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盛唐小炒》 第一章 锦官城 巴蜀之地,自古以来,就是封建王朝必争之地。其地势奇俊,景色瑰丽,大诗人李白所著之名篇《蜀道难》中,也不吝笔墨地对其大加描写: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盖因此,其间所居之蜀人,多浪漫热烈人士,上至将领郡守,下到平民百姓,无不以十分热情,来经营自己的生活。 这真是, 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 …… “臭小子!下次再来偷东西就打死你!” 清云坊梨花巷,一个梳着双丫髻的胖丫头,看上去不过十多岁出头的样子,她手里拿着个快有自己身子长的大锅铲,舞的虎虎生风地朝巷子外面大喊。 在那里,有个衣衫褴褛的瘦小男孩,边跑边回头,对着胖丫头吐了吐舌头。 胖丫头恨恨地跺了跺脚,提着自己的襦裙,又转身回了巷子。 梨花巷,得名于石板路两旁密密匝匝的梨花树——春天的时候,雪白一样的梨花落在黢黑的树干上,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这是春日,还是新雪初霁。 胖丫头拎着锅铲,脚步轻巧地走在尚有积水的青石板上。 “丫头锦儿,这么早就开始干活啦?” 有丰美妇人从院门走出,怀里抱着颜色深沉的木盆,对着面前的小姑娘笑了笑。 “是呀张大娘,” 胖丫头笑了,白皙柔软面团似的脸上,有两个甜甜的酒窝。 “您出来洗衣服呀,” “今天天潮,怕还是要下雨呢。” 穿过街巷,胖丫头在一道略显破旧的木门前站定,门框前随意地搭了条板凳,上面已经被磨的锃亮。 她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小小的院子收拾的还算干净,角落里立着一口大缸,里面盛着满满一缸的清水,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个葫芦劈成半个的瓢;胖丫头走了过去,费力地扒着缸沿往里看了看,看见清澈见底的水面,满意地点点头又落回地面。 这时候,一股浓浓的羊肉汤的香味,开始弥漫起整个院子。 胖丫头的鼻子皱了皱,她抓着锅铲,蹬蹬蹬地往香味飘荡出来的地方——厨房,跑去了。 “阿翁,阿翁!” 她拿着一块厚厚的抹布,掀开了盖在锅上的盖子,霎时间,白雾扑面,裹着而来。 胖丫头终于丢下了手中的锅铲,她拿起摆在灶沿上的大木勺,从锅里舀了一勺羊汤,放在嘴边吹了吹,随即咕咚咕咚地喝光了。 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声,她丢下木勺,又对着院子里喊了一声: “阿翁!快起床啦!” 过了一会儿,一间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了悉悉簌簌的声音,随即,房门打开了,一个须发皆白,身躯有些佝偻的老头,咳着嗽走了出来。他身上披着件有些破烂的麻色袍子,不过虽然破烂,却洗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油污。 “饭做好了吗?” 老头眯着眼睛嗅了嗅,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比上次又进步了一些。” 胖丫头端着两碗刚出锅还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放在院子里的木桌上,又捧出一个陶盆,里面装着黄白色的面饼。 “快吃吧阿翁,”胖丫头先坐在了板凳上,端起属于自己的一碗羊肉汤,又拿起一个大蒸饼,攥在自己手里。 “待会儿我去市里把店开开,阿翁记得快点把东西抬来,昨天和咱们预订的客说,约莫辰时,他要来拿订的东西的。” “知道了知道了,” 老头喝了一口碗里热乎的羊肉汤,掰下一块蒸饼,沾了沾汤吃了下去。 “狗丫头真是,越来越啰嗦了。” 胖丫头不作声,只是飞快地解决了自己面前的吃食,擦了擦嘴,就跳下板凳往厨房跑去。 “阿翁我先走啦!” “哎,” “跑慢点儿,可别摔了。” …… 邱景觉得自己挺倒霉的,真的。 刚刚被公司录用的她,虽然还只是一个小职员,但是,她对自己的未来,也是充满着希望的! 升职加薪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在某一天的时候邂逅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这是邱景每天为之努力奋斗的梦想。 然而,实现梦想的路还没有踏上,她的车就撞毁在了高速入口的歪脖树上。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棵倒霉的歪脖树会长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年都做安全检查的爱车,竟然在车祸发生的一瞬间,没有弹出安全气囊。 邱景只觉得自己狠狠地撞在了方向盘上面,被树杈捅烂的车窗碎片,插到了她的脑袋上。 随即,她昏了过去。 一片黑暗啊。 直到,一片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唤醒了她。 邱景穿越了。 不仅如此,她身上还带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系统? 可别误会,这个系统可不是逆袭里那种屌炸天的万能系统,能让主角走上人生巅峰的那一种。 说起来,邱景的这个系统,更像是一个, 移动式厨房? 没错,就是移动式厨房。 人家的系统都是给自己的宿主提供各种能逆天的道具,要不就是提出能力挽狂澜的建议主意,帮助宿主在穿越之后面对艰苦的环境也能一鸣惊人。 自己的系统呢? 它能给自己提供的, 好像都是调味料和食材啊…… 哦还有菜谱。 并且,那个单调机械的声音甚至还告诉自己,目前的积分过低,只能解锁调味料海盐,和主食菜谱胡麻饼…… 什么鬼啊混蛋!(摔) 自己穿越成了一个襁褓里的孩童。她还隐约记得那天,天很冷,缩在基本已经失去保暖功能的襁褓里的自己,闻着扑在脸上冰凉带着些许水腥气味的风, 想着,自己是不是刚穿越过来,就又要死了? 如果不是那双手,把她抱了起来的话。 “这小东西,怎么被丢到这儿来了?” 那张通红,泛着浓浓酒气的脸,对着自己打了一个酒嗝。 “天冷的哟,” “可怜的女娃,怕不是要冻坏了。” 他嘟囔几句,晃晃悠悠地,把自己抱回了家。 从那之后,她有了一个不算名字的名字, 狗丫头。 那个总是醉醺醺的老头子,成了她的爷爷,也就是这里所说的阿翁。 因为阿翁姓白,街上的人都喊她白丫头。 邱景很嫌弃这个不叫名字的名字。 所以说封建糟粕害人呢,凭什么她女孩子就不能有个像样的名字呢? 不过,她十岁这年,终于有了一个自己比较喜欢的名字——不是白老头取的,也不是她自己取的, 白锦儿。 锦,是锦官城的锦。 花簇锦攒,如花似锦。 那个给自己取名字的少年,轻轻地拍着白锦儿的脑袋说。 白老头在锦官城西市有一家小小的铺面,专门营销些自己做的吃食;除此之外,他还常上人家家里去挑席,挣些火工费。虽说不是特别富裕,但也总归是能养活两人。 白丫头听人说,似乎白老头年轻的时候,是城里出了名的好厨子——就那个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醒了就喝酒,日落就睡觉的糟老头子。 白阿翁年轻时候究竟如何,白锦儿倒是不甚在意,反正他现在也就这样子了,甚至因为自己想偷懒,在发现白锦儿偷偷地上灶做东西之后,还堂而皇之地把做早点和铺面管理随意地教导了一下,就交给了她。 天知道白锦儿只是为了偷偷地混一些能够解锁新调味料和菜谱的积分,所以开火试验一下罢了。 没想到,就莫名其妙地被托付了重任。 走出院门,白锦儿抬头看着碧蓝色的天空,长长舒了一口。 梨花极淡的清香,在这条小而狭长的巷子里飘荡。 转眼,来这个地方,也已经十余年光景了。 可是,想起自己前世的生活,却恍然就在昨日;那寒冷裹挟着水汽的风,也好像若有似无地总是吹拂。 今日,怕还是要下雨。 “您现在的积分余额是:三十四点,已足够解锁下一种调味料;距离新的调味料加菜谱优惠积分套餐,还差:十四点。” “请继续努力。” 脑海里突然出现的机械声,把白锦儿从伤春悲秋的情绪中拽了出来。她翻了个白眼,一路走着一路小声嘟囔: “知道啦知道啦周扒皮,” “我这就去努力!” …… 撑起店面前的帘子,白锦儿小小的身子费力地推开店门,一股面粉混杂着油脂的香味从店里飘了出来。她走了进去,费力地往外搬着桌子和板凳。 “我来帮你!” 这时,一双厚实的手掌,从白锦儿手里把桌子轻松地接了过去,咚地放在门口。 白锦儿擦了擦汗,对着这个刚帮了自己的少年甜甜一笑, “谢了呀大郎。” 被唤作大郎的少年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还多,健壮憨实,看见白锦儿的笑容,红着脸挠了挠头。 “哪里,阿爷说了大家要互相帮助的嘛。” 说完,他又探着头四处看看, “你阿翁还没来呀?” “是呀,”白锦儿的语气有一丝无奈。 谢熊看向白锦儿的眼神里,有着同情。 “你阿翁也是的,早晨本就是最忙的时候,还总只让你一人……” “大郎!”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自己家店铺那边传来了喊自己的声音。 “暧呀,我阿爷喊我了,”谢熊伸头看了看,赶忙说: “我得回去了!” 说完,他拔腿就想往回跑。 “哎等等!”白锦儿叫住了他,提着自己的裙子跑进店铺里,拿出一个布包,在桌子上摊开,上面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胡麻饼。 白锦儿拿起一个,塞到谢熊手中。 “大郎,这给你吃,” 她笑着说,嘴角弯弯,两个酒窝点在脸上。 “今天早上我刚做的。” 谢熊拿着那个胡麻饼,饼还温热,在这尚显寒凉的初春清晨,是如此的暖和。 少年又一次红了脸,他低着头哎哎地回应几声,忙跑回了家。 第二章 竹马 白锦儿收拾干净了店铺,就去了后厨。 这条街上,他们店铺生意虽然很不错,但是老客都知道白老头的散漫性子,故而来的也晚,白锦儿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店里要售卖的东西。 说是这样说,其实也不是多么特别的菜肴,特别是在白锦儿这个曾经的现代人眼里,唐朝人的饮食,着实单调了一些。 主食无非米面,倒还有些白锦儿未曾用惯,甚至是在现代社会已经绝迹的粮食作物,例如菰米,这东西拿来抵饭吃的,如果不是白老头教导,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食用。 荤食不可用牛,杀牛是犯法的,白锦儿来这儿十余年,也只碰上过一次城里有户人家,煮过老到自然死亡的牛的肉,肉香飘了一条巷子那么深——猪肉也是极少的,鸡鸭鱼也甚少见,他们吃的最多的,还是羊肉。 匮乏的食材,匮乏的调料哟。 不过虽然如此,白老头家的蒸饼,却是一绝。 这儿把所有用笼屉弄出来的面食,一律唤作蒸饼;其中就有白锦儿分明记得的,那种叫作馒头的东西。这里的馒头又不是馒头了,按照白锦儿的逻辑,应该叫它包子才对的, 可入乡还得随俗呢,没办法。 白老头家卖的最好的就是蒸饼,夹肉的馒头,夹菜的馅,只要一出炉,门口就要排起长队的。为了更好的偷懒,白老头把这手艺也放心的交给了白锦儿。 和面,揉面,剁内馅儿,都由白锦儿一手包办,调馅儿的时候,白锦儿会偷偷地拿出自己现在唯一解锁的调味料——海盐,代替粗制的井盐撒进去。 虽然这系统不靠谱,但是它给自己提供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白锦儿第一次忐忑地把自己做的蒸饼端到白老头面前的时候,看见他那张因为长期醉酒而显得不甚健康的猪肝色脸上绽放了笑容。 狗丫头有天赋, 他说。 于是,白锦儿小小的年纪,已经有两道拿手菜了。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哎!来了!” 白锦儿穿着自己做的粗布围裙,沾满白面的手在上面擦了擦,从后厨走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男人,灿烂地笑了笑。 “阿扎叔你这么早就来了啊,这刚上屉呢,还得等会儿。” 阿扎依木是定居蜀地多年的胡人,虽是胡人相貌,但其实语言生活习惯与当地人,早已没有什么区别。他哈哈一笑,从随身的腰包里摸出一块米黄色的东西,朝白锦儿招了招手, “我知道,我是怕待会儿你们这人多了排不上,这才先来和你打声招呼的,我家婆姨怀了孩子之后嘴刁得很,非得吃你们家头一笼的馅。” “来来来,这块饧给你吃了,我朋友前几日来看我,特地给我带的。” 白锦儿走过去笑眯眯地接过,对着这个壮实的汉子点点头,和气地说:“阿扎叔你放心吧,这第一笼的出了,我肯定先给你包一包。” “那我先谢谢你了啊~” 阿扎依木刚走出门,又退了回来,那长满大胡子的脸上竟显出些许的局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对了白小娘子,你再给我单独包几个,你家那胡麻饼,” “你家那胡麻饼呀,那是太香了!就是最近婆姨闻不得味道,我只能自己买了躲着点吃。” 白锦儿捂着嘴笑了,连连答应。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有人开始在白家店面前驻足,白锦儿坐在柜台后面,撑着脑袋发呆。 现在只要等后厨的两笼屉出锅就可以了,胡麻饼为了保证外皮酥脆和清油芝麻的香味,都是现做的。 早上五更二点晓鼓声响的时候,白锦儿就醒了,忙完了早晨的准备工作,好容易得空休息的她,现在忍不住打起盹儿来。 街上行人逐渐熙攘起来,相邻店铺开门的声音,人与人之间交谈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搅和搅和,充斥着整条街巷。 后厨的蒸饼慢慢散发出了食材熟透的香气,在这样暖和的氛围中,白锦儿觉得自己飘飘荡荡,飘飘荡荡,好像炉灶上水蒸气,飘飘荡荡在了半空。 不知睡了多久。 直到头上传来轻微的被敲击的疼痛,才把白锦儿从这半梦半醒的悠闲中叫醒。 姑娘吓了一跳,小脑袋从手上滑了下去;她赶忙坐直了身子,伸手胡乱擦了擦自己嘴边。 还好还好,没有丢人的流口水。 甫一抬头,自己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个人。 月白色的衬袍,外罩天青色唐草纹样圆领袍,脚下蹬着一双夹绒长靴——现在初春季节,早晚还是有些寒凉。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与圆领袍同样颜色的发带束起,却还留出一截马尾似的在脑后晃荡。 “陶阳!” 白锦儿看见面前的少年,先是叫了他的名字,随后愤愤地低骂一句, “你好端端的,打我做什么!” 被她唤作陶阳的俊俏少年郎看着白锦儿生气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他伸出了手,又用手中握着的筷子,敲了敲白锦儿的头。 “笨丫头,怎么早早的就在这儿偷懒?”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懒了?” 白锦儿显然不服气,从凳子上跳下来,站在地上,比少年矮着足足一个头。她仰起脸,双手叉腰。 “还不偷懒?” “听听,笼屉都叫了,你还在这里偷着睡觉。” “哎呀!糟了!” 白锦儿叫了一声,蹬蹬蹬地往后厨跑去,陶阳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满目的温柔笑意。 “啊啊啊还好还好,水差点干了,再晚一点儿估计这笼都废了。” 白锦儿端着笼屉出来,她几乎已经被挡住了半个身子,又怕烫着自己,故而笼屉抬得远远的,走起路来很是费力的样子。陶阳在一旁看不下去,伸手打算接过。 “哎别动少爷!” 白锦儿喝住了他的动作, “到时候把你这读书写字的手烫坏了,我可经担负不起这责任。” “就这么会儿子的功夫能烫坏了?我又不是纸糊的,” 陶阳没理会白锦儿的推脱,径直从白锦儿的手上接过了尚在冒热气的蒸笼,平稳的放在桌子上。 白锦儿看着一脸淡然的少年,大大咧咧地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先生不叫你读书啦?” “傻丫头,”陶阳敲一下白锦儿额头,他似乎总是喜欢敲她的脑袋。 “就是因为要读书,才来的这么早。早些吃了东西,我就得赶回去看书了。” “那你不会在家里吃好了,你家的厨子那么多,何苦跑来我们这个小小的食肆。” “他们做的没有你做好吃。” 这话白锦儿听了,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但是被陶阳这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来,却又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白锦儿剜了他一眼,说道: “那你倒是赶巧了,刚出锅的蒸饼,要几个?” “我不想吃蒸饼,”陶阳按住了白锦儿想挑开笼屉的手,“我想吃汤饼,你给我做。” “陶三郎?!” 白锦儿用极吃惊的眼神看着陶阳, “你不是要赶着去读书吗?还有功夫让我给你做汤饼?!” “所以啊,”陶阳用袖子拂了拂旁边的凳子,悠闲地坐了下去, “你还不快些去做,到时候耽误了我念书的时辰,我可要找你阿翁告状的。” 白锦儿说不过他,只能恼恨地跺跺脚,转身又进了后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碗走了出来。 “呐,快些吃吧,” “吃完快回去念书。” 漂浮的悠悠热气带着碎葱和面的香气,扑了陶阳满脸。 他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撩了撩袍子,坐在了凳子上。 ...... 看着陶阳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扶着门框张望的白锦儿有些不舍地收回眼神,一回头,却看见白老头手里拿着个酒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白锦儿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有些害羞, “阿翁你几时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陶家的三郎又来了?”白老头没回答白锦儿的话,反而问起了陶阳的事情。 白锦儿点点头。 “这小子,莫不是看上你了?” “阿翁你别胡说!”白锦儿赶忙四处看了看,还好,周围都是来往匆忙的行人,并没有人注意着爷孙俩的谈话。 “阿翁可不是胡说,”白老头晃了晃自己的酒壶, “你自己说,陶家在咱们这儿也算是个阔户,可这小子,偏偏就喜欢来咱家买吃的;老头我自己在的时候,小子眼里的失望,我可是瞧得真真的。” “再说了,你那个什么,什么的名字,不就是他给你取的嘛?” “阿翁!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白锦儿羞红了脸,她转身进了屋子,把白老头丢在原地。 白老头喝了一口酒,满是皱纹的眼角有些弯。 “白翁,你们家这是开始营业了么?” “小后生说的这是什么话?店门开着,岂有不营业之理?” “哈哈哈哈,要吃什么,只管和老头我说。” 第三章 新的调味料 “哎哎哎,客您刚刚要的是两份汤饼是吗?” “哎,这桌的客我记得的,是一份馅和一份馒头不是?” “阿翁!羊肉好了没啊,客在催了!” 白锦儿小小的身子在店内店外来来回回的穿梭,像一尾灵活的游鱼一样;为了方便,她还把自己长到脚踝的襦裙结了个疙瘩垂在腿边,露出了绣花的鞋子和白净的脚面。 白老头家店铺的生意是极好的,这一早上,白锦儿可以说是忙的脚不沾地,只当正午时候,街上人少些了,她才得空闲下来歇一歇。 白老头从后厨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摆在柜台上。 “吃吧狗丫头。” 白老头从空着的桌子旁边拖过一条板凳,坐了上去,呼噜呼噜地吃起馄饨。白锦儿倒不急着吃,她先用手中的调羹搅了搅,又舀起一个通宝大小的馄饨,放在眼前看了看。 待热气散了些,她才朝前微微伸头,咬破了晶莹的馄饨皮。 馄饨皮虽薄,却极富韧性;中间的馅料是羊肉馅的,有切了极碎的姜末和蒜末混合其中,除腥提鲜。 白锦儿几口吃下馄饨,舔了舔嘴角。 “阿翁,” “嗯?” 白锦儿看着已经风卷残云般解决干净自己面前馄饨的白老头,眼神透露出一种坚定, “你教我怎么做馄饨好不好?” 白老头吧唧着嘴,扫了白锦儿一眼。 “难得啊丫头,竟然会主动要求学菜?” 白锦儿被他说的脸上一红。 白老头没继续逗她,只是哈哈一笑, “狗丫头想学,老头子就教——以后你会的多了,咱们家这个店就交给你了,老头子我啊,也可以在家享享清福啦。” 白锦儿这才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馄饨,没有回答白老头的话。 …… “哟客您来的不巧,我们今天关店了,想吃什么,您明天请早啊——” 白锦儿送走了还想来买吃食的客人,转过头,看着白老头朝自己晃了晃腰间的大钥匙。 现在还没到闭市的时候,只是白老头家的东西总是卖的特别快,而懒惰如他自然也不会因此刻意的多准备些。什么时候卖光什么时候关店,所以他们锁了门出来的时候,这条街上还是有着不少的行人。 白锦儿跟在白老头的身后,两世为人,她的心理岁数算起来也有而立了;只是虽白老头人糊涂邋遢了一些,对自己这个抱养的孙女还是没话说的,因此,白锦儿难得的,竟能有着这个身子年纪才应该有的童真。 水杏一样的眼睛眨呀眨,不住地往旁边的店铺看,有认识爷俩儿的,还笑着打声招呼。 “白丫头,白丫头,” 这时候,有个挽着裙子,头上裹着头巾的胖大娘,脸上笑眯眯地朝着白锦儿招手。白锦儿看到之后,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对着她仰起了头。 “怎么了赵大娘?” 赵大娘从自己旁边的摊子上拿下一个桃儿——原来这家铺子是卖水果的。她把手里的大桃子塞进白锦儿的手中,随即紧张地四处看了看,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对着白锦儿小声说: “这是大娘给你的,拿回去吃。” “谢谢大娘,” 白锦儿看了看手中的桃子,感激地说。 “快找你阿翁去吧,可别给我家郎君看见。” 说着,赵大娘推着白锦儿往外走。 “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白老头看到白锦儿回来时候手里拿着的桃子,问了一句。 “噢,这是赵大娘给我的,”白锦儿抬起那个桃子,炫耀似的对着白老头晃了晃。 “这婆娘倒真是不错,” 白老头喝了一口酒壶里的酒,咂巴着嘴。 “她家那个郎君,赵斤两,为人刻薄的很,老头子我打小和他一块长大,最不待见的就是他。” “也是可惜喽,这林氏,当年逃难来的时候,父母双亡,不得已许给赵斤两——当年也是生得娇俏,嫁过去之后赵斤两非打即骂,这些年,老的是越发快咯。” 说到这里,白老头的脚步慢了慢, “丫头啊,你要记着,” “若是以后,” “遇不到真心待你的,就嫁个不用与他吃苦受累的。” “有钱财傍身,以后也能少受些罪,” “你可晓得?” 白锦儿正撕开桃子的皮,打算咬上去,听见白老头的话,她的动作停了,抬起头来看向他。 喧闹的人群中,一个身子有些佝偻的老人,静静地往前走着, 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总觉得白老头说这些话的时候,没了平常的玩世不恭,竟多了些难以言说的感慨。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知道了,阿翁。” …… 日落西山,眼见着原本碧蓝的天空被染成一片浅黄桃红的颜色,梨花巷里,白家这处小小的院子也被铺了一层碎金似的余晖。 陪着白老头吃完了饭,白锦儿抬着脏碗就进了厨房。 看着白老头抱着自己的酒壶坐在树下的藤椅上,惬意地半眯起眼睛摇晃着椅子,白锦儿轻轻地合起了厨房的门,搭上了门锁。 把脏碗泡进盆里,往里面撒了一把皂角粉,白锦儿拍了拍手,不知为什么,她现在还有些小小的激动。 “系统,系统,” “系统——” 在心里呼唤了几声,一个冰冷机械的女声,在白锦儿的脑海里响起。 “有何贵干?” 这是什么态度…… 白锦儿心里吐槽了一句。好歹自己和它也算是“相依为命”十二年了,怎么这家伙还是看上去一副“无情无义”的样子。 “我现在积分是多少分了?” “您现在的积分是:五十二,可以解锁调味料数量:两个,可以解锁菜谱数量:一个,可以解锁优惠套餐数量:一个。” “那我可以解锁的,没有重复的对吧?” “这么愚蠢的问题请宿主不要再问第三次了。” 白锦儿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死东西…… “请宿主注意自己的言行。” 好好好,我忍,我忍。 “查看优惠套餐。” “收到申请,查看优惠套餐。”话音一落,白锦儿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两样东西的具体形象。 一件是一种植物,一整株的,表面光滑无毛,有狭披针形的鞘,开着粉红色的小花;还有一件则是一道做好了的菜肴,用好像玻璃材质的碗盛着。 白锦儿已经有好久没见过这样的玻璃制品了,但就算是玻璃碗,她也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碗里似乎装着什么一根一根的东西。 好吧,还是不知道是些什么。 “请问宿主是否花费四十八个积分解锁该套餐?” “解锁。” “好的。” 话音一落,白锦儿脑海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强烈的刺痛感,她赶忙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每次都这么疼,难道它的东西都是从自己脑子里抽出来的吗? 等到那剧烈的痛苦消失的时候,白锦儿再睁开眼,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白瓷瓶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同时,她小小的脑袋里灵光一闪,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这下子,白锦儿知道刚刚看到的那个玻璃碗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冷淘?”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行吧,马上要到夏天了,到时候这种凉菜肯定也好卖一些。” 将新获得的菜谱搁到一边,白锦儿拿起面前那个白瓷瓶,拧开了盖子。顿时,一股强烈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这是,” 白锦儿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小把,在鼻子前嗅了嗅, “孜然?” “喂系统,这是不是孜然。” “是的。” 白锦儿把手中的孜然粒又放回瓶中,脸上的表情非常高兴。 没想到这刚开始解锁的调料,都是这么实用的;现在的人好吃羊肉,有了孜然,那他们家的羊肉,不是更好卖了吗! 这么一想,白锦儿又开始期待起下一次能够解锁的调料了。 “系统系统,” 白锦儿在心里呼唤起系统。 “宿主请说,” “那个,距离我下次解锁,还要多少积分。” “距离下一次解锁优惠套餐,还有:五十分,请宿主再接再厉。” 五十分…… 白锦儿大概算了一算,就今天这生意的状态, 她还得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攒够这五十分…… 真是任重道远啊。 白锦儿抓着瓷瓶,瓷瓶在她的手中消失了,被她收到了附赠的储存空间当中;碗上的油污已经化的差不多了,白锦儿虽然想仔细研究一下这道冷淘的做法,可是待会儿天黑了就不好干活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把碗洗了。 “丫头,丫头——” 白锦儿刚刚卷好衣服蹲下,就听见门外响起了白老头的叫自己的声音。 “哎,阿翁,怎么了?” “陶家小子找你来了,你先出来!” 白锦儿愣了愣,手在旁边的水桶里涮了涮,心里有些奇怪。 这个点了,怎么阿陶还跑来了呢? 她推开门,正看见站在院门口的少年。 四目相对, 彼时,一片梨花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从枝丫上落下, 落在少年的肩头。 第四章 烤羊肉 “怎的这时候了,你还跑来找我?” 白锦儿不顾白老头探究琢磨的眼神,拽着陶阳出了院门。 一个少年一个小丫头,缩在院门的角落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待会儿宵禁鼓响了,我看你怎么回去。” 陶阳看着面前这小小一团,只到自己胸膛高的小姑娘,好像白面捏成的脸颊鼓鼓的,真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戳一下。 陶阳笑了,尚显青涩的脸庞已经隐隐有了棱角,看得出来,日后肯定是个俊俏的公子。 “小茶,” 他伸出握紧的手,架在白锦儿面前, “你猜这是什么?” 白锦儿疑惑地歪了歪头,她看了看陶阳的拳头,握的严丝合缝的,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 “什么呀?” “真是的,都说了让你猜了,”陶阳点了点白锦儿的额头,语气有些埋怨。 “铢钱?” “不是,” “通宝?” “不是。” “那能是什么呀?” “你这丫头,”陶阳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你是钻钱眼儿里了吗?就猜了两次还都是钱。” “那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嘛,”白锦儿嘟起了嘴, “你快点儿给我看看,待会儿就要敲鼓啦,到时候你就回不了家了。” “怕什么,那我就睡你们家,”少年的眉眼微微上扬,看样子是真的不担心少女所说的事情。 白锦儿圆圆的小脸微红。 “好啦不要捉弄我了,快点儿给我看,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陶阳握着拳头的手敲了敲白锦儿的额头,语气无奈里带着一丝宠溺: “你啊,就是这么不爱动脑。” “喏,看吧,”说完,陶阳张开了紧握的手。 “咦,这是什么?” 白锦儿疑惑地凑了过去,抓着陶阳的手掌仔细看;谁知道她才凑过去,忽然陶阳手掌中小小的黑影忽然飞了起来,朝着白锦儿的方向扑扇去。 原来是一只蝶翼是鸦青色的蝴蝶,刚刚合拢了翅膀,停在陶阳的手掌中。白锦儿一抓陶阳的手,就惊醒了它。 白锦儿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脚下的布鞋不小心踩到一粒石子,身形不稳,差点摔倒了地上。 还好陶阳眼疾手快,揽住了他。 “笨丫头,”陶阳说, “怎么站都站不稳。” 墨色的发丝从陶阳脑后跑来面前,风一样地拂过白锦儿的脸。 像蝴蝶。 “陶阳!” 白锦儿先是一惊,随后脸上泛起羞恼的红晕,她本想打这个喜欢逗人的坏孩子,陶阳揽着她腰的手却低了低,吓得她赶忙伸手拽住男人的圆领袍。 “快把我扶起来!” 白锦儿羞赧地说道,陶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歪了歪头,不为所动。 丢人啊,竟然被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搞得不好意思了。 白锦儿腹诽,却被那玛瑙一样漆黑的眸子看得有些心慌。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告诉陶公了!” 白锦儿得语气逐渐气急败坏,陶阳听了这句话,挑了挑眉,这才把她拉了起来。 白锦儿站起身,赶忙理了理自己的襦裙,同时朝着院里的方向看了看,发现白老头并没有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陶阳也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圆领袍,星目微抬,扫了一眼白锦儿, “衣服都被你拽坏了,真是的,” “臭丫头好不小心。” “你还说!” 白锦儿狠狠地剜了陶阳一眼, “登徒子!” 说完,她愤愤地转身打算回家,陶阳却又伸手拉住了她。 “等等。” “做什么!” “不逗你了,我真的有东西要给你。” 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陶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檀木盒子。他朝着白锦儿递了过来,说道: “这个给你。” 白锦儿狐疑地接过,放在手中,沉甸甸的有些分量。 “这是什么?” 她问。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陶阳脸上扬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白锦儿看了看陶阳,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盒子;犹豫良久,她还是摸上了盒子的盖子,打算打开它。 打开的时候,白锦儿还事先闭上了眼睛,怕又是陶阳在捉弄她。闭上了眼之后,半天没动静,白锦儿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盒子里并没有白锦儿想象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是静静地躺着一个银色的铃铛。 铃铛是纯银的,只有指甲盖大小;虽然如此,上面却镂刻着许多繁复的花纹,隐隐透露出其中小小的银球的身影。 上好的银料和工艺。 白锦儿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望着陶阳的眼神有些吃惊。 “这是给我的?” “嗯。” 这一次,陶阳只是点了点头。 “你,” “这个,” 白锦儿又低头看了看木盒和里面的铃铛, “这个很贵吧?” “你怎么拿出来送我了,” “这事儿你阿娘和陶公知道吗?” 听了白锦儿连番的问话,陶阳陷入了沉默,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反正你拿着就行了。” 果然。 白锦儿叹了口气,把盒子重新盖好,塞到陶阳的怀里。 “傻子,” “取之不语,与偷何异?” “这样的东西我不要。” 说完,白锦儿径直转身,朝白家的院子走去。只留下陶阳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白锦儿的背影。 忽然,少女的脚步又停住了。 她转过头来,几缕未挽起的发丝在半空中勾勒出一条圆润的弧度。 少女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容, “下次吧,” “我等你下次,用自己的东西来送我。” “下一次,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会好好珍藏的。” 陶阳看着少女的笑靥,坚定的点了点头。 ...... 第二天的凌晨。 “唰——” 正睡得香的白老头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泼水的声音,他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有些单薄的棉被从身上滑了下去。 随手抓起丢放在床头的夹棉长袍披在身上,打开了门。 甫一开门,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身上套着男子宽大的短衫和长袴,衣袖裤脚都卷了起来,费力地拖动着一筐羊肉。 白老头打了个哈欠。 “丫头啊,” “这一大早的你做什么呢?” 听见白老头的声音,正在和一筐羊肉做着斗争的白锦儿瞬间停住了自己的动作。她抬起头,及腰的黑发随意地挽了一个团髻,防止有掉落的发丝挡住自己的眼睛。 她朝着白老头尴尬地笑了笑, “阿翁,你起来啦。” “是啊,狗丫头一大早就这么吵闹,让老头子还怎么睡觉?” 白锦儿装模做样地咳了几声, “既然阿翁都醒了,就来帮忙吧。” “咚咚咚!” 白老头手里的开骨刀手起刀落,利落地把面前的四分之一羊肉连骨剁成了小块儿。 一旁的白锦儿赶忙伸手,把砧板上的小块羊肉扒弄到早已经准备好的木桶中。 随后,白老头看着她从自己从来不离身的小布包里,掏出好几个瓶瓶罐罐。 看着白锦儿一样一样地拔开瓶塞,丝毫不心疼地往里面撒着各色的调味料,白老头丝毫不觉得奇怪地抱着自己的葫芦看着;直到她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深口白瓷瓶的时候,白老头眼里才闪过一丝惊诧。 “等等。” 白老头喊停了白锦儿。 他走过来,把白瓷瓶从白锦儿手中拿过,凑在鼻间嗅了嗅,一股奇特的香气窜到他的鼻子里,有些浓烈。 白老头挑了挑眉毛,拿着白瓷瓶对着白锦儿晃了晃, “这是什么?”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这个是,额,我从那个,西域的大胡子商人那儿,买的,” “他告诉我叫孜然,是西域时新的香料,说拿来烤羊肉很好吃。”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原本已经浑浊的眼睛竟然变得有些清明。 “当真?” “当真。” 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很认真,看上去还挺令人信服的。 白老头扫了她一眼,随即伸出手,把白瓷瓶里的孜然倒了些出来在手上,又仔细地端详,不时还用手指捻起几粒,搓碎了嗅。半晌,他倒掉了手中的孜然粒,把瓶子的盖子盖好,然后自然地把白瓷瓶揣到了怀里。 “你先用这些试试,” “这入嘴的东西可不能这样马虎。” “倘若真的能用,老头子再给你。“ 白锦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早有了这个准备,转身低头,揉搓起盆中的羊肉。 架炉,点火,白锦儿熟练地操作着,小小的身影甚至还没有整个石台高,手上的活计却伶俐精明,一点都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白老头只是怀抱着酒葫芦,看着白锦儿。 光滑的石板上涂了羊尾油,温度的升高使得羊油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味;白锦儿捡了盆中的肉块,均匀地堆在石板上。 肉与石板碰撞,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白锦儿用手里自己打磨的木铲,不停翻动着石板上的羊肉,看着羊肉的颜色逐渐变白变黄,边缘出现看上去就很酥脆的金黄色边缘。 于是,白锦儿伸出手,朝白老头招了招。 白老头把白瓷瓶递到了白锦儿的手中。 细碎的颗粒雨滴似的落到了羊肉上面,霎时间,浓烈的奇异香气,从羊肉身上喷薄而出。 第五章 新品推出 “咚咚咚!” “咚咚咚!” 白家院门被打开,站在门口的张大娘被吓了一跳,看到是白老头之后,才放心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哎白翁,你们家这又是在做什么呢这么香?” 张大娘一边耸动着鼻子闻着那股诱人的香味,一边往前够着身子,想看看白家院子里的情形。白老头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子在她面前竟然显得有些“娇小”。 “咳咳咳,” “我说张大娘子啊,”白老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了移,刚好挡住张大娘的视线。 “这大清早的你不去看田,跑来我家干嘛?” “你这话说的,”张大娘捂着嘴笑了,伸出手推了一下白老头一下,差点把身形单薄的老人家推一个踉跄。 “这不是你家这味道太勾人了吗?我家郎君非让我来看看啊,白丫头是不是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这个啊,丫头还在琢磨呢,等以后确实可行了,就告诉你啊。” 说完,白老头“啪”地把院门关了起来。 张大娘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白老头快人一步下了“逐客令”,看着面前枣红色的有些斑驳的木门,张大娘绞着自己手臂上的披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胖婆娘,都快被宰了还净想着吃呢。” 白老头把门锁搭上,吐了口吐沫。 而这时候,白锦儿刚把炙烧的正好的羊肉从石板上拿了下来,装在盘子里,屁颠屁颠地朝白老头跑去。 “阿翁,你尝尝如何?” 白白肉肉的爪子举着盘子,端到白老头的面前。 肉炙烤的正好,颜色金黄外层有薄薄的酥脆,羊油热气腾腾地聚集在肉块的下面,通透晶莹;而肉块上面散落着的茶棕色的小颗粒,正是白锦儿口中所说的叫做“孜然”的东西。 白老头也不怕烫,直接捞起一块肉丢到了嘴里。 刚出炉的温度带来的芳香无可比拟,牙齿最先和外面的焦层碰撞,发出悦耳的“咔啦”声;随后是腌制入味的羊肉软嫩弹牙,肉汁在口腔里爆开,混杂着羊油,肥而不腻。 那奇异的香味和之前的调味竟然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让整块羊肉越嚼越香,越嚼越香, 甚至不舍得咽进肚子里。 白老头吃完嘴里的肉之后,吮了吮刚才捻肉的手指,惊讶神情溢于言表。 看见张老头的反应,白锦儿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 “哎呦,白老头家今天又迟了。” 眼看着五更鼓响,西市开市后,许许多多的店铺逐渐开张,路上采买和吃饭的行人多了起来,可唯独白老头家的门还锁着。 听着旁边铺子的谢大郎说,他是看见白家爷孙两人进了铺子,至于为什么现在还没开门,这就没人知道了。 看着围在白家店铺外面叽叽喳喳的人群,谢山站在自家店铺门口,搓着沾满面粉好像熊掌一样宽厚的手,叹了口气。 “阿爷,” 谢熊从店里探头出来,不过十五岁的他已经快有他父亲谢山高了。 “阿爷,你在看什么呢?” “我已经做好汤饼了。”说着,谢熊从店铺里走了出来,来到谢山的身边。此时父子俩站在一起,就好像一座大山带着一座小山似的。 谢山听见谢熊的话,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又叹了口去,转回去继续看着白家铺子门口。 “做那些就得了,估计今天也就只能卖完那些了。” 听到谢山的话,虎头虎脑的谢熊也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 谢山自然看见了谢熊的反应,自觉说出的话有些欠妥当,于是他笑了笑,黢黑的脸上不再像刚才那样的带着淡淡的愁容。 “臭小子,你阿爷我都还没垂头丧气的,哪里轮得到你来这儿操闲心了?” “你还不……” 谢山话还没说完,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从白家铺子那里飘了出来。 这股香气如此浓烈和奇异,似乎是烤羊肉的香味,但是和平常烤羊肉的味道又很不一样。 竟然凭着这股味道,就能让人口舌生津。 谢山喉咙里的话被混着口水咽了下去,他眼里满是惊异地看向香味飘出来的地方——白家的食肆,果然,原本还只是在店铺门口窃窃私语等待的食客们,此时赫然已经骚动了起来。 “这是什么味道……” 谢熊嗅了嗅,伸出手擦了擦嘴角;明明已经吃过了早饭,闻到这个味道,他总觉得自己的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开门!开门!” “白老头!白小娘子!” 原本还耐心地等待着的老客们此时纷纷躁动,伸出手,拍上了白家食肆的木门。 “开门!” “开门!” 只拍了会儿功夫,就听见“嘎吱”的一声,木门打开了,卷着裙角,额头上的汗水把刘海打湿的白锦儿从店里走了出来。 “各位各位,稍安勿躁——” “哟白小娘子你们家这是在弄什么呢香成这样,快让我们进去尝尝!” “对对对,你肯定又研究什么好吃的东西了吧。” 叽叽喳喳的老客们把白锦儿围在中间,粉团一样的小姑娘哪里应付的来这种架势,白锦儿想说的话全被堵了回去,有些着急的摆了摆手。 “那什么,” “各位......” “各位各位!” 正在白锦儿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上。 白老头走了出来,站在白锦儿的背后。有些佝偻的身子咳了咳,发出的声音却很快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各位请听我说,” 白老头抬起手,摆了摆。 “狗丫头的确是弄了些新奇玩意儿,但老头子我虽然尝过,却不敢保证一定合大家的口味。所以今天,我们只弄了一些,给大家伙儿尝尝鲜,半卖半送,卖完即止,要是大家觉得好吃呢,我以后再让狗丫头考虑做。” “都行都行,快让我们进去尝尝吧!” 话音刚落,一个胖胖的妇人拽着披帛就从人群中挤到了前面去,正是清晨时候出现在白家门口的张大娘。 白老头看见张大娘“丰腴”的身躯,心里低骂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径直闪开了一条路。 霎时间,刚才还“堆积”在门口一群人仿佛春天河流解冻时候的鱼群一般,贯入了那间显得小而拥挤的店铺。 谢熊看着众人进了白家的铺子,白锦儿小小的身影跟在后面招呼,少年心性让他对新鲜的东西总是十分好奇的;圆溜溜的眼睛望着白家食肆的方向,有些渴望和试探。 可是,顾及着自己阿爷的想法,谢熊也没有开口。 也许谢熊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站在他身边的谢山甚至都不需要细打量,就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了。谢山轻轻叹了口气,蒲扇似的手掌拍了拍谢熊的头,说了一句: “去吧。” 谢熊惊讶地转过头,看见自己阿爷脸上和蔼的笑容,眼里溢满惊喜;他美滋滋地哎了一声,拔腿就往白家食肆跑去。 谢山看着自己儿子开心的背影,眼底五味杂陈。 谢熊小山一样的身躯奋力挤进了人群中,不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又从里面挤了出来。谢山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手里捧着个油纸包,飞快地朝自己跑来。 “怎么了?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谢熊跑到谢山面前,气喘吁吁地抬起了手里的油纸包。 “阿爷,呼,这个,锦儿说,给我们尝尝的。” 谢山伸手接过,隔着油纸,里面东西的温度清晰的传到了自己的手心里;手感有些柔软,很有弹性。 同时,刚才嗅到那种奇异的肉香,再一次钻到了谢山的鼻子里。 “阿爷你先拿着,锦儿还在等我呢!” 急匆匆地说完,谢熊再一次往来的方向跑了回去。 谢山抬起头,正看见白锦儿从屋里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往这边望来——接触到谢山的眼神,白锦儿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羞涩地朝着谢山笑了笑,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谢山看着谢熊再一次窜进了白家的店里,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油纸包。他拨开油纸,几块切的方方正正的羊肉,静静地躺在中间。 那股子香味扑鼻而来,谢山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 “大娘,这真是最后一些,实在是没了……” 白锦儿看着面前胖胖的女人,有些无奈的说。最后几块烤好的羊肉也倒进了张大娘面前的碗里。 看着妇人风卷残云般地吃光了面前的东西,满意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圆润的脸盘上上泛着满足的光芒,白锦儿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什么。 “哎哟白丫头呀,你做的这烤肉真是不错,记得明天还要给大娘我留啊,”“我可得带些,给我家那死老头子尝尝。” 送走了张大娘,白锦儿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今天因为准备那些炙羊肉忙了一上午,根本没准备其他的东西,没想到还是忙到了现在。 查询了一下自己的积分,白锦儿稚嫩的脸上挂起了成功的笑容。 没想到,这孜然竟然这么好用,一下子就让自己加了快二十分。 还没等白锦儿高兴多久呢,忽然,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一件事情,让她陡然没了好心情。 “坏了!” “忘记给陶阳留了!” 第六章 捉弄 “阿翁,我出去一趟。” “干嘛去呀?” “我,我出去给别人送点东西。” “快点儿回来。” “知道啦。” 白锦儿推开房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绣着燕子的鞋面上搭着襦裙的裙摆,裙摆上绣了几片柳叶儿,随着鞋底踩在石板上抖了抖,燕子竟像是活了过来似的,从那几片柳叶儿之间穿了过去。 白锦儿走出了院子,关上了门。 她抬起头,此时已是酉初,天边金红色的太阳已经逐渐落下,攀在远远的山头上;橙黄色的光撒在脚边的石板路上,如同洒了碎金一般。白锦儿却没有时间欣赏这样的景色,紧了紧怀里的布包,往巷子外面跑去。 清云坊在锦官城的边上,与白锦儿要去的居正坊隔了许多距离。她脚上的步子不敢耽搁,因为再过一个时辰暮鼓敲响她就必须得回到梨花巷,不然可就要被关在外面了。 谁知她才走到坊门还没来得及出去呢,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影,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锦儿的脚步猛地停住了,因为惯性还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站稳了身子;等到看清突然拦住自己去路的人,白锦儿的脸色顿时垮了下去。 “小景,你做什么拦着我?” 白锦儿的面前,站了一个男孩子。 身材瘦削修长,头发随便用一根破布条系上了,皮肤黝黑还沾了好些泥灰,身上穿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打了好些补丁。男孩脸上挂着痞里痞气的笑容,虽然看上去很是贫困,那一双琥珀色的双眸,却时不时射出一道精光。 叫小景的男孩子拦住了白锦儿,比白锦儿高了将近一个头,他笑嘻嘻地看着白锦儿,不如说是看着白锦儿藏在自己怀里的小布包。 “我说白家小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白锦儿察觉到小景的眼光,感觉又把布包往怀里藏了藏,同时很是警惕地抬头看着他,说: “关你什么事儿?” 小景的嘴角越发上扬,他抽了抽鼻子,像是闻到了肉味的猎犬一般。 “好香啊,是什么味道?” 小景装模作样地说,但是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他分明已经是知道了白锦儿怀里抱的是什么东西。 “听说你们家今天出了很好吃的炙羊肉,” “才买了一早上就全都卖光了。” “莫非,你怀里抱的就是?” 白锦儿听见了小景的话,脸上立马露出了如临大敌般的表情。 “不是,” 白锦儿又往后退了几步, “既然都说卖完了,那肯定就是卖完了。” 小景挑了挑眉,他忽然噗嗤地乐了,双手环于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分我一些,如何?” “凭什么,我……” 白锦儿下意识地反口,话才出口,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懊恼地跺了跺脚,眼底的挫败一览无遗。 小景看着她,似乎觉得她这些小动作很是有趣。 白锦儿自知失言,也不再掩饰了,她抬起头,扬起肉肉的小下巴,让自己不会因为身高的原因而在小景的面前落了下风。 “我干嘛分给你,” “你昨天来我家偷东西我都还没教训你呢。” “昨日你不是拎着锅铲追了我两条街么,这样还不算教训?” 说到这里,白锦儿想起昨日自己追着他跑的样子,还被附近的邻居看到,不禁有些红了脸。 “你还敢说这事?!” “我才不会把炙羊肉分给你呢,你给我消了这念头吧!” “让开!我要出坊!” “出坊?”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宵禁了,你现在出坊要去哪儿?” 小景说完这些,脸上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的右手抚上了自己的下巴,一副了然的模样看着白锦儿, 似笑非笑, “你,是要去找陶三是不是?” 听见陶阳的名字,白锦儿不自觉的愣了愣,脸上刚下去的红晕又冒了上来,不过刚才是因为尴尬事情的羞耻,现在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胡说八道!” 白锦儿低骂了一声。 “快些让开!” 小景捕捉到白锦儿表情的变化,眼睛都笑的弯弯的了。他不仅没有让开,反而还往前凑了凑,整个人挡在白锦儿的面前。 很奇怪,小景虽然只是一个小叫花子,身上却没有令人不适的气味,反而还带着青草树木似的,清冽的味道;仔细看下来,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打满了补丁,却干干净净的,甚至袖子的边缘都已经洗的泛白了。 他凑到白锦儿的面前,白锦儿看着那张黝黑的脸庞上分明的五官,处处的带着戏谑的笑意, “你果然喜欢陶三那小子吧?” “你!” 白锦儿饶是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也三十多岁的人了,被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堵在角落上戏耍,也不禁有些气急败坏。 偏偏面前的男孩子身手灵活,坊门就被他挡在身后,无论白锦儿移动什么角度,却都走不开。 不知这小子是什么毛病,好像一定要她承认她喜欢陶阳一般。 几刻钟之后,白锦儿就烦了。 她停止了和小景老鹰抓小鸡似的游戏,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男孩看着白锦儿忽然停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眼眶里疑惑地动了动。 白锦儿抬起了头,看着他。 “对啊,” 白锦儿说, “我是喜欢陶家三郎,” “如何?” 这一次,换成男孩愣了。 他看着白锦儿,眼里一闪而过惊讶的情绪,似乎不敢相信,白锦儿就这样直白地说出了喜欢二字;惊讶是一闪而过,随后只留下寥如沉潭似的平静。 “锦儿?” 就在这时,在小景的身后,被挡住的坊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道清朗好听的男声。听见这个声音,小景和白锦儿的身子都不自觉的僵了僵。 白锦儿犹甚。 她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自己的脚底板下窜了出来,蛇一样地游走遍全身,最后全部地聚集在脑海中,烟花似的“嘭”地炸开来。 她看见一袭月白色的衣角,从小景的背后露了出来。 随后是陶阳那张俊俏的脸蛋, 同时脸上挂着既疑惑又好奇,仔细看下去似乎又有些暗暗的惊喜的表情。 陶阳从小景的身后钻了出来,来到白锦儿面前。 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陶,陶阳?” “你怎么会在这儿?!” 陶阳指了指怀里的书,嘴角扬起温柔的笑容, “我同先生讨论了会儿文章,现在才出来,想着离清云坊近,便过来看看你。” “你方才……” 陶阳刚想问问白锦儿刚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白锦儿听见他开口,连忙惊慌地大叫了一声: “哎呀!” 这突如其来的惊叫把陶阳吓了一跳,甚至是陶阳出现后一直沉默着的小景,眼底板实的光芒也出现了些许的波动。 白锦儿打断了陶阳的话,把自己手里的布包直接塞进了他的怀里。 “突然想起今天家里的碗还没洗!” “刚好,你在这儿就不用我跑去找你了,这东西你尝尝。” 快速地说完,白锦儿转过头,慌乱地提着襦裙跑走了。 陶阳看着白锦儿匆忙离去的背影,抿嘴浅笑。 小景看着陶阳的表情,眼眸里的黑色越发的深了。 …… “狗丫头——” “哎,阿翁,怎么啦?” “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睡?” “噢我还有点事儿,弄完我就睡了,阿翁你快先睡吧!” 听着厨房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坐在小板凳上的白锦儿舒了口气,双手浸入面前木盆的冷水中,抽出拍了拍自己的脸。 孜然已经用来做炙羊肉了,那么抽到的那道叫做冷淘的菜谱,此时也该提上日程了。 名字虽然是叫做冷淘,但白锦儿深刻的知道这东西, 其实也就是凉面而已。 “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 白锦儿喃喃念到。 “这个点了我上哪儿去给你弄槐叶去!” 她低骂了一声,白嫩的小手拍在面前的冷水上,发出“啪”的声响。 “槐叶啊,” “弄成汁儿混在面粉里做成面条,然后煮熟过冷水——” “哎,等等,” “槐叶弄成汁儿,” “那绿油油的……” “不就是菠菜面吗?!” 白锦儿想到这里忽然抬起了头来,她的视线,投向了堆放在角落里的,一箩筐绿油油的蔬菜上。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白锦儿嘴里嘟嘟囔囔地从椅子上蹦了下来,熟练地从箩筐里抽出一把鲜绿色的蔬菜,丢在了那个大大的水盆里。 “扑通”一声, 水花四溅。 …… “三郎,” 陶阳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动作很快地把面前东西推到了抽屉里,同时站起身,转了过去。 一个带着珠钗翠环,看上去十分端庄的美妇人,站在他的身后。 “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休息?” 美妇人拽着自己的披帛,来到陶阳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已经散下的发髻。 “明日先生要抽查功课,莫不是看书看到现在?” 美妇人笑着说,声音温柔如水。 陶阳笑了笑, “阿娘莫担心,我这就睡了。” “可怜我的孩儿,真是辛苦,不过也正是这样,未来科举之时,也才能得个好结果呀。” “阿娘说的是。” 美妇人离开了,房门关上,屋里又只剩下陶阳一人。 他走回了书桌前,把扒弄到抽屉里的东西,又重新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布包,布包打开了,里面还有一个油纸包;打开油纸包,他才看见里面的东西。 原是几块羊肉,不过已经冷了。 虽然如此,陶阳打开油纸包的时候,却还是闻见了上面隐隐有的勾人的香气。 他也不在乎已经不温热,伸手捻了一块,丢在嘴里, 脸上绽放出淡淡的笑意。 第七章 远客 “冷淘?” “这个时候卖冷淘,是不是早了些?” 白老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疑惑地说道。 听了白老头的话,白锦儿愣了愣,她抬起头望了望天,正是一片万里晴空的好天气。虽然如此,初春的锦官城,却还真是有些凉的。 那么,自己这冷淘, 当真会有人来吃吗? 白锦儿丧了气的表情被白老头捕捉到了,他手里的木勺在瓷碗里拨弄了拨弄,勺子和碗底碰撞发出声音, “不过,” 白老头开口说话, “过几日附近村子里的庄稼汉子正是进城囤货谈事的时候,说不定赶车进来奔波一早上,正是想吃些凉爽的呢。” 白锦儿抬起头,白老头脸上慈祥的笑容,撞进她的眼睛里。 ...... “哗啦——” 白锦儿费力地撑起木窗,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往外张望,街上来往的行人,没人在意这个小小的姑娘。白锦儿探头在外面望了望,又把头收了回来。 “白小娘子!” 白锦儿刚把脑袋收回来,一声略显高亢的声音,就在她的身后响起。 一转身,正看见张大娘站在她的身后,身上披着一件红褐色的狐狸皮毛披风,底下穿着条八宝纹样的齐胸襦裙。 她脸上搓着红艳的胭脂和鹅黄,额头上勾着似莲花花样的花钿。 “呀张大娘,您今天打扮得,比往常还要好看许多呢。” 张大娘听了这话心花怒放,攥着绣花手帕的右手遮住鲜红的嘴唇,眼睛笑得弯弯的好似一钩新月。 “哎哟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会讲话。” “今日呀,是那陶家的夫人开宴,上次花朝节在城郊她不时弄脏了自己的弓鞋嘛,我碰巧多带了一双,正好借给她,这次陶夫人开宴,就也请了我,说是还上次借鞋的情呢。” 陶夫人...... 听见这个名字,白锦儿呆了一下,随即脸上也挂起笑容,点了点头。 “原是这样,我说呢。” “那大娘你今日是想要些什么?”说到这里,一直豪放不羁的张大娘竟然还出现了些扭捏的神情,她手里的帕子绞着,一双画的长长的凤眼还朝左右看了看,清了清嗓子,对着白锦儿说道: “昨儿你做的那些炙羊肉,可还有?”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看上去不甚惊讶的样子,不过想也是,昨天的那大半只羊,有好一部分都是面前这位高壮的妇人给吃了,她今日再来要,也在白锦儿想的情理之中。 只见白锦儿眉眼低垂地笑了笑,点点头, “自然还是有的,只是今儿准备的没有昨日多,估计给不了您多少的。” “不打紧不打紧,” 听见白锦儿说还有,张大娘的双眼里登时亮了起来,她挥了挥手,一股淡淡的花香扑了出来。 “昨儿在你这吃了那些炙羊肉啊,我回家便和卞家娘子说了,她听了也是想吃的不行,特意嘱托我今日一定要再从你这儿带些去,” “好叫她也饱饱口福。” “把张大娘你等等,我这就给您弄去,要不您先出去等着,不然这炙羊肉的烟火气沾到了您这皮子上,可就有些麻烦了。” “还是锦儿你这丫头心细,不像你阿翁。” 白锦儿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厨房。 张大娘出了店门,随手拉过门边的一条板凳,拢了拢身上的毛皮披风,又拍了拍裙子,看样子,她很是宝贝自己身上的这套装备;转眼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在不远处伸着头张望,张大娘嘴里发出一声轻哼,移开了头。 白家食肆里陆陆续续来的客人大多是要些胡麻饼或是馒头,白锦儿一边估摸着厨房里的火候,一边在柜台后面招待客人,忙的脚不沾地了,原本白白嫩嫩的小脸也被蒸的红通通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羊肉烤好了,白锦儿也不嫌烫的直接包进了油纸里。 张大娘接过的时候嘴里还念念叨叨,数落着白老头的不时:“你说说你阿翁怎么像话?这店子本来是他的,可现在他完全丢给你了;若你是大姑娘了还好,这么粉团似的人儿,亏得他忍心。“ ”也是合着不是亲......“ 张大娘忽然住了嘴,她悻悻地看了白锦儿一眼,好像在看她有没有听见。 毕竟在和白家舒适的左邻右舍里,白老头并没有把白锦儿是捡来的这件事情告诉她,而他们也绝不会知道,白锦儿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记忆了。 或者说是,属于其他人的, 那个叫做邱景的女人的记忆。 看着白锦儿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改变,张大娘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又堆起笑容,在白锦儿手里塞了钱,转身出了店门。 留白锦儿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娘子,给我们上些汤来!” “哎,马上就来!” ...... “阿爷,我看见那位夫人走了,” 谢熊从店外探进头来,对着坐在长凳上,百无聊赖的谢山听见,这才站了起来。 和即使只有一人经营也客来客往,络绎不绝的白家食肆比起来,谢山这边,可就冷清的许多了。本来早晨正应该是来吃饭的客人最多的时候,可是谢山这边,除了桌子上摆的几个用过没收的汤碗,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谢家来的,要比白家早上不久。 基本是开市鼓声一响,谢家这边就已经开店了。 抢着在白家还没开门的时候,那些赶着时间的客人,回来他们这边吃点东西。 之后,再没什么生意。 谢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店门口,往外面望了望,正看见张大娘穿着雍容的背影,离开白家食肆。 谢山的手搭在门边,语气里有些不可思议: “没想到,竟然连那些夫人,都来他们家了么......” “阿爷,你说什么?” 谢熊看见自己的父亲似乎在小声嘀咕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看样子,他们是把盛装打扮的张大娘,当成了城里哪个富贵人家的夫人了。 “啊,没有。”谢山反应了过来,他甩了甩头,看看白家食肆依旧进进出出,从未停过的人潮,又看了看自家空荡荡的铺子, 叹了口气。 “大郎,” 他叫了一声谢熊。 “哎,阿爷,” “你不是想去找白家丫头玩吗?” “去吧。” “真的吗?!” 听见自己父亲的允许,谢熊很是高兴,可不一会儿,他伸回去的脑袋,又再一次地收了回来。 他看着谢山,眼神里有着忐忑和小心翼翼: “阿爷,你自己看店,没问题吗?” 看着谢熊的表情,那不加掩饰的担心,谢山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了出来,刚才还萦绕在心头的那些忧愁,竟然瞬间消散了;蒲扇大的手掌朝着谢熊的脑袋糊了过去,拍在他脑袋上发出一声闷响。 “臭小子,要你去就去,” “不想去就留着,洗碗。” “别别别阿爷!我去!我去!” 说着,谢熊竟然迸发出和他体型很不相符的速度,一溜烟朝着白家食肆跑去了。 ...... “锦儿!” 留在后厨的白锦儿忽然听见前面的谢熊喊自己,手里的汤勺都还来不及放下,拎着就走出了厨房。 走出厨房,正看见一脸憨厚的谢熊,站在一个桌子前,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遇到了什么偌大的难题似的。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走了过去。 “怎么了?”这一桌坐着三个男人,两个带着黑色的幞头,身上穿着红棕色的圆领袍衫,脚上蹬着乌皮靴;另外一个在在头上缠着茶青色绣花纹的头巾,身上披着件宽大的袍子——最关键的是,他脸上留着大大的络腮胡, 活脱脱一副胡人模样。 白锦儿在这十二年,不说整个锦官城的人都认识,可是大部分她都见过;可这三个人,她没有丝毫的印象。 而且,其中一个穿着枣红色圆领袍衫的男人,腰间还挂着一块玉佩, 成色极佳。 白锦儿挑了挑眉。 “三位客是要吃些什么?”带玉佩的男子抬起头,扫了白锦儿一眼。白锦儿分明地看出,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以及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视。 “这家店,只有两个孩子吗?” “小茶,” “你家长辈呢?” 听见这个称呼,白锦儿愣了愣,她的眼神再一次在那块玉佩上转了转,心里已经了然。 脸上堆起招牌微笑,白锦儿抬了抬手里的铲子, “阿翁不在,客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告诉我便是。”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那个大胡子的湖人脸上表情最为夸张,似乎白锦儿说的话,他完全不明白似的。 “小茶,你是说,这些人吃的东西,都是你做的?”白锦儿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这么小的姑娘,做出来的东西是整个锦官城最好吃的?我不相信。” 大胡子胡人操着一口奇怪口音的官话,他看了看白锦儿,又摇了摇头。 另一个男人看了看带玉佩的男子,眼神好像在询问。 带玉佩的男子沉默片刻,开口说话: “听说你们家的炙羊肉很是好吃,给我们上三份吧。” “实在不好意思客,今日的炙羊肉已经卖完了,” “不过,” 白锦儿的笑容,变得逐渐自信起来, “我们还有别的招牌,客要不试试?” 第八章 菠菜冷淘 “大郎,” 白锦儿放下手中的锅铲,她一边在厨房里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一边同身后的谢熊说道: “你能帮我个忙么?” 谢熊不知道白锦儿要干什么,但是看着那个比自己矮着一个脑袋的小丫头脸上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本能地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你说锦儿,” 谢熊把自己的胸脯拍的“啪啪”作响。 “我肯定帮你。” 白锦儿抬起头,看见谢熊一脸英勇的样子,好像自己要让他去做什么赴汤蹈火的事情似的,不禁噗嗤一笑。 “不用这么紧张,” “我只是想让你去我家,帮我找一找我阿翁,让他快些来店里,” “就和他说,有贵客,我一人应付不来。” “好!” 谢熊甚至都没有一丝的犹豫,转头就想往外面冲。脚步才踏出去,他又突然收了回来。 “那,” “那你一人在这儿,无事吧?” 谢熊看着白锦儿,眼里满满掩饰不住的担心。 “无事,” 白锦儿从厨房角落的柜子里掏出三个大碗;那碗是粗陶烧制的,麦秆一样的颜色,上面还有着零星的花纹。 白锦儿把碗丢进了一旁的水盆里,同时开始整理自己的袖子, “我一人应付的来,就是怕有什么意外,所以才让你去把我阿翁叫来。” “现在已快巳时,我估摸着他应该起床了。” “麻烦你了。” “不麻烦!” 谢熊赶忙说道,说完这句话后,那黢黑憨厚的脸庞顿时红了起来。他不再说什么,转身跑出了厨房。 白锦儿没看谢熊离开的身影,她的眼光,落到了大锅旁边的小菜筐里,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把绿油油的菠菜。 “试试吧……” 白锦儿嘴里低声嘟囔。 …… “我说子初,你当真觉得那不过幼学之年的女孩儿,能做出什么美味的东西不成?” 带着玉佩的男子看向对自己发出询问的同伴,他又看了一眼隐隐传来火灶声的厨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自然是不信的。” “许是她家中大人有事出去,交代她暂时看店——可荀主簿同我说,整个锦官城东西市中,就属这一家的东西,最好吃。” “要我说,便在府衙中吃一顿就得了,你偏偏要出来体验什么风土人情,咱们奔波一路,你听听,阿波图的肚子都在叫了。” 说到这里,那个大胡子胡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莫慌,就看看这小丫头能做出些什么来,” “实在不行,这西市中这么多的好东西,咱们吃着去,倒也没亏待自己。” 看样子,他们是完全不对白锦儿抱任何的希望了。 厨房里的灶还在响,似乎有水沸腾起来的声音,忽然,一股淡淡的香气,从那间小小的厨房里飘了出来。 在座的三个男人,不禁抽了抽自己的鼻子。 这香味很淡,也很清,像是小麦的香味,又混杂了些许蔬菜的清香。直到那隐隐约约的气泡炸裂声音消失,那股淡淡的香气也消失不见了。 叫做阿波图的胡人从衣兜里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怎么阿波图,你热疾又犯了?” 阿波图点了点头,此时明明是初春,他身上的衣着也不是多厚,他的脸上脖颈上却都是汗珠,甚至是那一圈的络腮胡子,都有被打湿的趋势。 阿波图一边用手帕擦着汗珠,一边拉扯自己的袍子。 “屋里太闷了,” 阿波图的音调听上去怪怪的, “我想出去透会儿气。” “去吧,这东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做好,看你这样子,估计再坐一会儿都受不住了。” 阿波图点了点头,推开凳子站起身,正准备走出去,就在这时,厨房用来遮挡视线的布帘,被掀开了来。 白锦儿手上捧着个大大的木盘,上面摆的正是她刚才从厨房里找出来的三个大陶碗。她看见站起身的阿波图,愣了一下。 “客这是?” “噢,他觉得有些热,想出去透会儿气。” “热?” 白锦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确是晴空万里没错;可这天气,怎么也不该说是热吧…… “他这热疾老毛病了,” 被称为子初的男人看着白锦儿的反应,笑着解释了一句。看着白锦儿小小的身子抬着大大的一块木盘,朝着她招了招手, “不用管他,你把东西端过来罢。” 热疾? 白锦儿听见男人的话,先是反应了一下,随即心里顿时一喜。 虽然她不知道所谓的热疾是什么,但是,她听得懂汉语啊! “客有热疾,那我给客备的吃食,就是恰好了。” 说着,白锦儿迈着极速的小步子,把手里的盘子放到了三人面前的桌子上。 坐着的两人眼光都被面前的菜品吸引了,就算是已经打算出门的阿波图,也好奇地往这边看来。 麦秆灰色的陶碗里,盛着棕黄色的卤汁;青绿色的面条静静地躺在其中,上面堆着一小撮嫩黄色的蒜末和一小撮雪白的葱末。 “这是?” “这是,” 白锦儿犹豫了一下,才说道: “这是冷淘,” “菠菜冷淘。” “菠菜冷淘?” 白锦儿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却还是点点头。 冷淘的菜谱是坑货系统给的,根据菜谱的描述,冷淘本是唐朝一道出了名的菜谱;可看了看他们的制作过程,白锦儿很难相信这东西会很好吃…… 所以,白锦儿只能按着自己现代的饮食习惯,把它“稍微”的,改动了一些。 三个男人这时已经完全不说话了,只剩下面面相觑。 冷淘,他们并非没见过, 可…… 面前这颜色奇异的汤饼,怎么会是冷淘呢? “丫头,” 子初看着面前令人怀疑的菜品,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一丝踌躇, “你这,当真是冷淘吗?” 白锦儿快速地点头。 另一个男人看了看他,小声地问道: “难道是蜀地这边的冷淘,同我们那边不太一样?” “咳咳,” 子初尴尬地咳了咳,低声说了一句不太可能。 比起这两位的小心翼翼,阿波图可大胆的多了。也许是面前碗里冒着的丝丝凉气吸引了正浑身冒汗的他,不等另外两人说什么,他“哐当”一下子,就坐到了凳子上。 二话不说,从桌上的筷桶里抽出两支筷子,在手上发出“啪啪”的敲击声,阿波图嘟囔了一句“我可管不了了”,低头就插进了那卤汁之中。 筷子搅动,碗中的面条被搅开,阿波图看着虽然粗犷,在这方面却是异常的细致,直到面条均匀地沾上了卤汁和蒜葱末,他夹了满满的一把面条,送到了自己口中。 只这一口,阿波图就不动了。 “如何?”“如何?” 另外两人没有动筷,他们看着阿波图,带着几分好奇的问道。 阿波图没有回话,只是鼓囊囊的腮帮子缓慢地嚼动着。 白锦儿站在他们身后,有些不安。 “如何呀?” “阿波图,你说话啊。” 阿波图的喉咙动了动,已经被完全嚼碎的面条吞了下去。 铜铃大的眼睛看了自己的同伴一眼, “如何?” 被称为子初的男人急促地问了一句,阿波图却没有回答他的话,竟然低头筷子飞快地扒动起来。 在三人的目光注视下,如同风卷残云,转眼的功夫,阿波图面前脸大的陶碗已经空空如也。 他甚至连里面的卤汁都没有放过。 “咚”地一声放下碗,阿波图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发出一声洪亮的嗝声。 “小茶!” 阿波图朝着白锦儿意犹未尽地说道: “再来一碗!” 同伴:“……” 白锦儿有些踟蹰,她并没有立即进厨房,而是询问的目光投射到了剩下两人的面前。那两个男人也是满满的不可思议,再一次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个陶碗。 “子初……” 其中一个男人,像是征求意见似的,看向那个带着玉佩的男人。 “你们吃不吃不吃就给我,” 阿波图在一旁早已经等待不及,他伸出手,看样子像是想把两人面前的碗拢到自己的面前。其他两人眼疾手快,赶忙护住了自己的份。 “我们又没说不吃!” 两人看着阿波图的反应,也不再犹豫了,低头吃起自己面前的冷淘。 学着阿波图把面条拌开,子初夹起一把沾着蒜末和葱末的,慢慢地放进了口中。 卤汁微凉,带着淡淡的奇异的香味,酸甜可口,夹杂着蒜香和葱香;牙齿和面条发生碰撞,咬断的过程中,弹牙感让人舍不得就这样把它吞咽下肚。 最奇特的是,这口冷淘入口之后,子初的舌根有轻微的麻。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复杂,将那口面吞下肚后,面色奇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客觉得如何?” 白锦儿悬着的心已经落下,她暗地里松了口气,脸上挂起胸有成竹的笑容。 男人看清了少女眼底的得意,不禁为这样的纯真哑然失笑。他点了点头,坦然地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不错,” “小茶,”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敬佩,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有如此厨艺,” “怪不得……” 他话还没说完,阿波图直接一把劫走了他面前只吃了一口的菠菜冷淘。 “不吃别浪费了!” 说着,他直接低头胡噜胡噜地吃了起来。 子初:“……” 第九章 宴会 等谢熊带着白老头回来的时候,白锦儿已经满脸堆笑地送走了这三位贵客。 看着眼底担心满溢的白老头和有些忐忑不安的谢熊,白锦儿甜甜一笑,说道: “你们回来晚啦~” ...... “丫头,你当真没有撒谎?” 白老头看着身材小小的白锦儿手里抱着用过的杯盆碗筷在厨房和前堂里来来回回穿梭,自己则坐在一条长长的板凳上,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梨,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弄着。他的语气带着疑惑,看样子是不太相信刚才白锦儿和他说的话。 “我说的都是真的,阿翁,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白锦儿从厨房走出来,在身前围着的粗布围裙上擦了擦被打湿的双手。 谢熊已经被她打发了回去,为了感谢谢熊一早上的帮忙,白锦儿特意包了几个热乎的馒头给他拿了回家;谢熊一走,白老头就迫不及待地问起刚离开的那三位客人的信息。 知道白锦儿自己一个人招待了三位客人,而且根据谢熊那个傻小子的描述,这三个人穿着谈吐不凡,口音听着也像外地人,却在刚来锦官城的时候就奔着自己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店来,即使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企图,怕也不是什么好招待的客人——可看着白锦儿手里那沉重的一贯钱,看样子,这丫头当真把他们招待的不错。 白老头心里是三分的好奇,却更多的担心,生怕白锦儿有什么事情没告诉自己,到时候若是出了事情,自己云里雾里的,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所有,他才这一遍又一遍地询问。 “阿翁自然知道你不爱撒谎,只是,” “这事情可不是小事,阿翁要知道的更详细些,万一你哪里做的不好了,到时候人家找上门来,阿翁也好知道如何和人家解释啊。” “你再和阿翁说一说,那三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哎呀阿翁!” 白锦儿放下了手中的抹布,站在桌子后面,一脸无奈地看着白老头。 “刚才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他们三位啊,估计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权贵,好奇咱们平民百姓平常吃的味道,就跑来体验体验,” “我给他们吃的都是正常东西,你没看这贯钱吗,如果不好吃,人家能给我这么多钱吗?” “你给他们吃的什么?” “就今儿早晨,我跟你说的那份菠菜冷淘啊。” “冷淘?” 白老头的语气里充满难以置信,他抬头看了看窗子外,一片碧空如洗,但是他知道,这季节绝不会有人愿意吃冷淘的,早上他和白锦儿说的话不过是安慰她的罢了。 可是,竟然她真的就靠着那碗冷淘,挣到了这家店可能要努力半个多月才能挣到的数目。 “我一开始也不抱什么希望的,”白锦儿再一次捡起了抹布,擦着面前的桌子, “可是那三位客却是很喜欢,他们走的时候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什么‘诚不欺我’什么的,看样子应该是真喜欢吧。” 说到这里,白锦儿不禁微笑起来,毕竟无论是谁,只要自己的成果被人家肯定了,都会是很开心的,白锦儿自然也不例外。 最关键的就是,她确定了,系统给的菜谱没问题,而她的改良方法呢, 也确实没问题。 看着白锦儿嘴角勾起的一丝微笑,白老头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并没有撒谎,心里虽然并不是十分的放心了,但总归是平复了许多。 “你啊,这狗丫头,”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记得先告诉我,可莫要再自己乱做主了,阿翁这心啊,被你吓得不轻。” “你还说呢阿翁,那客一来,我可就拜托大郎去找你的了,结果你现在才来,这都关店的时间了。” “你去哪儿了?” 说到这儿,白老头哽了一下,仔细想想,倒也确实是这个理。他咳了咳,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已经花白的胡子: “这不是陶家夫人要办什么宴会,就让我去他们府上准备几道菜么。” “陶家?” 白锦儿愣了,这已经是今天她第二次听见这件事情了,早晨来的张大娘,也从她这里买了炙羊肉,说是去参加陶家宴会带的。 “阿翁骗人,那陶家自己又不是没有厨子,怎么还要你上门备菜呢?” “嘿你这丫头,” 白锦儿怀疑的语气很明显地打击了老人家的自尊心,白老头说话的音调瞬间提高了,说出的话里也是满满的不服气, “看不起你阿翁是怎么的?” “不是你阿翁我自夸,这锦官城内,莫说他陶家的那几个不入流的厨子,便是刺史陈公,家中的厨子也不一定有我的手艺。” “那陶金氏未出阁之前,金家便经常让我上府中备菜;如今我年岁虽然大了,手艺可没生疏,陶家经常请我去,是你这狗丫头不长见识。” 白锦儿看向白老头的眼神有些异样了。 仔细想起来,的确似乎从小,白老头就经常在佳节时日出去,还一去就是一天,直到快要闭坊了,他才急匆匆地赶回来。 可是,看他这副样子,白锦儿实在很难把他和所谓的“名厨”联系起来。 “那阿翁你去陶家的事做完了吗?” 听到白锦儿的话,原本还愤愤不平的白老头瞬间愣了,他右手猛地锤了桌子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东西,语气急促地说了一句: “糟了!” …… 居正坊,陶家花园里。 陶阳坐在湖中的木亭里,看着不远处枝头上雪白色的梨花,手倚在护栏上,左手拿着的一卷书,心不在焉地拍打着那木质的栏杆。 这时候,一个带着墨蓝色头巾的下人走了过来,来到陶阳面前,低着头说道: “郎君,大娘子让你过去。” “叫我过去?” 陶阳转回了视线,有些疑惑。 下人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出一条路,示意陶阳跟他走。陶阳轻轻叹了口气,手里拿着那卷书,站起了身。 穿过曲幽的长廊,陶阳来到了他母亲举办宴会的地方。 一时间,在场所有的人,目光都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端坐在主位上的陶金氏,那位美妇人,正是他的母亲,看见陶阳出现,她脸上绽放出温柔的笑容。 “三郎,是否打搅你看书了?” “无事的母亲,”陶阳双手置于前胸交叉,朝着陶金氏行了一礼,“今日上午的书儿已经温毕了。” “这许久不见些日子,三郎不仅长高了,也越发是好学勤勉了。” 陶阳刚刚说完话,就听见坐在陶金氏右下手第一位的夫人掩面轻笑说道。 这妇人身量较其他夫人瘦些,发色也隐隐有些偏棕,挽着云朵髻,上面斜插着一支金镶玉蝴蝶纹样的步摇,而在发髻的凹处插着一朵小小的珍珠串成的花钗。 陶阳见了她,微微转了转方向,朝着这妇人施了一礼, “姨母。” “哎,” 妇人应了一声,眉梢眼角都带着满满的笑意。 “可惜啊,招儿那丫头这几天身子又不舒服了,不然我将她带来,你们表姊弟二人好些年没见,想必也可以一起玩耍。” 陶阳脸上带着礼貌恭敬的笑容,并没有答话。 “招儿身子又不爽利了?” 听见自己妹妹说的话,陶金氏皱起了眉头,担心地望着孟金氏, “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又......” “唉,别提了,”孟金氏摆了摆手上的手绢,眉眼之间是无奈又心痛, “那几日好不容易薛医师开的方子让她好了许多,早晚也不咳了,我说让她乖乖在屋中休养吧,谁知道她竟然趁着下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又跑出去院子里玩了。若不是曹管事发现的早,她啊,估计还得溜到街上呢。” “结果好不容易好转了些的病,又复发了不是。” 偌大的花园中,只有这姐妹俩说着家长里短,其他妇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精致的吃食。 “竟是这般......” “若是这样,那我得叫三郎上你们家中看看才是啊。” 听到这句话,陶阳站得笔直的身躯明显一紧。 “哈哈这倒是不必了,反正招儿那毛病年岁也久了,也就那样了,不好倒也不多打紧,也就是我和她阿爷惯着,日后给她寻个好人家,不至于亏待她就罢了。” “三郎这是,要科考么?” 陶金氏点了点头,谈论到陶阳身上,她得语气明显就变得欢快和骄傲了许多。 “你也知道,他阿爷虽是六品承议郎,却总归没什么路子,他这孩子又是个有想法的,便想着能靠着这科举,能飞黄腾达。” “三郎可真是个好孩子,阿姐你真是有福了。” 说到这里,孟金氏又捂着嘴笑了,其他一直没有说话的妇人也赶忙随声附和。 “三郎,来这里,吃些东西便去看书吧。” 陶阳点点头,走到自己母亲身边,撩袍跪坐。 忽然,那张小几上,有一个绛色的木碗,引起了他的注意。确切的说,是木碗里装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四四方方不大的肉块,外面的酥油层泛着诱人的光。 陶阳眨了眨眼睛,低声问了一句: “母亲,我能吃一口那个吗?” 第十章 帮忙 “想吃什么便吃吧,有些菜是家里做的,有些菜啊,是其他娘子从外面带来的。” 陶金氏温柔地看着陶阳,让下人给他拿了一双的新的筷子过来。 陶阳手上握着筷子,朝着木碗伸去,夹起一块羊肉,慢慢地放进了口中。 柔软却富有弹性的瘦肉,油而不腻的羊油让整人口舌生香,陶阳只尝了一口就知道,这正是昨天,白锦儿偷偷塞给他的那种羊肉。 只不过,陶阳昨晚上偷偷吃的时候,是已经冷掉的,而今天这木碗里装着的,却是刚刚出炉,色香味最顶级的时候。 陶金氏敏感地察觉到了陶阳脸上细小表情的变化,她的视线扫了一圈那木碗,这还是陶金氏第一次,在自己儿子脸上看见因为吃到什么东西,露出这样开心的表情。 “怎么,三郎,你喜欢这个?” 听见母亲的问话,陶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表现了出来,他放下筷子,点了点头。 “这炙羊肉的味道很特别,儿从前,从未吃过。” “是吗?” 陶金氏眨了眨眼睛,因为她不在怎么喜欢吃油腻的东西,所以像是烤肉这种东西,陶金氏基本就自动的略过了。可是看着陶阳那意犹未尽的样子,陶金氏心底的好奇也被勾了起来。 她执起自己面前的筷子,左手挽着右手的袖子,也挑拣了一块基本没什么肥油的炙羊肉,小口吞进。 一股奇异的香气,霎时间充满了陶金氏的口腔。 她面上显露出吃惊的表情,可能是因为她选的是一块瘦肉,所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油腻,但因为和其他的羊肉一起烤制的原因,肉质并不柴,虽然肯定没有带花羊肉的口感软嫩,但也只是微微的有些硬罢了。 最关键的是,羊肉外层的香料,是陶金氏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 “这,这炙羊肉,好特别,” 陶金氏将口中的肉咽了下去,喃喃说了一句。 “这是哪位带来的佳肴?”陶金氏抬起了头,朝着坐在下面的各位宾客问道。 “陶夫人,是我!” 一位身材高壮,打扮花俏的妇人,积极地挥了挥自己的手。 ...... “白翁,你这是去哪儿了?!夫人他们还在等你呢!” 陶家的门房看见从远处急匆匆跑来的白老头,也不敢耽搁,赶忙打开了陶家的门。 “这不是,不是路上耽误了些,些时间吗......” 白老头跑到陶家门口停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把在自己身边同样喘着粗气,同时还一脸茫然的白锦儿,和门房解释道: “这,这是我的孙,孙女,她来给我,给我,帮......” 话还没说完,门房就把白老头和白锦儿往陶家里推进去, “好好好,你的孙女是吧,知道了知道了,快快快进去,别耽误了夫人的聚会。”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来陶家。 陶阳的父亲陶敬庆,是锦官城正六品的承议郎,陶家在的居正坊,也不知道比他们住的清云坊好上多少——来这儿十二年光景,“穷苦”的白锦儿还一直没有这个荣幸,能够见到前世她一直梦想能看到的古代园林。 踏进陶家的门,白锦儿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入眼先是一排青翠的竹林,绕过竹林后,眼前豁然开朗。被木制廊道分割成小个小个方块的小湖,有几株桃花和梨花交错种在湖边,浅粉色和白色的花瓣被微风吹落,飘落在湖面上,激起一小圈涟漪。 “狗丫头发什么呆,快过来!” 自家阿翁的声音已经从前面传来,呆愣的白锦儿这才清醒过来,赶忙提着襦裙朝白老头跑去。 白老头带着白锦儿左绕右绕,看得出来,他对这条路很是熟悉, 看样子他真的没有骗自己,白锦儿心想。 不一会儿的功夫,白老头就带着白锦儿来到了陶家厨房所在的地方。 “啪”的一声,白老头推开了木板门,偌大的厨房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口大锅盖着锅盖,“咕嘟咕嘟”地发出沸腾的声音。 “哎呀呀糟了糟了,” 白老头顾不上身后好奇的白锦儿,撸着袖子朝大铁锅跑去。抄起摆在炉灶旁边的大勺,白老头一把掀开了锅盖。 白色的雾气从锅里冒了出来,带着滚烫的蒸气,可白老头却好像感觉不到似地,把眼前的白雾吹开,大勺伸进了锅里。 雾气渐渐散去,锅里的真貌暴露在视野中,原来是一大锅已经熬成乳白色的羊汤,此时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锅盖掀开,散去的不仅是遮人视线的雾气,还有那浓烈的香味,让人问了食指大动。 白老头的大勺在锅里搅动了会儿,他像是放心似的舒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呼,还好还好,还以为煮砸了呢。”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老头忽然提高了音量,对还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白锦儿喊了一声:“狗丫头发什么呆呢,快进来给我帮忙!” “噢!” ...... 陶阳告辞了母亲和其他的宾客,手里拿着那卷书,顺着廊道慢慢地朝自己房间的位置走去。 看着路边逐渐饱满起来的海棠花花苞,少年忽然有些愣神,在他的眼里,那红艳丰满的花苞逐渐变了,慢慢变成了一张同样红艳丰满的小脸蛋。 那张可爱的小脸蛋啊,像刚刚从笼屉里拿出来的蒸饼一样,粉白湿润,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去戳一戳,看是不是和蒸饼一样的有弹性。 想起和白锦儿的第一次见面,陶阳的嘴角不禁挂起一丝浅笑。 那好像是一个冬天,锦官城的初雪。 他穿着新做的毛袄,在和母亲一同出门的时候走失了,九岁的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西市里,慌张无措。就在那个时候,一只小小白白的手拿着一块还冒着热气的胡麻饼,递到了他的面前。 大哥哥是和阿娘走失了吗? 扎着两个小发鬏的小姑娘,身上穿的袄衫还打了补丁,她比九岁的陶阳矮了将近半个身子,却抬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毫不怯场。 她给自己递了个胡麻饼,说是刚刚出炉的还很温暖,叫自己乖乖地坐在屋外的长椅上,等着阿娘来找自己。 接过那胡麻饼,陶阳竟然就这么听了她的话,坐在那条被擦的干干净净的长凳上,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就这样忙碌着。 长凳周围并不寒冷,相反的,还很暖和。是因为就在长凳的不远处,架着一口锅,锅里烧着沸腾的水,水上面架着五层的笼屉。 小姑娘脸上带着可爱的笑容,竟然就这样在那里自己看着笼屉,招呼客人。 