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傍个上仙当师尊》 第一章 下雪 雪花连成片从天空落下,随着北风有些狂乱地飞舞着。树林子里光秃秃的,只有无数树干重重叠叠的影子,伸向远方,渐渐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了。地上的积雪很厚,一脚踩下去恐怕要没到脚踝。雪地上半只脚印也无,令这林子里看上去一片死寂,好像没有什么活物在这里生存过。 四周皆被白色覆盖,看不见什么人家。这片雪原就好像与尘世割裂了开来,孤独地生活在群山中间,安静地长眠着。 突然什么东西飞窜了过去。 它一刹那间就在林子里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色影子。但这松软的新雪上,从林子的这头到那头,却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点。温热的血滴在雪上,让它周围都化了一小片,渐渐晕染 从林子那边走来一个年轻道士。 这个道士很奇怪,明明是落雪的天气,他却穿得单薄得很,北风吹来,能灌满他的道袍。他的头发被随意地用一根木头簪子盘了起来,偶有发丝随着风不服管束,显得整张脸清俊出尘,只不过眉间有一道很浅的红色印记,尚不知是什么来历。身上既无拂尘,也无木剑,只是手中转着一只样式普通的茶杯。他沿着血迹走着,双脚踏雪无痕,仿佛本身轻得没有重量。刚刚那只飞窜过去的东西似乎是他的猎物,但他看起来也不甚着急,慢慢悠悠地晃着,像在散步。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似乎没有止境,却没有一片能落到他的头发上或是肩上。 那本该落到他肩头的雪,却不知为何在刹那之间化掉了。 若是在雪后初晴的早晨,草市开张的日子,人们谈天时或许还会谈到上述的这位道士,讲他时隐时现的道观,和令人琢磨不透的年纪。镇子上的老人大多坚信自己在小时候就见过他,因此讲他是一位神仙。但偶尔有几个胆子大的年轻人想上山去拜访他,却往往是云深不知处,悻悻而反,因此说他是妖怪。但无论别人的猜测如何,这个年轻的道士此刻已经决定放弃无聊的追赶,身形一晃便消失再来原来的位置,拦在了他的猎物面前。 那猎物被逼停了脚步,我们这才得以看清,那是一只蛊雕。它似原来被道长在身上拉了个口子,但现在不知为何,伤痕一点也寻不见了。道长感到有些奇怪,他皱了一下眉头,但却是在他皱眉头的这个空当儿,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把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那蛊雕敏捷的很,一闪身躲过,喉咙里发出婴儿一般的哭叫声,向道长冲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凌空跃起,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剑猛然扫开雪花往下劈去。这动作及其迅疾,看起来就像道白影一闪而过,蛊雕背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道长落到雪上,趁势将剑往前刺去,剑法极快,连着他的身影一样不可捉摸,地上的积雪纷纷被剑气挑起,又随着新雪一起落到地上。 带到雪沫落尽,那蛊雕已经死了。它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温热的血从伤口汩汩流出,染红了干净的新雪。 从它的身体里,竟然冒上来七八条魂魄。他们依稀可见人形,只是状如一缕青烟。这些人都曾被蛊雕吞噬,如今蛊雕已死,他们便可终于转世投胎。 一对夫妻并着他们怀中的婴儿,像道长拜谢,渐渐消散了。一个小姑娘好开心地向道长笑着,无声地朝他挥了挥手,跑远了。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微笑着向道长点头致意……最后走的是一位老者,他看向道长,突然倒身下拜,又焦急地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道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看着自己的身子慢慢地消失,万般不舍地尽力做着口型,最终还是消失不见。 他想说什么呢? 蛊雕的身体里渐渐升起来一颗小小的妖丹,它发着柔和的光亮,轻轻地悬在空中,似乎是等着什么人的触碰。道长伸出手,它便乖觉地飞了过去,骨碌碌滚到了他手心。他不知从哪里里掏出了一面有缠枝纹的铜镜来,把那妖丹扔了进去就像是扔一颗石头进了水面,没有了声息。 雪下得似乎小了一些,地上只剩下了正在晕染开来的鲜血,林子里响起来了飒飒的风声,好像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一样。 道长似乎完成了什么任务,突然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便往老者指的方向走去。他很好奇那老者到底要告诉他什么。走着走着他忽然定住了,而且慢慢地眯起了眼睛。因为远处林间的空地上,似乎正躺着那位老者的尸体。 他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来,仔细看着那位老者的面貌。他身体冰冷,脸色青紫,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时了。在他身边还有一把斧子,和一堆散放在地上的柴火。 该死! 道长不由得倒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尸体,随即蹲下来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雪面。谁能想到蛊雕乘自己松懈的当儿,又伤了一条人命!怎么就没有想到这林子里还住着人家?为什么当初没有把那只蛊雕一剑刺死?他又气恼地站了起来,在原地来回踏步,把脚底下的积雪愤恨地踩得稀烂。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有些自责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那老者给他指这个方向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是让自己给他收尸? 道长没有多想,他蹲下来就开始撸起了袖子准备给那老者挖个坑好让他入土为安,却听得身后有脚踩积雪发出的声音。他神色一凛立马转头,一个茶杯已经握在手心,却见身后站着一个模样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显然是一路跑着过来的,现还在大口地喘着气。 【注】《山海经·南山经》:“又东五百里,曰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是食人。” 第二章 初见 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年纪颇小,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脸蛋冻得发红。她有些用一种陌生又惧怕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身子微微往后缩了一下。 “你是谁呀……” 可是当她的眼睛看到了地上的那具尸体,便再也不管道长说了些什么,急不可耐地伸出双手,整个人都扑倒在雪地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爷爷?你怎么了?” 这个小姑娘居然是他的孙女!那个老人的口型,不是“孙女”二字又是什么? 道长猛然间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有些不知所措。他歉疚地往旁边走了两步,似乎要给那个小姑娘留充足的位置好让这一人一尸叙旧。又忽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却不知再做什么好,只好讷讷的站在那里,眼神飘忽。 小姑娘用手将那尸体奋力地摇了两摇,却没怎么摇动。反倒是因为自己身体晃动过大,身上原本就没系牢的披风散开来掉在她身后。她见那老者不动,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睛里全是恐慌,出声喊道:“爷爷,你怎么不动?你怎么这么冷?你快醒过来,快说话呀……” 道长看着她,有些不忍心,居然没头没脑的接了一句:“别摇了,你爷爷已经死了。” 他把这话讲完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唐突,一时间又闭上了嘴。 小姑娘蓦的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里顿时盛满了泪水。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她突然开始嚎啕大哭,整个人死死扑在那具冰凉的尸体上,拿自己脸去贴着她爷爷已经发紫的脸,似乎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僵硬的他。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颤抖得厉害,却还要使劲说出一些断断续续的话。道长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出是:“我不要,我不要!我要你回来……” 如果是面对旁人,道长一定会说出什么“节哀顺变”之类的话。现在这种情况,他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实际上他的脑子里一团乱:我该说些什么?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小姑娘并不明白,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只知道人死了,就不见了,而且再也不会动不会说话,也不会带她去逛集市,就像奶奶那样,在一个清晨消失了。她只是在用力地哭着,想把自己的爷爷哭回来,而且一想到自己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就觉得更加难过。最后却是因为寒冷的缘故,她伸出去的手已经没了什么知觉,整个人都在无意识地发抖,身上已经落满了薄薄一层雪花。 道长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俯身把那件滑落在地上的披风捡起来抖了抖,又用手把上面的雪花抚干了。一只手强行把仍就半跪半扑在尸体上的小姑娘抱了起来,让她站好,等下上来把披风系在了她的身上。 小姑娘对他的动作没什么反应,她只是全身在发抖,因为哭的太多的缘故,呼吸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那蛊雕本来可以被他一剑毙命,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当时会觉着不着急。可是现在这逃跑的蛊雕害死了她爷爷,这就等同于他自己的罪过。道长看着这个小姑娘红肿的双眼,只觉得自己该死得很。 他伸出双手,把小姑娘那冰冷的小手包在手心,犹豫了一会才问她道:“小妹妹,你家里还有人吗?” 她把手猛地抽出来,冲道长大喊道:“我不要和你讲话!我要爷爷!你把我爷爷弄死了!” 道长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全被吞进了肚子里。他有些自责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头上似乎快要冒汗,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爷爷是被妖怪害死的,但是——” “你是妖怪,那你是妖怪!”她话说的太用力,一时间咳嗽起来,眼泪又盛满了泪珠。 “但是——你爷爷临走时把你托付给了我,让我照顾你。” 道长这个谎撒起来是行云流水——小孩子应该是比较好骗的吧?但是他心里的确就是这么想的。不管怎么样,这个小姑娘必须有人照顾,哪怕是被她误会。要是再不予理会,他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这句话果然有用的很。她的哭闹止了下来,只是用饱含泪水的眼睛愣愣地望着他。 “真的吗,那你是打妖怪的吗?” “是真的,”道长努力地使自己看起来格外真诚:“我是个道士,但是我来不及救你爷爷了。所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讲完话,吞了一下口水,几乎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怎么能骗一个孩子呢……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她带着哭腔小声说道:“我有爷爷,可是爷爷死了,我想要爷爷……” 道长叹了一口气,把她轻轻搂在怀里。小姑娘只管大哭,却没注意到他喃喃了一句“对不起”。 林子里似乎安静了下来,风声、雪花落到地上的簌簌声、树枝被雪折断的声音……都没了。只有一个小姑娘纯净的哭泣声,响在这片林子里。道长想伸手给她擦眼泪,她却撅着嘴把脸别了过去,发出不满的声音。 “……我可以每天陪着你,像爷爷那样,好不好?” “我会保护你,我的道观就在山上,你如果想爷爷可以每天来看他,好不好?” 小姑娘低着头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就是不愿开口说话。在死亡面前她觉得自己所有的东西都会失去,陪伴的诺言听起来都很不可靠。 道长于是问她:“你饿了么?” 她答:“……饿了。” “那我带你回去吃东西?” “……那爷爷呢?”这个小姑娘固执地指着地上的尸体。 “我们挖一个坑把他埋了。” 她又陷入了沉默。 虽然这天气严寒,但是让一具尸体干巴巴地放着恐怕会引过来什么不好的东西。道长正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这小姑娘松口,却听得她轻轻对那尸体讲了一句:“爷爷,我们埋在奶奶身边好不好?” 也许过了几个月,那个坟堆会长出新草来的,再开出几朵五颜六色的小花。 第三章 缘起 在新坟旁边还有一座旧坟,上面立的那块墓碑都被大雪埋了一半,清清冷冷地立在那里。这个小姑娘说她家就在前面,可是道长走过去一看,那顶多只能算两间木屋,在风雪中显得破旧的可怜。 “你就住在这里吗?” 她点了点头,伸手拿水瓢踮起脚尖舀了一瓢水缸里的水,把灶里的火熄了。 道长虽说见过很多破败的屋子,但没有真正走进去过。如今站在这里才觉得这小姑娘居然家境贫寒到了如此地步。他进屋转了一圈,把他所认为所需要的东西全都带上了。刚走出门,却见她抱着一只鸡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鸡可以带走吗?这个母鸡每天都可以下蛋的。” “……道观里不需要养鸡的。不过你要是喜欢,可以带着。” 那小姑娘低下头思索了一下,直接放手把那只母鸡扔了。她心里却想着:“这个道士真的会照顾人吗?” 临走之时,她一直静静地站在坟前看着新土,不愿意多挪动半步。道长看着她,忽然有种恍惚之感。他心里莫名的开始担忧起了未来,往事又全都涌进了脑海,让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道长定了定神,双手合十,右手往前一转,从左手掌心中抽出一把油纸伞来,罩在了小姑娘头上。 “走吧?”他试图用最温柔的语气呼唤她,可还是觉得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像鸭叫。 她把头低了下来,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似乎才理解道长所说的话,便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去拉道长的衣袖。她亦步亦趋往前走着,头却不肯转过来,像怕那座坟突然消失似的。很快,身后的景象便被白茫茫的大雪掩盖了。 “没关系,你要是想你爷爷,可以时常回来看一看。” 道长试图安慰她,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只能看到这个小姑娘发丝散乱的头顶。他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只伸了个指尖,就又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 小姑娘擦了擦眼泪,很小声的答应了一声。 道长怕她沉浸在爷爷去世的悲伤里,试图转移一下话题:“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叫囡囡。” “囡……”道长说到一半,及时住了嘴。看来那个老者并没有给她取名字,或者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名字。无论如何,这个昵称不可以再用了。他忖度了一会儿,道:“你刚刚已经答应了以后让我照顾你,是不是?那么从今往后,我便是你师父了。不如你跟着我姓,好不好?” 小姑娘也许没怎么听懂道长在说些什么,她只是点了点头,心思根本不在道长所说的话上,像被栓了条绳子似的跟着道长的脚步。 道长便又接下去说道:“我道号玄清。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徒弟了,你叫云随意,如何?” 那小姑娘根本想象不出来这两个名字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她稀里糊涂地跟着点头,看着很是勉强。 很多年后,云随意还记得师父给自己取名字的那天。当他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山林间的风雪骤然小了起来,处传来瀑布的流水声,但更像是人在窃窃私语。抬头,便见一处建筑的飞檐斗拱,若有若无的在云端之中了。 云随意好似神游天际的思绪终于被自己收了回来,她好奇地指着那栋建筑,转头问道:“那是哪里?” 道长见她自动忽略了自己的问题,也未多做反应,就着她的话答道:“是你家,是凌虚观。”同时见她走得踉踉跄跄,又提醒她道:“路滑,当心,我走慢一点。” 实际上想让道长慢慢走是不可能的。要是没有云随意,他几步便可以窜到凌虚观里,现在虽说是放慢了脚步,但是云随意还是根本跟不上他的步子。 他们俩现在正在山间一条青石板路上走着。又因为大雪,路被掩埋的几乎看不分明。道长担心她滑倒,便朝她蹲下身来,伸出了一只手臂。云随意以为师父是要抱她,便自然而然地朝张开双臂朝他怀里扑过去。却没想到整个人被道长扛了起来。她见一下子离地这么高,又不舒服于被扛着,立刻在道长肩上大喊大叫了起来,同时想把自己拱下去。 道长:“不要乱动,小心掉下去!” 云随意把嘴撅了起来:“我不!我不要这样,我不舒服!我要师父抱我!” 道长心中一动,偷偷笑了一下,但还是羞涩道:“我不会抱你,我抱不来小孩儿。” 云随意只得安静下来,软趴趴地趴着,像酒楼里店小二肩上的白毛巾。雪天路滑得很,她走路不稳,可吃过这苦头,因此宁愿被道长扛着,也不愿走在滑溜溜的青石板路上。 她抬头看着周围的山景,惊觉自己已经处在了半山腰的位置。远处群山连绵,天地间除了白与黑,概无其他颜色。耳畔传来瀑布倾泻而下的声音,但是却始终找不到瀑布在哪里,不一会就觉得脖子酸了,又把头垂了下来,只是盯着自己身下一级级往后退去的台阶。 道长的声音响在身边,把快要吐了的她吓了一大跳:“好了,到啦。我放你下来啰。” 第四章 道观 既然说到了道观,我们就不得不来探讨一下这位道长的来历了。虽说他自名为“玄清道长”,但这只是他在凡间的一个道号,只为着与人交往方便些。一般他还是喜欢亲近的人直呼他的全名“青玄”。 话说大概是鸿蒙初开,天地化炁不久,鞠陵山上就有两人先后渡劫飞升。先渡劫的是一位功德圆满的凡人,成神之后直接就当了鞠陵仙山的山圣,同时掌管着风的出入,名唤折丹。奇怪的是这折丹只允许其他人唤他山圣,要是叫他“风师”他还要生气。另一位就是这位“玄清”。 这位“玄清”,真身是一只仙鹤。吸收这山上灵气久了,便化形成了人身,借着便利便与折丹在山中双修。先前这天地秩序不稳,他呆在山中觉着无所事事,就参加了洪荒以来的三次神魔之战,结果就是在这神魔之战中,他凭一把真刚剑斩杀了魔君首级,从此名声大噪,连升三级,被鸿均老祖封为青玄天尊,赐予上天庭妙严宫为居所。 因为其资历在众神中算是个德高望重的,一此一般神仙见了他大气也不敢多喘。但是自从“那件事”之后,旧天庭崩塌,新天庭开始执行他们想要的计划,于是借着封神的名义,将那些威胁新天庭的上古神仙淘汰。青玄没有表明他的态度,只是一声不响地下了界,在人间当了个云游的冒牌道士,道号玄清。 人间的老百姓先开始只道青玄是太乙救苦天尊,可将地狱业火化为莲池,后来便传成若遇到困难,只要祈祷天尊或“诵念圣号”,即可“解忧排难,化凶为吉”最后不知怎的变成了亦可“功行圆满,白日升天”,因此他庙宇道观香火不绝,善男信女源源不断。整日吵得他脑壳疼。记得他刚下界时,有一回因为好奇走进了自己的道观,只见座上塑像是个老头,慈眉善目坐姿扭曲,正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不由得觉得好笑。再听听那些老百姓的祈愿:“诶呀天尊保佑我们家那位生几个大胖小子!”“隔壁王二狗偷我家鸡蛋不是一天两天了!天尊你帮我好好打他一顿!”“我要赵员外的女儿嫁给我,可她却不喜欢男的!天尊您让她回心转意吧!”青玄还没有听完,登时便管不住自己,在道观里狂笑了起来,结果被当成傻子赶了出去。 其实在那些神仙眼里,百姓们大多都是这样,除了几个特定的神仙,比如财神爷,灶王爷之类的,其他都可以用来乱拜一气。 极少有神仙会看到自己的庙宇和道观长什么样子,但是他偏偏就喜欢三天两头地去,也许这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着别人对自己的做法令他觉得很有趣。 青玄的脾气从来都很奇怪,人家把他从自己的观里赶出去,他也不恼,只是另选了一座山自己建了一处道观供自己,一来给自己歇脚用,而来方便他救苦,这座道观就是云随意所见到的凌虚观。 但是他并不是一个修建道观的好手。再加上他当初修这凌虚观时又有别人在旁鸡同鸭讲,这道观如今恐怕能给几千个人同时歇脚。其中最高一处建筑“降仙楼”直冲云霄,顶端都已没在缭绕的云气里,显得这道观气势恢宏。 云随意第一次见到这么庞大的建筑群,把脖子东转西转,快把头给旋掉了。道长用一只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她脸上的肉,她才如梦初醒似的把视线移到道长身上,眨巴了两下眼睛。 【折丹】《山海经·大荒东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鞠陵于天,东极、离瞀,日月所出。有人(二字原无,据王念孙、郝懿行说补)名曰折丹?--东方曰折,来风曰俊--处东极以出入风。” 第五章 容与 道长游历人间这么多年,与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但是偏偏没有和这么小的姑娘待这么长时间,虽说当时自告奋勇说当她师父,但是那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现在想想,真是有些不知所措。当年他还没有下界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仙家挤破头也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天尊门下当弟子,现在到好,收了个凡人徒弟,要是这件事传出去,不知道会惹多少人不悦。 但是这并不是他主要担心的问题。如今六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动荡,这个小孩跟着自己,恐怕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她又这么小,不知道能不能理解自己师父到底是什么人,在做什么…… 但是这道观里好像还有一个人被他忘掉了。 容与! 想时迟那时快,还没来得及等他开口,一个穿蓝色衫子的身影猛地从高处跳了下来,带着一身凛冽的风雪,稳稳落到师徒二人面前,歪头仔细瞧了瞧云随意。 “诶呀,青玄,你终于带了一个女人回来了!但是这年龄好像有点小……” 说话的那个人长的颇为好看,一头墨发随着他歪头而披了下来,简直无法让人分辨男女。他看起来简直像个妖孽,眼波里还有隐隐的水光,但从年纪上来瞧又颇为年轻,是少年刚刚成为青年的年纪。他大名涂山容与,因为方便叫些,所以与他熟识的人都叫他容与。不知道因为什么奇怪的原因一路从青丘来到这里,结果大千世界还没开始游历,就被青玄逮了个正着。他话还没有说完,道长就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神色看起来颇有些不满:“没大没小,不许再乱说话。她是我的徒弟。” 容与愣了一下,叫了一声“呦呵”,即刻蹲下来仔细地瞧着云随意,把她吓得直往道长身后缩。 这一瞧,容与便发现了问题。这个小孩身上一点灵气也没有,衣着朴素,看起来实在不像哪个仙家子弟。好端端的,天尊收她为徒做什么? “容与,你可别吓着她,收起你那调戏小姑娘的表情!” 容与不满地撇了撇嘴,伸出一根手中来想戳云随意的脸,结果把她吓得一个劲往道长背后缩,恨不得与道长的衣服化为一体。 “奇了怪了,这小妹妹怎么见我这副样子?我张得如花似玉的,躲什么躲?” 青玄颇为无奈地看了容与一眼,蹲下身来对把使劲抓着他衣服的云随意扒拉下来,轻声道:“别怕,他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叫他容与哥哥。” 云随意点了点头,看来十分听道长的话,只不过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从道长身后挪出一点点身子来,小声地唤了一声:“容与哥哥”。 容与听了最喜欢听小姑娘这么叫他,立刻换了一副心花怒放的表情,赞许地点了点头:“听话,不错不错。青玄,这小姑娘你从哪家偷来的?小孩可好玩了,我容与就喜欢小孩,尤其是这种胖乎乎的——小妹妹不要瞪我,其实没有在说你……” 道长低下头抚了抚云随意的头发,帮她掸了掸肩上的雪,道:“油嘴滑舌,和你师父一点都不像。” 容与嘟囔了一句:“我师父还觉得你油嘴滑舌呢。” 他已经看出来了道长心中已下定决心,便没有再过多劝阻,只是对着云随意嘻嘻笑,把她好不容易探出来的脑袋又缩了回去。道长把云随意转了个方向,让她到一边玩雪,之后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听得容与直皱眉头。 “所以,你是想让这个完全没有一点资质的小姑娘跟着你修仙?” “我……”道长看起来有些犹豫:“我的处境并不是很安全,我怕她跟在我身边,命数不会长久。若是我能找到她爹娘,自然是把她交还回去。” 容与却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何意。 【注】《山海经》云:“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东汉赵晔?《吴越春秋·越王无馀外传》:禹三十未娶,行到涂山,恐时之暮,失其度制,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乃有白狐九尾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之证也。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痝痝。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明矣哉!”。禹娶涂山氏族一女子,谓之女娇。取辛壬癸甲,禹行。十月,女娇生子启。启生不见父,昼夕呱呱啼泣。 第六章 相处 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你无意当中说的一句话,他们往往能记很久很久,久到连你自己都忘了,再冷不丁让你回忆起来。所以在云随意与道长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还常常担心自己与这个神仙师父和美人哥哥格格不入,甚至被送走,再次到一个不被容纳的地方。她的世界很小很小,即使发生一丁点变化都会让她产生恐惧。爷爷的离去对她来说是一块心上永远好不了的疤,在独处的时候还是会隐隐作痛。但她也明白爷爷希望她开开心心的,所以就想努力地去跟上,甚至是讨好师父和容与哥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有一种安全感和归属感。 道长也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师父,说的准确一点,是一个很不好的师父。他甚至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多了一个徒弟。云随意自己一个人睡害怕,道长便不顾容与的挤眉弄眼让她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结果第二天云随意起得太早,望着天花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恍了好久的神,才明白过来自己不用忙碌地喂鸡劈柴和做饭,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便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道长。 外头还是浓重的雪意,可以听见凛冽的风声。而屋子里确是暖融融的,炭火在噼啪作响,让她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道长在睡觉。看起来睡得颇为安稳,睫毛随着呼吸慢慢轻轻颤抖着。 云随意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又睁了开来,无聊地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把被子掀起来又盖上又掀起来。 云随意凑上去盯着道长的脸看,发现自己的师父眉间有个淡淡的红色印记,不知道代表了什么。 云随意在床上蠕动,把床板弄得咯吱咯吱响,终于把师父震醒了。 道长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徒弟。 “我是谁?我在哪?……不不不这个小孩怎么有点眼熟,她怎么到我床……” “哦!徒弟!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道长瞬间神清气爽了许多,把手插进一头乱发中抓了抓和云随意打招呼。 “师父早上好。”云随意对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忽然伸出她的一只小肉手来勾住道长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他一下,然后拖着极长的中衣中裤手脚并用地爬下了床。 道长还保持着挠头的姿势没有动过,耳朵也红,脖子也红,脸也红,反正所有能红起来的地方都红了个遍。他“啊…”了一声,但是“啊”完之后好半天没有了动静,最后居然也学着自己徒弟的样子手脚并用地爬了下来。整个脑袋里想的不是“我该穿衣梳洗了”而是“她脸好多肉我好想亲回去!”直到碰见容与,还是这么个奇异表情。 也难怪他这副样子,可怜堂堂青玄天尊,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有被人亲过,自己也没有亲过别人。自己徒弟又肉乎乎的十分鲜嫩,似乎咬上一口也不错的…… 容与有些纳闷地伸出手在道长面前晃了晃:“天尊?” “大猫猫!” 这突如其来的叫声把道长吓了一大跳。不过这可不是他自己发出来的,而是云随意。容与是青丘九尾狐族的后代,对他来说变回原形比维持人形舒服的多,因此呆在道长这里就喜欢把他九条尾巴拖来拖去,结果碰见了云随意忘了收回去了。容与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向道长,一边把使劲往他身上扑的云随意扒拉下来。 “大猫猫。” “不……” 云随意在山上见过狐狸,但是她觉得猫和狐狸是同一种偷吃鸡的东西。容与虽然是一个风流成性的家伙,但是对小孩子可没辙,天尊在身边,打不得,骂也不得,只好使个法术把尾巴变了回去,不让云随意一通乱摸,不然他的毛都快被这个小妮子秃噜完了。 “小妹妹,我可不是…嗯…大猫,我是九尾狐。就是有九条尾巴的狐狸。” 他蹲下身来,声音平和地说完这句话,似乎闪躲了一下。 自己不就是因为讨厌这身份,才逃出来的么…… 也不知道云随意理解了没有,容与就直起身来望向天空,妄图转移一下话题:“啊,这雪下得不错,云随意快看!” 道长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眉头有些紧锁,又缓缓舒展开来,叹了一口气。 云随意心中想:“九尾大猫……” 第七章 练字 雪虽然停了,但是天空还是阴沉沉的。山峦间充斥着雾气,像瀑布一样从这边泄到那边。凌虚观的屋檐下结满了冰凌,后山上的瀑布也被冻住了大半,积雪下的溪流冒着腾腾的水汽。 道长站在一棵结满了霜花的树下,伸出手来接住了一只朝他歪歪扭扭飞过来的千纸鹤。这纸鹤像是有灵气一般,触碰到道长掌心时自动展了开来。上面七七八八地写了几个字,字丑得如同鬼画符。但是他看完之后却轻轻蹙起了眉头。 他的掌心凭空升出一团火来,把这可怜的千纸鹤烧了个干净。 “容与,他们在找你。” “不。” “容与……总该做个了结的,”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个循循善诱的长者,但是配上这张脸,总觉得有点奇怪。“你总要回青丘去。你毕竟是那里的人。” 容与一反常态地沉默着。他的脸天生就带了三分媚态,再加上气愤,竟显出一种诡异的宁死不从的刚烈来。 “天尊。” “嗯?”道长被他这样叫的有些莫名其妙。 “没事。我不知道还能再呆几天,还真是舍不得那个脸上肉颇多的小妹妹。你是不是让她在房里练字来着?我去瞧瞧她。” 容与这样说着,用转身来掩饰着自己眼神中的慌乱,大踏步走了开去。却没有注意到道长的脸上隐隐显出了担忧之色。长风灌满他的外袍,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散乱。他长久地注视着容与的背影,微微一抬手,将这风止住了。 容与一进书斋的门,就看见云随意满手满脸的墨汁,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写的字,小脸皱得几乎像一根烂了的丝瓜。见到容与进来,小嘴一撅,眼泪就要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抽抽噎噎地说道:“容与哥哥,我字写不好……我字好丑的,我手也抖,……我,我写不好师父那样的字……” 容与俯身看向那张沾满了墨汁的纸,只能说这张纸上沾满了墨汁。 再看云随意握笔的姿势,就像手中拿着一把刀,恨不得在这桌子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云随意,俯下身来用手轻轻把她脸上的眼泪擦干,脾气颇好地哄道:“不哭了啊,哥哥当年练字也是这样子的呀。不要心急就是了。只是你的手握笔的姿势不怎么对,来,像这样——” 这该死的青玄。容与在心中腹诽道。他一定只是给了自己徒弟笔墨纸砚叫她写字,自己就没头没脑地出去了,把惶惶然的云随意孤零零留在书斋里,啥也没有教给她。 容与按住云随意的手,轻移笔杆,教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虽不尽如人意,但是比起刚刚的那一团乌漆麻黑的线条,这好歹算是个字。 “写字有诀窍,”容与对她温和地道:“擫、押、钩、格、抵。记住就行了。每天勤加练习,哥哥相信你一定可以写得和你师父一样好的。” 云随意还是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用手抹了抹脸,结果原本就沾上墨汁的脸显得更加黝黑了。容与看着她这副滑稽的模样,忽然心口一疼,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把,脑海中一个甜甜的声音响起——“哥哥,娘亲不在,你教我练字吧!” 他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脸上忽然出现了痛苦的神色。 云随意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伸出一只手来想拉住他的袖子:“容与哥哥,你怎么了?” “你别碰我!滚开!”不知道是哪个字触怒了他,容与忽然一甩袖,差点把云随意推到地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云随意吓了一大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对不起,但是怎么了呀……”她又问了一句,只是这声音很轻很轻,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容与好像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低下头有些惊惧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从前有一个小孩,他小时候可不想你现在这样有人教你练字,他爹爹和娘亲都不管他。” 容与突然自顾自地开口,也不管云随意有没有在听,只是自己讲下去,声音有些低沉。 “他的家族是一个上古氏族,以母为尊。可是他的娘亲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为了使自己一脉的族长之位能不断绝又不遭到族人的反对,竟然宁可向外戚过继一个资质较好的女孩,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继位。” “那后来呢?到底是哪个当上了族长?”云随意的心思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了过去,双眼直直地看着容与,仿佛忘了刚刚发生过什么,十分好奇地问道。 “那个小孩悟性很高,他娘亲不让他学法术,他就偷偷练,没有人指点他,他就四处悄悄拜师。有时候练功太晚被发现了,就遭到一顿打,关起来不给饭吃。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娘亲会对一个陌生的妹妹这么好,他也不相信自己的娘亲不会对他好,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所以就想拼了命地讨她欢心,结果却总是事与愿违。因为他娘亲跟他说‘我不想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那个被过继来的小姑娘飞上枝头变了凤凰,她渐渐知道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成为族长,便对自己的‘哥哥’颐指气使,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来的身份。后来两个人渐渐长大了,那个小孩因为血脉正统,因此很快成为了族中的佼佼者,便更加不满自己的娘亲当年所做的决定,他觉得这一切原本都是他的,就变着法子想要让族人改变看法,把自己失去的所有夺回来。” 容与越讲声音越低,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后来呢?后来呢?”云随意急切地问道,整个身子都往他那边斜了过去,几乎要栽倒。 “后来?”容与阴故意恻恻地笑了一下。 “后来我就在这里了啊。” 第八章 故事 云随意听完这句话,只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地发寒,头皮发麻,四周的气息瞬间变得如同百丈黄泉之下般冰冷。周遭充满着无边的戾气,压得她胸口发闷。 只是一慌神的功夫,容与又笑了,表情习惯上带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媚态。 “大白天讲鬼故事你也怕?随意,下次我可要叫你师父把你扔到森林里去练练胆咯。” 容与下意识地想去摸她的头发,却被云随意躲开了。她的眼神里还有一丝恐惧,却用自己几乎哆嗦到听不清的声音勉强道:“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既著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容与…哥哥,这是我刚刚背出来的清静经,你多念几遍吧,不然会生出心魔的。” 容与愣了一下,他竟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可惜他没能思考太久。道长推门而入,浑身裹着山野间凛冽的风雪气息,有大团的雪花随着他一起飞了进来,带着书斋内的灯火摇曳了两下,熄灭了。 外头竟然又下雪了。 道长的脸色难得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压低声音道:“容与,你出来见你师父。随意你好好练字,不许扒在窗上偷看,但是可以偷听。” 容与神色一凛,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他几乎大气也不敢喘,没有丝毫犹豫,便随着道长走了出去。云随意看这两个人的阵仗,只觉得外头怕不是来了个什么吃人的如来佛祖,马上就扒到窗户纸上准备偷看。 外头风雪正紧,道长有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伸手往空中一抓,便又让风息了。还没等容与站定看清他师父近来是胖是瘦,便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喝道:“跪下!” 容与俯身便跪,没有过多迟疑。他的双膝都埋在了雪里面,刺骨的寒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道长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同时又羡慕容与作为一个徒弟竟然这么听话,哪像云随意,自己说她两句,她小嘴一撅就要开始哭。 那个说话的青衣男子便是容与许久未曾见面的师父,也是道长多年的挚交,折丹山圣。 他模样十分清俊,有种朗月清风之感,却浑身看起来都松松垮垮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在雪地里栽倒,但是偏偏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让他一直站着。平时看起来应该温温和和,此刻却浑身都有一种活人勿近的架势,生生给他弄来了几分山圣的威严来。 折丹冷笑一声,道:“涂山容与,你倒还认我这个师父。” 容与瞬间红了眼眶,把头低了下来,因为长相问题,莫名其妙有一种小媳妇被公公婆婆教训的可怜样。 “弟子不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敢?!那你当初偷学禁术暗算涂山青的时候,又是谁借给你的胆子?!”折丹逼上前一步喝道。当初他听到容与把即将继任的族长涂山青害死,又畏罪潜逃的事情之后,直接便用了搜山之术将神识扩到四海八荒。道长对着凌虚观下了禁制,奈何折丹的修为比他高上一截,还是让他找了过来。 其实当年收他为徒,应该料想到这一天的。这劫数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 道长看这隐隐有要打起来的趋势,便劝道:“容与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他现在——” “不许替他求情!” 道长虽然是天尊,但毕竟修为比折丹低,生拉硬拽也算得上半个晚辈,他秉持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传统,默默走远了些,掏习惯性地出来了个杯子开始在手心里转。 “我没有暗算成功,她不是我——”容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他话说到一半,又生生把接下来的都憋了回去。没有暗算成功,也终究是走出了那一步了,多年来的怨恨,委屈,无人相伴的苦痛,夺人至亲的嫉妒,在容与把涂山青引入那个阵法的时候,就已经全部爆发了。 但是那个阵法并不成功,他自己没有控制住,险些遭到反噬。涂山青明明有机会逃走的,却偏偏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掌心一道罡风,将容与推了出去,口中骂道:“给我滚,滚啊!” 容与眼睁睁看着她在阵法中四分五裂。待阵眼消失,他在地上疯狂地乱扒着,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哥哥,别难过了,呐这个给你吃!” “哥哥!今天娘亲又教我一个新的咒语,你学不到吧?” “哥哥,今天她说要传位给我——你,认命吧?” 他闭神色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偏不认!” “你年少时,就已经有了很深重的戾气,”折丹揉了揉眉心。他沉声道:“我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当初我算过你的命相,说你注定有亲人离难之劫,没想到,这是竟你亲手造成的……容与,和我回青丘去认错。” “师父……” 他脸上划过一滴清泪,浑身在发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的缘故。 为什么到头来是这个样子!?自己还剩下些什么呢…… 他两手空空,突然觉得一阵悲凉和孤寂。他以为报了仇心里会开心的,他以为师父会相信自己的,他以为以后可以活得自自在在的。 没有人能掂量出来这几句话在容与心中的分量。 他虽贵为族长之子,但却从小不被人关心,受尽屈辱。折丹对他来说亦师亦友,就像是他孤冷人生中唯一的光亮。 “不是我……” “——若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你大可以不逃。”折丹叹了一口气,“为师曾经想把你引回正道上,但是我失败了。容与,你若不愿和我回去,我就当没有见过你,权抵了我们师徒之间的缘分吧。” 现在,这唯一的光熄灭了。 “为什么你不信我啊!师父,为什么你不信我!!!”他声嘶力竭地叫道,只觉周身血脉似乎有凝滞之感,一口真气没提上来,忽然呕出来了一口血。道长心中一惊,赶忙上前想去扶他,鲜血却从他口中源源不断地喷出来,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直到看到那个青衣身影朝他走近,才缓缓失去了意识。 “哦嚯,完蛋。”道长想。 第九章 折丹 树林里跌跌撞撞地走着一个少年,看起来莫约十二三岁年纪。他的衣衫破破烂烂的,脸上也全是污渍,好像是已经长途跋涉了很久。他那烂完的衣衫中勉强可见金丝绣纹,应该是什么大户仙家的子弟。 他好像走得没头没脑的,脚步有些虚浮。远远的他似乎望到了什么,朝着一处飞奔了过去,跑到一半又猛然间停下了脚步,在原地踟躇了半天,好像前面有什么他无比渴望,却又难以企及的东西。 那不是东西,那是一个人。他身着青衫,随意地坐在树下,倚着一头有四只角的白鹿歇息。这位神仙的相貌柔美清俊,浑身看起来松松垮垮的,却又给人一种宝相尊严来。几缕阳光投过林间缝隙撒在他身上,看起来好像一层淡淡的光华。 这个场景让他铭记了一生,直到死,也没有再忘。 少年看见这位神仙正在闭目养神,便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企图把他弄醒:“前辈!来做我师父吧!!!” 这个嚎叫使得树林中的鸟被震出不少来,那白鹿更是吓得浑身一抖,撒开四只蹄子狂奔,完全忘了还有一个人倚在他身上。那位青衣男子迷迷糊糊地睁眼,莫名其妙地发现他的坐骑不见了,便唤了一声:“大黑——” 少年便以更大的声音叫他:“前辈!!!” 那个青衣男子显然是被他嚷得脑壳有些疼。他揉了揉眉心,对他道:“怎么了怎么了!叫我干什么?死孩子!” 那个少年见这个神仙理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眼睛里都是从未有过的光亮,脸上飞快地羞红了起来,没头没脑地道:“神仙前辈,请收我为徒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就顺势跪了下来,要把头往地上磕,谁知脑袋才刚刚往下那么一点,就感觉到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迫使他重新站了起来。他抬头一看,发现那位神仙前辈还是垮在原地没有动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青丘的小娃娃涂山容与?我没认错吧?” “我,我不是……”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慌乱,脸上有一丝察觉不到的愤恨。良久,他的神情才慢慢平复下来,用一种异常坚定的表情道:“神仙前辈叫我容与就好。” 折丹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过的样子道:“别一口一个神仙前辈了,我折丹自诩还没有老到这种程度。” 容与一听是鞠陵山的折丹山圣,登时瞪大了眼睛,期期艾艾半天一个字也没有挤出来,脸都憋红了。他当初从青丘跑出来时也知道自己在往鞠陵山脉的方向走,只是想着能够碰到一个神仙拜师的就好,没想到直接遇见了山圣,这让他简直受宠若惊。再想起来自己刚刚大喊大叫的,把山圣的坐骑都吓跑了,心里又羞又愧,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 他这样脸红看起来简直像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又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让折丹忍不住怀疑起他的性别来。 那时的容与还心地纯良,他单纯地想着娘亲不喜欢他,是因为他自己不争气,自己去外面拜师,等功成名就了再回来,娘亲肯定会欢喜。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修炼的最好年纪,只想着能够有人教他抵挡一些来骚扰青丘的魑魅魍魉,让娘亲对他改观就好。自己虽然平时也在看典籍,但是总比不上有个师父教他来得快。至于这位几乎与八荒六合同寿的山圣——不不不,他想都没有想过,山圣不来揍他一顿就已经很好了。 但是在自己有生之年能遇上他,也不知道是多少仙家子弟想求也求不来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开始有一丝少年人才有的得意来,但还是很快收敛了自己的心性,对着折丹长长作了一揖,结结巴巴道:“山圣,我…我刚刚太冒失了,扰了您清净,对不住,我,我告辞了。” 折丹是何等人物?容与的这些心事,他早就知晓了七七八八。他刚刚悄悄用灵识探了一下容与的命相,他命格有些混乱,注定将来有一大劫难过,要是自己不帮他一把,恐怕这劫将会断他生死,阻他命脉。折丹虽看起来懒懒散散的,但是又偏偏看不得这样无辜的一个少年人心性大变,便从一直坐着的草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出声唤道:“哎哎哎,走哪去?先给我把我的大黑找回来!” 【注】《山海经·中山经》:“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第十章 天劫 云随意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张望着,就是不敢走进去。她一个小孩子,完全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添乱,就安安静静地到处乱走,拼命忍着自己的好奇不去问师父。 如果这时候有人来理一下她,她恐怕要开始倒豆子似的问出几十个问题来。本来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是很吵闹的,但是不知怎的,云随意却还是显得有些拘束,走在路上见到一个鸟窝都不敢去掏。 而且师父现在已经够忙的了,他快被那个松松垮垮的绿色哥哥骂死了。云随意仔细听了半天,反反复复只听到这么一句:“你也胆子大……你胆子真大!” 道长看到云随意在偷偷看自己,便悄悄对她笑了一下。 折丹:“笑什么?你笑也没有用!” 道长又把自己的脸绷了起来,咳了两下对折丹说道:“那个……你能不能在每次教训我之前变成个老头子的模样?好歹从辈分上看起来正常点。” 折丹:“胡言乱语!油嘴滑舌!” 道长那日的话还没有讲完。容与出逃其实不是为了逃罪责,而是为了找地方渡他的天劫。原本神仙渡劫会早就开始闭关清修,结果容与因为和涂山青那档子事完全忘了还有这茬,待发现时已经晚了。但他知道如果继续留在青丘,那天雷劈下,方圆百里只剩焦土,会对族人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就连夜跑了出去。结果他第一次渡劫没什么经验,渡劫的地方还没有找到,那第一道天雷已经劈了下来,被他手忙脚乱地撑了过去,原想着第二道天雷怎么着也得再过几天,却没想到才过了仅仅一刻,天上就又乌云密布了起来。这第二道天雷之力比第一道更为强悍,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成为一只外焦里嫩的狐狸,结果只见一道身影急忙从远处飞落,一伸手,那雷就好像没有了脾气,被他轻轻松松挡了过去。 那喜欢飞来飞去的人就是道长。 道长一看救了一个人,内心欢喜得很,再加上他一开始认为容与是一位美貌的元君,又受了重伤,便将他带回了凌虚观。 他后来发现容与是个男的,内心难过了一小会。 再说折丹,那日容与一股真气没走好开始吐血,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登时便飞奔过去用真元护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道长在一旁有些气恼地说:“容与上一道天劫的伤还没有好完全,你就这样激他!你可是他师父!出了事你不护着他,你不相信他,你让他依靠着谁?” 等到容与醒过来时,折丹便红了眼眶,一句话都没有说。 真是又惊又怕。惊你居然这么快就要渡劫而我却没有留意到,怕你撑不过去消就此失在我面前。 云随意跑回自己师父的房间里,取出了一条披风来给自己裹上,又从自己的宝贝盒子里翻出来一根迷穀树枝攥在手心里,噔噔噔跑了出去。 这条路她才走过没几回,由于大雪封山,因此走起来异常艰难。她每走一步,腿都要陷在雪里半天拔不出来。这才走了没几步,她浑身上下就显得热气腾腾的,好像刚刚出笼的包子。 越往前走,瀑布的声音就越明显。那隆隆的水声仿佛有水龙在长吟,直冲九霄。云随意一直很想去那边看看,但是道长跟她说瀑布里的水能让人变丑,所以她也只是想想而已。要是真叫她去,她宁可在雪里打滚也不乐意。 她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了一处高台前。那台子就搭在悬崖边上,规制惨不忍睹,一看就知道是道长勤勤恳恳地搭建起来的。中间的图案是一幅八卦图,八个方位分别对应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四周一圈一圈地绕着金色的咒文,缓缓地转动着。容与端坐在正中央,双眼紧闭着,面色有些苍白,带了几分柔弱之感。察觉到有人来了,他缓缓睁开双眼,见是云随意,脸上的表情很是惊讶,几乎带了一点火气。他眉头皱了皱,道:“你这个小妮子快点给我下去。这里很危险知不知道!” 云随意点了点头,把地上的雪扒拉了一下,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说:“知道,师父叫我上来的。他说你现在在渡天劫,我问天劫是什么,师父让我自己跑上来问你,这样我更明白些,而且说不定亲眼看见你被雷劈死。” 她又补充到:“师父还说,这个叫言传身教!” “……” 要不是容与现在出不去,他真想把这小孩拎起来扔到天尊面前,然后把他们俩拿铁链捆作一处关在屋子里。这样教他的徒弟,他也真放心!难道就真的不担心云随意被劈死吗?!有这样当师父的吗! 云随意不顾容与的挤眉弄眼,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本子和一支千年笔,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是一个听话的好徒弟”,然后开始问容与:“哥哥,天劫就是几道雷来劈你吗?” 此时虽然没有在下雪,但是山风还是无比的凛冽。他们二人头顶的乌云越积越多,渐渐形成了旋涡之势,似乎正在渐渐往头顶压过来,让人喘不过气。 容与几乎都快炸毛了,他瞧了瞧天上那沉沉欲坠的乌云,只想一心让她下去,不得不飞快地答道:“劫分三种,有四九天劫,成功之后成天仙之位,有六九天劫,成功之后成真仙之位,有九九无归天劫,成则为大罗金仙之位。我在渡四九天劫,好了云随意听话,快点回去!不是闹着玩的!” 容与这一串话讲完,云随意才歪歪扭扭地写好了“劫分三种”这四个字。她顶着越来越密集的雷声,对容与大叫:“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注】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山海经·五藏山经·南山经》 第十一章 铃铛 这下容与是真的生气了,这老的小真的是没有一个听他话。他也不管自己打坐调息了几成,就猛地站了起来朝云随意走了过去,又因为有这金色咒文的禁制,他没有办法离开这个方阵,只能隔着屏障沉下脸来对云随意道:“你走不走?!” 他心里压抑着怒气,啧怪道长居然敢把他的徒弟叫到天雷的范围里来,因此面色看起来着实可怖。他眼角带上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戾气,那是他少年时期不知道压抑了多久而形成的,只闪了一下便被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云随意被他这模样有点吓怕了,虽然她亲近容与,但是这冰冷的来着他本能的怒火还是让她心头一惊。她立马小心翼翼地从雪地里站了起来,生怕自己哪个动作做得迟缓让他大发雷霆。突然这时候她手腕上的铃铛轻轻响了一下,云随意还没有转头转头就当机立断,惊喜地叫了一声:“啊,师父过来啦!” 这个用红绳子串起来的铃铛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它像却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平常的时候绝对不会乱响,但是怎么算个不平常的时候,道长也说不上来。只是看云随意光秃秃的肉胳膊上好像少了一点什么,就乱翻出来一个铃铛来给她带上。现在这铃铛响了,又有一道身影从远处飞快地跃过来,云随意自然而然地就以为是师父。结果那身影逼近,她才发现是折丹山圣,顿时就有些失落,踹了一脚地上的雪。 折丹看到云随意在这里,惊得有一会都没有说话,他那清俊的脸上全是诧异的神情,老半天才问出了一个字:“你?” 话一出口,他便自己明白了,肯定是青玄这小子叫她上来的。虽然出于什么原因他不清楚,但是他立即眉头一皱,废话不多讲,直接拎起云随意的领子,像捉一只鸡一样几个起落就将她带到了道长面前,低斥了一声:“胡闹!她不像你,她会死知不知道!” 道长只是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笑,才把被吓得浑身发抖的云随意搂在怀里,就忽然听得风声大作,整个天地瞬间变色,云间闷雷阵阵。积雪被狂风扫起,连带着树枝石块没头没脑地到处乱飞,只是它们在刚刚接近凌虚观的山门是就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拦了下来,掉在地上。只是刹那之间,从那厚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乌云旋涡里就猛地劈下一道天雷来,直接击在高台之上,把这沉沉的天空都照亮了几分。折丹心里暗道一声不妙,回头看了一眼这天色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云随意仰着头看着这天雷手还保持着抱着道长的姿势,嘴巴都快要合不拢了。 道长一只手转着杯子,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狂风把他头顶的簪子晃掉,青丝随着狂风飞舞,有一些糊在了他的脸上。他没有管这狂乱的头发,有些好奇地问自家徒弟:“你不怕打雷?” 云随意于是开始疯狂地摇头,企图把道长放在她头上的那只手甩下去:“不怕,因为我觉得你会保护我。” 这句话可是说到道长心坎里去了。他刚想笑嘻嘻地继续说点什么,又是一道天雷劈了下来,几乎快把整个长空给划破。他顿时面色一凝,觉得这天雷的力度有些过了头。 原来容与在渡天劫之前刚刚造下杀孽。涂山青虽然不是直接被容与害死的,但也是因他而死。这天雷除了飞升,另外还带了一点惩罚性质。因此比之前的那几道还要重。 容与能不能撑过去,就看他造化了。 道长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想到自己当初渡劫那会也是折丹护的法,但是最后一道天雷劈完,他再撒点佐料都可以吃了。 正当这要命的节骨眼上,又有一只惨不忍睹的纸鹤歪七扭八地从一旁的雪堆里冒出来。道长有些不耐烦地将那纸打开,才只看了一眼,眉间立即就闪过一丝戾气。低声骂道:“一群小崽子!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凑什么热闹!” 原来是青丘的那些长老,他们知道容与这几天必要渡劫,掐准了时间,又看到这山头正在引雷,便企图趁机把毫无还手之的容与带回去。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山头上住着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巡山的纸鹤。道长开了一道神识,便清楚地看见有三位气度不凡,面容姣好的女郎,正往这边赶过来。 “完蛋,是女人!” 道长的神色立刻就有些难过,他可不想打女人。 第十二章 要人 道长一开神识,这三位女郎立刻便感觉到了。她们是青丘的长老,修为自然也不浅,意识到着山中除了容与之外还有一位上神,便用传声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在此清修,在下无意冒犯。我等是青丘族长老,前来请我青丘罪人涂山容与回族请罪,还请阁下勿要怪罪!” 这说辞倒是颇有一套。但是道长自下界一来,除了他亲近的几个人之外,就没有人知道他的道观居所在哪里。要是这次随便放她们进来,万一她们将这的事泄露给了青丘,那就等于整个六界都知道了。这样他们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危险,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情。 道长心里一思量,转过头去对着自己徒弟挤眉弄眼了一番,然后默念了一个诀,登时变成了折丹的样貌。 云随意从来没见过这戏法,她大概在心里把道长想成了一个卖艺的,又担心他变不回来,立刻惊叫了起来:“师父!” 道长,不,折丹朝她微微一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在用神识回答那些长老之前,心思一动,又免不了向云随意夸耀一番:“你看师父变得像不像?” 云随意点头点得有些猛烈:“像!”她双眼亮晶晶的,写满了好奇与崇拜。 “折丹”得意地笑了一笑,又问她:“想不想学?” “想!” “那——”“折丹”故意拖长了音调,“说点好听的给我听一听?” 云随意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茫然和奇怪,她说:“点好听的给我听一听。” “……” 那三位长老——姑且先称她们为甲乙丙吧——她们等了好一会听没听到有人接着回答,面面相觑了一会,准备继续往前走。容与天资聪颖,九道天雷已经渡完了七道,她们再不采取行动,怕是又得错失机会让他跑掉。到时候先君涂山凌怪罪下来,可不是谁能轻轻松松逃脱罪责的。 正在此时,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凛冽罡风朝她们面门扫过,当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三人惊呼一声,各自掏出自己的佩剑来抵挡,差点就让自己白嫩的肌肤出现几道血痕。待地上被扬起的积雪纷纷落下,一个身着青衣,长身玉立的身影出现便轻轻巧巧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折丹袖子一甩,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是气定神闲地看着这三个人。但是这来自十万大山的威压却是毫不留情地向她们逼去。甲乙丙看到是山圣,震惊之余慌忙行礼,一个个都不敢把头抬起来说话。 “在下不知是山圣在此,无意冒犯,还请,还请山圣海涵。” 道长虽然许久没有端起架子来说话了,但是要模仿起折丹来,那还是颇有建树的。只见他刻意站得松垮了一些,理了理袖口,不冷不热地开口:“哦?你们刚刚说来拿人?我碰巧在此助我徒弟渡天劫,不知你们要拿的人是哪位?” 此话一处,就仿佛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甲乙丙耳边。只要稍微通点人情世故的人就知道,他们青丘的罪人涂山容与不知怎的成了折丹的徒弟。这人,怕是死也抓不回去了。 这三个人都在哆嗦,不是是不是因为冷的缘故。道长看到她们这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又生出了恻隐之心,刚想开口,那三个人中看起来较为年长的就问道:“山圣,不知涂山容与是何时成为了您的徒弟?” 这是开始寻根究底了?难不成我看到这里有只狐狸在渡劫,突发奇想收他为徒不成?道长刚刚生出的恻隐之心立刻烟消云散。他神色一凛,冷笑道:“青丘管的竟然如此宽泛,我折丹何时收徒你们也要来过问吗?” “不,在下只是——” “只是什么?好奇?我折丹也很好奇你们的死期是什么时候。” 正当这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股凛冽的真气忽然从那远处的高台之上横扫而至。道长弹指将这真气化了,愣了一下,随即喜道:“成了,这小崽子飞仙了。” 甲乙丙看着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这涂山容与怕又是要从她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登时又气又急,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喊了一声“得罪了!”便举剑向“折丹”刺过去。道长身形一晃,几个起落便将她们远远甩在了后面,再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第十三章 女相 甲乙丙三人见他不见了,更是恼怒。但她们四处像疯子似的乱搜了几圈,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其中一人开了神识想搜山,却发现有一大片区域她的神识始终无法触及到。 “怎么回事?!难道山神是刻意包庇这个杀人犯不成?!”丙气道。 “算了,”甲幽幽叹了一口气:“有山圣护着他,我们这回事别想要他回去了。只是没想到山圣居然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还是先回去禀报先君吧。” 折丹当然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从此之后青丘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当然这是后话了。 雷终于渐渐稀了,那种要吞噬天地一般的震颤也弱了下来。 几缕阳光穿透云层撒下来,看得人内心莫名舒畅了一些。这几天天气开始变好,树上的冰凌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点点融化,往下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珠。云随意从树下走过去,一不小心就被滴到了头,吓得她脖子一缩双手抱头马上跌跌撞撞地跑走。 