是再不回头,同其余两人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着奔到车前。 不过我们很快意识到走不了,周围的雾还很浓,天色将晚,更加看不到路了,只有这个小村子附近的雾气比较少,往回开谁都没把握能找对方向,汽油也所剩不多,一旦迷了路在雾中兜圈子,没准就要在野地里过夜,白天还好说,晚上可挡不住那寒威。 大概也是鬼催的,此刻我们的侥幸心理又开始作祟,觉得或许是自己太多心了,即便不愿意吃那小饭馆里的汤面,也能在村子里借个地方过夜,人家要真是开黑店的,早已追打出来了,这不是也没出事吗?过了这村没有这店,等迷路了再想找地方过夜可就难了,世上毕竟没有卖后悔药的…… 我们三人合计了几句,车里还有几瓶矿泉水和饼干,凑合着吃些可以充饥,别吃这村里的东西也就是了,只要能找个挡风的地方睡一宿,明天天亮雾散再走也就是了,无奈之下又返回了村头的小饭馆。 我难免有些尴尬,刚才做贼似的跑了,然后又回来,这是什么意思?只得找借口告诉那村妇,我们有重要物品忘在车上了,因此急急忙忙地赶去取回来,想借两间干净暖和些的房子住宿。 老板娘见我们去而复返,显得喜形于色,那黑狗也跟着高兴,但脸上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怪诞神情,却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服,可也说不上来是哪不对劲儿,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硬着头皮跟她去看房间。 村头这家小饭馆后院,是一拉溜三间相连的房屋,老板娘说这三间全是空屋,左边和中间的都可以住人,我和老齐住了当中一间,丽莎该住左边一间。老齐看她脸色发白,知道她是不敢一个人住,就说:“咱们也没外人,不如都在中间这屋住,这也是出于安全起见,我们哥儿俩在地上睡,你到炕上睡,好歹对付一宿,等天亮了立刻走。”丽莎稍微有些犹豫,但很快就点头同意了。 老板娘把我们引到屋内,又自去忙着烧火煮面,我们粗略打量了一番,这间屋子并不高,看起来是比较简陋的民宿,上面是老式木梁结构,主梁从上房横穿过去,抬头便可以瞧见木梁和两边的层层檩条,间壁和后墙有纸糊的窗户,屋内有土炕和整洁的被褥,也是一尘不染,但除了炕桌,几乎没有别的家具,两侧的墙壁上,分别凿穿一个方形孔穴,用于放置油灯,夜里只需点上一盏油灯,两边的屋子都能取亮,可能是长时间没有住过人,屋里也有股子潮湿的霉气。 我们收拾好了地铺,老板娘终于端来了三碗汤面和一大盘熟菜,留下黑狗把门,让我们吃饱之后尽管安心休息,如果需要热水热汤,随时可以到前屋找她。 我送走老板娘,眼看天色渐黑,村外的雾气更重了,整个村子寂然无声,如今再想走都不可能了,刚才也忘了问问那老板娘,这村子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心神不宁地关了屋门,回头时恰好瞥见房梁边缘好像有些东西,定睛再看,原来那里缠着根破旧的麻绳。 怪鼠 老齐和丽莎见我望着屋梁,两眼直勾勾地不知在看什么,也跟着抬头观望,一看之下,同样是吃惊不小。 解放前,大约是民国晚期,有个“绳村”因地陷被埋,彻底从地图上消失了,据说当地村民有结绳祭拜的怪异习俗,而且家家户户都掌握着近似养蛊的邪法,外人途经此地,往往会被村民害死。 我们瞧见屋梁上缠着一团麻绳,理所当然会想到关于“绳村”的可怕传闻,在雾中迷路后遇到的小村子,仅有几十户人家,虽然没有证据表明这里是“绳村”,但村中确实存在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迹象,让人感觉十分不安。 丽莎说:“这房屋年代不浅,屋梁会受潮膨胀开裂,缠上麻绳加以固定,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咱们没必要对此大惊小怪……” 老齐说:“你没在乡下住过,不知道这些讲究,住家屋梁上不能绑绳子,因为像是上吊用的,太不吉利了,娘了个腿儿的,我看即便这地方不是绳村,以前也肯定吊死过什么人。” 丽莎闻言有些害怕:“要不然……让老板娘给咱们换间屋?” 老齐想到门口蹲着只黑狗,要出门去前边的饭馆,必然从那黑狗面前经过,心里不免发怵:“这家总共就这么几间屋,没准换得还不如这间呢,咱勉强对付一宿算了,夜里别让油灯熄灭,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所以你们尽管放心,他娘了个小腿儿的,天塌下来,自有我老齐在前头顶着。” 我寻思如今是没地方去了,可不搞清楚究竟,夜里又怎能睡得安稳?便蹬着炕桌够到屋梁,借着油灯看见梁上果然有些裂痕,都拿铁箍和麻绳箍住了,那绳子普普通通,也不像有意结成图案,看来是我们太多心了。 我从炕桌上下来,看了看那村妇送来的汤面,可能也是油灯昏暗,反正看上去如同三碗灰色的面疙瘩,也没有滚烫的热气,用手一摸全是温的。 老齐用筷子拨了拨,抱怨道:“疙瘩汤也比它模样好些,这种东西也敢叫汤面?让人怎么吃?” 我把那三碗汤面和一盘熟菜放在墙角,告诉老齐和丽莎凡事小心为上,这村子里的东西,一律不要碰。 老齐连说:“有理有理,如果这里真是那个被埋在地下的绳村,那咱们三人很可能是在雾中迷路,无意当中走进阴间了,一旦吃了这村里冤魂所做的东西,这辈子就别想再回去。” 我看那村妇并不像当年被埋在地下的孤魂野鬼,老齐这层担心倒是多余了,只是听闻养蛊的人家里没有半点尘土,这屋子长期空置,却干净得有些可疑,不得不提防那村妇放蛊害人,所以饮食等物一概不能触碰。 丽莎不解其中缘故,她认为不该把人都往坏处去想,一行三人无非是途经此地,与那村妇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吃饭给饭钱住宿给店钱,为什么对方还要放蛊害人? 我说你这大妞儿不知世情险恶,以前我在南边听人讲养蛊的邪法,最初发自岭南酷热之地,先是收集百虫,比如蝎子蜈蚣蟾蜍蜥蜴之类,放到同一个通气的瓮中埋于地下,其间各种毒虫互相吞噬,经过一年之后开启,最后所剩一虫为蛊,如果存活下来的是蛇,此蛊即为蛇蛊,如果是蝎则为蝎蛊,谁要是养了蛊不把它放出去害人,那蛊便会反噬其主,故此这些养蛊的人家,很多是被迫放蛊害人,若想活命只能不断害人,否则自身将会死得惨不堪言,后来从中衍生出的分支众多,根据各地水土不同,蛊的种类以及生克之法也大有区别,这些个旁门左道里的东西,不能用常理判断。 根据道听途说来的消息,那个被埋在地下永不复见天日的“绳村”,村内民众多以此类邪术害人性命,那村子虽然消失了,但是近些年偶尔还会有人见到,因此一直有闹鬼的传言。 我无法确认这雾中的村子,是不是充满了冤魂恶鬼的“绳村”,在屋里跟老齐和丽莎商量了几句,脑海中有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出来,想到村子里走一圈看看究竟,前门虽有那条黑狗守着出不去,但可以从后窗钻出去。 我不管那俩人是否同意,趁着天色还没有全黑,揣上甩棍从后窗爬出屋子,看那村中房屋大半隐在浓雾当中,附近没有半个人影,我给自己壮了壮胆子,轻手轻脚走到一户人家门前,从门缝中向内张望,见到有几个村民模模糊糊的身形,正在雾中进出走动。 我见村里一切如常,先把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多半,估计因为雾大,村民都躲在家里不出门了,为了少生事端,我也不敢多做窥探,又往村子里面走了走,这村子很小,不过几十户人家,各家各户的房屋距离紧凑,很快便由村中的道路走到了尽头,这时村屋中大多点起了油灯,而尽头的最大的一座房屋,我猜测那是村长之类有地位的人家,屋子里面依然黑着,似乎没人居住,屋前空地的古井上搭有架子,以粗绳悬吊着一口大铜钟,大小能罩进去两三个人,形制十分古老,铸有兽纹为饰,风吹雨淋的年头太多了,磨损得较为严重。 我心想悬挂在村子里的铜钟,可能是用于报时或召集村民,以前看那些老掉牙的国产战争电影,多有此类情形,村里一敲钟便是集合民兵去打鬼子了,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很想过去敲两下试试,但铜钟一响,肯定会惊动村民惹来麻烦,又恐出来的时间太久,让老齐和丽莎替我担心,所以只是匆匆看了几眼,随后从原路返回村头,仍旧打那纸糊的窗户爬进去,把在村中所见对那俩人说了一遍,当然免不了加些作料,主要是突出我艺高人胆大,胆大艺更高,这才敢飞檐走壁夜探荒村。 老齐听罢放下心来,说道:“既然没什么怪事,那咱们也别疑神疑鬼了,这地方天黑得早,大伙吃完饼干早点歇下,别耽误了明天的行程。” 我们带了几包饼干和少量矿泉水,三人胡乱吃了几块充饥,然后找根棍子顶住门,让丽莎睡在炕上,我和老齐一人头东一人头西躺到地铺上,屋里只有壁上的油灯照明,时间才六点来钟,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屋里更为寂静,我和衣而卧,同其余两人低声聊了几句,由于旅途疲劳,老齐很快便鼾声大作,不久之后丽莎也睡着了,我却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胸前爬动,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内一灯如豆,就见一只长着怪脸的油蹄老鼠,从我的被子上缓缓爬了过来,这只老鼠满身黑毛,居然长着一张怪异的人脸,看面目活似这小饭馆里的老板娘所变,它无声无息地爬到我面前,好像要诉说什么秘密。 隔壁 我眼睁睁看着那长着人脸的老鼠,从被子上一直爬到我面前,全身都被恐怖占据,心中虽是万分惊骇,却连手指都动不了,喉咙和舌头也跟着发僵,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老鼠的怪脸,很快与我近得几乎贴在一起了,鼠身黑毛在昏暗的油灯下历历可见,我更是心惊,拼命想挣扎起身或是叫醒旁边的老齐,但如同被噩梦魇住,苦于动弹不得,只好瞪眼盯着那老鼠。 这时那怪鼠作势张嘴,我以为它要口吐人言,可看到对方嘴中的两颗大牙,顿时感到事情不妙,鼠牙乃是不断生长,如果不啃噬东西磨牙,长牙就会戳穿它们自己的脑袋,看情形这老鼠是打算啃我脸上的皮肉! 我全身紧绷,又急又怕,在那怪鼠咬过来的一瞬间,猛地发出一声喊叫,立时挥着手从地铺上坐了起来,就见一只老鼠“嗖”地逃到墙角,从壁下的洞穴里溜走不见了。 老齐和丽莎两个人,也被我这一声喊给惊醒了,忙问出什么事了? 此刻我身上都让冷汗浸透了,等缓过神来,把刚才发现有只长了人脸的怪鼠,在我面前作势欲咬的事,原原本本对老齐和丽莎说了,最可怕的是那只老鼠,面容居然和村中小饭馆的老板娘一模一样,莫非那村妇是个擅会变化的妖魔? 老齐一边给自己的胸口顺气,一边对我说道:“哎哟老弟,从没听过老鼠长出人脸,哪有这么邪行的事?你是不是做噩梦了?老哥我这胆子……那是耗子尾巴长疮——有能也不多,可经不住你这么吓唬……” 丽莎惊醒之时,也看到了那只老鼠逃进墙角洞穴的一幕,她见这屋中有鼠,觉得比闹鬼还要可怕,再也不敢睡觉了,但对我所言之事,却并不相信,她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睡着之后对身边发生的事也存在感知,倘若家中水龙头没拧紧,听到那断断续续的滴水声,多半会做遇到洪水的噩梦,你才见过饭馆中的老板娘不久,夜里睡着之后,发觉有老鼠爬到身边,在半梦半醒之间,免不了会梦到长着人脸的怪鼠来咬你。 我知道丽莎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应该是我在睡梦中感觉到有只老鼠爬到身边,意识恍惚之际做了个噩梦,不过我这辈子见的人多了,为何没梦到别人的脸,偏梦到怪鼠长着老板娘的那张脸? 此事还有另一种可能,不知为什么,门口那条黑狗的神态举止,与小饭馆里的村妇如出一辙,甚至让人觉得黑狗是那村妇所变,而出现在屋里的老鼠,是否也与那村妇和黑狗一样,同样有种难以形容的妖邪气息? 我见这个村子里怪事迭出,绝然不是巧合,如今再找什么平安无事的理由,那便是自欺欺人了,看来是我们迷路之后,走进了早已消失在几十年前的“绳村”,接下来一定会发生更加难以置信的事情,留下来住宿也许有危险,然而天色已黑,四周雾气又大,门口还有那条黑狗守着,根本不可能逃出村子,实在是进退两难。 我心中接连转了几个念头,也是无法可想,只好对老齐说:“既然暂时无法离开,唯有先留在屋里,把门用木棍死死顶住,不等天亮雾散,谁在外叫门也不给开。”说完捧起油灯,把顶门的杠子和木闩重新检查了一遍。 老齐见状说道:“是不是有点不必要的紧张?村里要真有什么鬼怪,早把咱们仨当点心吃了,哪还等得到现在?这漫漫长夜最是难熬,不如接着睡上一会儿……”说着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后就想躺下睡觉。 这时丽莎听到隔壁屋中有细微响动传来,低声惊呼道:“小张师傅,还有老鼠!” 我一时走神,没留意到隔壁有动静,以为是她听错了,便随口说道:“有几只老鼠倒没什么,可以把老齐那两只汗脚上的臭袜子扒下来,塞到墙壁下的缝隙里,那些老鼠就过不来了。” 老齐平时很懂得体谅别人,知道自己有汗脚,因此衣服和鞋子都没脱,直接盖了被躺在地铺上,听到我说的话,闭着眼嘟囔道:“只怕咱这袜子呛不死老鼠,却把你们两个都呛坏了。” 此刻万籁俱寂,我正打算同老齐说话,要想个法子阻止鼠辈进屋骚扰,忽听旁边那间屋里发出“吱扭、吱扭”的怪响,虽然隔着墙壁听不真切,但的确是有些动静,也不像鼠辈触物之声,那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夜深人静之际听在耳中,让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我暗自奇怪:“村头饭馆前后两进,中间隔着个小院,后面并排三间长屋,皆是无人居住,经营饭馆的村妇只说左边和中间两间可以住人,既然右边那间也是空屋,为什么不能住人?是不是那屋里有什么东西?” 这三间房屋原本贯通,当中砌了两道墙壁间隔开来,壁上凿有窗口般的窟窿,周围被油灯熏得黢黑,大小刚好能钻过脑袋,所以两边的屋子里有什么响动,我们在这也能听到声音,老齐同样听到动静从地铺上坐起,这次睡意彻底没了,满脸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声音……隔壁不是没人吗?” 我不知又是什么东西作怪,先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示意老齐和丽莎尽量不要出声,然后蹑手蹑足摸到墙边,慢慢凑到洞口往隔壁张望。 右边那间也是没人住的空屋,同样打着半截土炕,几乎占去了房屋的一半,一盏昏暗的油灯摆在洞中,所谓灯下黑,墙底下和土炕远端,都是照不到的死角,即便托着把脑袋探过去,也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而那若有若无的怪声,正是从土炕下的角落里传来。 我经常在晚上跑车,身边一直备着个便携手电筒,当即摸出来打开,对着隔壁漆黑的角落照过去,只见屋子里有个小孩的背影轮廓,正坐在墙角的木头板凳上。 老齐和丽莎忍不住好奇,跟我挤在墙边一同窥视,而隔壁屋中的那个孩子,似乎感觉到了手电筒的光束,突然在黑暗中转过脸来。 我们三人不看则可,面对面只看这一眼,吓得心脏几乎都从嘴里跳将出来,因为那孩子肥头方面,涂着腮红也遮掩不住死人般苍白的脸色,长相穿着与摆在村前招鬼的纸人是一模一样。 孩子 我们之前在村前野地里,看到一个纸扎的孩童,乡下风俗迷信,称此为“还魂纸”,人生在世,免不了生老病死,唯独小孩夭折最令爹娘痛心,以前有这么个习俗,如果谁家的孩子意外死掉,爹娘舍不得这个小孩,不知那孩子在阴间过得怎样,几时能再投胎,便将此子生前模样糊成纸人,写好生辰八字,等忌日那天摆在村口,招那小鬼回来托梦。 村前那个纸人形态惟妙惟肖,虽然仅是纸糊彩绘,但做得极为生动传神,我们一看隔壁屋的这个孩子,竟似那“还魂纸”活转过来一般,不禁毛发森竖,心跳骤然加剧。 我想这件事其实很简单,这小鬼应该是老板娘家的孩子,大概很早之前夭折,老板娘按旧时风俗扎了“还魂纸”,把小鬼从下面招了上来,而隔壁这间空屋,多半是小鬼在世时住过的地方,只是深更半夜看见鬼,让人如何不怕? 那孩子转过脸来,被电筒光束一照,有形无影,脸色犹如白纸,神情愁惨无边,所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那小鬼发现我们在隔壁看它,也受了很大的惊吓,在手电筒摇动不定的光束中,身形迅速变得模糊,转眼消失不见了。 我们三人在墙壁窟窿处呆若木鸡,半晌才缓过神来,拿手电筒照遍了对面空屋的各个角落,再也不见那小孩的踪迹。 老齐骇然道:“屋里有耗子还能凑合住,娘了个小腿儿的居然有鬼,这可不能住人了,咱们快走……”他说着话抬腿便走,可忽然想起些什么,把触到顶门木杠的手又缩了回来,顿足叫道:“大大的糟糕,那条黑狗还在门口守着,那厮早看咱不顺眼了,它奶奶个腿儿的,只怕一开门便会扑上来咬人!” 我也感到开这饭馆的村妇居心不良,有意将客人关在这间屋子里,好在我们多留了个心眼,没吃过村中饮食。 丽莎怕上心头,可还有侥幸之念,正如老齐先前所言,如果村子里真有鬼怪,一行人早该遭遇不测了,如今不是一直安然无恙吗?这屋子里的鬼,也只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它看到隔壁有外人,便受到惊吓消失不见了,总不能就此认为那村妇意图害人。 我对丽莎说:“此事确实蹊跷,前门走不了可以翻窗出去,但正值深夜,外面的雾又大,即便逃出村子,也未必找得到路,现在没别的法子,只能守在屋里坚持到天亮,天亮之后咱们才能安全,如今就看能否撑到那个时候了。” 丽莎点了点头,看时间很快要到零点了,预计再过五六个小时便会鸡鸣破晓。 我知道这几个小时一定会极其漫长,如果稍有差错,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日出了。 老齐焦急地说:“真恨不得把表上的时间拨快些……”他大概相信吸烟可以让人镇定,摸着口袋里的香烟和打火机,哆哆嗦嗦地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由于紧张过度,手中所拿的打火机接连几次都打不出火。 我的香烟在路上已经抽完了,找老齐要老齐说也抽完了,没想到这家伙还存着一包,我说:“真没见过你这么鸡贼的,知不知道抽烟不发圈,死了没人抬?”说完拿过烟和打火机,给老齐点上了火。 等我想给自己嘴上那支香烟点火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钟声,沉闷的鸣响潮水般反复回荡,撕破了村中的死寂,不知是谁在撞那口大铜钟,又为何在深夜撞响? 老齐听得心惊:“深更半夜的……谁在那撞丧?” 丽莎看看手腕上的表,吃惊地说:“时间刚好是十二点。” 我稍稍一怔,点上烟对身边两人说道:“恐怕这村子里要出大事了,记住无论谁叫门都不能开……” 这话说出去还没落地,忽听有人用力叩门,发出“砰砰砰”的巨响,听得我们三人心惊肉跳,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心想这是夜半鬼上门,硬着头皮应道:“敲错门了,我们这屋没人要按摩!” 屋外却无人搭话,紧接着又有个东西在用力推门,那顶门的棍子是多半截扁担,足有鹅蛋般粗细,外面推门的力道虽大,却推不开房门,只是撞门之力越来越强,每次撞到门上,便震得屋瓦跟随摇颤。 我心中骇异无比,这是何等的怪力?突然想到那村妇和黑狗白天不能离开小饭馆,其余的村民也都躲在家中不出,难不成村里的人都是些怪物,白天一切如常,深夜时分才变回原形四处活动? 我唯恐那扁担受不住力,招呼丽莎和老齐去搬炕桌顶门,可老齐吓得惊慌失措,担心外面的东西随时会破门而入,早已抱着脑袋缩到了墙边。 这屋子巴掌大点的地方,他挨着墙躲到炕上,身后却是通着屋后的纸窗。 我一眼瞥见,心说不好,只顾着屋门,忘了还有窗子,乡下那纸糊的窗户根本不结实,一撞即开,急忙示意丽莎别用桌子挡门了,先堵窗子要紧,不过为时已晚,还没等我们过去,油灯光下只见窗外伸进一只大手,抓住缩在墙下的老齐向外拽去。 老齐大惊,虽然衣服后襟被扯去一大块,但是总算连滚带爬挣脱开来,他面无人色,嘴里只叫得一声苦。 我是人急拼命,寻思屋外既然都是些村民,凭某的手段未必对付不了,当即拽出甩棍,作势虚劈,告诉丽莎和老齐:“别慌,想当初哥们儿混社会的时候,一个人滚他仨俩的也没问题,今天大不了咱就跟这村里的人玩玩探索与发现,看看是他们的脑壳硬,还是我手中这根甩棍硬。” 我本意是守住后窗,等有哪个村民爬进来,便用甩棍猛砸对方脑壳,可透过被拽掉的窗框向外一张,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屋外黑压压挤着许多人,那些村民不分男女,皆是脸如枯树,一言不发,面容虽不相同,但与饭馆里的老板娘和黑狗一样,目光里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邪气,口鼻中带着淤血,好像这整个村子里的人和狗,以及一切有生之物,皆是可以行动的僵尸,身体又被同一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所占据,让人有种面容相同的错觉,其中一个村民手上被木窗碎片戳穿,兀自浑然不觉,只顾着争相爬进屋来。 我望了望手中的短棍,自知今夜遇上的东西,绝非人力所能抗衡,有点尴尬地对老齐和丽莎道:“刚才那些话……你们就当我没说。” 老齐听我这么说,知道大势已去,脸上写满了绝望,他见那许多村民都如僵尸一般,估计这屋子守不住了,而房前屋后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直急得团团乱转,奈何无处可逃。 古井 自古有这几般——“饥不择食、贫不择妻、慌不择路”,我们三个人困在屋里走投无路,正应了后者,惶急之际,只好先把桌子抬到炕上,竖起来撑着墙增加高度,然后借此攀至木梁,又揭开屋瓦上了屋顶。 夜凉如水,我们身上止不住打了个寒战,趴在屋顶居高临下看去,就见屋门已被撞开,几个僵尸般的村民拥了进来,小饭馆里的村妇和那条大黑狗也在其中,正由土炕上往屋顶攀爬。 老齐体如筛糠,抖着手颤声道:“完了完了,没地方逃了,娘了个腿儿的我这么一死,我老婆肯定要改嫁,给我那娃找个后爹,可怜我那细娃,恁地命苦……” 我强作镇定,一边揭起屋瓦向底下的村民乱打,一边说:“老齐你是不是吓蒙了?我嫂子有哮喘常年卧床不起,她倒是想改嫁,问题是谁要她呀?你得好好活着,才能回去照顾她。” 老齐心知我所言不错,抹了抹脸上的鼻涕和眼泪:“老弟你别看哥哥窝囊,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都指望我养活,哥哥在家里,那他娘了个小腿儿的也好比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我一没这个家就完了,所以不能死在这,咱咱……咱赶紧从屋顶下去往村外逃吧!” 我看屋子下方雾气弥漫,隐隐约约有许多村民聚集而来,心知跳下去死得更快,但身陷绝境,困在屋顶上也支撑不了几时,心说:“罢了,想不到我是死在此地。” 这时丽莎发现屋顶有一架长梯,就是乡下上房铺草用的那种梯子,我们好比身在茫茫大海,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看这村中房屋间距很近,便将梯子伸到邻近的对面屋顶,手足并使,一个接一个从上边爬过去,借助梯子接连爬过几处屋顶,蓦地一抬眼,面前赫然是村中最大的那座房屋,黑沉沉的轮廓在雾中半隐半现。 我心想这可不妙,再往前已经没有别的房屋了,而那些僵尸般的村民越追越近,无奈只得用梯子下了屋顶。 我们不敢进那座大屋躲藏,心慌脚急,只顾往没人的地方乱走,感觉周围雾蒙蒙的格外空旷,我先前曾来这里看过,依稀记得是片空地,正对着村屋有口古井,井是下水,在风水一说上不能正对屋门,因为这是比较犯忌讳的,会把财气冲掉,这村子虽然不大,但形势布局完全不合常理,若非是那个家家户户都会邪术的“绳村”,又怎会有如此怪异的布置? 我暗骂自己太大意了,早些发现也不至落到这般地步,据闻“绳村”养蛊害人,这整个村子里的人白天躲在家里不出,言谈举止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夜晚则变为僵尸,是不是与养蛊之事有关?看来村中一定发生过某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村民才会变成这般模样,可“绳村”不是早被埋到地底了吗? 我脑子里一个接一个的疑问纷至沓来,一路跟着那两人落荒而走,但四周已被僵尸围住,三转两绕,又到了悬挂铜钟的古井近前。 这次离得更近,看那尊大铜钟正悬挂在井口上方,带有浮雕的石砌井栏,已被磨得十分光滑,显然也是年深岁久,那铜钟里面是个木槌,绑着碗口粗细的绳子垂向井底,井中深不可测,我探身往下一看,有种对黑暗的恐惧沁入内心。 丽莎又惊又怕,急得落下泪来。老齐对她说:“如今哭出大天来也没用,只好下到井里躲一躲了……”说罢拽着丽莎的手便走。 我们三个人此时是逃生不避路,顾不上再多想什么,我嘴里衔住电筒照明,当先攀着绳索溜下井底,老齐和丽莎也急急忙忙跟了下来。 这井中上窄下阔,下方极是深邃,里面黑咕隆咚不见一物,其中有股死鱼般的浓重恶臭,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下行约有二十几米,我们脚底触到实地,才知道这是口枯井,井底似乎是个很大的洞穴,内部潮湿幽暗,用手电筒向四周一照,发现地面上尸骨堆积,我和老齐见状,心中突突直跳,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 这时跟在最后的丽莎,也下到了井底的洞穴,由于她没有手电筒,看不到周围的情形,脚下被一团绳子缠住,黑暗中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听到声响,把手电筒的光束拨转过来给她照明,却是地上一具枯骨,白森森的骨头上毛发还没有完全腐烂,一团头发恰好缠住了丽莎的鞋子。 地洞里漆黑阴森,丽莎又看到是死人的头发缠住了自己,如被蛇蝎所蜇,吓得惊呼一声急向后躲,被枯骨绊倒。 我和老齐忙把丽莎扶起来,见她黏糊糊的全是鲜血,估计是头部撞到了石块上,也不知伤得轻重,赶紧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检查。 此时丽莎惊魂稍定,说这不是她的血,只是在地上蹭到的,但这井底的洞穴会是什么地方?怎么有这么多尸骨? 我们三人想到这一层,皆是悚然动容,莫非这村中古井里尸骸,都是被村民抛落至此?看这许多枯骨,竟没有一具是完整的,不像是从高处跌下所致,倒像是让某个怪物吃完吐出来的…… 我抬头望向上方,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到洞口,头顶更没有任何声响,到处充斥着沉寂死亡的气息,那些僵尸般的村民,也没有继续追下来,似乎只是要把我们逼到这个洞穴里,这个大洞里除了散落的无数枯骨,究竟还有什么存在? 我越想越是不安,寻思此处不宜久留,该看看周围有没有出口可以离开,当即同丽莎和老齐站起身,一步一挪,摸索着寻觅道路,忽觉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发出,听动静来的也不是一两个人。 我不敢怠慢,急忙举起手电筒循声照去,赫然照到数步开外有个长发遮面的女子,看不清脸上容貌,似乎全身赤裸一丝不挂,只她一个人从后而来,我却觉得像是有好几个人在走动,心知其中定然有些古怪,当即大着胆子喝问:“你是谁?AV女优吗?” 灾祸 那女人披头散发,手电筒照在她脸上,只能看见漆黑蓬乱的长发,同时听到对方嘴里发出“咕咕嘎嘎”的怪响。 我和老齐、丽莎三人愈发心惊,绳村下的地洞千年不见天日,地上到处都是死人骨头,突然出现的这个女子,肯定不是被村民扔进古井的幸存者,另外她身上有股难以形容的妖邪之气,与我们先前见过的村民、黑狗、老鼠完全相同,也许那些僵尸般的村民,正是把途经此地的行人,扔到古井里让这个女人吃掉。 我以前听说过一些有关“绳村”的传闻,此后也特意打听了这方面的事,加上那段亲身经历,事后也不难推测出遭遇到了什么情况,估计我们三人那时在雾中迷路,无意中进到了早已消失多年的“绳村”。 这个村子里不过几十户人家,村中代代流传着养蛊害人的风俗,好比是左邻右舍都在养蛊,唯独你家不养,那么迟早要遭不测,为了不受其害,被逼无奈也只得跟着养蛊,然而养蛊者若不以此害人,蛊会反噬其主,所以凡是不知情的外人经过村子,不论贫富善恶,都会被村民坏掉性命。 久而久之,村民们不再从事耕种田地,只通过放蛊害死过往客商,谋取财货为生,至于“绳村”里结绳祭拜的根源,则来自于村中这口枯井下的99lib.地洞,相传上古时有伏羲女娲两位神祇,皆是人首蛇身,女娲炼石补天、捏土造人,伏羲参透阴阳画出八卦,也有人认为八卦是古人根据蜘蛛结网画出的图案,结绳即是结网,结绳祭拜的风俗,实际上是拜蜘蛛神,绳村地下有个大洞,年代比这个村子还要古老无数倍,祖辈遗训不准任何人接近地洞,村民谨守祖训,谁也不敢到那地洞里去,只按时扔下活物献祭。 据说“绳村”的村长,向来由最大一族的家主担当,最后一任村长是个女子,她为了服众竟冒险触犯禁忌,偷着在地洞里埋下一口大瓮,里面装有千余怪虫,妄图借着洞中积郁的阴气养出邪蛊,经过一年之后,她下到洞里取蛊,不料却遭瓮中之蛊反噬,从此再没出来,变成了一个躲在地洞里昼伏夜动的怪物,满村人畜尽受其害,犹如落在网里受其控制的傀儡,因此看上去都长得一样,村民们白天不能离开家门半步,夜里才能在村中活动,把往来之人扔到井中,供那怪物活生生地吃掉,这整个村子就像一张大网,一切都有充满怨念的丝线连接,洞中那怪物则是结网的恶魔,潜伏在黑暗处等待着吞噬落网之人。 我们在村口见到的还魂纸,是“绳村”小饭馆老板娘的孩子夭折,放置在村口招小鬼的东西,这孩子死的时候,村民还没被地洞里的怪物控制,所以每天夜里小鬼都要回家,此后其母变成了走尸般的傀儡,再也没人将还魂纸烧化,致使它许多年来一直无法投胎托生。 这些情况都是我事后推想,当时却完全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在地洞里赫然见到一个黑发遮面的女子,还当是撞见鬼了,情知不妙,脑子里顿时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脚底下抹油赶紧开溜,可慌乱中看不清路,跟其余两人撞在了一起,扑作一团滚倒在地。 我骂了一声,刚刚站起身形,忽觉眼前黑影一晃,原来那女子已经跟了过来,我一时血往上涌,想起手中还握着甩棍,便狠狠照对方被长发遮盖的脸上打去,可从侧面的黑暗中伸出两只手来,把我的腕子紧紧攥住,跟着另一条臂膀一麻,也被一只大手揪住,骨头像是要被捏断了,疼得我眼前一阵发黑,电筒和短棍全都掉落在地。 手电筒掉在地上,却没有熄灭,光束斜刺里照上来,我才发现那女子身上有四条手臂四条大腿,都比普通人长出一倍有余,此时她三只手将我揪住不放,另一只手按住了摔倒在地的丽莎。 我看一旁的老齐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又苦于挣脱不开无法反抗,绝望之余只好闭目等死,谁知老齐平时胆小怯懦,却是出于生活所迫,凡事谨小慎微,也只是为了保住饭碗,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他一人养活,毕竟他这岁数,倘若下岗或出了什么意外,不可能再从头来过,这时他见到我和丽莎面临绝境,竟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勇气,跑到那女子背后,发声喊将其拦腰抱住。 不料那长发遮面的女子,脑袋忽然转过一百八十度,与身后的老齐脸对着脸,满头黑发拨在两旁,露出生有六只阴森绿眼的怪脸,张开黑洞洞的大嘴,当面一口咬来。 老齐骇得呆了,让那蜘蛛女一口咬在脸颊上,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咕嘟咕嘟往外冒血,疼得老齐哇哇乱叫。 那怪物见了鲜血更为饥渴,伸手去抓老齐,我趁机挣脱出来,推开丽莎,揪住那怪物的长发舍命向后扯动,手边触到一条从井上垂下来的长绳,可能是这蜘蛛女般的怪物深夜里拽动绳索,使井口的铜钟发出鸣响,催促村民把活人扔进洞中。 我在那个时候也是急红了眼,顺手拽过绳子绕到那女子脖颈上,对方被粗绳缠住,四只手都想解开绳子,但那绳子缠死了,越挣扎缠得越紧,一时顾不上身边的三个活人了。 我们三人个个面如土色,捡起落在地上的手电筒,连滚带爬地向后躲避,就听高处轰鸣不绝,那怪物用力过大,扯断了绳索,使悬在井口的铜钟掉落下来,将其迎头砸个正着,整个身子都被铜钟砸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堆,几条胳膊伸在外面,兀自抽搐不绝。 我们在不远处用手电筒照到这一幕,皆是骇然欲死,耳朵似乎也被铜钟落在洞底的巨响震坏了,脑袋里嗡鸣回荡不止,遍体麻酥,也许是这尊千年青铜钟,砸落在地洞里造成声波反复激荡,震裂了地脉的缘故,地面从中裂开,整个村子同时陷进地底。 这村子几乎是整体沉进了地洞,四周烟尘陡起,房舍多有损毁,那些没被压住的村民和恶狗,失魂落魄的走尸般到处徘徊,对眼前之事视若无睹。 我们在洞底未受损伤,我心知再不抓紧时机逃命,就要跟这村子一同被活埋了,也顾不上身上伤痛,同那两人蹬着屋顶爬上地面,好在还记得方位,在大雾中逃了一阵,已离停车的位置不远,感觉身后大地发出震颤,开裂处在缓缓合拢,民间自古有“地缩、地长”之说,比如一条山脉上有三座山峰,当中那座因地裂下陷,两旁的山峰接在了一起,谓之地陷;地长是指两座相邻的山峰,当中突然冒出一座大山,将两峰隔断。 按照迷信的说法,地缩主凶,地长主吉,实则皆为地质变动现象,这个村子陷落地底,大概也属于地缩之灾,所幸车子停在村外,没有跟着村子一同被埋,我们三人死里逃生,开上车只顾往前行,忽觉眼前雾气尽散,天色暗淡,停下车子举头一看,才觉得此刻并非深夜,日食的过程仍在持续,只不过挡住太阳的月球黑影已开始消退,日光很快驱散了地上的黑暗,时间才过了几分钟而已,公路也就在不远的地方,那个村子却没留下半点踪迹。 老齐捂着脸上流血的伤口,目瞪口呆地望着车外,我和丽莎也茫然不知所措,恍若隔世一般,末日般的日食景象让我有种错觉,日轮犹如前生出一个黑洞,某些无比巨大的神或魔,透过那黑洞窥探着人间,转眼间又一切平复如初。 恐怕谁也解释不出我们之前的遭遇,那个被恶魔占据的“绳村”,早在几十年前就因地陷被埋,我们今时今日,怎么可能还会见到那个村子,并在村中过夜遇险?是进入了被扭曲的时间隧道,直接经历了村子陷入地底的过程?还是那村中冤魂不散,化为厉鬼作祟,所见一切皆是近似海市蜃楼般的噩梦?这些事也许永远不会有答案,我只知道这次不可思议的恐怖经历,很可能与当天发生的日食有关。 我在药铺古屋中给众人说了这段故事,看来效果还是不错,时值深夜,屋外又下着大雨,更加衬托了诡异气氛,足以使听者动容,闻者心惊,拿臭鱼的话来形容——够十五个人回味半个月的。 不过陆雅楠似乎特别喜欢刨根问底,总是追问后来怎样?那村子里的铜钟是哪来的?地洞里的女子到底变成了什么怪物?又是如何把整个村子的人和家畜,都变成行尸的?丽莎和老齐后来又怎么样了? 我说这位同学,作为故事的讲述者,如果周围听众不愿意追问“后来怎样”?我讲起来实在提不起兴致,可你这么死心眼地问个没完,那我也无从解释,一个充满悬念的故事,必然留有让人回味想象的广阔空间,都说透了还有什么意思?你问老齐和丽莎这两个人,可以告诉你在我们回去之后,老齐治好了伤,可脸上留下很大一块伤疤,丽莎因受惊过度,也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我们至今还保持着联系,只是不久之后,丽莎调动到深圳工作,跟她很少有见面的机会了,没办法进一步发展关系,而我也不敢再开黑出租跑活儿了,这些家常事不咸不淡,又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那“绳村”里的邪法妖术,我是完全不懂,我要懂我早就跟着练了,还用得着混社会吗?我只是作为一个亲历者,从我个人角度出发,给大伙讲述日食那天的遭遇,却没有能看透一切的佛眼,再多说只能跟臭鱼一样胡编了。 臭鱼在旁表示不满:“人家同学只是好奇而已,随便问几句就招出你这么多话来,而且你怎么又拿我说事?我看你这段故事才是为了耸人听闻,无中生有胡编乱造出来的。” 我说:“爱信不信,反正刚才是你们非让我讲的。” 阿豪说:“绳村的事我也有所耳闻,那个村子确实因为地陷而消失了,此外还有关键的一点,你们可能都不清楚。” 我说:“绳村的传闻很多,我听到的也是有限,阿豪你莫非还知道些什么?” 阿豪说“绳村”虽然地处旷野,但那一带属于门岭余脉,门岭深山的怪事最多,以前有不少进山的调查团和考古队,进去后都再也没出来,日食那一瞬间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我相信你们是在日食过程中,误入了消失前夜的“绳村”,如果当时没逃出来,那就与“绳村”里的村民一同被活埋在地下了,也当真命大得可以。 我听了阿豪这番话,隐隐觉得不安,心想:“我们这几个人此时途经门岭,被暴雨困在一座古屋里,可别碰上什么要命的东西才好。” 这时臭鱼又在没话找话,撺掇雅楠也讲个段子。 陆雅楠说藤明月是江南名门望族之后,她家祖辈留下来的奇闻轶事极多,强过你们三人的段子十倍,何不请她给咱们说个故事。 臭鱼和阿豪连连称好,我却觉得陆雅楠这话带刺儿,就他妈你们是阳春白雪,我们弟兄全是下里巴人? 藤明月倒也大方,她说:“好吧,我讲一则藤家祖辈在明末乱世的奇遇,同样与门岭有关……” 我莫名其妙地心情不好,不想去听藤明月讲的故事,只是坐在那闭目假寐,但屋内众人的对话,还是一字一句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藤明月讲的第四个故事:黑胡同 上 屠城 明朝末年,崇祯皇帝在位,天下大乱,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关外有八旗进犯,关内则是流寇作乱,以李自成和张献忠两支农民军势力最大,朝廷不断调派官兵围剿,战乱所到之处,皆是横尸遍野,血流漂杵。 当时藤家有位公子,名叫藤淮安,自幼饱读诗书,广知古今,年轻时居住在省城读书,想等世道太平了进京赶考,凭着自身的真才实学,博取一番功名光宗耀祖。 不料那一年张献忠率领的农民军打将过来,所部皆是黑衣黑甲,一路上势如破竹,省城官兵自然也是抵挡不住,弃了城池四处溃散,藤淮安只好混在难民中逃往附近的县城,这座县城是古时兵家必争之地,各朝各代都要加固城防,因此壕深壁厚驻有重兵,向来易守难攻。 藤淮安刚随大批百姓躲进县城,农民军随后掩杀而至,如今是叫农民军,当时则被称为流寇,因为没有固定的根据地到处流窜,向来是东一头西一头,走到哪打到哪,每到一地,都不免烧杀抢掠。 流寇四面围住县城,与城里的守军一连激战了几个昼夜,双方死伤都十分惨重,城上城下积尸如山,最后流寇用火药炸塌了城墙,数千杀红了眼的贼兵蜂拥进城,不问良贱,逢人便杀,一直从白昼杀到半夜,杀得城中血流成河,街巷房屋里到处都是腹破肠流断头缺肢的死人,黑夜里月光明亮,贼兵还不肯停手,趁着月色点起灯球火把,在县城内外以及邻近乡村搜捕活人,捉住了便按在地上砍掉脑袋。 藤淮安身边的书童和家奴都被贼兵所杀,他独自一人躲在废墟角落里,以半截土墙藏身,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好不容易熬到夜里,就见两名贼兵举火提刀,从远处逐砖逐瓦地搜到这里,眼看就到他近前了,吓得藤淮安脸色发白,心知是在劫难逃了,一个劲儿地默念佛祖救命。 谁知不等那两个贼兵搜到近前,却先从废墟中找出了一个壮士,那壮士身材魁梧容貌伟岸,脸上留着连鬓络腮的黑色短须,气质英武,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他可能在流寇攻城时,被火炮打中,身上伤得不轻,也躲在残墙下边避祸。 那壮士见被贼兵发现,掏出一锭银子告饶道:“二位军爷,俺是途经此地,不期遇到战事,又被炮石打中,所以躲避在此,并非这城中官兵,还望二位军爷刀下留情,放俺一条生路,俺这里还有几两银子,权且送给两位,用以酬谢活命之恩。” 那两个贼兵见状,先是对望了一眼,然后笑嘻嘻地接过银子,说道:“我等奉大王军令,要杀尽满城男女,怎好留你一个?不过看老兄你形貌甚是不俗,可先随我等前去拜见大王直述其情,到时候我们哥儿俩再替你求个情,定能留你一条性命。” 那壮士心想如今满城都是贼兵,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如听这二人所言,前去面见大王,当即点首同意。 两个贼兵却道:“且慢,老兄生得如此威武,想必也得过些传授,要这般让你去见大王,怎保不会行凶?” 壮士问道:“要让你两位军爷说,该当如何是好?” 两个贼兵说:“此节容易,只需将你绑了前去,大王必定不会责怪。” 壮士信之不疑,答道:“恁地,俺全凭二位军爷发落。” 两个贼兵又互相使个眼色,赔笑说道:“壮士只管放心,只管放心……”言罢走上前去,把那壮士绑了个结结实实。 