西市里,缓缓飘起的雾气融掉了还没来得及落下的雪花,陶阳小口啃着自己手里的胡麻饼,看着那个一点都不像是五岁的小丫头忙进忙出。 没过多久,母亲就来找自己了。 要离开的时候,陶阳和母亲要了几个铜板想去付胡麻饼的钱,谁知道那丫头竟然笑眯眯地退了回来,说什么也不肯收。 阿娘说买东西要给钱的, 九岁的陶阳说。 那如果你不给钱,不就不算买了吗? 小丫头的话让陶阳一愣,他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种解释。看着自己发愣的表情,小丫头扑哧乐了,她费力地踮起脚,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那从今天我们就是朋友了,吃朋友的东西,就不需要给钱了吧。 那个丫头...... 陶阳想起她说这句话时候脸上的神情,活脱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少年抿着嘴笑了,他的眼神从海棠花苞上移开,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转眼已经七年过去了,这么些年下来,他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别的念头。看看自己手中的书卷,少年的眼神逐渐坚定。 若自己能高中,那么到时候无论什么请求,想必父亲和母亲,都是会同意的吧。 陶阳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个拐角的时候,忽然听见竹林后面传来了几个人的窃窃私语,还有细微的咀嚼的声音。 陶阳的脚步顿了顿, “哎佩儿,你手里这块枣泥糕哪里来的,味道这样好?” 听见有人问,有个嘴里还嚼着东西的姑娘含糊地回答道: “还不就是今天夫人请来的那个老厨子,他带了个小姑娘进来,那个小姑娘想要我手上刚摘下来的一枝桃花,就给我这块枣泥糕跟我交换。” “还有这种好事?我怎么碰不到?” 刚刚问她话的那个女子说话时也带上了咀嚼东西的声音,看样子是从她手里“分享”到了一块。 不过,比起这些,陶阳更在意的还是那个丫鬟嘴里说的老厨子,和老厨子带的那个小姑娘。 陶阳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些。 他迈步走出了竹林的遮挡,突然出现的人影把躲在后面偷懒的丫鬟们吓了一跳,赶忙朝着陶阳行了一礼, “郎君。”“郎君!” 看着两人有些惊慌的样子,陶阳也无意责备他们,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们刚才说的那个老厨子和小姑娘,是在哪里见到的?” 那两个丫鬟低着头对视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第十一章 枣泥膏 白锦儿放下了手中的菜刀,看着面前切的整整齐齐的茄子条白萝卜条和黄瓜条,叹了口气。 “阿翁,我切好了。” “好了,这没你的事儿了,你去外面等着吧。” 白锦儿看着白老头低头忙碌的背影,她还从来没见过白老头这个样子。 噢了一声,白锦儿也不纠结,拿起丢在菜墩旁边的布包,走出了厨房。 随手在台阶上挥了挥,白锦儿提着裙子坐下,她抬起手遮在眼前,眯着眼睛看了看天。天色已经隐隐有些泛黄,看样子,怕是已经到申时了。她放下了手,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布包。 她一块一块的拉开了交叉相系的布条,打开了布包;布包里没装什么贵重得东西,只是装着一两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还有一枝缀满了桃花的花枝。 白锦儿解锁的调味料是可以被系统收起来的,虽然她不知道被收去了哪里,但是只要白锦儿想要,装着调料的小瓷瓶就会出现在她的手里。但是她总不能像变戏法一样,在白老头面前突然给他变出个瓷瓶,所以从第一次解锁调料的时候,白锦儿就养成了随身携带一个小布包的习惯。 白锦儿拿出其中的一个小木盒,打开了上面的盖子,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装。 她拿起腿上的那枝桃花,仔细的瞧了瞧。 这枝桃花开的很艳,小臂长短的枝干,上面粉色的花朵与嫩绿色的叶片交杂着,很是好看。白锦儿端详半天,忽然叹了口气,说出的话里带着半分羡慕, “唉,不愧是大户人家,” “这花开的,比外面街上的好太多了。” 说完,白锦儿不再打量这枝桃花,而是开始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桃花一朵一朵地摘了下来,然后丢进木盒里。 碧天红花绿叶,石阶上,穿着甜白色上襦和缃色下裙的小姑娘扎着双丫髻,静静地坐着,手上忙活着揪花这样看上去很是幼稚的事情。陶阳就这样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上,看着这样一幅画般的场景。 此时陶阳的心,就像饮宴上被拨动的琴弦一般,发出了宛转的低鸣。 “小茶!” 白锦儿抬起头,正看见陶阳在不远处满面笑容,对着自己招了招手。 陶阳一路小跑,来到白锦儿的面前,看着白锦儿摆在膝盖上的小木盒以及快要被揪完的桃花,他的眼底荡漾着极温柔的笑意。 “果然是你,” 陶阳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地说道。 “方才我听见佩儿他们说,有个小姑娘用枣泥糕和她们换了一枝桃花,我想着就是你,” “便追了过来。没想到,真的是你。” 也许是看见白锦儿让陶阳太高兴,他说出来的话不再像是平常那样的冷静,小大人似的,总算是有了少年应该有的活泼和开朗。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她的内心不知为什么也有些窃喜,可是在面上,她是不会表现出来。她咳了咳,低头继续摘着树枝上的桃花,假装不经意地说: “我是来帮阿翁忙的,等阿翁做完事,我们便回去了。” “不妨事。” 陶阳一撩身上的袍子,径直坐在了白锦儿的身边。 一股淡淡的竹叶清香,钻到了白锦儿的鼻子里。 “小茶,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陶阳一脸好奇地看着白锦儿摘着树枝上的桃花,动作小心地放进了木盒里。白锦儿没有看他,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我想用桃花入馔,只是城里好多的花树我都去看了,没有你家的开的好,所以便和那两个姐姐要了一枝。” “这样啊,”陶阳恍然大悟,他抬起头看了看,发现几步之外,就有一棵桃树, “那这一枝可够用了?要不,我再去给你折几枝?” 说完,陶阳作势要起身,吓得白锦儿赶忙拉住了他。 “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还只是实验阶段也用不了许多。” “哦......” 不知是不是幻觉,白锦儿只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陶阳有些失落的样子。 两人都不说话了,气氛陷入了沉默。白锦儿倒不怎么在意,她还在专心地摘着花,尽量保持住花朵完整的相貌,有残缺的不要,还要小心避开相连的叶片,也顾不上和陶阳寒暄,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等到最后一朵桃花也被白锦儿摘下放进木盒中时,白锦儿合上了木盒的盖子,把木盒和布包放在一边,手里握着光秃秃的树枝,伸了伸懒腰。 忽然,从旁边投射过来的眼神,引起了她的注意。 白锦儿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正撞进陶阳的眼睛里。 他的眼眸澄澈湿润,泛着粼粼的波光;漆黑如墨的双眸如同抛光了的龙眼核儿,灵动而充满神采。陶阳就这样安静地看着白锦儿,看他的姿势和神情,已经看自己看了许久了。 白锦儿的脸蛋顿时红了,红的就好像陶阳来的路上见过的海棠花苞。 “你看着我做什么!” 白锦儿赶忙移开了眼神,有些慌乱和不自然地说着。 陶阳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扬起一丝窃笑,也转移了看的方向。 还是没有人说话,可是现在的气氛,和刚才比起来明显不同了。一种蜜糖色的氛围夹杂着柔和的春风,慢慢把这并排坐着的少男少女包裹了起来。 白锦儿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了,可是心跳还是有些急促,刚才看见的那双眼眸就好像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一样,挥之不去。 “咳咳,” 还是白锦儿最先受不住这样暧昧的气氛,她握着树枝的手挡在脸前咳了咳,问了一句: “陶三郎,你要吃枣泥糕吗?” 陶阳闻言,看向了身边依旧躲避着自己眼神的白锦儿,看着她粉白色的侧脸,笑着点了点头, “好。” 白锦儿将手中的树枝摆在了身边,在布包上擦了擦手,伸手拿起了另一个木盒。盖子打开,红棕色的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两块枣红色半晶莹的菱形糕体。 白锦儿从里面拿出一块,放到了陶阳的手中,而另一块,则被她拿出来放在自己的手掌中。 枣泥糕只有半个巴掌大,糕体是枣泥的颜色,却泛着莹润的光泽——陶阳甚至不需要凑过去,就能闻见那淡淡的甜蜜的红枣香。 “看上去就很好吃,小茶,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陶阳的语气很是欢快。 白锦儿点了点头,拿起那块红枣糕就放进了嘴中。 陶阳看着白锦儿吃了,虽然有些不舍,却也跟着白锦儿一起,张口咬住了枣泥糕。 柔软Q弹的糕体,浓郁却不发腻的红枣味道充斥口腔,陶阳的眉眼上挑,直接咬下了一半的红枣糕。在枣泥糕之内,还有一股口感十分顺滑的清甜味道,让吃到的人心生愉悦。 “小茶,你这枣泥糕里的馅料是?” 陶阳两口就吃完了手里的枣泥糕,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语气好奇地问道。 “我在里面加了一些莲蓉,” 白锦儿也吃完了,她拍了拍自己的手,打了个小小的嗝。 “枣泥和莲蓉我都筛了好几遍,莲蓉里我加了熬化的饧,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 陶阳赶忙说。枣泥的浓香和莲蓉的清香彼此交融却又相互独立,饧的甜让原本无味的莲蓉也变得甜蜜了起来。陶阳觉得这枣泥糕,比自家的厨子做的好吃许多。 白锦儿听见陶阳的肯定,也抿着嘴笑了。 “那若你喜欢吃,等过几日我再做的时候,便给你送些来吧。” “好,” 陶阳的身子忽然微微往前倾了一些,无形中拉近了他和白锦儿之间的距离。 “小茶,” “等我下次去找你的时候。” 两人的距离近了,明明是初春,陶阳和白锦儿却都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发热,白锦儿的手支在石阶上,冰凉的石阶已经逐渐暖和了起来。陶阳的手原本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可不知怎么的,却忽然垂了下去。 少年的手指很修长,没有一丝赘肉,骨节不是很分明,看得出来是一双富贵公子的手;那只好看的手垂在腿边,又慢慢地落到了石阶上。 有些笨拙,缓慢紧张而胆怯,少年的手,正慢慢地朝旁边少女的手靠去。 身边的柳树悠悠地晃动着枝条,像是害了羞的姑娘,想要把自己的脸给遮挡起来。 近了,近了, 短短的距离,此时就好像天堑般的漫长。 陶阳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桃树上,看着桃花花瓣被春风吹落,随着风在半空中飘飘荡荡,飘飘荡荡,始终没有落地。 少年逐渐发育起来的喉结动了动。 就在两人的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身后传来一老人中气十足的说话声: “狗丫头!” 白锦儿和陶阳像是突然被恶犬吓到的猫咪一般,从石阶上吓得跳了起来。 “阿,阿翁!” 白锦儿赶忙站直了身子,她拍了拍自己的裙子,有些心虚的说道。 白老头站在厨房门口,双手环在胸前,眼神在白锦儿身上停留了一下,又慢慢地移动到陶阳的身上,雪白的胡子抖了抖。 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狗丫头,事情做完了,回家吧。” “哎阿翁。” 陶阳看着爷孙两人的背影,耷拉在身侧的右手虚空地握了握。 第十二章 小景 回到了家中,白锦儿很快地吃完了饭就把自己锁进了厨房。白老头看着紧闭的厨房大门和亮起的油灯,以及投射到窗纸上,小小的人影,他抱着怀里的酒壶啧啧地摇了摇头,晃晃悠悠地往院子里的躺椅上走去。 “丫头大咯。” 白老头舒服地咂巴着嘴,眼睛慢慢闭上,歪着头睡了过去。 白锦儿锁好了厨房的门,像要做大事一般地吐了口气。把家里还留存着的各种蔬菜整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自己的面前。 甚至,还有一只花毛色的老母鸡,耷拉着脑袋站在角落里。 觉得自己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之后,白锦儿开始呼唤在自己脑海里沉默的系统。 “系统,系统,” 白锦儿连喊了三四声,那个熟悉的机械的女声,才在她的脑海里响起。 “干嘛?” 白锦儿抿了抿嘴唇,低声问道: “今天早上你和我说的那个奖励,是什么奖励?” 原来今天早上在招待完那三个贵客之后,白锦儿就听见了系统和自己说话的声音, “恭喜宿主,解锁了新的顾客阶层:中级官员、胡商,解锁了特殊顾客:日本留学生,” “初次解锁特殊顾客,获得系统奖励,注意查收。” 可是那时候,白老头就在她的身边,她实在不敢看自己到底获得了什么奖励;后来又被拖去了陶家,一直忙活到现在,才有时间闲下来查看。 白锦儿问完话后,脑海里的声音消失了,周围一片沉默。她等了等,并没有等到系统的回复,又低声喊了一声系统,机械女声这才重新开口说话: “宿主初次解锁特殊顾客:日本留学生,可获得特别奖励,经典名菜:荷叶粉蒸肉。” 荷叶粉蒸肉? 白锦儿愣神的功夫,忽然眼前一黑,随即一道光在脑海里闪过,然后是一个雪白的盘子,上面盛放着颜色极深的荷叶包。 制作蒸肉米粉的材料有糯米,大米,八角,白蔻,香叶,山奈,桂皮,小茴香,干花椒,干辣椒,除了干辣椒和白豆蔻之外,其他都可以弄到,至于荷叶和猪肉,荷叶倒是好找,只是这猪肉…… 白锦儿来这儿这么久了,见过卖猪肉的人屈指可数。似乎唐朝人,并不是很喜欢吃猪肉啊...... 先不说这菜谱是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就是找一位能稳定提供猪肉的屠户,都太难了。她现在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片子,哪里会有人听她的话呢? 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禁有些泄气。 算了,好歹也是什么“经典名菜”,总有一天会用上的吧,白锦儿在心里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系统,” 白锦儿又叫了一声已经没有声音的系统,过了半晌,才听见那机械女声悠悠地来了一句: “又干嘛?”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有时候总会怀疑,自己脑海深处这个自称“系统”的家伙,其实是个真人。抛开那机械的声音不说,她和自己说话的语气态度,真是让人容易产生一种在和活生生的人对话的错觉。 可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在白锦儿刚刚穿越来的那几年, 能从她身上得到些许的安心吧。 好歹,有个知道自己底细的家伙,能和自己说说话。 “我现在的积分,距离下一次解锁新的套餐还差多少?” 白锦儿说完之后,系统又陷入了沉默,而且比上次沉默的时间还要长。看着屋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白锦儿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 “距离下一次解锁套餐还差:二十分,请继续努力。” “系统休眠时间已到,请宿主勿打扰。” 说完这些话之后,白锦儿脑海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白锦儿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解锁了新的阶层以及特殊顾客没有额外的加分,听见女声说的话之后,喉咙里的问话硬生生压了下去。 好家伙,还真要睡觉的...... 屋里屋外,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白锦儿看了看自己码的整整齐齐的东西,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挽起了袖子,打算把自己弄出来的这些东西再放回去。 白老头估计早就睡着了,小小的院子里,只有厨房里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只比窗台高一些的小小人影在里面忙碌着。 “收拾完早点休息吧......” 她小声嘟囔。 低着头忙活的白锦儿没注意到,本来紧闭着的厨房门静悄悄地自己打开了。 “呼——” 身后的油灯忽然熄灭了。失去了唯一的光亮,白锦儿被这突然的黑暗吓了一跳,手里的葱掉进了面前的木盆里。她转过身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撞进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 坚硬,带着淡淡的温度。 “谁唔......” 白锦儿想喊,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别出声,” 变音器的男生微微有些沙哑,却不难听,反而带出了一丝不符合年纪的低沉。 “白小娘子。” 白锦儿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嘴的手温热干燥,有些粗糙的老茧。她原本因为害怕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她已经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了。 拍了拍那只手,示意自己不会叫喊,站在黑暗里的少年,才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白锦儿抬起头,只看见一双蜜蜡似晶莹流光的琥珀色眸子,在暗色里熠熠闪着光。 “你又跑来做什么!”白锦儿压低声音,怕吵醒已在院子里睡着的白老头,”前几日不是已经给过你吃的了么!” 小景看着白锦儿馒头似的脸蛋上出现这样气急败坏的神情,眼底闪过一丝好玩的情绪。他的手抬了抬,似乎是想去捏她的脸,可是抬到一半的时候,却放弃了。他只是伸出手,拽了拽自己的衣服。 “怎么,你吃东西,难道就吃一顿的么?” 少年这若无其事的流氓态度让白锦儿又恨又恼,她低低啐了一口,推开挡在面前的小景,在黑暗里艰难地朝前面摸索着。 小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找什么呢?” 白锦儿懒得回复他,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摸着,结果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她只好弓下身子,往前面凑着过去。 “你在找这个?”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白锦儿的面前。白锦儿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她找了半天的油灯。 “你拿我家油灯做什么!还给我!” 白锦儿伸手想去抢,少年的反应却比她快的多了。拿着油灯的手往后一撤,白锦儿扑了个空,前倾的身子乍然失去平衡,小姑娘踉跄几步没稳住身形,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 一只手从她背后伸了出来,揽住了她的腰。 那只手在帮白锦儿站稳了之后,又很快地抽走了,随即是少年漫不经心地说话声音: “怎么这么不小心,真是个傻的。” “你才傻的!” 白锦儿都快把自己细碎的银牙咬碎了,她恨恨地跺了跺脚,用力地把手伸了出去。 “还给我!” 小景拿着油灯的手架在胸前,他俯视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那张牙舞爪发怒的小野猫似的模样,他从未在其他同年纪的其他小姑娘脸上见过。 小景的手摆了摆,油灯出现在白锦儿的掌心里。 白锦儿低头捻了捻灯芯,从灶台旁边抽出一个火折子打开盖子,吹了吹,点燃了油灯。 豆般大小的火苗出现在灯芯上,微微摇摆着,火焰慢慢地变大了,厨房再一次充满了昏黄色的灯光。 放下了手里的油灯,白锦儿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从光明进入黑暗需要适应,从黑暗回到光明也需要。小景依旧抱着手,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白锦儿舒了口气。 她再次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少年。 “我不知道家里还剩着什么,找了给你,你快些出去,到时候若被逮到你犯禁,可有板子给你吃的。” 小景没有说话,只是好好地望着面前的小姑娘。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白锦儿在厨房里翻翻找找,片刻之后,找到了两个包裹完好的胡麻饼。 “喏,” 连着外面裹的布片,白锦儿把那两个胡麻饼朝着小景递了过去。 “拿去吧,虽然有点凉了,但是是今天做的,应该不会太难吃。” 小景伸手接过,也不客气地包好,揣进了怀里。 然后,小景不说话了,他也不动,白锦儿也没有说话,厨房里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咳咳,” “吃的你也拿到了,你该走了吧?” 白锦儿咳了咳,看着小景说道。 小景眨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像是藏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薄薄的嘴唇抿了抿,又忽地松开。忽然,他转过了身子,打开了厨房的门。 天空已经变成了浓郁的墨蓝色,有细碎的星辰,点缀其中。小景抬头看了看天,脚步轻盈地跑到了白家院子的墙根,摸着那棵大树,转眼就翻了出去。 甚至都没有惊醒就睡在树下的白老头。 白锦儿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精瘦的身影消失在墙头那边,叹了口气。 她还记得,阿翁和自己说起小景的身世的时候,那眼底浓浓的不忍。 能帮,便帮他一些吧。 当年的白老头,嘴里嘟囔着。 第十三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过了好几日,白锦儿都没再见过小景了。 也许他这几日转性了,不过在白锦儿看来,最有可能的是他换了个对象去偷了。白锦儿还真的有些担心有一天,会看见他被城里的不良人抓走。 为什么他不愿意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呢? 好像从自己刚认识他的时候起,他就只会做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整个清云坊没有人不知道他的,也有不少人给他介绍过事儿做,可往往没有几天他就不干了,又回到了从前那吃了上顿没下顿,游手好闲的状况。 非要说起来,小景唯一的特长,应该就是身手还不错了吧? 开锁爬墙飞檐走壁,成为一个惯偷所需要的技能,他都有了。 唉…… “哎哟!” “狗丫头发什么呆呢?” 一个调羹在白锦儿的脑门上用力的一敲,白锦儿哎哟一声,抬起头正看见白老头袖子高高的撸起,站在自己的面前。 “没听到客在催了吗?叫你半天也不应声,在这儿想什么呢?” “还不快去厨房把人家点的东西抬出来!” “知道啦阿翁!” 白锦儿捂着脑袋,嘴里念念叨叨地小跑进厨房。忙活了一早上,白锦儿才有闲下来休息的一会儿功夫。 天气逐渐开始回暖,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这几日的雨多的,拿来给自己炒菜怕都能用上许久了。 雨势不大,只是牛毛细雨,可是一整天都下着,蒙蒙的一层笼罩着整个锦官城,让人去哪儿都不方便。 白锦儿就这样立在门边,手扶着门框,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撑起油纸伞,而那些没带伞的人,只好抬起自己的手挡在面前,好像这样有用似的,一路小跑操前方赶去。 清凉的雨水混杂着些许黄泥的味道,在整个西市缓缓的飘荡。 好一幅诗画般的人间美景。 可是,白锦儿的脑袋里并没有装这样诗情画意的东西,她满脑子的都在想,该怎么从白老头那里骗到钱,让她能去给自己买一块肥瘦均匀的上好五花,能让自己实验一下所谓的“经典名菜”菜谱到底好不好用。 似乎固定给他们家供肉的张屠户,家里是养着一些猪的,可白锦儿从前也没怎么注意,她和白老头学的都是处理羊肉的方法,猪肉以前从未获得过菜谱,白老头也从未教。 如今让她去找卖猪肉的地方,着实有些难办了。 “唉……” 白锦儿幽幽地叹了口气,眼神幽怨地飘向了远方。 “哎哟你怎么走路的!” 正当白锦儿“顾影自怜”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音调略高,瞬间就把白锦儿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她看见就在自家店门口不远处的地方,有个头上戴着白纱斗笠的女子,正双手叉腰,质问着面前用手遮着头的男人。 白纱沾了雨水变得垂坠,还隐隐有些透明。 “对不起姑娘,我是着急回家,没看到你,给你唱个喏,算是在下赔礼道歉了。” 说完,男子放下手,双手于胸前交叉,长长的鞠了一躬,口中道了一声“喏”。 “哼,算你识相,” 女子鼻中轻哼一声,高高地仰起头, “若是惹恼了本小姐,定是让没有好果子吃。” “走吧。” 男子这才撤了礼,急匆匆与女子擦肩而过。 那女子站在路口四处张望了张望,看见站在门边的白锦儿,抬腿迈步就往她这边走。不知为何,白锦儿下意识地想往屋里躲,她本能地觉得,这个姑娘不是什么好惹之人。 白锦儿往后退了一步,那姑娘却已经来到了白家食肆的店门口。 薄薄的雨丝落在房檐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哎,你们这儿可有什么汤,让人喝了能暖身子的?” 女子站在白锦儿面前,她比白锦儿高上半个头左右,虽然隔着白纱,但是白锦儿还是能感觉到,她在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有的,” 面对送上门的客人,白锦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有热姜汤与羊汤,都是刚煮出来的,喝了最是能暖身子。” 听了白锦儿的话,女子似乎陷入了思索,她想了片刻,兀然问了一句: “你们这儿,可有胡椒?” 白锦儿:…… “哈哈哈哈哈,” 白锦儿脸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客真是说笑了,咱们家这种小店,哪里买的起胡椒这种贵重货?” 察觉到女子顿时失望的情绪,白锦儿尴尬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行吧,想也是,看你家这店也不怎么大,自然是没有胡椒的,” 女子语气傲慢地说着,白锦儿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 “便给我来碗热姜汤吧,羊汤膻气的很,我不爱喝,” “记着调的甜一些啊。” 白锦儿点头应和,转身朝厨房走去。 “哎!我坐在门口!你给我端出来啊——” 白锦儿走进厨房,正看见白老头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烧火棍,撩拨着灶里的柴火。 “阿翁,一碗热姜汤。” “热姜汤?” 白老头抬起了头,看向白锦儿。 “哎,外面来位贵客,要喝姜汤,还要喝甜点儿的。” 白锦儿摊了摊手。 姜汤很快就煮好了,白锦儿手里捧着碗,嘴上小口吸着气,呼哧呼哧地从厨房里端着出来。才走出厨房,就看见刚才那位戴着斗笠的女子,正坐在门口的长凳上,两只腿翘了起来。白锦儿看着那印着团花的裙摆衬在脚面上,女子晃悠晃悠着双腿,看样子是想把裙摆甩开。 天空中还飘着毛毛细雨,雨丝落在她雪青色的绸缎鞋面上,裙摆没有甩开,反而把鞋面弄得也湿了。 戴着斗笠的头微微抬起,似乎是在眺望着远方。 白锦儿站在她后方看了会儿,便端着姜汤走了过去。 “客,你的姜汤来了。” 女子转过头来,看着白锦儿手里的瓷碗,伸出了手接过。 “嘶——” 女子倒吸一口冷气,赶忙把刚接过的瓷碗转手又放到了长凳的另一头,同时手伸进了白纱里捏着自己的耳垂。 “怎么这么烫,你是打算烫死我吗?!” 因刚才那幅美景而内心柔软下来的白锦儿顿时觉得自己太傻,并在心底暗暗叹息了一声果然美色惑人,同时脸上挤出礼貌的笑容, “烫些才好暖身子,姑娘身上被雨水打湿了,和这样热的姜汤,才好驱除寒气和湿意呢。” 女子的眼神在白锦儿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偏回头去轻轻哼了一声,似乎也觉得白锦儿说的有道理,不再反驳,只是听见她嘴里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年纪看着不大,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白锦儿低眉浅笑,并没在门口停留太久,而是转身坐到一张桌子上,拿起桌面上摆放着的小竹箩,开始挑拣起混杂其中的桂圆的核。 “喂小丫头,” 白锦儿快捡好一小筐的时候,忽然门口有人叫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正看见那位戴着斗笠的姑娘已经站起了身子,手里拿着喝得干干净净的瓷碗。而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妇人。 “这姜汤我喝完了,味道还不错,不过,还是不太甜,” 说着,女子扬了扬手上的碗,像是在证明自己没撒谎,又像是炫耀似的。 “下次本小姐来的时候,可记得在多放些蜜糖啊。” 说完,把手里的碗朝着迎上来的白锦儿递了过去。白锦儿接过,又看着那女子朝身后的妇人招了招手,妇人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两枚钱,递到了女子手中。 “呐,” 女子摸着两枚钱,塞到白锦儿的手里。 “谢客。”白锦儿把钱揣进了自己的小荷包里,笑眯眯地看着面前两人。 “二娘,我们该回去了。”身后的妇人凑到女子耳边低语,女子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去了。 “二娘,伞!” 妇人在她身后着急地喊了一句,同时赶忙撑开手里的伞,追着出去。 “撑伞做什么,这雨不是停了吗?” 女子不耐烦的声音传来,白锦儿把手里的瓷碗随手放在了桌子上,也慢慢地朝店门口走去。 她看着那妇人追在行走如风的女子背后,又抬起了头看看天, 雨果然停了。 空气里只剩下淡淡的水汽,扑面而来,俱是清凉。 “哎狗丫头,你这是作什么呢?” 白老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白锦儿回过头,正看见白老头站在自己刚刚挑干净的龙眼肉前,翻看着。 “阿翁别动!那是我要用来煮东西的!” ...... “阿娘,” 陶金氏抬起头,看见陶阳站在自己的房门外,刚敲完门的手放下,恭敬地站在门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些局促。 “怎么了三郎?” 陶金氏放下手里装着绣帕的小篮子,温柔地说。 “你阿爷还未回来,如果你要找他等......” “我不找阿爷,” 陶阳赶忙说道,他往前走了一步,走进了房门中, “就是,阿娘,我想和你说......” 陶阳的右手攥着自己袍子的边,很是紧张的样子。 “那个,清明时的春游,我可不可以,” “邀请一个朋友去?” 第十四章 鸡汤 “阿翁,” 坐在院子里对着面前的白锦儿手里握着一把尖刀,正对着面前已经宰好褪好毛的肥鸡比划着,看样子是在琢磨要把它处理成什么样子。白老头依旧坐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手里抱着一个葫芦,惬意地半眯着眼睛。 “今年的清明,我们还是要开店吗?” 白老头的手搭在葫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葫芦光滑的外表。 “咚”的一声,白锦儿手里的刀,已经剁在了那只已经十分白净的老母鸡身上了。 说到这里,原本看上去已经睡过去的白老头忽然坐直了身子。 反应如此之快,白锦儿都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阿翁?” 白老头就这样坐在那张躺椅上,他的怀里抱着那个光滑的酒葫芦,白锦儿看着他的眼神从面前不规整的石板上,移动那长长伸出的树枝,到最后,是远远的天空。 他像是没有听到白锦儿的问话,又像是这么迅速的坐起来,只为了发个呆。 “想想,也这么些年了……” 白老头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嗫嚅什么。 “阿翁?” “狗丫头,今年我们就不开店了。” 白老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抬起头,原本很是混浊的双眼竟变得有些透明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 白锦儿的手按着刀把,压在案板上,他眨了眨眼睛, “阿翁是要带我去看阿婆吗?” 白老头拔开了酒葫芦上面的塞子,听见白锦儿的话,他又低下头抿着嘴笑了。 “是啊,” “带你去看看你阿婆。” 说完,他大口地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 白锦儿沉默了,她看着面前的白老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上的改变,但是白锦儿却深深地感觉到,这个平常看上去玩世不恭的老人,身上慢慢散发出一种不平凡的情绪。 是哀伤,是淡淡的痛苦,虽然并不强烈,却像这几日梨花巷盛开的梨花一般,淡而缱绻,令人难以忽视。 说起来,白锦儿从来没有见过白老头的妻子。 从当年还是幼儿时候,被他捡回来,白老头就一直是一个人。这么十二年过去了,她也从来没见过那位“阿婆”。隐约从邻居的嘴里听出来,白老头的妻子好像已经去世了。 可白锦儿好奇的是,白老头从来没有带她去祭拜过。即使是清明这种祭拜先祖的日子,白老头也是选择和她留在家里开店。 白锦儿不再问下去了,她重新握起了刀,“当当当”的把面前的鸡剁成了块。 …… 陶阳站在白家门外,看着那已经斑驳的木门,他的神情看着纠结而犹豫。 抬起头越过院墙,只能看见白家院子里那棵高高的树木,伸出的枝干上点着写嫩绿的芽儿。 陶阳咬了咬牙,抬起手准备敲门。 手还没放上去呢,只听得“嘎吱”一声,门突然打开,把门口的陶阳吓了一跳。 “哟,这不是陶家的小三儿吗?” 白老头看见脸上一副被惊吓到表情的陶阳,顿时起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眼神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不知为什么是越看越欢喜。 “这么早早的,你来做什么?” 今天是白家食肆的休息日,看着陶阳这么早跑来,看来他也是记得这件事情的。 陶阳从被突如其来的惊吓里恢复过来,可看到开门的是白老头,少年白净的脸庞上不知为何泛起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可仔细一想,他今日来又不是奔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低头咳了咳,先朝着白老头作了一揖。 “白翁,好久不见,身子可还硬朗?” “哈哈哈哈——” 白老头看着少年的头顶,哈哈大笑。 “得了得了,前几日还去你家给你阿娘做饭来着,身子怎能不硬朗。和老头子我就不用做这些虚的了,你是来找狗丫头的吧?” 白老头一语道破陶阳的心事,虽然他的心思几乎已是司马昭之心了,可被白老头这么一说,却还是登时羞涩了起来。陶阳放下手垂于身子两侧,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正巧,老头子我要出去办点事儿,你进去找她吧,狗丫头在厨房里看着汤呢。我看时间还早,你要不留家里吃点东西,刚好尝尝狗丫头的手艺,我让她给你试试她最近新做出来的菜。” “那个味道,啧啧啧,” 白老头赞赏地摇着头说,同时伸出手,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如何?” 陶阳赶忙又叉手在前,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冷静礼貌,但是白老头分明地在他眼底读出了浓浓的窃喜。 “那就,麻烦白翁了。”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白老头含笑说,看着陶阳的眼神意味深长, “老头子我很快就回来了啊。” 看着白老头晃晃悠悠离开的背影,陶阳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可随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白老头临行之前的那句话, 咦,怎么听着,有些奇怪…… 关上了院门,陶阳朝着白家厨房走去了。 白锦儿拿了个小板凳坐在灶边,看着炉灶上那个陶锅,听着它发出的细微的咕噜咕噜的气泡破碎声音,白锦儿手里拿着个芦杆,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黑棕色的锅体。 “唉……” 或许白锦儿自己都没发觉,这已经是她第五次叹气了。 “宿主,你怎么了?” 白锦儿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原来是她脑海里的系统忽然说话了。 这还真是难得啊,白锦儿有些惊讶。毕竟这么些年了,系统几乎没怎么主动搭理过她。 那机械的女声,此时听起来竟然还有些温暖。 “没什么,” 白锦儿低声回答道。 “只是突然觉得有些迷茫。” “为什么?” 听到这句问话,白锦儿把手里的芦杆插进了炉灶里,伸了个懒腰。 她的眼神依旧停留在那个陶锅上,原来明亮清澈的杏眼里有一丝茫然。 “我就是在想,是不是我真的永远回不去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系统沉默了,白锦儿似乎早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系统会不回答,所以她只是笑了笑,没有等待对方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来这儿十二年了吧,感觉自己也慢慢的习惯了这儿的生活。没有手机电脑,没有现代科技,没有了朋友,也没有了从前的亲人。我有和你说过,其实我原来是有个男朋友的吗?” “虽说也没想过结婚吧,但是如果就这么交往下去,结婚也是迟早的事情。” “说真的,那棵歪脖子树到底什么时候长在那里的,我是真没有印象了。” “你还记得我刚来的那几年吧,天天和你吵,抱怨,你也不回我,就只是时不时地说一句话,让我知道你确实还存在的。我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人还是什么科技,但是,” “还是谢谢你,陪我度过了我最难的那几年。” “大概我是真的回不去了吧。” 白锦儿的手支着自己脑袋,轻轻的说。 “虽然希望越来越渺茫,但是其实这十二年,我还是一直保留着希望,有一天睡醒睁开眼睛,自己躺在医院里,看见爸妈他们站在我的面前痛哭流涕,看见自己身上打满石膏。” “应该是不可能了。” “今天看着阿翁的样子,我想,他一定很爱我那位没见过面的阿婆。那样的痛苦是演不出来的。虽然这么痛苦,但他还是一直这么努力的活着,努力的养着我这个不知道身世,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 “我曾经也想着,会不会我去跳个河,或者找个楼一跃而下,就能再次穿越回去了?可是我不敢,而且越活,我越不敢了。” “我也想活啊。” “虽然活在这个没人认识我,陌生的世界,但是,我确实还活着。” “如果我死了并没有回去,而是直接消散了,可怎么办。” “所以,系统啊,” 白锦儿的食指,碰了碰陶锅的盖子。 “接下来,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麻烦你多照顾了。” 脑海里还是一片沉默,可是白锦儿并没有强求系统一定要回答自己,她只是想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说出来之后她明显开心许多了。她从旁边捡起抹布包着手,准备把锅盖打开。 “好。” 这时候,那机械的女声响了。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一次的陷入了沉默。 白锦儿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语气感激地说了一句: “谢谢了。” 锅盖打开,滚烫的蒸汽跑了出来,白锦儿躲开,等雾气散开之后,她才把脸凑了过去。 老母鸡已经炖的软烂,里面撒了几颗枸杞和前几天她处理好的桂圆干,数量不多,只是给鸡汤增加一丝香甜。 白锦儿抄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小陶碟里吹了吹,然后尝了一口。 “嗯,味道不错。” 白锦儿满意地放下陶碟,用勺子伸进陶锅搅了搅,肉质偏硬的鸡肉已经化开,洁白的鸡肉和微黄的鸡皮看上去是如此有食欲。 白锦儿正打算把鸡油舀一些出来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带着笑意: “好香啊。” 第十五章 邀约 “陶阳?!” 白锦儿听见声音,转过了头。她看见陶阳打开了厨房的门,手扶在门框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自己。 糟了,刚刚的自言自语不会被他听到了吧…… 白锦儿知道自己和系统交流的时候总会控制不住地说出声音来,所以她从来不在有人的时候和系统说话。刚刚白老头说要去找家里相熟的屠户商量下订货的事情,家里只留着自己一个人,白锦儿才放心的和系统说起了话。 陶阳是什么时候来的…… 白锦儿舔了舔嘴唇,语气里不禁带上了一些些紧张。 “你怎么来我家了?” 陶阳歪了歪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踱步到她的身边,勾着头往她面前的炉灶处看去。 看见里面微微泛白的鸡汤,陶阳挑了挑眉,又侧颜看向白锦儿。 “煮什么好吃的呢?” “你不看到了吗,鸡汤。” 白锦儿蹲下身子,又用勺子扒弄了会儿,便用抹布裹着手,把锅从炉灶上抬了下来,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呼,呼,” 白锦儿吹了吹上面的蒸汽,重新拿出一个干净的小瓷碗,给陶阳舀了一碗,递到他的手里。 “尝尝,今天刚宰的老母鸡,可肥了。” 陶阳接过,刚出锅的汤很是烫手,透过瓷碗的温度都让人很难长时间捧着;他的手往上面移了移,也学着白锦儿吹了一下冒出来的白气。 嘴唇先是小心地碰了碰碗边,还是很烫。白锦儿见状,又拿出一个小调羹放进他的手里。 舀了一调羹,温热的汤液顺着少年的喉咙滑进了胃里。 和陶阳平常喝的鸡汤不太一样,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什么,陶阳总觉得白锦儿炖的鸡汤,就是要比家里炖的甜一些。 也不顾烫,陶阳接一勺的,喝光了自己面前的小瓷碗。 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陶阳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发自内心的赞叹地说了一句: “好喝,” “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鸡汤了。” 白锦儿低头抿嘴浅笑,随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好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好收买”的人。 “你还没告诉我,你来我家干嘛呢。” “啊,对,” 陶阳这才如梦初醒,他放下了手中的小瓷碗,看着面前的白锦儿,那种微微的局促感,再一次从心底涌了上来。 “是这样的,不是马上就是清明了吗?今年清明,圣人颁旨准各户假休三日,我和其他人约好了待祭祖之后,要去郊外踏青。” “所以我想,你是否有兴趣,” “与我同去?” 陶阳说出这些话之后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吊起心来,明亮的眼睛带着期盼,他希望白锦儿能够同意,却压抑着自己的心不让这期待看着过于明显。 “踏青?” 白锦儿一愣。 确实,好像往年里,她总是能在清明的时候看见许多少男少女精心打扮,相邀出行;也有各家呼朋唤友,一同出来玩耍聚会。可因为往年的清明白家食肆也是要开门的,加上白锦儿的朋友并没有很多,她对清明踏青这件事情,也不甚了解。 可今年,白老头明确地说了是不开店的,那么,她应该也可以跟着陶阳他们一起去踏青了。 “应该,没有问题。” 白锦儿想了想,开口说道。陶阳脸上一瞬间出现惊喜的神情,可还没等他说话呢,白锦儿又补了一句: “不过,我得先问问我阿翁。” “今年我要和我阿翁去给阿婆扫墓。” 阿婆? 陶阳反应了一会儿,从前街头巷尾的传的事情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他并没有因为白锦儿的这个但是气馁,而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对了!” 白锦儿正准备把陶锅抬进院子的时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陶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进来的时候,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吧?” “没有啊,” 陶阳的表情看上去很是自然, “怎么了?” “没什么。” 白锦儿这才松了口气,双手握住陶锅的两个把手。 “对了,你中午……” “我中午留你家吃饭,”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呢,就被陶阳给打断了。 他脸上的笑容莫名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感觉, “刚才白翁同我说了,让我留你家吃午饭。还说你最近又学了新的菜式,让我试吃试吃呢。” 看着陶阳的笑容,白锦儿莫名有一种被卖了的不爽。 …… “招儿,招儿?” 安正坊,孟家。 孟金氏往孟如招房间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两个奴婢。她一边走,一边呼唤着孟如招的名字。 “招儿,招……” 忽然从旁边的树林里闪出一个身影,直直扑进她的怀里。 “阿娘!” 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在她怀里响起,孟金氏先是吓了一跳,可看清怀里的人之后,又无奈地笑了起来。 “招儿啊,你怎么这样捉弄阿娘,若是把阿娘吓出个好歹了,阿娘可不饶你。” 孟如招从孟金氏怀里挣脱,站在孟金氏分面前。站直了身子的她竟然比孟金氏还要高些;朝着自己的阿娘吐了吐舌头,孟如招的语气很是欢快: “阿娘才舍不得罚我呢,阿娘最疼招儿了。” “你可别在这儿同阿娘说好听话了,说吧,你这丫头,又想做什么?” 孟如招听见孟金氏这句话,脸上顿时起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她凑到孟金氏身边,拉住孟金氏的手,撒娇般地晃了晃, “阿娘,我也想清明踏青。” “清明踏青?” 孟金氏横了孟如招一眼, “怎么,你还惦念着清明踏青呢?你若真是想清明踏青,怎么前几日还甩下了跟着你的婆子,淋雨去了呢?” “也难得你这次运气好,竟然没染上风寒,只是咳了几日,不然啊我和你阿翁非得把你锁屋子里,哪儿也不让你去。” “哎呀我这不是好了嘛~” 孟如招的声音里满是讨好和祈求,她松开孟金氏的手,在她面前转了一圈,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挂着开朗阳光的笑容。 “你看阿娘,我是不是已经好了,我也不咳了现在。” “你就让我去踏青嘛,我想着这天想了好久了——” 孟金氏看着孟如招的笑容,女儿的身体状况,她是再清楚不过的。难得这么些年被这病这样折磨着,孟如招却依然能保持着这样的外向和活泼。看着孟如招,孟金氏的眼底满是疼惜和宠爱。末了,她只能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妥协道: “好好好,阿娘让你去。” “耶——” “不过,”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孟如招的欢呼声刹了车。 “不过,你必须和三郎一起去。” “啊?!” 孟如招夸张地喊道,她脸上的表情分明的很是不满。 “为何我偏偏要同那些孩子一起去嘛!” “什么孩子,你也不过比三郎大上一岁罢了。三郎这孩子做事稳重可靠,让他帮阿娘看着你,阿娘才是最放心的。” “什么稳重可靠……” 孟如招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明明就是古板无趣。” 孟金氏像是没有听到孟如招的抱怨,伸出手点了点孟如招的脑门, “你还好意思说呢,若你有三郎一半的细心性子,阿娘我也就不会这般担心了。” “反应不用说了,” “你要不就同三郎他们一起去,要不就在家里练女红或是读书,” “你自己选吧。” “别别别!” 听见读书和女红,孟如招赶忙摇头否决否决。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说道: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 “狗丫头和你们去踏青?” 白老头咽下了口中软烂的鸡肉,转头看向坐在他旁边的白锦儿, “你想去和他们踏青吗,狗丫头?” 听见白老头的问话,白锦儿手上的筷子一顿,随即夹起一片青菜,盖在自己的饭上。 “想倒是……”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挺想去的……” “想去便直说,磨磨唧唧的。” 白老头笑骂道,“想去那便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头子我不让你去和朋友们玩呢。” “不过啊,” 白老头的视线又移动到了对面的陶阳身上, “小陶三儿,你可得负责照顾好我们狗丫头,她还是第一次自己出城呢。别我把这么好端端一个姑娘交给你,回来你就给我弄丢了。” “阿翁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包在我身上白翁!” 陶阳青涩的脸庞上显露出坚定,白老头半开玩笑的话,在他这里得到了十分认真的保证。白老头看着陶阳的样子,满意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好小子不错,看着就是靠谱的人。” “来来来吃菜吃菜。” 白锦儿夹在一老一少两男人中间,看着他们热络地说着话聊着家常,白老头说到兴起的地方甚至还把自己葫芦里的酒给陶阳倒了一杯。 如果不是白锦儿拦着,白老头非得把陶阳灌醉不可。 看着两人微微泛红的脸上灿烂的笑容,白锦儿只觉得越看越奇怪越看越奇怪。 这怎么看,怎么像女儿回门的时候,老丈人和女婿的模样…… 第十六章 阿婆 清明前夜,寒食。 白锦儿推开木窗,一股凉风从院子吹了进来。她先是头伸出去看了看,又伸出一只手,架在半空中。 窗外墨蓝近黑的天空上罩着薄薄的一层雾气,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天边挂着一轮月亮,宛如上好的银子打造的一般的明亮。 有凉凉的雨丝落在白锦儿洁白的小臂上,白锦儿收回了自己的手,转头和坐在熄灭的火炉旁打盹的白老头说道: “阿翁,明天不会下雨吧。” 白老头登时醒了,他打了个哈欠,眼神也朝窗子这边看过去,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懒洋洋地说: “不会,放心吧。” “快来将你的寒食粥喝了,喝了早些上床睡觉,明天可有事情忙呢。” “知道啦!” …… 第二天,白锦儿从自己的房里蹦出来,看着石板上未干的水渍,又抬头了望了望天。天空是纯净的碧蓝色,只飘了几朵洁白的云。看来是昨夜下了整晚的雨,今天就天晴了。 空气里满是被打落的梨花的味道,白锦儿嗅了嗅,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狗丫头!” 白老头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把白锦儿吓了一跳。一转过头,就看见白老头手里提着铲子,满脸不悦地看着自己。 “你看看你,怎么现在才起床?” “去我房里的那个挂着锁的小柜子里,把我收在里面的布包拿出来。” “哎!” 白锦儿应和道,她低下头小声嘟囔几句, 以前可没见过白老头起这么早的。 …… “徐公,” “赵公。” 路上两人相对行礼,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看看碧蓝色的天空。 “今日可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啊,” “是啊,这几日总是下着雨,我还担心若今日下雨,去扫墓可麻烦多了。” “赵公也是去扫墓吗?” “正是正是,” “那就不耽误赵公工夫了,请。” “请。” 两男人行礼离开,在他们的不远处,正有一个老人身上背着包袱,身后跟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哟,这不是白翁吗?” 白老头和白锦儿走过拐角,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高高的身影。定睛一看,原来是张大娘。 “还有白小丫头?” “这是?” 虽说今日是清明,这副打扮,怎么也知道爷孙俩的目的了;可张大娘一双凤眼里却是微微的惊讶,像是有什么她难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我们去扫墓。” 白老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这话才说出来,张大娘的眼睛顿时瞪大了。她疑惑地看看白老头,又小心翼翼地看看白锦儿, “这可真是难得……” 张大娘小声嘀咕道。 白锦儿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并没有显露出对张大娘透露出的疑惑情绪任何的好奇, “张大娘这是刚回,还是要去?” “我们已经回来了,”张大娘挥了挥自己的手帕,笑眯眯地说, “都这个点儿了,该回家做饭了。” “哎,白小丫头,” “怎么你们去扫墓,也不带些花去?” 白锦儿愣了,她这才想起来,是啊,怎么扫墓不带花去?抬起头看向白老头,白老头却没有什么反应。 “她不喜欢花。” 白老头只这么说了一句。 张大娘听了白老头的话,神情变得讪讪,她手帕遮在面前咳了咳, “那就不耽误你们了,先走了先走了。” 白老头朝着她点了点头,朝着张大娘身后走去。 白锦儿和张大娘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被张大娘拉住了。张大娘抬起头看了看白老头的背影,从在自己拎着的篮子里捞了捞,捞出一枝黄色的菊花,塞到白锦儿的手里。 “别听你阿翁的,” 张大娘压低声音说, “这只花你拿去,插在你们去扫的墓前。” “他自己性情古怪。哪儿有扫墓不带花的呢?” 说完,张大娘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直起身,径直离去了。留下白锦儿在原地有些茫然。 “阿翁,等等我!” 追上白老头,两人脚步倒也不急,反而有些悠闲的味道。约莫过了半时辰,就出了城。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出城。 跟在白老头的身后,白锦儿走出了城门,一抬眼便望见宽阔的护城河,护城河边,是一排一排低垂枝叶的柳树。长长的柳枝直直垂到水面上,有风吹过,叶片划过水面,激起浅浅的涟漪。 白锦儿的心忽然变得有些雀跃。 “阿翁,” 白锦儿抬起头,看着白老头的后脑勺, “我们要去哪里看阿婆啊?” 白老头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任何的停顿,只有平静无波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们去紫云山。” 紫云山?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到锦官城之外的地名。 走在城外的路上,白锦儿不时看见结伴而行的人,有夫妇,有夫妇带着自己的孩子,还有的人搀着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一家子顺着铺垫了鹅卵石的小路,慢慢地朝城里走去。 而白锦儿他们却是往城外走。 走了会儿,白锦儿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发现大多那些回城的人来的方向,和他们要去的方向有些不大一样。越走越远,路上能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少。再走拐过一个路口,就基本遇不到什么人了。 白锦儿的眼睛虽然四处乱瞟,但也没有询问白老头,只是默默地跟着他。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一片榆树林,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一条潺潺的小溪,大概只有人一步之宽,从白锦儿面前流过。她看了看,在不远处地势较高的地方,立着一块小小的石碑。 “到了。” 白老头说道,他迈步向前,来到了石碑前面,放下了手中的包袱。 听白老头说到了,白锦儿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但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确实是有些特别。她也跟着白老头走了过去,看见石碑上小小的地刻着几个字: 白氏陆英之墓。 墓并不大,除了这半人高的石碑之外,就只有一个圆圆的土包,外面用石砖垒了一层,虽然缝隙里长了些杂草,但还是规整的,看样子是有人定期来打理。 “狗丫头,去打些水来。” 白老头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木桶,递到白锦儿的手里。 “哎。” 白锦儿接过,乖乖地走了下去,就在那条小溪前蹲下,把木桶放了进去,让清澈的水流慢慢装满它。 等白锦儿拎着木桶转过身的时候,白老头已经将坟头的野草清理的差不多了。 看着白老头安静细致地做着这些事情,白锦儿就站在旁边,不时给白老头递一下东西,但更多的是看。看着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的所有动作,无不透露出温柔。 这里似乎只有这一座坟。 白老头从布包袱里掏出一套鹦哥绿的茶具,这是白锦儿从来没见他用过的,泛着如珍珠般莹润的光芒的好茶具。白老头又拔开了从不离身的酒葫芦的塞子,往面前的茶杯里倒着葫芦里的液体。 白锦儿以为那是酒,可那带着微微黄绿色的澄澈液体,并不是酒。 是茶。 在这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一股淡淡的茶香,从白老头的酒壶里飘了出来。 “沾到我的酒味了,你可不要生气啊。” 白老头小声地说道,轻轻捧起那个茶杯,放到了石碑面前。 “狗丫头,你过来。” 白老头叫白锦儿,白锦儿听话地走过去,白老头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眼神看着她,满是慈祥, 他轻拍着白锦儿的脑袋,示意她看面前的石碑。石碑上除了刻的那几个字,再没有别的,光洁如新。 “你看,” “这就是你的阿婆了。” “阿婆……” 白锦儿低声念叨,随即撩起自己的袍摆,“咕咚”一声跪了下去,朝着石碑磕了三个头。 白老头并没有阻拦她,静静地看她磕完头,又从自己的腰带上拔下那朵张大娘给的黄色菊花,摆在了石碑前面。 白老头看见了那只菊花,眼神有些改变,可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你是不是想问阿翁,为什么把阿婆埋在这么冷清的地方?” 打开饭盒,拿出里面早做好的胡麻饼爷孙两人分食的时候,白老头说了一句。白锦儿刚刚咬了一口酥脆的面饼,听见白老头的话,她先是顿了一下,才慢慢点了点头。 白老头嚼着面饼拿起葫芦,本想喝一口,想起里面装的是茶,不是酒的时候,又把葫芦放下了;他直接从木桶里用手鞠了一捧清水,喝了下去,这才继续说道: “因为你阿婆啊,不喜欢热闹嘈杂的地方。” “打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是安安静静的人。如果可以,她估计愿意一整天都不出家门,不和旁人打交道。” “这地方,也是她从前,最喜欢来的。” “狗丫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带花来吗?” 白锦儿摇了摇头。 白老头哈哈一笑,随手一指,指的方向,正是被小溪隔开的,榆树林的另一边。 “那一边,长了许多药材。你阿婆以前啊,经常来这个地方采药的。” “比起花香,她还是更偏好药香,有了这些药材,这花啊,便不是多么重要了。” 第十七章 薄荷 “阿翁和阿婆是怎么认识的?” 吃完了手里的胡麻饼,白锦儿拍了拍手,从地上捡了片榆树的叶子随意地擦了擦就丢到了小溪里。榆树叶子顺流而下,白锦儿双手抱着膝盖,看着白老头好奇地问道。 白老头瞟了一眼白锦儿,小姑娘脸上三分兴趣三分小心的表情戳中了他的笑点。他哈哈一声,将手里剩下的一小块胡麻饼吃下了肚。 “我和你阿婆啊,” “是媒妁之言。” 看着白锦儿脸上出现小小的失望,白老头笑骂: “你啊,莫不是那传奇看多了,真以为男女之间都是一见钟情,死生相随啊?” 我才没这么以为呢…… 白锦儿悄咪咪地吐了吐舌头。 “当年,我家媒人上门的时候,她正是十八岁呢;纳吉纳征之后,乞了期,便是迎亲了。” “到却扇之前,她都没见过我的样子。” “啊?” 白锦儿吃惊地眨巴着眼睛, 那阿婆看见白老头这样子,成亲的时候不会后悔嘛…… “你是不是想着,你阿婆看见你阿翁我的时候,难道不会后悔吗。” 被白老头说中了心里的白锦儿剧烈地咳了起来,她连连挥手,一边咳一边忙着说:“哪里哪里,阿翁这么好的,阿婆怎会后悔呢!” “哈哈哈哈,你这小丫头,真是古灵精怪的。” 白老头笑了,他的眼睛笑的眯了起来,眼神落到了身旁的石碑上,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倒是希望,她当年嫁来的时候,是后了悔的……” “阿翁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 白老头摆了摆手。 白锦儿看着白老头凝视着那石碑,出神的样子,白锦儿不忍心打扰他,刚好坐的太久,她想起来活动活动身子。便偷偷摸摸地爬了起来,小步地退去。 量了量自己的脚步,白锦儿一跃便跳过了那条小溪;她记得白老头说过,这条小溪的对面长着许多种药材,虽然她对中药材一窍不通,但是好奇心驱使着她过去看看。 沾了水的泥土湿润柔软,白锦儿跳了过去差点儿没站稳,双手在身后画了半个圈才稳住自己的身形。 穿过密密匝匝的榆树,白锦儿发现了一块地势有些倾斜的空地,同时鼻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香气不浓,奇怪的是让白锦儿觉得陌生又熟悉,她弯下腰,眼神关注到那空地上一团深绿色开着米粒大小淡紫色花的植物。 “这是什么?” 白锦儿又往前凑了凑,最后直接蹲在了那团植物前。 轻轻地嗅了嗅,一股淡而清凉的香气钻到了鼻子里。 她伸手从里面拔下一棵,粗糙的砂质表面,碾碎之后,那种清香气顿时浓重了起来。 没错,这就是…… 薄荷。 白锦儿捧着已经被自己碾碎的薄荷闻了闻,再闻了闻,甚至还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那股清凉感,确实是薄荷没错。 “这竟然有薄荷……” 穿越到这儿这么久了,白锦儿还没见过用薄荷入馔的呢。不要说拿来做菜了,就是薄荷这东西都是极少见的。好像听说主要是江淮那地方出产的,卖的可贵着,像白锦儿现在这家庭情况,是绝对买不起的。 可这里竟然有…… 将手里已经碾碎的薄荷随手丢到身后,白锦儿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荷包,今天因为和白老头一起出来扫墓,她包里什么都没装着,空空的。 虽然数量不多,但是能装一点是一点嘛。白锦儿这样想着,拉开了自己的小荷包。 双手碰到湿凉的泥土,白锦儿正想把这团长在一起的薄荷全部从土里拔出来的时候,忽然,脑袋里响起了系统机械冰冷的声音: “恭喜宿主,解锁秘密功能:我有一个小菜园。” “恭喜宿主,初次发现可种植调味植物,是否将调味植物:薄荷,转移至小菜园?” 白锦儿:?!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脑子里还回荡着刚刚系统说出来的那些。 “等,等等,” “什么小菜园?” 系统并没有回答白锦儿的问题而是继续用冷漠地声音说道: “是否转移调味植物:薄荷至小菜园,十秒钟之后不进行选择,则视为放弃选择。” “啊?” “啊?!” “十……” “喂!你好歹先告诉我这个小菜园是什么东西啊!” “九……” “你不会就是单纯的想骗我的薄荷吧?!” “八……” 无论白锦儿暴跳如雷的说什么,系统只是自顾地倒数着,并没有任何想要理会白锦儿的打算。 “七,” “六,” “五……” 眼看着十秒钟很快就过去,白锦儿也顾不上什么,只能咬着牙回答了一声“是”。 倒数声停了。 脑海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大概过了五六分钟,白锦儿才又听见自己的脑海里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调味植物:薄荷,已成功转移至小菜园,宿主可随时查看成长培育进度,目前培育进度:百分之七十五,进入可食用状态。培育难易度:简单。” 说完这些之后,白锦儿看到自己面前原来那绿油油的一团,果然已经不见了。 “所以,我的,薄荷,呢?!” 白锦儿咬牙切齿地说道,但是她的愤怒对那个存在于自己脑海深处的东西,并没有任何影响。 “宿主闭上眼睛,心里想着需要查看的东西,就可以看到了。” 听她的话,白锦儿勉强压抑住自己内心的不满,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白锦儿在脑海里回想那丛薄荷的样子,很快地,一阵微弱的白光,出现在那黑暗里。 白光越来越亮,白锦儿明明知道自己是闭着眼睛的,可是这白光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在盯着一盏白炽灯瞧。 过了两三秒,眼前的白光忽然像烟花似的炸开,白锦儿下意识想捂眼睛,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眼睛能捂的。 白光消散,白锦儿看见了一处四四方方的, 田地。 田地?! 没错,就是田地,而且是已经开垦好,甚至已经划出一块一块的方格似的田地。在这块田地的右上角,种着一小丛绿油油的植物。 白锦儿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榆树林,小溪,和湿软的土地;闭上眼睛,刚才的田地已经不见了,白锦儿再一次在心里回想那丛薄荷,果然,刚刚的那块田地又出现了。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像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在她最后一次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折射到她的眼底,折射出这个两世加起来已经三十多岁的女人的震惊。 她张了张嘴,看她的口型似乎是说了一句不太文雅的话;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因为原来长着的植物被完美连根拔起而遗留下来的小坑,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我是万万没想到……” 白锦儿目光呆滞,嘴里喃喃自语, “你不仅是个移动式厨房,” “你还是个移动式菜园啊!” “啊!” 树林里停留的鸟儿被女子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全都扑闪扑闪着翅膀飞到了半空中。 “丫头,怎么了?!” 白老头从小溪的那一边跑了过来,一脸担心地看着白锦儿。 “啊,没,那什么,” 看见白老头突然出现,白锦儿赶忙又回到了原来那种乖巧的样子,她尴尬地咳了咳,手指着原处,故作害怕地说道: “那里,刚刚爬过一条蛇。” …… 爷孙俩在山上一直待到午后才下来。白锦儿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菜园的事情,一直看上去忧心忡忡的,白老头以为她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山路有些疲劳,倒也没有多问。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山,回到了锦官城。 “狗丫头!” 白锦儿走在前面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忽然听见身后的白老头叫了自己一声。转过头,白老头站在一家屋子门口,朝着白锦儿招了招手。 “怎么了阿翁?” 白锦儿走到白老头的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那家屋子开着门,里面隐隐飘出一股子甜香气。 “你想不想吃饧?” “吃饧?” 白锦儿有些疑惑。 “阿翁,这儿不是市啊,怎么会有饧卖?” “你这傻丫头,”白老头敲了敲白锦儿的脑袋,压低了声音: “这儿是私户,都是坊里的住家自己私自开的,所以你没看连牌子都没挂吗?” “不过,虽说是私户,可这家的饧住的比西市许多家都好多了,以前不顺路,今天碰巧走到这儿了,买点儿给你尝尝。” 说着,白老头在门上敲了三下,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等过了会儿他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米黄色的纸包。 打开纸包,里面静静地躺着两块颜色较纸深一些的麦芽糖块。 白老头拿起一块,放到白锦儿的掌心中;在阳光下,外面罩着的那层薄薄的糖丝似乎泛着莹亮的光泽。 “阿翁也要吃吗?” “当然,” 说着,白老头把剩下的那一块,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以为阿翁买两块就都是给你的呀?” “我又没有这样说……” “哈哈哈哈——” 白老头往前大步走去,白锦儿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动着微微的光。 她低头含住了那块麦芽糖,也迈步朝白老头追去。 “阿翁!” “等等我——” 第十八章 神奇的菜园 “砰!” 回到家简单的洗漱过后,白锦儿难得的没有进厨房,而是把自己关进了房门里。才刚刚关上房门,她就语气急促地呼唤起了系统。 “系统,系统!” 在她叫到第九声的时候,那道机械女声总算是懒洋洋的响起了: “什么事?” 虽然对她这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态度已经司空见惯,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白锦儿听见这样的声音,莫名的火大了起来。 “你还问我什么事?!” 白锦儿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翘起二郎腿。 “今天那个什么什么,什么田的,我还没问你怎么回事呢?” “宿主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了我!” 白锦儿有些气急败坏, “我就闭上眼睛看到块田!结果睁开眼睛以后又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就得了。” 系统的声音语调并没有因为白锦儿的恶劣心情和态度产生任何变化,白锦儿想,要是系统能够拟人的话,在她面前站着的一定是以前上学最讨厌的那种臭脸冰山冷漠女老师。 “宿主都已经看到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 一股强烈的颓败感从白锦儿的心底涌出来,她张了张嘴,刚才满肚子已经构思好的嘴炮,此时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白锦儿的脸从通红变得泛紫,最后变黑,最后又恢复了正常的脸色,白锦儿叹了口气,默默地爬上了自己的床,抱着自己的被子,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白锦儿这样问了一句。 脑海里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系统才重新开口: “‘我有一个小菜园’功能,宿主可以采集收纳现实世界中的蔬菜,调味料以及水果等植物进行种植,但是菜园中种植的植物只能提供每天烹调所需的数量,而不支持贩卖。并且不是所有的植物都能够解锁采集种植功能。” “希望宿主合理利用。” “也就是说,我现在除了你这个移动式厨房之外,还多了个移动式菜市场?” 白锦儿忽然笑了,只是这个笑容里满是无奈。 “啊不,既然不是全部的植物的话,那么,就是,” “货不太齐全的菜市场?” “是专卖珍贵货品的,菜市场。” 系统沉默了片刻,插嘴道。 白锦儿噗嗤一乐,她没有想到,这个机器人现在竟然还学会吐槽了。 “而且,这个菜市场也是我的。” 末了,冷冰冰的女声又补充了一句。 白锦儿没再说什么,她丢开了被子,跳下了床。打开紧闭的窗子,刚刚着急询问系统事情她冲进屋子来,还没有开窗户透气。 此时窗户打开,屋外新鲜的清凉空气,登时涌入了这间装饰简陋的小小屋子。 白锦儿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语气已经恢复得平静, “行吧。谁让我和你相依为命呢?” “你就算出什么奇怪得东西,我不都得受着。” “而且,仔细想想,以后当厨子的话,我这个有自己专属菜市场的厨子,不得比其他的厨子厉害多了。” “确实。” 系统说了一句。 “哎,我问你,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我有一个小牧场’,或者,‘我有一个养猪场’的功能啊?” “或者或者,你有没有一个铸钱厂的功能?” “......做梦。” “......” ...... 第二天一早,白锦儿就被拍门声吵醒了。 她身上披着袍子下了床,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嘴里还打着大大的一个哈欠。 “谁啊?” 一开门,白锦儿就看见一个满脸笑容的高壮妇人站在自己的门口,手里还提着个木盒子。 白老头就跟在她的背后,脸上的表情纠结,一副不情愿但是又不得不挤出笑容的样子。 “张大娘?” 白锦儿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可是眼前的确实是张大娘没错,可是这大早上的,她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 “张大娘现在还早胡麻饼还没做......” 她下意识地把平常的说辞搬了出来,可是还没说完她又看到了自己的阿翁站在张大娘的背后,越发诧异了。 “哎哟你这丫头真是的......” 张大娘听见白锦儿没说完的话甩了甩自己的披帛,掩着嘴笑了。 “难道我来你家就只会奔着吃不成?” 白锦儿的头微微下压,连忙控制住了。 “是你阿翁来找我家男人,说是今日你要去踏青,家里没什么打扮女孩子的物件儿,就说请我来帮你好好打扮打扮。” “对吧白翁?” 张大娘突然转过头,把身后一脸便秘表情的白老头吓了一跳,连忙笑着点头说是。 “啊?” 白锦儿挠了挠头。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得抓紧点时间了。”张大娘推开白锦儿,径直走进白锦儿的房间里,把手里提着的木盒放到了桌子上。 转头看见同样一脸茫然的爷孙俩,张大娘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还愣着干嘛呢?这打扮可不是随便糊弄的事情,” “你看看白丫头,你连脸都没洗,还不快打盆水洗脸去!” “哦哦好......” 白锦儿连忙走出了门。 一团奇怪的白色粉末被扑到白锦儿脸上的时候,呛的她顿时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别动丫头,”张大娘躬着身子,手里拿着一团毛绒绒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毛攒成的球,在白锦儿的脸上拍打着。 “张大娘,这是什么呀?” 好不容易停了咳嗽,白锦儿闭着眼睛,闻着那种奇怪的味道问道。 “这是能让你变好看的东西。” 说了跟没说一样......白锦儿腹诽。 等等,白锦儿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在自己穿越之前看的那些有关古代化妆品的知识,一个名字跳跃到她的眼前。 这不会是铅粉吧...... “好了,睁开眼睛吧。” 听见头顶上传来的声音,白锦儿乖乖睁开眼睛。不看还好,一看可把白锦儿吓了一跳。镜子里的小姑娘顶着一张煞白煞白的脸,眉色和唇色都被铅粉盖住,活生生像阎王手底下的一个小鬼。 忍着叫妈的冲动,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好看了许多?” 张大娘笑眯眯地问,白锦儿僵硬地点了点头。 “不着急,还有其他的呢,等全部化好,白丫头呀你就会变得更漂亮了。” 眉黛膏,胭脂,口脂,在张大娘的手下,白锦儿看着自己的脸上慢慢出现一套完整的,唐妆。 “面靥就不用了吧张大娘......” 在贴好花钿之后,看着张大娘要握笔在自己的脸上戳,白锦儿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小丫头懂什么,这要画全了才好看,别说话。” 说着,张大娘“无情”地抬起了自己手中的妆笔,在白锦儿的脸颊两侧各点了一个点。 最后在白锦儿百般耍赖推脱之下,她总算是没给白锦儿画斜红。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给白锦儿挽了个警鹄髻,张大娘的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又拉远了距离看了看,嘟起了嘴,好像是有什么地方很不满意。 “白丫头,你有簪子吗?” 她问了一句。 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白锦儿倏然惊醒,她抿了抿嘴,很想打哈欠,可是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簪子,簪子,有有有。” 说着白锦儿站了起来,走到床前拉开了那里的小柜子,从里面掏出一把木质簪子,递到张大娘的面前。 虽然张大娘没有说话,但是白锦儿还是从她脸上的表情读出了浓浓的嫌弃。 “这些你平常戴一戴就得了,这出去踏青遇到的都是达官显贵,怎么能只戴这种呢?” 张大娘推开了白锦儿的手,叹了口气。 “这白翁也真是的,养着你这么一个姑娘,却一点儿姑娘家的好东西也不给你置备。还好我早就想到了,从家里带了些来。” 说着,张大娘拉开了自己带着的木盒的最后一层。里面装着好几只金光闪闪的簪钗。 张大娘从里面挑了几支往白锦儿头上插,又不断拿下来换地方,但是她脸上不满意的表情始终没有改变。片刻之后,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手,转身从盒子底层的深处掏出一个用小布片包着的东西。 “试试这个。” 拿开布片,里面是一支八宝攒花的金簪。张大娘把白锦儿头上所有的簪钗都拔了下来,把这一支插进了白锦儿的发髻里。 这下,她总算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真好看,” 张大娘说,她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语气慈祥而欣慰, “真好看。” 白锦儿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她也看得出来,张大娘给她插的这一支比她手里拿着的其他那些都要好上太多了,而且看着还是崭新的,并没有使用过的样子。 “张大娘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戴万一弄丢了怎么......” 白锦儿刚想把簪子拿下来,就被张大娘拦住了。 “别,丫头,你戴着好看,”张大娘按住白锦儿的手,缓缓地把她的手放了下来。 “东西嘛,总是要用的,摆在那里也不会孵出小的来。你看看,多好看?” 说着,张大娘把妆镜拿到白锦儿的面前。 “这簪子是我女儿的,” 张大娘笑着说,眼底隐隐泛着光。 “可惜,她还没戴上......” 第十九章 同伴 “锦儿!” 白老头和白锦儿还未出坊,远远地就听到了陶阳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对这样盛装打扮的自己,总觉得有些羞耻。听见陶阳的声音,白锦儿下意识地往白老头身后一躲。 换了一身全新的打扮,白锦儿只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虽然张大娘一直赞不绝口,虽然阿翁刚见到她的时候,眼睛亮的像昨天晚上的星星,但是,白锦儿还是很不习惯,或者说是对于未接触过事情的天然畏惧和不自信。 总之就是,她害羞了。 “锦儿!” 穿着一身松花绿圆领袍的陶阳朝着爷孙俩这边小跑过来。他平常用来束发的发带已经换了,换了个汉白玉的簪冠,将一头鸦青的发丝紧紧束起,没有一丝落在外面的。莹润的汉白玉和松花颜色的袍子,越发衬着面前的少年郎俊俏异常。 白锦儿整个人藏在白老头的后面,只悄悄地露出一双眼睛瞟了瞟,随后缩回头去,没有涂胭脂的脸颊两边也悄然红了。 “白翁。” 来到白老头面前,陶阳先恭恭敬敬地朝白老头施了一礼。他自然是看见了白锦儿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白锦儿见到他好像见到什么极可怕的事务一般,飞速地就藏到了白老头的背后。 陶阳双手叉于胸前,眼睛不住地往白老头身后瞟。 “锦儿她?” “咳咳,” 白老头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同时心里不禁埋怨起自己,早知道就早些拜托张家那个婆娘来教白锦儿梳妆打扮了,结果平常看着挺大方的一个孩子,此时就好像一只受了惊的鹌鹑似的。 “小三郎啊,我可把狗丫头托付给你了。你别看她平常帮我打理店铺的样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出去玩儿呢,有什么地方需要你照看的,麻烦你多多照看些。” “您放心吧白翁,” 陶阳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容, “我会让锦儿她玩的尽心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白老头把自己的开场白说完之后,手往后拍了拍死死拉着自己衣角的白锦儿, “去吧丫头,记得早些回来啊。” 白锦儿没说话,也没有什么反应。 白老头拍了几次看身后的小姑娘还是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又咳了几声。 “怎么的丫头,”白老头侧过脸压低声音,“你是不想去了吗?” 白锦儿的手动了动。 “阿翁,我这样,真的看着不奇怪吧?” 姑娘的声音低低的,似乎害怕站在他们爷孙面前一脸茫然的陶阳听见。 “你这孩子......” 白老头有些无奈,“你打扮的这么好看,哪儿奇怪了?快别磨磨蹭蹭的,到时候让人家等你,你好意思吗?”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一咬牙,眼睛闭着,脸上的表情复杂地像是要去做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似的,从白老头的背后走了出来。 “孩儿们好好玩啊,老头子我就回去了——” 白老头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在原地站了几秒钟,陶阳没有说话,白锦儿悄咪咪地睁开眼睛,却看见陶阳站在自己的面前,如墨般漆黑的双眸里此时像落进了两颗星星,朝着自己闪动。 白看着陶阳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白锦儿抿了抿嘴,心里忐忑无比, “不好看?”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陶阳听见白锦儿的话,眼神动了动,宛如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被人丢进了一枚石子,霎时间潋滟四起,光华涟漪。他伸出手似乎想敲白锦儿的脑袋,白锦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谁知他并没有敲,而是摸了摸白锦儿额前掉下的几缕碎发。 “笨丫头,” 轻柔细语, “你是我见过这锦官城里,最好看的了。” 白锦儿涂着大大一片胭脂的脸,愈发的红了。 ...... “对不起对不起,来迟了。” 陶阳和白锦儿气喘吁吁地跑到与他们同去踏青的人集合地,白锦儿很想抹一把脸,可是想到自己脸上那些累赘的妆容,用力地把这个念头给压下去了。 “我说陶三儿,居正坊离这儿不远吧,你怎的磨蹭到现在才来?”一个和陶阳差不多高的精瘦少年皱着眉说,他转头给站在自己身边的壮实高个儿少年一拳,又玩笑着说道:“你再不来,我和老赵都要去找你了,对吧?” 那个壮实高个儿的少年没有说话,精瘦少年的一拳打在他身上就好像挠痒痒似的,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现在这么说,”陶阳笑着说,“到时候还不是支使老赵一个人去跑三四条街。” “哈哈哈哈——” 精瘦少年笑了, “还是你懂我。” 说着,他的眼神落到跟在陶阳背后的白锦儿身上,眼底滑过一丝玩味, “这位小美人儿是谁呀?” 白锦儿扯了扯嘴角,面前的陌生少年看上去和陶阳差不多大,但是这说话的语调总是让她回想起前世去酒吧时候,遇到的那种油腔滑调二十五六岁不好好谈恋爱就凭着花言巧语骗色的渣男。 经过综合考虑,白锦儿决定不和他说话。 陶阳似乎也是这样想的,他的脚步自然地往白锦儿身前挪了挪,挡住了白锦儿半个身子左右,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那个姑娘。” “噢——” 精瘦少年做作地拉长了声音,同时做出一个“你懂了没反正我是懂了”的眼神,手肘拐了拐身边的壮实少年,可惜壮实少年并没有理会他,反而直勾勾地盯着陶阳背后的白锦儿。“喂老赵,” 陶阳叫了他一声,壮实少年才恍然惊醒一般地啊了一声,挠了挠自己的头移开了眼神。 陶阳挑了挑眉, “这是白锦儿,”他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姑娘,又指了指面前的少年。 “这是石玉宁,家里行四,你叫他石四就行了;这是赵......” “或者你唤我四郎也行,”石玉宁笑呵呵地打断了陶阳的话,朝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白锦儿:...... 好油腻啊这个少年郎。 陶阳看了石玉宁一眼,嘴角扯起一丝笑容,继续介绍那个壮实少年: “这是赵小晓,唔,你和我们一样,叫他老赵就行了。” 赵小晓? 听见这个名字,白锦儿不禁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个壮实的少年了。他看上去比自己家隔壁的谢熊还要高和壮,而且肉看上去都很紧实,像是个练家子——但是,竟然叫赵小晓这么可爱的名字。 白锦儿打量赵小晓的同时,赵小晓也在打量白锦儿,不,说是打量不太确切,赵小晓是盯着白锦儿。虽然那纯净的眼神不会让人觉得很不适,但是被一直这样盯着,谁都会觉得奇怪吧。 但是,白锦儿并没有和一般这个年纪的姑娘一样害羞地躲开自己的眼神;她也开始盯着对方,两人的眼神接触,白锦儿没有丝毫羞怯的意思。 结果,赵小晓还先害羞了。 他被白锦儿盯得赶忙移开了自己的眼神,不敢再看白锦儿。 这副场景落入另外两人的眼里,就各是滋味了:石玉宁觉得很有意思,一直以一种相当好奇的眼光在白锦儿和赵小晓两人中间游荡,而陶阳原本还挂着风度翩翩笑容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又往旁边走了一步,直接截断了白锦儿和其他两人的视线接触。 “我们的人还不够吧?” 少年说话的声音也冷了下来,石玉宁双手环于胸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是还有你姐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道清脆至极的女声,虽然听上去并不是十分的中气,却很大声。 “喂,三郎!小四儿!” “赵大傻子!” 在场的众人都被这道声音吸引了,纷纷转头看过去,白锦儿看见一个提着自己长长裙子的姑娘,虎虎生风地朝着他们这边跑来,在她的身后,还紧紧地追着一个婆子。 “二娘跑慢些!别摔了!” “二娘注意您的仪态!哎哟!可不敢这么叫喊!” 这姑娘一边跑一边叫着陶阳他们的名字,还能分出神来回自己的婆子: “你还说我呢!你喊的声音比我还大!” 不会儿的功夫,姑娘就跑到了四人面前,她放下了裙子,叉着腰喘着气,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可她的精神却很好,一边喘着气,一边摆着手,像是想说些什么。 “我说二娘啊,” 石玉宁看着姑娘狼狈的样子,无奈地笑道: “你这身子还敢跑这么快,小心待会儿毛病犯了,还没出城门呢就先被逮了回去。” 姑娘往前走了几步,一巴掌拍在了石玉宁的肩膀上。白锦儿这才发现,这姑娘虽然看上去孱弱,竟然比石玉宁还要高上一些。 当然,也就比陶阳高了。 “少废话,”姑娘的气总算是喘允了,她凑到石玉宁身边,小声说:“让你带的东西,你给我带了吗?” “带了,” 石玉宁同样压低声音回答道。 “二娘!” 跟着她的婆子总算是跑到了,可怜这位足有两个自己娘子和白锦儿加起来宽的妇人,跑得香汗淋漓,手上的帕子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 “大娘子说......” “说什么,不就说要我听话,不要乱跑,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不要乱吃东西吗?” 姑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耳朵都起茧子了,你回去告诉阿娘说我知道了。” 看着面前姑娘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婆子的头都大了。 “李婆,你放心吧,”这时候,陶阳出来说话了,他看着拿姑娘没办法的婆子,“我会看着阿姐的。” “哎哟,郎君您在就好了,二娘交给您,大娘子是最放心的。” 李婆又和陶阳交代了些事情,就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陶阳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大姑娘,撇了撇嘴, “我说阿姐,你就不能让姨母姨父放心些,你......”