容与也要回青丘了。不同的是折丹山圣要与他同行,因此一向吊儿郎当的他突然变得乖觉了很多。大清早云随意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窗外有人在讲话,一骨碌爬了起来。看来他们的离去并不想让她知道,所以挑了这么一个时辰。她翻身下床,衣服也没有穿上就扒到窗上往下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急切——只见折丹和道长不知在说些什么,折丹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姑娘。 确实是女的。云随意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觉得自己可能睡得太少所以脑子不怎么好使。容与呢?这位姐姐又是谁? 那位女郎身材窈窕,容貌清丽,嘴角带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看着简直媚到了骨子里。阳光细细碎碎地撒在她的头发上,随着移动改变着它的光晕。她拢了拢碎发,忽然看到了云随意,朝她眨了眨眼睛。 云随意看见她笑,叁魂柒魄都快不保,好像整个人都要被勾走了一般,莫名其妙地咂了咂嘴巴,开始无意识地啃着木头栏杆。直到他们离去,道长转身看到扒在窗上的云随意并挥了挥拳头,她才恋恋不舍地把脑袋收回去。 “师父,那个姐姐是谁?” “是……” 是容与啊,是他的女相啊。 可能是他觉得,自己只有变成一个女人,才会得到族人的认可吧。九尾狐族一脉,若是变成女相,容与的实力将会比他是男相时大的多。 也许他并不想笑的,这听起来没什么好笑的。如果他要得到族人的认可,就只能改变性别,遮遮掩掩地过完一生。 道长已经很久没有过问这些仙族的事情了。这回见到折丹,有种晃若隔世的感觉。但是他相信他们不会把这个道观所在的位置说出去的。他实在是不想回到天界了,那个地方就像是用金玉堆砌起来的牢笼,那些神仙的笑浮于他们的皮相上,比百尺黄泉还要冰冷。 道长低下头,不知为何轻轻笑了笑。他一边用扇子轻轻扇着炼丹炉里的火苗,一边唱着自己编的一首歌:“遥问世间谁无忧,唯有神仙不知秋。大罗神仙大罗天,不老不死永不灭,仙境极乐无忧愁。红尘凡人居地界,顺生应死衍不息,得失苦乐情欲交。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人生长河转眼云烟,飞升紫府位列仙班,不羡鸳鸯只羡仙!” 因为他唱的极其难听,身边正在练字的云随意忍不住扔掉毛笔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徒弟你干嘛!怎么不听为师唱歌?” 云随意的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看起来像嘴里塞了两个包子。她转过头去,很明显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他对着自己徒弟做了一个鬼脸,自己唱着唱着,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最近好像很久没有管山下那个破道观的事情了,最近不知道怎么,似乎那里的门槛都要被踏破,?而且百姓们絮絮叨叨好像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似乎是后山上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妖怪专抓男人吃。他决定过几天就带云随意去看一看,顺便练练她的胆子。 道长正想开口继续唱歌,云随意直接拿自己沾满墨汁的手毫不留情地捂住了他的嘴。 第十四章 争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云随意拼命地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师父,我不仅听不懂,而且你唱得还难听。” 道长耐心地解释道:“徒弟,这两个不是因果,你不能这么组句子。” 云随意:“因为师父唱得难听,所以我听不懂。” 道长:“对……不对!为师要讲的不是这个!” 外头的天气实在是好,太阳在头顶明晃晃地悬着,蓝色的天空像被染过一样从光晕的边缘里铺开来。但是林子里的积雪却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云随意浑身被裹成个球似的跟着道长跌跌撞撞地走着,时不时要摔倒啃个一嘴雪。道长的道观山脚下就有一座,不过最近很少去了。刚一跨进门,他就被这里面浓郁的香火气熏的几乎睁不开眼,云随意更是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道观里有一个小道,见是同行来,只是上下瞟了两眼,就懒洋洋地道:“祈福20文钱,烧香50文钱。这位道长——”他用手指敲了敲功德箱,“先交钱。” 道长有些茫然地瞧了一眼那个功德箱,随后立即皱起了眉头问:“来这里的都是一些普通老百姓,你们怎么要收这么贵?” 那个小道不以为然地晃了晃脑袋,甚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才慢吞吞地回答:“这位同行,难道你们家道观不收钱?我们贵是有贵的道理的。这位——这位天尊特别灵验,前几天镇子上的赵员外来祈愿说他想要个孩子,捐了一百两,结果第二天他小妾就怀上了——你说灵不灵?你自己说灵不灵?!” 小道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音调明显提高了,好像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他这话与其是说给道长他们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那些还在烧香的善男信女们听的——只要捐的钱够多,那么自己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这算是什么歪理? 道长的神色好像有些香火中毒。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抢了送子观音的活。 “真的吗?” “居然这么灵验?” “媳妇,我们也快来拜一拜!” “什么救苦!根本是说谎!”一个原本在角落里蓬头垢面的妇人突然声嘶力竭地吼叫了起来,她发疯似地冲到那个小道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叫道:“我捐了多少钱?我把家里能买的都买了啊!为什么我的丈夫还不回来?!”她叫到嗓子都变哑了,几乎是声泪俱下。那个小道嫌恶地啧了一声,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倒在了地上。云随意吓得直往道长的身后躲,只敢露出两只眼睛来悄咪咪地看着。 周围的人都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谁啊这是?” “怕不是得了什么疯病,敢在这里闹事!” 那小道被人揪了衣领,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他装模作样地把衣服上的褶子抚平,脸上却是青一阵白一阵:“我都说过多少遍了,那是你捐的还不够!再说你揪着我的领子有什么用?你有本事去揪着天尊的领子问他啊!” 道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子,随后拍了拍云随意的肩,示意她没有关系。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被这么说,差点就要在道观里大喊大叫起来了。小孩子嗓门又大,这下子怕不是要把所有的人都引过来。 “我,我真的没钱了……”那个妇人低声啜泣道,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我的丈夫,我就想要他回来……我一个人,我可怎么活下去?我那天就不应该让他一个人上山……”她说这话的同时,角落里也有几个夫人开始轻轻啜泣了起来,可能也是遇到了同样的难处,但只是隐而不发。 小道又“啧”了一声,旁边几个道士便围了过来,喝道:“在这里闹事,也不怕坏了天尊的清净!还不快给我滚!” “不……我不走!”她手脚并用地朝着蒲团上爬过去,“我就跪在这里,我、我磕一千个头,我磕一万个头……天尊!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让他回来吧!” 看着她几乎癫狂的样子,云随意脸上的表情很是疑惑。师父说过生死有命,善恶轮回。这个人的丈夫死了,她难道不是应该看开一点,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为什么一个劲地要他回来呢? “拖出去!疯女人!” 两个道士走上前去,一只手架住她一边胳膊就往外拖,哪位妇人还在叫道:“求求你们,求你们了……” “放肆!”道长终于沉不住气怒喝一声,上前将袖子一挥,那两个道士立刻被一股强劲的罡风扫得跌了一个倒栽葱。他伸出手一指,那功德箱突然裂了开来,里面的铜钱像水一样泄了出来,滚落一地。 “钱你们拿走,这事我管到底了!” 第十五章 原委 铜钱散落一地,叮叮当当乱响。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去捡它。那些香客和道士被道长这天生神力吓了一跳,皆呆立在了原地。 虽然凡间不乏修仙者,但是毕竟修仙成功的还是在少数。那几个道士虽是凡人,但是自幼清修,捉鬼除妖的法术也是会那么一些。他们见道长不是什么善茬,便纷纷围拢过来,吓得云随意直往道长怀里缩。 “你这道士管什么闲事?!这是我们家的道观,岂容你插手?” 道长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回答他:“这是我的道观。” “有病!” 道长食指往眉心一点,眉间的那道原本很淡的红色印记骤然间浓了许多。他浑身都散出淡淡的光华,恍若这世间所有光亮都集于他一人之上,更显得有宝相尊严。 “我再说一遍,”他双眸流转,扫过众生:“这是我的道观。” 骤然之间,四周的一切全都恢复到了正常的模样。周围的人仿佛被夺去了三魂七魄一般,?迷迷瞪瞪地看着道长,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本这里安静得很,道长也想严肃地说几句话,但是却莫名其妙地傻笑了几下,看起来就更诡异了。他走过去指着那小道说:“你若是以后还将这香火钱收得这么贵,我便拆了你的道观。” 那小道惶恐地说道:“是……是……”要不是他靠着柱子,整个人就要瘫坐到地上去了。 道长又走过去,俯下身来温柔的将那名妇人扶了起来:“来,小姑娘,不要害怕。你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讲给我听,我要帮你。” 那名妇人也是一副站不起来的样子,被道长拖到了门边。他刚要迈过门槛,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对着大殿内的众人打了一个响指。 “继续。” 众人方才如梦初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面相觑。 “刚刚怎么了?我怎么记得好像有什么——” “我,我要干什么来着?我怎么坐在地上?” 只有那个小道,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了指地上的铜钱:“你们……你们把钱拿回去点,这钱,太多了……” 那名妇人因为刚才的哭嚎,现在显得有些脱力。直到道长和云随意将她扶到一处亭子里坐下,她还在发着抖。 “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丈夫是怎么没的?” 这名妇人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古怪,她觉得道长怕不是个疯子。自己30多岁的年纪,居然被一个看起来比她还小的道士叫做小姑娘。但是既然他们愿意聆听自己的事情,这名妇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嘴唇哆嗦着开口道:“我的丈夫那天清晨去后山砍柴,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村子里的男人……已经失踪了大半了。” “都是男的。”道长心里想。 “为什么不报官呢?”云随意仰起她的脑瓜问道。 “报过了,官府也来过人,但是来的那些人也全都失踪了。后来说是闹鬼,请了道士和和尚,他们也全都……” 道长听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从掌心里掏出来一个杯子开始转着。 在后山……后山? 后山的山脚下就是金陵城。山上好像有一些皇族贵胄建了避暑或者观景的山庄。不过因为这座山极大,道长几乎没有和那些人碰过面。 这和金陵有什么关系吗?闹鬼……闹的应该是个女鬼。 道长下意识地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她应该是很痛恨男人,定要把所以她见到的男人灭口不可。 但是,为什么? 不过既然已经有道士和和尚失踪了,那么这个鬼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嗯……小姑娘,你和别的姑娘们进过后山吗?在你的丈夫失踪之后?” 听到道长又唤自己小姑娘,这位妇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终于忍不住说道:“道长为何要叫我小姑娘?!” “啊,这个……”他没有反应过来这样的叫法有什么不妥,过了好一会才艰涩地开口:“不好意思,对不住……” 但是他还是觉得应该这么称呼。 “……我们去过,但是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就有趣了。 第十六章 后山 不,其实一点都不有趣。 道长略微思索了一下,心中就立刻有了两种方法。再怨气深重的厉鬼也能被收服,只是若是强行将她投胎转世,只怕她会自行震散自己的魂魄来抵抗。如果想要温和些让她心中的执念消散自行进入轮回,就是费时费工夫了些,还费嘴皮子。 他拿茶杯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壳,然后斩钉截铁地自言自语:“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按理说第一种方法最为方便,她魂魄散了就散了,只要不为祸四方就行。但是只要云随意在他身边,他就完全没有什么打打杀杀的念头。难道世间万物之间的因果仇恨就只能用杀戮来解决吗?如果时,那他就得非妖在造出一种别的方法来。云随意还那么小,实在不能让她年纪轻轻就沾染上煞气和血腥。 道长安抚了那位妇人,折出一只千纸鹤来让它跟着那名妇人回了村子,然后从自己掌心中取出一大叠符纸塞在云随意手里:“拿好啊,徒弟。如果以后有鬼和妖怪半路跳出来,你就把它们扔出去。一张一张扔好吗?它们会自己飞的。” 云随意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即将去一个什么危险的地方,但是却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将那叠符纸小心翼翼地折了折收好,抬头就见道长正在展开一个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直幅卷轴。 那卷轴仿佛失去了重量,稳稳当当地立在空中,卷面上明明空白一片,但好像又隐藏着无数个大千。云随意慢慢凑近,画卷里竟然穿出来流水鸟鸣声,再仔细听却又分明成了集市的喧闹。她好奇地伸出手来轻轻点了一下空白的地方,指尖上泛起层层涟漪。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长默念了一句,然后对云随意道:“进去吧。” 她抬头有些狐疑地望了一眼师父,好像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道长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她便不假思索地抬脚跨了进去。身体在触碰到卷面的那一瞬间有一种没入水中的感觉,让她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再睁眼身上却是干的,然而四周的环境与之前却截然相反了。云随意愣愣地望着四周,转身却见自己身后也立着同样一副卷轴,道长紧随其后从里面走了出来,用手一挥,那卷轴便“唰”地一声合拢,飞回他掌中去了。 后山和前山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光秃秃的林子和皑皑白雪。道长手指往眉心一点开了神识,立刻便发现这周围的阴气简直浓得有些吓人,就像这片林子瞬间进入了黑夜。这样的重的阴气他只在百鬼夜行的时候见到过。云随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双手在自己身上搓了搓,说了一句:“好冷。” 道长这才反应过来云随意是个凡人,急忙给她嘴里塞了一颗丹药。林子里没有风,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日头渐渐地偏西了,四周的光亮在慢慢合拢,就像有一层黑色的网在慢慢铺开来。 “徒弟,师父现在要交给你一个任务。”道长按着云随意的肩膀,珍重地蹲下身来说道。云随意一听这话,立刻激动地两眼放光,期待地看向自家师父,还没有等他说任务是什么就已经开始点头。 道长伸出手来往前头指了指:“你一直往前走,师父会在这片林子的尽头等你,好吗?” “就……就一直走吗?”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这黑黢黢的林子,看起来有些害怕。 “对,去吧,别怕。”道长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摸了摸她的头。 云随意小声地“嗯”了一声,就迈开腿往前走去。道长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眼神中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丝担忧。 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大胆的举措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想着这个鬼既然这么讨厌男人,就找一个小姑娘套她的话。小孩子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不过云随意天生不会撒谎,所以与其让她假装迷路,还不如让她真的迷路好一点。 至于那个鬼出不出来……… 应该会的,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话。 诶,还是太大胆了。 道长看着云随意的身影越来越小,他忍不住在原地胡乱地转了几圈,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第十七章 新娘 云随意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四周树影幢幢,黑暗中好像总有什么在窥伺自己,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这片林子简直大得吓人,走半天了也没有看到师父就在眼前的身影。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使劲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铃铛,希望它发出一点正常的铃铛所发出来的声音,结果它好像死了一样,偏偏不吭声。 四周的黑暗越来越浓重,云随意已经快被自己脑袋里胡思乱想的东西吓哭了,在这个神志都快不清的当儿,她居然努力开始用自己还有的那一点清醒背起了《清静经》来:“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夫道者——” 她磕磕巴巴背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师父——我背不出来!我背不出来了——” 她的哭嚎在这寂静的林子里显得尤其刺耳,不引来些什么就奇怪了。隐隐约约地前面的黑暗里突然闪现了几点火光,但不幸的是那是发绿的鬼火。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那鬼火中慢慢显现出来,与此同时一个女郎的声音从火中响起响起道:“哪家的小娃娃在这里哭,嗯?” 云随意虾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想捂住眼睛却是来不及了。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狰狞可怖的东西,刚想尖叫,声音却是哑在了喉咙里,连擦眼泪都忘了。 面前的这位女郎长相艳若桃李,但是脸色在发青的鬼火的印衬下显得有些苍白。她头带镶珠吊链凤冠,身着莲花摆金丝坠霞帔,上面绣了一幅鸳鸯并蒂莲。眉眼千娇百媚,身段有致玲珑。看上去倒像一个活生生的美人。 这位美娇娘慢慢地俯下身来想仔细地瞧瞧她,云随意只觉一股阴风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整个人都躺到了雪里。美娇娘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伸出她那苍白的手想把云随意拉起来,却是在二人的指尖快碰到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飞快地把手锁回了袖子里。 “自己起来,难不成要姐姐拉你?你在我这林子里哭什么?——背不出来?什么背不出来?” 云随意自己有些费力地从雪堆里爬了起来,抽抽噎噎地道:“清静经。” 这位美娇娘毫不客气地给她翻了个白眼,又下意识地想揩掉她脸上的泪水。 碰不到。 她愣了一下,随即再一次毫不露痕迹地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不许哭!这背不出来有什么好哭的!早些回家去,大晚上在这里瞎晃什么!” “我,我迷路了。”云随意低着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用手绞着自己的衣角,好像刚刚被自己的亲生父母丢了一般不知所措。 “迷路?”这位美娇娘有些不相信地眯了眯眼睛,问道:“你家在哪里?” “不是家,我师父在前面等我,可是我走不出去这个林子了,这里太黑了,我没有灯,然后有妖怪要吃我——” “好啦好啦!”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显然没有继续听她讲话的想法:“跟上来吧。” “姐姐——” “我叫沈芊芊,叫我茜娘也可以。” 云随意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还好她走得也不快,不像道长那般走得不顾一切,还要带起一阵风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沈芊芊身上穿的喜服,终于忍不住羡慕地说了一声:“姐姐的衣服真好看。” 这话刚说完,沈芊芊似乎愣了一下,她的脸上就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神采,连眼里都好像落入了满天的繁星,脸颊上出现了一抹绯红,在鬼火的闪烁下显得愈发诡异。 “我……这是我的喜服。我要嫁人啦。” 她的声音轻柔了下来。说完这句话之后又低下了头,没能藏住眼底的笑意。 “哇——”云随意惊叹了一声。她曾经见到过镇子上新娘出嫁的场面,十里红妆从娘家一直铺到夫家,送亲的队伍把整条街都挤满了,那新娘子就端坐在轿子了不让人看。当时的云随意还小,骑在爷爷脖子上吃着糖葫芦。 但是——云随意望了望四周,这林子光秃秃的,就差几个坟堆了。走了那么久还不见一户人家,茜娘要嫁到哪里去? 第十八章 芊芊 芊芊,指草木茂盛的样子;苍翠,碧绿色。语出《列子·力命》:“美哉国乎,郁郁芊芊。” 但是这话云随意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茜娘就伸出她的玉指朝前面点了一点,说道:“看见那棵奇形怪状的树了没有?就是那里了。再往前面有一条小路,我估计你师父就在那里等你。我就不过去了。” 云随意不疑有他,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谢谢姐姐!”就迈开腿往前跑过去。茜娘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呆愣了一会,才慢慢转身,那鬼火好像在夜色中泛起的波浪,渐渐远去了。 “明天他就来了,我得回去再打扮打扮。”她喃喃道,眼神中带了一丝古怪的期待。 明明师父还在远处,可是只一瞬间他便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云随意没来得及刹住脚,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道长的腿。他蹲下身来伸出双臂把自己徒弟紧紧抱在怀里,因为过于紧张身体还有些颤抖。说来奇怪,他活了好几千岁,也有为别人担心的时候,但是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一个人。云随意才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他脑袋里就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通通想了个遍。这种滋味实在是难受,下次他宁可自己以身犯险,也不想再让徒弟踏入危险的地方半步。 “师父,你冷吗?”云随意不知道师父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他快把自己勒死了。她把道长推开,往手上哈了一口气,然后搓了搓捂住了他的手。 “这样是不是暖和一点啦?师父你下次要多穿。爷爷说过年轻的时候穿的少老了要骨头疼。” “我——” “对了!师父!我刚刚碰到一个姐姐,她长得可好看了,她还说她要成亲了。她本来凶巴巴的,但是她后来又好温柔……”云随意开始没完没了地说起来,只是前言不搭后语。道长便没有再多说,静静地听着,只是嘴角带了点笑意。听到一半,他忽然问道:“什么?你说那个姐姐叫——” “沈芊芊和茜娘。” 道长突然想起来,大概是一年前醉颜居有个名动金陵的花魁,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她……死了? 道长摇了摇头。这件事还是容与在自己这住着的时候有一天去金陵乱逛回来告诉他的,消息来源并不可靠。而且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茜娘并不知道她自己已经死了,成了一个地缚灵。死去的人,对某一个特定场所有深厚的感情或者意念,余愿未了或有所怨恨,导致灵魂被困缚在断气之地,无法离开。她本身挂碍和怨气太深,会以为自己没有过世,所以一直做着生前习惯的动作和作息,就是——等着她所谓的夫君来娶她。 这可棘手了。地缚灵还真的不能硬除,只能帮她完成身前未了的心愿。 那么她夫君又是谁?难道找到她夫君后让他和一个鬼成亲吗?她又是怎么死的? 道长下意识地掏出来一个杯子在手心里转着。转了半天,他对云随意道:“徒弟你先在这里站着,为师去布一个阵来。” 道长把手心里的茶杯往树林里猛地扔去,那茶杯居然像道流火般发出金光,不仅没有落到地上摔碎,反而稳稳地在离地三尺的地方悬停了下来。他往茶杯里注入了一丝神力,让他成为了一个阵眼。阵眼不破,这个阵就仿佛一个牢笼,其他无关的人就再也无法进到这片区域。 道长手指往眉心一点,纵身便跃了出去,在这个阵法的乾坤二位上立了一道神识。阵法已成,阵内生灵立刻退散,一道道上古铭文开始在四周缓缓旋转。 又几个起落,道长跃回云随意身边,在她惊讶的表情中掸了掸自己的衣服。 “随意,明天可有事情干了,我们去金陵醉颜居!” 他马上就会知道醉颜居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第十九章 醉颜 “……” “……” “……” 道长斜眼极为嫌弃地瞟了一眼那只突然搭在他肩头的手,再由这只手看向他的主人,那个表情十分无辜的——“容与!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而且今天没有化女相,怪得很。道长在容与走了之后听说他在青丘天天以女相示人,不过不知道折丹怎么摆平了这件事,他现在看起来一身轻松,嘴角还带着笑意。不过再仔细看,他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说不上来。 “嘘——道长,大街上不要喧哗。”容与嘻嘻笑着,四周瞧了瞧,然后压低声音道:“我这回是光明正大跑出来的,我现在就是一只普通狐了,爱上哪去上哪去。” “你——”道长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居然直接被青丘削去了名籍,她们做事也真够狠的。 不过也许这样逍遥自在,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恐怕他成了六界之中唯一没有名分的九尾狐了吧。 “你不争了?” “争什么,争不到的。世间事情这么多,怎么可能样样都遂我的心呢。” 道长不禁被他感染了,也压低声音道:“那你声音压那么低干什么?” 容与大笑了几声:“还是有好些人认识我的,而且不喜欢的占大多数。”他低下头来轻轻摸了摸云随意的头发,转了一个话题:“你们这是来金陵城逛吗?” 云随意抢答道:“我们去醉颜居!” 容与的笑容渐渐僵住,面颊上还浮起了可疑的绯红。他踌躇了好一会,有些艰难地开口:“天尊你——我可以理解,但是带云随意这么小的孩子去,是不是有一些不妥?” 道长一头雾水:“不妥在何处?” 容与干咳了两下,朝道长探过去,不知小声说了什么。从云随意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们两个的姿势无比诡异。道长在听完之后愣了一下,红晕一直从脸颊到了耳朵尖,他随即便朝容与飞起一脚,叫道:“你,你来金陵你都干了些什么!伤风败俗!有伤风化!” 此时虽还是在城郊,但路上的行人已经是不少。快到过年的时节了,许多人都到城里置办年货,路上一副熙熙攘攘的迹象。正是个艳阳天,无甚狂风,路上还有好多嬉闹的孩童。道长这一吼叫吸引了好些人的目光。一路上都有人看着他们两个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容与被踢了一脚也不恼,只是想着天尊在这方面简直和他师父折丹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顽固得像一个老头。 “这可不是我的错,”容与一副被冤枉的可怜模样:“我上次就是从门口走过,她们就把我拉进去了。都是一些弱女子,又不好打她们——但是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干,真的。” 道长“呵呵”了两声,但是脸上却明摆着有“鬼才信你”四个大字。容与生怕他把自己的这些劣迹告诉他师父,于是马上对道长人畜无害地笑道:“道长等一下是要去醉颜居询问么?既然天尊觉得那个地方伤风败俗,那么不如换我去?” “我,你……” 道长还真的没有什么理由来反驳他。毕竟他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到这种地方还不如让他去冥府看门。 他轻咳了一声:“我和你一起去。” “这才对嘛。毕竟道长来人间这么久了,也该好好看看金陵的风土人情了是不是?” “闭嘴!” 青丘的狐狸个个都能说会道得紧,这就是为什么他到现在都没有去过青丘的原因。 云随意听他们两个的话听得云里雾里。于是扯着道长的袖子问:“师父,你们吵什么?” “没什么,”道长轻咳了一声:“小孩子不要乱问。” “师父你是不是不知道醉颜居是什么地方呀?” “我——” “我知道!是青楼呀!” 道长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容与】徘徊犹疑,踌躇不前。 《楚辞·屈原·九章·思美人》:固朕形之不服兮,然容与而狐疑。 《文选·班昭·东征赋》:怅容与而久驻兮,忘日夕而将昏。 ②安闲自得,逍遥自在。 《楚辞·屈原·九歌·湘夫人》: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宋张孝祥·水调歌头·隆中叁顾客词》:纶巾羽扇容与,争看列仙儒。 第二十章 茜娘 过年的金陵城与往常相比更加热闹,街上张灯结彩,各色小贩穿梭其中,一派过年喜气洋洋的景象。偶尔还有细碎的炮竹生传过来,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儿贪玩,这会就在放了。 与这番喧闹景象截然不同的道长,此刻手中正在转一只杯子。他大概是在鞠陵的时候就养成了一个只要思考问题或者紧张的时候就转杯子的坏毛病。仿佛离了这被子他便无法思考一样。他此刻紧紧挨在容与身边,一想到等一下要去青楼就好像身边的云随意是被刚刚拐卖来的一样神色慌张。 云随意之前从来没有来到过金陵,她也从来不知道除了山脚下的那个小镇子之外还有这么大的地方,因此只管张着嘴吧目不转睛地看着,看见吃的还走不动道。要不是容与拉着她,她一会自己走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 醉颜居虽然是青楼,但是因为在金陵城,它的规制比其他地方的要大上许多,里面亭台水榭一应俱全,看起来倒是像哪个富商的居所。若是说着醉颜居是金陵的一张招牌,只是有些上不来台面,但事实就是如此。不知有多少人慕名而来,就是为了一睹金陵花魁的风采。 这种地方,道长是万万不会让云随意进去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伤风败俗,成何体统!”他又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呆在外头,万一被人贩子拐走那就大事不妙了。思踱了一会,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进去,把云随意留给了容与。 “别带她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不要给她吃太多甜食,务必看好她知道吗?” “知道了!你比我师父还啰嗦。” 云随意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交到了一个不正经的人手里。 “道长放轻松,里面都是一些姑娘,柔柔弱弱的,不会把你怎么样。”容与拍了拍道长的肩头安慰道。 “我我我看起来很紧张吗?我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我难道怕那一群姑娘不成?——喂你们两个先别走,我们再聊一会……” 云随意从容与身后探出来半个脑袋,用询问的眼光看向道长。 道长期期艾艾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被容与半推半拉地给弄进去了。 醉颜居里有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一点也不熏人。正中央的那张台子正搭在水榭之上,几位窈窕女了正在随着那轻柔的笛声起舞,目光流转,眉眼含情,大厅里还有不少大声调笑的客人。但是道长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进入这风月场所,他应该换一件衣服。这身道袍在其中实在太过扎眼,看起来格格不入。而且道长看起来既年轻又脸皮薄,似乎格外地好欺负。 那妈妈虽脸上有了几道细纹,但却不减半分风姿。见来了客人,她立刻摇着扇子媚笑着走了过来:“哟,这位道长怎么来我们醉颜居了,真是稀客呀!” 道长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顺着她的话僵硬地道:“稀客。” 旁边几位娇娘却偷偷地笑了起来,她们纷纷围拢在道长身边笑道:“这位道士哥哥长得真俊啊。” “谢……谢谢。”道长不自然地回答,紧接着想从这个话题当中抽出身来,马上接了一句:“其实——” “出家人就是出家人嘛,和其他的那些公子看起来都不一样。不过清心寡欲了太久又不是好事,道长你说呢?” “我还有——” 他话没讲完,其中一位姑娘已经伸出手来摸了一下他的脸,另几个围在他身边,看到他窘迫的样子,又嘻嘻笑了起来:“道长都走进来了,害羞什么呀。” “咦,道长眉间这个印子——”不知是谁的指尖想要触上来,道长下意识地就反手猛地抓住了那个姑娘的手腕,眼中尽是凌厉的杀意。 “哦,对不住,对不住……” 他有些后知后觉地放开那位姑娘的手。那姑娘却只是呆呆地点了一下头,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那个,这位小姑娘,我不是来这里玩的,我来打听一个人。” 那位妈妈听到有人叫她小姑娘,自然是眉开眼笑,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戏谑的神色,笑道:“诶呦,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来寻人的,道长别不好意思了。” “不不不,我真的是来打听人的,她以前是你们醉颜居的花魁,她叫茜娘。你们认识她吗?” 谁知妈妈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把脸冷了下来,还没有等其他姑娘反应过来,就厉声道:“不知道。这位道长可以回去了!” 第二十一章 套话 道长从飞升至现在,还从来没有谁敢把他赶出门去。这回居然还是被人从青楼赶了出去,要是被容与知道了了,估计他得笑一天。 但是即便是被赶了出去,他好像也是不怎么恼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了番,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过了一会容与从里面走了出来。 果然变成容与的样子不拘束了很多,他想。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容与这张脸一看就是用来拈花惹草的,进青楼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果不其然,道长一跨进大门,那位妈妈立即就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哟!容与公子您来啦,快,里面请!” 道长眼睛一眯,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你记得我?” 那位妈妈笑得脸上仿佛要生出几朵花来:“诶呦,这哪能不记得啊,公子您生得比我们姑娘还要俊,我们姑娘都盼着你来呢!” 妈妈看着她的金主脸色有些不太好,以为是自己哪里怠慢了他,立马摇着扇子把容与往里面带:“公子啊,我们这新来了几位姑娘,您要不要瞧一瞧?” “容与”轻咳了一声,神色又开始不自然了起来。他左右瞟了瞟,好像做贼似的把妈妈拉到一边,然后低声说道:“我想要你们的花魁来陪我。” “诶呦!”妈妈不禁感到有些好笑:“我说公子,您今个怎么还不好意思了起来?不过……我们白苏姑娘真在陪其他客人,恐怕——” 道长不能豪气干云地把钱拍在桌子上,因为他其实穷的很。于是好脾气地道:“那我等等。” 妈妈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扭曲。这位容与公子怕不是家中出现了什么变故,导致性情有些变化,不,简直完全像另一个人。她看着容与小心翼翼地找了一个周围没人的位置坐下,拘束地就像一个……哦,像那个刚刚被赶出去的道士。 不过这位妈妈开店这么多年,什么人没有见过,只要他最后付了钱,其他发生什么她一概不管。但见这位客人今天好像不想让其他姑娘来陪,她也只好摇摇头,殷勤地吩咐一旁的小厮伺候好便走了开去。 不知等了多久,在道长听着莺歌燕语把清静经默背到第99遍的时候,一位自称是白苏侍女的姑娘从内帘中缓缓走出,对道长娇笑道:“公子跟我来吧。” 道长手脚麻木地站了起来,跟着她走过了九曲回廊。谁承想醉颜居内居然还有个湖,虽然规模不太大,但是在这秦楼楚馆里也别有一番景致。湖旁全是清一色的水榭,不时有歌声从轻纱帷缦里传出。道长跟着那侍女进了一艘画舫,舫里的小厮便见客人坐定之后便轻轻摇起了桨。把他引入了一处水榭之内。他把道袍一撩走上了台阶,一旁的执扇侍女就伸出玉臂把重重纱帘拉了开来,一位女郎半倚在美人靠上,见到他来,温柔地笑了一下,轻移莲步到了道长身边。 可惜这样旖旎的景象在道长看来就像一根木头从那边滚过来一样。 一旁的侍女悄无声息地退下了。白苏对道长嫣然道:“这位便是容与公子吧?都听闻容与公子的样貌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道长没有搭理她,反而是环顾四周,思索着什么地方打斗起来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最后指了指床:“我们去那边说话。” 另一边,真正的容与正和云随意啃食着各自手中的糖葫芦。 “好吃吧?”云随意眯着眼笑。 “好吃!我从来不知道人间的吃食这么有趣,我等一下要把那个小贩的糖葫芦全买下来。” “不行!”云随意急忙道:“爷爷说糖吃多了牙齿疼。” “你这么听你爷爷的话?” “嗯……”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渐渐把头低了下来,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很听话的……” 完,自己又说错话了。容与有些不安地看着她,生怕她想起爷爷哭出来。道长和自己讲过这小姑娘的来历,他听完也只能是唏嘘。他见她只是盯着自己手上光秃秃的竹签子发愣,就连忙把自己的那串塞到了她嘴里。 “容与哥哥。” “嗯?” “你留在我们这里过年好吗?我不想你再走了。” “嗯???” 容与愣住了。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过年,也未曾体会过一家人团坐在桌边吃团圆饭的乐趣。但是后面一句话他是听懂了——“不想我走吗……” 在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忽然眼眶就红了。 只要呆在你们身边,我就高兴,管他什么叫过年呢。 第二十二章 白苏 白苏见道长用手指了指床,脸上浮现出一抹羞红。她整日里碰见的都是一些容貌奇形怪状,语言轻佻浮浪的男子,今日见到容与的相貌,半条魂都差点给他勾过去。她低下头来柔声道:“白苏还未和公子好好聊过,公子这可真心急。” 道长心中当然心急,他担心再拖延下去沈芊芊怕是连仅剩的那一点良知与清醒都会消失殆尽,于是伸出手来一把扯住白苏的衣服将她拖到床边坐下,然后低声说:“你听好,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是不认真回答,你的命就给我交代在这里。” 白苏被这突来的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被扯住踉跄着跌在床上,呆愣着看着道长,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勉强笑了一下:“公子说笑呢?有……有问题,问便是。” “那好,你听着,你认不认识沈芊芊?” 谁知她听到沈芊芊这个名字,浑身都抖了一下,立马往床的角落里缩了缩,眼神飘忽,连忙示意道长噤声:“别说了,别说了!我不知道!” “看来——你是忘了我刚刚的嘱托了。” 道长现在是容与的样貌,因此做些什么事都好像无所顾忌了似的,变得不要脸许多。容与本来就长的妖孽,再像道长这样模仿,看起来就显得更加阴郁和危险。他从掌心中抽出来一把匕首,放到嘴边轻轻舔舐了一下,只是看着她狞笑。 其实他好像把容与想得太变态了些。要是按照容与的脾气,恐怕是要直接上手打了。 白苏在看到那把刀子的同时登时把眼睛瞪大,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想往床里面爬,但是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在青楼里持刀行凶的,四肢都没了什么力气,她原本美丽的面庞扭曲着,哆哆嗦嗦地开口,眼睛却一直盯着道长手里的匕首:“我说……我说,她是去年的金陵花魁,然后她,她被夏天无公子看上,然后赎了身,然后就听说她死了……然后,然后……” 白苏还想然后一点什么东西出来,但是被道长打断了:“你说清楚一点,你听说她是怎么死的?” 她咽了一口唾沫:“是说,夏老妇人厌恶她是青楼出身,替夏公子找了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是这样夏公子会被安上一个始乱终弃的名声,于是在大婚当日雇用了轿夫,把她连同轿子一起扔下了山崖。”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谁知听到了这句话,白苏原本一直在抖的身子这时突然平静了下来,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道长,缓缓开口:“因为我还活着。” 道长皱了一下眉头,把一直重重按在白苏肩头的那一只手拿开。 “你什么意思?” 她的眼中分明有了泪水,却还是朝道长微微笑着,见他不再为难,便想努力地表现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理了理衣裳站了起身来,只是身子还在发抖。 她用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看向道长,似乎是在思索要不要继续讲下去。终于仿佛释然了似的,开口道:“山崖下有一处衣冠冢,那是我和几个姐妹一起帮她立的。但是现在就我一个人活着,因为我是如今的金陵花魁。有很多达官贵人看得上我,他们没有办法让我平白无故地消失。” 道长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眼中却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公子如今可是明白了?剩下的多说无益了。” 道长朝她点点头:“多谢。” “无妨。认识公子也是我的福气,”她脸上忽然又有了习惯性的哪一种娇媚的笑容,眼波勾人,顾盼生辉。“若是哪一天金陵花魁突然易主,有人知道缘由也好。” 道长撩开帘子快步走了出去,却又是回头望了一眼她。她坐在铜镜背后细细地描着眉毛,对一旁走上来的侍女道:“下一位客人是谁?” 他坐在画舫里,突然听得楼里飘来一阵歌声,想必是其他姑娘为了解闷在自己哼着小曲。道长这回却听清楚了她在唱什么,这声音轻轻柔柔,慢慢地像雾一样散开去了:“浮萍落花,颠沛流离,山盟海誓,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第二十三章 回忆 当她身披大红嫁衣时坐在喜轿中时,并不知道这些轿夫会把她推向深渊。 她只是像所有待嫁的新娘一样,低下头来绞着自己手中的罗帕,却又遮掩不住自己脸上的娇羞。她惊讶于一向不待见她的夏老夫人居然同意了这门婚事。不知道夏郎怎么和他母亲说的,有没有为难他呢?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又是怎么平息下去的? 这一切疑虑,最后都化作了一缕叹息,从朱唇里轻轻地发了出来。她莫名地想起来自己刚认识夏郎的那天—— “姑娘,你珠钗掉了。” 她心里偷笑:“多谢公子呀。” 傻瓜,那是我故意的,这都没有发现吗? 她的脸又蹿上了一抹绯红,低下头笑了。醉颜居里众多姐妹,她算得上是运气最好的那一个,认识了她的夫君,还替她赎了身。大概自己的人生也就圆满了吧。她不奢求太多,只求从此伴君身侧,相夫教子,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这四周怎么这么安静?突如其来的想法把她拉回到了现实。她居然能听见轿夫粗重的呼吸以及轿子起落而发出的声响。她忽然愣住了。礼乐声呢?送亲的队伍呢? 她的心里猛然间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地方?! 沈芊芊伸手一把掀起轿帘,外面出现的竟然是她毫不认识的山林景色。她立刻惊恐地对那些轿夫喊叫起来:“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快停下!” 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前头的轿夫闷闷地回答她:“对不住,我们也是拿钱办事。” 她心中一惊,伸手朝轿门猛扑过去,企图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轿撵,可是就在指尖触及轿帘的那一刹那,她的身体,猛地一悬空,直接滚了出去。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往下坠去,她的脸正对着那些尖锐的滚石。 是那轿子被推下了山崖。一团火红的影子转瞬即逝,再也没有了生息。 “为什么,为什么!夏郎,你告诉我!” 明明看起来多么美好的故事,美好得就像戏文中唱的那样。偏偏故事里的那位小姐却等不到她的公子—— “啪!” 一声惊堂木响,再也没有了后事。 树林里黑黢黢的,没有鸟鸣,连一声鸦啼也没有。沈芊芊悄无声息地在林间走着,黑暗让她的脸看起来狰狞可怖。 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一直走着,仿佛不知疲倦,直到被什么东西挡住,再慢慢回过身来。她的嘴里哼着一支小曲儿,那是白苏教会给她的,让她唱给自己的情郎听。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喜酒估计是没办法来吃了吧? 沈芊芊走到一处宅院门口,理了理自己身上血红的嫁衣,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生怕弄脏了上面的金丝线。这处宅院是夏府建在山上避暑用的,冬天也没什么人来了。她一只手托着腮,遥望着远方,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落入了满天星辰。 迎亲的队伍明天就会来了吧?他说过的,那个时候要让整个金陵的人知道她是他夏天无的新娘。沈芊芊有些嗔怪地望了他一眼,她可不想排场弄得那么大,那些百姓的闲言碎语她也不想再听到了。花魁又怎么样?总归是醉颜居里面的人,影响不太好。 “你呀,”他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怕什么,你已经是我的人啦!” 树林里突然想起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那些甜蜜的回忆。她立马站起身来,满目都是希冀地望着远方。 那是谁,那是谁?我的夏郎吗? 呵。 她舔了舔嘴唇,脸在鬼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她朝着那个赶路的行人走过去,走得倒是摇曳生姿。但是她的嘴巴渐渐咧了开来,一直咧到了耳根,露出满是血沫的牙,好像她整个头要从嘴巴开始分成两半似的,看起来格外地可怖。 “夏郎,你是来找我了吗?你怎么才来呀?”她吃吃地笑道,用手指轻掩住嘴唇,显出一副小女儿加的娇羞姿态。那可怜的行人见到这副景象,魂都飞到了九天之外,吓得腿直抖,直尖叫道:“啊!别过来,鬼啊!” 是吗?我现在已经如此可怖了吗?这难道就是你不来接我的原因吗? 天要亮了,树林里只留下了一具男人的尸体。 第二十四章 夏府 道长逮到他们两个的时候,云随意正在和一群小孩扔炮竹玩,噼噼啪啪的,看起来一团喜气。容与则安逸地躺在旁边一颗树的枝桠上,看着这一群小孩扔炮竹。这树看起来真是顽强,不过看起来已经岌岌可危了。 道长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两个人都完完整整的,没有蓬头垢面或者缺胳膊少腿。容与见是道长来了,从树上利落地翻身下来,对他笑了一下,引得那几个小孩都瞪大了眼睛,惊叹连连。 “查到什么了?”他一边问道长,一边对云随意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这小妮子玩得兴起,看见叫她过去,只好撅起嘴拖拖拉拉地往他跟前挪,恨不得脚上生了根长在这里,三四步就能走完的距离都快给她拖了一柱香的时间。 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搞不清楚到底谁是云随意的爹,但觉得这两个好像都挺好说话,便故意叫嚷了一句:“云随意,你这就要走呐,还这么早呢!” 其他孩子见状也纷纷附和他。他们知听云随意讲她不是金陵人,今天也就难得来和他们玩一次,以后说不定就碰不到了。再加上她会“变戏法”,就和这群孩子很玩的来,因此那些孩子就叫嚷得格外迫切,一时间好像几百只鸭子同时开嗓,下得原本在树上的麻雀全部飞走,真是热闹非凡。 道长一向对小孩子没有办法,再看看还在缓慢挪动的云随意,心里叹了口气,笑道:“去吧去吧,别跑远。申时我来接你回家。” 他话还没说完,云随意就立马蹿回了孩子堆里面,末了还偷偷看了一眼道长,生怕他下一句话就收回成命。道长无奈地笑了笑,往旁边走了两三步,从手心中幻化出一只千纸鹤来,轻声叨念了一句,那千纸鹤就扑棱棱飞到了树上,歪着它的纸脑袋看着孩子们。 “好了,这下放心了吧?”容与忍不住打趣他。道长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才把自己在醉颜居里的所见所闻简单地讲了一遍,又附带加上了他们遇见沈芊芊的前因后果。容与一向反应很是敏捷,他听完便道:“我们去夏府吧?但是去了之后又怎么样呢?他们若是抵死不认,我们还要强抢民男不成?” 道长拿出他的茶杯在手心里转着:“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强抢民男这件事是最坏的打算。这做出来简直伤风败俗。” 他们俩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全凭着容与之前来金陵的印象到处寻找夏府的位置。但是周围不知怎的越走越荒凉,连行人渐渐得都稀少了。道长从来都不知道在着寸土寸金的金陵城还有这么荒凉的地界,路两旁的宅院长满了蒿草,瓦砾四散,一副破败之景。 “记错了?”道长转头问他。 “不会的。”容与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下,然后十分肯定地道:“就是这里。”他说着便走上前去,抬头望向那布满蜘蛛网的大门,上面正是“夏府”二字。就凭这大门上还没有剥落完的朱漆和院墙的规制,不难想象出当它年它应是如何人丁兴旺。但如今却落得这样一步田地,不由得让人唏嘘。 路边不知怎的正好走过一个老汉,容与立马走上前去行了个礼,然后询问道:“请问这位老伯,这夏府怎么会如此衰落?” 道长细细地看了那个老汉一眼,没有多作言语,只是心里觉得有趣得很。 那位老汉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眼,先开始十分不情愿,后来架不住容与再三询问,只得开口:“那个夏天无,本来娶了尹府小姐北上风风光光做官去了,结果后来被查出什么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丫鬟仆人也全都流放了。” 说起这件事,那个老汉脸上满是惋惜:“天无以前是个多好的孩子,还常常帮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怎么后来学坏了呢!” 容与和道长对望了一眼,紧接着问道:“那么那个夏天无现在已经死了?” “还没呢,估计也就这两天了。”那老汉咳嗽了几声,显然是情绪太过激动了。接着又连连摆手:“我可不能再说了,这件事之前闹的沸沸扬扬的,朝廷都说不能在大街上议论。就我,我家那头牛还是夏府的人帮忙买来的。我跟你说我那头牛,耕起田来那叫一个……” 这老汉又开始没完没了讲起来了。容与实在不想听那头牛的传奇故事,说了一句:“多谢老伯”就想拉着道长走。结果道长紧跟着故意对那老汉来了一句:“多谢小友。”把他气得又开始咳起来了。 第二十五章 天牢 刚刚那个老伯说到,夏天无被斩首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恐怕他们连夏天无的最后一面也见不上。道长当机立断,决定就在今天把事情办完,但是正当他掏出卷轴准备用折间之术的当儿,容与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面色有些凝重地开口:“天尊,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有关人间朝廷的事情,我们管不了太多。” 道长把手腕转了一下,轻轻挣脱开他的手,自顾自的地打开他的卷轴:“至少得去见上他一面,问问他当初是把沈芊芊扔下悬崖是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他转过头来平静地看着容与:“我们两个管过的闲事不知道有多少,算上这一件,也不算多。” 容与听了他的话,低下头来笑了笑,叹道:“好吧,反正我做过的坏事已经够多了,也不担心多加闯进天牢这一件。” 他觉得天尊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去哪里好像都很让人安心。道长把卷轴展开来,让容与钻了进去,自己则紧随其后,反手将袖子一挥,把那卷轴收入掌中。 京城比起金陵来,那是繁华更多。只不过他们二人没有时间欣赏这车水马龙,拿着迷毂枝一路翻墙,摸到了天牢的门口。一路上的艰难不提,他们还差点被别人发现。这京城是在是太大,等他们终于摸到了天牢的门口,容与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其实他们两个神仙要想进这天牢法子有很多,只要念一个隐身诀就可以大摇大摆走进去。但是因为担心神仙在人间闹事,在天地初分,女娲造人之时就已经立下禁制,神仙在人世间法力免不了要削减一些,就比如这隐身诀,在凡间就不能再用。 这天牢旁的侍卫倒是尽忠职守,站得笔直。但是就那么轻轻一眨眼的功夫,两道影子便飞快地掠了过去,叫他们以为是自己眼花。天牢里阴森得有些瘆人,虽然两旁摇曳着烛光,但是在烛火触碰不到的地方还是一片浓重的黑暗。从深处还时不时地传出来几声惨叫,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在这片象征威严的地方慢慢回荡开来。 容与只觉得冷飕飕的,就差把自己尾巴变出来抱着好暖和暖和。他小声凑到道长耳边道:“像夏天无这种通敌叛国的人,应该不会关在这么靠近门口的地方。凭我多年在凡间游历的直觉,应该是这扇门后面。” 道长抬头看过去,那是一道厚重的铁门,门上铁环处各有一对狴犴,看起来一板一眼的。见到是道长和容与过来,那对狴犴的眼珠子竟然转了转,发出了轻微的“喀喇”声响。 “所为何事?”它们齐声开口。 道长吓了一大跳:“小点声……这是你们本尊吗?” 这一对狴犴只是严肃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好像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愿意多答。 “来见一个犯人。”道长温温和和地答道。 “可有凭书?” “啊,没有,但是我想进去,你也拦不住。” 道长还是眯着眼睛,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铁门缓缓开启,道长与容与二人并肩进去,但是狴犴的一双铜眼却慢慢地转到了容与的身上。 铁门后与外面乍一看并无什么不同,但却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道长并没有见过夏天无长什么样子,便又掏出那个迷毂枝来,跟着它的指引走到了一处牢房门口。 草垫子上仄歪着一个人,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却神情萎靡,仿佛行将就木。他看起来许久没有梳洗过,脸颊凹陷,面容蜡黄,衣衫上还沾着血迹。可是仔细看他的容貌,还可依稀看出他以前应该有着一副俊俏的好皮囊。 道长与容与二人走路并无声息,但是夏天无不知怎的还是察觉出他们的到来,有些费劲地张开了眼皮。 天牢里莫名其妙多出来两个不相干的人,他的脸上竟然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神色,只是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冷笑道:“他又派人来了?我说过了,我已经没有用处了。都是快死的人,这又是何必呢?” 道长对这句话背后的原因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蹲下身来冷冷地瞧着他:“我觉得你还有用处,因为你知道沈芊芊。” 在晃动的烛火下,夏天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的瞳孔紧缩起来,然后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谁?我不知道。” 道长和容与对望了一眼:这回碰到个刺儿头了。 【狴犴】《龙经》有云:“狴犴好讼,亦曰宪章。 指牢狱。 汉?扬雄?《法言·吾子》:“剑客论曰:‘剑可以爱身。’曰:‘狴犴使人多礼乎?’”无名氏音义:“犴,音岸,狱也。” 《陈书·后主纪》:“眷兹狴犴,有軫哀矜,可克日於?大政殿?讯狱。” 《水浒传》第四十回:“雁书不遂英雄志,失脚翻 《明史·阉党传序》:“?明?代阉宦之祸酷矣……衣冠填於狴犴,善类殞於刀锯。” ②传说中的兽名。 明?杨慎?《龙生九子》:“俗传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四曰狴犴,形似虎,有威力,故立於狱门。” 明?胡侍?《真珠船·龙九子》:“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狴犴好讼,今狱门上兽吞口,是其遗像。”成狴犴囚。” 第二十六章 是她 “你都快死了,说谎还有什么用吗?还是说,你到死都不愿意承认沈芊芊曾经是你的妻子?!”道长上前一步,厉声问道。他的整个身子直直穿过了牢门,逼到了夏天无面前。半张脸却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夏天无这才往后瑟缩了一下,他有些惶惑地抬头,仔细瞧着道长的面容,又把视线转到了容与脸上。强自镇定开口:“你怎么会穿墙……你是什么人?” 虽然没有事先和他商量过,但是道长既然唱白脸了,那么红脸的任务就被容与自动担到了自己身上。他整个人懒懒地倚在门口,不知用哪里来的好脾气对夏天无道:“沈芊芊死了,但是她放不下。我们只是来向你讨个说法。既然你没几天好活,不如就把当时的事情告诉我,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是不是?” 夏天无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大概猜到了面前的这二位并非凡人,动了动嘴唇,哆哆嗦嗦地开口道:“什么……她死了也放不下?她成了鬼吗,她还不肯放过我吗!” 说到最后,他居然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双手用力地摇晃着牢门,好像受尽了无尽的屈辱:“就因为她是个娼妓,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家遭受了多少非议!是,我是爱她,但是这并不代表我爱她的出身!这样的女人缠着你,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夏府公子取花魁姑娘,正是蒙尘明珠遇上良缘。那沈芊芊虽出身青楼,诗词歌赋却是精通,夏天无一开始还不觉这是多大一桩丑事,只是夏老夫人对此颇有微词。 夏天无虽不在意,但是终究架不住夏老夫人的逼迫劝说和坊间的谣言,对沈芊芊渐渐生了厌烦之心,打消了娶她为妻的念头。为了不让儿子背上始乱终弃的名声,夏老夫人假意安排娶妻事宜,实则在当日买通轿夫,在避暑别苑通往夏府的路上直接把轿子扔下山崖,说是半路被山贼截了去,不知所踪。金陵城郊本来就有山贼出没,这个理由居然合情合理。 可怜沈芊芊半生薄命,终究还是将心付错郎君,尸体在山崖下渐渐腐烂,成为一具枯骨。原来醉颜居知晓这件事情的姑娘大多都已经被处理干净,只是白苏已经成为花魁,风头正盛,他们的人无从下手,她才得以存活下来。 至于夏天无考取功名北上做官,另取她人,通敌叛国,都是后话了。 一阵冷风从墙角缝隙吹过,让他瑟缩了一下。门外渐渐有脚步声逼近,想来应是当值的狱卒。夏天无双目圆睁看着前方,额头青筋爆出,对他二人吼叫道:“是她来让你们找我的?来啊,她怎么不一起来啊?来看我的笑话!”道长皱眉刚想开口,他又突然跌坐在了地上,生怕自己挨不到斩首的那天似的,大喊大叫了起来:“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门外一阵锁链晃动的声响,随即便有两名狱卒冲了进来。容与“啧”了一声,拉着道长就闪身躲进了黑暗之处,飞快地把他带离了天牢。 身后传来狱卒不耐烦的叫骂声,还有夏天无极力的辩解。道长皱了皱眉,心里涌起一阵厌恶。想来人间丑恶的做派,他好像还是见得少了一些。不然应该在面对这种事情之时就会没有那么多情感的流露。只是该怎么向沈芊芊交代这件事,这倒是费劲了些…… 道长眉间的印记闪过一道血光,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去了。 人间的事情,特别是有关朝堂,他不好多管。有时候道长开始羡慕起皇帝的好来,生杀予夺全操控在一人之手,不像他这个假神仙,处处顾着…… 顾着什么呢? 容与完全就是一个血气方刚的,要不是刚刚狱卒靠近,他就恨不得抡起拳头来照着夏天无的面门就是几下。沈芊芊想来也应该原本是一个可人的女子,结果却被她口中所谓的执念折磨成了这样一副样子,在他看来简直是恨极。要是此人落在了容与的手里,恐怕砍头还不足以泄愤。他好像自然而然地把这件事当成了自己的事情,在一旁骂骂咧咧,全然不顾道长在一旁想些什么。 道长总算把事情想起来了,因为他几乎发出了一声惨叫:“我忘了我徒弟了!” 第二十七章 拐走 金陵除非是碰到节日庆典,否则晚上一律都有宵禁。 “云随意,你不回去吗?你那两个爹怎么还没有来呀?”那个最后走的孩子问她。 云随意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最后只有她一个人靠着巷子口那一颗老歪脖子树,眼巴巴地等着师父,百无聊赖地扣着树皮,唉声叹气。 暮色四合,街上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巷子里飘出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让她忍不住咂了咂嘴巴。最后连打更的都走了出来,敲着他的锣在街上拉长了声音喊道:“戍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更夫虽然经过了巷子口,但是云随意的身形又小,完全隐在了树后面,他自然没有发现。她也不想让其他陌生人发现她,只不过在听到“戍时一更”的时候明显睁大了眼睛望着巷子口,街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地上那老歪脖子树的树影斑斑驳驳,好像什么张牙舞爪的妖怪。她无聊地用脚尖在影子上划来划去。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影子里面长了出来,像是身后那棵树上突然冒出来了一颗人头。可还没有待云随意转过头去,忽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只觉头脑一片昏沉,身体瘫软了下去。 金陵有的是富庶人家,钱多自然人丁兴旺,那么紧跟着人贩子也多了起来。这几年向官府报官说自己孩子不见了的不在少数。只是金陵之大,要抓捕流窜的人贩子谈何容易,因此这种事情也都是不了了之。更何况云随意又是一个人站在昏暗的巷子里,明摆着就是对他们讲“快来抓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们当成了目标。 那贼眉鼠眼的人把她装进一个麻袋里,像扛袋土豆般急匆匆地往回走去。他东绕西绕,只见四周的人家渐渐稀少了起来,黑黢黢的树影倒是越来越多。那贼人居然把她带出了金陵城,往山上去了。 只不过他没有注意到,在黑暗中有一只千纸鹤,扇了扇翅膀悄悄地从停着的枝桠上歪歪扭扭地跟了上去。 像云随意这样的小姑娘,大多都是给其他大户人家当童养媳,卖给青楼做丫头或者直接给哪家死去的儿子做冥妻。