所谓“当事者迷,观事者清”,藤淮安躲在附近看得真切,那大汉和两个贼兵的对话也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两个贼兵没安好心,肯定以为这壮汉身上还有银子,却忌惮对方体魄出众,虽是受伤带创,也唯恐此人在生死关头舍命相拼,所以不敢贸然近身,只唬这壮汉去见大王,此时反绑在地,只怕要遭毒手了。 藤淮安心里替这壮士着急,却不敢出言相告,因为一露面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了,只得继续躲在墙后观看动静。 只见那壮士发觉自己被贼兵绑了个马四马倒攒蹄,也不免起了疑心,问那二人为何绑这么紧?况且手脚反绑在后,半步也挪动不得,又如何去见大王? 两名贼兵一阵狞笑,啐骂道:“你这鸟大汉休要聒噪,我家大王岂是你这等人想见就见的?如今爷爷们也不再瞒你了,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那壮士醒悟到自己让贼兵诳了,苦于绑缚太紧挣脱不开,愤恨无比地瞪着两个贼兵叫道:“俺误信贼子之言,死也不肯瞑目!” 两个贼兵都是杀人如麻的流寇,哪将这些话语放在意下,再也不容多说,一个举着火把踏住那壮士,另一个揪着发髻抡刀挥下,连砍了几刀,才见满腔鲜血喷溅,一颗人头滚落,可怜那壮士英雄身手,豪杰胆略,却不明不白惨死在这两个贼寇手中。 藤淮安躲在暗处看得触目惊心,就见那壮士人头滚到面前,圆睁二目直勾勾瞪视着自己,似乎是在埋怨他为什么不出手相救。 藤淮安吓得战栗欲死,用手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出声,也不敢起身逃跑。 那两个贼兵在无头尸身上翻找,却没发现第二块银子,其中一个在尸体上踢了一脚,骂道:“操他娘的,原来这鸟大汉只有那一块银子,倒叫咱哥儿俩空欢喜一场。” 另一个用刀砍掉那壮士人头的贼兵,举着火把照了照自己的长刀,见刀刃卷了,便顺手扔在地上,跟着抱怨说:“今天接连砍了十七八颗人头,钢刀都卷了刃,找不到银子也不打紧,得先想法子换口好刀,否则遇上官军,你让哥哥拿拳头去打吗?” 两个贼兵你一言我一语,一边相互吹嘘自己跟八大王最久,杀得人最多,胆子最大,一边继续走在房屋废墟中到处搜寻财帛,逐渐走到那壮士人头滚落的地方。 藤淮安借着月色和火把光亮,看得更加清楚,那两个贼兵,一个獐头鼠目麻子脸,一个面相凶恶脸上有道疤痕,砍下那壮士人头的便是后者,但听那刀疤脸贼兵对同伴吹嘘道:“当年哥哥我跟随大王攻打凤阳,战况可比现在惨烈多了,一举歼灭了两万多官军,还平了皇帝老儿的祖坟,当时兄弟们砍下的无数人头,都能砌作城墙了,夜晚哥哥我在壕沟里,就拿砍掉的敌将首级垫在头下枕着睡觉,那是何等的胆气?” 麻子脸的贼兵颇不服气,说道:“哥哥用不着吓唬小弟,咱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谁还不知道谁的斤两?那斩掉的头颅又不会咬人,能有什么可怕?其实小弟常听营中老军所言,这脑袋从身上砍下来之后,也并非不会动,若是你对着那颗人头淋以热尿,它就会睁开眼瞪着你看,却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刀疤脸贼兵闻听此言,用脚踏住那壮士的头颅,笑道:“这不是有个现成的死人脑袋,咱哥儿俩就对着给他解个溲,看看这鸟大汉的脑袋能不能动。” 麻子脸贼兵说:“甚好,看这鸟汉子生得恁般英雄高大,咱还以为这厮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却一样被咱兄弟砍掉了脑袋,咱就再给他洗洗脸。” 俩人商量好了,便将那颗头颅拎起来摆放端正,站到面前对着头颅解溲,热尿劈头盖脸淋将下去,两人都是哈哈大笑。 藤淮安从没想到天底下会有如此丧心败德之辈,欺人之甚莫过于此,当今世道丧乱,人都变成魔了,他闭上眼不忍再往下看。 忽听那两个贼兵发出惊呼,藤淮安心中一颤,忙睁开眼躲在土墙后观望,月光下只见地上那颗人头须眉皆动,正怒目盯视两名贼兵,眼中流出血泪,张开嘴狠狠咬着地上草石。 刀疤脸贼兵惊叫一声,转身就向后逃,慌乱中踩到瓦砾堆上栽了跟头,胸口不偏不斜扑在他先前抛掉的那口钢刀上,那柄钢刀支在乱石上,顿时将他戳了个透心凉,扑在地上蹬了几下腿,就此气绝。 另一个麻子脸贼兵也急着逃命,哪里还顾得上看刀疤脸死活,却被那壮士的无头尸体绊倒,不等挣扎起身,早被那颗头颅咬住了喉咙,徒劳地挣扎中流血而死。 此时阴风阵阵,乌云遮住了月色,藤淮安从头到尾看个满眼,不禁骇得呆了,身?上颤抖起来竟把藏身的土墙碰塌了。 那壮士的头颅察觉到动静,松开贼兵喉咙,满脸是血地望向断墙,把个藤淮安吓得手不能动脚不能抬,只得束手待死。 这时恰巧又有一个贼兵举着火把经过,那是个上岁数的老者,身上也穿着黑色衣甲,同是贼兵打扮,但头上挽着道人才有的牛心发髻,面目十分和善,不像先前那些贼兵一脸凶恶,那老者见地上有颗死人头颅,正瞪着藤淮安咬牙切齿,急忙点指喝道:“咄,还不速退!” 那壮士的首级一怔,立时闭目不动,变得同其余那些被砍掉的人头一样了,虽然血肉模糊面目狰狞,却是别无异状。+文+^心++閣^^ 那黑衣老者让藤淮安不用惊慌,二人来到墙边僻静之处,说起事情经过。 藤淮安不敢隐瞒,如实讲述了一遍,跪倒在地恳求那老者救人救到底,给指点一条生路。 那老者告诉藤淮安,他本是个做泥塑的匠人,几年前在逃难途中被流寇捉住,贼兵首领发现他有些手艺,便留在军中做些杂役,群贼皆呼其为“老塑匠”,他略通一些方外之术,擅长驱邪避鬼,只是遵从师命,轻易不得使用,适才因见情况危急,便出来相救。 老塑匠对藤淮安说:“大王下令要屠尽县城方圆数十里之人,我放你走路不难,但到处都是见人就杀的乱兵,你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能逃得出去吗?咱爷俩儿在乱世中遇到一处也是有缘,你要想活命不难,只需依我所言行事。” 藤淮安心里明白这是遇上救星了,再次跪倒叩头答谢,恳求老塑匠指点活路,活命之恩,恩同再造,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老塑匠当即剥了麻子脸贼兵的衣服,让藤淮安换了穿在身上,冒充为老塑匠以前收的小徒弟,意外在此相见,被他拉拢入伙,倘若遇上贼兵贼将,只要如此应对,就可以保全性命。 藤淮安为了活命,被迫参加了农民军,充作一名马前卒,跟着老塑匠在营内干些杂役,他知道流寇乃是反叛,一旦被官军拿住,便是全家抄斩灭坟茔诛掉九族,遇赦不免的大罪,虽有意脱队逃回家乡,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乱世当中前途未卜,不知今后吉凶如何。 中 凶相 转眼间冬去春来,藤淮安跟随农民军转战各地,在营中与那老塑匠相依为命,这一老一少名为师徒,情同父子,不觉过了一年之久。 藤淮安逐渐发现这老塑匠是个奇人,人是好人,心肠也善,但言谈举止间偶尔显出古怪,按说乡下一个塑泥胎造神像的年老匠人,即便会些驱鬼的方外之术,又能懂得什么古今?然而两人闲谈的时候,老塑匠不经意说起李唐以来之事,皆是历历如绘,都像他亲眼见过一般,可隋唐之前的事,就了解得比较模糊了。 藤淮安心中好奇,更以为这老塑匠非比常人,但也不敢多问,只是对其加倍敬重。 这老塑匠还有个习惯,只要是行军途中遇到千年古树,他便趁夜挖掘树下泥土,回到营中让藤淮安找来木柴,偷偷架起一口装满水的大锅,然后把挖来的泥土投到锅中,生火煮水,直到把锅里的水都煮干了,锅底只剩下一点黏糊糊的白膏,老塑匠才仔仔细细地取出来,装到一个大葫芦里,可这种白色泥膏不太好找,年积月累仅存了多半葫芦。 藤淮安大为不解,问老塑匠师傅为何挖来泥土?煮成那些白色膏泥又有什么用? 老塑匠说:“此物称白膏水,为古时留下的禁方,等到什么时候装满这个葫芦,什么时候为师就要走了,不过现在言之尚早,还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成功,你切记不可对外人提及,否则祸事不远。” 藤淮安连忙答应:“师傅放心,徒弟绝不敢声张出去。” 师徒两个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可流寇四处作乱抢掠,营中贼兵少说有数万之众,人多了眼杂,天底下又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难保不被外人知晓,有一次让一个贼兵小头目撞见,他发现这老塑匠夜里用大锅煮那白色膏泥,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把这事跟别人一讲,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一直传到了张献忠的耳朵里。 张献忠与李自成带领的农民军,是明末最大的两股流寇,前者扰乱长江流域,后者攻略黄河流域,官兵对其闻风丧胆,乃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其中张献忠尤以多谋好杀著称,多谋是心机很深,喜怒无常,对谁都不信任,好杀是指心狠手辣,他闻知营中老塑匠形迹可疑,认定是个妖人,便让部下将这师徒二人擒到帐中,打算问出底细,然后推出去砍了。 老塑匠和藤淮安毫无准备,正在营中搬草喂马,忽然闯来一群如狼似虎的贼兵,不由分说把二人绳捆索绑,拉到中军帐内。 两人倒绑双手,跪在地上,藤淮安偷眼观瞧,就见帐下兵将各持兵刃,杀气腾腾,帐中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位大王,那人又高又瘦,额宽颌细,脸色发黄,一尺多长的胡须在胸前飘洒,头上戴顶红缨毡帽,背后披着玄色斗篷,鹰视狼顾,不怒自威。 藤淮安在农民军中时间不短了,却只是一个小卒,从没见过张献忠的面,可是一看这架势,也不难猜出帐中这位的身份,除了被民间称为“黄虎”的张献忠,还能是谁?想不出大王为什么突然拿下他和老塑匠,料来是凶多吉少。 果然有个头目上前陈情,向张献忠禀告原委,指责老塑匠是个妖人,在军中形迹鬼祟,其心必异,可杀不可留,应该把这师徒两个,一并推到帐前斩首,再把脑袋挂在旗杆子上示众三天。 那时好几个省持续大旱,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朝廷要抵御山海关外的八旗铁甲,对内不断加税征饷,刮尽了民脂民膏也还不够,国库里又哪有多余的银子赈灾,所以有人造起反来,向来一呼百应,不过这类农民起义大多是乌合之众,往往是朝起夕灭,张献忠率领的农民军也是其中之一,他原本出身草莽,揭竿起义后率部转战南北,虽然渐渐成了气候,却始终对民间那些妖术心存顾忌。 以前的民众对这些迷信之事听风就是雨,昔日汉高祖斩白蛇赋大风,才打下了江山社稷,老百姓都相信汉高祖刘邦斩过白蛇,是真龙天子下凡,不管刘邦斩过白蛇的事是真是假,倘若没有这个传说,老百姓们未必会这么拥戴他,正所谓“防民之口胜于防川”,因此张献忠最怕营中有人散布妖言邪说,扰乱军心,他也没耐烦刨根问底追究下去,只想立刻砍了老塑匠师徒的脑袋,来个杀一儆百,当即一挥手,命手下速将这两人推到大帐前开刀问斩。 藤淮安霎时间万念俱灰,砍下他和老塑匠两颗脑袋,在张献忠看来还不如蹍死两只臭虫,哪有分辩讨饶的余地,却是命不该绝,此时义军前锋正与官兵恶战,结果中了官兵埋伏,折损了不少人马,从阵前败逃下来的几员将领,跪着爬进帐来请张献忠恕罪。 张献忠闻报勃然大怒,他好杀成性,拽出刀来要砍那几个将领,可巧张献忠的爱妾从后帐出来劝阻,这一刀挥过,竟把爱妾的人头砍了下来。 此妾貌美如仙,除了通晓音律能歌善舞,也懂些兵法,可以跨马抡刀挽弓射箭,张献忠对她格外宠爱,常令其在帐中随侍,还准许跟着谈论军情。 张献忠恼恨前锋不能取胜,反损兵挫锐,没想到自己一怒之下,却把这爱妾误杀了,阴沉的脸上立时布满了杀机,揪住跪在帐中的将领抡刀便砍。 藤淮安就跪在其中,张献忠一刀一个砍过来,眼瞅着他也要人头落地了,忽听那老塑匠开口说道:“大王是做大事的豪杰,岂不知异人当有异术,老朽不才,有禁方可以让死人活转。” 张献忠半信半疑,停下刀来不再杀人,让老塑匠设法救活他的爱妾,救得活还则罢了,救不活当寸磔而死,当年闯王高迎祥中伏被官军擒获,押解到北京城中,便死在磔刑之下,千刀万剐死得惨不可言,倘若老塑匠言语不实,他就把这师徒两人剁成肉馅,扔出去喂了野狗。 老塑匠恳求张献忠留下藤淮安做帮手,将尸身和人头置于空帐之中,以便施术救人,张献忠也都一一应允。 藤淮安万没想到老塑匠还有这等手段,起死回生之事谈何容易?毕竟这个女子身首两分,哪里还救得回来? 此刻性命悬于一线,藤淮安也不便多问,只好帮着老塑匠,把那女子的尸身与头颅接合,就见老塑匠从葫芦里倒出些白膏泥,抹到女尸脖颈上,到夜里但听这女子喉咙中发出声响,渐渐有了呼吸,转天早上,已能下地行走,又过了两天,擦去她脖子上的白色膏泥,仅留下一条极细的红痕,看得藤淮安目瞪口呆。 一时间满营哄传,都称老塑匠是神仙,纵然是扁鹊华佗再世,也未必有此本事,张献忠同样喜出望外,对这师徒两个刮目相看,不但免了死罪,还扬言等他将来得了天下,就封老塑匠为国师。 张献忠有个亲信将领,出生入死跟随他许多年,当天攻城时被明军炮火打中,腹破肠流,抬回营中等死。张献忠让兵卒把这贼将抬到老塑匠帐内,命其再次施术救人。 藤淮安看那贼将伤得极重,肚肠子拖在外边,颜色都发青了,口鼻中出来的气多,进去的气少,随时都可能死掉,然而老塑匠却呆坐着无动于衷。 藤淮安不解地问道:“师傅,你是要先等这位将军死了,才能施展手段救他性命?” 老塑匠面带愁容,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古册,说道:“徒儿,你我缘分已尽,临别之时,我也不再隐瞒,我本出在隋唐乱世,道号黑胡同,隐于门岭求真多年,又在深山仙村中盗得一卷奇书,从此隐姓埋名藏身在世间习练,指望炼出白膏水以成大道,平时只因道骨不足,埋没多年未曾脱体,身怀异术也从来不能施展,如今被逼无奈,使出起死回生的禁方,触了鬼神之忌,唯有遁隐荒山再不出世,我看那张献忠贪杀成性,也是天道所忌,此时虽然势大,却迟早有不测之忧,而且此人没有容人之量,稍后定会动手杀害你我二人,那时我自有理会,你不管看见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惊慌。为师别无他物,只有这卷古书,尽载神异之术,你留在身边好生收着,今后若能学得一些皮毛,也必然有用得着的地方,只是千万记住,古卷最后一页图中描绘的深山凶险异常,不要试图去找那个地方,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藤淮安听师傅言下之意,竟是后会无期,他与老塑匠相处已久,又蒙受大恩尚未报答,不由得垂下泪来,恭恭敬敬接过那卷古册放在怀中,然后拜倒于地,给师傅磕了几个头。 却说张献忠等了半天没有消息,派人过去察看,发现那贼将横尸就地,血都流尽了,老塑匠师徒则在旁边说话,根本没有动手救人。 张献忠得知此事,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命手下传来老塑匠师徒,并在帐外埋伏下刀斧手,等那二人踏进帐来,听得号令一拥而上,把这师徒两个大卸八块。 不多时,有手下把师徒两个带到帐内,张献忠假意请二人落座,问老塑匠道:“仙师因何不救我那兄弟?” 老塑匠坐在椅子上说:“八大王有所不知,凡是杀害无辜性命之辈,皆为天道难容,这等人救不活了。” 藤淮安坐在一旁,听师傅敢直言顶撞张献忠,暗想那张献忠是何等人,平白无故也会瞪起眼来宰杀活人,如今这条小命是快保不住了,他自知大事不好,手心里捏出了两把冷汗。 张献忠闻言,仰天大笑了几声,说道:“仙师何出此言?天底下多有那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比之猪狗也是不如,吾杀此辈实为替天行道,只恨杀得还不够多嘞……”又冷笑道:“莫非仙师是舍不得那葫芦里的秘药?”说到这,脸往下一沉,突然拍案而起:“众儿郎何在,还不与我把这两个妖人砍了!” 事先在帐外埋伏的贼兵,包子馅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听得张献忠发出号令,便齐声呐喊,刀枪并举冲进帐来,要当场将这两人乱刃分尸,这时帐内怪风忽起,灯烛暗淡无光,藤淮安发觉自己身旁的座位上原本坐着老塑匠,此刻却有一物高踞,如黑山一座,碧目似电,盯视众人。 此物两耳上耸,遍体蒙茸,竟是一只体形无比巨大的黑狐,看样子一口就能吃下一个活人,众兵将骇得个个面如土色体似筛糠,半截身子犹如掉进冰窟窿里,把不住的寒战,只剩下一个抖字,谁也不能上前半步,等到这阵怪风过后,大帐内早已不见了老塑匠师徒二人,张献忠派兵把各处都搜遍了,也是踪迹全无。 下 老猫 藤淮安在帐中吓得魂不附体,当时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渺渺茫茫间醒转过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荒山之中,摸了摸怀中那卷古册还在,心中一阵怅然一阵惊恐,一步步走到山外,遇到路人一打听,才知离了张献忠大营已远,于是寻觅道路,返回故里。 事后藤淮安听到外面传言,有说老塑匠是位仙家,也有说他是个妖怪,甚至有好事的人编了老神仙传,说张献忠率领的义军里有个老头,砍掉脑袋的死人也能以术接活,就这么传来传去,几乎没有人知道原本的真相。 唯独藤淮安心里清楚,起义军中的“老塑匠”,原是隋唐时的一只黑狐,曾在门岭某个古村里,盗得一卷奇书,逃出来之后躲在世间,常年于寺庙里以塑造泥胎神像为生,想把白膏水炼药服食得个正果,一旦露出原形,它就前功尽废再也变不成人了,直到被起义军胁迫,才不得不显出真身逃遁。 藤淮安同老塑匠师徒一场,蒙其救命赐书,得以保全性命回到家乡,心里是感慨万千,却不便对任何人提及这番遭遇,途中也不敢去看那卷古册,一路避开贼兵,有惊无险地回到家中。 藤淮安一年前在战乱中下落不明,家里人和街坊四邻都以为他早就死了,此时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皆是又惊又喜,邻里纷纷向其父藤员外道贺。 藤员外摆酒给藤淮安压惊,夜里宾客散去,就剩父子两个,提及这一年多的遭遇,藤淮安家训甚严,不敢对其父隐瞒,当下从贼兵如何屠城,他如何被老塑匠搭救,直到逃离义军大营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藤员外听罢经过,惊出一身冷汗,要来那卷古册翻看,见尽是方外异术,他以为藤淮安年轻不识厉害,不管是不是出于无奈,毕竟在流寇军中一年有余,被官府知道了,全家都得被抓去砍头,连祖坟都得给刨了,还有这卷古册,是那黑狐盗来的东西,留着迟早是个祸害,当即命家人点了盆火,扔进去加以焚毁,又让藤淮安到外省亲戚家躲几年,到了那边闭起门来安心读书,不可外出半步,免得引来杀身之厄。 藤淮安见父亲烧了那卷古册,忙到火盆里抢出来,却烧得仅剩下最后两页了,无奈之余,只得仔细装裱了,藏在身边做个念想。 藤员外见古书烧得仅剩最后两页了,又没什么文字,只有两幅图画,留下来没什么用,也就没再为难藤淮安,但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转天便命家人,把藤淮安送到外省亲戚家去住。 那家亲戚同为江南大族,前不久在城外购得一座大宅,此宅年久失修,但规模可观,前后好几进房屋,门口一对大石狮子,显得气派非凡,只是前边是条僻静无人的冷巷,宅后是很大一片荒废的菜园,很多年没人居住,传闻古宅里不太干净,藤淮安的远亲不信那些妖邪之事,使钱购下这座老宅,打算重新翻修一遍,然后举家搬进去,偏赶上流寇作乱,只好远走避祸,家中细软金银也都带走了,剩下那些粗笨家具,就暂时存放在这座大宅里,把各层门户都上了锁,当地战乱平息之后,还没来得及搬进去。 藤员外看上这座大宅荒凉僻静,就让藤淮安借个地方读书,宅子里有现成的米灶柴厨、还有腌菜火腿,不出门也不用发愁吃喝,藤淮安在起义军中一年有余,煮饭洗衣之类的粗活不在话下,胆子更是大了不少,他想图个清静,把派去伺候的家人打发回去,独自住下来,一门心思读书阅史,再不与外人往来。 这座老宅古屋,前后分为三进,每一进宅院两侧都开有边门,通着两旁的别院,也就是跨院,书斋假山池塘之类,全设在旁边的跨院里,不一而同。 藤淮安一个人住不了多大地方,只开了后进一处偏门,那门连着书斋,书斋前则是一片荒草丛生的花圃,蓬蒿满眼,荆棘遍布,他大致收拾一番住下,这宅子虽然破败,但比他在乱军之中那段时日,条件可好得太多了,何况清静是福,难得如此,所以闭门苦读,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住了段日子,一切如常,唯独书斋里有怪事发生,这书斋里有盏油灯,夜里读书的时候,需要点上油灯照明,可藤淮安发觉这灯盏里的油用得极快,平时天一擦黑,他再看一段书也就回房歇息了,离开书斋前总是把油灯熄灭,当晚剩下半盏油,转天起来就见底了。 那时的灯油很贵,穷人根本用不起,所以才有“凿壁偷光”之事,藤淮安虽不在乎这几个油钱,可添加一次灯油至少能用上几天,如今却每天都要添加,也不免觉得麻烦,他以为是书斋里有老鼠,鼠类趁着夜深人静偷灯盗油,便养了一只老猫用来捕鼠。 谁知这老猫又馋又懒,白天睡觉晒太阳,天黑掌灯时分准保没影,怎么招呼都不见出来,也不知溜到哪去与野猫私会了,书斋里的灯油还是照样丢失,把藤淮安气得无可奈何,做了一篇《讨猫檄》,数说此猫不干正事,他胸中锦绣,才思有余,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好几千言,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可老猫也不识字,更听不懂这书呆子在那聒噪什么,该怎么偷懒还怎么偷懒。 藤淮安实在没办法,也懒得去管此猫了,任其在屋中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他自己仍旧用功读书,谁也不再理谁,彼此间倒是相安无事。 谁知那老猫顽劣得紧,有一天爬到树上掏鸟窝,结果跌落在池塘里淹死了,藤淮安摇首叹气,心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把死猫从池塘里捞上来,埋到后边的荒菜园子。 当晚月明如昼,藤淮安的书斋里没了那只老猫,显得格外冷清寂寞,他读完书毫无睡意,便吹灭了油灯,把老塑匠留下的古书残页取出来,一个人坐在书斋前的花圃中,趁着月色端详古书的残页。 黑狐从门岭深山里盗出的古书,似乎是隐居在那山里的仙家所著,除了方外道术,也记载着很多离奇无比的山精水怪,都配有图画注解,最后剩下这两张残页,第一张是半幅金甲武士,第二页也是一幅图画,描绘着峰峦重叠的大山,深山藏书网里标记着一个红色的鱼骨符号,颇为引人注目,他反复揣摩过很多次老塑匠的话,但由于仅剩残页,终究难解其中之意,不知那是个什么标记。 藤淮安感怀过往,不觉已坐到中夜时分,一阵凉风袭身,才蓦然回过神来,刚准备进屋睡觉,却听得园中荒草间窸窸窣窣,似乎有什么人走了过来。他心想深夜荒园除了自身之外,哪里还有外人,莫非是我洁身自好,有异人踏着月色前来拜访?转念一想:“是走千家过百户的飞贼前来行窃亦未可知……” 藤淮安担心来者不善,便躲在树后观望,但见那荒草中走出四个女子,都做丫环打扮,年纪在十七八岁上下,一路穿过书斋旁的后门,看样子是前往老宅后面的菜圃。 藤淮安暗觉好奇,这几个丫环形迹古怪,深更半夜里出来,十有八九是什么鬼怪?屋后那片菜圃早已荒废多年,她们往那边去要做什么?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大着胆子攀上墙,想要看个究竟。 月光下看得分明,那四个女子将后宅通往菜园的大门开了条缝,径直走到藤淮安白天埋葬那只死猫的所在,挖开泥土把老猫尸体抠出来,随即拎回后院。 藤淮安越看越奇,这四个女子服饰不像当今的款式,这座古宅年代久远,听定期来送饮食的家奴所言,前朝平叛之际,乱军到处杀人劫掠,有几个丫环为了免>于受辱,投到后园的深井里自杀,尸骨至今没有被人发现,也许这就是前朝的四个女鬼,仍在荒园中阴魂不散,可那老猫掉进池塘里已经死了,这几个女鬼把死猫从地下挖出来,又是意欲何为?莫非是想吃死猫的肉? 这时已至中夜,天空有云,月影变得朦胧起来,远处的景物都看不清楚了,藤淮安按捺不住好奇,继续躲在书斋旁边的老树后边偷看,但见那四个女鬼将死猫带到后园,轻轻摆到地上,其中一个女子取出一个皮灯盏,到书斋里取了藤淮安剩下的灯油,走出来放在园中照明,另外三个女子,则从荒草深处搬出一具软榻,就是那种铺着垫子被褥的躺椅。 一切准备齐全了,这四个丫环服饰的女子又搀出一个老妇人,那老妇眼皮下垂,脸上的褶子像树皮一样,老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神色木然地卧在软榻上,脸上毫无表情。 四个女子拾起死猫,一面在口中诵咒,一面给那死猫推拿四肢,就看老猫徐徐复苏,不一会儿的工夫已能绕地行走,那老妇将猫抱在怀中,脸上显出欣喜怜爱之状,而四个女子则分跪两侧,把老妇的小鞋解下,露出的两只小脚竟是蚕茧般又尖又白,四女当即伸出舌头,俯下身贪婪地去舔那对小脚。 藤淮安看到此处,已是周身毛发竖起,心想:“这不知是些什么鬼怪,原来之前的灯油都被它们偷去用了,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万一弄出些声响被这老妇察觉,恐怕会把我当场吃掉……”他初时好奇心切,此刻胆怯起来,加上一动不动站立多时,脚底下难免有些打颤,拔腿想溜之际,碰到了树旁的乱草,他心里一沉,暗叫:“不好,我命休矣!” 横卧在软榻上的老妇和四个女子,果然听到了动静,立刻站起身来,这时荒园中油灯倏然熄灭,云埋月镜,藤淮安眼前一片漆黑,就觉阴风飒然,有只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自己,他惊得手足俱废,先前握在手里那两页残书也掉落在地。 忽听霹雳一声,似有天雷坠地,霎时间金光刺目,藤淮安闻到一阵焦煳的气息,同时被震昏在地,醒来的时候天光已亮,就看身边一只死猫,几块发黑的残骨,还有一根顶门的木闩,都已被雷火烧得焦煳,老塑匠留下的最后两页残书也不见了,想来是烧成灰烬随风吹散了。 藤淮安惊愕之余,想到是那荒园古宅里顶门的木头,年久为怪,成了气候,役使枯井里的四个女鬼在深夜作祟,老塑匠那册古书残页里的金甲神灵,多半是个击妖的天雷符箓,幸亏当初留下这两张残页,今夜才得以保全性命。 藤淮安隔空向那道号黑胡同的狐仙跪拜,感念几次三番救命之恩,老宅中的妖物被雷符诛灭,其怪遂绝,后来他弃儒经商,富甲一方,家中一直供着“大仙黑胡同”的牌位,代代祭祀不绝,然而最后一张残图里描绘的崇山峻岭究竟在哪里,深山中的鱼骨标记到底暗示着什么?这个谜团至今无人能解。 众人听了藤明月的故事,均觉充满了传奇色彩,当下各抒己见,议论起“黑狐盗书”一事。 阿豪说藤公在贼兵屠城之际与黑狐相识,真可谓旷世奇缘,看这黑狐所作所为,绝对是仙非妖,一定是在深山里得了道,故此了身知命,藤公也多亏有狐仙留下的古卷残页,否则在那老宅荒园里被鬼怪所惑,定然难逃一死。 臭鱼也自称是懂行的明白人,给大伙解释道:“那古宅荒园里的妖怪,想必是没有度过劫的,妖物最惧怕的便是雷火,任何东西存在的年头多了,就不免应了物老为怪的说法,可是活得再久也终究有个限数,等那大限一到,定会有劫数相逼,如果道行够深,能躲过此劫,那就由怪成魔了。” 陆雅楠说臭鱼游戏打多了,这还带升级转职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阵,话题转到黑狐在门岭深山里盗出的古卷,里面一定还有很多惊人的秘密,只可惜没有保留下来。 臭鱼两眼放光,他觉得那最后一幅残页里描绘的大山,没准是处宝藏,倘若能够找到,这一世的指望可就有了,再也不用去买彩票了。 阿豪取笑臭鱼满脑子都是发财梦,不过卖金遇不上买金人,这世上的事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你心里存的指望越大越不凑巧,别忘了那句古话“富贵须从勤中得”。 臭鱼说阿豪太事儿妈了,咱这不就过过嘴瘾吗,别看咱没什么文化,可也知道句老话——贪字头上一把刀啊。 阿豪说:“有没有搞错嘛老鱼,你是够没有文化的了,色字头上一把刀好不好,贪字头上是个今。” 臭鱼自知失言,尴尬起来强词夺理,狡辩说这“色”字的上半截,也根本不是“刀”,要不然怎么看上去跟刀字颇为不同。 我一直在旁听着,对藤明月说的故事有些触动,见臭鱼又在胡搅蛮缠,便斥道:“那色字头上是把带把儿的刀,你不是想在这荒山野岭里找村姑吗,这就谓之色,我用这刀砍了你是非根,斩掉你惹祸头,你想色也没办法色了。” 臭鱼说:“你小子不是在那睡觉吗,怎么又活过来了?是你先说要找俩女鬼来的,这时候又变成我好色了?” 阿豪对藤明月和陆雅楠说:“这俩家伙就是这个样子,好起来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一转眼又要架,由他们去好了。” 藤明月并未见怪,她说:“幸好遇到你们,否则这深更半夜之际,我和雅楠在这很多年没有人住的古屋里避雨,可真是有些害怕。” 阿豪说这里已经属于门岭地界,以前确实发生过许多怪事,你刚才讲的黑狐盗书之事,正是源于此地,古卷最后那张残页 91cc." >里描绘的大山,会不会是门岭地图?那里有什么东西,竟让得道的黑狐也如此畏惧? 古卷残页早在明朝末年被毁,藤明月也仅是听过家中长辈提及,从未见过原图,至于门岭深山里到底有些什么险恶之处,她就不得而知了,而且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如今未必还有。 陆雅楠说:“我觉得那深山中确实有个非常恐怖的东西,而且从古至今一直存在,你们是否知道轰动一时的门岭隧道惨案?” 阿豪摇了摇头:“门岭隧道惨案……那是怎么一回事?” 陆雅楠说那是她父亲听到的一个故事,十分骇人听闻,经过也很是离奇。 臭鱼说:“这可太好了,哥哥我专爱听这种段子,越离奇越刺激越好,妹子快给咱讲来听听。” 此时暴雨如注,深邃的古屋里阴森寂静,油灯昏暗如豆,气氛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毛。 陆雅楠毕竟是个女孩,她想起听来的那则怪谈,自己先有几分怕了,沉吟半晌,才给我们讲了“门岭隧道惨案”的经过。 陆雅楠讲的第五个故事:面馆里的最后一位顾客 上 吃面杀人 这是发生在陆雅楠老家的一则怪谈,说那一年有个后生要乘火车返乡,他把票上的日期看错了,提前一天就到了车站,回去的路太远,又住不起旅店,只得宿在候车室里。 那是个山中小站,小得不能再小了,白天都没几个乘客,夜里更是半个人也没有,这后生却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从不信鬼怪之说,晚上拿棉大衣裹住身子,横躺在车站的长椅上,胡乱对付一夜倒是不在话下,怎奈没带干粮,晚上饿得烙饼一般,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后生躺在长椅上,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依稀梦到在馆子里吃面,吃得别提多香了,这时似乎听到旁边有人“嘿嘿”发笑,他听到动静一下子惊醒过来,发现长椅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原来候车室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的人。 后生连忙起身,这时已是后半夜了,他用手揉了揉眼仔细看去,候车室里虽然有漏下来的月光,但那人被阴影所挡,黑乎乎看不清脸,从身形轮廓上推断约有四十来岁,像个财东老板的模样,估计也是在车站候车的。 后生朝对方打量了一阵,壮着胆子问道:“你是谁?坐在那里笑啥?” 那人说:“到车站能做什么?当然也是等火车的乘客了,因见你睡觉时流下口水,嘴里吧唧吧唧动个不停,多半是梦见吃什么好东西了,这才忍不住发笑。” 后生有点不好意思,说半夜里肚子饿了,梦到吃面,热腾腾的大碗烂肉面可真叫一个香。 那人对此不以为然,笑道:“你这乡下小子,哪知道什么算是味道绝顶的面条?” 两个等火车的乘客找到了话题,就在深夜的候车室里,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说到后来,那老板模样的人,给这后生讲起了他早年间经营面馆的事情。 后生不由得听入了迷,就听那老板模样的人说道:从前我和你一样,也是这般一个后生小子,在城里开了家面馆,店门临着街,里面只能坐下十几个客人,别看这面馆不大,地点也僻静,但那是我家祖上几代人的心血,颇有些常年的主顾。 我爹去世得早,我接手面馆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可手艺得过真传,颇是不俗,我家卖的那是响油鳝糊面,浓油赤酱,价廉物美,店前的布幌上写着“闻香下马,知味驻足”,从午后一直营业到深夜,专照顾那些迟回晚归的客人,谁吃过我煮的鳝糊面,没有不挑大拇指的,咱家每个碗底有个赞字,只有客人把整碗面连汤不剩全吃下去,才能露出这个赞字。 你别看我的店小,“招呼客人、迎来送往、煮面结账、生火打扫”这些活可也不少,但是那几年世道不好,天灾人祸太多,生意很是难做,我入不敷出,勉强维持着面馆,根本请不起帮手,不分大事小事,所有的活儿都是我一己担当。 有一天晚上,刮着冷飕飕的西北风,街上早早的就没人了,我还剩下最后一份鳝糊面没卖出去,寻思天色已黑,不会再有顾客了,好在剩的面也不多,刚够我自己吃的,不如今天早些闭了店门回去歇着。 我收拾了一下,正要上板,却从门外进来了一个人,街上很黑,我也没看清来人是谁,做生意嘛,来的就是客,更不能放着钱不赚,把生意做屈了,所以仍和往常一样笑脸相迎,一边倒上热茶伺候一边问道:“客人吃面?正好还有最后一份,您稍坐片刻,鳝糊面马上就好……” 可是我沏上茶才发现,进来这最后一位顾客,是个外乡老客的打扮,衣衫敝旧,满面饥寒之色,比要饭的强不到哪去,我开面馆做买卖,每天迎来送往见得人多了,一瞧这位的样子,便知道一个大子儿没有。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那老客见了热茶,也顾不得烫,端起来喝了个碗底朝天,连那点还没泡开的茶叶都用舌头舔到嘴里嚼了,然后低声下气地哀求道:“面馆老板您行行好,可怜俺从外地千里迢迢过来投亲,到地方却没有着落,路上还把盘缠丢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连三天没吃过东西了,眼瞅便要活活饿死做了路倒,您就行行好,赊俺一碗面,下辈子俺做牛做马,也不忘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我叹了口气,这年月都不容易,连年大旱,乡下田地间颗粒无收,无数灾民拥进城中要饭,哪天没有几个饿死的,官面上都不管了,我开这面馆小本经营,自己糊口都难,管得了别人死活吗?不是我没善心,你救了一个,也救不了那么多,而且这些要饭的乞丐全是这套说辞,今天给他碗面打发了,他把这事往外边一传,明天准会有成群结队的难民过来讨饭吃,这些人是最会装可怜,绝不可一时心软轻信对方言语。 何况我平时都舍不得吃自家的鳝糊面,早晚两顿饭,顿顿是干面饼子就咸菜,要把当天的面都卖出去才能勉强收支平衡,这祖上传下来的面馆,总不能败在我的手中,因此再苦再累我也咬牙顶着,今天剩下最后一份面没卖出去,我自己吃了多好?我不偷不抢不骗,从不亏欠别人的,不给这要饭的客人吃白食,也不算罪过,没必要在良心上过意不去,这家伙是可怜,问题是我要可怜他,往后我也得要饭去了。 我没办法,只好把这老客请出去,也是好言好语地说明实情:“您多包涵,咱小本生意,概不赊欠,没带钱您还是改天再来,时候不早,我这就要上板关门了。” 常言道“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每个人都有自尊,谁也不是生来便要饭,那老客见我撵他,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但饿得很了,看见我那碗还没下锅的面,俩眼就被钉住了,腿脚挪动不得,最后咕咚给我下了跪,眼中流泪,磕着头哀求,嘴里颠过来倒过去地只有一句话:“面馆老板您菩萨心肠,面馆老板您菩萨心肠……” 我见那老客额角磕出血来,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就把他搀扶起来:“你这么求我,还让我说什么呢?可这小面馆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这碗面不能白给你吃,你先想好了是不是真要吃?” 那老客闻言感激得热泪盈眶,使劲点头说道:“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他饿得撑不住了,话说半截,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我叹息一声,半拖半拽把他扶到店内,然后揭开汤锅下面,煮得滚沸,捞出面来盛到碗里,将鳝糊过了热油,当做浇头盖到面上,再加上各种调料,端在那老客面前,对方闻得香气,顿时从昏迷中醒转过来,风卷残云一般,把一大碗鳝糊面吃了个精光,碗底舔得干干净净,饿得太久,又吃得太急,撑得他直翻白眼。 我在他吃面的时候,灭掉炉火,上板关了店门,问那老客我这手艺如何? 老客自是对我千恩万谢,说这碗面救了他一条命,苦于身上分文皆无,这辈子是无以为报了,但盼来世能报答面馆老板大恩于万一。 我说什么叫来世做牛做马不忘大恩大德?咱是做买卖的,不会算那隔世的账,事先也说了你不能白吃我这碗面。 老客一脸难色地说:“好叫面馆老板得知,我身上实实没有半件值钱的东西,眼下走投无路,往后还不知道能活几天,又饿得皮包骨头,说句笑话,就算我想把这一身血肉都交给你,只怕你也做不了几碗人肉面,若非下辈子报答还能指望什么呢?” 我说:“你可别乱讲,我这面馆是远近皆知的老字号了,怎么敢卖人肉臊子面?再者你自己照镜子瞧瞧你这面黄肌瘦的样子,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油水,下到锅里一煮便没了,我要你来做什么?实不相瞒,家父是意外坠江而亡,事后连尸体也没能找到,此乃我平生第一恨事,我看老客你的面相,颇与家父有些神似,因此要拜你为义父,你既然吃了我的鳝糊面,就必须答应此事。” 老客万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等好事,惊喜之余,即按古例受了我的叩拜换血之礼,认做义父义子,晚上闭了店一同回家,当天夜里,我趁这老客睡觉的时候,用麻绳绕了个套,缠到他脖子上,将其活活勒死在床上了。 那老客死状极惨,张口吐舌,两眼充血,死不瞑目,瞪着眼张着大嘴,似乎在无声地逼问:“为什么要害死俺?”正是“只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中 埋尸变鬼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那个年轻后生在山中小站的候车室里,听面馆老板讲起将活人勒死的情形,认为对方是在故意吓唬人,即使是怪谈鬼事,也须合情合理才好。 若真像面馆老板所说,那要饭的身无分文,剥了全身衣服换不来半个烧饼,又贫又瘦,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做了路倒尸,你舍不得给他一碗面吃,赶出店去也就罢了,却请那要饭的吃了鳝糊面,还特意认做义父,然后带到家里用绳子勒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世上怎会有这等事? 面馆老板又冷笑了几声,说道:那要饭的老客到死都没想明白,我为何要下此毒手,若非我自己说出其中缘故,你这后生晚辈自然也猜不透。 我与那要饭的老客,确实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身上也没有半件值钱的物事,我更不会把他做成烂肉面,这件事情埋根极深,且听我慢慢道来。 我家祖辈并非一直经营面馆,顺着家谱再往上倒几代,曾出过开了天眼的风水先生,寻得一处形势极佳的风水宝穴,该穴背临高埠山岗,前控旷野大川,称为“卧牛穴”,两侧分布着四条河流,犹如四蛇拱卫,如果把家族里的先人葬在此地,其子孙后代将会享尽荣华,富贵不可限量,所谓“背居高山前临川,东西流水护金尊;朱玄龙虎四神全,男人富贵女人贤;荣华不求自然来,后代子孙远福年;家门世代居官位,紫袍金带拜君王”。 这种宝穴可遇而不可求,我家把祖坟选在那里,果然使得家门兴旺,状元及第,百余年间出过数十科甲,成为了当时的一大豪族,结交往来的多为王公巨卿,府前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当真是威风八面。 不料我家这处祖坟,却被一伙对头给盯上了,那些奸贼也是精通风水相地之道,窥觑这处“卧牛穴”很多年了,趁我家不备,竟偷着掘开坟墓,把他家先人的尸骨换了进去,从那开始吉凶易位,我家死一科甲,他家便添一科甲,我家失一亩地,他家添一亩地,此消彼长,我们家族很快就衰落了,等到醒悟过来,毁掉对头的坟棺加以报复,那卧牛穴的地气也已发泄尽了,仍想找个风水宝地重振家门,可足迹遍天下,始终寻不到一处吉壤。 