陶阳话还没说完,就被姑娘打断了。 “行了行了,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似的。” 说着,她伸出手抓住了陶阳的手,一脸期待地问道:“你说的那个姑娘在哪儿呢?” 陶阳甩开了她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眼神落到静静在旁边观察形势的白锦儿身上。与此同时,那姑娘也看了过去。 “锦儿,这是我的表姐,” “孟如招。” 第二十章 城郊踏青 “是你!” “你是?” 两个女人同时看向对方开口说话,只是一个的语气笃定却难以置信,一个的语气里则是满满的疑惑。 “怎么,你们认识?” 石玉宁看着她们,一脸的好奇。 白锦儿抿了抿嘴,原本在看到孟如招的身形以及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白锦儿还只是怀疑;可在听到她朝自己的发问之后,白锦儿已经可以肯定,孟如招就是那天在她店里买了一碗姜汤的姑娘了。 孟如招长得很好看,大大的眼睛眼尾上扬;明眸皓齿,虽然脸色和唇色可能较别人苍白,但是也难以掩饰她的美貌和风流。只是,孟如招未免太瘦了些,穿着襦裙站在那里,恰如春日里的一株杨柳,袅袅婷婷,弱不禁风。 在自己穿越到唐朝以来,还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纤细的女子。 并且,看她的梳妆打扮,也绝不是普通百姓人家,那装饰在发间的珍珠珠花,可是昂贵的很。所以也不可能存在饿瘦的问题。 脸上打着的胭脂和口脂掩盖了些孟如招的苍白颜色,却始终带着一种病气,挥之不散的。 “喂,丫头,” 白锦儿还在琢磨孟如招这个人的时候,她突然就开口说话了。来到白锦儿面前,她比白锦儿高了快一个头, “你是那天那个食肆里的小姑娘吧?” 白锦儿抬起头看着这俊俏的少女,点了点头。 “什么,什么食肆?” 石玉宁有着和他岁数以及性别不怎么搭配的八卦,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两人中间穿了出来,好奇地看着白锦儿: “什么食肆?” “锦儿他们家在西市开了一家食肆,”这时候,陶阳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把白锦儿从这尴尬的“三足鼎立”局面中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哟,”石玉宁听见了陶阳的话,眼底的兴趣之光愈浓。 “这么说,锦儿......” 石玉宁这两个字才出口,陶阳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你叫她小茶。” 石玉宁吃了个瘪也不恼,只是给陶阳递了个幽怨玩味的眼神,继续道: “......这么说小茶,你做菜一定很好吃吧?” 白锦儿刚想回话,陶阳挡着自己的手忽然动了动,他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锦儿和她阿翁做的东西是整个锦官城最好吃的了。” “噢~” 石玉宁脸上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那真是有空得要尝一尝了,能让我们陶三公子如此褒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 白锦儿也挂着友好的笑容,说道:“有空一定。” “所以,你们还没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还能哪儿认识的,他们家食肆里认识的呗。”孟如招看着陶阳那副护犊子的样子,脸上满满的嫌弃。 “那天我出去买东西,正巧碰上下雨,我身上没带伞又和王妈走散了。碰巧在他们门口,便进去买了一碗姜汤喝。” 白锦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和王妈走散?” “二娘子,怕是你自己跑丢的吧?” 孟如招白了石玉宁一眼。 “所以,那碗姜汤好喝吗?”石玉宁又问孟如招,看样子,他对白锦儿的手艺真是感兴趣的紧。 “还行,就是不怎么甜。” 孟如招抚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也不知道她一个富家小姐,从哪里学来这些仿佛男子的习气。 “我说,”眼看着孟如招和石玉宁颇有一副就要就姜汤到底要不要甜的事情开展一番对话的时候,陶阳不满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你们还要不要去踏青了?” “眼看巳正就要过了,到时赶不回来,你们莫不是想睡城外?” “对对对,三儿说的对,我们快出发吧——” ...... 随着这四人往外走,眼看着就出了城门。 一路上孟如招就好像只雀鸟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白锦儿跟在他们身后,眼睛不住地往周围瞟。来这儿的十二年,她的生活基本就是家和食肆两点一线的生活,昨日才跟着白老头出的城,今天便跟了些新结识的同伴出城踏青。 一切对于白锦儿来说,都是这么新奇。 而前面的人说是聊天,其实也就孟如招和石玉宁两人说个不停,赵小晓是不爱说话的人,只是沉默地跟在他们身边。而陶阳不时搭一句腔,如果孟如招和石玉宁不主动喊他的话,他也是不说话的。 他的注意力,都落在身后,那个总是落着他们一步的少女身上。 出了高大的城门,门口的武侯逐渐被他们丢在身后,白锦儿正看着周围慢慢多起来的绿植和来来往往的人群的时候,忽然,前面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在看什么?” 白锦儿回过神来,她的视线移回,正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边的陶阳。 “就看看城里没有的呗,”白锦儿漫不经心地说。 陶阳犹豫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刚刚他们,是不是吓到你了?” 听了陶阳的话,白锦儿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石玉宁他们,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这样说?” “因为,我看着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陶阳的语气有一些小心,“若你觉得玩的不开心的话,我可以先送你回家的。” 白锦儿哑然失笑。 “这都还没开始玩呢,你就觉得我不开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陶阳有些局促的样子,白锦儿笑着摆了摆手,“逗你玩儿呢傻子。” “你看我今日画了这么隆重的妆,怎么可能还没玩就回去呢。你的朋友我觉得很有意思啊,没想到你还有个姐姐。” “她不是我亲姐,”陶阳说道,“她是我表姐。” “我上面只两个哥哥,还有个庶妹,其他便没了。” 白锦儿无谓地点了点头,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想要放松一下陶阳的神经,也不是来做人口普查的。 “对了,” 陶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都不知道,你和我表姐认识呢。” “啊那个啊,我也不知道她是你表姐啊,再说了,只是来过一次的客人,也不算认识吧。” “那......” 陶阳的声音忽然变低了,他咳了咳,脸上的神情有一种矛盾的尴尬, “你,什么时候和老赵认识的?” “谁?” 陶阳的手指随便地指了指那个挡在他们面前的高壮的少年。 白锦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我不认识他啊。” 她说。 “今日和他是第一次见面......”“那他怎么一直在看你?”陶阳很快地补了一句,随即做贼心虚似的移开了自己眼神,轻飘飘地看着远处。 看着陶阳留给自己的后脑勺,白锦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觉得,我长得很,和蔼?” 白锦儿说的话逗笑了陶阳,他转过头来,看着白锦儿的眼神温柔又无奈。 “你啊,怎么总是爱说这些胡话?明明没上过学,知道的胡话还不少。” 白锦儿撇了撇嘴,“那是我不想上学吗,那不是我上不起吗?再说了,这读不读书,与说胡话有什么相关。难道没读过书,还不许人家说胡话了不成?” “你啊,” 陶阳忽然伸出了手,在白锦儿小巧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若你想读书,我可以去拜托我阿娘,让你来我们家同我一起和先生读啊。我们家请的先生是高中过的,从长安告老回乡,教的很好。” “不了不了,” 白锦儿连连摆手。 “这种文人的活计不适合我,我啊,还是适合和锅碗瓢盆在一起,这样我比较安心。你啊,就好好读书,到时高中个状元,你阿娘阿爷也面上有光,前途一片大好呐。” “我自是要高中的,” 陶阳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坚定,他看着白锦儿,眼底闪动着光, “等我高中了,我一定要阿娘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白锦儿歪着头看着陶阳。 被白锦儿这样的眼神一看,少年白净的脸庞忽而变得有些红。他右手握着拳咳了咳,话音变得慢了许多。 “若我,若我高中,我一定求阿娘,让我娶......” “三郎!小丫头!快过来!” 陶阳话还没说完呢,孟如招炸雷般的声音就从前面传来,白锦儿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去了,陶阳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咬了咬牙,刚想拉白锦儿的衣袖把刚才的话说完,谁知道只碰到一片衣角,白锦儿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孟如招他们站在河堤旁,一排排垂杨柳被风吹拂摇摆着自己枝条,轻轻拍打着堤岸;在那些杨柳之间,有一架大大的秋千。 足有一人手臂粗细的麻绳吊着厚厚的木板,麻绳上面的毛刺已经被磨得光滑平整,木板也泛着油润的光,看样子是已经被用了许久了。孟如招就站在秋千旁边,手拉着那根麻绳,一脸兴奋地上下打量。 白锦儿跑到他们面前,脸上也是满满的好奇之色。 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秋千。 “来来来你们帮我推,本小姐要上去荡一荡。” 孟如招这样说着,撩袖提裙,一只脚踩上了木板。 “哎哟姑奶奶诶,你可小心些,你这身子,怎么荡这秋千啊。” 石玉宁拉着孟如招,此时陶阳也走了过来,石玉宁一边拉着孟如招,一边偏过头来朝陶阳求助: “三儿,快劝劝你姐。” “不妨事,”陶阳抱着手,看着孟如招,“你倒不如让她荡,不然,你小心待会儿她把你推到河里去。” 石玉宁:...... 第二十一章 一尾鲜鱼 “喔——” “哈哈哈哈哈——” 孟如招的笑声清脆的像是刚从井水里冰了一夜捞出来的苹果,在这河堤上回响着。 陶阳赵小晓和白锦儿就站在旁边看着,石玉宁在秋千后面的地方,负责给孟如招推秋千。 他一开始还不敢用力,可孟如招一直嫌弃他没力气并用了所有男性都难以接受的讽刺法: 你是不是男人啊? 石玉宁憋足了力气,狠狠地把孟大小姐推了出去,看着孟如招的裙摆层层叠叠像被风卷起的蝴蝶的翅膀一般在半空中飘荡。 白锦儿看着孟如招快活地荡着秋千,心里也有些痒痒的。 “小茶,你想玩吗?” 正发愣呢,忽然,陶阳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白锦儿一激灵,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没有没有,只是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锦官城里的大秋千,只有到过年上元节那样的大日子,才会给人玩。虽然这样,但其实玩的人也多是专门请来打秋千的高手,像白锦儿他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碰到的。 陶阳捕捉到了白锦儿细微的表情改变,他挑了挑眉,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 “你等会儿。” 说着,陶阳就朝着孟如招的方向走去了。 也不知道陶阳到底和孟如招说了些什么,一直扯着秋千不放手的她竟然向陶阳妥协了,而且脸上也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情绪,相反看上去比刚才打秋千的时候还开心的多。 陶阳测过了身子,看向白锦儿。 “小丫头,过来,教你怎么打秋千。” 孟如招朝着白锦儿招了招手。 白锦儿看了看陶阳,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笑而不语的石玉宁他们,迈步走了过去。 “过来,先提着你的裙子;哎,站稳了,抓紧绳子可千万别松手知道吗?荡到高处的时候放松身子,回来的时候再用力,这样荡的高。” 说完,孟如招放开了拉着绳子的手,转头拍了拍石玉宁的肩膀。 “上。” 石玉宁摩拳擦掌的正准备推她,忽然一道身影从旁边闪了出来,拦在他的面前。陶阳已经把自己袖子撸了上去,挡在站在白锦儿的身后, “我来,” 陶阳说。 石玉宁摊了摊手,做出个您请的手势,把位置让给了陶阳。陶阳的手慢慢地搭在了白锦儿的背后,布料带着淡淡的体温,像一朵落在手上的云一样的柔软。 “锦儿,准备好了吗?”本来只是荡个秋千罢了,自己前世又不是没有荡过,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白锦儿竟然有些紧张。她点了点头,随即察觉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一个力量,把她连着秋千一起推了出去。 陶阳在白锦儿身后,等她落下的时候灵活地躲开,等秋千要起来的时候便加一把力,推着白锦儿往高处走。看着白锦儿差不多能控制住自己用力的时候,陶阳才躲开了。 白锦儿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顺风而起的燕子一般,剪刀似的尾羽拍打着风旋趁势而起。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护城河的水汽,带着微微的腥味,却更多是让人神怡的清凉。她荡的高高的,甚至可以看到和他们相隔甚远的,护城河的对面。 看到群山绵延。 白锦儿也不禁开心的低呼,她的声音远不如孟如招的大,但旁观者亦可以从里面听出满满的开心。 陶阳仰望着白锦儿,脸上的笑意挡也挡不住的。 孟如招和石玉宁就站在他的旁边,两人都用一样的姿势抱着手,同时看向陶阳,连嫌弃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 “看来,真是这个姑娘了。” 石玉宁压低了声音和孟如招说,孟如招白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说的是废话, “可不就是这个小丫头。你是不知道他和姨母说带她来踏青时候,姨母同意了他开心的那个样子。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真看不出来啊,三郎竟然会喜欢这样的姑娘。” “我也纳闷儿啊,姨母同他介绍了多少达官显贵家的小姐,哪个不是出落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各个琴棋书画精通——特别是城南徐公家的二小姐,听说小小年纪就女红了的,连刺史的夫人都要了她亲手绣的一块小屏风呢。” 石玉宁听着孟如招的话,眼神依旧停留在白锦儿的身上, “听说,你阿娘和你姨母不是要订亲吗?” 听见石玉宁说的这句话,孟如招仿佛被踩了尾巴的野猫,登时跳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 奇怪的是,孟如招的语调里并没有任何少女的羞涩,反而是一种难堪事情被人知道的尴尬,她甚至伸手抓住了石玉宁的领子,满脸的威胁: “你还跟谁说了?!” “咳咳,我说二娘啊,你能不能稳重点?” 石玉宁颇无奈地推开了孟如招的手,理了理自己衣领: “我没和谁说,我也是刚知道的。再说了,你阿娘每次见到我阿娘的时候都会说到这件事,我想不知道也不行啊。” 孟如招的表情愤愤,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情很是懊恼。 “阿娘真是的!” “所以,你不想和阿陶订亲?”石玉宁侧脸看向孟如招,试探地问道。 “废话,当然不想啊!”孟如招的音调瞬时提高了,引来了周围的人的纷纷侧目。陶阳也转过头瞥了他们一眼,便又回去继续看白锦儿了。 孟如招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 “三郎他就是个小屁孩......” “阿姐,你可就比我们大一岁,”石玉宁不给面子地打断。 “住口。”孟如招在石玉宁的肩上拍了一下,“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三郎的,我的夫婿,一定要我自己来挑选才行。” “噢,那我倒是想听一听,咱们孟大小姐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子的?” “我的心上人,”说到这个的时候,孟如招的眼睛顿时亮了,“我的心上人,一定要像那些传奇里的侠客一般,有,有一夫当关的豪气,又要有路见不平的侠气。一定不能是个书生,书生太迂腐,也不能是个官人,官人太虚伪。” “到时候,我一定手执长剑与他一起仗剑天涯,荡平世间宵小。” 看着孟如招满是期待的侧脸,石玉宁不禁噗嗤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如招听见石玉宁的笑声,脸陡然红了,拽着石玉宁的衣服,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石玉宁想把自己的衣服从孟如招手里拿出来,谁知道她拽的紧,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没办法,石玉宁只好先赔了罪,才让孟如招放了自己。 “我这可是端喜铺里最好的料子了,你看看你把我拽成这样......” 石玉宁嘴里小声嘟囔,一边伸手抻着自己的衣服。 “所以,你的心上人,莫不是先李靖将军那样的?” 孟如招点了点头。 “唉,”石玉宁摇头叹气,“早知道,便不将那些书借你看了。这人都看魔怔了,要是让你阿娘知道了,不来揭了我的皮子。” “少废话,让你给我带的新书你可带来了?” “带了,回程的时候给你。” ...... 几人一直玩到中午,直到石玉宁的肚子发出了几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他们才意识到已经是该吃午饭的时辰了。 “好呀,看来真是没有吃饭,”孟如招笑着拍了拍石玉宁的肩膀,“我还真是错怪你了。” “你还说呢,若不是小丫头下来之后你还逼着我推了你那么久,我至于饿成这样吗?”石玉宁没好气的说。 “那我们就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好好好!” 几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糟了!” 找了段颇干净的堤岸坐下,众人纷纷打开了自己带着的小包袱。突然听见石玉宁发出一声惨叫,几人纷纷看过去,却看见石玉宁解开的包袱里只有一本一本的书,甚至还有一枚小镜子,却没有转午饭的盒子。 “我,我忘记把吃的带出来了......” 场面先是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随后响起了一阵爆笑声。连白锦儿也憋不住低头笑了,身子一抽一抽的。 孟如招擦了擦眼角的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哟哎哟的直叫唤,石玉宁瞪了她一眼,语气委屈又生气: “你还笑呢!就是为了给你带你要的书我才忘记拿的!你得赔我!” “这,这,哎哟,跟我有什么关系,”孟如招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只手撑着腰。 “我带的少,可不够两个人吃的,你呀,就饿着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理会这个女人,石玉宁的眼神移到了旁边的赵小晓身上。这个看上去迟钝沉默的大块头看见石玉宁的眼神,动作飞快地转过头去,还把自己的饭盒往旁边藏了藏。 石玉宁:...... “老赵,你带的吃的一定很多吧,分我一些怎么样?” 石玉宁凑了过去,讨好地说道。赵小晓背对着石玉宁,摇了摇头。 “好了你别难为老赵了,他带的那些怕是还不够他一个人吃呢,”陶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你吃我的吧。”说着,陶阳把自己的食盒打开,里面装了些饼食和甜点。 石玉宁被陶阳的行为感动的一塌糊涂,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河堤里跳出一条鱼高高地在半空中拍了拍尾巴,又“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如果,你能抓到鱼的话,” 这时,白锦儿说话了, “我可以烤鱼给你们吃。” 第二十二章 烤鱼 潺潺流动的河面上,一个少年赤裸着上半身,看上去不过是十几岁的模样却已经是一身紧实的肌肉,线条分明,在阳光下还有着淡淡蜜色的光泽。 少年的袍子上半部分堆积在腰上,他紧闭着双眼,双掌成拳紧靠腰侧,虽说水流只到他的腰际偏下一些的地方,而且流速缓慢不快,但是在这春寒未消的日子里,少年站在水中如同一座山一般,岿然不动。 就这样大概过了半刻钟左右的功夫,忽然,少年动了,只是一眨眼,他的右手闪电般地插入水中又抽出,清透冰凉的河水带着一道奇怪的影子朝着岸上飞去。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一条看上去足有成年人小臂粗细的鱼落在了河岸边的草地上,拼命地拍打着尾巴。 这一套操作看得白锦儿目瞪口呆。她看了看那鱼,又看了看依旧闭眼站在水中的少年,惊的嘴巴大大的张着。 “这也太厉害了吧!” 白锦儿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陶阳凑到白锦儿的耳边低声道: “老赵的阿爷是益州左果毅都尉赵公,赵公膝下四个女儿,唯他这么一个独子。听说老赵刚能行走的时候就天天在武营里泡着。玩具都是那些石锁石墩的东西。” 白锦儿吞了吞口水。 “看,这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嘛,小丫头,” 正说着呢,石玉宁忽然凑了过来,一脸的得意,“你可要说话算话,给我烤鱼吃才行。” “这当然是没问题,”白锦儿点点头,“不过,”说着,白锦儿看向石玉宁,疑惑地问道:“我记得,刚刚石公子不是说,要去给我们捉鱼的么?” “怎么......” “咳咳,”石玉宁有些尴尬地咳了咳,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青玉发冠,嘿嘿一笑,“既然有老赵在,我干嘛去逞这种能呢。这季节的河水多凉啊,要是下去待会儿,非得冻感冒了不成。” “还有,”石玉宁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正经,他看着白锦儿,白锦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要说什么极认真的事情, “小丫头,” “叫我四郎。” 看着白锦儿脸上逐渐僵硬的疑惑神情,石玉宁开心地放声大笑。 这么会儿的功夫,赵小晓已经拍上来三条肥鱼了。看着这些鱼在草地上胡蹦乱跳的样子,石玉宁只觉得已经看到了它们被处理干净插在树枝上看得滋滋响的样子,不禁吸溜了几声口水。 “小丫头小丫头,快些快些,我已经饿的不行了。” “莫急,我们先找个安静偏僻地方。” ...... “你冷吗?” 白锦儿看着下半身衣物湿透的赵小晓问道。赵小晓本来安安静静地站着,听见白锦儿的话,他转过头来,俯视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白锦儿。忽然,看见他的鼻子动了动,黝黑的脸庞上竟然微微泛起了红晕。 就在旁边的陶阳皱起了眉头。 赵小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冷。 “哎哟你别管他,老赵被他阿爷训练的时候吃的苦可比这多多了,你呀,还是来看看我的肚子吧。” 石玉宁一把拉住白锦儿的手,把她往空地上拽。 “喏,这鱼和柴禾都已经拾来了,你要怎么做?先说好,我可是没带火折子啊。” 正说着,一根已经被打湿的火折子被递到了白锦儿面前。赵小晓举着这根被打湿的火折子,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 用我的。 白锦儿看了看那根火折子,甚至还有一滴水从上面滴落,白锦儿不禁抿嘴笑了, “你的心意我是很开心啦。但是你这火折子,估计是用不了的。” “就是就是,老赵别捣乱,”说着,石玉宁推开了赵小晓。白锦儿在自己的小包袱里翻了翻,抽出自己带着的火折子,递到了石玉宁的手里。 “捉鱼不会,这生活,郎君总会了吧?” 看着白锦儿似笑非笑的表情,石玉宁撇了撇嘴,一把抢过。“会,当然会,怎么不会了,”说着,石玉宁朝那已经堆好的柴禾走去。 “谁告诉你我不会捉鱼了,真是的。” 白锦儿耸了耸肩,撩起自己的裙子像平常那样在尾部系了个结,这样活动起来就方便许多。陶阳走到她的身边,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问题吧?你今日穿着这么好看,可别弄脏了。” “没事儿,”白锦儿一边说一边撸袖,她摆了摆手,蹲了下去,“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哪儿能不行啊。”她抬手在自己的发髻上摸了摸,把那根八宝簪子拔了下来。 “你帮我拿着这个,”白锦儿把簪子递给陶阳,“这是别人的东西,我可不能弄坏了。” 陶阳接过簪子看了看,他的脸上一闪而过思索的神情,随即妥帖的在怀中放好。 “要不,我还是让老赵来帮你?” “拉倒吧,就那个手劲,怕是都可以直接把鱼肉拍碎了。” 白锦儿从旁边随手挑了块趁手的石块,握在手里。“躲远点儿,到时候在弄脏了你的袍子。”陶阳听话地乖乖往后退了几步。 高高地扬起手中的石块,白锦儿照着鱼头的地方砸了下去。 只听见“砰砰砰”三声,刚才还动来动去的活鱼顿时不动了,躺在石板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白锦儿在身后的小布包里摸了摸,抽出一把小刀。 刨肚,去鳃,鲜红的鱼血浸湿了下面的石板,白锦儿处理干净,挑拣出来的鱼内脏随意地丢进了水里。不一会儿的功夫,三条活鱼就变成了已经被开膛破肚的鱼尸体了。 甩了甩小刀上的血,白锦儿拎着那三条鱼,朝着河边走去。 等洗干净血污,白锦儿站起了身子动了动腰,转过头,正看见其余四人都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 “做什么?” 白锦儿疑惑地偏了偏头。 “没有,没有,”四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自己的手。 “抱着,”“抱着?!” 把手里的鱼分给他们拿着之后,白锦儿又去捡了三根树枝,用手上的小刀削了清洗干净,把那三条鱼依次穿了上去。 插在已经升好的火堆旁,白锦儿盘腿坐下,把小布包归拢到身后,背对着众人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等她再转过身的时候,手里已经出现了一个小瓶子。 她翻看着烤鱼,保证受热均匀。这护城河里环境好,鱼都长得肥,赵小晓又挑选的是他觉得最好的鱼,只一小会儿,就看见鱼被烤的蜷起的鱼皮和暴露出的雪白鱼肉上,冒出了“滋滋”的油光。 同时,一股淡淡地食物香气,逐渐弥漫开来。 还站着的四人闻见这股味道,也慢慢地向火堆这边靠近了。他们缓缓坐下,鼻子都不住地抽动着。白锦儿并没有管他们,而是专心致志地照顾着面前的这三条鱼。 “滋啦!” 有透明的液体从鱼身上滴落,落到燃烧的柴火里,顿时激起一阵悦耳的声响。 石玉宁只觉得自己饿的眼花,他也顾不上旁边是谁的食盒开着,伸手就拿出一块胡麻饼攥在手里,撕开一块丢到口中大嚼特嚼。已经凉了的胡麻饼和面前滋滋冒油的烤鱼比起来简直味同嚼蜡,但是最起码胃里垫了些东西总算是不那么空虚了。石玉宁一边嚼着难以下咽的胡麻饼一边问白锦儿: “还要多久啊。” 白锦儿盯着面前的鱼肉,火焰投射在她的眼睛,照的她的眼睛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琥珀一般明亮。 “再等会儿。” 白锦儿说。 “还要多久啊?” “等会儿。” “好了吗?” “等会儿。” 石玉宁喋喋不休的询问也不能打扰白锦儿,她的眼里只有那三条鱼,根本不理会早已经饥肠辘辘的四人。就连孟如招,吃着手中她平常最爱吃的荷花酥,此时吃上去似乎也没有那么好吃了。 气氛安静下来,安静的只有柴火爆裂和鱼肉炙烤的声音,忽然,白锦儿眼里的光活了过来流星似的闪过,她拔开手里瓶子的瓶塞,架到了那三串烤鱼上面。 手腕轻微用力,有晶莹细碎的颗粒从里面倒出,薄而均匀地洒在了鱼肉上面。确保每一串烤鱼都撒好了,她才塞好了瓶塞,把瓶子收了起来。 转身拿过自己食盒的盖子,白锦儿又掏出那把小刀,粗略地扫了身前人们一眼,低下头,把串在树枝上的鱼切成了几块。 一个食盒的盖子装不下那么多的鱼,除了没带食盒的石玉宁,每个人都贡献出了自己的盖子,分到了好几块鱼肉。 特别是赵小晓,白锦儿记得他能吃,给他的鱼肉特别大份。 收起小刀,白锦儿舒了口气。 “小心烫。” 石玉宁和陶阳分食一份,才刚分好,他就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被灼烫的疼痛传来使得他又把那鱼肉丢了回去,正听见白锦儿说的话,他甩了甩自己的手。 “吃吧,虽然我只放了盐,但是味道应该不会太差才是。” 毕竟,那可是系统给的盐。 石玉宁抓耳挠腮地等了大概十几秒的时间,又拿起了刚刚他丢回去的那块鱼肉。 随意地吹了吹,他一口咬住了鱼肉。 被烤的有些焦脆的鱼皮和里面肉嫩多汁的鱼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新鲜河鲜的鲜甜和恰到好处的咸味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按理说没有经过任何其他调味的鱼肉应该不会有多么复杂的味道,但是也正是这样简单的咸味,激发出了鱼肉最极致的鲜味。 石玉宁不是没有吃过鱼,只是家里多是食脍,这熟鱼肉吃得少,更别说这么极简的烤鱼了。 咽下口中的鱼肉,石玉宁看着白锦儿,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小丫头,这也太好吃了吧!” 白锦儿闻言,笑得脸上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那么以后,尊客要多多关照啊。” 第二十三章 那根簪子 “阿翁!阿翁!” 白锦儿推开门,叫着白老头。家里并没有人回应她,小小的院子里空荡荡的,白老头平常爱坐的那张躺椅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晃动。 “奇怪了,这人是又去哪儿了?” 白锦儿皱了皱眉头,走进院子。 关上门,她伸个懒腰活动活动身子,将肩上的披帛随意地丢到了椅子上,打着哈欠朝屋内走去。 本想直接换了衣服上床躺会儿的,可走到半途,白锦儿想起自己脸上还有的厚厚的妆面,不禁疲劳地叹了口气,转身又去打水洗脸。看着面前水盆里清冽可鉴的水变得像是水淀粉一样混浊的颜色,白锦儿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洗干净之后才把水端去倒了。 抬头看了看天,天色渐昏,白老头却还是没回来。 白锦儿进屋换了衣服,拆发髻的时候才发现上面少了什么东西。 “糟了!” 她赶忙穿好衣服鞋子,把头发随意地用一根木簪簪好,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跑过大概三个坊的距离,白锦儿来到居正坊门口。路上来的时候倒是极着急的,可是等到了这居正坊的门口,她的脚步反而还慢了出来。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还整齐,她长长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走进了居正坊内。 “劳驾,” 陶家的门房正倚在门框上打瞌睡,白锦儿连连叫了他三四声,才看见他昏昏欲睡的苏醒了。 门房打了个哈欠,撑起他沉重的眼皮——也不知道是做了些什么花费精力的工作,让他困倦成这样。看着穿着宽大圆领袍站在自己面前的白锦儿,门房揉了揉眼睛,说话的声音仿佛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一样: “小娘子,你做什么?” “不好意思,我想问问陶阳在不在?” 白锦儿看着面前瘫坐在凳子上的男人, “我有些事找他。” “郎君?”门房又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噢,郎君确实刚回,他今日出门踏青了,估计正是疲倦的时候,要不你明天再来?” 白锦儿的脸色有些尴尬,她抿了抿唇,语气带着一丝哀求: “那个,我这件事情比较着急,麻烦帮我通报一声,如果他不愿出来我再明日来,你看行吗?” 门房上下打量了白锦儿一眼,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费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那你等会儿,”说完,门房打开了侧门,走了进去。 约莫半刻不到,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只听得“咔”的一声,紧闭的侧门被猛地拉开,从里面探出一颗头来,看见站在外面的白锦儿的时候,那颗头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会来,小茶,” 陶阳迈步走了出来。他白天穿的袍子已经换下了,此时穿的是更为轻薄贴身的绸衫,领口袖边细细地缀了一圈绒。看得出来他出来的急,连一件外披都没披。他手里攥着个朱红色的锦缎盒子,朝着白锦儿走了过来。 刚才的门房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家郎君朝那个小姑娘走去,他识趣地低下了头。 “喏,”陶阳走到白锦儿面前,把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 “你交给我的东西。分手的时候你跑那么快,我叫都叫不住你。” 陶阳说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丝的埋怨。 白锦儿伸手接过,打开盒子,正是她白天交给陶阳的八宝簪子。她放心地舒了口气,把簪子拿出来,把盒子又递还给陶阳。 “你拿着。” 陶阳没接,推了回去。 “我好端端的拿你一个盒子做什么?”白锦儿一脸的疑惑,她想把盒子直接塞进陶阳的手里,可少年躲得很快,根本不给她得逞的机会。 “这首饰得用东西收着,像你这样随意地丢着,没多久就有划痕了。这宝石上面要是有了痕迹可就不亮了,你就收着吧。” 陶阳无奈地说,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和自己过于见外了。 “可是,这不是我的首饰啊,我明儿就得还人了。” “那更是了。” 陶阳忍不住抬起手在白锦儿的头上敲了一下, “你既是借的,不得把人家好生收着交还,借的还落我这儿,傻丫头,若是落在了外面,我看你可怎么办?用盒子好好装起来,还得时候才有礼些。” 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她竟然觉得陶阳说的有些对。 陶阳看着白锦儿想反驳但又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天色已经慢慢暗了起来,周围几家的门口也陆续有人出来点灯笼。未散尽的昏黄天色与灯笼的光线交融在一起,溶溶地罩在白锦儿的身上,她一身桃红色的袍子也变得昏黄了起来,像是熟得极透得桃子,一戳还会有甜蜜的汁水流出来的样子。 陶阳想伸手戳一戳她的脸蛋,可想起周围还有其他人,手只是动了动,并没有其他的反应。 “时候不早了,马上暮鼓就响了,你还不快些回去。” 陶阳的语气温柔,好好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被陶阳抓住机会说教了一番的白锦儿明显心情就不如陶阳,她撇了撇嘴,转身离开。 “小茶!” 白锦儿转过头,看见陶阳站在他家门口。已经有仆从出来点灯笼,烛光透过米黄的纸张洒了出来,把陶阳站的地方照的明亮。他就这样站在光里,对着白锦儿浅笑: “明日我想吃你做的汤饼。” 白锦儿一愣,她的脸不知为什么陡然红了,没有任何的回答,快步地走出了这条街。 只留下陶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的地方。 ...... 白锦儿推开院门,正看见白老头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自己第一次回来时丢下的披帛。听见开门的声音,白老头看了过来,看见白锦儿,他脸上的担心瞬间消失,脸色沉了下来。 “去哪儿了?” “衣服就丢着也不收拾,门都没锁,你这臭丫头,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做事儿还毛毛躁躁的?” 白锦儿乖乖地走到白老头身前,低着头: “对不起阿翁,我刚刚出去的急......” “你啊,”白老头摇了摇头,“以后你自己住的时候,可千万小心,这要是忘记锁门有人跑进来,只是丢失了些财物还好,若是贼人起了什么心思,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可怎么办才好?” 白锦儿点了点头。 “你这回来了又急匆匆地去哪儿呢?” 白老头看见了白锦儿拿在手里的盒子,有些疑惑: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这是,张大娘借我的簪子,”白锦儿抬起了手,“我把它落在陶阳那儿了,我就是去拿回来。” 听到这句话,白老头好转的脸色又黑了,他皱着眉头,敲了一下白锦儿的脑门。 “你这丫头,别人借给你的东西怎么能不收好呢?” “东西可还在?” “还在还在,”白锦儿赶忙打开了盒子,那支八宝簪子就静静地躺在里面。白老头拿着仔细看了看,完好无缺,才放了心。 “还好,若是丢了或是有损,我可怎么和老张交代。” 把簪子放进了盒子,白老头嘱咐白锦儿好好收好。 “阿翁,” 等把簪子收好之后,白锦儿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这个簪子,对张大娘来说很重要吗?” 白老头看了白锦儿一眼,似乎不知道她意指什么。 “就是,我看张大娘拿这个簪子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脸色,怎么说呢,感觉不是太好;而且她看见我戴这个簪子的时候都哭了。” 听了白锦儿的话白老头先是一愣,随后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那聒噪婆娘啊,这都几年的事情了,还过不去呢。” 看着白锦儿脸上的诧异,白老头抱着自己的葫芦,悠悠地开口: “十几年前吧,大约是你出生那年左右,这张家有个丫头正是六七岁的年纪。那小丫头啊,长得白白胖胖的,说话调子和她娘一样的高,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可招人疼了。这张林氏啊虽然之前生了两个儿子,这姑娘还是头一胎,疼的不行,还小小的年纪就给她置办了许多好东西,说是以后出嫁的时候做嫁妆,给女儿抬脸面。” “后来那一年,因为听说绵州茶叶生意好做,老张要送茶过去。不知怎么的家里女婢看管出了疏漏,那小丫头竟然跟着车队跑出去了。追到平昌大街的时候,小丫头躲避不及,被路上的马车撞死了。” 白老头又叹了口气, “等张林氏追出来的时候,那地上的血都已经冷了。” “老张他们老两口坐地上抱着那已经凉了的身子哭了好几个时辰。后来,也许是因为觉得愧疚吧,老张出去做生意,都甚少回家了。” “这张林氏大儿子已经娶妻分出去住了,她就守着小儿子在家。” 白老头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唏嘘不已, “想是她看见你,是当看见了她那个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女儿吧。” 白锦儿坐在白老头旁边发愣,她又回想起今天早晨出去时候,张大娘摸着她头发,眼底含泪的样子了。 第二十四章 杀猪 “阿翁,” 白老头正要进屋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叫住了他。白老头转过头来,醉眼迷蒙地看着小小的姑娘,打了个酒嗝: “怎么了?”看着白老头醉醺醺的样子,白锦儿犹豫了一下,可她知道,现在正是说这件事情好时机。 “那个,明天,可不可以带我去一趟张屠户那里?” “张大?”白老头眯缝的眼睛看了看白锦儿,“你要做什么?” “就是,”白锦儿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想怎么样的借口才会听起来合理一些, “我想着,以后若是对这些事情熟练了,那又可以给阿翁分担些担子了,这样,阿翁也能更多的休息不是?”白锦儿脸上挂起一丝略显羞涩的笑容,好让自己的话看起来既有说服力又令人感动。 白老头果然不说话了,他又打了个嗝,点点头,走进了房间。 白锦儿看着缓缓关起的房门,舒了口气。 ......张屠户家在城东门外最近的一个村子了,白锦儿跟着白老头走进院子的时候,正闻见一股子浓烈的鲜血味,混杂着淡淡的草料和牲畜粪便的味道。白锦儿还是第一次闻见这样刺激的味道,她不禁皱起了眉头,用手掩住了鼻子。 “张大,张大郎!” 才一进院子,白老头就喊起了张屠户的名字。这声音中气十足,丝毫不像年近半百的人。白锦儿有时还是挺佩服白老头的,他每天晚上都喝的这么醉,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却依旧神采奕奕,根本没有任何宿醉的样子。 随着声音从不远处的畜棚里探出了一个男人的脑袋。男人的脸生的四四方方,上面堆满了横肉,但那双眼睛却没有任何被挤占的意思,反而又大又亮地嵌在眼窝里,给本应该看上去很凶恶的形象增添了一丝可爱。头上随意地缠着一块头巾,身上的布衣是接近黑色的深灰色,身前还围着一条围裙,手里提着一把长长的还在滴血的大刀。 看见白老头,汉子露出惊奇的神情,他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推开门从畜棚里走了出来。 “白翁您怎么来了?” 张大走到白老头和白锦儿面前,他的身高不比白老头高上多少,却看上去敦敦实实的,像是一个行走的木桩一般。 “这不是还没到提货的日子吗?” 他手里的刀还滴着血,新鲜滚烫的血正顺着厚实的刀刃往下流淌,一滴一滴地滴在他脚边的地上。旁边有一只黄灰杂毛的小狗闻着味道过来,嗅着那沾了血的地面,伸出舌头想舔,被张大用脚赶开了。 “是啊,这不是前几日才来你这儿领了新鲜的回去吗,还没用完呢,”白老头笑眯眯地看着张大。 “那您这是?” “喏,”白老头的手拍在了身边的白锦儿肩上,“还不是我家这个狗丫头,说是想看看这铺子里的肉是怎么来的,我就趁着空闲,把她领来看看。” 张大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到了一旁默不作声的白锦儿身上。他微微弯下腰,长满络腮胡的大脸凑到白锦儿面前,白锦儿看着那双与他面相极不相符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眨来眨去,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这可真是奇怪了,”张大脸上漾开觉得有趣的笑容,他随手甩了甩刀子,上面还残留的血顿时飞了出去,在地上划出一条奇异的曲线。 “竟然还有小姑娘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的,我那个老五啊,每次我杀羊宰猪的时候她都跑的远远地,甚至我杀的多了,她还跑去隔壁老田家住着,说是要等味道散了去才回来。” “你这小娘子,”张大原本直起的身子再一次弯了下去, “不害怕?” 白锦儿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面对张大——天知道她前辈子一个只会泡方便面和煎鸡蛋的女人自打来了这儿之后,是得了多大的进步。如果以后要仰仗自己的厨艺过活,不能挑肉肯定是不行的;既然自己已经做好了在这儿生活一辈子的打算,总不能只是等个万不得已吧。 “害怕,肯定是害怕的,”白锦儿老实地说,只是她看着张大的眼神并没有丝毫的退却。 “害怕,你还来?” 张大好奇地问,他想着这年纪的小姑娘学这种东西也就是心血来潮,可没想到她竟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虽然害怕,可是也得做不是?”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这世上所有事情,又不是说一句害怕,就能不做的。” “哟,”白锦儿这话不仅引起了张大更浓重的好奇,就连白老头,也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白老头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他看着白锦儿梳的像男孩子一样的简单的发髻,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想法,竟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 “没想到你看着年纪不大,这道理还挺明白的。” 张大看白锦儿的眼神,多了一些赞赏。 他和白老头对视了一眼,白老头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张大会意,又低下头来,笑呵呵地看着白锦儿。 “先别说大话小娘子,正凑巧,我刚杀了一头肥猪,一些处理了给邻居,一些呢我自己留下,你......” “能给我一块吗?” 张大话还没说完,白锦儿忽然插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在听到“肥猪”这两个字的时候陡然放光,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一样。 “给你?” 张大有些疑惑,白老头看上去也是不知情的样子,看来不是他示意的, “那倒是可以......” “谢谢叔!” 白锦儿赶忙道谢,像是怕张大反悔似的。 这丫头,真是够奇怪的。张大挠了挠头,继续说刚才的话:“你如果看完我切肉还不改变主意的话,我就教你,怎么样?” “行行行!” 其实白锦儿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既然能多学一个技能,她肯定是愿意的。 这个念头在她走进畜棚的时候,忽然有些动摇了。 一条长长的桌子就立在畜棚中间,上面正躺着一只正在放血的大猪。这只猪怕有一人多长,脖子上大动脉的地方通着一个大洞,里面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血。猪被绑在桌子上,四肢还在微微抽动着。 原来那强烈的血腥味,就来自这里。 白锦儿的脸此时皱的像是捏出来的包子皮似的,她看着那快要装满的木盆,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畜棚臭味让人的肠胃一阵一阵的搅动。她本想深呼吸来着,可是一想深呼吸只会吸入更多这样的空气,她只好无奈地放弃了。 “怎么样小丫头,” 张大哈哈笑了,伸出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脑袋,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接受不了我也不会笑你的,毕竟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就是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家里绣花嘛,杀生这种粗活,你们是做不来的。” 白老头也在观察着白锦儿的反应,只要白锦儿说一个不愿意,他马上就可以带着白锦儿离开。正如张大所说,他认为姑娘自然不应该做这样的活计,虽然平常让白锦儿在铺子里帮忙,可其实白老头也从没想过日后,就真的要把铺子交给白锦儿经营了。 他正想摸摸白锦儿的脑袋,告诉她他们回家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开口说话了, “嗐,就这,”她的声音虽然听上去有些艰涩,但是语气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害怕或是厌恶。 “叔,你直接开始吧,我们午后还得回去开店呢。” “小丫头,这么逞强?” 张大的语气带着不相信, “你现在看着或许不是怎么吓人,那是这猪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你知道这动物临死前力气可是大得很呢,经常出现脖子上一个大窟窿,边跑边喷血的事情呢。” “我知道,” 白锦儿点了点头, “等到时候再说吧。叔,你直接开始吧,我还等着拿我的那块肉呢。” “哈哈哈好好好,既然你不害怕,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张大撸着袖子,朝血已经放的差不多的猪走去。 提着刀量了量位置,张大手起刀落,原本还架在猪脖子上的猪头顿时被他砍了下来,“咚”的一声落在他的脚边。 白锦儿的身子一抖。 张大拎着猪耳朵把那颗猪头提了起来,放在了身后的桌面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大故意的,那颗猪头正对着白锦儿,圆溜溜的猪眼睛甚至还没闭起来,仿佛在盯着白锦儿看似的。 白锦儿原本垂在身边的手收到了背后。 “婆娘!抬水进来!” 张大的声音如雷般在这畜棚里回荡,过了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皮肤黝黑看上去和张大差不多身量的妇人,提着一大桶水进来。白锦儿看到,一路小跑去,帮着那妇人提着把手。 “闪开些小娘子!这可重再烫着!” 妇人担心地说道,白锦儿却摇了摇头, “没事儿我在家经常提的,您放心。” 于是,她帮着这妇人把那一大桶水提到了张大面前。 张大看了她一眼,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看,但却是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张大咧嘴笑了,不再耽搁,开始处理起面前的死猪来。 第二十五章 荷叶粉蒸肉 看着白锦儿背着背篓眉开眼笑的样子,白老头很是疑惑。 他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丫头了,甚至心里还生出了几丝疑惑愧疚,总觉得是不是因为从小就将食肆的放给她管的原因,让白锦儿的成长逐渐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去了。这本是白老头自己懒散的原因,可若是因此因此影响了白锦儿对自己未来的认知,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丫头,” 白老头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 “你要这么大的一块猪肉做什么。” “做菜呀,”白锦儿像是没有听见白老头语气里的奇怪,眼神直视前方,语气轻松地说道。 还在想着怎么开口说服阿翁为自己的实验付账呢,没想到张大说话算话,分了大大的一块上好的五花给了她,还是处理好的。这让白锦儿心情好的甚至自己就肩负起了把这块猪肉扛回家的责任,张大还怕他们不好拿,送了新编的一个竹篓给她。 背后的猪肉十几斤重,白锦儿的脚步却开心的快要蹦起来了。 “做菜?做什么菜?” 白老头并没有这么简单就打算放过白锦儿,“我并没有教过你处理猪肉的方法啊。再说了,这猪肉没有羊肉好卖,你是打算自己做了吃?” “不不不,阿翁,” “我这自然是要做了卖钱的。” “我呀,前几日在店里认识了个行脚商人,他教了我一道啊,江淮那边正流行的食谱呢。我就想试试,如果反响好的话,咱们也可以在店里卖啊。” 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这么一说,白老头心里的担心不仅没有消失,甚至还有些加重的趋势,斟酌了片刻的时间,白老头才继续开口道: “丫头,你是,当真要做咱们这个店了?” 听见白老头的这句话,白锦儿满脸不解地偏过头,看着白老头。 “阿翁你这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这个店做的好好的,怎么就不做了?” “不是你从前说的吗,等我再长大些,店就交给我了,你在家里没事儿喝喝酒出去串串门享清福的。如果咱们这个店想要做大,自然得弄些别人家没有的东西才好。” 果然,白老头苦笑,他看着稚气未脱的白锦儿脸上一副打算大干一场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的欣喜或是得意。 “丫头啊,我是开玩笑的。” “啊?” “你啊,”白老头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语气逐渐认真起来, “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负担。你阿翁我早就想好了,等你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我呢,就把铺子卖了。咱们那个铺子地段不错,又有些名头了,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到时候阿翁再添些进去,给你置办好的嫁妆。” “有银钱傍身,咱们也有底气。” “开食肆太累了,阿翁不希望你这么累,你明白吗?阿翁啊,只希望你以后遇到个真心待你的良人,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地过完这一辈子。” “陶家那三郎不错,只是不知道他家......” 白老头的话还没说完呢,白锦儿的脚步忽然停住了。她伸手拽住白老头的衣袖,在白老头也停下来的时候,抬起头来,看着他。 “阿翁,” 白锦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留着和年纪不符的认真和严肃。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想这样。” “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应当听您的;但是我不想因为成亲而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您为我挑的人,我相信是您心里觉得最好的,最适合我,也是您觉得会一辈子待我好的人。” “可是,人是会变的。” “世事也是会变的。” “嫁妆换成的银钱会有花完的一天,如果那时候,我的夫君变心了,他厌弃我了,我是不是要一辈子如同一个怨妇一般,躲在后院里顾影自怜。” “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这食肆不是您给我的负担,而是我的希望,是我的能力,也是我的一个寄托。我并不会因为它的存在而觉得辛苦疲累,相反的,我会觉得很充实,很快乐。” “阿翁,我想为我们这个店子做些什么。或许我不能把它做的多厉害,可是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您的,和我的心血变得更好。” “成亲的事情还在以后,可现在,我想做我喜欢的事情。” 白锦儿就这样看着白老头,一字一句地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她采取了比较委婉的说辞,说出了最真切的话。或许她是穿越到了和以前所生活的完全不一样的社会,为了生活,她会妥协和让步,但是有一些东西,她是不愿意妥协的。 她实在不能和其他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把命运交给别人的手上。 即使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 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掌还没有自己的大,身前的小姑娘还没有自己高,可这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柄锤子,一下一下地锤在自己的心上。白老头看着白锦儿的眼神,满是坚定和坦诚。没有任何任性或是玩笑的意思,这眼神告诉白老头,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的这些惊世骇俗的话。 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她这个年纪,多少其他人心里抱着的不过是对锦衣华服的憧憬或是对未来夫婿的幻想。只等到合适的年纪,披上嫁衣,十里红妆被送到另一个男人的家中,从女儿,变成妻子,再变成母亲,每日不过是相夫教子,看着那一方院子的天空罢了。 可白锦儿不同。 她愿意做的,是与锦衣玉食沾不上边的事情,并且不是因生活所迫, 而只是单纯的因为,她想这样做。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这一瞬间,白老头觉得她长大了,甚至长大到了一个他自己永远都不可能企及的高度。 眼里闪过震惊,不可思议,疑虑等多种复杂的神情,直到眼底所有的情绪都褪了干净,白老头叹了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 白锦儿咧嘴笑了,她明白,白老头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谢谢你,阿翁。” 她带着由衷的感激,对白老头说道。 白老头忽然伸手在白锦儿脑门上一敲,语气带着一些不满: “你这丫头,我是你阿翁,和我谢些什么?” 白锦儿摸着自己的脑门挤眉弄眼的,脸上的笑意收也收不住。 ...... 白锦儿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锁进了厨房,白老头已经见惯不惯了,洗了把脸看了看天,嘴里嘟囔着什么时间也过了就不去开店了,老年人的事情能叫偷懒么,就从屋里翻出了自己的酒葫芦,打开院门往附近打酒的酒肆走着去了。 只留下白锦儿一个人在厨房里,看着自己面前那块丢在盆里的猪肉。 “肉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只要做一下蒸肉粉就可以了。” 白锦儿一边说一边挽袖子,开始在厨房里翻找。 前几天她已经把要的材料都准备好收在一个统一的地方,现在找起来就方便多了。转眼间灶台上堆满了瓶瓶罐罐,她把舂臼找了出来,把准备好的调料都丢了进去。 今日在张大那里帮着做了许多事情,今天回来的白锦儿比那天出城踏青还累。只舂了一会儿,白锦儿就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她咬着牙坚持了一会儿,把所有的调料都舂碎了混合在一起之后,她就丢开了手中的杵舂。 生火,热锅,伸手在锅上方试了试温度,白锦儿倒出了舂臼中的米粉在锅中,开始了炒粉的步骤。等米粉变得金黄并散发出香味的时候,白锦儿把它们从锅里铲了出来用一个干净的木罐装好。 在锅里倒上水,等着水开始冒细碎的气泡的时候,白锦儿把蒸笼架了上去。正当她准备把猪肉切好裹上米粉的时候,忽然,她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 她忘记荷叶了。 白锦儿拖着猪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这猪脑子!” 她低骂了一声,抬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是多灾多难的一道菜啊,”白锦儿摇着头说,她只好把猪肉用一大张纸包好放进阴凉的地窖里,又收好了米粉,转身熄灭了火。 “诶,不对啊,” 正在熄火的白锦儿忽然停住了手,呆呆地看着还没拿下来的笼屉, “没有荷叶,那我就单纯的做个粉蒸肉不好吗?” 看着摇摇晃晃差点被自己捅灭的火焰,白锦儿连忙丢掉了手里的烧火棍。 “咚咚咚”地快跑进地窖抱出那块猪肉,白锦儿只切了两掌大的一块下来。她打算先让白老头尝一尝,算是先做一个口味的抽样调查。 将其余的肉收好,白锦儿开始片起面前的猪肉。 “看来刀工还是需要再练练,”白锦儿小声嘟囔,把肉片好,仔细地裹上蒸肉米粉。 肉片整齐地码在盘中,白锦儿想了想,又洗了一片白菜垫在碗底。 打开蒸笼,热腾腾的雾气扑面而来。 又洗了些其他的蔬菜放在旁边等待会儿炒了吃,白锦儿现在只需要等肉蒸好就可以了。 忽然听见院子开门的声音,白锦儿打开了厨房门探头出去,却发现开门的不是白老头,而是已经许久未见的小景。 只是,原本还算好看的脸上,鼻梁处多了一条横向小指长短的伤痕。 “白小娘子,你做什么呢,这么香?” 他看着白锦儿,脸上带着痞气的笑容。 第二十六章 载酒入天色 “你怎么又来了?” 看见是小景,白锦儿觉得有些头大。可随后,她便看到了少年脸上那一道很是明显的伤痕,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疑惑: “你的脸怎么了?” 小景走进了院门,动作熟捻的就像是回自己的家一样。 “这个?” 听见白锦儿的话,小景抬起手摸了摸疤的位置,无所谓的笑了笑: “被几只不听话的狸奴给抓了,不是什么大事。” 听着小景这满不在乎的语气,白锦儿皱起了眉头。她走出了厨房,几步来到小景的面前,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那道伤疤。是刚刚结痂的样子,边缘甚至还微微泛红,看上去是最近才受的伤。 白锦儿不是没有见过猫抓伤,但是小景鼻梁上的这道疤又深又阔,怎么看也不像是猫能抓出来的样子。 “你倒也不怕留疤,”白锦儿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怕什么,我又不靠脸吃饭,”小景笑说,他俯视着面前只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歪了歪头, “你担心我?” “并没有,”白锦儿径直转过身,不再和小景做过多的纠缠。“你今天来干什么?”她开口询问,同时走进了厨房。小景跟着过去,倚在了厨房门口,看着在里面自顾忙碌着的白锦儿的背影。 “没饭吃了,”他淡淡地说道,“所以,来吃饭的。” “怎么,我家还变成包你三餐的食堂了不成?” 白锦儿手里握着菜刀,左手按着已经洗干净的蔬菜,“当当当”的把他们切成段。 “这么说的话,我还应该再多来几趟不成?” 小景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看着白锦儿切菜利落的手法,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不一样的光。 白锦儿没有回答小景的话,她伸手掀开了炉灶上架着的锅的盖子,把已经切好的蔬菜丢进了锅里。先进锅的是萝卜和藕块,丢进锅中之后,原本沸腾的清水顿时安静了下来。白锦儿不时用筷子翻动一下,看着萝卜的内心逐渐变得透明起来。等到水涨第二道的时候,她随手抓起一把盆里的白菜叶拧断,也丢进了锅中。 蔬菜的清香慢慢飘了出来,白锦儿看着白菜的叶子被气泡顶的舒展开,转手在旁边拿起一个小碗。 小碗里装着些粉末,看颜色和样子似乎有花椒粉,一点点胡椒粉和不知什么其余的粉末。白锦儿又打开灶台上两个罐子的盖子,用小勺各舀了一勺深色的液体混入粉末中。 小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白锦儿忙活自己的事情。天色已经渐昏,春夜的寒意慢慢返上来,可是这一方颇简陋的小小厨房,却飘荡着令人心生温暖的白色雾气。 白锦儿熄灭了火,双手把锅从炉灶上抬了起来。走过小景身边的时候,她脚步慢了慢, “等着阿翁回来,一起留下吃吧。” 说完,白锦儿抬着锅走到了院子中。 小景的嘴角愈发上扬。 ...... “好啊你这小子,一天到晚就来我家蹭吃蹭喝的是吧?” 白老头粗暴的揉了揉小景的头发,少年本就只是随意束起的头发顿时凌乱了。他也不甚在意,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家。 “你阿婆可还好?” 白老头接过白锦儿递来的筷子,看着小景,语气满是讶异: “你这脸是怎么弄的?” “没什么,不过是被几只狸奴挠了,”小景半天不接白锦儿递过来的筷子,白锦儿咳嗽几声,小景这才扫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接过。 白锦儿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没说话,朝着厨房走去。 “阿婆最近身子好多了,她还说,很想念白翁你做的荷花糯米圆子呢。” “哈哈哈你阿婆也真是的,”白老头笑着摇了摇头,听话语他好像和小景的阿婆已经是旧相识了。 “这么多年,你阿婆的口味也是一点没改。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有想吃的东西,这病啊,就不算是重。” “等荷花开的时候我亲自去兰缸湖里摘,做好了给你阿婆送去。” “那我可先谢谢白翁了。” 话音刚落,白锦儿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同时一种奇特的肉香混杂着米香,以及一些其他香料混合的味道,从白锦儿手里捧着的碗里散发了出来。 小景的鼻子动了动。 “丫头,这就是你说的,你知道的那个新菜谱?” 碗被端到了桌子的正中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瓷碗里,铺着被码的整整齐齐仿佛摞好的被褥一般的猪五花肉片,这些五花肉上还裹满了微微焦黄的像碎米粒的东西。 外面裹的米粉吸收了猪五花烹饪过程中泛出的油脂,散发着一层淡淡的晶莹的光泽。米的香气,调料的香气和肉的香气彼此交织融合,层次分明却如此的和谐。 白锦儿点了点头,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拿起放在锅中的勺子,先是舀了一勺蔬菜清汤在那个装着粉末的小碗里,热汤的加入冲开了粉末,激发了花椒粉胡椒粉以及里面葱花的香气;还有一丝醇厚的酱香和让人分泌唾液的酸味,原来她方才加进碗里的深色液体分别是陈醋和酱油。 做完了这些,白锦儿才拿起了属于自己的筷子。 “阿翁快尝尝,” 白锦儿挑了一块肥瘦均匀蒸肉,连带着上面的蒸肉米粉一起,放在了白老头的碗中。一层薄薄的晶亮的油脂和近似火烤过的焦黄色在洁白的米粒上,被衬托的越发让人食指大动。白老头夹起肉片的一头,低头咬下在口中咀嚼。 肉虽然形状未散,却已经炖的软烂了;撕扯下来并不艰难,甚至在嘴里停留的时间都没有几秒钟,肉片上层肥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自行化开了,携带着同样软糯的蒸肉米粉,在口中活跃地游荡。 瘦肉的部分肌理还在,但是却饱满多汁——牙齿不需要多么用力,就能轻易地把肉质线条分开,品尝到里面的肉汁。 这样一道菜,实在是让人想狠狠地多吃它几碗饭才行。 看着白老头的表情,白锦儿就知道自己成功了。虽然没有荷叶,但是即使只是这单纯的粉蒸肉,就已经足以让人胃口大开。 白锦儿也给小景夹了一片, “你也尝尝味道如何,给我一点意见。” 白锦儿满脸笑容地说道。小景看了看碗里的那边肉放在白饭上,他手里握着的筷子合了合,忽然就低头扒了起来。 比一个人嘴还大的肉片很快就和着白饭进了小景的肚子,他一言不发,端着饭碗风卷残云地消灭了自己碗里所有的东西。放下碗,少年鲜红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再来一碗。” 他把手中已经空空如也的饭碗递到了白锦儿面前。 白锦儿:...... 她总是很难搞懂小景在想什么。帮少年添完饭之后,白锦儿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原本装的满满当当的瓷碗已经空了。面前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舔着自己的嘴唇,颇有一副没吃够的模样。 “丫头,” 白老头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酒,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这菜啊,以后可以常做。” 白锦儿没说话,而是满脸幽怨地夹着锅里的菜;她就做了这么一个肉菜,如今没了,她也只好就着佐料,吃这锅蔬菜清汤了。 白老头已经喝起了他刚打回来的酒,他不仅自己喝,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淘唤出一个海杯,戳在小景的面前。 “来来来小子,陪我喝一杯。” 小景没有拒绝,任由着白老头把自己面前的海杯给倒满。 “这可是酒肆老板的新酿,说是,用了四种谷物来酿制,酿了足足一个冬天呢。味道可厚了,我听那老家伙说,叫什么,什么沉雾什么的。” “哈哈哈,取这名字,难叫的紧,要我说啊,酒就是酒,要这么花里胡哨的名字做什么。” 白老头又喝了一杯,脸已经微微泛红。 “这好酒啊,你就是叫它做泥,也改不了它是好酒的事情。” 被倒在杯子里的酒液是浑浊的米白色,但是这浑浊是不彻底的,仿佛是在清透的水面下荡漾着氤氲的雾气。白锦儿只看了一眼便暗暗点头,心想酒肆老板取的名字倒很是贴切。 小景抬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也学着白老头的模样一饮而尽,突如其来的辛辣感却让少年不住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小子还是太嫩了,” 白老头狂放地笑着,他好像已经有些醉了,伸出手用力地拍着小景的肩膀。 “这样的喝法,最起码要到你而立经历了世间的种种事情,才喝得下去啊。” 少年的咳嗽逐渐平息,这时候,他忽然抢过了白老头手里的葫芦,再一次斟满了自己面前的海杯。这一次,他还是用那样一饮而尽的方法。 可这一次,小景却没有被呛得咳嗽。他放下了杯子,黢黑的脸庞先是通红,随后红晕散去,少年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小子,有你阿爷当年的风范了!” “来来来!我们再喝!” 东升西落,水一般颜色的月辉,洒满了这小小的一方院子。 第二十七章 香气 今天店里来了一个熟人。 “喂!小丫头!” 白锦儿听见身后客人叫自己的时候,转过头去,正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去踏青认识的,陶阳的两个朋友: 赵小晓和石玉宁。 赵小晓一如既往的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袍子,腰间用一根同色的衣带束起,显出精壮的腰身;而石玉宁则穿的花哨许多,头上束发的发冠甚至换成了银质镂空的,正中间镶嵌了一颗眼睛大小的海蓝宝。 石玉宁看着白锦儿,满面笑容,而赵小晓的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怎么来了?” 白锦儿看见两人很是吃惊,石玉宁拍了拍自己的袖子,领着赵小晓径直走进了店面。 “这不是答应你,要来照顾你生意的嘛,”找了一张空座坐下,石玉宁笑眯眯地说道。眼睛扫视店里一周,现在正是吃午食的时候,白家食肆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除了他们坐的这一处因在角落里没人以外,其他每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人。 白锦儿端着盘子进进出出,好不忙活。 “没想到你们这儿竟然真的这么有名,我进西市啊随便找个人一问,就这么找到了,连路都没绕。” 白锦儿刚收了一桌客人的钱,手里拿着抹布擦干净桌子,一边和石玉宁说话: “好歹也在这西市里待了些年头了,你若是问这儿的商户,知道我们的自然不在少数。” “不不不,”石玉宁装模做样地摇头说,“若是问商户知道,我还会如此吃惊么?正是因为问的就只是路上普通的行脚客,连他们都知道,我才说啊,你们这家店是真的不一般。” “那可真是多谢石大公子的夸奖了。” 白锦儿把手里的通宝揣到挂在身侧的荷包,把抹布往柜台上一丢,来到了石玉宁他们桌前。 “尊驾吃点儿什么呀?” 看着白锦儿这熟练的模样石玉宁不禁哑然失笑,他看了一眼赵小晓,赵小晓自打进店以来眼神就飘忽不定,鼻头还不时抽动着,像是在嗅什么味道似的。 “你们这儿,都有什么招牌菜啊?” “哟,瞧您说的,”白锦儿咧嘴笑了,她拍了拍自己的双手,叉着腰, “咱们这儿,可都是招牌菜。” “嚯,好大的口气啊,” 石玉宁挑了挑眉,他其实主要是来看热闹的,毕竟他真是很好奇,能让陶阳和孟如招都如此夸奖的手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陶阳那小子还好说,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喜欢面前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可孟如招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一个人,娇养刁蛮,能得到她的夸奖,可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啊。 所以,他还真不知道该吃些什么好。 “老赵,你说呢?” “哎,老赵。” 石玉宁的手在赵小晓的面前敲了敲。赵小晓的眼神这才聚焦到了桌对面坐着的石玉宁身上。 “你想吃些什么?” 一时间,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这位壮硕的少年身上了。 被突然地抛了这么一个问题,让少年脸上显示出纠结的颜色;白锦儿看着赵小晓又粗又浓的眉头紧紧地皱起,像是在考虑什么很难决定的事情似的。 白锦儿叹了口气, “那等你们想好了再叫我,我还有好些要忙呢。” 说完,她就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 步子还没迈出去呢,就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赵小晓喊住了白锦儿之后,竟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白锦儿的面前。 眼前顿时出现一道阴影,白锦儿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周遭的光线霎时间好像被什么东西全都挡了起来。赵小晓出现在自己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还不等她问些什么呢,赵小晓忽然弓下了身子,整张脸凑到白锦儿身边,开始像一只搜寻到了猎物般的猎狗一样,闻起味道来。 白锦儿僵住了,不止白锦儿,连石玉宁都吓了一跳。此时在他的眼里,白锦儿就好像一只面对着恶犬的小白兔似的,僵硬又瑟瑟发抖。 “老赵,你干什么呢!” 店里已经有其他的客人投来了疑惑的眼光,甚至好几个男子已经摩拳擦掌隐隐有起身的动作了。石玉宁赶忙压低了声音,质问赵小晓。 看着那个有自己半个脑袋大的拳头,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忽然,赵小晓又直起身来,和白锦儿的距离拉远。这强大的压迫力消失了,白锦儿登时松了一口气,连忙往后面退几步,十分警惕地看着赵小晓,问道: “你要作什么?” 赵小晓脸上原本纠结的表情已经消失了,如果白锦儿没有看错的话,他脸上的那种表情,似乎叫做,释然。 他默默地又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端端正正地坐了下去。 “我想,带着你身上味道的那种菜。” 赵小晓看着白锦儿,十分正经的说道。 话音一落,白锦儿满脸疑惑,而石玉宁的脸色更是突变,青一阵红一阵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满满是欲说还休的情绪。 “什么叫我身上味道的菜?” 白锦儿的语气带着奇怪和几分不满。 “就是,”白锦儿的话再一次让赵小晓陷入了纠结,只是这一次他纠结的似乎是该怎样讲清楚这件事情。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白锦儿:...... 冷静,冷静,你就是拎着菜刀也不一定打的过他,冷静,冷静。 石玉宁脸上的表情愈发的值得推敲和耐人寻味了。他看了看白锦儿,又看了看赵小晓,似乎是在斟酌什么。 三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中。 “咳咳,”还是石玉宁先打破了这样的沉默,他咳了咳,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赵小晓,手遮在嘴前,凑到赵小晓的身前,声音低低地说道: “老赵啊,你知道吧,陶阳他......” “虽说你和陶阳都是我朋友吧,但是,这事儿,咱们是不是也该讲究个先来后到的?” 赵小晓水牛一般大的眼睛很是无辜地看着石玉宁, “三郎也要吃肉吗?” “......” “......” “啊?” 石玉宁呆住了,白锦儿也呆住了。赵小晓看向了白锦儿,蒲扇一样宽厚的手掌在桌上绞着, “白娘子,你身上是什么肉的味道?我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香气,是什么菜?” “我想尝尝。” 石玉宁像是见了鬼似的看了看赵小晓,又看了看同样懵逼的白锦儿,尴尬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挠了挠头。 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失望。 白锦儿的脸色很复杂,她盯着赵小晓看,想看他是不是故意耍自己;可看着那异常澄澈的双眸,实在是看不出来任何一丝恶劣的趣味。她也就生不起气来,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只是,那道菜要多花些时间,你们能等吗?” 赵小晓赶忙点了点头。 白锦儿转身往厨房走,可才走了一步,她又停了下来。 “不要叫我白娘子,”白锦儿背对着赵小晓和石玉宁,声音闷闷地传了过来,“你要不就和石四郎一样叫我小丫头,要不就叫我锦儿,要不就叫我小茶。” “可不要叫我白娘子。” 说完,白锦儿就走进了厨房。 赵小晓转过头来,看着石玉宁,语气有些困惑, “我怎么觉得白......锦儿她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石玉宁原本一脸泄气地坐着,听见赵小晓的话,他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莫要说他了,就是我,可也生着你的气呢。” “啊?为什么?” 赵小晓挠了挠自己的头。 “懒得跟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解释,”石玉宁撇撇嘴, “对了,给你个忠告,” “什么?” “别叫她锦儿,特别是别在陶阳面前叫。” “啊?” “为什么?” “......反正你记得就行了。” 等到白锦儿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一挑帘子,就看到赵小晓的眼睛直了。他就这样盯着自己手里的盘子,不,准确的说,是盯着盘子里的碗。在这样炽热的眼神注视下,白锦儿走到了两人桌前。 “久等了,” 把还烫手的碗从盘子上端下来,白锦儿的手摸着自己的耳垂,说道: “粉蒸肉,请慢用。” 石玉宁也被这香味吸引了,他手里拿着筷子还未动筷,先问白锦儿: “这是什么肉?” “猪肉,”白锦儿语气平淡。 “猪肉?” 石玉宁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那碗里被已经软糯的蒸肉米粉覆盖的晶莹剔透的肉片,毕竟在他的印象里,猪肉实在不是一种好吃的东西。 还不等他再问些什么呢,对面的赵小晓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了自己筷子。 那大大的一片五花肉,直接被塞进了少年的嘴里。 只看见他的腮帮子动了几下,便囫囵吞了下去。 “好吃,”赵小晓舔了舔嘴唇,眼睛闪闪发亮,“好吃,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香味。” 说着,他的筷子再一次地朝着下一片肉发起了进攻。 这下,石玉宁也顾不上提问了。毕竟就按照赵小晓这狂风骤雨般地进食速度,他再不动筷,这碗里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肉片入口,奇特的口感和香味让这位公子哥的眼睛也为之一亮。 “果然美味!” 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石玉宁赞叹道。 也许是觉得光这样吃肉不过瘾,赵小晓握着筷子的手“砰”的拍在了桌子上, “丫头,给我来一份饭!” “我也是!”石玉宁赶忙说。 两个少年吃的这么香,其他的食客纷纷瞩目,也不禁被勾的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小娘子,这儿也来一份同样的!” “这儿也是!” “我们这桌麻烦上两份!” 第二十八章 甜 托石玉宁和赵小晓的福,白锦儿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那天在张屠户处白得的猪肉就已经用完了。 不仅如此,她还听到了久违的,系统提示积分攒够的声音。 “恭喜宿主,积分已经足够解锁调味料:两种,菜谱:一种,优惠套餐:一种。请问宿主是否需要解锁。” 才锁上房间的门,白锦儿甚至还没有开始问话,就听见了脑海里响起的机械女声。 “这还真是奇怪了,”白锦儿盘腿在床上坐下,“怎么今天我都还没问你,你就主动告诉我积分能够解锁了的?” “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我不问你,你就不爱搭理我的。” 脑海里的声音并没有回答白锦儿的话,只是沉默片刻之后,继续说: “宿主是否解锁?” 白锦儿耸了耸肩,看来她也并没有指望这个系统会回答她。 “解锁套餐。” “收到。” 话音一落,白锦儿的眼前顿时一黑,随即是熟悉的浮现画面。她先是看见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里面装着一些微微透明的指头大小的小方块,玻璃瓶消失后,又出现了一串红通通的果串。画面消失后,白锦儿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 “你,” 她开口说话了,声音里是满满的复杂和纠结, “那个是,冰糖葫芦?” “是。” 冰冷的机械声音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白锦儿的嘴唇动了动,她不用问,也知道那玻璃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受到唐朝制糖技术的限制,料理里面甜味的来源主要是蜂蜜,以及粗制的饧,也就是麦芽糖的一种。白锦儿每次在做甜点之前还得想办法先把麦芽糖化开,才能添进菜肴里——而且因为难以提纯,甜度始终差些,颜色也不够清澈,所以极容易影响料理的味道和造型。 系统绝不可能给她难以收集到材料的菜谱,所以, 如果给了她冰糖葫芦的菜谱,那么, 也绝对会给她冰糖。 那透明瓶子里面装的半透明的小方块是什么,也就呼之欲出了。 白锦儿还是第一在系统里见到这样的菜谱;她一直以为系统给她的只会是那些大菜的菜谱,没想到,连这样的小吃竟然也包括进去了。 “唉......” 白锦儿叹了口气, “如果是在过年之前你给我这个菜谱,那该多好啊......” 现在清明都已经过了,再过几天就要入夏了。在白锦儿的印象里,冰糖葫芦总是伴随着冬天出现的——穿着大红色棉袄的小孩子头上戴着虎头帽,脸蛋冻得红通通的,手上也拿着红艳的好像鞭炮似的冰糖葫芦,好一派乐融融的烟火美景。 可是,这夏天,会有人想吃冰糖葫芦吗? “咳咳,提醒一下宿主,” 这时候,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的关注点,应该放在解锁的调料上。毕竟据我所知,唐朝的贵妇人夏天可是很爱吃甜食的。” “至于菜谱,反正一时闲置下来,又不会消失。” 对啊! 白锦儿一拍手。 有了冰糖,她自然能够对原来那些甜味不够的料理进行改良;而且就像系统说的,唐朝的人都喜食甜品,她手上有了精炼的冰糖,还怕做出来的东西不够甜吗?和昂贵的蜂蜜相比,自然是自己手上的冰糖要占大优势。 “系统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她开心地说道。 脑海里的声音又消失了。白锦儿没有理会系统的冷待,而是闭上眼睛,开始想着那冰糖的模样。一阵刺痛感袭来,又很快地消失之后,白锦儿再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的面前摆着刚才在脑海里见到的玻璃瓶。 透明的玻璃在摇曳的昏黄烛光下,折射出琉璃一样的光芒。 白锦儿拔开了上面的木塞,从其中倒出一颗在自己的手掌心中。小小的方块此时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未经打磨和雕琢过的晶石一般,白锦儿微微一低头,便将那方块含入口中。 口感坚硬的像是石子,但是在舌头的碾磨下,渐渐有甘甜的味道在口中荡漾而出。白锦儿嘴里喊着冰糖,享受着这甜蜜的滋味。 ...... “咚咚咚,咚咚咚——” “狗丫头,还不快起床!” 白锦儿正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给吵醒了。今天本来是他们休息的时间,可不知道为什么,白老头却早早地开始砸自己的门。 “怎么了阿翁......” 白锦儿头发凌乱地打开了房门,她打着哈欠,眼眶湿润地看着门外的白老头。 “今儿不是休息吗......” 阳光有些刺眼,刚睡醒的她还不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这傻丫头,今天是休息没错,可你不是不是和张大约好了要去和他学习杀猪吗?”白老头看着白锦儿懒散的模样,没好气地说道。 “还不快些收东西,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和人家约好的时间马上就到了。” 说着,白老头拖着白锦儿走到了水井旁。 一捧凉水扑到脸上,白锦儿这才清醒了许多。 那天离开张屠户家时自己夸下海口的话,也重新回到了白锦儿的大脑中。 “我只消半个月,不,最多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能把你的手艺全都学会了。”白锦儿站在张屠户和白老头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阳光下站着的白锦儿,忽然打了个冷颤。 “怎么,后悔了?” 听见这句话的白锦儿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蹦了起来,她赶忙伸手掬起桶里的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哪里哪里,我怎么可能后悔呢?” “阿翁,我们出发!” 于是,白老头送着白锦儿出了城,来到了张大的家里。才到村口,就看到一个看上去就老实敦厚的农妇,从村子的里面迎了出来。 “等你好久了小姑娘,”张大媳妇红黄红黄的脸上带着憨厚热情的笑容,来到白锦儿和白老头面前。 “我家汉子还说呢,估计你是反悔不会来的了。” 白锦儿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 “哪里的话大娘,我都和你们约好了,怎么会不来呢?”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逞强的样子,撇了撇嘴。 “那我家这丫头就拜托你了,等到过了午后,我再来接她。” “哎,白翁就放心吧,”说着,张家媳妇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 白老头回去了,白锦儿便跟着张家媳妇一路往村子里走,到了张家地方的时候,张家媳妇却没有领着她进去,而是带着她,往后面的方向绕去。 “今天碰巧隔壁村子有家人要了一头猪,那猪太闹腾在家里杀不得,就放去后院的圈里杀了。”看着白锦儿脸上疑惑的表情,张家媳妇主动开口解释道。 果然,绕过了张家,来到院子后面,白锦儿便看到了一个被用栅栏围起来的小空地。奇特的是,那空地的地势比栅栏要矮上一些,大约矮了个一米左右的高度,远远地看过去,就好像是一个被栅栏围起来的小池塘一般。 张屠户就站在里面,还没走进去呢,白锦儿就听见了那里传来的凄厉的猪叫声。 在张屠户旁边,还有两个男人。肤色都是黢黑里隐隐透露出泥土一般的黄色,有一个人身上还只穿着件背心,露出了坚实的肱二头肌。 “婆娘,丫头,来这边。” 像是听见了白锦儿和媳妇的脚步声,张屠户抬起头来,往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打开栅栏,领着白锦儿走了进去,白锦儿这才看见,在正中央的木桌上躺着一头黑毛的大肥猪,被捆起了四肢仰放着,嘴里不住地发出凄惨的嚎叫声。 嚎的白锦儿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还有个小娘子?” 那两个庄稼汉子看见了白锦儿,疑惑地问道。 “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张屠户若无其事地说道,他从旁边的地上拔起插着的杀猪刀,看了看刀锋。 “徒弟?” 不说还好,一说两个男人愈发地奇怪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对方,似乎不明白张屠户说的话。 张屠户没再对两人解释什么,而是来到白锦儿面前,示意她看那头被五花大绑的肥猪。 “小丫头,今天你还是看。上次那只已经放血被放的差不多了,所以没什么动静;可今天这一只不同,你要仔细看我入刀的位置。” 白锦儿点了点头。 张屠户交代完,提着刀走到了黑猪的面前。 他的左手按到了猪脖子的位置上,膝盖和身体都微微弯曲;似乎是嗅到了来自那把泛着寒光的刀的杀气,受到生命威胁的肥猪叫的更大声了。 张屠户并没有被这样的叫声影响,手里的杀猪刀横起,照着猪脖子的位置干脆利落地捅了进去。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霎时间面前的活猪血流如注,鲜红滚烫的猪血咕咚咕咚地流到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大盆里。两个汉子按着那头肥猪,被捆住了四肢的猪疯狂扭动着身体,可是被人死死地摁住不仅不能挣脱,反而还因为剧烈的挣扎使得更多的猪血从被扎破的动脉里流出来。 杀猪的惨叫声响彻整个空地。 第二十九章 遇事不决红烧肉 “哈哈哈被吓了一跳吗丫头?” 张屠户擦着刚洗干净的手,看见白锦儿苍白的脸色,哈哈大笑。 白锦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面,还好,并没有沾上血迹——刚才原以为猪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可没想到白锦儿才一靠近,那猪却又挣扎了起来,脖子上的血甩得飞了出来,把白锦儿吓得一瞬间转头就跑,差点儿撞到了那高出一截的栅栏上。 她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中午给你做顿好吃的,下午再带你看看刀,等到午后你阿翁就来带你回家了。”张屠户擦干净了手,走到白锦儿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 两个庄稼汉子已经抬着处理好的猪离开了,为了表达感谢,他们还给张屠户留下了里面最好的一块五花;白锦儿走出水房的时候,正看见张家媳妇拎着那块五花肉往厨房走去。 “哎师娘!” 白锦儿叫了一声,随即“噔噔噔”地朝着她跑了过去。 “你这猪肉要怎么做呀?” 