这样一个小姑娘放在自己家里不值钱,要是被贼人偷走倒值钱得很,也是一个笑话。 那贼人抱着云随意走得飞快,只不过一路上多颠簸,把她给颠醒了。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师父把她扛着,后来又觉得不对,登时吓出来一身冷汗。她听着四周的动静,可是什么也没有听出来。只在黑暗中睁着她一双大眼睛,一动也不敢多动。 她的手和脚都被麻绳捆着,一路被扛下来只想吐,五脏六腑极不舒服。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默念了一句什么,从她口袋里居然爬出来一个小小的红纸人。那纸人动了动四肢扭了扭腰,接着就用它剪刀一般的手开始慢慢划拉起麻绳来,慢得只怕那贼人都到了目的地也没划出一道口子来。 突然贼人停了下来,把那纸人吓得抖了几抖就开始手脚并用往她口袋里爬,只露出一双用纸剪出来的眼睛朝外面悄咪咪地观察。 不知停了多久,他又重新开始走了起来,不过这次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直接开始狂奔,云随意在麻袋里都能听到他沉重又混乱的呼吸声。她被颠得几乎快不省人事了,接下来就是一声惨叫,这声绝望的呼喊划破了夜空,也几乎震聋她的耳朵。她被从肩上摔了下来直直地砸向地面,登时七荤八素起来,头嗡嗡地发疼。只听“呲啦”一声响,罩着她的麻袋被整个划破,还没有来得及她大叫或者闭眼,就见一张青黑色的脸猛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利爪还没伸下,被她堪堪停住。 “沈姐姐?!” 沈芊芊把头缓缓歪了一下,眼神中满是木然。她呆立了一会,缓缓地蹲了下来,伸出手帮云随意解开了麻绳。 “沈姐姐!沈姐姐?” 云随意顾不得自己,立刻朝她大叫起来。但是不管她怎么呼喊,沈芊芊都是一副空洞的表情。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只有着对男人本能的仇恨。直到云随意大力扯了扯她的衣袖,沈芊芊才把头低了下来,冷冷地瞧着她。 “云……走——” 道长和容与还没有来得及赶到巷子口,就惊觉那只千纸鹤的位置在慢慢发生变化,正一步步往山上的阵眼飞去。他心中大急,生怕自己徒弟碰到沈芊芊再出什么意外,强拉着容与几步就飞了过去。 那阵眼却在这个时候破了。 第二十八章 道情 本来这阵眼是不会允许无关的人闯入的,但是因为当时道长在布置阵眼时云随意就在一旁,那阵法便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和气息的波动。这回见了血,云随意又在阵里,它便自动化了。 道长和容与急匆匆赶上来,却见沈芊芊站在云随意旁边。虽知沈芊芊应该不会伤害她,但是毕竟她是个厉鬼,情急之下道长就用手指胡乱指了一道剑气出去,同时大喊了一声:“离她远一点!” 他不喊还好,一喊就瞬间把沈芊芊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那剑气被她旋身躲过,她身上的裙摆飞起来,倒像是开了一朵血色的花。周围阴气上涨了数十倍,容与趁她躲剑气的当儿一把就把云随意拉了过来护在怀里,再抬头道长已经和沈芊芊打得难舍难分。四周的积雪被扫得纷纷扬起,几乎乱得人都看不清近况。但是仔细再看,就能很明显地发现道长几乎都没怎么在还手,只是一味地躲着她。 “师父!师父小心!” 云随意在容与的怀里乱扭。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手心里掏出之前道长给她的符纸来,也不管什么浪不浪费,一股脑全扔了出去。只见数十道金光在黑暗里闪过,它们形成了一个囚笼把沈芊芊团团围住。她犹不甘心似的,四处嘶吼挣扎,想撞破这一道禁制。 但是让她撞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眼看着道长眉间那道红印子渐渐显了出来,容与急忙大喊了一声:“夏天无!” 这三个字简直像个咒般,直接将沈芊芊呆愣住了。她几乎是完全不管自己现在的处境是什么,喘息着安静了下来,忽然转过头直直地用自己那青黑色的脸对着容与,问道:“什么?你说什么?你说‘夏天无’?你刚刚提到他了是不是?” 容与把自己怀里的云随意搂紧了些,只觉得她那张脸太过吓人,身子往后靠了靠:“是。” 道长见她安静了下来,做了几个手印将那符纸收回手心,朝云随意笑了一下来表示自己没有事,谁料这小妮子直接大哭了起来,把整张脸转过去不高兴看他。 沈芊芊忽然对着容与笑了。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身上的鬼火渐渐暗了下去,脸上也浮现出胭脂的颜色。她低下头,一双美目里的眼波流转了一番,才怯怯开口:“他是不是明天就会来了?他明天来娶我对不对?你是他朋友吧,你告诉我好不好?” 容与被她变脸的速度吓得有些期期艾艾。道长便直接大力将沈芊芊扳过来,让她对着自己,冷冷开口:“不,你知道的,他根本不会再来娶你了。” “你说谎!”她一狠狠地把道长的手打开,愤怒地喊叫道:“他会来的,他答应我的!” 道长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被打疼了的手,接着自己的话讲了下去,甚至是有些不近人情:“你已经死了!” “你还杀了那么多人,你有没有想过她们的妻儿?她们本来不用像你一样的!现在只能生不如死地活着!” 沈芊芊呆呆地看着道长,她的脸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灰黑色。她的嘴唇哆嗦着,忽然滚落下两颗泪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那些男人,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是在帮……” “你所谓的帮助,就是让那些人变得和你一样吗!你还可以去报复他人,那她们呢?终日以泪洗面,这就是你想到看的?” 鬼是不会流泪的,但是她哭了,这样做无异于在燃烧自己的魂魄。她又哭又笑,整个人都在发抖,几乎没有力气再站着。但是道长和容与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无一例外都呈现一种悲悯的神色。 “我死了,我是死了,这天下的男人,竟……”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几乎组不成一个句子。 但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她还记得等他,等着永远都等不到的一个人。 “夏天无因为通敌叛国,没过几天就要被斩首了。他现在在天牢里……他活的不成人形。” “我应该,我早就知道的。” 沈芊芊点点头,可是又有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滴落。她自嘲般地笑了笑:“我不应该想要太多的。他爱我就爱我好了,从青楼里出来满足就好了,可我偏偏还要做他的妻子,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还要那么多做什么呢?” “你——你不恨他?” “他通敌叛国,被天下人所恨。这样的男人,是我付错了终身了。” 她似乎陷入了回忆里,那些只有两个人的回忆。 天渐渐要亮起来,已经有晨光想要破云而出。可是沈芊芊没有动,她静静地站着。 “我杀了那么多男人,我以为世间男人都是薄情的。” 道长心中一动,他抬眸看着沈芊芊,口中默默念起了《太乙救苦天尊说拨度酆都血湖妙经》 “我错了,是我错了。” 一缕微弱的阳光从树梢打到她肩头,升起一缕青烟。她居然好像毫无知觉似的,转头看向那个夏府避暑山庄的方向,只喃喃了“你们”二字,渐渐消散了。 云随意虽然这个头都埋在容与怀里面,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一眼沈芊芊。是她莫名想到那天随着师父下山时,他唱的那个歌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师父当时唱这个歌谣,是偶然吗? 第二十九章 无题 沈芊芊消失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即使过了很久,云随意还记得她的模样。那是一生中她见过最美的女子。沈芊芊穿着她那身大红嫁衣,站着雪地里笑着流泪。以前在她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一个女子,她与爷爷的生活虽然清苦,但也安然,只是好像总是这么平淡和本分。但是遇到了师父,她的人生忽然有了亮色,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用一块石子打起了水漂。 很久之后她把自己的这个想法讲给了师父,但是她不知道石头虽然能在水面上跳跃,但是终有沉底的时候。 你有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她?她笑起来眼里有盈盈的水光,她喜欢跳舞,裙摆随着舞动盛开,像热烈的火苗。 但是有一天她死了,她被摔得四分五裂,头颅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歪着,四肢被折断扭曲在一旁。 她再也不会笑了,身上的皮肉渐渐腐烂爬满了蛆虫,直到有一天连蛆虫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具白骨。 再也没有手穿过她的秀发,也没有人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没有人再记得她了。 道长那天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后来转过身对云随意如释重负似的笑了一下:“不怕不怕,徒弟,咱们走吧。”但是他没走几步,却被雪地上的尸体吓了一跳。他说:“什么东西!” 是昨天那个把云随意套在麻袋里面的男人。他已经在雪地里僵硬了一个晚上,浑身上下都呈现出青紫色,以一种嘴巴大张的姿势趴着,看起来死状极惨。道长他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在了一旁,与四周的黑色融为一体,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 云随意开始磕磕巴巴地解释。不过像她这么大的孩子是很难把一件事情解释清楚的因此说得鸡零狗碎。等到她说完,才发现师父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古怪。 他好像在生气,却又强压着怒火,眉头皱得有些紧,并且以一种吃人的样子看向倒在地上的那具死尸。 这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小女孩吓了一跳,她以为师父在生她的气,怪她自己没有能力从这个人的手中逃脱,马上上前一步拽住了道长的衣角,仰起头来看着他:“师父对不起,师父不要生气了。” 道长站着没有动静,忽然就走上前去踢了那尸体一脚。他眼眶通红,看上去好像要气哭了。 云随意于是以为道长真的要开始吃人,不免往后瑟缩了一下。容与眼疾手快地把云随意拉到一边,仔细瞧了瞧道长的脸色,才以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道:“你师父在生自己的气,他经常这个样子,过一会就好了。” “可是他为什么生自己气?” 容与又偷偷瞟了一眼道长,正想着怎么解释,就见他叹了一口气,似乎气消了的样子,走过来在容与惊讶的目光中把云随意一把捞起来往道观的方向扛过去。 云随意又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实际上她只要每次被道长这样扛着就要喊叫。道长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从来都学不会抱小孩,他又不好意思向那些妇女们请教,只好委屈云随意这样被颠来颠去。 这个不靠谱的师父转眼开始瞧着云随意肉胳膊上那个没什么大用的铃铛。是时候让这东西派上一点用场了。 此时天已经快大亮,仔细听还能听到山脚下传来的人声。林间有阳光照下来,照得雪地上闪着稀碎的光亮,看起来令人心情愉悦很多。 云随意困的很,她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即便是在道长肩头这么艰难的地方也都开始眯起了眼睛。像条腊肉似的挂在他肩上。容与是在看不惯道长这个抱徒弟的姿势,就对他伸出双手,想让他把云随意递到自己怀里来。 道长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肩头的徒弟,犹豫着轻声说:“这样不太好吧。” 什么不太好啊!再这样这小孩的饭都要给你弄得吐出来了! 道长看着容与还是坚持,就也不多拒绝,有些为难地用空的那只手臂也把他搂了过来。 可怜容与还想着能抱一下肉乎乎的小孩,就被道长一把搂进怀里。没有一点点防备,他的下巴撞到了道长的肩。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气得用手肘轻轻把道长捅了出去。 “你干什么!我要抱小孩!” 容与压低声音叫道,结果本来在流口水的云随意自己从道长的肩头掉了下去,她迷迷瞪瞪地坐在地上,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第三十章 瀑布 师父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师父不在的第二天,想他。 师父不在的第三天,不想了。 云随意呆在道长的书斋中练字,写来写去总是“师父”两个字。她托着她的肉脸望着窗外的飞鸟,毛笔在纸上划来划去,看起来很是惆怅。 也不知道她是跟谁学会了叹气,就开始一天到晚叹气,直到有一次叹气时不小心把一只虫子吃了进去。 山上的积雪消了,草地上开始冒出嫩嫩的绿芽。远处山峦间的苍白色在一天天消退,看起来好像被重新涂了一遍丹青。 但是道长却不在凌虚观里了。 他那天走得匆忙,只留下了一张字迹潦草的信笺。云随意不是很识字,容与看过了又不和她讲,只道“你师父滋阴补阳去了”。 云随意听不懂,师父就这样稀里糊涂丢了。 她一开始很生气,气师父走了也不和她讲一声。后来又变得难过,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惹着师父了,再后来她连师父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但是她也能从容与紧锁的眉头中看出点什么,只是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小孩子似乎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装傻,云随意只是难得装那么一辆次。 这诺大的凌虚观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一时间看起来都似乎有些冷清。 其实只是云随意看不到她师父,心里冷清罢了。 她把快看花了的眼睛收回来,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上了“清静经”三个字,却见容与笑嘻嘻地凑过来,先是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她的字,然后又在书斋里乱晃,嘴上却好像自言自语道:“诶呀,外面的天气可真好啊!” “不想去爬树!”云随意立刻叫道。 道长不在,这照顾云随意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容与的头上。只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教她什么正经东西,就带着她整座山头乱逛,爬树抓鸟摸鱼一样没落下,导致云随意身上原本白白嫩嫩的地方全是青一块紫一块。每天睡醒来浑身酸痛,好像被人打了似的。 开始为所欲为的容与于是俯下身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肉脸:“瀑布去不去?” 云随意的头立马抬了起来,她眼巴巴地瞧着容与,一声“去”到了嘴边又给咽下,低头嘟囔道:“师父不让我去……” “不,不是这样的。你本来一直在房书斋里练字的,结果你容与哥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你掳到了瀑布,用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陪他玩。” “好!” 这话要是真被道长知道他都能气死。他不允许云随意去瀑布玩只是担心那里石头湿滑,她又不会水,要是跌下去磕到麻烦就大了。可是云随意整日在道观里听到那边传来的隆隆水声,有时候打坐都要分个心眼,只盼那一天能亲眼见到。不过自从她成了他的徒弟之后麻烦也就没有少过,她被道长开了神识走在路上都能看到鬼怪。一开始还吓得直往道长怀里钻,后来就直接面无表情地在他们中间穿来穿去,好像要表现得自己高深莫测。 这瀑布叫做观虹,名字粗俗,只因人站在下头就可以看到水帘上挂着一道彩虹。只不过现在初春,水量太小,这瀑布显不出什么气势来,那虹桥便也隐隐约约看不分明。流水在瀑布脚下的潭中聚集,被石头冲得晕头转向再往前奔去。潭中的水甚是清澈,只不过现在也是浅浅的一汪。石头上长着青苔,看起来甚是翠绿。云随意惊喜地尖叫了一声就要往前跑,结果滑了一跤被容与眼疾手快地揪住衣领才没摔倒。 “当心!” 她一个小孩子,心思哪在容与的话上,只是胡乱点了点头,眼睛只管瞧着那潭水,恨不得一头扎进去。总算小心翼翼挪到水边,她伸出胳膊来抓了一把水,忽然抬起头来弯起眉眼对着容与甜甜笑了一下:“嘻嘻!” 瀑布这边的景色极好,都说水与女子相衬,但是容与站在水边竟像入了画中之景,与流水相成,水中的倒影好像比岸上的美人还要妩媚。 容与有些脸红。云随意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弄得他想吃小孩。他在原地胡乱踏了几下步,一抬头就看见这个小妮子正举起一块巨石死命往潭中砸去,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水花疯狂飞溅,容与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冰凉的潭水就把他浑身上下淋了个湿透。 云随意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是她现在显然很快活。她草草拧了一下衣服上的水,开始搬动第二块巨石。 容与又眼疾手快地跑过去拦住她:“随意别乱扔石头!这水里要是有鱼会被你砸死的。” 云随意乖乖放下石头,忽然问了一句:“容与哥哥,这水流到哪里去?” 第三十一章 一念 “自然是顺着山势汇成一处,流到海里去。”容与不假思索地答道。但在说完忽觉不妥:“这个问题有这么简单吗?这小妮子是不是在给我使绊子?是不是天尊那老家伙故意让她来考我的?” 但他低下头看云随意的神情,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她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眉头皱成一团,望着潭水流走的地方定定出神。 “我想去看看。”她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容与,眼神里满是渴求:“我想顺着这些水走。” 容与虽长了她好几百岁,但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当他只有云随意这么大的时候每天只想着怎么讨母亲欢喜,见到一条河便是河,哪里还想着它从哪来,到哪去。如今看着云随意,不免心下触动,只是柔声问她:“你怕不怕高的?” 云随意以为他又叫自己去爬树,忙回答:“我怕!” 容与便蹲下身来一只手把她抱了起来,另一只手却捂住了她的眼睛:“你数三个数。” 云随意飞快数道:“三五六!”只是当她这“三”字刚出口,只听得耳边异响,却又不像是风声。想睁开眼,睫毛却扫到容与的手心,叫她什么也看不见。待到“六”字一结束,就觉容与身体微微晃了晃,那声音消失不见,眼前的手也拿了开来。她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条大江,不免呆住了。 其实这江不算特别开阔,两岸是山,也没有一望千里的气势。但奇就奇在这山仿佛被刀削斧凿过一般,格外险峻,江水好像一把利刃从天而降,硬生生冲出一条路来,往前奔去。 前头还有好些渔船撒网,只是离得太远,江上又有些雾气,看起来好像刚刚从画里驶出来,沾染了些烟火气息。 云随意一时间不免呆住了,只管拿她的大眼睛看着,末了念叨了一句:“好看!” “哪好看?” “都好看——”她把这“看”字拖长了音,忽然又看见江边建了座亭子,忙拉着容与的手想要把他拉过去。这亭子无名无姓,一段已经临了水面。奇怪的是那临水的一端却没有美人靠,也不怕路过的游人跌下去。 云随意好像什么都没有见过似的,新奇地在亭子里面转来转去,她这摸那看,道:“以前爷爷从来没有带我来过这里。” “刚刚我们在山上看到的那个瀑布,它的水就汇聚到这江里面来。这江的名字叫‘一念’。” 这条江其实离凌虚观不远,江边还有一座城叫做润州,似乎是当今承平王的封地。容与对人间朝廷很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怎么了解。 不知道云随意有没有在听,她正在试图爬到另一侧的美人靠上去,只不过因为力气太小,姿势看起来滑稽又费力。容与笑着摇了摇头,却听得几声清脆的铃铛响。 是云随意胳膊上的那个小铜铃铛。它自从上一次被道长取下来改了改之后响得更加莫名其妙了。她听得这铃铛的声音,激动地从美人靠上跳下来,差点崴了脚,顾不得还没有站稳就大喊了一声“师父!” 她这一声大叫在空阔的江面上渐渐荡远,但是四周却静悄悄的,只听得远处渔歌的声音,纷纷刚刚铃铛的声音是幻听。连容与都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人来。云随意愣了一下,眼里的希冀慢慢消失了,她低着头有些懊丧地走过去抱住容与的腿,撇着嘴说:“我想师父。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呀。” 容与不知怎么回答。当初道长留下的那张纸条上只草草写了“去见京墨,照顾随意”这几个字,应该是事发紧急,来不及再交待太多。道长和京墨是怎么个交情他不是很清楚,但是既然这样说了,那便必然有他的缘由。容与缓缓蹲下来抚了抚云随意的头发,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来阻止云随意继续向他发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师父书斋里的那个小白瓶子?” “记得。”她已经觊觎这个瓶子很久了。 “你每天拿着这个瓶子去采露水,等到那个瓶子满了,师父也就回来了。” 容与话才刚讲完,云随意就往她身上爬,一边爬一边摇他,焦急地叫道:“我要回去!我们快回去吧!我不看亭子了我要回去采露水!” 容与想,那玉净瓶不是凡物,能盛下四海之水,能被你装满就有鬼了。 第三十二章 陶然 春雨贵如油。 但是云随意讨厌这淅淅沥沥的雨,这让她每天早上去采露水的计划不得不搁置了下来。山路湿滑,容与也不许她出门,这雨还打湿了他的尾巴,让他变得很难过。 但是云随意要是听话的话就不叫这个名字了。这天清晨刚刚雨停,她就迫不及待趁容与还在睡觉的时候偷偷溜出了道观,一个人摸到了瀑布旁边。她觉得瀑布旁水汽足,露水也就多,还专挑那些好看的花瓣和叶子上的露水采,其他丑的一律不要。这样忙活半天,不知为什么这小瓶子看起来还空空荡荡的,云随意有些疑惑,也越走越远,渐渐稀里糊涂地走到了那条一念江的旁边。 要是平时她走到这里来一定觉得山高路远,累的很。但是今天有任务在身,也就渐渐忘了这件事情,只是奇怪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始聚精会神地在江边乱走,企图只用一天就把这瓶子装得满满当当。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几点渔火在明灭。连续几天的雨使得这江上的雾气看起来泛着青色,浓稠得像棉花堆似的。一滴冷水忽然落进了云随意的脖子里,让她忍不住整个人都缩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她这才意识到,又下雨了。 要是有师父呼风唤雨的本领就好了。这小妮子撅着嘴巴往离她最近的那一个凉亭跑过去,同时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宝贝瓶子。雨很快就越下越大,她被淋得浑身黏糊糊的,直到跑进亭子里才长出一口气。 越来越讨厌下雨了。 四周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变得无比湿润,每吸一口气都有无数水汽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子。 她把瓶子收回手心,原地胡乱扭动了几下企图把身上的潮气驱干净,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不知怎的,那铃铛突然响了起来,在这只有雨声的江边显得有些诡异。 “叮铃铃,叮铃铃。” 云随意把自己的手举到眼前,仔细地盯着那个铜铃铛看。她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戳了戳那铃铛,问道:“你乱响什么呢?” …… 她身上的寒毛忽然直立了起来,浑身都绷直了。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懒散地悬在空中,青丝隐藏在雾气里面的人。 云随意转过头去,与他正好大眼瞪小眼。四周的空气沉默半晌,她伸出自己僵直的一根手指戳了戳那铃铛,问道:“你乱响什么呢?” 那少年显得有些奇怪,他绕着云随意转了一圈,身后的衣袂化成雾气消散在周围。 “你看得见我吗?” 那少年开口,声音有些急切。 云随意有些僵硬地坐到了旁边的美人靠上,转着脖子东张西望,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看上去好像要把头给拧下来。 原来这铃铛是这个意思,可惜她理解得太晚了。现在不得不和一个鬼共同呆在亭子里。实在太冷了,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抬头期盼这雨快点停。 那鬼还在喋喋不休地问话,并且在她周围转来转去:“你刚刚看见我了,对吧?你是能看见我的吧!喂,小姑娘!” 云随意还是没有理他,只是哆哆嗦嗦地把耳朵捂了起来。那鬼于是看起来好像更开心了,他惊叫道:“你能听见我说话,我就知道你能看见我!小姑娘,小姑娘!你抬起头来看我一眼,你把脸转过来嘛!” 云随意把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哪只鬼话这么多。她把脸转来转去,就是不想看他,可是他仍是锲而不舍地说话:“你怎么不看我?你恼了?可是我也没有做什么呀,还是你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吗?外面下着雨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不成你是专门——喂,回来,我错了!” 她实在受不了了,站起来就跑,冲进了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中,直到雨帘遮住了她的身影。那鬼少年伸出去的手还来不及缩回来,讪讪地立在空中,慢慢地把眼垂了下去。 明明已经够到了她的衣角的。他的脸色有些晦暗不明。 他转过身投进了湖里,水面渐渐把他的头顶淹没了。 云随意蹑手蹑脚回到凌虚观,觉得耳根子清净了很多。外头的大雨让她看起来好像从水里刚刚捞出来一样湿漉漉。她路过了容与的房间,偷偷往里瞧了一眼,发现他还在睡觉,这才放心似的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屋里。 容与坐了起来伸手抓了抓自己还没有干透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这小妮子恐怕又要出去惹祸事了。 第三十三章 乐师 “喂,你来啦!” 云随意抱着她的小白玉瓶子,熟视无睹地走了过去。 明明就是想和他讲话才每天都到江边来的,结果来了之后又偏偏假装没有看见他,这小姑娘的脾气就是奇怪得很。 陶然看着面前忙忙碌碌的云随意,锲而不舍地问她:“你在做什么,看你每天都到这里来的,是在收集露水吗?” 云随意终于转过头来回答了他一句:“师父不让我和陌生人讲话的。” “可是我不是陌生人,我是陌生鬼呀!没有关系的吧?” 云随意似乎被说动了,她眨巴了两下她的大眼睛,有些怯生生地他走了过去,把那白玉瓶子递到了他面前:“喏,给你看。” 那瓶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是陶然才只看了一眼,就立马往后退了一大步,连带着他周围的雾气都散了开去,叫到:“不要拿它靠近我啊!这瓶子要把我吸进去的!” 云随意把手收回来,讪讪地道:“对不起。我以为这就是一个瓶子。” “不讲这些事啦……你一个小姑娘,每天到这里,你不怕的吗?” 陶然又重新靠近她,他身上的衣服好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看起来很是飘逸。这个少年看着清俊,笑起来带了一些他这个年纪特有的神采,长身玉立的,总之一看就知道他的性别,不像容与一样要让人辨认许久。 云随意抬起头来看着他,好奇地伸手慢慢朝他脸上拂过去。 “诶……你干什么?你是想摸我脸吗?” 果然碰到的只是一团雾气,她的手从陶然身上穿了过去。上次遇到沈芊芊的时候她就很想这么干了,可惜那个地方太瘆人,她不敢多待。 云随意伸出双手在陶然身上拨来拨去,看起来很高兴。 “喂……这很好玩吗……你是不是看我觉得特别好看,想收我做你小妾?——喂,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云随意忽然觉得心狠狠绞痛了一下,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好像破碎的蝶翼一样散了开去,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却看见眼前全然变了一个模样,这是……什么地方? 她吓得腿软了一下,差点跌坐到地上,旁边一双温软的手扶住了她:“陶公子这是怎么了?一会见到王爷可要好好表现呀。” 谁在讲话?她在说什么? 云随意抬头,只是模糊地看到了一些金色的影子。 四周突然被重新打碎组合,面前多出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强行抬起了她的下颚,手的主人那带有戏谑的声音响起:“你就是新来的乐师陶然?长的倒是标致。可愿留在我府中?” 云随意只觉得浑身气鸡皮疙瘩,她挣扎着想挣脱那只手,却觉得自己全然没有力气。面前的那只手突然消失,她一个不稳扑倒在地上,却发现自己的面前赫然是那条一念江。 身后大群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她鬼使神差地就往前跑去,耳边想起的是如雷的心跳。 “呵,承平王如此抬举,竟然还不知好歹!” “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乐师罢了,装什么清高!” “放开我啊!”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这样或者,还不如死去的好。” 谁在说话!到底是—— “噗通!” 无边的月色将他浸没。耳边那些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她只来得及投过粼粼的水光看着天上的月色。渐渐月色越来越暗淡,只剩下刺骨的寒冷紧紧包围着她。 “叮铃铃!叮铃铃!” 云随意被吓得一个激灵,顿时回过神来,眼前还是刚刚那纷乱的景象,只听得陶然在耳边焦急地呼喊:“喂!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什么?” 云随意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一低头却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她离水面近在咫尺,只要再往前走半步就会跌入水中。 “你刚刚在做什么?你要吓死我了!你,你哭什么?”陶然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铃铛。 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滴泪。这无边的痛苦与悲伤简直要将她淹没,她抽了几下鼻子,忽然开始号啕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我好难过,我好难过……” “你,你别哭呀,我又碰不到你,我怎么帮你擦眼泪?” 陶然看起来愈发焦急了,他简直是有些手足无措地围着云随意转:“而且你哭起来好丑。”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错了我错了!别哭了啊。” “再难过,也不是你的故事啊。” 后半句话陶然没有说出来,他只是以一种温柔而又坚定的目光看着云随意。 “真想活下去啊。” 活下去,就能做完我想做的事了吧…… 第三十四章 朋友 陶然知道,云随意看到的是自己生前所发生的事情。她灵根不稳,更容易受到周围人的波动,看到这些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本来这个屈辱的过去,他不想被任何人知道。但是云随意不同。她纯洁地就想一张白纸一样,别人讲什么就信什么,他并不想欺骗她。 这个阳寿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沉默着。事实上只要没有船在他的头顶划来划去,他就会一直这么沉默。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缩在水底,似乎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发现他的存在。 乐坊的人都这么说,他们说承平王好音律,若是你能入承平王府,那么一定会受到赏识,名正言顺地成为一名乐官,名扬天下。 他们只是看着陶然,嬉笑着。他没有看出这笑当中的意味,只是兴致勃勃地道了谢。也许是上天垂青?王府里的人来挑选乐师时,一眼便相中了他。那名典仪还微微笑着对他说:“少有这么聪悟的孩子了,要是那一日王爷相中了你,别忘了咱呀。” 陶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这双手已经好久没有触碰到琴弦了,如今想要按几个音也是异常艰涩。有时候他听到渔夫在唱渔歌,想迫不及待地把音律记下来,可是周遭没有纸也没有笔,只有千年不变的水流流过他身侧。 好想活着啊…… 布置华贵的居士内充盈着淡淡的香气,让他闻着头脑有些发晕。陶然垂首,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王爷身侧。 不是说来弹琴助兴的吗?其他人呢? 他有些惶惑,直到一只手伸过来带有几分力道地捏住了他的下巴。 “果然生的标致。” 因为惊恐,他的眼里带上了一些雾气,倒映着承平王越来越近的身影。那一夜是噩梦的开始。他的琴声不再带有少年人的意气,而是经常艰涩难听,笼罩在窗棂的阴影里。琴弦总是断着,上面带了些指间的血迹,触起来带了些心灰意冷的冰凉。坊间人开始议论纷纷,可是承平王不必在乎。他是好音律,可是更好演奏音律的那个人。 陶然从那个时候开始从来没有笑过,可能只是偶而对着庭院里飞进来啄食吃的小鸟苦笑。他的确成了一名乐官,还是王府里最得宠的那一个。 多可笑,好像只有出卖自己的肉体,才能获得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他逃了出去。 那个灯火通明的晚上,他燃起了一把火,把那张古琴付之一炬。火堆里传来木头噼啪爆裂开来的声音,烈火也这样倒映进他的眼里。于是他开始没命似地奔逃,一条江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不是神仙,也没有神仙来救他,江水自然不会分成两截。于是他跳了进去。 …… “陶然!我就知道你会在这等我啦!” 陶然抬起头,正对上的是云随意那随时都好像落入了星辰一般的黑眼睛。于是他笑了起来,大声回答她:“你!迟!到!了!是不是今天又起不来?整天就知道睡觉。” “我没有,我没有嘛!”云随意有些委屈地跺了跺脚,她从手心里掏出来一跟笛子,朝陶然递了过去。 “我偷偷去镇子上买的哦,喏,给你吹。” 陶然惊愕地看着他,仿佛自己是在做梦。 “谢,谢谢!”他几乎是立马伸出手去接那根笛子,可是就在云随意放手的那一刹那,它直接穿过了陶然的手,直挺挺地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几声脆响。 两个人同时都沉默了一会,云随意才反应过来,蹲下身去把笛子捡了起来,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忘了。” 陶然垂着眼眸,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她粲然地笑了:“干什么道歉嘛……我本来就碰不到啊!你买笛子给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快看看有没有裂,还可以吹的。” “不行!” 云随意突然把心一横,对着陶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什么不行?” “我一定要让你吹到笛子!我师父是个道士,他很厉害的,我去问他去,他一定可以做到的。但是他现在不在,?我去问容与哥哥,我觉得他也可以……” 云随意讲起话来颠三倒四,让陶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身上,不管她已经扯到了什么地方去。 她算是他的朋友吗?尽管两个人之间快差了十岁。无论如何,有个人能陪他说话,就是他当鬼以来最开心的事情了。 要是我还活着,说不定能教她吹笛子呢…… 第三十五章 京墨 “你觉得这天牢像什么地方?” “像地狱。” 很多年以前,当折丹和青玄第一次踏入上天庭的天牢的时候,他们发生了这样的感叹。 如今故地重游,折丹不在,青玄的脸上却是沉静异常。 那次神魔之战之后,上天庭就全都换上了一些新面孔。青玄和折丹是自己主动下界的,不然这天牢就会成为他们日后的归宿。 他们是上古而来的神仙,力量强大到为上天庭所忌惮。大多数人只知神魔之战,却不知上天庭对神仙的谋杀。他们把谋杀,精心安排成自杀,从三十三重天传来的哀嚎直到现在,在安静的夜里会随着凄厉的晚风一起被听到。青玄只记得他回头望了一眼,他看到宫殿上飘浮着红色的云,用鲜血浇灌而成的瑶池冒着蒸腾的热气。 他站住脚,收回了思绪。 这次来天牢照例还是偷偷摸摸的。他还想活着回去见他徒弟。 面前是一处破败的宫殿,这处宫殿被深埋在天牢的最底下。换句话来说,天牢是为了掩盖这处宫殿而存在的。 宫殿里好像飘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青玄开了神识才发现那是金色的铭文,它永远地将里面和外界相互隔绝,除了设它的人,似乎没有任何人可以跨越。 青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同时他听到了一阵沉重的铁链声响。这个声响由远及近,自己的眼前缓缓出现了一个修长的人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红衣男子,因常年被关在这里而显得脸色有些苍白。他的瞳仁是一种近乎与妖的黄金色,但是不知为何总是垂着,显得十分灰败。 他在青玄面前站定,仔细地听着面前的动静,显然他是听到了青玄的呼吸声,出声问道:“是谁?” 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 只不过是一年未见,他就已经被这黑暗折磨成了这副样子。青玄看着他,几乎是一下子红了眼眶。他努力定了定心神,尽量平静地回答道:“我是青玄。” 谁知听到这句话,他马上抬起了头,无神的瞳仁好像在努力辨别来人似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又兴奋的神采。他快步前走了几步,青玄下意识想伸出手去阻拦他碰到那一层铭文,他却刚好停住了。 “天尊,你这次可迟到了。”他歪着脑袋笑,看上去带了三分邪气,使人愈发觉得危险。可是青玄知道,危险的不是他,是他体内那个人,后卿。 后卿是魔神,是杀星,是洪荒时期所有古神都害怕的人。女娲联合后土、紫薇、勾陈、地藏以五行阵法将其封印。却没有想到千百年后神魔之战封印瓦解,后卿那虚弱的魂魄自眼睛侵入了京墨的身体。 他还记得那个张扬的少年颤抖地跪下来捂住眼睛痛苦地大叫的样子。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源源不断溢出来,四周萦绕着不可接近的魔气。 后来他便成了后卿,他将神魔之战的战场成了无数神仙与魔族的埋骨之地。天上下起了血雨,那都是死去的人的新鲜的血液。青玄那个时候年轻气盛,拼死在后卿手中将京墨的意识夺了回来。上天庭想再次联合古神将其诛杀,可是剩余的神仙大能寥寥无几,失了这个绝好的机会。后来他便主动来到了这里,把自己锁在了天牢的最深处。他不想自己再变成后卿那个怪物。 这个破败的宫殿,曾经是旧天庭的一部分。 青玄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有些悲哀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个曾经飞扬跋扈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个苍白的样子,囿于这个牢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悲的是他的眼睛自那一日起再也看不见一点光明,他甚至看不到自己被关押的地方是什么样子。青玄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转着的那个杯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后卿已经很久没有对我说话了,他好像陷入了沉睡。”京墨好像不希望他们二人之间出现什么空白,于是他有些迫切地打破了沉默,但这句话却引起了青玄的警觉。 “你是说他没有反应了?” “应该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蛊惑我,也不再对我说话。” 这是最可怕的一件事,因为这样就无法再知道后卿在想些什么。青玄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有些严肃地对京墨说:“你最近在想些什么?” 京墨有些不明所以,他的脸上出现了奇怪的表情:“什么?” “你最近,你的想法。”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有可能是你的想法影响到了他。他可能察觉到了什么,才安静了下来。” 京墨把头低下去想了一会,他直接盘腿坐了下来,试图复原平时的状态。 “我平常就这样……我在想,我好久没有摸到太阳了,我好久没有听见声音了。我好想四周出现不是我发出的声音……现在我想看到你。” 青玄于是也学着他盘腿坐下来,发现京墨在歪着头听着他的动静。 “我还想死。”他笑道。 第三十六章 文元 青玄心情沉重地走在上天庭的台阶上,脚步看起来有些迟缓。 他走的这条道很是偏僻,几乎没有什么神仙来,因此他也不想耗费灵力使一个隐身诀。他只是慢慢地走着,转着他的杯子,眉头皱成个疙瘩。 他心里还想着临走时京墨的样子。他的笑容很悲哀,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他还以为他看起来笑得会很轻松:“我如果不反抗,我会在这里千百年地关下去。可是我不会反抗,当初是你把我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我就是拼死也不会让他占据我的意识。” 他后来长久地沉默了下去,在抬起头来时,他无神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他低低地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青玄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打破那个铭文把京墨拉出来,再把这个上天庭搅得天翻地覆。他多么想让京墨能够真正地在世间活一次,而不是终日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牢笼。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直到目送着京墨慢慢走进黑暗里。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黑暗,没有颜色,没有声音。他大多数时间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青玄站在台阶上回望了一眼上天庭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他的心里渐渐生出了一个想法。可是就当他回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 青玄心里吓了一跳:“为什么会有人来?”但是他表面上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把皱着的眉头慢慢松了开来,轻轻唤了一句:“文元殿下。” 文元是天帝之女,也是他最得宠的女儿。但她平素行事也谨言得体,因此十分招那些神仙的喜欢。 青玄只知道这么多,他一向对上天庭的事情知之甚少。 该死,我难道要杀了她吗? 被唤作文元的那个年轻女子身材姣好,姿容清丽,仪态端得是极好。她愣愣地看着青玄,慢慢睁大了眼睛,却在即将惊呼出来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青玄表面上朝她微微笑着,眼底确是无法令常人触及的冰冷。他手一只手放在背后,灵力微微聚集,准备随时将她和她身边的两个低着头的侍女毙命。 “天尊……你,啊,文元参见天尊。”她有些慌乱地行礼,言语之间却难掩自己内心的激动。她行完礼便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来靠近青玄,却见他往后退了一退,明显不想让她接近。 “文元殿下有什么事?” “啊,无事,那个,天尊下界许久,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她低着头,有些不敢直视青玄的目光,只觉得脸上烫的紧。没有人知道她曾偷偷喜欢了天尊多少年,只因年少那回头一撇。她隐藏在睫毛下的目光炽烈而又欢喜,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副温顺的模样。 青玄仿佛没有注意到面前人情绪的变化,目光却紧紧盯着她,看起来有些咄咄逼人了。 “文元殿下,我希望你见到我这件事不要被任何人知道。” 他直接忽略了文元的问题,冷冷地说完了这句话,侧身从快步从她旁边走了过去,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有勇气急忙跟了上来,抬头冲他娇俏一笑,企图与他并排走:“天尊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天尊这可算是欠我一个人情了哦。” 谁料青玄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用那双冰冷的眸子看着面前的这位公主殿下,用一贯的温和语气开口:“谁给你的胆子?” 文元一时间没有明白,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谁给你的胆子,说我欠你人情?我青玄从不欠别人人情,现在,要瞒要说随你的便。” 他说完话便拂袖而去,再不给文元开口的余地。文元站在原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脸上渐渐有了羞愤之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这句话说出来,本想是拉进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惹得他更加不欢喜。 不可能的,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万不能用这种态度对我! 她直直地盯着青玄消失的方向,又转过头来看着从头到尾一直不敢抬头的两位侍女,脑海中浮现出之前司命星君说过的那句话:“殿下,青玄天尊的行踪咱只能告诉你这个,其余的要你自己掌握了。” 难道从此之后在也见不着天尊了?不可能!我文元好不容易撬开司命那张嘴,我一定要再问出他到哪里去了!所有神仙都喜欢她,他青玄当然也不能例外! 她走到那两个侍女面前,用自己一贯温柔的眼神注视了她们好一会,才柔声说道:“走吧,我们先回去吧。” 【司命星君】《星经》云:“南斗六星,主天子寿命,也主宰相爵禄之位。” 《上清经》云:南斗六星,第一天府宫,为司命星君;第二天相宫,为司禄星君;第三天梁宫,为延寿星君;第四天同宫,为益算星君;第五天枢宫,为度厄星君;第六天机宫,为上生星君,总称六司星君。 第三十七章 托生 “站住。” 容与的声音慢悠悠在背后响起,吓得她浑身一哆嗦,觉得整个背都僵硬了不少。云随意觉得自己今天肯定是逃不掉了,于是麻麻赖赖地转过身来,怯生生地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容与,又飞快把头低了下去。 “去哪了?” 容与双手交叉倚在回廊的柱子上,用他拿双好看的眼睛瞧着云随意,好像要把她逼出什么原形来。但是云随意不是妖怪,也搞不出什么幺蛾子,只是低着头绞着自己的衣角准备挨骂,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容与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他于是走上前去蹲下身来摸着云随意的头道:“你这是干什么?你也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事情做错了,就等着我的责罚,是不是?” 云随意只是低着头,她脸上的肉往下坠着,看上去像生了两个包子。她“嘤嘤”地说道:“我看出来你生气了,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我觉得你生气肯定是别人惹你生气的,但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就是我惹你生气的,师父说我惹别人生气要道歉,然后……” 云随意好像刚刚学会说话似的,恨不得把她所有知道的句子全都组织起来讲给别人听。容与于是就静静听着,他好像其他的人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似乎在凌虚观里,所有的时间都被拉长了,一天可以慢慢过。 容与叹了一口气,趁机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碰见的那个少年,是个水鬼吧。” 云随意脑海中于是浮现出陶然的身影,还有他那身后总是萦绕着的雾气。她点了点头,又着急忙慌地辩解道:“他很好的,他和我聊天,陪我玩,还告诉我哪里的露水最多!” 容与的眉头几乎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不要过于相信他!你师父应该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吧?你可知道水鬼转世的方式是什么?就是把无辜的人拉下水来替他们死!” 容与把话说完,惊觉自己不知为何要带上点火气,说的话也要比平时重了三分。他深吸一口气企图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不是不让你交其他的朋友,但是你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你师父是个道士,他绝对不会同意你和一个鬼来往。” 云随意的嘴嗫嚅了一下,似乎还想辩解什么,她的眼里渐渐泛起了泪花。 “那我以后不能再找他了吗……” “最好不要,”容与斩钉截铁地回答:“你可以再去一次和他告个别,顺便说一句叫他不要打你的主意。” 他把话讲完,又在心里懊恼地拍了几下自己的头。今日不知怎么了,说话没轻没重,明明可以和颜悦色讲出来的,偏偏出口是莫名其妙换了一种语气,好像冷静不下来似的。 云随意惶惶然望着容与,把头点了点,一声不响地转身就走。她心里想着的是陶然绝对不会是那种处心积虑想拖人下水的厉鬼,但明面上不敢再与容与辩驳,只能是照他说的话去做。她这些天与陶然相处,要是他想做些什么,自己早就没命了千百回,哪里还用得着今日容与的提醒? 云随意自己生着闷气,只管噔噔噔往前走,没有留意脚下,一个不留神就绊了一跤往前摔过去。正当她脸要挨着地面的时候,一只手从她腰上揽过来,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哼!” 她把嘴撅得老高,像条虫子似的在容与怀里乱扭着,嘴里嘟囔道:“不要你抱,不要你抱!” “生气啦?” 容与轻手轻脚把云随意放了下来,她就立刻把身体转到了一边去,理也不想理他。 “随意?” 云随意于是转过身来,用手轻轻打了他一下。 “我不和你好了。我要告诉师父,叫他也不和你好!” 容与看上去好像很愉悦的样子,他像变戏法似的从掌心里掏出来一串糖葫芦递给她,示意她接着。 云随意气鼓鼓地伸出手去把糖葫芦拿过来,放到嘴里乱嚼,发出咯啦咯啦的声音,同时还在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待容与想凑近去听时,只听到一个字:“哼!” 太单纯了。容与心里想道,一个小女孩子是没有办法处处防备他人的。她对什么东西都充满了好奇,最好再拿手去碰一碰。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打消她的纯真,这反而让容与觉得恐惧了。 第三十八章 替死 陶然低着头坐在亭子里的美人靠上,愣愣地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虽说是坐,其实他已经碰不到这个美人靠了。他只是轻轻浮在身后的雾气里,看起来心事重重。 “陶然!” 云随意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这让少年原本紧锁着的眉头瞬间舒展了开来,他几乎是有些兴奋地站起身来,弯起嘴角看着朝他跑过来的小姑娘。 “随意,你来啦!我都好几天没有见着你了。快,你跟我来,我前几天不小心吓跑了一个船夫,他把船丢在了这里,你会不会划船?我想——” “陶然。” 云随意踟蹰在原地,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陶然的笑容渐渐消失在了脸上,他用他那双秀气的眸子看着云随意,复而又笑到:“怎么啦,发生什么啦?” “我不能和你一起玩了。” 云随意这句话说说停停,伸出手来摸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没有人知道她说这句话时有多难过,简直像心里被人挖去了一块,空落落的。 陶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为什么?你是要走了吗?你要去哪里?” 云随意没有答话,她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了陶然一眼,不敢把接下来的话继续讲下去。 亭子外头阴沉沉的,不知时又下气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陶然来回走了两步,身后的雾气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扩散开来。 “哦,我知道了,你和我讲过你的师父是个道士,因为我是鬼吧,你师父不让你和我一起玩?” 他最后几个字已经带上了一点怒气,云随意焦急地辩解道:“不是的,我会和师父讲的,他很厉害,一定可以让你转世的……” 陶然皱着眉头,反而笑了起来:“所以你是想催着我快点转世吗?你师父是个道士,不收了我,反而要帮我,这简直是个笑话!云随意,你真不会撒谎。” 他的手垂在身子两侧,微微颤抖着:“你知道这水里有多冷吗?冷得就像这里冬天漫山遍野的雪。现在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做我的朋友,让我觉得我还活在人世间,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人鬼殊途?” 他猛地走上前来一步看着云随意:“那你师父应该和你讲过我要怎么转世吧?我在这里待了三年,每年至少有上千个人,上千条船行过,我未曾伤害一条人命,你倒让你师父告诉我为什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活下去!” 陶然开始浑身发抖起来,他深吸一口气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脸上却划过一滴眼泪,掉落在半空中,像烟一样散了。同时他的身影看起来变得透明了一些,看起来好像要和这些雾气一起消散似的。 “不要哭!不要哭!”云随意觉得自己的思绪一团乱,好不容易从中找出一样最重要的事情,于是焦急地喊叫起来:“你不要烧你自己的魂呀!” “明明是我当初要寻死的,现在又渴望活着,你觉得我很可笑吧?” 云随意虽然只是一个小孩,但是她还记得那天,自己与陶然通灵时心里铺天盖地的恐惧悲伤。好像她也明白,无论怎么努力,结果都是一个样子。那天那个坐在王座之上那个人带给他人的压力和简直就像一座大山,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她害怕陶然掉眼泪,于是在自己掌心里摸索了半天,找到了一个香炉和三支香。她把东西全掏出来摆在陶然面前,把燃起来的香插在了香炉里面。 “你干什么,你做什么?”陶然惊疑地后退了半步:“你在给我上香?” 云随意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把香又拔了出来,拿在手里对着陶然拜了一拜,又插了回去。 “你!”陶然都被她气笑了。 “我不许你哭,快点来吸一吸香火吧。”云随意看起来小心翼翼的,只是用她的大眼睛瞧着陶然。 陶然看着云随意的眼睛,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是真心把你当我的朋友。” 他缓缓转过身去,看起来有些落寞。 “那么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叹了一口气,往前飘了一步,回过头来对云随意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吧?” 陶然很久没有跳动过的心好像此时被泡在醋里,酸得发胀。他紧抿着唇,继而对云随意笑了。 “叮铃铃,叮铃铃!”云随意手上的铃铛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她好像被震了一下,惊愕地抬起头,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水流猛地从水里卷了出来,把她狠狠捂进了水中。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离水面越来越近,然后整个人都没了进去。她想说什么,想叫谁的名字,刚张开嘴就呛进了几口水,湍急的水流从她鼻子耳洞和嘴里源源不断地灌进去,她觉得自己的肺好像要烧起来了。 陶然站在水面上静静看着她。他的话从来都是很多,似乎没有这么安静过。实际上她的眼睛已经快浸泡在水里了,透过扭曲的水面看出去,陶然轻轻地站着,他甚至看起来嘴角带了一点笑意。 漫山遍野的雪…… 云随意无意识地想着,她的手脚在水里胡乱扑腾。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踝,不断把她往更深处拉去。现在她离岸边越来越远了。 救命,救…… 现在体会到了吗,像我一样的痛苦?本来还想放你一马的…… 为什么,为什…… 一个水花卷过来,把她头顶吞没了。充满着雾气的江面上,偶尔泛起一个小涟漪。 第三十九章 降真 “随意!” “云随意,你给我醒醒!” 四肢像被灌上了铅,眼皮也重得抬不起来……是谁在摇晃她? 云随意猛然间惊醒,随即推开面前的人,往旁边大口大口吐着水。她一边吐一边咳嗽,咳得好像要把自己的肺都要吐出来似的,最后眼泪混合着脏水一起掉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肺好像被火烧过之后剩下的一堆木炭,没呼吸一口就好像在吸剩下的火星子。 她眼前模模糊糊的,转头对上的是容与的眸子。云随意愣了一下,接着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死死地抱住他,一头扎进他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容与的头发上还在滴着水珠,眼眶里全是泪水。他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轻拍着云随意的背,嘴里却骂道:“你要吓死我不成?你是不是要吓死我?!” 云随意哭得简直上气不接下气。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朋友的一片真心,最后换来的是这个结果。她年纪太小,不会表达这种难过与委屈,只能抱住自己亲近的人痛哭。她也许不知道,如果容与的手再晚伸下去一刻,她便会永远被水鬼的魂缠住,成为一个替死鬼。 “容与,谢谢你……”她哭的太厉害,几个字都要分成好几口气讲,但即便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也还是记得师父讲过的“感激的时候要说谢谢”。正当他要低下头仔细听她讲什么的时候,云随意却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他看着眼前突来的状况,愣了一下,才试探性地摇了摇云随意,却发现她口鼻中正缓缓淌出鲜血。容与立刻就慌了神,接着又急忙去探她的鼻息。感觉到有微弱的呼吸,才微微放下心,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陶然,是吗?” 他看了一眼那个亭子,冷笑了一声,念了一个缩地成寸的诀,往堇理山的方向匆匆赶过去了。 堇理山谷里有一位医仙,名叫降真。六界之中无论谁生了病,都可以找到他这里来,因此他的医馆里往往挤着各种妖魔鬼怪。一名医女见状,把神色紧张的容与引入了一间房便退了出去,随即降真便拿着他的扇子走了进来,顺带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草药香气。 “怎么了?” 降真亲自来问诊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平常都是由他的几名医女代为出面。但是他今日既然进来了,容与便也不再客气,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讲到最后,就见他的眉头愈发紧皱。 “云随意既是跟着仙家休息法术,便也已经有了一些灵根。如今水鬼强行托生,她的三魂七魄已经不稳固。若是魂魄离体,你便只能去找阎王了。” 降真一边快速解释,一边唤道:“阿青,取朱砂来!容与殿下,恐怕你得回避。” 容与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降真是在说他。他已经好久没有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殿下”两个字了。降真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解释道:“我现在要将离散的魂魄重新附体,殿下是有什么担心的事情?” 容与好像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有些窘迫地走出了门,正好与一个手托药钵的青衣女子擦肩而过。他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门就被带上了。 要是降真不提,他还真是忘了自己是一只九尾狐的事情…… 容与站在房间门口,恨不得自己的眼睛能把门望个对穿。事实上他会这门法术,想了一想还是放弃了。他怎么就没有早一点想到陶然心里在盘算写什么?云随意那么好骗,陶然接近她,就是早有目的。她只是想要多交一个朋友,她有什么错? 再者说,如果当时没有带她去看那个瀑布,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容与的心里一团乱麻,有些气恼地抓了抓头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啄他的头。他有些不耐烦地把那东西一把抓下来,一看是天尊的那只千纸鹤,顿时有些慌了手脚。 完了,这回毛都要被他拔光了。 容与有些紧张地拆开那只纸鹤,见上面写着犹如催命符般的几个字:“为什么你们会在堇理山?” 天尊要是回来,见到他徒弟这个样子,恐怕整个一念江都要被他掀翻。地府那边一个鬼王失踪了好几百年,另一个最近又不见了,自顾不暇,一个小水鬼作乱估计也是无人来管。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上忽然按上他的肩头。 “怎么不回话,嗯?我徒弟呢?” 【堇理山】又西北一百里,曰堇理之山,其上多松柏,多美梓,其阴多丹雘,多金,其兽多豹虎。有鸟焉,其状如鹊,青身白喙,白目白尾,名曰青耕,可以御疫,其鸣自叫。————《山海经·中次十一经》 第四十章 计划 青玄见容与只是看着他,一时间没有回话,渐渐脸色沉了下去,又复强笑道:“你这是做什么,随意人呢?别告诉我她在这间屋子里面。” 容与脸上神色变了又变,刚想开口,房门突然被打了开来,降真急匆匆走出,说道:“这个云小姑娘师承哪一仙门?” 他刚说完话,才意识到多了一个人,略微有些茫然,连忙行礼道:“天尊。”却瞧见容与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暗戳戳指了指青玄,把头转了过去。 这下不对劲了,青玄整个人开始不正常起来。他眉间那个红色印记陡然间加深了不少,原本正常的天空一下子被乌云遮满,连带着风卷着外头桃花树上的花瓣乱飞,一时间这整片山头好像秃了似的,了无生机。在极度的惊愕与愤怒过后,他忽然笑了起来:“是我。” 容与在那一瞬间全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他往旁边挪了挪,尽量没有让青玄注意到。 不知为什么在这样强大的威压下面,降真还能镇定自若地说话:“小仙觉得她的灵脉不同寻常,原来是天尊的弟子。她估摸着一会就醒了。凡人落了水免不了会感染些风寒,待小仙去配些去风寒的药来。” 尽管降真这句话说得很快,青玄还是明显捕捉到了里面不同寻常的词。 “落水?!” 他转过头来用眼睛瞧了一眼容与,虽说眼神中的怒气很是克制,但是可以明显看得出来,他已经要在发火的边缘了。 降真说完,又行了个礼,然后施施然离去了。过了一会又折返回来,唤道:“阿青!” 这位名唤阿青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似乎粘在了容与身上下不来了,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惊愕。容与被盯得有些莫名其妙,刚想开口,却见青玄不露痕迹地挡在了他们两中间。 “你家仙上唤你,还不走?”他沉声道。阿青似乎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有些羞惭地行了个礼,端着药钵连忙跟了上去。 “她是青耕鸟,你想想有没有见过她。” 青玄朝容与讲道,却没有转过头来看他。径直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容与心里还是很纳闷,他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不对劲。