到我这一代,家族衰落,人口凋零,仅剩下这个小面馆赖以为生,幸好祖辈那套相形度势的风水堪舆之术,还没有失传,我家几代人一直守着这不起眼的小面馆,前边是店后边是家,纵然有更好的铺位也不肯搬走,并非是不思进取,原来这面馆虽然处在城中,却是一处难得的阴宅,若将先人尸骨埋在地下,后代同样能有一番大富贵。 面馆地下这处宝穴,称作“群鼠献宝”,祖坟选在此位,当主邪运亨通,只恨被对头挖开祖坟的衰运还没有退尽,我上边两三代人,皆遭横死暴亡,到头来尸骨无存,没有任何一位先人的遗骨可以埋进宝穴,恰似守着一座金山挨饿。 有很多人认为风水阴宅一道,皆属虚妄之理,死人埋在墓穴里,不可能荫福子孙,这是不了解堪舆 4e4b." >之术的精髓,其实天地之间有股无影无形的气,简而言之即是阴阳之气,它升而为云,降而为雨,行乎地中则为生气;生气在地中运行,生发万物,左右着吉凶祸福;流于天地之间,谓之鬼神;藏于胸中,谓之圣人。 地脉山川形势不同,聚合的生气也不一样,因此才有风水先生辨察形势,点出地脉中的龙穴,再将先人葬在风水宝地,占尽了天地之间的灵气,子孙必定福运昌隆,这是由于人之毛发精血,受之父母,血脉相通,祖坟里的尸骸得了地气,其后人自然是荫福不浅。 我深知此理,当天见了这要饭的老客,不觉动了一个念头,反正对方福薄命苦,活在世上整天遭罪,我要不给他吃那碗面,也许转天天不亮他就冻饿而死,变成了一具无人收敛的路倒尸,无非被人用草席子裹了,拿车推去城外荒郊填了万尸坑,既然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让他吃我一碗面,死后葬在小面馆下的宝穴里,周全我一世富贵。 所以我让那老客吃了鳝糊面,又将其拜为义父,换了血认了亲,受了我的叩拜之礼,以前拜把子结为异姓兄弟,要喝血酒,这认父子也要换血,两下各自割开脉门,滴血入茶,交换过来喝下去,就成了血脉相通的一家人,然后再趁老客熟睡之际,用麻绳活活勒死,让他死不见血,全尸而亡,这样死者埋到坟中,即可荫福于我。 我家经营这间小面馆多年,那个埋人的地穴早就挖好了,连夜把老客的尸体整理好,我有祖传的道术,知道此人死得不明不白,胸中有股怨气不散,没准会发生尸变,于是在死尸嘴里放了枚铜钱压口,两脚并拢拿牛筋捆住,又用棉被裹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放进地穴里,放尸的位置也有讲究,必然是脸朝下,后心还要背个秤砣,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从此我就能高枕无忧,不必担心这老客变成僵尸从坟里爬出来了。 我随即堆土砌砖,把死尸深深地加以埋葬,地面重新恢复原状,不起坟丘不竖墓碑,忙活了一番之后,又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纸钱,烧给地下的死人,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把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述说一遍,立誓说今后如有寸进,当不惜重金,请名山高僧连做三天法事,超度老客的亡魂早离阴间之苦,重入轮回,托生到大富大贵之家。 原来是人既有魂魄,魂清而魄浊,魂为鬼,魄为气,人死之后,魂魄有可能一时不散,如果死得冤屈,这股怨气滞留在尸体中,就会出现尸变,我依着道法埋了死尸,这要饭的老客应该不会再变成僵尸了,然而死者的亡魂仍是心腹之患,人生一世,开头皆是由娘胎所生,到死却有千般万般的不同,不过大多都要坠下黄泉,在阴间根据生前因果善恶,或是重新投胎做人,或是关到枉死城里,经过多少年再入轮回,最可怕的一种是厉鬼,它放弃了去阴间入轮回的机会,徘徊在生死两界的狭间,等着向仇人索命,然后落入阿鼻地狱,也称无间地狱,阴魂恶鬼到此,永不得脱。 我想那要饭的老客走投无路,与其冻饿而死,死也要做个饿死鬼,不如吃上我一碗面,到死落个肚圆,埋尸宝穴,荫福我子孙后代,我荐度他早登极乐,或是投胎到富贵之家,这样岂不两全其美?只是那老客死不闭眼,我须将这一番道理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以便化解掉这股怨念。 因为我是突然动念杀人,事毕才想到时辰不好,恰逢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正是最容易变成厉鬼的时候,所以我跪在埋尸之处,一个人念念叨叨,把前因后果和利害关系都说明了,心想这件事也就了结了,我忙了一夜,也疲倦得紧了,双膝一软坐倒在地,正要起身把焚烧纸钱留下的残灰收拾一下,忽觉一阵恶寒从身后袭来。 不等我回头去看,就觉得脖子被一双阴冷的大手掐住了,我毛发森竖,心里却是明白:“糟糕,想不到来得这般快,枉我掰开揉碎说了半天,这老客还是变成厉鬼来缠我了……” 这时,只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我耳边传来:“面馆老板啊面馆老板,你好歹毒的心肠,不过吃了你一碗面,你就把人活活弄死,俺死得太屈了,俺这条命再如何贱,那也是俺自己的命,不是你一碗鳝糊面便能换去的,咱俩这笔账……可要算算清楚!” 我自知这等死鬼最厉,什么办法也治不住它,脖子又被厉鬼掐住,身体一动也不能动,看来怨债相偿,今天是难逃一死了,只好央求说:“老兄先前也答应吃我一碗面,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恩德,既然事已至此,又何必鱼死网破,你放我一条生路,等我发迹之后,一定连开三个月的水陆道场,遍请天下高僧了却这段因果。” 那厉鬼却心思狭窄,丝毫不为所动,恨恨地说道:“俺是说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可没说这辈子立刻拿命还你,再者有句老话说得好‘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意为恶,虽恶不罚’,你事先存了害人之意,那碗面条哪还有半分恩德?俺看你这面馆老板,何止是衣冠禽兽,简直是禽兽中的豺狼,竟做下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世上绝没这么划算的买卖,俺不要什么早登极乐,也不要重入轮回投胎做人,俺心里这口怨气咽不下去,就要变成厉鬼把你掐巴死,然后拖进十八层地狱……” 我听那厉鬼说到此处,掐住我脖子的两只鬼手越来越紧,霎时间绝望、惧怕、悔恨一齐涌上心头,眼前一阵发黑。 在山中车站等车的年轻后生,听那面馆老板讲到这里,早已是心惊肉跳,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你……你当时已被那恶鬼……弄死了?” 下 死到临头 面馆老板阴沉地笑了笑,缓缓对那年轻后生说道:不必担惊受怕,那时我和你年纪相仿,如果被那厉鬼当场掐死,现在就不可能给你讲述这段往事了。 那时我死到临头,心中极是不甘,却只能束手待毙,我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想必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绝望,脸色好看不到哪去。 不过那厉鬼却迟迟没有把我掐死,似乎是在欣赏我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我明白对方是不想让我死得太快,趁着还能说话,忙对那厉鬼说道:“小人一念之差,坏了你的性命,如今也是追悔莫及,可你阴魂不散,再把小人弄死,也只图一时之快,同样要坠入无间地狱万劫不复,且听小人一言,既让老兄报了仇,又能超度你的阴魂投胎入世。” 那?死鬼虽厉,生前却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听我这么一说,便把手放松了半分,问道:“俺倒要听听你怎么说,说得在理也就罢了,若有半句虚头巴脑的言语,俺立刻掐巴死你。” 我见事有转机,哪里还敢怠慢,赌咒发誓说:“小的把老兄尸体埋到风水宝地,本想换一场十拿九稳的富贵,那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做下了伤天害理的勾当,上有苍天,下有鬼神,此时自思自量,实是 6b7b." >死有余辜,虽然万分对不起老兄,奈何人死不能复生,不如先留下小的这条狗命,让小的借此风水宝穴走运发财,有了钱便可做法事超度老兄阴魂,等到十二年之后,老兄再让小的偿命,到时万千罪业皆由小人一身承受,老兄报仇之后,则可托生到富贵人家享尽荣华,如此可好?” 那厉鬼大概被我的话打动了,沉默了半晌,突然狞笑起来,说道:“俺现在掐巴死你,倒便宜了你这狼心狗肺的贼杀材,俺就等你得了富贵,再来向你索命,不过你别想耍什么花招,也别想逃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俺要天天不眨眼地盯着你,俺死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十二年后的这个时辰,便是你全家老小的死期,你会在这些年里每天每夜担惊受怕……” 那厉鬼说着话,随即放开双手,我回头看过去,就见一张满是怨念的阴郁面孔,逐渐在墙角消失不见了,耳听城中鸡鸣声此起彼伏,天已破晓。 我死中得活,趴在地上许久,惊魂才稍微平定,起身照了照镜子,发现脖颈和后背都是乌青的淤痕,越想越是后怕。 我自知那厉鬼轻信我一时之言,若干年后还会显身出来索命,那时就是我的大限,再说什么都躲不过去了,而且那个阴魂无时无刻不在黑暗中盯着我,我逃也没法逃,更没办法对付它,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歹能多活几年。 从这一天开始,我的运气变得出奇的好,不管是买字花还是在赌局押宝,大注小注无有不中,面馆生意也是红红火火,连扫地都能扫出金子来,我的本钱迅速增加,先是做利放贷,又往两广贩货,干什么都是一本万利,甚至开起了钱庄、工厂,还跟英国人合股修了铁路,家里的钱财翻着跟头往上涨,赚钱赚得自己都感觉心惊肉跳。 我心想这未必与在风水宝穴埋尸有关,多半是那厉鬼在暗中相助,保着我发邪财走邪运,我现在得到的越多,最后失去的就越多,先前我只不过经营着一家快倒闭的小面馆,现在却是一个大财东,家里金山银山,三妻四妾个个貌美如花,膝下一男一女,也都是聪慧可爱,全是我的心头肉。 一想到有朝一日,那厉鬼要找上门来,弄死我全家老少,我便茶饭不思,真正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内心没有一时半刻的安稳,几乎从没笑过,动不动..唉声叹气。 家中那些娇妻美妾和两个孩儿,都以为我是为生意上的事操心,时常哄我开心,要替我分忧,我却从不敢对这些至亲至近的人吐露心声。 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数着日子等死的煎熬可太折磨人了,光阴似箭,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转眼死期将至,这十几年间,我从没动过要逃走的念头,因为我能切实感觉得到,那双充满怨念的鬼眼,就在黑暗中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让我犹如芒刺在背,坐卧不安,久而久之心脏承受不住,必须依靠吃药维持,我虽然以重金请来高僧超度亡魂,但对方的怨念却似越积越深,随着下一轮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临近,那恶鬼很快便要出来索命了。 眼瞅着死到临头,这是因果上的事,逃不掉躲不开,我不想在家里守着妻儿,免得那厉鬼先在我面前弄死我的家人,于是当天乘上一列长途火车,打算死在外面,这心思对谁也没有提过。 夜里列车驶入了山区,我一个人坐在包厢里,按习惯吃过药之后,便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后悔不该起意杀人,荣华富贵再也无福消受,还要连累妻儿一同送命,想到这我不住念佛,但盼着这些年做了许多场法事,没准已经消解了怨念,暗暗祷告神明,愿意倾家荡产换我妻儿的性命。 我心里一时悔恨,一时绝望,脑子里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在车厢里睡着了,忽然感到一阵奇寒袭身,遍体毛发奓起,我打个冷战,立刻睁开眼,就见从座位下的阴影中,慢慢浮现出一张阴郁的脸,眼中全是歹毒的怨憎,正是多年前在面馆中被我害死的那个老客。 我虽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也不自禁地向后缩退,但车厢狭窄,置身在死角中,没有地方可以逃避。 那厉鬼阴沉地盯着我,狞笑着说道:“面馆老板,咱俩的旧账现在就该清算了,你这奸佞小人当初害俺性命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的报应,按照先前的约定,俺先弄死你,再把你全家老少挨个掐巴死,然后就投胎转世到富贵人家去了,再让俺好好看看你死到临头那绝望的脸色……” 这时我已镇定下来,脸色平静地说:“我为什么要绝望?该绝望的应该是你这个死鬼,你这厮生前让我戏弄于掌股之间,死后就以为自己有长进了吗?” 那厉鬼不信此言,冷哼一声说道:“你这小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俺盯着,不管怎样你都别想活过今夜了,俺也绝不会放过你的妻子儿女,俺更不相信命在顷刻,你还能反了天!” 我冷笑着说如今不必再瞒你了,当初约定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还你性命,也只是我的缓兵之计,我知道阴时所变之鬼最厉,纵然找来道法高深之士,也未必能降得住你,万一失手我全家都会立刻送命,因此这些年我每时每刻都装作惶恐不安,那是为了让你麻痹大意,以便我出其不意,其实我心里每一刻都在算计怎么除掉你,这番意图自然不能显露出来,你虽然在黑暗中盯着我,却未必真能明白我的一举一动。 我早听说门岭中有个怪物,比无间地狱还要恐怖,逢着阴年阴月阴日这全阴之时,它就会把附近的生灵阴魂一并吞下,活人的魂魄是生灵,死人的魂魄是阴魂,不论是人是鬼,此刻来到这门岭皆是有进无出,所谓钱能通神,我之前特意跟英国人合股修筑了这条铁路,途中要经过贯穿门岭深山的隧道,至于这铁道路线以及列车运行时间,我事先早已计划了很多年,你这死鬼既然到此,就永远也别想再脱身了。 那厉鬼脸上更加狰狞,怨恨无比地说道:“倘若果真如此,面馆老板你这小人同样别想出去,俺跟你一命换一命,也不亏了!” 这时列车正在经过门岭隧道,我察觉到车厢外有股无边无际的黑暗迅速逼近,心知这步棋果然没有走错,就说:“你生前不过是个穷要饭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这等贱命也配拽上我来垫背?我布置之周密,心机之深刻,绝非你能看穿,也不瞒你说,我之前服下的那颗药丸,可以使人心脏骤停,在一段时间内陷入昏迷的半死状态,效用很快就会发作,等我醒来的时候,你这死鬼和列车上全部乘客的魂灵,早已经被门岭里的东西给吃掉了……” 那厉鬼也已发觉隧道里有些很可怕的东西进入了车厢,它气急败坏,不容我再多说,伸过手要扼住我的脖子,此时我服下的秘药效力发作,眼前霎时间看不到东西了,恍惚中觉得黑暗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吞没了一切声响和光亮,随后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不知过了多久,等我醒转过来,发现列车已经离开了门岭隧道,但是因为车上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一具具尸体,因此脱轨翻了车,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找到这附近一个小站,想搭车回家与妻儿团聚,那要饭的死后所变之厉鬼,被门岭里那个不明怪物吞下,永远也奈何不得我了,虽然搭上了整列列车的乘客,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好在天随人愿,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那面馆老板说到得意之处,完全陶醉在自己的事迹中,说罢又喃喃自语,抱怨列车迟迟不来。 年轻后生听得胆战心惊,他曾听说过这附近出现过严重的惨祸,整列列车脱轨翻到了山沟里,所有的乘客都死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幸免于难,以后又在旁边修了一条通铁路的隧道,原先那条门岭隧道就被封闭废弃了,更何况这不是近年之事,而是发生在解放以前,这山区小站到了夜间,也从来不会有列车停靠,莫非这位面馆老板从几十年前,就一直在此候车? 眼下天都快亮了,年轻后生一句话也不敢多问,任凭对方坐在那自言自语,最后那面馆老板从长椅上站起来,摇头叹气地说列车不会来了,然后走向站外。 月光微明,年轻后生看到一个似人非人没有脚的东西,转眼间消失在了门前,遥听远处鸡鸣报晓,再过不久天就亮了,他恍然醒悟过来——这位讲述自身经历的面馆老板,正是解放前那场列车事故的死鬼,他在黑灯瞎火的晚上,听这孤魂野鬼讲了一夜的鬼故事。 雨夜格外漫长,我们在古屋中各自说了一个故事,各有离奇恐怖之处,这其中最诡异的故事,还要属陆雅楠所讲的怪谈。 臭鱼凡事不求甚解,听个过瘾刺激也就够了,阿豪则喜欢刨根问底,他先前听陆雅楠提起“门岭隧道惨案”,觉得刚才讲到的列车事故,好像用惨案这个词来描述不太恰当,那面馆老板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许多年来始终在那里等着列车经过? 陆雅楠说由于列车里的生灵和亡魂,都让门岭深处的怪物吃掉了,也就是说列车穿行隧道的过程中,里面的乘客除了面馆老板之外,全都死掉了,列车载着数百具尸体,离开隧道继续行驶,由于没人驾驶导致脱轨翻车,事发后军警清理现场,发现车里的遇难者,在翻车前就全死掉了,瞪目张嘴,样子非常可怕,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吓死的,而不是死于列车脱轨的事故,结果一直悬而未破,所以传为“门岭隧道惨案”。 陆雅楠又说:“面馆老板应该是死在脱轨事故的一刻,只是他并不知道,以为自己还活着,也摆脱了索命厉鬼的纠缠,此人心机之深,才真正令人感到不寒而栗,也许在埋尸遇鬼约定十二年之后再偿命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要借助门岭隧道解决那个厉鬼。” 藤明月证实了陆雅楠所言之事,门岭隧道在解放以前,的确发生过列车脱轨事故,那个偏僻小站里也一直存在闹鬼的传闻,说是总有个等车的乘客在深夜时分出现,天亮就不见了。 阿豪感叹说这个深夜等车的亡魂,肯定是那位面馆老板了,死鬼阴魂不散,每天重复着一件永远没结果的事,其实这就是坠入无间地狱了。 臭鱼不屑那面馆老板的为人,啐说:“活该,人有千算万算,终究没有老天爷那一算厉害,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不过话说回来了,门岭隧道里到底有什么怪物?它竟能把整列火车中乘客的生灵都吃掉,连那恶鬼也没跑出来。” 话题被臭鱼转到门岭中的不明怪物上,不过在座的几个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猜测狐仙所盗古卷最后一页上的记号,可能就是那个东西。 我一直在这..间阴暗深邃的大屋里听着,不免感到身后冷飕飕的有股寒意,我以往听人讲鬼说怪,很少会有这种感觉,若非我胆气不够,那就是这个故事确实吓人。 不过自打从那阵怪风推门而入险些吹灭油灯开始,这屋子里就变得更加阴冷了,漆黑的角落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喝的热茶也是冰糖葫芦蘸虾酱——不太对味,反正是坐不住了。 阿豪见我神不守舍,就说这个漫长的雨夜实是难熬,讲了这么多故事还不见天亮,你要是困乏了,可以先躺下睡一会儿。 臭鱼则取笑说:“我看陆雅楠的故事把你唬得不轻,脸都吓白了。” 我不想承认自己胆怯,故意压低声音说:“你们没察觉到吗?这屋里听故事的人可不止咱们五个……” 这话一出,轮到藤明月和陆雅楠紧张了,同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屋里除了咱们几个人,还会有谁?” 臭鱼道:“你们还真信他的,这坏家伙是变着法吓唬人呢,要说屋里还有别的,人也好鬼也好,你指出来让咱看看,咱在这候着。” 我反手指向身后,说道:“我觉得这屋里真有个不干净的东西,就在那墙下,要看你自己去看,但我劝你一句,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会去看。” 古屋宽阔深邃,昏暗的油灯光亮如豆,我们几个人围坐在炉前,仅能看到对面之人的脸,其余的地方都像被黑布遮蔽,我虽觉屋中阴森,却并不相信身后有鬼,这么说只是想吓唬吓唬臭鱼。 臭鱼倒是不怕,他坐在我对面,当即捧起油灯,起身往我这走了两步,阿豪和那藤明月姐俩也好奇地将目光移向我身后。 我没有回身,仍坐在那不动,心说:“瞧你们这一个个紧张兮兮的样子,还不是被我两句话就给吓住了……” 可阿豪臭鱼等人举着油灯照向我身后,都是目光发直,张着嘴瞪着眼,似乎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情形,我心里也有些毛了,奇道:“你们怎么了?瞧见自己后脑勺了?” 我感到这不像是玩笑,是不是我身后真有东西?再也绷不住了,转过头向后看去,就见油灯昏暗恍惚,依稀有张毛茸茸的怪脸,油灯却照不出它的影子,如鬼似魅,我们离得虽近,也仅能辨出轮廓而已。 亡魂讲的第六个故事:不明 我和其余四人一样,吃这一惊,非同小可,三魂七魄都出了窍了,别看刚才个个能说会道,此时心胆俱裂,嘴像被胶水粘牢,呆在当场不知所措。 黑暗中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我觉得被人拽了一把,一下子回过神来,叫声:“我的个亲娘祖宗,吓死爷爷了!”同时跟着阿豪等人,反身逃向屋门。 屋内本就没有什么光亮,外面更是黑灯瞎火,我只顾着逃命,仓惶之际没看到屋门的位置,竟迎头撞到了墙上,砰的一声闷响,眼前金星乱飞,由于撞得太急太狠,也觉不出疼了,但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臭鱼等人可能根本没发现我掉队,早已开上车逃得远了。 我脑中一阵阵发蒙,身心如被黑暗的潮水淹没,蓦地想起前事,我记得我和阿豪臭鱼,在雨夜的高速公路迷失了方向,被迫到路边一个药铺避雨,又遇到藤明月陆雅楠二人,五个人轮流讲起了怪谈鬼事,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原来这深山里有一个从唐代隐居至今的村子,村子里的大坟中,埋着一只吞吃时间的虫子,这只虫子被称为“门”,为了寻找离开村子的道路,我们五个人一个接一个地死亡,最后时间重新回到了开始,我们如同落入无间地狱,一遍接一遍,周而复始地重复着死亡的过程。 这时我好像听到一个苍老微弱的声音,在附近低声说着什么,我记得以前的经历,这药铺里应该有一老一少,一人一鬼,老的是药铺掌柜陈老头,还有个小孩是他孙子的亡灵。 我依然睁不开眼,忍着疼勉强出声问道:“是陈老头吗?你脸上怎么长了那么多毛?” 那个苍老的声音,有几分阴森地回应道:“小子认错人了,老道无名无姓,道号黑胡同。” 我闻言如堕五里雾中,哪个黑胡同?莫非是盗取门岭古书的狐狸?对了,这古屋虽然也陈列着许多药柜,却与我记忆中那间药铺完全不同,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时间退回了过去,我也不该记得以前发生过什么,难道那段恐怖的经历,只是我做过的一场噩梦?怎会有这么漫长这么真实的噩梦? 我不是喜欢动脑子的人,何况脑袋被撞蒙了,稍一思索就疼得难忍,干脆不再胡思乱想,只是不知这老狐狸意欲何为,试探着问道:“前辈,刚听说过您的事迹,想不到有缘当面拜会,真可谓是三生有幸,敢问前辈因何到此,又为何不早些现身相见?” 黑狐亡魂叹道:“此等缘分不要也罢,老道当年本是山中黑狐,因被张献忠逼得显出原形,成仙未果,只得重新遁入深山,又不幸让天雷击中,仅剩一缕阴魂未灭,骨骸被放在这间古屋之中,历年已久,适才外来的生人多,阳气重,故此不便相见。” 我听那老狐狸的骨骸在屋子里,忙说:“应当给前辈的骨骸上香行礼,但没瞧见这古屋中摆放着藏骨坛,埋在地下了不成?”说着话想要挣扎起身,可脑袋撞蒙了,眼前黑乎乎的一片,身体丝毫挪动不得。 黑狐的亡魂惨然一笑,说道:“嘿嘿,老道剩下的那点骨骸,已经让你们当成茶叶拿热水沏来喝了,却不知味道如何?” 我惊诧难言,说不出的反胃恶心,难怪茶叶味道怪怪的,没有半点茶味,原来是老狐狸残存的骨骸就在铜罐中,被臭鱼当做陈年普洱了。 我心里觉得恶心,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咱是肉烂嘴不烂:“厉害,怪不得茶水的味道带着……带着……带着几分仙气,原来……原来是前辈您的骨灰……味道怎么形容呢,管阴沟不叫阴沟那叫一个地道……” 黑狐亡魂没有再追究此事,对我说道:“你们当中姓藤的女娃子,是老道昔年徒弟的后人,因此老道不会怪罪你等,可这大穴村千百年没有生人进来了,你们也不可久留。” 我不解地问道:“大穴村?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是个什么地方?” 黑狐的亡魂拣紧要的情形告诉我,自古以来,一直有几个道徒教众居住的村子,隐藏在这群山深处,其中一个就是大穴村,村人都是驴头山人之后,多半通晓五行道术,而它则是唐时山中的一只黑狐,久在山中与村人接触,知道村中流传着一个长生不死的秘密,它生出非分之想,也欲得成大道,所以趁村人不备,盗了一部古卷逃出门岭,变做人形大隐于世,可它这时才发现那个所谓的秘密,根本无关长生不死。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有一个称为“门”的怪物,能够吞噬这四方上下和古往今来,唐时驴头山人元神进入“门”中,终于把“门”杀了,其徒子徒孙造了一座古坟,后代都成了守陵人隐居深山,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古坟上层埋着驴头山人的遗骸,下层埋着“门”的尸体,但“门”死后仿佛变成了一个黑洞,需要不断以活人殉祭,才能维持它的平静。 驴头山人族中后代知道以活人殉祭,无异于饮鸩止渴,无论多少鲜血和恐惧都填不满它,所以千百年来,不断寻求彻底让“门”消失的方法,有些村民甚至走上了邪路,那尊埋在殛神村火窑里的“四面神像”,即是其中之一,到头来均以失败告终。 黑狐之前曾在屋中听了我们讲的怪谈,告诉那绳村里的住户,也是驴头山人之后,“门”的震动时常发生,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奇怪,而这个“大穴藏书网村”的年代,则比驴头山人的坟墓还要久远,从汉代即有,但是这是个没人居住的废村,据说村子里自古有个不明之物,而驴头山人的后代发现了大穴村的秘密,所以有一部分人迁居到此,想用大穴村里那个古老的秘密,让“门”彻底消失。 至于大穴村里的东西究竟是些什么,连这黑狐也不知详情,只听传言那是个能把“门”吃掉的妖怪,它盗取古卷后逃出门岭,依照古卷中的方术炼药服食,得以活了许多年头,不过有生即有灭,什么东西都有个限数,倘若只生不灭,即遭鬼神所忌,躲得了一时,终究躲不了一世,到后来在张献忠的大营里,它被逼无奈显出原形,刚逃到山里不久,又让天雷击中,惨遭业火焚烧,剩下的骨骸和一缕游魂,都让门岭里的村民收敛起来,带回了大穴 6751." >村,此后发生了什么事,它全不清楚,直到臭鱼把藏骨罐的封条揭开,它的亡魂也将很快化为乌有。 我见这老狐狸的亡魂并无恶意,总算放下心来,就问它哪里有路可以离开此地? 黑狐亡魂说:“老道被封在罐子里不知多少年了,此时出来隐隐觉得这村中气息不对,除了你们之外,应该再没有别的活人了,想必是那些村民没能把‘门’除掉,反而又招来了什么妖怪,把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吃掉了,正应了‘披麻救火,引焰烧身’这句话,你等若要留下性命,就赶紧逃到山外,千万记住这村子里没有活人……” 我恍恍惚惚听到此处,忽听屋门被人用力撞开,眼前光亮刺目,我爬起身子看过去,原来是臭鱼等人发现我掉队了,又打着手电筒返回来救我,而黑狐的亡魂就此消失无踪,屋内的油灯也在同时熄灭了。 臭鱼咋咋呼呼叫嚷道:“屋中有鬼啊,你留在这跟鬼说话不成?”随即拽着我的胳膊便往外走。 我止住臭鱼,告诉众人这古屋里确实阴魂不散,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又把那老狐狸亡魂所讲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其余四人皆是惊骇无比,陆续想起这门岭古坟里埋着一只吃时间的巨虫,由它引起的震动,使众人掉进一个恐怖的漩涡里,反复经历着死亡,前两次的起点都在埋门村开始,这次却莫名其妙来到了“大穴村”,现在连我们自己也无法确定,之前那一切都是根本不存在的噩梦,还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实。 藤明月望空拜了两拜,感激那老狐狸死后有灵有应,给众人指点迷津。我说你回去再烧香上供不迟,当即拖了藤明月的手,急急忙忙离开古屋,同其余三人分头上了两部车,刚要发动,突然一道闪电掠过天空,霎时间亮同白昼,只见周围全是原始森林,苍茫的云雾生于其间,远处被万丈峭壁遮断,竟是置身在群山环抱的盆地之中,并无道路可走。 此刻,时间停留在了深夜两点整,大雨滂沱,下个不停,在接连讲述了许多离奇恐怖的故事之后,我们自身也仿佛在不知不觉间,迷失在了一个去向不明的怪谈之中。 第一章 废村咒俑 上 地图 深山里的大穴村,比唐代驴头山人的坟墓更为古老,它与世隔绝两千年之久,四周的崇山峻岭都被莽莽林海覆盖,险峰幻叠,飞鸟也难以逾越。 我们被“门”卷进了死亡的时间漩涡,等到醒悟过来,才发现已经被困在这个废村之中,找不到出路了。 臭鱼性急,乱出主意说:“趁早扔下车,徒步翻山越岭往外逃。” 我摇头说:“这深山老林好生猛恶,白天进去都会迷路,况且又是半夜下着大雨,你有多大胆子,敢往里走?” 阿豪说:“车子是没法开了,贸然走进森林也等于自寻死路,我看必须先找个安稳的地方,好好合计一下怎样逃出门岭。” 我说:“正该如此,废村中的古屋应该还算安全,困在车上毕竟不是办法,咱们回去再想辙。” 我当先下了车,招呼藤明月和陆雅楠,把车内用得着的应急物品都带上,冒着大雨返回古屋。 古屋中的油灯熄灭后一片漆黑,外边暴雨如注,里面却沉寂无声,依旧充满了诡异的气息。 我们摸着黑回到屋里,分别把取来的物品放在桌子上,借着手电筒的光亮进行清点,只有一卷胶带、三支手电筒、几节电池,以及应急的荧光信号棒,藤明月从车上拿了些饼干和巧克力。 阿豪把手电筒分给我和臭鱼,让99lib?t>我们尽量省着点用,然后把其余的东西都装进一个背包里,以便集中使用。 我有一柄十分锋利的英吉沙短刀,虽然属于管制刀具,却从不离身,如今正好用来防备壮胆,当即握了手电筒和短刀,将背包背在身上。 臭鱼在屋里转了转,找到一根顶门的木杠,长短粗细与齐眉棍相似,所谓齐眉棍,就是把棍棒立在身边,长度恰好从地面到持棍者的眼眉,当然这是因人而异,按照练武术的说法,这么长的棍棒使起来最是得心应手,臭鱼得过些传授,专好抡枪使棒打抱不平,他本来就是浑不吝的脾气,有根齐眉棍在手,变得更加胆大气粗了。 阿豪也想找些家伙防身,东翻西找,却没有一件趁手的东西。 臭鱼说:“你大爷的赶紧打住,哪怕路上遇着什么凶险,只要有本寨主这条棍子在手,也足能应付得来,用不着你这当狗头军师的动手,你计划好了咱们往哪走就成。” 藤明月和陆雅楠担心众人无法走出深山,还要再次陷进死亡漩涡,就像那个面馆老板的亡魂,在绝望中一遍接一遍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行为,如同坠入了无间地狱。 阿豪安抚藤明月说:“事在人为,我等但行己事,莫问前程,也就对了。” 臭鱼说:“这话在理,老话不是也曰过吗,天无绝人之路,咱又没犯下天不盖地不载,该挨那千刀剁万刀碎的罪过,凭什么遭此劫难,要死也不是这么死的。” 藤明月听了这些话,稍稍放下心来,她说刚才看到外面的山形地势,颇像她先祖藤淮安得到的古卷最后一页,那果真是这里的地图。 我为难地说:“如今困在深山废村中,既不辨方向,也不识路径,有地图固然是好极了,可那古卷最后一页已经失传多年,眼下可是指望不上它了。” 藤明月想了想,问道:“你们谁有本子和笔?” 我记得背包里有记事本和钢笔,便取出来交给藤明月,就看她翻到记事本的空白处,用钢笔描绘勾勒起来,山峦村庄的形势很快呈现出来。 我们在旁看得又惊又喜,一问才知道,原来藤淮安有过目不忘之能,早将古卷最后一页记在心中,为了不忘黑狐恩德,又凭印象重新绘了一幅,是藤氏传家之物,一代代保存至今,藤明月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大家族,时常临摹碑帖字画,也曾多次见过那张古画,所以能在记事本上画出草图。 那地图虽然简单,但参照物和方位非常明确,能够使人一目了然。 阿豪举着手电筒仔细端详地图,有些激动地说道:“有地图就好办多了,咱们的位置应该在这……” 我们顺阿豪的指示看去,就见群山围绕着一个村子,北面有万丈悬崖遮挡,没有道路可以通行,南面是险峰重叠,地图东西两侧同样都是高山,但西侧有一条隧道,看来可以进入,但不知通往什么地方。 我们这几个人所在的古屋,处在村子西端,整个大穴村的布局为正圆形,当中是那个神秘的鱼骨图案,那应该就是黑狐嘱咐藤淮安不可接近的东西,一定存在极大的危险。 阿豪说:“这大穴村从汉代就有了,但最初的村民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座废村,千百年后才有驴头山人的后代移居到此,这个村子的名称,直白中透着几分恐怖,顾名思义,村子里肯定有个很大的洞穴,我想这鱼骨图案,有可能标记着洞穴的位置。” 我说:“这么看来再简单不过了,废村南北两边无路可走,往东走也是死路,唯有从西面穿过隧道。” 阿豪等人全部表示赞同,其实这是明摆着的事,大伙虽然对深山里的隧道一无所知,也无非走一步看一步,可事到如今,好比溺水之人捞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只得竭尽全力求生,但愿那是一?99lib.t>条生路。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们几个人合计了一番,不再像先前那般慌乱,决定先往废村西面走,只要能够离开这片大山,也就意味着逃出生天了。 阿豪说:“穿山过去可不比寻常,咱们仅凭手电筒照明,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一旦在半路上电池耗尽,可就要人命了。” 我说:“这也容易,古屋里有油灯,应该有积存的灯油火芯,多找些能照亮的东西就是,找不到也没关系,背包里的荧光信号棒不受环境所限,可以持续照明十几个小时,要是那么久还走不出山洞隧道,也就死了心了,别想再活着出去了。” 阿豪老成持重,认为隧道里情况不明,还是主张找些备用的火烛等物,最好做几根火把,一来能够驱赶野兽,二来可以探路照明。 于是众人在屋内各处翻找,凑了三五根火把,见有蜡烛之类的东西,也一律装进背包。 这次寻得仔细,发现屋内墙壁都是巨砖砌成,那些暗青色的方砖又大又古,上面阴刻着怪兽的纹饰。 臭鱼用手电照了照,说道:“我日他大爷的,这砖真挺讲究的,居然都刻了长腿儿的蛇。” 我走近看了两眼,说道:“你别少见多怪,几时听说过有长着四肢的蛇,我看倒像蚯蚓。” 陆雅楠奇道:“蛇和蚯蚓都不会有腿,这砖上刻的图案是不是龙?” 藤明月说:“这就是龙,而且是很古老的龙,两千年前的龙还很像蛇,你们瞧,龙的周围还有云卷纹,是腾云驾雾之龙……” 阿豪说:“这可奇怪了,此地的房屋大多造于两千多年前的汉代,村子又处在与世隔绝的深山之中,为什么会在砖上雕刻龙的图案?” 臭鱼说:“你们这帮人真是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这有什么可疑心的,你管它刻的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呢?跟咱有什么相干?” 我对臭鱼说:“你不说话的时候,还显得挺深沉,一说话就暴露了原本无知的嘴脸,半点常识也不具备,飞龙是随便能用的吗?古代只有皇帝老儿才是真龙天子,慢说普通老百姓,即使贵为诸侯王,也不敢在砖上阴刻飞龙,除非是想造反当皇上了,倘若被官府发现,那是诛灭九族铲>平祖坟的罪过。” 阿豪说:“不错,普通的村子里绝不会有龙形图案,村中房屋的古砖大得出奇,质地是沉泥陶土,这不是一般的砖,很像是皇陵用的墓砖。” 我顺着阿豪的思路想下去:“大穴村是因墓穴得名?而且是两千年前的皇陵?” 臭鱼说:“这种事你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根本不可能,既然是皇帝陵寝用的墓砖,怎么都被村民用来盖了房子?再说门岭深山里埋着哪朝哪代的君王?反正我是没听过这种事,哪段评书里都没提到过。” 两千年前的大穴村、龙纹墓砖建造的房屋、古怪的鱼骨图案、能把“门”吃掉的怪物,我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中有什么联系,眼下逃命要紧,没心思再理会这深山废村的秘密,继续在屋中搜寻。 这深邃的古屋分为三进,里面同样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石,我和阿豪、臭鱼三人做药材生意,走在屋中用手电筒到处照视,就见除了许多草药磁石,也不乏熊胆、五步蛇、鹿茸、鹿角、海蛤壳、龙骨之类贵重的药材,堆放在深山里实为可惜。 藤明月和陆雅楠惊讶于我认识那么多药材,问道:“这许多药材,你每一种都能辨认出名目?” 我夸口道:“这算什么,不瞒你们俩说,我不仅认识,每种还都亲自尝过,我这辈子,两条腿儿的没吃过人,四条腿儿的没吃过凳子……” 这时走在前边的阿豪突然站住,不知他用手电筒的光束照到了什么,吃惊地说:“老天爷,这个村子是在湖底!” 中 湖底 臭鱼在后面看不到头里的情况,自顾自地说道:“这分明是片大山,哪里有湖?真要到了湖底,大伙不全淹死变水鬼了?” 我同样不解,当即跟上前去瞧个究竟,看到阿豪站在古屋后门,手电筒照向黑暗的地面,经过雨水冲刷,土中露出一些奇形怪状的鱼骨和蚌壳残骸,个头和模样都很惊人。 那些鱼类遗骸年代古老,全都变成了化石,与地面融为一体,仅能分辨出轮廓,我们几个人终于明白了阿豪那句话的意思,在很久很久,多少万年之前,这大穴村曾是个很深的湖,湖水干涸消失之后,逐渐形成了陷在山里的一个大坑,深坑周围群山环列,我们现在站的位置,正是当年的湖底,所以才会见到鱼骨一类的化石。 这时我们借着天上闪过的雷电,看到了更为骇人的情形,就见眼前是个无比巨大的深坑,地形倾斜向下,村中密集的房屋层层叠叠,一圈圈绕着大坑的走势建造,上面极其开阔,越往下面越窄,黑茫茫不见其底。 我们所处的那间古屋,位于整个村子外围的最西端,下面的房屋规模相近,密密麻麻不计其数,一排比一排低,脚部与下一圈房子的屋顶平行,有些古屋已因年代久远而塌毁,但大体轮廓保留得非常完整,站在边缘看来,犹如陷进黑洞的梯田,黑漆漆的鸦雀无声,若非高处偶有雷电掠过,根本看不到这个村子惊人的全貌。 我倒吸一口冷气,巨大总该有个限度,这未免也太大了一些,想不到两千年前的村子,竟然处于枯湖留下的深坑里,至少容得下万人居住,说是城池也不为过,这地形很像漏斗,越看越深,往里面多看一眼,便觉得会被无形之力吸进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底。 我和其余几人正看得心惊肉跳,陆雅楠用手指向大坑深处说:“你们看,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们尽力睁大了眼,顺陆雅楠所指方位仔细看去,由于太深太黑,在高处只能勉强看到一个轮廓,这村子中心,也就是大坑底部,确实有个高耸的阴影,但形状模糊不清,隔着漫天的雨雾,更加难以辨认。 村子周围有几道陡峭的石阶,一直伸进漆黑的坑底,形势极险,雨水顺着石阶不停向深处流淌,瓢泼大雨下了这么长时间,并不见积水溢上来,可见这个原本是湖底的大坑深不可测,但坑底显然有个庞然大物,看轮廓竟像是一座黑黢黢的山峰拔地而起。 