来到张家媳妇的面前,白锦儿先是看了看那块肉;看样子那两个汉子是实在人,给他们留下的这块猪肉肉质上乘。她好奇地抬起了头,看着张家媳妇。 毕竟,她也想看看在这里,一般人都是怎么处理猪肉的。 张家媳妇看着白锦儿的样子,还以为是她饿了,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说道: “你放心,这肉啊很快就弄好,估计待会儿小五也回来了,到时候你们一起吃;这别的不敢说,在咱们家,这肉绝对够你吃的。” 白锦儿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嘿嘿一笑摆摆手: “师娘你误会我意思了,我是想跟你学学,怎么弄这猪肉呢。” “哎哟小娘子你真是折杀我了,可不敢这么说,”张家媳妇赶忙摇头,“你有白翁教着,我哪儿有这本是让你学的?” “不过就是些家常手艺,能吃的下去也就行了,可没什么特别。” 白锦儿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笑呵呵地跟着张家媳妇进了厨房。 看着她架锅,生火,把案板上的猪肉切成一块一块的,又在锅里丢了些姜片和葱段,白锦儿歪了歪头。 不会儿的功夫,水开了,白锦儿看着张家媳妇把已经切成块的猪肉丢进了咕嘟咕嘟的锅子里,沸腾的水面上慢慢出现了白色细腻的浮沫子,张家媳妇用铁勺撇去,就这样看着肉块在滚水里上下翻滚着。 又煮了一会儿,她便用勺子把肉捞了出来,放在碗里。 白锦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师娘,” 她的声音在张家媳妇的背后响起,张家媳妇闻言捧着碗转过头来,看着白锦儿。 “这,是弄好了吗?” “对呀,”张家媳妇依旧挂着憨厚可亲的笑容,把碗朝着白锦儿伸出手来。 “你看,这肉不错吧。” 看着碗里白花花的猪肉,白锦儿的嘴抿了起来。 “师娘,那什么,你介意我,我给你们做吗?” “啊?可是我这......”张家媳妇无奈地看了看自己捧着的碗,眼神很是纠结,“这肉......” 毕竟她已经煮了出来,家里这几口人就能吃下这些,剩下的肉她自然是想要留下来慢慢吃的。 “没关系的师娘,”白锦儿伸手指了指张家媳妇手里的碗,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今天我也麻烦你们了,我最近碰巧知道了一种做猪肉很好吃的方子,正是要用这白水煮猪肉呢。” 生怕张家媳妇误会自己,白锦儿解释道。 “我刚才也是忘了,看见您做我才想起来;就当我谢谢您和师父的谢礼吧。” 张家媳妇脸上疑惑和纠结的神情这才消退了一些。看了看白锦儿诚恳的笑容,她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碗递到了她的手中。 “对了师娘,你们家有八角和香叶吗?” ...... “你怎么出来了?” 坐在院子里的张屠户看着自家媳妇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空空如也的,还走一步一回头,往厨房的方向看,很是疑惑地问道。 “肉呢?” “怎么着你拎着肉进去,空着手出来啊?” “白家那个小丫头说,她给咱们做,”张家媳妇走到桌子前,在张屠户身边坐下,有些无奈地说。她一边说,一边还是把视线投向厨房那边, “你说我这肉都做好了,她说她要做,我有些担心......” 张家媳妇欲言又止,偷偷瞥了自家丈夫一眼。 张屠户粗粗的眉毛高高地挑起,他也看了半倚的厨房门一眼,语气倒是很平淡, “没事儿,估计是想给咱们改善一下伙食吧,毕竟在这事儿上,她和她阿翁可是专业的。” “能行吗?”张家媳妇语气里的担心还是没有消减,“这姑娘看着年纪还这么小。”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张屠户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别看这丫头年纪小,却已经是学到了白翁七八分的好手艺了呢——我前几日听村尾的老贺说,他进城买东西就是在她家吃的饭。听说那味道,啧啧啧。”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屠户还咂巴咂巴嘴,眼里满是向往。 “真的假的......” 张家媳妇还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嘴里小声嘟囔。 “阿娘!我回来了!” 正说着呢,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穿着银红色厚短袄,下面是一条米黄色裙的姑娘走了进来。姑娘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像是被晒伤过的,脸颊有两团有些突兀的红色。她的头发不长,紧紧地在顶上挽着一个小斜髻,髻上插着一只小短簪。身高怕是比白锦儿还矮上一些,身段却丰盈正好,很是娇俏。 张家媳妇看见她走进来,赶忙从矮凳上站了起来,迎了过去。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回来了。” 张家媳妇来到她的面前,先是拉着手转了一圈四处打量,拽拽袄子拽拽裙子的,一副操心的样子。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回来?” 虽然嘴里说着责备的话,但是她的语气却是满满的疼爱。 那姑娘却没有回答她,而是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 “阿爷的活儿干完了?” “干完了,” 坐在凳子上的张屠户喝了一口大木碗里的水,慢慢地说道。 “早就干完了,我还想着你会早些回来呢,怎么在外面待到现在才回来?”张家媳妇还在喋喋不休地询问,姑娘还是没有任何想要回答她的样子。她挣脱开张家媳妇的手,朝着张屠户坐着的那张桌子走去。 “我饿了,怎么还不开饭?” 坐到桌子边,姑娘大大咧咧地开口道。 “咦,不对啊,阿爷和阿娘你们都在这儿,那谁做饭呢?” 话音刚落,一股浓烈的香味就从张家的厨房里飘了出来。 香味闻上去甜甜的,却带着很重的酱油味——张家的三个人还是第一次闻到这样的香气,不由得都抽动鼻子,想要分辨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得香气。 “好香啊,” 姑娘嗅了嗅,由衷地赞叹道。 张家媳妇脸上得表情也很惊讶,她本来还想着继续和那个姑娘说些什么的,可闻见这香味之后她也顾不上说了,缓缓地走到桌子边,也坐了下去。 “这,这味道,” “你看看,我就说没问题吧。” 张屠户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就好像是摇骰子时候选到了对的那一边。 “阿爷,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香?”那个姑娘凑到张屠户面前,期待地问道。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和张家媳妇不同的是,张屠户对自己的这个女儿很是冷淡,就好像是在和她赌气一样。 果然,他才说完这些没多久,那半倚的厨房门就已经打开了。白锦儿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捧着刚才张家媳妇交给她的大碗。 她走到张家三人坐着的桌子前,把那个大碗放了下去。 三人默契地凑过头看了过去,只看见洁白的大碗里原本同样雪白的猪肉已经大变样了,上面染了一层深红棕色,均匀细致,不知是不是油脂的原因,原本应该让肉质看起来很柴的红棕色却带着莹润的光泽。 那股子甜咸的酱香气,很明显就来自于这些不知道被做了什么处理的猪肉上。 “好香啊!” 姑娘吸溜着口水,已经架起了自己的筷子;她正想从碗里夹一块肉的时候,却被张屠户用自己手里的筷子打了一下。 “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张屠户低骂了一声,随即抬起头看着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变得友好祥和。 “丫头,这是什么?” “这是红烧肉,”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红烧肉?” 这词还是张屠户第一次听到。夫妻俩对视一眼,似乎都在思考红烧肉究竟是什么东西。白锦儿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却只是满脸的笑容,并不打算解释。 她其实早就很想尝试一下这道在现代可以说是家家都会做的菜肴了,奈何没有冰糖,她怎么也弄不出那种美妙的糖色的甜味。 “我们家有一句话是,遇事不决红烧肉。” 白锦儿笑着说, “师父你们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管他是什么呢,好吃不就得了!” 一双筷子直接插进了肉块里,姑娘大张着嘴,把那块肉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臭丫头......”张屠户看着姑娘的举止,摇了摇头, “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家的小五,张芸豆。”“阿娘!这肉好好吃啊——” 第三十章 我们都有自己想要的 “招儿,” “招儿?” 孟金氏推开孟如招的房门,正看见她慌张地从桌面上撤下了什么东西,塞进自己的被子下。孟金氏看见了,可她只是挑了挑眉毛,却什么都没有说。 “阿娘!你怎么进来了!” 孟如招拉了拉自己的被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你这是作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孟金氏往屋子里走了几步,似笑非笑。 “没有没有,只是阿娘你突然进来,吓了女儿一跳。”孟如招赶忙挂起笑容,她挣扎了一下,像是想要站起来,孟金氏却走了过来,在她的肩上按了按。 “好了,不好起来便坐着吧,”孟金氏无奈又疼爱的话语从头上传来,这样说着,孟金氏压着自己的裙摆,也坐到了孟如招的身边。 “明天你阿姐回家,你许久没见你阿姐了吧?” 听见孟金氏说的话,孟如招的身子顿时坐直了,露出极惊喜的表情,抓住了孟金氏的手袖, “阿姐要回来吗!太好了!我真是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阿姐了!” “你啊,”孟金氏纤长的手指在孟如招的额头上点了点,“从小到大就喜欢粘着你阿姐,怎么都这个年纪了,还是这般小孩子德行。” 孟如招对着孟金氏吐了吐舌头,语气很是无谓: “我就是喜欢阿姐嘛,阿爷罚我的时候,总是阿姐护着我的;都是姐夫的错,让我都不能天天见到阿姐了,如果姐夫敢欺负阿姐的话,我肯定不放过他。” 说着,孟如招还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 “别胡说,” 孟金氏笑骂, “你姐夫待你阿姐这般好,哪里会欺负她的。倒是你,自己后半生都还没着落的呢,反倒还操心起你阿姐来了。” “我才不嫁人呢,”孟如招撅起了嘴,她拉着孟金氏的衣袖,撒娇般地靠在了孟金氏的肩膀上,“我就留在家里,陪着阿娘和阿爷。” “傻丫头,姑娘总是要嫁人的,怎么可能不嫁人的呢?” 孟金氏的手轻轻在孟如招的头发上摸着。 “可我就是不想嫁嘛!”孟如招抬起头看着孟金氏,一副耍赖的模样,“你看看来咱们家里说要娶我的那些公子哥,哪个不是徒有金玉的纨绔子弟?要不就是唯唯诺诺的,一副小家子气。” “你都没和人家正式见过一面,怎么就知道人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要我说啊,你这丫头,就是太傲气了些,都是我和你阿爷把你惯的。人家吴录事的公子生得......”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孟如招摇着头打断了孟金氏的话,她生气地叉着腰转过头去,背对着孟金氏。 “反正我就是不嫁。” “嫁不嫁得由不得你。” 看着孟如招这副撒泼的模样,孟金氏原本还温柔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什么事都可由着你性子胡来,可唯独成婚嫁娶,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时若是我和你阿爷看上了合适,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阿娘!” 孟如招猛地转过头来,她紧咬着嘴唇,好看的凤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看见孟如招哭了,孟金氏叹了口气,强硬的语气不由得软了些,她手里的帕子想去擦孟如招的泪水,孟如招扭头躲开了,孟金氏看着她这副模样,轻叹一声, “招儿,你现在或许会怪阿娘,可等你再大些年纪,你便会知道,阿娘和你阿爷,唉,是真心为你考虑的。阿娘答应你,再给你几年时间,等你到二十岁的时候,若还没遇到你真心喜欢的,能够托付终生的男子,阿娘再与你挑选,如何?” 孟如招低下头咬着下唇不说话。 孟金氏的眉眼也低了下来,她看着自己疼爱的小女儿,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掏给她的。 “我与你姨母正在商量,你觉得三郎怎么样?那个孩子自小都是个伶俐靠谱的,又有上进心,而且你们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你姨母又将你看作是自己的亲女儿......” “我不愿,” 孟如招抬起头来,被眼泪沾湿的眼睛闪动着坚定的光,看着自己的阿娘, “阿娘,我不愿。” 孟金氏还是第一次看见孟如招这样的眼神。她的嘴动了动,始终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再一次摸了摸孟如招的发髻,孟金氏又低低叹了一声, “好吧,此事我们以后再谈。天晚了,你早些休息,”顿了顿,孟金氏又说,“看书也不要看得太晚了,好不容易这段日子病好些,别再弄得又犯病了。” 瞧着孟金氏走出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孟如招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双腿,眼神移到了还未关上的窗户处。在那被切割成四四方方的靛色夜空上,挂着一轮宛如弓弦的,银白的月亮。 “我不愿这样......” 孟如招嘴里小声呢喃。 “我不愿......” ...... “阿娘,我暂时,还没有考虑这些。” 陶家,陶阳的屋内,陶阳看着面前的陶金氏,语气无奈又头痛。 “我明白三郎,你现在一心只想科考,阿娘也不是想逼你现在就成亲,只是想你和招儿,是否......” 陶金氏试探地问着陶阳的意见,语气吞吞吐吐,看上去底气不是很足的样子。 “阿娘——” 陶阳拉长了声音,叫着面前的陶金氏。 “我和表姐是自小一起长大不错,可是,我和她始终只有亲戚的情谊,并没有任何举案齐眉的打算。再说了,如今圣人对天下广开科举招揽人才,渴望成就一番宏图伟业;儿子自然也想为我大唐盛世出一份绵力,献一份薄功。大丈夫应先以功业为重,功业未成,儿子哪里又有心思,去操心这些儿女情长呢?” 听到陶阳开头那些话的时候,陶金氏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想要反驳;可听到他后面说的那些话,就算陶金氏心里再有多般想法,却也是说不出来了。 她看了看陶阳桌子上那堆放整齐的书,叹了口气。 “三郎说的对,是阿娘莽撞了。” “你好好看书吧,在你高中之前,此事,阿娘绝不再提了。” 说完这些,陶金氏便离开了,离开之前,还不忘轻轻地把房门带上。 听见“咔”的一声,陶阳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走回自己的书桌前,拿走其中的一摞书,在被这些书压着的最底下,有一副画。 画上,是一个看上去不过豆蔻年华,盛装打扮的小姑娘,正挽着袖子结着裙子,蹲在地上,手里抱着一条大鱼。 陶阳看着画上的小姑娘怔怔地发愣,看了一会儿,便看见他的嘴角挂起一丝温柔的笑容,随即将那幅画放回了原来摆放的地方,把刚才拿下的那一摞书再一次地压了回去。 挑了挑书桌上的油灯,他揉了揉眼睛,继续刚才没有做完的功课。 ...... “听说,你今天在张大家做了一道菜,让他们赞不绝口?” 白老头吃完了饭,手里抱着自己的酒葫芦坐在躺椅上,看着忙着收拾碗筷的白锦儿,开口问道。 “是呀,” 白锦儿头都没抬,依旧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如果阿翁想吃,明日我给阿翁也做。”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忙进忙出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探究的颜色。 “我真是好奇,有时候,”白老头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你到底从哪里学来这些,极厉害的菜谱的。” 白锦儿洗碗的手停了停。 “阿翁真是的,”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莫名的不好意思和娇羞, “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白老头没说话了,他只是看着白锦儿小小的背影,神情很是专注,似乎是在思索,似乎是想找出些什么。可白锦儿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和改变。这娇小的勤劳的和自己截然相反的背影,他已经看了许多年了。 半晌,白老头总算是移开了自己的眼神。 在白老头看不见的方向,白锦儿觉得那如芒刺在背的眼神消失了之后,悄悄地松了口气。她把洗干净的碗丢进了旁边装着清水的盆里,开始最后的漂洗工作。 “丫头,” 白老头的声音突然响起把白锦儿吓得一激灵,平复了一下心情,白锦儿才接话: “怎么了阿翁?” 白老头躺在躺椅上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适的角度,又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竟然也对你说的那些话开始感兴趣了。” 白锦儿愣了一下, 白老头闭着眼睛,说话的声音依旧缓缓地传来: “也不知道阿翁能不能看见,你把咱们的食肆发扬光大。最好啊,是让长安的那些人,也尝过咱们白家食肆的味道。” “到时候记得给阿翁买一壶最好的酒,阿翁在天上一边喝,一边看着你。” 白锦儿默默地清洗着手里的碗,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明明没有睁眼,可是当白锦儿点头的时候,躺在躺椅上紧闭着双眼的白老头,嘴角微微地上扬了。 第三十一章 白粽 “哎白小娘子!” 白锦儿刚走出店门,就听见身后传来米铺老板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见生得文弱,白白净净的粮铺老板追着自己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棕色的深口袋子。 “这是最近新产的糯米,你看看如何?” 白锦儿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个口袋的底部,覆着一层奶白色,她也没有推脱,伸手进去摸了一把,笑着点点头, “是好米。” “是吧?” 粮铺老板得到白锦儿的肯定,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自己也伸手进去抓了一把出来,把口袋夹在自己的腋下,在掌心中把米粒一粒一粒地分开在白锦儿的面前。 “你看看,这成色,这光泽,这饱满程度,这可是江淮那边的好糯米,我最近新进的。” 白锦儿笑着点了点头,连连说是。 “对了,白小娘子,你不买些糯米么?” “糯米?” 粮铺老板的话听得白锦儿一愣。因为白老头喜食面食的缘故,所以她在家里也很少做米食,更不要说糯米了。她这来粮铺,买的最多的也是面粉,还从来没有买过糯米呢。故而,这粮铺老板突如其来的询问,着实让白锦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啊,”粮铺老板笑眯眯地回答。他似乎也看出了白锦儿的疑惑,把手里的糯米又放回了袋子,袋子抓在自己的手上,和白锦儿解释道: “这不是马上要到端午了嘛,我想着你们家或许想卖粽子。我这糯米啊,包粽子就是极好的了。所以我才问问你,要不要,买些粽子回去?” 端午? 说到这个,白锦儿才恍然大悟。 说来也是,这几日的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春日那种令人舒适的凉意也逐渐褪去,城中树上的蝉鸣也慢慢响了起来。眼看着街上行人的衣物越换越单薄,想是过了端午,便正式入夏了吧。 瞧自己这脑子。 白锦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说起来,这么些年的端午节,白老头也不甚重视;西市有一家粽子铺,一年只端午前后几天开张,可就这几天生意好的,甚至可以管一年的吃穿用度。白锦儿曾经也想尝一尝这让益州刺史都赞不绝口的粽子是什么味道,可每一年白老头都因为起床太晚而赶不上他家粽子的售卖时间。 也算是在这里活了十二年的白锦儿的一大憾事了。 每年他们自家的粽子都是在别家随便买些对付的,毕竟粽子这东西还要腌料洗粽叶淘米的太麻烦了,白老头是绝不愿意做的。他年纪愈大,性子愈发的疲懒了。 今年好不容白锦儿能够从系统那里获得积分解锁东西了,那么今年这端午节,白锦儿还是打算打起精神地过它一过才是。 想到这里,白锦儿脸上挂起了灿烂的笑容。 “那老板,我就称一些糯米回家吧。” “好嘞,谢谢惠顾——” ......白锦儿站在厨房里,看着面前堆放的已经淘洗好的糯米和清洗干净的粽叶,面上神色纠结为难。 她只顾着买东西,可等东西全买回来之后,她才发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她不会包啊。 系统只负责给她提供菜谱和调味料,现在还多了个什么小菜园的功能,可是系统从来没教过她像是包粽子啊雕花啊之类的本事。 现在这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好像你的车子轮胎补好了油也加好了的打算上路,可突然发现,你车的引擎不知道被谁给卸了一样。 “喂系统,” 白锦儿在脑海里,突然呼唤其了沉寂许久的系统。 “你知道怎么包粽子吗?” 等待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脑海里还是安安静静的什么动静没有。白锦儿叹了口气,又开始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东西发呆。 “我说丫头,” 正当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厨房的门忽然打开了。白老头扶着门框出现在门口,看着白锦儿的方向疑惑地说道: “你在干嘛呢?怎么去了趟粮铺就不回店里了?”还不等白锦儿说话呢,白老头就看见了摆在她面前的东西。 “这是什么?” 白老头走进厨房来到白锦儿面前,看了看她面前的这些东西,颇为新鲜地说了一句: “怎么,你打算包粽子?” 白锦儿点了点头。 “哟,这还真是奇了怪了,”白老头挑了挑眉,他扫了一眼已经淘洗干净的糯米,“这糯米不错,看着是新米。小方那家伙还真是不错,看着应该是最近才运来的。” “你这东西都备齐了,怎么不包。” 白锦儿站在白老头的身后,略有些尴尬地咳了咳。白老头闻声偏过头,有些浑浊的眼睛好好地看着白锦儿,语气带着一丝明了, “怎么,不会?” 白锦儿又一次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还以为狗丫头什么都会呢,”白老头戏谑地说了一句,他从旁边随手拖过一张小板凳坐了下去,同时从簸箩里面拿出一片还带着水珠的粽叶,拿在了手里。 把装米的筐子放在膝盖上,白老头在旁边装着清水的盆里浣了浣手,同时左手把粽叶一笼,笼成一个漏斗的形状,右手随手抓了一把糯米,倒进了粽叶之中。 糯米的数量竟然刚好,刚刚填满了白老头手握的空隙;倒完糯米之后,白老头右手灵活地折着手中的粽叶,便将手中的粽叶裹着糯米,包成了一个好看的角形。 再用一片粽叶加固了一次,他又抽出一根马蔺草,把粽子紧紧地缠住,拎着多出来的一头,翠绿的粽子就像一个裹紧衣服的小胖子,在白锦儿的面前晃悠。 “看清楚了吗?” 白老头的声音在白锦儿耳边响起。 白锦儿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白老头手上的动作呢,白老头突然的问话,吓了她一跳。她思索片刻,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白老头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粽子上的马蔺草一抽,原本还裹得紧紧的马蔺草顿时散开了。白老头握着重新恢复成初始状态的粽子,往白锦儿手中一递。 白锦儿小心接过,她回想着刚才白老头的动作,手上的动作缓慢而仔细,花费了将近白老头用到的两倍的时间,白锦儿才勉强把粽子的口给封了起来。 可惜,并不是边棱分明的角形,而是乱七八糟的,有些像一个条形。 白锦儿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个“枕头粽”,表情有些复杂地撅起了嘴。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手里这个造型独特的粽子,噗嗤地笑出了声。 白老头又教了白锦儿一遍,便回去看店了;只留下白锦儿一个人在家里坐在院子里,包了一早上的粽子。 等到白老头中午回家的时候,看到了院子里的小桌上,摆着一小屉已经蒸好的小粽子。其中一个粽子的粽叶上全是折痕,看样子是被包了很多次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白锦儿就坐在小桌子旁边,满脸笑容地看着白老头。 “终于包好了?”白老头关上院门,来到桌子前。他随后拿起一个粽子,温度还很烫手,看样子是刚出炉的样子。手里的粽子已经不像是早上他刚教白锦儿时候的那种奇形怪状了,是很漂亮的角形;白老头满意点点头,拿着粽子在小板凳上坐下。 “还不错,就一早上就能包的这样好了。” 白老头拿着粽子看了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看了看桌子。 桌子上除了这笼屉粽子,还有一个小碟子里面装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白色碎颗粒,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丫头,你中午不会就只弄了这些吧?” 白老头苦笑。 “是啊阿翁,不过你放心,这粽子我已经尝了一个了,味道很好的,你尝尝,管饱。” 白锦儿说着,把那个粽子又往白老头面前推了推。 “可是,你这棕子里,没有包馅料吧?” 白老头分明地记得在他出门前,却是只看见白锦儿拿着一盆白糯米在那里包来着。 “没有呀,” 白锦儿摇了摇头, “不过,阿翁,我们可以蘸着这个吃,很好吃的。” 说着,白锦儿把那个小碟子挪到了白老头的面前。 “这是什么?” 白老头看着那碟子里的白色碎颗粒,他似乎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不知道又是白锦儿从哪里弄来的了。 “这是糖。” “饧?” 白老头疑惑地说道:“饧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白老头还以为白锦儿说的“糖”是他们平常吃的那种米黄色的麦芽糖。那种麦芽糖想是怎么都不会能处理成面前这个东西的样子的。 “这不是我们平常吃的那种饧啦阿爷,这是一种叫做冰糖的新糖。” 其实白粽子本应该蘸白糖的,但是白锦儿目前只有冰糖,所以她没办法,只好把冰糖用舂臼弄成碎粒,充当一下白糖了。 “冰糖?”白老头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东西,他看着白锦儿, “这又是你从哪个胡商那里弄来的了。” “不不不,”白锦儿伸出一根手指在白老头的面前摇了摇,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对着白老头说道: “这是城里的天竺僧给我的。” “阿翁你快尝尝,可好吃了!”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坚持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剥开了粽子的叶片,露出里面已经变得半透明的糯米。 蘸了一些白锦儿口中的冰糖碎,白老头将信将疑地张大了嘴,咬了一口粘着白糖的部分。 新鲜糯米的香味带着一股清冽的甜味,瞬间窜到了白老头的口中。 “嗯?” 他有些吃惊地看了看剩余没吃到的部分,单纯的甜味凸显了糯米的香味。上好的糯米在越嚼越香,白老头没想到,就这样没有馅料的白粽子,竟然会这么好吃。 “不错啊,丫头。” “是吧阿翁,” 白锦儿笑了,露出两个梨涡。 “等端午节的时候,咱们也可以做些粽子去卖了。” 第三十二章 甜咸是一个亘古的话题 既然已经决定端午节卖粽子了,那么白锦儿就要早早地开始准备了。 白老头对此事持无所谓态度,他想着也不过是白锦儿一时兴起想做罢了,既然白锦儿一手承包,他倒是也落的个清闲。 只是,这馅料要做什么味道的,却让白锦儿犯了难。 因此,她打算做个市场调查—— 成都县县令石大人家的四公子: “那粽子必须吃咸的啊,哎哟你不知道那崔家粽子铺的碱水粽味道多么的好,我每年都能吃上他十几个。” “......你也不怕撑死。” 全锦官城最好看的孟小姐(自封): “那当然得是甜味的粽子才好吃啊,崔家卖的蜜枣粽子我是最喜欢的了,江米和蜜浸的甜枣吃进嘴里,再配上一碗花蜜水,这一天都是甜丝丝的。” “......吃这么多的糖难道不会蛀牙么?”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赵兄弟: “只要是粽子我都爱吃!” “......怕是只要是吃的你就喜欢吧?” 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陶三郎: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么不客观的意见了。” 看着面前快要因为吃甜还是吃咸吵起来的两人,白锦儿无奈地扶额叹息。 市场调研算是失败了,白锦儿决定还是自己去琢磨粽子的馅料吧。 常规的粽子肯定是要有的,像这里人多好吃的碱水粽和咸水粽,还有姑娘们都喜欢的蜜枣粽子也是要有的;其次就是肉粽了,鲜肉粽咸肉粽和蛋黄粽,白锦儿前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肉粽了。而且这么些年了,还没见过西市里有人卖肉粽的呢。 白锦儿不觉得自己初来乍到的,能够竞争的过人家久负盛名的铺子;可是根据那家人饥饿营销的策略,会有很大一部分的客户从他们家流失进入市场。 白锦儿要做的,就是尽量把那些客户给吸收过来。 先大概地写下一个清单,折了放在包里,白锦儿和白老头说了一声,便上街采买需要的东西了。 端午马上要到了,街上买东西的人也多了起来。白锦儿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右手把着自己帷帽,小心地往前面行走着。 “来瞧一瞧看一看啦,刚采的新鲜花蜜——”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白锦儿探头,朝着吆喝声的方向看去。 在那里站着个肤色棕黑,身材瘦小的男人,面前的矮桌上正摆着一个个约莫皮球大小的坛子,坛子都是茶色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白锦儿好奇地停下了脚步,驻足看着。周围已经围上了好些和她一样看热闹的人,被这些人围着,那个男人不仅没有丝毫的怯场,吆喝叫卖的声音反而愈发的大了。 “来来来各位贵客看看小人的花蜜,正经是玉山山顶上的野蜂所酿制之蜜,小人历经千辛万苦,才弄到这么些?有没有哪位客识货的,买些回家给娘子尝尝,滋阴补肾美容养颜的圣品啊。” 听见玉山两个字,周围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玉山,你听见他说的了吧?”“确实是说的玉山没错。”“他竟然能从那个玉山上下来?”“可是看他的模样,可实在不像是一个厉害的侠客。” “哎老板!” 有人忽然发话问道: “你这花蜜真是从玉山上采下来的吗?” “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周围的人顿时议论纷纷,可是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打算买他的花蜜。男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骗人的吧,玉山距离咱们这儿好几十里地远,更不要说玉山是这附近最危险的山了,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从玉山山顶上平安无事的下来的,哪儿有人会去那里采什么花蜜嘛。” 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一瞬间就带偏了围观群众的议论风向。 男人脸上的表情愈发尴尬了,他咳了咳,拿起面前的一个坛子,开始解上面栓紧的绳子。 “哈哈,哈哈哈,这产地吧,可不是决定花蜜质量好坏的根本因素,我家这花蜜到底好不好,各位客看了就知道了。” 说完,他把绳子一抽,封口的油纸便掉落了。 霎时间,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气,在这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地方蔓延开来。 刚才还对着男人冷嘲热讽的众人纷纷抽动鼻子,脸上变了颜色。这甜香味并不浓烈,相反的很淡,很清冽,就好像是撷了一朵刚经历过雨水的花凑在鼻前轻嗅,花香扑了满鼻却不呛人的味道。 “好香啊——” 原本还咄咄不饶人的围观者们顿时被这香气吸引了注意力,由衷地赞叹道;男人尴尬的神情消失不见,他站直身子挺了挺腰板,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 “如何?我没有骗大家吧?这蜜本就是极好的,现在买到就是赚到,一坛只要......一百十个钱就可以了。” 众人哗然。 “一坛花蜜你要一百个钱?!你不如直接去抢好了!” “散了散了,骗人的骗人的。” “嘁,还以为是多好的东西呢,没想到还是个骗钱的骗子。” 听见男人的报价,围在一起看热闹的人嘴里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哎哎哎别走啊——” “价钱还可以再商量嘛——” 男人的挽留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并不能挽留住离开人的脚步。刚才还被夹在中间的白锦儿两侧顿时空了,她踉跄了一下,扶着帷帽的手也放了下来。 她自然也听见了男人的报价,但是,那股子独特的清香着实吸引了她,白锦儿还没有闻到过这么好闻的蜜香。所以,她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打算再留下来观察观察情况。 “一百钱太贵了,” 就在这时候,一道十分甜美的女人声音从人群里传了出来,声音一出,桌子后面的男人和白锦儿都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同时,一个穿着石青半臂的姑娘,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姑娘看相貌年岁应该不大,不过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可是她头上挽的发髻却是堕马髻,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应该梳的发髻。她手上挎着个篮子,和娇小的身躯比起来,篮子大的都有些不和谐了。 来到桌子前,她看了看桌子上的那些坛子,开口道: “一个给我八十钱,我便同你全都包了,你看如何?” 八十钱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不要说这男人桌子上的坛子有十多个,倘若全包了,都够一个节省些的家庭好几年的挑费了。 可是男人脸上并没有露出想象中惊喜的表情,反而还有些为难, “这个,八十钱给你倒是没问题,可这你要全包......” 他看了看面前一脸平淡的姑娘,小心翼翼地问: “你用的完吗?” “老板,你这做生意的,只要给钱不就得了,怎么还管人家怎么用呢?人家就是买回去倒了,那不也是人自己的事情吗?” 看见竟然有人愿意花这么多的钱把这些花蜜全包,又有一群吃瓜群众留了下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样子。其中有一个人插嘴道。 谁知道,听见这个人的这句话,卖蜜的老板表情竟然顿时一本正经了起来。他摇了摇头,一脸的正经, “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给我两百钱,这蜜,也是一坛都不卖的。” “哈哈哈哈哈,刚刚还在说一坛一百钱呢,现在却说两百钱都不卖,谁信呐!” “哈哈哈哈哈——” 与众人的嘲笑声相比,姑娘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蔑视,相反的,她看男人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她思索了一会儿,语速放缓地说道:“我家用蜜的量很大,你放心,这些蜜我们自然是能全部好好用起来的,” “绝不浪费。” 男人看着姑娘没有丝毫玩笑意味的眼神,严肃的表情也慢慢松弛了下来,他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刚才那种谄媚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给客包起来哈。” “那个......” 就在这时候,又从旁边插出了一道声音,姑娘和男人看过去,却看见戴着帷帽的白锦儿走了过来,来到两人面前,摘下了自己的帷帽。 她看着那个姑娘,语气有些试探和犹豫, “可以,让给我一坛吗?” 看见白锦儿样貌,姑娘眼底一闪而过惊讶的表情。她又看了一眼白锦儿背在身后的小箩筐,眼神里满是赞赏。 “怎么小娘子,你也要这花蜜?” 那个男人率先开口,白锦儿看着他点点头, “叔叔,这花蜜,也能卖我一坛吗?” “这个......” 男人有些犯难,毕竟是这个姑娘先到的,他既然已经许给了人家,怎么好反悔呢? “小娘子,你要这花蜜做什么?” 就在这时候,姑娘说话了。她的声音甚至比还稚嫩的白锦儿还甜,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已经嫁人的妇人了。她看着白锦儿,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 “我要用来做菜。” 白锦儿回答道。 “做菜?” “你这小小的年纪,知道如何用这花蜜入馔吗?” “知道。” 白锦儿并没有进行多余的解释,只是直视着这个姑娘,一双杏眼异常的清澈。 “知道。” 姑娘看了她许久,忽然噗嗤笑了,她转头看向那个男人,开口说道: “老板,让着一坛给这个小娘子,行吗?” “当然当然。” 说完,老板拿起一坛递给了白锦儿,“拿去吧小娘子。” “谢谢。” 白锦儿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一百个钱,放在桌上,谁知道那个老板却又摸出了二十个,推到白锦儿的面前。 “哎,我只买一坛也可以只要八十个钱么?” “自然的小娘子,我想,这位娘子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那姑娘含笑点点头。 把坛子在背箩里放好,白锦儿对着姑娘和老板甜甜一笑,转身便离开了。 “娘子,我把这些给你包好你......” “待会儿我会叫我夫君来取的,麻烦老板稍等片刻。” “自然自然。” 第三十三章 不速之客 “客慢走!” 送走了今天早上最后的一位顾客,白锦儿擦干净了桌子,把手里的抹布丢到后厨的水盆里泡着,随后擦了擦手,拿了一个有些凉了的胡麻饼,搬了一条小凳坐在门口,一点一点地掰着丢进嘴里。 泡了杯茶喝上一口,白锦儿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声,调整调整自己的位置,靠在了门框上。 现在已经是午时,虽说白锦儿已经闲了下来,可整个西市还是人潮涌动,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白锦儿就这样靠在门框上,看着面前大街上的行人。 或有几声吆喝叫卖,或有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馄饨铺的香气,饼铺的香气,还有花铺里鲜花的芬芳和着香料铺子的馥郁,种种气味杂糅在一起,沉沉地沉在行人的脚底,或是悠远地飘向远处。 白锦儿很享受这忙碌过后的几分闲暇。 吃完了手里的胡麻饼,白锦儿站起身来端走杯子,她拍了拍手,打算如果还没有客人的话就关门离开了。这几日因为要准备做粽子的材料,她关门关的都很早。 正这样想着呢,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男声: “锦儿,你在吗?” 白锦儿转过头,发现谢熊站在门口,正往店里探头探脑的,看见白锦儿,他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太好了!你在就好!” 说着,谢熊跨进店来。 “怎么了大......”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呢,谢熊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拖着她往外跑。 “大郎你这是怎么了?!” 白锦儿被谢熊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眼看着被拖出了店门,她费力地甩开了谢熊的手,满脸的疑惑。 “你要去哪儿?” 白锦儿揉着自己的手腕,惊疑地询问。 谢熊看着白锦儿的动作,一下子红了脸庞。他开口说话,声音小小的,一副犯了错误的模样, “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要请我帮忙直接说不就好了,”白锦儿看着谢熊局促的模样,有些无奈。她把自家店门搭了起来,来到谢熊面前, “走吧,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谢熊这才乖乖地领着白锦儿,来到了自家店里。 不知为什么,谢山竟然没在店里,店里只留着谢熊一人;绕过前台,谢熊领着白锦儿来到了自家的后厨。 和白锦儿他们家的比起来,这个后厨就显得脏乱多了。装着调料的罐子都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好多的用过之后甚至盖子都没有盖上。白锦儿看着大开的面缸,皱着眉头把面缸的盖子拾起,帮他们给盖上了。 “就是这个,” 谢熊指了指摆在炉灶边的笼屉,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白锦儿踮着脚一看,那笼屉里摆着一团一团的,看上去,疑似是包子和馒头的东西。 为什么说是疑似呢?因为这些面团有的好像是被打湿了的纸团一样地瘫软在蒸笼上,而有些一些则像是熟透了的柿子,顶上炸开了好像花朵盛开一样的裂痕。 白锦儿脸上的表情纠结复杂,就好像是便秘了一般。 “大郎,” 她看了看这些面团,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这些是什么?” 谢熊自然也看见了白锦儿的表情,脸愈发的红了。 “这是蒸饼......” “你这,你这蒸饼(指现在的馒头)馒头(是指包肉馅的包馅面食)和馅(指包素馅的包馅面食),长得也太,抽象了些吧?” 谢熊支支吾吾地,像是想要解释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白锦儿叹了口气,伸手把这一笼拿了下来,没想到,下面一笼屉,竟然还是这些卖相惨不忍睹的东西。 连续翻了三四个,白锦儿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每一层的笼屉,都摆满了这些不知道到底算什么的面食。 “大郎,你阿爷呢?” 白锦儿很担心,如果谢山回来看见这副惨状,怕是头都要给谢熊拧下来的。 “阿爷他回家给阿娘送饭了,让我看一会儿店子......” “然后你就弄出来的,这些?” 谢熊低下了自己圆溜溜的头。 白锦儿不得不再叹了口气。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我就是想,锦儿你做菜这么厉害,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挽救一下?” 谢熊说完,又赶忙补充了一句, “这些是我家这一天的面粉了,如果阿爷知道我弄成这个样子,我......” 听见谢熊的这句话,白锦儿真是忍不住想要翻一个白眼。好家伙,既然知道是一天的面粉用量,你还敢像这样浪费啊? 看着面前的这些或是炸开花或是软烂的面食,白锦儿皱着眉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片刻之后。 “你们家还有油吗?” “油?有啊。” 白锦儿伸手搬开笼屉,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大锅,对着谢熊说道: “生火,倒油。” “还有,那边架个锅,烧水。” 谢熊乖乖地听白锦儿的吩咐把锅夹了起来,开始烧火,而白锦儿则找出了两个大盘子,在笼屉里挑拣着,把面粉过干或者过湿的都捡了出来,分别放在两个盘子里。 白锦儿发现,过干的一般都是蒸饼,而过湿的则大部分都是馅,反而包了肉的馒头虽然卖相也不怎么好看,但也达到了可以拿出去卖的程度。她分上拣完之后,手在锅之上试了试油温,点点头。 “大郎,水不要烧的太涨,” 白锦儿一边提醒着谢熊,一边从旁边拿起锅铲,在上面摆上了一个造型宛如炸开柿花的蒸饼,随即右手抄起大勺,舀了一勺滚烫的油,就往蒸饼上淋去。 “哧啦——” 滚油和面接触,发出激烈的声音。 “好了吗?水涨了吗?” 白锦儿控制着泼油的速度,同时问着身后的谢熊。 “好了。” “那你把这盘蒸烂了的馅慢慢下进锅里去,记着,一个一个地下,等上一个化开了,你再下下一个。” 谢熊听话地端过盘子,把里面的馅照着白锦儿要求,一个一个地推进锅里。 本就已经接近化开的面在进了锅之后更是直接散开了,原本清澈的水慢慢变成了米白色有些粘稠的样子;翠绿的菜叶在里面散开,点缀在面汤的上面,咕嘟咕嘟地冒着圆溜溜的气泡。 而白锦儿这边,被连续泼了几勺滚油的蒸饼外皮已经变得金黄泛着油光,炸开的顶部边缘更是微微有些透明,一看就是极酥脆的样子。白锦儿看这个弄得差不多了,锅铲抬了出来,手腕一抖,上面的蒸饼便被抖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簸箩里。 白锦儿没有耽搁,她又换上了一个新的蒸饼,开始重复刚才的步骤。 “大郎,抽掉一些柴火,火太旺了。” “好。” 等到最后一个蒸饼也泼好油的时候,白锦儿放下了锅铲,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经酸麻的手臂。 “这些油收起来吧,还挺干净的,留着还能做些别的。” 白锦儿说着,往谢熊看着的锅那里走去。 看着已经煮好的面汤,白锦儿伸手在自己的荷包里摸了摸,摸出装着海盐的小瓶子,对着锅里撒了撒。 “咔嚓——” 清脆的牙齿和脆皮碰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谢熊手里拿着个已经油泼好的蒸饼,一端赫然已经进了他的嘴里。 看见白锦儿看着自己,谢熊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吭哧吭哧地把手里的蒸饼吃进了嘴里。 咔嚓咔嚓的酥脆声音不绝于耳。 “锦儿,你做的这个好好吃啊!” 吃完了,谢熊转过头来,一脸震惊地看着白锦儿。他厚厚的嘴唇上还泛着油光,谢熊舔了舔嘴角,眼睛又落到了剩下的那一盘子蒸饼上面。 “咳咳,” 白锦儿站起身,又从身后摸出一个小陶瓶。拔开瓶塞,白锦儿从里面撒了些黑白混杂的碎粒在上面。 “你再尝尝?” 谢熊赶忙又拿起一个往自己的嘴里塞,同样的油香和同样的酥脆口感,但是撒上了白锦儿手里的东西之后,舌尖还品尝到了略微的咸味和微微的麻感。面咀嚼过后淀粉会析出甜味,和这咸味麻感混合,咸香适口,让人口舌生津。 谢熊吭哧吭哧地又吃完了一个。 “好好吃啊!” 谢熊看着白锦儿,由衷地说道。 “好啦,好吃就行,这还要留着卖的,你可别全都吃完了。” 白锦儿笑笑,把架在火上的锅也抬了下来。她给谢熊舀了一碗,让谢熊也尝一尝。 碗里的面汤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馅的样子了,米白色的汤上面漂浮着青绿色的菜碎,面香混杂着菜香淡淡地漂浮着。 谢熊也不怕烫,咕咚咕咚地喝光了碗里的面汤。 “好喝!” 谢熊看着白锦儿,眼睛里都隐隐有泪光了。 “真好喝!” “那就好。” 送着白锦儿出门,谢熊跟在她屁股后面千恩万谢, “谢谢你锦儿!如果不是你的话,都不知道阿爷回来要怎么骂我了。” 谢熊憨厚老实的脸上满是感激之情,白锦儿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快要到自家店铺门口时,忽然,白锦儿的脚步停了。她看见有一个小姑娘,正站在自家店铺门前,手翻翻锁,敲敲门的,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听见脚步声,小姑娘转过头来,看向白锦儿这边,脸上露出惊喜,用力地朝白锦儿这边挥了挥手。 “小丫头!这边这边!” 白锦儿顿时觉得自己的头大了起来。 第三十四章 一见钟情 白锦儿给面前的张芸豆倒了一杯茶,张芸豆却只看着坐在她身边的谢熊,满眼的小星星。 “砰!” 茶杯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无论是被看得浑身僵硬的谢熊,还是“目中无人”的张芸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白锦儿,后者却正甩着手上刚刚从茶杯里溅出来的水。 “你来做什么?” “你来找我师父知道吗?” 白锦儿径直盘腿在张芸豆的旁边坐下,她一把推开谢熊,截断了张芸豆炙热的眼神。 听见白锦儿的问话,张芸豆翻了一个白眼,双手握起茶杯想要喝茶,看见里面清澈的茶汤之后,她嫌弃地撇了撇嘴。 “你这茶是怎么煮的,怎么什么东西都不放呢?” “这清洌洌的,让人怎么喝?” “我这儿就这样的,爱喝不喝。”说着,白锦儿作势欲抢走茶杯,张芸豆赶忙闪开,里面还滚烫的茶水撒了出来,烫的张芸豆大叫一声。 “我喝不就得了嘛,真是的臭丫头,怎么现在脾气这么大了。” 张芸豆喝了一口,估计是不习惯清茶的味道,她的嘴巴咧的都快到耳朵根子上了。 “快说,你来干嘛的,师父知不知道你来了?” 白锦儿的语气已经逐渐不耐烦,她看着张芸豆的眼神也充满着威胁。 “这不是在家里闷得慌,再加上阿爷今天又要宰畜生了,我不乐意在家里待着;想到你说你在城里开了家铺子,便来找你玩了呀。” 把手上的茶杯放回桌子上,张芸豆又撑着自己的脸,脉脉含情地看着已经被白锦儿推到身后的谢熊。 谢熊被她的眼神看得打了一个寒颤。 “那,那什么,锦儿,我,我先回去看店了啊,” 谢熊从坐榻上爬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今天谢谢,谢谢你了。” 说着,谢熊跳下坐榻,穿上了自己的鞋子,像是逃命似的蹬蹬蹬地就离开了白家食肆。 “哎小哥哥——” 张芸豆朝着谢熊离开的方向伸出了手,白锦儿啪的一声就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别丢人了,你仔细我去和师父说,看他不揭了你的皮子。” 张芸豆这才讪讪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白锦儿也从坐榻上爬了起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袖子,背对着张芸豆, “吃饭了吗?” “没呢。” “那我给你下一碗馄饨,吃完了快些回家去,听见没?” 张芸豆哼了一声。 “哎,那个小郎君是谁啊?” 张芸豆手里的调羹不住地在碗里拨弄着,洁白的馄饨皮被煮过之后变得微微透明,里面紧实的肉馅依稀可见,隐隐还有几粒翠绿的葱花透出来。 白锦儿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谢熊。 “那是我家隔壁铺子老板的大儿子。” “噢——” 张芸豆拉长了声音,白锦儿看着她却皱起了眉头。她自然知道张芸豆是什么意思,可是很明显的,她并不想接这个茬儿。 “别拨了,在拨皮都破了。” 看着张芸豆手上的动作,白锦儿嫌弃地说了一句。 “快点儿吃,吃完回家去。” “你这丫头,你比我还小三岁呢,怎么这么爱教训我呢?” “你但凡靠谱一些,你以为我爱教训你啊?” 张芸豆撅了撅嘴,低头舀起一个馄饨,“这是素馅儿的么?我这几天可减肥,吃不了肉的。” “别装了,”白锦儿无情地揭穿了她。 “我昨儿去师父家师娘还和我说你一个人吃掉了一整碗的猪肉盖饭呢,到我这儿来你又开始减肥了?” “......” 张芸豆尴尬地呵呵呵笑了。 “哎你别说啊丫头,你教阿娘做的那个猪肉盖饭,那是真好吃,以前啊我只觉得猪肉土腥气重的慌,没想到照着你的法子这么一做,竟然这么好吃。” 说着,她低头把调羹里的馄饨吃进了嘴里。 羊肉大葱馅儿的馄饨,一进口饱满多汁,没了腥膻的味道,反而还多了一些鲜甜。 “嗯!” 张芸豆发出了一声略带惊讶的满意赞叹声,因为吃的太急,有汁水从她的嘴角流淌出来;抽出了身上带着的手帕擦了擦嘴,张芸豆嚼了嚼嘴里的馄饨,便咽了下去。 “真是奇了臭丫头,你说,你每次用的也是我家的肉,可为什么我就喜欢吃你做的饭,不喜欢我阿爷和阿娘做的呢?” 白锦儿看着张芸豆,没有说话。 “每次阿爷宰完那些畜生之后,家里都是一大股子的血腥味,那味道要半天才散的去,我呀,每次都怕我身上沾了那些味道,到时候出去,别人家都知道我阿爷是个屠户了。” “是屠户怎么了?” “哎你不知道,那村子里的人都可势力了,特别是何春花那个婆娘,” 张芸豆的鹅蛋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仗着自己是里正的姑娘,自己阿爷又是蜀县县令什么,什么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外舅子,眼睛高的那个模样,真是看不下去。” “其实模样身段样样不如我,要是我有她那样的家境,我肯定比她要好的多了,” “都是我......” 张芸豆话的还没说完,面前的汤碗忽然就被白锦儿拿走了。 “我看你是吃饱了的,那我这个就端走了。” “哎!我就吃了一个!” ...... 好不容易送走了张芸豆,白锦儿收了收东西就准备关铺子。 “小茶!” 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陶阳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合上了门。 “陶三郎?” 白锦儿看着陶阳关上门之后还鬼鬼祟祟地往门缝外面张望,奇怪地问道。 “你这是躲什么呢?” “嘘,” 陶阳的食指在唇上按了按,示意白锦儿小声一些。 “我骗阿娘说要上街来买纸笔呢,刚刚把家里跟着的仆从甩掉,跑来这儿找你呢。还好你还没回家。” “你找我做什么?” “就是,那个,”说到这儿的时候,陶阳忽然支吾了起来。他看着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白锦儿,咬了咬嘴唇。 “端午的时候,城里要举办赛龙舟。我阿爷同几个同僚一起,筹了其中城西封家的龙舟彩头,若是封家龙舟能入三甲,最后回程时候,我会在龙舟船头弹一曲《平沙落雁》。” “所以我想,你是否有空,去看?” 陶阳的眼里流露出希冀的光,他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端午......” 白锦儿有些犹豫了,她不愿驳陶阳的请求,可是那一天她已经决定开店了。 “端午那天,我和阿翁是打算开店的......” 白锦儿小声地说道。 “啊?” 虽然白锦儿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陶阳还是清楚地听见了。 “可是,我记着你们家往年,不是不卖粽子的么?” “今年我们得了一个新方子,所以想着今年的端午试一试......” “这样啊......” 陶阳脸上的失望神色难掩,可他还是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对白锦儿说道:“那算了,既然你和白翁已经订好了,也不好的另改。” “虽然我真的很想见你,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我,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陶阳转过身,双手扣住了门锁。 “等等,” 白锦儿忽然喊住了陶阳。她上前一步,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拽住了陶阳的衣角,轻轻地拉了拉。 “我们买一早上,龙舟赛是在午后吧,到时候我和阿翁说一声,尽量赶去。” “行吗?” “真的吗?!” 陶阳顿时转过身来,先是满脸的惊喜,可随后他强行控制着自己做出一副冷静的模样,看着白锦儿, “如果太麻烦的话......” “不麻烦,”白锦儿打断了他的话,白皙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不麻烦的。” 她说话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好!” 陶阳总算是笑了,灿烂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绽放开来。 “我一定等你!” 说着,陶阳忽然伸出一只手,在白锦儿的手上握了握,随即光速地打开门,跑了出去。 留下白锦儿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冰凉的手背在滚烫的脸颊上贴了贴。 ...... “尊驾慢走。” 谢熊笑呵呵地送走了客人,看着桌子上堆放着的碗筷,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他低下头,开始一个一个地把脏碗叠起来,打算搬到厨房去。这时候,去了一早上的谢山,总算是从家里回来了。 “大郎!” 浑厚的男声从门外传来,谢熊转过头,正看见谢山从屋外走进来,脸上还带着没有消散的愁色。 “阿爷!你回来了!” 看见谢山,谢熊的眼里顿时亮起了光。他手里还抱着那一摞的脏碗,蹬蹬蹬地跑到了谢山面前。 “阿娘怎么样了?” “好多a了n,刚刚睡下。”谢山先是叹了口气,这才看见谢熊怀里一大摞的脏碗,惊讶道:“怎么,今天有这么多的客人?” “是啊,” 谢熊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乐呵呵的。他把碗往自己身上靠了靠,从背后摸出一个荷包,递到谢山的手里。 “阿爷,这是今天赚的钱。” 谢山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沉甸甸的满是通宝。 “这么多?!” 荷包里装着的通宝数量,比以前谢山卖一天的数量还多。 脸上的愁色散了,谢山也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宽厚如蒲扇的手掌用力地拍了拍谢熊的肩膀,高兴地说: “不错啊你小子,这挣的钱比阿爷挣的还多,看来有开店的天赋。” 谁知道听见这句话的谢熊竟然摇了摇头, “阿爷,这都多亏了锦儿。” “锦儿?”谢山一愣,“白家的小姑娘。” 谢熊用力地点了点头。 把前因后果悉数和谢山交代之后,看着谢山那种惊喜的神色逐渐褪去,谢熊想着是自己做错了,脑袋耷拉下来,老老实实地说道: “对不起,阿爷。” 谢山看着谢熊的眼神很是复杂难说,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 “算了,” 他说, “你有好好的谢谢白家小娘子吗?” “谢了谢了。” “那就好。” “去吧,”谢山一拍谢熊的脑袋,“去把碗洗了,收一收桌子。” “哎阿爷!” 说完,谢熊跑进了厨房。 谢山拎起手里的荷包看了看,只觉得自己心里五味杂陈;放下荷包,他又看向了门外,就临着自家店铺的白家食肆。 门已经锁了起来,想是白家的人已经离开了。 谢山看着白家食肆紧锁的大门,眼里阴晴不定。 “ 第三十五章 贼 “系统,” “上次你从我手里骗走的薄荷,可以拿出来吗?” 白锦儿躺在床上,脑海里问着系统。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听见存在自己脑海里的机械声缓缓响起, “可以,” “你要多少?” “能拿多少出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的时间, “培养度百分之百,你可以拿出所有的库存,”一如既往机械的女声冷漠地说着,“但是我不介意你这么做。” “拿出所有库存之后,大概需要将近半年的时间,才会有可提取量。” 闭着眼睛的白锦儿挑了挑眉毛。 “这么说,只要什么植物被你收进那个小菜园,以后我想要,就会有吗?” “可以这么说。” “那你也太厉害了吧?” 并没有理会白锦儿不怎么用心的夸奖,系统很快地又没了声音,点了小小一盏油灯的屋里,只有白锦儿一个人平缓的呼吸声。 “哎,系统,” “系统?” “怎么了?” “你最近是怎么了,感觉,好像很累的样子?” 虽然白锦儿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奇怪,毕竟,既然是系统,应该只是一个机器或者智能什么的东西,可是白锦儿确实在她说话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疲惫。 白锦儿的问题似乎有些突然,机械女声忽然又不说话,片刻之后,才听见她来了一句: “我很好,系统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随后就彻底消失了,无论白锦儿再怎么呼唤,都不再听见女声响起。 真是冷漠啊, 白锦儿仰望着角落的蜘蛛网,叹了口气。 “砰砰砰!” 正在她发呆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把白锦儿吓了一跳。她从床上爬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打开门,正看见白老头也从自己的卧房里出来,朝着被敲响的院门走去。 “嘎吱——” 有些老旧的木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圆领袍的男人站在门口。 “白翁,抱歉打扰了。” 男人面对着白老头拱了拱手,抬起头来。这才看见他的右眼眼角有着一道很明显的刀疤,看颜色很深,应该已经存在相当一段岁月了。 “小刘?” 白老头刚喝了酒睡下,让眼睛保持着睁开的状态都很是费力,他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疑惑地问道: “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儿吗?” 男人又对白老头拱拱手,先是在白家院子的围墙和周边的环境打量了一番,这才低下头来,对着白老头说:“这么晚了打扰白翁实在不好意思,敢问白翁,可看见一个黑影,往这边来了?” “黑影?” “正是,” 男人抬起手,他的手上拿着一把短,刀背指了指白家屋子背后的桂花树, “说来惭愧,刚才刘某追个小毛贼,谁知道这小毛贼身手不错,刘某一时不查,竟然让他给跑了。” “不过他身上的夜行衣被刘某划了一道口子,身材瘦长,应该是极好认的。” “啊?那你们的人没有受伤吧?” 白老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语气有些担心。 “不过就是个小毛贼罢了,”男人摆了摆手,“不过这样的小贼也拿不准会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白翁和小娘子在家,也要多加小心。” “这是自然。” 男人的眼神看到了就站在院子里的白锦儿,朝着她点了点头。白锦儿也对着男人点点头,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 “刘叔。” “那就不打扰白翁休息了,我先走了。” 男人说外对着白老头施了个叉手礼,转身便离开了。 “唉,没想到这平安治世,却也有这样的贼人,”白老头锁好了门,嘴里小声嘟囔着,“好了丫头,快些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知道了阿翁。” 走回了自己的屋子,白锦儿刚刚关上门,突然,屋里的油灯就熄灭了。 紧闭门窗的房间登时陷入了黑暗。 白锦儿吓了一跳,她正想喊叫时,一只手从她的背后冒了出来,捂住了她的嘴。 那只手的温度冰凉干燥,还带着一丝丝的泥土灰尘的味道;手掌心里有着粗茧,磨蹭着白锦儿柔嫩的脸蛋有些发疼。 被捂住嘴的一刹那白锦儿只觉得自己背后瞬间全是冷汗,可随即在她耳畔响起的声音,让她瞬间又仿佛虚脱一般地松弛下来。 变声期略微有些沙哑低沉的少年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莫要喊叫,白小娘子。” 白锦儿先是害怕,害怕情绪过后是突然放松的无力感,可随即涌上来的便是一种浓浓的愤怒。 她也不叫喊挣扎,而是撑起自己右手的手肘,猛地朝身后人身上撞去。 捂着白锦儿嘴的手收了回去,身后的人灵活地往旁边一撤,白锦儿没有撞到他的身上,反而因为用力过猛,径直地跌到了自己的床上去了。 用来簪发的木簪从白锦儿的头上滑落,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开,披在了白锦儿的肩上,背上。 她整个人趴在床上,愤愤地扭过头来,瞪视着身后的人。 已经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白锦儿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穿着一身漆黑的夜行衣,头和脸都用黑色的帕子包裹住了,只留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里熠熠发光。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床上的恶狠狠瞪着自己的白锦儿,语气淡然地开口道: “有吃的吗?” “我饿了。” ...... “丫头,你干嘛呢?” 手里举着油灯的白锦儿正在厨房翻找着什么东西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外面白老头的屋子里传来了白老头闷闷的声音,她的身子一僵, “啊,阿翁,我,我有些饿了,来找东西吃呢。” “哦。天晚了,少吃些,小心胃里不舒服。” “知道了!” 屏息听了一会儿,直到白老头浅浅的鼾声传来,白锦儿才松了口气,继续翻找起来。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下午吃饭时剩下的胡麻饼,白锦儿攥在手里抬着油灯出了厨房,快步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好房间门,白锦儿转过头来,正看见小景坐在自己的床上,手里拿着她塞在枕头下的纸,饶有趣味的看着。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白锦儿把油灯放下,走上前,一把把小景手上写满了字的的纸抽了出来,同时把手中的胡麻饼塞进了他的手里。 “快吃,吃完快走。” 小景抬头看着怒气未消的白锦儿,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胡麻饼。 “怎么,没有热乎的吗?” “我今日耗费太多体力了,想吃些热乎的。” “没有!”白锦儿低吼一声,“这个时候有吃的就不错了,你还挑拣起来了。” 小景耸了耸肩。 他正打算吃的时候,白锦儿这才想起他还坐在自己的床上,赶忙伸出手去拉他,“你起来别在我床上吃,到时候再把我床弄脏了!” 拉扯小景的时候,白锦儿看到了他位于左肋处的夜行衣上破了一大道口子,赫然已经露出了其中紧实的小腹。 白锦儿皱起了眉头。 虽说这么晚了,小景穿着夜行衣出现在她的屋子里,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但是在看到这道撕裂的时候,白锦儿才确定,小景就是刘显正口中的“小毛贼”。 察觉到了白锦儿表情的变化,小景从白锦儿的床上下来,口中叼着那块胡麻饼,拉了拉自己的衣服。 “怎么,害怕了?” 咬下一块胡麻饼在嘴里嚼着,小景看着白锦儿,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白锦儿看了看他身上破开的衣服,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嵌在深邃的眼窝里,就好像两块成色极佳的蜜蜡一样。 片刻之后,白锦儿叹了口气。 她转过身,弯下腰在自己床头的木箱里翻着,翻出一件黛色的袍子,丢到了小景怀里, “脱下来,我给你补。” 小景咽下最后一块胡麻饼,盯着眼前的白锦儿。白锦儿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的惊讶或是难以置信,依旧是和平常一样的神色。 小景歪了歪头,这才伸手,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夜行衣。 白锦儿嘴里咬着针翻着衣服看了看,口子很大,直接从肚脐的位置一直拉到了左肋处偏后的位置,白锦儿抬眼看了披着她袍子的小景一眼,蜜色的肌肤上似乎并没有伤口。 “你小子运气还真好。” 白锦儿嘴里小声说道。 她虽然找的是自己最大的一件圆领袍,可是披在小景身上却依旧显得窄了许多。小景并不胖,甚至还偏瘦,可他的骨架大,因此这样的瘦并不会让他看上去弱不禁风,反而有一种充满力量的匀称感。 袍子敞开只是随意披着,小景右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白锦儿缝补着他的夜行衣。 “好了,” 咬断尾端系好的线,白锦儿把针收进针线盒里,把手上的衣服递回给小景。小景伸手接过,抖开,看着已经缝补好了的大口子,挑了挑眉, “你这女工,怕是要多下功夫练练了。” 白锦儿脸上一红,啐了一口,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早知道就让你这样出去,让不良人把你抓走算了。” 小景抖落了身上的袍子,穿好了自己的衣裳。 “我走了白小娘子,”他背对着白锦儿,走到窗子边。 “哎等等,”忽然,白锦儿喊住了他,她在自己随身的小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一吊钱来,朝着小景递过去。 “拿着吧,如果你有急用的话,” 白锦儿说, “别,别再去做这些事了。” 小景背对着白锦儿并没有转过身来,他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不需要,”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说了这么一句。 单手一撑,小景就这样从窗子翻了出去。白锦儿看见他身手利落地爬上后院的桂花树,整个人顿时隐匿在了茂密的枝叶中。 白锦儿轻叹一声,把那一吊钱又塞回了荷包。 “小娘子,” 枝叶里忽然传来的声音把白锦儿吓了一跳,她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原来是小景还没有离开。 少年的声音低低地传到了白锦儿的耳朵里。 “端午的时候,给我尝尝你新做的粽子。” 说完,只听见桂花树上发出窸窸簌簌枝叶拨动的声音,小景这才是离开了。 白锦儿又在窗子边站了一会儿,才合上了窗子,吹熄了油灯。 第三十六章 知己知彼 “我说小丫头,你这急匆匆地把我们都叫来有什么事儿吗?” 石玉宁一屁股坐在了坐榻上,翘着二郎腿,斜倚着窗框,手里抓了一把瓜子,眼睛望着窗外街上来来往往的姑娘;而赵小晓则按着自己的袍子,规规矩矩地坐了下去。陶阳则跟在白锦儿的身后,看着白锦儿打算拿什么便抢先上去拿了,争取不让白锦儿拿到任何东西。 “好啦三郎,你快去坐着吧。” 白锦儿看着自己手里的调羹再一次的被陶阳拿走,有些无奈地说道。 “就是三郎,你这殷勤献的,能不能含蓄些?” 看着陶阳的那副模样,石玉宁吐出一片瓜子皮,嫌弃地说道。 陶阳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身也坐下。 “丫头,你们今天不开店吗?” 原本应该满是客人的白家食肆里除了他们四人以外,再没有其他的人了;石玉宁有些疑惑地问道,白锦儿拎着茶壶过来,在他们面前的杯子里都添满了茶水,才悠悠地说道: “为了迎接你们几位,我可是特意停业一天了的。” “哟,这是什么事情,这么大的阵仗?” 石玉宁的语气里多了一丝调笑的意味。 白锦儿却没有直面回答石玉宁的问题,而是看了看门外,问道:“怎么不见孟二娘?” “她呀,她估计正在和她阿娘墨迹呢,怕是还要一会子才能过来。” “怎么,这事还非得二娘在场?” 白锦儿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忽然挺胸抬头双手叉腰,平白无故多出了一股骄傲的感觉。 “今天这事儿啊,还非得你和二娘在场才行。” “我?” 石玉宁的食指指了指自己。 “有我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还非得四郎在场的?” 陶阳也听得满心疑惑,他看了看石玉宁,眼里除了奇怪,还有几分不满。 石玉宁被陶阳不算友善的眼神看得一激灵。 “哎我说丫头,你说话可得说清楚啊,我可不想回家的时候被人用麻袋套着头拖进小巷里打一顿。” “怎么,石少爷的仇家已经多到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都能被人胖揍一顿的地步了不成?” “多不多不知道,”石玉宁小声嘟囔,“只是你再不说清楚,估计马上就有一个了。” 赵小晓也看着白锦儿,满眼的好奇之色。 “其实很简单,”白锦儿提着裙子,走上了坐榻,坐在三人的对面,双手交叠于膝盖之上。 “我是想让你们尝尝我新研究出来的粽子口味,并且给我一些建议。” “如果觉得还不错的话,等到端午的时候,我打算和阿翁卖粽子。” 听见这句话,在场的其他三人脸上都显出了不同的神色。陶阳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毕竟此事白锦儿已经事先和他说过;石玉宁的表情精彩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而赵小晓,听见粽子两个字,眼睛里顿时射出了光。 “在哪里,粽子?” 自打进门以来,赵小晓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别急老赵,等会儿就蒸好了。” 白锦儿朝着赵小晓摆了摆手,直接没有看陶阳和他,白锦儿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对面石玉宁的身上。石玉宁脸上思索的表情毫无遗漏地被她看在眼里,白锦儿知道石玉宁有不一样的想法,便开口询问: “你怎么看,四郎?” 石玉宁抬起眼皮扫了白锦儿一眼,搭在自己膝盖上的右手朝着白锦儿招了招;白锦儿会意,把他面前的茶杯端到了少年的手里。少年郎抿了一口,咂巴咂巴滋味,在众人的注视下,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我觉得,有点难啊。” 白锦儿扬了扬下巴,确实和她想象的一样,不指望只要能填饱肚子的就行的赵小晓和根本不客观的陶阳能给出什么参考性意见,白锦儿其实最看重的,还是石玉宁和孟如招的意见。 “是因为崔家粽子铺,对吧?” 石玉宁缓缓点头。 “说起来这么些年了,一直听说崔家铺子的粽子味道最好,就连刺史陈公家,都早早的于他们家订了,可是这么些年我一直都没有尝过,我也很好奇,那个粽子究竟是什么味道?” 石玉宁撇了撇嘴,右手抬起,白锦儿够身接过茶杯放在桌上,就看见他依旧保持着这个慵懒的姿势,手有节奏地拍着自己的膝盖。 白锦儿刚想说什么,一旁的陶阳先控制不住了。他朝赵小晓使了个眼神,赵小晓会意,一巴掌拍在了石玉宁的背上。 “哎哟!” “嘶——” 赵小晓的手掌怕是几十斤的重量,拍在石玉宁身上虽然没有用力,但是也足够这个疏于锻炼的公子哥喝一壶的了。他捂着自己被拍到的地方,没了刚才老神在在的模样,呲牙咧嘴地吸气不停。 “知道什么就说,” 陶阳沉着一张脸,看着石玉宁。 这男人太可怕了,石玉宁心想。他也不再玩闹,坐直了身子,右手还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滑稽。 “每一年崔家的粽子总共会卖五个口味,每个口味会卖五十个,但是卖的最好的是其中的两个,分别是赐绯含香粽和水晶龙凤粽。这两个口味的粽子,也是卖的最快的了,基本才一端出来,就被人抢购一空了。” “听说赐绯含香粽就连前几年中央下来的巡抚使都赞不绝口呢。” “可惜,这赐绯含香粽我家从来没抢到过,倒是那个水晶龙凤粽,我阿爷曾经买到过一次。” “那个赐绯含香粽和水晶龙凤粽是什么?” 白锦儿打断了石玉宁,从这个名字,她有些难以想象里面的馅料是什么。“赐绯含香粽是一种冷粽,里面包着他们家秘制香料果品,在外面淋了一层去年就窖藏好的金桂蜂蜜,咬一口清凉甜蜜,口齿生香;而水晶龙凤粽呢是肉粽,里面包裹着腌制过的蛇肉和鸡肉,因为蒸过之后糯米变得半透明隐的约能看见其中馅料,因此得名。” “不过,” 石玉宁喝了一口茶,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老实说,那个水晶龙凤粽的卖相虽然很好看也久负盛名,但是,我并不是很喜欢。” “那个蛇肉与鸡肉一起烹调,即使是研制过的,我也觉得总有些土腥味。而且因为因为是腌制的,少了蛇肉原本细嫩的口感,鸡肉的口感也偏柴了。” “我还是更喜欢他们家的碱水粽,虽然简单,但是米是好米,用来替饭吃再好不过了。” 听完石玉宁说的这些话之后,白锦儿陷入了沉思。 石玉宁看了白锦儿一眼,以为他是被自己说的话吓到了,叹了一口气,故作深沉地想拍拍白锦儿的肩膀,刚伸出去的手却被陶阳打了一下,他又悻悻地抽了回来。 “丫头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虽然说崔家铺子你肯定是竞争不过的了,可是你要想,他们家很快就卖完歇业了呀。到时候肯定有很多没买粽子的人会出来买别家的粽子,抢不过崔家铺子,难道你还抢不过其他人吗?” “是不是这个理儿?” 白锦儿依旧不说话,看她的表情很难猜测出来她现在在想什么。陶阳看着白锦儿低着头,有些责怪地看了石玉宁一眼, “没事别听他,锦儿,” 陶阳出声安慰道, “我觉得你做的粽子肯定要比崔家的好吃,到时候我让阿娘就来买你做的粽子。” “咳咳,” 石玉宁自觉有些尴尬,他刚想说话,白锦儿忽然抬起了头,满脸的灿烂笑容。 “没事,我知道的,我也没想着能和崔家争,只是很好奇他们家粽子的味道。” “到时候如果你们没抢到崔家的粽子,记得来光顾光顾我家呀。” 白锦儿的笑容宛如一朵盛开的石榴花一样,石玉宁看她没有因为自己的话变得垂头丧气暗自松了口气,也挂起一丝笑容, “放心放心,到时候肯定会来光顾你的。” “崔家粽子,” 一直沉默着的赵小晓也开口了,他看着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十分的认真。 “太小了,我不喜欢。” 此话一出,包括白锦儿在内的三人先是一愣,随即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哎哟——” “哈哈哈哈,老赵啊,你这人真是个蛮牛,人家卖的是个精致,又不是你拿来填饱肚子的大饼——”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锦儿也笑了,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对着赵小晓说道:“老赵,到时候我给你做个特制的大粽子,你可要来买啊。” 赵小晓并没有在意伙伴们的笑声,严肃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呢,一股箬叶的清香夹杂着淡淡的糯米香气,从厨房里面飘了出来。白锦儿知道是粽子蒸好了,从坐榻上爬下来,穿着鞋子往厨房跑去。 “真是的,这粽子都出锅了,咱们的二娘还是没来......” 白锦儿正说着呢,原本搭上的大门就被人“啪”的一声打开了。 孟如招穿着雪青色的二十四破群,站在店门口叉着腰,气喘吁吁。 “你,你这丫头,呼,趁我,趁我不在,说我坏话是吧?” 一缕头发从孟如招的发髻里滑下,被汗打湿了粘在额头上,给脸色苍白的孟如招,添了一丝娇俏。 白锦儿看见孟如招,脸上顿时绽放出开心的笑容;她伸出手,把孟如招从门外扶进了屋。 “说曹操,曹操就到,” “二娘来的正是好时候,赶上热乎的了。” 第三十七章 试吃会 “什么?!臭丫头要和崔家铺子争生意?” 孟如招瞪着自己大大的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和自己说话的石玉宁。 “嘘,你小声些,” 石玉宁恨不得捂住一惊一乍的孟如招,做贼心虚似的往厨房的方向看去,还好的是,那里并没有什么动静。 石玉宁暗暗松了口气。 “丫头这不是疯了吗?” 孟如招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她压低了声音,凑到石玉宁跟前。 “这崔家铺子在咱们这儿多少年的名头了,她一个没甚经验的小丫头,竟然想和他们抢生意?” “所以我也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丫头说她只是想卖了试试,也不想着和崔家争头筹的。” “呼,那还好些,”孟如招呼了口气,“你不早说!” 她伸出手打在石玉宁背上,好巧不巧的,正打在了石玉宁刚才被赵小晓拍到的地方,石玉宁脸上的表情顿时很是狰狞。 “你做什么,见着鬼了是怎么着?” 孟如招看着石玉宁扭曲的脸,有些嫌弃地说道。 “......” 他总不能说之前自己已经被人拍出伤来了吧。 几人正玩闹着呢,就听见厨房的方向响起了脚步声。众人纷纷看去,只见得白锦儿手里端着个笼屉掀开帘子,朝着他们坐的地方走来。 “来来来久等了!” 脱下鞋子,白锦儿走上坐榻。把手中的蒸笼放好之后,她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盖子,登时一股热气扑到了人的脸上。 里面正规规矩矩地躺着好几个粽子,粗略数了数,约莫有七八个。 白锦儿笑眯眯地看着在场的四人, “尝尝吧,记得给我点意见啊。” 四人又看了看其他人,同时伸出手,每人从中拿出一个。 “嘶——” “好烫好烫——” 石玉宁手里的粽子被他丢来丢去,刚出锅的粽子还是烫乎乎的,石玉宁根本拿不住。孟如招分明也是觉得烫手的,但是为了在石玉宁面前耍威风,她并没有像石玉宁似的把粽子上下抛飞,反而是轻蔑地说了一声: “真没用。” 石玉宁白了孟如招一眼,嘴里吸着气,慢慢的把手里的粽子剥开。 缠着的马蔺草被解开丢在一边,石玉宁拉着箬叶多出来的一个角,小心地把它揭开;揭开之后露出了粽子的一面,蒸熟的糯米泛着莹润的光泽,箬叶的清香还残留在上面,混杂着糯米的香甜气。 “这米看着倒是不错,”石玉宁先点评了一句,“哎,可是你这米我怎么觉得,比其他的米要白一些呢?” “我在里面混了三成的大米,所以颜色要白一些。” 石玉宁点点头。他接着揭开了剩下的粽子叶,随后一个米白色的尖角粽子,就出现在他的掌心中。 “闻着味道倒是挺香的,” 说着,石玉宁微微低头,张口就咬下了粽子一端。 加了大米的粽子给原本口感粘糯的糯米增添了一些嚼劲,并不像是普通的粽子那样黏口粘牙;石玉宁看见被自己咬破的地方露出了一团绛紫色,里面隐隐还有半透明的油光。 “丫头,你这包的是什么馅料的?” 石玉宁咀嚼着口中的糯米,疑惑地问道。 “你再吃一口不就知道了。” 白锦儿看着石玉宁笑而不答。 “这丫头,还卖起关子来了。”石玉宁又咬了一口,这一次他是咬到馅料了。入口先是一股子淡淡的甜味,随后是肉香充斥鼻间。甜味并不能强烈,更像是一种点缀,画龙点睛之笔,让肉的香味更加极致;甜咸交织,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滋味。 石玉宁睁大眼睛,再一次看了看手中的粽子。 这次他总算是看清里面包着的馅料了。 原来是红豆沙和五花肉。 五花肉应该是事先已经处理过一道了,其中的瘦肉部分还保留着肉纹理的形状,可吃起来却并不塞牙涩口,反而和肥肉一样,一抿就化;上面沾着被打的极细的豆沙,入口口感顺滑绵润,肥而不腻。 “这,这是猪肉粽?” “是啊,”白锦儿点了点头,“只有猪肉能做出这样的口感,并且能完美的和豆沙融为一体,相辅相成。” 还不等白锦儿说完呢,石玉宁几口就解决了剩下的粽子,擦了擦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还有吗丫头?再给我一个。” 白锦儿正想说话呢,旁边的孟如招又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是什么?好好吃啊。” 白锦儿看去,正看见孟如招手上的粽子已经被她咬破,露出了里面的馅料。奇特的是,里面的馅料一黑一白,泾渭分明。 “丫头,你这馅料是怎么做的,怎么颜色如此奇特?” “啊这个,” 白锦儿指了指孟如招手上的粽子, “这个黑色的是黑胡麻,而白色的是莲蓉。我本来想用普通的胡麻和黑胡麻做出这样的效果的,但是胡麻多了口感易干涩,不如莲蓉的口感细腻。” “我说呢!” 孟如招说话的声音有些雀跃,“我想着就是胡麻,这种香味,一尝就是胡麻的香。” 她正想吃完剩下的呢,忽然白锦儿喊住了她。 “二娘你等等!” 说着,白锦儿从坐榻上跳了下去,拖着鞋子几步路跑进了厨房,又从厨房里抱出一个长颈的瓷瓶,来到孟如招面前。 示意孟如招把手中的粽子放在自己面前的盘中,白锦儿手执瓷瓶微微倾倒,一些浅蜜色的黏稠液体,从瓶中流淌出来。 淋在了已经被孟如招吃了一口的粽子上面。原本就晶莹的粽子此时更是剔透如水晶一般。 “好了,你现在再尝尝吧。” 白锦儿扶正额瓶子,塞好瓶塞,笑盈盈地看着孟如招。孟如招拿起那个粽子,一股甜蜜的香味从白锦儿刚才淋上去的液体上飘飘而出。 “这花蜜闻着,是极好的。” 孟如招嗜甜,这十几年吃过的花蜜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只消一问,她就知道眼前这晶莹剔透的花蜜实属极品。而且在原本花的清香中,隐隐约约还多了几分奇特的清凉感。 在朋友面前,孟如招也顾不上自己小姐的仪态了,直接张大了口,一口气把面前的粽子吃到了嘴里。 “哎哟喂姑奶奶你可慢点儿!” 石玉宁被吓了一跳,赶忙端着茶杯要帮孟如招往下送,孟如招却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原本的樱桃小口被粽子塞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花蜜从她的嘴角溢出。 费力地嚼完咽下,孟如招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满足地叹了口气。 “好吃!丫头!” 孟如招看着白锦儿,眼睛亮亮地好像是天上的星星。 “我决定了!端午时的粽子就来你家订,有了你这个粽子,即使吃不到崔家的赐绯含香粽也无事了!” “哎,你这个粽子叫什么名堂?” “额,这个,” 这个问题算是问倒了白锦儿,她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这几天就顾着研究新馅料了,她一个起名废,哪里还来得及想名字这种复杂的东西。 看着白锦儿脸上纠结的样子,孟如招就已经知道的清楚了。 “没事儿,想个名字嘛,” “三郎!” 正依依不舍一口一口吃着粽子的陶阳听见孟如招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他唇边沾着一些黑色的胡麻酱,原本俊秀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滑稽。 白锦儿看见陶阳的模样噗嗤笑了,她抽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陶阳的嘴角。 随即,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陶阳,都带着几分含混的欲说还休,落在白锦儿的身上。 白锦儿脸红了红,赶忙收回了自己的手帕。 “咳咳,” 孟如招的咳嗽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她看着陶阳,说道: “你不是打算科考吗?咱们这些人里,属你的读的书多,你来给丫头的这两个粽子取个名字吧。” 听见这话,陶阳陷入了思索。 他看了看已经被默不作声的赵小晓吃了一个不剩的笼屉,眉头微皱, “顶凝紫而烟华,振玉羽而临霞,” “不如,就叫烟华玉羽粽吧。” “鲍参军的《舞鹤赋》,”石玉宁又像个纨绔似的斜倚在了窗框上,手里把玩着自己腰上禁步的流苏。 “不错,倒是个好名字;这样的味道和名字,和崔家有一争之力,倒不是没有可能。” “那三郎也想想我的这个吧,”说着,石玉宁指了指面前的粽叶。 “这倒是好想,不如就叫,” “红袖添香粽吧。” “哦?这是为何?” 石玉宁问完之后,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他瞧了瞧淡定饮茶的陶阳,看了看一脸的白锦儿, “好一个一语双关啊,三郎。” 孟如招显然也是明白了,她撇了撇嘴,也学着陶阳的模样,端起一杯茶来。 只有读不起书的白锦儿和对读书没兴趣的赵小晓,看着自己面前这三个故弄玄虚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丫头,你可还有多余的粽子,我带些回家给我阿爷阿娘尝一尝,若他们也满意,到时候端午,我家便也来你们家订。” “好嘞——” 第三十八章 端午盛会 端午日至。 “阿翁!阿翁!” “快来帮忙!” 白老头走出房门,正看见白锦儿费力地拽着一大个箩筐,朝着院子外面拖去。 “哎哟我的天爷,”白老头吓了一跳,赶忙走上前去,帮着白锦儿一起拖。 仔细一看,里面装的正是满满一筐的粽子。 “我说狗丫头,你怎么准备了这么多啊,”白老头一边拖一边说,“这要是卖不完,不就全都浪费了吗?” “不会,不会卖不完的,”白锦儿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的了。 “我做了四个口味的,这儿是两个口味,还有两个口味的粽子我放在李家冰库那边了,待会儿还得去拿呢。” “什么?!竟然还有?!” “哎哟我说白翁啊,你们这是搬什么呢?” 爷孙俩搬着箩筐走出了院子,被迎面而来的张大娘看到,她好奇地凑过头来看了看,看见一筐的粽子之后,惊讶地说道: “这么多粽子?” “怎么白翁,你们家爷要开始卖粽子了?” 白老头把沉重的箩筐放下,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可不是嘛。” 说着,白老头指了指同样累的面红耳赤的白锦儿,“还不是狗丫头,说想到了什么新的方子非要试一试。” “新方子?” 听见这个词的张大娘顿时双眼放光,看着那一箩筐的粽子,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垂涎。 “这么重的东西就靠你们爷孙两个怎么搬的到西市?等你们搬到啊,估计早市的时间都过了。”张大娘挥了挥手上的帕子,一副很是热心的模样。 “你们等着我家我夫君来,用车拉你们去。” “哎张大娘,不......” 白锦儿正想客气客气呢,等不及的张大娘却已经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句悠悠荡荡的话语: “没事儿,待会儿啊你留几个给大娘我尝尝就行了——” ...... “狗丫头啊,” 看着张家的仆人帮忙把那一大箩筐的粽子以及其他端午要用的东西从车上搬下来,白老头歪头看了看身边的白锦儿,叹了口气。 “下次你再搞这么多的东西,答应阿翁,咱们也去租一张车,好吗?” “咱们没有这个钱啊阿翁,” 白锦儿一边撸着自己的袖子一边说, “租冰库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了,哪儿还有钱能租车的?再说了,咱们这点儿东西又不是搬不过来,花那个钱干什么......” “张叔放那儿就好了!” “谢谢张叔!” 看着东西都从车上搬了下来,白锦儿小跑过去,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对着张大娘的夫君说道。 张大娘的夫君看上去是很壮,留着一把短胡子,依稀看的出来年轻时候是个美男子;他的皮肤不怎么白,可不像是经常干农活的人的那种黑,反而看着是经常出外奔波的。 