一只老是瞧他的青耕鸟,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能镇定自若的医仙,还有一个似乎快要崩溃的天尊。 刚刚炸毛的感觉实在太不舒服,他把自己的九条尾巴都变了出来摸了摸,才觉得舒坦一点。再看床上,云随意居然已经醒了,眼睛乱转着,面色很是苍白。她听到响动,费力地把头抬了起来,随即以一种整个堇理山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惊叫道:“师父!师父你回来啦!” 云随意拖着虚弱的身子往床边努力地蠕动着,企图想扑到青玄身上去,在她即将滚下来的那一刻,青玄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接住了她。 “不要乱动了,随意,你躺在床上休息就好。” 青玄把这句话说玩,终于忍不住,把云随意紧紧搂在了怀里,不多久又怕她觉得不舒服,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手。 “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呀?” 云随意像摊煎饼一样躺在床上,软软糯糯地道:“我觉得我要没有力气讲话了,我觉得,我觉得……” 她嘟嘟囔囔地说了一会,听起来简直像在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又用她的大眼睛有些可怜地看着他:“师父对不起……你等一下还要走吗?我会很乖的,你再陪我一会好不好?我不想你走……” 青玄看着云随意那满是乞求的眼睛,不由得一阵心疼。他轻轻地用手贴了一下她的额头,皱了一下眉头,安慰似地哄她:“好,师父不走。你发烧了,我们等一下把药喝完,然后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云随意眨了眨眼,权当回了师父的话,只是一直拿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他什么时候又突然消失不见。青玄对她微微笑了一下,等到转过头来,又是一副狰狞的脸色:“容与,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与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其中虽然没有添油加醋,但是云随意还是有些忍不住辩驳道:“不是这样的,陶然一开始很好的,他只是太想活着了……” 由于没有什么力气,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没有说服力。正巧这时房门被打了开来,阿青愣愣地站在门口,见到屋里的景象,似乎进来也不是,出去也不是。直到青玄对他招了招手:“你把药碗放下,剩下的我来就好。” 阿青点头照做,容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阿青姑娘,你为什么老是看我?” 她刚想开口说话,却被青玄无情地打断——“行了废话不要多讲,现在不是你叙旧的时候。”——只得讪讪走了出去。 容与撇了撇嘴,拿起药碗来放到嘴边吹了吹才递给了青玄。让他一口一口给云随意喂了下去。云随意喝着药,似乎也没有觉得苦,只是她看起来越乖,青玄的心就好像被一只手揪住不放一样,越是感到难过。 明明这么善良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有人能忍心伤害她?是陶然自己选择了死亡,他的任性和可怜不是害人的借口。而且现在,他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待她喝完药睡下,他们二人才静悄悄地走出门外,青玄一把将想要溜走的容与抓住,弯起了眼睛笑:“我看是时候给地府找一点事情做了。” 容与闻言愣了愣,有些迟疑地看着青玄:“天尊你是要……?”谁知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摆了摆手,道:“算了,等随意身体恢复一些再讲吧。既然她把陶然看成自己的朋友,这个选择应该由她来做。” 他说完这句话,状似无意地把又手搭在了容与的肩头,把他吓得一个哆嗦。 “你这几天哪也不准给我去!出这么大的事情不早点告诉我,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第四十一章 下棋 堇理山算得上个四季如春的仙境,里头各式各样的花树似乎常开不败。离医馆近的地方全都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倒也全都活了下来,弄得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沾上了些好闻的味道。 云随意只是一个小孩,呆在这样一个地方,屁股就好像长了虱子一般地坐不住。觉得自己稍有力气了就往外跑,每次都是被容与像拎只鸡一样拎回来。但是他也知道这么把她捂着也不是办法,到后来也就默许了。 青玄也觉得这漫山遍野的花树很有意思,他琢磨着到时候也在凌虚观里栽上几百棵,倒是只口不提陶然的事情。这天二人闲来无事,便向降真讨了一副棋来对弈。只不过他们挑的位置忒不好了些,正好处在一颗桃花树下头,这花瓣又娇嫩的很,纷纷扬扬的,全都落到了他们二人的身上。 容与一边狂乱地拍打着头上和衣服上的花瓣,一边道:“我觉得我要被花瓣埋住了,我都不能安心下棋!” 青玄抬头饶有趣味地望了他一眼,忍不住打趣道:“你作为一个青丘数一数二的美人,和这桃花倒是相衬。……把耳朵和尾巴都收起来,一会随意来了,看她怎么糟蹋你的毛。” 容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念了个法术将它们都收了回去。不过他吊儿郎当,青玄倒是正襟危坐,皱着眉头。他的棋已经陷入了困局,下意识掏出了一个茶杯来在手心里转着。 正巧这时降真边扇着他的扇子走了过来,他站在那边饶有兴趣地盯了一会棋局,笑道:“天尊这是要输了?” “还没有呢,”他说着顺势落下一子,但好像根本没有扭转局面:“这小子下棋的手法是和折丹学的。我在他身边带了好几千年,一点也没有记住。” 容与只是往棋盘上扫了一眼,飞快落下一子,随即拍了一下大腿,兴奋地叫道:“我赢了,我又赢了!天尊还来不来?” 在这样一片祥和的氛围中,降真突然悠悠开口:“现在想想,似乎当初下界也不错吧?” 青玄的嘴角带上了一点笑意,他不知道在看着谁,眼中逐渐生出一丝柔情来,边收拾着残局边道:“我想你是比我更清楚吧……不过你还在忙着,我倒是像闲云野鹤一样无所事事。去年收了个徒弟——现在不知道在哪玩去了……倒也是很有趣。这样才是神仙般的日子,而不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抬头看了看天。降真没有回答,拿着他的折扇笑着走远了。他的一袭白衣在这纷飞的花瓣中显得格为应景,渐渐地与这景色融为一体。青玄忽然想着,没有俗事的纷扰,这样两个人,一树花,一盘棋,好像倒也不错。 正重新开一局的当儿,他忽然觉得什么人在弄自己的头发。那根木簪被拔出,青丝柔顺地顺着肩头往下滑落,有些垂到他的眼前,遮了视线。 青玄专注地思索着下一颗子的位置,也不知道捉弄他的人是谁,随口说道:“随意,你在弄什么?” 身后传来了小姑娘“咯咯咯”的笑声,听起来好像在拼命克制。他眼看自己又得输,只想着怎么破招,便没有去管,任凭云随意在自己的头上弄什么花样,直到一直盯着棋盘的容与抬起头来。他惊异地看了一眼青玄,随后想竭力保持一个正常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开始狂笑起来,直到从垫子上栽了下去。 青玄感到莫名其妙,他往头上一摸,发现自己头顶不知何时带上了一个五颜六色的花环,身后的头发被编成了一个麻花辫,看起来不伦不类。 “随意——”他佯怒道。 这个小姑娘于是站直了身子,但是眼睛里仍是亮晶晶的笑意。青玄于是叹了口气,把花环反扣到她的头上,但是她脑袋太小,这花环几乎要遮住她的眼睛。 “你容与哥哥看起来也很喜欢,去给他也弄一个更好看的。” “好!” 得到了师父的认同,这小妮子来了兴致,“哒哒哒”地跑走了,留下容与一脸愁眉苦脸地看着他。 “对了,”容与像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开口:“你是不是已经觉察到降真是什么人了?我修为不够,只是看出他绝非是一个神仙。” 青玄轻笑了一声:“他已经知道我看出来了,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你凑过来些。” 容与见状立刻收敛了神色,支起身子朝他凑过去,在听到那个名字时陡然间睁大了眼睛。 “他,他见到你……那你……” 青玄无所谓似地点了点头:“他既然没有什么反应,相比也是不想再追究神魔大战的事情。现在恐怕除了人间的帝王还好端端的,其他五界的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围棋】先秦《世本》记载:“尧造围棋,丹朱善之。” 晋张华《博物志》:“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若白: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围棋以教之。” 第四十二章 鬼差 眼看着云随意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这堇理山虽好,但也不是一个:赖下去的地方,青玄在征得降真的同意之后,打算带他们回凌虚观。 临走前,青玄似笑非笑地看着容与:“都快要回去了,不打算与那个阿青姑娘道个别?说不定你们两个依依不舍,日久生情,我到还成全了一桩美事。” 容与知道青玄在打趣他,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随意那小妮子呢?还在跟着那俩兔子精玩?” “怎么,难不成你也想去吗?” 他听出来青玄话里有话,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在医馆里东拐西找,穿过了一堆牛鬼蛇神,好不容易在药柜前面发现正在抓药的阿青。谁知阿青一见到他,脸“倏”地红了,药也抓不稳,有一些还洒落在了地上,慌的她急忙蹲下身来伸手去捡。 “阿青,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容与于是也蹲下身来一同帮忙,只不过很是注意分寸,尽量没有碰到她。 “是,是这样的……”她有些局促地开了口:“不知道容与殿下记不记得,三百年前你在青丘捡到了一只翅膀受伤的青耕鸟……” 她说完,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容与,眼里全是希冀,没有想到他仔细想了一会,摇了摇头:“三百年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莫非你就是那只青耕?可是我实在不记得。” 他还以为与这位阿青姑娘有什么杀父之仇,结果只是这么一件小事,那也没什么好挂念的了。他心里想通,觉得一身轻松,故意忽略了阿青眼里渐渐暗下来的光,继续自顾自说道:“见死不救不是我青丘——咳,现在看来姑娘你的伤已经好完全了,在降真这里当个医女也是一个不错的差事。我今日要随着天尊回去,姑娘你保重。” 阿青只是紧咬着嘴唇不说话,脸色渐渐地有些苍白了。她几次想开口,最终只能点了点头,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殿下……阿青很感激你,保重。” 容与步履轻快地回到了青玄身边,全然不知道自己亲手葬送了自己的桃花运气。他顺手扯过还在和那两只小兔子精告别的云随意,跟上了快要等的不耐烦的青玄,准备回凌虚观。却在半道上猛地一拍脑门——“坏了!” “什么坏了?”见他停下来,青玄便也停下来,回头瞧着他。只云随意来不及刹住脚步,差点栽倒。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春分是不是?” “做什么,你要去学句芒掌管万物生长了吗?” “不是不是,”青玄眼睁睁地看着容与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惊恐:“我答应师父,每年春分帮他把鞠陵的万物登记造册的!天尊我走了——” 容与的表情简直就像凡人活见了鬼一般,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接做法消失在了原地,青玄无奈地笑了笑,任由这他离开,自言自语道:“这小狐狸崽子怕他师父得很。” 他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头问云随意:“诶,徒弟,你怕不怕师父的?” 云随意好像没有听懂,把手中的花枝举起来给他看:“师父,给你花花。” “不要花花,”青玄嘴上说着,但还是把花接了过来,又蹲下身来看着她:“我们现在要去找陶然,他妄图加害于你,这笔账是要算算清楚的。” 云随意这回好像听懂了,她一下子便想到了自己当人被推到水里的情景,浑身瑟缩了一下,瞬间声音就带上了哭腔:“不好,不好……” “那随意是怎么想的呢?他把你推到水里,做了坏事就要得到惩罚对不对?” “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又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回凌虚观的一路上都在沉思。组织了半天句子,终于委委屈屈地开口道:“我以为他是一个好人,但是他又推我。这样做是不对的!” “对!”青玄正经地附和道:“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依照他自己的性子,只要云随意不开口求情,他就直接把陶然的魂魄全部震散,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但是云随意毕竟也是一个有自己的想法的小姑娘,陶然是他的朋友,这件事还是让她自己做决定最为合适。 云随意支支吾吾了半天,好像在绞尽脑汁想一个什么东西,终于眼睛一亮,激动地喊到:“是捕快!” “捕快……?是——鬼差吧?”青玄听到她的话,略微有些震惊。没有想到她居然在这么不公平的对待下选择了这么公平的解决方式——让鬼差把陶然抓走? 虽说是这么一个理没有错,但是青玄不知怎的心里莫名其妙有些不甘心。难道就这么便宜了他不成? “对,鬼差,鬼差!我在你的书架子上看到的,鬼差把鬼抓走!”云随意对着青玄眯起眼睛笑,好像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全然不带自己的一点怨恨情绪。她轻轻摇晃了两下他的手,问道:“师父,好不好?好不好?”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青玄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今日这一念江边还是灰蒙蒙的,天阴沉沉似乎马上要落雨,远处传来了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芦苇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好像是什么人的低喃。他拉着云随意走到了亭子里,没有想到此时她忽然有些紧张,开始死死拽住青玄的衣袖,声音有些哆嗦:“师父,我怕……” “怕什么?有师父在。他要有胆子再行什么不轨之事,我把这一念江抽干。” 青玄冷声道。 【勾芒】“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海外东经》 《礼记·月令》:“其神句芒”,为郑玄注:“句,屈生者;芒而直曰萌”。杜预注:“取木生句曲而有芒角也”。 《淮南子·天文篇》及郭璞注:“司春勾芒?楚帛书十二月神。”“东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勾芒,执规而治春”“木神也,方面素服。” 第四十三章 无常 。道长从手心里取出一张符咒,二指夹住,轻轻甩了一下,看它飘到空中,渐渐燃了起来。 四周同时出现了大团的雾气,它们好像一块灰布,把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了起来,使得白天看起来像黑夜一般浓重。云随意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她双手抱在胸前,哆哆嗦嗦地道:“好冷。” 那是来自地府黄泉之下的寒冷,只有常年生活在那里的人才会带着的冷冽气息。道长伸出一只手把云随意搂过来了些,给她输了点灵力,好让她在面对鬼差时不被冻死。 “鬼差应召,生人回避——” 一串近似咒语的声音响起,使得周遭突然阴气大盛。两个人影渐渐在浓雾中显了出来,对道长行礼道:“黑白无常,参见天尊。” 这一黑一白二人,黑衣的名叫范无救,帽子上写着“正在捉你”四个字,一脸严肃;白衣的唤作“谢必安”,帽子上写着“你可来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笑些什么。 云随意这还是头一回见黑白无常,虽是躲在道长身后,但是探出的半个脑袋上写满了好奇,就差没有伸出手去扯他们的衣袖了。 这地府的人礼数倒是周全。道长点了点头权当回话,又从手中拿出了一只金钱香点燃,果然看到二位无常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白无常又对着天尊行了个礼,开口道:“天尊可是唤我二人来拘魂?难道是这一念江里的水鬼不成?” 道长顺着他的话,冷笑一声:“正是。虽说水鬼找人替死是天经地义,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找到我徒弟的头上。地府应有水鬼不能找仙家弟子替死的规定吧?若你们没有和他讲,就是你们失职,若是讲了他还犯,就是你们监察不力!且过了这么久,也没有谁来给个说法,难道是你们地府要破坏六道轮回的规定不成?七爷?” 云随意第一次见师父说这么多字,顿时觉得师父在她心里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虽然她也没怎么听懂。 那白无常听到道长还是叫他“七爷”,便知还有回旋的余地,只是额头开始冒出了冷汗。黑无常看了看一直站在道长身后的小姑娘,先他一步立马回话道:“此时是我们地府失职,还请天尊莫要怪罪。我等即可将那名水鬼缉拿,好给二位一个交代。” 于是黑白无常二人走到水边,不知念了些什么,那水居然开始翻腾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想逃离。云随意不知怎的突然害怕见到陶然起来,好像觉得自己在陷害他似的,转身想走远一点,被道长拽了回来。 “师父我怕……” “怕什么,你理直气壮的。” 黑无常一记勾魂索下去,瞬间就有一个人影被拉出水面。白无常看准时机,用手中哭丧棒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那个人顿时没有了力气,半跪了下去。 道长这才走到他面前,以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命令他:“抬起头来。” 那个少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白无常用哭丧棒架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了头。映入道长眼帘的是一张清俊的面孔。陶然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突然余光瞟到了云随意,顿时神情激动,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黑无常死死压着,又叫他跪了下去。 道长这是第一次见到陶然,他想仔细地看看这个鬼与其他鬼到底有什么不同。但看了半天只是觉得他皮相生得好看了一些,心头开始无名地发起火来。 没有这个本事就敢伤他的徒弟,也不知道是谁给的胆子! “好哇!”陶然冷笑道:“你果然还是叫你师父来收我!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云随意看起来也很是生气,她脸都涨红了,但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委屈地叫道:“是你先推我的!是你先不把我当朋友!” 虽然这对话听起来就想两个小孩没有意义的吵架,但是道长却冷笑了起来:“七爷,打他。” 道长怒极反笑,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云随意的肩,又点燃了一支金钱香。 “打到他道歉为止。” “不要打,不要打!师父还是不要打他了……” 云随意抱住道长的大腿,企图让他气消一些。她还太小,有些看不得别人挨打的样子。以前她和爷爷一起生活的时候老是受别人欺负,她不愿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白无常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他们两个,不知道听谁的,却听得陶然大笑了两声,眼里全是蔑视与仇恨:“真是有趣,还在这里惺惺作态!你们仗着是神仙,是王公贵族,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平民,好来满足自己那丑恶的欲望!” 白无常想让陶然闭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道长已经满脸怒容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觉得很不服气?那你自己怎么不成为那样的人呢?哦因为你太懦弱了,受不了一点委屈就投江死了是不是?” 陶然恶狠狠地盯着他,那种眼神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 “所以你把你那可怜的怨天尤人的怒火发在了云随意身上,你投江的时候她可能才三四岁,都不怎么会走路,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你的发泄对象?你真可怜。” 陶然听得道长说他可怜,顿时心中怒火大盛,可是他根本挣脱不开勾魂索的束缚,大吼道:“像你这样一出生就高高在上的神仙,没有资格说我!云随意那么小就成为了你的徒弟,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到头来还落得如此下场,我不服!” 道长看那支金钱香块烧完了,便一下子同时点起了四支,把那黑白无常吓得诚惶诚恐。 “那你就错了,”他冷冷看了陶然一眼:“我从飞升到我现在这个地位总共经历了三十六道天雷,三次神魔大战。云随意从小无父无母,爷爷奶奶相继离世,我便把她收为了徒弟。请问我现在有没有资格了?你说这话的目的是比惨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居然想直接找一个仙家弟子替死,好让你来世投胎便有好的出身。我当神仙这么久,还没有见到你怎么不自量力的人。你的愚蠢和自私不是你作恶的理由。” 道长似乎是累了,于是走到了一边,对云随意说道:“去和他告个别,要想下次见到他那就是在千百年后了。” 陶然听到这话,猛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什么叫千百年后?!” 道长没有理他,于是云随意走到他面前。可是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再见。” “小仙长这是要我们拉他走了?”黑无常有些疑惑地问道,同时看了看道长:“那地府应该怎么处置,还请天尊明示。” 道长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地下。黑白无常顿时会意,把陶然拉了起来。此时他还在拼命挣扎,企图事情能有一线转机:“云随意,云随意——” 她像第一次见到陶然那样,转过头去,什么都没有听到。 第四十四章 命数 黑白无常把陶然带走之后,云随意在亭子里沉默了很久。道长走过去一看,发现泪水正从她眼里涌出来,她肩膀一耸一耸的,悄悄用手背抹着眼泪。 她看到师父走过来,就伸出手去抱他,同时闷闷地说了一句:“师父,我好难过。” “徒弟,你要明白,”道长放柔了语气,轻言轻语地哄着她:“不是所有人,你对他好的时候他也想着对你好。他可能在想怎么利用你的这份真心。所以,以后交朋友时要多留个心眼,明白了吗?” 云随意把头埋在道长的衣服了,轻轻“嗯”了一声。她莫名其妙地在心里想道:“假若我死了呢?假若我成了鬼呢?” 与这边沉重的气氛不同,容与那边看起来好像要轻松许多。正值初春,草长莺飞时节,鞠陵山的许多走兽飞禽都开始活动了起来,使这整座山看起来有了生气一些。容与帮着折丹为它们登记造册,修订典籍,忙中倒也有趣。 “大黑?好久不见呀,你怎么似乎壮硕了一些?”老友相见似乎分外激动,可是这只浑身雪白的大黑似乎并没有想搭理他的冲动,只是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容与伸手摸了摸它头上的角,又问道:“我师父呢?一大早就没见着他。” 大黑于是顺从地蹲下了身子,容与利落地一翻身,稳稳地侧着身坐在了他的背上,随着它晃晃悠悠地走着。 “容与哥哥,去哪里呀?”一只小鹿精歪着脑袋冲他打招呼,于是树上一排鸟儿也探出头来偷偷看着他。容与笑道:“去找我师父去。” “容与哥哥!给你吃野果子,刚刚偷来的。”一只松鼠精从树上扔了个野果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他的怀中。 “谢谢啦!” “容与哥哥!我姐姐说要嫁给你!”两只兔子精在一旁撕打了起来,其中一只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耳朵:“臭弟弟!叫你乱讲话!” “真的吗,小兔子?”他开玩笑地回答,惹的那个兔子姐姐飞起一脚把刚刚爬起来的弟弟又踹到了地上。 这样打打闹闹地一路走着,大黑在一处河岸边停了下来。一叶竹筏正飘在上,随着水流晃晃悠悠地游走。竹筏上坐着一名青衣男子,看起来整个身子要垮到水里去,偏偏又还没有。他拿着一只钓竿,似乎是在钓鱼,实际上他旁边除了一支竹蒿外空无一物。 他只是无聊罢了。 容与谢过大黑,提身运气,三两下点起水上烟波便稳稳当当地站在了竹筏上。那竹筏只是微微晃了晃,泛起细小的涟漪。 “师父,我刚刚把所有走兽的册子全都登记好了,共有一百二十三种,请您过目。” 他一伸手,就有一幅卷轴从袖子里飞出,缓缓展开,飘浮在了半空中。折丹只是略微一看过,便点点头,道:“不错。我看这山圣的位置可以给你了。” 容与听罢,一时间瞪大了眼睛:“啊?那,那我当山圣,你干什么去?你不会要老死了吧?” “呸!没大没小!你师父我看起来像是快老死的人吗?只是我预感到自己的天象将倾,恐怕再过些日子要去远处闭关渡劫。到时候这鞠陵山就托付给你了。” “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容与松了一口气,嘟囔道。他见这竹筏只是飘在水上不动,便拿起那根长蒿来,支在水里慢慢地撑着,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问他:“师父,当初是你算出来我命里有劫难,现在又算出自己要闭关渡劫,你可不可以算一下云随意那个小丫头的命数?” “这有何难,你把她的生辰八字告诉我。”折丹没有多想,便应允了他。 “庚辰,癸未,乙卯,丁卯。” “好——不对,她不是被她爷爷收养的么?怎么知道生辰八字?” “那日天尊收拾的时候见到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张生辰八字的纸和一个长命锁,但未写父母是谁,想必是当日把云随意带回来的时候一并拿着的东西,”容与摇了摇头:“有时间写生辰八字,却没有时间把自己的名字舔上去,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父母。” 折丹心中默念法诀,一挥手,面前便出现了无数星宿。它们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他眼前,一时间青山绿水间升起点点繁星,从远处看去简直是个奇景。容与伸手想试探性地触碰,却被折丹轻轻拍开了。 他手指捻住一颗细亮的星辰轻轻往一旁拖动,却没有想到他刚一放手,这星辰在靠近另一颗光芒炙热的星辰之时,渐渐熄灭,就像是被泼了一盆水的火星子,更光芒小时,堕入黑暗。 “怎么回事?”折丹的心重重往下一沉,又急忙再试了一次。这回还是同样的结果,那颗星辰慢慢往前移动着,骤然间发出了微弱的像火一般的光芒,随即马上熄灭了。他有些心烦意乱地把这些星宿全部抹掉,皱着眉头开始沉思了起来。 “怎么了?”容与急忙问道。他虽然看不懂这星宿排列规律,但也隐隐觉得,云随意的命数会往不好的地方发展,一时间把种种不好的结果都想了个遍。 “鬼天见日,南方火起,”折丹沉声道:“不对劲,她的命数很短,行了不到几年便会消散。” “师父你的意思是……她马上会死吗?”容与惊道。他的声音开始发颤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会?她才那么小,死了做什么?难道地府缺一个鬼把她拉去凑数吗?! “不会马上,但——”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叹了口气:“剩下的我也没有办法知道,看她的造化了。不过,怎么会这样……”折丹的眼神里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容与把他手里的竹蒿直接扔到了一边去,开始焦躁地在原地转圈:“她跟在天尊身边修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去伤害她?难不成又有水鬼……” 折丹在一旁默默听着容与的话,没有做声。可是他心里清楚,不是有青玄在她不会死,而是呆在青玄身边,她必定会死。 第四十五章 清闲 凌虚观的木兰花开了,一朵一朵地立在枝头。它们数量之多,放眼望去,倒像是长在树上的花海,淡淡的香气萦绕在空气里,好像连落下来的雨滴都被这香气侵染,成了甘露。 云随意就是在这个时候偷偷拿玉净瓶接雨水被道长发现的。主要是她的行迹太可疑,道长便偷偷跟了上去,便看见她在屋檐下,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使劲伸出手用瓶子去接下落的雨滴。 要不是被发现,道长还不知道自己柜子里的玉净瓶不见了。他有些好奇自己徒弟到底在干些什么,上前走了几步便出声道:“你在接雨水?” 这话一出,本就做贼心虚的云随意吓得一个激灵,好歹才没有把手里的瓶子跌到地上。她见事情败露,把心一横便也学着容与的没皮没脸起来,嚷道:“对!” 这个“对”字好像用完了她所有的胆量。说完这个字,她又瘪了下去:“我怕你又要走嘛,这样接露水快一点……” “什么?接什么?”道长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他略微一想,便猜出了前因后果,问道:“是不是容与告诉你,要把露水装满这个瓶子我才会回来?” 云随意点了点头,弄得脸上的肉也跟着颤起来。她有些懊丧地把瓶子递了过去给师父看,示意里面的水只有浅浅的一汪,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收满整整一瓶。 这个容与! 道长在心里不知道腹诽过他多少遍,今天非得再腹诽一次不可。他蹲下身伸手将瓶子接过来,又用手捋了捋云随意额头上湿漉漉的碎发:“装不满的。这个玉净瓶可以盛好多好多水呢。你要是喜欢,这个小瓶子就送给你好了。师父保证,以后去哪里都带着你好不好?” 云随意闻言抬起头,眉眼都笑弯成了月牙。她喜滋滋地把这个瓶子擦了又擦,小心翼翼地收到了自己的手心里去。 “谢谢师父!” 她脆声叫道,活像一只麻雀,张开双臂揽住道长的脖子,然后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本来蹲在地上的道长因为她的这个举动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的脸迅速红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眨了十几下眼睛,发出了上百个没有意义的音节。对着云随意的大眼睛,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忙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活像第一次见情郎的小媳妇。 外头的细雨仍在缠绵,催促着山野变绿,枝头花开。道长看着正在廊下蹦蹦跳跳的云随意,担心她身上的春衫太过单薄,想着回屋去给她找一件罩衫出来。谁知刚转过身,却听得身后云随意的脚步急切地响起,几乎是一下子飞扑到他身上。她用手指着外头山门的方向,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道:“那边有一个人,那边有一个人!” “山门那边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她于是向道长摊开了手,手心里是一只已经被攥烂的千纸鹤,不过上面的字还依稀可以辨认。道长草草看了一下,觉得不过是行人误闯,不想去多管,可是云随意激动得和什么似的,一直在旁边上窜下跳。 “有一个人便有一个人,”道长觉得有些好笑:“你见多了鬼,有人来怎么这个反应?” 云随意拉拉扯扯地硬要道长出去看。她说:“万一那个人是来找你的呢?” 这倒有趣了。凌虚观在这山中不知存在了多少个百年,也不知有多少人想找到这里来,但真正见到这处道观的凡人寥寥无几,这回居然又碰到了一个。看起来他应是一门心思想到这里来,而不是误入。 道长开始好奇起来,撑开了把油纸伞,在确认云随意完全被伞罩住之后才牵着她走进了绵绵细雨里。他们两个沿着青石台阶一步一步走下去,没过多久便真的看见一个人正跪在山门外的雨里。她浑身上下已经被淋了个湿透,头发糊在脸上,看不出本来面目。她察觉到有人来,神情激动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两行眼泪便不顾一切地流了出来。 “神仙!神仙救救我家公子!仙姑救救我家公子吧!” 她边哭边大喊道,雨水混合着泪水一起在脸上流下来,看起来十分凄惨。她不住地磕着头,道长即便离她较远,都能听见她的头磕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道长一向不喜欢有人卖惨,特别是她觉得自己卖惨,还一定会有人帮她的时候。偏偏云随意看不下去,忍不住说了一声:“你的头好硬呀。” 可是这名女子好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因为磕头太猛烈导致头晕,又淋了雨,一时间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云随意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那个女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道长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救呗……” 第四十六章 沈府 这个姑娘奇怪得很。 撇开道长当日把昏迷不醒的她救起不谈,她自从醒来开始就不敢正眼瞧人,明明头晕得站着就费劲,还要给神仙道长和云随意仙姑磕头,期盼他们早日下山去解救她家公子。先不说道长乐不乐意,就是云随意都看不得她对自己磕头,每次总是害怕地躲到道长身后去。 其实云随意这么怕她也不无道理。这个名叫苏木的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脸上却有几道可怖的疤痕,看起来像是烫伤,弄得五官都不太能辨认得清。她见了人就畏畏缩缩,生怕吓到对方。云随意辨别人只会从简单的美丑来下手,不过这姑娘实在胆子太小,也不知道她们两个是在谁躲着谁。 她讲话也是轻声细语,还老是把头埋下去,有时候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睡着了,就连道长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了,听起来也是颇为费劲。 原来她是柳府的一名侍女,因为公子病重,内心急切,才病急乱投医上山来寻医问药。 “哦?那这个柳公子如今是什么症状?” 苏木答不上来,只道他的身子自从过了年便一天天衰弱下去,逐渐变得弱不禁风。请了好多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着是在是不行了,柳府都开始准备办丧事了,她才跑了出来。 不过道长却从她的话里听出来些许不一样的意味。他很肯定地对云随意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随意,我们又有事情干了。” 云随意小孩子心性,只知道自己又可以下山去玩,满口应允。看着苏木这么急切,他们二人也不耽搁,即刻便下了山。 苏木觉得自己能把神仙从山里喊出来,定是神仙慈悲为怀,济世救人,满心满眼都是感激。道长嫌走过去太慢,便掏出卷轴来使折间之术,把她看得一愣一愣的,又免不了夸赞道:“神仙好本事呀。” 云随意听得她老是夸自己师父,心里也不免沾沾自喜起来,对苏木因为脸上疤痕可怖的惧怕也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对苏木说:“不要叫我仙姑,这名字好难听。” “那,那我该怎么称呼?”她听得这句话,登时惶惶然起来。 “叫我的名字就好啦,我可不是什么仙姑。” 苏木肉眼凡胎看不出来云随意其实也是一个凡人,只觉得跟在神仙身边的必定是什么非凡的人物,但又怕她不喜欢,只好别别扭扭地改了口。他们三人来到柳府山庄,却见上面已然挂着雪白的灵幡,大门洞开,里面仆人打扮的人忙忙碌碌,不知在筹备着什么。 可怜苏木姑娘见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口中几乎不能言语,凄厉地叫了一声:“公子!”便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被那正巧从门边经过的主事嬷嬷逮了个正着。 “苏木!你个贱丫头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还想偷懒是不是!” 这嬷嬷嗓门又大,不少人被她的声音吸引了过来,渐渐在门边围成了一圈,而把道长与云随意这两个“路人”忽略了。 “你上哪去了,不知道这会子忙着吗?” “柳公子还没有什么事呢,你就这么急这找好新主顾了?” “真是丑人多作怪!” 这几句话在旁人听来简直是难以忍受,苏木却好像习以为常了似的,不住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却在听到柳公子还活着时猛然瞪大了眼睛:“什么,嬷嬷你说公子……” “吵吵嚷嚷,这是做什么!”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于是人群自动分开,其他人都沉默不语,于是苏木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尾音就显得格外慌乱。 “柳夫人,”那嬷嬷低头不敢看向来者,恭敬地道:“苏木这丫头前几日突然失踪,今天又莫名其妙回来了,奴婢等在问话。” “这等小事,至于在门口喧哗?也不怕坏了清净!” 这个柳夫人看起来年纪轻轻,讲起话来却颇有气势。她一身素衣,容貌娇俏,脸上略有些疲惫的姿态,不过不掩风姿。 “是。” 那些仆人见夫人发话,也不敢在多作言语,慢慢地散去,只剩下了苏木一个,和站在门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长和云随意。 “苏木,”柳夫人用眼不咸不淡地瞧了一眼他们两个:“他们是你带回来的?这是做什么?” “回夫人的话,”她的头更低了,似乎是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眼里却亮起来一丝希冀:“他们是神仙,肯定能治好公子的!” 柳夫人于是又看了一眼他们两个:一个是道士,吊儿郎当地转着杯子,只有脸还看得过去;另一个居然只是个小丫头,还没有那道士一半高,兴致勃勃地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柳夫人刚想开口质问苏木为什么要带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回来,道长却先开口解了她的围:“柳夫人,贫道道号玄清,这位是我徒弟云随意。我们俩可以治好令公子的病。” “你们……”柳夫人一副受到侮辱的表情,轻笑一声:“这位道长,我夫君的病请了多少名医都没有好,你只会捉鬼抓妖,又如何治得了他?” 可是道长已经没皮没脸地拉着云随意走了进去。他在与柳夫人擦肩而过时用眼角看了她一眼,眼尾逼出一点冷意来:“你夫君的病,我一定治得好!” 第四十七章 陆英 “站着!” 不知为何,柳夫人的声音竟然带上了一些慌张来。她撇下苏木快步走到道长面前,企图用自己的身子来挡住他们的去路。 “你说你能治好,那么不能便又怎样?” 道长心里估计是觉得有趣,他拿那种惯用来审视别人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柳夫人,接着不急不缓地道:“我若治不好,你要是吃了我也成。” “简直是荒缪……”她说着,明明是恼怒,声音却不知不觉地没了气势,开始发起抖来。 “你……你们跟我来。” 她犹豫了一会,才踟蹰着往前引路。苏木心里不知有多想跟上去,但她的脚只往前踏出了半步,却又缩了回去,低着头慢慢转身走了。 柳府着实是个大户人家,从门口看见的照壁便可知道这户人家有多么富庶。道长他们跟着柳夫人不知道转过多少回廊和假山,进了多少门才走进了一处院落。这院子里长了不少荀草,看起来鲜嫩得很。门口的两名侍女见到她们夫人来,行礼道:“夫人。”一个又接着说:“少爷刚刚服了药,才睡下。” “不妨事,不妨事。”道长又抢先一步答道,不管柳夫人越来越差的脸色,突然问她:“请问柳夫人娘家姓什么?” 她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才堪堪答道:“姓陆,我本命陆英。——道长既然是神仙,掐指一算便知。” “哦?那夫人猜猜我有没有算出你是谁?” 此话一出,陆英脸上大变,她瞟了瞟那两个一头雾水的侍女,咬牙笑道:“既然我夫君已经睡下,不如我为二位备下厢房歇息。等他醒了再进行医治,如何?” 道长对于别的事情,从来不是一个不依不饶的,他点点头表示有理,又转头对云随意说道:“上!” 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唤狗,但是她偏偏来了兴致,先夸张地手舞足蹈了一番,才从手心里掏出来十几张符纸,顺便甩的哗啦啦响,对着那两个目瞪口呆的侍女道:“姐姐,请让一下呀。” 那两名侍女不明所以地走了开来,却见她伸手便把这符纸往门上乱拍。可惜有几处实在够不到,道长便伸出手去帮了一把,顺便把冷汗快要留下来的陆英拦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贴符纸做什么!我夫君又……又没有被什么阴邪之物缠上!” 她喊得有些破音,里面那个柳公子即便睡得像头猪也该醒了,偏偏没有动静。 “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道长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这是他碰到有趣的事情时的常用表情。那几张符纸看似被贴得杂乱无章,可是仔细看却好像又隐隐地发出了一层浅浅的金光,仿佛活过来一般颇有灵性。 陆英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竟渐渐有了一层灰败之色。她哆嗦着嘴唇,好像仍是不忍心放手,一拂袖,似乎是下定决心似的,对他们说道:“厢房在西边,道长你们跟我来吧。” “师父,师父!” 见和柳夫人之间渐渐拉开了距离,云随意小心翼翼在后面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唤他。于是道长弯下腰来边走边问:“怎么啦?” “这个柳夫人不对劲,好怪。” “怪在哪里?” “要是你病得快死了,我看到一个人来治你,我不知道多开心呢!这个柳夫人看到你好像一点都不高兴,还觉得你不厉害!” 虽然道长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比喻,但还是觉得徒弟说的有理。他轻轻弹了一下云随意的小脑瓜,带着些笑意问道:“对呀,你想想为什么呢?” 于是她开始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起来,不过她只要一想事情,就开始走得越来越慢,直到完全停住。道长于是又回过身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对云随意耳语道:“到了晚上就告诉你呀。” 他又看着陆英的背影,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另一边,苏木正在扫着地上的落叶。可是她的心思好像不在这上边,只是出神地望着一个方向。一时间明明已经扫好的落叶又被她弄了开去,惹得嬷嬷不满地嚷嚷起来:“苏木!你在做什么!你走神多少次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公子贴身丫鬟的份上,我早就把你扫地出门了!” “对不住,对不住……”她被一惊,猛然间回过神来,连连道歉。嬷嬷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只剩下她孤零零地站在庭院中央。 四周当然是空无一人,因为没有人打心底里愿意接近一个丑八怪。一切人声好像都离她远去,只听得扫帚“刷——刷——”的声音。 她的手慢慢拂上了自己满是疤痕的脸颊,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 “公子……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一滴泪从她的凹凸不平的脸颊落下,悄无声息滴进了尘埃里。 【荀草】《山海经·中山经》:“﹝ 青要之山 ﹞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 晋 郭璞《山海经图赞·中山经》:“荀草赤实,厥状如菅,妇人服之,练色易颜。” 清 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九:“方伯 九姬,最爱者 春芳、叶氏,年将四旬,而风貌嫣然,似服仙家荀草者。” 第四十八章 柳华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厢房的桌子上摆着柳夫人送来的各式饭菜,但是只有云随意一个人在吃。道长手里转着他的杯子,看起来一点食欲也无。 从窗户里可以看出,柳府内灯火通明,看起来是一片人丁兴旺之景。道长却觉得柳公子的那处庭院死气沉沉,有一股不知名的瘴气压在房顶上,吞噬着他所剩无几的精气。 “徒弟,为师出去一趟,”他站了起来,迎着云随意不解的目光说道:“你乖乖呆在这里,不许乱跑。等到为师叫你再出来,好不好?” 云随意点了点头,实际上她的嘴里全是食物,发不出什么有意义的声音。道长拍了拍她的肩,吹了一声口哨,跨出门去。 她不知道自己师父去做什么,也从来不去问。很小的时候她就经常一个人呆在那间小屋子里等着出去干农活的爷爷奶奶回来,只是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只要明白离开的人最终都会回来,那么等待就变成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好不容易把饭吃完,她把剩下的盘子都叠了起来,等着一会要是有下人来就让他带到厨房去。果不其然,她刚刚把桌子收拾干净,就听见了敲门声。 “道长,公子醒了,我家夫人请你们过去。” “咦?难道师父刚刚不是出去找柳夫人吗?”云随意心中疑惑道,但还是应了一声,从凳子上爬了下来:“就来!” 她手腕上的铃铛响了几声,但是她只顾着开门,没有注意到。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门口的那个侍女往里面好奇地张望了一下,然后问道:“小娘子,你师父不在吗?” “不在,他刚刚出去了。” 云随意照实回答她,跨过了门槛,顺便把门带上了。谁知她话音刚一落下,那侍女即刻变了一副模样。她的脸瞬间模糊了一下,然后又变得清晰了起来。云随意才看清是陆英,还没有来得及大叫起来,就被一把掐住了脖子,狠狠地掼到了地上。 只听得“砰”的一声,她眼前开始花了起来,脸几乎憋成了紫红色。她下意识嘴巴大张着,但是没有几口空气可以进去。喉咙被掐住的感觉让她想要呕吐,眼里也冒出了泪水。 终于不知道什么时候,陆英的手松了开来。云随意几乎快要昏死过去,躺在地上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果然…… 陆英的眼睛在月光下变成了竖瞳,看起来格外可怖。她冷笑道:“我与柳郎情投意合,干你们这些臭道士什么事情!快说你师父在哪里,不然——我今天可是还没有吸精气!” 云随意被她掐得哪里还有力气讲话,她猛咳了几声,忽然心生一计,颤抖地抬起一只手来指着陆英身后。谁料陆英根本不予理她一掌打将过去,震得云随意口中狂吐了几口鲜血,堪堪地倒在地上,不过她下手还是留了几分,让她口中只剩下进的气。 “我要死了。”她想,心里只是觉得难过。她浑身上下疼的几乎要炸裂,头在嗡嗡作响,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唯一能动的也只剩下了嘴和眼珠子。 “别想耍花招,快点说!” 云随意不知着了什么魔,依旧是固执地抬起她的胳膊,奋力指向她生活。突然间,她的眼睛猛然瞪大,陆英忽然意识到不对还没有来得及转头,却觉得胸口一凉,一柄剑贯穿了她的胸膛,又狠狠抽了出来。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双手勉力支撑起身子,回头看时,她的夫君,那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柳公子正颤抖着握着剑,剑刃往下滴着鲜血。 他的身形很瘦削,脸上一点血色也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剑捅穿了陆英的身子。 她呆愣地看着柳公子,眼泪不可抑制地涌出泪水来,随即凄厉地大笑了三声,对他道:“夫君。” 道长好像才姗姗来迟,他似乎后知后觉地看了看眼前的状况,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云随意,道:“傀儡术!”只见她的身子逐渐缩小,变成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纸片人,飞回了道长手心。又从他怀中飞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小纸人,晃悠悠飞到了地上跳了跳,成了云随意。 陆英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上,胸口还在渗出鲜血。可是她好像完全不知道疼痛一样,嘶哑着声叫道:“柳华,柳华!我与你做了这么久夫妻,你却来帮着这个道士刺我一剑!” 柳公子的手还在颤抖着。他一松手,剑就掉在了地上,在漆黑的夜里发出了刺耳的哐当声。 他眼中含泪,似乎是强迫着自己相信眼前的画面,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揪住了陆英的衣领:“陆英她不是妖怪,你是谁!我的陆英呢?我的陆英呢!” 她口中流血,冷笑一声,一挥衣袖,柳华便摔了出去,被道长堪堪扶住。 “陆英?她当然是死了!现在我就是陆英!”她嘶吼一声,登时化形,成为了一条青黄赤黑的长蛇,翻滚着朝道长扑了过来。 第四十九章 大蛇 柳公子本就是个普通人,如今见到这条大蛇,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往道长身后躲。云随意虽然见过妖精,但由于刚刚看到“自己”被陆英折磨的惨状也开始有些惧怕,只道长开始觉得有趣。他把手中的杯子往前一扔,双手合十,左手便在右手掌心里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剑来,挡在他们两人面前。 这条长蛇虽然巨大,但是却灵巧得很,头一偏便躲过了道长的杯子,它的尾巴重重地扫了下去,直接把旁边的一棵树劈为两节截。 这样大的阵仗,惹得柳府的其他人都纷纷跑了出来,躲在一旁围观。胆小的直接开始尖叫,道长趁在与陆英对峙的空当还往旁边瞥了一眼,正好瞧见了与其他人挤在一起,目瞪口呆的苏木 “徒弟,照顾好柳公子!” 道长大喝一声,足尖一点便一跃而起,冲上前去劈了一道极为凌厉的剑气。长蛇极力往一旁翻滚,堪堪躲过,只见那剑气落地,传来一声炸响,地面便出现了一道裂痕。 见一击没中,他也不慌,口中念诀,手却松了开来。那剑稳稳悬在空中,化为十几道剑影,一道道拐着弯呼啸而去。长蛇左右躲闪,突然瞅准时机,往前突了过来,目标正是云随意和柳公子! 道长因为刚刚的打斗,已经离他们有些远,见此状况,不免心中大惊,瞬间便朝他们俯冲而去,声音都急躁起来:“随意!”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随意不知怎的反而头脑中冷静下来,手上快速做了几个结印,道了一声:“着!” 只见云随意头顶上快速形成了一个气罩,将她罩在了里面。本来可以做一个更大的,但是她灵力不足,做成这一个也勉勉强强。眼看着陆英猛扑过来,她眼疾手快地将柳华使劲推了进去,自己身边却没了任何遮挡之物,转头却见道长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用力地揽住她的肩膀,几个起落便将她放在了三丈之外。 云随意在被道长揽住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即使那条长蛇现在就过来把她吞进去,自己也是满足的。他甚至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惯常好闻的味道,好像凛冬欲雪未雪时的风。 道长才让她站到一边去,自己又转了一下手中的剑冲了出去。一剑便刺中陆英的胸口。 好像是他玩腻了又发火了,偏偏刺在了柳华刚刚刺中的地方,不偏不倚,一分不差。只听得血肉贯穿的声响,陆英一下子瘫倒下来,往后滚了几圈,仍复变成了人的模样。 她胸口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逐渐在地上凝成了小小的一摊。 云随意见她好像没有力气再反击,才敢慢慢地走到道长身边去。道长的脸上还有飞溅起来的鲜血,被他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 柳华嘴唇哆嗦着,几乎站不住。但是他还是半蹲了下来,轻轻唤了一声:“陆英?” 他的声音是冷的,仿佛在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陆英眼中渐渐有光亮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熄灭了。她嘴里鲜血喷出来,呛了两声,目光只追随着她的柳公子,小声问道:“夫君……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柳华听得一条蛇叫他夫君,只觉得浑身气鸡皮疙瘩。但是看着她是陆英的相貌,又不忍心,趁她现在还活着,连忙问道:“陆英呢?她在哪里?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陆英”于是笑了,她的嘴整个咧了开来,朝着柳华发出嗬嗬怪笑。 “三年夫妻,”她说:“哈哈哈哈哈!三年夫妻……你想知道她在哪?我偏不告诉你!你要是有本事就杀了我!” “你还讲三年夫妻!你若是真把我当你夫君,还吸我精气,差点杀了我!” 柳华一时怒火攻心,想去拿道长手中的剑去杀了这个妖怪,结果没能拿起来。他又去捡原本被他掉落在地上的剑,指着“陆英”的咽喉。 “你以为我不敢吗?” “陆英”嗤笑了一声,呼吸却渐渐低了下去。她想着自己要死了,不知怎的眼里流出了一滴泪来。 她愣愣地看着月光洒在柳华的身上,照得他的发梢发出了稀碎的光亮。 “早该知道的……”她想,却对着柳华慢慢地道:“我死了,这张陆英的皮也就不复存在了。你好好看我几眼……” “什么!什么陆英的皮!”柳华把剑一扔冲过去摇着渐渐冰冷的尸体:“你给我说清楚一点!” 可是她已经变成了一条小蛇,缩成一团。地上只剩下来了一张人皮。云随意尖叫一声就往师父身后躲,但是当她想看第二眼时,那张人皮被风一吹,连带着一点听不清的呢喃,渐渐散去了。 “陆英?陆英!” 柳华声嘶力竭地喊道,他的双手在地上胡乱地扒着,可是手中什么都没有。他背上贴的那张聚灵符因为时间已到,滑落了下来,他身形一顿,脸色开始迅速灰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第五十章 换灵 原来刚刚柳公子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不是因为回光返照,而是道长在他生后贴了一种聚灵符。它能把方圆五里之内多余的灵气在半个时辰内聚在人的身上,让他能够短时间恢复力气。不过时间一到,灵气自动消散,他因为被吸了太多精元,一下子遭到反噬,才脸色苍白地倒在了地上。 这样下去,柳公子的身体很难再回复过来,要是不进行换灵之法,恐怕没过几天他们就要再次见到黑白无常。道长本来看“陆英”已死,不想再插手柳华的死活,看了看云随意,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陆英”应该是爱上了柳公子,但是因为她是妖,与人呆在一起,长年累月就会不知不觉吸取他人的精气。她虽然想柳公子恢复,但又克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只能假称他病重,让自己能暂时不离开他的身边。 道长觉得,只要没有旁人来嚼口舌,或者不管那个人受不受的住妖气,人与妖从来都可以在一起。有些关于世间之情的事总要一点点让她知道,这次就送佛送到西,干脆再帮一把。是夜,他看反正这些下人都被吓醒了,就在把云随意送回去睡了之后,干脆把他们全都叫到了一块,预备找人换灵。 所谓换灵,就是以命换命。这听起来残忍,但却是治好柳公子唯一的方式。他也可以直接去地府让他们再给他加上十几年寿命,但这样他还是只能躺尸一般地躺在床上,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但也不能找除了人之外其他的生灵,这样强行把人转变成妖是扰乱六道轮回秩序,他可不想被天雷劈。道长向那些人解释了一下换灵的意思,却没想到他们叽叽喳喳,根本没有心思听。 这些下人都快被吓得魂不附体,有一些还无法相信与他们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夫人居然是个蛇妖。那嬷嬷还哆哆嗦嗦道:“夫人平时都对我们很好,也没见过她吃人,多亏了神仙道长,不然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是啊,我以前也是见过陆英的,我就说她嫁进来怎么性情完全不一样了呢!” 在一片低声中,只有一个人显得格外安静。她就是没有人愿意和她站到一起的苏木。她仍是之前那副样子,低着头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又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周围的人,仿佛确保他们还存在一样。 但是并没有人愿意,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虽然柳公子是他们的主子,可是毕竟没有太大的关系,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人会愿意为他人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他们面面相觑,好像木头人一样站着,大堂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道长觉得有些好笑,他觉得自己看起来简直像那种逼良为娼的恶人。他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柳公子若是知道是你给他的命,想必必定不会亏待你的家人。我呢,就去地府让那十殿阎王给你谋个好差事,让你下辈子不是官员也是王爷。怎么样?……当然,要是没有人愿意呢,我就去牢里随便抓一个死囚——不过这样不愿意也很麻烦。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吧?” 可是根本不用一天的时间。在一片寂静中,一只手缓缓举了起来。手的主人终于抬起了头。她眼里有一种坚定的光彩,用一种不大不小,使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吧。” 所有人都惊了一下。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从来没有把头抬起来过的姑娘,连带着道长也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苏木,你可想好了?” 她的手就这么一直顽固地举着,因为同时被这么多人瞧而有些不知所措。但她的眼里一直是坚定而又平和的光,就那么看着道长,仿佛在说:“就是我了。” 有那么一瞬间,苏木好像变得和别的人不一样了。同样是人,她却好像多了什么不同的东西。但是她的脸还是那么丑陋,道长的眼光穿过人群看向她,突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好像不见了一般,只有她立在原地,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光……” 道长低下头来轻叹了一声。他才意识到,有些事情本来就是无可避免的,不管自己若干年前怎么努力,天上的星宿还在按照自己的轨迹转着,把人推到她本来就应该站着的地方,改变不了。 “苏木,你跟我来吧。” “道长……麻烦你和柳公子说一句话,就说——” 她忽然停住了,脸瑟苍白了一瞬间,随即居然笑了一下:“算了算了。” 她小跑着跟上道长的步子,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轻快。因为她明白,曾经失去的不会再回来,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第五十一章 曾经 “陆英……” “陆英!” 脑海里有个少女在奔跑,她的发梢和裙裾随着风舞动,就像一朵盛开的花。 “快来呀,跟上我!” 他于是伸出手去,想紧紧抓住她,可是就在碰到她的一瞬间,眼前的少女赫然变成了一条毒蛇,飞快地盘到了他的手上,朝他嘶嘶吐着信子。 “啊!” 柳华大叫一声,挣扎着醒了过来。外面的天还没有大亮,他的身上汗涔涔的,仿佛被无边浓重的夜色包裹着,一时间觉得呼吸都有些窒闷。 “等一下!”他心里忽然一惊,顿时睡意全无,随即掀开了被子,站在地上跳了一跳。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连原先那种昏沉的状态也没有了。怎么回事?是自己死了,还是自己好了? 他猛地往前奔了几步,打开了门。院子里还是黑沉沉的,四下安静,好像与之前无数个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道士呢? 从那天夜里他偷偷来到自己房间把聚灵符给自己贴上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这个道士不是普通人。如今自己身体突然痊愈,必定与他脱不了干系,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那道长的徒弟必定还在休息,那他也一定还没有走。但是柳华对那师徒二人住在哪里并没有头绪,只好穿过一层层庭院与回廊胡乱地寻找着。忽然头顶上传来一声口哨声,他抬起头,见一个人随意地坐在屋顶上,身上披着清冷的月光,手上转着一只杯子,嘴角带着笑看着他。 “道——” “嘘!” 柳华的嘴里刚刚发出声音,只眨个眼的功夫道长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小声些,我徒弟睡眠浅,不要吵醒她。” 柳华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又想开口,话却被道长抢了去:“你是来找我聊天的?我们边走边聊吧。” 他还没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开始顺从地跟着道长往前走去。面前的这个道士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总是让人有一种不敢辩驳或者反对的威严。 “道长,道长,”见离那屋子远了些,柳华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快死了吗?还有,陆英在哪里?她,她是真的被那蛇妖……” 他说到最后,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哽咽了起来。陆英与他自小便已经相识,现在告诉他一直以来陪伴着他的陆英是假的,恐怕放在谁的身上都受不住。一想到他与一个蛇妖同床共枕了三年,他就觉得心里犯恶心。 “我先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吧,”道长把茶杯从左手换到了右手继续转着,不急不缓地开口:“你之所以会起死回生,是因为有人愿意跟你换灵。” “是谁,是谁?” “这个你日后便会知道,现在我不急着告诉你。至于第二个问题……你觉得现在还有必要知道吗?” “道长,我一定要知道,求求你帮帮我!”柳华现在想起来之前与陆英相处的一幕幕,再想她成了那丑陋的蛇妖,只觉心如刀绞:“我要知道陆英是什么时候变成那蛇妖的,我要知道她的尸首在哪里!道长,我知道你是神仙,你一定可以帮我的!” 柳华俯身便想对他跪下,被道长一把拉了起来:“你们柳府的人都是喜欢跪么?你觉得跪下来我就一定会帮你?我若就是不肯帮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 柳华一时间愣住了。但是道长就是喜欢这样开玩笑。他每次这么讲,到最后总归是要帮人家的。他叹了一口气,对着依旧不知所措的柳华道:“我没有这么神通广大,不会随随便便就知道曾经在陆英身上发生的事情。你等我去向道友借一件法宝来,要是我徒弟醒了见不着我,你就说这样原样和她讲。” 听到道长这么说,柳华忙不矢地应允,不知为什么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曾经的陆英是个腼腆又温柔的少女,站在那棵开满了花的树下安静地等他。可是后来完全不一样了,她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变得很陌生,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在这之前,陆英遇到了那蛇妖—— 柳华把眼睛轻轻闭上,他不敢再想下去。 道长口中的这位道友乃是住在灵鹫山元觉洞的燃灯道人。他手中有一盏灵柩灯,能显现逝者一生情景。不过道长与他已经好几百年没有见过面,不知近况,贸然来访似乎也不是很妥当。但还好他与容与学了没皮没脸,任凭那个看门童子怎么啰嗦,直接便走了进去把那灯硬抢了出来,转头便跑。 道长真身是一只鹤,飞起来轻快地很。那童子怎么追也追不上,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心里想着自己师尊的法宝被抢走,这个来路不明的臭道士又这么难对付,自己免不了收到责罚,顿时抹起眼泪来。 燃灯道人此时正在闭关,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待到他出来时,只见自己的童子在哇哇大哭,觉得有些奇怪。那童子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以为师尊会给自己做主,谁料燃灯道人听完,便抚掌大笑起来:“这青玄越老越泼皮了起来,不管他不管他,这灯他保准会给我们原样送回来。” 第五十二章 灵柩 灵柩灯里常年燃着一团小小的灰色火焰,相传这火叫做“幽冥鬼火”,能直通地府。 柳华小心翼翼地把着灯接过来,凑近了去看里面跳动的那团灰色火苗。它看起来毫无生气,仿佛接下来就要熄灭,但柳华看久了,居然有一种自己即将被吸进去了的感觉,连忙将眼睛移了开来,把灯递了回去。 道长将它轻轻一推,它灯罩内的火焰突然大盛了起来,爆发出耀眼的火光。