我好奇心起,跟陆雅楠走到石阶上,把手在额前遮住雨水,探身往下张望,仍辨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如果“面馆里最后一位顾客”那则怪谈属实,门岭隧道惨案那列列车中的全部生灵,便是被这古村里的东西吃掉了,这东西除了生灵之外,还能吃掉死鬼的亡魂,所以给驴头山人守陵的村民,才想让这怪物把“门”的阴魂吃掉,赶上十二年一轮的全阴时辰,从山中驶过的列车也难以幸免,然而它平时却一切如常,我们在古屋中坐了许久,真要出事早没命了,可见在远处多看几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也不敢动走下去看个究竟的念头。 这时臭鱼在我们身后问道:“看得清那是什么东西吗?” 我对臭鱼说:“天太黑了实在看不清楚,你平时总吹嘘自己胆大包天,是骡子是马咱牵出来溜溜,敢不敢跟我走下去瞧瞧?” 臭鱼逞能说:“吓唬谁呢?咱是个顶个滚钉板,还是手牵手下油锅?只要你划出条道儿来,本老爷一律奉陪到底,皱一皱眉头,便算不得英雄好汉。” 藤明月以为我和臭鱼要来真格的,立刻叫住我:“里面情况不明,你们俩别再往前走了。” 阿豪也跟上来劝道:“这村子的布局很奇特,似乎是为了镇住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汉代和唐代之后定居于此的两批村民,全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多半都与村中这个大洞有关,咱们可别没事找事旁生枝节,赶快从隧道里逃出去才是。” 我和臭鱼本来也没那个胆子,听阿豪等人一劝,立时就坡下驴,刚要转身往村外走,却见坑洞中忽然亮起一团鬼火般的幽光,犹如地洞深处点燃了一根极大的蜡烛,又像有只鬼气森森的巨眼在黑雾中睁开。 我们都被这骇人的情形所震慑,谁也不敢发出声响,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陆雅楠怕上心来,后退时踏到台阶边缘,这条漫长陡峭的石阶十分古老,表面长了不少苔藓,大雨中格外湿滑,她立足不稳失去了重心,顿时摔倒在地。 我站在旁边,发觉陆雅楠突然滑倒,急忙伸手去拽,没想到被她带得打了个踉跄,同样立足不住,不等我叫声不好,便已同陆雅楠一样,身不由己地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我顺着青石垒成的台阶不停向下滑,只觉天旋地转,仗着台阶上积满了厚厚的青苔,止住滑落的势头,才不至于身受重伤,但也摔得不轻,手肘和脚踝都擦掉了一层皮,脑袋被撞在石阶上,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全然不知身在何方。 恍惚之间,我感觉脸上黏糊糊地在流血,鲜血将两眼都遮住了,于是混着雨水抹了一把,勉强看到些光亮,咬牙忍着疼摸索过去,捡起掉在身边的手电筒,发现自己几乎滚到了石阶尽头,暴雨和深山里的湖坑地形,把稍远处的声音和光线都吞没了,电筒仅能照亮十几米的范围,往下照视仍看不到洞底,但能见到陆雅楠躺在我下面的台阶上,显然也受了伤,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我看陆雅楠低着头一步一挪要往石阶下面走,就想在后面叫住她,却听石阶底部的黑暗中脚步声响,我想不出洞底有些什么东西,一阵恐惧涌上心头,忙将手电筒照过去。 我一边用手电筒往下照,一边握住防身的短刀,随着藤明月的脸浮现在电筒光束前,我终于松了口气,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知道陆雅楠是看见同伴从坡道下过来接应,bbr>才往下走,稍一愣神的工夫,藤明月已经伸手给我,要把我从台阶上拽起来。 我手腕被藤明月滑腻如玉的手握住,不由得心中一荡,真想一直让她握着,永远也不放开,不过我有句话想问:“你和臭鱼等人刚才站在村口,也就是坑洞边缘,为何会从石阶底下走上来?” 我这句话还没问出口,隐约听到身后有人招呼我的名字,听声音正是阿豪、臭鱼、藤明月三人,我猛然惊觉,阿豪等人显然是在我和陆雅楠滚下台阶之后,匆匆跟下来救应,这时才刚刚接近,倘若这三人都在我身后,面前握住我手的人是谁? 想到这里,我头发根子立时竖了起来,就觉握住我的那只手冰冷无比,一阵恶寒直戳心肺,忙用另一只手举起电筒照过去,就见从台阶尽头的黑暗中,伸出一只布满鳞片的怪手,正捉着我向下拖动。 我霎时间魂飞天外,甩动胳膊拼命挣脱,与此同时阿豪等人已从坡道上下来,拽着我的衣领拖上一层台阶。 这一刻,我有如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腕上多了几道淤痕,身上全是冷汗,那长满鳞片的怪手也不知去向了,听到藤明月问我有没有看到陆雅楠,赶紧让臭鱼用手电筒照向坑洞深处。 此时闷雷滚动,我们借着若隐若现的闪电,看到这村子无数房屋围绕的深坑底部,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灯塔,并不是海上引导航向的灯塔,直观描述的话,这座塔的形状近似蜡烛,至少有二十多米高,上面有团鬼火般的光雾,正逐渐转为暗淡,这条漫长的台阶尽头,通着灯塔下的石窟,那里面黑咕隆咚的,不知多深。 这时藤明月用手帕帮我裹住了头上的伤口,又问我:“你和雅楠从坡道上摔下来,怎么只剩你一个人了?你看到雅楠在哪吗?” 我对她说:“这该死的地方是座镇妖塔,陆雅楠被塔下的东西拖进去了……” 臭鱼说:“我看这家伙是把脑袋摔蒙了,要不然怎么净说胡话?陆雅楠多半是在塔下的石窟里,救人要紧,等我先去把她找出来再说。” 阿豪说:“我跟你一起过去,找到人之后立刻离开此地。” 我暗暗寻思:“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阿豪和臭鱼既然不信我的话,我自然也跟他们一同进去,要死就死在一处,不枉兄弟一场。” 当即在藤明月的搀扶下,捂着头站起身,跟在阿豪和臭鱼身后,一并走进了灯塔下的石窟,出人意料的是那石窟很浅,只是半截圆拱形的凹洞,里面还有一道闭合的巨门,洞壁及石门上都有鱼骨图案。 我们用手电筒到处照视,灯塔周围空无一物,只有洞窟里的石门缝隙当中,有道两指多宽的裂痕,可能是年深岁久磨损而成,其中阴风不绝。 臭鱼把脸和手电筒贴在裂痕上,向石门后的洞窟里张望,不知他看见了什么情形,好半天也不动地儿。 下 壁画 我和阿豪、藤明月三人,趁机看了看石门两边的图案,其中记载着古老离奇的祭祀活动,村民们把一个女子,用长绳垂进塔下的洞穴,看来石门封住的大洞,就是村民祭祀的地点,至于祭祀的是神是怪,却不得而知了。 阿豪奇道:“古塔下一般都有地宫宝函,这灯塔下却是个祭神的诡异洞穴,陆雅楠为什么要走进洞里?” 我说:“如果不是把脑袋摔蒙了,便是被灯塔下那个怪物的障眼法了,咱们也得小心点……”阿豪点头称是,他见臭鱼趴在石门上看个不停,就问能否看到灯塔洞穴里的情况。 臭鱼说:“这灯塔底下是个大洞,站在石门外侧什么也看不清,但隐隐约约有些东西在动,没他大爷的鸟兴在此乱猜,进去瞧一眼便见分晓了。” 那塔下的石门并不坚厚,臭鱼用力一推,只听石门“嘎吱吱”作响,缓缓向两侧分开。 灯塔下的洞穴深处阴风阵阵,我们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以前看过那些恐怖电影中的情节,一幕幕在我脑海中闪过,不免越想越怕,做好了随时转身逃跑的准备。 出人意料的是,灯塔底下只是个石壁环绕的洞穴,地上积满了尘土,墙角散落着几根枯骨,没有陆雅楠的踪影。 我们四个人屏住呼吸站在灯塔外的门洞里,提心吊胆地等了一阵,始终没有任何异动,胆子也就大了几分,移步走进去仔细察看。 我心知不管陆雅楠是死是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倘若没个结果,很难说服藤明月扔下她跟着我们一起逃出深山,既然灯塔底下的洞穴,已是这古村里最深的所在,那么挖地三尺,也得想法子找出些线索来。 阿豪发觉脚下并不平整,用脚拨开地面的尘土,就见洞穴底部被巨石塞住了,上面同样刻着鱼骨图案,但灯塔下的巨石厚重无比,绝非我们这几个人可以撼动。 我和阿豪蹲下身端详鱼骨图案,大穴村是上古湖沼干涸之后,留下的一个坑洞,汉代以来,开始有人在此避世而居,整个村子的布局十分诡异,屋舍全是皇帝陵寝的长砖巨瓦所建,村中围绕着一座灵灯似的高塔,塔底被堵死的深洞,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 我猜测在月圆的夜晚,村民们把女子作为祭品,扔进灯塔下的深洞,鱼骨图案可能是指上古留下来的某个湖神,其余的事根本无从想象,但我有个很不好的预感——再也不可能把陆雅楠找回来了。 藤明月的心里也像压着块大石头,一行人在雨夜被困深山,逐个死亡之后,一切又重新开始,如同在无间地狱里,反复经历着死亡,陆雅楠也许已经遭遇不测,接下来其余几人也会一个接一个地死掉,然后…… 阿豪说事情没那么简单,“门”的震动,使深山里时间掉进了一个漩涡,空间也被扭曲了,所以咱们以前相遇是在埋门村,这次则是到了门岭99lib.另一侧的大穴村,谁也不能保证还有下一次逃生的机会,因此千万不能做侥幸之想,不管最后活下来的人有几个,都要竭尽全力逃出去。 我们正在低声商量,臭鱼突然叫道:“这不是陆雅楠吗?她……她……她在这呢!” 我和阿豪、藤明月听臭鱼有所发现,都感到十分意外,进来的时候已经到处看过了,灯塔底下的洞穴被挡住了下不去,其余各处除了有一堆枯骨之外,并不存在别的东西,臭鱼在哪发现了陆雅楠? 我抬头一看,见臭鱼正用手电筒照向空空如也的墙壁,那地方连根死人骨头都没有,怎么可能有陆雅楠? 藤明月脸上变色,忙站起身问道:“在哪里?” 我对藤明月说:“别听臭鱼在那瞎咋呼,他都成习惯了,要不给别人添点乱,就跟对不住他自己似的。” 这时阿豪吃惊地说:“不是,你们看那墙上……好像……好像真是陆雅楠……” 我闻言大奇,走到臭鱼身旁,定睛打量他手电筒的光束所照之处,原来墙上是千百年前残留下来的壁画,画幅庞大,周围的石壁和头顶上都有,描绘着茫茫云雾之间,一座城池宛如巨峰壁立,城郭中宫阙壮阔,飞檐斗拱的殿宇露出半截,周围都被白雾笼罩,气氛诡异。 紧闭的城门前,画着一具横倒在地的女尸,身上都是鲜血,看衣服和容貌,正是先前走进灯塔下洞穴的陆雅楠,可她怎么跑到壁画里去了? 我心想这座古塔中的壁画,少说存在上千年了,难道千年之前,就已经有人将陆雅楠的死尸画在此?可这解释不了陆雅楠本人突然消失的怪事,所以我更愿意相信是她的尸体进到壁画中去了。 藤明月等人见了这难以形容的古怪情形,也是尽皆失色,我们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作何理会。 然而就这么一错眼,再看那幅壁画时,发现壁画不知不觉间有了变化,先前陆雅楠身上带有血迹,此刻死尸流出的血更多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我鼻子里好像都嗅到了一股血腥之气。 我和阿豪等人骇异万分,站在地洞中面面相觑,皆是噤若寒蝉,似乎只要我们的视线稍微移开,这壁画中的内容就会立刻出现变化。 我们几人心寒股栗,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被古塔镇住的妖怪,就是地洞中的壁画!” 臭鱼脑子一热,火撞顶梁门,当即抄起棍棒,要上前将壁画刮掉。 阿豪说:“不行,如果能将壁画刮去,千百年前那些村民早该动手了,接近它一定很危险。” 臭鱼道:“依你说该怎么办?” 阿豪说村子里的怪物咱们没法对付,留在此地迟早送命,应该按原计划往外逃,门岭中那条隧道,是唯一有可能离开大穴村的路。 我一听阿豪所言不错,就对藤明月说:“这可不是哥儿几个不仗义,眼睁睁看着陆雅楠死于非命而置之不理,实在是这古村镇妖塔下的东西太厉害,腿上拔根汗毛都比我们腰粗,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逃出门岭再从长计议……” 藤明月却像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一直盯着壁画,眼中充满了恐惧的神色。 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壁画中那座城池的大门,不知从什么时候打开了一道缝隙,城门缝隙中黑漆漆的,露出几根生有鳞片的枯细手指,黑暗中还有半只圆睁的怪眼,这个似人非人的东西,正躲在城门里窥视着我们。 我分明记得之前看这千年壁画的时候,还是城门紧闭,此刻又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变化,我不知道壁画本身即是一个怪物,还是有鬼怪躲在这壁画中,但我的直觉告诉我,等到城中的怪物出来,也就是我们被它吃掉的时候。 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壁画里又出现了变化,陆雅楠的尸身已被那只怪手,拖进了城门,地面只剩一摊血迹。 我感到事情不妙,不敢再看壁画,拽上藤明月,跟着阿豪和臭鱼二人,迅速离开古塔下的洞穴,通往洞底的石阶极为陡峭湿滑,下来容易上去难,大雨滂沱的深夜不仅遮挡了视线,连魂魄都好像要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潮吞没,我总觉得身后有东西追了过来,以为是心中惊惶所致,硬生生忍住没有回头去看。 我们冒着大雨爬到村口,身上早被淋成了落汤鸡,都是又冷又饿,但是顾不上喘息,按地图方位寻找,古木狼林间果然有条道路,荆棘丛生,荒草覆盖,两侧有石人石马相对而立,经过上千年风吹雨淋,大多损毁不堪。 我放慢脚步,用手电筒照着一尊石俑,奇道:“这地方越看越像是帝王陵寝,曾有哪朝哪代的皇帝葬在门岭?” 阿豪说:“没准不是皇帝,那鱼骨图案也许暗指湖神,村子里也许埋着湖神的遗骸!” 臭鱼嘀咕道:“去他二大爷的,哪有什么湖神,鱼骨不就是死鱼的意思吗?村里为什么要埋着条死鱼?反正这件事犯了我老于的忌讳,好比后汉三国的庞统庞士元,那是能跟诸葛亮相比的人物,到了落凤坡都不免中了埋伏死于乱箭之下,我可不想葬身在这深山野岭,劝你们也别多看了,赶快逃命要紧!” 众人心里发慌,穿过一片死寂的森林,走到山壁之下,就见那里有个很大的洞口,形同张开的老虎嘴,边缘长满了伞蘑和青苔。 山壁上布满了层层波痕,这里是个远古时代的大湖,湖水消失后形成了坑洞般的盆地,以前的地貌轮廓尚在,村子位于湖底最深的地方,隧道则是与大湖相通的暗河。 我们一行人走进山洞,时间依然停留在两点,对于这条隧道能否通往门岭之外,我是毫无把握,但走到这里,距离灯塔下的恐怖壁画已远,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这才感觉身上伤痛难忍。 我正寻思要坐下来喘口气,刚走到洞壁附近,忽见手电筒光束尽头,站着个脸色幽绿的小孩。 第二章 千年封土 上 坟饭 穿过门岭深山的隧道,曾是远古时代的地下暗河,后来显然也经过村民整修,地势很是齐整,此地距村中灯塔已远,我们逃到这都走不动了,看隧道口附近堆着个土台,想坐上去歇一会儿,却发现土台上站着个怪模怪样的小孩,脑袋上束着抓鬏,身高不足两尺,从头到脚泛着青绿。 同样是绿,也有很多种,诸如“翠绿、碧绿、苍绿”等等,还有一种阴沉的青绿,是所谓的朱砂绿,那是器皿埋在土中常年不见天日,饱受地气侵蚀,生出近似朱砂斑的铜绿,隧道洞壁下站立的小孩,脸色就透着一股阴森的朱砂绿。 我在黑漆漆的隧道里,冷不丁瞅见这么个孩子,忙叫臭鱼等人:“这山洞里有个小鬼……” 臭鱼赶紧握住棍棒,拉开架势要打,却见那小孩始终是一动不动,他大着胆子用棍棒捅去,如触石壁。 阿豪看出端倪,告诉我们不要紧,这是山洞里的“瓦爷”,乡下很常见。 我走近看了看,那小孩确实是尊土俑,身上的彩绘因年代古老,只剩下模糊的深绿色,和地上的苔藓没有分别,不过“瓦爷”这词儿,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就问阿豪,瓦爷是不是乡下拜的土地或山神? 阿豪说也可以这么解释,可不单是指“土地、山神、河伯”之类,祠堂古庙里的泥胎塑像,坟地里的石人土俑,都被称为瓦爷。 我说:“山神土地的泥像倒是常见,这泥胎小孩是做什么用的?” 臭鱼说:“这还用得着问吗?不是求子的神道,便是代替活人殉葬的童男童女。” 这时藤明月说:“我看这土台好像是个灶头,谁会在隧道入口处生火做饭?” 我们听藤明月这么一说,才注意到那土台有窟窿,旁边堆积着一些煮汤的瓦罐,由于泥土湿苔覆盖,不仔细辨认很难发觉。 我奇道:“地灶旁边不供灶王爷,摆着个童子搞什么鬼?” 臭鱼说:“日他大爷的,阴间的小鬼最邪,趁早把这泥人砸了,免得一会儿作起怪来。” 阿豪说道:“这童子不是小鬼,还是留下来为好,等会儿我告诉你们它的来历,眼下咱们身上都湿透了,不如先在这灶下生堆火,把头发和衣服都烘干了,然后再往隧道里走。” 我被冻得脸色发青,牙关打战,估计比那泥胎童子也好看不到哪去,还不知道要在阴冷的隧道里摸索多久,才能走出去,除了皮糙肉厚的臭鱼,其余几人均已支持不住了,虽明知凶险万分,也不得不同意停下来生火取暖。 我们将从村子里带出的火把,放在土灶前拢起一堆火,被冷雨浇透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将仅有的几块饼干和巧克力分来吃了。 这些东西平时都不够臭鱼一个人塞牙缝的,此刻充饥也是不足,奈何隧道里的灶台和瓦罐上千年没动过火了,找不到任何谷物,即便有的话,可能也早已腐朽成泥尘了。 我脚踝上蹭掉皮的地方见了骨头,苦于没有药品,只能让藤明月用她的手帕简单包扎,疼得我额头上渗出冷汗,可心里还惦记着旁边那个童子土俑,就问阿豪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来路? 臭鱼也说:“这山洞里有锅有灶,还有人形土俑,很像古墓中殉葬的事物,不过大穴村的房屋都是刻有龙纹的墓砖,显得气派非凡,这土灶和童子却十分简陋,跟皇陵可有点不太配套。” 阿豪说大穴村应该真有一座汉代古墓,不过这土俑童子,并不是陵中陪葬的东西,是给活人用的,虽然是给活人用的,但又只在埋死人的坟地附近才用得上,简而言之——这东西是在坟地里做饭用的。 我们越听越怪,坟地那是孤魂野鬼出没的所在,什么人吃饱了撑的,不在家中做饭,偏要跑到坟地里开伙? 阿豪说其实这泥胎童子我也从没见过,只是听那些老人们讲,乡下有这风俗,唤作灶王童子。 早年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坟地附近做不得饭,比方说荒山野岭乱葬岗子古战场之类的地方,多有阴魂不散,这些地方没法做饭,也不是不能做,搭起锅灶照样能把饭做熟了,但活人吃这饭的时候,那热腾腾的白米饭却没有半点香气,吃到嘴里味同嚼蜡,这是因为没有祭飨的饿鬼,已经抢先把饭气给吃掉了,凡是被鬼吃过的饭菜或点心果子,都会变得没了味道,活人吃下去也不解饱,灶王童子是专门看着饭,不让那些饿鬼窃取,所以常在灶旁放置这种童子泥像。 藤明月说:“听阿豪这么一讲,也不觉得这泥土童子面目诡异了,原来是守着饭锅的良善之神。” 我说既然灶王童子是这么个来历,可这里是个汉代古村,又不是坟地,当年那些人为何不在村中做饭,灶台和灶王童子却出现在隧道里? 阿豪说大穴村的房屋都是墓砖,没准在汉代这里曾修过皇陵,挖山造陵的工匠吃坟饭为生,自然要在这条隧道里开伙,那些守陵或造陵的人们,通常都有摆设灶王童子的习俗。 臭鱼听得若有所悟,可仍有一事不明,说白了这灶王童子就是吓唬鬼的,造陵时应该是没有埋过死人,那是哪来的鬼? 阿豪说灶王童子不只是防止饿鬼来争饭气,常言道“山高有灵,水深有怪”,深山老林中历来少不了作祟的魑魅魍魉。 我知道阿豪看的书多,此类杂七杂八民间旧俗我们都不如他懂得多,这些话应该没错,可汉代所修的皇陵、村中的灯塔和壁画,还有象征着湖神的鱼骨符号,就远远超出阿豪所知所识的范畴了,好比是沉眠在古墓千年封土下的秘密,我们这几个肉眼凡胎之人站在地上,又哪里看得到深埋于土中的东西。 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我们在村子里走了一个来回,也看到了那幅压在塔下的壁画,却一直没遇到真正的凶险,越是如此,越让人心里没底,想来没这么侥幸,明知道会出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 我倚在洞壁上,跟阿豪等人说了一阵话,挡不住上下眼皮黏到一处,感觉自己迷迷糊糊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心里明白可能是做起了噩梦,却无法醒转。 梦中只剩我孤身一人,一时明白一时糊涂,恍恍惚惚走到一处雾茫茫的地方,分不清是昼是夜,远方也是一片模糊,更想不起来为什么来到这里,只觉饥渴难忍,这时看路旁有几间房屋,我迈步走进去,见那屋里有个老太婆,我说:“我途经此地,喉咙里渴得快冒烟了,想跟您家寻碗水喝。”那老太婆说:“天干地旱,龙王爷好久没降过雨了,河道干枯,深井见底,田地也旱得开裂了,不知渴死了多少人,实在没有水喝,家中仅有一坛藏下的老酒没舍得动,喝了能不老不死。”我说:“不老不死纯属扯淡,反正有酒就好,赶紧拿出来,该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那老太婆转身进到里屋,我等了很长时间,才见她出来,手里颤巍巍端着一个大碗,说是她自家酿的陈年老酒。那屋中昏暗,我也没看清楚碗里装的是些什么,急不可待地接过来喝了一口,但觉血腥之气撞脑,心里说不出的恶心,急忙吐在地上,问那老太婆:“这他妈的分明是血,你开黑店的不成?敢拿血当酒来糊弄我?”可我一抬眼,屋里的老太婆竟已不见,如同鬼魂一般消失在了眼前,我暗觉蹊跷,寻思是不是躲进里屋去了?不依不饶地要找对方理论,当即走进里屋,往那屋中一看,顿时惊得呆住了,就见阴暗的屋子里倒挂着一具死尸,赤身裸体,下半身的肉几乎已被剐尽了,乱蓬蓬的头发散下来把脸遮住了,看不到面目,鲜血“滴滴答答”从尸身头发上往下滴落,地上有只用来接血的木盆,旁边扔着几把带血的刀子,我这才知道刚才喝的是尸血,此时那具倒挂的死人,居然动了起来,伸出手来作势抓我,我发现那死尸抬起的胳膊前半截,赫然是生满鳞片的怪手。 我霎时间心寒股栗,险些瘫坐在地,忽觉有人推着我肩膀摇晃,猛地醒过来透出一口活气,看阿豪等人都在面前,隧道里那团篝火暗淡得快要熄灭了,才意识到刚才经历了一场恐怖的噩梦,但嘴里满是血腥,忍不住想要呕吐。 臭鱼说:“你小子往常是越到后半夜越精神,说着说着话你怎么就睡着了?” 阿豪说:“这隧道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咱们把衣服烤干了就该动身了。” 藤明月问道:“看你这脸色那么难看,莫非是做了噩梦”? 我心头擂鼓般地狂跳,骇然对阿豪等人说:“我刚才不是在做噩梦,我也进到那幅壁画里去了!” 中 白蛇 此时,隧道口的火堆渐渐熄灭,我急忙起身,告诉阿豪等人快往隧道里面走。 阿豪和臭鱼、藤明月三人,虽然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我脸色突变,好似大难临头,也清楚不便多问,立即打亮手电筒,一个接一个走进隧道深处。 我在途中一边走,一边把先前的怪事说了一遍,我根据自身所遇推测,那壁画似乎是个与常世重叠的空间,如果有人在村子里睡着了,或是意外昏迷,生魂便会进入壁画,而壁画中困着一个身上有鳞似人非人的妖怪,要不是我在塔下和隧道入口处,先后两次被人推醒,早和陆雅楠一样,被壁画里的妖怪吃掉了。 阿豪等人听罢此事,也是惊骇不已,问我壁画里的妖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身上有鳞……会是湖神吗? 我说:“所谓湖神多半只是某种水怪,脸长什么样我也没看清,反正是王八转长虫托生一蛤蟆,三辈子不像人的一个玩意儿。” 我们几个人边说边走,提心吊胆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大概走出半里路程,发现隧道中间发生过严重坍塌,也不知是人为还是地震造成,山洞已被泥沙堵了个严严实实。 我们用手电筒照向堵死的隧道,眼看前行无路可走,后退则是无底深渊,不约而同感到一阵绝望。 臭鱼提议掉头返回村子,再找别的道路,这隧道里漆黑潮湿,电池消耗极快,过不了多久就要没电了。 这时我发现洞壁上密密麻麻刻着无数文字,便让阿豪和藤明月过来看看,也许其中记载着什么线索,能让我们找到离开深山的道路。 阿豪看了几眼,显得有些吃惊,他说:“刻在隧道洞壁上的内容,记述着一些很离奇的东西,好像是这湖底废村以前的事,咱们身在险境,诸事不明,应该从头到尾仔细看上一遍,说不定能发现逃出门岭的途径。” 藤明月说:“手电筒很快就不能用了,怎么在黑暗中辨认石壁上记载的内容?” 臭鱼说:“背包里还有荧光信号棒吗,这玩意儿是化学冷光,能持续发光二十个小时,这都是我有先见之明,备在车里应急的家伙,眼下派上用场了。” 我闻言想起是有荧光信号棒在背包里,当下取出来两端对折,使里面的化学剂混合发生反应,碧绿的荧光登时亮了起来。 四个人接近洞壁,寻找壁上记载异事的起始,一段段看下去,越看越是心惊,在隧道里留下这些记录的年代距今并不遥远,有些事居然与“面馆老板”那则怪谈吻合,但其中讲述的事迹,却要追溯到两千多年以前: 自天地开辟以来,三皇五帝治世,夏侯商周轮转,五霸七雄闹春秋,直到秦王挥剑扫六合,终于一统天下,可秦始皇暴虐无比,社会矛盾空前激化,秦王朝的统治到了末年,已是千疮百孔,各地百姓不堪暴政,纷纷揭竿而起,先有陈胜吴广,后有西楚霸王,农民起义军如同星火燎原,秦军扑灭一股,转眼又生出一股。 秦始皇千古一帝,登基以来便在骊山大修陵墓,规模极其宏大,给秦始皇修筑陵寝的除了几十万刑徒,还有每年从各地征调来的数万民夫,当时那些民夫中有个小头目,他第一次来到大秦的都城咸阳,和所有人一样,当场被雄伟繁华的城池惊得呆了,后来又挤在万民丛中观看秦始皇出巡,只见车马甲兵无数,浩浩荡荡的队伍簇拥着大秦皇帝,当真是威风凛凛,不禁感慨道:“大丈夫必当取而代之!” 此人正是日后的汉高祖刘邦,刘邦年轻时没什么本事,也没读过什么书,只做得一介亭长,亭长搁到现在,相当于治保主任或村长之类的头衔,地位低下,没权没势,该服徭役的时候还得服徭役。 刘邦本人又非常懒散,整天游荡无度,一不会种田,二不学经商,最不愿意吃苦干活,吃喝嫖赌倒很在行,所以这日子越过越穷,总伸手找他爹要钱。 刘邦父亲见此子不肖,很是着急上火,想不到养了这么个败家的东西,常训斥刘邦,劝他学着种田经商,总不能当一辈子啃老族,万一哪天老爹蹬腿儿归西,你要没有半点口的本事,那不迟早饿死在街头。 刘邦却把这些好言语当成耳旁风,从不放在心上,反而说:“种田经商只不过像牛马一般劳碌,岂是大丈夫所为?” 话 8bf4." >说有那么一回,刘邦受到县令指派,带领本地一批农夫,前往骊山去修秦陵,说是带领,实际上和押解差不多,因为那时候谁都知道,到骊山去多半会被活活累死,尸骨不得还乡,大秦律法虽然严酷,可你半路上逃跑被人抓住,也无非就是一死,还不如铤而走险,万一能逃过搜捕,岂不等于捡了一条性命?所以逃役之事,屡禁不绝,刘邦除了自己要服役,去往骊山的途中,还要盯着这些普通民夫,不能让他们半道开小差跑掉。 依照大秦律法,逃役一概处以裂股之刑,也就是把人脱个精光,双手反绑,两条大腿上各拴一根粗绳,分别让两匹马牵着,行刑时二马左右交错奔跑,这人便被活活撕成两半,内脏鲜血洒落一地,极其残忍。 刘邦接了这项差事,深知其中厉害,最初也不敢怠慢,架不住手下这批民夫接二连三地逃跑,又都是乡里乡亲,甚至还沾亲带故,今天张三哀求刘邦,声称自己家里八十老母无人赡养,明天李四也来,哭诉孩子他妈走得早,家里剩下一个孤儿没人管,早晚饿死,刘邦万般无奈,只好对这些人网开一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队伍走到芒砀山附近,刘邦才注意到只剩下一半民夫了,他寻思这样到了地方也交不了差,事到如今索性把心一横,买了酒肉分给众人,看大伙吃喝完了,便将剩下这几十个民夫的绳索松开,告诉众人:“这些年到骊山修筑皇陵的民夫,从没人活着回来,即使不是干活累死,也得让监工鞭打致死,可见去到那就别想活命,我在路上放了你们,回去同样没法交代,干脆大伙一起逃走,各寻各的生路。” 那些民夫不敢相信,毕竟私放逃役,也要遭受裂股酷刑,但看刘邦不似假意,又听他说了原委,皆感其德,都拜倒在地,愿尊刘邦为首,誓死追随左右。 刘邦收了这些手下,心中很是高兴,可这伙人都是手无寸铁的民夫,能成什么大事?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落草为寇,先混口饭吃,当今天下正乱,草莽中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有那年轻的就捧刘邦,说刘大哥会剑法懂兵诀,为人仗义豪侠,今后肯定能做大将军,咱们跟着刘大哥准错不了。 刘邦自己知道自己那两下子是什么斤两,可也爱听这话,心中暗暗得意,他为了躲避秦军,当夜带领众人进了芒砀山,不想那山里有一片大沼泽,刘邦等人不认识路,又没地图,在沼泽里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很快迷失了方向,其时月光如洗,忽见荒草丛中爬出一条大白蛇,若说是蛇,那也太大了一些,跟巨蟒相似,通体雪白,两眼如炬,横在众人要去的方向上就不走了。 跟随刘邦的那些民夫都吓坏了,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白蛇,以为这是个神物,不敢冲撞,全跪在地上不住给白蛇磕头。 刘邦先前多喝了点酒,那伙手下刚才拜他为首领,心里十分得意,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他是负责押送民夫,所以这些人里只有他带着兵刃,眼看白蛇拦住去路,脑袋一热拔剑在手,抢到近前挥剑斩落,一剑将那白蛇斩成了两断。 刘邦斩了白蛇,也不见有什么怪异发生,带着众人又往前行,却见前面来了个老妇,边走边哭,显得十分伤心。 众人心想深山大泽哪来的老妇?有人感到奇怪,忍不住上前询问:“老人家为何哭泣?” 老妇哭道:“我儿是白帝子,今让赤帝子斩了,看来这天下终究是让赤帝子来坐,不过等到我儿劫数满了,还要来夺赤帝子的江山。” 众人无不大骇,莫非那白蛇是白帝之子?正想再问个究竟,那老妇却已渺然无踪了。 那些民夫等认定刘邦是真龙天子,今日斩白蛇而起义,久后必成大业,随着这件事越传越广,各地豪杰争相投到刘邦旗下效力,可谓群雄归心。 常言道“一个好汉三个帮”,没有哪朝开国皇帝是自己单枪匹马把天下打下来,您别看汉高祖刘邦文不读孔孟,武不通兵机,手底下却有能人辅佐,有谁呢?文有萧何,武有韩信,还有个足智多谋的张良,这即是后世传说中的“开汉三杰”。 从此刘邦的起义军逐渐壮大,经过长达数年的战争,亡秦灭楚,奠定了大汉王朝的基业,然而那白蛇死后也不甘心,等待着时机扰乱汉家天下。 下 皇陵 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赋大风,终于开国定基,从春秋战国至今,天下一直是群雄逐鹿,战乱不断,最后总算归为一统,应该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从上到下都盼着过几年太平日子。 奈何好景不长,当初秦始皇修筑长城,是为了抵御匈奴,连秦军那么强大,也对匈奴心存畏惧,秦末时长城以北的匈奴忙着王位更替,所以对中原的威胁相对有限,等到汉高祖刘邦坐了天下,冒顿立为匈奴单于,带兵东征西讨,控制了西域诸国,并占据了河套地区,建立了一个“东自辽东、西逾葱岭、北达贝加尔湖、南到长城”的庞大汗国,此时的匈奴对汉朝虎视眈眈,屡屡攻扰,掠夺民畜,渐成心腹大患。 汉高祖七年,刘邦御驾亲征,不料在雁门山中了埋伏,来自漠北草原的四?99lib?十万匈奴骑兵,进退如风,凶悍绝伦,杀得汉军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高祖皇帝经此一役,才意识到汉军根本不是匈奴骑兵的对手,只好献出和汉军尸体一样多的财宝,又将宗室之女当做公主许配给冒顿单于和亲,被迫忍辱含垢,换取时间休养生息,整顿兵甲。 传到汉武帝时期,开始重新以武力对付匈奴,汉武帝决定一劳永逸地解除北部边患,求得边疆安定,自此汉王朝与匈奴之间,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战争。 汉王朝虽然在反击匈奴的战争中取得了胜利,但战争耗时太久,自身也是元气大伤,国力由盛转衰,给日后的动乱埋下了隐忧。 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夺了汉家天下,王莽此人非同一般,非常之人降生必有非常之象,据说王莽生下来的时候,有日夜出,这是说深更半夜,天上忽然出现了太阳,白光照耀,因此王莽自认不凡,是当年汉高祖刘邦所杀的白蛇转世,身有九五之尊,迟早要坐龙廷。 王莽最初借着朝中和内宫的关系,当上了大司马,表现得礼贤下士,到处抢着吃亏,让别人占便宜,以此笼络人心,朝野上下都被蒙蔽,以为王莽是个好人,由此人监国摄政,必定能够辅佐幼帝,中兴汉室。 直到王莽逐步把持了朝政,天下大权在握,才显露出上欺天子下压群臣的奸雄本色,先是屠杀汉朝的刘氏宗亲,刀刀斩尽,刃刃诛绝,然后拆毁太庙,灭刘八百户,血流三千里,逼着幼主退位,自己当了皇帝建立新朝政权。 王莽窃国当上皇帝以来,从各地招揽了不少奇人异士,比如听闻有个发明家,将大鸟的羽毛黏成翅膀,装在身上能够御风飞行,王莽听后很感兴趣,就把这人招到都城,让他当众演示,还赏赐了很多金银,地方官员投其所好,一旦发现民间有这类人物,便会送到朝中面圣。 当时有个阴阳生觐见王莽,以前凡是皇帝登基,头一件事就是选取龙脉修筑陵寝,好让江山代代相传,王莽半路篡位,还没来得及找到龙脉,他见这阴阳生自称有秘而不授的阴阳之术,就问此人哪条山脉可以作为皇陵。 门岭这个地名,不是从唐代埋“门”之后才这么叫,而是汉代之前已有,阴阳生说某周游天下,唯见门岭山中有深谷,洪荒以前是处大湖,如今是个险峰围绕的天坑,天坑里森林茂密,底下有暗泉生生不息,乃是一处五行倒逆之穴,正好可以作为陵寝,况且天坑里还埋着许多阴沉木,世称阴沉木者,也是洪荒之前留下的古树,以此木为椁,水土虫蚁皆不能侵,尸身装在蛟龙金匣里,放置在其中万年不朽,更得地下暗泉的生气,依某愚见,我主陛下是白帝之子转世,自下而上做了万乘之尊,舍去这门岭深山里的逆穴,其余各处都不足以为陵。 王莽闻言大喜,重赏了这位术士,即刻征调大批民夫,在门岭中挖洞造陵,效仿秦皇汉武之鼎盛气象,修筑大规模的地下宫殿,此节暂时按下不表,却说边疆烽烟又起,各种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中原大地到处是一片赤地千里、哀鸿遍野的景象,使得天下汹汹、民怨鼎沸,新莽天凤年间,赤眉绿林、铜马等数十股大小农民军揭竿起义,一时间海内分崩,天下大乱。 合该汉家气数未尽,赤白帝子仍要相争,西汉末年在南阳郡出了一个刘秀,刘秀字文叔,乃是西汉皇族后裔,汉高祖九世孙。虽名为皇族后裔,但刘秀这一支属远支旁庶的一脉,尤其是到了西汉后期,刘氏皇族的子孙开枝散叶遍布天下,保守估计至少有十余万子孙,地位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刘秀这里,更是完全成了布衣平民。 刘秀除了顶着个皇族血统的头衔,和普通老百姓相比也没什么分别,但刘秀绝非常人,毕竟是一代真龙天子,日后中兴汉室的光武帝,相传他在乡下出生的时候,有一道赤光照入室中,成年后多谋擅断,胸怀韬略,参加了反抗王莽统治的起义军,他一介布衣,部下兵少将寡,装备很差,甚至在起义初期,还要骑牛上阵,因为没有战马。 随着起义军声势日益壮大,王莽在长安城里坐不住了,调动四十二万大军,号称百万之师,以奇人巨毋霸为征讨先锋,这巨毋霸原本是山中野人,身高三米三,腰粗十围,力大无穷,三匹马拉的车都载不动他,晚上睡觉也没有床榻容得下,只能在地上枕着牛皮大鼓睡觉,吃饭的时候拿两根铁条当筷子,又能驱使虎豹一类的猛兽作战,乃是史书记载中有名的巨人,王莽把此人笼络过来镇压起义军。 这支大军浩浩荡荡,刀枪如林,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声势极盛,与农民起义军在昆阳展开恶战,昆阳位于昆水以北,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王莽大军围城数十重,列营百数,云车十余丈,从高处瞰临城中,旗帜蔽野,埃尘连天,鼓角之声闻于数百里之外,而守城的起义军只有区区万余人,诸将面对着声势滔天的新莽大军,皆有惶恐畏战之感。 当时的刘秀,仅仅是起义军若干将领之一,他认为王莽军虽然势大,但起义军占据城池,据险固守,再出奇兵袭扰,未必没有胜算,于是指挥所部人马,同王莽军展开了激烈无比的城池攻防战,战况空前惨烈。 王莽军或挖地道,或以冲车撞城,或积弩乱发,矢下如雨,各种攻城战术无所不用,射入城中的乱箭如下雨一般,但城内起义军仍浴血坚守,小小的昆阳城在如此攻势下竟然多日岿然不动。 有一天夜里,刘秀趁敌军不备,带领三千精兵,组成敢死之师,直捣敌军大营,打得王莽军措手不及,此时城内已经被困多日的起义军,见王莽军中阵脚大乱,也从城内冲杀出来,杀声震天,其时正值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而至,惊得王莽大军中的猛兽四处奔逃,主帅被杀,底下的兵将全都乱作一团,争相溃逃,结果被杀、践踏、溺死者不计其数,堆积如山的尸体把大河都阻塞住了。 王莽四十几万大军,在昆阳坚城之下受挫,攻城多日不下,士气大损,最后受到农民起义军的奇袭,发生了大溃退,兵败如山倒,那巨毋霸也是下落不明,多半是死在了乱军当中,剩下的残兵败将,再也无力对抗起义军,天下为之震动,整个王朝迅速土崩瓦解,果然在不久之后,势如破竹的起义军一举攻陷长安,王莽死于混战之中,新朝就此覆灭。 这些年中,王莽军与农民起义军在中原地区反复恶战,深山里的皇陵工程可一直没停,由于工程浩大,民夫人数不够,很多被充军的刑徒,也就是受王莽迫害的那些人,整家整族都被发配到山中修皇陵,男女老幼皆有。 皇陵地宫还没造好,王莽就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军队奉命把进山的隧道挖塌,闷死了无数民夫,也有少数命大没死的,全被困在了山里,这天坑周围云峰叠嶂,全是直上直下的万丈峭壁,飞鸟也难以逾越,这些幸存者为了在天坑里生存下来,用墓砖砌屋盖了村子,在与世隔绝的深山中,常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这就是大穴村最初的来历。 村民们不知道外界改朝换代的情况,但从古以来,修皇陵的人大多只有死路一条,即使不在修陵过程中累死,朝廷上也不可能让这些民夫活着,以免将皇陵地宫的秘密泄露出去,因此村民们大多没想过要挖开隧道逃出山去,就在天坑里开垦田地捕猎鸟兽为生,因地下多有鱼骨,因此村民崇信湖神。 直到有一年,天坑底部崩裂,坑底露出一个洞穴,洞中的地下暗泉幽深莫测,大概是以前那个湖下面通着海眼,随着地质变迁,山里湖泊消失了,而湖底的海眼仍在,村民们意外发现,这水里有一个十分可怕的湖神。 第三章 灯塔魔潭 上 异类 门岭天坑被险峰围绕,自古以来一直与外界隔绝,除非是胆大敏捷之辈,可以依靠长绳,从万丈绝壁上攀援而下,偶尔有敢于涉险的壮士这么做,也很少有生还者。 穿过大山的暗河隧道,以前全被淤泥碎石阻塞,修造皇陵的时候,先是动员大批民夫,一尺一尺地逐步挖掘淤泥,拓宽隧道,山里进不来牛马,全凭人力施为,其难度可想而知,最后挖通了隧道,从深坑中就地采石。 王莽兵败时预感到形势不妙,为了不使皇陵的秘密泄露,以图日后东山再起,便下旨把数万民夫引进隧道,全部闷死在其中,一来杀人灭口,二来堵住了进入深山的道路,随着光武中兴,新莽王朝覆灭,这些事情几乎没人再记得了。 修筑皇陵的民夫和工匠,大多死在了隧道里,少数命大没死的困在山里,这几千个人中,男女老少都有,众人推举年长有德者为首,通过“汲取泉水、采食野果、捕食蝙蝠飞鸟”为生,逐渐形成了一个村子。 当时森林中有野生的蘑菇和果子,还有失足坠入深坑的兽类,不过生存条件仍很恶劣,食物匮乏导致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后来又有一些躲避战乱的百姓,冒死翻过悬崖进山,把种子带进此地,才得以开垦田地,耕植五谷,条件虽然艰苦,总算是有口安稳饭吃,提起山外的情形,都认为那是虎狼横行之世,因此没人动过离开村子的念头。 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村中地面崩裂,陷出一个洞穴,洞底是个地下湖,用长绳绑缚巨石沉入其中,两大捆麻绳都放尽了,却始终探不到底。 一些村民见村中有个地下湖,主张制作大网捕鱼,这样就不必为食物发愁了。 老成之辈则认为大穴村原本是皇陵地宫,村下的暗湖乃是生泉,何况此水深得出奇,没准有什么神怪,万一触犯了那个东西,咱这村子便要大祸临头了,还是把崩裂的地面原样填埋为好。 