他看着白锦儿,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这些小事何足挂齿,”说完,他朝着白老头拱了拱手, “阿兄,以后再有这种要帮忙的,只管知会一声就是了。” 听见他叫白老头阿兄,白锦儿有些惊讶地看了白老头一眼。 眼看着车架远去,白老头微微一笑,自觉白锦儿是要问为什么张大娘的夫君要叫自己阿兄,可白老头“仙风道骨”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听见他想象中来自孙女的问话。 低头一看,身躯娇小的白锦儿已经走到了那堆东西前,开始费力地往店里搬着。 白老头忽然觉得有种莫名萧瑟的尴尬。 “咳咳,” 走到白锦儿身边和她一起往店里搬东西,白老头看着自己这个小孙女,几次欲言又止。 但是白锦儿并没有注意到,依旧专注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爷孙俩就这样沉默而利落地,把门口的东西全都搬进了店。 “呼,差不多了,” 白锦儿叉着腰看着自己的“战果”,十分满意的说道。为了今天方便活动,她特意把头发束的很紧,衣服也是穿的很容易活动的短打,从背后若不仔细看,还真像个男孩子。 “咦,阿翁,你是打算说什么吗?” 这时,白锦儿总算是注意到了一直默默站在自己旁边的白老头。 “没事。” 白老头沉着一张脸,刚准备继续说,白锦儿却打断了: “那我就先去李家冰库那里把另一筐粽子取来了。” “阿翁,你先把这些上锅吧。对了,还有那一桶,” 白锦儿指了指混在其中的一个半米多高的木桶, “也要先热着,只是热的火不能大,可千万不能涨了。” 说完,白锦儿径直走出了门,留着白老头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那一堆东西。 白老头现在脑子里缓缓冒出一个念头: “这丫头究竟是什么时候搞出这么多东西的……” …… 白锦儿穿坊越市,朝李家冰库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遇到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高声调笑地往东西市的方向或是城外的方向走去。 白锦儿这边还看着那位少女头上精致的鸳鸯海棠纹玉簪饰,那厢又被别的姑娘一步三颤的金镶玉蝴蝶步摇吸引了注意;这边这夫人手中的花鸟图绢扇不错,那里那妇人肩上的蜀绣彩云追月披帛一看就不是凡品。 白锦儿一路走一路看,只觉得自己眼睛都看花了。 原本应该随着岁月而风化或是陈列在博物馆里光彩不在的东西,都如此鲜活明亮的在她眼前。 白锦儿不由自主又想起清明时候,张大娘借给她戴的那只八宝攒花簪了。 以后等自己赚了钱,一定也要给自己买一只。 白锦儿在心里暗暗说道。 李家冰库不在市中,而在靠西门最近的怀远坊中。只因这儿来往运输冰块方便,李家又有官家的人,故此才在这儿办的冰库。 白锦儿一路走进怀远坊,只见家家门口都挂着艾人,一股艾叶的清香味,在怀远坊里飘荡。 正值盛夏,冰库生意最是好了。官家冰库家贵,因此更多人是喜欢来这种商人经营的冰库的。白锦儿走到门口的时候,正看见李家冰库门口已经围满了买冰的人。 “让让,让让,麻烦让让——” 小小的身躯费力地挤进人群中,白锦儿手里攥着订票,朝着李家冰库的柜台方向移动。 “哎哟!” 不知被谁挤了一下,白锦儿一个踉跄往前扑,双手按在了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姑娘小心些!” 头顶上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白锦儿挂着苦笑,朝着头顶的人挥了挥手, “李大娘,我来取东西的。” 说完,她抬起头。 面前站着一个妇人——应该是妇人吧。黝黑的面庞像一张巨大的掺了黑菰米的饼,两道粗粗的眉毛活像是用煤炭画出来的,挂在脸部偏上的地方。 眼睛珠子像两盏大灯,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让人丝毫不怀疑即使丢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这眼睛依旧亮的吓人。 身子甚至比杀猪宰羊的张屠户还壮实,头上挽着女人的发髻看上去很是突兀。刚才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就是她发出的,看见是白锦儿,她伸出手,只一手就把白锦儿仿佛拎小鸡仔似的从人群里拎了出来,提溜到自己的面前, “原来是白小娘子。” “怎么不小心些,这么多人,要是摔倒了可怎么办?” 她把白锦儿放下来,白锦儿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有些尴尬地笑了。 “李大娘,我是来取我的东西的。” “哦,你那些东西啊,早给你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来拿了。” 说着,李大娘对着后面的店铺里吼了一声, “小甲!把东西抬出来!” “哎老板娘,这我们先来的,怎么你先给这小娘子弄呢?” 围在李大娘门口的客人堆里,有人不满地说了一句。 那李大娘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通亮的眼珠子就像是山上的猛兽一般,刚还有些颐指气使的人顿时没了声音,怯怯地往人群里缩。 “尊驾不急,” 李大娘浑厚的声音悠悠地响起, “这小娘子是来取三日前的订单的,咱们这儿是出了名的讲道理,既是排着队,自然是要按着顺序来的。” “是是是老板娘说的对——” 其他的客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会儿的功夫就有一个男人抬着一箩筐的粽子从铺子里走了出来。他和李大娘看着有七八分相像。粽子抬到李婶前,“咚”的一声,就放在了地上。 “阿娘。” 男人的声音也是瓮声瓮气的,或许他梳个和李大娘一样的发型,母子俩站在一起,就根本分不出来了。 “白小娘子,你这一个人,可抬得回去这东西?” 李大娘这才像是发现白锦儿才一个人,而且并没有自己儿子那样的力气,开口询问道。 “无事,只是想借李大娘你们家的板车一用。” “借你倒是不打紧,只是……” 李大娘想了想,还是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说道: “小甲,你帮白小娘子推着回去吧。” “是阿娘。” 李小甲转身进了铺子旁的小院子,看来是去推板车了。 “哎李大娘不必麻烦小甲哥哥了我自己……” “没事儿,” 李大娘挥了挥手,动作很是豪迈。 “反正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帮你送回去。” “哎,刚才买冰的到哪位客了?” “我我,”“我,”“我!” 看着李大婶忙活的样子,白锦儿也只好把推脱的话吞进肚子了。 第三十九章 吆喝 “多谢小甲哥哥了,” 白锦儿对着面前的男人说道。她手里拿着一串串好的粽子,递到男人的手里, “这是我自己包的粽子,是新口味,外面还没有卖的呢。” 李小甲看了看手里的粽子,串的长长的,粗略看了一眼,大约有五六个;他挠了挠头, “这不太好意思吧,白小娘子,这我阿娘......”“没关系的啦,就当小甲哥哥和李大娘帮我尝尝味道,”白锦儿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如果好吃再来买呀~” 听了白锦儿的话,李小甲也笑了。 “你这小娘子真是惯会说话的。得嘞。只要好吃,我们一定照顾你生意。” “小甲哥哥慢走——” “端午安康啊!” 送走了李小甲,白锦儿费力地把面前的一筐粽子拖进了店里;刚才李小甲推了这么长的一段路面不红气不喘的,结果白锦儿只是拖了这么一小段路,额头上就已经隐隐有薄汗了。 进了店,白老头听见声音正从厨房里出来,看见白锦儿手里的箩筐,赶忙走上前,和她一起拖进了店里。 “阿翁。粽子你可蒸上了?” “蒸上了。狗丫头啊,我看你做了这么多,这要是卖不完可怎么办,未免也太浪费了。”白老头看着这新出场的,和刚才他才弄上蒸笼的那一筐差不多数量的粽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卖得出去的,阿翁,” 白锦儿双手叉腰,看着半掩的店门。 “而且我们必须得卖出去。这是我们打响自己口碑的第一战。” “虽说我们在这周围已经小有名气了,但是还不够,如果想把生意做大的话,我们需要更多更稳定的客源,并且营业时间也得延长才行。” “只有先积累一些资金,才有资本去做下一步的营销。” 白锦儿的小嘴里机关枪似的说出了一长串白老头从来没有听过的名词,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是白老头本能地觉得, 好像很麻烦。 “还有阿翁,咱们店里这半个月挣得钱,都被我花光了。” “?” 如果说刚才白锦儿说的话白老头听得很疑惑的话,那么现在,他的表情可以用惊疑来形容了。 “你说什么?!半个月的钱你都花光了?!” 白老头的声音顿时提高了不少。 “那么些钱,你花哪儿去了?!” 白锦儿指了指面前的箩筐。 “这些粽子要花掉咱们半个月挣的钱吗!” 白老头瞬间觉得面前的萝筐里装的不是箬叶翠绿的粽子,而是一筐发着亮光的通宝了。 “好了好了阿翁,等到时候你就知道值不值不了,”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很是胸有成竹。“这一筐的粽子,我能给你换两筐的钱回来。” 白老头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白锦儿脸上一喜,说了一句来了,往前几步打开了店门。 门外,穿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门突然开了还吓了他一跳。看见白锦儿之后,他才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你就是白小娘子吗?” 那个小厮开口说话,声音脆脆的,看上去年纪应该也是不大。 “是呀。” “尊驾有何贵干?” 白锦儿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 “是我家四郎派我来的,他说,”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厮停顿了一下,脸上忽然泛起了羞赦的淡淡红晕,开口道: “他让我和白小娘子说,” “‘小丫头,我阿爷说了,家里今年的粽子已经订了换云斋的了,怕是不能订你家的了。不过我还是得来照顾照顾你的生意。这样吧,你给我包四个烟华玉羽和红袖添香吧。’” “就这样。” 小厮说完这些,脸上的红晕这才褪去了。 白锦儿脸上倒是没有多少失望的情绪,她依旧挂着笑容,转身跑进厨房拿出两个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粽子,又从身后的箩筐里拿出两个,卷好了递给面前的小厮。 “你告诉你们家郎君,我又弄了两个新口味,一个给他一个。还有这两个是冷粽,那两个是热粽,你拿的时候记得分开些,不要靠太近了。” 白锦儿笑眯眯地看着小厮,看上去有些紧张的小厮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伸手接过,点点头。把腰上的荷包接下来放在白锦儿手中,转身便走出了店门。 白锦儿颠了颠手里的荷包,里面的通宝数量似乎比应该给的四个粽子的价钱高。她把荷包挂在里腰上,什么都没说,转身从身后的箩筐里拿出两个包的不同形状的粽子。 白老头想安慰白锦儿,可看着她的样子,又不知从哪里说起好。于是他只跟在白锦儿的身后,看她想做些什么。 白锦儿拿着那两个粽子走进了厨房。 “阿翁,你帮我从蒸笼里拿两个不同的粽子出来,然后帮我剥可以吗?”白锦儿说着,自己先找了两个盘子,把手中的粽子一个一个剥开。 白老头点了点头。 白锦儿剥好粽子之后,用到把粽子切成小块小块的,白老头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粽子的内馅是一黑一白好像太极图一样的,而另一个则是一粒一粒果肉的,看着像是葡萄干和桂圆。 切开后面的那个粽子的时候,一股淡淡的酒香味在厨房里飘荡。 白老头是多少年的老酒鬼了,这酒香味清而不散,郁而不结,混合着葡萄干和桂圆的香气,让白老头瞬间嘴馋了起来。 切好手中的两个粽子之后,白锦儿把盘子端到一边,开始切白老头手中的。 而白老头的注意力已经被那个带着酒香的粽子吸引了。他趁着白锦儿不注意的时候,走到了那个盘子旁,悄悄地伸出手,飞快地捻起一个丢到嘴中。 冰凉清甜的味道瞬间充盈口中,酒香直冲鼻腔。 白老头现在迫切地想要喝上它一壶。 “阿翁,你做什么呢?” 突然传来的声音把白老头吓了一跳,正偷吃的他瞬间把嘴里的粽子咽下,用力地用手拍着自己的胸口。 ...... “郎君!郎君!” 石家,石玉宁正看着手里的书,书封面上写着《妓乐抄》三个小字,听见开门的声音,他吓了一跳,赶忙把手上的书塞到了枕头底下。看见进来的人之后,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怒道: “你个狗杀才,说了多少遍了,进门要先敲门的不知道吗?!” “吓我一跳!” 进来的人左右手各拎着粽子,嘴里喘着粗气,听见石玉宁口中骂的话,连连躬身。 “对不起郎君,我又忘了。” 石玉宁把枕头下的书抽了出来,粗暴地抹平折痕,转手又藏进了床头的柜子里;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走到那人面前,问道: “可与她说了?她有什么反应没有?” “说了,并没有什反应,依旧是笑着的,应该没有放在心上。” 石玉宁叹了口气,朝着小厮伸出手。 “拿来吧。” 小厮恭恭敬敬地把手上的粽子递到石玉宁手上,石玉宁这才发现,手上的四个粽子竟然各自包的都不一样。 “那位小娘子说,她又研究了两个新的口味,便给郎君一样弄了一个,让郎君尝尝。” 石玉宁挑了挑眉,他又看了看手上的粽子,这才说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喏。” 小厮走了出去,顺手给石玉宁带上了门。 石玉宁把手中的粽子放在了小桌上,也许是小厮跑的太快的缘故,这四个粽子冷的冷热的热,温度依旧保持的很好。 石玉宁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尝尝这两个他没有吃过的新口味。 “这丫头还真是有本事,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又弄出了两个新的来......” 他嘴里小声嘟囔着,剥开了其中热乎的那一个。 手中的粽子和平常的粽子外观上就很不一样,颜色如同斑驳的大理石一般,看样子是混合了好几种不同的米。 他想了想,还是低头咬了一口。 “茗儿!茗儿!” 刚走出没多远的小厮忽然听见石玉宁的喊声,转过头来,正看见石玉宁左手里拎着三个粽子,右手里还拿着一个已经打开被咬了一口的粽子,朝自己跑来。 “郎君你是......” “别废话,阿爷和阿娘呢?” “阿郎?阿郎和娘子应该是在正厅喝茶呢,阿郎今日刚从县衙......” 茗儿的话还没说完,石玉宁就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哎郎君!郎君等等我!” ...... “这能行吗?”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搬了一张桌子在门口,桌子上还摆着四个盘子,盘子里正是已经被她切的小块小块的粽子。 白锦儿就站在桌子后面,手里拿着一张宣纸,宣纸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新品粽子,免费试吃。” 白锦儿把宣纸抖了抖,用浆糊把纸糊在了桌前。 “相信我阿翁,对了阿翁,你帮我把厨房的那壶茶拿来。” 白老头往厨房去,才一进店门,就听见白锦儿在外面吆喝道: “白家食肆新口味粽子上市咯!欢迎各位尊客各位街坊邻居品尝!” 略显稚嫩的声音顿时在这条繁华的街上回荡起来。 第四十章 凉州琵琶 事实证明,广告在各个时代都是有作用的。 白家食肆门口,白锦儿的桌前,马上就有一群人围了过来。 “哟白小娘子,你们家也开始卖粽子啦?” 一个打扮富贵的妇人凑到白锦儿的面前笑着说,她看见了桌上盘子里切好的粽子,有些纳闷地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呀?” 白锦儿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这是给各位做试吃用的。因为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做,所以给大家尝一尝,好吃呢,就希望大家照顾照顾生意。” “这么贴心呀,” 那妇人低头看了看,白锦儿还在每个盘子里摆了几朵花做装饰,旁边的竹筒里,还装着一小把的签子。 “这真不要钱?” 妇人像是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白锦儿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在场的诸位都可以证明,叶娘子你大可放心。” “这边两盘是肉粽,这边两盘是甜粽。甜粽是凉的,叶娘子可以挑一块尝尝。” 叶娘子这才从竹筒中抽出一根签子,插在了其中的一小块粽子上。 “那我就尝尝这块吧,这粽子闻着好香啊。”说着,她的竹签就插在了连白老头都偷吃过的那盘粽子上。 才一凑近就能闻见上面淡淡的酒香,叶娘子竟然也是个嗜酒的,一问这个味道,喉头顿时动了动。 她张开涂的鲜红的樱桃小口,把那切的刚好能一口吃下的粽子吃进口中。 牙齿轻咬,酒香扑鼻,里面包的葡萄干的肉粒饱满,还有桂圆碎混在其中,和糯米一起咀嚼,甜而不腻的味道与酒香混合,叶娘子顿时捂住了嘴,很是不可思议的看着白锦儿。 “白小娘子,你这包的是葡萄干么?” 白锦儿笑着点头。 “叶娘子觉得如何,可还适口?” 白锦儿买的乃是西市酒肆里新上市的青竹酿——青竹酿口淡,若是平常喝起来,未免不够醇厚,可用来加在包粽子的糯米中,却是刚好。寻常的酒被蒸过后酒味发散,与葡萄干和桂圆混合易腻,白锦儿这才选的青竹酿来做这个酒味甜粽,又事先冰过,因此才能做出这样香甜不腻,微醺不醉的口味。 “粽子竟然还能这样包的,” 叶娘子咽下了口中的粽子,从她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她很是喜欢这个味道。 “这粽子,可有什么名堂。” 听见这个问题,白锦儿微微一笑, “当然有啊,” “这个粽子就叫做,凉州琵琶粽。” “凉州琵琶粽?” 叶娘子一愣,又低头看了看盘子里的粽子,似乎她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粽子要叫凉州琵琶粽。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念着诗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此人身穿鸦青长袍,带着黑色襆头,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一副读书人的模样。他径直来到白锦儿面前,先是对着叶娘子施了一礼,又对着白锦儿说道: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位是?” 叶娘子手中的团扇遮住自己半面,看着面前这位文质彬彬的男子,疑惑地问道。 “在下王翰王子羽,”面前的男子又对着叶娘子拱了拱手。 叶娘子也对着他点了点头当当回礼,但很明显的,叶娘子并不知道这位王子羽是什么么。旁边的白锦儿却不同了,听见男人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顿时闪过惊骇的表情。 这不就是那首《凉州词》的作者嘛! 这,用人家的诗句来做名字,没想到竟然还遇到正主了! “这位小娘子,王某冒昧问一句,” 这时,王翰把注意力再一次放到了白锦儿的身上。他看着白锦儿,双眼熠熠发光,像是在期盼着什么似的。 “敢问小娘子这粽子的名字,可是由王某方才所念诗句所起。” 被人家正主逮到,白锦儿也不好的再多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敢问小娘子,这诗,你是从何处听到的?” 白锦儿心里苦笑一声,她总不能告诉他是从人教版四年级上的语文课本上看到的吧。白锦儿假装是在思考,其实眼睛悄悄地在王翰的身上不停打量,同时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当时有关这首诗的解析。 王翰的皮肤和蜀地这边的人相比有些灰黄,而且明显粗糙许多。对一个文人来说似乎有些特别。 白锦儿眼珠子一转,清清嗓子说道: “是听一个戍军回来的阿叔念与我听的,他当时属陇右军,在战场上受了伤,这才回家来的。” “那时,他喝的酩酊大醉,嘴里就一直念着这首诗,还和我说,这首诗是他最喜欢的诗了。” 这自然是白锦儿编的。 她说完之后就忐忑的一直在看王翰的表现,在看到王翰眼中的光芒大盛之后,白锦儿知道自己蒙对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古来征战几人回,古来征战几人回啊......” “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记得我......” 王翰仰起头,对着天喃喃道。 “小娘子,你这粽子给我包三个。” 等王翰低下头的时候,眼中的光已经消失了,眼神也变得平静了许多。他看着白锦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哎你这人,”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叶娘子顿时不高兴了。她撤下手中的团扇,也对白锦儿说道: “白小娘子,也给我包三个。” 说完她剜了王翰一眼,就好像要和他比什么似的。王翰倒也不在意,依旧微笑地看着白锦儿。 白锦儿各包好三个之后,分别递给两人,王翰接过,把手中的钱放在桌子上,对着叶娘子施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开。 白锦儿听见他的嘴里依旧小声念着那首《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两人一走,其他刚才还在观望的客人顿时都围了上来。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刚才那个什么,什么凉州琵琶粽的,还有吗,给我也装几个!” “慢来慢来各位客,我这儿还有......”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呢,忽然从街的远处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白锦儿和桌前的人纷纷看去,就见着约莫五六个人正从街那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为首的少年正是石玉宁。 而在石玉宁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驼色常服的男人,三十多岁,留着极细的两撇胡,面长肤白,极清秀的模样,和石玉宁有着五六分相像。 “让让让让麻烦让让,” 几人直接散开了面前的人,石玉宁和男人来到白锦儿的面前。 石玉宁对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一副得意的样子。 “你就是白小娘子?” 白锦儿不知这是什么架势,她看了看石玉宁,又看了看男人,这才点头承认。 “丫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阿爷,”石玉宁笑嘻嘻地凑到白锦儿前方,却被男人伸手一把提了回来。 “犬子给你添麻烦了。” 石玉宁虽然和石兆成长得像,却远没有他爹身上那种儒雅的气质。只是石兆成风度翩翩的微笑下藏着几分焦急,似乎是在赶时间似的。 “方才你包给犬子的四种粽子,可否一样给我包上十个?” 众人哗然。 “那不是成都县县令石公吗,他怎么回来这儿?”“还要了这么多的粽子......”“听说今年除了陈公家中以外,几位官人都没买到崔家的粽子,”“所以石公来这儿买?!” “这原先不是都在换云景添几家买的吗?怎么跑这儿来买了?” “这还用猜吗?想是白家的粽子要比这几家的都要好,所以石公才来这儿的啊。” “在理,在理。” 话音一落,那些围着的人也赶忙说道:“小娘子,给我也包几个!” “我也是!”“哎我也是!” 站在一边的白老头已经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当然知道白锦儿准备了多少数量的粽子,而面前这么多人的订单很明显能让白锦儿清空自己的库存,甚至还有可能不够。 他看了一眼忙活着招待客人的白锦儿,眼里的复杂之色愈浓。 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啊...... “阿翁!用来串粽子的稻草不够了你能再去那些吗?还有,厨房里那些分装好的小竹筒你在拿些出来给我!” “这是您的粽子,拿好。” 白锦儿把手中的粽子串递到石兆成面前,旁边的仆从赶忙伸手接过;石兆成却看着白锦儿手中同时递过来的两个一高一矮的小竹筒很是疑惑, “小娘子,我没有要这个啊。” “啊尊驾别误会,”白锦儿摆了摆手,“这是赠送的,不要钱。” “这是买五个烟华玉羽粽赠送的花蜜,淋上吃风味更好;至于这个是买满任意十个粽子赠送的我店独家秘方的薄荷甜茶,消暑解渴,最适合夏天喝了的。” 石兆成接过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着微微泛黄的清澈茶汤,上面还漂浮着一片新鲜的薄荷叶;略显惊讶地看了白锦儿一眼,毕竟石兆成可是知道这薄荷叶并不便宜。竟然将薄荷茶拿来作赠品,真的不会亏本吗? 想到这里,石兆成不由得给身边仆从使了个眼色,仆从会意,给白锦儿的钱袋变得重了些。 “小丫头我先走了啊,” 石玉宁落在队伍后面,悄悄地和白锦儿说道。 “待会儿的赛龙舟,你可一定要来。” “四郎!” “哎来了阿爷!” 看着石玉宁一路小跑离开的背影,白锦儿这才忽然想起,她答应陶阳的事情。 “阿翁,我待会儿想出去一下,可以吗?” 第四十一章 崔家粽子铺 拍了拍腰间的荷包,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喜气洋洋。 整整两大筐的粽子,几乎全部卖光了;除了白锦儿故意给孟如招和陶阳留下的那些,已经一个都不剩下了。 这是白锦儿第一次见过这么多的钱。 扣除成本费,正如白锦儿所说的,她还真给白老头挣了两筐的钱回来。大部分钱交给白老头收好,白锦儿自己装了些,就往城外赛龙舟的地方走去了。 “小娘子,看看新染的长命缕啊——” 听见身后的吆喝声,白锦儿停下了脚步。身边一个是一个小摊子,摊子上面挂着许许多多五彩线编成的绳子,和绣着五毒图案的艾草香包。甚至还挂着几个小小的艾人。 摊子的后面站着个妇人,约莫二十多岁的模样;皮肤还算白皙,只是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她怀里还抱着个襁褓,襁褓里是个婴儿,还是在吃奶的年纪。妇人就这样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招揽着街上的顾客。 看见白锦儿停下了脚步看向自己这边,妇人喜出望外;她连忙从摊子上摘下一个五彩的长命缕,朝着白锦儿晃了晃。 “小娘子,新编的长命缕要不要看看?这颜色啊,正是你们这些小姑娘带着才好看呢。” 白锦儿往摊子走了过去。她仰起头看着挂在上面的各色小物,编的都很细致,一看就是用心做的东西。 忽然,一对长命缕,引起了她的注意。 “老板娘这个,” 她指了指, “怎么卖?” “哎呀,你看上这个了呀?真是好眼光~”妇人顺着白锦儿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把那对长命缕摘了下来。 “这可是我编的最好的一对了。” 白锦儿伸手接过,染了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的绳子紧紧地缠在一起,里面似乎还混了几根丝线,在阳光下竟然会散发出一丝光泽。最特别的是在长命缕的尾端,原本留出的长长一截上面竟然挂了一颗小小的铃铛。 铃铛很小,几乎只有小指盖一半那么大;被打磨的光滑的铜色表面摸上去凉凉的,十分适手。 整个摊子上,也只有这么一式两个。 看着白锦儿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喜爱,妇人笑着说道: “小娘子莫不是要送心上人?” 这话一出,原本还很淡定的白锦儿顿时不淡定了;她略显尴尬地咳了咳,耳垂变得有些粉红。 “这,男孩子应该不大适合戴吧?” 白锦儿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这是哪儿的话,小娘子想多了。”那妇人拍着怀里的孩子,“这长命缕本就是祈福今年安康的,就是到了我们这年纪也要戴的呢。” “你看看,我自己都戴着。” 她朝着白锦儿亮了亮自己纤细的手腕。 “况且,” 妇人一双明眸里满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若是心上人送的东西,怎么会不戴呢?” 白锦儿耳垂上的粉色朝脸颊蔓延了。 “那老板娘,你就帮我包一包这个吧。” “好嘞~” 老板娘把长命缕接过,正准备用小盒子给白锦儿包起来的时候,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孩子稚嫩的喊声: “阿娘!阿娘!” 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一个穿着朴素的八九岁男孩子往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那妇人看见男孩子,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从摊子后面走了出来, “怎么的了?让你在家里看着妹妹的,妹妹呢?” 那男孩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妇人面前,一只手拉着妇人的衣服,一只手指着他来的方向,说话断断续续: “阿爷,阿爷,他,他又被贾爷爷扣住了......” “什么?!他又去了?!” 妇人听见贾爷爷三个字,脸色顿时苍白了。她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好像要咬出血似的;白锦儿看着她空着的那只手在自己背后摸了摸,原来是解下了自己腰后的荷包,直接递到了面前自己儿子的手中。 “拿去给你阿爷,”她压低了声音, “让他快些回家去!再去博戏,我也没钱去给他赎了!” 男孩子看着妇人拎着荷包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眶里顿时有了泪花。他点点头,从妇人手中拿走了荷包,转身又很快地跑走了。 白锦儿就静静地站在他们身边,一眼不发。 重新回到摊子后面,妇人小声哄着自己怀里的孩子,右手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发髻,随后一直往下滑,在自己的眼角处停顿了一下。白锦儿看见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这才抬起头来,对白锦儿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小娘子见笑了,” “我这就给你包啊。” “等等,” 白锦儿忽然叫住了那个妇人,或许那妇人误以为白锦儿是不买了,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忐忑。 白锦儿对着妇人甜甜一笑,指了指她挂在摊子上做工精致的几个小艾人,约莫五六个的样子, “老板娘再把这几个给我包了吧,我想拿去送给我的朋友。” 妇人先是一愣,随即眼底荡漾出惊喜,她欢快地答应了一声,把那些小艾人也摘了下来,细心地给白锦儿串成了好拿的样子,连着刚才的长命缕,一起递给了白锦儿。 白锦儿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三十个钱,放在了妇人的摊子上。 “还有十个钱是谢谢老板娘鼓励我的钱,” 白锦儿看着妇人,笑的很灿烂。 “加油啊老板娘。” 说完,也不等妇人说话,白锦儿把装着长命缕的小盒子装进了荷包,把小艾人挂在自己的小臂上,步调轻快的离开了。 只留下妇人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指尖揩了揩自己的眼角。 “愿你的心上人真是你的良人,” “小娘子。” ...... “哎哟!” 走到拐角的时候,白锦儿被忽然从前面冲出来的人撞了一下,身上挂着的小艾人风铃似的摇摇晃晃起来。 “小娘子走路小心些,真是的,毛毛躁躁的!” 一个打扮富贵的胖妇人瞥了白锦儿一眼,鼻孔朝着天高傲地哼了一声,扭扭捏捏地继续走了。白锦儿朝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谁小心点啊真是的,脸上涂那么多化妆品,我看我不被你撞晕也要被你身上得味道给熏晕。” 说完白锦儿哼了一声,往前面走去。 “崔娘子能不能通融通融?我们特意从彭州赶来,就为了尝一尝你们家的粽子啊——” 走过安德大街的时候,白锦儿本想直接走开的,可堆积的人群里传来的一句话,让她停住了脚步。 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原是一家紧闭店门的店铺,而整个安德大街的中段之所以如此拥挤,正是因为这家紧闭的店铺。 男人说的话很快就得到了在场其他人的附和,他们纷纷也开始说起自己来这儿多么多么不容易,路途多么多么遥远。令白锦儿震惊的是,其中最远的一个,竟然是从魏州来的。 “崔娘子——”“崔娘子——” “开门啊——” “崔娘子——” 在众人的声声呼唤中,原本紧闭的店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随即有一个伙计打扮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门口。 很明显这个人并不是在场这些人的目标,看见他出来之后,这些围堵的客人并没有任何的满意之色,反而看上去更加失望了。 “诸位尊客请回吧,我家娘子说了每年卖的数量是早已经规定好了的,就是各位客再说也是没有的了。今日我们锦官城举办盛大的端午盛会,各位不如在锦官城里逛逛,或是去城外看龙舟赛,好好享受这佳节气氛才是啊。” “我们就是为了你家粽子来的,这买不到粽子,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 “伙计,你叫崔娘子出来吧,好歹给我们个说法啊。” “就是就是——” 男人的一番话没有起到任何平息的作用,现场依旧是一片喧嚣。白锦儿扫了一眼这些不愿离去的人,眼里一闪而过羡慕的光。 要是有一天,他们店铺门口也能有这么多慕名而来的客人就好了。 “诸位诸位......” 伙计的声音已经彻底被这些人的喧哗给盖住了,他站在店铺门口满是无奈,这时候,店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许,你去后面帮忙收东西吧,这里还是我来。” 被堵在后面的白锦儿因为身高的原因看不见出来的人长什么样子,可是这个声音如同一道炸雷般地在她脑海里响起。 如此甜美的声线,白锦儿只在一个人的身上听到过。 “让让让让,” 发挥自己个小的优势,白锦儿开始往人群里挤,像是拥挤沙丁鱼群里的一尾小鱼,费力地朝前游动。 “各位尊客,我正是这家店铺的老板娘。” “实在不好意思,今年的粽子确实已经销售一空。诸位若想吃,请明年请早。” 话音落下,正是白锦儿挤到人前的时候。 她抬头一看,一个穿着半臂长裙,长相稚嫩的美貌女子站在店铺门口,面对着这大群的人满脸的淡然。 果然, 白锦儿认得她! 正是那一天,和她一起买花蜜的女子! 第四十二章 请求 “崔娘子,当真不能再卖些吗?” “你看看这么多的人围在这儿,不就为了吃你们家一口粽子吗。你未免太狠心了些吧。” “就是就是。” 为首的那位说是从彭州赶来的男人依旧没有放弃,在他的带领下,围在一起的客人们也纷纷附和。崔娘子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 “小女子很感谢各位尊客的抬爱,但尊客们不知,这售卖的规矩,乃是从先祖父还在时就已经定下的了。这么些年,家父一直秉守着这条规矩,到了我这儿,自然也是没有破坏的道理。” “我们能走到今天,自然是仰仗各位厚爱的,只是,为了保证粽子的品质,我们所选材料必须控制在精益求精的数量。如今已到午时,我们今年准备的粽子确已售空,请各位理解,我们敬待明年各位的光临。” 崔娘子说话的声音虽如幼女般甜美,但是措辞得体老到,让人挑不出任何的错误。在场的许多人听了她说的话,一时之间面面相觑,似乎是被说服了的样子。 为首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气急败坏,可他很快地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继续做出一副惋惜和为难的表情,锲而不舍地说道: “崔娘子,听说你们家会留下一些粽子给未曾预订过的达官显贵,既然如此,为何不可增加一些卖给我们呢?” 话音刚落,崔娘子的眼睛立马如刀一般地横了过来。 她脸上虽然还是笑着,但是这笑容很明显的冷了下来。 “敢问尊驾,是哪儿听到这种传闻的?” 被突然问到的男人霎时间没了声音,他的眼神躲闪,不敢和崔娘子对视。 “是,是附近的街坊……” “呵,是吗?” 崔娘子冷笑一声,继续追问道:“是哪一户的街坊,姓甚名谁?” “我,我也记不清了……” 男人的声音越说越小,崔娘子却并没有想放过他的意思。 她微微颔首,眼神从周遭这些围着的人身上扫过,气势凌绝。 “在这安德大街,我崔家铺子开了近百年时间而不倒,靠的就是诚信二字,” 崔娘子双手相叉,微微侧身, “无论是何等的显贵,就是陈公,也是事先下了订单,我们才能保证其粽子的供应。从未听过有什么人能例外的。” “听尊客这般言语,莫不是折损我崔家信用,砸我崔家招牌?我倒是想知道,是哪门哪户的街坊传这般谣言,我定亲上门询问,” “实在不行,就是要对簿公堂,崔家也是不怕的。”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崔娘子站在店铺门口远不如这包围着的人群有压迫力,可这些话说出来,刚才还很吵闹的人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白锦儿也混在其中看着她,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 “就是啊,崔娘子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这样讲话也太过分了。” “就是就是,” “我们相信崔娘子!” 突如其来的倒戈让男人孤立无援,他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局促,周围人的议论以及投来嫌弃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崔娘子就在不远处也看着他,只是一双明目里,满是探究。 “这位尊客看着眼熟啊,小女子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崔娘子说着,脚步往前迈了一步;她侧了侧首,看样子是在很认真的思索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哈哈,娘子说笑了,” 男人看着崔娘子往自己这边走来,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退,脸上的笑容尴尬而不安, “我是为了尝一尝娘子家的粽子,特意从彭州赶来的,之前从未来过锦官城,又怎么会和娘子见过呢?” “是吗?” 崔娘子又往前走了一步, “既客是第一次来的,又是哪里认识的街坊,听得我家铺子的谣言呢?” 崔娘子脸上的笑容变得讥讽冷漠,她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睛微微眯起,其中浓浓的警告意味让比她发怵高比她壮上许多的人打心里。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到男人的身上。 “我,我......”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转身拨开了人群,逃也似地跑走了。 崔娘子也没追他,眼中的锐利收起,她再次挂起待客的温暖笑容,对着剩下的其他人说道: “今日这是不好意思了让诸位见这么一出闹剧,我们准备了些花蜜甜水,消暑止渴,送与诸位。” “谢谢崔娘子——”“多谢崔娘子!” 待到人群散去的时候,崔娘子正准备进店铺,突然,一个站在侧边手里捧着竹碗的小姑娘闯入了她的眼帘。 “小娘子还不走,可是有什么事情?” 她转过身,看着白锦儿说道。 “崔娘子,你还记得我吗?” 白锦儿把手中的空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脸上带着笑容。 崔娘子眉头微蹙,上下打量了白锦儿一番,一段记忆从脑海深处窜了出来,她露出明悟的表情,嘴角也微微上扬。 “是你啊小姑娘,”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遇到你。” 白锦儿点了点头, “没想到原来那天遇到的好心娘子竟然就是城里赫赫有名的崔家娘子,是我眼拙了。” 白锦儿老成的说话语气逗笑了崔娘子,她捂着嘴笑了,眉眼笑得弯弯的,提着裙子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没想到你看着小小的年纪,就这么会说话了。” “咦,你这是要去哪儿么,身上挂着这么多东西?” 她看见了白锦儿身上叮叮咚咚挂着的好几个艾人和荷包,好奇地问道。 “我正要出城去看赛龙舟呢,方才经过安德大街,听见这里甚是喧闹,便过来看看了。” “如此说来,还是我耽误你游玩的时间了。” 崔娘子笑着说, “好了,你快些去吧,估摸着这会儿啊,这龙舟也该开赛了,你现在去,正好可以赶得上。” “这倒是不急,只是,” 白锦儿看着崔娘子,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只是......” “只是什么?” “崔娘子,” 白锦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妇人, “贵店可还有剩的粽子,” “我,我想尝一个,” “可以吗?” ...... “哟三郎!” 坐在早已搭好的凉棚里四处张望的陶阳,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惊喜地转过头来,在看见是石玉宁的时候,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你这打扮不错啊,”石玉宁手里拿着块不知从哪里倒腾来的茉莉软糕,大咧咧地走到陶阳身边坐下,带着品鉴的眼光上下看了他一眼,赞叹地说道。 “怎么是你,” 陶阳语气低沉, “我还以为是锦儿......” “你真是魔怔了,”石玉宁咬了一口手上的茉莉软糕,“我这么威武的男人声音,你也能听成小丫头的。” “啧啧啧,果然爱使人糊涂啊。” 陶阳没有理会他的贫嘴,眼光越过石玉宁,看着凉棚外面的那条满是围观群众的石板路,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 “她会来么......” “肯定会啦。”石玉宁吃完最后一点软糕,抽出手帕擦了擦手。他看了看桌子,自然地端起了陶阳面前的茶杯,悠闲地呷了一口。 “今日我和阿爷去他们家的时候,她的粽子已经卖完了。” “估计现在正在来的路上吧。” “什么?” 听见石玉宁说的话,陶阳猛地转过头盯着他, “你今天去锦儿店里?” “是啊,”石玉宁脸上的表情一派天真可爱。 “你是不知道啊,这小丫头真是有本事,她竟然在这么短短的几天又弄出两个新味道来。我才给我阿爷一尝啊,我阿爷二话没说就拉着我冲到她店里去了。” “我阿爷好像是买了打算送去陈公家呢,听说陈公的妇人最喜欢吃粽子了......” 石玉宁在身边高谈阔论,陶阳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的注意力已经全放在了找人上,希冀在他的眼底发光,他知道,白锦儿一定会来的,因为, 她已经答应他了。 所以,她一定会来的。 ...... 原本还笑着的崔娘子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她看着白锦儿,眉头皱起, “小娘子,你方才应该已经听见了我说的,我们家的粽子早就已经卖光了的。” 看着瞬间戒备起来的崔娘子,白锦儿赶忙道歉, “娘子不要误会,我自然已经听见娘子所说了,我也绝不是想要给娘子找麻烦的。” “实不相瞒,我家也是开食肆的,一直很仰慕娘子家的手艺,可是,因为这白日我们也要营业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有买到过娘子家的粽子......” 崔娘子没有说话,也没有下逐客令。她看着白锦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这请求甚是无理,只是,好不容易遇到崔娘子,就是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试试的。” 白锦儿眼神真诚地看着崔娘子,只有十二岁的她在完全坦诚的情况下看上去可信度相当的高。 崔娘子的头微微抬了抬,终于说话了, “莫说你只是一般的顾客,我尚且给不出你想要的;更不要说你与我还是同行,同行是冤家,虽然你不可能仅凭一口便知晓我崔家的配方,但我这破坏规矩允你一个,对我也没有丝毫的好处吧?” 白锦儿听见崔娘子的话并没有失望,反而还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她好像就等着崔娘子这么说,手在自己背后的小荷包里摸索着。 其实她的东西是收在系统里的,但是为了掩人耳目,她还是在身上挂了个荷包的。 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白锦儿的手伸了回来, “还请崔娘子点评。” 白锦儿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崔娘子面前,态度谦逊。 “这是,粽子?” 崔娘子看着白锦儿手里的粽子,有些疑惑地说道。 第四十三章 赐绯含香 白锦儿看着几乎比自己家店铺大上两倍的崔家店铺,手摸了摸桌子柱子,眼里满是艳羡之色。 “坐吧,” 崔娘子从后厨出来,手中端着个盘子,里面装的正是白锦儿方才给她的粽子。已经剥开了粽叶并且热过,正冒着腾腾的热气躺在盘子里。 崔娘子端着盘子走到白锦儿面前坐下,把盘子端到桌子中间,同时看着白锦儿说道: “已经按照你说的热好了。” “只是,这用水煮,难道不会让粽子味道走散吗?” “有些自然是会的,”白锦儿笑眯眯地从旁边的筷筒里面抽出两支筷子,合拢递到崔娘子的面前。 “但是我这个是不会的,” “已经事先蒸熟了,只是热一热,用水煮的更快些。” 崔娘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你想让我尝尝你的手艺,还是你觉得,我尝了你的粽子之后,就得给你尝我的了?”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崔娘子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戏谑。毕竟在她看来,虽然白锦儿比其他同年纪的孩子要成熟许多,但是始终是个孩子,抱着这样孩子气的想法,也是有可能的。 “若娘子觉得我这粽子还能入口的话,我想,娘子也不好意思不和我做个等价交换的吧?” “等价交换?” 崔娘子轻笑一声,虽然她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是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她觉得白锦儿有些自不量力, “姑娘,我崔家的手艺不敢往大了说,但是即便是在整个益州,也是顶有名的;多少显宦富贵人家愿意掷千金,就为了尝一口我们家的粽子,” “你怎么觉得,自己能和我等价交换呢?” 白锦儿不恼也不反驳,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这点我自然是知道的。不如,娘子先尝尝我的手艺,我们再来讨论这件事情吧?” 崔娘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心里也不自觉地好奇起来,这姑娘缘何如此自信。她的视线再一次投射到面前的粽子上,从外观上看不出来任何的特别。 筷子底端按在了粽子上,崔娘子先点了点头, “米倒是用的不错。没有偷工减料。” 指肚用力,筷子顿时插进了糯米里。崔娘子熟练地扒开了外面的糯米,里面的馅料顿时暴露出来。 眼前的东西让她一愣。 “你这是什么馅料的粽子?” 崔娘子开口问,一边问,她一边用筷子小心地扒弄着。她还从没见过这种馅料的粽子,觉得有些特别。 “这是,豆沙?” “豆沙和,” “这是,” 看见豆沙的时候她还没觉得什么,可是糯米里那沾满了豆沙的东西,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五花肉?” “正是。” 白锦儿给了崔娘子肯定的答案。 “娘子尝尝?” 崔娘子抬头看了白锦儿一眼,眼底的吃惊之色毫不掩饰。她手中的筷子灵活地翻转着,很快就衔下一块糯米,糯米上面带着馅料。左手手袖遮着,崔娘子把粽子送入了口中。 白锦儿只看见她的脸颊微不可见地动了动,随后是纤长的脖颈上出现了吞咽的动作,崔娘子放下了手和手中的筷子,原本还只是存在于眼底的惊讶此刻俨然已经出现在了姣好的面容上。 “口感香滑,甜咸交织油而不腻,” “果然特别。” “这豆沙与平常吃的豆沙不一样,很不一样。” “豆沙是我自己磨的,”白锦儿解释道,“寻常用的豆沙不够细,熬制放的蜜糖也太多,影响口感和味觉。如果再和肥肉较多的五花肉搭配的话,容易让人生腻。” “不错。” 崔娘子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的猪肉也特别处理过吧?没有寻常猪肉的土腥味,我吃起来的时候,好像隐隐有些黄酒的味道。” “是的,我在煮白肉的时候放了些香料和黄酒去腥,之后再冲洗晾凉,就可以去腥且让肥肉不散。” “看得出来你很是熟捻啊。” 崔娘子看着白锦儿,已经没有刚才的那种戒备了。 “家中只有阿翁,阿翁年岁渐去,所以店中事务基本是我一力操持,”白锦儿笑了笑,“要想挣钱养家,自然是要打起十分精神应对的。” “不错。” 崔娘子再一次夸奖了白锦儿。 她仔细打量着白锦儿,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日买蜜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干活的人。今日尝了尝你这粽子,证明我确实没有看错。” “假以时日,你的功夫必在我之上。” “崔娘子过奖了。” 白锦儿谦虚地接受了来自对方的夸奖之后,脸上原本淡淡的笑容有些改变了。她的眼珠子一转,抓了抓头,笑容变得有些得意,又夹杂着几丝不好意思,就好像是考了好成绩打算和家长要奖励的孩子, 让她看起来颇有这个年纪才有的天真和单纯。 “那,娘子,” “咱们刚才说的事情......” 崔娘子端起了身边的茶杯,极优雅地呷了一口,没有说话。 看着崔娘子的的反应,白锦儿有些坐立不安。 “崔娘子,” “崔娘子?”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浓浓讨好的语气。 原本还端着的崔娘子看见白锦儿的这些小动作,一下子噗嗤笑了,手捂着嘴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她竟自然地伸出了手越过桌面,在白锦儿的头上力道极轻地敲了一下。 “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 崔娘子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愈发的如同桃花绽枝初雪解冻一般,看得白锦儿都呆了。 “罢了,今日也是输给你了,”崔娘子说着从坐榻上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裙摆。 “你且等等,”说完,她留给白锦儿一个背影,朝着后院走去。 白锦儿坐在坐榻上看着崔娘子消失在后院的背影有些疑惑,怎么拿粽子要去后院呢?还不等她想呢,崔娘子又从后院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个粽子,但是奇特的是,那粽子的粽叶竟然有些泛白。 崔娘子来到白锦儿面前,把粽子递到白锦儿手中, “你运气好,今日那些调皮鬼吃得慢,还剩这么一个赐绯含香粽,只是金桂蜜没了,抱歉了。” “才刚冰好的,也不必用盘子里,你就直接这样吃吧。” 白锦儿伸手接过,果然入手冰凉。 “多谢娘子了!” 白锦儿感激地说道。 剥开手中的粽子,露出其中晶莹的糯米,和白锦儿的两个冷粽不同,崔娘子家的赐绯含香粽明显冷藏的时间更长,糯米上面挂着仿佛水晶般的碎冰,在光线下折射出好看的七彩色。 也忙不上多说什么,白锦儿急不可待地咬了一口。 舌尖最先品尝的是冰凉,让白锦儿回想起前世超市里卖的糯米冰糕——可是这样的冰凉并没有本能反应觉得的那样坚硬,反而咬破外层的冰花之后,里面的糯米口感软糯的难以置信。 碎冰在口中炸开,让在这炎炎夏日里受了苦难的唇舌顿时欢呼雀跃。 白锦儿都有些舍不得咽下去了,口中的糯米;直到冰花化开,白锦儿才依依不舍地把它咽了下去。 还不等吃第二口,面前被咬破的粽子的已经散发出一股很独特的香料香气,这股香气先是过了冰凉的糯米才出来,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有腻人的感觉,反而如春风拂面,甚是舒爽。 白锦儿低头看了一眼,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其中的馅料有些偏红,好像是果酱状态的。 “怪不得叫赐绯含香粽......” 白锦儿小声嘟囔。 馅料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甜腻,反而是酸甜口味的;香甜味道过了之后舌根竟然还会回甘,而不像平常的甜味过了之后口中便索然无味或者甚至是发苦,还有一种,白锦儿很熟悉的清凉感。 似乎放了樱桃,薄荷,还有其他的东西,白锦儿尝不出来。 即使不放金桂花蜜甜味也绝对足够了,白锦儿心想,说不定放了金桂蜜,还会夺了粽子原本的甜味。 “如何?” “可符合你心中所想了?”崔娘子眉眼含笑地看着白锦儿。 把手里的粽子吃的干干净净,白锦儿甚至连粽叶上沾着的几粒米都拣了吃了。 “不愧是名动益州的崔家粽子,” 白锦儿抬头看着崔娘子,十分敬佩而真诚地说道: “娘子的手艺,我实在不知如何夸奖了。” “真是个小滑头,”崔娘子笑道,“你不过十二岁就已经如此厉害,我想啊再过个几年,估计你就要将我甩在身后了。” “说起来你也真是有自信,就这么肯定我吃了你的粽子之后,会把已经不卖的粽子,分给你?” “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只是,我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要试这么一试,” “那日与崔娘子短短的交谈中,不知为什么,我就觉得崔娘子会这么做的。匠人本色,若是遇到可交之人,即使只是个稚嫩孩童,也不会放过吧。” “好一个匠人本色,” 崔娘子听见白锦儿说的这句话,双眼登时放光。 “古来说到匠人,无一不是指那些刻凿工匠,殊不知我们烹饪者,亦可称为匠人。这木灵石心上雕琢,与我们果蔬兽禽上做花,又有何区别呢?我们亦有易牙,传于煎、熬、燔、炙之术,亦有庖丁,片刀分牛之术震惊天下。” “民以食为天,用心烹调每一道菜肴,使饥者饱腹,使食者满足,这不正是我们的匠人之心吗?” 崔娘子说到情动之时不免声调激昂,随后才像是想起这儿还有个白锦儿,白皙的脸蛋顿时有些泛红。 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抱歉,这把年纪了还有这般言辞,让你见笑了。” “不不不,” 白锦儿赶忙摇头,她看着崔娘子的眼神,也闪烁着明亮的光。 “娘子竟有如此想法,我十分佩服。实不相瞒,我其实心中也,也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也想着有一日能靠着自己的厨艺,在锦官城博得一份自己的天地。甚至,在长安城,或许,也可以......” “可以的,” 崔娘子出言鼓励,她看着白锦儿的眼神温暖而坚定, “只要你想并为之付出,没有什么事不可以的。” “嗯!” 白锦儿和崔娘子四目相对,心中所想,皆在不言之中。 ...... “话说小丫头,你方才跟我说,你出来是干什么来着?” “......” “糟了!” 第四十四章 赶上了! “好!好!好!” “快!快!快!” “好——” 护城河畔人头攒动,呼声鼓声响彻云霄,震得人头脑发聩,耳膜嗡嗡作响。河面上,几条装饰或是华丽阔奢,或是别出心裁的龙舟正乘浪破风,纷纷朝前奔去,只为拔的个头筹。 而岸边围满了观赛的人群,男女老幼无不挥舞着手中的旗子飘带,为自己支持的龙舟加油打气。不时传来骁卫维持秩序的呼喝声。 陶阳和石玉宁坐在赛程尽头的事先搭好的凉棚里,石玉宁整个人摊在坐榻的凭几上,手里拿着个做工精致的糕点,一边看着远远的河面。 “不知道是还有多长时间才到我们这儿呢,” 石玉宁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再仔细地拍去身上的粉渣, “哎,你们家压的那条龙舟会赢的吧?我可是把自己的私房钱都压上去了,到时候万一赔个血本无归,你可得补偿我啊。” 陶阳的注意力依旧放在那条和城中来往的小路上,听见石玉宁的话,他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唐律疏议》卷第二十六,杂律,凡三十四条,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 “咳咳,咳咳,” 石玉宁被自己吃的糕点呛到,赶忙喝了一口水,拍着自己的胸口。 “你这人,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看着陶阳又恢复那种怅然若失的神情往城里方向看去的时候,石玉宁摇了摇头,又重新拿起一块糕点,继续悠闲地吃起来。 这时,远方”咚咚,咚咚“的鼓声,逐渐接近了。 ”来了!“ 石玉宁顿时翻身坐起,双手撑在桌面上,头拼命地朝凉棚外伸着,原本平静的护城河河面上,远远地看见有几个彩色的小点,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过来。 “三郎三郎你快看!是封家的龙舟!” 随着石玉宁的喊声,果然,从远处的河面上,一艘龙舟一马当先的冲在前面,远远地把其他龙舟甩到身后;船前方的大龙头高高扬起,须发根根分明,看上去甚是威武,雕工精细,看着就栩栩如生;船体形似柳叶,上坐十二个彪形大汉,各人手执船桨,节奏分明地拨动着水流。 而船体中央的中龙旗位上扬着一柄绿地红穗的大旗,上面用黑色的线绣着大大的一个“封”字, 正是陶阳他们家所压龙舟。 “来了来了!三郎!封家的船是头名!” 石玉宁看上去比陶阳激动多了,他的整个身子都快伸出凉棚去了,如果不是身边的仆从上来把他拽回去,可真怕他就这样掉进河里。 “来了来了!” 岸边顿时聚集了一堆一路从前面跟过来的群众,他们显然也看见了封家龙舟的绝对领先,加油声和怒骂声混杂在一起,像是盘纠的烟火气,在河面上盘旋。 近了,近了, 封家的龙舟在靠近终点的地方不仅没有减速,反而像是船底生风一般地越来越快,径直奔着终点冲去。 在沸腾的人声之中,封家龙舟冲过了早已经拉好的红绸。 “恭喜封家龙舟拔得头筹!” 岸边的裁判早已经从树下的凉凳上冲了下来,他手中拿着一面红色的小旗子,奋力地挥舞着,同时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朝每段距离的牙使报信。 “恭喜封家龙舟拔得头筹——” “恭喜封家龙舟拔得头筹——” 一传二,二传三,三传四,各牙使的声音,回荡在锦官城郊外的上空。 “太好了太好了!三郎!” 石玉宁整个人都从坐榻上跳了起来,他双手按在陶阳的肩膀上,用力地摇晃着自己小伙伴的肩膀。 “你看到了吗三郎!封家龙舟拔得头筹了!” 说着,石玉宁又蹦了起来,在坐榻上来来回回蹦着,打了一套奇怪的“拳法”。 “太好了!我的私房钱翻了整整一倍!” “耶!” 和激动的石玉宁相比,陶阳看上去可就冷静多了;不如说是,他的眉头之间,反而多出了一丝忧色。 其实他恨不得这比赛再结束的慢一些,因为,白锦儿还是没有来。 “怎么了三郎?你看着不怎么开心啊?” 沉浸在自己的欢乐里的石玉宁总算是发现了朋友情绪的不对,他盘腿在陶阳身边坐下,看着陶阳的脸, “你担心丫头她赶不到?” 陶阳的眼睛再一次望向小路的尽头,在那里,依旧没有出现他焚心思想的人。 “比赛已经结束了,待会儿,我就要上船了。”他说话的声音淡淡的,但是仔细听的话,会发现的他的语气里满是忧愁。 石玉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心里也疑心为什么这么久了,白锦儿还是没来;虽说今日城中人多,但是从西市出来到这郊外,时间是绝对足够的了。 “莫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牵绊住了?” 陶阳小声喃喃道。 “三郎!” 还不等两个少年讨论些什么呢,凉棚外,就听见了陶阳母亲呼唤他的声音。 陶金氏身着华服头戴簪钗,腰间一串珍珠身链随着步履踏动微微摇晃,愈发显得人风姿绰约。 她来到凉棚前,对着陶阳说道: “你阿爷叫你过去呢。” 陶阳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他下意识地看了石玉宁一眼,似乎是想叫石玉宁帮他;石玉宁会意也赶忙开口: “陶大娘子......” “呀,四郎也在这儿呢,” 石玉宁话还没说完,就被眉眼含笑的陶金氏给打断了。 “你阿爷也和我们在一起呢,你便与我们同去,陈公他们也在,你阿爷也定是愿意见你同陈家郎君们来往的。” 不仅没帮上陶阳,石玉宁反而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尴尬,石玉宁看了看身后的茗儿,茗儿赶忙低下了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哈哈哈哈......” 石玉宁艰难地笑了, “那我便与大娘子同去吧......” 少年们垂头丧气,乖乖地跟在陶金氏的身后,朝着龙舟停泊的地方走去。 ...... “到时上了船便只管弹琴,等一曲终了,便是到了地点了,封老板会将你放下船的,我与你阿娘,在那里等你。” “知道了。” 陶阳的父亲是个颇英俊的男子,面容净白无须,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些,头上用月青色的发带束发,陶阳与他有八分相似。站在陶阳面前,父子俩人竟可称一时双璧。 陶阳脸上依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陶隐竹发现了,微微皱眉, “怎么,你有心事?” 听见父亲的询问,陶阳猛然清醒。他赶忙摇了摇头否认。双眼看着自己的脚面,不让父亲看见自己的眼神。 陶隐竹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又低下头,对着陶阳说道: “前几日和你说这事的时候,你还很是欢悦;怎么今日,又是改变主意了?” “不阿爷,” 陶阳低声说, “我没有改变主意。” “你这糊弄阿爷,也要走点心吧?”陶隐竹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陶阳的肩膀,“若你真是不愿意,阿爷便找个人替你。” “阿爷......” 陶阳抬起头和陶隐竹对视,陶隐竹的眼里并没有任何的责备和不满,有的只是淡淡的疑惑和温柔。看见陶隐竹的眼神,陶阳心底的不愿慢慢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眼里的光变得坚定, 对着陶隐竹点了点头, “阿爷,我愿意去。” 陶隐竹的眼角绽放出一丝笑容,“这才是我的好孩子,”他帮着陶阳理了理衣襟和袍角, “好了,去吧。” “是,阿爷。” 陶阳接过家中仆从抱来的琴袋,转身朝身后的龙舟走去。为了给陶阳腾出弹琴的位置,加上这回程不需要多快的速度,封家只留下了六个人划龙舟,封家的老板看见陶阳走过来的时候,对着他行了一礼。 “陶公子,请上船。” 陶阳回过头看了一眼陶隐竹,陶隐竹带着鼓励的笑容对着他点了点头。 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陶阳再一次看了看岸边, 还是没有来。 他的双眸暗了暗,却没有任何的迟疑,在封家老板的帮忙下,提着袍子走上了龙舟。 从琴袋中抱出自己的琴放在面前的矮桌上,陶阳修长的手指拨动了一下琴弦,一道清亮好似凤鸣般的琴声响起。 双手按住琴弦,陶阳呼了一口气。 “好了,出发吧。” 少年说话,封家老板对着划船的汉子挥了挥手,船桨入水拨动水流,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龙舟向前行去。 陶阳起手拨了一个音,和方才比赛时不同,此时岸边静悄悄的,几乎没什么人说话;所有人都被船头那个清俊的少年吸引了目光,看着他手起手落,琴音宛如流泉一般,从他的指尖倾泻而出。 封家的龙舟后面左右各陪侍着夺了第二名与第三名的船,他们都安静的不发出一丝声音,喧哗过后的城郊外此时,唯有一曲悠扬的琴曲回荡。 《平沙落雁》曲意悠扬,通体节奏凡三起三落。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随着曲子渐入高境,陶阳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他双眼微阖,十指拨动琴弦,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在这端午夺魁的龙舟之上,而是在秋意朦胧的湖心亭中,观大雁于天水之际翻飞,其鸣纷缊。 眼前颢气氤然,陶阳心绪也随之上下浮动,指尖弹出之曲愈发隽绝,让岸边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漏听一个音节。 只是,若是有心之人,却能听出这原本苍茫恬淡的琴曲中,带了几丝莫名的愁绪。 返程只行一半的距离,其花费正是陶阳一曲《平沙落雁》的时间。等一曲终了,陶阳缓缓睁开眼睛,龙舟也逐渐停下,岸边的人们顿时发出高呼,甚至有不少女子手中执着不知哪里摘来的花,朝着河中丢去。 各色娇艳的鲜花被抛入水中,随着平缓的水流,朝着远方飘去。 “陶公子果然琴艺无双。” 封家老板已经赶来,他对着陶阳唱了个喏,又十分殷勤地说道, “公子慢些,让奴扶你上来。” 陶阳点点头,撩袍欲起身——可正是这一瞬间的功夫,他浑身却好像是被雷电劈中一般,僵在半空,动也不动了。 他看见在岸堤的对面,有一个穿着圆领袍的姑娘。头发紧紧地束着,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不施粉黛,却白里泛红,好像是初春的新桃;她腰上滑稽地挂着许多东西,有串在一起的艾人,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荷包。而她本人则扶着岸边招摇的柳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陶阳看见了她。 她自然也看见了陶阳。 对着陶阳招了招手,姑娘脸上绽放出灿烂开心的笑容, 她双手拢在嘴边,对着陶阳做了几个口型。 陶阳的眉梢眼角也染上了笑意,这是今日到今时,他发自内心的,最真切的笑容。 第四十五章 衷心 下了船只随便和自己阿爷阿娘说了几句话,陶阳便迫不及待地甩脱了他们,奔着他刚才看见白锦儿的方向跑去了。 可是等他赶到那里的时候,白锦儿已经不在了。 只有柳树下湿润泥土上的脚印,证明这儿确实曾经有过一个人。 陶阳从岸堤对面跑来,原本霜色的长袍边都沾染上了些泥点子,用发冠束紧的长发也变得有些松散了,有一缕甚是俏皮地垂了下来,挡在陶阳面前,给向来看上去很是稳重的他增添了一丝轻挑。 他伸手抚了抚了树干,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白锦儿的体温。 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确定这里没人之后,他惘然若失地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正欲离去,忽然,一双手从背后伸了出来,遮住了他的双眼。 “三郎好没有耐性。” 略带戏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蒙住自己双眼的手掌上面带着淡淡的米香气。 陶阳脸上的笑容抑制不住绽开,他没急着挣脱,而是轻声说道: “我都煎心且衔泪了,还说我没有耐性。” 眼上的双手放开,陶阳转过身,看见白锦儿站在自己身后抿着嘴笑,露出两个梨涡, “三郎今日怎么这样笨了?我就藏在旁边那棵树后面,竟然都没有发现。” “你竟还忍心捉弄我,” 陶阳伸手在白锦儿的头上敲了一下, “我心肝如沸,哪里忙的上细看?只当你是等不及我,自己先去了。正想着这厢回去,要如何教训你呢。” 白锦儿朝着陶阳吐了吐舌头, “我为赶上你这回程,硬生生从城中跑到城外,中途未听过一分,你倒好,上来便要教训我。” “便是要教训你。” “方才听四郎说,你家粽子未到午时便全部售空,怎么耽误到这时才到?留我在这护城河边心焦,” “你去哪儿了?” 听见陶阳问话,白锦儿眼底一闪而过几分尴尬之色,她咳了咳,声音都小了许多, “路上,遇到了些事......” 陶阳一看就知道她是有事情瞒着自己的,可是他不打算深究,既然白锦儿不打算告诉自己,自己也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纠结。 在他看来,只要白锦儿到了,便什么都事次要的了。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的艾人?” 看见白锦儿围在腰上的一圈东西,陶阳疑惑地问道。白锦儿从腰上结下一个艾人,塞到陶阳手里, “这是我路上看到一个娘子卖的,做的很好看,便就都买了。” “给你一个。” 陶阳结果一看,果然做工精细,可是再怎么精细,也没有必要买这么多啊。 他开始有些怀疑,白锦儿是不是被人骗了。 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白锦儿的脸忽然红了红,她的手伸在背后的荷包里摸了半天,掏出个什么东西,塞进陶阳怀中。 “这给你,” 她的声音细如蚊鸣,陶阳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小木盒。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不就知道了......” 陶阳听话地打开了,在盒子的中央,放着一条七彩长命缕,而长命缕的尾端,很是特别地挂了一个小铃铛。 白锦儿咳了咳, 陶阳这才发现,在白锦儿的左手腕上,也有和盒子里长命缕一模一样的一条。只是,白锦儿戴的那条细些,他的这一条粗些。 只几秒钟的时间,陶阳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把长命缕从盒中取出握在手心里,没有任何言语的便戴上了;白锦儿因为羞涩而偏开头,眼睛的余光却把陶阳的动作看得一览无余。 “真适合,” 陶阳朝着白锦儿晃了晃手腕。 “小茶的眼光真是极好。” “咳咳咳,”白锦儿只觉得自己的耳朵烫的恼人,她连连咳嗽几声,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喜欢就好。” “对,对了,你刚才弹的那个曲子,叫什么来着?” “《平沙落雁》,” “你喜欢吗?喜欢我可以弹给你听。” 陶阳有些殷勤地说道,让白锦儿顿时没了言语。 其实,她赶来的时候陶阳已经快弹完了,她甚至都来不及理理自己的衣裳,看见他快睁开眼睛的时候,才赶忙扶着树装出一副已经到了半天的模样。到底弹的怎么个样子,白锦儿也不知道。 不过看着一路上那些少女们含春的眼神,想是,极好的吧。 “额,好啊,” “那下次,下次有机会的时候,你谈给我听吧。” “好。” 陶阳笑了,他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鬓角。 可随后陶阳愣了,白锦儿也愣了,原本搭在白锦儿耳边的手停着,有些无措。 随即,肉眼可见的,少年的脸庞仿佛被丢进红染缸的白布,霎时间通红。 他赶忙把手收了回来藏在身后,看着白锦儿的的眼神也变得躲闪不自然起来。 “那,那什么,” “下次,下次,我带着琴去找你,” 陶阳说话结结巴巴, “给你弹……” “嗯……” 白锦儿倒是没有陶阳这么大的反应,毕竟她虽然在这儿住了这么些年,但是脑子里还留着原来现代社会的思想。 不过就是撩个头发,又没别人看见。只是看着陶阳的反应,白锦儿也不自觉地红了红脸。 陶阳看着白锦儿微微低下的头,心好像打鼓似的,他咬了咬唇,忽然抓住了白锦儿的手, “小茶!” 白锦儿被这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正撞进陶阳的眼眸里。 如墨般漆黑,却亮的仿佛天上的星星落入人间。 “怎,怎么了……” 干净温热的手掌,温度传到了白锦儿的手中;本能的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白锦儿的心跳,也慢慢加速。 “我……” “我……” 陶阳往前迈了一步,脸仿佛酣醉般的通红, “我……” “什么?” 心跳声如擂鼓声,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仿佛都能听见火花的声音。 “我!” 陶阳深吸一口气,看着她,唇齿微启, “三郎!”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硬生生地截断了陶阳的话。 陶阳赶忙放开了白锦儿的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让两人的距离看上去不会引起多余的误会。 声音是从岸堤那边传来的, 听得出来,是一道妇人的声音。 “你阿娘,” 白锦儿自然是听出来的,她往旁边闪了闪,藏进了树荫里。 “三郎——” 按理说陶金氏若是想找陶阳,只消打发个小厮过来便得了;可她偏偏在河的那边喊着,陶阳心里微微一紧。 “我阿娘叫我了……” “我听见了。” 白锦儿心里暗暗叹口气, “你快些回去吧,你阿娘估计着急找你的。” “可是,我……” 陶阳看了看河的那边,又看了看白锦儿, “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不妨事,” 白锦儿对着陶阳温柔一笑, “我总是在这儿,又不会跑了,什么时候说不是说的。” “你快写去吧,不然待会儿,你阿娘怕是要派人来寻了。” 陶阳自然明白白锦儿说的道理,他也知道,自己阿娘是故意的。 他咬了咬牙,正准备离开。 可忽然,他又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在白锦儿疑惑不解的眼光下,陶阳转正了身子,直视着白锦儿。 “小茶,” 他的表情是白锦儿从未见过的认真。 “今日我无论如何,我都要把想说的话,说给你听。” “陶阳……” “锦儿,” “你可知,” “张敞画眉,举案若齐的故事?” “啊?我……” 猝不及防的问题让白锦儿不知所可,岸那边,陶金氏的呼唤声还在继续,陶阳没办法,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典故语言在此时,通通派不上用场。 没办法,只能挑重点说了。 “锦儿!” “啊!”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陶阳深深地看了白锦儿一眼,便径直转身离去了。 白锦儿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我……” 她柔柔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跑那么快,都不打算听我的回答吗?” “我也喜欢你,” “陶阳……” …… “三郎,你跑哪儿去了?” 看见远远跑来的陶阳,陶金氏的眼神逐渐变得安心。虽然如此,她的语气里还是夹杂了几分不满。 “有些事耽搁了,” 陶阳来到陶金氏面前, “阿娘唤我何事?” 陶金氏满含深意地看了陶阳一眼,倒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转过身,理了理肩上的披帛。 “陈公邀我们去家中品端午筵,我若不唤你,难道你要自己留在这儿不成?” 陶阳没说话,静静地跟在陶金氏的身后, “你看石公家中的四郎,” 陶金氏的手微微一抬,示意前方;前方不远处,石玉宁跟在自己父亲身边,正与一干达官显贵谈笑着。 “虽说阿娘也不愿扰你读书,但是这交际之事,你也不可完全放下啊,” “你知道,唉,到时候你举试,也是要仰仗这些叔叔的。” “你可明白?” “儿明白。” 陶阳点了点头。 “对了,你可知,陈公家中小女,与你年岁相仿?” “听说生的花容月貌,又琴棋书画……” 陶金氏说的话陶阳全数没有听进去,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 上面那条长命缕,尾端的小铃铛发出微弱但清脆的声响。 第四十六章 不情之请 “二小娘子的病稳定些了,” 孟家,孟如招的床前,笼着银红色的霞影纱帐,隐隐约约能看见其中躺着的人影,不时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纱帐外,孟金氏看着跪坐在纱帐外正慢慢地收着自己针灸包的老人,脸上写满了担心。 “薛医师,” 孟金氏开口道, “招儿她不要紧吧?” 薛医师须发洁白,长长的胡子垂在胸前,却梳理的规规整整;他仔细地检查确定每一根银针都已经收进了袋子,这才用依旧浑圆沧厚的声音说道: “既是旧疾,便也不好说什么要紧不要紧的了。老朽还是那句话,适当的走动可以,但千万避免长时间劳累;虽是三伏日子,也切不可贪图口舌吃多了寒凉的东西。” “二小娘子这病,” 薛医师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虽无法根治,但如果保养得当,是绝无大碍的。” “大娘子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按着老朽配的方子,记着每日要给二小娘子服用才是。” “薛医师说的极是,” 孟金氏赶忙应承, “我和外子定会注意的。” 躺在床上的孟如招不言不语,但是隐约可以看见她翻了个身,背对着纱帐外的母亲和医生。 “对了大娘子,还有一件事,老朽要先知会大娘子,” 走出孟如招的房门,薛医师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捋着自己的胡须,对着孟金氏拱了拱手, “不敢不敢,薛医师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薛医师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 “老朽最近越发觉得身子疲重,像是年纪大了,不堪用了。即使只是来到府上看诊,也觉得有些力不足了......” “啊若是这样,”孟金氏闻言赶忙接话,“我可同夫君说一声,以后派轿子去接您。” “不不不,” 薛医师摇了摇头, “我想和大娘子说的是,” “以后外出看诊,决定由吾儿来做了。” “啊?” 听了薛医师的话,孟金氏明显一愣,她的眼里满是不信任,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很是小心翼翼: “这,贵公子......” “大娘子请放心,” 薛医师看出了孟金氏的担心,他微微一笑,自信地摸了摸自己雪白的胡须, “吾儿从会走路时就跟在我的身边,随我出诊;十岁便已经熟读天下药籍,十二岁便已通晓古今药理。后来我出外行医,他便在家中操持药铺,算起来,也是十几年的医者了。” “再加上他为人正直,循规蹈矩,我的病人对他,也很是称赞。” “年轻人,脚力自然是要比老朽好多了,” “由他来代替老朽看诊,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二小娘子的病情病理,我已经悉数告诉于他;所需用药配方及特殊情况,我也仔细教导他了,大娘子请放心,二小娘子既是我的病人,我薛家,自然是会负责到底的。” 薛医师的声音仿佛天生带着一种说服力,孟金氏本不放心由她从未谋面过的年轻人来接手自己女儿的医治,可看着薛医师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只好叹了口气,对着薛医师说道: “那就一切交给薛医师了。” ...... “狗丫头!狗丫头!” 白锦儿正在厨房忙活着,忽然听见外面白老头叫自己的声音;她还来不及甩干手上的水,便掀开了厨房的帘子,把头探了出去。 “怎么了阿......” 她刚把头探出去,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白老头站在店门口,一脸疑惑地看着外面。 顺着白老头的眼光看过去,她看见一个梳洗整齐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外,脸上带着柔和的淡淡笑容。 “崔娘子?!” 看见女人,白锦儿惊喜地叫了一声。 “你们这店铺装修的很是温馨啊,” 崔娘子坐在坐榻上,双手置于自己的膝盖之上;她对着手里端着茶杯朝自己靠近的白锦儿笑了笑,声音很是温柔。 “哪里哪里,小店铺没什么钱装修罢了。” 白锦儿笑眯眯地把茶杯放在崔娘子面前,随即也撩着裙子,坐在了崔娘子的对面。 “无事,钱财嘛,”崔宁子端起茶杯,优雅地呷了一口,“慢慢攒总是有的。” “对了,娘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说无事也有事,说有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天和你交谈过后,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家的店子便来看看,” “可是打扰你了?” “没有没有,” 白锦儿摇了摇头, “现在都已经午后了,吃东西的人也少了,正是最空闲的时候。” “我想也是,” 崔娘子笑着说, “所以我才在这个时候来找你。” “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要相求于你。” “娘子有什么事尽管说,”白锦儿拍了拍胸脯,“只要我帮得上的,一定不遗余力。” “其实这件事,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到这里的时候,崔娘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看着白锦儿, “实际上是,我阿爷,想见见你。” “令尊?” 白锦儿一愣,她的印象里,她并没有和崔娘子的阿爷有过什么接触啊。 “确实是很突然的请求,”看得出来,崔娘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觉得也有些奇怪。 “唉,”崔娘子叹了口气, “也要怪我,上次端午节的时候尝了你的粽子,回家时我便与我阿爷说了此事,我阿爷听我说之后,便对你口中的四种口味的粽子很是感兴趣。” “这几日本以为他已经忘却了,没想到原来是他自己想办法在屋子里鼓捣,按着我说的只言片语,想做出你说的那四种粽子。” “他还非拜托我请你去尝尝,看看和你做的有什么区别。” “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厚着脸皮,来请你了。” 白锦儿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她心里也不免为崔娘子父亲的执着咂舌。竟然只是因为自己女儿的几句话,便如此抓心挠肝的研究,在白锦儿看来,也不得不说一句厉害。 看样子,崔娘子的父亲,真是个粽子痴啊。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不是这样的痴人,怎么会连续三代都坚持这看上去十分不合理的店规了。 “若你觉得麻烦或是不方便,便当我没说过此事,” 看着白锦儿陷入沉思的表情,崔娘子赶忙补了一句。 “啊,娘子误会了,” 白锦儿惊醒,对着崔娘子甜甜一笑,“这倒是不妨事,我只是心里在想,令尊可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啊。” “对着自己的职业,有着如此强的热情。” “哈哈哈,尊不尊敬的不敢说,只是,热情却是极真的。” “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事罢了。” 崔娘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姑娘明日卯时可有空?若是无事,我便明日卯时前来接你吧。” “麻烦崔娘子了。” ......“这是陈公家小女儿给你的花笺,” 石兆成坐在书桌后,右手拿着公文翻阅,左手则递出一封胭脂色的信笺,给站在面前的石玉宁。 石玉宁接过展开,胭脂底色的纸上竟然还贴着花瓣,看形状和颜色很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信笺上带着淡淡的花香气,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隽秀的小楷。石玉宁只扫了一眼,便折了起来。 父子两人都不说话,只有毛笔在纸张上勾过的细微声音。 “看样子,陈公家的小女儿,很是喜欢你啊?” 石兆成最先打破了沉默,他低着头,依旧看着面前的公文,说出的话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悲喜。 “是吗?” 石玉宁也淡淡地回了一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来对这件事情很是无所谓的样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批完最后一份公文,石兆成放下手中的毛笔;他揉了揉右手手腕,抬起头,看着依旧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 “你长兄快从嘉州回来了,你可知道?” “知道。” “届时,你嫂嫂,也会一同回来,”石兆成身子往后靠了靠,倚在凭几上,“这还是你嫂嫂,第一次回咱们家来。” “你仔细点儿,不要招惹她了。” 石玉宁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握紧。 “我不明白,” 忽然,石玉宁说话了。 “你说什么?” 石兆成皱了皱眉头,他看着自己这个异常英俊的儿子,开口问道。 “我不明白,阿爷!”石玉宁抬起了头,从进屋以来一直低着头的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和自己的父亲对视, “阿兄他,他明明有着满腹的才情和抱负,有着,有着自己心仪的女子,你为何非要逼他取呼延都尉的女儿?让他唯唯诺诺地活在那个家里?甚至连回一趟家乡,都要看自己妻子的脸色?” “我不明白!” “你不是最喜欢阿兄的吗?” 石兆成听着石玉宁的质问,他颔了颔首,眼睛半眯又睁开,像是一匹被挑衅的雄狮;可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责备石玉宁,也没有朝他发火,他就只是这样盯着石玉宁,大约一刻钟的时间, “出去吧。” 石兆成垂下了眼眸。 石玉宁原本一腔的火气突然像是被抽空了,像准备冲锋的军队扑了个空,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的拳头砸在了棉花上。 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对着石兆成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书房。 第四十七章 崔丈 第二日卯时一刻,白锦儿就见到了出现在自己家店门口的崔娘子。 “稍等,我锁个门就走。” 白锦儿和崔娘子走在一起,稍稍落于崔娘子小半步的距离;余光看着自己身边的女子,白锦儿稍稍偏了偏头。 崔娘子今天穿的是套鹅黄松绿的襦裙,身上的披帛是浅浅的米黄色, 好像崔娘子真的很喜欢穿这种娇嫩的颜色。 “怎么了吗?” 察觉到白锦儿探究的目光,崔娘子转过头来问道。 “啊,没有没有,” 被逮到的白锦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头。 出了西市又走过五六个坊,才到了崔娘子家所在的碧凤坊。 碧凤坊明显要比白锦儿住的清云坊好上许多,周围的房子装修都豪华了不少。又绕过两条街,这才到了崔家。 “姑娘请。” 崔娘子打开了大门,对着白锦儿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进崔家的院子,崔家比白锦儿想象中的要小上不少——当然,肯定是比白锦儿家要大的,但是在白锦儿想来以崔家这么些年在锦官城里打下的口碑,买个奢华些的院子,也不是不可以。 可现在看来,其实也就是一户普通人家的房子罢了。 走过小小的木桥,踏在雪白的鹅卵石上,白锦儿跟着崔娘子,来到了房门前。 “姑娘请稍等,” 让白锦儿在客厅里坐下,崔娘子便走了出去,来到其中一间房门口。 “咚咚咚——” 崔娘子敲了敲门。 “阿爷,阿爷?” 随着崔娘子话音落下,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了几道咳嗽声。 “咳咳,咳咳,” “咳——” “喝——呸!” 听见这些声音,崔娘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 过了几秒钟,才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念念,是你吗——” 声音音调拉的有些长,听起来让人觉得很疲懒和沧桑。“是我,阿爷,”崔娘子回应道,“我给你把白姑娘请来了。” 屋里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大约安静了几刻钟的时间,就听见里面“乒呤乓啷”地响了起来。 “呼啦——” 房门被拉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子,出现在崔娘子面前。 老头子的头发乱蓬蓬的随便裹了个髻,有好几缕花白的头发还从里面翘了出来;身上穿着单薄的中衣,披了件袍子,已经有些发皱的手掌紧紧地握着轮椅的把手。 “在哪儿?!” 老人的眼睛瞪的很大,看上去神采奕奕。 “人家在客厅等着呢,”崔娘子看着自己阿爷的这副样子,觉得有些头疼,“你好歹把衣服穿规整些呀。” “不碍事不碍事,” “时间紧迫,快带我去见人家。” 说着,老人推着自己的轮椅,费力地想往前走。 “阿爷你慢些!” 白锦儿听见声音,头转了过来,正看见崔娘子推着自己阿爷的轮椅,来到客厅前。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白锦儿站起身。 “想必这就是崔丈吧?” 白锦儿对着崔娘子的父亲微微施了一礼,后者却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反而满脸期待地对着白锦儿说: “你就是念念说的那个小姑娘?” “你可带你说的那种粽子来了?” 白锦儿愣了一愣,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崔娘子赶忙插嘴道: “阿爷!这端午都过去多少日子了,人家怎么可能还会有粽子?你不要太过分了!” 崔丈却没有理会自己的女儿,依旧是满怀希望地看着白锦儿。 白锦儿有些尴尬地咳了咳, “抱歉崔丈,我手上确实没有多余的粽子了。” “啊......” 崔丈的失望溢于言表,他懊恼地抓了抓自己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嘴里喃喃自语地不知道在说些说什么。 看着自己的话给面前的老人带来这么大的冲击,白锦儿于心也有些不忍,她想了想,忽然眼珠子一转,对着低着头沉浸在悲伤里的老人说了一句: “不过,如果方便的话,我倒是可以做一下粽子的馅料,给崔丈尝一尝。” 原本看上去很是消沉的崔丈猛然抬起头,白锦儿看见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在抖动,看样子他很是高兴。 崔娘子却皱起了眉头,抱歉地看着白锦儿说道: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姑娘?你大可不必......” “不妨事的,” 白锦儿对着崔娘子笑笑, “既然娘子说,崔丈曾经在家中试过做那几种粽子,那么我想,娘子家中或许还有残存的材料?” “这是有的,” 崔娘子点了点头, “那么,就要借娘子家中的厨房一用了。” 崔家的厨房就明显地比白锦儿家里的大得多,里面有着两大个大大的柜子——其中一个柜子上面摆了许多的瓶瓶罐罐,而另一个则像是中药铺一般的满是抽屉。 厨房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经常打理的样子。 