它挺在半空中缓缓地一圈圈转动起来,灰色的光芒就这样像波纹一样流转,轻轻荡漾开去。 云随意虽然差点被水淹死过一次,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最怕火。虽然知道这火不伤人,还是不敢凑前,只是远远地站着。 道长用朱砂在符纸上写了“陆英”两个字,又随便画了几道符头和符脚,最后在主事符神上写了十殿阎罗的名字,把这张可怜的纸挤得满满当当才把它扔进了火中。 火苗渐渐把符纸吞噬,待到已经看不见时,一直在旋转的灯突然停住了。随机那火苗居然像流水一样不知被什么东西引了出来,在空中渐渐形成了一副图景。 道长不知道它在讲些什么,反倒是一直目瞪口呆的柳华突然激动起来。他一把扯住道长的衣袖,叫到:“是这里,这……这是三年前,那天,我刚刚与陆英分别……” “别扯我袖子!”道长皱了皱眉头,把自己的衣服扯了回来。 可是柳华已经听不到了。他专注而热切地看着面前的那个姑娘,似乎一伸手还能碰到她…… “喂!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陆英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谁在说话,她抬起头,却见一个半人半蛇的妖怪从树上盘下来,口中吐的却是人言,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那蛇妖脖子上还有细细的鳞片,脸上五官几乎和蛇没有什么分别。她见那蛇妖朝她游走过来,吓得就是一声尖叫,却听得她有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呀!问你话!你们刚刚,你和那个男人在说什么?” 陆英深吸了几口气,勉强镇定住心神,却半天都爬不起来。她哆哆嗦嗦地答道:“他,他在与我……订亲。” “定亲是什么?” 这蛇妖看起来未通人事,什么都不明白。她觉得心里想要知道的,便问了,也不管他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愿不愿意。 陆英听懂这么直白的话,有些红了脸颊。她不知哪里来的想法,想要好好教一下这条小蛇妖,便也不管她相貌奇怪,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裳道:“不是,是情,男女之情。” 那蛇妖把头歪了一下,看起来很不理解。 陆英于是又通俗地道:“就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蛇妖这回似乎明白了。她把这句话在口中颠来倒去地念了几遍,反问她道:“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 陆英一时语塞。她不明白这个小蛇妖到底要表达些什么,于是含糊地回答:“总有人喜欢你的呀……” “可是我觉得你很好,喜欢你的‘他’也很好。” 这蛇妖只要心中想着什么,便去做了。她觉得要等一个人喜欢自己太久,不如就捡现成的便宜。在她眼里这些凡人之间的区别只不过是相貌不同的问题,于是当即一掌拍下,把那陆英拍得昏死过去,从脑后开始剥下了她的皮。 那张皮新鲜得很,只剩下了那具血肉模糊的人体,还在冒着热气。蛇妖把皮抖了一抖,往自己身上一套,正正好合身,于是有些欣喜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她又迈开腿走了两步,只不过歪歪扭扭,好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幼儿。 “有趣,有趣,我也是个人啦!”她大笑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浑身淌血的陆英,心里又想:“虽然她的皮给我了,但是脸还是在的,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了又怎么办呢?”于是她手心里又冒出来一团火焰,对着陆英的脸随便烧了两下,看着她已经面目焦黑,强忍下想把她吃掉的欲望,便这样抛下她,努力摆动着自己的腰肢走远了。 柳华已经看不下去,他惨叫一声往后退去,却摔在了地上。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崩溃地大哭了起来,明明眼前一片漆黑,却还是那被剥了皮的陆英的惨状。他最后开始呕吐,整个人都吐到脱力,才渐渐安静下来。 “我不要看了!我不要看了……拿走,拿走——” 柳华胡乱地叫着,泪流满面。 他喃喃道:“陆英……” 云随意在即将看到陆英被剥皮的时候就被道长推了出去,连个门缝也没有留,因此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干想着。正在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等师父的时候,却听得门里传来一声惨叫,她刚猛地站起来,道长便推门走了出来,手里提着那盏灵柩灯,看起来有些难过。 “陆英怎么了?师父我想要看嘛!” “不行!” 道长这次回绝得十分决绝,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给她留。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云随意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放在她头顶的那只手有些颤抖。 …… 陆英被剥了皮,却还活着。她过了一会悠悠转醒,拖着浑身冒血的身子在地上乱爬着。没有了皮的保护,她身上的肉被杂草划得稀烂,脸也已经变认不出五官,看起来简直像一个怪物。 终于她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吼叫,趴在地上没有了力气。地上的血越聚越多,她就像趴在了自己的血泊里。 直到有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第五十三章 番外杀生(一) 鞠陵山脉刚刚下过一场雨,云蒸雾绕的。水汽在山峦之间流泻,滋润着山中的草木,也孕育着山中的精灵。此时树林里就吵吵嚷嚷地聚集着一大群,这雨下得他们闷了一天了,现在好不容易停下,就立刻从各自的窝里跑出来,打打闹闹,滚成一团。 此时,树上一只松鼠却口吐人言,她对着树下的一群小妖怪叫道:“有个人来啦,有个人——” 话音还没有落下,几个眼尖的却已经看到了。从树林那边走过来了一个修士打扮的人,样貌端端正正,背上背着一把斩妖宝剑,手里拿着个定妖罗盘,正在东张西望。 “谁呀?”“是谁呀?” 这些小妖怪们嘀嘀咕咕,但却不是很怕。其中一个兔子精支了支耳朵,对着他姐姐说道:“那个人看起来和容与哥哥也没什么区别嘛,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我们且玩我们的,不要管他。” “可是——” 正说着,那人却在渐渐地往这边过来,只见手中的罗盘指针乱转,一抬头却看见一群妖怪,登时愣住了。 这些妖怪平日里见得最多的人便是容与和折丹,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下心思纯良,最多就是去山脚下吓一吓过往的路人,因此看到这个修士,也不是很怕,其中一个还问道:“你是谁呀?” 那修士见到这么多妖怪聚在一处,不免吓了一大跳,可他又想起自己天师的教诲,觉得这鞠陵山果然是藏污纳垢之所,心中正直浩然之气油然而生,一下便抽出背上宝剑,往手中一抹,指着这些小妖喝到:“何方妖怪,竟然如此大胆待我今日全送你们下地狱!” 这些小妖才后知后觉地四处逃散,有几个象征性地发出了几声疑惑的尖叫。那兔子精还问他姐姐:“这人是真的要杀我们,还是闹着玩呢?” 可是他回过头,看到自己姐姐的头颅已经飞了出去,撞了在树上。 “不自量力!”那修士冷哼一声,将自己手中宝剑挥得呼呼作响。他解开腰上乾坤袋,顿时飞出去十几张符纸,把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小妖纷纷定在原地。只听“唰唰”几声,四周安静了下来,空气中渐渐飘散起一阵血雾。 “哈哈哈哈哈,看你们怎么为祸人间!”那修士发出几声豪迈的笑声,却听得身后有破风声响,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便被人一掌拍出去三丈远,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住,只觉五脏六腑似乎被人搅了搅,口中狂喷出了一口鲜血。 “谁!”他奋力爬起来,抬头看时,却见是一个蓝衫子的年轻人,怀中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眼里不住滴落泪珠的兔子,正对着他怒目而视。 在这片山林里出现此等风姿的人,想必必定是仙人。他一时有些分不清楚眼前之人的性别,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血道:“这位仙子,你怀中抱着的可是妖物!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呸!”容与气得全身发抖,咬牙切齿地道:“你伤我鞠陵山的生灵,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他们是妖物?!他们哪里害过人,倒是你——满手血腥,倒像个怪物!” “我看你姿容不凡,没想到还是这些妖怪的帮凶!妖就是妖,六道轮回各有所序,他们迟早都要害人,我杀他们有什么错!” 容与本想着他毕竟是个修士,因此刚刚那一张只用了三分力气,却没有想到此人如此冥顽不灵,恨不得刚刚就把他打死,省的再在这边胡搅蛮缠。他转头看了看这满地的鲜血,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把刀子戳了十几个窟窿,强忍着才不落下泪来。 他自从跟着师父在鞠陵山中修行,便一心想着消除自身的戾气,做一个心平气和的人。但如今遇到这种情况,什么“静以修身”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望着那个修士冷冷地笑,只道:“你觉得是妖就该杀?那要是他们不是妖呢?” 容与问完,没有给他再讲话的机会,袖子一甩便是一阵风,把那修士直送到了山下,吹得他是晕头转向,眼冒金星。那修士想起来容与的笑,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上下都开始发冷,把身子抖了一抖,才觉得好了些。 容与看着这满地尸体,一句话也没有讲,只是蹲下身来用手给他们一个个刨了坑,直到自己十指指尖全部破皮冒出血水来。他一边刨一边想,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到最后轻轻地笑了。 第五十四章 番外杀生(二) 鞠陵山脚下有个镇子,虽然不是很大,但也算熙攘。杜衡被容与打了一掌,气血郁结,只得在这镇子上找了一家客栈修养,无法再出门斩妖除魔。 他想着白日里自己斩杀了那么多妖怪,不免有种自己即将功德圆满,得道飞仙的错觉,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成仙了该如何如何,睡得极不安稳。正在迷迷糊糊之际,忽然一阵幽香袭人。他猛地睁开眼睛,见床头立着一位窈窕女子,花容云鬓,肤如凝脂,一双眼睛似愁非愁,却是一副悬然未泣的模样。杜衡本来疑心这是鬼,但细细地看见了她的脸,觉得面善,自己的心却已酥了一半,只是柔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以袖掩面,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一开口,声音却是凄凄惨惨:“我看少侠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必定是位斩妖除魔的英雄,请公子为我做主……” 她一边说着,一边要倒身下拜,杜衡连忙起身去扶,却正巧有意似无意般轻轻擦过了她细嫩如葱白般的手,顿时只觉得浑身酥麻,脸上起了绯红。 “姑娘,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我本是镇子上江员外家的女儿,名唤江篱。可是前几日这附近山上不知怎的出现了好多妖怪,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不堪凌辱,便跳井自尽了,谁知……谁知那些妖怪竟然在杀死镇子上的居民之后,变化成了他们的样貌,继续吸引着过往的路人——” 江篱轻轻啜泣了几声,一滴泪流到香腮边,被她用手指轻轻揩去了。 “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看着这些妖怪为非作歹,心中郁结,故还没有投胎转世。请少侠为小女子主持公道!” 杜衡一听,心中顿时一股无名火起。一路走来他这罗盘都悄无声息,这些妖怪居然强大到了如此地步!他怒目圆睁,对着江篱一下便把他的降妖宝剑拔出鞘来,耍了几个花招,信誓旦旦道:“姑娘你放心,我杜衡乃是张天师的弟子,平生最好打抱不平,必定讲这些妖怪斩与剑下!” 江篱点了点头,用一双含情美目羞羞涩涩地望着他,柔声叮嘱道:“少侠一定小心。” 杜衡正愁白天被那人打了一掌,心中怒火无处发泄,登时大喝一声就打开房门冲下了楼。那掌柜的看到有人冲下来,吓了一大跳,问道:“少侠可是改变主意,要去看花灯会了?现在外面可是正热闹呢!” 杜衡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掌柜 ,说话时正嘶嘶吐着芯子,分明是一条蛇妖!他大喝一声,一剑斩去,那蛇头便咕噜噜滚到了一边。他剑自己已经成功斩杀了一只妖怪帮江姑娘报了仇,心里觉得痛快得紧,三步并两步推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街上一片人声鼎沸之景,原来是正逢他们的花灯会,因此游人如织。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杜衡把剑往手上一抹,便开始在游人里寻找妖怪。因为他身上都是血迹,旁人见了只觉他形迹可疑,因此纷纷不敢靠近。谁知他把眼睛往人堆里一放,却见这些行人,大大小小,男女老少都是妖相,心中骇然:“这些妖怪竟然胆大到如此地步,待我一个个来结果了你们!”登时举剑往人堆里砍去。 这些游人哪里想到本来热热闹闹的花灯会有这么一出,吓得连声尖叫,可是他们跑得在快也没有杜衡的剑来得快,一时间长街上血肉横飞,尖叫与惨叫此起彼伏。流淌出来的鲜血都浸湿了他的鞋袜,飞溅的雪沫染红了原本五颜六色的花灯。 杀!全都杀死这些妖怪! 他砍红了眼眶,只要有人在他前面,不管是谁,一律宝剑伺候。待到最后,街上只剩下了他一个站着的人。其余人有的手和脚隔着一丈远,还有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还在抽搐。 这仿佛是地狱带给他们的浩劫。杜衡浑身鲜血,头发散乱,手中的剑已经被砍得卷了刃,仍在狂叫道:“来啊!你们这些妖怪!只要有我在,你们就休想再为祸人间!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血与火光中大笑,身披鲜血仿佛救世的神明。 突然他的笑声停止了,目光一凛,撇到地上还有一个活着的婴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躺在他只剩一只脚的母亲的怀里甜甜地吃手,见到他走过来,咧开了没有牙的小嘴咿咿呀呀地笑了笑。 这哪是婴儿,分明是一只猫妖!不能放过,不能放过! 他不谙世事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顿时暗淡了下去。 杜衡松了一口气,他倚在自己的宝剑上,缓缓坐在了自己制造的血泊里。 “终于……呼——全都杀完了,没有漏网之鱼……这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可是在那一刹那间,一切都变了样子。地上躺着的横七竖八的哪里是什么妖怪,分明是一具具人体!他们的手脚仿佛就忽然一下子变成了人的手脚,杜衡猛地跳起来,只觉得浑身冰凉,血液直冲到了头顶——“不可能的!”他大吼道:“不可能!我杀的明明是妖!不可能,不可能——” 可地上的确实是人,尸体堆成了这条长街,花灯掉落在尸堆中间,从天上看去像是一条银河。 天上银河,地上血河,灯芯都是一样的亮。 杜衡发疯似地踢了一脚地上的残肢,随即开始在尸堆地疯狂地翻找起来:“不可能的,不可能全是人,总有妖被我杀了的,不,不,对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他一边翻找一边狂叫着,要是此刻有什么人路过看到这副景象,会觉得他活像个怪物。 “我为民除害,我为民除害!是妖怪的障眼法,哈哈哈哈哈哈——”他疯疯癫癫地冲出了这条街,跑到了河边——河里本来是用来放荷花灯的,现在河里流淌着血浆。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想洗净脸上的血污,可是怎么擦都擦不掉。 “少侠——” 那一阵幽兰般的香气又袭了过来,伴随着的是江篱轻轻渺渺的声音:“你杀了整个镇子的人。” “我没有杀人,你也看到了,他们是妖怪,是妖怪对不对,我在帮你报仇——” “你觉得是妖就该杀?”江篱冷笑道:“万一他们不是妖呢?” 这个声音与白天的那个声音重重叠叠地印在了一起,杜衡只觉得脑海轰然炸响——他眼神呆滞地举起那把宝剑,对着自己的脖子划了下去,缓缓倒地。 江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双美目里不含一丝感情。她往前走了几步,脚一落地,便成了容与的样子。 江篱便是容与的女相。 容与面无表情地把杜衡的尸体一脚踢进了河里,又从兜里掏出一块罗帕把手细细地擦了个干净。 “我可没有杀他,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动手杀人了。” 他边走着,一伸手,那个镇子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第五十五章 重逢 “道长。” “道长——” “道长~” “道……”容与还欲再叫,道长听得他越叫音调愈发怪异,猛地转过身来,没好气地看着他:“你怎么又来?不是在折丹那里呆得好好的,我这都快养不下你了!” 容与嘻嘻笑了起来,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就跟在他身后,似乎甩也甩不掉,他道:“师父他老人家前几天刚刚闭关出来,我好不容易把山圣的位置重新撇到了他头上,当然要出来快活快活。云随意呢?好久不见她了,有些怪想的。” 道长听得折丹闭关,似乎其他的话都不重要了,连忙道:“闭什么关?天劫?他怎么没有和我说呢?度过去了没有?如今怎么样了?” 容与在心里“啧”了一声,面上确是一副正正经经的表情:“当然是好好的,不然我也不会到你这来了。如今你也是当师父的人,再叫你过来护法不合适,就没有说。” 其实折丹的原话是:“让他过来,云随意怎么办呢?难道叫你这种人看着吗?” 听着折丹没什么大事,道长心里松了一口气,把手中的铜镜转了转,道:“你自己找去,反正在这山里。找到了记得带她回来。” “遵命!” 容与一转身,化为原形就在树林里奔起来。此时已经是春末,但还有大团的野花开着。他在草地里打了个滚,无情地从花丛上碾过,一时间觉得惬意得很。老是一副人的样子,这可让他吃不消。正抬起头来,却见云随意背了个小背篓站在远处,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她比以前长高了不少,但看上去还是一个小女孩子的模样,头发扎成了两条小辫子盘在脑后,上面还沾着几粒草沫。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太大变化,袖子撸了起来,露出了两条白白嫩嫩的臂膊。 容与正想走上前去,却见她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慢慢睁大,随即发出了惊天动地般的大叫声:“大猫猫!”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云随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了过来,把他吓得往旁边翻滚了一圈,趁势变回了人形,大吼一声:“云随意是我!” 整个过程可谓是“电光火石”,“千钧一发”。一时间两个人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只见云随意呆愣了一会,嘴却慢慢撅了起来,两颗泪珠就这么从眼眶里往下滚,容与心想女孩子的眼泪真是说来就来,口中却连忙道:“怎么啦,看见我你不高兴吗?”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她坐在地上抹着眼泪,又伸出手去想让容与抱她:“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虽然道长之前和她解释过为什么容与突然消失的事情,但是云随意没有听懂。她不好意思让师父再解释一遍,只有自己一遍遍地想着“为什么呢?”她联想到之前容与把她从水里捞起来的事情,以为他觉得自己太麻烦了,因此越想越难过,话不肯再多说一句,只把头埋在容与的衣服里,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大有要把他勒断的趋势。 “好了好了,”容与微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顺便一只手把她抱了起来,还不忘拿起那个草药已经全被颠了出来的背篓:“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容与哥哥都不会不要你的。” 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做出这个承诺的份量有多么重。容与虽然成长经历坎坷,族中长辈几乎什么都没有教会他,但他向折丹学会的确是重情重义。如今他对云随意这么讲,就是死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他抱着云随意慢慢往回走着,忽然想起来师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鬼天见日,南方火起。不对劲,她的命数很短,不到几年便会消散。”忽然心里就是一哆嗦,脚步也渐渐迟缓下来。 “不到几年”又是几年呢?他转头看了看正在专心啃手的云随意,仿佛担心她忽然之间就会消失似的。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天尊?他这么宝贝这个徒弟,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会作什么反应…… “不行,得再去问一下师父,他一定还知道些什么。”容与心里想道。他恨不得把折丹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都挖过来,不然心里总是不舒坦。正想得入迷,突然听得云随意的铃铛响。这铃铛每回响起来总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出乎意料地发现并没有出现什么东西,便道:“随意,你这铃铛响了。” “它有时候就是乱响嘛,有时候就是‘警告’。”云随意回答道。 “警告……” 容与低头仔细地琢磨着这句话。它是想警告什么呢…… 第五十六章 将军 因为整日里都想着折丹的那句话 所以容与这几日见到道长的神色都有些怪异。 他的千纸鹤歪歪扭扭地朝鞠陵飞过去,本来半天就可以到,不知为什么到如今还没有回应。 他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容与一向很会喜怒不形于色。只要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别人就算想破脑袋也不明白。 “随意,快过来,看楼下那是什么?” 今日里他们三个却不在道观里。金陵城里举办千灯会,云随意老早就眼巴巴地盼着,于是前一日他们便早早地下了山去往金陵。谁承想街上早已是游人如织,客栈酒楼全都是人满为患。好不容易盼到空房,却还只有一间。不过这间房位置倒是极好,临窗就是朱雀街。容与一张银票甩在桌上,老板与伙计的脸都欢快了些,问候得格外殷勤。 云随意听得这话,马上放下手中正画着的符纸三步并两步跑到窗边扒着探头往下看。街上不知什么时候挤满了人,只留路中间一条大道。两排身穿铠甲的士兵整齐地列队前行,一眼都望不到尽头。为首的一名髯须男子男子骑着匹高头大马,从楼上的角度看不清脸。身后是一顶枣红四人抬轿子,不知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围观的百姓吵吵嚷嚷,不知在说些什么,但听得最多的两个字便是“将军”,想必是外出作战,今日凯旋。容与见云随意没有看过这个阵势,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窗户外面,赶紧把她往里拖了拖,正巧这时,一只白皙小巧的手掀开了轿帘,紧接着一个盘着垂云髻的脑袋探了出来,往周围四处张望了一番,不过只是轻轻转了转头,不敢有太大逾矩的举动。那轿中似乎还有一个妇人,从楼上的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衣角。 那个小姑娘在即将把轿帘合上时不经意抬头撇了一眼。正好与容与对视,在那一刹那间似乎脸上起了绯红,飞快地躲进了轿中去了。 容与愣愣地盯着那顶轿子,表情就像是见了青丘的人一样慌乱。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身旁还在津津有味地趴着看的云随意,把眼睛眨了几下,确定了自己没有眼花。 那坐在轿中的小姑娘就好像是云随意长大之后的模样,即便是就那么匆匆一瞥,他也敢确信自己没有认错。同时几乎有一个想法无法遏制地冒了出来,让他的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 “随意,”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刚刚有看到轿子里的人吗?” “没有呀。”她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容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她正盯着楼下那买糖画的大爷。 队伍渐渐走到了另一条街上去,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几声兴尽的感叹。云随意觉得无趣,把探出去的头又缩了回来,自顾自地说道:“热闹不是我的。” 容与觉得好笑,但是他脸上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用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房门突然被打开,道长手里端着两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本来是他们嘱咐店小二送上来的吃食,不知为何道长亲自端了上来。 云随意见状,立刻跑过去想要帮他分担些什么,生怕道长摔跤,口中急切地喊道:“师父小心烫,师父快放下!” 容与上前装模作样地帮忙拿了一个放到了桌上,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今日你倒成了店小二,那老板发你工钱没有?” “楼下实在太忙。他们加了人手还是忙不过来。我想我没有事情干,倒不如去帮帮忙。”道长说着,拿了一块软糕递给云随意:“这个好吃得很,你尝尝。” 那也就是说——刚刚那些人走过的时候,道长其实就在楼下?那他会不会也看到了那轿子里的人? 他无法想象道长把云随意还给她生身父母的情景。他不会舍得的。 容与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得出了这个结论。他状似无意地开了口,嘴里嚼着东西,试图掩盖他声音里听起来任何的不平静:“刚刚街上这么热闹,你看见了没有?” “听说是个将军吧——我对这些事情没有太多兴趣,这还是后厨的厨子告诉我的。” 他真的没有看到吗? 容与细细地看着他。道长的神色仿佛比任何时候都来的正常,他低下了头看着云随意——“好吃吗?” 爱不爱一个人,从眼睛就可以看出来。容与觉得,要让道长看起来不喜欢云随意,除非把他的眼睛挖掉。如果那真的是云随意的父母,他会怎么做? 第五十七章 千灯 金陵千灯会的习俗,是指天上千盏灯,地上千盏灯。天上灯是孔明灯,地上灯是荷花灯,交相辉映,相映成趣。这天晚上金陵城没有宵禁,也不允许哪户人家早早熄灯,这样讨不到好彩头。 此时正是春夏交替,是大多草木疯狂生长的时节。千灯会的习俗已经流传了上百年,就是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以保证接下来的夏天无涝无旱,秋天粮食丰收。 但是说到底,这些只是想表达百姓对于生活的美好祈愿罢了,因此道长走在他们中间,觉得分外无趣,倒是云随意吵吵嚷嚷,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荷花灯,生怕它掉到地上熄灭了。其实这灯做得也不甚精美,中央粘着一小块蜡烛,在夜晚的河道中央看着熠熠生辉,就好像天上的星子掉落在水中。但待到千灯会一过,这些灯就随着水流堆积起来,堵塞河道,官府还得派人去捞,实在是有点煞风景。 放灯的人一般去两个地方,一个是金陵城旁边的维龙山,另一个就是桃叶渡 因其长得像一片桃叶而得名。这桃叶渡旁边早已挤满了人,一旁还有各色画舫供游人付钱乘坐,热闹非凡。 像容与与道长这般模样的人走在人群中间,是很惹那些姑娘的眼的。可惜容与看起来不像什么正经人,道长又低着头直管盯着云随意看,不知错过了多少朵桃花。云随意左看右看见只有自己手中拿着荷花灯,便问道:“师父,你们不放灯吗?” “凡人放灯是求神仙祈愿的,我们神——”容与说到一半,道长适时地捅了他一下,拉着他走到旁边的小贩处,开始装模作样地挑起灯来。 这小贩今天生意好得不行,笑得几乎要合不拢嘴。又见到人来,殷勤地说道:“这个灯质量很好的呀,在水里漂一天也不会沉的!道长姑娘随便挑!” 道长觉得自己不会是那个“姑娘”,所以容与的性别又被认错了。但他看上去好像也不恼,随便拿了一个眼色颇为艳丽的,扭头娇滴滴地问那个小贩:“这个好不好看啦?” “好看,好看……”那小贩回答着,却连看都没有看那个灯一眼,只管盯着容与的脸,好像呆掉了。道长强忍着笑意往他桌上放了几文钱,又用胳膊肘捅了容与一下:“走了。” “诶呀你捅人家干什么啦,讨厌死了!”容与故意叫道,又不忘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那个小贩,似乎把他的魂都要勾走了。直到走出他的视线,他才回复原先正常的神色,冷冷笑了一声:“连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他这生意也别想做了。” 四周的空气突然低沉得可怕,却突然听得云随意的声音响起——“你好看!”云随意说:“容与哥哥长得那么好看,所有人都喜欢你呀!” 他好一会才意识到,她在夸他。 没有一个人说过他长得好看,还是这么真心实意地开口。他知道自己生得不差,但是这和别人来夸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青丘人大多都生得貌美,容与又是这几年几乎难得出的一个数一数二的美人,但是族里的人从来不喜欢容与,涂山凌只讲他“张着一张不男不女的脸”,听起来无论如何都是一个贬义词。 他一直没想过会被一个小孩子夸,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声:“谢谢。” 过了一会又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他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一条缝。 道长无不醋意地说:“徒弟,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为师好看?” 云随意“嗯”了半天,最后好像逼被良为娼般地回答了一句:“师父可真好看。” 桃叶渡口早已是人满为患,不过这样热闹的场景,因为是节日的缘故,所以也不让人觉得厌烦。笑声熙熙攘攘地夹在人声中间,伴随着由远及近的吆喝与船桨拍水的声音,听起来便觉得心里欢喜。云随意蹲到河边,轻轻地把荷花灯放进了水里,双手合十,不知道心里在祈祷些什么。容与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便有样学样,也闭着眼开始许起愿来,只道长盯着手中的荷花灯看,轻轻叹了一口气。 荷花灯随着水波轻轻荡漾了开去,汇入了灯的河流中。点点火光倒映在游人的眼里,抬头,远处的维龙山上大颗大颗的孔明灯犹如点点星子在夜空中缓缓升起,与那圆月相比也毫不逊色。 道长什么愿望都没有许,他趁着云随意与容与都闭着眼睛的空当,把荷花灯缓缓按进了水里,那蜡烛的火苗一碰到水,“嗤”的一声熄灭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在水中一团模糊的倒影,轻轻伸出一根手指来划了划,直到把它弄得支离破碎。 “你听到了吗,”他对着容与轻轻讲:“他们的愿望。” 像道长这种自己拥有道观和信徒的神仙,是可以听到凡人的愿望的。周围几千几百人的祈愿都无一遗漏地密密麻麻钻进了他的脑海,但他没有选择去听容与和云随意的。 他忽然有了一种茫然无错的感觉。 容与低低笑了一声:“神仙的愿望谁来实现呢?拜自己吗?” “鸿钧老祖,”道长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继续道:“大概凡人是觉得神仙是没有烦恼的。不过这些灯——没有人会理他们,什么都不会发生变化。很少会有神仙显灵,要是他们的愿望都被实现了,那么——神仙就不被需要了。” “我许好了,”云随意突然睁开了眼睛:“愿望不允许说出去的,不然就不灵了!” “你能忍住不讲吗?”道长狡黠地反问道。这话好像戳中了她,云随意的脸一下子便涨红起来,她嘟嘟囔囔地道:“可以的,我可以的。” “那你许了什么呀?” “我希望——”她的话脱口而出,在道长与容与的笑声中猛地把嘴捂上了。 “你们欺负我!”她嚷:“不和你们好!” 第五十八章 抉择 虽还没有到亥时,云随意便已经困了。她白天一直奔来跳去,连午觉都没有睡,现在便软趴趴地被道长背着一路往回走。 “确定回去了吗?烟花不看了吗?明天可没有烟花了哦。” 她已经困得不行,只从鼻腔里软软地哼出来几个鼻音。 “好吧好吧,那明天起来不许耍赖。容与,帮忙把她耳识封一下。” 后面那一句话他放得很轻,云随意显然已经睡着了。街上太吵,这样可以让她睡得安稳些。他们二人回到空空如也的客栈里,那坐在柜台后百无聊赖的老板还有些吃惊:“道长,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 “徒弟困。”他显然不想多说废话,径直上了楼。容与却拐了个弯又回到了那老板面前,往那柜台上放了一两银子:“老板,和你打听个事情。” 这老板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是个男人,见到银子,满脸堆笑起来:“容与公子今日可是很照拂得很,有什么事情尽管问!” “今日外头那队伍是什么人?讲详细些。” “外头——”他把眼珠子转了两圈,一拍脑袋:“那是镇国大将军谢远,前几年一直在戍边,还把家眷全部带了过去,这次回来好像是打了胜仗。” “那么那坐在轿子里的人呢?” “自然是他夫人与千金咯。” “没了?” “没了呀,客官还想听些什么?”那老板看起来很是疑惑:“我一个小老百姓,知道的事情也不是很多。嗯——” 他抓耳挠腮又想了半天,总算补充道:“他夫人叫顾紫矜,女儿叫做谢婉言,今年十二岁。” “……十二岁?”容与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连忙追问道:“谢将军去戍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六年——或许是七年前?这我实在是记不清了。” 容与听完了老板的话,脸上并没有出现如释重负的表情来。他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慢慢地往楼上去了。 “真怪。”老板还在自顾自地想。他不知道自己所讲的话让这个客人心里更加混乱了。容与脚步有些迟缓地上了楼,推开门,见道长正坐在窗边,手里转着他的茶杯。满天灯火影影绰绰,给他身形撒了一层暖融融的光。床上的云随意睡得安安稳稳,还咂了咂嘴,不知道梦到了些什么。 “我看到了,”他突然轻轻地开了口:“我看到了那轿子里的小姑娘,她和云随意真像。” 道长的口气就好像在宣布他自己的死讯一样,容与的心颤了颤,随即闷闷地沉了下去。 “那你——”他开了口,艰涩得仿佛这张嘴就不是自己的:“也,也不一定吧?天底下长得像的人那么多……” 可是道长没有讲话。容与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过这样无助又难过的表情。他又突然想起来折丹的话,难道这件事的出现,是代表云随意还有一个机会离开青玄吗? “我们先来假设一下,先不管云随意在想什么,如果她真的是那个将军的女儿,你让不让她走?” “我……我会的,那是她的父母。”道长的声音带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么现在加上云随意,假如她自己不想走呢?” 道长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猛地从窗边跳了下来。其实他一直活的都很通透,只是在遇到自己身边的人时会陷入一些别人都无法理解的怪圈。他把自己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又从掌心了掏出来他的铜镜子。镜子里照不见人的脸,反而是一片混沌。他把镜子晃了晃,便急切地对容与道:“我去那将军府里放个小鬼,我必须知道云随意是不是他们的女儿。你呆在这里等我!” “我不呆在这还能——喂!” 没有等容与说完话,道长便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他跑到窗边往下望,路上还挤满着游人,但是已经不见了道长的影子。他退回到了桌边,静静地看着床上酣睡的云随意,自言自语道:“小妮子,你可要好好的。” 街上传来了惊呼,那是烟火盛开的标志。大朵大朵的烟花在满是璀璨灯火的夜空中接连绽放,在这充满欢声笑语的金陵城里显得格外灿烂。无论如何,今夜的夜空将会被无数的火光点燃。烟火下的人却各怀心事。 云随意熟睡着,听不见烟火的声音。 容与沉沉地立在窗边,灿烂的烟火倒映进他的眼里,被黑暗所吞噬,再没有了踪迹。 道长刚刚从将军府翻墙出来,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可是又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走。 第五十九章 确认 将军府闹鬼,真是天下奇闻。 这是千灯会之后发生的事情。按理说一般屠夫、刽子手或者久经沙场的人身上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些煞气,一般的鬼是不敢近身的。但这鬼却不一样,据将军府的老妈子说,这鬼经常在半夜出现,东西厢房乱窜,发出些非人的叫声。已经有好几个巡夜的侍卫被吓跑了。将军勃然大怒,有一日晚上打算亲自捉鬼,没想到打不过,反被吸了好些精气,卧床两三天才勉强可以下地。 “那没有请什么高人来吗?” “请了,”那老妈子一努嘴:“这不就是?” 道长听着旁人的闲言碎语,没有多作反应。他盯着谢远安抚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儿,手上转着茶杯。 谢远已经过了而立之年,面容刚毅,脸上微髯,不过印堂隐隐发青。谢婉伏在他怀里,看不清样貌。一旁站着的顾氏虽然容貌保养得极佳,眼下确实一片乌青,想必是前几日都没有睡好。道长边转着茶杯边细细瞧着这二位,似乎是想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他在心里反复地把他们的面容和云随意作对比,越看越觉得相似,心里不免怅然起来 “……如果真如道长所说,能把这恶鬼降伏,谢某愿赠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不用了,”他不咸不淡地开口:“只有一个条件,将军到时候回答我三个问题就好。” 谢远心中虽然疑惑,但面上还是点了点头。这个道士看起来太年轻了,不知道有几斤几两。要是他晚上被那恶鬼弄死,不就又白白搭上一条人命? “那么道长需要什么?谢某好吩咐下人去准备。” “我想在这将军府走一走。” 谢远于是愈发觉得这个道士不靠谱。“在将军府走一走”,这叫个什么道理?他作为一个征战沙场的武将,一直看不清道士和尚这些修仙的人。他们整日装神弄鬼,也不为朝廷出什么力气,因此再回答时语气带上了一点轻蔑的意味:“石韦,你带着这位道长到处走一走。” 被点到名字的这位侍卫低头答了一声“是”,便上前来邀他。正当这时,一直伏在谢远怀里的谢婉言却抬起头来,正好与道长四目相对。 虽然之前已经在街上遥遥望见过一回,但这次如此近距离的见面,还是让他心颤了颤。她的眉眼与云随意竟有七分相似,若不是之前已经知道这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他定会以为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六年,这就是他的徒弟长大了的模样。 “十来岁的云随意也是这般好看么?”他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恍惚,不过很快明白过来,他大概是见不到了。 “你这道士,瞧着我做什么?”谢婉开口问道,听起来虽然不善,但她仔细瞧了瞧道长的样貌,也没有过于咄咄逼人。他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转身走了出去。 谢婉言盯这他的背影,觉得这真是一个怪人。不过他为什么看上去有些——落寞? 将军府不同与其他名门的府邸,除了常规的五进院落之外,还配了一个不小的金陵禁卫军练兵场,呆在前厅都能听得见口号声。道长无心听那姓石的侍卫在讲些什么,只是默默地想着:“云随意以后过来,是住在哪里呢?这将军府这么大,她会不会迷路?” 他大概已经在心里想的是这就是云随意的亲生父母,她也必定会离开自己到将军府去,所以已经在心里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是每每想到这件事总要觉得难过,似乎谁好像要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一样,有些魂不守舍。 “道长……道长?” “啊?怎么了?” 石韦在一处院落前站定,指着那厢房说道:“第一次发现那个鬼就在这里。” 道长极为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想道:“我难道还不知道么?那日匆忙,只挑了个离街市最近的地方,没想到是处厢房。” “道长看此处有什么问题么?” “好得很,你去禀报你们家将军,我今夜就住在这里了。要是你们在别处发现那只鬼,不要轻举妄动,一定马上和我说。” 石韦依言离开,只留下他一人面对这空荡荡的院落。院子里有一课梧桐树,现在长势喜人。另外就是石桌石凳,上面落满了梧桐树的叶子,看起来稀松平常,想来它位置偏僻,没有什么人愿意住,因此布置也较为简陋。 道长走上前去把那石凳上的叶子拂掉,顺势坐了下来,从掌心里掏出来他的茶杯转着。 第六十章 捉鬼 子时一刻,灯火幽暗,夜色阑珊。 道长没有睡下,他坐在屋顶听着院子里风吹梧桐叶发出的簌簌声响。在这种安静的晚上,一个人若是没有睡着,就容易开始胡思乱想。于是他心里就想开始着:“云随意睡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踢被子?” 四下的人家都睡下了,远处的巷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道长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手指间绕着若有若无的红线,悄声无息地延伸到了黑暗中去。就是这些红丝线一直在控制这那个小鬼的心动,让它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去。 “得,就是这了。” 寂静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极度惊慌的叫喊,那是谢夫人因为恐惧而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尖叫——:“鬼!鬼啊!”接着侍女惊慌的呼喊,侍卫纷乱的脚步声纷纷响起,看上去前面好像乱成了一锅粥。 还没有等她“啊”完,道长便已经踩着屋顶轻盈地落到了南厢房。他伸出那绕着红丝线的手往黑暗中一指,吹了一声口哨,一只胡乱扑腾的小鬼就被他像拎只鸡一样拎了起来。 “喏,好了。” 捉鬼不是他来的主要目的,所以这一系列动作在他自己眼里看起来简直敷衍得很。 这一切快到简直让人不可思议,谢夫人大张着的嘴甚至来不及闭上。谢远瞪大了眼睛看着道长手中的小鬼,不可置信地问道:“就是它?” “哎,不可以碰的,它怨气重得很。不过,奇了怪了……” “这……奇怪在何处啊?” 道长低下头假装思索了起来,一边思索一边还发出一些疑惑的声音:“实不相瞒,这种小鬼只会在有骨肉分离的人家里出现。它身前被自己父母抛弃,怨气难消,因此如果见到其他人家抛弃儿女,就会现身扰得他们不得安生。”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那个小鬼使了一个眼色,于是它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随便扑腾了几下,对着他们发出了几声有气无力的嘶吼,看起来比道长还敷衍。 道长偷偷观察着谢夫人的反应。只见他说到“抛弃儿女”时,谢夫人猛然间瞪大了眼睛,好像想起了什么痛苦不堪的回忆,眼眶里顿时溢满了泪水。只不过因为外人在,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谢远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几乎微不可查的叹息。 谢婉瞧了瞧他爹娘,把她那双秀气的眉头皱了皱,撅起嘴来不说一句话。 从他们的反应可以看出来。这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道长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然间沉了下去,就像是溺水的人眼睁睁看着向他伸出的一双手又缩了回去,就连拎着那只小鬼的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作孽,作孽呀!”谢远叹了一口气。一贯刚毅威严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疲态。谢夫人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开始小声啜泣了起来。她使劲拍了一下自己丈夫的肩,叫道:“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把琰儿丢下!她也是我们的孩子!现在可倒好,说不定已经……” 谢远听着夫人的哭泣,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天夜里我们遭到敌军围攻,琰儿那个时候太小,怕她的哭声引来敌军,只好把她先放在一处破败的道观里。待过了几日再去寻时,再也寻不见了……” 谢远说道此处,也是情不自禁落下泪来:“孩子的襁褓里有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和一副长命锁。这几年我们也是一直在找,寻遍了山头也不见什么踪迹,怕是凶多吉少……” 为了自己的安危把孩子丢掉?这夫妇真是好大的心哪。 可是道长却实实在在地听见了“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和一副长命锁”。记得他在云随意爷爷的家中寻找能带走的衣物时,明明确确找到了它们。他忍不住把头偏了开去,浑身仿佛一个惊雷劈过一般,有些动弹不得了。 难道云随意以后真的要离开自己了吗? 虽然现在她还在凌虚观安安稳稳地睡觉,道长就已经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仿佛那道观里的一切都了无生趣了。虽然当时也对容与说过若是找到了她爹娘,自然是把她交还回去,可那只不过是戏说。现在真的要他怎么做,又怎么舍得?! 他是个神仙,他活了好几千年,自以为看透了人情冷暖,干什么都能置身事外。现在他才明白,面对一个自己爱着的人,一切都是苍白无力的。 “庚辰,癸未,乙卯,丁卯。”他开了口,声音有些哑,觉得自己已经快像一个强盗般那么自私:“我知道你们女儿在哪。” 谢远与顾紫矜听到他能准确报出他们女儿的生辰八字,直接呆立在了堂前。顾紫矜一把上前就抓住了道长的手,几乎是声泪俱下地祈求道:“道长还请告诉我们!无论什么条件我们都会答应!” “她是我徒弟,”他说,几乎站不稳:“她现在是我的徒弟。” 第六十一章 告别 当听到自己还有爹娘时,云随意的表情是茫然的。 她不认为这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甚至觉得有和没有不会给她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所以当道长对她说“我们去见你爹娘”时,她心里觉得只是去拜访两个客人,拜访完就会回来的,因此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果真是那个将军?”容与反问道,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不是很惊讶。 他此前一直在青丘生活,自从跟了道长来到人间才发现人间与青丘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比如他一开始还在想:“男人怎么可以当将军呢?”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他说:“若是他们对云随意不好,我们就立马把她接回来。这可是你的宝贝徒弟,我可舍不得他在别人那里受委屈。” 接下来亲人相认的过程,其实不用赘述。道长一把那个长命锁拿出来,谢夫人就立刻红了眼眶。她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立马伸出手去把云随意紧紧地搂在怀里,大哭道:“琰儿,我的琰儿!你还活着!” 谢远虽然是个悲喜不外露的将军,在此刻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他用那常年摸掼了刀枪的手轻轻摩挲着云随意的脸蛋:“是爹娘对不住你。来,让爹好好看看。” 谢婉则是对这一切事情的发生表示震惊。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妹妹还能活到现在,看着自己爹娘把云随意搂在怀里,便也叫了一声“妹妹”,没有了下文。在她眼里,云随意消失了六年,基本上与一个外人无异,因此表现得冷淡也是情有可原。 她的注意力并没有过多的放在云随意身上,而是一直偷偷看着容与,期盼他能看自己一眼。 容与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转过头去悄悄问道长:“原来爹娘都是这么疼爱孩子的吗?” “那是自然。孩子既是他们所生,就是他们的亲骨肉。” 道长说着,却没有往容与的方向看,而是一直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着被他们抱住的云随意。 “叫呀,叫爹娘呀。” 她像一个木偶一般被他们抱着。似乎是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在听到师父的声音之后才乖乖的说了一句:“爹,娘。”,接着又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道长,仿佛在问:“好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谢夫人哭得已经双眼红肿不堪,她勉强松开云随意,用帕子拭了拭脸上的眼泪,轻轻摸着云随意的头柔声道:“孩子,是爹娘对不起你。你以后就留在将军府,让娘好好弥补你好不好?” 云随意本来一直没有反应过来,在听到“留在将军府”这几个字后,猛然间瞪大了眼睛,用一种茫然又有些委屈的目光望向道长,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我不要留在将军府,”她往后退了一步,挣脱开了谢夫人的怀抱:“我要跟我师父回去。” “你师父只是你师父,在这个世界上还是爹娘跟你最亲。你既然是爹娘的孩子,又哪有留在道观里的道理?”谢夫人耐心地劝道。 “可是我喜欢我师父,我要跟着他。” 道长听了这话,一直紧缩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趁机向云随意温柔地笑了笑。看来云随意想跟着他,那这就不是这两位能做的了主的了。谁知谢远却忍不住喝了一声:“荒唐!哪有一个小姑娘家跟着一个道士的道理?我们既是你爹娘,那以后事事都是我们做主。我们不承认你这个道士师父!你跟着他做什么?修仙?简直是荒谬!” “你这是什么意思?道士怎么了?如今朝廷佛释道三家并重,你一个将军却在这里贬低道士,你是想违抗朝廷吗?” 容与一向见不得别人说道长的不是,如今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语气间却全是刺,惹得谢远十分不悦:“你是什么人?这是将军府,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我……” “容与,”道长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将军这样可有些不通情理。她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做事也有自己的判断。”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臭道士!你把我妹妹送回来,现在又要让她和你走?我看你根本就是一个拐子,想捞一笔钱财罢了!”谢婉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钳住云随意的一只胳膊,喝道:“敢得罪我们将军府,你们死定了!” “婉儿,不要胡闹——”谢夫人忍不住出声制止,容与也是一个暴脾气,伸出手去便轻轻拉住云随意的另一只胳膊:“她可不是个木头人,要走要留她自己说了算,道长!” 容与叫他的意思是让他也发个话,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他转过头去,见一只千纸鹤飞到了他的手心。他有些疑惑地把纸展了开来,仔细地读着里面的字。 容与还没有反应过来,可是道长已经全然变了一个人。他的眼神完全空洞了下去,要是行尸走肉还有表情,那么一定是他的样子。 “……道长?” 他转过头来,半张着嘴,脸上的不可置信化成了一行请泪从眼角流了下来,仿佛这纸上宣布的是比他的死讯更加可怕的东西。他的神志好像已经要承受不住,手中的纸已经要被攥烂,而他还没有觉察到,只觉得心在疼,仿佛一把刀片被碾碎一点一点嵌进了他的心脏里。他终于开了口,极力地想克制住自己的哽咽:“容与,放手吧。” “你在说什么?你——” 可是他没有犹豫,转身便踉跄着朝门外走了过去。 “你疯了吗?他可是你徒弟!青玄!” 容与只得松开云随意跟了上去,心却跳得厉害,似乎是即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他掰开道长攥得死紧的手指,把那张纸一点一点揪出来,展开看时,只觉浑身被一个雷劈过,震悚得说不出话来——这是折丹给他的回信! “两者命数不容,若继续为师徒,她命里必有死劫。” 云随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低头地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容与的温度。她以为师父会回头的,可是当他快要消失在门外时,她慌了神,突然开始发了疯一般地想要追上去,却被谢远拦腰抱在怀里。 “琰儿!你现在是我们的孩子,那道士也不再是你师父了!” “不要,不要!”她尖叫起来,拼命地拳打脚踢,对着道长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喊哭道:“师父等等我!师父等等我啊!” 可是他没有回头。 第六十二章 宴会 “将军府新来的二小姐可乖觉得很。” 这是坊间对谢琰的评价。谢远大将军的二女儿失而复得,是这几日整个金陵都津津乐道的谈资。为此,将军府还连续举办了三天的宴会,几乎邀请了朝廷所有大臣和王公贵族,以及江湖上一些有名望的人士。就连城里的普通百姓,如果想去凑凑热闹,也会受到欢迎。 “看来将军可是很喜欢二小姐呢!” “这是自然!据说宴会才开了一天就收到了十几张聘书!” “你们两个在这边嚼什么闲话?前厅这么忙,还不赶快过去帮忙!”一声厉喝打断了这两个侍女的谈话,来人身着紫碧纱纹双裙,一头乌发挽成垂髫髻,脸上略施晓霞妆,更显得姿容娇俏。只不过这次宴会谢婉只是陪衬,因此再好的妆容也只赢得他人遥遥一眼,惹得她愈发不痛快。 “大,大小姐。”两个侍女见状,立马诚惶诚恐地低下头行礼,快速离去了。谢婉仍是不尽兴,在心里腹诽道:“真是愈发懒惰!我等一下就要告诉曹管事,让他罚你们月钱!” “大小姐不要生气了,再不去前厅就来不及了。”身边的侍女玉竹小声提醒道,却被谢婉白了一眼:“我当然知道这件事,还用得着你提醒吗?前头带路!” 相比于谢婉这边的不愉快,前厅里可是祥和得多。几乎来的每一个人都要带着他们的家眷与谢远相互问候,顺便再仔仔细细的瞧一瞧谢琰,说一两句恭维的话。他们对于谢琰之前是被一个道士收为徒弟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以为她成了一个也成了一个满口“浮生无量天尊”的女冠,可今日一见,觉得她生的粉雕玉琢,再听得她“叔叔伯伯”乖巧地叫,不免多出几分惊讶和赞许来。 谢远对于谢琰今日的乖巧也是大吃一惊。那日哭闹之后他便派了一个教习嬷嬷去教导她基本的礼仪规矩,本以为这个丫头不听教导,却没有想到她事事都学,给什么都吃,一点不服管教的迹象也没有,心里便生出几分慈爱来。今日这个宴会,谢夫人还特将她细细打扮了一番,看起来真个与将军府生出来的女儿无异。 “琰儿,同爹爹站了这许久,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东西?”谢夫人毕竟心软,知道自己女儿年纪还太小若老是端庄地站着身体会吃不消,因此走过去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问道。 “谢谢娘亲,琰儿不累。”就是有点渴。 她冲谢夫人甜甜地笑了一下,跟着谢远又迎上了一个人:“伯伯好,伯伯有理了。”她又看到这位官员身边还有一个比他年纪大不了几岁的小哥,便继续行礼:“小哥万福。” 来人相貌生得极为端正,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听到谢琰说的话哈哈笑了笑,吩咐身边的人将贺礼呈上,道:“谢将军的女儿可讨人喜欢得紧。” “哈哈,陵大人过赞了,”谢远的神色却显示出几分恭敬来,轻轻拍了一下谢琰的肩:“去带你陵游哥哥到处走走,我和你伯伯有事情商量。” “是,爹爹。” 谢琰行了一个福礼,便对着面前的这个小哥说道:“陵游哥哥随我来,我带你走一走。” 这个孩子也不过十二三岁,但是神色看起来却像个大人。他面容生的俊秀,眉宇间看不到一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好奇和纯真,只是对着谢琰说道:“你看起来很渴。” 谢琰点点头,却没有拿起茶壶来给自己倒水喝:“嬷嬷说过,人多的时候不能喝水。” 一是怕着急喝水的样子不雅,引人闲话,二是怕水喝多了就要如厕,在宴会上着实不方便。陵游却冷笑道:“你只管喝水,我看哪个敢说你。” 谢琰不明白为什么让别人喝水要冷笑。她听见陵游这么说,便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水,以袖遮面一仰而尽,末了秀气地擦了擦嘴角,说道:“让陵哥哥见笑了。” 陵游皱着眉头看着她:“你和你姐姐一点都不一样。你可知道我们家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 本来那个教习嬷嬷还应该教她认朝廷里各个官员的样貌和职务,但是时间太紧迫,她到现在只认识那个长着两撇小胡子,十分喜欢小孩子的户部尚书夔乃东。因为他只这几个尚书里面唯一一个给她酥糖吃的人。 “陵游哥哥!” 他们二人同时抬头,却见谢婉正好往这边走了过来。她对着他行完福礼,自然而然地就站到了他身边,同时轻轻地把云随意挤了开去:“陵游哥哥,没想到你今日也会来,平时事情一定很繁忙吧?走,我带你去逛一逛。” 这话讲的简直是天衣无缝,谢琰一句嘴都来不及插上。他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转身轻悄悄走到了旁边去,与其他官员的孩子搭起话来。陵游刚想说什么,谢婉已经一只手已经挽住了他的胳膊。面对着她这张纯真无邪的笑脸,他于是也笑了笑:“好啊。” 第六十三章 陵游 谢琰其实很累。 从道长消失在门外的那一刹那,她就停止了哭闹,这让谢远都觉得有些惊异。这个只有六岁的小姑娘懂得了如何在将军府里伪装自己,努力成功地使自己成为了一个与旁人无异的人。 至少现在谢远与谢夫人很满意,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算是将军府的二小姐,才能真正被许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在没有侍女跟随的情况下在府里闲逛。 那日宴会结束,她才知道那让人又惧又敬的陵游是谁。他是当今右相的长子,右相在朝野之中可谓是一手遮天的地位,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巴结。今日来参加这宴会可是给足了将军府面子。 不过谢琰跟着道长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就是对有关朝堂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她觉得陵游对人总是冷言冷语,还时不时地打量她,让人有一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幸好后来谢婉把他拉走了,让自己喘了一口气。 “云随意。”四下里无人,她偷偷叫了自己一声,在屏风后面盘腿而坐,掏出一支朱砂笔来画起了符。 她身上穿着的裙裳料子皆为上好的丝帛,估计他们想不到这样的好料子被她用来坐在了地上。 要是被其他侍女看见,她们定要告诉谢夫人,说谢琰又在弄些修仙的东西。要是这话被谢远知道,他一定会勃然大怒,把她痛斥一顿。但这些都是师父教的东西,她不能忘。有时候乘着别人都睡下了,就在地上一遍一遍地画聚灵阵——要是哪一天师父来接自己了,不能什么都不记得呀。 一滴泪突然落到了符纸上。刚刚被画上去的朱砂晕染了开来,一张符便这么废了。小孩子的眼泪总是说来就来,谢琰把废了的纸揉成一团扔在一旁,继续画起了下一张,只是眼泪控制不住似的地往下掉。 师父,我好想你呀。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响起,在现在这个情绪状态下的她听起来简直就像惊雷一样。她浑身一激灵,连忙把手上的东西全藏进了手心里,揉了揉眼睛,轻咳了两下,说道:“有何事?” “二小姐,夫人叫您过去。” 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情?她心中疑惑,却还是乖乖站了起来,疯狂拍了拍裙子上的灰,镇定自若地开了门,奶声奶气地问道:“叫我一个吗?姐姐呢?” “大小姐也在。” 谢婉也在?难不成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一直不怎么喜欢她这个姐姐,似乎一直想忽略她的存在一样。谢琰年纪虽然小,但话中的敌意却是听得明明白白。只是嘴上不表露出来。她乖顺地跟着侍女往前走去,来到了夫人的屋子,低头行礼道:“娘亲,姐姐……爹。” 谢远也在?这可是她没有想到的事情。一般他作为将军和金陵禁卫军的统领,日常都是在外巡查,今日却有空过来,想必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说。 “琰儿,过来。”谢夫人和蔼地唤她,她便顺从地走上前去,任着她轻轻抚着自己的头发。 本来一个娘亲摸这女儿的头发,这个场景应该是很温馨的。但是谢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头皮在发麻,整个人差点就要发起抖来,还好谢夫人及时住了手。 “这几日吃的住的可还习惯?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一定要和娘说。” “不习惯!还是凌虚观有趣!” 她很想这么叫嚷,但是忍住了。 “今日叫你们姐妹俩过来,不为别的,正是为商量婚事的事情,”谢夫人说着,温和的目光落在了谢琰身上:“前几日的宴会,你们陵伯伯已经送来了聘书,要求与琰儿结门亲事……” 她话还没有说完,谢婉就立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道:“娘!” “婉儿!家训是怎么说的?长辈说话是不允许插嘴!”谢远开口,语气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谢婉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驳,一张俏丽的脸都涨得通红,眼里很快盛满了泪珠。 谢琰还在想:“我的陵伯伯是谁?” “婉儿,”谢夫人叹了口气,劝道:“娘亲知道你与陵游哥哥熟络,但婚姻大事毕竟是由长辈做主。琰儿现在还小,等到再过六年便好嫁过去了。” “娘亲,我不依!”谢婉激显然是气极,指着谢琰说道:“为什么让妹妹嫁过去?那我呢?那我呢!” 谢远看着谢婉,叹了一口气。按理说她是长女,嫁给右相之子才最为妥当,可是他脑海里有不自觉地冒出来当日陵泉在宴席即将结束时对他的一番话——:“犬子觉得,谢将军家的二女儿似乎更乖一些。至于婉儿么……宫里也是需要有人的。” 那日他听出了右相话里有话,不由得冷汗直冒。上了这条船,他把两个女儿的名都堵上了,再也无法退出。他对着几乎要落下泪来的谢婉,几近于无情地道:“这是陵家公子的意思。婉儿,你也大了,现在可不是胡闹的时候。等到夏天过去,为父就安排你进宫”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谢琰的神思早已飘到了九天之外。她在想:“现在这个时候,师父是不是还呆在屋顶上呢?” “我不要进宫!”谢婉显然已经生气到了极点,她突然哭喊了一句,直接推开身边的侍女啜泣着跑出门外,把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的谢琰吓了一跳。她二话不说也立马跟着追了出去,边跑边喊:“姐姐,姐姐!” 她跑到了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知道爹娘不会追上来,因此脚步就停住了,抬头看起了天上的星星。 谢婉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她也不是非要把谢婉追回来,只是想要有一个借口离开那个气氛诡异的屋子。她根本不明白“结亲”和“进宫”是怎么一回事,也根本不了解朝堂里诡谲的斗争。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总有那么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莫名其妙地就成为了牺牲品。谢琰打了一个寒颤,突然觉得有些冷,她趁还没有侍女追过来之前踢着脚下的石子,耳边却想起了师父的一句话:“星星很多的时候,总是没有月亮的。” 第六十四章 梦魇 雪花连成片从天空落下,随着北风有些狂乱地飞舞着。树林子里光秃秃的,只有无数树干重重叠叠的影子,伸向远方,渐渐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了。 道长有些茫然地站在雪里,不知道现在正在身处何方。他刚刚只是盘腿打坐了一会,突然就失去了意识,再反应过来,自己就站在了这里。