村子里的人们经过商量,决定用大石堵上裂开的洞穴,可从这一天开始,村里就陆续出现了很多怪事,每天晚上村民们都会做噩梦,梦境相差无几,皆是王莽大军再次从山外进来,把村子里的人抓住砍头,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满地乱滚,血水都流到坑底的深湖中,那湖里有黑乎乎的庞然巨物,在水中伸出长舌,贪婪地舔舐人血。 一连几天,全部村民都做这同一个噩梦,早上醒来,人人吓得脸色惨白,开始以为是被堵住的村口隧道里死的人太多了,不免常有阴魂出没作祟,以前曾在隧道口附近塑过灶王童子,以防那些屈死的饿鬼到村中来窃饭气,便依照古法祭鬼祷神,但夜里的噩梦依然不断。 村民们意识到这件怪事与地裂有关,打从周文王解梦开始,世人皆以梦为左右吉凶祸福之征兆,异常之梦,必主异常之事,况且村民们都做同样的噩梦,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就请村中行巫的老太婆解梦,解来解去,都觉得是不祥的凶兆,洞里可能有人所不知的怪物,应该把童男童女扔到洞中,湖神吃了童男童女,村子才能太平无事。 村民们对此深以为然,决定各家各户抓阄,选出一对童男童女,其时村人有女名叫阿袖,十八九岁的年纪,姿容曼妙,她在山里生山里长,由于深山老林中的生存环境恶劣,年轻人不论男女都要出去打猎,阿袖也自幼操练击技,学无不精,能徒步追赶狐兔,更可空手攀上峭壁采摘草药。 阿袖反对村民们的做法:“整个村子只不过有几百人,今天把两个小孩扔进洞里让湖神吃了,怎保明天没有下次,长此以往,村里的所有人都得被湖神吃掉。” 她向村民承诺,愿意冒死进入村下的地穴,探明湖神的真面目,当天带了弓箭和长矛,攀着长绳下到洞中。 (我们看到这里恍然醒悟,灯塔石壁上的浮雕,记载的并非是村民祭祀湖神之举,这就想不出村民在洞中发现怎样的东西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接着往下看去。) 阿袖进入洞穴之后,村子里的人们打白天等到夜晚,都以为她有去无回了,正在摇头叹息之际,阿袖突然从洞中攀绳而出,好像受了很大惊吓,脸色非常苍白。 大伙问阿袖洞里有什么?她只说洞里的水很深,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被一阵阴风吹到身上,昏昏沉沉过了好久才醒转过来,村民们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却也无从追究。 然而阿袖在十个月后腹高乳胀,没出嫁便生下一个孩子,身上有鱼鳞,似人非人,脸上长了四只眼,满村之人无不骇然,都离得远远的,谁也不敢上前。 过了不久,阿袖因产后无人照料而死,村民们则认为这个妖怪是她和湖神所生的后代,因为不属于人类,所以用“异类”相称,又不敢轻易杀掉,唯恐招灾惹祸,只好锁在一间刻满符咒的石屋里,隔几天给点食物,使它不至于饿死。 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许多年,那一年遇到大荒,田间粮食颗粒无收,飞鸟走兽踪迹断绝,村民们摘树叶挖草根为食,饿死了不少人,有人提议把关在村里的妖怪弄死,人都没东西吃了,哪有多余的口粮分给这家伙? 那专行巫鬼之事的老太婆,出来告诉村民们说:汉武帝在位时,曾遍求吃了能不老不死的人鱼肉,村子里的“异类”,很可能就是人鱼。 村民们早已饿红了眼,就差把那些饿死的人从坟里挖出来吃了,便选了几个胆大之辈,在老太婆的带领下,把那常年关在屋子里的“异类”绑住,倒吊在柱子上一刀刀割肉,每个村民都分到一块肉,胡乱刨个坑,将剩下的骨骸埋了。 这个村子里剩下的百十来人,似乎被湖神诅咒了,变成了再也不知饥饿的行尸走肉,经过上百年的岁月,村民们的肉身逐渐腐朽,魂灵却还活着,但无知无识,永远徘徊在村子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当天的行为。 门岭是因山势得名,山脉走势是一个“四”字形,又像一道大门,是崇山峻岭围绕的几个盆地,门岭天坑位于最西端。 大唐贞观年间,驴头山人将“门”埋在此地,他的徒子徒孙后裔作为守陵人,聚居在“埋门村”,那里处在东面,距离门岭天坑很远。 守着唐代古墓的人,大多是修炼方术之士,其中有人翻山越岭寻觅药草,这才发现门岭西面,居然还有一个更古老的村子,但村中无人,只有很多不知自身已经死掉的亡魂,深坑里的洞穴中更有不为世人所知的东西。 驴头山人的门徒通晓异术,看出村下的深湖中,有商周时刻在古鼎上的一道不明黑气,相传那是天地间倒逆之气,也有说这是千年妖蛖吐纳的蜃气,能够吃鬼,平时躲在地下或水底吃人噩梦为食,凡是有它存在的地方,人们都 4f1a." >会做相同的噩梦,活人一旦受到惊吓,三魂七魄便会离窍,这怪物专门吃人在噩梦中流露出的恐怖情绪,活人魂魄即是道门里所称的“生灵”,除非身上佩戴符咒,要不然每晚被它啃噬魂魄,人的阳气便会渐渐虚弱,临死时只剩下皮包骨头,据说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即是世间出现这种黑气,汉书里称这场动乱为逢魔之时,使得乾坤颠倒,天下大乱,为此丧命的人不计其数。 阿袖在进入洞中的时候,遇到这股倒逆的邪祟之气,感而为孕,这个东西借胎成形有了血肉之躯,却在饥荒来临之际,被村民当成长生不死的人鱼给吃了,它死前的痛苦和绝望,又化成黑气一道,使整个村子里的生灵都被怨恨吞没。 驴头山人的门徒中有个羊舌道士,也擅长五行道术,广有奇异能为,与其余的同门各持己见,以至于跟埋门村的人老死不相往来,他认为这村子里的“异类”可以吃鬼,便想让它吃掉“门”的阴魂,于是在村中建了一座聚魂塔,收敛异类的残骨,将其封在塔底的壁画里,让这股怨气越积越深。 那壁画称为“帝江图”,帝江是古代没有七窍的混沌之兽,壁画是用帝江死后流下的血为颜料绘制而成,里面有一混沌世界,此法原为驴头山人所传,但帝江图也困不住“门”,因为那只怪虫能在混沌中爬行,帝江图也不免被它啃出一个窟窿,所以到了羊舌道士这一代,就把这股黑气关在了帝江图壁画中。 羊舌道士更没料到,这个困在壁画里的恶魔根本无法掌控,在塔中睡着或昏迷的人,除非迅速醒转,否则都会被它拖进去吃了,平时在村子里也不安全,他悔恨不听祖师之言,最终含恨而死。 羊舌道士这一脉分支的弟子族人,在先师死后,只得把村中古塔封了,一代代定居在此,妄图找出别的办法,无奈先师留下记载秘术的古卷,被门岭中的狐狸盗走,许多神异方术没有流传下来。 每到大阴的逢魔之时,塔下的封印就会削弱,壁画中有黑气涌出来吞吃生灵,那一天村中所有的人都要出去躲避,守着古塔的人只剩下一两个了,祸胎越结越大,而“门”的震动也迟早会波及此地…… 我和阿豪看到此处,皆是唏嘘不已,总算知道村中灯塔的来历了,另外在陆雅楠所讲的怪谈中,那个面馆老板祖上懂得堪舆之术,可能也是羊舌道士一族的后代,或者是听这些人提及此事,所以才能制造出门岭隧道惨案,借机摆脱了厉鬼的纠缠。 藤明月轻叹道:“这些守着古塔的人如今都已不在人世了,驴头山人后代虽多,恐怕只有埋门村的陈老头一个还活着。” 臭鱼催促道:“我说你们先别打岔行不行,快看看石壁上有没有记载离开门岭的方法!” 可说话之间,那支荧光信号棒忽然转暗,眼前一片漆黑,面对面也看不到人了。 我心头一震:“荧光剂在一般情况下,能持续照明十几个小时,怎么会这么快就用完了?” 中 尸俑 臭鱼抱怨道:“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想不到这几块钱一根的信号棒,这么不禁用……” 我一听就急了:“该省的地方不省,不该省的地方乱省,车里应急的信号棒和手电筒能买便宜货吗?” 阿豪提醒说:“背包里有两根信号棒,应该还剩下一根,不过手电筒也没电了,再把最后这根用掉,可就真要摸着黑走路了。” 我伸手到包里摸了摸,果然还有一根信号棒,隧道里是条死路,只有先返回村子再想办法了。 这时藤明月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触电般地向后躲避,正好撞到我身上。 我趁机将她揽在怀中上下摸索:“你怎么了?有没有伤到哪?” 藤明月又羞又急,推开我的手说道:“你……你别毛手毛脚,快用信号棒照明,隧道里好像还有别的人。” 我心想:“女人毕竟胆小,这周围的活人和孤魂野鬼,早都被壁画里的东西吃了,除了我们之外,怎么可能还有别的人?” 臭鱼和阿豪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听到动静就在一旁说:“藤老师别慌,凡事自有我们给你做主,不信还反了他了,这小子是不是趁黑占便宜耍流氓来着?” 我说:“捣乱是不是?我这可是学雷锋做好事,难道雷锋同志看见老大娘过马路摔倒了,赶过去搀扶一把,也要被人诬陷为耍流氓?” 臭鱼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人家雷锋同志可没像你似的,以做好事为借口抱住大姑娘不撒手啊。” 藤明月急得都快哭了:“你们别胡闹了,这隧道里真的有人!” 我见藤明月真是吓得狠了,就将信号棒折亮,借着荧光看了看周围。 藤明月告诉我们,先前荧光信号棒熄灭,出于对黑暗中没有方向感的恐惧,她下意识地走近洞壁寻找依托,摸索中感觉自己的手碰到了一张人脸,那张脸上全是泥土,吓得她急忙缩?手。 此刻荧光重新亮起,隧道尽头却只有潮湿阴冷的洞壁。 臭鱼拎着棍子在石壁上乱戳:“哪里有人?” 我对藤明月说:“此处洞壁并不平整,和人脸一样都有轮廓起伏,你是不是将石壁当做人脸了?” 藤明月说:“怎么会?那分明是有皮肉的一张脸,它就在这附近……” 阿豪说:“隧道里很多地方长满了厚厚的湿苔,这东西就像一层皮,应该是无意间触摸到苔藓了……”他说着话,又去看记载石壁上的内容。 隧道尽头的上下左右,全是岩壁,只有前方填满了泥土碎石,泥土从洞顶塌方处倾泻堆积至此,藤明月说那张人脸就出现在这里。 我见此处并没有长出地苔,借助荧光走近两步,猛然发现壁上真有一张面容枯槁的人脸,脸上全是泥土,完全和地皮一个颜色,远离半步也分辨不出。 阿豪见状也觉得古怪,走过来跟我们一同观看。 臭鱼以为又是洞口那塑成泥胎的童子,心下不以为意,当即举起棍子戳过去。 我想起这隧道里活埋了无数修皇陵的民夫,难道经过了两千年,这些被堵在隧道中的死尸仍然完好,随着水土流失,如今又从土层中暴露了出来? 我脑中这个念头一闪,赶紧把臭鱼拦住:“别动,这可不是瓦爷……” 可就在这时候,那枯树皮般的脸上,双眼突然睁开了,就像两个黑窟窿,手臂从土中挣扎出来,一把揪住了阿豪的肩膀,并从嘴里呵出一道尸气。 阿豪平时出主意还行,论身手敏捷远不及臭鱼,他心下着忙,一时忘了躲避。 我和臭鱼心知这僵尸埋在地下两千多年,郁积的恶气何等厉害,活人哪里承受得住?我们顾不上多想,急忙拽住阿豪,拼命向后拖动,由于用力过度,三个人一起倒在地上,隧道尽头的土层也塌落了一大块,那僵尸抓着阿豪不放,也跟着从土中扑了出来。 这僵尸埋在土里两千多年,全身上下的衣服皮肉都已枯如树皮,头发和指甲还在生长,长得速度虽然很慢,但年深岁久,那指甲也跟爪子一样了,口中喷着腐臭的尸气,爬向倒在它身下的阿豪。 我和臭鱼仰面摔倒,被阿豪压住了,仓促之下无法起身。 我见势不好,抬脚蹬住扑下来的僵尸,臭鱼也用棍子撑住,加上阿豪一同发力,勉强抵住了僵尸的来势,将它缓缓从身前推开。 我们三人趁势起身,用棍子撑住僵尸,只觉对方力大无穷,咬牙瞪眼才能勉强顶住。 那僵尸胸口虽被棍棒顶住无法逼近,但手爪奇长,指甲抓过来扫到我臂上,立时带掉了一块皮肉。 我的鲜血从胳膊上不住滴落,只有暗中叫苦,却丝毫不敢退避,因为我听说一旦僵尸扑到身上,那又长又尖的指甲就会陷进皮肉,除非有黑驴在旁边叫,否则到死也分不开。 这时藤明月也过来相助,我们几个人同时用力,再加上臭鱼奋起神勇向前,竟把僵尸推得倒退了几步,重重撞在了土墙之上。 谁知一撞之下,立时又塌了好大一片,原来隧道上方坍塌下的泥土,本是坑杀修陵民夫的陷阱,这些年受到地下渗水的影响,土层渐渐变薄,僵尸被泥土埋了半截,陷在壁上的窟窿里挣扎不起。 我手里还握着荧光信号棒,隔着那层泥土,刚好从窟窿里照到隧道深处,就见里面黑压压全是那些屈死民夫所变的僵尸,男女老少的面目都和枯蜡一般,口中吐着黑气,争相要从隧道里爬出来。 我们眼见面前那个土窟窿,就像枉死城的大门,从里面伸着无数只手,心知大事不好,欲待要走,脚上却似被千百斤的石头压住,分毫挪动不得。 臭鱼道:“别愣着,赶紧把这窟窿给填上!” 我从骇异中缓过神来,叫道:“堵不上了,快逃……”话未说完,已有僵尸当先爬了出来。 我们不敢再犹豫了,立即转身往回跑,耳听身后土层倒塌之声不绝,数以万计的僵尸从隧道里拥了出来。 由于我们仅有一根荧光信号棒照明,腿吓得也软了,脚底下好似踩着棉花套,在这漆黑的隧道里跌跌撞撞跑不了多快。 所幸那些古尸被埋在隧道里两千年了,行动十分僵硬,才得以甩开了一段距离,放慢脚步喘几口气。 我心想出了隧道,便是深山里的村子,往那边走更是死路一条,但隧道里的僵尸太多,明知前面是无底之渊,也只能闭着眼往下跳了。 阿豪刚刚死里逃生,突然想到些什么,忙对我们说:“这些修皇陵的民夫,不是尸变那么简单,我看那石壁上最后几行记载的内容,以前给修造皇陵的民夫们下了符咒,这是汉武通西域时流传进来的胡术,那符灰放在饭食中让他们吃了,然后挖塌隧道堵在山腹之中,民夫人数虽众,但被闷在地洞里,氧气很快便会耗尽,来不及挖开出口就被活活憋死了,从此变成了陵寝地宫周围的尸俑,遇到阳气即来扑人。” 我说:“王莽到处招募能人异士,皇陵中用到这路妖邪之术也不奇怪。” 藤明月听得怕上心来:“这未免也太残忍了……” 我点头说道:“如今至多是干完活拖欠薪水,原来古代还有更狠的,干完活不但不给钱,还得把人活活弄死做成尸俑,难怪那年头这么多农民起义,全都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啊。” 臭鱼焦躁地说:“你大爷的,别光顾着同情古代劳动人民了,咱现在也是水深火热走投无路了。” 我说:“没办法,我这人忧国忧民已经成习惯了,晚上做梦都是舍身炸碉堡堵枪眼……” 这时藤明月握起我的手臂,在荧光下看了看说:“你胳膊伤得这么厉害,居然还有心思磨嘴皮子。” 我胳膊上疼得难忍,额头上全是冷汗,只是强行支撑,装得若无其事,让藤明月和阿豪帮我用胶带缠在伤口上,脚下却不敢停留,又问阿豪有没有什么对策? 阿豪说:“实在是无法可想了,俗传死人历来不能见三光,我想只有……” 臭鱼:“日本鬼子的三光政策?那他大爷的缺德带冒泡了,别说死人不想见,我都看不过眼。” 我说臭鱼你别他娘的乱打岔,什么三光政策,阿豪说的是日月星三光,星月之光属阴,死人被月光照到很容易发生尸变,但僵尸怕见日光,只要天一亮,隧道里的僵尸再多,也奈何不得咱们了。 说话之际,就走出隧道了,外面大雨如注,我们这才意识到,时间还停留在深夜两点,而隧道里的无数尸俑正在后头紧紧跟来。 我们几人相顾失色,无奈又往前行,再次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村子,沿着石阶坡道下去,找了座古屋躲进去,前脚刚进古屋,那些尸俑后脚就到了,漫天风雨也挡不住尸臭在村中蔓延。 下 血海 村中古屋都是厚重坚固的皇陵墓砖搭建,僵尸咒俑虽多,也绝难破壁而入,但我们进到屋中,却发现这里根本不能容身。 原来村子里的房屋多有破损,我们慌不择路,看这间古屋石壁坚厚,便破门进去,这时才瞧见后墙早已倒塌。 我骂声“该死”,只好趁着尸俑还没围住古屋,从倒塌的墙壁跑出去。 电闪雷鸣间,我听得身后有房倒屋塌之声,匆忙中转头瞅了一眼,立时觉得头发根子奓起,只见群尸正自村外拥进来,村中一层层的房屋根本挡不住它们。 从隧道里出来的尸俑,除了活人之外,似乎看不到别的东西,撞上墙壁也只顾着向前扑,村中房屋虽然是用巨大的墓砖建造,却不比埋在地下终年不见天日,损毁之处颇多,在无数尸俑的推撞下纷纷倒塌。 我们无路可走,被迫逃向村中那座鬼火隐现的古塔,这时最后一根荧光信号棒也耗尽了,摸着黑进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塔下洞穴,忽觉眼前白雾茫茫,雾中一座大门紧闭的古城,由于城墙太长,左右两端都被雾遮了看不见尽头。 我窒息地望着雾中城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由村子逃进古塔下的洞穴,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这城门好像在哪见过,不正是壁画里那座宫殿的城门吗?” 阿豪最先醒悟过来,众人刚才逃入塔下的洞穴,由于没有照明看不到东西,不知不觉走进了壁画之中,石壁上记载着帝江图里有座混沌宫殿…… 臭鱼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问道:“老广你99lib?能不能说清楚点?” 阿豪说相传帝江是种像面口袋一样的东西,它的肚子里是一片混沌,不在常世之中,好比道家所言的袖里乾坤壶中日月,村子那半人半鱼的怪物,死后便是一直被困在此处。 藤明月看城门前还有陆雅楠留下的血迹,感到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昏倒在地。 我赶紧扶住藤明月,对阿豪和臭鱼两人说道:“宫殿里困着那个怪物的阴魂,贸然进去等于是自投死路,我看还是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阿豪皱眉思索:“这座规模宏大的宫殿,周围全是茫茫迷雾,恐怕根本没有安全的所在。” 臭鱼说:“凡事得往好处想,咱们现在至少摆脱了大群僵尸,宫殿里的东西再怎么可怕,也只不过一个而已……” 臭鱼这番给自己吃宽心丸的话还没说完,城门忽然开启,就见其中冒出一个一人多高的黑影,上肢奇长,裹着一阵阴风。 我心想村中女子下到地穴中,触到妖蛖吐出的黑气,从而怀了异胎,生下一个似人非人全身鱼鳞的怪物,后来饥饿的村民们把它当人鱼吃了,但也不能说这东西死了,它只是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是天地间倒逆之气积郁而成,如同一个怨念很深的阴魂,能在噩梦中吞噬生灵,进到壁画中的人,也不免被其吃掉。 我们见情势不好,只好脚底下抹油开溜,可一转头,却发现那些陵工所变的尸俑,已经出现在了身后的雾中。 我也是急中生智,同阿豪等人绕过那异物的阴魂,跑向城壁下洞开的大门,就看成群而来的尸俑,正前赴后继地被它吞下,而闷死在隧道里的民夫不下数万,这个怪物也越来越是庞大,身上浮现出一张张扭曲恐怖的人脸轮廓,全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死人手脚,巨大的身躯可以轻而易举地压垮城郭。 我们躲在城门洞里看个满眼,犹如目睹到能够揭起大地投入海中的末神降临,吓得全身发抖胆都破了。 这末世之神般的巨大魔物似乎要找出路,它在雾中浑浑然地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发出惨厉的嚎叫。 众人捂上耳朵不敢去听,我看阿豪、臭鱼、藤明月的脸色都和死灰一样,估计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既然已经无路可逃,只得闭目待死。 这时云阴罩野,忽然下起一场大雨,雨水被阴风卷入城门之中,我觉得腥气触脑,用手抹了一把落在脸上的雨水,惊见手中全是鲜血,大着胆子往外一看,顿时瞪起眼张开嘴,再也合不上了。 壁画里描绘的景象,是一座宛如巨峰壁立的宫殿,周围都是茫茫云海,此时那半人半鱼的怪物几乎与这宫殿同样大了,阴影遮蔽了天空,然而它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壑般的大洞,混沌中的一切逐渐变成鲜血,像是汹涌翻滚的血海流向其中。 我推了推身边的阿豪和臭鱼,那二人看罢果然也都惊得呆了,这壁画称为帝江图,是用混沌之物的鲜血绘成,所以里面这座宫殿只能进不能出,可以将浑沌啃出一个洞来的东西,只有被称为“门”的巨虫了。 “门”的震动产生了时间漩涡,使我们在雨夜中的高速公路迷失方向,然后被卷进了门岭中的三个村子,自从我知道这件事开始,我就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我们每次在门岭中迷路的经历虽然不同,但命运的结果却不会改变,无论我们怎样拼命逃跑,到头来都会被“门”吞掉。 这时那半人半鱼的怪物轰然栽倒,很快被血海淹没了多半截,转眼消失在了“门”中,我们周围也都化成了猩红的血水。 我和阿豪、臭鱼、藤明月相互拉扯着,竭尽全力在血海中挣扎,奈何身体被巨大的洪流所吞没,掉进黑洞般的漩涡里急速旋转,四个人很快就失散了,我听不到也看不到,浑浑噩噩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恢复了知觉。 我猛然惊醒,脑海中空空如也,睁开眼就见天上有个黑洞,似乎有巨大的神或魔,正在其中窥视着人间,那黑洞边缘有一圈光痕,刺得人眼睛生疼,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天空中怎么会有黑洞出现?” 正诧异间,忽然有个人伸手遮在我面前,说道:“你别盯着日食直接看,当心把眼睛看瞎了。” 我拨开那只手,揉了揉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车里,副驾驶的位置坐着业务员老齐,后座上的年轻姑娘是丽莎。 我看到车中的两个人,恍然记起我是个开黑车的,带老齐和丽莎二人跑了趟长途,返程的途中为了绕近路,驶入了一片荒野,当时恰好发生了一场罕见的日全食,日轮与月球重叠,白天突然变得像黑夜一般,我们只好停下来,在车里观看日食,我觉得自己在看到日食的一瞬间,似乎经历了一场无比漫长的噩梦,不过这个恐怖的噩梦,却没在我脑中留下半点记忆,但是我好像丢掉了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眼泪不知不觉间已在眼眶中打转,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老齐和丽莎都被我反常的举动吓傻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无缘无故就哭起来了? 此时月球的阴影渐渐消退,天空又亮了起来,我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抹,告诉那两人说:“没什么,我见到强光就会忍不住流泪,咱们今天还要赶路,快走吧。”说罢发动车子驶回了原路。 这一路还算顺利,没有发生任何怪事,但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那场完全想不起来的恐怖噩梦,必有一天会成为现实。 第四章 深山奇遇 上 探险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我身边相识的人们,有的走了,有的来了,生活中有平淡,也有意外,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目睹日全食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我跟阿豪和臭鱼三人,合伙做起了药材生意,也无非是倒买倒卖。 那天签下一笔大单,我们三人心情不错,决定给自己放两天假,离开喧嚣的城市,到山里去钓鱼宿营。 一般旅游景区的人太多,风光看不到,光看黑压压的人脑袋了,我们想图个清静,便选在一处还没有开发过的森林中,先把车停在路边,然后背上睡袋、野炊和钓具,徒步走进山里,那附近没有人烟,茂密的森林中也没有路径,带有几分探险的刺激和野趣。 溪流垂钓需要一定的经验和技术,我和臭鱼对此并不在行,阿豪却是把好手,只用半天时间,就钓了十几尾又肥又大的鳟鱼。 阿豪事先打听过,这山中有座小木屋,里外分成三间,以前是给旅行宿营者预备的民宿,相当于一家深山里的小旅馆,可来的人实在太少,经营不下去了,木屋就此荒废,偶尔进山的探险者,都会在这宿营,木屋虽然简陋,但好在不用携带帐篷了。 我们找到小木屋的时候天已擦黑,而且有人比我们先到了,经过交谈,得知这两个年轻姑娘是师范学院的藤明月和陆雅楠,她们是到山里观鸟,也选择在此过夜。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征得藤明月的同意,我们住在了这座无主小木屋的外间,山区防火,只有木屋里有个地灶,当下点起火来把鳟鱼烤上,也请藤明月和陆雅楠一同享用。 从溪流中钓到的野生鳟鱼,正是最为肥厚饱满的时节,阿豪的手艺也真是不赖,用树枝插了鳟鱼,放上孜然和辣椒粉上下翻烤,香气四溢,配上用溪水浸冷的啤酒,滋味果然是鲜美无比。 众人围坐在木屋里的地灶前,一边吃着烤鱼,一边交谈,不知不觉中,外面天色已经大黑了。 我看见藤明月的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可完全想不起来,就问她:“咱们是否在哪见过?” 藤明月看着我的脸凝望了一阵,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神色间却显得若有所思。 我说:“那没准是上辈子见过,以后咱俩常联系,其实观鸟之事我也略知一二,这是起源于英国的贵族运动,带着鸟类图鉴、望远镜、长焦相机等装备,在深山大泽中观察鸟类的栖息,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玩的,需要丰富的鸟类知识,你要有不明白的可以随时问我,我养过鸽子……” 这时臭鱼插嘴道:“别套近乎了,你小子看见哪个女的都眼熟,一点新鲜招儿都没有,上辈子的事你还能记得?”他又说:“各位,咱别干吃啊,唱个歌怎么样?” 我说:“你千万别唱,就你那把破锣嗓子,小心把森林里的狼给招来。” 阿豪说那倒不必担心,这片森林里没有伤人的野兽,不过难得这份宁静,让臭鱼大吼大叫地唱一通,可把这气氛都破坏了。 臭鱼说:“那咱也别唱了,我看深更半夜在森林中的小屋宿营,最适合讲些怪谈鬼事,问题你们敢不敢听?” 此言一出,陆雅楠立即举手赞同,请臭鱼先讲一个。 臭鱼说:“没听过大将压后阵吗?本老爷怎么能先讲呢?”他对阿豪说:“咱抛砖引玉,老广你先抛个砖,然后我这玉再出来。” 阿豪拿臭鱼没办法,只得同意,他想了想说道:“咱们既然是到山中探险,那我就讲一个关于财宝的故事好了。” 此时山风呼啸,木屋里也冷了起来,我们一听是关于财宝的事情,当然很感兴趣,立即团团围坐,等待阿豪开讲。 阿豪说讲什么怪力乱神没有意思,说书唱戏本是劝人的方,咱要说就说个有些道理的,俗话说“人不得外财不富”,却不知“外财不富命穷人”,几位坐好了,听我说这段杨六爷取宝的故事,这是个真事,一度震动天下,不信可以找以前的报纸文献查询。 春日春风有时好,春日春风有时恶; 不得春风花不开,花开又被..风吹落。 说的是大清咸丰年间,有个年轻的混星子杨小六,他本家姓杨,穷苦出身,没个大号,也不知道从哪论起来排行第六,又因年小,所以认识的都以杨小六相称,后世提起来就尊称杨六爷了。 杨六爷天生一副热心肠,侠肝义胆,为人特别仗义,常常急人所难,因为父母早亡,无以为业,只得入锅伙当了混星子。 所谓锅伙,是一帮泼皮无赖,几十条光棍凑到一块,半租半抢占据一处民宅,里面搭上通铺,再支上一口大锅,众人吃在一起睡在一起,为首的大哥就是寨主。 平时都不出门,有那些做买卖的商人或地主一类的有钱人,跟谁斗气打架,就得封好红包,拎上点心匣子时鲜果品,到锅伙里请寨主出面,寨主拿了钱,便率领手下混星子去给东主出气,也在地方上平地抠饼,抄手拿佣,到处勒索,相当于一个流氓团伙。+文+^心++閣^^ 凡是混星子,多半都是滚刀肉,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要是舍不得自己这一百多斤,也入不了锅伙,因为混星子基本上是靠挨打吃饭,被公差捉去过热堂更是家常便饭,到公堂上最简单的是掌嘴,揪住头发左右开弓抽大耳刮子,有经验的混星子全知道这时必须把嘴张开,否则几十个嘴巴抽下来,满嘴的牙都得被打掉,挨完打还得喊:“谢老爷恩典。” 自古说官法如炉,掌嘴还是轻的,其次是用破竹片子打手心,把手绑在木墩子上,拿竹片子狠抽手掌心,十下一停,起码两百下,多者上千,直打得皮开肉绽,整个手掌都被打烂了,不打烂了那毒火闷在心里,人也活不了。 这些简单的刑罚,远不算是大刑、酷刑,诸如“打蟒鞭、压杠子、坐老虎凳、跪铁蒺藜”等等等等,最狠的要数站笼,混星子过热堂,甭管是下油锅还是滚钉板,眉头都不能皱,也不能呼疼求饶,否则就不是英雄好汉,没法在锅伙里混了。 有时把娄子捅大了,比如惹出人命,官府上门来找麻烦,寨主就要把大伙集合起来,嘴里念叨些忠义掌故,等众人听得入神之际,寨主冷不丁从袖子里拽出一根擀面杖,照人堆儿里一闷棍打下,当场将一个人打得脑浆迸裂死于非命,这倒霉蛋就是去顶缸的主儿,一命填一命,这样就把官司了结了,实际上毫无义气可言。 杨六爷年轻时为人仗义正直,被一伙小兄弟推为一个锅伙的寨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从不做那些敲诈勒索的勾当,那时官府经常是认钱不认人,犯人上堂受责打之前,只要这案子不大,可以花点钱雇混星子上堂代为受罚,杨六爷凭着身板结实,屁股蛋子肉厚,全靠替人挨板子赚个饭钱,勉强口,所以没多久手下人都各奔东西了,锅伙里只剩六爷一个。 杨六爷这日子过得饥一顿饱一顿,可叹拳头上立得起人、胳膊上跑得过马的一条好汉,世上却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没半个肯周济于他,只能安慰自己是生来运限不好,混得如此落寞,再过几时未必没有个亨通日子。 六爷心宽志大,混到这地步了还愿意管闲事,路见不平,必要拔刀相助,这天走到南门里,也是该着出事,就看街上有个充军的囚犯,那囚犯是当地出名的一个地痞,脖子上戴着木枷,披头散发,直眉瞪眼一脸的横肉,虽然不瘸,但故意跛着个脚,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是打了板子之后,让俩差役押解着,充往沧州,这是正要出城。 那时充军的犯人很多,先被发配到边远之地,过些时候再逃回来,花些钱把官司了结,照样横行霸道,这地痞戴了枷,一路走在街上还到处讹钱,遇上做生意的就没事找事,谁不给钱他立即躺到人家店铺门口不走了,打他他也不怕,那些做买卖的大多胆小怕事,只求息事宁人,赶紧给俩钱把这位爷打发走,而押解的差役也怕找麻烦,甚至还想分点油水,所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地痞大摇大摆地走到城门前,迎面碰上一个卖鸟的老乡,他立刻直眉瞪眼地抢步上前,把卖鸟的拦下,喝问:“这人犯了王法,要用枷锁禁着,鸟又没犯法,凭什么也用笼子关着?大爷我看不过眼,你今天不把这些鸟放了,大爷就跟你没完!” 那卖鸟的老乡苦苦哀求:“小人家里老母病重,没钱抓药,好不容易到林子里逮了几只鸟,带到城中卖几个钱回去救命,大爷您行行好高抬贵手……” 地痞不由分说,不给钱便要砸了鸟笼子,结果惹恼了路过的杨六爷,一怒之下挥拳把地痞打倒在地,不想那厮额头撞在石阶上,一命呜呼了,出了人命非同小可,杨六爷毕竟光棍一个,不像别的寨主,摊上人命官司能找手下顶罪,只好逃离了故土,专拣那人烟稀少的荒山野岭去走,吃野果草根为食,夜里就找岩穴栖身。 如此逃亡在外几个月,时值酷暑季节,杨六爷在山里越走越深,他衣衫褴褛,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瞧见有个直上直下的洞穴,洞中林萝茂密,纵横交错,他寻思山里野兽太多,很少有安稳所在,而这藤萝紧密处正可容身,先睡上几个时辰再说,于是爬下去,蜷缩在横起的古藤上假寐。 半梦半醒间,杨六爷忽然觉得身上如受火灼,忙睁开眼一看,惊见洞口有只奇形怪状的异兽,正张着嘴向他吐气,吐出来的气有如黑烟,接触到皮肤上火烧火燎般疼,霎时间毛发俱焦。 中 财宝 由于树藤遮挡,杨六爷只能看到洞穴外面那巨兽的脑袋,就见那东西头大如瓮,脸上带着鳞片,两眼猩红,身子长什么样却看不到,它也被古藤拦住,无法把头探进洞穴,就从血盆大口中喷吐黑雾,要把洞里的人逼出来。 杨六爷大吃一惊,也不知这是巨蟒还是麒麟,他翻身从树藤上滚落,折着跟头掉进了洞底,所幸这是个土穴,才得以大难不死,捡了一条性命,天昏地暗地过了很久,等他醒转过来,摸到身边有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像人但又不是人。 杨六爷心中称奇,那时也是年轻胆大,就把这东西拖着,寻到土穴的另一端,离开了这个洞窟,到外面仔细一瞧,从土穴里拖出来的东西,竟是白乎乎一个银人,整个都是银子,有鼻子有眼,形态非常古朴,不清楚是哪朝哪代埋在地下的,至今仍未朽烂。 杨六爷贫中得宝,好似暗里得灯,心中不胜喜悦,跪到地上给老天爷磕了几个头,然后把这银人背上,觅路离开了深山。 民间风传杨六爷捡到了宝物,据说从这尊银人的身上敲下几块银子,过几天它还能自己长出来,银子越聚越多,是埋在地下的银子年久成精,这些是市井当中的传闻,反正怎么说的都有,至于是不是真有这么离奇,除了杨六爷自己,外人又上哪知道去? 总之杨六爷以在山里找到的银人做本钱,在口外做生意发了大财,几年之后衣锦还乡,娶妻生子,置办下好大家业,官面上知道六爷如今是大财东了,都上赶着来巴结他,当初那人命官司只不过打死个地痞,又没有苦主追究,使了些银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杨六爷比较迷信,认准一个道理——“举头三尺有神明,湛湛青天不可欺”,以前穷的时候,靠着替人挨板子度日,没做过败德行的事,发迹之后,更是一味地行善,不管是和尚还是老道,乃至是要饭的穷人,只要从杨府门口过,一定请进来,准备斋饭款待,临走再给点钱,广结善缘。 单说有那么一天,杨六爷听闻西城有位姓葛的奇人,此人开过天眼,精通地理,所谓“天眼通”,自古就有了,凡是有天眼的人,不用请神问鬼以卦术推算,面对面看你一眼,便知来日吉凶,据说葛先生平时在那一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一个个姓甚名谁,从哪来到哪去,他都能说得不差分毫。 某日葛先生在门首晒太阳,看一个人匆匆忙忙从街上走过来,他一把将那人衣袖拽住,死皮赖脸地非要送人家几句话。 那人急得火撞顶梁门,拂袖甩开葛先生的手,大怒道:“你这个人好没道理,我有要事在身,急如星火,哪有工夫听你说话?” 葛先生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别着急,我这几句话,能省你半天工夫,救上两条人命,我看你着急忙慌的,是因你妻子病重,要赶着去请郎中到家中诊治,你要去找的那位郎中,可巧今天不在,你去了也是枉费腿脚,另外你妻子的痧气已愈,用不着再请郎中开方子抓药了,但你妻子是孕中染病,痧气虽退,却有早产之危,所以我劝你赶紧改道,尽快请位接生的稳婆回家。” 那人只是不信,推开葛先生,紧跑慢跑,赶到郎中住处,到了才发现大门紧闭,一问邻居,这郎中昨天就外出给人诊病,至今未回,想是这趟去得远了。那人无奈,只好回家,这一来一去,可就耽误了不少时间,到家得知妻子痧症退了,但动了胎气,好像有临盆之兆,他顾不上坐下歇口气,又急忙跑去请稳婆,合着又是一来一去,两趟折腾下来,最后妻子还是流产了,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他妻子妇道人家想不开,此后一病不起,搭进去一大一小两条性命,那人后悔得拿脑袋撞墙,如果起初听了葛先生的话,也不至于发生这等惨事。 一来二去,人们发现葛先生出言奇准无比,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而且还会看风水,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不等你说话,他就知道你家房屋结构,开了几道门,哪道门朝哪个方向,门槛有多高,甚至院子里的水井,厨房里的灶台,这些全能瞧出来。 不过葛先生脾气古怪,也不以此为业,高兴了他就送你几句,不高兴的时候闭口不谈,随你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向来是一个大子儿不收,大概是泄露天机,恐怕会折损阳寿。 杨六爷闻听葛先生身怀异术,心中无比仰慕,便买了礼物登门拜访。 人的名,树的影,葛先生知道杨六爷不比一般,是地方上首屈一指的善人,请进家中分宾主落座,喝茶叙话。 杨六爷禀性耿直,不太会客套,开门见山说:“什么事都瞒不过葛先生的眼,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最近家里不断有人得病……” 葛先生说您别说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六爷您今年新置办了一套宅子,全家老小都搬了进去,对不对? 杨六爷说可不是吗,搬进新宅之后接连摆了三天流水席,问题是这件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用得着算吗?以前有人讥讽算命先生算得准,说他能算出来紫禁城里有位皇上,皇上的媳妇叫娘娘,还能算爷仨走道就数当爹的岁数大,连脑袋长在脖子上都算得出来,莫非葛先生也是专门擅长算这些事? 葛先生说六爷您容我把话说完,您新置办的这套宅子,是前朝的蒲氏故居,两百多年来没怎么住过人,虽然转到您手里之前,整个宅邸都重新修正过,但里面还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您家中眷属得病,不用寻医问药,也不必请神供佛,回去之后,您就照我所说的做,在东厢房里有处地灶,砌这地灶的砖头,总共是一百七十九块半,把这座地灶拆掉,灶底下埋着个怪物,只要把它除去,府上也就万事大吉了,不过切记,一旦从地下挖出来什么怪物,直接扔进河里就是,千万别去看它里面的东西。 杨六爷信疑各半,家里东厢房有处地灶不假,可这座老宅建于明代,宅院房屋几经翻修,唯有东厢房始终没动过,隔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把地灶拆掉,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块砖,而葛先生看也不看,就说砖头有一百七十九块半,带整带零的,真能有这么准吗?地灶下又会有什么怪物? 杨六爷心里嘀咕,先辞别了葛先生,打道回府,当天命几个家丁带上锹镐,径直来到东厢房。 这宅子又深又大,房屋也多,杨家人住不了那么多间,东厢房是整个宅邸中最偏僻所在,所以一直空着没动。 众人进到屋里,把地灶的砖一块一块地拆下来,数了数,不多不少,整整一百七十九块半。 杨六爷目瞪口呆,心里暗挑大拇指,佩服葛先生神术,又担心地灶下的怪物,不知那东西是不是常人所能应付。 不过既然葛先生说没事,众人心里也就有底了,壮着胆子挖掘地灶下的泥土,挖了没多深,就听“当”的一声,挖出一个古纹斑斓的铁盒,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杨六爷把铁盒放到地上,仔细端详了一阵,看这铁盒外面锈迹斑驳,封存得很是牢固,那盒盖几乎锈死了,估计是当初起这座大宅的时候,埋下的一件古物,少说有两三百年了,刚才拿在手中,觉得分量不轻,里面必定有些东西,没准就是葛先生所说的怪物了,于是吩咐手下人,远远地找处臭河沟..子,把这铁盒扔掉。 谁知道杨家那些下人们目光短浅,以为地灶下埋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事,寻思打开铁盒看一眼又有什么关系,万一里面装着宝贝呢?所以趁杨六爷刚一出门,这几个家人立即把铁盒撬开了。 铁盒刚一揭开,就看里面“嗖嗖”蹿出两个东西,是一只老鼠和一只麻雀,飞逸逃出东厢房,眨眼就不知去向了。 见者无不骇然,铁盒埋于地下几百年,谁都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活物,尤为不可思议的是,这一鸟一鼠两个怪物,闭在铁盒中这么久还没死。 这么稍一愣神,铁盒里又有三枚铁钉激射而出,全打在撬开盒子的那个家丁脸上,当场入脑而亡。 杨六爷在前宅听得禀报,心知大事不好,匆匆赶到东厢房,一看铁盒里只剩一副空弩,原来盒中暗藏机括,一旦开启就有铁钉射出来取人性命,家人不听吩咐,擅自撬开铁盒死于非命,是自取其祸,这也就罢了,那一鸟一鼠两个怪物却是什么来历?究竟是妖是怪?逃走之后是否还有后患? 杨六爷不敢怠慢,一面安排下人把那家丁后事妥善处理,一面亲自跑到葛先生家,把事情经过讲说一遍,请问葛先生此事主何吉凶。 葛先生摇着头叹了口气,说道:“杨六爷,您的死期不远了。” 下 劫数 杨六爷心头一沉,忙道:“在下愚钝,还请葛先生明示。” 葛先生说:“这座大宅建于前明,那时造房子的木匠被主家仇人收买,在地灶里埋下两个妖物,坏掉了主家风水,那一鸟一鼠都是地下精怪,逃了之后恐怕会引起旱灾。另外您当年是在山里捡了宝贝,由此发迹,对不对?常言道得好,人不得外财不富,可还有句话说得更好,外财不富命穷人,其实您就是个穷命,命里不该富贵,但杨六爷您为人至忠至孝,又撞上时运,所以得了一段富贵,时运一过,还要落得家破人亡的结果,这次在屋中掘出铁盒放跑了怪物,虽然不是您有意为之,也有疏察之责,阴德上难免有所亏损,几年之内,必然有场逃不开的劫数,那时就是您的大限。” 杨六爷道:“既然是天意如此,人力岂可强求,我听天由命罢了。” 