崔娘子已经把白锦儿需要的材料找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出于尊重白锦儿的目的,崔娘子一早便退出了厨房;毕竟她知道在做这独门手艺的时候,自然是不希望有人在旁边看着的。 白锦儿熟练地升起火,开始做那四种粽子的馅料。 两热两冷,两荤两素,即使白锦儿对制作步骤已经熟捻于心,但是只有一个人做起来,还是很费功夫的。特别是研磨两种豆沙。 一直到太阳将落得时候,白锦儿也才做好两中馅料。 没办法,只能先给他尝这两种了,白锦儿站起身晃了晃已经酸疼的腰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咔啦”的一声,站在门外的崔娘子抬头看去,正看见白锦儿手里端着两个小盘子,而盘子上就是她做好的两种馅料——红袖添香和烟华玉羽。白锦儿瞧见崔娘子,对她笑了笑, “实在不好意思了娘子,” 白锦儿如是说, “这时间紧了些,我只能先做出两种馅料给令尊尝一尝了。” “可千万不要这么说,” 崔娘子赶忙走上前,把盘子从白锦儿的手中接了过来 “家父这般烦扰你已经让我羞愧,姑娘再这么说,可真是羞煞我了。” “哈哈哈哈娘子不必这般,”白锦儿露出自己两个甜甜的梨涡,“其实,我也很想听听令尊对我的教诲呢。” 互相寒暄着,两人端着盘子,来到了客厅。 崔丈被崔娘子从轮椅上搀了下来坐在桌前,他此时坐着打瞌睡,头深深地垂下,恨不得快垂到自己的怀里了。直到盘子被摆到桌上,崔丈也没有抬起头。 崔娘子正准备喊他呢,就看见了崔丈的鼻子动了动,像是问到什么味道。 头倏然抬了起来。 看见摆在自己面前的盘子,崔丈的眼里登时射出一道精光。 朝着崔娘子伸出手,他的眼光落在盘子中的东西上,死死地盯着;崔娘子自觉地把筷子递到了自己父亲的手中。 老人先奔着那道赤红色的肉伸出了筷子,看着他这副样子本应该动作很迟缓才是,可没想到他眼不乱手不抖,精准地从上面切下了一小块带着豆沙的肉,然后喂到了自己的嘴里。 白锦儿看着他略显干瘪的两腮动了动,是仔细地品尝着口中的肉。 随后,白锦儿看见他的眼光变了。 崔丈的神智应该是有些问题的,白锦儿看得出来;但是只有在一个情况下,这位老人的眼睛会明亮的甚至超过自己还年轻的女儿。 就是现在。 白锦儿从来没见过这么明亮的眼睛, 像是深海老蚌吐出的珍珠,像是西域进贡的极好的夜光杯,亮的让人都不自觉避开,生怕被这样的光灼伤。 咽下嘴里的东西之后,白锦儿看着他轻轻呼了口气。 崔娘子端过一杯颜色清淡的茶水在崔丈面前,崔丈接过呷了一口,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刚才混沌糊涂的样子,就连放下茶杯的模样,都像极了一个风轻云淡的智者。 用纸擦干净手中的筷子,崔丈的筷子往另一盘伸去。 烟华玉羽,陶阳给取的名字。取其黑的部分玄如女子画眉的黛膏,白的部分素如仙鹤的翎羽,白锦儿把这两种细膏装盘的时候,还精心地弄成了一分两半类似太极的图案。 崔丈的手没有任何的迟疑,从中间挑起一部分。不知是崔丈运气好还是用筷精细,这一黑一白两种胡麻膏在他的筷上,竟然也是恰好的两等分。 崔丈端详了片刻,再一次送进了口中。 如果说刚才吃红袖添香的时候,崔丈的反应还在白锦儿的理解范围之内;那么在吃烟华玉羽的馅料的时候,崔丈的反应却出乎白锦儿的意料了。 白锦儿看见,这位形式举动单纯天真的老人,眼眶竟然渐渐变得湿润了。 这是为何? 白锦儿疑惑地看向崔娘子,她可不会觉得是自己做的东西好吃到会让人流泪的。 毕竟, 她可不是中华小x家对吧? 崔娘子显然也没想到,她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那盘中缺了一块的烟华玉羽的馅料,秀美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端起盘子在鼻前闻了闻,随即一愣, “姑娘,” 她放下盘子,看着身边的白锦儿, “你这馅料,用的可是黑胡麻?” 第四十八章 她的最爱 “正是,” 白锦儿面对着崔娘子的询问,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崔娘子先是松了口气,眼底擦过一丝了然;她随后看了看自己眼含泪水的阿爷,轻叹了口气。 “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随着崔娘子走出了客厅,白锦儿看着她动作轻柔地把门关上,然后转身面对自己。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娘子不必这么客气。想是锦儿做的不合令尊口味,或是,令尊吃不得这黑胡麻?” “不不不,你误会了。” 崔娘子手里的手帕摇了摇。 “唉,这也是家父自己的问题,与姑娘的手艺并没有任何的关系。也这么些年了,我都释怀了,阿爷他却还是......” 看着崔娘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哀伤,白锦儿知道,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若娘子不介意,” “我愿意当娘子的这个倾听者。” 崔娘子闻言,感激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情,只是,我阿娘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这黑胡麻粥了。” ...... “说起来,锦儿姑娘你,和我阿娘以前,有些地方还挺像呢。” “只是觉得,姑娘这外向大胆的性子,很是可爱。” 把自己的父亲送进房间里休息之后,崔娘子砌了壶茶,给白锦儿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抚摸着面前光滑的茶杯,崔娘子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对着白锦儿说道。 白锦儿就坐在崔娘子的对面,她看着崔娘子,崔娘子隐隐有些出神,她便没有开口,只是对崔娘子报以一笑。 “哈哈,不过,我自然是没见过我阿娘十二三岁时候的模样,” “只是,从我有记忆的时候,我阿娘,就是个性子极跳脱的人。说来你可能不信,听我婶子说,在生下我还没半个月的时候,我阿娘就把我丢在房里,一个人悄悄地跑出门上街去了。” “我婶子说,还好那天我阿爷回来的早,进门就发现被裹得严严实实躺在床里面,手里还被塞了个小布老虎的我。” 白锦儿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 “娘子阿娘也太有趣了些吧。” “可不是,” “听我婶子说,我阿娘在嫁给我阿爷之前啊,也是个街知巷闻的好厨子;她是在输给我阿爷第十八次的时候,才心甘情愿嫁给我阿爷,为我阿爷操持家务。虽然如此,我的印象里,她总是做些很奇怪的菜给我吃。” 崔娘子也像是回想起从前那段快乐的日子,她眼睛里的温柔像水波纹似的摇晃着。 “每次我阿娘一生气,我阿爷都不知道如何去哄她,后来我阿爷就学会了,” “只要做一份黑胡麻粥,就算是不给上街游玩这样大的火气,都能够马上消解了。” “那还真是好哄了些,”白锦儿调笑道。 “可不是,”崔娘子捧起茶杯,又轻轻啜饮一口。“往往像阿娘这样看上去刁蛮性子的女子,反而最容易被简单的东西感动。” “只是可惜,” “阿娘走的时候,没有吃上她最喜欢的黑胡麻粥。” 白锦儿的笑容渐渐消去了,崔娘子察觉到她一瞬间的拘谨,友好地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无事的,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就是多么悲伤的事情,如今,也都坦然了。” “我阿娘是难产死的,当时,大夫说是,胎位不正,从早上生到了晚上。我阿爷回来的时候,阿娘和我那未出世的弟弟,都没保住。” “你阿爷他,不在家吗?” 崔娘子摇了摇头, “那时候正是三月,阿爷去了临县谈生意,找他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中午了,等阿爷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了。” “我其实是恨过阿爷的,大概五年的时间吧。我总是在想,为什么阿爷偏要在那一天出去,为什么,阿爷明知道自己的妻子怀着孕即将临盆,却还是要把她一个人丢在家中?” “一直到之后阿爷腿脚坏了,精神也不太好的时候,我继承了家里的店铺,才慢慢原谅了他。” “其实现在想来,也许阿娘,根本就没怪过阿爷呢,” 崔娘子纤长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手帕, “不然,她那时候怎么会拖着虚弱的身子,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叫我,好好照顾阿爷。” “胎位不正,当时那个稳婆来的时候,藏在鼓励笑容背后的难过,大抵也是这个意思吧。” “或许那五年我不能释怀的,无非是我听见阿娘说,” “好想再吃一次阿爷做的黑胡麻粥啊。” 崔娘子说这些话的语气如此的平淡,如果不是她眼底晃动的水光,或许白锦儿都要怀疑她说的是其他人的故事了。 但她确实是悲伤的,白锦儿明白,她也确实地感觉到了。但那种悲伤并不强烈,非要说起来,甚至还不如孩童被抢走心爱玩具时候来的激烈, 却是令人难以忽视的,悠远却不虚幻的,以平淡叙述的口问说出来,将其故事化。 白锦儿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想要出言安慰面前的女子,但是她分明的说了,她已经不再纠结于这样失去的悲伤;于是所有的安慰都显得敷衍而无力。 很明显,白锦儿不想这样。 她犹豫了片刻,这样说道: “也许,我不敢说自己做黑胡麻粥的手艺多好,但是如果令尊想要烟华玉羽粽馅料的做法,我......” “不不不姑娘,你不用这样,” 崔娘子摇了摇头, “这配方是你独有的,你不用因此就给我们。而且,从我阿娘去世之后,阿爷就再没做过黑胡麻粥了,我想,他也怕睹物思情吧。” “这样啊......” 白锦儿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崔娘子见状,温柔地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 “谢谢你,锦儿姑娘,” 她温言细语地说, “谢谢你满足我这些无理的请求,也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 白锦儿抬起头和崔娘子对视,看着那双极温柔的眼眸,那一点失落也慢慢地消失了。 可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不小的响动。白锦儿和崔娘子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难道是我夫君回来了?” 白锦儿听见崔娘子小声说, “不对,这不是他平常回来的时间......” 崔娘子扶着桌面站起身,对着白锦儿抱歉地笑了笑, “可能是我夫君回来了,姑娘,我出去看看。” “娘子慢来,我和你一起去。” 白锦儿和崔娘子刚走出门,就看见厨房的门大开着,崔娘子的父亲崔丈竟然从轮椅上走了下来——原来他不是完全不能走路,只是腿脚不方便。他不知什么时候从轮椅上走了下来,又跑去了厨房, 白锦儿和崔娘子听到的声音,正是他跌跌撞撞从厨房里摔出来,跌倒在地时候的声音。 “阿爷!” 崔娘子看见自己父亲摔倒在地,焦急地朝着厨房跑了过去。把崔丈扶起来的时候,崔娘子的语气里满是担心和生气: “阿爷!你做什么跑这里来!这要是摔个好歹的可怎么办?!” 崔丈没有说话,也不理会自己女儿的责备,而是颤颤巍巍地从背后,捧出一个碗来。 崔娘子这才发现,崔丈手里有一个碗;而且这个碗竟然没有因为他的摔倒而打破,反而还完完整整地在他的手里, 连里面的东西,都没有洒出来。 里面装着只有碗一半多的,颜色灰黑色,看上去很细腻的粥。 崔娘子看见了,眼里满是震惊之色。 “阿爷?” 她的语气里已经没了刚才的责备,变得微微有些颤抖。 “念念,你看,” 崔丈说着,把自己手里的碗,端到崔娘子的面前。 “这是你阿娘,最喜欢的黑胡麻粥。” 崔娘子伸手缓慢地接过,入手的碗是温热的,看样子这粥应该才刚出炉不久;才拿到手里,崔娘子就闻到了一股淡而醇厚的胡麻香气,以及夹杂在其中的,牛乳的甜香。 “你阿娘最喜欢的黑胡麻粥......” 崔丈说着,脸上露出了怀念而温暖的笑容, “你阿娘她,喜欢黑胡麻的香气,但是她又喜欢黑胡麻灰涩的回味,我想了许多法子,才让这粥的涩味消失,让你阿娘不必再为吃到那涩味不开心。” “你阿娘走了之后,我每天都在努力忘掉那天的事情,忘掉,听见你阿娘离开时候的那种感觉。” “结果没想到,我连你阿娘最爱吃的黑胡麻粥的做法,都忘了。” “这么些年,我一直觉得你阿娘没离开我,没离开你,我的孩子;可是我想再做一次这个黑胡麻粥,却怎么都不成功。” “做出来的,永远都是苦的涩的,是你阿娘不喜欢吃的那种味道。” “没想到,没想到,我今天竟然做出来了,尝了那姑娘做的东西之后,竟然做出来了。我想起来了,想起你阿娘爱吃的味道了。” “念念。” “你尝尝,尝尝,” “这是不是你阿娘喜欢的黑胡麻粥。” “阿爷......” 看着崔丈那欣喜若狂快乐如孩童的表情,在白锦儿面前冷静得体的崔娘子,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她靠在自己父亲的肩上,放声大哭。 “不哭,不哭,念念不哭......” 请个假~ 蜀道难篇的重要配角基本都已经出场了,今天翡翠请个假理一下线索哦~ 《盛唐小炒》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豆腐 “恭喜宿主,积分已经足够解锁新的优惠套餐,” 白锦儿正低头擦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呢,忽然,脑海里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她赶忙丢下了自己手中的抹布,往厨房跑去。 “是否解锁?” 机械女声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白锦儿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问了自己憋了许久的问题: “系统!最近你都去哪儿了?!” 原来,自从上次白锦儿为了做薄荷甜茶和系统要了些薄荷之后,她就再也没和系统说过话了——不是她想说,而是系统根本就不理她。 如果不是寄存的调料还能拿出来的话,白锦儿都要想,她是不是消失了。 时隔一个多月,这才终于又听见了她的声音,叫白锦儿如何不激动。 “出了点事,我们被统一召回本部了,” 听着白锦儿担心的问话,原本并不打算回答的机械女声顿了一下,还是慢悠悠地回答了白锦儿的问题。 “本部?”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你们还有本部的?!” “你们本部是做什么的?全是像你这样的系统吗?其他系统也是你这样的万能厨房吗,还是说也有别的系统?” “哎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可以遇到其他的穿越者啊?他们都在哪儿?你能定位到他们的位置吗?” “你们有本部所以你们是人吗?你们的本部能把我带回家吗?你有本部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人还是机器啊?你的同事性格怎么样?如果是人的话我也算是你们的客户吧?是不是好些事情我们可以商量商量的?” “你们会调换工作岗位吗?会不会换了人不和我说啊?你要是换人了我会不会不知道啊?” “啊?” “系统?” “......” 机械女声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似乎是释放了“恶魔”,她沉默了片刻,冷冷地来了一句, “闭嘴。” 白锦儿顿时语塞,她尴尬地嘿嘿嘿笑了几声, “你刚刚说什么,我可以解锁新的套餐了是吧?” “是。请问是否要解锁。” “解锁。” “收到。” 话音刚落,白锦儿的脑海里就出现了熟悉的两个图像。只是这一次出现的东西,却让白锦儿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左手边摆着一叠金黄色的螃蟹形状的油炸物,而旁边的小碗里则装着一碗,好像面粉一样白的粉末。 这是什么? 忍着疼痛把东西取出,白锦儿知道了这螃蟹形状的油炸物原来是一种叫做“蟹毕罗”的小吃,而面前的这个白色的粉末,才是吸引了她注意力的东西。 她伸出手,在碗里摸了摸。 一种奇怪的滑腻手感,在拇指和食指摩擦中出现。 “这是?” 白锦儿抬起碗轻轻地嗅了嗅,一个不小心,呼出的气息竟然把这些粉末吹了起来。 雪白色,轻薄无味,有奇怪的滑腻触感, “这是,淀粉吗?” 白锦儿有些犹豫地喃喃自语。 还没等她和系统确认呢,就听见厨房外大堂里,传来一个姑娘大呼小叫的声音: “丫头呢?丫头!” ...... “什么?!离家出走?!” 白锦儿听见张芸豆的话,差点没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你跟我说你离家出走?!” 张芸豆被白锦儿拔高的音调吓了一跳,她看了看,还好店里除了她们俩人之外,就没有别人在了。 “你小声一些呀丫头,” 张芸豆饱满的手指束在唇前,做出噤声的动作, “这女孩子家家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 说着,她还很有架势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你还好意思和我说这些?!”白锦儿此时看着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她的表情看着就好像恨不得揪着张芸豆的耳朵,直接对着她的耳朵大喊大叫一样, “谁让你离家出走的?!” “我自己呀,” 张芸豆双手捧着自己面前的茶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白锦儿, 还挺天真。 白锦儿的眼角抽搐。 “你这次又是什么幺蛾子?嗯?怎么又想着离家出走了?” “什么叫幺蛾子嘛,” 张芸豆朝着白锦儿翻了个白眼 “这次阿爷真的太过分了!你都不知道......” “哪次你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白锦儿打断了张芸豆即将出口的抱怨。 “不是不是!是阿爷这一次真的很过分!他......” “他什么?师父这次是不给你买翠玉轩新出的首饰,还是不给你买十段锦家新出的布料了?还是你又看上哪家新出铺子的东西了?” 张芸豆愣了,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你,你怎么知道......” “你有一次,哪怕只是一次,不是因为这些无聊的理由和师父吵架的吗?” 白锦儿看着她,冷冷地说道。 看着白锦儿嘲讽的表情,张芸豆瞬时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她手里攥着自己的手帕凑在眼边,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窝, “那我,我想着打扮的好看些,也是为了阿爷和阿娘好嘛......” “为了师父好?” 白锦儿的语气很是不屑, “你乱花钱到底是哪里为了师父他们好了?” “那我打扮的好看些,不就能认识些更好的男人嘛,到时候若是钓到金龟婿,阿爷阿娘不也是得享清福的?” 张芸豆自顾自地说着,没有注意到面前白锦儿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扶着桌子站起身,把还沉浸在幻想里的张芸豆丢在原地,自己则走下了坐榻。 “哎丫头你去哪儿啊——” 背对着张芸豆,白锦儿缓缓地说道: “我去买明天开店要用的东西。” “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走在西市的街上,张芸豆很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不时跑到这个那个摊子前,翻来翻去地看,直到发现白锦儿走远了,她又丢下手里的东西,追着白锦儿过去。 “丫头,你每天都买这么多东西吗?” 张芸豆不知从哪儿买了个麦芽糖块含在嘴里,她看了看白锦儿背后的箩筐,好奇地问道。 “累啊,” 白锦儿不咸不淡地说道,她走到一家豆腐铺子前,对着那里的老板笑了笑, “徐老板,按照老规矩给我来一份吧~” “好嘞白小娘子。” 豆腐铺老板也笑了笑,麻利地装起豆腐。 “那你为什么还要干呢?” 张芸豆歪了歪头,似乎很不理解白锦儿的话。 白锦儿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伸手从豆腐铺老板手里接过包装好的豆腐放在萝筐里,转身又往前面走去。 还没走几步,她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第五十章 见面 白锦儿已经有很久没见过孟如招了。 本来以为像端午那样盛大的节日,孟如招肯定会出来凑热闹;结果白锦儿并没有见到她出现,只是听石玉宁和陶阳说,她似乎是生病了,一直在家中休养,这才没有出来。 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西市见到她。 “二娘!” 白锦儿朝着孟如招的方向喊了一声,背对着她的孟如招登时转过身来,转过身的一刹那,白锦儿看见她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这神色在看见白锦儿的一瞬间就改变了,变得异常欣喜。 “丫头!这儿——” 孟如招朝着白锦儿挥了挥手,提裙便往白锦儿在的地方跑了过去。 来到白锦儿面前,孟如招的神情很激动,她伸出手揉了揉白锦儿的头发,语气雀跃异常: “呀呀呀好久不见你了,你是不是长高了?” 孟如招比白锦儿高着几乎一个头,她站在白锦儿的面前活像一根长长的竹竿;听了孟如招的话,白锦儿自己都不自觉地笑了, “你啊,一见面就知道说我。” 孟如招笑着,这才看见跟在白锦儿身后的张芸豆。 和张芸豆白锦儿相比,孟如招的打扮看上去明显就贵气许多了——白锦儿是为了干活而特意作男子装扮,张芸豆倒是想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奈何囊中羞涩,她只能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全都穿戴在身上,不仅没有什么美感,反而还看上去杂乱的有些滑稽。 和孟如招比起来,就好像一只好不容易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小鸭子,站到了洁白的天鹅身边一般。 孟如招本身就是极好看的,虽然身有顽疾看着面色苍白了些,但身上的衣物首饰一应是极好的,又是精心挑拣过的搭配,看上去越发衬托的她袅袅婷婷,如一株扶风杨柳。张芸豆在看见孟如招不经意间露出的手腕上的镯子时,直看得眼睛都直了。 看见面前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有些土气的小姑娘,孟如招挑了挑眉, “这位是?” “啊,她是......”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呢,就被着急自我介绍的张芸豆给打断了。 “我是锦儿的朋友,” 她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对着孟如招说道。 孟如招看着张芸豆自然流露出的反应,心里不由得将她看轻了些。 “哦,这样啊。” 随便得敷衍了几声,孟如招还是把注意力放到了白锦儿得身上;看着白锦儿,孟如招的开心才是打从心底的, “丫头,你自己出来买东西么?你看看,怎么背这么重的背箩,也不叫个人帮一帮?” “不妨事的,我都习惯了,” 白锦儿笑着说。 “倒是二娘,你怎么自己在这儿?上次端午怎么没见着你,我听三郎他们说,你可是生病了?” “别提了,” 孟如招听见白锦儿的话,甩了甩自己的手。 “正是上次端午,我贪凉多吃了些碎酪,结果犯了病,我阿娘便不让我出门了;好不容易能出趟门,现在还多了个讨人厌的跟班。” “跟班?” 白锦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什么跟班?” 话音刚落,还没等孟如招说话呢,就听见孟如招刚刚走来的方向,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二小娘子,方才你还答应我,若我给你买栗粉粥,你便不乱跑的,怎么我买完回来,你却不在原地等我呢?” 说话的男声沉稳醇厚,富有磁性;光听声音,便知道是个性子可靠的。白锦儿看见孟如招在听见这道声音以后,身子明显地僵硬了。 随后,白锦儿就看见拐角处走出一个人影:头上缠着藏青色的幞头,身上的袍子则是梅子青带浅纹的,阔眼高鼻,眉毛粗粗的,二十多岁的模样,看着就是个举止稳重的人。 他手里还拎着个小木桶,看样子就是方才他说的栗粉粥了。 缓步来到孟如招的身边,他先朝着白锦儿和张芸豆施了一礼,才面对着孟如招,开口说道: “二小娘子,” “做什么?!” 孟如招忽然好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猫似的蹦了起来,对着自己身边的男人张牙舞爪: “我只是走了几步而已!这也算乱跑嘛!” 白锦儿还是头一次看见孟如招这个样子,要知道放在以前跟她出来的婆子仆从,哪个不是被孟如招或威逼或利诱,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可如今面对着这个看上去老实的男人,她却主动认怂了。 男人并没有对孟如招过度反应有什么不解的表现,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把手中的小木桶提到了孟如招的面前, “二小娘子,” “你的栗粉粥。” 他如是说道。 …… 白家食肆里,白锦儿和孟如招相对而坐,张芸豆在门外探头探脑,似乎想打探她们在说什么;而跟着孟如招的那个男人则独自在店外的长凳上坐着,手里捧着一杯茶。 在他的旁边,还摆着装栗粉粥的小木桶。 “所以这个男人,就是以后负责给你看病的大夫了?” 听完孟如招说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白锦儿喝了一口茶,表情明了的问道。 孟如招点了点头,她纤长的指尖不断地敲击着桌面,是一种焦虑的表现;眼睛余光看见坐在店铺外的男人,她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真不知道这个叫薛诚的臭家伙给我阿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打他一来我阿娘就特别听他的。他竟然和我阿娘说什么甜的东西吃多了什么,什么痰气上升,结果阿娘把我每日的果脯蜜糖数量都减半了!” “还和我阿娘说,忌食寒凉辛辣坚硬之物,结果搞得我现在每天下午都被逼着喝厨房弄出来各式各样的粥,” “我都快疯了!” “你知道吗?好不容易劝的我阿娘让我出来透透气,结果我阿娘竟然拜托他跟着我,我只要稍微走的远些他便要回府同我阿娘说,然后阿娘又限制我的出行。” “你说这人可不可恶?” 白锦儿听完了都忍不住暗暗咋舌。怪不得能把孟如招收拾的如此听话,这样一个刚正不阿又古板的男人,孟如招惯用的伎俩在他身上都失了效果。 也难怪孟如招这么生气了, 换作是自己遇到个这么处处辖制自己的人,估计心里也很是憋屈吧? 可是看着薛诚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个坏人。 “那么,你这久的身体,可觉得好些了?” 听了白锦儿的问话,刚才还怒气冲冲的孟如招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耷拉了下去, “正是因为许久未曾犯病,胸口也清爽了许多,” “我阿娘才这么信任他啊……” 白锦儿摸了摸自己手里的杯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五十一章 铁面无私薛大夫 “我看着他人应该不错,” 白锦儿瞄了一眼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屋外的男人的背影, “况且人家也是医者仁心,既然对你的病有好处,你就听人家的。二娘子要是以后想多出来,不也是要看人大夫怎么说吗?” 白锦儿说的这些话,孟如招自然是明白的。但是对一个正在赌气的女孩子你和她说这些大道理,只是让她变得更不高兴而已。 于是,孟如招把嘴一撅, “真是的丫头,你怎么还帮他说起话来了?到底我是你朋友还是他是你朋友?” “咳咳,” “自然你是我的朋友啊,只是这件事情,我是对事不对人嘛。” 孟如招轻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白锦儿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她看了看厨房,又转回头来对着孟如招说道: “我早晨卖剩的猪肉末还剩下些,要不,在我这儿,吃了午饭再走?” 听见午饭这两个字,孟如招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忙不迭地点头说好,可随即,一直在外面没有说话的男人,却忽然开口道: “二小娘子忘了大娘子的交代了?她吩咐你这几日的吃食须在府内解决,不可在外面乱吃东西的。” “什么叫乱吃东西?!这是我朋友开的店!我......” 看着孟如招又要和薛诚吵起架来,白锦儿忙忙伸手拦住, “两位冷静两位冷静。” “额,薛大夫,二娘在我这儿吃的东西,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做什么有害于她病情的东西给她吃的。而且,你看二娘她跑了这么会儿了,腹中饥饿,总得吃点东西,先垫垫肚子不是?” 薛诚闻言没多说什么,只是举起了手中的栗粉粥。 “你看到没,你看到没?!” 孟如招如果是一只猫的话,此时背上的猫肯定都已经炸开了。 “他每次就这样!” 白锦儿看了孟如招一眼,无奈地叹口气。确实,像孟如招这样的性子,最害怕的就是遇到像薛诚这样的人。看上去闷闷的不说话,但其实是心里极有办法和原则,让孟如招这样习惯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姑娘毫无施展之力。 拍了拍孟如招的手背示意她冷静,白锦儿又对着薛诚说话: “薛大夫,我知道你是为了二娘的病好,但是你也应该知道,病人的心情也是会影响治疗效果的。虽说二娘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比以前好多了,可是老是让她这样憋着怕以后身子好了,人憋出毛病来。” “对吧?” 白锦儿小心翼翼地询问。 过了几刻时间,才看见薛诚从长凳上站了起来,拎着那个小木桶走进屋子,来到两个姑娘面前。 他轻轻地把木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按着自己的袍子,也跪坐在了坐榻上,坐在两人的中间。他转过头,看着白锦儿,问道: “那么恕我冒昧问一句,” “小娘子要做些什么吃食呢?” 薛诚说话时的眼神无比的认真,漆黑的双眸凝视着面前的白锦儿,里面流露出探索的光芒。看样子,他是真的在询问白锦儿这件事情。 白锦儿咂了咂嘴,偷偷看一眼孟如招,那眼神仿佛是在说, 这次我帮不了你了。 ...... 当然,最后孟如招还是留了下来。 或许是他觉得白锦儿说的话有道理,或许是,白锦儿给他报的一段菜名让他心生动摇。反正,在薛诚的默许下,艰难的孟如招总算是能留下来了。 白锦儿把萝筐里的豆腐取出一块放在装在清水的小盆中,摇了摇头。 用一块白布把豆腐包起来捏碎,挤干净水分,白锦儿又将早上卖剩的猪肉糜与豆腐渣和调料混合;她打开灶台上一个密封的小罐子,先凑近看了看里面装着的东西,才舀出一勺,洒在了已经混合好的肉馅里。 正要捏丸子的时候,白锦儿忽然想起刚刚才拿到的淀粉——召唤出了装淀粉的小碗,白锦儿也捻了一小把撒在其中。 左手握拳右手拿着一个调羹,白锦儿把肉馅从手握的空里挤出,调羹一拨,一个圆滚滚的肉丸子瞬时就掉进了微微冒泡的油锅里,肉馅与热油接触,发出“滋滋”的声音。 小碗的肉馅做出了十多个的肉丸,白锦儿洗干净了手,眼光又落到了她刚拿进来的小木桶里,那里面,装着孟如招让薛诚给自己买的栗粉粥。 用干净的调羹舀出一口尝了尝,白锦儿想了想,把栗粉粥倒出来在小陶锅中生火加热,她找出一颗小油菜擦洗干净,叶子切碎成细条,丢进了锅中。 锅里的丸子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趁着热乎捞出来,沥干油,撒上白锦儿自己配置的椒盐粉,一股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粥里的小油菜丝很快就烫熟了,白锦儿把粥舀到大盆里,一手盆一手盘,端着往大堂走去。 一直游离在外的张芸豆闻见味道,赶忙跑了过来,看见白锦儿手里盘子装着的肉丸,伸手就想拿,被白锦儿灵活地躲过, “像什么话?去拿碗筷来。” 白锦儿看了她一眼,说道。 张芸豆虽然万般的不情愿,奈何吃人嘴短,只能乖乖地跑进厨房拿碗筷。 端着东西来到桌前,白锦儿把手里的盆和盘子都放下。 孟如招看见盘子里的东西的时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薛诚却是看了白锦儿一眼, “小娘子,这和你刚才说的东西,不太一样吧?” 白锦儿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接过张芸豆手中的碗筷,在每个人面前摆好, “那就麻烦薛大夫看着点儿二娘了,她要是偷吃,我可没有办法。” 话音一落,薛诚回过头,正看见孟如招伸出的筷子以极快的速度收了回去。 “咳咳,” 白锦儿拿起盆里的大木勺,给所有碗里都舀好粥,自己先用筷子戳了一个丸子咬开,肉末和豆腐混合油炸的香气扑鼻而来,外酥里嫩。 张芸豆也赶忙挑了一个塞在嘴里,还烫嘴的馅料烫的她嚯嘶嚯嘶地吸着气,牙齿竟能咀嚼到酥脆的颗粒状物体,发出令唇齿愉悦的破碎声。 看得孟如招直流口水。 薛诚自己拣了一个碾开,慢悠悠地放在嘴中,他也尝到了其中承担着最重要酥脆口感的颗粒,有些奇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小娘子做的这肉丸,怎么和别人家的不大一样?总觉得,脆了许多,但火候却不过火,并没有糊味。” 白锦儿对着薛诚莞尔一笑,露出自己的小酒窝, “这可是我的独家配方。” 孟如招看着薛诚把丸子吃到嘴里,嫉妒的眼睛都直了, “不公平!我也要吃!” “二小娘子还是喝粥吧。” 说着,孟如招面前的粥碗朝着自己近了近。 “薛诚!” 第五十二章 殷勤 “二娘?” 坐在门外的孟如招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声音,她抬起头,看见张芸豆站在自己身边,手中还端着一个小碗。小碗是从袖子中拿出来的,看样子她一直把碗拢在自己的袖管中,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看见是她,孟如招脸上的表情顿时冷淡下来。 “哦,是你啊,” 孟如招扭正了身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张芸豆对孟如招的冷淡并没有放在心上,相反地,她殷勤地朝着孟如招凑了过去,在她坐着的长凳边上坐下, “方才我偷偷拿来一个丸子,你吃吧。” “你放心,薛大夫没有看见。” 她补充一句。 孟如招斜瞥了张芸豆一眼,微微上挑的凤目里带着些许探究的眼神,打量着面前这个打扮花哨土气的女孩子。半晌之后,她才缓缓地把张芸豆手中的小碗接了过来,拿在手中。 “那就多谢了。” 可碗到手之后,孟如招并没有筷子,她又看了看张芸豆,张芸豆却看着自己傻乎乎地笑着,并没有发现没有筷子的这件事情。 孟如招不由得微微蹙眉。 “你没拿一双筷子出来么?” 孟如招问道, “哎呀!” 张芸豆惊叫一声,把孟如招吓了一跳;她赶忙偷瞥屋内的人,白锦儿好像正在询问着薛诚什么事情,两人都没有往这边看,孟如招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我这就进去给你拿!” 张芸豆说着,就要往屋里跑去。孟如招拉住了她的衣袖,示意她动作轻些,并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就一个,我拿手算了。” “哦......” 张芸豆应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孟如招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捻起丸子,白锦儿为了方便入口,并没有把丸子做的很大,基本就是一口能吃下的大小;孟如招也不在乎什么矜持高贵,径直就把手中的丸子丢进了口中。 虽然已经不是刚刚出锅时候那样的热乎,但是肉料也是温温的,香气并没有削减多少。 孟如招几口把口中的东西咽下,把碗递给张芸豆,她拿出自己的手帕,小心细致地擦了擦嘴角。 “你有何事?” 察觉到张芸豆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孟如招开口问道。 “啊,那个......” 突然被孟如招发问的张芸豆有些局促,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又摸了摸耳垂,耳垂上挂的是她临出门前从自己阿娘的首饰匣中偷出来的,阿娘最贵的一套耳坠;可是和面前少女耳坠上的小小珠花相比,显得是那么粗俗和笨拙。 她眼底闪过一丝艳羡的光。 “敢,敢问二娘子,家中,额,阿爷,令,令,令......” 张芸豆脸上显露出纠结的神色,孟如招看着,挑了挑眉, “怎么,你是要问我阿爷是作什么的?” “啊对!” “正是,正是......” “我阿爷蒙圣人恩典,承四品中大夫益州别驾。” “四,四品......” 虽然孟如招一句话里大部分的内容张芸豆都没听懂,但是她依稀记得,里正家的姑娘曾经和她说过,那些大官都是按照一排到九的,那么孟如招说她的父亲是四品...... 四品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张芸豆不得而知,但是本能地,她觉得孟如招的父亲一定很厉害。 孟如招看着张芸豆脸上的表情从纠结为难变得激动起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就往屋子里走去。 张芸豆还在激动自己认识了个大官家的小姐呢,以至于直到孟如招走进屋子,她才反应了过来。 “哎!二娘子!二娘子——” 送走了孟如招和薛诚,白锦儿松了口气,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正看见张芸豆呆呆地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白锦儿疑惑地问道: “你看什么呢?” 张芸豆被这么徐晃一下,忽然惊醒;看见白锦儿站在自己面前,她一把伸出手拽住了白锦儿的小臂。 把白锦儿吓了一跳, “丫头,” 张芸豆看着白锦儿,眼睛亮亮的, “你可不可以把我介绍给这位娘子认识?” “谁?” 白锦儿还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孟如招, “噢,二娘子啊。你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不,我说的不是这种认识,”张芸豆双手抓着白锦儿的双臂,眼里的光芒激动狂热,“是那种,可以当朋友的认识。” 白锦儿闻言,皱了皱眉头。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能控制人家交友似的。二娘要和谁交朋友,全看她自己喜好。” “可是你们不是朋友吗?如果是你介绍的,她总会多看几眼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锦儿很不喜欢张芸豆和自己说话的方式,她看着张芸豆,神情很是不善。 张芸豆满腔的热情在接触到白锦儿的眼神之后,顿时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知道白锦儿是不可能帮助自己之后,张芸豆松开了她的手,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偏过头去。 “不帮就不帮嘛,我看着今日她对我很是有好感,就算不靠你,我相信我们也会成好朋友的。” 白锦儿打量着张芸豆的身影,似乎想说什么,可她斟酌片刻,还是抿抿唇,把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要走了。” 说着,张芸豆和白锦儿擦肩过去,迈步就往店外走。 “等等,” 白锦儿喊住了她。 张芸豆脸上闪过欣喜,可她却隐藏着,站定之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清清嗓子,说道: “怎么丫头,你知道错了?” “师父就快到了,” 白锦儿淡然的声音从张芸豆的身后传来, “在这儿等着。” “什么?!” 张芸豆顾不上装自己高冷的人设,她猛地转过身来,圆溜溜的眼睛瞪着白锦儿, “你,你告诉阿爷在这儿了?!” 白锦儿默默点点头。 “你,你什么时候?!” “就在你忙着和二娘套近乎的时候,我拜托薛大夫给门口的小叫花子两枚钱,让他出城去叫你阿爷来了。” “丫头?!” 第五十三章 躲避的问题 “阿翁,你最近有见过小景吗?” 白锦儿手里处理着明天要用的材料,忽然抬起了头,对着坐在不远处躺椅上的白老头说道。 “小景?” 微眯着眼睛的白老头重复了一声,这才悠悠地摇头。 “还真是,好久没见过那小子了。这大热天的,也不知道他是跑去什么地方野去了,臭小子。” 白锦儿闻言,低头继续揉搓着手中的蔬菜。 爷孙俩之间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白老头摇晃着摇椅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阿翁,” “嗯?” “你知道小景,究竟是什么人吗?” 白锦儿看着自己手里翠绿的菜叶问道, “我是说,他,为什么不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做着呢?吴坊正,徐叔,和你,你们都给小景寻摸过正经事做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他都不愿意做呢?” 白老头听见了白锦儿的问话,他的右手停在自己怀中的酒葫芦上,随着摇椅晃动的频率,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葫芦。 半晌,才听见他低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唉,说起来,小景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 “当年他阿娘,可是咱们清云坊出了名的美人啊。只是小景他阿婆,也是自小就守了寡的,一个人把小景他阿娘拉扯大。还好那姑娘是个听话乖巧的,出落的又好看,若是找个能干的入赘婿,母女两个的日子也不会多难过才是。” “只是,后来出的那件事情,也是谁都想不到的。” “出了什么事呢?” 白锦儿已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菜,专注地看着白老头的方向。 “后来啊,小景他娘,遇到了个男人。” “男人?” “嗯。” 白老头点了点头,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在自己的头上敲了一下, “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狗丫头快把东西准备好,洗漱洗漱就去休息了,真是的,一天到晚就知道问东问西的。” 说完,白老头抱紧了自己的怀里的葫芦翻了个身,竟然就这样打起了呼噜。 留下白锦儿坐在原地一脸的茫然, “阿翁?阿翁!” 任凭白锦儿怎么喊,白老头都不说话了,反而他的呼噜声还越来越大。 白锦儿气愤地把手里的菜摔到了水里,站起身擦了擦手,迈步往厨房里走去了。 听见白锦儿逐渐微弱的脚步声,白老头睁开一只眼睛;他扭过头,看着厨房里亮起灯光,这才像是放下心来,抱着自己的酒葫芦又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白锦儿第二天早上出门时,正遇到了从院子里出来的张大娘,看见白锦儿,张大娘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锦儿丫头,要去店里了?” “是呀张大娘,” 白锦儿对着她笑了笑。 两人正欲擦身而过呢,白锦儿忽然想起了昨天白老头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的话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张大娘,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事,你说,”张大娘笑眯眯地看着白锦儿,“有什么事情要大娘帮忙的?只管说就行了。” “不是不是,” 白锦儿摆了摆手, “是,有一件事情,我很想知道。” “噢,那是什么事?” “就是,张大娘你知道小景......” 听见小景两个字,张大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带着略微的嫌弃,张大娘开口问道: “你问那小混蛋做什么?” 白锦儿的表情顿时僵硬了。 “啊,那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着好久没见到他了,所以......” 白锦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哼,” “见不到他最好,”张大娘冷哼一声,“我告诉你啊锦儿丫头,你最好也不要和那个小混蛋走的太近了,那小混蛋可是坏的很,而且我最近听说啊,” 张大娘四下望了望,弯腰凑到白锦儿面前,小声说道: “那小混蛋手脚不干净。” 白锦儿的身子不可察觉地抖了抖, “还听说呀,他前几日和几个泼皮打架,把其中一个人的腿都打断了呢。” “啊?” “是吧,”张大娘挺直了腰杆,拉了拉自己肩上的披帛, “我先听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 “那,那不良人,有抓到他吗?” “那倒没有。” 张大娘摇了摇头。 白锦儿暗暗松了口气,但是看着张大娘一本正经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好笑, “那张大娘是听的何人说,他打断了泼皮一条腿的?” “是听隔壁王娘子家三姐的外甥女的结拜姐妹说的呀。” “啊,这样啊......” 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抽搐。 “那张大娘我就不打扰你了,我也要赶快去开店了。”说完,白锦儿转过身,快步从张大娘身边跑开。 “锦儿丫头——” “记得大娘说的话呀——” 张大娘的声音从白锦儿的背后飘来。 直到跑出了梨花巷,确定张大娘已经看不见自己了的时候,白锦儿的脚步这才逐渐放慢。拍着胸口往后望了望,白锦儿松了口气。 “唉,看样子是问不到了,这件事情,” 她这样说着,慢慢收回自己的眼光。 “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 头顶传来的问话让白锦儿下意识地回答,等她发现不对的时候,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就砸在了她的头顶上。 “哎哟!” 白锦儿捂着被砸到地方叫了一声,砸着自己头的东西骨碌骨碌地滚到了脚边,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还没有完全成熟的石榴, 青绿色的,比白锦儿的拳头还小些。 “真是个傻姑娘,” 白锦儿抬起头,看见自己身边的坊墙上坐着个少年,右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嘴角微微的上扬。 “小景?” 白锦儿喊出了少年的名字,可随即生气地问道: “你砸我干什么?!” 小景放下了腿,轻巧从墙上一跃,落到白锦儿的面前。 “你刚刚说,你想问什么?”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有些沙哑,平淡的听不出喜怒。 遇到了正主的白锦儿像是哑火的炮仗没了声音,她总不能说,我是打算问你妈的事情吧?想了想,她只是对着小景粲然一笑, “我没打算问什么啊。” 小景看着白锦儿,琥珀色的瞳孔好像要把她看穿, “是吗?” 他说着,脚步往前迈了一步,拉近了和白锦儿的距离,” “可是,我方才明明听见,你说了我的名字。” 第五十四章 秋分会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忽然有些害怕小景身上给人的感觉。她觉得,小景好像和以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可是他明明还是以前一样的眼,一样的鼻,一样的轮廓, 可就是哪里不太一样了。 被小景逼近,白锦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真没要问什么,你,你是不是听错了?” 再往后靠就是坊墙了,白锦儿只好向后翘起自己的一只小腿抵在坊墙上,同时双手微微举起,防止小景再向自己靠近。 小景停下了脚步,只用自己琥珀色的眸子,望着白锦儿。 “我真没什么......” 少年的眼睛盯得白锦儿直发怵,她开口说话,语气已经多了几丝慌乱, “啊,那什么,就是,好久没见你了,你去哪儿了,哈哈,我,我和阿翁还在想呢怎么都见不到你,哈哈,结果,你现在就出现了,” “哈,哈哈哈......” 显然,白锦儿的转移话题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小景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改变。直过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听见他说了一句: “怎么,你担心我?” “啊,我,” “哈哈哈哈,肯定担心啊,毕竟,”白锦儿尴尬地笑了几声,“咱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嘛,对吧?” 小景的头微微偏了偏,他看着白锦儿,眼睛眯了眯。 白锦儿还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却转过了头脚尖轻点,整个人蹦上了坊墙,临走之前,他又看了白锦儿一眼,这才跳下坊墙,消失在街的那一边。 白锦儿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想起刚才小景看自己的眼神,不知为什么,竟然让她莫名生出一种胆寒的感觉。 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刚才张大娘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打断人的一条腿吗...... 原本白锦儿是不相信的,毕竟在她看来,小景除了不爱说话喜欢捉弄人一些,还不至于暴力到这个地步。 可是如今看来, 可能张大娘说的,也不一定是假的...... 张大娘说的话和少年的眼神不断在白锦儿的脑海里交替出现,白锦儿混混沌沌地往西市自家食肆的方向走去,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从旁边走出来的一道人影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下意识地先道歉,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看见一脸憨厚的谢熊对着自己傻呵呵地笑着。 “没事没事,锦儿你走路要看路的呀,这要是撞到什么东西上,受伤了可怎么办?” 看见是谢熊,白锦儿一下放心了许多。她捂着自己的胳膊肘,也对着谢熊灿烂一笑, “大郎你这是要去哪儿啊?马上就是开店的时间了。” “噢我阿爷在卖鱼的马叔那儿,让我先过去帮忙,然后再回来开店的。” “这样啊,” “那就不耽误你时候了,你快去吧。” “哎。” 谢熊连连点头,随后从白锦儿身边跑过。 白锦儿望着谢熊离开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 ...... 等白锦儿把窗户支开,把长凳拿出来担在门外时,正看见谢熊和他的阿爷谢山,两人挎着一箩筐的鱼往这边走来。 谢熊看见白锦儿,开心地抽出一只手朝白锦儿挥了挥。 白锦儿拍了拍自己的裙子,也笑着对谢熊招了招手。 “谢叔叔,” 她对着谢山说道。 “白小娘子来啦,”谢山看见白锦儿,黢黑的脸庞上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 这让白锦儿还有些不适应。 因为往常谢山在遇到自己的时候,虽然也会笑,但都是长辈见到小辈时候那种偏和蔼的笑,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笑得如此不加掩饰,就好像, 好像在比赛里,获胜的一方对失败一方露出的,扬眉吐气趾高气昂的笑容。 白锦儿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是她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很有礼貌的样子。 “是呀,” “谢叔叔今天买这么多的鱼?” “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像是说到了谢山的心坎里,男人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豪放的笑声在他们这条街回荡, “这不是为着过几日秋分会做准备吗,我们家啊,今年为着这秋分会,可是好好准备了一番呢。” “对了,” 谢山圆滚滚的头低了下来,看着面前的白锦儿,笑眯眯地说道: “白小娘子,今年你们家的秋分会,打算做些什么?” 谢熊这么一说,白锦儿才想起来,算算日子,差不多要到锦官城一个重要的聚会日子——秋分会了。 本来按理说,这秋分并不算是个节日的,但是当今任益州刺史的陈公当年初到益州时,正是秋分。于是一到每年秋分之日,陈公都会回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飞扬渴望成就一番事业的自己,便在这一日大摆筵宴,请同僚及亲属聚会。 后陈公虽未在擢升,但在这位置上待了这么些年,其秋分宴聚的习惯也逐渐传遍了整个锦官城。 对于白锦儿他们这样的食肆店家来说,秋分会时用秋物入馔,店与店之间暗相较量争个高低,也成了不定之规了。 可是,在白锦儿系统可以开始解锁功能之前,也就是去年年末之前,白锦儿从未过问过店中之事,那是她也太小,就是问了,白老头也没有当过一回事儿。秋分会这样的事情,都是白老头自己一手包办的,白锦儿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山这突然的问题,着实让白锦儿反应了一下。 “啊,这个,我和阿翁,还没有商议。” “是吗,” 谢山听见白锦儿的回答,心里闪过一丝不悦。 也许他想着,这是白锦儿为了争个赢面,故意不和他说——毕竟在他看来白锦儿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应该是嘴不怎么把门的时候。 白家食肆连续夺了这条街众食肆魁首五年,说他们没有任何的准备,谢山是根本不相信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谢山对今年夺得魁首之事,却依旧是势在必得。 他知道,自己为了今年的秋分会,已经是破釜沉舟。 想到这里,谢山的眼里满是坚定。 第五十五章 蟹毕罗 “白小娘子,” 白锦儿刚把桌上的汤碗摆到手中的盘子上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 她回过头,看见一个头顶簪花的妇人,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你们家今年的秋分会,打算做什么去参赛呀?” 算起来,这应该是今天第十个问自己,秋分会要卖些什么的人了。白锦儿还真不知道,锦官城的人们,竟然会对秋分会这么上心。 “阿翁还没决定的,” 白锦儿对着妇人微微一笑,说出了她今天说了不下十次的回答。 “这样啊,” 妇人手袖遮在茶杯前,呷了一口茶水, “我还想着,你们家今年会不会卖些新奇玩意儿呢。” “新奇玩意儿?” 白锦儿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是啊,你们家今年不是难得的端午营业了么。哎哟白小娘子你做的那个粽子可好吃极了,只是当时买的人太多,我也就抢到了两个,都给我家那个死人和孩子们吃了,我一口都没落下哎,可气死我了。” “哈哈哈哈,”白锦儿闻言笑道:“林娘子真是的,当时若是你和我说一声,我便再允你两个也无事啊。” “不好不好,” 簪花妇人挥了挥自己的手帕, “你这允给我了,少不得后面你也要允给别人的,这做生意啊,最难的就是施这人情了。我抢到两个也就罢了,大不了明年你卖的时候,我早一些和你订,也省得我家那个死人满街寻摸些不好吃的粽子回来。” 听着簪花妇人的话,白锦儿笑而不语。 “跑题了跑题了,你看我这记性,” “你们家今年秋分会,我想着是不是也会卖些新奇玩意儿,让我们饱饱口福的,” 说着,簪花妇人伸着头看了看,确定白老头不在大堂之后,才凑近白锦儿,小声地说了一句: “不是嫌弃你阿翁手艺不好,只是这五年啊,你阿翁卖的都是一样的虾仁馄饨,连馅料都是未曾变过的,咱们虽说爱吃吧,” “偶尔也想吃些新鲜的你说是不是?” “我可不是说你阿翁手艺不好啊,这条街就属你阿翁的手艺最好的了,那馄饨皮薄馅大,虾仁也鲜甜可口,只是吃了这五年,再好吃的东西也会吃腻的不是?” “我可不是说你阿翁手艺不好啊......” ...... “什么?!林家那婆娘说我手艺不好?!” 看着自家阿翁恨不得把自己胡子吹了站起来的模样,白锦儿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林家娘子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会强调那么多遍的同样的话。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人家不是说阿翁你的手艺不好,人家只是说,今年的秋分会咱们家可不可以换点别的东西参赛。” “那不就是说我手艺不好吗?!” 白老头依旧吹胡子瞪眼。 看着这样孩子气的白老头,白锦儿撇了撇嘴,手伸到水盆里开始洗碗。 “话说阿翁啊,这秋分会是什么个意思,那个比赛,咱们要怎么参加啊?” “这不简单。” 白老头捞出一个卖剩的馒头攥在手里,抽了一张矮凳,坐在白锦儿的身边。 “其实就是到时候咱们在屋外摆一张桌子,把咱们家准备好的要卖的东西做上个五十份,在桌上摆好;到时候看谁家的东西卖的最快,谁家就能夺得魁首呗。” “这样啊,” 白锦儿手上动作不停,同时脑子里琢磨着白老头说的话。 “麻烦死了,” 咀嚼着嘴中撕下来的馒头,白老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光是准备那五十份的东西,就得要整整一天得时间。这馄饨啊做的还快,要是要我做别的东西,我可不爱干。” 白锦儿嘴角上扬, “也是,阿翁这么怕麻烦的人,竟然还能坚持了五年,可真是不容易。” “哼,” 白老头鼻子里哼了一声, “还不是为了你这臭丫头。” “为了我?” “是啊,” 白老头私撕下雪白的馒头皮,蘸了蘸里面包着的羊肉馅。 “五年前,是谁同我说的,这家里的孩子啊,还是得读书才行。我打听打听了城里的官塾私塾要多少钱,才想着去参加这比赛,给你挣些读书钱。” “可结果你这丫头,告诉阿翁你想开店,” “阿翁这五年起早贪黑的功夫噢,可算是白费了。” 白锦儿洗着碗的手,在水中停顿了。 白老头把手中的馒头吃完,惬意地打了个饱嗝儿;他站起身,把小矮凳收起来,准备掀开帘子走出去, “快点儿收拾狗丫头,收拾完了咱们回家。” “阿翁,” 白锦儿的声音,从白老头背后传来。 “我想参加今年秋分会的比赛,可以吗?” 白老头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困倦的泪花, “想参加就参加吧,反正那比赛给的奖金还挺多的,也算是为你以后想把咱们店子做大,积攒本钱了。” “可是阿翁,” “我想你帮我的忙,可以吗?” ...... “你说蟹毕罗?” 白家的厨房里,白老头听见白锦儿说的话,皱起了眉头。 “你想要蟹毕罗来参加这次的比赛。” “嗯,” 白锦儿点点头,看着白老头的表情,她问道: “阿翁觉得这个不好?” “不是不好,”白老头抿着嘴想了想,有些疑惑地看向白锦儿,“这蟹毕罗的名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白锦儿一愣, “额,我,我是听,今日店里有一位客说的,我觉得名字很有意思,就记下来了。” 白老头瞟了白锦儿一眼。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蟹毕罗是什么?” 白锦儿无奈点点头。 “很难做吗,阿翁?” “不能说是多么难做,只是,确实要花些功夫,而且用来做蟹毕罗的蟹,价格也不便宜。” 白锦儿当然知道,但是她经过周详考虑,加上系统提供的菜谱,她才决定要做蟹毕罗的,只是现在在白老头面前,她要装成对蟹毕罗一无所知的样子才行。 “那阿翁,你能和我说一说,蟹毕罗是怎么做的吗?” 第五十六章 唐朝烧卖 白老头所说的蟹毕罗的做法和系统提供的大同小异,只是,有一处做法,让白锦儿觉得很是疑惑。 “阿翁你是说,把蟹黄蟹肉取出之后掏空蟹壳,再将其以五味粉调味之后放回,在上面淋上一层细面之后蒸熟,” “这就是蟹毕罗的做法?” 白老头点了点头。 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她的眉头蹙起,脑子用力地构思着这东西长什么样;如果现在她处在一部漫画里的话,都能在她头顶看到成群结队的黑问号了。 想了半天,她还是放弃了。 “阿翁,” 白锦儿咳了咳,语气带着一些试探, “那什么,我前几日,在街上遇到一个胡商,他教了我一个和你不同的蟹毕罗做法,不如,我做了给你尝尝?”白老头闻言,瞟了她一眼, “看样子,狗丫头你认识的人还真是不少啊?嗯?还总是能遇到这样的,要不是有着新奇物件,要不是有着新奇方子的人。” “怎么我在这儿几十年,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咳咳,咳咳,” “大概,我想,大概是,” “阿翁不如我讨人喜欢吧。” “哼,” 不纠结白锦儿略显拙劣的借口,白老头轻哼一声,“也罢,你便做做看吧。” “得嘞。” 白锦儿摩拳擦掌,正准备给白老头示范示范系统教导的蟹毕罗做法呢;可忽然,她想到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阿翁,” 她看着白老头,眨了眨眼睛, “咱们家没蟹啊......” ...... “这就是你学到的蟹毕罗?” 白老头看着自己面前这一小笼的东西,皱着眉头问道。 白锦儿攥着自己身上的围裙,听见白老头问,她很不自然地笑了笑,点点头。 趁着暮鼓还没敲响,白老头出门找了相识的卖鱼店家,同人家买了两三只蟹回来给白锦儿做她从“胡人”那儿学来的蟹毕罗。 而现在, 摆在白老头面前笼屉里的东西,是两个蟹壳——蟹壳被掏的空空的,里面摆着三个一握大小的,外形若花一样的面食。 头顶束口绽开,上面有着一小撮金黄色的点缀,看样子应该是蟹黄了;面皮包裹住的下半部分则鼓鼓囊囊的被塞在蟹壳里,看上去应该是包了满满的馅料。 可白老头怎么看,怎么也不能称其为“毕罗”得。 白锦儿也是有口难言,她明明是按照系统提供的菜谱包的,可是她越包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自己包出来的这个东西不像是毕罗, 倒有些像, 烧卖? 确实是烧卖没错。 这石榴似的形状,不捏起的开口,圆鼓鼓得下半部分,白锦儿对这样得形状无比熟悉, 毕竟在前世的早点小摊,她可是经常买来吃的。 这就是烧卖没错啊! 对于这个问题,系统也给了妥善的回复: “宿主根据菜谱做的,那么做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白锦儿:? 靠谱吗!靠谱吗!自己抄答案抄错了老师还不讲的是吗!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硬着头皮把这烧卖样子的“毕罗”,给白老头端了出来。 看着白老头无言的眼神,白锦儿有些心虚, “这,那胡人当时告诉我的时候,说的就是毕罗,我也不知道到底是那儿不对,我是......” 白锦儿笨拙地想解释,白老头却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罢了罢了,是不是毕罗就罢了,先尝尝味道如何,”说着,白老头拿起了筷子,从炸的金黄的蟹壳里夹起一个。 面皮不像是单纯的蒸面皮,上面还有淡淡的油香味, 白老头挑了挑眉, “怎么,你这,额,毕罗?还炸过吗。” “没有炸,” 白锦儿站在白老头身边,就像一个乖乖等待着老师判卷的学生似的。 “只是,用清油煎了一道。” “这样更香一些。” 白老头颔了颔首,没再多说什么。他张开嘴,咬去了一半左右,连带着顶上的蟹黄,同时在嘴里咀嚼着。 这奇形怪状的毕罗虽然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模样,但是味道竟是异常的好;面皮不像往常的毕罗一般或绵软或酥脆,有些像饺皮,但是比饺皮柔韧许多,看上去是半透明不厚,却异常的有较劲。 蟹黄与蟹肉混合,鲜甜适口。 白老头吃完了剩下的,放下筷子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不错,虽说造型奇怪了些,但味道确是不错的。” “但是,你这东西,我想怎么也不会是毕罗吧。若到时候以毕罗的名头打卖,怕客人觉得你欺客了。” “啊?” “那怎么办......” “你给它换个名字吧,”白老头拔开自己的酒葫芦饮了一口,畅快地发出吁声。 “换个名字......” 白锦儿看着剩下的那些装在蟹壳里的,眼光闪动, “那就,就叫它,烧卖吧!” 歪打正着,既然没做出蟹毕罗,做出了烧卖,正好白锦儿来这儿还没见过烧卖的,干脆就抢占了这个先机,卖它一笼烧卖又如何? “烧卖?” “为何要叫烧卖呢?” 白老头听了这个名字,不大明白。 “额,就,啊!对了!” 白锦儿一拍自己的手掌, “这皮是用烫面做的,蒸熟之后又煎烧了一道,我们拿它来卖,不就叫烧卖吗?” “烧卖......” 白老头念了几遍白锦儿取的名字, “既然是你做的,自然名字就你来取吧。烧卖就烧卖,说起来倒也顺口。” “你把要的材料数量种类都列好,到时候我去给你采买,留作秋分会那日用。” “好嘞!” 白锦儿说着就要把桌上的东西抬起,却被白老头喊住, “哎,你要端去哪儿啊?” 白锦儿一愣, “阿翁你不是,不吃了吗?” “我几时说我不吃了的?” 看着白锦儿,白老头有些无奈, “你阿翁给你跑出跑进的,这会儿晚饭还没吃呢,你连这点东西都不给你阿翁吃,打算把你阿翁饿死不成?” “哦哦哦阿翁还没吃饭是吧?” 白锦儿把手里的笼屉放下, “那阿翁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去给你做哈。” 说着白锦儿提起自己的裙子蹬蹬蹬地就往厨房跑去。白老头抱着酒葫芦看着白锦儿小小的背影, 先是摇了摇头,最后又宠溺地笑了。 第五十七章 富贵愿 “三郎!别看了!” 脸庞通红的石玉宁把陶阳手上的书打掉,同时把自己抓在手里的酒杯朝着陶阳一递, “喏,喝!” “陪我喝酒!” 也许是伸手的力度太大了,还没等酒杯到陶阳手里呢,酒杯里的酒倒先被石玉宁撒了三分之二出来,正泼在他的锦袍上。 霎时间酒香四溢。 陶阳弯腰拾起被石玉宁打掉的书,拍了拍书面;看见石玉宁把酒洒在自己身上,陶阳皱了皱眉头,有些嫌弃, “小心些,别弄到我身上了,” “一股子酒气,当心回家又被你阿爷罚跪。” “嗝——” 石玉宁对陶阳的回答,就是对着他打了长长的一个酒嗝。 “三郎你太无情了,” 像是没有看见陶阳遮着脸恨不得把身子躲出凉亭的模样,石玉宁一边含混不清说着,一边颤巍巍地去拿酒瓶,打算给已经空了的酒杯续上。 到最后,他直接丢开了酒杯,拿着天青瓷的小酒瓶对着自己嘴巴倾倒,直抖落出最后一滴酒液,石玉宁咂了咂嘴, “来人,上酒!” 周围伺候的仆从刚想上来,陶阳却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屏退下去。 他右手还拿着书卷,依靠在凉亭的栏杆上, “你这是怎么了,” “咱们一向自诩潇洒风流不拘一格的石公子,也有借酒浇愁的一天?” 石玉宁此时整个人都匐在身下的席子上,听见陶阳的话,他费力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陶阳, “连你也嘲笑我?” 陶阳挑了挑眉, “我几时嘲笑你了。” 石玉宁勉强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几次跌落下去,等他直起身来的时候,头上簪发的冠都歪了。 少年往后一倒,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瓶就这么随意一抛,径直地掉进了凉亭外的湖中,发出“扑通”一声。 陶阳默默地看着空酒瓶在半空中划出的一道抛物线, “下次,麻烦丢你们家自己的瓶子。” “嗝——” 打完酒嗝,石玉宁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 “三郎,” 才听见他幽幽开口, “你说,人活着一辈子,究竟是活个什么?” “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察觉到石玉宁投来的眼光,陶阳朝着他扬了扬手上的书, “《过秦论》,” “继续说,继续说。” 石玉宁这才仰头回去,看着自己身背后的金桂。苍绿的叶片欲滴,已经有极细小的花苞点缀其中,看来不需要多久时间,就要开花了。 石玉宁又打了个嗝。 “平步青云,富贵无二,真的这么重要吗?” 陶阳听见他低声吐出一句话。 “平步青云,对于渴望得朝廷重用得能才来说,自然重要;富贵无二,对于渴望纵情享乐的纨绔来说,自然重要。” 翻过手中书页,陶阳淡淡地说了一句。 “石公子不会真的觉得,这凉亭,这好酒,哪怕是我手中的这“韦编”,都不要钱的吧?” 听见陶阳的话,石玉宁猛地抬起了头,他看着陶阳,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我还以为,你要说,‘万金难换万青简’呢,怎么,就是你这样的读书人,也这般看重钱财不成?” “错,” 陶阳抬眼,看着石玉宁, “万金当然能换万青简。” 说着,他把手中的书翻到了正面,抹平上面的折痕, “这本《政论集》,消得五钱;孔圣人《论语》,书市中卖四钱,当然若你与其他书一起买,便算你便宜些一本三钱。” “我书房中本本件件,都是真金白银购来得的,还有些珍贵孤本,加起来,还真是有万金之多。” “如何才能说,万金换不得万青简?” 石玉宁被陶阳得话说的一时语塞,他还真是从来没考虑过这样得问题。毕竟在他想来,读书人都是视钱财如粪土,清高自视的, 可像是陶阳这样坦荡荡承认书籍是要钱来买的,还是他第一次见。 “怎么,很吃惊?” 看着石玉宁脸上的表情,陶阳微微一笑, “你说的有错,万金确实换的来万卷青简,但是,这万卷青简值不值得这万金,却还是要看花这万金的人,是不是真的想要万卷青简了。” “只是为了沽名钓誉附庸风雅,自然青简值不得万金;可若真是求知若渴好学不倦,那这书,才是真真有价值,其价值,才是真的超过了买书的万金。” “贫贱不能移是吾辈之榜样,可富贵不能淫,亦是令人敬佩者。” “求富贵没有错,错是错在让黄白之物改了心,移了性。富贵淫者,贫贱亦能移。移者移也,改者改也,重要的不是身处何境,而是无论处在何境,都能自安自定,心性不改。” 说完,陶阳又重新翻开了书,翻到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页,脸上的表情淡然平静,丝毫不顾自己的一番言论,对石玉宁造成了怎样的冲击。 石玉宁的酒已经全都醒了,他看着陶阳,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这都是先生教你的?” 陶阳摇了摇头, “这都是我从书中得来的。” “你闲暇时也多看看书,静心安性,省的整日里净琢磨些没用的东西。” 石玉宁看着陶阳,欲说还休。 “那什么,什么书,能借我看看不?” 陶阳的嘴角微微上扬。 ...... “听说你阿兄回来了?” “可不是,还带了我那鼻子都仰到天上的嫂子。你说我怎么就那么看不惯她那副......” “咳咳,四郎,慎言。刚才书里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哦......” “你阿兄这次打算待多久啊?” “大概秋分会结束吧,毕竟陈公已经发了请贴来,总不好悖了陈公面子。” “你对你嫂子也温和些,别总是一副要吵架的模样,要是我,我看见你肯定也不喜。”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努力的好吧?对了三郎,你知道吗,今年丫头要参加秋分会的。” “什么?!” “哎哎哎你刚刚怎么和我说的,淡泊明志宁静致......” “别废话,快说你怎么知道的几时几分几秒在哪儿参加?!” 感谢陶阳这位唐朝人让石玉宁这位唐朝人深刻地理解了,“双标”这样千年之后的流行词。 第五十八章 丹若庖君 算起来,这应该是白锦儿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比赛”。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白老头还在想她会不会毫无头绪的焦虑,结果白锦儿不禁没有任何的手足无措,反而越做越开心的样子。 这让心里还抱着一点让白锦儿朝其他方向发展目的的白老头彻底断了念想。 看样子,这丫头是真的打准主意要做一个厨子了。 白锦儿并没有发现白老头心里的小九九,她最近一心里都是参赛那天要做的烧卖。为此,她跑了好几趟张屠户的家,拿了很多不同部位的猪肉来做实验,到底哪一块最适合自己的蟹黄烧卖。 白家爷孙两个已经吃了四五天的烧卖了。 就在秋分会的头一天午后,白锦儿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陶阳。 这还是他们从端午龙舟赛后,第一次的见面。 “小茶,这边!” 白锦儿正把明天要用的小笼屉搬到店里,回来的路上,在通往清云坊的必经路上,看见了陶阳;彼时,他正在站在一棵金桂树下,苍翠的叶子拢在他的身边,衬得他一身袍子愈发雪白。 看见白锦儿,陶阳脸上绽放出极温柔的笑容,他朝着白锦儿挥了挥手,向她迎了过去。 白锦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颊有些红——毕竟,她可是分明地记得,那天龙舟赛后,陶阳临行前对自己说的话。 出神功夫间,陶阳赫然已经来到了她身前。 “发什么呆呢?” 伸出手在白锦儿的头上敲了一下,陶阳的眼尾弯弯的,对着白锦儿笑道。 “你,你管我,” 总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白锦儿红着脸说了一句就要往后退,谁知道陶阳也追了一步上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有任何的改变。 “你刚从店里回来?” “嗯。” “我说呢,” 陶阳伸出手到白锦儿面前,不知为什么,白锦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陶阳的手却只是堪堪擦过她的发丝,似乎捻下了什么东西, “傻丫头,头上落了片花瓣都不知,” 清朗的声音在白锦儿耳边响起,白锦儿睁开眼睛,正看见陶阳手里落着一片有橘红的小小的花瓣,他低头吹去,花瓣便飘扬在半空中,随着风走去了。 “衣服也乱了,” 说着,陶阳用力轻柔地拽了拽白锦儿的衣袖,把一团堆积在肩上的衣物抻开;余光瞥见白锦儿红的想要滴血的耳珠,陶阳抿嘴轻笑,直起身子来, “怎么,” “这般害羞吗?” 听见陶阳的话,白锦儿就像是被人攥住了尾巴的狸奴,瞬间从陶阳身前弹开, “没,我,我才没有呢......” 看着陶阳含笑的眼眸,白锦儿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小了,听上去愈发没有说服力, 陶阳偏头笑了,黄昏和煦的光洒在少年的身上,宛如十五时的月亮,清白朗逸,俊逸翩翩。他抬起头再看白锦儿的时候,墨黑色的眼眸似乎波滟荡漾。 “与我害羞些什么,” 白锦儿听见他低声说, “若是日后重要之时,你也害羞可怎么办......” “哎哎哎!” “停停停!” 不知陶阳要说些什么,但白锦儿本能地打断了他。明明自己前世今世加起来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可每每在陶阳面前,都害羞的自己都觉得丢人...... “三郎你这么晚了,跑来找我做什么?” 压下心里莫名的悸动,白锦儿看着陶阳的眼睛,打起精神问道。 陶阳眼底闪过一丝遗憾的表情,可是看着白锦儿已经打算转移话题了,他只好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小茶,你明日,可是要参加秋分会的比试?” “对啊。” 白锦儿点点头。 “那到时在秋廷宴上,我便准备个东西与你。” “秋廷宴?” 陶阳的话让白锦儿有些疑惑。她好像并不知道秋廷宴是什么啊。 察觉到白锦儿的疑问,陶阳眨了眨眼睛, “怎么,你不知道秋廷宴吗?” “我,我不知道啊。” 陶阳吃惊地看着白锦儿, “小茶,你要参加秋分会,竟不知秋廷宴?” 看着陶阳吃惊的表情,白锦儿再一次仔细地搜索了一遍自己的记忆,确定里面没有丝毫关于秋廷宴的记忆,于是, 她摇了摇头。 “唉,” 陶阳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白锦儿的头发。 “真是个傻丫头。” “若你在街赛中夺魁,到时候西市各街所有夺了魁首的店铺都会带着自己比赛的菜肴,去参加陈刺史的秋廷宴;在秋廷宴之上,将自己的菜肴分于所有参宴之人品尝。宴席结束后,由陈刺史选出一道他最喜爱的菜品,以榴花相赠,” “称为‘丹若庖君’。” “此事,白翁没和你说吗?” 如果白老头和白锦儿说了,白锦儿还至于这么惊讶么? ...... “阿翁!阿翁!” 在躺椅上休息的白老头被白锦儿的喊叫声吵醒,他睡眼惺忪地翻过身,揉了揉眼睛,看着白锦儿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跑进来,问了一句, “狗丫头回来啦?” “阿翁!” 白锦儿冲到白老头面前,双手叉腰, “你怎么不和我说秋廷宴的事情呢?” “秋廷宴?” 刚刚清醒的白老头还反应了一下,才想起白锦儿说的是什么, “那个啊,没什么意思。” 说完,白老头又慢慢闭上眼睛,翻身回去;白锦儿追着跑过去,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 “什么叫没什么意思嘛,那是什么东西你怎么不和我说?” 似乎是觉得白锦儿太聒噪,白老头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 “是陶阳那小子告诉你的吧?” “阿翁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你去参加这个什么秋廷宴。到时候咱们拿了街上魁首,得了奖金便弃权。” “为什么?!” 白锦儿愈发的迷惑不解了。 “去参加了做什么,那里面都是些用下巴看人的家伙,你这小小年纪的进去,说是什么魁首,不也就是给别人逗闷取乐的?趁早结束了比赛拿了钱,回家早些休息不好么?” 白老头闭着眼睛抛出这么一番话,让白锦儿微微蹙眉, “阿翁,你参加过这秋廷宴?” “没有。” “哎那阿翁你怎么这样说?!” “我不用去参加也知道,” 白老头说道。 “阿翁!” 白锦儿抿着嘴唇,喊了一声白老头。白老头这才悠悠地睁开眼睛,他只看了白锦儿一眼, “怎么,你想去?” “若我们能得到丹若庖君,对我们在锦官城中闯出名气,不是更有利吗?” “丹若庖君?” 白老头不屑地笑了一声, “那不过就是那些达官贵人一种玩弄人的把戏罢了。若真是有着好厨艺,何必用这些虚名来裱装自己。” “可也就是这样的把戏,才能让这些达官贵人知道,我们的厨艺有多么好啊。” 白锦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阿翁,酒香也怕巷子深,没了好的宣传,即使是明珠,也会蒙尘的。” 白老头斜侧着脸,闻言,抬起头,与白锦儿四目对视。 白锦儿的眼神没有任何的闪避,坦坦荡荡。 爷孙俩对视了大约一刻钟时间, 白老头叹了口气。 “罢罢罢,既是你的愿望,那你去吧。” “只是,你知道,到时候进秋廷宴,阿翁可不能陪你,有什么事情,须要你一力解决, “你可明白?” 得到白老头首肯的白锦儿笑了,露出甜甜的酒窝, “阿翁,你放心吧。” 第五十九章 宴前风波 “秋廷宴?” 孟如招把嘴里的莲子糕吃下,端起白锦儿特意给她泡的薄荷蜜茶喝了一口,满足地松了口气;她刚想去拿盘子里最后一块时,薛诚递来一个不温不火的眼神,孟如招已经伸了出来的手僵在半空,随后慢慢地收了回去。 满脸愤愤地端起了茶杯, “我知道啊,秋廷宴。今年我和我阿姐也要去呢,听说四郎的兄长带着嫂嫂回来了,他们也要去的。” “四郎那位嫂嫂,可是嘉州呼延都尉的独女。听说,”孟如招压低了声音,一双凤眸在店里望了望,凑到白锦儿面前, “听说,是天后那一派的,” “所以,最近可是风头正盛的呢。” 听见天后两个字,白锦儿的眼珠子一转。 孟如招坐正了身子,清清嗓子,看着薛诚的眼神望向店外,她悄咪咪地把手放在桌子上,一点一点地朝着莲子糕爬去。 “二小娘子,” 这时候,薛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哎!” 孟如招猛地抽回了手,看着薛诚的眼神慢慢收回来,看向自己, “看着是要下雨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哦,”孟如招撇了撇嘴,她的眼神依旧留在那块莲子糕上,白锦儿会意,拿出自己的帕子,把那莲子糕包进手帕里,递给孟如招。 “回去吃吧,” 白锦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这糕就是凉了也不会嗝气的,清热降火助睡眠的,就是睡前吃也不要紧,” “是吧薛大夫?” 薛诚看了看白锦儿,缓缓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孟如招一把抢过,心满意足地放进自己的怀里;临走前她又转过头来对着白锦儿说道: “丫头你放心,秋廷宴我一定叫着阿姐他们给你的菜说好话。要是谁敢欺负你,我一定叫人打的他头开花。” 看着孟如招这副义气满满的样子,白锦儿抿着嘴笑了, “那我就先谢过二娘了。” “跟我客气些什么——” “只要你下次再多给我做些莲子糕呀,就好啦~” ...... “凤求凰?!” 听见陶阳的话,石玉宁瞪大了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陶阳。 “你疯了?!你就不怕你阿爷阿娘认得?!” 陶阳擦着自己面前琴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正常, “他们不会认得的,就是认得,也没甚大不了。” “怎么没有大不了?!” 石玉宁的嗓门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他凑到陶阳面前,表情里满是震惊和担忧, “你一曲《凤求凰》,许是别人不知道,可你阿爷你阿娘怎能不知道:特别是你阿爷,如此聪明之人,让他们知道了,你还能见到丫头吗?” 擦拭琴身的手依旧不停,石玉宁见了,叹口气, “丫头不过十二岁,就是三郎你,也不过十六罢了。丫头等得起,你也等得起,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只图自己一时的痛快,失虑将来,未免酿成祸患。” “你可还未中榜呢,为了此事与你阿爷阿娘其矛盾,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啊。” 陶阳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帕子,他抬起头,和石玉宁对视, “你可知,我阿娘在逼我与陈公家小女结识?” “你不是说,你阿娘答应,在你举试之前不为你筹谋亲事吗?” 陶阳摇了摇头,低叹一声。 “可,” “若是这样,愈发逆你阿娘的意,怕只是愈发激她,想先给你定亲事的心了。” “我决不愿娶锦儿以外的女子为妻,” 陶阳说话的语调淡淡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石玉宁看了他一眼,因他站着,陶阳坐着,他只能看到陶阳乌黑的发顶,看不见陶阳面上的表情。眼里闪过复杂纠结的情绪,石玉宁也叹了口气, “我不知为何,你对丫头有如此深重的感情,但我亦不会多嘴管你的选择;可三郎你要明白,再深重的感情,也有人力不可为之事。” “特别是,此事,在我这样的局外人看来,更是没有必要。” “若你真心爱重她想与她共度一生,应当考虑的是将来,而不是现在。” “你明白吗?” 陶阳握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松开了。将帕子丢在一边,他抱着琴站起身,对着石玉宁微微一笑, “你说得对,四郎,” 陶阳唇齿微启,对着石玉宁说道, “是我莽撞了,此事,我会再详细考虑的。” 看着陶阳被自己说动,石玉宁松了口气;他脸上重新恢复轻松的笑容,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那就好那就好。” “哎对了,上次你们家那个酒可还有?我上次......” “没了,一滴都没了。” “......” ...... 孟如招和薛诚从白锦儿的店里走出来,薛诚自然地落了半步在孟如招的身后,从孟如招的视线里,是看不见薛诚的。只有她微微侧首时,余光才能瞥见薛诚冷淡的表情。 孟如招撅起了嘴。 “孟二娘子!孟二娘子!” 孟如招正走着呢,就听见有人喊自己;她停下脚步,转过头,却看见张芸豆朝着自己跑过来。 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看着张芸豆跑到自己面前,气喘吁吁的模样,孟如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有什么事吗?” 张芸豆喘了会儿,才直起腰来,看着孟如招,语气艳羡地说道: “方才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秋廷宴,我可以去参加吗?” 此话一出,孟如招挑高了眉毛,表情也变得有些讥讽。她刚想出口讽刺张芸豆不知高低,可忽然她眼神动了动,脸上的讥讽表情消失,笑容竟变得灿烂起来。 “可以啊,” 孟如招对着张芸豆笑道。 “真的吗?!” 张芸豆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语气也愈发激动。 “当然,”孟如招笑着点了点头,“即使陈公与百姓同庆,那么你自然也去的。” “那,那我,我怎么......” 张芸豆双手绞着自己的裙子,脸红扑扑的,和着脸上的便宜胭脂,此时看上去像个熟透的苹果一般。 孟如招眼神从她身上掠过,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到时,你便自己寻到秋廷宴外找我,我带你进去。” “哎!” 得了孟如招肯定回答的张芸豆狂喜,她应了一声,转身开心地跑走了。 看着张芸豆欢欣的背影,孟如招冷哼一声。 “二小娘子这是打算做些什么?” 薛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你不用管。” 孟如招转身,裙摆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圆。 “回家。” 说完,两人便一前一后地朝孟府方向走去了。 第六十章 火花 转眼间,就到了秋分时候。白锦儿早早地起了床,梳好头,换好衣服之后,便直接往西市街上去了。 “哎白小娘子,听说你们家今年的秋分会,实你负责不是?” 去的一路上遇到相熟的客,纷纷与白锦儿打招呼,白锦儿笑着一一应了,遇到个卖花郎,便赠了她一只新开的木芙蓉。 木芙蓉模样正好,虽是刚开的,颜色却鲜艳,粉红与嫩黄相间,白锦儿知道,这样的木芙蓉有个好听的名字, “‘三醉芙蓉’,”卖花郎笑盈盈地看着白锦儿,抬手便把花枝插在了白锦儿的木簪旁。粉白的面容与木芙蓉交相映印,白锦儿虽不知是什么模样,可是从卖花郎的笑容,想来是不差的, “嗳呀呀,真是好看极了,” “果然这娇艳的花,还是要你们这样的年轻姑娘戴才好看呢。” 白锦儿笑着道了声谢,摸出一钱来递到卖花郎手中。看着卖花郎喜笑颜开地离开,白锦儿摸了摸髻上的芙蓉花,继续朝前走去。 “锦儿,” 谢熊正在自家店外忙活着,听见轻快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看见头上簪花不施脂粉的白锦儿先是一愣,随即黝黑的脸庞登时红了。看着他的反应,一向不在意梳妆打扮的白锦儿也不禁有些暗暗的窃喜, “好看吗大郎?” “好,好看!” 突然被问的谢熊涨红着脸,半天憋出一句。 白锦儿哈哈一笑,把头上的木芙蓉摘了下来。她在屋中寻了个酒瓶装了些清水,把那木芙蓉插在里面,就这样摆在了待会儿用来展示菜品的桌子上。 娇柔的木芙蓉在早晨纷扰的西市街上,是如此的特别。 看见白锦儿作为的谢熊挠了挠头,他看着白锦儿问道: “怎么锦儿,你不戴它吗?” “你戴着很好看。” “谢谢,” 白锦儿对着谢熊甜甜一笑, “虽然戴着它很好看,可是一会儿忙活起来就不方便了。不如把它插在这里,这样路过的人,都能看见这好看的芙蓉花了。” “啊,这样啊......” 谢熊似乎有些失望,他偷偷地瞥了一眼白锦儿,又看了看桌上的木芙蓉花。 “大郎!” 这时候,谢山的声音从谢家店里传了出来,与此同时他从门里探出头来,先是叫了谢熊一声,才看到在谢熊身边的白锦儿。 谢熊的眼里滑过一丝莫名的得意。 “白小娘子,你阿翁还没来吗?” “啊谢叔叔,” “是啊,我阿翁马上过来,我就先来准备了。” “是吗是吗,”谢山笑着点点头,灿烂的笑容在他宽厚的大脸上绽放开来,修剪整齐的络腮胡都一抖一抖的, “那真是辛苦你了。” “谢叔叔可是很想看看你们家今年的菜品呢。” “不是什么特别的啦,” 白锦儿的笑容真诚, “其实和往年的也不多。” “是吗?怕是白小娘子谦虚了,不过,就是往常的,想想你们家可连续夺了五年魁首呢,想必今年,也是势在必得的吧?” “这个,”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总觉得谢山说的这句话里,带着满满试探的意味。 “这个,还得看各位客的口味不是?哪里有肯定的事情呢,谢叔叔今年也肯定精心准备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 谢山放声大笑,挥了挥自己的手。 “没有没有,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说着,谢山忽然看向谢熊,声音很大的来了一句,“满师父请到了吗?” 谢熊这边还傻呵呵地看着自己阿爷和白锦儿打太极呢,谢山突然地呵斥声吓了谢熊一跳,他下意识地往后让了一步,看见谢山还站在原地之后,松了口气, “还,还没......” 闻言的谢山顿时皱起了眉头,粗重的眉毛拧成一股,像一只发怒的黑熊一般,对着谢熊喝道: “还不快些去请!” “啊!我知道了!阿爷!” 话音一落谢熊不敢耽搁,撒腿就往街外跑去。 谢山无奈地摇了摇头,等再和白锦儿说话的时候,声音又恢复成了刚才的那副样子, “那我就先去准备了白小娘子。” “谢叔慢去,我这也去了。” 一大一小两人道了别,分别走进自家店里。 白锦儿走到厨房,看着昨天已经先行搬来的所有东西,先是叹了口气,随即撸袖叉腰,一副干劲满满的模样, “加油!” ...... “哎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石玉宁看着绕过马车的陶阳,喊住了他。陶阳转过来,宽大的大氅衬托的他愈发风度翩翩。他看了一眼石玉宁,又看了一眼马车, “我要先去一趟西市,你先走吧。” “不是,你去西市干嘛呀?” 石玉宁觉得有些头疼。一向在他心里都是冷静自持的陶阳,怎么在碰到和白锦儿有关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一个“问题少年”呢? “这白日是各街斗菜,你去了又帮不上什么忙;晚上的秋廷宴你不就能见到丫头了吗,着急这么会儿干嘛呢,难道你觉得丫头赢不下斗菜吗?” “锦儿当然能赢,” 陶阳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不就是了,现在咱们要先去二娘他们家拜谒,然后咱们的父母亲要一同上陈公家饮流觞席,等下午消暮鼓钟之后秋廷宴开宴。” “你现在跑了,小心你阿爷阿娘怪罪啊。” “只几刻钟的功夫,” 显然石玉宁的话并没有对陶阳起到任何的作用,面前的少年郎提起自己的大氅,健步朝着坊外走去。 “我马上回来,若我阿爷问起,你便同我遮掩一刻。” “哎?!为什么是我......” “三郎,三郎——” “陶阳!你个死小子!” “你给我回来!” 少年很快消失在街角,留在原地的这位少年恨恨地跺了跺脚, “笑什么笑!” 对着身边憋笑的车夫骂了一句,石玉宁嘴里骂骂咧咧地爬上了马车。 ...... 切肉,洗米,配菜切丁,和面,白锦儿虽然只有一个人,做起事情来却丝毫不乱。