而且——这景象有些眼熟。 这不是自己遇见云随意的那片林子吗?! 他猛然间反应过来,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的双脚居然都陷在了雪里,想运气提身,只觉自己双手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探不出来。 这诡异的地方居然把他的法力全部限制住了,现在的道长几乎与一个凡人无异,要是那蛊雕这时候突然蹿出来,他手无寸铁,估计要对付它还是件难事。想到这里,道长不由得警惕起来,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这片林子安安静静的,似乎什么都不想告诉他。道长四处走了一会,居然开始觉得有些冷,看来此地不能多待。现在能困住他的法阵已经不多了,尤其是这种能让他法力尽失的。他有些好奇操纵这个法阵的人到底是谁,因此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不知道现在自己有没有遇见云随意,如果这真的是当时的那片林子的话,那么往前走应该是—— 果然,那幢看似摇摇欲坠的木屋出现在了眼前,屋顶的烟囱上冒着热气,显示里面里面还有人家。屋子旁边只有一个坟墓,那就是说她爷爷此时还或者。道长的心不由得狂跳了起来,他几乎是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去推开了门——门没有动,他自己从门里穿过去了。 怎么回事?怎么自己现在像死了一样?他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再抬起头来,发现灶台旁边,云随意正站在一个小板凳上,拿着勺子舀锅里的白粥。 过去了大半年,他几乎已经快忘记了自己第一次看到云随意时她是什么样子,如今一看,身形瘦瘦小小,身上的衣服穿着都显肥大。脸也没有现在看起来圆润。道长不由得鼻子一酸,保着试探的态度唤了一声:“徒弟,是我!” 板凳上的小人儿没有反应,她只是有些艰难地把粥盛到了两个碗里,小心翼翼地端到了一旁的木桌子上。白粥看起来冒着热气,道长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在这期间道长尝试了包括大声喊叫,跑来跑去,在她身体里穿过,企图打翻碗碟等多种方法,最终不得不确信——在这个地方,他的确像是死了,她看不见,也听不到他。 这个法阵的主人到底要做些什么?难道是觉得他太思念云随意,所以让他过来看一眼?这明显说不通。 不过现在能看一眼是一眼。道长心里这样想,干脆就杵在她面前光明正大地看了起来,越看越觉得自己徒弟生得好看。只见她又把筷子摆好,爬上了条凳乖乖地坐着,两条腿却不安分地晃来晃去,似乎是在等她爷爷回来。 对了,还有她爷爷! 道长心中一惊,连忙转身走出了屋子。这个时候,要是来得及,那个老人家应该就不会死!他左右张望了一翻,粗略地辨别了一下方向,赶紧就朝着一个地方跑了过去。他忘了自己没有法力,只是下意识地想着救人,何况那个人还是云随意的亲人。 远处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两个人影。道长心中更加笃定,又下意识地想蹿过去,结果差点被雪理埋着的树枝绊了一绞。一低头,正对上了渐渐在雪中蔓延开来的鲜血。 不对,这雪是—— 面前站着一个与道长一模一样的人,道袍上一道飞溅的鲜血。他低着头朝地上那个老人冷冷地咧着嘴笑,手里握着一颗心脏。 一颗新鲜的,热腾腾的心脏,还往下滴着血。地上的老人心口破了一个大洞,已经血肉模糊了。 在那一瞬间,道长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起来了一般冒起了冷意。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可以变成这副样子,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 这怎么不一样?为什么是“我”杀了她爷爷?这个阵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身后有脚踩积雪发出的声音,道长神色一凛立马转头,一颗心跌落到了谷底。 她看到了这个犹如恶鬼一般的道长。手里抓着她爷爷心脏的,满身鲜血与罪恶的,还在狞笑的……这种种加起来,简直要摧毁了他。 “不是的,”他开始急切地辩解起来,站在她与那个人中间,企图用自己的身形挡住云随意的目光:“不是我杀的,这个人他不是我……”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辩解过一件事情了。他一向最讨厌絮絮叨叨的重复。可是如今自己却开始这么做,因为面对着的是云随意,他有些失控了。 但是云随意听不到,她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吓得尖叫起来,浑身都开始发抖,想要转身逃跑,可是那个“道长”身形一晃,冷笑一声就突然出现在了她身后。 “快跑!”道长没有法力,他大吼了一声,几乎是徒劳地伸出手去,可是扑了个空,他几乎快要崩溃地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把手对准了云随意的心脏—— “不要!” 道长有些惊魂未定地站在了雪里,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树林子里光秃秃的,只有无数树干重重叠叠的影子,伸向远方,渐渐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了。 第六十五章 循环 接下来似乎是一模一样的情节,道长在屋子里见到煮粥的云随意,再出去时她爷爷已经死了,然后就是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怪人伸出手直接挖出了她的心脏。 他企图打破这个怪圈,可是无论他跑得多快,到达时总是能看见一模一样的场景,紧接着就是云随意出现在了他身后。他也尝试过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但最终都会回到相同的地方。几轮下来,道长几乎要崩溃。他已经对那个怪人掏出云随意的心脏这一情景感到麻木了,甚至有心思仔细观察了一下他怎么出的手。 “不对,我在干什么!”他愣了一下,随即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个地方简直太诡异了,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了多久,但是在这里天始终没有暗下来的迹象,雪依旧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似乎没有尽头。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蹲下身来仔细地想着。现在自己能触碰到的只有地上的雪,难不成要拿雪球砸死那个怪人吗?她试过拿雪球砸云随意,但是雪球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行,我得静下心来,这个阵好像是想告诉我什么……” 只要是一个阵法,那就一定有阵眼。但是这里除了那个怪人好像就没有什么什么奇怪的地方…… 对,那个怪人,那个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人! 那天根本不是道长杀的爷爷,但是在这个阵里一切全都被打乱了。只有他的存在才最奇怪! 他这样想着,马上就站了起来随便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因为他知道无论往什么地方走,他最终都会来到那个怪人所在的位置,就好像他一直在那里等着道长一样。果然前面出现了他的身影。道长没有犹豫,快步走了过去,他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走出了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在那个怪人朝地上的尸体狞笑的时候一拳揍了上去—— 这一拳可是憋着他所有的火气,不偏不倚不怜香惜玉直接照着脸打,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感觉自己似乎打在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上。——明明有感觉的,在打完之后却消失殆尽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收回了拳头,半空中轻飘飘落下了什么东西,他伸出手去,手里落进了一片羽毛。 这是一片鹤的羽毛,是他自己的。 道长突然浑身一震,猛然间睁开了眼睛。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就好像一个溺死的人刚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精疲力竭。四周没有变样,这还是他的房间。窗缝里透进来几缕微光,看来外头天还没有大亮。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空空荡荡,但是那羽毛的触感还是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 太真实了,那种疲劳的感觉,雪花落到肩头的寒意,他甚至觉得自己身上的寒冷还没有缓过来。道长可被这个制作阵法的人惹火了,他站了起来,推开门大踏步走了出去。容与此时还在熟睡,道长犹豫了一会没有叫醒他,自己在道观里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楼阁前面。 这处楼阁无名无姓,后来因为容与的强烈抗议,在门上堪堪自己写了“乱七八糟阁”五个大字。这里面堆的都是些他之前从旧天庭带下来的法卷秘录,各种法器以及自己年轻时整理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书册。由于太久没有人打扫,里面已经堆了厚厚一层灰。一推门,灰尘扑面而来,他及时地念了一个诀,没有让灰尘扑到自己头上去。 要是道长心情好,他这会可能已经在打扫了。但他现在心情显然很糟糕,越糟糕就越喜欢用法术,他连楼都不想自己爬,直接飞了上去,稳稳地落在一层书架前面。 这个“乱七八糟楼”里面的藏书大约有上万卷,但是摆放得及其杂乱。他伸出手去,其中一本就自动飞到了他手心,缓缓翻了开来。 这书没有名字,是他自己几百年前抄录的。道长现在想来还觉得有些惊异,难道自己几百年前就知道有朝一日被会困住吗? “……梦,许云不明者,由不明而乱也。魇,从鬼。梦魇非阵非法,乃从心而化。故梦中所见之景皆为实景,梦中所遇之人,若与己形容若一,皆为己也。” 道长愣了一下,把书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梦中看到的和自己一样的那个怪人,就是自己吗? 他一想到那个怪人的笑容就觉得不寒而栗。若是别人这样小到也还好,可是这个人长的与自己别无二致,就显得尤为可怖。 难怪自己在看到他的时候,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不是外形上带来的熟悉,而是—— 是羡慕,是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做着自己心底里一直想做的事的那种惊诧,羡慕,以及深深的嫉妒。 要知道道长若是没有成神的话,他也是一只妖。而妖的本性就是天生喜欢杀戮,喜欢那种见血的快感。 难怪自己最后那么生气,可以下那么重的手。脑海里隐隐的想法居然是——凭什么挖人心脏的可以是你? 他以为自己不喜欢的。 道长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自己写的字,随即像扔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把书扔到了一边。他冷笑了一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什么玩意,胡说八道。” 但是他的身子却缓缓地靠到了书架上,脸色开始变得异常苍白。他在心里明白过来,这梦魇其实是一个预兆,他的天劫要来了,每次都是这样。以妖身成圣是一场异常艰难的事情,但这次又和往日不同,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会死。 第六十六章 雷雨 但是这件事他谁都不会告诉。以往要是渡天劫,他马上就大呼小叫地告诉折丹,同时瑟瑟发抖地找一处方圆十里毫无人烟的地方等待着它的到来。但是如今不同了,距离他上一次渡劫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这几百年他经历的事情太多,心境已经和往日大有不同。如果不是因为云随意,他觉得自己被雷劈死也是无所谓的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自己扔掉的书又重新捡了起来,平平整整地放回了书架上。既然都进到“乱七八糟楼”里来了,干脆再找找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道长心里其实期望能翻出来讲怎 么逆天改命的方法的书,好让云随意能继续安安稳稳地跟在他身边。 不过这只是他的私心罢了。 再说回将军府。那日谢婉知道自己无法嫁给右相之子之后,对谢琰的态度便一日不如一人。她本就不怎么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现如今她什么都没有做便可以讨得陵游哥哥的欢心,更是觉得心里不公平。谢琰又会察言观色得很,知道姐姐不喜欢自己,便也不去搭理,弄得姐妹俩人经常一天都没有话讲。 谢琰本来就被道长养了一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这将军府大虽大,但却没有一个她可以玩耍的地方。再加上谢远和教习嬷嬷对她看管得紧,想把她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因此谢琰觉得越来越憋闷,平常最多只能看着窗外那颗梧桐树发呆,或者折只千纸鹤陪自己玩耍。若是长辈突然过来,便要。拿起笔来写字或者拿针线刺绣,浑身的不适意无人倾诉,实在是把她的脾气搞坏了。 其实她在这将军府只呆上了小半个月,浑身都快长出虫来。这天夜里风大得很,过了一会闷闷地打起雷来,雨点把窗外的芭蕉敲出了脆响。这算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雷雨,把她搅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些怕打雷,又不想出去找侍女来陪她,只好一个人睁着眼睛捂住耳朵发抖。 一道闪电划过去,屋子里突然多出来了一个人影。在这种气氛的烘托下,这人影就显得恐怖既恐怖又诡异。她还没有来得及尖叫,一只温热的手掌就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道:“是我!没有想到吧?” 这是容与一贯的声音,嬉皮笑脸的,又带了些关切的意味。谢琰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亮,她直勾勾地盯着容与看着,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容与刚想笑她在将军府呆了那么多天人都变傻了,突然感觉到一滴滚烫的泪水滴到了他手背上。这个小姑娘撅着嘴一言不发地扎到了他怀里,双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哭到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一个字也没有说。 容与收了他脸上的笑容,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摸着她的头发。 “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在将军府过得不好吗?” 他这明显是明知故问。谢琰好不容易快要憋回去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她抽了抽鼻子,委屈巴巴地问道:“师父什么时候来接我?他不把我接回去了吗?我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啊……”容与佯装了解地点了点头:“我回去就和道长说,让他马上把你接回去。丢在这里太不像话了,对吧?这几日我俩有些忙,等忙完了就好。这将军府我们不喜欢,就不呆了!” 他这话说的表面上看起来天衣无缝,心里确是冷汗直冒。他怕云随意听出来什么不对劲的情绪,明明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还得揣着糊涂。道长这几日一直把自己关在“乱七八糟楼”里,试图从那浩瀚的藏书里找到一丝有关于命数的踪迹。他不知道多少天没有休息过,而且翻一本丢一本,在容与看来,这“乱七八糟楼”可谓是实至名归了——东西乱七八糟,丢得也乱七八糟。 谢琰很显然对容与的话深信不疑。她知道大人总是有很多要忙的事情。要是这时候还吵嚷这要师父接她回去,就纯粹是添乱了。她朝着容与点点头,眼泪还盛着泪水,脸上却是一个甜笑,她说:“那我等你们来接我,不许耍赖!” 又是一个惊雷响起,谢琰吓得立即捂上了耳朵,脸皱成了一团,直把脑袋往容与怀里钻。他把云随意搂进怀里,嘴上无情地嘲笑道:“哟,你怕打雷!” “我没有嘛!”她“嘤嘤嘤”地说道,整个人快抖成筛糠。但因为有容与的存在,她心里的不安也稍微减弱了一些,整个人安心了下来,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往他怀里钻去。 “爹不抱我,娘也不抱我,姐姐不喜欢我。我好久没有抱过别人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容与哥哥,外面这么大的雨,你是怎么来的?你今晚还走吗?” 她问完话,忽然想到容与说过他和师父都很忙的事情,又觉得自己太蠢,连忙补充道:“现在我不怕打雷啦!” 容与一向不喜欢下雨天,因为水珠会打湿他的毛,让他变成狐狸时整只狐湿漉漉黏糊糊的。但是外头既然响起了雷声,道长就在担心她会不会怕打雷,自己又不敢去,只是让容与过去看看。 “真的吗?你不怕了?”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嗯,我会乖乖睡觉的。”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轻轻送来了容与,乖乖在床上躺好,抓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 “你回去吧,再会呀。再会——我,有点舍不得你走……”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容与,把被子直接蒙住头,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他的离开一样。 容与以为谢琰不怕打雷,于是他真的走了。 过了一会,她悄悄掀开被子,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还萦绕着一阵容与带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与水气。她不禁生气起来,撅起嘴头发狂乱大力把枕头从床的这边扔到了那边去。 第六十七章 帮助 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老是下起雨来,把夏日了炎热的空气搅得冰冰凉凉的。雨点从树叶子上一层层打下来,最终滴落到了草地里,在泥土中聚起一个小水洼。 道长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乱七八糟”楼了,他随便收拾了一个空地出来,就坐倚着一本本地找能逆天改命的书。通常这种极为隐秘的上古法术是不会就这么轻易记载在书里面的,但是他还是不想放弃。 既然找不到逆天改命术的方法,那就干脆寻找用过这个法术的人。他苦思冥想,前后不知道摔烂多少个茶杯,终于猛地拍了一下睡在书堆里的容与:“我知道了,我知道谁肯定会这个法术!” 容与这几日一直在收拾这些书本残卷,终于累得昏睡过去,现如今被道长一掌拍醒,也不是很恼的样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便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谁?” “后卿,”道长斩钉截铁地道:“这种上古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哦,你小心——”容与倒头又想睡下,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睁开了双眼直起了身子:“什么?后卿!那个疯子!你不要命了?当初就是你把他封印在了京墨体内,现在你要去找他,他告诉你才怪!” “我会让他告诉我的。”道长回过头来,对着容与露出了好几日未见的笑容。他推开门,外头清亮的雨让他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冒着雨化为白鹤刹那间消失不见。 他这会可没有冒冒失失地直接进入天牢,而是先找到了文元。这位长公主看到道长的时候,眼睛里的惊愕几乎都快要溢出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天尊会主动找到自己,因此连讲话都有些不利索,手心里一时间全是冷汗。 真是可笑。她笑自己,明明知道天尊是有所企图,仍是一头扎了进去。只要与他说上几句话,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帮我一个忙,这回算一个人情。” 文元只觉得头脑在发晕,哪里还有犹豫,又听得“这回算个人情”不由得联想到上次他对自己的冷言冷语,更是满心欢喜,只担心自己头点的太慢惹了天尊不开心:“天尊请讲,文元自当尽力。” 按理说文元的容貌在上天庭里可以算得上是姝容,如今遇见了自己心爱的人,不免露出了小女儿家羞怯的情态,看起来更加惹人怜惜。道长的眼神里却没有一点波澜,好像面前的人是个无脸人一般,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我要去见京墨,在此期间你不要让任何一个人靠近天牢,”他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文元的肩:“有劳了。” 这招美男计使得着实巧妙,要知道文元已经认识了道长好几百年,他从未离她这么近过,更别提用手拍她的肩。她只觉得被他拍过的肩头烫得好像要烧起来一样,也不管上天庭有一个不许任何人私放他人进入天牢的禁令,忙不迭地点头:“天尊放心。” 这天牢的甬道他已经来来回回少说也走了几百次。但是这次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之前只是面对着京墨,现如今却要与后卿交流。这个疯子根本无法让人与他正常沟通,道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隐隐的兴奋感。 但这次还没有走到头,他就看见那环绕着的金色铭文里站着一个红色的人影。他微微偏这头听着动静,随即笑了起来:“天尊,你来了。” 道长的脚步却滞住了,他仔细地辨认着京墨的神色,有些怀疑面前和他讲话的那个人其实是后卿。京墨从来不会通过一个人的脚步声就能辨别来人,他的听力还远远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与其胡乱猜测,还不如直接问得好,于是他开口:“你是哪个?” 面前的年轻男子忍不住笑了:“我是京墨。后卿告诉我你会来,我就站在这里等了一会。” 道长又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确认这双好看的黄金瞳孔里面没有一点神采之后才微微放下心来。 “后卿终于意识到他还活着了?”道长忍不住嘲笑了一句:“那他有没有猜出来我来这里干什么?” 京墨低眸。他其实有些渴望天尊能与他再说几句话,但如今看来他显然意不在此,于是伸出一只手点向自己的眉心:“你等一等。” 就在他伸手的同时,周遭气息的流转似乎都发生了变化。无形之中有一股强大威压向四周流转,就连道长也忍不住念了一个诀,让自己平心静气一些。 京墨眉心红光大盛,他有些支撑不住踉跄了几步。再抬起头来时,眼中的瞳仁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这感觉太不一样了,道长觉得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面前的人虽然长相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是那种阴冷与杀戮的气息,就好像他刚刚从死人堆里被捞出来一样。过了好几千年了,他的修为居然没有被削弱多少,这让道长心中不免微微有些讶异。 京墨,不,后卿朝他勾起了嘴角,他往前走了几步细细地观察起了道长,随即惋惜地说道:“青玄,你清减了些。” 这两个人实在太不一样了,道长在心里想道。后卿仿佛举手投足只见就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这是他作为一个杀星与生俱来带给人的感觉。 “你胖了些,”道长反唇相讥:“想当年我封印你的时候,你的废话也是这么多。” 后卿于是大笑了几声,他看起来似乎的确很开心:“你今日来,若是和我叙旧的,那我可真是觉得无趣了。要是我能冲破这个铭文——” 他把手放了上去,在那一瞬间铭文金光大盛,直接让他感觉到剧烈的刺痛。 “你干什么!这是京墨的手,不是你的!”道长忍不住叫道。 “啧,真烦人。”后卿的脸色阴沉了一瞬,又立马恢复成了常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真想和你好好打一架,要是你不偷袭的话——有什么事就说吧,我都能感觉到这小子的不耐烦了。” “那好,”道长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想知道怎么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后卿的眼里一丝惊讶一闪而过:“我以为只有我们这些人才不信命呢,没想到你——你的命数还不够好吗?” “不是我,是别人。”道长想到了云随意,温柔地笑了笑。要是真的能够改变她的命数,只要——让她快乐一些,也是好的。那天容与回来的时候和他讲,她在将军府里很是憋屈。虽然不知道容与描述的时候有没有添油加醋,反正过得不好就是了。他每每想到这里,总是很自责。 其实人世间遭受苦难的,如云随意一般大的小女孩子有千千万,但是既然他挑了她坐徒弟,那么别的就一概不管了。 也很自私。 “哦?”后卿表现得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我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不过你也不一定告诉我,这样,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第六十八章 逃跑 谢琰坐在池塘旁边的凉亭里,用手掰碎了馒头来喂池子里的鱼。 要是放在以前,这个馒头简直就是珍宝,爷爷买回来一个还舍不得吃,每次都留给她。可是现在不同了,自从她上次对着谢远他们说“馒头真好吃”时收获了几声善意的嘲笑之后,她的桌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馒头或者是比馒头更便宜的东西。 她摸索了好一段时间,才知道馒头应该用来喂鱼,而不是吃。可是当她用馒头喂鱼的时候又在想:“为什么自己和爷爷以前早起贪黑劳作换来的生活,还不如池子里面的鱼过得好呢?” 于是她开始嫉妒这些鱼,直接把剩下的一大块馒头全部扔了进去,看着它们奋力地互相争抢,卷起的水花几乎要打到她的脸上。 “二小姐,”一旁的侍女轻轻提醒道:“大小姐来了。” 谢琰不慌不忙地起身,还没有看清姐姐的样貌就闷头对着她行礼道:“姐姐万福。”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行礼,也不明白谢婉为什么现在好端端地过来。干什么不管来了谁我都要理他们?这难道不累人吗? 谢婉于是温和地笑了笑,她撩起自己的绛纱复裙轻轻地坐到了她旁边的美人靠上,柔声道:“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嬷嬷早晨让你做的绣样可都完成了?” 针线活!她最讨厌的就是针线活。只要没有人注意,她就叫那几个小纸片人来帮自己穿针引线。整天闷在屋里绣那些花花草草,有什么意思! 谢婉看她不回答,便笃定了她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而是跑出来偷懒,便轻笑道:“这个教习嬷嬷可是从宫里出来的,妹妹可不要不识抬举。本来就是一个野丫头,如果不是进了将军府,不知还在哪里与那个穷酸道士讨饭呢。” 谢琰还是不吭声,可是她的眼中明显起了怒火。她从来不允许别人这样说他的师父,但又怕自己下手不知轻重惹出什么祸端,只是低着头。 “呵,妹妹,姐姐可是好心提醒你,你怎么感激的话也不说一句?难道规矩都忘了不成?” 谢琰不动声色地把袖子里藏着的一大块馒头扔到了池子里,随即一大群鲤鱼开始扑腾起来,纷纷抢食,溅起来的水花直扑到了谢婉脸上。她还在得意洋洋地等着谢琰的说辞,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一出,顿时尖声大叫了起来:“谢琰你做什么!啊!我的脸!我的眼睛!” “大小姐!你怎么样!”附近的侍女见状纷纷上来查看,谢琰冷冷地看着她,用袖子抹掉了脸上的水渍。 “这就是鲤鱼抢食弄出来的水花。谢婉,你在叫些什么?” “你!你居然直呼我的名字!”她听得这只是普通的水,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只能抓住另一个把柄,狠狠地说道:“真是不知规矩!我要告诉爹爹,让他关你禁闭!” 谢琰听到“禁闭”这两个字才明白过来谢婉心里在想些什么。后日便是是定亲宴,将军府也确实有“晚辈不能对长辈直呼其名”的规矩。要是此时自己因为坏了规矩关禁闭,那么订亲宴她就肯定没有办法参加,说不定陵游还会因此觉得她品行不端,从而心生疏远。 说来也是奇怪。谢琰在将军府里这么久,对她爹娘的感情也还总是淡淡的。虽然谢夫人很是疼她,但是她总是觉得那笑容中有一种疏离感。他们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时间都不如那个教习嬷嬷多。更不用说谢婉了,她的话里总是带着刺,只要看见她走过来,谢琰能躲就躲。 也许是爷爷奶奶和师父已经先入为主了,她渐渐觉得任何人在自己心里也无法取代他们的位置,跟何况是当初亲手把自己抛下的父母。 订亲宴她肯定不会去,她到现在连陵游的脸都记不住。要是这门婚事师父认可,她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禁闭她也不想关,所以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她跑了。 这件事他她想了很久,是从来将军府的第一天就开始计划的。在这大半个月里,她搞清楚了晚上侍卫巡查的时间,将军府的各个出口以及离街市的距离。于是趁着今天晚上又下起雷雨来的绝佳时机,她一溜烟跑了。 谢远本来就为谢婉和陵游的这桩事伤透了脑筋,如今正好可以接机消一下女儿的怒火,于是谢琰就这么被关进了祠堂。祠堂所处的位置平时根本没有人来,再加上谢远不允许任何人前去探望,天时地利人和全都被她占尽,于是她施了一个小法术,当着谢家所有列祖列宗的面让千纸鹤啄开了门上的锁,冒着大雨翻墙跑了。 至于翻墙,是容与教会她的。 才刚跑到街上,她的衣服头发里里外外已经被雨淋了个湿透。天上还在打雷,可是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这么畅快过。她发了疯似地跑着,直到自己被地上的砖缝绊了一跤扑倒在了水洼里才停了下来。 一停下来,她就觉得冷了。毕竟她现在看起来跟刚刚从水里捞出来没有什么区别。膝盖好像擦破了皮,雨水流过去,有些火辣辣的。前头忽然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点火光,应该是夜晚巡查的皇城卫。虽然她已经没命似得跑了很久,但是这还是在金陵城里,要是被他发现,那么自己就真的完了。 火光越来越近,她焦急地望了望四周,忽然从巷子里伸出来一只手,把她扯了进去。 第六十九章 乞丐 这还是很久之前,道长还没有碰见云随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只不过现在谢琰在雨夜的金陵城里被这个人一把扯到了巷子里,就不得不拿出来提一提。 那时的道长满人间晃荡,一次路过了一个镇子,觉得里面的居民说话的口音十分有趣,便多停留了几天。待到他要快要走出城门的时候,却在集市上发现了一个人。 本来那个角落是一个乞丐堆,坐着好几位乞丐。一个城里总是有这么些地方留给他们讨钱用,也不足为奇。他明明已经路过了,却又倒退着走了回来,开始仔细地盯着其中一个看。 被他盯着的那个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乍一看和其他乞丐没什么不同,只是好像年纪小了一些。道长盯了他半天,盯着他心里直发毛,于是有些茫然地伸出了自己的破碗:“道长给几个钱?” 他于是手腕一翻,撒了几十个铜板在这小乞丐碗里,顺势低下身凑近他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小乞丐看起来更加莫名其妙了,他反问道:“我应该坐到街对面去吗?” 这条街上熙熙攘攘,实在不是一个问话的好地方。在其他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道长直接往他碗里拍了一千两银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了一句“他被我买了”便半拉半拽地把他拉进了一条巷子内,有些气急败坏地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现在可以说了吧?神荼!” 那乞丐听见道长准确无误地说出他的名字,吓了一大跳,伸出手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鬼鬼祟祟地四周张望了一番,活像个正在与同伙分赃的强盗。他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道长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同时感叹道这小鬼王实在是不谙世事得很,随便一套话就出来了,待到开口,又是一副长辈训话的语气:“我叫青玄——你还问?自从你跑了出去,地府几乎都要乱套了!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这边当个乞丐!” 神荼并没有听过道长的名号,只觉得一般的人从来没有胆量和他这么对话,见了他都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如此瞧他的态度,必定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强忍着不问,开口辩驳道:“我不是出来当乞丐的,我来找我哥哥!不找到他我是不会回去的!历代鬼王都是双生子,到我这里就我一个,有什么意思!” 青玄听到他讲到“哥哥”二字,声音带上了些委屈,原来想要说的话一时间全吞在了肚子里。他眼神微不可查地躲闪了一下吞吞吐吐道:“那你——那你打算如何?不找到哥哥就不回去了?地府不管了?” “我……” 这个少年渐渐把头低了下去。他用手抓了抓自己狂乱的头发,心里却想道:“这个道士不知道什么来历,看起来难缠的很。”他心里其实放不下地府,但若是回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在出来,既然逮到了眼前这个人,便干脆趁机问道:“你见过我哥哥没有?” 道长被他问愣住了,眨了眨眼睛:“没,没有。” 他不会撒谎,只掏出他的茶杯来在手心里乱转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是神荼偏偏信了。 那年神魔之战正逢鬼王降世,天地间灵气魔气的动荡引得这一卵双生的鬼胎极不稳定。为了活下去,他们在地府的百尺黄泉之下相互厮杀,最双生鬼王只活下来了一个,那便是神荼。这是自地府创立以来前所未有的现象,更是被六界之人传为祸端的开始。而他的哥哥郁垒被他所吞噬,他却毫不知情。 这么残忍的事情,又怎么能告诉他?他只是一个渴望有人与他亲近的少年人,地府却充斥着冰冷、杀戮以及人世间所有阴暗污秽的东西,而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绝对不会在闲暇时与他谈天说笑,这个少年人的眼睛只能一天天冰冷下去,就连他的手也是冰冷的,就像他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黄泉的水。 而他又是那么爱笑,问那些乞丐便知道,他是他们之中最爱笑的,只要有人扔给他铜板,他就会抬起头来冲他们笑一笑,仿佛是心里存着很大的感激。 “我帮你找你哥哥,你且先回地府去,不要让他们担心。”道长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 谁知神荼听了这话登时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开始狂叫起来。他在原地兴奋地蹦了两下,本来想一把抱住道长,但看自己身上太脏,只得作罢:“真的吗!真的吗!不过你没有找着也没有关系——你不找也没有关系,你这话说出来,我就很开心了。” “虽然我真的很想亲自找到他,但是老是跑出来也不好——这我也是清楚的——我哥哥,他应该和我长得很像吧?你看我,你现在多看看我,说不定那一天走在路上就碰见了呢?哎,我跟你说,八爷和我讲过,他说我能感知到我哥哥在哪里的,历代鬼王都是这样,可是我感知了一下,我发现他在——” 神荼顿了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反正我一定会找到他的,除非他已经死了,不然总有一天我能找到他。不过他不可能死的,他要是死了我也没有办法活下去。我当乞丐,就是为了能到处走呀,像这条街,你看城门就在前面,要是我哥哥在城里,他要出去就必须得经过这儿吧?他不可能一直呆在屋子里没有动静,要出城我就一定能看见他……” 道长看着他一停不停地说话,同时又对着他笑,眼里却闪过一丝悲悯来。 这个天真纯良的少年啊。 【神荼郁垒】 汉 王充 《论衡 · 订鬼》引《山海经》:“ 沧海 之中,有度朔 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 ,一曰郁垒 ,主阅领万鬼。善害之鬼,执以苇索而以食虎。” 第七十章 鬼王 神荼回到自己乞讨的地方,又重新坐了下去。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破碗,看着里面的铜钱叮当作响。 他是乞丐,也是鬼王。他以一双不属于人间的眼睛看着人间的喜怒哀乐,他的情感也随着那些人共鸣。所以他拥有了之前那几代鬼王从来没有拥有过的感情。 一朝入地府,终身为行尸。有时候他自己都会想,为什么我不是一个人呢?为什么我的手总是要这么冷? 碗里铜钱的响声把他骤然拉回了现实。又有人往他碗里扔钱了。只要他偶然把自己蓬乱的头发撩开些露出脸,那天得到的施舍就格外得多。 这个少年鬼王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样子,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那张好看的脸有什么用处,他习惯性地对路过的人笑了笑,心里却想道:“已经和这些乞丐相处这么久了,现在要离开他们,一时间还有些舍不得。这样吧,等到明天就回去吧,今天就当它最后一天乞丐,也好好和他们告个别。” 他也不懂得离别,但是心里已经感觉到难过了。 这些乞丐是城中最特殊的一群人了,彼此早已熟络,因此出了什么事也彼此帮衬着,因为如果他们不互相帮衬,也就没有人会理他们了。周围的人破天荒地发现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那个看起来很沉默,其中一个便问道:“小荼,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见到那个道士之后闷闷不乐?他可是你家里的什么人?” 神荼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说自己要回去了?回地府去,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这个少年人满怀着心事。要不是他的模样实在太过年轻,旁人会觉得他已经好几百岁了。他平日里最喜欢帮助他人,有时候一整天讨来的钱到了晚上就全分了出去。别人问起,便道:“我只是来找我哥哥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他哥哥不见了,于是偶然去别的地方,也总会帮着找一找。 晚上,这位鬼王和其他乞丐挤在一座破庙里,外头黑夜里吹进来有些寒凉的风,把他蓬乱的头发吹开了些许,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隐藏着看不清的情绪,这个黑头发又脸色极为苍白的少年默默地把道长白日里给的银票塞进了庙里那观音拿着的净瓶里。 一位老人身披着外面浓重的夜色,步履有些蹒跚地走了进来,神荼认出来这是之前曾经和他一起讨过饭的田老伯,于是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了个位置。这位老人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叹息,敲了敲已经不灵活的腿脚,缓慢地坐了下来。 神荼又往旁边挪了挪,他身上太阴冷,这种冷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要了他人的命。他老是害怕自己伤到别人。 “咳,孩子,你这几天脸色都很苍白呀,是不是感染了风寒?” 神荼想说他的脸色一直很苍白,但他只是笑了笑。于是田老伯有些怜惜伸手去摸他乱糟的头发,他忍了好久才没有把他的手一掌拍开。他从他的破布口袋里倒出来了几十个铜板,借着庙里昏黄的烛光凑上前去一个个数了起来,末了推了四个到神荼面前:“孩子,拿着去看看病吧,你年轻还轻,像我这种老骨头,已经不中用喽。” 他看着神荼,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般。这大概是这位老人乞讨,苟延残喘地活着的唯一寄托了。 神荼看着这已经被砸出许多坑来的铜板,微微有些发愣。他第一次抬头仔细地看着这位老汉。他看起来和其他老人没什么不同,皮肤黝黑,手指关节粗大变形,满脸都是沟壑,这是地府里最常见的人,成为了鬼就面容呆滞,脚步虚浮。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是固执地记着那么一两个人,再把孟婆汤给打翻。 “老伯,”他突然开口道:“您之前不是说过您儿子去参军了吗?现在有消息没有?” 田老伯摇摇头,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现在他要是回来,也找不到家啦。没有人种田,村子里的人都跑出来了,我这么大年纪,只能来讨饭。倒是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不去寻个活做呢?” “寻个活只能呆在一个地方,我要找哥哥,只能到处走了。” “诶,你哥哥……”老人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啊。” 神荼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些什么。待到夜深人静时,一个起夜的人路过他,有些惊奇地发现他还没有睡。背对着人群,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哟,小荼,在干什么呢——”他伸长了脖子张望了一下,见他只是发愣,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神荼等到那起夜的人也去睡了,四处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番,才蹑手蹑脚地坐到了人少的角落里,手轻轻往前一抓,抽出了生死簿。 这本簿子破破烂烂,看起来好像被翻了几万次,但却依旧顽强地没有散架。神荼低头嗅了嗅,上面散着凛冽如寒冬般的味道,好像被黄泉的水浸泡过了一般。他低下头开始一页页地翻起来,翻到了有田老伯名字的那一页,又伸出手来抓出了那支判官笔,在簿子上写写画画起来,心里不由得有些小窃喜。 大概这就是做鬼王唯一的好处了。他拥有着地府里唯一一个可以随意改变人寿命生死的能力。他不知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嘴上渐渐带上了些笑意,最后把簿子一合,往空中随便一扔,有些惬意地躺下身来,静静地听着其他人此起彼伏的呼吸。 待到晨光熹微,这个少年鬼王已经收拾好自己仅有的家当——一个破碗,在幻化出来的黑气中渐渐消失了。 第七十一章 搭救 现如今这个少年鬼王又偷偷跑了出来。这回不为别的,乃是为了公务。黑白无常这几次回来都在絮絮叨叨地说金陵城里死的人和魂魄对不上,也就是说尸体在那里,魂魄却不翼而飞了。 按理说一个人死了,他的魂魄只能去他生前去过的地方,不可能跑出几千里来。可是他们两个怎么也找不到,干脆回来告诉了他。神荼一听,登时便来了劲,说什么也要自己去查。黑白无常知道自己劝不过,也就让他去了。如今刚刚查出一点端倪就在金陵城里碰见了看起来形迹可疑的谢琰。他平常最喜欢多管闲事,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帮忙的机会,马上把她拉进了巷子里。 可是谢琰被这只突然伸出来的黑手吓得半死。她还没有来得及念咒语便被他捂住了嘴巴:“嘘!我不是坏人!跟我走!” 虽然她浑身被淋了个湿透,身上已经冰冰凉凉的,但是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还要冰冷,仿佛就是用冰块做的一样。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勉强让自己不要说话,任由着他拉着自己在巷子里穿梭。 借着不知从哪里发出的惨淡的光,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依稀看清了前面这个少年的身形。他身着一袭黑袍,上面却一点雨水也没有沾到,在跑动的过程中还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担心她有没有跟丢。 这是回头这一眼,谢琰的心头都颤了颤。但是她并没有看清这个少年的样貌,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了,好像连三魂七魄都被吸走了一样,甚至连雨水滴进了眼睛都忘了眨眼。 这太可怕了。 她一下子便把一直任他拉着的手抽走,整个身子往回缩了缩:“我觉得你是坏人。” 神荼于是停住了,他觉得奇怪,也有点好笑,但当真正意识到谢琰为什么这么说时,神情僵了一瞬间,看上去有些落寞了。 “难道我长得很吓人吗?之前也没有人和我说过呀……”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可是前面就有一座破庙哦,不进去避雨吗?” 他可是把人间大大小小破庙的分布全都摸清了,这是他目前为止最自豪的事情。 谢琰犹豫了一会,又把手交给了他。 金陵城里面是不允许有乞丐出现的,要知道皇帝和各个官员有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街道,因此皇城卫除了维护治安之外的另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赶乞丐。因此这边这个破旧的城隍庙里没有一个人,只有两点烛光随着吹进来的风摇曳着。他们两个人一口气跑了进去,谢琰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开始挤起了头发上和衣服上的水。 借助着庙里并不算亮的烛火,她终于看亲了那个少年的样子。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只有唇上带了一点血色,看起来既俊美又诡异。 神荼见谢琰正看着字,于是对她挤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没想到这在她的眼里看起来更加瘆人了。 “快进来,别呆在门口了,一会雨打进来。”神荼抱起了角落里的一堆柴火堆在了空地上,手指一点便燃了起来。也许时这个火光太温暖,谢琰忍不住离他近了一些,坐下来伸出手去烤火,谁承想神荼看到她挨近,自己有挪远了一些,顺势开口道:“我看你家里也很有钱,大半夜在街上跑什么呢?” “那不是我家,”谢琰倔强地答道:“我跑出来就是为了回家去。” “这么说你是被拐卖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云随意!”她答,把这三个字咬的很重,似乎怕他听不懂似的,又解释了一下:“云是我师父的姓,这是我师父给我起的名字!” 神荼不明白面前这个小姑娘在名字这边强调些什么,但也假装严肃地点了点头:“那么你家在哪里?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需要。”云随意迅速地答道。师父说过,不能和任何人透露凌虚观所在的方位,不然会招惹上一堆麻烦。再说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回的去,所以才这么斩钉截铁地回答。神荼点点头,看起来有些失落,但是他又很快想:“让她一个人走实在是不安全,我反正要查魂魄失踪的事情,干脆送她出金陵好了。” 想到这里,他自己舒心了些,突然开始自报家门了起来:“我问了你这么多,我讲讲我自己好了,我叫神荼,是——谁扯我?!” 云随意和他同时低下头,一个小地精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人虽然只有四五寸高,但还是拿着它的拐杖使劲地戳着神荼的腿,就差下口直接咬了。 云随意跟着师父曾经见到过几次这种小地精,它们长得就像个白胡子老头,只要给它一点小小的贡品就会给人指路,是个善良又法力地下的小生命。 “小地精?”神荼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它:“你为什么戳我?你想说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想要轻轻碰一下它,结果手还没有碰到,那小地精忽然全身发起抖来,两腿伸直便倒在了地上,直接没到地下不见了。 “它怎么不见了!”云随意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转头东找西翻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它!去哪了呢……” 神荼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是鬼王,阴气太重,灵力微小的地精根本承受不起,想必它已经是死了。 这也是它在向他提醒,你的身份不可以轻易对他人说,无论对方是谁。 鬼王,鬼王。这个身份就像一条锁链束缚着他一般,好像他终日只能行走在黑暗里,见不得太阳。 第七十二章 顺路 可能因为打雷的缘故,云随意这一觉睡得及其不安稳。梦里自己在雨中逃跑,可是无论如何背后都有皇城卫在紧追不舍。眼看着他们就要追过来,前面又突然出现了谢远的身影。他狞笑着看着自己,大喝了一声:“琰儿!” 就是这一声“琰儿”把她彻底吓醒了过来。后背的触感很奇怪,她用手一摸才意识到自己睡在一堆稻草上。外面的天还没有大亮,不过雨已经不在下了。她有些费力地从稻草堆里面爬起来,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发烧。神荼正好从外面走进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外头有细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但这阳光就像是死了一样,泛不起一点波澜。无论他看起来多年轻,身上总是没有属于他的朝气。 “给你买了两个包子。”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包。里面的包子热腾腾地冒着热气,看上去就很好吃。她这几天呆在将军府都基本没有什么灵气吸收,于是又恢复了饮食。此时正好是她最饿的时候,她道了一声“谢谢”,便把包子接了过来,但是没有直接吃,反而是在身上一通乱摸,最终拔下来头顶上的一根珠钗:“喏,给你。” “这是女孩子的东西,你给我做什么?”神荼看上去很是奇怪,他伸手接了过来,有些不明所以地往自己头上插。 “包子钱呀,我没有带铜板,这个钗子上的珠子是真的哦!” 神荼一听,连忙把自己好不容易插在头上的珠钗又取了下来。他本来是看着蒸笼里的包子好吃想买几个,但那大妈说什么也要送给他,他推脱不过,只有收下了。 “不好,就两个包子,你给我这么贵的东西。”神荼想了一想,又把钗子插回了她头上,没有等她说话就马上开口:“我刚刚出去转了一圈,我想你可能走不了了。城门口好多皇城卫,拿着你的画像在比对。我说,这将军府怎么还干气了贩卖小孩的勾当!真是恬不知耻,荒谬绝伦!” 其实云随意知道他误会了,不过她就是不想解释。早知道她就趁昨天下着大雨一鼓作气跑出去了,现在谢远知道他溜走必定是全程戒严,能在这皇城卫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才怪。 但是这个破庙也不能再呆,这里的位置并不是很偏僻,等到天大亮想必也是会有人经过。反正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想出一个办法来,不然要是她被发现,那可真的又回到地狱里去了。 云随意虽然没有见过地狱,但是她想也差不多是将军府那个样子。突然她眼前一亮,在自己的手心里疯狂用神识探索了起来,终于被她掏出来一副卷轴。神荼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动作,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也是修仙之人吗?” “怎么!我不像吗?”云随意朝他撅了撅嘴,把这副空白的卷轴展了开来,可惜她太矮,有一大半都拖在了地上。 要是是那种修仙大能,神荼一眼就可以瞧出来。可惜云随意修为太低微,所以他不知不觉就给忽略了。 她转过头来问神荼:“你是鬼王,你会不会走阴路的?” 神荼已经震惊得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心想自己身上也没有写“我是鬼王”这四个大字,她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云随意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还对他解释了一番:“我在书上看见过你嘛,那个古什么的家伙拿斧子乱劈之后的第四任鬼王。”末了她还特地补充了一句:“师父给我看的书。” “那你,你——”他“你”了半天,终于“你”了出来:“你知道我是鬼王,你不觉得我很丑恶吗?” “不觉得呀,”云随意看起来比他更加疑惑:“我昨天才认识你,师父说日久见人心的。如果你接下来开始打我,我就觉得你丑恶了。” 神荼看着她,没有说话,可是他拿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分明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他咬破了手指朝云随意走过去,把手上的血珠抹在了她额头上:“这血可以掩盖你的生气,这样你就不会被那些鬼发现了。开阴路是不用卷轴的,你跟紧我。” 云随意连忙点点头。只见他只是朝前挥了一下手,四周的景色便完全不一样了。就好像什么东西把她忽然一下子拉了进去一样,来来往往走的都成了牛鬼蛇神,有的抱着自己的头乱走,还有的根本看不出来是怎么前行的,还发出一些奇异的声音。所见之人全是非人,所见之景好像都蒙上了一层血色,或是笼罩在黑雾之中,看起来分外可怖。 “这就是阴路,”神荼简短地回答道:“死人走的路。” 第七十三章 赶路 云随意几乎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奇异的景象,她吓得都快走不动路。,连忙伸出一只手来拉住神荼的黑袍,企图给自己一点依靠。阳间还是熙熙攘攘的金陵城,在阴间上却全然只剩下了路。没有坊市,更别说什么建筑了。里面的游魂只是一味地走着,仿佛这条路没有尽头。 出乎意料地,神荼竟然把他的袍子从云随意的手上轻轻扯了回来。他示意她不要靠自己太近,同时在前面走的飞快,她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你离我太近,你会觉得冷的。你的修为还不是太高,这条阴路上你不能多呆,不然阳气被吸尽,你就只能永远的留在这条路上了。”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跌跌撞撞的云随意。她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冷了,脸色看上去有些白,极力地平视前方,尽量不让自己去看路两旁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有鬼王在前头走着,其他鬼怪见了都是四散奔逃,并没有人敢上前惹什么麻烦。不知道走了多久,神荼突然停了下来,连着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云随意都是一惊,哆哆嗦嗦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神荼望了望四周,又是一挥手,四面八方的浓雾渐渐散去,她只觉得身子陡然间暖和起来,抬头看时,金陵的那座城墙原来已经在身后了。 “这是金陵城外的郊区,我就送你到这里吧……你路上小心些。” 神荼本来还想继续送下去,但自己又有要事在身,面前这个小姑娘昨天又拒绝了他的帮助,只能叹了一口气,为自己没有多做一件好事而惋惜。云随意并不想多耽搁,就在这个路口谢过了他,掏出自己的迷穀枝来往前头走去了。 赶路其实是一件尤为枯燥的事情,尤其是没有人陪着她的时候。头顶的太阳渐渐明晃晃的起来,还好这片林子里树荫比较多,并不是很闷人。 她并不知道金陵离凌虚观有多远,只是凭这自己内心的一股劲走下去。只要想到能再次见到师父,她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事完全是有意义的——不知道现在他们在做些什么呢?凌虚观后头的那个湖,荷花应该开了吧?再过三个月就可以吃莲子了,不知道师父喜不喜欢吃…… 她走走歇歇,在林子里一块阴凉的大石头上吸收了一些灵气,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走到了一处叫游思的镇子。 这个镇子离金陵其实并不算远所以也不能久呆。她把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全部当了,在路边买了一碗面吃。 现在南朝的局势已经有一些混乱,因此街上出现她这种无家可归的小孩也不足为奇,老板也没有多问。这周围可供吸收的灵气太少了,所以她不得不吃一点东西。现在她已经觉得吃东西麻烦了。 面条被端了上来,冒着腾腾的热气和丝丝的香味。旁白的树上知了在聒噪地叫着,这让她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但是她心里很快活,疲惫的小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些笑意,让面摊老板甚至怀疑这是一个傻孩子。 “……你听说没有,将军府的二小姐跑了!” 云随意闻声转过头,见是两个吃面的食客在闲聊。她把头埋得更底了一些,耳朵却不自觉地靠了过去。 “好端端的,跑什么呀?” “我哪知道啊?这不是明天就要和右相结亲了,这时候出岔子,啧啧啧!” “那右相岂不是——” “二位客官,二位客官!”老板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赔礼道:“我这只是个小摊子,勿谈国事,勿谈国事,哈哈哈哈哈。” 那两个人识趣地没有再说下午。云随意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 只能继续埋头吃面。既然这件事情已经传出去了,那么这个镇子也不能再待下去,还是尽快出发得好。她三下五除二把面吃完,放了几个铜板在桌上转头就走。天色渐晚,今天晚上的住处还没有着落,不如干脆连夜赶路,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默念了几句“我不累我不累”,又重新上了路。 晚上的树林和白天是截然不同的,树的影子被月光照着,看起来就像是幢幢的鬼影。她不由得想起白天自己走过的阴路来,顿时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已经走了一天了,她的脚仿佛不是自己的,疼得厉害,只怕再走下去就要断掉。她从手心里找出来一只千纸鹤,对着它说道:“你在我旁边飞好不好?” 那千纸鹤扑棱了一圈,就真的在她旁边跟着她飞了起来,只不过这用纸坐的翅膀不牢靠,通常是飞了一段时间就要停在她肩头歇一歇。突然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在她身体里穿了过去,把她吹得一个趔趄,连那只纸鹤也打了两个转,堪堪稳住了自己。 这件事发生的太快,就好像刚刚她打了一个喷嚏。云随意有些茫然地左右张望了一会 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该死,又来晚了!” 第七十四章 消失 “怎么是你?” “你跟着我!” 这两句话几乎是同时从他们两个的嘴里说出来。云随意把嘴一撅,叉着腰道:“我说过不要你送了!” “我没有故意送你,”神荼看起来很是真诚,因为他不知道撒谎是什么东西,也从来没有撒过谎:“我在查事情,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一个鬼‘嗖’一下子过去了?你看清他去哪里没有?” 原来刚刚那阴风扑面的居然是个鬼。云随意一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她手指着自己来的方向,仔细想了一会说:“好像去那里了。” 神荼没有功夫和她闲聊,他看起来很是着急的样子,只说道:“谢谢,下次请你吃饭!”便从一团黑雾中消失了。 树林里一下子又恢复了寂静。云随意一肚子的疑问,但她不知道神荼去了哪里,只能憋在心里,脑子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她停在原地掰了半天手指,终于忍不住对着黑黢黢的林子大叫了一声“喂!要不要我帮你呀?” 刚叫玩她就觉得自己愚蠢了。他可是鬼王,而自己只是一个刚刚修仙的小孩,这要怎么帮?不添乱就不错了。不过他应该早就走了,没有听见,这让她不那么窘迫了一些。还是先回到凌虚观再说吧,现在见到师父才是头等重要的事情。 一路上的艰辛按下不表,当云随意真正走到凌虚观旁边的镇子时,已经没有人能看出来她是一个小姑娘了。要是她蹲坐在角落里,还说不定会有人好心给她几个铜板。在此期间她在马市买过一匹马,不过那个马贩见她年纪小好欺负,卖给她一匹驽马,还收了她一大笔钱。这匹马在第三天就莫名其妙自己跑走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哭了很久。不过哭归哭,路还是要赶的,所幸此地已经离凌虚观很近了。 凌虚观所在的山脉名字叫做浮玉,在此之前似乎都没有被提过,因为云随意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跟着迷穀枝愣头愣脑地走着,现在鞋也丢了,因为早就已经被磨烂了。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地方,这让她的心抑制不住地激动了起来,她甚至有力气跑了——不过只是跌跌撞撞。 越往前她的心跳得就越激烈,因为她明白自己快要见到师父了。这片林子好像跟她走之前没什么两样,就连林子里的这条不知名的小溪都在朝着固定的方向流动着。云随意在溪边蹲了下来,拿清列的溪水洗了把脸,露出了她一双原本就亮晶晶的眸子。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破破烂烂,已经没有办法补了,也就随他去。她又把自己的双脚伸进溪水里,溪水的冷冽使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云随意的脚简直不像一个小姑娘的脚。她的脚上全是伤口,脚底板还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这是常年走山路走出来的。她把自己的脚随便洗了一下,紧接着就踏上了柔软的草地,内心欢快地几乎要叫出声来,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 “就是这里,这里拐一个弯……”她自言自语地说着,眼前赫然出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件草屋。不过因为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屋顶有一般已经被压塌了,只身下另一半摇摇欲坠。那扇破旧的木门上爬满了青苔,窗户也烂了半边。令人奇怪的是,她爷爷奶奶的墓碑前面确是没有一点杂草,好像有人刚刚拔过一样。她“噔噔噔”就跑到墓碑前面,对着二老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爷爷奶奶,我回来啦!我要找师父去了!” 墓碑当然是没什么动静,林间却恰好有风吹过来,发出簌簌的声响,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迷穀枝:“走吧!” 路还是这条路,不过本来应该出现的青石板台阶不见了。她有些奇怪地原地转了几圈,自言自语道:“不对呀,明明就是这里呀,三十三级台阶向上,再左拐……” 可是前面是块空草坪,什么都没有。 “不对不对。”她皱起了眉头,来回走了两圈,四周并没有什么变化。于是她大叫了一声:“师父——” 两只鸟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这把她快急哭了。明明就在眼前的东西,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她没有记错呀! 她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迷穀枝,看着它固执地指向眼前的方向。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云随意仿佛失了魂,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记得师父对自己说过,只要是有缘人,就能看到凌虚观,不然终其一生都无法找到。她这算失了与凌虚观的缘分了?还是这根本就是她做的一场梦? 对了,还有一个方法! 她手忙脚乱地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及其简单的法阵,随后在法阵中央放了一块自己还没有吃完的馒头当做贡品。这个法阵就是用来召唤地精的。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看到一个拿着拐杖留着长胡子的小东西钻了出来。它舒展着身子,把那半块馒头抱了起来,看着很高兴的样子。 “请问——”云随意哆嗦了一下,一颗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了下来,她几乎快说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凌虚观在哪边呀?” 