葛先生这个人的脾气很古怪,你要求着他,他未必愿意理你,杨六爷这么一说,他反倒不惜泄露天机,嘱咐道:“六爷平生多行善举,有此危难,在下不能袖手旁观,我交给您一个办法,也许躲得过这场劫数。” 杨六爷拜倒谢恩,请教葛先生如何化解凶难。 葛先生说:“命是天定,事在人为,您娶妻多时,还没得个一男半女延续香火,这是因为六爷您命里没有子嗣,不妨到天后娘娘宫里进香求子,如能讨得一个孩儿,或许可以逃过这场劫数。” 葛先生嘱咐完杨六爷这番话,就此搬家远走,再也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了。 杨六爷谨记葛先生之言,一连在家斋戒沐浴了几天,择取黄道吉日,带着夫人到天后宫烧香求子,又出巨资重塑金身,果有灵验感应,转过年来,杨夫人生下一个麟儿,这孩子长得别提多周正了,谁见了谁都喜欢,就像天后身边的童子投胎,杨六爷夫妻两个感恩戴德,天天烧香上供。 时光荏苒,转眼这孩子就三岁多了,当时山西直隶等华北五省,发生了连年大旱,这场空前的大旱灾,被称为“奇荒”,所有的河流水井都见底了,天上不下雨,百姓们就拼命把井往深处打,渴死的人虽然不少,大部分还勉强能活下来,唯独庄稼离了水,只有死路一条,这场持续几年的大旱,这几省的粮食颗粒无收,草根树皮都吃尽了,饿殍遍野,数百万灾民背井离乡,拖儿带女拥到城里讨饭。 一般这时候,官府都要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在城内设了许多粥厂,就是那白水煮的米汤,住到粥厂里的饥民,每天早晚可以得到半瓢稀粥,那汤水里米粒也见不到几个,但别小瞧了这一碗粥,饿得快死的时候喝上一口,就能苟延残喘,喝不上这口粥,也许当天就活活饿死,饿死的便拖到城外荒郊,扔进万人坑里喂了乌鸦野狗,别看那年头人没吃的,这些野狗可个个吃得脑满肠肥,皮毛油光锃亮。 朝廷虽然下旨开仓放粮,奈何国库空虚,再加上贪官污吏层层克扣,粮食发到粥厂已经没多少了,僧多粥少,无异于杯水车薪,幸亏有那些富商大户出钱出粮,杨六爷遇上这等事,自然不甘人后,他独自包了城中最大的几个粥厂,一天舍两顿米粥,那粥不但稠,晚上还给半块饼子,不过这些粥厂不让青壮男子进来,只收容那些老弱妇孺。 其中一个大粥厂设在法海庙中,总共住了两千多人,大多数为女人和小孩,那时也顾不上什么寺规了,由于庙小人多,房屋不敷分配,只好在庙里用草席搭了很多棚子,以供这些难民居住,上面拿草席盖顶,外墙围以芦苇,那棚子搭得密密层层,一片连着一片,后面再进去人几乎没有立足之地,每天由和尚们负责煮粥,僧人在庭中支起几口大锅,煮好了米粥,便让饥民们排着队,依次上前领取。 杨六爷一有工夫,就抱上儿子到法海庙粥厂,看僧人给灾民们舍粥,有时更要亲自动手。 那天起了西北风,阴晦寒冷,天色跟夜里一样,杨六爷给灾民们预备了一批棉被,也是亲力亲为,自己带着家丁送到庙中,外面天寒地冻,他本不想带儿子同去,可那小孩抱住他爹不撒手,怎么哄也不行,杨六爷心想:“这孩子也是带着善缘来的,不让他跟着去舍粥,就抱着我不放,既然是这样,带此子同去又有何妨。”便给小孩加了衣服,乘马车到了庙中。 大清早寒气凛冽,难民们早早就起来等着发粥了,杨六爷特意嘱咐僧人,今天寒风刺骨,粥里要多放米,饼子加倍。 那些饥民冻了半夜,好不容易盼到早晨,看僧人们把米下到大锅里煮,香气闻到鼻子里,饿火更加难耐,顾不得秩序,纷纷挤到前面,都想赶紧喝上这口热粥。 庙中搭满了棚屋,本已十分狭窄,这两千多饥民乱哄哄地拥挤过来,寺里的几个僧人根本阻拦不住,杨六爷让手下的家丁上去维持,才稳住局面。 这时候粥也煮好了,杨六爷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着瓢,要给那些饥民舍粥,可这事也怪了,这个平时不哭不闹、乖乖巧巧的小孩,突然间哇哇大哭,就像让什么东西给吓坏了一样,周围那些献殷勤的人,轮番过来又哄又抱,那孩子只是号啕大哭。 杨六爷心疼儿子,抱拳对众人说:“老几位,对不住了,今天这孩子不舒服,我得带他找郎中瞧瞧去,大伙接着忙,可别耽误了舍粥的正事。” 杨六爷说完抱上儿子,乘马车离开了法海寺,也就刚出去两条街,忽见高处烟雾弥空,原来法海寺粥厂里由于拥挤不堪,碰翻了锅灶,那周围全是草席木桩子所搭的棚屋,不仅简陋,而且易燃,见火就着,西北风刮得又紧,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时间浓烟滚滚,火光烛天,那熊熊烈焰,把整个寺庙统统吞没在了火海之中,一百多间大棚,顷刻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场巨灾事发突然,火势起得太快,灾民们顿时乱成一团,一个个蓬头赤脚,拖儿带女,夺门而走,这两千多人哭声震天,你拥我挤地抢到门前求一生路,有许多人被浓烟眯住了眼,跌倒在地挣扎不起,挤死踩死的不计其数,大都挤成了一堆,火势席卷过来,只能被活活烧死,最终一个人也没能逃掉,饥民中很多是姐弟母子之类的关系,在大火中仍是互相依倚,有的小孩把头扎在母亲怀里,有的姐姐把弟弟挡在身下,被烧成焦炭之后保持着这种姿势,死状之惨,实在难以言说。 等外面的人把大火扑灭了,进到法海寺粥厂中一看,景象真是惨不忍睹,寺庙内外都被烧为了焦土,地上到处是焦头烂额的死尸,余下的灰烬还没熄灭,冒着屡屡青烟,一阵阵烧炙人肉人油的恶臭,熏得人喘不上气来。 事后人们议论起来,都说两千多饥民竟无一人生还,这就是老天爷要收人,赶上的一律在劫难逃,要不是杨六爷提前出来一时半刻,如今也烧成焦炭了。 杨六爷暗道侥幸,多亏自己这儿子当场哭闹,要不然真是不敢往下想了,可仔细想想,这件事也邪了,这孩子怎么偏赶在那个节骨眼儿上大哭大闹?他就让夫人哄这孩子,好言好语,问问当时在粥厂里是不是看见什么了?什么东西把孩子吓哭了? 那小孩很是乖巧,虽然年方三岁,说话也能说清楚,夫人问过之后,脸色发白地出来告诉杨六爷:“老爷,我跟您说了您可别怕。” 杨六爷说:“胡闹,我怕什么?你快说我那孩儿看见什么了?” 夫人说:“孩子那天在粥厂里,看见有个人往你脚脖子上绑绳子,所以才哭闹起来。” 杨六爷听完惊出一身冷汗:“粥厂里那么多人,怎么就这孩子看见有人在我脚上拴绳子?不用问也该知道,是小孩的眼净,看见鬼了,看来这场大火烧死的人,都被换命找替身的鬼盯上了,脚上拴了绳子,那还跑得掉吗?多亏被我这孩子看破了,我侥幸逃脱此劫,也全凭葛先生当年指点。” 此后的事不在话下,却说杨六爷的儿子四岁时,有天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突然仰头笑了笑,就此气绝。 杨六爷知道这孩子是天后娘娘身边的童子,投胎来救自己一命,时辰一到自然要走,养活不住,他一来伤心,二来看破了生死,散尽万贯家财,把那尊从山里捡到的银人,舍在了五台山文殊院,自己也剃度出家当了和尚,长伴青灯古佛,以此了却残生。 我听阿豪讲完这段故事,才注意到不知几时开始,深山里下起了暴雨,小木屋中也变得更加阴冷。 第五章 路口尸变 上 夜奔 天气预报虽然没有降雨,但是山里气候多变,不巧 8ba9." >让我们遇上了这场大雨,进山的道路非常险陡,暴雨冲击下很多地方也会出现泥石流,既然发生了这种情况,一两天之内是别想出山了。. 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雨,让我们几个人转天的计划彻底泡汤了,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大伙都不用急着睡了,索性围在地灶前,就阿豪所讲的故事展开讨论。 臭鱼道:“别说,刚才老广讲到小孩看见鬼在人腿上绑绳子,这段真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藤明月则有不同见解,她说这个故事的可怕之处,不是鬼往人腿上拴绳子,而是那些死于大火的灾民,根本看不到有鬼在他们的腿上绑绳子。 臭鱼开玩笑说:“没准咱的腿上也被绑了绳子,但是同样看不到而已,没有比这个更恐怖的事了。” 这废弃的木屋旅馆中,有些地方并不严实,透着阴冷的风,总让人觉得这屋里发瘆,好像有鬼似的,臭鱼这句话一说,我们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脚脖子,唯恐自己被拴了绳子。 深山旅馆中的鬼话怪谈,确实有几分恐怖,但人们多少都有好奇心,往往是越害怕越想听,我也不能免俗,不过想找个理由给自己壮胆,就说阿豪的段子很不靠谱,既然是早晨发生的事,大白天的又怎么会有死鬼出来找替身? 阿豪说杨六爷取宝以及粥厂大火,都是千真万确的事,至于那银人聚财和小孩见鬼,却不免有几分民间传说的成分。 臭鱼说大白天见鬼的事未必没有,我以前就听过一段,比阿豪说的可怕多了,你们敢不敢听?阿豪讲的故事叫“劫数”,本老爷讲的也有名目,叫……叫那个什么来着? 我说:“你是现编的吧,名字都没想好呢,到底有没有啊?” 臭鱼说:“怎么没有?本老爷这肚子里的段子太多,都卡住了,你们不得容我酝酿酝酿吗?” 藤明月和陆雅楠对臭鱼说:“没有名目也无所谓,有什么故事就赶紧讲吧,大伙都等着听呢。” 臭鱼说名不正言不顺,要是没名没目,倒让你们以为本老爷真是临时现编,对了……这个段子的名字叫做“媳妇”。 我和阿豪等人都忍不住发笑,臭鱼这光棍半夜做梦都是娶媳妇,讲一段鬼事怪谈也安上这么个题目。 臭鱼绷着脸说:“不许笑,好不容易有点气氛,全被你们给破坏了,待老爷我讲出来,你们可别吓尿了裤子。”他说罢清了清嗓子,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趁着深夜大雨,在木屋中讲了起来: 遥望红轮渐西沉,回首明月已东升。 行路君子投店家,飞行野鸟宿林下。 却说当年有个书生,寒窗苦读十年之后,到京城赶考,想博个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书生想得挺好,不过每科甲上榜的举子总共也没多少个,都如筛眼里筛出来的一般,这天底下有无数高才绝学之士,受尽了灯窗之苦,尚不能够飞黄腾达,他这穷乡僻壤出来的迂腐之辈,学识也是有限,又没什么门路可循,所以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书生名落孙山,不得不回乡继续攻读,途中免不了自伤自叹,想那京城离他家有上千里路,回去的时候只顾着怨天尤人,结果错过了宿头,眼看红轮西沉,天色将晚,旷野茫茫,四无边际。 书生正担心夜里没地方住宿,会在野地里被狼掏了,这时幸好看到路边有座大庄园,便去叩门借宿。 开门的是个员外模样的老者,书生赶紧作揖行礼:“老先生在上,请受晚生一拜。” 老员外一看这书生举止斯文,心里先有了几分好感:“就问你到我这庄子里有何贵干?” 这书生也没白念这么多年书,一贯能善道,说道:“老先生容禀,晚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回乡途中不识路径,走到这里找不着客栈了,想到您庄上借宿一晚,叨扰之处,万望海涵。” 老员外听罢缘由,说道:“这一带很偏僻,左近并无客栈,你一介读书人夜里赶路,很容易遇上强盗野兽,我这庄上有的是房屋,尽可留你住上一晚,不过后生你别称我老先生了,只叫员外即可,咱们乡下人,识不了几个大字,哪称得上是老先生呢。” 书生说:“那可不成,在家的时候,我娘就常说我们那里是穷乡僻壤,就算念了几本书,无论走到什么地方,自身见识也是不够,遇上长者一定要称老先生。” 老员外被书生捧了两句,心里也是喜悦,不仅找了?间空房让书生留宿,还让老伴儿出来相见,准备了热饭热菜款待。 书生拜见了老夫人,吃过晚饭,夜里住在庄子后面的西屋,屋后是一片漫洼野地,没有人家,他走了一天的路,身上疲乏,很快就睡着了,睡到半夜时分,忽觉一阵阴气袭身,睁眼一看,后窗不知几时被风吹开了,外面云阴月暗,黑咕隆咚地什么也看不见。 书生只好起身去关窗户,窗外却突然露出一个美女,正当妙龄,杏核眼,瓜子脸,身段婀娜,若不是月宫嫦娥下凡,也是瑶台仙子转世。 那美女隔着窗户,含情脉脉地望着书生,看得书生全身麻酥酥的,心说:“孔老夫子保佑,总算让我赶上了!” 原来这书生平时也看些闲书,那些闲书里大多描写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看上了某个穷酸秀才,不顾父母阻拦,带着金银细软跟秀才私奔,也有那狐仙蛇仙恋上凡夫俗子,主动前来投怀送抱,反正天底下“士农工学商”这五等人,以读书做学问的艳遇机会最多,因此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书生被那美女迷得神魂颠倒,却没忘了斯文礼法,作揖道:“恕小生唐突,敢问小姐芳名,为何深夜前来相会?” 那美女自称名叫秀英,就在这庄中居住,由于这一带很偏僻,绝少有外人前来,何况来的又是一个年轻的读书人,听庄上人说这书生一表人才,谈吐非俗,她仰慕才子,才到窗外窥探,请书生千万不要告诉老员外夫妇,这种事传出去,毕竟是好说不好听。 书生寻思这美女一定是老员外的女儿,生得如此标致,胜似神仙中人,家里又有偌大的产业,能找个这样的媳妇,也不枉此生了,他心中窃喜,立刻卖弄起斯文手段,吟了两首酸诗,感叹自身际遇坎坷。 秀英深蹙蛾眉,问道:“不知相公有什么心事?” 书生说实不相瞒,家父走得早,家中只有老娘在堂,我娘很不容易,她从不烧香拜佛,但是一辈子积德行善,每天天不亮,便到江边扫螺蛳,螺蛳你见过没有?那是生长在水中的一种细小田螺,我们老家那里每天江水上涨,都会将数以千万计的螺蛳带到岸边,江水涨得急,退得也快,那些螺蛳却被留在岸边,等到天一亮,慢慢被日头晒干而死,螺蛳这东西太小太多,没人愿意吃,所以江岸边上的螺蛳空壳累累如堤,这般日复一日,今天死掉一层,明天又死一层,我娘生下来就吃一口长斋,她老人家心肠最善,不论刮风下雨天气如何恶劣,几十年如一日,每天都到江边,将那些被水冲上岸边的螺蛳,用扫帚扫回江中,当地的人们都称家母是活菩萨,以前曾有算命先生给我娘算过,她老人家本来命中无子,只因这一件善举,到四十岁得了我这一个儿子,家父又走得早,全靠家母含辛茹苦把我养育成人,指望我用功读书,皇榜高中得个状元,可没想到奸佞当道,那些榜上有名的,全是官吏之后,我空有一身真才实学,却到处碰壁报国无门,更无颜回去面见她老人家。 秀英说:“听相公这番孝心,少不得天随人愿,迟早有飞黄腾达的一天,我愿随君左右托付终身。” 书生大喜:“古有红拂巨眼识李靖,今有秀英慧目识书生,我明天就向老员外求亲。” 秀英摇头道:“万万不可,我爹爹眼光短浅,只想把我许配富贵子弟,图个老有所依,相公虽然满腹才华,却抵不得半文铜钱,如去提亲,必被赶出家门,我这颇有些金银首饰,尽可资助你闭门攻读,不如你我二人连夜逃走,回到相公故里拜堂成亲,由我来照顾母亲大人料理家务,相公只管用功读书,待到世道清平,考取一番功名,那时高官得做,骏马得骑,你我再到此间,对我爹娘说明缘由,图个合家团聚,却也为时不晚。” 书生心中早有私奔的念头,只是碍着面皮,一时难以启齿,没想到秀英倒先提出来了,他自是欣然同意。 秀英回去收拾了一包金银细软,告诉书生赶紧走,早上鸡叫头遍之前,必须赶到你家,否则被我爹娘派人追上来,咱俩永世不得再会。 书生嘀咕道:“鸡叫头遍之前要赶到我家?这可够呛,从这往我们家走,路程远近不说,至少还要渡过一条大河,深更半夜怎么过河?” 秀英说:“相公不需多虑,我自有办法。”当即同书生从庄后悄悄离去,一路上昏天黑地,书生感到自己被一阵风推着,走得很快,也不太费力,不久走到河边,秀英一言不发,跪在地上下拜,河面上居然漂来一艘无人的空船。 中 妖宅 书生见有空船驶来,心中不禁有些骇异,寻思是不是什么妖术邪法?不过转念一想:“多半是秀英待我之情感动了上天,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书生自我安慰,跟随秀英上了船,急匆匆往家里走,一路上不在话下,只说书生的家在村东头,村西头则住着书生的二舅。 这位二舅很不一般,得过异人传授,专会降妖捉怪,这天夜里二舅正在家睡觉,忽然出了身冷汗惊醒过来,醒来之后觉得不对劲儿,远处似乎有股妖气,正弥天漫地而来,他急忙披上衣服,到村头仔细观看,再掐指一算,心知是外甥把鬼怪带回家了,这东西非同小可,已经炼成了气候,恐怕没人治得住它,别说这小小的一个村子,可能整个县城里的人,都得让这祸害吃了,到时候这方圆百里之内,必有一场血流成河的大难。 二舅预感到大事不好,顾不上是几更天了,一溜小跑,抢先赶到了书生家里,这时家中只有书生的老娘。 二舅怕把老姐姐吓着,没有声张此事,只告诉老太太:“你儿子今天要往家带个媳妇,你听我一句话,不管那媳妇如何好,你记住了千万别出这间屋。” 老太太心里纳闷,儿子不是进京赶考去了吗?怎么突然带个媳妇回家?可她也知道自己这兄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其中一定有些缘故,当即应允下来。 二舅回家找来本 href='1306/im'>《易经》,把整本书拆开,一页一页糊在这间屋的门窗上,忙活完了,天也快亮了。 这时村里的鸡还没叫头遍,书生就带着媳妇秀英进了家,一瞧二舅站在院里,便同秀英给二舅行礼,把自己如何到京城赶考,如何名落孙山,如何到庄上投宿,如何结识秀英私定终身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要进屋给老娘磕头。 秀英看到屋子周围糊着 href='1306/im'>《易经》,立即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屋里走了,她打量一下四周,不知这是不是二舅做的好事,暗地里咬牙切齿,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说话的工夫,村中鸡鸣声此起彼伏,天色即将破晓,二舅隐隐闻到有股尸臭,妖气都遮了眼了,他也不敢去看那个秀英,只是低着头告诉书生:“自古皆是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成亲,你小子谁也不告诉,就自作主张私定了终身,你娘岁数大了,这几天有些不太舒服,正在屋里躺着养病,要是现在知道你这事,非把身子气坏了不可,依我看你们俩先到我那住上两天,等你娘身体好了,你再慢慢跟她说不迟。” 书生答应道:“二舅您的话在理,等我娘身子好了,我再让她老人家知道,到时候您可得帮我说几句好话,她老人家再一看秀英如此贤惠俊俏,准能同意这门亲事。” 二舅把书生和秀英领回家,给安排两间房屋居住,书生还没跟秀英拜过堂,当着二舅也不好意思住一间屋,秀英推说途中劳累,不想吃早饭了,要早点歇着,还特意嘱咐书生让她来做晚饭,到时请老太太出来一同吃饭,把私奔的事原原本本说给老太太知道,不该继续隐瞒下去。 书生道:“贤妻说得在理,晚上我一定禀明家母,明天咱俩就拜堂成亲洞房花烛。” 二舅等秀英进屋歇息之后,把书生带到外面,见这小子两眼色迷迷的一脸痴相,不由得十分生气,一烟袋锅子打在书生脑袋上。 书生出其不意,额头上被敲了一个大包,疼得涕泪齐流,哭道:“二舅没您这样的啊,我可是您的亲外甥啊,您也真下得了手,我这脑袋今后没法读书了……” 二舅板着脸说:“你还有脸叫疼?我且问你,知不知道你带回家的是什么祸害?” 书生茫然不解:“秀英是多好的一个媳妇,您怎么管她叫祸害?” 二舅此前已经听了书生跟秀英相会的经过,告诉书生道你小子让鬼迷了心窍,那秀英非鬼即怪,哪里是人?我看这怪物道行不浅,晚上能化成人身,鸡叫三遍则原形毕露,它见你住在那庄子里,夜晚便来吃你,却听说你母亲自胎里吃得一口长素,这等善男信女万里无一,倘若吃了这样的人,那就能成大道,所以它诳你私奔,让你把它引到家中,先吃了你的亲娘,然后包括你在内,咱这村子里的人一个个都得让它吃掉,这不叫祸害,什么才是祸害?要不是你二舅我用辟邪的 href='1306/im'>《易经》糊住那间屋子,咱这村子里早已尸横遍野了。 书生只是不信:“我从小您就爱吓唬我,我如今读过圣贤书了,怎么可能相信这一套?” 二舅道:“你小子先别说信与不信,你引进村的那个东西,鸡鸣三遍就会现出真身,不过它要等晚上跟咱全家一起吃饭,所以我料定这东西白天不会出屋,你跟我到窗户外瞧一瞧,就知道我说的是否属实了,不过不管你看见什么,都绝对不能出声,否则咱爷俩儿就没命了。” 书生见二舅的样子不像是在说笑,只得蹑手蹑脚地,走到秀英居住的屋外,用手指蘸了点唾沫,轻轻点破窗户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到近前往屋内偷看,可屋里哪有先前那个貌美如仙的女子,却见一具身上长满白毛的僵尸,穿了秀英那套衣服,正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书生只看了这么一眼,吓得魂都掉了,忍不住惊叫起来,好在二舅眼疾手快,看书生刚一张嘴,立刻伸手按住,这才没有惊动屋子里的尸怪。 二舅再次带书生来到村外,书生吓得抖成一团,跪在地上,哭求二舅想法子救命。 二舅说这僵尸还差一步,就要变成尸魔了,能与龙斗,现在也不得了,凭我这两下子,可降伏不了它,如果晚上不在一起吃饭,它必定起疑,所以咱爷俩只剩下一个白天,事到如今无法可想,咱赶紧准备一辆马车,带上你娘逃往他乡,有多远逃多远,再也不能回这个村子了。 书生吓破了胆,此时除了逃跑,也想不出别的主意,于是跟二舅套了一辆马车,带上老娘,拣那僻静道路,落荒而走。 一连逃了几日,到处躲躲藏藏,二舅每次回头看,都能瞧见妖气冲天,远远地尾随而来,那尸怪虽然一时找不到这一家人,但循着书生身上的气息,大致方位不会有差错,这么逃下去没个完,早晚得让它吃了。 这天傍晚走到一处古宅,二舅擅会占风望气能推会算,他站在宅子外面瞧了一阵,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把书生唤到身边说:“我估摸着那尸怪明天中午就能追上来,逃是逃不掉了,咱们三人要想活命,全指望从这古宅里借出几样东西,你今天晚上到这宅邸中借宿,须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我则赶上马车带着你娘,继续往头里走,明天中午在一个十字路口等你。” 书生把二舅嘱咐的话默记在心,分手之后独个来到那古宅门前,这古宅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从外面一看毫无生气,里面就住着一个老头,那老头老得都快糊涂了,家里只有一个孙女,祖孙两个相依为命,还养了条金眼圈的哈巴狗,此外家里就没别人了。 书生没别的词,仍自称是进京赶考的落第举子,走到这里找不到客栈,想借宿一晚,还望老先生发发慈悲,让晚生不至于露宿荒郊。 那老头把书生带到屋里,找了点吃的让他吃,书生见这宅邸里杂草丛生,看样子好久没人收拾过了,堂上挂着一幅古画,上面落满了灰,早就看不出画了些什么,不过屋中摆设的家具,倒是十分考究,也不像是没钱,就问老先生怎么不雇几个家丁仆役? 那老头说以前倒是有些家奴,可都说老夫这宅子里闹鬼,谁也不敢住了,其实都是一派胡言,老夫祖辈世代在此居住,又几时见过鬼了?既然没人愿意来,老夫就跟孙女一同居住,养了条哈巴狗看家护院,倒也难得清静,只可惜我那孙女不知怎么回事,整天晚上做噩梦,茶饭不思,瘦得都没人样了,请来许多郎中诊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书生听老头说到这里,便按照二舅的指点,说道:“小可不才,颇会些方外之术,占风望气看出老先生您这宅子里不太干净,有鬼怪的宅子就是妖宅,说句不好听的话,您孙女是被妖怪缠了!” 老头不肯相信,吹胡子瞪眼说:“要是宅中有妖怪,老夫怎么从没见过?你这后生若非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就给个方子,把我那孙女的病治好了,老夫定有重谢,可要没有办法,那么对不住了,你该从哪来,趁早就回哪去。” 书生说:“老先生您先别动怒,听我跟您仔细道来,您这宅子后面的菜园中,是不是有一只白公鸡?菜园旁的井里是不是还有一尾白鲤鱼?” 老头脸色有些诧异,点头道:“果然是有的,而且是打我爷爷小时候就有了,不提想不起来,一提才觉得古怪,这俩东西怎么活了这么多年?” 下 尸怪 书生说:“老先生,您家中这只白公鸡,还有井里的白鲤鱼,都活得年头太多了,已经变成了两个妖怪,夜里便在房前屋后作祟,只要把这两个东西除掉,您孙女的病一定会立刻好转。” 老头为难地说:“这俩东西平时见了老夫就躲,用什么办法才能除掉?” 书生给老头出了个主意,获得准许后依法施为,在米里下了毒,撒到荒菜园中,那白公鸡见了米就来啄食,被当场毒死,又将整袋白灰投bbr>到井中,把那鲤鱼活活呛死,轻而易举地除掉了两个妖怪。 不到半夜,老头的孙女便有所好转,很快就能下地走动吃东西了,老头十分高兴,取出金银要送给书生,书生推辞不受,说只想借这古宅里的两样东西。 老头慨然应允,告诉书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书生说就借您堂屋里挂的这幅古画,还有这条举世罕见的金眼圈哈巴狗。 老头说这屋里的画,画了一只老鹰,是祖上留下来的,而这哈巴狗跟随老头多年,一直形影不离,更难得驯服听话,这古宅里有妖怪作祟,老头却始终没出事,也许就是因为这条哈巴狗跟在身边,不过之前把话说得太满,既然答应过书生了,也只得忍痛割爱。 书生说老先生您别心疼,小生借这条哈巴狗和这幅鹰画救命,过后定当完璧归赵,还给您原样送回来。 书生不敢久留,他将哈巴狗揣在怀中,仅露出一个狗头,古画卷好了夹到腋下,连夜离了古宅,赶去和二舅约定的地点。 一路上提心吊胆,脚快犹如临阵马,心慌撞倒路行人,大概越怕出事越容易出事,黑天半夜看不清道,居然走错了路,他紧赶慢赶,费了半天劲,总算找到了方向,这时天也快亮了,正急急忙忙往前走,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同时有个女子的声音叫道:“相公,你为何忍心撇下我?” 书生听这声音很熟悉,正是跟他夜奔的那个秀英,顿时吓得两腿发软,根本不敢回头观看,低着头只顾往前走。 这条路越走越是荒凉,白天也是少有过往的行人,鸟兽都非常少见,到了晚间更是荒寂,书生在前面走,耳听秀英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又开口说:“相公好狠的心肠,你我虽未拜堂成亲,你却已经许下我夫妻的名分,为什么带着母亲不辞而别,把我一个人扔在村里,我找你找得好苦……” 这时候天光破晓了,秀英的声音好似勾魂一般,书生硬着头皮说:“你……你分明是个从老坟里爬出来的尸怪,如今还当我不知道吗?” 秀英跟在后面说:“相公何出此言?定是二舅恨我坏了你家门风,故意捏造谣言中伤于我,我到底是良家女儿还是鬼怪,你回头一看便知,你倒是回头看我一眼。” 书生听得有些心动:“难不成当时真是看走眼了?”念及此处,身不由己地想往后身看上一眼,可鼻子里闻到尸臭正浓,他心知不好,急忙加快脚步,继续又往前走。 秀英在后恨恨地说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薄情郎君,我就不信你今日还能插翅飞了。” 书生知道这尸怪是要跟着自己,找到二舅和老娘,然后一并吃掉,所以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他心中连连叫苦,这几天担惊受怕,早已疲惫不堪,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怕得很了,脚底下一步也不敢停,跌跌撞撞行出几里,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就看二舅坐在马车上,正自吧嗒吧嗒抽着烟袋。 此时天将至午,晴空如洗,一轮红日高悬头顶,书生耳听跟在身后的秀英狞笑了两声,知道这尸怪要下手了,赶紧拼命跑向路口,高声叫道:“二舅救我!” 二舅早看见书生身后是个满身白毛的僵尸,他不动声色,瞅着尸怪走到路口当中,抬手掷出一个朱砂碗,只见一道红光对着尸怪面门,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尸怪被朱砂碗打中浑然不觉,冷哼了一声,对二舅说道:“你以为到了能散妖气的十字路口,再加上天光大亮,就能奈何得了我吗?我就当着你的面,先吃了这个小子……” 那书生惊骇欲死,走到这又累又怕,半步也挪不动了,想起二舅先前的叮嘱,见那尸怪伸手抓向自己,忙把那幅画抖开,就看这画中用工笔绘着一只老鹰,做出凌空扑击之势,神态如生,凛凛有威。 这幅画是镇宅的一幅宝画,尸怪骤然见到书生抖开古画,画中老鹰似要从中飞出来抓它的双眼,吓得发出一声怪叫,忙挥手臂挡在眼前,此时书生怀中那只金眼圈的哈巴狗,突然蹿出来,那尸怪遍体肌肤坚厚如同树皮,却被那狗撕开胸膛,一口叼出了心肝,吐在地上,进退如电,看得书生两眼一花,还没瞧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个被掏了心的僵尸,已横倒在地不能动了。 二舅赶过来,取出一个大油葫芦,对着满身白毛的僵尸倾倒下去,旋即点起火来,烈焰升腾,恶臭冲天,把这尸怪烧成了一堆黑灰,随风吹散。 他松了口气,告诉书生:“多亏那古宅里有这幅镇宅的画,还有这条伏魔宝犬,又得天时正午,借着十字路口散掉了这尸怪的妖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今后好好读书侍奉老娘,可千万别再轻信妖言被鬼怪所迷。” 书生经此一事,受惊着实不小,大病了一场,拜托二舅送还了哈巴狗和镇宅的古画,病愈后无心再求功名,老老实实地在家读书耕田,娶了一个乡下人家的女儿为妻,妻子容貌粗陋,但任劳任怨,也很孝顺老娘和二舅,虽然粗茶淡饭,却是妻贤子孝,安安稳稳地终老此生。 臭鱼讲罢这个故事,问众人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精彩? 藤明月和陆雅楠都觉得很好,她们最喜欢听这种民间故事,鬼怪僵尸,书生美女,镇宅辟邪的古画宝犬,无不带着浓重的乡土色彩,听来十分过瘾。 阿豪说这个故事也告诉了我们一个真理,不要做梦天上会掉馅饼,那些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不可能看上无才无德的穷酸秀才,如果真有这种事,那么这位千金小姐不是鬼怪就是疯子。 我问阿豪,你先前讲的那段杨六爷深山取宝,捡到一个银人,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莫非也是古尸变的? 阿豪说:“这可不太清楚了,不过我听过一些类似的传说,说银子埋在地下久了,也会成精,能把周围的银子都聚过来,还有一种银伥,是埋银的地方死过人,一般生前都是银子的主人,比如山贼草寇分赃不均,内部火并自相残杀而亡,但人死魂不灭,也是贪恋财物,便守着埋在地下的银子不走,一旦有人过来想挖这些财宝,这些死鬼便从中作怪,把寻宝者引到死路上去,这种传说很多,内容大同小异,想那杨六爷捡到的银人,应当也是古时埋藏之物,也许只是一尊银人,也许真和传言中敲掉一块银子,过两天又能自己生出来,这就无从得知了,不过得到意外之财,未必是好事,你趁早死了心,别打这歪主意。” 臭鱼不满地说:“本老爷正在这讲尸怪,你们俩偏说什么地下埋银,跑题跑得也太远了,咱现在要聊就聊僵尸。” 我说:“你那些段子我不感兴趣,这种斗法捉妖的事,听着是够热闹,也能吓唬人,可一听就是编造出来的,缺少真实的压迫感。” 臭鱼说:“讲之前你不说,讲完了又横挑鼻子竖挑眼,咱这不是讲故事吗,故事哪有真的?” 我说我这就是给你提个醒,与其讲这种田间地头的乡下鬼故事,不如给藤老师说说咱们住仙鹤旅馆的那件事,那是一段想起来都让人感到窒息的恐怖遭遇。 不出所料,藤明月和陆雅楠的胃口果然被我吊了起来,追问我究竟遇到过什么怪事? 阿豪对我说:“以前没听你提到过,有什么经历不妨在此说说,让我们跟着听听也好。” 我说这件事发生在前两年,不细想还真想不起来了,平时也确实不敢想,实在是太瘆人了,现在就让臭鱼给大伙讲讲吧。 臭鱼抱怨说:“你要早提这件事,我刚才不就讲了吗,让老爷我刚才白侃那么多,酝酿的情绪都用光了,现在还是你自己讲吧,我到门口喝点水抽根烟。” 这小木屋里空间有限,当中有地灶,周围的地上铺着睡袋,抽烟虽然不用到外面,也需要挪到门边。 我见臭鱼腾出了地方,就给阿豪、藤明月、陆雅楠三人讲起了这件事,如果硬要按个题目,我这个故事可以称为“旅馆鬼话”。 陆雅楠好奇心最强,忍不住问道:“这名称像是鬼屋怪谈,是闹鬼的旅馆?还是房间里不干净?” 我说:“你听下去就清楚了,这件事发生在两年前,那时臭鱼从老家过来找我,我们一起出了趟远门,没想到途中出了事。” 我看着周围听我讲述的几个同伴,莫名觉得似乎经历过这种情形,不过完全想不起来,好像全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了,我只好抛开这个念头,全神贯注地讲起了我和臭鱼外出时遇到的那件怪事。 第六章 旅馆鬼话 翻车 臭鱼跟我是一个胡同里长起来的,这家伙仗着上过武校,会些枪棒拳脚,胳膊根子又粗,专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从不肯安分守己,因为打架没少惹祸,问题是这年头早没大侠了,所以前两年家里人让他跟我出来做生意。 那年夏天天气正热,晚上我们到路边吃砂锅和羊肉串,我那时手头有点紧,特别缺钱,觉得生意很不好做,就跟臭鱼商量起了发财大计。 臭鱼向来是眼高于顶,总想捞把狠的,出不了什么正经主意,他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一个人一夜暴富? 我吓了一跳,问道:“怎么着?你要抢银行?” 臭鱼说抢银行来钱是快,但触犯了王法,挨枪子挨得也快,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不犯王法,又能发财的事吗? 我端起啤酒瓶子给臭鱼满上,说道:“你这厮虽浑,却还懂些事理,抢银行是不行,前些年咱们那不是有俩小子抢了银行吗,一个十九一个十七,都是职专里刚毕业,以为有了钱能讨女朋友欢心,居然贼胆包天抢了一家银行,哥俩儿分完贼赃,一个奔了山东,一个躲在本地,钱到手还没捂热乎呢,就让雷子给按住了,结果十九的那个被毙了,十七的那个不够岁数,可这辈子也别想再从四面墙里出来了,所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不法之财,都绝不能碰。” 臭鱼说:“你这厮才浑,我说得多清楚,一不犯法,二不犯歹,又能骤然暴富,下半辈子吃喝不愁,能有这种买卖吗?” 我摇头说:“这事太难了,既不想做坑蒙拐骗的勾当,又走不了撞上头彩的邪运,要本事没本事,要技术没技术,爹妈全是平头老百姓,更没有海外的富豪亲戚,能让你继承一笔遗产,凭什么指望穷人乍富?要是真有这么条道,世界上早就没那三分之二的受苦大众了。” 臭鱼嘿嘿笑道:“你小子总吹自己脑袋瓜子活络,也有想不出来的办法?我今天接了一电话,你猜是谁?是咱胡同里大老冯打过来的,我觉得咱俩发财的指望,全在这里了……” 以前我们胡同里有个老冯,三十来岁不到四十,老大不小打着光棍,连个媳妇都没娶上,最大的爱好就是搬个板凳,坐在胡同里跟一群闲人胡侃乱吹,平时喜欢听评书,听完给胡同里那些小年轻的讲,说得有来道去带鼻子带眼,还真有不少人愿意听,有时候我和臭鱼也在旁边听听。 老冯到了夏天,总穿一条大裤衩子,上身光着膀子,胡同里那些淘小子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大裤衩子,臭鱼还记得有一次,大裤衩子拿着扇子,坐在院里给大伙说书,说的是秦王看上了赵国的一块玉璧,愿意拿十六座城池来换,想不到这一块玉石,竟然有这么大的价值,什么叫价值连城,这他妈就叫价值连城。 院里那些闲人大多没什么文化,听大裤衩子说书,只不过听个热闹,但也常有插嘴提问出言议论的,当时就有人表示不信。 大裤衩子说你们不懂,你们哪知道这些事,我年轻时就跟我哥哥嫂子住在云南,那地方都快到缅甸了,当地开采出来的玉料,外面全裹着一曾皮浆,至于这石头皮子里面有没有玉,在见到庐山真面目之前谁也不知道,只要解出好料来,找到石头的主儿那就发了大财了,赶上那稀有的好料,真真是无价之宝,好几个跟我一起混的哥们儿,现如今就常年在那边赌石头,一个个可都发了大财了,出入高档酒店敢说是如履平地一般,诸位高邻别看我老冯穷,但我结交的那些朋友,那都是什么情分?甭管发多大的财,见了我老冯也得尊声大哥,当年我可没少照顾他们,这不前两天我一兄弟从云南过来,还特意请我到希尔顿饭店撮了一顿大的…… 大伙听到这都给老冯起哄,觉得他又在说胡话了,付之一笑作罢,可这事给臭鱼留下的印象很深,现在跟我提起来,他觉得到云南赌石头,真是个发大财的途径,虽然有风险,但这年头玩的就是刺激,心里时常惦记着,只是一时没有机会。 当天早些时候,大裤衩子给臭鱼打电话,声称自己也去云南赌石头了,这回真找着好东西了,不过身边带的钱不够,没路费回不了家,想让我和臭鱼过去接他一趟,将来一旦从石皮子里剖出玉料卖了钱,准有我们哥儿俩一份。 我一听这事立刻明白过来了,指望赌石头发财,原本就是很不靠谱的事,大裤衩子肯定是财迷心窍,跑到云南赌石头,结果赔光了本钱,没办法只有打电话给臭鱼求救。 大裤衩子这人的缺点就是太能吹,把牛吹上去了却下不来,又死要面子,我们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平日里称兄道弟叫得热乎,于情于理都不能置之不理,当即跟臭鱼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啤酒,转天乘飞机到云南接了大裤衩子。 没想到一见面,我发现大裤衩子脖子上挎了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块石头,两手跟捂着宝贝似的捂着,据称这是他从边境上某个来历可疑的小贩手中重金购得,跟我们回来之后不进家门,当天就要去找个懂眼的行家给瞧瞧,可那行家住的地方是在乡下,坐长途汽车也要半夜才到。 这时天都快黑了,我和臭鱼一商量,万一大裤衩子真捡到宝贝了,半路上让贼给偷了怎么办?我们俩认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决定跟大裤衩子同往,于是在车站附近找了家小饭馆,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赶上了最后一班长途汽车。 这趟长途汽车,不是那种有卧铺带卫生间的豪华大巴,只是山里一种能坐二十多人的小巴,一个司机一个售票员,从总站里开出去的时候,稀稀落落只坐了不到一半人,途中随上随下,车内始终也没坐满,乘客倒是越来越少,看外面阴云四布,并无星斗,大概是要下雨。 我问大裤衩子说:“那位懂眼的行家,怎么住得这么偏僻?平时能有生意吗?” 大裤衩子说兄弟你不懂啊,你们哪知道这些事,这叫“死店活人开”,如果没有真本事,地段再怎么好,生意也是不行,人家这地方是偏僻,咱不是照样上赶着找上门去吗?你们俩放心,哥哥这人就一个缺点——太讲义气了,绝不会让你们哥儿俩白跟着跑一趟,今后只要跟着哥哥,准保错不了,哥哥带着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我开玩笑说:“老哥这后话你且留着,我们这辈子还沾得上你的光吗?” 臭鱼也说:“用不着吃香的喝辣的,只要把我们这趟的路费给报了就成。” 大裤衩子正色道:“报销那点路费算什么,瞧不起哥哥是不是?等哥哥这个宝贝出了手,先带你们下馆子去,什么陆地牛羊海底鲜,山上走兽云中雁,河里的王八湖里的鳖,什么好咱吃什么……” 此时天色很黑,前边转弯的地方路标损坏严重,离近才发现是处弯道,有一辆装满钢筋的载重卡车迎面驶来,长途汽车上的司机准备不足,等看到的时候已经要会车了,他赶紧打轮闪避,这条公路非常狭窄,顾左顾不了右,竟把车开向了路旁的深沟。 我们俩正看大裤衩子侃得眉飞色舞,忽觉天旋地转,身子像被抛起来之后,又重重向下坠落,这辆长途汽车带着车内的十几名乘客,一头翻进了深沟。 旅馆 我们在翻车的一瞬间失去了意识,醒来后才明白过来翻车了,好在这山沟里树木很多,车辆没有被完全撞毁。 我和臭鱼、大裤衩子三人挤在一处,身上到处都疼,脑袋也给撞蒙了,所幸伤得不重,爬到车外一看周围漆黑一片。 这山沟里没有手机信号,车上的司机和乘客,除了有几个人有擦伤,其余都无大碍,但这辆车出了事故,整个陷在沟底的树丛里,肯定是没办法再继续行驶了。 我们仨在旁边商量了一番,要等这起事故处理完了,天也该亮了,既然不想在此耽搁,就趁着司机没注意,偷着爬回山上的公路,拦辆车继续赶路。 我和臭鱼也有个共同的缺点,就是爱管闲事,没想到这回管出事来了,当时却完全不知道,只是庆幸自己命大,大裤衩子还紧紧捂着书包不撒手。 三个人从沟里爬到坡上,沿着路一直往前走,也当真见鬼,时间不算太晚,却连一辆过路的车都没有。 天气又热又闷,好像憋着一场雷雨,气压很低,湿度很高,云阴月暗,没有一丝一毫的凉风,走在野地里也跟蒸桑拿似的,而且是越走越黑。 臭鱼对大裤衩子道:“衩哥,为了你包里这个宝贝,我们哥儿俩差点把命搭进去,你倒是让我们开开眼,见识见识这东西什么样?” 大裤衩子说:“兄弟,你不懂啊,你哪懂这个呀,这东西包着皮子跟平常的石头一模一样,扔地上都没人捡,有什么可看的?” 我对大裤衩子说:“如果跟平常石头一样,还至于捂这么严实?这荒郊野外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咱也不用担心露了白,你给我们瞧瞧又有何妨?” 