秋分会斗菜每家店铺需准备五十份菜肴,对白锦儿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字,还好前一天晚上她已经把能准备的都准备了。 距离开始还有一个时辰,白锦儿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动了动酸痛的腰肢。 就在这时,厨房外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 “丫头!” 随后,一男子带着一个少女,挑开了厨房的帷帘。 白锦儿看见来人,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师父,你怎么来啦?” 第六十一章 五十笼 来人正是张屠户和张芸豆,张芸豆跟在张屠户的身后,满脸的不情愿;张屠户走在前面倒是笑容满面的,看见白锦儿之后,他走进了厨房,伸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 “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啊。除了来我这儿要了块猪后腿子肉,就再没见你来过。怎么,师父在你眼里只是找肉的好去处是吗?” 张屠户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他的眼里除了笑意,并没有其他的情绪。白锦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着张屠户说道: “师父这不是最近忙活着这个秋分会的事情嘛?您老人家也看到了,我一个人得做这么多的事情,就是想去找您和师娘啊,也抽不出空啦。” 张屠户这才看了一眼厨房,米面俱全,新鲜香菇俱全,螃蟹也全都被撬开掏空了身体,只是估计还没来得及,那块从自己家拿走的猪后腿肉,还完整地躺在砧板上。 张屠户挑了挑眉。 “怎么,你是要切肉吗?” “是啊,” 白锦儿扶着自己的腰,苦笑道: “本来让阿翁切的,但是阿翁现在都还没有来,我刚和完面,只好自己切了。” “哈哈哈白翁啊,还是这个老样子,”张屠户一边说着一边挽袖子,来到了砧板前。 “这一块都要切么?” “不不不,只需要一半就可以了。” “知道了。” 说完,张屠户直接拿起了摆在一旁的菜刀。 “哎师父!”看出张屠户意图的白锦儿赶忙拦了一下,开口说道: “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帮我切呢?” “这丫头,” 张屠户白了白金二有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是什么客人,我是你师父,帮你切个肉能怎么的。” “不相信我技术啊。” “起开。” 白金二吐了吐舌头,只好给张屠户让开了位置。 手起刀落,张屠户利落地把面前的猪后腿肉分出一半,然后再把那一半的肉切成小块。随着起刀落刀速度的加快,原本还完整的猪肉顿时变成了肉末。 “你要切多细?” 张屠户说着话,手上动作不停。 白锦儿凑过来看了一眼, “大概到吃进嘴里一时间难以分辨的程度吧。” 张屠户听了,手上的速度便加快了。白锦儿只觉得自己面前的菜刀上下飞舞的眼花缭乱,红白相间的猪后腿肉被剁的越来越细,简直快要和捶打出的肉泥差不多了。 等到白锦儿说好的时候,张屠户才停下了手中的刀。 面前的肉末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了,红色的肉和白色的脂肪相间,一团地堆在案板上;张屠户放下刀,用手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如何,还满意吧?” 白锦儿看了看肉末,又看了看张屠户。 老实说,就是前世农贸市场的机器,估计都做不到张屠户这么好的控制度。 朝着张屠户竖起了大拇指,白锦儿的语气里满是由衷的敬佩,“太牛了,师父。” 得到了徒弟夸奖的张屠户很是得意,一旁的张芸豆却觉得很无聊,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可不是她的爱好,今天她穿了阿娘最贵的一套裙子来就为了晚上能参加秋廷宴,要是在这里弄脏了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对着张屠户的背影喊道: “阿爷!我们出去吧!” 白锦儿这才像是注意到了张芸豆。不看还不要紧,这细细地一看,白锦儿顿时被眼前的姑娘吓了一跳: 盘紧的百合髻上插满了各色彩石的簪子,颜色繁多而杂乱,估计插簪的人并没有经过细致的挑选,而是直接把自己能看见的所有簪子都簪到了头上;印花繁复的裙子外搭了一条松绿的纯色披帛,裙子倒是很好看的,但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张芸豆这个年纪应该穿的,配上松绿色的净色披帛, 很是微妙的搭配。 最让白锦儿害怕的还是张芸豆脸上的妆。两颊胭脂红艳的反光,以至于本应很是显眼的斜红都有些看不出来的。眉翠的像是两根碳管挂在脸上,其中描着一大朵盛开的梅花样的花钿。 不夸张地说一句,张芸豆的妆让好不容易适应了唐妆的白锦儿一夜回到解放前。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对着张芸豆说道: “五儿啊,你这是,” “被人打了吗?” 白锦儿话音刚落,张芸豆的脸顿时通红,衬的她的胭脂好像能滴出血来;最关键的是张屠户在听见白锦儿的话之后捧腹大笑,恨不得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指着自己的女儿,张屠户笑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丫头,你和我,哈哈哈哈哈哈,在家说的话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听到自己阿爷说的这句话之后,张芸豆的眼睛顿时湿润了,她咬了咬嘴唇,低头跑出了厨房。 “哎!五儿!” 白锦儿想去追,张屠户却伸手拦住了她。 “没事儿,我去吧,你赶紧忙你自己的事情。” 说完,张屠户追着张芸豆跑出了厨房。 白锦儿掀开帘子看了看,张屠户和张芸豆已经消失在了店里,她的表情有些沉重,却还是慢慢地走回了厨房。 看着所有准备好的材料,白锦儿又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她叹了口气,把剁好的肉馅放在了干净的盆中。 烧热油锅,把肉馅倒进锅中翻炒;煸出香味之后倒入一小把切碎的葱白,随后铲到一边,倒入香菇丁和撕碎的蟹肉,加入盐酱油和一点点醋,再加入一点点的黄酒和自己研碎的糖粉提香。 馅料炒好之后从锅中铲出,和清洗干净的糯米拌在一起。 白锦儿把面团搓长,分成一个一个剂子擀平。面皮在掌心中摊开,白锦儿用调羹舀了满满一勺调料,放在其中。 左手一捏,一个头顶开花肚子圆滚滚的烧卖,就这样诞生了。 把烧卖放进早已经在蒸笼了摆好掏空的炸的金黄的蟹壳,白锦儿有用小勺子舀了一点蟹黄,点在烧卖的开口处。 就这样重复着单调的简单劳动,白锦儿做完了五十笼的蟹黄烧卖。 第六十二章 满师傅 门外传来喧哗声,把所有烧卖架上锅的白锦儿听见,疑惑地走出了厨房。 一脚踏出店门,差点被跑来的人撞到,白锦儿闪了一下躲进屋子,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去。她发现这些跑着的人,都是往谢熊家的店铺去的。 现在还不到时间,怎么就有这么多的人过来了?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才走到门口,就见到一群人围在谢家的店铺门口,谢山站在门口,安抚着这些躁动的人群。 “各位各位,” 宽厚的手掌不断挥动着,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满师傅啊马上就来,请各位等一等。” 满师傅?这不是刚才谢叔叫谢大郎去请的人吗?那是什么人?看着还嘈言交谈着的人们在听见满师父三个字之后顿时安静了下来,白锦儿虽然不知道满师父是什么人,但是想来, 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 个头较矮的白锦儿藏在人群里,谢山看不见她。 “哎那不是满师傅吗?!” “真是!真是满师傅诶!” 围在一起的人像是集体迁徙的鱼群一般,所有的行动都是一起的——白锦儿混在里面,随着说话人的声音看去。在他们街的尽头,出现了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 但是,谢熊是那个高的。 谢熊看上去依旧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而在他身边的人看上去,长得有些奇怪: 细长的眉毛,左一撇右一撇的胡须,眼睛不知道是天生的小,还是因为被脸上的肉挤得,几乎只剩下一条缝;只有谢熊一半的身高左右,大约比白锦儿还矮上一些,双手扶在自己的将军肚上,走路大摇大摆。 白锦儿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从前的从前,有着一本带漫画插图的西游记, 他像极了里面的奔波儿灞。 “满师傅!” 看着身边的人对着那个长相奇特的男人近乎崇拜的喊叫,白锦儿心想,也不知这个满师傅有什么本事,竟然有这么多的粉丝。 谢熊也许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这么热情的客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他,看上去很是窘迫。 很快地,两人就来到了店铺前。 “诸位,” 看着自己这些热情的“粉丝”,满师傅抬了抬手,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和刚才费半天劲才让他们安静下来的谢山一比,着实轻松了许多。 “让诸位久等了。很高兴大家今天能来捧我满某的场,等开赛锣一敲,满某必然用最好的手艺招待大家。” 和他的外型相比,满师傅的声音竟然异常的好听,看上去明明是三十多岁的男子,说话却是清脆的童声。 白锦儿不禁回想起做粽子的崔娘子, 已为人妇,声音也是甜美的宛如稚女。 不过,白锦儿更关心的,却还是刚才他说话的内容。 似乎这位满师傅,是谢山请来帮忙的啊——哦不,听这口气,怕不只是单纯的帮忙,而是,主厨的意思。 看样子,这位应该就是谢叔这几天如此意气风发的由头了吧。 白锦儿联想起这几天谢山看见自己时候那副隐隐表现出的得意,咂了咂嘴。 只是,这位满师傅到底有些什么拿手的功夫,竟然在还没有开赛的时候,就已经吸引来这么多人了。 粗略地扫了一眼,大约有二十多个人,这么说来的话对自己这边,好像不大有利。 白锦儿正纠结的时候,忽然从人群里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自己。她吓了一跳,可看见费力挤进人群的人之后,又松了口气。 “阿翁,” “你吓我一跳。” 白老头挤进人群里,来到白锦儿面前抬手就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狗丫头,你把也店子丢着门开着,火上还坐着锅就这么跑出来,到时候店烧了怎么办?” “我这不是出来看热闹嘛......” 白锦儿捂着被敲的地方眯着眼睛,很委屈地说道, “再说了人家记得时间的,肯定不会把店烧了的......” “犟嘴,”说着,又是一个响栗。 “还不快些回去,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做饭时绝对不可以离开灶台的,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外因,都可能毁掉整道菜的。” “哦......” “知道了......” 白锦儿低头认了错,正准备跟着自己阿翁回店里去的时候,爷孙俩却被店门口的谢山看见了。 谢山眼底闪过一丝窃喜,随即得意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哎!白翁!” 谢山洪钟般的声音在人群上空响起,白锦儿和白老头的脚步停了下来,同时朝谢山的方向看去。 “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拨开人群,谢山来到两人面前,笑呵呵地说道。 “你看,这儿等着的客人太多了,我都没看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啊。” “哪里,小谢你太客气了。” 白老头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么多的客人等着你们开门的,我们也就是过来看看,就不麻烦你了。” “白翁这是哪里的话,” 谢山的语气隐隐带了几丝不依不饶, “咱们这么几年的老邻居了,街里街坊的哪儿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说是不是?” “哎对了,给白翁介绍一下,咱们这位满师傅。” 说着,谢山从人群中走出,往谢熊和满师傅的方向走去。 “满师傅啊,可是我花重金请来的,本来他一直都住在城外青苗村,非初一十五是不开张的,只是看我心意诚,满师傅才应了我的邀请呢。” 来到满师傅身边,谢山满面笑容地对着白老头说道: “白翁,这位就是满师傅了,” “满师傅,这位是......” 谢山话还没说完,他身边的男人却对着白老头唱了个喏,率先开口: “老师,好久不见了。” “老师?” 此话一出,全场众人哗然。特别是谢山和白锦儿,都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看向白老头。 白老头脸上的表情依旧很是淡然,他对着满师傅点了点头, “原来是你啊小胖子,我还说呢,这么些年我遇到过姓满的也就两个,你阿爷去世这么久了,我还想着这满师傅是谁呢。” “没想到这么些年,你竟然也能被叫作师傅了。” 第六十三章 师徒 “哪里哪里,不过就是小儿虚名罢了。” 众人口中的满师傅在白老头面前很是恭敬,唱了喏之后他抬起头,在看着白老头的时候,脸上露出极开心单纯的笑容。 “徒儿一直知道老师还住在城中,只是家父去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老师不喜有人上门拜访,徒儿万不可随意叨扰老师。所以这么几年一直没有登门,实属惭愧。” “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老师。” “是吗?” 白老头闻言,向来眯着的眼睛竟然罕见地瞪大了,可随后,他的表情慢慢恢复了正常,幽幽叹了口气, “他也真是的,没想到这么些年了,他竟然还记着我的仇。还捉弄你这小子。” “不就是没给他做冷蟾儿羹吗。” 白老头的话让满京也愣了,他僵在原地半晌,才无奈地苦笑起来: “竟是这样,没想到阿爷临行前,还要骗我这一遭。” 说完,满京又对着白老头行了一个礼, “既是这样,那以后,还要多多上老师家拜会才是。” “阿翁,阿翁,” 在这师徒两人叙旧的时候,白锦儿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拽了拽白老头的衣袖。白老头这才像是想起自己还有个孙女在这儿,也不顾白锦儿正要和自己说话,伸出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 “对了,你还没见过吧?” “这是我的孙女。” 满京的眼神落在白锦儿身上看了一番,挤出一个可能是代表着和蔼的笑容, “知道。虽然不曾得见,但是家父去之前与我说过一二。没想到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了。” 男人一边说一边在腰后摸索着,不会儿摸出一吊钱,朝着白锦儿递了过去。 “来来来小丫头,叔叔与你初次见面也没备什么礼,这些钱拿着去花,买些自己喜欢的珠钗啊坠子什么的。” “不用了叔叔我......” 白锦儿正要客套几番的时候,白老头却出口打断了她的话, “给你你便拿着,平常一个钱都和阿翁锱铢必较的,怎么这会子倒还装起客气来了。” 白锦儿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她尴尬地哈哈了几声,从满京的手里把那吊钱接过,放进自己的荷包里。 “阿翁,” 等两人终于不说话了,白锦儿这才有机会插嘴说道: “咱们在这儿叙旧,是不是不大好?” 白老头和满京师徒相见自然是很开心,可在一边的谢山脸色已经相当的难看了。本想着请到满京自己能在多年压自己一头的白家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可谁想竟然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他早就听说白老头年轻的时候似乎是名动益州的名厨了,所以满京的名号,白老头肯定是听过的了。没想到人家不仅听过, 还是人家的老师...... 听口气,似乎和人家的父亲,还有着很深的渊源。 东道主的自己,反而在此时变成了个多余的人。 原本黝黑的脸庞此时愈发的黑了,甚至还有些酱紫色,活像一块煮熟了的猪肝。白老头和满京都没有察觉到谢山脸色的变化,还是白锦儿最先发现的他散发出来的阴郁气场。 于是,她提醒了自己大大咧咧的阿翁,和自己这位,从未谋面过的叔叔。 白老头听见了白锦儿小声的提醒,他瞥了谢山一眼,知道自己的行为确实是驳了谢山颜面,便对着满京说道: “这确实不是叙旧的时候,这样吧,等今日过了小胖子你若有闲心,便来清云坊我那老宅子,陪老头子我喝杯酒,说说话。” “徒儿知道。择日一定上门。” 满京说到这里,才像是想起什么,他看看白锦儿,又看看白老头, “莫非,老师也是要来参加这秋分会的?” “这是自然,” 白老头的语气漫不经心, “不然这大清早的,老头子上这儿来干嘛。” “说的也是,”满京会然一笑,“师父这早觉与晚觉啊,是一定要睡的。” “还是你小子懂我。” “对了,怎么,你也是来参加秋分会的?” “是的。” 满京点了点头。他朝着谢山的方向指了指,说道:“真是这位谢郎,请我来的。” 谢山: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呢...... “哦,这般啊,”白老头敷衍地点了点头。 “不瞒老师说,这条街,就是这整个西市,徒儿都是有十成把握得胜的;但若是和老师比,徒儿这心里,倒是没底了。” “你也不用自谦,” 白老头挥了挥手, “你学了你阿爷七成本事,学了我的四成,莫说锦官城了,整个益州,你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再说了,这次秋分会参加的人也不是我。” 白老头一摆手,把白锦儿往前退了一步, “这狗丫头。” 满京的眼神,吃惊地定在了白锦儿的身上。 “怎么,看着丫头的年纪尚轻,竟然已经可以自己挑大梁了吗?” “水平不行,也就靠着一股子兴趣使然了。” 听了白老头的话,满京眼中的惊讶愈浓。 “不愧是老师的孙女儿。” “你也不用和我客套,你只管做你最好的,也不用试探我,既然说了是狗丫头做,成王败寇,我也不会恼羞成怒。” “老师言重了,” 满京闻言赶忙又低头行礼, “老师的教诲,徒儿未曾忘却。烹调需用十分心,做十分事,即使事老师的孙女儿,徒儿也会全力以赴,不敢懈怠的。” “这样最好。” 白老头说完打了个哈欠,扎得乱七八糟的发髻随着他头仰的幅度轻轻摆动, “起这么早我都困了,” “那就不打扰你们准备了,我们也得回去准备我们的东西了。” “老师忙走。” 走过谢山身边的时候,白老头脸上带起一丝微笑,对着谢山说道: “小谢不怪老头子,没有眼色吧?” “哪里的话白翁,” 谢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白老头施了一个礼, “白翁慢去。” “辛苦啦——” 留下声音拖得长长的三个字,白老头领着白锦儿,摇摇晃晃地往自家店铺走去了。 谢山看着白老头的背影咬了咬牙,“还不快领着满师傅进店准备去,” 他对着谢熊吼了一声,无辜的谢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阿爷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只能引着满京走进了店里。 第六十四章 争 “阿翁,” 白锦儿一边和白老头把蒸笼从锅上拿下来,一边看着白老头,好奇地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收的徒弟啊?” “你问这干嘛?” 白老头顿了顿,叹了口气, “大概,我想想,三十五年前吧。” “三十五年前?!” 白锦儿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有这个叔叔大了?” “就是他刚出生的时候,我收他做的徒弟。” 白老头淡淡地说道。 “啊......” “那,日子确实挺久的了......” “你想说什么狗丫头?”老人看了白锦儿一眼,后者做贼心虚地转过了头去。 “没什么呀,只是,很好奇,阿翁年轻时候的朋友......” “怎么,”白老头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戏谑,“只许你这丫头有朋友,不许老头子有朋友啊?” “人家又没有这么说......” 白锦儿小声嘟囔。 “哈哈哈哈哈你这臭丫头,” “话说回来,你对这次,可有把握?老头子我虽然懒散,但是当年对这小胖子,也是倾力相授。虽然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但是我想,技术应该不会退步才是。” “老实说,阿翁,” 白锦儿看着自己面前这五十笼的蟹黄烧卖,表情思索, “我也不知道。” “怎么,丫头害怕了?” 白老头站在白锦儿身边,余光瞥见白锦儿的神情,挑了挑眉。 未战先气衰,乃是兵之大忌——当然,比赛也是这样。如果只是因为别人的几句话便失掉了信心,往后要走的道路漫长, 怕白锦儿一个人,是走不下去的。 还不等白老头敲打白锦儿,白锦儿伸手拍了拍那高高堆着的笼屉,开朗一笑。 “虽然我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获胜,但是我想,我已经做出了我最好的选择与最大的努力了。如果输了,自然是技不如人,以后知道如何改进变得更好。” “呼,”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哪里还欠缺呢?” “你说是吧,阿翁?” 白老头没有说话,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抬起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转手抬起其中一摞,朝着店外走去。 “来吧狗丫头,” “咱们就看看,你还有哪里比不上别人的吧。” 白锦儿也抱起一摞跟在白老头的身后,点了点头。 ...... 谢熊家早已经摆好了摊子,满京站在高桌后面,双手置于背后,在看见白锦儿和白老头从店铺里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神才有了波动。 继承阿爷和老师的手艺这么些年,满京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意气风发,享誉整个锦官城;即使外貌奇特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丑陋,也依旧阻拦不了他家财万贯,娇妻美眷。 只是,二十九岁那年阿爷去世的时候,他忽然从心底涌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虚。 每日沉浮于宦交财富,看着自己精心烹调的菜肴流落成装点达官贵人们交际宴会的装饰,空有华丽外表尝起来却如此寡淡无味;品尝的人笑容也只不过浮于表面,就是虚假的笑容,也不是为了自己的手艺,而是为了主人的眼煊的权势。 满京只觉得在一旁看着,甚至还不如自己幼时,第一个成功的煎蛋让人开心。 随后,他便告解了,离了城,在锦官城附近的村子买了处独院,带着妻儿,安心地住下了。 没事接些活计挣个温饱钱,维持着家中生活。 谢山,就是他这两个月来,接的唯一一次生意。 秋分会他也有耳闻,只是他原来所在的东市,并不会参与这样的活动。毕竟东市接触的,已经是显宦公卿,远不需这样的手段了。 可没想到出来这么一次,竟然见到了已经多年未见得老师。 虽然如此,他既已收了谢山的报酬,自然要为谢山卖力;即使面对的是老师的孙女儿,他也不会有任何的防水的。 不过,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女儿家,又会有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本事呢? 看着老师和她端出来的蒸笼,想来,也不过蒸饼之类的事物尔尔。 满京缓慢地收回了眼光,落在自己面前的砧板和菜刀上。 白锦儿顺着谢家的方向看去,自然看见满京站在那里,气定神闲的模样。 只是,看见了他面前桌子上的东西,白锦儿皱了皱眉头。 高桌上,不过只摆着一块崭新的木砧板,和一柄头尖尾宽的刀。刀刃泡在水中,在阳光下折射着淡淡的光。 他这是要作什么,怎么没有看见任何的食材。 白老头自然也看到了,只是,他的反应和白锦儿不大一样。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惊讶,可随即,却被一种安心和坦然替代。 “可惜了,” 白锦儿听见白老头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啊?” “阿翁,你说什么?” 白老头眼中的安心瞬间逝去,等他再看向白锦儿的时候,眼睛了已经满是凝重了。 “没什么。” “只是,狗丫头,你今天这场仗,怕是有些不好打了。” 白锦儿的身子一僵。 “阿翁,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知道,”白老头点了点头,“我有九成把握,他要做鱼脍。只是,什么样的鱼脍,就等待会儿看了。” “鱼脍?” 白锦儿一愣, “鱼脍......” 她隐约记得以前白老头似乎说过这种东西,但是是什么来着,白锦儿的脑子一下子懵住了。 “啊!” 脑中灵光一闪,白锦儿猛地想起来了。 “生鱼片?” 没错,就是生鱼片。 白老头奇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怎么你从小到大都喜欢叫鱼脍作生鱼片?” “嘿嘿嘿,”白锦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总不能说是自己前世带来的习惯吧。 说起来,白锦儿自打穿越到唐朝以来,还没有品尝过这儿的“鱼脍”呢。她本来就不大爱吃生的东西,更不要说这里的鱼脍用的是河鱼,新鲜倒是新鲜,可是, 还不知道有多少寄生虫在里面...... 古代的医疗条件这么差,白锦儿可不想自己的身体里有那种可怕的寄生虫。 想到这里,白锦儿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冷啊?” “没有没有。” 第六十五章 金簪 “所以阿翁,” “这个鱼脍,会很难赢过吗?” “我不知他要做何等鱼脍,再看看吧。” 白老头和白锦儿已经站到了自己家桌子的后面,白锦儿的眼光一直往谢家的方向瞟去,想要看看这久负盛名的鱼脍究竟是什么模样。 渐渐的,已经有人往白锦儿他们这边围过来了。 “哎白小娘子,你们今年准备的是什么呀?” 有相识的客人凑过来好奇地问道,在看见桌子上那一排排的蒸笼之后, “不会是蒸饼吧?虽然你们家的蒸饼好吃,但是未免也太普通了些。” “客说错了,” 白锦儿脸上挂起只有在面对客人时才有的灿烂笑容,她指了指盖的紧紧的蒸笼,说道: “这可不是蒸饼。” “那是什么呀?” “到时赛锣一敲,客自然就知道了。” “哟,” 白锦儿的话引得面前围来的客人纷纷对视,刚才开口客人忍不住笑了, “白小娘子竟然还卖起关子来了,也罢,咱们就在这里看看,白小娘子又想出什么新鲜的餐食来了。” 毕竟这短短的半年时间里,白锦儿可是给了他们太多的惊喜了。 满京那边除开一开始就跟着过来的粉丝们,反而吸引的人少了些——想来也是,满京虽然是锦官城的名厨,可是多侍奉于权贵之家,这些平头百姓反而并不认识他。 不过,满京也不在意,他有自信,等真正开始的时候,自然会宾客盈门。 还没开始,两边便隐隐有了对擂的味道。 就在这时, “小茶!”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旁边响起。白锦儿和白老头同时转过头去,正看见远远地,陶阳提着自己的大氅,朝着白锦儿的方向跑来。 他手里还攥着个锦盒,不知道是什么。 白老头看了看陶阳,又看了看白锦儿,眼里耐人寻味的光,让白锦儿有些局促。 她从桌后跑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截住陶阳,把少年“哄”到了拐角的阴暗处。 “你怎么来了?!” 看着陶阳跑的泛红的脸颊,和有些歪了的发冠,白锦儿踮起脚,自然地帮他正了正。 陶阳微微喘着气,递出了手里的锦盒。 “我是来,给你这个的。” 白锦儿回到原地,看见那锦盒,疑惑地抬起头,望着陶阳: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陶阳的手又往前面递了递, “你打开看看。” “好好好,我打开看看。”说罢,她伸手接过。锦盒入手,有些重。 又奇怪地看了陶阳一眼,白锦儿这才打开了手里的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上好的红色绸缎,在绸缎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只极纤细的针簪。 簪体包金,簪头是一只蝴蝶作展翅状,掐着的金丝勾勒出蝴蝶的形状,锤炼的极薄的金片微微颤动着,宛如真的展翅欲飞一般。 眼睛的地方,镶嵌着两颗红色的石头,鲜红如血。 白锦儿不由得呆了,她小心地伸进两根手指进去,把簪子拿了出来。那只金色的“蝴蝶”看上去如此摇摇欲坠,就好像随时会从手掌中飞走。 “这是,这是什么,三郎?” 陶阳看着白锦儿眼神里流露出不经意的喜爱,惴惴之心总算是落回了肚里。他粲然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小茶,这是我送你的,祝你夺魁的礼物。” 看着白锦儿似乎要说什么,陶阳赶忙开口,抢在了她之前, “你放心!这不是拿的我阿娘的东西,这是,我自己买的,” “上次你说,只要我买的东西。” “我一直记得的。” “你哪里的钱?”白锦儿手里捏着簪子,追问道: “如果是你的零花钱......” “不不不,”陶阳摇了摇头。 他的笑容没有消失,带着几分骄傲, “如果是我的月钱,自然也不算是我的钱买的东西。是我,与人代写文章赚来的钱。” “陶三郎?!” 白锦儿还想说什么,陶阳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只一瞬的时间,陶阳放下手的时候,脸颊变得愈发红了, “我没有耽误学业,你放心。此时我阿爷阿娘也不知道,” “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想着,这是你第一次自己参赛,我知道,我也相信你一定会夺魁的。所以,我才想着,要给你买一个礼物。” “因为我想,” “无论是你的什么事情,” “我,都想有参与感。” 还想说些什么的白锦儿在看着陶阳红着脸说完这些话之后,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脸颊也有些发烫,只觉得自己手中的这个盒子好像变得很重,想有千斤那么重, 可又很轻,轻的像一片雁毛。 “嗯,” 她极低声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我会好好收着的。” 说着,白锦儿把簪子收进了锦盒里,合上盖子。她抬起头正看见陶阳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发笑, 转眼有些恼羞成怒。 一巴掌拍在陶阳的肩上,白锦儿红着脸骂道: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都说我收起来了......” “哎别,”陶阳忽然守收住了笑容,严肃的表情转变让白锦儿不太适应, “今天晚上的秋廷宴,戴一戴好不好?” “哈?!” 白锦儿才一开口,陶阳顿时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那双山泉一般清亮的眸子,带着隐隐祈求的意味,白锦儿的否认还没说出口,又怯怯地吞了回去。 “嗯......” “好!那我等你!” 得到了白锦儿肯定的陶阳喜笑颜开,他刚想伸手去摸一摸白锦儿的发丝,忽然身后的老榆树传来一声老人的咳嗽。 “咳咳,” “咳咳咳咳咳——” 两人闪电般地拉开了距离。 “那,那我等你,” “秋廷宴上。” 少年方才的底气已经消失殆尽,他看着面前的姑娘,眼里满是不舍。 说罢,少年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跑走了。 白锦儿看着陶阳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低头,又看了看手上的锦盒。手背贴在脸颊上,如此的冰凉。 她走出被榆树遮挡的阴暗角落的时候, 正看见一群人作鸟兽般在自己面前散开。 白锦儿:...... 白老头在桌子后面站定了脚步,装模做样地咳了咳, “这人年纪大了啊,就是肺火重——” 第六十六章 金齑玉脍 白锦儿红着脸走回了店子前,假装没看见周围人投来的暧昧考量的眼光。 她低咳几声,双手撑在桌子前,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我说丫头......” “阿翁别说了,”白老头才开口,就被白锦儿打断了话语。 “我和三郎,真没什么。我事先也不知道他要来的你知道吧,他突然跑来也吓了我一跳,他就送了我个东西,就是,朋友的情谊你知道吧?” “我真的和他没什么的。” “丫头啊......” “我知道阿翁一直操心着我的婚姻大事,但是我也还没考虑到这点。阿翁我才十二诶,就是定亲,也得到十三岁才是吧?虽然三郎确实是个好人啦,又温柔又体贴,” “长得还好看......” “但我总不能这么小小的年纪就嫁人吧。再说了陶夫人好像不太喜欢我的样子......” “但是为什么她不喜欢我呢,我觉得每次我遇到她的时候都很有礼貌啊......” “这要是以后出现婆媳关系的问题那该多麻烦啊......” “哎不是不是,我怎么就把陶夫人当成是我婆婆了呢?怎么想我这么小的年纪也不应该考虑这个吧!呸呸呸,我脑子一定是昏了昏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秋分会才对啊我在这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阿翁!” 嘴里喋喋不休的白锦儿忽然转过头来,一本正经无比严肃地看着白老头, “我们先把秋分会的事情解决吧!” 白老头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孙女。他指了指满京的方向,无奈地说道: “阿翁就是想和你说,” “赛锣已经敲响了。” “啊?!” 显然,沉浸再在自我世界里的白锦儿并没有听见清脆的锣声,果然再看满京这边的桌子,已经和刚才的大不一样。 谢熊先端出了五十个干净如新的瓷盘,随后抱出了一个浅棕色的大木碗,就摆在桌子上,满京的右手边。 随后,最吸引人注意的部分来了。 谢山从店里走了出来,步履有些艰难。因为,他的怀里抱着一箩筐的鲜鱼,有些还在筐里用力地甩动着自己的尾巴。 有水珠甩到了谢山的脸上,但是他毫不在意。 满满一筐鲜鱼抬到满京脚边,“咚”的一声放了下去。 “金齑玉脍。” 这时候,白老头低声说了一句。 “阿翁你说什么?” 白锦儿听见了一个“脍”字,好奇地询问道。 “向来也是,鲜脍宴中,金齑玉脍出菜快品貌好看,确实是参加秋分会最合适的菜品。” “金齑玉脍,” 白锦儿随着白老头说出的词念了一遍,但还是没琢磨出这道菜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阿翁,这金齑玉脍,是怎么做的?” 这边厢,满京已经开始动手了。 因为秋分会所有领牌进来参加的客人,都只有一次购买菜品品尝并投票的机会,负责监督并维护秩序的市监令就在一旁看着。所以所有进来的客人并没有一开始就为自己的票数买单,反而是在每个参赛的铺子之前来回游看, 看看这些食肆都会为了最后的胜利,别处什么样的心裁。 而此时,满京所在的谢山家的食肆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白老头的解说与满京的动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的。 “金齑玉脍,可以说是鲜脍宴中最出名的存在了。” 满京从装着鲈鱼的草筐里,选出一条。 “先说这玉脍吧。” 左手按鱼右手执刀,满京竟然不先把还有力气反抗的活鱼敲晕,锋利的刀刃就已经落到了鱼背之上。 “玉脍,便是选取最新鲜的鲈鱼,” “除骨。” 刀刃没入鱼肉,砧板上的鱼挣扎地越发厉害了,可满京手稳如泰山,没有丝毫的活动;虎口控住刀柄,食指与拇指按紧刀身,手腕用力,只几瞬功夫,面前的活鱼便被开膛破肚,剔除脊骨和腹骨。 “去皮。” 大片的鱼片被置于案板上,满京将其肉翻朝自己,皮朝下,刀刃切入皮肉相连处, “用竹纸擦去鱼血。” 早已经备好的竹纸就在满京手边,他抽出一张,仔细而快速地擦干净了鱼肉上的鲜血。 “片薄片。” 刀刃花般翻飞,眨眼的时间,刚才还完整的一块鱼肉,转眼成了一片一片的鱼片。 “要讲究透而不破,置盘如花。” 刀尖轻轻挑起一片鱼片,晶莹透明的鱼肉在阳光下微微颤动,竟然是如同宣纸一般的质地。 鱼片顺时针围绕地摆在洁白的瓷盘上,乍一看恍如无物,竟然真的像是瓷盘本身带着的花纹一般。 “这便是金齑玉脍中的‘玉脍’了。” 盘子摆在了满京的面前。 “我们再来说一说这金齑。” 放下手中菜刀,满京左手背在背后,右手握住刚才谢熊端出的大碗中的长柄勺。 “金齑用七种配料调制,分别是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熟粟黄,仔细研磨熬制,味清香回甘,不仅不会夺脍之味,愈发能衬托其鲜甜。” 长勺抬起,有金黄色浓稠的酱料,顺着勺边滴下。 “将玉脍与其拌匀,” “便是一盘口感鲜嫩,回味鲜甜的,” 满京在盘中特意空出的空白处,淋上了一团那金黄色的酱料。 “金齑玉脍了。” 白老头话音落下,满京刚好完成一盘完整的金齑玉脍。 洁白与金黄的颜色奖项辉映,上面隐隐约约勾勒出的宛如花瓣形状的图案,正是方才还在箩筐里活蹦乱跳的鲈鱼。 白锦儿看着满京端出那一盘玉脍,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其实从满京开始片鱼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在听白老头说话了。曾经她以为,这样的事情只会在什么食x之灵,中华小x家里出现。 可是现在,自己亲眼目睹之后,她才知道,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神人! 如果可以的话,白锦儿真想给满京加一个金光灿烂的特效,她觉得现在,只有这样的特效和适时的背景音乐,才能表达出她的心情了。 这是神啊! “系统,系统!” “作什么?”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呼唤脑海里的系统。 “你有没有什么道具,是能让我掌握这样技能的?!” “如果宿主现在开始勤加练习的话,我想不出十年,就可以了。” “......要你何用。” “宿主,请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对不起......” 第六十七章 你发现了盲点 似乎满京一开始也有炫技的企图,后面他的手法就愈发的快了。大概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五十盘金齑玉脍就这样做好了。 收拾的竹纸用了整整一筐,谢熊帮着清理干净了桌子,五十个盘子一张桌子摆不下,没办法,他们只好摆了十多个在店里。 不过即使这样,这三十多盘的鱼脍,看上去还是十分壮观的。 如果用白锦儿的话来说就是, 摆成了吃不起的样子。 和谢山那边比起来,白锦儿他们这边可质朴的多了。五十个小笼屉分成了五摞,一个接着一个,顶上盖着个圆乎乎的小盖子防止热气走漏。 若借人比喻的话,大概就是珠光宝气的富家小姐,与挑担走街的卖花姑娘的差距吧。 已经从刚才的震撼中逐渐恢复了过来,白锦儿深吸了口气,脑海里顿时间电光火石。 这么些人被满京出神入化的刀工吸引而来,算上原本就跟着满山而来的人,区区五十份应该是转眼销售一空,不在话下的了。 可白锦儿也就担心了一刻,她的眼光仔细地从那一盘盘精致的金齑玉脍,以及装满一筐的用费的竹纸扫过,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就在这时候, 谢山出来说话了。 “各位,今日有幸邀请到满师傅为我家铺子承挑,相信各位也看到了方才满师傅精湛的技艺。” “这,额,” 谢山忽然卡壳,他偷偷瞥了满京一眼,满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开口道: “金齑玉脍。” “啊对,金齑玉脍,” “这金齑玉脍,肯定让大家好吃的舌头都嚼掉。” “还请大家为我们投出一票。” “多谢!” 满京自然不会像谢山一样地为了拉票而吆喝,其实在他看来,他的所有工作已经完成了。烹饪出美味的食物,识货的老饕自然会前来,根本不需要任何花哨的介绍。 他就站在那里,高高地昂起自己的头颅,宛如一个笑看风云的军师一般。 谢山话音刚落,早就在那里等着的满京的粉丝们,便一拥而上,开始朝谢熊购买这金齑玉脍了。 盘子端在手中,讲究些的等着谢山递上一双筷子,捻起一片晶莹剔透的鱼肉,细致地沾满了中间的金齑之后才入口,新鲜鱼肉的鲜甜味混合着金齑酱的清香回甘,让人吃了口舌生津,就是咽了下去也回味无穷。 而着急的甚至都等不到筷子,便直接上手,吃相颇不雅观地扫干净了整个瓷盘。 一直围观着的众人看着品尝的人吃的这么香甜,一时间也涎水直流,蠢蠢欲动。 “老板,给我一份吧。” 这时候,一个打扮朴素,头戴幞头的中年男人,手里攥着些钱,领着个梳了圆髻的小胖小子,来到了谢熊面前。 “多谢尊客!” 说完,谢山给谢熊使了一个颜色,谢熊乖乖地端起一盘,朝着中年男人递去。 “一共八十四钱。” 正要伸手接过的中年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已经在半空的手仿佛受了电击一般地抽了回来;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谢山,又看了看谢熊端着的金齑玉脍, “这,这要,八十四钱?!” 八十四钱是什么概念?即使是包着肉馅的蒸饼,也不过二钱一个罢了。这就意味着这一份鱼脍的价钱,可以买四十二个馒头。 也就意味着,可能要花掉一个比较贫穷的三口之家,三天的吃食花费。 中年男子的脸色灰白着,他拉着的小男孩要去够盘子,被他猛地拽了回来。 “不不好意思,老板,我们不要了,”中年男人连退几步,“我们不要了。” 说罢他拉着小男孩,连连从桌子前退了出去。 听见谢山和男人对话的围观群众,此时也从憧憬的围望,变成了怀疑的窃窃私语。 “八十四钱啊,这也太贵了。”“是啊,吃这么一份,往后几天都别想吃东西了。”“就是再好吃的东西也不值得这样的花费啊,我们还得养家呢。” “可不是嘛......” 除了一开始跟随着满京而来那些人之外,竟然再没有一人,向前购买这金齑玉脍了。 满京原本还智者般闲云野鹤淡然的表情逐渐变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做的菜竟然有一天会因为定价太贵这个问题,而使食客停步——这确实也不能怪满京,他原来都是做菜给什么人吃,用的食材自然一律考虑都是最好的;就是在家的这几年外出挑席,也都是富贵人家,这点钱自然不在话下。 可现在,他身处锦官城的西市, 面对的,不过是或经商或务农,要不就是一贫如洗的读书人,安安分分过小日子的升斗民众。 怎么可能会花费这种钱,在一道无关紧要的吃食上。 谢山的脸色自然也不好看,他不是没有想过定价太高的这件事情,可是算上请满京出山,到满足满京需要的所有上好食材的需要,谢山已经掏空了店里所有的库存。八十四钱,他甚至连一钱的毛利都挣不到, 只不过是勉强让自己不亏本而已。 果然如他所害怕的那样,一听到这高昂的定价,顿时吓走了其他的顾客。 白锦儿看着陷入冷场局面的对面,轻轻叹了口气。 正如她所预料的, 这金齑玉脍虽然是精雕细琢的名菜,可是也相应的,它的制作成本肯定已经超越了西市常客们的承受范围。 神乎其神的技艺,也并不能改变消费者囊中羞涩的事实。 这大概就是“需求弹性”冷酷无情的地方吧,白锦儿心想。 “阿爷阿爷,旺儿饿了,” 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带着自己的儿子,退到了人群的后面。留着鼻涕的孩子用袖子粗糙地擦了擦脸,拽着男人的衣服,可怜兮兮地说道。 男人看了自己手中的二十钱,无奈地叹息。 这时候,在一边相对冷清的白锦儿的铺子,吸引了他的注意。看着桌上那一摞一摞的蒸笼,男人犹豫片刻,走了过去。 “小娘子,” 来到白锦儿面前,心里有些忐忑的男人在看到白锦儿甜甜的笑容之后,逐渐平静下来;他指了指那些笼屉,询问道: “你们这是怎么卖的?” “这个啊,” 白锦儿伸出手掌,在男人面前展开,十根洁白有些肉感的手指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白家特制蟹黄烧卖,” “一笼十钱,童叟无欺哦。” 第六十八章 顾客定位的重要性 原来还惴惴不安的男人在听见白锦儿说的话之后顿时松了口气,他脸上绽放出安心满足的微笑,从手里攥的都出汗了的钱里数出十个,摆在白锦儿面前, “十个钱小娘子,” “麻烦给我一笼。” “好嘞。” 白锦儿笑着接过了钱,拿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摞顶上圆乎乎的小盖子,抽出一笼,递给桌前的男人。 里面的烧卖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外皮晶莹,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包裹着的馅料;而顶上点缀用的蟹黄已经变成了诱人的橙黄色,散发着熟面食独有的香气。 关键是,还热乎。 一个热乎乎散发着香气的主食对饥饿的人来说有着多么巨大的吸引力,甚至都不需要花费多余的力气和语言去描绘它。 男人才接过了笼屉,小男孩就迫不及待地吊在了他父亲的手臂上,肉乎乎的小手朝着笼屉里够去。 “慢点儿慢点儿孩儿,等着阿爷拿给你。” 从里面挑拣出一个喂到男孩的嘴边,那小肉手接过之后,转眼间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模样,中年男子的眼里是无以言表的疼爱。 “怎么样,好吃吗?” 等着小男孩把嘴里的东西全都吞下之后,他开口询问道。 “好吃阿爷!” 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睛就像是两颗糖球,对着中年男人眨啊眨的, “真的特别好吃!旺儿还要!” “好好好,阿爷再拿一个给你。” 说着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笑容,又拿了一个递到自己孩子的手中。 “这次可要吃慢点儿,知道吗?” “呜呜嗷呜呜呜——” 已经把烧卖整个塞进嘴里的孩子嘴里发出模糊的回应声。看了一眼小男孩吃的满足的模样,中年男人才终于有时间,开始品尝自己的那一份。 拣起一个烧卖,饱满的肚子手指轻轻捏一捏,充满着弹性。 虽然面皮是近乎半透明的,但是从外面还是看不出里面的馅料是什么,男人还从来没看见过这种造型的“蒸饼”,学着自己儿子的样子,把手中的面食一整个地装进了自己的嘴里。 先与舌尖接触的是烧卖皮。因为白锦儿在传统的面粉中混合了一些淀粉以达到半透明的好卖相,加之是用烫面的方法做的,烧卖的皮尝起来要比平常的饺子或馄饨吃起来都要有嚼劲。 点缀用的那一点蟹黄早被和面皮中的馅料混合了,调制过的猪肉混杂蟹肉,两种不同肉并没有发生令人不悦的味道上的相冲,反而还增添了不同的咀嚼感。 肉很多汁,想来除了香菇这食材具有良好吸水性之外,就是因为那一点的肥肉化开之后带来的香浓了。 这也让嘴里吃着自制猪肉干的白锦儿很是疑惑,为什么唐朝人都不喜欢吃便宜又好做的猪肉呢? 当然,蟹黄并非没有任何的作用,它的出现就像是维多利亚走秀里台步最好的那一个人,或许在开头或许在中间或许在结尾,但无论如何,那惊鸿的一瞥总是让整个舞台都散发出无可替代与无以伦比的芬芳。 男子忽然可以理解,为什么自己孩子的吃相这么粗鲁了。 “小娘子,” 把嘴里的烧卖咽下,男子一脸高兴地看着白锦儿说: “你们家的这,额,蒸饼,很好吃啊!” “多谢客的夸奖,”白锦儿笑着对男子点了点头,“还有,我们这个叫作烧卖噢。” “烧卖?” 男子嘴里跟着重复了一遍, “这样,我记住了。” “这烧卖我还是第一次见。” 把手中的笼屉摆到桌子上,男子对着白锦儿爽朗一笑, “下一次进城,肯定还来你家吃东西。” 说罢,他在腰间的荷包摸了摸,摸出一个做工不算精致的六棱小木片,投到了白锦儿他们桌上的小木桶中。 这是白锦儿他们店里得到的第一块木牌,白锦儿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再次对着男子道了一声感谢,把面前已经干干净净的蒸笼收了起来。 这一幅景象都被旁边的人看在眼里。 刚才还在观望的人们站不住了,纷纷向白锦儿这边靠了过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加上整条街上飘荡的香味,来参加秋分会的他们已经是饥肠辘辘。 很明显的,与谢山家这边定价高昂的金齑玉脍相比,十个钱就能饱餐一顿并且味道丝毫不逊色的蟹黄烧卖,占了绝对的上风。 两个精心打扮过头上插着盛开木芙蓉的姑娘相携跑来,笑靥如花地对白锦儿说道: “小娘子,给我们也来意笼。” “好嘞。” 仿佛是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周围的人瞬间一拥而上,挤到了白家食肆的桌前。 “小娘子小娘子,给我也来一份!”“白小娘子给我留一份啊!”“哎哎哎白小娘子我可是你们家的常客啊!” “我们也是常客给我们也备一份啊!”“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呢先来后到不知道嘛?” “你还说人家呢你干嘛往后拽我?!” “各位客各位客慢来,慢来——” 白锦儿和白老头闲了这么会儿,陡然的忙碌让他们显得有些慌乱;一个收钱一个递蒸笼,还得防止有人偷拿, 好不热闹。 谢山这边,已经彻底没人了。 眼看着那高高摞起的蒸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谢山慌了,他开始大声地吆喝,想要吸引其他因好奇凑过来的客人。可是那些客人一听见谢山报出的价格便纷纷摇头,又一个接一个地走开了。 满京的面子也有些挂不住,他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可面对着谢山投来的求助的眼神,满京的心里却是茫然的,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看着还剩下的二十多盘金齑玉脍,现在在谢山的眼里,这已经不是酱料和生鱼片这么简单的东西了——是钱啊!是掷地有声丁零当啷的钱啊。 好像要把后槽牙咬碎,谢山的双眼都挣的通红。 “七十钱!我们只要七十钱!” 新买的瓷盘的价格被剔除。 “五十五钱!五十五钱就可以买一份!” 没有人理会谢山,他们依旧在为着白锦儿十钱一份的烧卖争的面红耳赤。 “四十,四十五钱!不!四十钱,只要四十钱就可以了!” 减价真材实料地超过百分之五十,简直就是割肉的甩卖了。有一个簪着珠光宝气的妇人,走过来买了一份。 “四十!” “只要四十!” 看着那妇人脸上捡到大便宜的开心,谢山的心却在滴血。 还要降吗?还要降吗? 眼看着小木桶里的木片再也没有增加,谢山不禁悲从中来。 他正要喊一个更低的价格的时候,木片与木桶碰撞的声音,清楚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虽然不可能,但谢山确实听到了, “当啷”的一声。 还有市监令敲锣的声音。 “当——” “恭喜白家食肆,夺得今年秋分会乙街魁首!” 第六十九章 悲欢 听见市监令的声音,谢山的脸色瞬间灰白下去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差点踢到了原来装着鲈鱼的筐子。 满京的脸色与谢山的不相上下,可和谢山眼里的痛苦不同,他投向对着客人笑脸相迎的白锦儿的眼神,更多的是复杂。 怪不得, 怪不得老师竟然在听见那小娘子将要与自己竞争时,眼里竟然没有任何的担心。原来是老师早就知道,自己会输给她了。 其实满京想多了,硬要说的话,白老头也就在琢磨到他要用鱼脍的时候,才大大增加了对白锦儿的信心。可在那之前,白老头的不担心也不过是想着白锦儿这么小的年纪,吃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老头可不知道需求弹性理论是什么。 对自己有着近十分把握的,也就白锦儿自己而已。 败了, 复杂的情绪在满京的眼里酿成一杯名为叹息的涩酒,他将手中的菜刀用布裹好插进腰带里,抬脚走出了桌子。 白锦儿美滋滋地数着木桶里的小木片,余光看见过来的满京之后,赶忙把木桶放下双手背到背后,对着满京礼貌一笑。 “满叔叔,” “承让了。” 白老头收拾着弄脏的筷子和成堆的笼屉,听见白锦儿的话之后,他瞟了姑娘一眼摇了摇头,转身抱着一堆笼屉朝店里走去。 “小娘子可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 满京看着白锦儿脸上的笑容,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心里出了一些前辈的不甘以外,倒也没有多大的怨气。白锦儿的笑容很有分寸,即和煦又不会让人觉得是盛气凌人的嘲笑。 满京叹了口气,说道: “满某自是出尽全力的,如今输了,自然是技不如人,何谈承让二字?” “是满某把这秋分会想的过于简单了,才会如此自大,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说的没错,” 这时候,白老头从店里走了出来。他的发髻依旧是束的凌乱,手上拿着块抹布,怎么看也不过是一个有些邋遢的普通老头。可他来到满京面前的时候,赫然一副师长的模样。 “你就是太自大了。” 满京听到白老头对自己的批评,赶忙双手相叉低头, “你给着显贵达官做菜,已经多久的日子了?久到甚至是归乡,心里都还持着这样的想法。” “食材要最好的,器物要最好的,样样件件,都必须要最好的。寻常的刀见不得,寻常的肉用不得,寻常的菜品,便不能称之为佳肴。” “太自大了。” “你根本就忘了,一个厨子,一个庖厨,即能以龙肝凤髓作锦上之花,又能以青菜萝卜作雪中之碳。上到为圣人所烹调之国宴,下到为农夫所充饥之饼食,无论贵贱,皆不可照本宣科行将就腐。” “你忘了,民以食为天。而为民造什么样的天,都取决于我们每一次的落刀起刃。” “这次你是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输在你根本没有用心,你并不在乎食客喜欢什么样的味道,你只是做你觉得他们应该喜欢的味道。” “满京,”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见白老头叫他的名字。 “你可明白了?” 满京低着的圆圆的头上满是汗水,脸部也被因羞愧而产生的红色布满。他紧了紧相叉的双手,忽然猛地低下了身子,朝着白老头拜了三拜。 “我明白了,老师,” “我全都明白了。”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老师说的对,这一次输,都是因为我自己的自大。若不是今日老师点明,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认清自己。” “多谢老师。” “这样最好,”白老头轻哼了一声,拿着抹布的手开始擦起面前的桌子, “如果我说到这样你都不明白,那我想你还是趁早回去给那些官人们做饭吧。什么赋闲在家,也不过就是沽名钓誉罢了。还不如多挣些钱财回家,让自己婆娘和孩子好过一些。” “是,老师说的极是。” 满京又再一次对着白老头行了一礼,他站起身来,又对着白锦儿行了一礼。 “哎哎哎满叔叔这万万不可,” 白锦儿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把满京扶了起来。 “要的要的,小娘子莫要谦虚,” 满京对着白锦儿诚恳地说道: “今日若不是与你赛这一场,又遇见了老师,恐怕我一辈子都琢磨不透这个道理。” “小娘子年纪如此轻便已经有如此手艺,想未来定能名震一方,即使去了长安城,怕也能闯出名堂的。” 白锦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里虽然被满京这一番夸奖弄得飘飘然,可面上的表情依旧谦逊异常。 “好了别在这儿客套了小胖子,” 白老头擦干净了桌子,对着满京不耐烦地说道。 “我们要收摊回家准备了,今晚上还要送狗丫头进秋廷宴。有什么等你来找老头子我喝酒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老师说的是。” “那徒儿就不打扰老师和小娘子了。” 说罢,满京又一次对着白老头行了礼,随后慢步退走。 爷孙俩收着东西进了店铺,关上门,白锦儿开心地把箩筐一丢,在白老头面前蹦了起来, “阿翁阿翁!我赢了!” 她自己原地蹦了一会儿,又拉着白老头的手臂狂摇。 “阿翁!我赢了!我赢了比赛!” 看着白锦儿这副快乐的样子,白老头的眼底闪过一丝宠溺,可他还是抽出了自己的手,在白锦儿的头上敲了一下。 “狗丫头,就赢了这么一次小比赛就这么开心。” “我就是开心嘛~” 白锦儿捂着头对着白老头吐了吐舌头。 “太好了!我可以去秋廷宴喽!” ...... “谢老板,” 坐在坐榻上颓然的谢山听见头顶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满京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拿着一个荷包。 “这些钱是你先前支付我的,我退还给你。” 荷包交到了谢山的手里,沉甸甸的重量带着谢山的手都往下一坠。 “这,这不好吧满师傅......” 谢山下意识地想把荷包收起来,可他还是挤出艰难的笑容,对着满京说道。 满京摇了摇头, “这次是我的错,金齑玉脍也是我挑选的菜。老师说的话让我豁然开朗,既然这样,这钱,我是无论如何不能收你的了。” “况且这次你采购食材已经花费不少,恐怕难以回本。这钱你拿着,还能少些亏空。” “告辞了,谢老板。” 将谢山的钱还给他之后,满京空着两手,走出了谢家的店铺。 “阿爷......” 谢熊收完了外面的东西,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看着自己的父亲。 谢山没有理会谢熊,他伸出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抬起一盘金齑玉脍。 没用筷子直接用手,捻起一片鱼肉,裹好了酱料,谢山把那鱼肉丢进了口中。 过了些时辰,鱼肉已经不如刚做好时美味了;谢山低着头,店里只有他口腔里发出的咀嚼声。 “阿爷......” “大郎,来,” “尝尝。” 谢山把盘子朝着谢熊端去,脸上的笑容苦涩苍白, “挺好吃的。” 第七十章 秋廷之宴 “阿翁,我这样去,没问题吗?” 白锦儿站在白老头面前双手展开,一脸忐忑地问道。 “这是当然,” 白老头看着穿了一套全新衣裙的白锦儿,满意地点点头。 自从上次清明之后,白老头受到了张大娘的启发,似乎才回想起来自己养的是一个姑娘而不是一个小子。于是他背着白锦儿,拉下老脸去给了张大娘一些钱,拜托张大娘给白锦儿置办了一身新的行头。 虽然因为白老头和白锦儿都不怎么会梳头,所以白锦儿的头发依旧只是挽了非常简单的髻,以至于新买的簪子无用武之地;但她身上的衣服,确实是比平常的花哨多了。 花哨太多了...... 虽然白老头死都不愿意透露这套衣服是从哪里来的,但白锦儿都懒得去琢磨,只看一眼这繁复的印花,她就知道,一定是出自张大娘的手笔。 当然,白老头可看不出那么多,他高兴的就是, 狗丫头终于看上去是个女孩子的模样了。 “好了好了,你的单子我已经递出去了,现在只要把你送到陈公府就可以了。” “我们出发吧,早些去,你还能早些做准备。” “噢。” 白老头刚打开门,跟在他身后的白锦儿就惊叫一声,转头又往自己的房间跑去了。 几秒钟的功夫,白锦儿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原本素净的头发上,赫然插了一只小小的蝴蝶金簪。 “走吧阿翁。” 来到白老头身边,白锦儿调整调整了呼吸。 白老头的眼光扫过白锦儿头上的那一只簪子,眼里的耐人寻味让白锦儿有些尴尬。 “走啦阿翁!” 在白锦儿的催促下,白老头总算是迈动了步子。 “哎,女儿家啊,不由人啊......” 白锦儿听见白老头小声嘟囔道。 陈公家在城对面的金凤坊,从白锦儿家过去,几乎要穿过整座锦官城。白锦儿原本已经做好了走一长段路的准备,可在看到自家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的时候,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阿翁,你叫的马车吗?” 白锦儿看向白老头,后者却已经往马车走去了。 “废话,你以为阿翁是你这小气鬼呢?” 他的一只手扒上了马车。 “等咱们走过去,怕别人家都开始了。快来,上车。” “噢。” 白锦儿走到白老头的身边,提着裙子,正准备艰难地跨上去的时候,一只白嫩丰满的手从车厢里伸了出来,握住白锦儿的手。 随后,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面团似的妇女的脸,从里面探了出来。 “锦儿丫头,恭喜你啊。” “张大娘?!”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张大娘,白锦儿眨了眨眼睛;可随后,她在车厢的侧边,看见了镌刻好的一个小小的“张”字。 “阿翁,这是张大娘家的马车吗......” 白老头咳嗽了几声。还不等他说话呢,里面坐着的张大娘就对着白锦儿开怀一笑, “可不是,方才白翁跑来我们家,说你要去陈公府上参加秋廷宴。恰巧我家男人最近从外面回来,这马车闲着也是闲着,就叫人来送你去陈公府上罢了。” 白锦儿瞟了白老头一眼, 白老头的咳嗽声愈发的响了。 “好了好了狗丫头,快些上去吧。别误了时辰。” 在张大娘的帮助下,白锦儿爬上了马车。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坐马车,站在车厢前的木板上,她右手提着裙子,左手有些害怕地攥着张大娘的手。 可转眼看见白老头,却依旧站在车下,抬头望着自己。 “阿翁?” 白锦儿疑惑地开口询问, “你不上车吗?” “是啊白翁,你不跟着锦儿丫头去吗?” 白老头站在车下,双手背在背后;他摇了摇头,迈步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去了。” 白老头淡淡地说道:“等结束的时候,我再去接你。” “阿翁......” 看着白老头,原本还满腹激动的白锦儿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哀戚感。 “张家娘子,就麻烦你把狗丫头,送到陈府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白老头不愿意送着白锦儿去到陈府,可既然白锦儿自己都没有坚持,张大娘也不好得说什么。 “你放心白翁,我肯定负责把锦儿丫头送到。” “你就在家等着她回来得好消息吧。” 白老头点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去吧,” “丫头。” 前半句话是对张大娘说的,后半句话是对白锦儿说的。白锦儿又看了白老头几眼,抿着嘴点了点头,和张大娘一起掀开帘子,走进了马车的车厢。 车夫挥鞭打在棕红色的马匹身上,马蹄铁踏在碾平的黄土上,缓缓朝前走去。白锦儿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依旧站在原地,注视着马车逐渐远去的白老头。 “阿翁!” 她忽然对着窗外大喊, “等我拿一朵石榴花回家,给你看!” 听见白锦儿话的白老头一愣,随后明白过来的时候,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带起了一丝微笑。 “臭丫头,” “好的没学会,老头子的大言不惭,倒是学得很好。” 他低声嘟囔, 直到马车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白老头抬头看了看天,橙黄色的日头已经西斜。他咳了几声,拍拍自己身上的衣服,缓步朝着打开的院门走去。 “孩子啊,” “总是要长大的......” 年迈的声音随着院门关闭时的嘎吱声,消失在了路间。 ...... “锦儿丫头,我们这就回去了啊。” 白锦儿站在车下,和车上的张大娘挥了挥手。 “谢谢张大娘,路上小心。” 她笑着,脸上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目送着张家马车离开,白锦儿抬头,看向门口已经排上不短队伍的院门,摸了摸自己腰上刻着“陈”字的令牌。 这院子,大概是白锦儿来这儿之后,见到的最大的院子吧。 深吸一口气,白锦儿也跟着那些排队的人,走了过去。 “我是来参加秋廷宴的,” 朝着值班门房的男人抬了抬手中的木牌,白锦儿仰着头, 对着他说道。 第七十一章 针锋相对 跟着引路的人走进陈府,白锦儿的眼光一直落在这曲折婉转,构局清幽的花苑走廊上。不愧是刺史的府邸,白锦儿在心里暗叹。 粗略地看下一眼来,怕陈公家要比自己和阿翁住的那个小院子,大上数十倍还不止。 白锦儿在看花看草,而和她同行的其他人,有些却在看她。 只有十二岁的姑娘混在一堆成年人里,就算白锦儿的脸上的表情何等淡然,也很难让人不注意了。 “小娘子,” 这时候,一直跟在白锦儿身边,和她相错一步的妇人,对着白锦儿说道: “你,是来参加秋廷宴的吗?” “是啊,”白锦儿听见这个问话,虽然心里吐槽了一万遍,可她还是装出一副单纯友好的模样,对着妇人眨了眨眼睛。 如果她不是来参加秋廷宴,难道还是来益州权势最大的刺史大人家里秋游的吗。 “那你,你是,一个人吗?” “是啊。” 因为秋廷宴规定了一家魁首只能派一个人参加。 “那你,你,”连番两个问题都得到了虽然明知道可让人难以相信的回答,妇人脸上的吃惊表情不减反增。 “冒昧的问一句,小娘子今年,年方?” 白锦儿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今年十二岁。” “十二岁?!”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其他人忍不住都失了态,有些甚至开始交头接耳,一边偷瞟着白锦儿,一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个妇人更是瞪大了眼睛,满目不可思议地看着白锦儿。 “快走,不要耽搁时间了。” 带着墨蓝头巾的侍者从前面传来一句,停下了脚步的人群又开始跟着缓缓移动。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粗壮汉子也凑到了白锦儿身边,声音爽朗, “没想到小娘子你才十二岁就这么厉害了,竟然能夺到一街魁首。” “哼,说不定只是运气好呢,” 跟在络腮胡汉子身后有个身材苗条面色苍白的男人,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络腮胡汉子很是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难道你拿了魁首是全凭运气好不成?” “我自然不是,”瘦白男人看了看络腮胡汉子沙包大般的拳头,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可他的嘴里依旧是不饶人的, “我们街上多少家铺子,我们穆家毕罗铺能赢下魁首,考的是真功夫。” “那你凭什么说人家小娘子的魁首,就是靠运气赢来的?” “就凭一点,”瘦白男人瞥了白锦儿一眼,眼里满是轻视,“她才十二岁。” “十二岁怎么了?” “十二岁怎么了?这位郎君,请问你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我......” 络腮胡汉子一时语塞,他听了瘦白男人的话,竟然真的开始回忆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了。 “十二岁,我好像才学会怎么和面......” “我十二岁的时候认识了我的夫君,”刚才和白锦儿搭话的妇人,有些羞涩地开口道。 瘦白男人看看两人,得意溢于言表, “这不就是了,十二岁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赢得魁首,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 男人的嘴角挂起一丝嘲笑, “还是个姑娘。” 若说前面的话还只是针对白锦儿一人,那么现在的这句话,直接触怒了队伍里的其他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那妇人皱起了眉头,很是不满地看着男人,男人看了看她,满不在乎地说: “娘子也不动怒,在下说的是事实?” “怎么个事实了?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们女人的手艺,就比不上你们男人的?” “娘子自己方才说的,”男人不急不慢地说道。 “我方才何时说了?” “方才,我们说自己十二岁时在做什么,这位仁兄说的是自己十二岁时候学会了和面,而娘子说的是,十二岁的时候,结识了自己的夫君。” “娘子的心俨然在相夫教子上,用心不到,功夫怎么比得上其他人呢?” “你!” “哎哎哎这位郎君,”络腮胡子拦住了气急的妇人,皱着眉头对男人说, “你这话说的,是不是太武断了。” “那么在下再说一些不武断,”男人的笑容愈发的傲气,“敢问兄台和这位娘子,自打三皇五帝有世以来,可有一位名厨,是女儿身的?” 话一出口,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女子们,顿时像哑了火的炮仗。 扫过人群一眼,男人胸有成竹的模样,印在白锦儿的眼里。 “古往确实没有,” 一直只是旁听的白锦儿居然开口,男人的眼光顿时被她吸引去。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正是这一切争执的来源, “可叔叔怎么知道,今来不会有呢?” 瘦白男人以为白锦儿说的是自己,笑容的嘲讽意味愈浓, “怎么,小娘子是觉得,自己能做这第一个的女子名厨?” “我可没说是我。” 白锦儿并不急恼,她甚至都没有看那人一眼,眼光一直跟着前面带路的侍者。 “只是我碰巧知道,有个地方有位名膳祖的女子,她不仅会成为名厨,还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名厨罢了。” “哈哈哈哈何其可笑,” “听这话说的,难道小娘子还有洞悉未来的本事不成?” “信不信由你,”不管别人觉得自己是小儿痴语,白锦儿转过头来,对着男人灿烂一笑, “只要你能多活些日子,” “自然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 面对这赤裸裸地挑衅,男人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白的更像一张宣纸一般;听见身后其他女子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他紧抿的嘴唇有些微微的颤抖。 正想教训白锦儿不知尊重长辈,一直没有说话的侍者忽然从前面传来一句: “到了。” 脚步停下,跟着他的所有人也都停了自己的脚步。 越过密密匝匝的竹林,眼前顿时一片豁然开朗。 一幢飞檐的建筑,出现在他们面前。 “在开宴之前,你们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准备。每个人交来的单子要的材料已经备好,找到自己使用的锅,” “消暮钟敲响后,必须上菜于秋廷宴前。” “一刻也不能耽搁。” 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话之后,侍者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只留下这些厨子,在原地面面相觑。 白锦儿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她看着大开的厨房门,迈步就走了进去。瘦白男子看到之后冷哼一声,也跟着走了进去。 其他人看见两人的动作,也陆陆续续地跟着进了这偌大的厨房。 第七十二章 会面 “陈公!” 石兆成带着石玉宁和自己的夫人从马车上下来,对着站在门前满面笑容的中年人,迎了上去。 陈公年过半百,身材富态,挺着的将军肚,看上去很是和蔼可亲。身板挺得笔直,除了已经斑白的头发,实在看不出一丝老态。 “哈哈哈哈小石,你总是来的这么早。” 陈公双手搭在自己的将军肚上,笑眯眯地对着走上前行礼的石兆成一家开口说道。 “见过陈叔叔。” 石玉宁跟在石兆成身边,低头行礼。 “好好好,小子,”陈公的眼神落在石玉宁的身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地说:“上次你来,念儿可是玩的很开心呢,你以后有空啊,就多来陪陪她。” “我家中年岁大些的孩子都已成婚嫁,” 这句话是对着石兆成说的,陈公看着石兆成,脸上的笑容不变, “念儿孤身一人,很是无聊呢。难得她和小四郎这么投缘,就麻烦小石,多多担待了。” 石兆成听了陈公的话心里顿时明白十分,他赶忙低下头,应和道: “哪里哪里,犬子既与陈小姐投缘,自是犬子的福气。陈公放心,我会交代四郎,多多上门陪伴五小姐的。” “哈哈,那我代内人,就先行谢过了。” “对了,这你家大公子和呼延家的小姐......” “啊,犬子携妻在后,估计再一会儿就到了。” “噢噢,”陈公点点头,随手招呼身后的小厮, “来来来,引石县公一家入府。” “是。” 石玉宁垂首不语,默默地跟在石兆成和自己母亲的背后,走进了陈府。 送走了石兆成一家,只眨眼的功夫,又有两辆马车,从街的那头相继走了过来。 两辆车看上去都要比石家的好上不少,最奇怪的是,前面那辆车在看到后面来车时竟然放慢了速度,让后面的车超过了。 两车一前一后地,停在了陈府门口。 “哈哈哈哈哈陈公,好久不见!” 后车上的人先下来,额上束着抹额,身上套着件皂色长袍,腰间革带紧扎,依稀可以看出豹肩蜂腰的壮硕身材;在他随后下来的,是个和他相貌身高体态都差不多的少年。 少年黢黑的脸庞没有什么表情,跟着男人来到了陈公面前。 男人叉手行礼,低头躬身的他,竟恰好到了陈公的高度。 “末将参见陈公,” “见过陈公。” “臭小子,”听见身边少年说出的话,男人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你跟着说什么陈公呢,叫陈叔叔。” 少年被自己父亲拍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乖巧地改口道: “见过陈叔叔。” “好好好好孩子,哈哈哈,”陈公笑着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同时略带责怪地和男人说话: “老赵你也真是的,小晓已经长成少年郎了,你还对他动手动脚的。” “没事儿,这孩子啊皮糙肉厚的,再说了,现在给老子打,总好过以后上了战场被敌人打,陈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真是个莽夫。” 陈公无奈地摇摇头。 “赵兄啊,这么久没见了,你嗓门还是这么大。” 这时候,方才停于赵家之前的马车上,下来一人——幞头紧束,凤眼高吊,较赵九曲长得文雅些,可和石兆成比起来,又显得沉稳内敛不少。他面带微笑,朝着陈公和赵九曲走来。 看见这个男人,赵九曲嗤了一声, “赵某一介武夫,自然比不上老孟你们这些读书人,讲话慢条斯理好不急人。” 孟景安也不与他争辩,来到陈公面前先施礼, “下官来迟了,陈公。” “发往剑州的文函,下官已经备齐了。只要明日公看过无误,即时便可送出。” “再中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对着孟景安点点头,陈公和善开口, “只是今日,咱们不谈公事,只论私事。一年一度的秋廷宴,你们啊,就只顾喝好酒,吃好菜。” “陈公开口了,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来,招儿,”施过礼后,孟景安招了招手,将身后的两个姑娘引上前, “小女如玥,如招。” “还不快见过陈叔叔?” 长相极相似的两个美人儿对着陈公款款施礼,异口同声地说了句见过陈叔叔。 “玥儿招儿生得是越发好看了,和她们阿娘一样。” “陈公说笑了,”孟金氏在一旁浅笑。 “好了好了,小石已经到了会儿了,你们二人只管进去寻他吧。” “是。” “是。” 赵九曲和孟景安并排走,两位夫人相错一步。赵九曲偷瞥了孟如招几眼,忽然伸出手,搭在了孟景安的肩膀上。 “我说老孟啊,你家二姑娘生得愈发水灵了,不如给我儿,做媳妇怎么样?” 孟景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都没看赵九曲一眼, “免谈。” “哎你这人,我儿你别看平常不爱说话了些,但是我跟你保证他绝对是个疼人性子,你家二姑娘嫁我作儿媳妇,定不会亏她的。” “你看看你姑娘生得这么好看,正好改善改善我们老赵家的基因,你看如何。” “免谈。” ...... 白锦儿很快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灶台,递来的单子被压在装菜的箩筐下,白锦儿抽出看了一眼,随手折了,收在自己荷包之中。、 好巧不巧的是,方才才与自己有过小小矛盾的瘦白男人,正在自己的对面。 男人自然也看见了白锦儿,他冷哼一声,也不看她,开始拿着自己面前的食材忙活起来。 白锦儿也不在意,她想了想,拿起那一筐香菇,开始进行清洗。 一边洗着手里的香菇,白锦儿一边在脑海里琢磨。 看着周围这十人,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夺了一街魁首。白锦儿忽然有些担心,只是单纯的蟹黄烧卖,恐怕不能一定夺得丹若庖君。 可菜肴既定,秋廷宴上是不允许更改的。 手上动作不停,白锦儿的大脑,也在飞速的运转着。 忽然,一道灵光,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系统,” 她在心里,默默地呼唤了一声系统。 “什么事?” “给我一些薄荷叶,只要一小簇就够了。” 第七十三章 想到了有趣的事 “都怨你!” 陈府花园中,盛装打扮的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少年,跟在引路小厮的身后,朝着前方行进着。 女人走在男人身边,低声责怪道: “若不是你允着三郎乱跑,我们怎么会是最后一个到的?到时要是在陈公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坏了三郎的前途,我可是不会原谅你的!” “娘子冷静些,我看陈公面上也无不喜呀,莫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 “废话!人家陈公若真的不喜,又怎会让你这傻子看出来,你......” 陶金氏还要接着骂,却被陶隐竹挽住了手,轻轻地拍了拍手背。 “好了娘子,” “大好的日子,就不要动这么大的肝火了。” “哎你看,那边的木芙蓉,开得多好看?” “哼,”陶金氏看着陶隐竹温柔的眼神,要说的话也吞进了肚子里。“你就惯着三郎吧,哼,到时候三郎的举试不成,你便养他一辈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 “娘子对三郎未免也,太不自信了些。” “哼~” 任由着陶隐竹挽着自己的手,陶金氏轻哼一声,移过头去看花。 陶阳跟在父母的身后,眼睛也怔怔出神地望着被逐渐抛在身后的花木。 ...... 熟练地切好所有要用的材料,白锦儿开始调水和面拌馅儿,把早已经从系统里拿出来的瓶瓶罐罐摆好,开始按着自己的配方调配。 在一边的男人抬头看见,嗤笑一声, “只是做个馒头吗?” “我说呢,想必,就是靠着运气赢下的魁首吧?” 白锦儿瞟了他一眼,开水倒进面盆里,没有说话,开始和面。 “不过才十二岁,能进到这秋廷宴长长见识,已经是顶天的好事了;想必进来的时候,也就只抱着这样的想法吧?” “能面见刺史和其他显宦,十二岁的年纪,回去也够你吹嘘许多年了,” “倒也不枉来这么一遭。” 左手的筷子已经将面粉搅拌成了絮状,白锦儿放下大勺,开始揉面。 男人看白锦儿不理会自己,心里有些恼怒;可周围其他人均已经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他只好冷哼一声,也开始准备自己的菜品。 “啪!” 一道闷响在男人面前响起,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一看,原来是白锦儿把面团拿了起来又摔回盆里,才会发出这么一声闷响。 “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被吓到的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白锦儿越发像来劲了一般,摔打面团的速度更快了。 “啪!啪!啪!” “哎你能不能......” 终于男人受不了了,他正想让白锦儿小点声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停住了手,他的话就这样哽在了嗓子中。 从旁边拿起一块洁白的布帕罩在盆上,白锦儿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男人一眼;她抄起菜刀,看了看刀刃的锋。 “真是的......” 男人伸手想去拿自己需要的材料,只听见“咚”的一声,把他才拿到手里的胡桃仁吓掉了。 这一次甚至还没有等到自己开口,白锦儿双手持刀,就咚咚咚地剁在了案板上。震的男人这边的东西好像溅落的水滴一般在台子上跳动不止。 因为灶台是两两相连的,也就是意味着除了男人这边以外的地方,并不会因此受到白锦儿的牵连。方才因男人话语耿耿于怀的女厨师们,在看到他现在的这幅窘态后好不开心,纷纷捂嘴轻笑。 络腮胡在一边看了也觉有趣,可他还是十分好心地走了过来,拍了拍瘦白男人的肩膀, “老弟,你还不快些准备,这时辰可是不等人的。” “我知道!” 男人焦躁地喊了一句,他转头瞪着白锦儿,白锦儿的注意力却全放在面前的猪肉末上,任凭男人眼刀如何凶狠,她毫无感觉。 “咚!咚!咚!” 双刀此起彼伏地剁在案板上,震得男人根本切不了自己的菜。 没办法,他只好把自己的菜板移到了一边的地上。眼看着一小筐一小筐的材料刚转移好,白锦儿却放下了刀,伸了个拦腰。 “啊,累死了——” 她抻了抻自己的手臂,把菜刀移开,在男人的目光注视下,把剁好的猪肉馅放进了盆里。 “大叔,我弄好了,你要切菜就切吧。” 说完,白锦儿对着男人甜甜一笑。 男人脸上的表情就像吞下了一只苍蝇一样的难看。 ...... 秋廷宴的地点在陈府中央的湖心亭上,陶家人还没走上湖心亭,远远地就看到了在湖廊上玩耍的孟如招几人。 看见陶隐竹和陶金氏,孟如招乖巧地施了个礼。 “姨母,姨父。” “招儿,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陶金氏打心眼儿里喜欢孟如招,才看见孟如招便迎了上去,双手抬着孟如招的双肘。 “好些了,多谢姨母顾念。” 孟如招浅浅一笑。 “陶叔叔,陶夫人,”石玉宁和赵小晓也行过礼,石玉宁低着眼睛,朝陶阳做了个鬼脸。 “好好,你们也好,” 陶隐竹笑着应了。 “你们阿爷呢?” “阿爷他们都在那边等着陶叔叔呢,”石玉宁礼貌地回答。 “那我们便过去了,”说着,陶隐竹再一次想挽陶金氏的手,却被她躲过了。 “这么些人呢,也不嫌害臊。” 陶金氏手帕遮着面,小声说一句。陶隐竹低叹一声,也不纠结,“三郎便留在这儿,和你的朋友们玩吧。” “是父亲。” 说罢,陶隐竹和陶金氏便一前一后地往湖心亭的方向去了。 看着陶金氏走远,孟如招松了口气;她双手叉腰,走到陶阳身边,一巴掌拍在了陶阳的背后, “我说三郎,” “听说你待会儿要上去弹琴?” 陶阳皱着眉看了孟如招一眼,点点头。 “啧,” 孟如招啧一声, “你是想吸引丫头注意吧?你个臭小子,真是有心机。” “对了,话说丫头呢?” “肯定在厨房啊,”石玉宁从赵小晓手里抢过一半掰开的柑橘,不顾赵小晓幽怨的目光,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你以为丫头和我们一样,是来参加宴席的不成。” “噢,也对。” “对了!说起这个!”孟如招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声音都拔高了许多,“到时候,你们可要帮着丫头的菜说好话啊!我答应她的了。” “这话还要二娘你说?” 石玉宁不屑地说道: “就是你不说,我们自然也是要帮着丫头的。对吧,老赵?” 正低头舔着指尖的赵小晓听见石玉宁的话,抬起头来看看他,随即点头。 “小茶做的东西,好吃。” “没错没错。” 石玉宁颇为肯定地点点头。 站在他们中间的陶阳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平静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 “孟小娘子,孟小娘子,”有个小厮远远地看见孟如招,一路小跑地跑了过来,呼吸声有些急促地说道, “孟小娘子,门外有个小娘子,说是你的朋友,被你邀请来参加秋廷宴的。” “我的朋友?” 孟如招一愣,她眉头微蹙,似乎在回想什么;随后,她才一拍自己的手掌, “差点儿把这件事忘了。” “朋友,什么朋友?” 石玉宁在一边,好奇地插嘴询问。 “二娘你带朋友来了?” “不是朋友,是个烦人精。”孟如招冷冷地说了一句,提着裙子,对小厮扬了扬下巴, “带路。” “是。” 临走前,孟如招还转过头来,眼底满是带着讥讽的笑意, “等着,我给你们带个好玩的进来。” 说罢,她便跟着那小厮,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了。 留下石玉宁他们在原地,一脸的茫然。 第七十四章 戏耍 “二娘子这就是陈公的府邸吗?!好大啊!” 张芸豆跟在孟如招的身后,她几次想上前拉孟如招的手,却都被少女躲开了。 “废话,带你进的是陈府,自然就是陈公的府邸,难道还能是别的地方不成?” 孟如招颇为嫌弃地说了一句,周身打量张芸豆一眼,越发觉得彼粗鄙庸俗,还市侩不堪。 “待会儿进了宴席处,你最好不要乱讲话。里面都是整个益州的官宦显贵人家,要是得罪了他们,小心拿你阿爷阿娘的罪。” 刚伸手想去折花的张芸豆听见孟如招的这句话,赶忙把手收了回来。 “我知道的二娘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张芸豆信誓旦旦地保证。 孟如招看都没有看她,只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张芸豆步步紧趋地跟在孟如招身后,被这长长廊道周围的景色吸引了目光。 一树一树高低错落的花草树木拢在周围,隐隐有淡淡的花香飘来;廊角悬挂着做工精致的小风铃,有风拂过便发出清脆而不闹人的轻响。 张芸豆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那铃铛。 “叮铃——” 真美啊。 张芸豆的双眸明亮,隐藏在浓重妆容下的脸有些发烫。 如果自己以后能住进这样好看的大房子,该多好。 …… 白锦儿已经包好了烧卖,架上笼屉去蒸;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刚才一直被自己戏弄的男人在做些什么。 洁白的面皮被摊在已经涂了一层薄油的大锅中,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摊成了一张喷香的面饼;另一边的碗中是早已经碾碎了炸好的果仁,上面淋了蜜糖仔细地拌匀了,看着就黏稠甜口。 白锦儿粗略地扫了一眼,大概有核桃仁,松仁,桃仁等干果,似乎还有切碎了的干柿饼。 她的眉头动了动。 这是什么? 白锦儿心里不住地好奇。回想起来路上,这个男人似乎说过自己是什么,穆家毕罗铺的,那就是说,他家应该是卖毕罗的。 那么这参加秋廷宴的菜品,想必也是毕罗才是。 毕罗,这个在唐朝十分出名的食品,白锦儿却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品尝过。只因为白老头从小一手包办了白锦儿几乎一切的吃食,而不知为何,他从来不做任何的毕罗。 也正因如此,白锦儿才会按照系统提供的蟹毕罗菜谱,做出了个不伦不类,形似烧卖般的东西。 没想到歪打正着,竟然让白锦儿在这秋廷宴上,遇到了个做毕罗的好手。 好巧不巧的,还就在自己的对面。 白锦儿低着头,干净白皙的手泡在水中,扒拉着盆里泡着的几片薄荷叶;可她的眼睛不时悄悄地瞟着前方,透过竹制的蒸笼,小心观察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男子的面饼摊的不大,只煎的面饼的周围隐隐变黄,就仔细而快速地把面饼从锅上揭了下来,利落地甩在盘子上。 用勺子舀了一勺拌好的蜜糖碎果仁,均匀地撒在面饼上码成长条形;随后,白锦儿看着他又用勺子在另一个大碗中舀了不知什么,只因为笼屉的位置恰好挡住,她无奈地踮起脚,想看看那碗里装的是什么。 等到勺子上的东西被撒落,白锦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收回了目光,看着盆里都快被自己搅合烂的薄荷叶,默默地把它挑拣出来丢掉。 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瘦白男人刚才放进面皮的里的,是切碎了之后的羊肉末和姜末。 或许还有别的东西,但是白锦儿没法凑近看,所以也不能详知。 在用蜜糖搅拌均匀后的果仁上,覆盖一层略带辛辣口味的羊肉末? 白锦儿的脑海里很能想象出这个东西的味道。 她再一次偷瞄向男人方向时,后者已经把面饼卷好了,形状和白锦儿前世特别爱吃的一种东西很像。 山东煎饼。 没错,就是山东煎饼的卷法,只是面皮较山东煎饼的白且柔软的多;然后在白锦儿的目光注视下,男人将已经卷好的饼连带着里面包裹紧的馅料,移入了一旁早已经刷好油的平矮锅中。 轻微的几乎代表着美妙酥脆口感的崩裂声,从面皮与油锅接触的部位发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股油煎的淡淡香气,从锅里飘了出来。 ...... 孟如招领着张芸豆从曲折蜿蜒的回廊上下来,才一踏到木制的平台上,一些身上环佩叮当的,打扮美丽的姑娘,就往她这边迎了上来。 亲昵些的唤着孟如招二娘子,而疏远些的则唤她孟二小姐;只是相同的,她们都好像是追逐鲜花的蝴蝶,簇拥着其中的孟如招。 张芸豆跟着在孟如招的身后,有幸被以为是她的友人,诚惶诚恐地也受了众人的热情。 “哎二娘子,这位莫不是你新结识的朋友?” 其中有一个姑娘瞧见张芸豆身上的打扮,和她们相差甚多;加上那脸上含羞怯懦又激动无比的模样,一看就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禁开口问道。 孟如招听见了她的问话,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 她忽然抓着张芸豆的手,把张芸豆拖拽到自己身前,一下子张芸豆所在的位置,就替代自己成了众人的中心。 “这位啊,可不一般,” “她即没受到陈公的邀请,手上,又没有请帖。是她在路上拦住我,拜托我,请求我,求我带她来这秋廷宴的。” “是吧?” 孟如招站在张芸豆的身后,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 听见孟如招的话,张芸豆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张了张口,似乎想反驳什么,可是仔细一想,孟如招说的也都是实话,一时间,她也不知如何反驳。 更何况,孟如招一看就是这些贵女的头,惹恼了她,恐怕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和这些上层人士接触的机会,就要白白化为泡影了。 想到这里,张芸豆抿紧了嘴唇,点了点头。 这些姑娘都出自官宦人家,自小学的就是察言观色;听了孟如招说的话,看着她讥讽的笑容,便是呆愣的,也不可能不明白。方才还十分热情的寒暄,此时已经逐渐变了味道。 “我说呢,想着城中几家有名的铺子,几时出了这般粗劣的布料手艺了?刚想问问是哪一家,以后好叫家中仆人,再不去定了呢。” 一个穿着彩缎华服的女子捻了捻张芸豆身上的料子,嗤笑一声。 “可不是,头上这簪钗镶嵌工艺如此粗陋,掐丝死板僵硬,上面的宝石如此黯淡无光,想必,是染色的石头吧?” 一个头顶簪着名贵鎏金八宝珠钗的女子剜了张芸豆的发髻一眼,冷笑说。 “妆红颜色这样庸俗,除了自己画的,难不成还会出自哪个名妆师手笔。” 一个脸上妆容精致的女子轻轻地碰了碰自己鲜红的唇瓣。 张芸豆站在她们中间,好像一个丑角一般。 “二娘子,你们在做什么呢?” 这时候,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在这些莺声燕语的女人群外响起。 张芸豆抬起头,透过人群,正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风度翩翩,身穿鹤羽大氅,手执白纸扇的男子。 