地精用自己的拐杖指了指前面那个空草坪,示意她跟上,随即往前走了几步,不见了踪影。倏忽又出现在了她眼前,轻轻拿拐杖戳了戳她,看样子很是疑惑。 它一定是走到那个“不存在”的凌虚观里去了。就好像所有人都看得见,就只有她被剥夺了资格一样。 云随意只觉得手脚冰凉。也许根本没有什么“道长他太忙,过了这阵子就来借你回去”的说法,是自己被赶出去了。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强烈地砰砰作响,眼前的景色好像在不断放大缩小。她挣扎这想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 【浮玉】传说仙人居住的地方。唐 陆龟蒙 《奉和袭美太湖诗·初入太湖》:“又云构 浮玉 ,宛与 崑 閬 匹。”原注:“ 太湖 乃仙家 浮玉 之北常。” 第七十五章 重来 云随意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撕扯着她往下坠去。她整个人被黑暗包裹着,这黑暗是冷的,激得她落下一滴泪来。她忽然想到,自己找不到凌虚观,找不到家了。 她感觉到头晕,连眼皮也睁不开。她宁可自己一直这么晕下去,仿佛这样就永远不会醒来一样。如果醒来了,她抬头就会看到树丛在头顶上的影子,再从满是泥土和草屑的地上爬起来,徒劳地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凌虚观的位置。也许她会遇到上山的樵夫,或者是一头熊。 不管怎么样,她终究是一个人了。 可是耳边却有一个人在哭,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啜泣声……连哭丧的都来了吗?哪里来的人会给自己收尸呢?那么黑白无常也来了?他们还是一个嬉皮笑脸,一个不苟言笑吗? 她的眼皮轻颤了颤,终于醒了。她很想知道那个在哭的人是谁,于是轻轻地转过头去。 这个人有点眼熟,她有些费力地张开了嘴巴,发出了及其沙哑的声音,这声音把她自己也吓一跳:“师父,你也死了吗?” 她又把头转了回去,自言自语地叹道:“原来我在做梦。” “不是的,不是的!”道长见他醒了,急忙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可是还没有来得及等他颤抖着说出下一句话,云随意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已经发了多久的烧,要是平常的孩子,这么久的高烧足以把人给烧坏了。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了现在,只是全身上下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容与把她抱进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在抱一具骷髅。 她睡了多久,道长就在旁边守了多久,仿佛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了。他的眼尾是红的,应该是在之前哭了很久,到现在眼还是红肿的,没有消散。容与敢发誓他在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道长哭过这么久,他甚至觉得如果云随意醒不过来,道长就会拔出他自己的剑自刎。 俗话说得好,“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道长只是觉得自己在天庭呆了小半刻,没想到人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他更没有想到云随意会自己从将军府跑出来一步一步找回凌虚观。那天他特地在山门处设置了一个禁制,目的就是防止自己哪天于心不忍又把她带回来,最后让她惨死在自己面前。但是如今不一样了,他已经向后卿讨得了逆天改命的方法,即便是自己死去,他也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容与大半个身子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说一句话。那天要不是一只小地精跑过来用他的拐杖使劲地戳着他的脚,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当他看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云随意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半条魂都要被吓掉了。他开始佩服起这个小姑娘的毅力来,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她可以自己从将军府回到这里来。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床上的云随意睫毛轻颤了颤,她又一次醒了,同时觉得自己无比的干渴。她这回好好地睁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觉得四周的景象莫名的熟悉。难道地府和凌虚观长得一个样子? 她转头又看见了师父,于是皱了皱眉头。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而这段时间里道长一直就在她的床前没有离开过半步:“师父你不投胎去吗?” 道长一把抓住了云随意的手,但随机又放松了些力气,怕弄疼她。他的眼里全是心痛,他把她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滚烫的泪水就这么从她的手背滚落下来,他轻轻地道:“这是凌虚观,随意,你回家了。” 云随意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她只是用她那一双大且好看的眼睛愣愣望着道长,仿佛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道长于是看着云随意的眼睛,他郑重、缓慢又无比坚定地说道:“徒弟,你回家了。” 云随意还是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她的脑子被烧傻了一样。就在道长怀疑她是不是突然失去说话能力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道:“我讨厌你。” 她虽然脸色苍白得很,但还是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奋力地挣脱开被道长紧紧握住的那只手。她冲道长大吼道:“我讨厌你!为什么你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难过?你这不称职的师父,我不要和你讲话了!” 她说着,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都来不及用手去揩。道长连忙手忙脚乱地想帮她去擦眼泪,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还有你!”她对着容与说:“你这个骗子!” 在这个节骨眼上,容与居然还有心情笑了出来。他边笑边说:“狐狸都是骗子。” “好了,别哭了,师父错了,”道长从来不会哄小孩,于是他干脆把她搂在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的身板真的很小。道长突然想到:“我能一辈子当他师父么……假若我死了呢?” 第七十六章 试探 道长没法儿骗人,他只要一开始骗人,就会不自觉地眨巴眼睛,不像容与,别人都无法辨别他什么时候在说真话。于是在云随意的一再恳求下,他干脆把这“逆天改命”的前因后果全都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只是故意省略去了找后卿这一个部分。 “那么现在呢?现在我呆在你身边,不会死了吗?”她问。 “不会,因为这个,他——”就在道长又快开始眨眼睛的当儿,容与轻轻巧巧接过了话茬:“你师父这么厉害,怎么会找不到方法?现在他在你身上施了个法,已经完全没有事了。” 云随意其实又没有听懂,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其实也有可能是表面上和往常一样,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心眼却很多,有的时候只是看破不说破。 说到底,容与也不知道后卿到底和他说了什么。道长知道自己不会说谎,所以选择了什么都不说,只是告诉他有了方法,仅此而已。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心。 现在正是盛夏时节,外头的阳光沸沸扬扬的,透过树荫热烈地撒下来。蝉鸣正盛,凌虚观后头的池子里荷花开得也盛,一切都充满着快活的气息,除了容与。 因为有九条尾巴的缘故,他看起来总是一副很热的样子,恨不得整天都泡在那个湖里。云随意知道容与怕热,于是她常常做酸梅汤给他喝。梅子是之前就采好的,放在后边山洞的一个冰里,拿出来的时候总是冰冰凉凉。再加上山楂、桂花、甘草、冰糖,最后做出来的酸梅汤看起来都是像模像样。 道长不止一次地表示过他也很想喝,只不过老是没有他的份。 “你看起来不热!”云随意说:“不给你喝。” 道长只能每天装作很热的样子来讨一碗酸梅汤喝。云随意说,奶奶以前怕热,爷爷就每年夏天都做,后来奶奶死了,爷爷就把这个手艺传给了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容与刚刚爬上了树想要乘凉,但是他很快又跳了下来,因为突然起了风,这风是凉的,而且很不寻常。这么不寻常的风起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折丹来了。 折丹是容与最怕的一个人,只有他在,容与才会做出一些规规矩矩的动作。他首先看到了云随意,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随即对她问了个好:“你瘦了,你这个年纪,怎么越来越瘦了——你手中的是什么?” “酸梅汤。折丹哥哥要喝吗?” 云随意对比她大的男性都叫哥哥,除非他实在是老到能做爷爷的年纪。她很快去盛了一碗来端到折丹的手里。道长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再看了看自己空空荡荡的手,眼睛微不可查地眯了眯。 折丹站得还是那么松松垮垮,好像接下来不是喝酸梅汤而是把它倒掉。他一转头看见容与正好悄悄咪咪地从树上跳下来对他讪笑,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汤就卡在了嗓子眼,让他咳了好久。 “容与,”他边咳边道:“这回来是有要事找你。青丘生了叛乱了。” 容与脸上的笑容很明显僵了一下,接下来他笑得更盛了,似乎只是把自己刚刚那个笑容延续了下去,而青丘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罢了。 “她们找不到你,于是来找了我。希望你回去。据说叛乱的是四尾玄狐。涂山凌退位,帝君的位置空着,他们早就生了觊觎之心。” 折丹看了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容与一向是很聪明的,想必话里的意思他都明白。但是他只是毫不留情地掸掉了一片掉在自己肩膀上的叶子,笑道:“这个故事蛮有趣。” “无论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都要和我会一趟鞠陵。她们还呆在那里等着你的回复。” 云随意不明白眼前的状况,她轻轻地问道长:“发生什么事了?” 道长思索了一下,尽量简单地回答:“容与哥哥以前的族人希望他回去帮忙。” “不好,”她听完便做出了反应:“当初就是那些人讨厌容与哥哥,把他赶出去,现在自己有困难了,又让他回去,像个傻子似的。” “可是他们现在好可怜哦。”道长故意逗她。 “要是我是容与哥哥,我就不回去。她们早在把容与哥哥赶走的时候就应该想好了自己哪一天没有人帮忙的时候要怎么办。不要脸,羞羞羞!” 容与很显然是已经听到了云随意的话,他朝她笑了笑,一转头,脸色又立即阴沉了下去。他心里盘算了一阵,对折丹道:“走吧师父。这种事其实捎个千纸鹤来就好。” 第七十七章 反驳 “容与,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过你要明白一件事情,就是如果你不回去,可能青丘就不再是青丘了。” 折丹回头看向自己的徒弟,只不过他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自己师父的目光。按照他以往的脾气,就算是整个青丘的人都在他面前磕头他都不会眨一下眼,但是现在折丹在旁边,就不能再表现得冷漠又不近人情。“这纯粹是为了师父,对,就是这样,”容与心里默默地想着:“我要看起来很谦逊温和的样子,师父最不喜欢我急躁。” 于是当他对着青丘来的大长老涂山雪笑的时候,那长老吓了一大跳,就连她旁边的侍卫也都是面面相觑。她不敢置信前面那个人就是容与,一个从来没有在青丘笑过的孩子。她定了定心神,恭恭敬敬地说道:“殿下。” 这大长老涂山雪是他母亲还在掌管青丘的时候就一直在辅佐的人物,辈分整整比容与大上一轮。她这么叫容与可是给足了面子。于是他春风满面地回礼道:“这位大婶不必客气,让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鞠陵山圣折丹上神,在下是他的徒弟容与。不知大婶‘殿下’这个称呼是在叫谁?” 其实涂山雪长得并不显老态,相反,九尾狐族的男女都颇为貌美,她虽然年长,也自带了些韵味。但是因为她在容与年纪小的时候老是看不清他,所以叫她“大婶”纯粹是一种私人报复。 折丹捅了一下容与,示意他正常说话。果不其然,涂山雪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她强压下心中的不适,仍是恭敬地说道:“殿下,如今青丘叛乱频发,九尾一族危在旦夕,还望殿下不计前嫌,前来相助!” 青丘现在危在旦夕,先君唯一的儿子还被驱逐了出去,这传出去简直就像一个笑话。 “这叫我回来,是你一个人的意思呢,还是所有人的意思?”他冷笑道。 “是全族的意思!”她说着,为了表示自己的大义凛然,一咬牙就对他跪了下来,那几名侍卫见状也匆忙下跪。容与装作惶恐的样子看了一样折丹,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我一个外族人,怎么好插手青丘的事情呢?更别提突然当殿下了!这样恐怕于理不合……” 他这一套装模作样的方法可谓是“技艺精湛”“天衣无缝”,旁人若是见了,还只道是这大婶在故意刁难,涂山雪心里气极,一时间好像继续跪着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被噎得都几乎说不出话来。 容与和道长一样,都讨厌动不动下跪来“威胁”别人的做法 好像这样子就能得到充分的同情,好像这样别人还不同意就是他冷血无情一样。但是容与心里想着:“又不是我叫你跪,你要跪便跪,要起便起,干我什么事。”所以也不打算继续理她。一时间场面尴尬至极,折丹便打了个圆场:“容与,说话不许阴阳怪气。你不愿意否了便是,切莫再开玩笑。” “既然如此,”涂山雪突然悠悠开了口:“那老身也不强求。只是先君因为叛乱的事急火攻心,如今卧榻已有月余。殿下……” 她故意把话说到一半,抬起头来看着他。果然,在听到“急火攻心”这四个字的时候,他脸色一沉,低声追问道:“这可是真的?” “自然,殿下也应尽到子女之谊,前去探望。” “那可就——关我什么事?”他突然笑了起来,直直地看向涂山雪满是错愕的双眼,满是决绝地厉声道:“先不管你有没有以下犯上,是她自己从来不承认有我这个儿子在先,我又何必一厢情愿地认她做母亲?如今病危了,如今发生叛乱了,才想到有我这么一个人来,我是一块被你们用完就可以扔掉的抹布吗?!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我容与的亲人只有折丹上神一个,其他来乱认的,从今以后我一点情面都不留!你请自便!” “你,你!”涂山雪一咬牙站了起来,居然想不到用什么词语来辱骂他。要是说他不忠,可是他早已经脱离了青丘,这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要是说他不孝,那日涂山青死时先君就已经立下血书与他断绝母子关系,这份血书如今还原原本本保留在她的寝宫里。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气得全身发抖,只能一转身带着随从离开了。 折丹并不打算挽留,他只是尽到了地主之谊,默默地目送这一行人离去。 容与说完这话,一直没有动作,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可是折丹只是在目送,也没有什么回应。容与过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他。 折丹觉得好笑,他问:“你在看什么?” 容与此刻安静如鸡,仿佛刚刚还在发火的不是他一样。他对着折丹嗫嚅地说:“你不说我?” 折丹觉得更好笑了:“说你什么?” “我刚刚一点也不温和,我改不了我这发火的脾气。” “你觉得我说你,你就改得了了?”他虽这么说,但话里全然没有责怪的语气,只是温和道:“你又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有些事情就是要你自己做主的,我只能在旁边指点一二。你跟了我这么久,其实早就可以出师了,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好教给你了。” 容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师父!不要乱说话!你不会那么早死的!” “呸!你在想什么!” 第七十八章 围殴 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毕竟青丘是容与从小待到大的地方,再怎么不堪,也是有些感情在。但是他即便是担心,也从来没有表达过想回青丘的意思,只是让折丹把这件事传达给了上天庭,让他们派兵镇压了一下。 那段时间容与很沉默。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就连折丹也不例外。他试图把自己拥有过的所有不堪全部抛去,从此以后只做一个自己想成为的人。可是他后来发现这样做太困难了。 青丘的九尾狐族,丹穴的凤凰族和龙族都是从上古穿下来的氏族,天庭不会放任不管。不过在叛乱即将被平息的时候,先君涂山凌也撒手人寰了。这一次容与依旧没有去,毕竟他可是青丘“堂堂正正”地表示再无瓜葛的人。他只是像平常那样度过了一整天,在晚上的时候稍微难过了一小会。 毕竟还是要感谢她把自己生下来。 听说发起叛乱的四尾玄狐一族从半仙别贬到妖族,还被勒令终身不得踏入青丘半步。想当初容与还有一个玩得来的玄狐弟弟,不知道如今又在哪里,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后话了。但是依旧没有人当帝君,由大长老涂山雪暂代。 在容与回到鞠陵的这段时间里,道长和云随意也没有闲着。起因是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在这之前他们与神荼早就见过,如今又重逢,只能说彼此只间生了一种奇怪的缘分。 道长本来正坐在一颗树的枝桠上,开了神识聚精会神地往远处看。除了看起来随时要掉下去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异常。不过他看着看着脸上突然挂起了一抹奇异的微笑,却把不会御空的云随意撇在了树下。 “我要看,我要看!师父!” 她在树下急得跳来跳去,最后撸起袖子来开始爬树。道长觉得徒弟逗够了,低下头来想把她捞上来,一眨眼的功夫云随意已经费力地坐在了他旁边,活像一只敏捷的猴子,把他吓得没从树上跌下去。 “……徒弟!你怎么上来的?” 她万不会把容与教她爬树的事情供出来的,于是运用了一个自己新学到的成语,自以为完美无缺地回答道:“一个世外高人教我的。” “啧。” 道长的脸垮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成了常态。可是这根树枝看起来好像快驾鹤西去,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断裂的声音。他一手把云随意小心翼翼搂过来,一手又故意遮在眼前,仿佛看什么东西看得津津有味。 云随意一脸渴望地望着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凑在师父前面,伸出手去扒拉着他的手:“师父,师父你在看什么?也给我看看!” “为师在看人打架。” 听到是打架,她立刻来了兴致:“师父给我讲讲谁在打好不好?” 像她这样年纪的小孩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是觉得打架的人都像师父一样,招式那么好看,还那么厉害,随便几剑就把敌人打趴下了,因此格外地想看师父同别人打。 道长故意在吊云随意胃口,便不好好回答问题,避轻就重地回答道:“一群白衣服的人在打一个穿黑衣服的。” “没有啦?” “没有了呀。” 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于是她把嘴巴撅了起来,拿自己那双大眼睛无声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怎么看都好像盛满了水,似乎都能随时滴落下眼来。于是道长从善如流地继续加话:“那个穿黑衣服的快被打死了。” “啊!那怎么办呀,师父,哪边是好人呀?我们过去帮一帮吧?”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好人和坏人的,”道长纠正着她的话,眼睛却看着前方,瞳仁里倒映着群山的景色:“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你得自己去判断。不过这回师父告诉你,这个穿黑衣服的绝不能死。徒弟抓紧了!” 云随意还没有反应过来抓紧什么东西,道长就突然一手抱着她,直接从树上俯冲了下去。无数的树枝和乱叶扑面而来,吓得她来不及尖叫就把头使劲地埋到了他的怀里。她早就听容与讲过师父的轻功是六界里面最好的,但如今身临其境,只觉得自己露在外面的部分都要被风给吹散了。伴随着几乎没有声音的落地,一脸惊魂未定的云随意被道长轻轻巧巧放在了地上。她只觉得自己脚下的地在起伏,转着圈走了几步,一屁股跌到了树丛里。 这片树丛已经离那些人很近了。云随意悄悄咪咪地摘了几片叶子放在自己和师父的头上,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往外面观望着,只见穿黑衣的是一位少年,身上伤痕累累,衣服也被划得破破烂烂,手中的刀已经完全在当拐棍柱着了。那些白衣人似乎都穿着铠甲,正不断逼近那个少年,形成包围的趋势。 那少年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只是冷眼看着面前的这些人,终于支撑不住,半跪在了地上。 云随意一时间瞪大了双眼,忍不住小声尖叫道:“这不是神荼吗!” “咦?”道长疑惑地看向她:“你们见过?” “嗯——在金陵的时候,我出不去了,他带着我走的阴路。” 道长愉悦地笑了几声,心想带着我徒弟走阴路,之后再和你算账,又低下头嘱咐道:“徒弟看好,你师父我要出去救人了。” 云随意早就盼着道长和别人打架,如今一听到这话,忍不住全身都欢快地尖叫起来,忙不迭地点头。 道长虽然不想在这群天兵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如今却另有打算。他掸了掸身上的草屑,气定神闲地走了出去,微微笑道:“住手哦。” 这句话仿佛就像个咒语一般,这些天兵刹那之间就停止了全部的动作。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道长,仿佛他是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生物一样,就连快要倒在地上的神荼也仔细地辨认着他。只不过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只是觉得有一些面熟。 沉寂了良久,终于有一个指着他惊恐的说道:“天、天尊!” 道长不紧不慢地道:“现在的天兵辨人的能力都这么差了吗?正是在下。这个人,我保了,劝你们收手。” 众天兵似乎还不敢置信,他们又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声:“天尊。” 道长的耐心已经被消耗完了,他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你们是结巴吗?” 他这话说完,身后却传来倒地的声音。原来是那黑衣少年终于支撑不住,双眼紧闭,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吓得他立即转身扑了上去,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脸:“喂,死了没有?” 突然,破风声在他耳边炸响,一柄利剑竟然出手偷袭,想置他于死地。只可惜这简直就是以卵击石。道长心里因为他们这样对神荼而有些窝火,如今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心头无名火起,伸手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双指轻巧地夹住那剑刃,恶狠狠一折,硬生生把它折断了,空手夺过来,丢在一旁。 那偷袭的天兵见没有得逞,登时便慌了神,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想到他往前奔了几步,直接一脚横踢了过来,把他踢倒在了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真是放肆。居然没有人教过你们规矩吗?不知道离我太近就是找死吗?”道长皱着眉头拍了拍自己的衣袖,直把躲在树丛后的云随意看得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师父居然可以这么潇洒。 “现在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说是谁指使的,不然——鬼王可是在这里,把你们送去地府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第七十九章 指使 那些天兵一听他这么说,哪里还敢再多说废话,慌忙连滚带爬地口中哆哆嗦嗦地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天尊海涵,不要走漏了风声才是。” 道长点了点头,拿眼睛瞟了瞟那树丛。他自从成先以来不知和多少人叫板过,但这次因为有徒弟在,所以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厉害过。 那小妮子此时眼中闪闪发光,已全然对自己的师父崇拜得五体投地。但她却希更加望下次自己能站在师父旁边,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躲在这个树丛里。 “是这样一回事,属下也不清楚事情的起因。道是文元殿下一日匆忙忙到来,说是在这里发现了鬼王的踪迹,命我等前去捉拿。殿下之命不敢 不从,虽说上天庭正与地府交好,但文元殿下又是天帝长女,我等也只能照意思办。” 那天兵低声说完,不敢抬头看她,鬓角却有冷汗流下来。天知道这可是杀头的罪过,但他如果不说实话,一样是被杀头。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在死前说个明白,心里只默默祈祷自己福大命大,不被文元殿下发现。 道长听完这话,心中一跳。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就是文元曾经来过这里,她为什么要来?难道是发现了这处道观? 他心中虽有疑虑,但转念一想,管他是谁来,自己又没有做亏心事,怕她怎的。这座山头也不是被他买下,她即便在这里走几百个来回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如此一想,他的眉头便舒展了下来,对着那领头的天兵道:“如今地府与上天庭交好,你们的文元殿下又派人来捉拿他,这是什么个道理?你且先回去禀报,就说这小鬼王被我救走,她要是有胆子来,怕没命回去。” 只要是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知道,道长和上天庭已经不合很久了。他此番把鬼王救走,倒也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待到这些人好像刚刚捡到一条命一样离去,云随意便从树丛后面大步走出来,直接飞扑到了,道长怀里:“师父!你太厉害了,你好威风呀!” 道长一向不会老成持重,嬉皮笑脸地捏了捏她鼓起来的肉脸:“那是!”他突发奇想,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神荼对云随意说道:“我让他当你师弟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不好呀?” “他好像死了,我不要尸体师弟。” 道长这才反应过来,要是再不救这可怜的小鬼王,他就真的会死,于是后知后觉地把自己手中的剑收回掌心,俯下身来把他背了起来,不过好像牵扯到了伤口,惹得他发出一声闷哼,微微睁开了双眼。 “是男人就不要给我哼哼唧唧,”道长偏过头来对着背上的神荼道:“喂,不能睡啊,不要睡啊,你不要睡在我背上听见没有?” “嗯——”他艰难地发出了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努力睁着眼睛,不到多时又缓缓地闭上:“好渴……” 他失血过多,已经开始觉得渴了,本来就苍白的脸色现在似乎更苍白了下去。要是这个鬼王在自己背上死过去,可是一件能撼动六界的大事。距离上一代双生鬼王陨落才不过几百年,更新换代太快又要引起动荡,眼看着神荼昏昏沉沉,手渐渐要垂没有了力气,道长来不及多作停留,提气便往山上赶,同时给云随意丢下一句话:“我带你师弟先走了,你自己慢慢走上来啊!” 云随意顿时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她拉长了脸冲着道长的背影大声地叫道:“哦!” 在另一边的天府宫,文元听完这些天兵所说,手中一个不稳,把杯盏摔在了地上,碎片四处飞溅,吓得身边的侍女都低了头一句话不敢多说。 司命只是轻轻用手一拂,地上的碎片便消失不见了,他眯着眼睛对文元笑道:“殿下没能捉住小鬼王,但却因此知道了天尊所在之地,倒也是一件因祸得福的事情。” 文元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她对着那个天兵开了口,气息都有些不稳:“你再说一遍,是在哪座山?” “浮、浮玉……” 文元了然地点了点头,摆摆手示意他下去。那天兵见自己没有性命之忧,欢欢喜喜地准备告退,走了没几步,却忽然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文元嫌恶地皱了皱眉头:“拉下去吧,别脏了司命上仙的地。” 司命闻言,“呵呵”笑了两声:“殿下这可是抬举咱了。不过这个消息势必瞒不了太久。天尊的行踪一旦暴露。恐怕你们天庭很快就会有什么举动。到时候是把他请过来还是押过来,就全看天君的意思了。” 文元这才从内心的狂喜当中回过神来,她仿佛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又皱了皱眉头,用哀求的眼光看向司命。把后者看得心里直发毛。 “咱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你的次数已经用完了……殿下,现在咱不会再告诉你任何事情。司命这个官虽然不大,但却是独立在你们上天庭之外,要是泄露了太多天机,恐怕你还没有得手,咱就死了。” 他讲话温声细语的,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哄着文元。这就是司命,他看起来总是眯着眼睛笑,看起来永远不会发火,可是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在背地里把你的命数改掉了。 她明白司命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脸上又变了一副温婉的模样,一时间看起来有些僵硬。她轻笑了一声道:“这话我也知,你这次若是帮我,就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若是我当了这女帝,自然不会亏待。这件事除了你我二人没有他人知晓,司命星君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 “哦?”司命突然笑了起来:“咱一定要这么像个坏人吗?” “好人比坏人难当,”文元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口气的变化,顺着他继续说了下去:“如果要办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好像只有坏人才做得到呢。” “那——咱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 第八十章 缘分 文元曾经也是一个心思纯良的少女,但是她后来发现心思纯良办不成事情。 作为天庭的长公主,天帝其实早就在她还是个婴孩时就把她许给了翼族的殿下。但她并不喜欢那个浪荡轻浮的人,看着自己的妹妹与他眉来眼去,于是亲自跑到了翼族退婚,好成全了他们俩的美事。这可怜的翼族殿下以为此时瞒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长公主亲自来退婚,让自己颜面丢尽,还失了翼族帝君的位置。 文元没有了未婚夫君,倒觉得自己过得痛快,直到她在玉皇会上遇见了青玄天尊。她那个时候才明白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在她眼里,他好像就在放光一样,周围是什么人,在做些什么已经全都不重要了。青玄的眼角无意地略过这位少女,她就立马低下了头,发现自己的脸在发烫。 她听着别人在说他的名字,讲他来一次有多么难得。她在心里反复把“青玄”这两个字咀嚼了好几遍,试图找出自己与这名字关联的地方。 不过他那次去参加玉皇会只是偶然,完全是因为折丹也去的缘故,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在场的有一个少女看自己的眼神悄然发生了变化。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想过去爱上一个人,或者是经历一次情劫。或许他觉得这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东西。 但是文元不一样。 完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真奇怪,我喜欢上一个人了。 她觉得青玄是对的,他就是对的那个人了,所以就不像对待那个翼族殿下一样,她一定要让青玄栽在她手里,这几乎是一件志在必得的事情。那次找她的帮忙给了她一种几乎是盲目的自信。所以她这回下凡来了。当然第一次下凡碰到了鬼王,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这个少年鬼王并没有认出她来,反而冲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即便是打招呼也不行,也会暴露她的行踪的。况且他看起来疯疯癫癫,又傻兮兮的,文元很庆幸和地府联姻的不是她。之后就发生了道长救下神荼的事情。 只能说这个小鬼王实在是心地善良,要知道区区几百个天兵根本无法动他分毫。他更本不想同他们打,剑拿在手里只是装装样子,没想到自己差点被他们打死。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被这些天界的人抓走了,于是奋力地想要坐起来,一眼就看见了端着药走进来的云随意。 “咦!我、我没有跟踪你!” 他慌忙地解释道,一动就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冷汗都冒了出来。 “别动了,乖乖躺好嘛!”她很细心地把神荼身后的木枕垫垫高,使他靠着舒服些。他在此过程中一直下意识地打量这周围的环境,最后什么结果也没有得出来。倒是云随意舀了一勺药递到了他嘴边。 “喝药药。” 他一个有手有脚的少年,被个小姑娘喂药实在是一件羞愧的事情。但奈何他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只好一口一口地喝着,末了问了一句:“你终于找到你师父啦?这是你的家吗?” 神荼低着头喝药的时候,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着,脆弱得就好像蝶翼一样。他的鼻梁很高挺,有些像北朝的人,异常苍白的肤色在从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照耀下变得几乎有些透明了,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 不过绝对不能凭表象就判断一个人,毕竟眼前是一个掌管地府生杀大权的鬼王。云随意只离他近里那么一会,就觉得自己冷得快要发抖。但她不想让神荼知道自己很冷,于是拼命克制自己发抖的牙关,勉强正常道:“我师父是玄清道长,是他把你救回来的。这里是凌虚观,你放心,那些白颜色的家伙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玄清道长?神荼思索了一下,好像并没有听过这个人,但他既然能从那些天兵的手中就会自己,想必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于是继续问:“那他人呢?我好当面谢谢他,对了,我还要请你吃饭。” 云随意这才想起了他们两个还在树林里碰到过一会,但那天两个人都有不同的事情要做,并没有过多交谈。这回可算被她逮住了。但她也不着急,只是把手中的药一勺一勺喂完,才打开房门冲着外头大喊了一句:“师父——他——找——你——” “莫闹莫闹,”道长拿着几张新鲜写好的符纸走了进来:“什么事?” 他一转头,就看见神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好像见到了什么失散多年的亲人。过了良久,他艰难地举起还包着纱布的手指着道长:“我——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道长与神荼上一次见面少说也是在十几年前,这少年的记性委实不错,两人只有一面之缘还能被他记到现在。道长闻言哈哈笑了两声,道:“不错,我们之前确实见过,”他话锋一转,突然又变了一个语气——“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第八十一章 师弟 无论这个口气,还是这句话我,这张脸,都莫名地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神荼绞尽脑汁地想到底在哪里见过他,终于激动地叫了一句:“你是青玄!” “是是是,我就是青玄,你别喊那么用力行不行?”道长责怪了一句,坐在床边朝他肩膀伸出一只手去。神荼本能地想要躲闪,但最终还是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他只觉得自己肩头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一时间心头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他的身子从来没有那么暖和过,仿佛连着周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这是什么?”他问。 “灵力。” “灵力……”神荼在心里想:“地府从来都没有什么灵力,灵力就是这种感觉吗?好暖和……” 可是道长一把手拿开,他的身子就立刻冷了下去。不过令他惊异的是,他居然感受不到身子的疼痛了。他身上的伤痕正在飞速愈合,不过看起来还是没有大好。 神荼听云随意之前说过她师父是个道士,于是也跟着喊道长。面前这对师徒帮了他这么大忙,这个单纯又善良的少年哪里经历过这些,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可是他不会哭,于是真诚地说道:“道长恩公!你们两个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的!可是那些天兵干什么要追着我打?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干,我和他们讲道理,他们也不听——” 道长担心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自己想要的那句话又听到了,于是干脆打断他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好啊,你当她师弟吧。” “师父!”云随意立马转头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他来表示震惊,她还以为道长之前的话只是说说而已。 神荼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起来异常激动,几乎都想从床上翻滚下来,但是拼命把自己克制住了。毕竟除了他从未谋面的哥哥之外,他在世上从未有过一个亲近之人。道长如今这样讲,让他几乎说不出来话。他整个人都微微发起抖来:“我,我——” “不愿意就算咯。” “我当然、我——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强压下喉头涌上来的腥甜。云随意见状立马上前去拍他的背,想让他好受一些,于是他就对着云随意唤了一声:“师姐!” 这两个字可把她吓了一大跳。她根本无法理解一个比她大那么多的鬼王居然会当她的师弟,这听起来可是一件折寿的事情。于是她求助似地看向道长,在得到了挤眉弄眼之后手足无措了一阵,直接躲到了他身后去。 这个小鬼王实在太好骗了,道长心里想。这样云随意在地府也有认识的人了,接下来还有…… 但他不知道的是神荼心里有多么激动和欣喜。他那很久没有跳动过的心脏在这一刻狂跳了起来,仿佛重新又活过来一次。甚至都觉得头脑有一些恍惚。在此之前他都没有想过“师父”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他活着除了找到自己哥哥之外又有什么意义,现在好像知道了—— “这几天你就乖乖躺在床上养伤吧,不要到处走动了。对了,这件事要保密,按理说你是不可以当我徒弟的。” 神荼刚想问一句为什么,云随意就从道长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师父是个神仙哦。”说完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神仙?神荼还在想,天上有一个叫青玄的神仙吗?他不知道的是道长早就在第三次神魔大战之后就下了界,那个时候第四任鬼王还没有现世。他不知道比道长小多少年纪,又从来没有太多了解过天上的神仙,知道才奇怪呢。 “既然入我凌虚观,就要遵守我师门的规定,”道长突发奇想:“你要听你师姐的话,知道吗?” “师父!”云随意再一次表示了她的震惊,她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乱套了。她觉得自己年纪小,还有很多事情搞不明白,又怎么能让他听自己的话?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可是神荼不明白,他心想:“师弟听师姐的,很在理。”就连忙答道:“谨遵师父教诲!” 道长的心里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但在两个徒弟的面前又要装成老成持重的样子,因此面相看起来诡异极了。 第八十二章 引雷 要说让一个鬼王当自己师弟的滋味,实在是——奇形怪状。 不是长得奇形怪状,而是日常生活的相处简直是没有办法描述。当他看到凌虚观的景色之后,好久都说不出来话,良久才道:“人间的山水都生得这么好看?我之前只在城里,都没有仔细看过。” 道长想回答“不是,只有我凌虚观周围的山生得好看。”但还是忍住了。神荼就好像之前看不见一样,如今获得了一点光明,就贪婪地抓住,拼命吸收这份来之不易的景......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八十二章 引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三章 就计 那天那道天雷劈下来,可是把皇城百公里的的人都吓了一跳,见到没见到的百姓都讲那天雷生得多么猛烈,活生生把右相府给烧成了灰烬。肯定是右相平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惹怒了天神,现在天神怪罪,真是大快人心! 可是道长和神荼一路走过来发现这些老百姓就是胡说八道,还有的人以为有一个姓右名相的人被劈死了,真是千奇百怪。 本来云随意也是要带来的,因为道长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凌虚观,但是她一听是去......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八十三章 就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四章 维龙 维龙山就在金陵城的北边。那边是皇陵聚集之地,因此有龙虎之相。平常都有重兵看守。不过这对道长和神荼两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二人彻底迷路了。 “不知道早上贴的跟踪符有没有效果。”道长心里想道。他快速做了几个结印,静下心来感知了一下那纸片人出现的位置,随即就对一旁的神荼道:“跟我来。我好像找到它了。” 这片地方除了皇陵应该有的阴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煞气,这让道......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八十四章 维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五章 鬼胎 道长还想说什么安慰人的话,突然直起了身子看向窗外,随即说道:“神荼,快过来,那边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趴到窗台上来看时,就见不远处一座看似民宅的地方上头有黑气缭绕,虽说夜空下黑成一团看不分明,但是那片地方修仙者一眼望去就知道不同寻常。 神荼眼睛一亮,对着道长兴奋地道:“是阴气!” 这少年见到阴气就好像见到了自家人一样亲切。道长与他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一前一后从......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八十五章 鬼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六章 陷阱 云随意第一次被委以这么大的重任,她看了看神荼,发现后者正在对着她阴森地笑,手足无措了一阵,才商量着说道:“既然那个鬼婴要从门里钻进去,不如我们做个陷阱吧?” 她低下头,手指不知怎么动了动,就有一根看似很有灵性的红线在她指尖绕来绕去,很乖觉的样子。 “这个师父教给你没有?” “没有。” “那我来教给你。”云随意说着,示意他把一只手伸过来。神荼犹豫了一下,才把左......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八十六章 陷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七章 生辰 好巧不巧,今日居然也是文元殿下的生辰。四海八荒得神仙都来为这位天帝得长公主庆生,倒是天君没有出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此之前文元就已经对他们道:“我与青玄天尊有几分交情,我这个生辰,他应该会来的。” 她赌的就是道长当日“这回算一个人情”那句话,赌的就是她对于他来说还有一点用处。因此她志在必得。要知道青玄天尊已经好几百年没有正式地参加过上天庭的任何宴会,他谁的面子都不给。如今如果出现在文......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八十七章 生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八章 棺材 道长去山下镇子的棺材铺里买了一个棺材放在放在卧房里,每天要打坐或者休息的时候就坐在这里面,如果哪天自己突然死了,还可以就地掩埋,省去了很多事情,可能还会觉得他们师父非常机智。 道长曾经这两个徒弟说过,像他这样的神仙死了是不会变成鬼的,只会从哪来到哪去,化成灵气消散在天地间。神荼说难怪他的地府里从来没有见过神仙,云随意则还没有听完就号啕大哭起来,害得道长不得不停下来哄她。 也许......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八十八章 棺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九章 夜谈 北漠是在北朝的西北边,其他民族聚居的地方。诚实地说,神荼对这个地方一点都不了解,但是毕竟是少年人,心里生不出一点怯意。晚上他躺在床上,心里细细想着白天崔判所说的话,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叫“这件事与你有关”?他什么时候去过北漠,又与北漠有什么关联呢? 他有的时候忽然细心起来,事情就越想越多,搅得人睡不着觉。他索性坐了起来,在房间里乱走了几趟,披上了外袍走了出去。 ......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八十九章 夜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章 北漠 北漠,顾名思义,就是在北边的一片沙漠。但因为北朝繁盛,早在几百年前就开始与居住在北漠的胡人互通贸易,因此也有几个富庶的镇子供来往商人歇脚。神荼是第一次来这种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地方,因此观他们样貌,听他们口音都觉得无比新鲜,差点讲崔珏嘱咐过的事情抛之脑后。 他的眉眼其实也算得上深邃,就是面皮过于白了些,是一种兼于胡人和汉人之间的长相,但由于这个镇子汉人也多,所以在这些异族面孔中走,也没有受......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九十章 北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一章 旱魃 他虽然是鬼王,但是面对着这么躲地缚灵,一时间还是没有了注意。他们只有在完成自己生前的心愿之后才会去投胎转世,但是现在几百年过去,这些鬼魂早就没有了意识,更别说告诉你心愿是什么了。如果真的碰上一些极度顽强的,万一他的心愿是复兴赤水国,还不如不说。 “到底是怎么搞的!”神荼不禁生起气来:“这么多地缚灵,连同一个偌大的赤水国,居然一点记载都没有!如果崔珏不告诉我,如果我不过来,还要被瞒到什么......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九十一章 旱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二章 青衣 神荼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怪物的样子。他很显然无法将它和神女联系到一起,过了很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眼里满是不解和惋惜。 “为什么会这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外面虽然没有大群地缚灵,但还是有几个不死心的在街道上游荡,企图找到他们两个。它们好像都是受旱魃控制一样,对她言听计从。 这处破败的院子里空空荡荡,想来也不安全,他们两个人还是把找旱魃的事情先搁置到了一边,躲......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九十二章 青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三章 战场 神荼的心好像是被闷闷地击上了一拳,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再一次环视了一圈,这一圈看得仔仔细细,生怕错过了什么与他哥哥有关的细节。但是他也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边现在看起来只是一片荒漠,任何细枝末节都不会在有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道长眼神中已经带上了一点怒气,仿佛是压抑许久的怒火突然爆发一般,质问道:“我和我哥哥出生的时候,你也在场是不是?你!和地府的那群人!全都在场是不是?”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九十三章 战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 意外 “大黑——大黑!”云随意呼唤的声音从南到北又从东到西,就是找不到林子里那抹白色的影子。刚刚下过雨,所有地方还都是湿漉漉的,没走一会她的头发上都沾上了水珠。 不知不觉她就走到了一处河滩边。左右都没有看见什么生灵,她有些奇怪往常陪她一起玩得伙伴都到哪里去了,有些无趣地蹲下身来拿起石头往河中间扔过去,“噗通”一声溅起了一大团水花。 突然就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边,整个过程......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九十四章 意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五章 防患 道长抬眼看向他,就这么正正好好地撞入了他的目光里面。神荼的瞳仁如墨般漆黑,道长甚至能清楚地在他的眼里发现自己的身影。 “行啦,我知道你不会的,”道长愉悦地笑了起来:“我相信你。” 之后的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凌虚观的生活安逸而又平静,没有任何事情作妖。这让云随意有一种自己的生活就可以这样一直过下去的感觉。她有好几次想要和道长说她遇到的那个怪人,但始终拿不定主意,于是她问神荼:“......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九十五章 防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五章 对峙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盘腿坐下来开始为法阵加持。这个过程及其缓慢,也及其耗费精力心血。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为了加快速度早日回到凌虚观去,他开始源源不断地往里注入大量修为,没过多久便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住了。 “果然我老了吗?”他心里无奈地笑了笑。虽说相由心生,他外表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可是要按照神仙的年纪可是已经进入耄耋了。最近又开始大量使用修为和灵力,不累才怪呢。 “天尊。”京......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九十五章 对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七章 水乡 道长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凌虚观,不知为何,他反倒犹豫了起来,独自一人在山上的林子里走了很久。 他靠着一棵树坐下,四周空无一人,满眼都是绿色,好歹让他一直在发疼的胸口舒缓了一些。他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忽然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连头也开始发晕起来,忽然就捂住额头,莫名其妙地笑了。 他以前一直不觉得死这件事离他这么近过,现在体会到了,倒觉得无能为力起来。他和折丹不一样,容与......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九十七章 水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八章 剑法 云随意把脸上的泪抹掉,站起来对神荼道:“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一直想让我过上好日子。爷爷之前和我说过,有一次他在山下遇见一户人家想买个女儿,他看那户人家比较富庶,就想把我送过去。但奶奶就劝他:‘买过去的那有自己养大的亲。’他们就继续把我留在了身边。” “其实有爷爷奶奶的日子才是好日子,现在有师父师弟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啦!” 神荼没有父母,更别提爷爷奶奶了,唯一的哥哥也不在世上,所以......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九十八章 剑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九章 木剑 云随意刚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天才蒙蒙亮。以前早起习惯了,现在叫她睡觉反而还睡不着。她起身洗漱一番,披上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整座浮玉山向像是未睡醒的样子,朦朦胧胧地隐藏在一层清淡的雾气里。四下里安静极了,只听得远处瀑布的水声。她轻快地跑下了楼,忽然又想到师弟和师父可能正在熟睡,在经过他们的房门口时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偌大的凌虚观里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这边跑到那边,一溜烟地窜进了“乱......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九十九章 木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章 破相 云随意才爬台阶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把自己跟着师父所吸收的灵气化为修为,让自己的身法更加迅速。但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通常是她刚刚下山,神荼就追过来说那支香烧完了,让她只能身心俱疲地再爬上去。这样反复十几天,她早已疲惫不堪,而浮玉山也伴随着她上下不停息的身影,渐渐入秋了。 “再来,再、再来……” 云随意几乎是趴在地上,费力地往前蠕动着。她剩下的力气也就只供她开口说话了。神荼在一旁......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章 破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一章 抄书 叫神荼也随着练剑法,他固然是开心,可是开心没多久他便意识到道长的目的是只让他记,不让他动手,因此他只能整日枯坐在那里,羡慕地看着云随意。 说到底还是道长担心仙道与鬼道相冲,要是他偷偷修炼,最后走火入魔,只能成为一个半仙半鬼的怪物。 云随意因为第一次练剑,因此异常兴奋,练得格外卖力。道长看着她在银杏树下腾挪的身影,叶子随着剑气与她飞扬的墨发一同舞动着,对着神荼感叹了一句:“我......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零一章 抄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二章 红莲 “他们找你做什么?”神荼不解地问道:“你不是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吗?” “这不一样,”道长苦笑了一声:“我活着和死去是两个全然不同的局面。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神荼的神情变得肃然了起来。他伸出手去挥掉了眼前的一片银杏叶,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我要你保好云随意的命,千万别让那些人发现她的存在。如果有异常——” 道长顿了顿,做了一个手势。他立刻心领神......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零二章 红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三章 玩雪 天气渐渐凉冷下来,不知不觉云随意已经在凌虚观过了一年的光景。一年的时间过得极快,相比于一年之前,她的性子可谓是大变,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见到鬼就吓得哭的小姑娘了,心智仿佛比同龄人大了两三岁,对事物也瞧的通透了很多。 当浮玉山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云随意特地向道长告了半天的假,一个人回到了当初自己和爷爷奶奶住过的屋子。林子与去年相比没有什么大变化,之前回来时,那间屋子已经坍塌了一半,现......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零三章 玩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四章 夭折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 云随意那天只是钻进了“乱七八糟楼”的五楼看书。五楼放的都是一些人物典籍,志怪列传。因为外面实在是天冷,她懒得动弹,便随便挑了一本坐在地上慢慢看着,忽然听得楼下有人轻快地跑上来。不多时,神荼的身影出现在了转角。他在云随意旁边坐下来,无意地问道:“师姐,你在做什么?” 他们二人早不似之前那么生疏,云随意也早就习惯了自己有这么一个话多的师弟,因此只是......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零四章 夭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五章 决心 没有人知道云随意在死之前想了什么,心里还挂念的人是谁。 她在被横梁砸晕之后,又活生生地被疼醒了。但是疼得太久,她就又感觉不到疼痛了,甚至都闻到了自己皮肉烧焦了的味道。她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眼睛所及之处只剩下了火,无边无际的、红色的火焰。她在自己要窒息之前听见了神荼的呼喊,却没有了回应的力气,在心底里低低地唤了一句:“师父……” 她只想起了雪,漫山遍野的大雪,喝站在雪地里手足无措的......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零五章 决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六章 殷落 殷落昏昏沉沉地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得外头天光大亮,却不知过了多久。她勉强活动了一下酸泛的身子,见四周所见之景都是自己所熟悉的,便放下心来,试探性地出声唤道:“小宛?” “姐姐?”人还没有进来,一个娇俏的声音却先响起来了,想来是她一直在门口候着,只等着屋子里的人发出什么声响。房门被推开,一个人急急忙忙冲了进来,一下子扑到了床边:“姐姐!你才醒,你可急死我了!” 来人不过是个少女......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零六章 殷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七章 来访 上一次来鞠陵山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殷落如今在山里头走着,恍然觉得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她是凤凰一族的女君,因此山里的大多生灵都与她亲近得很。大黑早就在林子里候着,看见她来,亲昵地走上前去蹭了蹭她的手。 “大黑,好久不见呀,你主人呢?” 大黑摇了摇头,对她轻轻唤了几句。 “折丹不在?”她蹙起了眉头:“那容与哥哥在不在?” “我在。” 一个温柔的声......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零七章 来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八章 见过 “神荼殿下。” 他听得一个女声响起,语气中除了客气再没有别的意思,于是转过身来,撞入眼帘的是一处绝美的风景。 面前的少女姿容绝美,眉眼之间带上了一点若有若无的英气,神色淡漠,身着一袭红衣,从梨花树下走过来,白嫩的花瓣落在她身上,平添了些许妩媚与多情。 神荼看着她,不知怎的心快速地跳动了几下,觉得眼前的这张面孔有些莫名地熟悉。 “殿下。”殷落有些不自在地说了一......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零八章 见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九章 救美 京墨转头听着另一边传来的微弱的呼吸,低低地问后卿:“你觉得那个人是谁?” 他虽然深处天牢的最深处,但也是知道那日不寻常的动静。自从那天之后,他旁边似乎多了一个人,因为他听到了那个人微弱的呼吸声,还有散不去的淡淡血腥味道。 他一直很好奇那个人的身份,但是无论他说什么,他就是什么回应也不给,似乎只有那呼吸声代表着他还活着。京墨似乎从中找到了乐趣,毕竟他知道这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另......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零九章 救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章 说书 这“李华”的名字也是他偶然想起,话一出口,他便觉得后悔了:干嘛和一个小姑娘置气?自己这是怎么了?可是他走出几步回头去看那馨儿,见她被撇下,眼中泪光闪闪,好不委屈,便又生了一股烦闷之心,连忙走开寻找殷落去了。 殷落看好戏正起劲,见到神荼过来找她,赶忙装出一副在旁边的小摊子上挑东西挑得难舍难分的样子,顺带友善地对他打了一声招呼。可是她没有料到他居然直接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只是脸上......