大裤衩子顾左右而言他,说道:“我的亲弟弟们,这回车掉沟里咱都没事,咱这就叫命大啊,说到命大,你们俩知不知道古今中外有史以来,谁是天底下命最硬、死多少回也死不了的人?” 这还真把我和臭鱼给问蒙了,我们一边顺着路往前走,一边猜谁是世界上命最硬的人。 我说是不是彭德怀元帅,当年彭总指挥志愿军在朝鲜打仗,指挥部的位置被渗透过来的敌军侦察兵发现了,紧接着就呼叫来了轰炸机投掷凝固汽油弹,整个指挥所都陷入了一片火海,要不是彭总让警卫员拽开,当时肯定就牺牲了,而且彭总戎马一生,枪林弹雨多少次出生入死,无数次跟死亡擦肩而过,这算不算命大? 臭鱼说这倒未必了,秦始皇的命也很大,遇上那么多成了名的刺客,都能安然无恙,荆轲刺秦王这就不提了,有一次秦始皇南巡,途中有力士仓海奋起千钧神力掷出大椎,这搏浪一击打碎了马车,不想秦始皇之前换乘了副车,因此躲过一死,所以说这真龙天子,命可不是一般的大。 我说这就是巧合罢了,听说有个年轻女人犯了死罪,押赴刑场执行枪决,被执法队一枪打进后脑勺,当场撂倒在地,尸体送到火化车间准备焚烧,焚尸工正想动手把她推进炉膛,这女的突然坐起来了,抱着脑袋号啕大哭,原来人脑中间有道缝,子弹不偏不斜从缝里穿过去了,这才在火葬场里上演了诈尸的一幕,家属拼命拦着外面的人,这女的已经被执行过一回死刑了,死亡证明也开过了,怎么能再毙第二回?法理上却不通融,死刑没打死必须补枪,没有商量的余地,可执法队的人都没跟来,只能让几个法警抽签,抽着的人戴上白口罩穿上白大褂,装成医生,然后把手枪子弹顶上膛揣在口袋里,进去告诉那女的不要哭闹,躺好了给你包扎伤口,等那女的依言躺下,立刻掏出枪对准脑袋抠动扳机,随即一按按钮,把死尸送进了焚化炉,执行枪决后又活转过来,这命可够硬了,最后仍是难逃一死。 我和臭鱼搜肠刮肚,接连说了许多人,可说来说去,发觉这问题提的本身就有问题,就问大裤衩子:“依衩哥高见,谁是天下第一命硬之人?” 大裤衩子侃侃而谈:“兄弟你们俩不懂了吧,古往今来那么多人,这要一个一个地提可没个完,哥哥我单说一人,此人是俄国的一个妖僧,沙皇执政时期他以圣人自居,到处妖言惑众,把持大权,秽乱宫闱,结果惹恼了几个效忠王室的沙皇贵族,这几个贵族决定下手除掉这位妖僧,当天请他来赴宴,席间珍馐罗列,但菜里和酒里都下了剧毒,这妖僧吃肉喝酒却浑然无事,看得这些贵族呆若木鸡,没办法只得直接下手,绕到妖僧背后开了一枪,这枪打到肺部碰到了心脏,妖僧当场伏在桌上一动不动了,谁知贵族们刚把他的尸体拖到后庭,这家伙突然醒转,挣扎着要逃,又被周围的人乱枪齐发,挨了三枪横尸就地,其中还有一枪打到了脑袋上,贵族们以为这厮此番死定了,凿开湖上的冰窟窿,准备把死尸扔进去沉到湖底,没想到妖僧仍没死绝,再次醒转过来,贵族中独有一位好汉胆子最大,见势不好,抄起凿冰窟窿的铁锹,抡圆了拍到妖僧后脑勺上,抬脚将尸体踹进冰窟窿里,这回才是彻底死了,不过转天有人在冰湖里发现妖僧的尸体,经法医解剖,确认是溺水而亡,而且至少在湖里冻了八个小时之后才真正毙命,你们说那些命硬的人,硬得过这位吗?” 我和臭鱼听得目瞪口呆,不得不承认这套胡侃乱吹的本事,没几个人比得过胡同业余评书演播爱好者大裤衩子。 说着话,不知不觉在路上走了很远,隐隐约约看到前面一片灯光,我们正走得疲乏,心想不管是村是镇,总算是见着人家了,找个地方对付一夜,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当即循着灯光所在走了过去,就看是一座很高大的楼房,周围黑茫茫的看不到还有别的房屋,门前有个牌子——“仙鹤宾馆”。 房间 我心里一阵疑惑,从没听过这一带有个什么“仙鹤宾馆”,此处如此偏僻,怎会有人过来投宿? 臭鱼说:“现在郊区开度假村的地方太多了,那是专找没人的地方开,越偏僻越高档,你得这么想,城里人出来图什么,不就图个清静吗?最有名的东郊宾馆也是好大一片园林,开个房间住一晚上得两千多呢,我看这仙鹤宾馆的楼很旧,估计贵不到哪去,咱们仨在这凑合一宿得了。” 大裤衩子说:“兄弟,哥哥身上现在真瓢底了,一个大子儿都没剩,店钱你们先给垫上,等哥哥这东西出了手,带你们俩吃席去。” 我说:“咱们之间就别提钱了,这破地方又能有多贵?不过我觉得这仙鹤宾馆气氛有些诡异,你们瞧那楼里的灯光怎么这么微弱?” 大裤衩子说:“乡下地方,到晚上大多舍不得点灯,省电嘛。” 臭鱼说:“我操他大爷的,天黑后野地里蚊虫太多,咱就别慎着喂蚊子了,你们把身份证拿出来给我,我赶紧开房间去。” 我听天上闷雷滚滚,处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也顾不得再多想了,跟着大裤衩子和臭鱼进了“仙鹤宾馆”,进去的时候看到周围停放着很多车,似乎还真住了不少人,这就让我觉得踏实多了。 宾馆大堂很是宽敞,大理石地面也是一尘不染,灯光暗得睁不开眼,各个角落里都是黑漆漆的不见光亮。 此时夜深人静,除了我们三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整个地方完全没有别的动静,这种死寂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宾馆里站着个男服务员,由于太暗了,走到近处仍然看不清他的脸,凭感觉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说话慢条斯理不阴不阳,但服务很周到,介绍仙鹤宾馆有三个档次的房间,楼层越高价格越贵,不过剩下的只有单人间了。 我告诉宾馆服务员:“我们掐头去尾,住中间的就行,麻烦你给开三个房间。” 服务员在一个写满房间号的大本子上查了半天,说没有挨着的房间,三间分在三层。 臭鱼把身份证递过去就想登记,想尽快拿了钥匙到房间里睡觉。 此时我发现服务员那双眼,目光贼兮兮的似乎不怀好意,再仔细看却又没了,我暗暗吃惊,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我寻思这仙鹤宾馆地处荒郊野外,里面又这么阴森诡异,只怕晚上不太安全,如果三个人分开住,万一出了事,彼此间难以照应,于是以身上的钱不够为由,告诉臭鱼只开一个房间即可。 开一个房间用一张身份证就可以了,臭鱼就从手里的三张身份证中抽出一张,交给服务员登记。 服务员见我们只开一个房间,显得有些失望,仔仔细细将身份证上的姓名和号码记在本子上,拿出一个黑色的号牌,上面标注着“1114”,是11楼的14号房间。 我拿了房卡才知道电梯坏了,无奈只好爬楼梯,大堂尽头是一幅用瓷砖拼成的壁画,上面有仙鹤松柏祥云缭绕的图案,但颜色单调死板,而且色调太艳,在这黑沉沉的大堂中看来分外阴森。 每一层楼道,入口处都刷着一个暗红色的数字,用以指示楼层,11层说高不高,说低可也不低。 三个人费了挺大力气爬到11层,一边抱怨这宾馆设施陈旧,一边在黑乎乎的楼道里寻找1114房间。 房间分布在楼道两侧,每道门除了号牌不同,其余都是一模一样,我们依着序号一路找过去,来到1114房间门前。 我和臭鱼抬眼看了看房间号,骂道:“真他妈晦气,哪间房不好,偏赶上这要要要死。刚才咱就该换一间。” 此时要换房间,还得再从11楼爬上爬下一个来回,大裤衩子走不动了,忙说:“迷信是不是?要信这套还有个完吗?住十八层都是十八层地狱,住十四层的都要死,那这一座大楼还有几层能住人?” 大裤衩子一边说一边到处打量,一看1114对面的房间,门牌号应该是1110,但第三个1掉了,只剩下“11 0”,他咧嘴笑道:“让你们哥儿俩瞧瞧,咱对门是110,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臭鱼说:“衩哥,用不着110,我这身本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怕过谁呀?天是王大,我臭鱼就是他大爷的王二……”他越说越来劲,竟也忘了累,在楼道里伸胳膊踢腿比画了几下,得意地问大裤衩子:“衩哥瞧咱这两下子怎么样?” 大裤衩子一挑拇指,称赞道:“把式把式,全凭架势,没有架势,不算把式,兄弟这架势往这一摆,还真像那么回事,你说天排第一你排第二,那哥哥我就是大哥大了……” 臭鱼说:“衩哥你是摩托罗拉啊?” 臭鱼和大裤衩子在那胡扯之际,我已经把房门打开了,这门一开,感觉身上一阵阴冷,顿时打了个寒战。 宾馆大堂和楼道里也是凉飕飕的,可房间里更加阴冷,这种阴森森的寒意,在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就让人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我们三人觉得有点奇怪,这仙鹤宾馆设施陈旧,好多灯都不亮了,冷气倒给得这么足,如此也好,至少可以在这么闷热的夜晚睡个好觉。 我进到房间里,放眼一看摆设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只有一张大床和一台老式电视机,连个洗澡的卫生间都没有,大概要去到走廊尽头,才会有公用设施。 臭鱼过去按开电视,电视图像也不清楚,有好多雪花,模模糊糊的节目,好像是穿着古装的一男一女在那唱戏,他按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换频道,索性关掉不看了。 我们把床上的白色被褥铺到地上,让大裤衩子睡到床上,我和臭鱼抱了枕头,各自在床铺两侧席地而卧。 这屋里愈发阴冷,一路上出的汗都没了,加之路上走得疲惫,也不想再去冲凉,可想睡觉又觉得太冷了,大裤衩子让臭鱼爬起来,把空调关小点。 臭鱼起身在周围找了找,诧异地告诉我们:“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空调!” 隔壁 自从我进了仙鹤宾馆的1114房间,就觉得寒意阴森透骨,还以为是空调冷气开得太足,也没放在心上,这时听臭鱼说房间里没装空调,不由得心头一震:“这房间里有什么东西,竟如此悚人毛骨?” 我立即起身,跟臭鱼一同仔细打量这个房间,但这1114房间并不大,墙壁上都是空的,唯有对着门的后墙,覆盖着厚厚的窗帘。 这房间里的阴冷,绝不像正常的冷气流通,而是房间本身阴气沉重,我寻思宾馆是个住宿的地方,这房间里少则一日多则几天,也不知道住过多少人了,没准以前这间1114里死过人,所以有不干净的东西,要不然怎么如此瘆人? 大裤衩子在床上说:“你们哥儿俩紧张什么,备不住是很高档的中央空调,那东西一般都装在墙壁里面不占地方,为了这么点儿事把服务员找上来,可让他笑话咱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我听大裤衩子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有些大惊小怪,不过仙鹤宾馆设施陈旧,即便真是中央空调,墙上不也该有通风口吗? 我心中疑惑未消,臭鱼却借这机会追问大裤衩子,想看看那帆布包里装的石头到底什么样。 大裤衩子无奈地说:“我的亲弟弟们,事到如今哥哥不能再瞒你们俩了,这东西来历可不一般,十拿九稳是个宝物了,先听哥哥给你们说道说道……” 原来大裤衩子的爷爷,解放前是位算命先生,江湖上那套金皮彩卦样样精通,平时在城门附近摆了个卦摊,算卦相面的有很多门派,门派不同,路数不同,他这一派是先说一段书,通过讲故事,把人们聚过来,然后再兜售卦术卖卜,那年头认字的人少,算命先生也替人代写书信,当时人们迷信甚深,有病不找大夫而问算命先生,因此会开几个常见的方子,也算半个郎中,反正是什么都干,赚几个钱养家口。 有一天晌午,算命先生回家吃过午饭,出来刚把卦摊摆上,还没来得及说书,就看街上过来几个人,为首的像个财主,径直走到卦摊前,要找算命先生问点吉凶。 算命先生仔细问了问经过,得知这财主姓周, 本是城中的一个富户,四十多岁才生了一个儿子,古时候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周财主三代单传,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恰似千顷地里一根苗,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别提有多疼爱了,可这孩子刚满一岁,却不知何故,一出门便啼哭不止,家里人以为是得了什么病,请来无数郎中诊治,一直瞧不出个结果,急得周财主团团乱转,听闻城门处有个卦摊,那摆摊的先生颇通机数,也是有病乱投医,便找到此处,想请算命先生给断上一断,看这孩子为何一出门便哭? 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在家好好的,一出门就哭,此事果真蹊跷,鄙人不敢妄断,必须上门看过之后才有分晓。” 周财主当即把算命先生请到家里,给孩子看相摸骨,批了生辰八字,又看了宅子里的格局布置,都不见犯忌讳的地方。 算命这种事很少有人能做到未卜先知,大多需要见机推算,他没瞧出什么端倪,就抱着孩子出门到街上走了一圈,那小孩果然一出门就大哭大闹。 算命先生偷眼观察街上的情形,暗中掐指推算,心里也不禁吃惊,低着头转身往回就走。 周财主跟在旁边,对算命先生说道:“你看这不怪了吗,大街上车水马龙一切如常,能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算命先生当时没有理会周财主,抱着孩子直接回到周家,命人把门户紧紧关闭,就像怕被谁听到似的,附耳跟周财主说道:“周老爷,鄙人斗胆说一句,您家公子怕是活不长了。” 周财主闻言大惊失色:“此话怎讲?” 算命先生说您家这个小孩,一出门就啼哭不休,是因为看见了一条白狗,此狗跟这孩子前世有血海深仇没有了结,这辈子白狗应该咬死小孩,了却这段因果,只是周家上下照看得紧,它一直没有机会得手。 周财主半信半疑,忙到门外查看,果真见到一条白狗在附近徘徊,再问家人,此狗确实常在附近出没,除了找东西吃的时候,它几乎是不错眼珠地盯着周家大门,如果有人抱着小孩出门,这条白狗便悄悄尾随在后,因为那时无主的野猫野狗很多,要不是算命先生提到,谁都不会注意到此事。 周财主立刻要吩咐人去打死那条野狗,算命先生急忙阻拦,悄声嘱咐,此事绝不能声张开来,一旦被那条白狗发觉,它一定躲起来再不露面,直到等来一口咬死这孩子的机会,人在明狗在暗,如此一来将是防不胜防,另外即便是打死这条白狗,它阴魂不散,还会过来索命,那时又该如何应付? 周财主听得额头上渗出冷汗,跪倒在地恳求算命先生想法子解救,倾家荡产也是在所不惜。 算命先生沉思良久,终于给周财主想出一个主意,扔些灌了迷药的肉包子,把这条白狗迷倒几天,趁机带着孩子举家远迁,翻山过河走得越远越好,只要此狗找不到这孩子,自然就太平无事了。 周财主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狠下心来舍弃了家业,依照算命先生的指点行事,迷倒白狗之后,举家迁到云南。 那条狗醒来之后,发觉到自己上当了,发疯似的到处乱找,气得不吃不喝,过了几天终于倒毙街头。 当初算命先生给周财主指了条道,使周家香火得以延续,并没有索取任何报酬,只是声称自己一辈子给人算命批卦口,忘了祖师爷定下的规矩,说破了许多不该说的事,报应到身上,不仅一世发不了财,子孙三代也得跟着受穷,因此不指望周财主用重金酬谢,只是将来自己的儿孙挨饿受穷之际,请周家念在今天这件事的情分上帮衬一把,到时候给口饭吃就成。 周财主心存感激,一口答应下来,后来周家定居云南,经营玉料发了财,富贵更胜从前,而算命先生的后人,传到大裤衩子这代,是从小就穷,有几年还曾寄住在周家,他老大不小了,高不成低不就,连个媳妇都没娶上,按他爷爷的说法,他这代也是粗茶淡饭过一辈子,可大裤衩子不信邪,偏要把这说法破了,把胡同拆迁时分的那点钱都扔进去,请周家后人帮忙找了块原石,实指望能发上一笔横财。 我、臭鱼和大裤衩子是一个胡同里的老街坊,自小就听惯了大裤衩子胡吹法螺,他向来是侃晕一个算一个,也不知这番话有多少真实成分,但从他的语气和神情来看,这一次应该是十拿九稳了,他这做大哥的发了财,我们俩不管能不能沾光,也都替他高兴,一时竟忘了这房间里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感觉,恍恍惚惚就要睡着了,忽听隔壁传出一阵“吱吱呀呀”的怪异声响。 响声 我们听大裤衩子胡侃乱吹了一通,不觉困乏起来,正要入睡,却听隔壁房间有响动传出,那声音时有时无,十分怪异,就像有枯树枝被人缓缓晃动,发出那种“吱呀……吱呀……”的响声。 仙鹤宾馆里非常安静,可以说是万籁俱寂,只是这声音格外细微,如果不是静下心来很难察觉,可一旦快要睡着的时候,那阵古怪的声响便钻入耳中,越静越显得诡异,搅得人难以成眠。 臭鱼骂道:“操他大爷的,旁边这屋大半夜的不睡觉,练什么功呢?” 大裤衩子笑道:“兄弟你不懂了,这肯定是找小姐练活呢……” 我们好奇心起,屏住呼吸趴在墙上听了听,却只有朽木吱呀作响的声音,那动静断断续续,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听不出是人为的声响。 臭鱼用拳头砸着墙壁,对着隔壁房间高声咒骂道:“日你亲大爷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如此折腾了一阵,隔壁房间里的那阵古怪响动,却仍然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 臭鱼十分恼怒,他跳起身来撸胳膊挽袖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叫道:“你们谁也别拦着我,我今天非得过去说道说道不可。” 我跟大裤衩子知道臭鱼这浑人平时最爱惹事,一句话说不对付就要抡拳头打架,担心他找麻烦,只好赶紧起来跟在后头。 我们三人住在1114房间,旁边是1113,两步就能走到,我向两边望了望,仙鹤宾馆阴森的走廊里一片死寂,静得出奇,虽然有很多房间,却让人觉得除了我们三个之外,整个楼层内再也没有别的住客。 臭鱼刚想叫门,谁知1113的房门根本没锁,一推就开了,他不等我说话,就已经冒冒失失地进了屋,我和大裤衩子也想看看1113房间里的怪声来源,当即抬腿走到房间内部。 我们用手机在漆黑的房间中照明,只见1113里没有半个人影,但那阴森诡秘的气氛,却与我们所住的1114房间别无二致,只是摆设要多了许多,墙角堆积着几个大箱子,使得房间显得很狭小。 大裤衩子莫名其妙:“明明听到1113房间里传出怪声,但屋中怎么没人?1113的房门没关,莫非屋里的人刚刚离开?” 臭鱼没瞧见宾馆走廊里有人过去,他觉得这房间里没人也就罢了,有人的话一定还没离开,八成是躲在哪了。 我发现1113的房间后墙上,同样挂着厚大的窗帘,寻思:“房间中的人是不是躲在窗帘后面了?这厮也真作怪,深更半夜不睡觉,躲在房间里捣鼓什么?” 我忍不住走上前去拉开窗帘,可窗帘里侧并没有人,连窗户和通风口也没有,只有一道密不透风的坚厚墙壁。 我和臭鱼、大裤衩子三个人站在墙前瞠目结舌,估计我们所住的1114房间也是如此,这仙鹤宾馆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大楼的设施陈旧不说,在不通风没有冷气的情况下,里面居然如此阴森,又哪有宾馆的房间不开窗户?这是给活人住的还是给死人住的?1113房间中来历不明的怪异声响究竟是什么? 这时我突然记起有个“仙鹤山庄”的传闻,据说门岭中的仙鹤山属背阴之地,很久以前是个刑场,后来被圈为私人田产,起了好大一座庄子,取名为仙鹤山庄。庄子里是住着主家十几口男女,以前的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实属寻常,这家也不例外,主人除正室之外,还纳了几个妾,但始终没得个一男半女,又不幸染上了痨病,因为主人觉得身边只有这小妾对自己最好,一直不辞劳苦在病榻旁边服侍,其余那几个婆娘看他活不久了,早都勾了汉子寻好了退路,整日里便是盘算着如何分了田产,所以临死前把庄子和田产分为两半,一半留给他最宠爱的一个小妾,另一半让剩下的几房妻妾均分。不想主人死后,那几房妻室各自勾结了奸夫,把这小妾诓出山庄,绑到山里先奸后杀,埋尸荒山。这一切都被一个到山上打柴的庄客,无意中看个满眼,他唯恐惹祸上身,对谁都不敢吐露,但良心上也颇为不安,直到有一次回家,夜里发现有个满身带血的女鬼在身后跟着,正是那个惨死荒山的小妾。庄客吓破了胆,跪倒在地,磕头犹如捣蒜,哀求那女鬼放过自己,可对方却一声不发,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他回头一看,那女鬼就对他作揖,似是有事相求,等他一进宅子,或是天一亮,也就不见踪影了。庄客终于明白了,这女鬼是想拜托自己把她带进山庄报仇雪恨,因为古时山庄一进门都有影壁,上面绘着镇宅的神兽或门神,阴魂恶鬼一般进不去正门。庄客良心发现,便到绸缎庄上扯了很大一块黑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影壁墙遮了起来,又揭掉了大门上的神像图画,随后一个人返回家中,转天就听到消息,外面已传得沸沸扬扬,仅在一夜之间,山庄里上下人等,不分良贱,全部暴毙而亡,从此那女鬼再没出现过,仙鹤山庄也荒废了,向来被传为阴魂出没的凶宅,还有人说仙鹤山庄的所在,本是处大凶之地,谁住到那也得不了好。 我和臭鱼等人也都听过这件传闻,入住仙鹤宾馆的时候,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但先前完全没想到,此刻猛然记起闹鬼的仙鹤山庄,难道这仙鹤宾馆就是那座山庄? 不过仙鹤宾馆的大楼,看起来虽然破旧,却至多是几十年前的老楼,而不是百余年前的山庄模样,如果宾馆是建在山庄旧址上,只怕这地方也是凶多吉少。 我们三人对这处处透着诡异古怪的仙鹤宾馆,从骨子里感到发怵,心想宁肯在荒郊野地间过夜,也不能在这种鬼地方住下去了,当即转身要离开1113房间,刚走了两步,忽听身后又传出那阵“吱呀吱呀”的细微响声。 我们先前走到1113房间的墙壁前,没看到附近有什么会发出怪响的东西,而往房门走的时候,那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并且离得我们很近,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那是什么东西。 楼道 沉寂漆黑的1113房间中,那阵“吱呀……吱呀……”的响动,如同从黑暗深处剥离出来,显得格外刺耳,听上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房间里摇晃。 我们三人听到身后发出怪声,都不由得停下脚步,握着手机那微弱的光亮,转过头望向身后,就见一双红色的鞋子,在面前来回晃动。 那竟是一个在房间中上吊的女人,她两脚离地,几乎与我们的脸部平行,吊住脖颈的绳子大概绑在里间吊灯上,随着这个女人的左右摇晃,麻绳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手机的光亮照不到高处,只能看到这女人两只脚晃来晃去。 我和臭鱼、大裤衩子骇然看着眼前的一幕,都把眼瞪得老大,只见那两只穿着红鞋的脚,突然虚空蹬了几下,绳子晃动的声音更响。 臭鱼和大裤衩子想得简单了,一看那上吊的女人两脚在动,没死绝就应该还有救,立即伸手抱住那两只脚向上托举。 我心想1113房间里绳子晃动的声音响了整晚,怎么可能有人上吊这么久还不死?再说刚才我们进到房间里,可没看到有个女人吊在屋中,这不是“吊死鬼”又是什么? 我见这仙鹤宾馆的房间里果真有鬼,急忙拦住臭鱼和大裤衩子,那俩人被我拽了一把,也先后明白过来了。 我们头也不回地逃出1113房间,重重地关上房门,充斥着诡异气息的楼道内一片死寂,除了我们三个人沉重的呼吸声,那绳子吊住死人摇晃的怪响也听不到了。 既然知道了仙鹤宾馆闹鬼,我们胆子再大也不敢继续住下去了,这时楼道里的灯全都不亮,我们三个人心惊胆战,只好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打算从楼梯下去离开宾馆。 我们一边走,一边回头往后看,只恐那女鬼从后面跟上来,可身后的楼道里漆黑空虚,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 大裤衩子一贯是事后诸葛亮,他说俗传上吊死和被水淹死的人往往怨气很重,吊死鬼连阴曹地府都不收,必须找到替身才能脱困,也许最初在房间里吊死的不是这个女子,但第一个吊死鬼必定要找入住的房客当替身,住在这里的房客一个接一个地死掉,永远要有一个冤魂被困在1113房间里,到现在也不知死过多少人了,难怪楼道里的阴气这么重,多亏咱们发现得早,否则就要被困在那房间里上吊了。 我也感到非常后怕,但对仙鹤宾馆里闹鬼的事,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不像是吊死鬼找替身,以前听说每到雷电交加的时候,常会有人在故宫的某处墙下,看到一个身着古时衣冠的宫女,就像一个鬼影,雷电一过就消失无踪了,人们都以为深宫里有鬼魂出没,后来有科学家调查得出结论,那道宫墙的涂料里含有磁性物质,几百年前一个宫女从大墙下经过,恰好有雷电劈下,使宫女的身影被墙壁涂料中的磁质记录下来,那墙壁相当于一部大自然的录像机,以后再遇雷电接近的特殊情况,墙壁中的人影就会浮现出来,但这鬼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就像录像带里的东西,仅具形影声音而已,而那1113房间里的女鬼,要真是个抓替身的吊死鬼,我们现在早就没命了,越想越觉得它只是留在房间里的一个残像。 臭鱼骂道:“操他大爷的,要这么看咱是自己吓唬自己了,这仙鹤宾馆里根本没有鬼?” 我说:“倒也不见得,这仙鹤宾馆反常的地方太多了,不是一两个房间里阴气重,而是整个宾馆都给人阴森压抑之感,不知究竟有什么古怪,但愿咱们现在离开还为时不晚。” 我说完这句话,发觉在楼道里走了很久,却还未抵达楼梯间,这楼道就像没有尽头一样,来的时候可没觉得有这么远。 臭鱼用手机照向身边的房门,骇然说道:“见鬼了,咱走了半天没动地方啊!” 我和大裤衩子心头一震,看看那道带有编号的房门,赫然是先前入住的1114房间,往前走则又经过了有女鬼上吊的1113。 大裤衩子吃一惊道:“这楼道里也有鬼啊,走不出去了!” 我对臭鱼和大裤衩子说:“别慌,可能是咱们刚才吓蒙了,在黑灯瞎火的楼道里转了向,又绕回1113房间的门前了,进来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楼梯口位于楼道中间,楼梯旁的房间1111,咱们此时位于1113门前,往前走到1111房门前,就应该能找着楼梯了,距离只不过隔着一个房间而已。” 大裤衩子和臭鱼连连点头,仙鹤宾馆里面漆黑一片,连个窗户都没有,除了找到楼梯之外别无选择。 我们三人壮了壮胆,趁着手机电池还没耗尽,相互紧紧跟随,摸着墙壁往前走,经过1111的房门,出现在前方黑暗中的却不是楼梯口,而是1114的房门。 这一来我们仨心里全都毛了,楼道里这么点距离,怎么走也不可能在原地绕圈子。 臭鱼跺脚道:“不好,咱肯定是让鬼迷了,这么走下去别想找到楼梯。” 大裤衩子涕泪齐流:“哥哥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将有出头之日,想不到命会如此不好,出门遇上翻车,又投宿到闹鬼的仙鹤宾馆,住个要死的房间,难道老天爷真不容我?” 我说:“事到如今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反正这楼道里就那么几个房门,咱们一个99lib?t>门前留一个人,我就不信这1111房间前面再冒出1114来!” 手机的电池已经快用完了,时间上也不允许我们犹豫不决,想到一个办法,就要立刻付诸行动,大裤衩子留在1114门前,我和臭鱼走到前面,臭鱼死活不愿意留在有女鬼上吊的1113附近,我就让他站在1112门前等着。 我一个人借助手机照明,往前走至1111的房门,回头一看,身后黑漆漆的楼道里,臭鱼和大裤衩子手机的光亮依稀可见。 我深吸一口气,从1111房门前走过,本以为这次会看到楼梯口,但出现在眼前的却是1114的房门。 怪物 此刻大裤衩子停留在后方的1114房门处,而我顺着楼道一直往前走,前面居然又出现了标有1114门牌的房间。 仙鹤宾馆这座充满阴森气息的大楼,如同一个怪物,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恐怖的变化。 我倒抽一口寒气,想想还记得1114房间里的布置,准备推开门看看这是不是我们入住过的1114,但这时才发觉,楼道里的全部房门都已经推不开了。 我走回到1112门前,把那两人招呼过来,将所见之事说了一遍,臭鱼和大裤衩子听得面面相觑,好半天作声不得。 大裤衩子越想越慌:“仙鹤宾馆里必是有鬼无疑,可哥哥我就不懂了,楼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咱们到底遇上什么东西了?” 我说:“我也想不明白仙鹤宾馆里为什么发生这种怪事,我只知道咱们这次麻烦大了。” 臭鱼说:“怕有什么用,大不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说:“眼下我只剩一招了——当你解决不了麻烦的时候,只好等着麻烦来解决你。” 大裤衩子哭丧着脸说:“兄弟你这话还不如不说呢,哥哥我这心本来就凉了半截,听你说完全身都凉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三个人在仙鹤宾馆的楼道里找不到路,心中满是恐慌,又怕手机电池用完了,不得不暂时关掉屏幕,站在漆黑的楼道里不知所措,这时就听1114的房门发出声响,似乎正被外力推动,可楼道里完全没有光亮,距离虽然不远,却看不到1114门前到底有些什么。 我始终没见仙鹤宾馆楼道里有人,此时听到好像有人在推1114的房门,对方是人是鬼?还是宾馆中那形容诡异的服务员?为什么想进我们先前入住的房间? 我把手机掏出来按亮了,见臭鱼和大裤衩子也是神色紧张,三人硬着头皮,走到1114房间的门前,只看房门正从内侧缓缓打开,原来推开门的东西是在房间里面。 仙鹤宾馆的电源全都断了,楼道里黑咕隆咚,我们看不到从房间里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但一股强烈的血臭扑鼻而来。 我站的位置最接近1114房门,借着手机的光亮,就见从中探出一个硕大的脑袋,脸上血肉模糊,辨认不出面目,只看到嘴巴大张,冲着我咬了过来。 我们三人猛然见到此物,都被吓了一跳,大裤衩子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我和臭鱼也给绊倒了,手机掉落在地。 臭鱼一贯好勇斗狠,向来是个胆大不要命的莽撞之徒,此时害怕归害怕,但被逼到绝路上他跟谁都敢死磕,奈何手中没有家伙,慌乱中拽下大裤衩子一直不离身的帆布包,那里面沉甸甸是块十几斤重的石头,他大吼一声:“着家伙!”拼命抡起装着石头的帆布包打过去,这一下使出了全力,耳轮中只听一声闷响,声如裂帛,楼道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我趁机捡起手机照向附近,就看地面上有好大一摊污血,血迹延伸到1114房间的床下,那床底下竟有个大洞,刚才袭击我们的怪物就是从这爬上来的,谁都想不到床下会有个洞穴,如果不是我们半夜里离开了1114房间,这会儿已经被它吃掉了,可能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1114房间的门一开,仙鹤宾馆的楼道里也恢复了正常,我们顾不上多想,慌里慌张地往楼下跑,到一层发现那贼眉鼠眼的服务员还在,他见到我们从楼上走下来,显得很是吃惊,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宾馆外面逃去。 我心想这服务员举止诡异,把我们安排在1114房间入住,摆明是想让那怪物吃了我们,这一夜担惊受怕险些送命,全拜这厮所赐,我们憋了满肚子邪火没处撒,岂能容他逃脱? 我和臭鱼一边破口大骂着,一边抡着装石头的帆布包从后面追了上去,大裤衩子则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兄弟,使不得啊,那包里的石头……” 臭鱼红了眼,哪里还听得到大裤衩子在后叫喊,堪堪追上那服务员,揪着帆布包的带子,朝着对方后脑勺狠狠砸去,那个服务员顿时被打得头破血流扑倒在地,然而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鸡鸣报晓之声,东方一道曙光洒遍了荒山野岭。 我和臭鱼这才意识到竟然过了一夜,眼下天都亮了,稍一分神,再看跟前哪里还有服务员,却有一只贼头贼脑的狸猫,被砸得满头是血,匆匆钻进草丛里,转眼逃得不知去向了,回望身后也根本没有仙鹤宾馆,山坡下只有几座低矮的水泥房屋,墙上写着“仙鹤公墓骨灰存放楼”,其后是密密匝匝的坟墓,一眼望不到头。 我们俩当时的惊骇之状难以言喻,原来夜里看到的仙鹤宾馆,竟是一大片闹鬼的荒废公墓,不用问也能知道,那所谓的房间,不管是1113还是1114,其实都是骨灰存放楼里编有序号的格子,宾馆服务员则是只狸猫精,却不知它跟什么鬼怪勾结,要使障眼法把活人引进骨灰存放楼里去吃掉。 然而还有件事,更令我和臭鱼感到意外,天亮后大裤衩子也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这个人,恰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回去之后我们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昨晚有一辆客车翻进了山沟,造成多人死伤,大裤衩子的尸体就在其中,如果大裤衩子当时因车祸而死,那么跟我们俩一起夜宿“仙鹤公墓”的人是谁? 直到现在,这件怪事也无法让我释然,只能认为大裤衩子的确死在车里了,不过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的鬼魂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心中还惦记着那块璞玉,于是这个亡魂带着石头跟我们俩经历了一夜奇遇,也正是这块没剥去石皮子的“璞玉”,在仙鹤公墓中救了我和臭鱼一命。 公墓 大裤衩子死后很久,我和臭鱼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经过多方探访,也终于明白了那天晚上的遭遇。 原来仙鹤山为门岭余脉,本身就属背阴之地,很早以前又是处决犯人的刑场,不知砍过多少头颅,行刑时死囚的人血渗到土中,使得这地方怨气极重,据说死人的尸血和怨气积郁百年,即可有影,若到千年则能成形,这种怪物名为“血祟”。 到了民国初年,这古刑场早已不复使用,人们也渐渐把那些旧事遗忘了,在此盖起一座仙鹤山庄,周围也有了耕田种地的村舍人家,但地下这股怨气不灭,变成了“血祟”作怪,使居者不得安宁,直到发生了仙鹤山庄灭门惨祸,就再也没人敢到这里定居了,山庄荒废后又被规划成了公墓,风传此处闹鬼闹得厉害,附近经常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所以晚上从来没人胆敢接近。 我们那天乘坐的长途汽车翻进了山沟,跟着大裤衩子的亡灵乱走,误打误撞走进了仙鹤公墓,想不到让鬼迷了,跟游魂似的在这片公墓里转悠了一夜。 仙鹤宾馆其实就是没入土的骨灰存放楼,我们在1113房间里看到上吊的女鬼,应该是正存放在1113号格子里的死者骨灰,其中还留有她死亡之时的记忆,至于仙鹤宾馆里的摆设和门前的车辆,大概是烧给死人的纸糊冥器,而那个钻进楼里的怪物,则是古刑场地下凝结的怨气所化,被臭鱼用帆布包里的石头给打散了。 大裤衩子穷了半世,从云南得来这块石头,却果真是块璞玉,璞玉就是外边包着石头皮子,相传璞玉乃岁星之精,十分的罕见,自殷商时代开始,便被认为可以驱鬼辟邪,因此才能对付仙鹤公墓里的怪物,可惜在臭鱼拎着帆布包追打那只狸猫之际,石头从包中脱落,掉下了山坡,我和臭鱼根本没来得及看过这块石头的样子,那地方满山的杂草乱石,想找也找不回来了,看来我们这几个人,都没有那暴富之命,璞玉到手还没捂热乎,便在荒郊野外失落无踪了,又听说去年山里发大水,处在背阴之地的仙鹤公墓让大水淹没,成了门岭这片大山边缘的一个堰塞湖。 此时暴雨如注,我在山中小木屋里给众人讲了“仙鹤公墓”的故事,这段经历本身已是古怪离奇,况且我们几人眼下也在门岭森林中过夜,不免均有栗栗自危之感。 不知是不是因为置身于门岭深山,又提到了发生在这附近的离奇之事,我脑海深处那个恐怖无比的记忆,如同决堤的黑潮涌上心头,一次接一次的死亡经历,蓦然间历历在目。 我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我们这五个人在高速公路上迷失了方向,被迫来到一间药铺避雨,几个人为了打发漫长无聊的雨夜,轮流讲起了怪谈,然而在不知不觉之际,时间停住不再流逝了,山中的空间也被扭曲,这是因为门岭古坟中埋葬着一个吞吃时间的怪虫,佛经里称其为“波比琉坂”,大唐贞观年间被驴头山人诛灭,埋于深山古坟之中,但其阴魂不散,从唐代开始隐居在门岭中的守陵人,千百年来不断以活人殉祭的方式,维持着这只怪虫亡魂的平静,但我们进入村子的时候,那里的人几乎已经死绝了,我们这五个人在往外逃跑的过程中,相继死亡,但“门”所引发的震动,使村子陷入了一个时间的漩涡,使我们一遍接一遍重复着死亡的经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又遇到了地底的饮血神像,以及汉代皇陵遗址的大穴村,那里有十几万被活埋的修陵民夫变成了尸俑,这些僵尸把我们逼进了封住湖神凶灵的壁画,就在这个时候,“门”发生了最后的震动,我只记得一切都被巨大无比的恐怖黑洞吞下,此后的事毫无印象。 等我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回到了在野外目睹日全食的一刻,接下来的经历却与之前全然不同,直到我和阿豪、臭鱼三人,来到门岭森林旅行宿营,与藤明月、陆雅楠相遇,开始在这山中小屋里讲鬼故事,我讲到仙鹤公墓遇鬼的经过,那些噩梦般的记忆,才逐渐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我怀疑那只是我们受日食影响,做了一连串恐怖的噩梦,还好那些事并没有真正发生,想想如果真有能吃时间的怪虫,将我们几个人困在那个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死亡时间中,无论死掉多少次也逃不出去,那将面临何等的绝望? 但奇怪的是,臭鱼和阿豪等人也想起了这段遭遇,各自说出来加以对照,都感到事情不对,那段在门岭古村中的奇遇,在记忆中十分真实,并不像是噩梦或某种预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雅楠胆子虽大,此时也不免害怕起来:“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怎么可能记得这么真切?世上真的有‘门’存在吗?” 臭鱼抓着脑袋想了半晌,猛地一拍大腿,说道:“这一定是咱们上辈子的经历,死后孟婆汤灌得少了,所以还能想起来。” 阿豪沉吟道:“这个……不太可能吧……” 我说:“现在没 6709." >有证据可以证明,咱们在深山中的那段恐怖遭遇,真的曾经发生过,只当是大伙都做过同一场噩梦罢了,除非……” 藤明月见我没有把话说完,忍不住问道:“除非怎样?” 我说除非能够想起被“门”吞下之后发生了什么,但任凭我现在如何回想,也记不起任何事情了,可是我心里很清楚,那段记忆不是空白,而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藤明月听完我的话之后,低头苦苦思索着什么,暴雨仍是下个不停,小木屋里许久没人出声,大概每个人都在想着“门”的恐怖之处。 这时藤明月对我们说她记起了一些事情,我们五个人其实早就死在门岭深山中了,因为那漫长雨夜中的最后一个怪谈,只有藤明月一个人听到了。 第七章 驴头山人 上 飞剑 自古以来,天下有释道儒三教,太上老君立了道教,释迦牟尼祖师立下佛教,还有孔圣建立儒教,这儒教里出圣人,佛教里出菩萨,道教里出仙家,可纵观三教,儒教中无非是些平常的凡人,佛教过于清苦,只有五行道术可学长生不死,变化无端。 单表道门中的一个人物,此人生在梁武帝在位之时,姓李名隐,家在长安城中,生来便好道术,却不得其门而入,一直没学到什么真本事,但他广闻博记,满身武艺,加上容貌不凡,性格仁厚,时常急人所难仗义疏财,上至王公巨卿,下至贩夫走卒,无不诚心结交,凭着祖业殷实,并不愿为商做官劳碌度日,只在家中赋闲。 却说李隐年轻时,带着一群仆从到山中骑射,当日李隐骑在马上追逐猎物,他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法,张开金雀雕弓,接连射翻了几只狐鹿,命仆人抬在马后满载而归。 半路走到城外一处酒家,恰遇朔风卷来漫天铅云,纷纷扬扬降下一场大雪,李隐吩咐众人停下歇脚,趁着这场雪吃两杯酒暖暖身子,当即让店家把鹿肉用瓦罐煮熟,泥炉烫酒。 