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一十章 说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一章 混乱 神荼看起来好像更加疑惑了。他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在他心里就觉得两个相爱的人如果不能在一起,就一定是他们还不够相爱。 他虽然当过很久的乞丐,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人理,顶多只是被人赶走而已,对于大部分人情世故还是一知半解。所以周围人对事物的做法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就比如青玄、云随意和殷落。 “你吃过这个——”殷落拿着一块米糕刚刚转身问他,却被突然拉进了一个......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一十一章 混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二章 喜帖 青玄头脑昏沉地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下去,一时间有些恍惚,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他艰难地坐了起来,警惕地望着这陌生的洞府,忽然又笑着摇了摇头,觉得多此一举。现在他虚弱得无论谁走进来就能轻易杀死他,再怎么警惕也没有用。 “你最好不要乱动。” 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把洞府外头洒进来的光线挡住了不少。他背着手朝着青玄走了过去,才靠近一些,......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一十二章 喜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三章 婚宴 被那一干神仙烦得脑仁隐隐有些疼,殷落终于编了个谎话钻了个空子回到了丹穴。那梧桐神树下传来小孩子的欢笑声,她走上前去,发现神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蹲在地上不知道和宸儿玩些什么,逗得宸儿笑个不停。宛童见她来,连忙就是一顿挤眉弄眼,示意她赶紧过来。 殷落和他相处只有没几天,彼此秉性还不熟悉,但是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和孩子在一起玩,心里的好感又加了一分,走过去柔声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一十三章 婚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承诺 此话一出,那些宾客们心里可怕的猜想便都得到了证实——鬼王不仅不丑,还是一个翩翩的美少年!不知道有多少仙族的姑娘家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捶胸顿足。想当初天帝指婚的时候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嫁,结果这份差事落到了殷落头上,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众人看向殷落的目光中,惊讶有之,嫉妒有之,但更多的人却好像目光粘在了神荼身上拿不下来一样。那名叫南星的比翼族公主低下头轻轻咬了咬嘴唇,似乎觉得自己搅动起了一场......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一十四章 承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书 没有剧烈的反抗与抵死的缠绵,这个吻轻轻巧巧,倒好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在偷亲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神荼柔软的唇瓣只是在殷落的唇上停留了一小会儿,便有些不知所措地离开了。与此同时他的耳朵立马变成了红色,倒显得自己好像是被占便宜的那位。 殷落瞪大了眼睛。她面对着面前这个看上去阴沉沉,实际上却傻兮兮的鬼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一下子起了绯红,一个“你”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话了。 她......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出发 其实哪用这么大费周章,若是司命只是动动嘴皮子讲讲也是可以的,也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殷落细细地将那几行字看完,就见司命拿手轻轻一点,中间突然多出了一行字,而这行字后面的那些字全都消散不见了。 那行字十分简短,是“千灯宴后,帝于园中见一舞女,其貌似曾相识。” 她还在琢磨这“似曾相识”是什么意思,就听得司命道:“这名舞女就是我安排给你的身份。你叫旬玥,在千灯宴上会舞一支江南乐府送给......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一十六章 出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误解 他已经感觉不到愤怒,心里也没有多难过,只是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似乎只是过了一个下午,一切都全变了。他脑海里不停地想着殷落的一言一行,想着她对自己说话,对自己笑,对自己伸出手去的样子,越想越乱。这个少年不太懂这种感觉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去问谁。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几乎成了一个傻子。 而今天就是千灯宴了。殷落还在为神荼没有出现而隐隐觉得失落。而且更糟糕的是,司命还把自己给......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一十七章 误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八章 梦草 夜晚的后花园里空空荡荡,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倒与无数的灯火交相辉映。虽然宴会已经快结束,但还是能听见不远处大殿里传来助兴的声音。那两名宫女把殷落带到一处池畔的凉亭里便退下了,意思是让她在这里等陛下。 等倒是无所谓,只是这四周又没什么人,她一个人呆在亭子里左看看右看看,不时有凉风吹过来,倒觉得有些冷。 忽然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把她吓了一大跳,心想这皇帝难不成喜欢神出鬼没,......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一十八章 梦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九章 恨意 殷落从人间回到丹穴的,惊讶地得知折丹还没有回来。这便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了。按理说以他的性子,无论有没有找到青玄,都应该回来和容与说一声的,可是就是不见人影。容与已经快要坐不住了。 那陵游,也就是南星的哥哥南烛,从殷落那里得到一颗梦草之后,似乎对那谢琰皇后的思念减轻不少,不过由于梦得太多,身体虚弱,反而英年早逝了。不过这倒比朝代被推翻,自己又那承平王爷收作男宠要好得多。这都是后话了。 ......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一十九章 恨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章 包围 “徒弟,你信不信为师?” “师父说的话,我自然信!” “那好,你听着,等一会到上天庭,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与我敌对,必要时可以直接出手伤我!” “师父,你——好,我信你。” 那黑衣少年哀伤又不可置信的眼神仿佛还在青玄的眼前,结果他果然做到了——在上天庭,他直接用手中鸣鸿刀在他二人之间划出了一道凌厉的杀气——“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师父!” 那天的青......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二十章 包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沐浴 她不知道这些鬼都是鬼市的居民,听说鬼王殿下最近多了一位未婚妻,早就盼着见一见了,只是因为自身原因特殊,不能去别的地方。这次听那两个阴兵大喊说殷落君上来了,哪里肯放过这种机会,早就全跑出来看,顿时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哪怕是饿死鬼也挤不出去。 这些鬼生前或是人,或是妖,不过死了之后也没有什么人世间的挂碍,倒活的轻松自在,反倒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味。殷落被他们的热情包围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二十一章 沐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二章 番外山圣(一) 青玄又做梦了。 相比于之前那个云随意被自己亲手杀死的梦一样不切实际,这回的梦倒是正常了许多,而且他确确实实经历过。 准确地说,他梦到了折丹,梦到了他们还在鞠陵的日子,但那已经是好几千年的事情了。 那时的折丹大抵只有七八岁,还是一个孩童,一袭青衣,精气神十足,不像之后那么松松垮垮。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点了点那只蜷缩在松树下的白鹤,好奇地问道:“小鸟,你为什么不飞?你是......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二十二章 番外山圣(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三章 番外山圣(二) 苍翠的树林里快速穿梭着一位少年,青色的衣摆拂过树叶,显得及其潇洒,也不易让人发觉。这少年看起来朝气蓬勃的,眉目清朗,身形敏捷,一边略过树尖,一边朝着后头笑道:“青玄!” 他话音刚落,一只白鹤就高亢地在空中回应了一声,俯冲而下,翩然化为一个少年,只是年纪看上去小了一些,也是俊逸非凡,而且不知怎的自带了一股仙风道骨的意味。 “你到底要到哪去?”青玄才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眼看着就又要......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二十三章 番外山圣(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好感 这些天的梦太真实,几乎是把折丹与自己从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全部仔仔细细地演了一遍。仿佛就好像自己重新活过了一次一样。青玄明白这应该是那魂魄一直在自己身边的缘故,可是他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折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总不可能让自己怀念一下昔日友谊吧? 梦境从折丹在鞠陵救了青玄开始,在丹穴那位磨人的先君殷离开始倒追折丹结束。他以为自己会接着梦下去,结果反反复复只是在那一处场景里徘徊,仿佛又尽力了那......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二十四章 好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原则 鬼市说大不大,但也是熙熙攘攘。因为这些鬼都曾经当过人的缘故,因此布局排列也颇有人间城镇的样貌。里面的鬼都来自天南地北,还有妖怪之类,口音不同习性也不同,如此和睦地生活在一起,恐怕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办到。 反正都已经死了,这里的人也都没有什么诉求。要是在人间,怕不是替天行道的修士杀妖,就是妖欺压百姓。只不过鬼市的人流动得超级迅速,基本上普通的鬼当天进来,三天之内就能判好生前的功过,被带到奈......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二十五章 原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六章 曲子 这老鸨叫梁妈妈,听到殷落这么说,的脸一下子有些僵硬,笑容还凝固着没有完全收回来。她咽了一口口水,试探性地又问了一遍:“君上是——想去我们楼里玩?”同时又疯狂地给神荼使眼色:“您未婚妻这是怎么了?” 神荼的神情好像比那梁妈妈还要古怪。 殷落反问道:“不可以?” 她只是好奇得很,非常想进去瞧一瞧这青楼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要知道她在此之前都没有进过青楼 如今鬼市居然......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二十六章 曲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七章 熟人 六道轮回池其实就是一个池子,是那些鬼魂走过奈何桥,喝完孟婆汤之后转世的地方。平日里都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今日不知怎的,老远就听到了一个女子在大喊大叫,好不凶猛。 一般没有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大闹地府的,当然不排除一些疯子。那些阴兵控制不住场面,看到陆之道进来,马上站成整齐的两排,低着头,一副属下知罪的模样。再看到鬼王殿下和殷落君上也亲自过来,惊了一惊,骷髅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却整齐划......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二十七章 熟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八章 烦恼 这样做虽然不是一个好办法,但却是最为稳妥的一个办法。且不说聚集在六道轮回池旁等待着转世的鬼魂越来越多,就凭着殷落心里对谢婉那一丝淡到极点的情感,她也应该这么做。 但是除了陆之道,谁都没有想到,今日这么一出让她明白了一个可以令人非常震惊的事实——自己便是云随意,那青玄天尊在下界的徒弟。那刚开始知道这件事情时极度的平静是装给别人看的,这么多人在,她总不好哭哭啼啼,或者为了表现自己的愤怒把什......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二十八章 烦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少珩 今日的上天庭注定要发生一件大事。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却足够引起所有神仙的目光。这件事就是丹穴的女君和鬼王殿下,居然一起来把婚期延后了! 本来这与地府联姻就是头一遭,现在这两个人却一起来延后婚期,这对于天帝来说可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其他神仙不知道个中缘由,都在胡乱猜测,但大部分都倒在殷落一边——之前没有和鬼王联姻的先例,鬼族又一直给人以不好的印象,谁知道在神荼俊......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二十九章 少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章 爆发 宛童本来以为,姐姐对神荼的态度会一直这么不冷不热下去。她要是喜欢上神荼,就一定会和自己说的。现如今看着这依依不舍的模样,她不禁心里头又难过又气:“难道姐姐真的喜欢上他了?为什么先前不和自己说呢?难不成——姐姐讨厌自己了?” 最后一个想法是她觉得世界上最可怕的一件事,所以她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出现一丝苗头。殷落确定宛童听不到自己的话之后,脸上立刻浮现了一片担忧之色,轻轻对神荼道:“师弟,我很担......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三十章 爆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变数 神荼身上鬼气缭绕,双眼赤红,显然是刚刚已经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集中到了自己的鸣鸿上,才勉强挡下这一击。但是他看起来好像没有受到什么伤,轻轻把殷落松开,就这样阴沉沉 毫无畏惧地看着后卿。 殷落捂住自己的嘴,用力地咳嗽了几下,感到一阵腥甜正在往上涌,连忙深吸了几口起让自己体内紊乱的灵力平息一下。这片林子里现在一个鬼王一个魔头,压抑的气息弥漫开来,弄得方圆百里一片死寂。 “你怎么过来了......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三十一章 变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二章 震惊 后卿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脸上带了点嘲笑的意味:“我没有必要现在对你做什么手脚,我现在不喜欢。” 神荼知道自己曲解了他的意思,不禁微微有些气恼,只管蒙头走着,没好气地道:“你带我来看风景的不成?这条路要走多久?” “别着急,年轻人。”他微微一笑,仿佛自己是一个看穿了世事的得道高人,要不是神荼知道他的身份,估计就会一直跟着他这么走下去,而不是直接停下来,用充满警惕的眼神望着他了。 ......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三十二章 震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三章 温泉 此时的他已经出离愤怒了,但是又觉得自己现在冷静得很。他气愤的是,地府的人居然又一次欺骗了他,第一次是告诉他郁垒还活着,第二次却是因为郁垒本来还能活着! 神荼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不知道被多少个人说过心思单纯,没有心机。那是因为他不想拥有这些东西,不想被搅和到这些阴谋与算计当中去,可是现在别人却一次次欺骗他,让他不得不这么做了! 他攥着信封的手用力到指节都开始发白,整个人只是阴沉着......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三十三章 温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四章 穷奇 地府的鬼门关是阻隔阳气的地方,亦是阴阳二气的交汇之所。然而十殿阎王早在地府下决心与上天庭交好的时候,就在鬼门关立下了一个上古的禁制,无论是谁,只要身上有煞气,根本无法入内。 神荼早就屏退了那些地府的阴兵,好方便后卿能有时间对这个禁制做些研究。但是无聊他怎么尝试,这个看不见的屏障就好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一样 把他牢牢地阻隔在外面。 后卿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接着道:“你们十殿......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三十四章 穷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五章 改观 后卿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于是对着神荼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 神荼的脸似乎比以往更阴沉,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直接转身往出口走去,好像这地方沾染了什么晦气一般,恨不得早点逃离。实际上他只是想早点逃离后卿,这个疯子简直是名不虚传,让他觉得自己在他身边多待一刻都是煎熬,而且最终也要疯掉。 穷奇似乎一点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没有什么突然暴起的兴趣,转身慢......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三十五章 改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门 青玄一个人坐在石桌前对弈。他仿佛从来没有这么多大把的时间用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仿佛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老头。 事实上他本来就已经是一个老头的年纪了,只是因为相由心生,看上去非常年轻。他也早就经历过了可能别人一辈子都没有经历完的事情,如今坐在桌旁下棋,安静得仿佛随时都能死去。 外头的景象一如既往地很美,但是他却出不去,将自己与外界隔绝了开来,安安静静又专心致志,似乎这天地之间只......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七章 竹林 降真是自从第四次神魔大战之后,才抛下整个魔族不管,跑到了这个不东不西,不南不北的地方开了一个医楼,当了一名大夫。 他可能是魔族里唯一一个悲天悯人的魔尊,一直觉得治病救人才是这个世上最有趣的事情,对于什么一统六界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从来不管其他的事情,魔族的先君为此不知道和他发生过多少争执,直到自己退位也没有原谅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的楼子没有什么身份限制,因此总是有很多各式各样的人,之前有人......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三十七章 竹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三百 此时着竹林离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四周被苍翠包围着,只听得竹叶落下簌簌得声响。微风拂过她的发丝,倒叫她心里莫名其妙生出一丝冷意。 “那个人……”她还是在呆呆地想着,脑海中闪过无数纷乱的画面,终于承受不住,把锄头丢到一边去,抱着头蹲到了地上。 她一定是见过他的,但是就是不知在哪里。不然为什么除了错愕,还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已经有泪痕了。刚......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三十八章 三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墓碑 容与接连饮了三杯,脸上渐渐出现了酡红之色,但是眼睛确是越来越亮,看上去一点都没有醉意,还莫名带上了一些笑意。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几乎都要吐出来了。但是师父却和我说:‘你要习惯,有时候你不杀别人,别人也会来杀你。人杀得多了,手就不会再抖了。’” “我一向觉得师父温温和和,却没有想到那个时候的他居然会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对我说话。我听着他的话,才意识到,他是一位......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三十九章 墓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章 心意 那名红衣少女从夕阳下一步步走过来,牵着他的马。 夕阳如血般挂在大漠边上,少女的衣裳,却比那夕阳更红,仿佛是从那之中幻化出来的一样。她腰间有一根白玉洞箫,白得冰冷,随着她裙边摆动,好像结了一层霜。 她要去醉颜居,一个什么都可以是的地方。赌徒当它是赌场;游子当她是客栈;嫖客当它是妓院;酒鬼当它是酒坊。不知道这个少女把它当成什么,她只是走到了醉颜居门口,把手中的缰绳交给了马夫。 马夫接过缰绳,本来......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四十章 心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机 他感情真挚,说的话不像有假。一双好看的眼睛就定定地看着殷落,反倒把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不过他的一双手刃仍是冰冷,冰得都让她想忍不住甩开,好歹还是忍住了。 她于是略微思索了一番,开口道:“她既然过来了,就不好今天把她赶走,总要留她住一晚,明天再送回去。你就把你的心意和她讲,我再劝一劝那鲛人族的帝君。我们俩这也算是好事做到底了。” 神荼于是乖顺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迹 景岚颓然地坐在了地上,觉得冷意从心底逐渐蔓延,让她害怕得发起抖来。她只是呆呆地想着:“假若这件事情真的被父君知道了呢?玩意其他人都知道了呢?那我的颜面何在?” 她恨恨地看着门口,好像自己的目光能穿透那扇木门,把门烧出一个窟窿来。身上的红线越勒越紧,好像在嘲笑她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一样。景岚咬咬牙,一想到之前神荼喝下拿茶水的情景,脸上就一阵阵地烧。她想用法术直接把绳子解开,却只是徒劳。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三章 婚期 殷落和神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地上只剩下了一堆断掉的红绳,其他什么痕迹都没有。殷落把四周长明灯全部点亮,仔仔细细地找了一番,才看到地上拿一张薄薄的纸:“她回去了。” “她回去了?这是什么意思?”殷落把这纸拿给神荼,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同时从脊背上涌起了一阵凉意。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直接进入丹穴还没有被殷落发觉?而且还能把这红线给轻易解开,过程是神不知鬼不觉!她的心......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四十三章 婚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危机 少珩依照礼数,站在大殿的尽头等她。可能每一个新郎君在成亲的那一天,身着喜服,看上去加了几分喜气,一身红衣也添了不少俊美。景岚脸上就这么带着诡异的笑容,步子又十分端庄典雅地朝他走过去,顺带着新奇地东张西望,仿佛是第一次来宝光殿一般,充满了好奇。 少珩见她走到面前,把手伸了出去。景岚于是朝他微微笑了笑,也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原本场面看起来没有一点问题,偏偏此时神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大叫了......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四十四章 危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五章 炸了 司命瞧着众神仙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他伸出手去又把兜帽戴在了头顶上,遮住了自己过于引人注目的白发,然后才往天牢的方向慢吞吞走过去。 可是他走到一半,那浮在仙岛上的天牢就炸了。 在他面前像一朵花一样地炸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神仙都大吃一惊。天牢早就在后卿越狱的时候就因为大量妖兽出逃而岌岌可危。现在居然整个直接炸掉,那些蠢蠢欲动的妖兽又重见天日,恐......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四十五章 炸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六章 傀儡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已经死了,我又不会把它怎么样。”后卿微微勾起嘴角,歪了歪头,又因为眼睛上蒙着那块黑布,所以看起来就像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可怜人,非但没有狡黠得感觉,反倒让人有那么几分心疼。他见青玄还是不为所动,一直伸在半空中的手有些无奈地放下了。 “好吧……你不给我……”他把头无奈地摇了两摇,转过身自己走开了,好像看起来也不是太生气。青玄就这么一直警惕地盯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树林深处......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四十六章 傀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真假 “好,好。”青玄面带着及其开心的笑容望着折丹,仿佛他说什么都是对的,要去做什么也都是正常的一样,只顾着点头。突然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伸手在自己心口摸索了一阵,拿出了那个自己包裹的极为小心的假魂魄。 果然后卿想得极为周到,袋内已经空无一物了,就好像是里面的魂魄跑了出来,在他面前起死回生了一样。这让青玄深信不疑,同时对着折丹解释道:“你的魂魄,我之前一直放在这里的。” 折丹道:......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四十七章 真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八章 怀疑 “你之前的房间我一直都没有动过,因为我相信师父会回来的!” 容与在青玄前面倒退着边跳边走,开心得几乎头上的两只狐狸耳朵都要露出来一般。他把自己的师父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从脚到头看了一边,越看越觉得面前的人好端端,因此心生欢喜,又道:“我马上便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殷落,她知道你不在了的时候,可是一个人哭了好久。如今要是知道你回来,定是要比我还开心的。” 折丹一句话也没有多讲,只是......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四十八章 怀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九章 镜州 容与怎么也没反应过来。他没有想到大黑居然可以变成一个人,而它所说的话,他基本上是一点都不信。折丹好不容易才复生了,如果此时再对他说一些怀疑的话,那岂不是要活生生把他气死吗? 但是容与以后死活都不会把大黑再当做一个坐骑了。 他在自己的书斋内找了半天,把那本登记着鞠陵山所有生灵的图卷给翻了出来,兴冲冲地往回走,老远就看到折丹正在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一只缩在他怀里面的小兔子,看上去温......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四十九章 镜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章 杀人 折丹还不明白容与在这一世的身份是什么,只是隐隐地猜到或许是一个富家公子。却没有想到他们一踏进酒楼,原本一只呆在柜台后面的老板立刻就热情地迎了上来,笑得眼睛都几乎快要看不见了:“容公子,您又来了。这边请!楼上的雅座还给您留着呢!” 那或许是非常富有吧。 老板又见到容与身边跟着一个面生的男子,猜测这又是他新交的哪家公子,于是暗自记下了他的样貌。容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手就扔出了一......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五十章 杀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师 容府的宅院葱外表上平平无奇,甚至看起来已经有些破破烂烂了,但一推门进去才发现是别有洞天。它的内院极大,折丹才只略略看了一眼便觉得若是规规矩矩地走一圈下来,怕是一天也走不完。他爹娘生得倒是中规中矩,不知怎么会生出如此好看的一个儿子。大厅之内除了别人之外,不知为何还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负手而立,浑身上下自是气度不凡。 容与的一腔热情被这个老者给浇灭了些许,他不敢当着外人的面太过于放肆,......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二章 江面 “李华,李华!”在得到了自家爹娘诚惶诚恐又带着几分催促的眼神后,容与把扶到一半的王天师又扔在了地上,赶忙跑了几步追了出去,伸出手来就扯住了折丹的袖子,又怕这个动作冲撞到了他,讪讪地放开了手:“不、不对,是山圣——” 他组织了半天措辞也没有找到最合适的称呼,只得含糊了几句带了过去,更不敢像先前这般与他对视,道:“你真的、你要收我为徒吗?” “怎么?”折丹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笑意,悠......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五十二章 江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二章 寒月 容与哪里料想到这种状况——先是被一个神仙收为了徒弟,现在又有另一个神仙说自己的师父是假的,现在这两个神仙打了起来,而且师父还想杀了自己? 他敢保证,自己十五年短短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一下子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已经把接下来五十年寿命中的刺激全部经历完了。单是克服自己对着波涛汹涌的江水的恐惧已经很困难了,还要让紧紧跟着这位头上长了四个鹿角的少年——这根本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 ......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五十二章 寒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忍 折丹并没有回到堇理山,而是回了鞠陵。容与还活着,他不可能去见后卿,只能选择自己还没有完成的事情去做。他明白,虽然容与已经死过一次,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但是他已经对自己产生了警惕,要想再接近是比之前困难百倍的事情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脸会这么好用。不是自己去找容与,而是容与就在撚花居的门口等着他。他斜靠着篱笆,看上去学了那么一些慵懒的意味,脸色却不太好,目光也还是冷的,见到折丹过来......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忧愁 “容与一定还活着,”青玄朝着后卿冷笑:“折丹现在虽然没有记忆,但是绝对不会做出杀了容与这种疯狂的事情。只有你这种人才会命令他做出这种举动。” 后卿习以为常似的点点头,无辜地笑了笑:“没错,他的确没有做到,不过光是看着就已经够有趣了……他还差点把我的寒月扔掉。” 他低下头瞧了瞧依然在自己手里发出凛凛寒光的寒月,好像在确认它没有破损似的,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才把刀放进了自己手心。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五十五章 忧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六章 礼数 “是我的——夫君。” 她犹豫了一下,才堪堪说出“夫君”这两个字。尽管这件事情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但是他的心里还是莫名地有一些隔阂。也许在殷落心里,她待神荼再好,也只是把他当师弟一般看待。曾经在无数个时候她非常认真地审视自己的感情,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到“相爱”的这个份上,只担心若真的成了婚,神荼的一腔热情要付了东流水,这样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已经与一个负心汉无异了。 容与从她话语里的停顿中也......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五十六章 礼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七章 姐姐 降真今日笑起来还是和以往一样好看,只是这笑容中间似乎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随即又自然地看向别处去了。 “礼成——” 随着那报礼官的声音悠悠响起,殷落这才松了一口气,感叹道这繁琐的礼节终于结束了,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头上那顶凤冠摘下来扔到一旁去。坐在席上的众神仙们脸色各异,有的只管吃这吃哪,和殷落一样,不知道做什么于是就只能吃;还有的,譬如容与,嘴角含着笑看着她;折丹居然......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五十七章 姐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失望 也许后卿杀过太多的人,所以对这个直接往降真的扇子上撞的宛童并没有任何怜悯之心。但是当他看到殷落几近发疯似的朝那个倒下的人扑过去,声嘶力竭地求她不要死的时候,他的心里似乎有一丝奇怪的感觉。他甚至不太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 只是隐隐地觉得有些落寞——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这么挂念他,对他好,甚至心甘情愿地为他去死呢? 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用正常的眼光打量他一眼,降真除外,大概只是因为他也是一个疯子。......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五十八章 失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九章 糖纸 “你每次回来都把自己搞成一副快要死的样子,这回倒好,干脆变成我去杀人,你是想我被魔族的人发现,抓回去不成?!” 降真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拿纱布细致地一圈圈绕着后卿身上的伤口,小的倒还好,马上就愈合了,只是心口那处直接贯穿,看上去都有一些血肉模糊了。要想治好,还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后卿难得没有反驳他,只是双手死死地攥住身下的被子,直到手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他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五十九章 糖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章 梦境 “那宛童的尸身居然在丹穴整整停了三日,无论毕方族的人怎么讨,那女君也不肯送回去,这份姐妹情谊也真是难得。” 那日在丹穴发生的事情,自然是被那些才加婚宴的神仙带了回去,结果在九重天传得纷纷扬扬。他们在唏嘘的同时,自然就想到了那位同样是婚宴成了闹剧的少珩二殿下。再加一对比,发现那殿下可是没了夫人,相比于殷落没有了义妹,可算是看上去轻一些。 “姐妹情谊?我看怕是另有隐情吧!怪不得说......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六十章 梦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一章 织沁 “几千年前的事情,你当然不记得了。当时女娲让你和折丹去教化那两个化来的鬼王之时,你可知后卿在那时就已经认识了你?” 青玄不由得把杯子掏了出来,他在想事情的时候,手里必须转着一个杯子,不然思绪总是难以继续。但是今日这杯子似乎格外地没有用处,他仔细想了半天,才有些不确信地道:“我记得有一回和青玄要带着那两位双生鬼王去人间的时候,碰见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他见到我,不知怎的把从地上捡来的糖......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六十一章 织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回去 “这难以捉摸……是何意?” “小仙自调入妙岩宫中以来,除了第一天觐见过天尊之外,其余时间都不知他身在何处,就是寻遍了,也找不见……” 被调如妙岩宫当差事,她自然想日日都见到青玄,就连碧霞元君也想着自己的徒弟能得到青玄的青睐。可是谁承想他根本不给织沁机会,连影子都看不见一个,这不是躲着,又是什么呢? 殷落可犯了难。难不成自己这回来,也见不到他?总不能抬头仰天大叫......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六十二章 回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尾巴 回到凌虚观,对于殷落来说就好像是揭开自己的往事一样,即便还没有进浮玉山,她心里就隐隐地开始紧张了起来。对着身边的容与道:“万一凌虚观不认我怎么办呢?” “哪会不认你,”他笑道:“再说,有我在呢,一定可以把你带进去的。想当初有一回——” 他本来想说那次云随意直接一声不响地从金陵跑回浮玉山的事情,但是想了一想,还是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他知道殷落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要是把事情一连串......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六十三章 尾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四章 烧火 要说现在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原本以为容与这种不惜命的,尾巴少了一条是他与别人打架丢掉的,结果没有想到是他师父折丹在失忆的日子里亲手捅了他一刀,让他丢掉了命。 这世间最痛的事也不过被别人捅刀子,结果这“别人”还是自己至亲的人。想必容与那个时候,心里的难过不比她现在少上半分。事到如今,也只能对着殷落无所谓似地笑笑:“你哭什么,尾巴再过个几百年会长出来,我总不至于成了一只秃尾巴......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六十四章 烧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五章 雾气 容与虽说是个性情潇洒的,平日里挨着哪位仙子讲话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如今让他真的在这件灵官殿里挨着殷落坐,暖和是暖和,可是也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拘谨地道:“那、那你……先说好了,我是真的觉着有些冷,不然这件事若是被神荼知道了,我觉着我还有些打不过他……”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第一次见到神荼时,几乎恨不得让自己离殷落几百丈的眼神。 “这有什么,”殷落一副大不了的模样:“......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六十五章 雾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使坏 那人说完,好像觉得这是如何遗憾的一件事情一般,惋惜地摇了摇头,慢慢地隐道黑夜中的雾气里去了。 殷落再次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好像被散了架般疼痛,头就像被什么钝物击中了,晕晕乎乎的。但是一想到她堂堂一位女君,居然最后被这脸都没有露出来过的敌人逼到烧自己的修为才能走出幻境的地步,就觉得一股怒气不打一处来,强撑着坐了起来。 这不坐起来还好,一坐起来她便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树屋子,而......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六十六章 使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起 殷落在于他的相处中,发现魇的伪装是真的好。 别人只当他是一个小孩子,往往容易放松警惕,却没有想到他就等着这个好时机,露出了本来面目,让他们陷入纷乱又沉重的梦境里。他的年纪虽然比殷落和神荼两个加起来都大,但是该哭还是得哭,还要时不时冲降真撒撒娇。但是降真显然是见怪不怪了,不仅能做到面不改色,还能在面不改色的同时下手打他,真可谓十分无情了。 当容与醒过来,见到这一个小孩一把鼻涕......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八章 王母 神荼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眼里分明有笑意,转头看向殷落道:“你之前是在哪里找到他老人家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头上挨了一击爆栗,一个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道:“什么‘老人家’?一阵子不见,就敢这么说我了吗?” 青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这两个人身后的,就连一直与他们面对着面的织沁居然都没有注意到。神荼挨了这一击,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脸上的笑意更盛了,轻......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六十八章 王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云帛 西王母从来不是个色厉内荏的。这从她看到后卿连杀了她十几名使者之后才开了瑶池仙境的门便可以看出来了。要是她不出声,只怕这昆仑只要打不过他的飞禽走兽全都会被他杀完。但是无论如何,后卿已经明确地说了一句他不会来参加这蟠桃宴会,因为他把那云帛交给了降真,让他当抹布用了。 降真虽说自己手中也有一块,而且六界的人由于他自己到处去说,已经有一小半知道了他魔君的真实身份,但是这蟠桃宴他并没有什么去的兴......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六十九章 云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章 碧霞 殷落抬头望去,只见无数做座巍峨的群山连成数片,山顶白雪覆盖,仙气缭绕。群山的中心点便是瑶池仙境,不过要想上去还得走过整整九百九十九级台阶。那座仙境的大门约有十几丈高,如镜面一般伫立着,门里的一切景象都如梦似幻的,不时传出几声女仙的轻笑。一丝果香与酒香从这扇门里悠悠飘出来,仿佛预示着蟠桃宴即将开始了。 那台阶是所有神仙必须下坐骑的标志,王母乃是女仙之首,不用说九重天了,在昆仑也是个极有分......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七十章 碧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一章 蓬莱 她虽喜欢折丹,但是也不会没头没脑地倒贴着他。碧霞不由得想到了文元,在她眼里这位曾经的天族长公主一直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居然还为了得到青玄去犯他的忌讳,最后连命都丢掉了。无论如何她不会这么做,既然折丹现在对自己没什么兴趣,那么就不去讨他的嫌,省的到最后讨他的嫌。 这样想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反倒让自己平复下来,痴痴地看着他快走几步走到青玄身边去了。 “怎么?”青玄见他这么快回......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七十一章 蓬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昆仑 神荼的一张白脸里透出了些红,红里又发着些青。他别扭了好一会,脸色勉强缓和了些,呐呐地说道:“他、他——不管他以前和你们有什么过节,反正如果你要再去见他,我一定得在旁边待着!” “好,你待嘛。只不过有些时候你在旁边,他估计本来的话都不愿意讲了,就不能学我以前一样偷听吗?” 殷落嘴角往上翘了翘,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这个笑容在这桃林里一时间有些过于晃眼,他一时间有些晃神,过了良久......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七十二章 昆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仙境 他努力稳了稳心神,让自己不要再回忆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把手上的杯子收了起来,信步走入了那宫殿的大门。 明明应该很是熟悉的景色,在他看起来好像莫名地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没错,那大门只是一扇大门而已,门里面的才是真正的昆仑。 世人都道昆仑是仙境,但是那寒风呼啸,大雪满天的山峦又怎么可能是仙境?一切有关于上古的故事都隐藏在那扇门背后,青玄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门后那块看似虚无缥......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七十三章 仙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四章 镜子 伏羲说完了这句话,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摆好的八卦图,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沉思当中。过了良久,他拍了拍衣服上粘着的草沫站了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他:“今日是蟠桃宴吧?难怪,你也不会特地回昆仑来。要是后卿之后的行为开始无法控制的话,你去问一问司命吧。” 这估计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可是司命迟了,他还没有来瑶池。”青玄想这样回答他,可是忖度了一会,又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话吞了下去。伏羲......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七十四章 镜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五章 治病 折丹应了一声,却见那女官这时已经走了回来,便马上止住了话题,看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青玄,就在他们本以为可以放人进去的时候,她突然道:“君上此次前来好像什么都没有携带,可是需要什么药材,我等好前去准备。”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难不成是她们起疑心了? 青玄觉着十分疑惑,而且还有些好笑了。他可能是觉得这女官这句话简直是多此一举——我带什么来问诊还需要你来问么?但是面上还是依旧浮着微微的......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七十五章 治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六章 饴糖 “没有魂魄了,已经全散了。” 殷落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随即叹了一口气。本来想着若是能收到些魂魄,说不定还能救回那些星君的命来,谁料不知怎的,这泰器山几乎给她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任何魂魄,这怎么着看上去也是后卿做的了。神荼让黑白无常先回去,可这两个死活不走,今天铁了心非要把自家鬼王带到地方去,于是就阴气森森地站在一边,怨念颇重地看着他。 神荼合上了他手中的生死簿,对殷落无奈......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七十六章 饴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升仙 “你这是做什么?”殷落觉着有些奇异:“这只是一块糖,还当什么宝贝不成?” 她刚刚说完,又觉得今日和后卿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按照以往完全不是这个脾气。可能是因为这是医楼的缘故,彼此的戒备都放下了,若是在其他的地方碰见,现在早已打得你死我活了。 “糖好吃。” 后卿抬起头来,发现殷落已经走了。 照理也应该是这样,要是有人和自己呆太久了,反而会觉得很奇怪......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七十七章 升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丢脸 后卿不知道怎么回答,随口便道:“他不想来,我便一个人来了。” “为何不想来?可是有了什么矛盾不成?” 后卿见他眼里闪若有若无的希冀,好像就盼着自己说出“吵架了”之类的回答,突然醒悟过来——这人是来挖墙脚的。 他虽然活了好几万年也没有见身边有什么人陪着,但是对于情情爱爱这些事情也不见得一窍不通。他平日里在降真的医楼里呆惯了,见过不少痴男怨女纠缠,明明都要死了还说什么......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七十八章 丢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九章 破绽 这天禄九星台上的人打得好不精彩,看着后卿实在是手痒得很。不过他现在可不敢造次,省的连着殷落都要蒙受不白之冤。人家既然借给了自己这个皮相,就不是让自己来为所欲为的。只不过他现在想做点什么也行不通,因为他现在就非常不幸地坐在了青玄边上。 这个位置好是好,台上人干些什么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旁边坐着的是司命 。司命肯定清楚了这个殷落是自己假扮的,不过只是没有戳穿罢了。坐在这两个人中间总要比......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七十九章 破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章 逼迫 青玄微微笑道:“就是这么个理。若是太玄帝君还在,织沁大可以去求他,毕竟他也是净乐国的人,不会坐视不理的。” 后卿的身子几乎是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不过旁边的人没有一个察觉到他的异样。眼看着今日的升仙大会便要结束了,他只觉得再和这些神仙待下去怕是要疯,便先站了起来,对着青玄道:“师父,这第一天果然没有什么看头,我先回去了,等到过几日精彩些再过来。” 青玄于是站起来道:“我送你。”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八十章 逼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一章 屈服 织沁觉得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之前在净乐国的时候,她的父王对待那些奴颜婢膝的附属国,总是一副轻蔑的样子,还总是教导她人到了什么境地都要不卑不亢,结果这套方法在后卿这里完全行不通,连带着净乐国都快亡了。 她真应该学殷落,至少做到识时务,这样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么悲惨的境地。她现在一只手脱臼,头发还被后卿揪住,因为刚刚的剧烈挣扎,那只手已经痛到麻木了,半个身子都悬在山外面,还得......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八十一章 屈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二章 提查 殷落这回来到鬼门关,发现门口的那两个阴兵看上去似乎都有些萎靡,抱着手中的斧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见到她来 赶忙有些慌乱地站起了身子:“末将参见君夫人!” “别说客套话了,”殷落觉着有些好笑:“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没精打采的?” 其中一个脸长些的道:“只要上头一打仗就会这样,来的新鬼太多,地府忙不过来,人手全部都被调走了。我们兄弟两个没有人换班,已经在这里站了好几宿了。” ......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八十二章 提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三章 案子 殷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瞬间,她似乎有些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弟。 这种感觉很奇怪,让她的心有些跳得厉害,但是没有办法形容出来。她知道自己的脸在慢慢发烫,于是直接贴在了门口的石柱子上冰了一冰,却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可能是因为他的神情过于专注带给她的错觉,一个认真做事的人总比吊儿郎当来的好些。殷落这样安慰自己。看他们审案子其实很是无趣,尤其是还没有人给自己讲解的时候。崔珏已经走到了......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八十三章 案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四章 疑惑 自从上次偶然的一次机会,在谢婉身上用了魇的梦境之后,神荼就觉得这梦境除了杀人之外还有更好的用处。毕竟没有人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因此在对待别人时总是觉着无足轻重,反正又是痛不到自己身上。现在有了梦境,他们不仅可以经历别人所经历过的一切,而且还真的有可能会死,这对于地府来说未尝不是一种便利。 “可以啊师弟,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有先见之明——我怎么觉着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殷落伸出手来......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八十四章 疑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五章 琅嬛 少珩认得这个女人,所以看到她出来时只是出声唤了一下,看着她走过来,有些好奇地问道:“织沁上仙刚刚可是丛兵器司出来?” 织沁犹豫了一会,还是照实说道:“我的佩剑断了,明日参加比试得需要一把新的,所以才来兵器司瞧一瞧。”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接近少珩的好方法,至少现在她不愿意浪费任何一个机会。今日既然碰到了,就要好好利用一下,说不定这就是一个契机。 少珩挑了一下眉毛......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八十五章 琅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六章 瘟疫 殷落没有想到这个鬼族姑娘的头还可以变来变去,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了一想,还是把宛童这件事情埋在了心里,推开门走了出去。 金羽果然说得没有错,神荼就在外面等他 半个身子靠在柱子上,见到她来,马上直起了身子笑吟吟地看着她,道:“师姐。” “我可能起迟了,你在这等很久了吗?” 她忙走上去,觉着自己真是糊涂了,昨天喝了那么多酒,也没有想到喝酒会耽误事情。神荼哪......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八十六章 瘟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七章 预料 “什么意思?为什么——” 可是他的话说到一半,司命就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他虽然知道之后的事,,但要是泄露太多,恐怕天上会立刻有一道雷下来把自己劈死。他虽然已经活得够久了,但也不会冒这个险。 而且眼前这位小鬼王虽然一直是娇生惯养,没有见过什么大风大浪,也没有参加过神魔之战,但是还好莫名地足够聪明,只要提点一两句,剩下的他自己就会明白的。 武曲星君......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八十七章 预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发觉 升仙大会还未结束,织沁却是已经不见了。谁都没有猜到她此刻正往琅嬛阁中去 ,想抓紧时间找到解开关押天牢中那些凶兽的封印的方法。 这里平日里都有神仙过来,现在由于升仙大会的缘故,有一大半都去看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人注意到她。在面对门口天兵的询问时,也只是说自己奉天尊之命前来找一本他要的卷轴,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任何怀疑。 在这九重天之中,青玄无疑是比较显眼的,尤其是这一回殷落和神荼......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八十八章 发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来临 她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好像全部炸开一般,一颗心渐渐地沉下去,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了。 可是偏偏在这个当儿,织沁在极度的惊慌和恐惧过后,居然慢慢冷静了下来,对着青玄一派平和地道:“天尊,我出生净乐国不错,那瘟疫的事情也是神荼殿下刚刚告诉我的。这一切都和我没什么关系,至于后卿,他是个魔头,我断不会认识他。” 她说这句话就是死在青玄手上和死在后卿手上的区别了。不管在谁的眼里,......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八十九章 来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章 封印 “你答应别人不杀我?” 青玄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句话,他反问道:“那个人是谁?” 后卿撇了撇嘴,哼了一声:“我不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先把你打得半死不活再说!” 青玄心中一凛,一道白光已经突至。后卿手中寒月已经逼近眼前,他连忙闪身躲避,同时真刚剑扫过眼前,把后卿生生逼退了一步。地面被剑气扫开一个豁口,无数落叶被卷落下来,好像这堇理山硬生生地变成了冬景。 降真...... 《傍个上仙当师尊》第一百九十章 封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