李隐是豪杰襟怀,在店中坐定了,一边饮酒一边观赏风雪,心里正自感叹,忽听店外一阵喧哗,举目一看,却是一群村民绑着一个壮士,声称抓到了山贼,要送到城中领赏,李隐见那壮士虽然被捆得五花大绑,却是长身玉立,龙眉凤目,年纪不到三十,倒像一条好汉,便让人拦住那些村民询问究竟。 村民们都识得李隐,纷纷上前禀告李大官人,说是最近有一伙贼人在附近打家劫舍,抢夺财物,其时民风尚武,村民为了防备强人,专门在村外路口处挖了陷坑捕捉贼寇,合该这贼子倒霉,群贼在夜里进村偷马,结果别的贼人都趁乱逃了,只有他连人带马掉进了陷坑,被村民拿挠钩擒下,先是狠揍了一顿,然后绳捆索绑,准备送到城中交给官府发落。 李隐深知时下法度森严,捕到贼寇不问缘由,一概斩首,这汉子被送到城里必死无疑,就问此人:“看阁下相貌堂堂,又有这般身量,为何要做草贼?” 那汉子被李隐这么一问,也自羞愧不已,垂泪说自己姓聂名正,长于漠北,跟同伙到长安城中贩马,不想折光了本钱,一念之差上山做了草寇,如今被人擒住难逃一死,实在是追悔莫及。 李隐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觉得这汉子虽然是山贼,却是被逼无奈,也没做过杀人害命的勾当,这般被送到城中枭首示众,未免死得太屈,于是取出一笔钱财送给那些村民,请他们放过此人,那些村民凭空得了一大笔钱,超出官府赏钱几倍,更愿意同李隐做个人情,当即将那汉子放了,自行回村去了。 聂正纳头拜倒,对李隐口称恩公,说是救命之恩,恩同再造,虽是结草衔环,也难报此大恩于万一。 此事对李隐而言无非举手之劳,并不放在意下,只劝告聂正,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当直道而行,一邪不染,不能因为一时贫困,便自坠其志,埋没到草莽之中。 聂正深服其言,此后就当了李隐的一个家奴,鞍前马后地追随左右。+文+^心++閣^^ 李隐却不把聂正当奴仆看待,见此人精通骑射,有为将之才,就请来高手指点武艺兵法。 如此过了几年,李隐举荐聂正到边疆做了一个军官,临别之时又送了马匹盘缠,嘱咐聂正好自为之,这军中职位虽然低微,但凭你一身本事,到边疆上必能一刀一枪积累战功,久后图个封妻荫子,才不枉一世为人。 聂正心中感激无比,再次拜倒在地,给恩公磕了三个响头,二人就此洒泪而别。 李隐胸中韬略和骑射之术,远远胜于聂正,但他对封王拜相之事不感兴趣,依旧闲散在家。转眼冬去春来,过了十载寒暑,李隐虽是家大业大,架不住他不做营生,结交朋友花起钱来真如流水一般,所谓坐吃山空,钱财再多也有见底的时候,后来终于过不下去了,全靠那些朋友帮衬着勉强度日,但朋友多也有朋友多的好处,何况其中不乏在朝中为官的,有人就给他谋了个官职。 李隐也不好意思依靠亲朋好友过日子,只得带了老仆李忠,主仆二人轻装简行,离开长安城走马上任。 半路遇上一支征战归来的大军,李隐和老仆不敢冲撞,站在道旁观看,只见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一位将军骑在高头骏马上,在卫队前呼后拥下走了过来,真个威风八面,那将军见了李隐,不禁“咦”了一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近前,纳头拜倒:“恩公,想煞小人也!” 李隐心想自己可不认识带这么多军队的武将,仔细一看才瞧出是当年所救的聂正,也不禁又惊又喜。 聂正说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恩公到城中叙谈,随即命人牵来马匹,给李隐主仆骑乘,恭恭敬敬地迎到城中将军府。 聂正当晚在府中大排宴席,款待李隐,宾主说起别来情由,俱是唏嘘感慨,原来聂正自从到了军中,便随大军征战杀伐,这些年来出生入死,因战功逐渐做了将军,带领麾下甲兵十万,刚刚平定叛乱回来,因为一直忙于征战,始终没顾得上去探望李隐。 聂正说到这里又下跪给李隐敬酒:“当年若非恩公搭救,聂正早已做了刀下之鬼,到死不过是一个山贼,哪里还有今时今日。” 李隐忙..把聂正扶起:“你如今已是带甲十万的将军,我一介布衣怎敢受你跪拜,我亲眼见到你扬威于万军之中,可真替你高兴。” 聂正得知李隐也做了军官,如今是要去走马上任,心中更是欢喜,他说:“凭恩公之能,封王拜相也不为过,今后咱们同朝为官一殿称臣,彼此有个照应。” 李隐急着要去赴任,聂正苦留不放,一连住了十几天,一看实在留不住了,才装了整整一大车金银,带人亲自护 9001." >送李隐出城,送出三十里方回。 聂正回到府中,径直走进后堂,把夫人窦氏唤来,说我前两年射死过一只斑斓猛虎,剥下了一张上好的虎皮,还有一匹西域番国的照夜狮子马,这几日太忙,竟忘了送给恩公,你赶紧准备好了,过两天我命人给恩公送去。 聂正的妻子窦氏,是朝中巨卿之女,聂正平步青云当了将军,除了自身战功之外,至少还有一半得益于娶了窦氏为妻。 窦氏听聂正说完,不动声色地说道:“夫君张口恩公闭口恩公,这些天金银珠玉送了无数,如今又要送虎皮和宝马,不知要送到几时方休?” 聂正说:“夫人有所不知,我那恩公非同一般,当年我落草为寇,马失前蹄掉进陷坑被擒,眼看要被人抓到长安城中斩首示众,多亏恩公李隐仗义相救,不仅救了我这条命,还教我兵法韬略弓马战术,又举荐我到边疆为军,要没有这位恩公,哪有我聂正今天?古人言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这大恩大德,咱们倾家荡产肝脑涂地也不足为报,送给恩公一些金银马匹,又算得了什么?” 窦氏说夫君只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为报,却不闻大恩不报之理? 聂正闻言一愣:“大恩不报?这是哪般道理?” 窦氏说正因为李隐对你的恩太大了,你送出金山银山也偿还不了,况且今后你和李隐同朝为官,他知道你早年做过山贼,万一声张出去,被外人知道了,你这辈子前程尽毁,再也别想有翻身的时日。 聂正听到这惊出一身冷汗,觉得窦氏所言虽然不近人情,却不是没有道理,自己做过山贼的事一直深以为耻,如果让外人知道了,这将军之位必然不保。 窦氏沉下脸来低声说:“无毒不丈夫,既然报答不了这场大恩,不如除之而后快,免得留下勾心债。” 聂正当时没有说话,独自想了整整一晚,早上两眼血红,终于狠下心肠,决定除掉李隐,跟夫人窦氏一商量,觉得这事不能明着做,而且李隐身手不俗,于是精挑细选,派遣了一伙武艺高强的心腹刺客,骑上快马连夜追赶李隐。 李隐主仆带着许多金银,走到天色将晚,没见到客栈,只好在山野中的一处破庙栖身。 天刚黑下来,有个骑着一匹青驴的虬髯大汉,也来到这破庙中投宿。 李隐见对方气宇非凡,知道不是等闲之辈,执礼甚恭,又请那大汉一同喝酒。 那大汉也不客气,坐下来喝过酒,声称自己缺钱使用,问李隐那车上的金银能不能分给他一部分。 李隐向来不把钱物放在心上,想都没想就说:“区区身外之物,何足挂齿,说壮士如有所需,尽管自行取走。” 那大汉哈哈一笑说道:“阁下真乃慷慨君子,可某家要你这些黄白之物又有何用?”说完不再交谈,倒头就睡。 深夜时分,忽闻破庙外的古树中宿鸟惊飞,一群黑衣人手执利刃,从四面八方拥上来围住了破庙。 李隐大惊失色,他虽然会些剑术,毕竟寡不敌众,也没想到荒山野岭间有这么多强敌袭来,以为此番必死了。 谁知这时那虬髯大汉突然翻身起来,口中吐出一道剑气,李隐只见眼前长蛇似的白光掠过,旋即飞回那大汉口中,而周围那些强人的脑袋就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几十具无头的尸体,连鲜血都没流下一滴。 中 换形 李隐知道遇上了身怀异术的剑客,急忙同李忠在破庙中下拜行礼,感谢那虬髯大汉出手相救。 虬髯大汉对李隐说:“阁下可知这些强人为何而来?” 李隐心想我与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伙强人多半是窥觑我的钱财,也有可能跟我无关,是找这虬髯剑客寻仇的,当即把这念头说了。 虬髯大汉说并非如此,阁下当年所救的聂正,已是带甲十万的将军,他在府中与其妻窦氏,安排心腹之人前来行刺,多亏某夜晚经过将军府,听到了这两口子商议毒计,要坏掉你的性命,某平生最恨忘恩负义的小人,故此赶来相救。 李隐不敢轻信:“毕竟我同聂正的交情很深,他怎么会因为妇人一言,就起心谋害我的性命?” 虬髯大汉说阁下不必疑虑,不如跟我同去当面问个清楚,当下不容分说,携了李隐的手,跨上青驴,向来路疾驰而去。 李隐暗觉心慌:“倘若聂正真有心杀我,这一去岂不是自己送死?”他心中七上八下,但听耳畔呼呼生风,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将军府。 那虬髯大汉拽住李隐,纵身越过高墙,疾如飞鸟,倏忽到了门外,就见后堂中灯烛通明,聂正和妻子两人还没安歇,仍在灯下合计着如何除掉李隐以绝后患之事。 李隐在堂外听得真切,不禁咬牙切齿,一脚踢开房门,喝道:“好个聂正,还有何面目见我!” 聂正和窦氏本就做贼心虚,突然见到李隐闯进来,还以为是厉鬼报怨,惊得抖作一团,跪在地上只顾求饶。 那虬髯大汉随即进到屋内,说道:“这等恩将仇报的奸佞小人,某却容你不得!”话声未毕,一道剑光闪过,聂正早成了无头尸体,“咕咚”一声栽倒于地。 窦氏见聂正死于非命,吓得体如筛糠,推说谋害李隐性命的事,皆是聂正一人所为,与她毫无关系,万望剑客留她一条活路。 虬髯大汉哪容窦氏分说,一脚踏在地上,当场割了人头,恨恨地说道:“这妇人心肠之毒举世少见,某倒要瞧瞧你的心肝到底长成什么模样!”随即扯掉衣襟,挥刃剖开胸膛,揪出血淋淋热腾腾一串肝肺肚肠,于灯下用匕首割下一片,放进嘴中大嚼,他随割随吃,啧啧有声,须臾吃尽了窦氏心肝,冷哼一声说:“某道有何不同,也不过如此罢了。” 李隐在旁看剑客神威凛凛,诛杀奸人如蹍虫蚁,真是痛快淋漓,心中好生敬佩,又见世情冷暖,更是无心为官,遂拜虬髯大汉为师,肯求对方传授飞剑之术。 那虬髯剑客也觉李隐身具仙骨,言谈洒落,气度不俗,带他离开将军府之后,传授了飞剑异术,此术能够白昼杀人,诛妖灭怪,往来绝无踪迹,随即留下一言,说是等李隐大限之日,再来相度,随即辞别离去,又跨上青驴周游天下去了。 李隐从此痴心丹剑道术,散尽家财,在深山老林人迹难至之处烧丹练剑,剑术大成之后,那道剑气就藏在腹中,若要取何人性命,只须报上姓名及生辰八字,剑气就会化成飞蛇而出,眨眼能到千里之外,衔着那人的首级飞回来。 李隐仰仙慕道,欲求不老不死之术,常在山中避世而居,有一次找到一处荒园,周围并无人烟,就收拾了一间房屋在后园住下,是夜月明如水,银光泻地,他在月下读经,不觉入神,随后感叹:“我如此洁身自好,怎么就没有异士来拜访我呢?” 这时忽然有个身高不过寸许的小人儿,身着古衣古冠,从地下爬上了书桌,对着李隐挤眉弄眼,作揖下拜。 李隐心中好笑,不知这是什么草木之怪,也不理会那个小人儿,捧起道藏继续诵读。 那小人儿见李隐不理会他,不免有些恼怒,就在桌子上到处乱走,他走过砚台,两脚沾满了墨汁,踩到经卷上留下一串串漆黑的足印。 李隐有些生气,用毛笔将那小人儿拨在一旁,不让他在桌上捣乱。 那小人儿被毛笔拨倒在地,跌得鼻青脸肿,一边哭泣着一边掩面跑向墙壁,到墙角处就不知去向了。 李隐正觉奇怪,就见墙下又走出几十个小人儿,都是寸许来高,身上穿着官衣,来到李隐面前下拜行礼,声称我国王有事相求,故派太子来请阁下,太子年幼无知,如有冒犯之处,还望阁下海涵。 李隐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冒失,不该把那小人儿拨到地上,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可这荒园中哪有什么国家? 那些身着官衣的小人儿说,请阁下跟我们到宫殿里面见君王,自然会有分晓。 李隐好奇心起,跟着那些小人走向墙壁,不觉自身也变得寸许高矮,穿过墙角的洞穴,一路走到荒园地底,就看到一座大城,当中是巍峨壮丽的宫殿,城门内有无数披甲持戈之士,宫殿里有一位蟒袍玉带的王者,先前那个小人儿也在旁边。 李隐没想到荒园地底,还有这样一个小人国,就按照礼法拜见了君王。 那国王也对李隐十分尊敬,告诉李隐敝国在此已经好几百年了,从不与外界相通,如今有大敌来袭,恐有亡国灭族之祸,听闻阁下是当世剑客,故此贸然相邀,恳请阁下援手,救我亿万子民。 李隐说:“大王且勿忧虑,在下自当竭尽所能……” 话刚说到一半,就听宫殿外面乱成了一团,有甲士通报大敌已到城外,李隐让太子带自己前去观看。 太子带着李隐登上城头,遥见荒园槐树根下,蠕蠕然爬出几十条硕大的壁虎,为首一只通身雪白,背后生有一块红斑,张着血盆大口,长舌一卷,就将一群小人儿吞落腹中,城外数万百姓争相奔逃,景象惨不忍睹。 李隐不敢怠慢,急忙放出飞剑,只见白光闪处,那些壁虎已然身首异处,但为首那条遍体雪白的壁虎甚为狡猾,仅被飞剑斩去半截尾巴,掉转怪躯飞也似的逃了。 李隐深知斩草除根之理,唯恐留下祸患,同太子两人在后紧紧追赶,最后追到屋里,终于用飞剑削掉了这只壁虎的脑袋。 这时李隐才发现自己是游魂出壳窍,身躯还在屋里坐着,而这壁虎似乎知道逃不过飞剑追逐,蹿到屋里在李隐的身躯上咬了一口,躯壳中了剧毒,全身皮肉乌青,竟已气绝,他这一缕无主之魂再也回不去了。 地底下的小人儿们举国相庆,深感李隐大恩大德,唯独李隐神色黯然,想不到自己练成剑术,四处斩妖除魔,求道未成,却先变作了荒园孤魂,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时也?命也?不过一想到救了这么多人,心中倒也落得坦然。 国王召见李隐,他说这大恩大德,敝国本来就无以为报,又连累李隐变成了无主游魂,更是万分的过意不去,当让王儿带阁下去取一件东西,以报大恩于万一。 李隐不知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当晚被太子带到荒园之外,这时他已恢复了本身大小,太子就躲在他的耳朵里,指点他藏到一株大树上,一轮明月缓缓升上半空,月到中天之际,山野间万籁俱寂,只见荒园外的坟窟窿里,钻出一只体形巨大的黑狐,对着明月从口中吐出一枚白丹,一会儿吐出来,一会儿吸回去。 李隐见状暗自骇异,知道黑狐炼出了仙丹,他依那小人儿指点,趁着黑狐不备,从树上飞身纵下,抓住那仙丹吞在腹中。 那黑狐被李隐的生魂夺了仙丹,不由得勃然大怒,二目瞪视如电,正欲露出凶相,却早已让飞剑斩成两截,当场一命呜呼,魂归那世去了。 却说李隐吞下狐丹,生魂得了纯阳之气,但觉身似飘叶,恍恍惚惚撞进一个躯壳,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未投人身,生魂竟落在了虬髯大汉身边那头青驴上,也正应了昔日之约。 虬髯大汉告知李隐,你一时贪生,夺了那黑狐苦炼多年的仙丹,今后须舍身入世,替万民度劫,功德泽被八荒,荣名留于万世,才不负今日之事,说罢径自去了。 李隐此时驴首人身,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惭愧,他俯首领命,将此事牢记于心,然后埋葬了黑狐,觅路返回荒园,在园中地下挖出一个大蚂蚁窝,想必那地底下的小人国就是这窝蚂蚁了,随即将泥土重新推上,又把自己的尸身埋到园中。 此后李隐自号驴头山人,又得无字天书三卷,脱形换迹,四处修道除妖,天下皆闻其名,也收了很多弟子,门人数以万计,隋末唐初以来,开始在门岭青石洞居住,直到大唐卫国公李靖登门求见。 我们听藤明月说了这段经过,终于知道了驴头山人的来历,门岭中那几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都是驴头山人弟子门徒居住的地方,驴头山人和那个能吃时间的怪虫,都埋在门岭的老坟里,那个被驴头山人飞剑所斩的黑狐,岂不正是黑胡同的前世?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因果,可这些事迹藤明月又是听何人讲述?她先前曾说过在漫长雨夜中,最后的一个怪谈只有她听到了,能说出这些事情的人,除了驴头山人还有谁?莫非藤明月遇到了驴头山人?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这五个人,真的早就死了吗? 下 轮回 大唐卫国公李靖,年轻时与红拂出行,途中遇到一位虬髯剑客,结为至交,据说李卫公资助唐王李世民开基立业,用的钱财便是其所赠,他本人兵机韬略当世无双,也得益于虬髯剑客传授,当初分别之时,虬髯剑客留下一言,倘若李靖遇上兜天的难事,可以去寻访驴头山人,必能得其所助。 李卫公深通韬略,最善于相形度势,自李唐起兵以来,率军南定荆扬,北清沙塞,屡战屡胜攻无不克,再大的危难也能化解,直到征讨吐谷浑之际,在深山穷谷中发现了一只怪虫,这是天地开辟前留下的一枚虫卵中生出。 朝代更替曰世,东南西北曰界,此谓之世界,如若置之不理,这只怪虫能把整个世界都吃下去,李卫公对它束手无策,无奈只好去找驴头山人求助。 驴头山人识出此虫是古籍中以梵文记载的“波比琉坂”,也即是“门”的意思,他决意舍身诛灭此虫,让弟子族人在山中造起古坟一座,坟下通往一个大洞穴,将昏昏睡去的“门”放在其中,自己则坐在墓床上,一缕元神离开躯壳,直入“门”中,此后那怪虫一直在坟中沉睡,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可过了二十几年,“门”突然死了,只是它的阴魂仍在古坟下蠢蠢欲动,使门岭周围产生了一个时间的漩涡,这漩涡随时有可能因“门”的震动而扩大,驴头山人的弟子族人,为了让这怪虫的阴魂平息,在洞中砌成了尸墙,又以活人殉祭,有些奇谋巧智之士为了除掉这个怪物,甚至想出了一些旁门左道的邪术,到头来反害自身。 这些人始终在村子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当我们五个人因暴雨迷路,来到村子边缘的药铺之时,整个门岭深山中就只剩陈老头一个活人了,最后一个可以作为祭品的女子亡魂,虽然自愿回到“门”中,但已于事无补,“门”的震动,已经让村子周围的时间扭曲了,我们五个人在这死亡的漩涡里转了几圈,最后都被“门”形成的黑洞吞下,那一瞬间,门岭这片大山以及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当时我和臭鱼、阿豪处于昏死状态,只有藤明月恢复了意识,她看四壁布满了木纹,众人好像都被卷进了一个树窟里,不知为什么连陆雅楠也在其中,树窟里还有一位驴头奇人,也就是驴头山人,他对藤明月说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驴头山人为了阻止无限生灵受“门”涂炭,一缕真魂出窍,直入“门”中,他看到怪虫腹中是一个无始无终的黑洞,有一个长于天地未开虚空未分之际的葫芦,也落在了黑洞里,不知哪年被“门”吞到了腹中,这葫芦能容生魂,驴头山人就在其中放出飞剑,诛灭了“门”的肉身,然而“门”死后的亡魂,却已不是他的本事所能对付,而且陷在这冥冥茫茫的无穷虚空里,再也无法离开。 驴头山人在葫芦中昏睡了不知多少年月,忽然感到“门”的震动异乎寻常,使他惊醒过来,将我们这几个人的生魂及陆雅楠的亡魂招进葫芦,至于肉身已都在黑洞里消失了,因此我们从那一刻开始就等于真正地死亡了,只是冥冥中一点元灵尚存。 驴头山人已得大道,洞悉造化始末,他告诉藤明月,现在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因为我们所知道的一切,什么古往今来,什么天圆地方,这些都已经让“门”吃掉了,此时此刻就是轮回的尽头。 生死相续,谓之轮回,按佛教中较为直观的描述,生灵永远处于生死循环当中,循环的线路有六条,这就是六道轮回。 比如一个人从生到死,死后为鬼,再投胎转世,这算是一个轮回,也不单是人,万事万物都处在生死轮回的循环当中,这个循环有大有小,不过循环再大,也有到头的时候,所以阎浮世上,不论高低阔远,南北东西,俱有穷尽之处。 在上古传说中,天地之外是一片混沌,那混沌中有一株大树,宇宙则是这树上的一颗果实,那只被称为“门”的怪虫,最初生于那株大树之上,它能在混沌中爬行,啃吃混沌里出现的时间和空间,驴头山人诛灭的“门”,其虫卵早就存在于混沌之中,直到天地开辟,经过藏书网了亿万年,这虫卵才孵化出“门”,当它把宇宙完全吃掉的时候,便是一切轮回的穷尽之处。 但在这轮回尽头,则又会有新的轮回出现,即是“宇宙大轮回”,天地还会再次由盘古开辟,有许多人认为佛祖是经历了几万劫的修行,才得以成佛,可有史以来从古到今总共才有多少年?因此觉得那是虚妄之言,其实佛祖说的几千几万劫,是指宇宙大轮回,可普通生灵虽在轮回之中,却看不到这层大轮回。 驴头山人告诉藤明月,“门”会在混沌中爬向下一个大轮回,那又将是一场浩劫,到时我要把“门”引向混沌深处,之前若有一线之机,就把这葫芦推向洞口,你们这几个元灵会重入轮回,找到自己的归宿。 我听藤明月说到这里,心惊肉跳之余,也猜出后来发生的事了,所谓宇宙大轮回,无非是一个更大的循环,其中可能会有一些变化,但大体上仍然一致,我们这几个人的元灵被驴头山人从“门”中推了出来,通过日食那天出现的黑洞,回到了肉身上,等于在这个世界中的我们,凭空多了一段模糊不清的恐怖记忆,而驴头山人的真魂,则把“门”引入了混沌深处,从此一去不返了。 直至今天在山中小屋相遇,众人那段失落的记忆才被重新拾起,可那就像过去的噩梦一样,现在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一时间百感交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时阿豪提出一个问题:“那只能够吞吃时间的虫子,真的已经不存在了吗?轮回的意义应该是一切都会重复啊,否则就不算是循环了……” 此言一出,小木屋里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这场暴雨不期而至,来得好不突然,难道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还会再次出现? 我想到“门”出现的征兆,首先是周围的时间不再流逝,急忙看了看手表,此刻的时间刚好是深夜两点整。 探寻新疆天山秘道 我曾在小说里多次写到过新疆的沙漠和戈壁,神秘而又古老的西域文化,总能带给人很多灵感,去年我曾计划写一个有关新疆天山秘道的故事。 正好我在九月份有个长假,经常与我一同旅行的摄影师K君,因为他工作的报社倒闭,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难得也有充裕的时间,所以我们决定一起去新疆,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取材旅行。 新疆地方太大了,整个旅程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要花在路上,为了自由支配旅行的时间和空间,我和K君决定包车自由行,朋友介绍了新疆电视台的马导,据说马导长期跟随摄制组拍摄纪录片,对南疆北疆的路况以及风土人情十分熟悉,驾驶经验也很丰富,于是由K君和马导联络,确定了出发时间和大致的路线。 听说新疆一天有四季,温差变化非常大,我们的行程中又包括了雪山、森林、沙漠、戈壁、高原等诸多地形,出发前自然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可拆卸防水透气的冲锋衣必不可少,至于冲锋裤、抓绒衣、围巾、手套、头灯、野炊等装备也是不在话下;为了记录下旅途中的感动,专业级别的单反相机、各种焦段的镜头、作为备机可以摄像的DC,同样是必备之物。 我们每人携带的装备,都填满了两个大号背囊,在机场托运时差一点超重被罚款,乘飞机抵达新疆乌鲁木齐之后,还置办了炉头气罐、咖啡、巧克力之类补充热量的食品,事后证明,此次携带的装备都充分发挥了作用,尤其是便携的小型炉头,试想越野车孤独地行驶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停车休息,在路边烧上一壶滚烫的咖啡,这将是怎样的一种life style。 九月是旅行的黄金季节,我们于九月十日傍晚飞抵乌鲁木齐,马导已在机场等候多时,这位陪伴我们新疆之旅全程的司机兼导游,是个三十来岁的回族汉子,体格粗壮,精力充沛,言谈举止处处显露出西北人的豪爽与热情,感慨起来常把“胡大咿呀”挂在嘴边。 当天到酒店住下,时间已经不早了,马导带我们到传说中的“五一夜市”吃饭,夜色阑珊的灯火下,香喷喷的抓饭、让人远远看见就忍不住流口水的椒麻鸡、架在炭火上翻烤的肉串,无不令人食指大动,我们在夜市上第一次品尝到“喀瓦斯”,口味像是加了蜂蜜的冰镇扎啤,十分令人惊艳,不过对我们诱惑最大的,还要数一位维族老汉推着小车叫卖的自制冰淇淋,五一夜市里的大排档,价格不算便宜,但是分量十足,也让我们感受到了西北民风粗犷,在新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才是正确的饮食态度。 马导推荐的行程是先北后南,新疆的地势总体可以概括为“三山夹两盆地”,这三条山脉由北至南依次为“阿尔泰山脉、天山山脉、昆仑山脉”,当中的天山山脉将新疆分成南北两个部分,吃饭时我与马导聊起了这次旅行的具体路线,他认为先北后南转一个8字形的大圈,这样路程比较顺,也基本上可以领略到整个新疆的风光,重点则放在南疆。 我考虑到喀纳斯叶变的时间,应该在九月底十月初,为了获得最佳观景效果,还是决定先游南疆,商量好了路线,转天便由乌鲁木齐出发,第一天经过交河故城、火焰山等地,抵达吐鲁番住宿,马导得知我想写一个有关“天山秘道”的故事,就在驾车途中打开了话匣子,给我们聊起了他所了解的一些传闻。 “天山秘道”仅存在于扑朔迷离的古老传说之中,史书里从来没有过明确记载,这条秘道是否存在至今都是个未解之谜,据说很早以前,贩卖牲畜的商人,驱赶着大批牛羊往来于南北两疆,必须翻越天山山脉,由于山势险阻,又有风雪泥石流之类的意外灾难,都会造成牲畜大量死亡,因此商贩们往往损失惨重,那时便开始流传,有一条秘密隧道贯穿整个天山,那即是所谓的“天山秘道”。这条神秘的隧道位置极其隐蔽,内部幽长深邃,能容得下几辆大车并排通过,有人说隧道是天然所成,也有人说隧道是古时所留遗迹,但为史书所不载,这说明修建隧道的年代,比任何已知的人类历史都更为古老,凡是能找到天山秘道的商贩,就可以免去翻山越岭之险,经由山中隧道通达南北,避免了牛羊的损失,所获利润能比平时多出数倍,可掌握秘道位置的商人,大多对此事守口如瓶。 民国年间,日本人和英国人都曾派探险队寻找秘道,但是调查结果作为秘密,一直没有对外公开,直到解放初期,有一股西北军阀的残匪,为了躲避解放军的追击,穿过戈壁逃进了天山秘道,并且炸毁了隧道两端的入口,从此这千百号土匪,再没一个人从山里走出来。 这些都属于当地口耳相传的怪谈,缺乏真凭实据,不过马导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们,在接下来的行程中,会让我们看到天山秘道的原型,作为旅途中一个吊人胃口的悬念,详细情况他暂时不肯多说。 前几天的行程单调乏味,火焰山、吐鲁番、博斯腾湖等传统景点,因为去的游客太多了,对我来说缺乏足够的吸引力,不过驾车穿过一处处维族城镇,切实感受到新疆独有的人文元素和西域风情,收获也是不小。 既然是包车旅行,也不得不说说新疆的限速,很多路段空旷无人,半天都没有一辆车从身边经过,我们原以为可以尽情驰骋,来了之后才知道限速四十公里,沿途有许多摄像头,交警处罚的力度也大,跑长途的本地司机,多半都要在车里安装电子狗,要不然一趟活跑下来,连交罚款都不够。 由于限速的路段众多根本开不快,也因新疆蕴藏着丰富的天然气,加气站随处可见,所以当地车辆改装气罐的情况也很普遍,毕竟加气比加油的费用便宜多了,代价就是车辆自身的动力减弱,爬坡和超车的时候让人觉得使不上劲儿。 出门在外,饮食方面自然要入乡随俗,况且在路上选择的余地也不大,晚上到城镇里住下还好说,中午通常要在公路边的小饭馆速战速决,每人点上一盘过油肉拌面,再要几串烤肉,解馋又解饱,偶尔遇上有抓饭或烤包子的饭馆,还可以换换口味,但大多数情况下除了拌面还是拌面,马导说拌面是新疆人生活的一部分,正宗的新疆人离不开拌面,一天不吃都会觉得少了点什么,我想这拌面就如同新疆人的脾气秉性,淳朴自然、简单实在。 这些小饭馆的卫生条件好不到哪去,落座后都有免费招待的热茶,据马导所言,这是种维族独有的药茶,吃面时再就两瓣大蒜,能有效预防肝炎和痢疾,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有依据,但我和K君在新疆一个多月,几乎天天中午都这么吃,也确实没闹肚子,相比千篇一律的过油肉拌面,南疆住宿的条件可要好得多了,库尔勒、库车、和田等地的四星级酒店标准间,房费才不过一二百块。 几天后,我们乘车抵达了库车县,马导说的天山秘道原型,正是位于库车县城以北七十公里的大峡谷,峡谷中不通车辆,只能徒步深入。 鬼斧神工的“库车大峡谷”,纵深将近五公里,红色泥沙岩层裂隙构成的神秘大峡谷,天上无飞鸟,地下不长草,山壁间波痕似海,千奇百怪壮观非凡的地貌使人触目惊心,我和K君徒步走进峡谷,地形忽宽忽窄,有些险陡逼仄的窄道,必须手脚并用攀岩爬洞,甚至侧着身子方可勉强通过,人行其中,仰望峭壁相峙,天悬一线,感到自身渺小无比,恍然有种漫步地心的错觉,极具探险味道。 我们上午花了四个小时,在大峡谷里走了一趟,虽然与我想象中的“天山秘道”存在很大区别,但身临其境,仍有大开眼界不虚此行之感,马导得知我和K君游兴未尽,下午又驾车带我们去了苏巴什古城。 那里更是游人罕至,山坡上的佛窟,是玄奘师徒西行路过此处讲经说法的遗址,考古队曾在与之临近的一座佛窟里,发现了一口彩绘木棺,棺中是一具怀孕时死亡的女尸,为什么佛寺里会葬有孕妇,也是个令人无法解答的谜团。 别看苏巴什古城只剩断壁残垣,这类神秘的佛窟却不止一处,山崖边还有一个终年闭锁的洞窟,相传任何人走到洞中,便会立时觉得胸闷心慌,若不马上离开,随时有可能窒息死亡,然而那个洞窟并不深,里面也没有什么异常之物,发生这种古怪现象的原因,至今还不得而知,所以近年来将洞窟锁了,尽量不让游人进入,免得发生意外。 新疆壮丽多彩的风光数不胜数,佛窟古城在南疆也分布着很多处,苏巴什古城遗迹在其中毫不起眼,但这里充满了神秘离奇的各种传说,让我对它印象深刻。 马导问我对库车大峡谷是否满意。我说地貌当然是很壮观,可要说这里是天山秘道的原型,不免有些牵强,因为大峡谷深处地形险恶,很难让大队牛羊通过,也并非贯穿整个天山山脉。马导笑了起来,他说早知道我不会就此满足,接下来的行程会抵达喀什,他保证在那里一定会找到我想了解的故事。 我素闻喀什乃是喀什噶尔的简称,古城疏勒,早在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之前,那里已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城中街巷纵横,汇集着各国商队带来的货物和奇珍异宝,如今也拥有南疆最浓厚的人文风情,但与“天山秘道”有什么关联? 我们告别了库车,继续乘车西行,抵达喀什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转天一早下起了蒙蒙细雨,在大巴扎吃早餐的时候,但见人流熙熙攘攘,其热闹繁华程度,丝毫不亚于乌鲁木齐的二道桥。 这次听从了马导的建议,上午先去高台老城民居游览,远望那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土灰色泥巴房子,在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的民房之间,分布着迷宫般的羊肠小道,起伏弯曲的街巷,狭窄逼仄的泥墙,仿佛低声诉说着年代的久远和时间的度量。 漫步在雨中的老城民居,见不到太多行人,只是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头上梳着许多小辫儿的维族少女,她正在古老的木板门后用羞涩好奇的眼光,偷偷打量着我们这几个游客,偶尔还有一两位脸蒙面纱的老妇由身边匆匆经过,一切都是那么的古老,那么的井然有序,毫不张扬,显得既陌生又亲切,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两千年前的西域。 我和K君被这片寂静祥和的老城民居吸引,徘徊了几个小时还是不想离开,直到马导提醒时间不早,中午吃过饭还要去寻访关于“天山秘道”的传说,这才到附近的艾提尕尔广场解决午饭。 广场得名于当地最大的艾提尕尔清真寺,每到礼拜时间,这里便是人如蜂聚,寺前的广场周围店铺林立,我们有幸在此品尝了正宗的喀什烤肉,这种烤肉与新疆其余地方的做法都不同,不放辣椒粉和孜然,突出了羊肉的鲜嫩,风味别具一格。 吃过午饭,马导带我们去艾提尕尔清真寺旁的老街,这条被称为“吾斯唐博依”的老街与高台老城齐名,街边全是各种各样的手艺作坊,那些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散发着古朴的艺术气息,足以令人眼花缭乱。 街口有家二层的茶馆,建筑同样十分古旧,里面都是些喝茶聊天的维族老人,几块钱一包红茶,开水则是免费,坐在二楼临街的位置,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店铺尽收眼底,自身也似乎变成了老城的一部分。 马导提前在这里约了这位名叫库尔班的老爷子,几年前带一个摄制组到南疆拍纪录片,摄制组特地找了库尔班做顾问,那时马导就发现老库尔班是个活化石,肚子里装满了大漠戈壁天山南北的传说,对那些麻扎(坟墓)、石窟的往事也无不知晓,所以请他来给我讲述天山秘道的故事。 与那位要骑着毛驴去北京看望毛主席的库尔班大叔同名,这也是个爽朗好客的苍髯老者,一番诚恳的交谈过后,老库尔班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天山秘道,他说据前人所言,天山中的巨大隧道一半是自然形成,一半是某个西域古国暗中开凿,那时这个古国非常富有,富到以城量金,如量黄沙,国王本想以山腹中的洞窟埋藏黄金,不料突然受到外敌入侵,只好派人把城中全部财宝带到人迹罕至的大漠,不久这古国惨遭屠灭,一场黑沙暴又将无数金银财宝都掩埋在滚滚黄沙之下,千百年后,渐渐有人发现了天山秘道,可失落在大漠深处的财宝,却始终没人发现,据说那些带着黄金财宝逃入沙漠的人,因贪婪舍不得离开宝藏,都被真神诅咒,变成了浑身是毛长着尾巴、形状像是猴子的怪物,谁要是胆敢去沙漠里寻找黄金,便有可能遇到这些怪物,那就凶多吉少了。 库尔班大叔讲的传说,让我获益匪浅,可这毕竟是民间流传的故事,谁会相信沙漠里有形似猴子的怪物? 第二天我们离开了喀什,前往塔什库尔干,由于红旗拉普是中巴两国的边境,需要提前在乌鲁木齐办理边防证,塔县是个“风吹石头跑、一县连三国”的地方,正是老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取景地,路况十分险峻,雄浑巍峨的高原雪山,以及鹰之民族塔吉克人,都让人感到十分震撼。 从塔县下来,直奔最南边的和田,和田玉闻名天下,又处在新疆最南端,北临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南接与西藏交界的喀喇昆仑。 在和田夜市上吃饭的时候,马导说明天开始穿过沙漠公路,一直北上翻越胜利达坂,整个南疆的行程就结束了,到北疆主要是欣赏自然风光,比如“阿尔泰山深秋时油画般的景色、女神的眼泪赛里木湖、那拉提高山草原、寒极可可托海”等等,但是天山秘道的素材就不多了。 我认为此行收获已是不小,唯有穿过天山秘道逃进沙漠之人变成怪物的传说,未免有些太不靠谱了。 马导说曾在沙漠里见过那些怪物的人,可不是一两个了,而且这个谜团近年来已被逐渐揭开,你们也别急着问是怎么回事,明天进了沙漠再慢慢讲给你们听,运气好的话,没准还会亲眼见到。 我和K君闻言大奇,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骇异,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遇到毒蛇或蝎子倒有可能,难道那茫茫沙海中真有那种浑身是毛似人非人的怪物? 转天一大早,我们便由和田出发,路上越来越荒凉,终于真正进入了神秘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在三十三万平方公里的滚滚黄沙之下,掩埋无数古老的秘密,这片看起来毫无生命迹象的茫茫沙漠中,曾经孕育过璀璨辉煌的西域文化,在各种各样的探险故事及过往传说里,塔克拉玛干永远笼罩在恐怖的死亡面纱下,它寸草不生,鸟兽全无,所以才被称为走进去出不来的“死亡之海”。 如今因为塔里木油田的存在,引进了芦苇草网固沙护路技术,修筑了一条从轮台到民丰的沙漠公路,全长五百多公里,正是有了这条公路,我们才得以驾车纵贯塔克拉玛干,亲身领略大漠深处的风光。 越野车驶进沙漠公路之后,马导给我们讲了这样一段故事:说是八十年代初期,有四名石油勘探队员,驾驶着沙漠车在塔克拉玛干深处进行勘探,半路上车辆抛了锚,队员们顶着风沙下车修理,其中一名队员,无意间发现几百米远处,蹲着个外形很似人的怪物,像人但不是人,更像是猴子,满身长着毛,屁股后面还拖了一条尾巴。那名队员吓了一跳,忙招呼其余几个同伴,众人看得清楚,无不骇然失色,沙漠里怎么会有猴子?这时那东西似乎受到了惊吓,转身飞也似的逃了,眨眼间便消失在起伏的沙丘之下,再也不见踪影。 当时亲眼目睹过那个怪物的勘探队员们,回去把这件事一说,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认为是他们看花眼了,沙漠里绝对不可能有猴子,也有的认为或许是野人,可野人跟猴子的区别再明显不过,野人是不会有尾巴的,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大多数人还是认为看错了,沙漠中环境单调酷热,如果遇上变幻莫测的海市蜃楼,人的眼睛就不太可靠了。那几名当事者却不这么想,他们对自己的眼睛深信不疑,没人觉得是看见了海市蜃楼般的幻象,毕竟塔克拉玛干沙漠太大了,没准那深处真有什么未被发现的神秘生物,后来随着勘探队频繁深入沙漠,才逐渐揭开了此事的真相。 原来沙海深处,居住着一群克里雅人,这些人隐匿在沙漠腹地的克里亚绿洲,过着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生活,连会发光的手电筒都没见过,此前那几名石油勘探队员遇到的情况,大概正是一个克里雅人,他当时穿着倒打毛的羊皮袄,又把放羊的鞭子插在腰上,听到沙漠车轰鸣,便躲在远处偷偷观望,在他看来,那些石油勘探队员的沙漠车,才是真正的怪物,因此吓得转身就逃,而他蓬头垢面,身上穿着皮袄插着鞭子,也被石油勘探队员们误看成了猴子。 生存在沙漠深处的克里雅人,其来历同样扑朔迷离,到底是翻越昆仑山而来的藏地古格后裔,还是两千年前神秘消失的楼兰人,至今没有定论。 我们听完马导讲着沙漠里的怪谈,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大概是沙漠深处的克里雅人,与发现天山秘道的古国完全无关,传来传去,这两者竟变成了一体,但天山秘道与克里雅人的来历都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也许真正的谜底就埋藏在这些古老的传说中。 经过起伏的沙漠公路不断向前行驶,也并没有想象中的荒凉可怕,古时候不知有多少僧侣、马匪、商人、探险家渴死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沙漠里,而今时今日,每隔几公里就能看到一处护路人的小屋,整条公路的中心,已经建起了大漠驿站和两三家小型便利店,饭馆KTV发廊之类的设施一应俱全,俨然是个服务区的模样,不过断水断电还是常有的事。 我想在沙漠驿站停留一夜,这样不仅可以一睹大漠落日,晚上还能观赏沙漠里摄人心魄的璀璨星空,谁知头一天来了很多电力施工人员,所有的床位都住满了,马导同驿站老板娘商量了许久,争取到驿站后面一间工棚,那工棚简陋无比,到处透风,所谓的床位,只是三个木头板子,又赶上停电,条件艰苦可想而知,好在我们都带了睡袋,天黑后用头灯照明,也完全能够应付,夜里还能用野外炊具煮咖啡。 在驿站里吃过拌面,我和K君穿过隔离带走进沙漠,此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沙漠里开始起风了,当然还没到沙暴的程度,沙海里那弥天漫地的风暴,能让沙漠变成沸腾的锅,越野车也难保不被掀翻,途中我们就见到一只全身光溜溜的死羊,应该是被之前的沙暴剃光了毛窒息而死。 当天下午的风力不强,但也刮得天地间一片昏黄,一望无垠的沙漠在风中变得诡异,地平线尽头的太阳只剩一个灰蒙蒙的轮廓,我们没能看到预想中大漠落日残阳如血,但风沙中的景象也别有一番感受,只是用围巾蒙了口鼻,脸上罩着风镜,也阻止不了细微的沙尘往身上钻,以至于嘴里头发里都是细沙,返回大漠驿站的时候,每人身上至少多了二斤沙子。 我在沙漠驿站里得知,可以乘坐特种沙漠车,进入塔克拉玛干最深处,去探寻被黄沙掩埋的古城,行程充满了刺激,有一定的危险,需要聘请专业的沙漠向导,但向导最近不在,无法成行,没能去到沙漠深处的古城,不得不说是一大遗憾,不过完美往往意味着结束,我想此行留下些许遗憾,也有了下次再来南疆的理由。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