第七十五章 好人? 毫无疑问男子长得芝兰玉树仪表堂堂,可是孟如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睛眯了眯,露出了一副很麻烦的表情。 她双手环于胸前,高扬着下巴,对这个男子说道: “你有何事,冯文才?” “嗬嗬,”冯文才听见孟如招和自己说话,脸上的笑容不变,依旧谦逊有礼;他手里拿着折扇,对着孟如招施了一礼。 “只是碰巧瞧见二娘子与朋友们在这里,便前来打个招呼。” “二娘子叫我佛念便可,直呼名姓,实在是生疏了些。” “不必,” 孟如招冷冷地打断道, “我和你没这么熟稔,我觉得连名带姓的叫你挺好的。” “哈哈哈二娘子真是的,” 男子轻笑几声,显然是没把孟如招的话放在心上。 “家父与令尊共事多年,又是一窗之友;在下与二娘子即使不算青梅竹马,也是多年相交情谊了,” “不过唤个字罢了,自是端得的。” “我就喜欢叫你冯文才怎么了?” 孟如招的语气愈发不耐烦,看得出来,她相当的不喜欢面前的这个男子。 “啊,那既然二娘子喜欢,便这样称呼罢,”和孟如招对比起来,冯文才就一直是彬彬有礼很有耐心的模样。 “我可不想因为区区一个称谓的事情,惹得二娘子不开心了。” “行行行,” “废话真多。” 孟如招玩闹的心思已经完全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冲没了,她鼻子里哼了一声,从张芸豆身边擦过,给她丢下一句话, “秋廷宴我已经把你领进来了,接下来你要做什么结识什么人,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也别来烦扰我,散宴之后自行离去,要是在府中逗留被当作什么刺客捉走,可怨不得我。” 说罢,她径直离去了。 其他留下的姑娘看着孟如招离开也自觉无趣,对着张芸豆抛下或轻视或鄙夷的眼光,也纷纷离开了。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地方,霎时间只剩下张芸豆和冯文才两人。 冯文才的眼神从离开的孟如招身上回来,落到了面前这个打扮花哨土气,看上去手足无措的少女身上。 他的眼神微微动了动,脸上笑容不减。 “这位小娘子,是二娘的朋友么?” 张芸豆想起刚才孟如招的话,本想摇头,可是在看见男子温柔如水般的眼神之后,鬼使神差地又点了点头。 “噢~” 冯文才眼中笑意愈浓,他在周围张望了张望,又转回头来,对着张芸豆说道: “既是二娘子的朋友,那就是在下的朋友。” “看着小娘子的模样,想必,是初次来这秋廷宴吧,不如,让在下带小娘子四处转转,瞧瞧这陈府景色,” “也多结识结识些朋友,你觉得如何?” 听了冯文才的话,张芸豆原本黯淡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她此时看着冯文才,简直就像是看见了偶像一般。 她忙不迭地点点头,冯文才的嘴角上扬,对着张芸豆微微躬身,看着少女桃花似逐渐粉红的耳垂,他“哗”的一声, 打开了手中折扇。 ...... 厨房这边,几乎所有的人已经备好了菜品,白锦儿手里端着一个木盘,跟在前面人的身后。而那个男人,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呵,还用盖子遮着,这么怕别人看见吗?” 看见白锦儿手中木盘上的三层小笼屉,男人冷笑一声。 白锦儿瞟了他一眼, “盖着蒸笼是为了保温,不是为了不让人看到。” “大叔亏你还是个厨子,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男人顿时语塞,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抽搐,几经咬牙,才把想骂的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不就是一个蒸饼,” “到时候输了,我看你是否还这般伶牙齿俐。” “大叔你放心,”白锦儿淡淡地说道,“即使输了,我也依旧能把你气的说不出话。” “你!” “安静!不要交头接耳的!” 前来引路的侍者喝了一声,男人赶忙偏回自己的头,只是眼睛依旧不时回瞪白锦儿。 厨房门开,所有人按照自己灶台的位置站好,侍者口中叱一声,迈步向前走去,而后面的人均垂首匀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 天色已黑,原本火烧似的天边染成了青金石般的宝蓝色,一路上的仆从手中执着燃烧的檀香,将亭台楼阁烟柳画桥间的灯笼纷纷点起,柔和的暖黄色停落其间, 就像是坠入凡间的明月一般。 白锦儿手里捧着自己的木盘,小心翼翼地看着盘中的浅碟,上面有着一捧深褐色的液体,闻上去有着淡淡的酸味。 一行人沉默不语地往前走,统统只有布鞋踩在鹅卵石道路上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就在这时,白锦儿眼睛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竹林后,一对人影。 男子是谁白锦儿不知道,可其中那身材略微有些丰腴的女子,她瞧着倒是眼熟的紧。 那颜色浓重,印花繁复的襦裙,那梳的高高的,插满了不相搭配,五颜六色的发髻...... 白锦儿的瞳孔剧烈一缩。 那分明就是张芸豆! 可张芸豆身边的男人是谁?看衣着打扮,不像是白锦儿认识的人,但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为什么张芸豆会在这里?会什么她会孤男寡女的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两人的距离在白锦儿发现的这短短几秒的时间,已经拉近了不少。 这可是益州刺史陈公的府邸,里面出入的人非富即贵, 如果,如果让别人看见的话,那张芸豆的名声...... 白锦儿可不会觉得初次认识的富家子弟会对这样的事情负责,根据她前世多年浸淫的狗血男女爱情故事的经烟,与富家公子私会的贫苦灰姑娘最终下场是什么? 呵呵。 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白锦儿的脚边正碰到一块有些松动的鹅卵石。 有了! 她脚步加快几步,右脚脚边一用力,松动的鹅卵石被她踹了出来,直直踢进了不远处的湖水中。 ”扑通“一声。 已经很接近的两人顿时分开,准确地说,是女子瞬间闪开了,白锦儿看见,心下松了口气。她对着被自己突然动作吓到的瘦白男人甜甜地笑了笑, “大叔你看,我踢的远不远?” 男人的嘴角抽了抽。 “哼,果然是顽童心性,” “快些走!不要耽误了时间。” “噢,”白锦儿也不恼,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 冯文才看见迅速从自己身边闪开的张芸豆,眼底闪过一丝功亏一篑的恼恨,可他脸上依旧挂着体贴的笑容,对着张芸豆说道: “怎么,吓着你了?” 张芸豆摇了摇头,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郎君是我见过最英俊温柔的男子了。” “哈哈,这可真是对在下极大的夸奖。” 冯文才看着张芸豆,眼神带着莫测的笑意, “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好生交流一番?” 第七十六章 宴开 “戌初一刻,宾客入席!” 整个陈府的中央湖心亭,此时灯火通明的宛如白昼;各式模样贴着花纸的灯笼,高低错落地挂在长廊与雨亭上,照的大理石的地面,此时看上去莹亮如玉石一般。 随侍的声音在整个亭中响起,被邀请来的客人依身份尊卑入座,每人面前都有一张木几和早已经备好的酒壶酒杯。陈公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面带亲切的笑容,缓缓走上了主位。 “咳咳,” 在位置上站定,他清了清嗓子,眉眼弯的像慈祥面的佛像一般, “让各位久等了,” “那么接下来就,” “开宴吧。” 话音才落,早就在一旁等好的仆从们手中执着燃烧的线香,点燃了面前的烟花。 霎时间,火舞流彩,流金曳地,整个陈府的上空,都被五彩缤纷的各色烟花布满,照的浓重的夜色都仿佛鲜亮了起来。 围观的宾客无一不为此般美景叫好:孟如招靠在自己阿姐身上,抬头望着天空,烟火的金辉好像落在了她的眼眸中,如同被揉碎的金箔一般,点染的那一双眸子宝石一般的明亮。 只陶阳,盯着空无一人的廊道,看得出神。 锣声敲响一声。 陶阳的身子顿时坐的笔直。 来了,他知道,平静的心也逐渐起了波动。 随后,是一双乌黑短靴,踏了出来。 来了! 陶阳在心里激动地呐喊一声。 穿着青衣的侍者出现在廊道上的时候,其他人的眼光也被这方向的来人吸引——在侍者的引导下,一群人十人排成整齐的两列五排,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木盘,沉默不语地朝湖心亭的方向走来。 陶阳的眼光急速地掠过人群,找到了她。 白锦儿混在里面,个子矮的好像被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住;她太小了,又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只从陶阳的这个方向,能清晰地看见她。 她低垂的眉眼,平静的表情,从侧面看上去微微有些丰满的脸颊。 无一不撞入陶阳的眼帘。 这也不是惊鸿一瞥的初见,也不是事隔经年的重逢,可为何少年的心绪如此悸动,像是暴雨时的湖面,激起一圈一圈大大小小的涟漪,永不停止般的。 也许是因为,自己待会儿要做的事情吧。 陶阳想到这里,右手轻轻地在胸口的位置按了按。 长长呼了口气。 随着众人的脚步,烟花的声音也慢慢停了;等十人尽皆来到陈公面前的时候,准备烟花娱庆的仆从离开,只留下伺候的其他人。 十人有序地站在陈公面前,齐声唱喏。 “喏!” 陈公的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脸上的笑容满是合意称心。 “放下菜吧。” “喏!” 众人依次按照着自己站位的顺序,将手上的菜品放到了身后的长桌上。 随后,是刚才站在陈公身边喊开宴的那位随侍,走上前来。 他手中拿着一双筷子和一个小碟,依次品尝过其中的菜品,又等待了约莫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才放下碟筷,对着陈公行了一礼。 陈公点了点头,随侍明白,躬腰下去,又唤上九个奴婢,将十道菜分别分给了湖中亭上坐着的客人。分完之后,奴婢们便抬着原来的盘子走了下去。 “这是?” 陈公看见自己的木几上多了一个小浅碟,其中装着些棕色的液体,闻着有些令人口舌生津的酸味,还隐隐有着淡淡的清凉味。便开口问道。 “回陈公,这是额,奴调配的蘸料,与奴所呈菜品有相辅相成之效。只是在来前不知宾客数目,故而只准备了这么一碟。” “噢,原来是这样,” 陈公颔了颔首, “既然这样,来人,置碟,将此蘸料分与客人们。” “喏。” 随侍又听从陈公的话,把陈公碟中的蘸料分给了其他人。 “开始吧。” 陈公话音刚落,菜品被摆到第一位置的人顿时走上前,先对着陈公施了礼,又对着在座的其他宾客行了礼。 这才缓缓开口道: “禀陈公,在下献的菜名为......” 男人把自己菜品的名字和所用材料都说了一遍,陈公听完后点点头,右手执筷夹起,缓缓塞到了口中。 “嗯不错,口味醇厚,是一道很适合秋天的菜。” 陈公尝完放下了筷子,笑着对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对着陈公叉手道: “多谢陈公夸奖。” 陈公眼神示意,刚才的随侍走上前,将男子迎走。而坐在周围的宾客尝了他的菜之后,脸上露出的表情也不一,或是满意,或是平淡,或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男人离开被迎去参赛者的专门座位休息,第二个人走上前,做了和男人一样的事情之后,也得到了差不多的评价,随后也被迎着离开。 第四个人是对白锦儿很友善的络腮胡汉子,他的菜白锦儿看了,似乎是一碗汤饼,只是不知是用什么熬制的汤头,颜色看着有些浑浊,上面撒了一把翠绿的葱花。 看见他的时候,陈公的笑容灿烂多了, “我记得你,汉子,”陈公开口,“你是,姓胡可是?” “是!”汉子低垂的脸上欣喜若狂。 “你这汤啊,总是让我想起我年轻时候在陇右军中的日子。”说罢,陈公端着碗,很是豪迈的喝了一口汤。 “哈哈哈哈哈,好汤!” 他擦了擦嘴,朗声道。 坐在下面的孟如招嗅了嗅面前的汤,一股羊的腥膻气扑面而来;她有些嫌弃地挥了挥手,拉拉自己身边孟如玥的衣袖, “阿姐,我不喜欢这个。” 孟如玥和孟如招长得极像,要说区别,大概就是孟如招看上去更飞扬明艳,而孟如玥看上去则娴静温婉的多了。 听见孟如招的话,孟如玥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少女的额头, “臭丫头,声音小些,小心被别人听到了。” “不喜欢便放着吧,待会儿赏给奴婢们喝了。” “噢!” 孟如招对着孟如玥开心地笑了笑,转头又去拨弄盘中的其他食物。 第六个是最先和白锦儿搭话的妇人,她做的是一种白里透粉的糕点,顶部好像盛开的花朵一般地炸开。 陈公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是很喜欢,倒是下面的孟如招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既然招儿喜欢,那么剩下的便不赐了,”陈公对着孟如招说,眼里满是疼爱,“都给招儿打包回家,慢慢吃吧。” 孟如招听闻忙站起身,对着陈公施礼。 虽然没有得到陈公的赏识,但是毕竟得到以为尊客的赞赏,妇人脸上的得意之情还是很明显的,以至于她从瘦白男人身边走过的时候,还骄傲地扬了扬头。 瘦白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迈步走上前。 “陈公,” 他双手相叉,躬身说话。 “在下乃是西市庚街穆家毕罗的,今天所献菜是店中招牌,” 说着,他右手伸出手掌并拢向上,以一个邀请的姿势,指向了陈公盘中的毕罗。 “八仙毕罗。” 第七十七章 各显神通 “八仙毕罗,取胡桃仁、松仁、桃仁、榛仁、干柿、熟藕、银杏、熟栗,切成碎丁后,以蜜糖霜拌匀;之后再佐以切碎的羊肉末和姜末的馅料,置于事先准备好的面皮中卷起,再入煎饼锅中以薄油煎香。” “以八仁作八仙,羊肉馅料为点缀,吃起来酥脆可口,唇齿留香。” 陈公低头看了看碗中毕罗,他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男人, “我认得你家的手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家去年,是丹若庖君吧?” 瘦白男人眼底隐隐有得意之色,他点点头,“都是陈公抬爱。” “不错,不错,看样子今年你家,也是成竹在胸啊。” 说白,陈公用筷子衔起毕罗的一头,张口咬下。 外层的面皮已经煎的酥脆,与牙齿碰撞发出令齿舌愉悦的声音;第一口就咬到了馅料,被蜜糖包裹的果仁在口中碰撞带来咯吱咯吱的口感,其中夹杂的羊肉带来些许咸味,姜末又回味辛辣。 各色复杂的味道交织,就像是今夜的烟花一般,在口腔中迸发出绚烂的滋味。 陈公咬了一口嚼了几次便悉数吞下,他脸上的表情应该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一次了。 “不错,不错,” “相当不错。” “八仙毕罗是吧,我记得了。” 这次的评语竟然没有任何关于味道上的评价,可瘦白男人在听到陈公的话之后,瞬间喜上眉梢。 “多谢陈公!” 说罢,他拱了拱手,跟着迎上来的随侍,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路过白锦儿身边的时候,他没有看白锦儿一眼,头仰的高高的,直接就错身而过了。 接下来,就是白锦儿了。 不知为什么,原本还很紧张的白锦儿,在瘦白男人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砰砰跳的心,竟然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她一直在观察着前面人的菜品,以及陈公品尝时候,脸上细微的表情。 细微的眼角抽搐,眼神的改变,白锦儿全都烙印在心中。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变得愈发的紧张起来。 如果自己的菜品,得不到陈公的满意怎么办?如果自己输了,众目睽睽之下,和阿翁夸下的海口怎么办? 如果,如果...... 一瞬间,各样的念头,走马灯似的从白锦儿脑海中闪过。 可当她看见瘦白男人脸上露出的欣喜笑容,从自己身边走过轻盈的脚步,白锦儿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竟全部一下子被清空了。 她想起一件事, 她今年十二岁。 白锦儿,大唐永淳元年,年方十二。 白锦儿调整调整呼吸,眼光逐渐坚定。 在众人的目光下,她走到了陈公的木几前。 “蘸料小娘子,” 陈公看见白锦儿,语气玩笑地说了一句。 “看你的模样,应该年纪不大吧?怎么,你们家竟然会派你来参加这秋廷宴,这么自信么?” “回陈公,” 白锦儿低眉垂眼,声音细柔而不怯懦, “实不是家翁自信,而是这秋分会的乙街魁首,确是奴赢下的。” “哦?” 听见白锦儿的话,陈公眼底的兴趣渐浓。他看向盘中那造型奇特的蒸饼,圆滚滚的肚子和头顶花型的开口,看得让人十分喜爱。 “这便是你的作品么?” “叫作什么?” “回禀陈公,奴献上的菜,名叫,蟹黄烧卖。” “蟹黄烧卖?” 陈公的语气带着一丝疑惑,“这烧卖,是何物啊?为何我从未听过?” “因为此菜,乃是奴自己发明的。” 白锦儿在心里悄悄吐了吐舌头,对历史上真正发明烧卖的人道了个歉。 “你自己发明的?” 陈公的说话声带上了一丝惊奇。 “是。这烧卖的皮与其他蒸饼或是饺子不同,需以烫面和之,在其中加上剁碎的猪肉蟹肉以及香菇等材料制成的馅儿包好,顶上可点缀不同的材料。奴这道蟹黄烧卖,点缀的便是蟹黄。” “等等,你说猪肉?” 面前的人眉头微皱, “怎么用猪肉这般贱肉?”听见这句话,白锦儿嘴角挂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 “实因其他肉远不如猪肉来的适宜,奴便选用的猪肉。陈公若是怀疑,但请一尝,便知道奴是不是说谎了。” “只是,请陈公无比蘸奴特制的蘸料品尝。” 陈公的眼神有些犹豫不决地在烧卖上徘徊;毕竟在他的心里,这猪肉不仅吃起来寡淡无味,而且还带着令人难以接受的土腥气,他实在很难想象,用猪肉做馅儿的蒸饼,不,是烧卖, 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他不动筷,可下面有些却先动了。 孟如招陶阳几人是尝过白锦儿手艺的,在白锦儿手下,所谓的“贱肉”猪肉,赫然成了甚至可以超越羊肉的美味。孟如招没等白锦儿话说完,便一筷子插进了烧卖的肚子,均匀地沾满了碟中的蘸料后,一口塞进了嘴中。 赵小晓更不用说,让他坐在桌前看着这么一桌食物本就是折磨,即使赵九曲不断地用眼神威胁恐吓他,赵小晓依旧伸出手拣了,直接丢进自己口中。 吃进去之后他才想起要蘸蘸料,想了想,他竟直接端起小碟子,将其中的蘸料一饮而尽。 陶阳躲一边悄悄吃了,石玉宁也想动筷,可石兆成的眼神递来,少年的手僵了僵,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陈公虽然心下觉得猪肉不会好吃,可既然已经做了出来摆在自己的面前,无论如何,都是要尝上一口的。心里暗暗给自己打了下气,陈公终于还是伸出筷子,把圆滚滚的烧卖夹了起来。 按照白锦儿说的,陈公在烧卖上均匀地裹上蘸汁,想了想,决定先从有蟹黄的顶上开始吃。 张口,伸筷,动作远不如吃其他东西的菜时那样行云流水;可最终,他还是咬下了带着蟹黄的那一个部分。 混杂着面皮入口,蟹黄的鲜味和淡淡的咸味在口中蔓延,并没有出现陈公想象中的奇怪的味道——当然,也有可能时因为他压根儿还没吃到馅料。 可没有什么怪味,着实让陈公松了口气。 在白锦儿略带希冀的目光注视下,陈公试探地往下咬了一口。 这一次,总算是吃到了。 浓郁的汤汁在男人的口中爆开来,带着猪油独特的肥香和香菇的清香;瘦肉和蟹肉带来混杂的双重嚼感与牙齿撞迸发出惊艳的韵律,就像是胡姬动人的胡旋舞步,让观者叹为观止,简直舍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 陈公现在就有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他移不开的不是眼睛,而是,自己的牙齿和舌根罢了。 等馅料和面皮充分被嚼碎混合,外面那被这小娘子特别强调的蘸汁,总算是发挥了自己的作用。酸味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猪肉带来的油腻,可这酸味并不强烈刺激,反而显得清冽如山涧小溪, 凉,微微清凉的回味,在舌尖上缠绕着。 陈公难以置信的眼神移到了白锦儿的身上, “小娘子,” “你这,当真是猪肉?!” 第七十八章 我亦嗜清辣 “小娘子!这边!” 白锦儿随着侍者走下来,看见那个妇人看着自己满脸的期待,对着自己招了招手。 白锦儿便走到她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才一坐下来,妇人就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陈公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和你们的差不多。问了我用的是不是猪肉,便让我过来了。” “这样啊……” 妇人听了白锦儿的话,隐隐透露出失望之色。 “怎么,你还觉得陈公,会将丹若庖君给她么?”这时候,坐在不远处的男人轻哼一声嘲笑道。“不过十二岁,能进的这秋廷宴已经是了不得了,就不要肖想丹若庖君的事情了。” 白锦儿这次没有反驳,只瞥了男人一眼,脸上漾起淡淡的笑容。 等到所有的菜品都品尝完毕,又有盘子端着新的菜肴上来,换下宾客已经空了的盘子;白锦儿他们这些忙活了一天的人,也有幸得以尝到刺史府上的菜肴。 用筷子拨了拨乳白色的鱼脍,白锦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千躲万躲,还是躲不开这个命运啊。 白锦儿捻起一片,在调制好的蘸料中蘸了蘸,小心翼翼地用嘴咬了一小口。 并没有想象中的腥味,但是也没有别的味道——因为白锦儿不过只撕下来小小的一块,根本尝不出其中的口味。 倒是外面那一层蘸料入口,一股辛辣的呛鼻感直冲脑门。 这让白锦儿鼻子一痒。 她惊异地看了看那碟蘸料一眼,这熟悉的辛辣感,在白锦儿来到唐朝之后,就再也没体会过了。 “怎么了小娘子,你不喜欢吃鱼脍吗?” 旁边的妇人看见白锦儿的反应关心地问了一句,白锦儿反应过来,对着她友好一笑: “啊,没,就是这蘸料,我觉得挺独特的。” “是吗?” 妇人听了白锦儿的话,又夹起一片蘸了蘸,放到自己口中。 “嗯!好吃!” 妇人的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这上等的鱼脍啊,就是鲜甜可口。” “只是这蘸料,”妇人又咀嚼了一下,“约莫就是放了葱碎,姜汁,茱萸......” “茱萸?” 白锦儿敏锐地捕捉到妇人的话,出口打断道。 “是啊,茱萸,”妇人咽下口中鱼肉,对着白锦儿天真地眨了眨眼睛。 “这辛辣感,难道来自茱萸......” 听见白锦儿小声的嘟囔,妇人似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小娘子你说的是这个啊。” “茱萸,你没有吃过茱萸吗?” 白锦儿摇了摇头。 “那想是你家不喜这辛辣口味吧。” “夏末初秋阴雨天啊,多吃些辛味调料能发汗,人舒服的紧呢。这茱萸较葱姜蒜的辛辣味更重,许多菜肴都能用到的。” 听了妇人的话,白锦儿不禁又转头,看了看那小碟。仔细看的话,确实能看到其中有化开的淡橙黄果肉。 很明显比其那很有可能携带寄生虫的鱼脍,白锦儿还是对这个尝起来很像辣椒的调料更感兴趣。 “茱萸......”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这诗白锦儿早已经烂熟于胸,可她还真不知道,茱萸竟然可以用来做调味料。 白锦儿正思考着呢,忽然安静的脑海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恭喜宿主触发任务:我亦嗜清辣,” “完成任务条件:解锁‘丹若庖君’称号,” “完成时间:十二时辰。”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白锦儿一愣,还不等她反应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在听到系统给出的完成条件后,她简直恨不得把这个家伙从自己的大脑里拖出来揍一顿。 “系统!系统!” 眼神鬼鬼祟祟地瞟了瞟周围,白锦儿闭紧了嘴,在脑海里大声地呼唤着系统。 “什么事,宿主?”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脑海里响起。 “这个任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个任务来?” “宿主不是已经猜到了么,因为你第一次接触到茱萸,这就是解锁任务的条件。” “那得到丹若庖君的称号是怎么回事?!” 听到白锦儿的这句问话,女声沉默了几秒钟。 “这是上面规定的,” “我不知道。” “放屁!” 白锦儿在心里怒吼。 “怎么好巧不巧偏是这个条件?!如果是以前我就尝到过茱萸解锁了任务,难不成你也要让我去得到丹若庖君?!或者说如果我不在锦官城,那不是一辈子都完成不了这个任务了!” 机械的声音再一次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上一次长。 “咳咳,” “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可机械女声并没有回答白锦儿的问题,而是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消失了。任凭白锦儿怎么呼唤,都再也不出来。 白锦儿此时心里满是懊恼。 没想到这个系统这么不靠谱,方才她还想着自己不过十二岁,来日方长,大不了这次输了,下次再来就是了。可没想到系统出其不意的这一首,直接击垮了自己原本的打算。 完成时间十二时辰,也就是说这一次的秋廷宴她如果拿不到丹若庖君,那么任务就会失败;任务的奖励是什么,失败之后的任务是否可以重新触发,白锦儿一概不知。 询问系统,这家伙直接玩消失。 她握紧了拳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态再一次像锅上烧开的水一般,沸腾起来。 “小娘子,” “小娘子?” 也许是看着白锦儿的脸色太难看,妇人低声叫着她的名字;白锦儿这才清醒过来,她转过头,对着那妇人笑了笑, “怎么了吗?” “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 妇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看你的脸色好难看。” “没有,我没事。” “可我看你的饭菜也没吃多少,”妇人的眼光停留在白锦儿几乎没动过的鱼脍上,咽了咽口水。白锦儿敏锐地察觉,她会意地把装着鱼脍的盘子端到妇人面前, “不介意的话,娘子请吃。” “哎?!可以吗!” 妇人喜出望外,她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双手已经很诚实地伸出接过, “不,不好意思~” “没事的,”白锦儿现在根本没有功夫和妇人纠结这一脍之礼,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坐正了自己的身子。 怎么办? 白锦儿的大脑里全是这三个字。 看着陈公对那瘦白男人的八仙毕罗很是喜爱,而且他家还是上一届的丹若庖君, 如果自己输了,任务不能完成了怎么办? 白锦儿的眉头紧紧蹙起, 早知道这样,方才应该再认真对待一些才是! 虽然白锦儿已经花费了自己全部的心力在秋廷宴上,她还现添加了蘸料,来搭配着自己的烧卖食用;本想着尽人事以待天命,可这莫名其妙的任务,顿时让白锦儿被架上了“拷问架”。 怎么办,品鉴已经结束,就是有其他让烧卖更好吃的办法,此时也是使不出来。 白锦儿低着头,手掌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 “锵——” 一道琴音,在安静的湖心亭中响起。 坐的较远的白锦儿他们这边,都能听到。 白锦儿抬起头,正看见原本应该坐着陈公的位置上,此时坐了一个少年。 少年面前的木几已经被撤开,换了一张红木琴桌;琴桌上摆着一张古琴,方才宛如凤鸣一般的声音,正是从琴上发出来的。 少年右手轻按,消去了琴弦上的震颤。 他的眼神越过前方的众人,朝着左前方看去——在一群人中间,与白锦儿四目相望。 看见了白锦儿,少年笑了。如春风解冻,山花烂漫。 随后,他右手拨弦,弹起了面前长琴。 第七十九章 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琴音悠扬,与白锦儿上次听到的《平沙落雁》,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平沙落雁》意境高远,如秋水万里绵延,见雁群翻飞于湖波之上。 而此时陶阳弹的曲子,却与《平沙落雁》大相径庭。 白锦儿不懂琴,也不懂音律——前世的时候学了会儿钢琴,连二级都没有考过;吉他更惨,只学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就被家长美其名曰复习考试,硬生生掐掉了。 所以那日陶阳应约弹琴给她听的时候,白锦儿只是尴尬地用尽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赞美之词。 陶阳在弹什么,白锦儿并不知道。 可随着少年手起指落,摇按滚挑,一种莫名的情绪,忽地从白锦儿的心底冒了出来。 琴曲委婉,初音重尾调轻,好似有一翩翩公子披衣敞怀坐于面前,饮酒作歌,抒发胸臆。 只是,这胸臆无关青山水秀,无关江山社稷;抒的是心中绵绵相思,抒的是隐忍而热烈的情意。 琴声似其语声,忽而高昂激烈,忽而婉转低回——忽而是捶胸顿足的真情流露,忽而是酣醉疲懒的窃窃私语。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啊。 白锦儿听着陶阳的琴曲,原本紧紧握住的双手,慢慢地松开了。 他弹琴时总是那么专注,眼望着琴,手抚着琴,一弦一音,一动一静,似乎坐在那里,便自己成了一个世界。谁都影响不到他的。 白锦儿看着他头上的白玉簪,在乌黑的发丝里莹润明亮的像被掰碎的一瓣月亮。 在场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坐在白锦儿身边的妇人看着陶阳,由衷地说了一句: “真是个俊俏郎君啊,” “若我还年轻些,怕是魂都要被他勾了去。” 原本还呆傻傻看着陶阳的白锦儿顿时触电般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身边的妇人。 妇人害羞地用帕子捂着嘴轻笑, “只是现在,我怕是做他阿娘都有余了。” 白锦儿尴尬地和着笑了笑,可心里竟莫名地松下一口气来。 除了这边心思妄动的白锦儿,在场还有几人,听琴的心思也不平静。 石玉宁才听陶阳起一个音时,便皱起了眉;想起方才陶阳脸上心神不定的表情,石玉宁无奈地暗暗叹了口气。 这小子,还是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 陶隐竹听着,眼神也从原先的平淡,变得有些疑惑。他听着听着,忽然抬眼,在四处扫过,在扫到白锦儿身上的时候,略微的停了停。 随后,他又转回头来,看了看弹琴的儿子。 看看儿子,看看白锦儿;看看白锦儿,看看儿子。 一丝明光,从他的眼里闪过。 陶隐竹笑了,他的笑是发自肺腑的,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一般。最后一次把眼神从白锦儿身上收回来的时候,他痛快地饮了面前的一杯酒。 而陶金氏坐在他的身边,一头的雾水。 琴音渐渐缓了,最后在一声轻鸣之后,陶阳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他的表情很放松,就像是说出了一件大心事一般的痛快。理理袍子站起身,陶阳对着移到侧首的陈公行了一礼, “献丑了,陈叔叔。” 陈公显然也沉浸于这悠扬的琴韵,他站起身,脸上的表情意犹未尽, “三郎这么些年的琴艺,愈发是增进了,陶老弟教的好啊。” “哪里哪里,陈公过奖了,” 刚饮完一壶陶隐竹坐在地上支起左腿,笑眯眯地对着陈公拱了拱手。 “哈哈哈,陶老弟还是这般不拘小节,” “来人,给陶公上新酒!”说完,陈公很是和蔼地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将我给三郎备的礼物拿上来。” “喏!” 陶阳的礼一直未撤,恭恭敬敬地开口: “多谢陈叔叔。” ...... 喝多了陈府里上好的花茶,白锦儿不得已去问了旁边的奴婢,从湖心亭里跑了出来找厕所。 才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就被面前忽然闪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多亏周遭灯笼不少,白锦儿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才没有吓得大喊大叫。虽然如此,她白皙的脸蛋还是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陶阳,你怎么在这儿?” “方才看你急急忙忙地跑走了,我还想着出了何事呢,原来你是来......” 陶阳看了看白锦儿身后的小木屋,俊脸一红,始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知道我来这儿你还跟着来?” 看着陶阳害羞,白锦儿愈发觉得尴尬;她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朝着陶阳翻了个白眼。 “那不是,怕你走了么。” “走了?这丹若庖君都还没宣布呢,我走去哪儿?” “我......” 陶阳吞吞吐吐,白锦儿看了,便知道他是有话要说。 “怎么,你有什么事要与我说的吗?” 白锦儿开口询问。 “我,” 陶阳看着白锦儿,抿了抿唇,说话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试探的蠢蠢欲动, “方才,我弹的那曲子,你可听了?” “听了。” “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很好啊。” “只是很好么?” 陶阳着急地追问,同时往前迈了一步,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我,”白锦儿看着陶阳急迫的表情,心想或许事嫌弃自己的赞美词不够?她撅着嘴想了想,一拍手掌, “有了!” “什么?!” 白锦儿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小表情,开始摇头晃脑地说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 “哎哟!” 少女扶着自己的额头看着陶阳,委屈地说道: “你打我做什么!” “打你这个傻姑娘,看你会不会开窍些。” 陶阳心里憋屈,看着白锦儿的模样又觉得好笑;他长长吁了口气,伸出食指,点了点白锦儿的脑袋。 “我方才弹的那支曲子,名叫《凤求凰》,你可知道?” 他的声音很是耐心温柔。 白锦儿单纯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 “你,”陶阳一时语塞,他看着白锦儿傻乎乎的样子,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努力地咽了回去。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真不知道?” “不知道呀。” 陶阳忽然觉得自己的左胸口一阵抽痛。他的眼里难过,委屈的情绪来回切换,白锦儿以为他要说自己了,可片刻之后,他竟然还是忍了回去。 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陶阳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 “没事。” 他轻轻说一句。 “快些回去吧,这里入了夜,还是很凉的。” 说完,陶阳径直转过身,身上的大氅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 他的鞋子踩在铺满鹅卵石的道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三郎!” 就在这时,白锦儿出声,叫住了他。 陶阳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他抬起头望着无云的夜空,直深呼吸了几口,才调整好情绪,转头看向白锦儿。 “怎么了,小茶?” 他低声问。 白锦儿站在他两米外的距离,双手背在身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带着一丝丝的得逞的得意, 两个甜甜的酒窝点在她的脸上,像盛满了香甜的酒浆。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陶阳看着她唇红齿白的模样,丰润的嘴唇微微动着,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对吗?” “陶三郎?” 第八十章 丹若似火 石玉宁看着陶阳和白锦儿一前一后地从远处回来,一直看上去都彬彬有礼大方得体的陶阳一直傻呵呵地笑着,还差点把自己老爹面前的酒壶当作自己面前的茶壶端起来一饮而尽了。 多亏陶金氏眼明手快拦着。 面对着陶金氏的询问,他也只是傻呵呵地笑着不回答;陶隐竹倒是很开心,把手里的酒杯塞到陶阳手里,让他陪自己喝酒。 在外面基本不饮酒的陶阳竟然也接了,父子俩不顾自己妻子和母亲的劝告,很快就喝作了一团。 白锦儿回到自己座位上时,也忍不住的低头轻笑,脸颊红扑扑的,就像是熟透了的红果。 “小娘子,遇上什么好事了呀这是?” “看你的笑模样,收都收不住了。” 看来这妇人是个热心肠,自打下午的时候白锦儿帮她对那瘦白男人出了几口气之后,她就一直对白锦儿很热情。 白锦儿笑着摇了摇,手指在木几上轻快地敲打着。 这时候, “铛铛铛——” 小锣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各位,” 陈公慢悠悠的声音响起,白锦儿抬起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套紫色的衣服,腰上革带镶嵌的玉牌,也变成了青色的。 “佳时已过,虽然不舍,但今年的秋廷宴,还是到了尾声的阶段。” 说完,他伸出左手往旁边招了招,一个穿着鲜艳的美貌奴婢,怀中抱着一个橘红色绸缎包起的东西,走到了陈公的身边。 将东西交给陈公,撤开那橘红色的绸缎,赫然是一枝开满石榴花的枝干。 枝干被人精心地修剪过,花朵分布的疏密刚好,只有几片翠绿的叶片点缀其中。火一样红色的榴花与叶片交相辉映,坠在深棕色的枝干上,光泽滋润的像是用玛瑙雕刻而成的。 “这石榴的品种名叫‘火烧天’,其结果实小味涩,唯独这花开得是极好的,鲜艳浓烈,故而只作观赏用途。而这一株,是我自来益州时,便花重金购下的,” “我在这儿待了多少年,这火烧天,就陪了我多少年。” “自打我开了这秋廷宴,定下这丹若庖君的称号,丹若庖君的凭物,便就是这枝火烧天了。” “今年,自当如是。” 说到这里,陈公圆滚滚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笑容。 “秋廷宴本意,并不只是单纯为大家聚一聚,饮宴而已;古语云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自秋立,农物丰收畜渔肥美,夕雨红榴拆,新秋绿芋肥,” “秋廷宴之意,也是以庆贺一年之劳苦,得到了应得的回报。” “本州繁饶百姓安居乐业,并非陈某一人之功,也仰赖各公襄助,才使得陈某治理得当,对得起圣人托付,对得起黎民信任。” “来年望各公依旧竭心尽力,为百姓谋福祉,保我州平稳荣兴,助我大唐安定社稷,“ “对得起圣人所赐佩袍簪缨。” 陈公话音才落,所有坐着的宾客无不起身,就是已经喝的醉醺醺的陶隐竹也站起身来,与其他人一样,双手相叉,对着陈公行礼: “我等必效牛马之力,建我大唐千秋盛世!” 异口同声的话语震如洪钟,就是白锦儿他们这样看热闹的,也不禁听了心潮澎湃。 陈公扫视在场众人一眼,脸上的笑容欣慰满足。 “多谢诸公了。” “那么接下来,便是揭晓今年丹若庖君的时候了。” 他手中抱着鲜红的榴花。 白锦儿的心跳加快了,似乎是有感应的一般,她转回头去,正看见瘦白男人也看向自己,眼里满是胸有成竹的得意。 她握了握拳。 “老实说,我向来是喜欢穆家毕罗的手艺的,” 陈公的话从不远处的湖心亭中传来,众人知道,这话,是对着今天来争丹若庖君的这些厨子说的。 听见陈公的话,白锦儿只觉得自己的喉头一哽。不用看也知道,身后的瘦白男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们家的毕罗总是这么美味,外皮酥脆可口,馅料独特,哪怕是当年我在长安的时候,这样的毕罗,也可算是独一份了。” “但是,” “今年有一道独特的菜品,让我耳目一新。” 说到这里,陈公的视线,移到了白锦儿的身上。 看着白锦儿惊讶瞪大的双眼,陈公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今年这榴花,我打算给这个创意新颖的小娘子。” “白家食肆,请上前来。” 身侧的人顿时让开一条路,带着或艳羡或嫉妒的眼光,望着满脸写满难以置信的白锦儿。瘦白男子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他的双眸呆滞,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他甚至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到白锦儿的身上,满脑子,只剩下陈公说出的那四个字。 并不带穆。 “小娘子你还愣着干嘛呀!快上去啊!” 用力在白锦儿身边拍着手的妇人激动的脸红通通,她看着白锦儿还站在原地,赶忙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催促着她上前去。 白锦儿陡然惊醒,她赶忙提着自己的裙子跨过坐榻,脚步有些慌乱。 来到陈公面前,她恭敬地行礼,然后就感觉到面前一阵窸簌的声响,如火焰一般的颜色,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 “恭喜你了,咱们新的丹若庖君。” 陈公的声音和蔼可亲,白锦儿伸出手接过那一只盛艳的榴花,抱在自己的怀中。 榴花抱在怀里,白锦儿还有些恍惚, “小娘子不错,以后可要努努力,多做些新奇的菜品出来才是啊。” 男人忽然压低了声音,略带戏谑的话语传到白锦儿的耳朵中, “小招儿对你的评价可是高的很,这姑娘自小到大,我见她如此夸奖的人,还不超过三个呢。” “想必,她真是欣赏你。” 说完这些,陈公微微弯下的腰直了起来,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来人,赐礼。” “喏!” 白锦儿抱着榴花走回去的时候,她转过头去,和在湖心亭中的孟如招遥遥相望。 孟如招开心的笑了,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 她的嘴动了动,像是说了一句话,白锦儿听不见,却隐约读懂了的她的意思。 臭丫头,回去记得做好吃的给我。 白锦儿想,孟如招是这样说的。 第八十一章 栽赃 “丫头!这边!” 白锦儿正要跟着引路的侍从往外走的时候,忽然从背后有人喊了自己一声。她转过头去,看见石玉宁孟如招赵小晓和陶阳,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看见朋友,白锦儿忍不住笑了。她抱紧了怀中的榴花,一路小跑朝几人过去。 才一到四人面前,孟如招便伸手抓住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同时粗暴地揉了揉白锦儿的头发,坏笑道: “好啊,咱们的丹若庖君连话都不说一句就打算跑了么?” 白锦儿被她揉乱了头发也不恼,眼睛笑得弯弯的对着孟如招说:“这不是怕几位公子小姐有重要应酬要忙,所以不敢打扰嘛。” “好啊臭丫头,敢打趣我了,亏得我还帮你在陈叔叔面前说那么多好话,” “看我不教训你——” 孟如招说着,就打算咯吱怀里的小姑娘。还不等她动手呢,忽然就觉得怀里一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怀里的白锦儿已经被旁边的陶阳拉走了。 陶阳只拽了一下白锦儿的手腕便光速放开,把白锦儿拉到自己身边之后,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要玩闹了,小心待会儿我告诉姨母去。” 听见陶阳说要告诉自己的母亲,孟如招顿时像被教训了的小猫,虽然眼里还是不服气的抵赖,可动作却是收敛了的。 “哼,这还没过门能就护成这样,到时候过了门,怕不是要帕子包起来,瞧都不给人瞧了......” 孟如招嘴里小声的嘟囔钻进陶阳和白锦儿的耳朵里,两人不约而同的耳根子一红。 “好了好了二娘子你也是的,” 石玉宁在旁边看了只觉得好笑,也插了句嘴, “我也要说你几句的。你明知道三郎眼睛里就装着丫头,偏偏当着他的面闹,” “你呀,趁着三郎不在的时候......” 石玉宁玩笑的话还没说案,就被陶阳的眼刀硬生生剜没了;少年尴尬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 “好了好了,莫要玩笑了。” “我说丫头,你得了这丹若庖君,是不是要请我们吃顿饭,庆祝庆祝呀?” “就是就是,”孟如招附和地点头。就连一直在一边不说话的赵小晓,此时头也点的擂鼓似的。 “这是肯定的啊,” 白锦儿笑着说, “可是多亏了咱们几位‘贵人’的帮助,我才能拿到这丹若庖君呢。” “明天大家来我们店里,我给大家做顿好的。” “那感情好!” 孟如招一拍手,“上次你给我带回去的枣泥糕,我给阿娘尝了,她也甚是喜欢呢。这次你再做些别的给我吧,我带回去,给我阿娘也尝尝。” “没问题。” 白锦儿笑得见眉不见眼。 几人正说笑着,倏然背后刮过一阵寒凉的风;白锦儿下意识地一颤,只觉得自己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那个瘦白男人,抱着手从自己的身后走过。 他的嘴唇煞白,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像一张白纸一般。 看也没有看白锦儿的,他就这样低垂着头,和白锦儿擦肩而过。 “这人,就是与你争的那家,穆家毕罗的人吧?” 石玉宁认出瘦白男人,开口说话。白锦儿点了点头。 “他家的毕罗味道倒是真的不错,若不是丫头你的烧卖新颖在场众人都没见过,你还真不好得赢他。” 白锦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关于这一点,她是不否认得。只是看着瘦白男人得这副模样,好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可他家去年已是丹若庖君了,不过今年一次失利,竟然会有这样大的打击吗? 还不等白锦儿细想呢,湖心亭另一个方向的木廊,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那边坐的就是地位不如亭中宾客尊贵的客人了,但家中也大多是有人做着官。 声音传来,白锦儿几人纷纷看去,却看见那里围了一群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多是少女,高声叽喳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孟如招皱起了眉头, “这是做什么呢,这么不识体统。” 说罢,孟如招摆袖提裙,迈步朝那个方向走去了。 “唉,她这好管闲事的毛病,总是改不了了。”石玉宁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也去看看吧,省的出什么事。” “嗯。” 陶阳石玉宁赵小晓跟在孟如招后面,陶阳还怕白锦儿自己落下,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孟如招的声音响起,刚才还如雀鸟般喧闹着的少女们顿时没了声音。她们自觉地给孟如招让开了一条路,对着孟如招行了个礼。 孟如招这才看见,原来被人群围起来的,正是被她带进陈府却抛开,消失许久的张芸豆。而张芸豆身边,站着个手执纸扇,满面笑容的男子。 看见冯文才的时候,孟如招自然地皱起了眉头。 张芸豆脸上的表情很是惊慌,脸颊两侧隐隐有泪痕,脸上的妆红也有些花了,看上去滑稽又可怜。 瞧见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孟如招,她好像看见了救星一般地扑上来,抓住孟如招的裙子。 “二娘子!二娘子!” 她的声音带着隐约的哭腔,慌张而颤抖, “你帮我证明!帮我说说话!” 孟如招想甩开张芸豆的手,奈何后者攥的紧,怎么也挣不脱;还是后面走上来的石玉宁看见,上前把张芸豆的拉开。 “你这是怎么了?” 白锦儿看见是张芸豆吓了一跳,她推开陶阳护着自己的手,往前面冲去。 来到张芸豆身边,看了看她除了脸上哭的花了一片,倒没有别的什么问题,疑惑而着急地开口问道。 孟如招看着张芸豆的模样,嫌弃之色不加掩饰。她也问了一句怎么了,可张芸豆只知道哭,哭的一抽一噎的,根本不说话。 “孟小姐,你不知道!” 这时候,有个看上去很是义愤填膺的少女,从旁边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柄团扇掩面,眼神厌恶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张芸豆, “这不知哪儿来的贱丫头,竟然在陈公的花园中,想勾引冯郎君!” 冯郎君? 孟如招的眼神移开,正和冯文才撞到一起。 “我没有,我没有的二娘子!你要相信我!” 张芸豆总算是说出了一句话,少女刚才说的话如一柄重锤一般,砸在她的心上。 “没有?这儿多少人都见到你们在花园中了,你还敢否认?” 少女冷笑,她再次看向孟如招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笃定。 “孟小姐,你若不信,大可问一问冯郎君,可有此事!” 孟如招和白锦儿同时看向冯文才, 冯文才手里的纸扇缓缓收了起来。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对着孟如招点了点头, “却有此事,” 薄薄的嘴唇,吐出这几个字。 第八十二章 真相 话音一落,白锦儿满是震惊地转回头来看着张芸豆。张芸豆望向冯文才的眼里,却是不可置信。 孟如招看着冯文才嘴角云淡风轻的笑容,脸色黑的像是要吃人一般。 “你看看孟小姐!我没有骗你吧!” 少女得到了冯文才的肯定,声音愈发地愤愤了起来。 “这下贱坯子不仅出身卑贱,在刺史府中还妄想用这样的法子勾引男人,应该将她交给陈夫人鞭笞教训,再叫她阿爷来领她,好让她家的人看看,自己教出了个什么货色!” “不可!” 将张芸豆抱在怀中的白锦儿听见少女说的这句话,忽然抬头,语气强硬地说了一句。 那少女看着白锦儿的模样自己未曾见过,又看着和张芸豆很是亲密的样子,便以为是和张芸豆同来的,忍不住出言讥讽: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 “闭嘴!”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孟如招喝停。站在后面脸色难看的陶阳看了孟如招一眼,握紧的拳头这才慢慢松开。 白锦儿没有理会周遭人投来的琢磨怀疑眼神,她只看着孟如招,与孟如招四目相对。 孟如招眨了眨眼睛。 “这人,是我带进来的,”她移开了和白锦儿对视的眼神,转而看向刚才一直主张将张芸豆移交陈夫人的少女。 “将此等捕风捉影的事情告知陈夫人,你是要罚她,还是要折我的面子?” 孟如招的声音幽幽,虽然言辞不激烈,但夹杂着浓浓的威胁意味。 “你当此事何等光彩么?张口闭口下贱坯子的,莫不然林小娘子家中,便是这般教导不成?” “今日是陈叔叔一年中最看重的秋廷宴,宴上宾客和美把酒言欢,陈叔叔高兴的紧,难道,你要用这样的事情,去搅合陈叔叔和陈夫人的好心情?” 被孟如招责备的林娘子低下头,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她本想反驳,可想到来之前,阿爷同自己说孟家现在极受陈公的看重,她只得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退回了人群之中。 其他人也看明白了孟如招的态度,本来也不过就是看热闹起哄的,最多有几个姑娘对冯文才抱着些不一样的小心思,故而在这里咄咄逼人, 可既然孟如招都这样说了,她们再纠缠下去也无甚用,说不定还会招的孟如招几人的不满,便纷纷告退了。 白锦儿看着围着的人都走了,她这才松下一口气。 “多谢二娘了,” 她对孟如招说道。 孟如招对着白锦儿摆了摆手,眼睛却看向自己面前这个依旧看上去云淡风轻,满面微笑的男人。 “你什么意思?” 冯文才手中的折扇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掌;他忽然迈步,缓缓踱到了孟如招的面前。 看也没看坐在地上的张芸豆和白锦儿一眼。 “我还以为,二娘子会喜欢看这样一出好戏呢。” 他的声音如山涧泉水一般空灵好听,可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人都心生不悦。 “你到底什么意思?” 孟如招隽秀的眉头紧紧皱起,她看着冯文才轻佻的笑容,恨不得一拳打在这虚伪至极的面容上。 “二娘子不是不喜欢这个姑娘么?” 冯文才手中的纸扇朝着张芸豆的方向点了点, “我这样做,只不过是想让二娘子开心罢了。” “你故意陷害她?” 白锦儿蹲在地上仰头看着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眼里阴晴不定。 “怎么叫故意陷害呢,这位小娘子,”听见白锦儿说话,冯文才偏过头来,似乎有些疑惑,“你大可问问你的朋友,被别人见到的时候那些事情,可是她自愿的?” “那是你骗我的!” 张芸豆激动地带着哭腔大喊,白锦儿怕有人被吸引过来,赶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是吗?” “哈哈哈。” 冯文才打开了手中的纸扇,在身前摇了摇, “在下说家中无婚约为事实,说觉得你有趣,也是事实。家父确为城中五品官,在东市,也确实有一处名下资产。” “所说桩桩件件,皆是事实,何来骗你之说?” 纸扇带出的微风,轻轻卷起他垂在肩头的发带, “后面的投怀送抱,难道不是你的自愿?” “你!” 张芸豆挣扎地想甩开白锦儿的手,白锦儿却捂的死死的不让她出声,同时愤怒地瞪视着冯文才。 孟如招几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孟如招迈步出去,来到冯文才面前;她的身高和冯文才相差不多,故而可以平视。 “卑鄙无耻,” 孟如招开口说话,恨恨地咬着牙根,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令人恶心的人!” “这么说,我这马屁,是没有拍到对的地方了?” 即使听见孟如招骂自己,冯文才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不要把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样恶心!” “是吗?可是带她进来的,明明就是二娘子自己不是么。” 冯文才的脸微微凑前,一股如清水般清冽的香气,钻入孟如招的鼻子。 “你将她带进来,不就是想嘲笑她,羞辱她,让她看清楚自己和我们这些人的差别,不要再妄想一步登天,痴人说梦不是吗。” “我做了二娘子希望看到的事情,为什么二娘子反而说,我恶心呢?” “你,你,你!” 孟如招在听到冯文才说的话之后脸色由黑转红,由红转白。她连退几步,嘴里连说出几个你字,原本粉白色的脸颊,此时赫然苍白如纸。 在后面的陶阳和石玉宁看见,赶忙冲上前,扶住孟如招。 白锦儿自然也看见了孟如招的表情变化,她也不管张芸豆会不会大喊大叫了,放开张芸豆,白锦儿也冲到孟如招面前, “这是怎么了?!”“犯病了。” 陶阳的声音很冷静, “快送着表姐出府,姨母他们应该随身带着药的。” 说完,陶阳冷冷地瞥了冯文才一眼,一言不发地和石玉宁搀扶着气喘声逐渐加深的孟如招,朝府外走去。 白锦儿也想跟着去的时候,忽然她停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 “老赵,” 白锦儿叫住了正要跟着走的赵小晓。 赵小晓站住了,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白锦儿。 “你想吃点儿好吃的吗?” 白锦儿和赵小晓对视,脸上忽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赵小晓对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 “哎!哎!哎!你要做什么!快把我放下来!哎——” “扑通——” “来人啊——冯家郎君落水啦——” 在湖心亭对面的赵九曲正和朋友说笑着,听见湖中传来扑通的一声巨响,随后是仆从慌乱地招呼声。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正看见湖心亭里,一个矮小的少女拽着一个高壮的少年逃也似地跑走。 赵九曲的脸色一黑, “臭小子你给老子站住!” 第八十三章 回家 看着孟家的马车急匆匆地离开,陶阳察觉到身边姑娘的低气压,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白锦儿的头。 “好了小茶,别担心了。” “表姐这已经是老毛病了,家中常备医者与药品,不会有事的。” 白锦儿的眼光从马车身上收了回来,她听见陶阳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老赵那儿,没事吧?” 陶阳听得噗嗤一乐, “说到这个,还真是有你的。你竟然叫老赵把那冯文才扔河里去了,也不怕出什么事情。” “哼,谁叫那个混球做了那样卑鄙的事情,竟然还把二娘气成那样。再说了周围都是人,就是把他丢水里去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只是看着老赵阿爷的样子,他不会对打老赵吧......” “这你大可放心了,”陶阳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嘴角不住地上扬,“教训肯定是会教训的,但也不会怎么样了。” “赵叔叔是个火爆性子,打老赵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老赵自小饭量极大,他十岁的时候啊,有一次把家里的储备粮全都吃光了,赵叔叔领兵回来,连一顿热乎饭都吃不上。” “听说赵叔叔连身上盔甲都没脱,追着老赵跑了一个坊呢。” 白锦儿听了也忍不住低头憋笑。 “那就好,毕竟是我用好吃的诱惑老赵,让他把那个混蛋丢进水里的。如果因为这件事被罚,我就太过意不去了。” “傻丫头,” 陶阳听到这里,食指在白锦儿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你想多了,老赵会这样做,肯定是因为他愿意。” “你别看他平常不爱说话的样子,其实心里最是重情的一个人了。他会这么做,大概也是因为你提醒了他一下,还能这样做吧。” “真的吗?” “当然,” “不过,你既然答应了他好吃的东西,你可要说话算话啊。不然,老赵可是会记仇的。” 陶阳笑眯眯地看着白锦儿。 “我知道啦,等你下次来的时候,我一定使出我浑身解数,给老赵做一顿好吃的。” 白锦儿也笑了,眉眼弯弯的。陶阳看着白锦儿开心起来,眼里也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他的眼光涟涟,笑容温柔,凝望着白锦儿的眼神就好像化成了实质,比天上的月亮还要白,还要亮, 还要好看。 白锦儿被陶阳看得脸有些发烫,她似嗔非怒地打了一下陶阳的袖子,声音也不自觉地软糯下来,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你好看。” “登徒子。” 陶阳咧嘴笑了,“谁教你这样说的?” “二娘借给我看的那些传奇里,女子骂你这样的坏人,都是这样骂的。” “是吗,” “可是,你知不知道有些女子,也是会这样叫自己心上人的?” 三分戏谑三分认真的话音传到白锦儿耳中,她的耳朵已经红的快滴血了。 陶阳看着她鲜艳欲滴的耳珠,有些恍惚,他的手不自觉地抬起,似乎是想去摸一摸她的耳珠;两人的距离刚刚有些靠近,就有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三郎?三郎!” 触电般地收回自己的手,陶阳的脸上溢出失望的神色。 “我阿娘叫我了,” 他低声说。 白锦儿自然也听到了,她的内心也闪过一丝小小的失望,面上却挂着安慰的笑容,对着陶阳说道: “你快些去吧,别叫你阿娘等急了。” “嗯。” 陶阳点了点头。 他转身离去,脚步却是极慢的;走两步一回头,走两步一回头。白锦儿没办法,只好对她挥了挥手, “快去吧!” 在白锦儿的催促下,陶阳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白锦儿站在原地,看着陶家的马车从自己面前呼啸而过;她像是给自己释然一般地耸了耸肩,正准备迈步离开的, 忽然,身后紧闭的大门打开了。 陈家仆从送出来一个人,正是刚才白锦儿忙着带赵小晓“逃命”时,丢在原地的张芸豆。 她脸上的妆红已经全都花了,站在陈府明亮的灯笼下,看着还有些诡异。 差点儿把她忘了。 白锦儿看见张芸豆,皱起了眉头。 抱着怀中的榴花,白锦儿走到表情呆滞的张芸豆面前;她一把拉住张芸豆的手,把她从陈府的门口拉开。 “你今晚住哪儿?” 白锦儿问了一句,张芸豆愣愣地转过头看着她,摇了摇头。 “你要回家?” 摇头。 “那你打算去哪儿?” 摇头。 白锦儿的表情复杂而无奈,她叹了口气,看向街口的方向。 约莫一刻钟左右的功夫,一个身躯有些佝偻的老人,手里牵着一匹小毛驴,晃晃悠悠地往白锦儿她们这边走来。 还打了个酒嗝。 人影缓缓靠近,正是说好要来接自己回家的白老头。 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看来即便是今夜取消暮鼓,白老头还是喝了些酒。 他牵着小毛驴,缓缓来到白锦儿的面前。 白锦儿看见白老头,脸上绽放不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阿翁!” 她把手中的榴花高高地扬起,朝着白老头挥了挥,生怕白老头看不见一般。 白老头早早地就看见了白锦儿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榴花,表情虽然没有改变,眼里却也装满了笑意。 来到白锦儿面前,白老头再次打了个酒嗝。 “狗丫头,” 白老头叫了白锦儿一声,同时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 “今晚上开心吗?” “开心!”白锦儿的声音带着雀跃,“你看,我得了丹若庖君!” “嘁,小小一个丹若庖君,竟然高兴成这样。” 看着白锦儿撅起嘴,白老头挑挑眉,咳了几声, “不过,也算是不错了。” “真厉害,不愧是我的孙女。” 得到白老头夸奖的白锦儿笑的更开心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哎,这不是张大家的闺女吗?怎么会在这儿?” 走进前,白老头才醉眼朦胧地认出这个脸上一团花的姑娘是张芸豆,他努力地眯着眼睛,疑惑地凑到张芸豆面前。 “这件事说来话长,” “阿翁,我们先回家吧。” “行吧。” 本来白老头的小毛驴是牵来给白锦儿坐的,可白锦儿看着张芸豆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叫张芸豆坐了上去,而自己和白老头一起,跟在小毛驴的旁边。 三人一驴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朝着清云坊的方向晃悠而去。 第八十四章 我错了吗 回到家打水给张芸豆洗了脸,白锦儿自己也洗漱完毕,和白老头道了晚安,她回到房间,看着坐在床上发呆的张芸豆,皱着眉问道: “你要不说话到什么时候?” 张芸豆不说话,依旧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白锦儿无奈又恨恨地叹了口气,“不想说就算了。” “睡觉吧。” 她脱下来抬起手解开了自己的头发,散散的披在背后,随后吹灭了桌上的蜡烛。 门窗关好的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白锦儿爬进里面躺在床上,拽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她今天也确实累了,从一早便开始忙活直到现在。 一沾枕头,一股浓浓的睡意便冲进脑海。 随着呼吸的逐渐平缓,白锦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两股呼吸声相互交织着,又相互独立。过了一会儿,白锦儿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询问: “丫头,你说,” “我错了吗?” 白锦儿翻了个身,本不想回答的,可听着少女那边又传来隐约的啜泣声,她低叹一声。 “你觉得你错了吗?” 白锦儿问了一句。 那隐约的啜泣声又消失了,又过了许久,张芸豆才继续说话: “我不知道。” “你就这么想嫁一个有钱人?” “是。” “为什么?” 白锦儿紧接着追问,“我是说,师父和师娘,应该没有亏待过你。虽然师父只是一个屠户,但已经是城里最好的屠户了。他们老两口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你和你的阿兄阿姐身上。” “就算只是一个屠户,你阿兄们的聘礼,你阿姐们的嫁妆,我听说,也是齐备的。” “你为什么这么渴望嫁一个富人?” “因为我不想再让阿爷阿娘那样辛苦的生活了。” 张芸豆的声音,钻到了白锦儿的脑子里。 还带着依稀哭腔,却坚定而坦然。 “我也不想我,我未来的夫君,我的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的活着。” 白锦儿的身子顿了顿。 “所以你认为,嫁一个有钱之人,便可逃离这样的日子吗?” “可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没有自己的辛苦呢?” “可最起码他们有家底不是吗?最起码他们不用担心一场大病或是一场意外,就让家里的米缸面缸空了,一家七口人,只能依靠父亲不眠不休地奔波各村找活计养活。” “阿爷阿娘对我极好的,我知道。他们给了我他们所能给的,我都知道。” “可我害怕,害怕那年的事情再发生,” “我恨极了,也怕极了那种没着没落的日子。” “你知道吗丫头?” 屋里顿时陷入了沉默,安静的,甚至连窗外簌簌的风声,都能清晰的听见。 “我追求更安稳的日子,更好的生活,” “我错了吗,丫头?” 白锦儿的手枕在头下,一双杏眼在黑暗里熠熠生光;她看着面前有些斑驳的墙壁,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幽幽叹了口气, “你没错。” “你也是这样觉......” “可你要知道,你用的方法错了。” 张芸豆没想到白锦儿会同意自己的想法,可她更没想到的是白锦儿同意之后,竟然又提出了一个否定。 这一次,她是真的迷惑了。 “我不明白你说的丫头。” “我是说,” “你追求更好的生活的方法,错了。” “可像我们这样的女人除了寻一个好的夫婿,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关于这一点我不想和你多加争辩了,我要和你说的是,即便是寻一个好的夫婿,你的法子都错了。” “我,我不懂......” “你这样宛如初生牛犊一般地冲进他们的社交圈子里,除了会得到厌恶和轻视,还会得到什么呢?” “今日你名节保住全是好运,若你名节被毁,整个锦官城中但凡清白人家,谁还会愿意明媒正娶迎你入门?” “就算那冯家愿意要你,娶之为妻奔之为妾,更何况你出身微寒,他们愿意纳你为妾,都已经是好的结果了。” “一时是妾,一辈子是妾;若是遇上个狠心些的主母,就是把你发卖了,也是没处说理的。” “师父师娘辛苦十数年将你喂养大,便是将你与别人作贱的?” “可......” “可你要说,有些受疼爱的妾室在家主人的庇护下,也可锦衣玉食吃穿不愁一辈子,” “但你觉得,你能做到这样吗?” “今日的事情你还没有看出来吗?你玩不过他们的。他们心狠,狡猾,聪明,虚伪,” “你玩不过任何一个人。” “踏入那朱门高墙,你不过就是那笼中雀鸟似的玩物,就是做了玩物,也是最易被抛弃或是牺牲的那一个。” “你无才无貌无钱财,哪里来的这种自信,觉得自己能一步登天,如鱼得水的?” “别太狂妄了。” “你想要好的东西,富裕的生活没有任何的问题;可你要怎么得,怎么要,你是一头雾水,自不量力。到时不要说好的生活了,怕是过的愈发悲惨,血化泪流了。” “知道自己要什么并找到正确的谋取的道路,这才是能将成功最大概率化。” 张芸豆听着白锦儿若无其事地和自己说这些话,内心已经掀起了波澜壮阔。 虽然她不知道概率是什么,可这并不妨碍她明白白锦儿说的话的意思。 她哪里听过这些惊世骇俗的言语,眼睛瞪地巨大;从小阿娘教导自己的都是简单善良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白锦儿的话像是撕开了所有稀松平常事情的遮羞布,把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在张芸豆的面前。 听着身后的姑娘一言不发,似乎是被自己的话吓到,白锦儿在心里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她本不想和张芸豆说这些话的,可她的心里,竟然对张芸豆想要追求富贵的心愿,生不起任何的鄙夷或是嘲笑。 张芸豆本质不坏,只是太笨了。 她不想做一个简单质朴的人,但她的所作所为,却简单的让人看不出任何其他的东西。 这样的人活着,总是最吃亏的。 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是张芸豆自己的事情,她不愿站在道德制高点去讥讽或是规劝。她只希望这个姑娘变得聪明一些,不要再做一些得不到回报又伤害自己的事情。 再怎么说, 她的父母对自己也挺好的。 正当白锦儿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一道冰冷的女声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特别任务,” “是否现在解锁奖励?” 第八十五章 错了就是错了 孟府。 垂满藕荷与秋香色帘幔的女儿闺房里,飘荡着淡淡帐中香和中药香混杂的气味。薛诚跪坐在床帐外,轻轻将伸出来的洁白如玉般手臂上的最后一根针拔下来,收进自己的针包里。 “二娘子已经无碍了,只是气郁结于胸,导致的呼吸不畅而已。” “施完了针,待会儿再将药汤服下,便可安睡了。” 站在他身边的孟金氏听到,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手帕擦擦眼角的眼泪,孟金氏满脸感激地看着薛诚道:“多谢小薛大夫了。” “这么晚还打搅你。” “哪里,孟夫人客气了,” 薛诚对着孟金氏点了点头, “这本就是医者的职责,况且,二娘子是我的病人,有什么状况,我当然要第一时赶来才是。” “小薛大夫真是负责,” “劳累这么久想必饿了吧?我这就吩咐厨房备些好入口的东西来,给小薛大夫填填肚子。” “不必了,” 薛诚开口拒绝,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我入夜之后,便不吃东西了的。” “这样啊......” 孟金氏话音刚落,就听见床帐里传来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 “阿娘,我想吃......” 听见孟如招的声音,孟金氏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激动;可她随后便抿了嘴,语气中带着一丝责怪和嗔怒, “你吃什么吃?今夜吃的还不够么,吃了那么多,都犯病了,还想着吃。” “阿娘,” “我饿嘛......” 向来活泼开朗的女儿此时说个话都这么费劲,孟金氏鼻头一酸,差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如果腹中饥饿,怕是不利于入睡,” 这时候,薛诚忽然说话道,他看了一眼被床帐遮的影影绰绰的少女, “可少量吃些好消化的汤食。” “既然小薛大夫都这样说了,那我便叫人准备些。” 说着,孟金氏望了床上一眼, “你给我好生等着,不许乱动,也不许给小薛大夫添麻烦可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阿娘快些去吧,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孟金氏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是抛下一个担心的眼神,便领着自己的奴婢出去了。 霎时间,屋内便只剩下薛诚孟如招,和在角落里等着侍候的一个丫头了。 薛诚静静地跪坐在孟如招的床头,双手置于膝盖之上,坐姿端正,一动不动。 屋内除了燃烧的灯烛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和隐约烛泪滴落的声音,便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喂,” “你还在吗?” 忽然,孟如招的声音传了出来。 薛诚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孟如招说的是自己。 “在。”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没有任何的波动。似乎孟如招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子的。就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惊讶一般。 真是一个无趣的人。 躺在床上的孟如招撇了撇嘴。 回答完了孟如招的问题,薛诚又不说话了,孟如招等了一会儿,才发觉等着他主动询问的自己真是个笨蛋,不禁语气有些不善地开口道: “你不问问我叫你做什么吗?” “如果二娘子想说,便会自己说了。” “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有意思你知道吗?” “是吗?” 孟如招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 “薛诚,”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没有发火的时候叫他的名字。毕竟,她平常都是直接叫他喂的。 “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很糟糕的人?” “如果二娘子是指的待人礼貌这方面的话,是的。” “......” 孟如招不禁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气喘又要再一次的犯了。 “我不是说这个!” “哦,” “那么,愿闻其详。” “今天晚上,我带了一个姑娘进秋廷宴......” “是上次遇到的那个姑娘吗?” “......对。” “哦,我还以为当时二娘子看玩笑的,没想到你还真的把她带进去了。” “......你能不能听我说。” “嗯,请说。” “......我把她带进了秋廷宴。然后,在秋廷上,发生了一些事,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个姑娘,差点失去了她的名节......” “是二娘子做的么?” 这一次,薛诚没有等孟如招说完,便直接打断。孟如招愣了一下,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不是......” “嗯。” 薛诚应一声,便不再说话。 孟如招深吸了一口气, “你觉得,我是不是很糟糕?” “这件事情,是二娘子希望看到的吗?” “当然不是!” 孟如招赶忙否认了,她转过头,透过床帐看向薛诚的方向,可是隔着床帐,她并不能看见薛诚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淡淡的声音, “那么,二娘子为什么觉得自己糟糕?” “因为,”说到这里,孟如招有些犹豫和嗫嚅,“我当时愿意带她进秋廷宴,便是打着......” “打着嘲笑她不自量力的注意,让她看清楚现实,不要再想攀附权贵,渴望飞上枝头变凤凰?” 听见薛诚的话,孟如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缓缓点头。 “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坏人?” “看到那姑娘那样子的时候,二娘子心里开心吗?” “不开心!” “如果,” “如果她真的在陈府出了什么事的话,我想,我,我可能,” “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二娘子觉得自己错了吗?” 孟如招紧抿着嘴唇,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错了。” 她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薛诚依旧安静地跪在外面,听着孟如招说话。 “我错了,” “冯文才说的没错,这件事,本来一开始就是我的错。其实,我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就算我当时再怎么生气,再怎么不愿面对,” “但事实就是,我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 “我没有资格指责......” “错了就是错了,” 这是今天晚上,薛诚第二次打断孟如招的话。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仔细看得话,可以看得出来,他古井无波的眼神里,隐隐有些波动。 “错了,便不必找什么借口。” 察觉到床帐里人的心情逐渐滴落,薛诚的手动了动, “不过,”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孟如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改正它,” “也不算无药可救。” “身上的病可让大夫治,心上的病,就得自己治。” “待会儿吃了东西,早点睡。明天睡一觉起来,你就知道自己心上的病,有没有治好了。” 没头没脑的话让孟如招有些不知所措,可她似乎隐约听出来,外面的这个男人,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虽然说出来的话,听上去不太像就是了。 “知道啦,” “木头脑袋。” 孟如招轻声回了一句,忽然抿着嘴笑了。 依稀的笑声钻过层叠的纱幔,悄悄跑到薛诚的耳朵里。 第八十六章 川菜灵魂 “啊!!!!!!!” 第二天一大早,熟睡的张芸豆就被身边姑娘炸翻屋顶的尖叫声吓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正看见白锦儿身上披了件袍子打算从自己的身上爬出去。还不等着张芸豆开口说话呢,就看着白锦儿冲到了门口,一把拉开了大门。 把门口正准备拍门的白老头吓了一跳。 “丫头刚刚是你叫的吗?出什么事儿了?” 看着白锦儿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白老头的眉头紧皱,满眼担心地询问道。 白锦儿看着面前的白老头,嘴角不住地上扬,都快要裂到嘴角了;她伸出手搭在白老头的肩膀上在原地疯狂地蹦着,差点儿把白老头都摇的散架了。 “哈哈哈哈!阿翁!阿翁!” 围着白老头不断蹦跶的白锦儿嘴里只是喊着白老头,却什么话都不说。 已经穿戴整齐的张芸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和白老头用着一样的眼神看着白锦儿,一头雾水又惊疑不定。 “丫头,丫头,” “丫头!” 白老头总算是让白锦儿安静了下来,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伸出手碰了碰白锦儿的额头, “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啦阿翁!” 白锦儿把白老头的手拨了下来,依旧是满脸的激动, “那你这是开心什么呢?” 听见白老头的问话,白锦儿脸上激动的笑容忽然僵住了;她思考片刻,好像自己的这么开心的原因不可以和他说,想了想,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我就是得了丹若庖君,太高兴了......” 看着白老头脸上复杂欲说还休的表情,白锦儿尴尬地嘿嘿笑了。 ...... “狗丫头,你真的没什么病吗,要不阿翁还是带你上医馆看一看吧?” “哎呀阿翁!我都说了我没事儿了的!” 这已经是路上白老头第八次问白锦儿要不要去看大夫了,想起早晨自己狂乱不受控制的举动,白锦儿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送走了张芸豆,白锦儿和白老头两人往白家食肆的方向走去。 可想想刚醒来的时候,系统和自己说的那句话,白锦儿还是忍不住激动地心潮澎湃。 看着白锦儿的嘴角逐渐荡漾出来的笑意,白老头心下一沉, 果然,还是得带狗丫头去看大夫吧...... 爷孙俩忙到了中午,客人少了些的时候。 “阿翁,阿翁,” “我记得你说你今天要找安大伯下棋是吧?” “你快去快去啊。” 白锦儿肩上挂着抹布,一边很是热情地把白老头往外面推;仿佛是没有看到白老头快要说出口的话,她笑眯眯地把自己爷爷推出大门,对着他招了招手, “阿翁替我向安大伯问好啊,” “一定要玩的尽兴,千万别急着回来啊!” 说完,白锦儿“啪”的一声,关上了店门。 站在门外的白老头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家店铺的门便已经对自己关上了。 白老头看了看已经关起来的门板,几次想开口说话,却都没有说出口;双手背在身后,他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白锦儿靠在门板上,听着白老头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放心地松了口气。 随后,她欢欣雀跃地蹦了起来,跑进了厨房。 事情还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解锁奖励?现在吗?” 听见系统声音的白锦儿这才想起来,自己得这个丹若庖君最要紧的部分。 “建议宿主现在解锁。” “那就解锁吧。” “好的。” “初次完成特殊触发任务,解锁奖励时间缩短一半。预计解锁时间:三个时辰。” “六个时辰?!” 白锦儿不禁在心里喊出声。 “预计明日午时解锁成功,请宿主注意查收。” 说完,系统的声音就消失了。 “哎等等!你还没告诉我解锁的奖励是什么呢!” 随后不管白锦儿怎么喊叫,系统都没再回应她了。 醒来的时候,白锦儿正听见系统提示的解锁成功的声音。 “恭喜宿主成功解锁任务奖励,获得特殊植物:辣椒。已自动收入小菜园中培育。” 听见系统说出的两个字,白锦儿先是一愣,随即激动地从床上蹦了起来,然后也就出现了早上,让白老头和张芸豆一头雾水的场景。 可那是什么? 那是辣椒啊! 即使表面上看着已经冷静了,可白锦儿一想到这两个字,就心潮澎湃。 于是等着忙完了早上的事情之后,白锦儿就急急忙忙地把白老头“赶”走;也不管白老头会不会起疑,白锦儿需要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来好好地看一看自己的奖励。 冲进厨房,白锦儿的动作都欢快愉悦的很。 “系统!查看奖励!” 周围没有人,白锦儿便直接喊出了声。 话音一落,一道白光就在她的脑海里闪过,白光消失之后,上次出现过那神奇的一小方田地,便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嫩绿叶子的植物,看着小朵小朵的白色花朵;而在白色花朵的旁边,吊着一颗一颗同样是绿色的小指大小的果实。 白锦儿当然知道,这就是辣椒,虽然还没有长成,但确确实实就是,辣椒。 川菜的灵魂。 白锦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系统竟然能够提供出这个时代没有的植物! 而且,这是可以栽培的,只要种的好,不管辣椒粉辣椒面还是泡椒,不都是随自己的心意吗! 想到这里,白锦儿激动地手都有些颤抖。 “系统,系统,我能取一些出来看看吗!” “目前辣椒培育程度:百分之六十,处于成长阶段。如果宿主强行取出,将降低培育程度。” “别别别!” 一听见降低培育程度,白锦儿赶忙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唉,看样子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使得自己手上川菜菜肴,获得灵魂吧。 “系统,为什么触发任务的奖励会是一株唐朝没有的植物?那就是说以后只要我触发任务并且完成它,我是不是就可以得到一样新的现在还种不出来的植物?” “嗯,” “理论上是这么说。” “理论上?” 虽然系统对自己的问题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可白锦儿注意到理论上那三个字,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奖励包括这些,” “但不仅限于这些。” 听见这句话的白锦儿,心跳陡然加快了。 第八十七章 漂亮的红果 “阿翁!我出去了啊!” “哎,路上小心,别瞎耽搁,买完东西就直接回来啊。” “知道啦!” 白锦儿打开紧闭的院门,走了出去。关上门的时候,老旧的木门发出了嘎吱一声。 抬头看了看灰白的天色,白锦儿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把卷在小臂上的衣袖捋下,在原地跺了跺脚,这才朝着坊门的方向走去。 看这儿树上的叶片日渐稀少,和路上行人慢慢变厚的衣服,白锦儿双手塞在紧窄的袖口里,揣在自己身前。 总觉得这几天冷的特别快。 白锦儿心想。 等秋过后便是冬。白锦儿那天起床的时候,发现平常采来做金桂蜜糖的桂树,已经不开花了;于是她知道, 马上要入冬。 蔬菜是越来越难买了,赶紧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准备些好储存的放地窖里。白锦儿也腌了些咸菜,准备过冬的时候吃。 唉,每到这时候,她总会无比怀念现代社会的生活。 最起码不用担心在冬天的时候冻死,或者是膳食纤维和维他命C的摄入不足。 当然,令她十分庆幸的一点,就是系统自带的小菜园的种植,是不受外界季节天气限制的。 只是在她询问能否放些平常的蔬菜进去的时候,系统非常铁面无私的拒绝了。 只有某些特定的蔬菜和任务解锁的植物才可以放进小菜园,系统这样说。 那我该怎么解锁新的任务呢?白锦儿跃跃欲试。 随缘, 丢下两个字之后,系统再一次消失了,留下白锦儿风中凌乱。 背着背后的箩筐在菜场上摇晃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装了个半满;白锦儿得了丹若庖君之后自家的客流量倒是没有多大的增长,只是来他们店里吃饭的各种官吏多了不少。 等着过了今年,来年开春的时候,或许就可以寻间更大的铺面了。 “红果诶!上好的红果——” 白锦儿正想着店铺扩张的事情呢,忽然就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浑厚的叫卖声。 把白锦儿吓得一激灵。 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晃到了专卖瓜果的地方——有家底的是开了瓜果铺子,里面也卖些自家做的果脯果干什么的。但更多的是山上村子里的村民,自己摘了些山果,便驮进成来,找个地方摆摊卖了。 现在在白锦儿的身边,就是这么一个庄稼婆娘。 黝黑的脸庞因为皴裂的原因泛着不自然的红晕,手大脚大,手上布满了粗糙的老茧。身上已经套上了不知什么动物皮毛缝成的袄子,看上去穿了许久,泛着黑灰色的油光。 农妇蹲坐在地上,面前铺着一块大大的灰布,上面堆着一些鲜红的果子。 “红果诶!看看吧!今天刚摘的新鲜的红果!” 红果? 白锦儿忽然想起,几个月之前,自己解锁的一个菜谱,还没有用过。 那个菜谱的名字叫作, 冰糖葫芦。 得劲不如巧劲,刚好这里碰上卖红果的山民,白锦儿停下了脚步。她蹲了下来,伸手翻拣看看,开口道: “大婶,你这红果怎么卖?” 看见白锦儿有意买,农妇的脸上挂起憨厚的笑容,她伸出十个手指,对着白锦儿比划了比划, “十钱一堆。” “十钱一堆?” 白锦儿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她看着面前堆得紧紧的山楂, “怎么算是一堆?” 农妇闻言,伸出手插进红果堆里拨了拨,分出一小堆大约二十多个,聚集在角落里,然后指了指, “这样,一堆。” 白锦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质朴的称量方式,忍不住咂了咂嘴。 “能不能便宜些?” “咦————” “你这女娃——” 白锦儿才这样一问,就听见农妇发出一声极奇怪的咦吁声。 “俺天不亮的时候就上山采的这些红果嘞那么早山上还有狼的嘞俺家娃都还在床上等着我去喂奶嘞我在这里蹲了一早上了一堆都没卖出去嘞——” 听着面前的农妇大婶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不知所云的话语但依稀能猜出来是对自己的抱怨,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抽搐赶忙抬手制止了她。 “好了好了大婶十钱就十钱,别念了别念了。” “你的红果都包给我吧我全都要了。” “咦——” 听见白锦儿说她要了自己全部的山楂,农妇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黑红黑红的脸上顿时嵌进了一排雪白的牙齿。 直接把地上的山楂用那块灰布包好,农妇把包袱塞进白锦儿的怀里,笑呵呵地说: “真是个好女娃,这红果好吃的嘞,核儿又小皮又薄,拿回去怀娃娃的时候,下食的很嘞——” 怀娃娃...... 农妇的话成功让白锦儿的笑容冻在了脸上。 赶忙把钱给了,白锦儿抱着那灰包裹,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真是个神奇的大婶......” 抱紧怀里的山楂,白锦儿低着头一边往前走,一边嘴里小声嘟囔着。 才走了没几步,忽然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几个男人的喊骂声。 “站着你个小杂毛——” “抓小偷啊!” “抓小偷!” 叫喊声里混杂着极难听的骂声,白锦儿还来不及躲呢,就被后面冲上来的人撞了个踉跄。 “哎哟喂呀——” 她抱着怀里的山楂被撞得东倒西歪,背上的背箩都差点被撞翻了。好不容易天旋地转地站住了,白锦儿抬起头,就看见几个粗布麻衣的男人手里拎着扫把竹竿之类的东西,朝着前面跑去。 “哎哟这是怎么的啦——” 白锦儿听见街道两边的行人议论纷纷。 “听说是闹贼了。” “闹贼?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哪儿来的贼啊?” “听说啊,是那喜来铺几件新作的过冬的衣服被小贼偷了。这不是那喜来铺的孙老板带着人追出来了么。” “哦,嗐,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呢。那喜来铺被偷了可真是老天有眼,你知不知道上次我买的上好料子,拿去他们那儿做衣服,结果他们把我的料子换了。我这拿回家了才看见,再来找他们理论的时候,那看铺的非说是我没证据,诬赖他们,想用次的布料赖好的回去。” “什么什么,竟然有这种事儿?” “你在铺子里的时候没发现么?” “这谁能想得到啊,怎么那喜来铺也是咱们这儿的大铺子了,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可不是......” 白锦儿听了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了。 第八十八章 酸甜滋味 绕到清云坊外面的时候,白锦儿头上忽然被个东西砸了一下。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吃剩下的苹果核儿。 少少女脸上几乎没有什么惊讶的情绪,她叹了口气,撇撇嘴, “我说,” “你难道是峨眉山上的猴子吗?怎么这么喜欢用东西砸人?” 身边传来轻巧的脚步落地的声音,随即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 “我不是喜欢用东西砸人,” “我只是喜欢用东西砸你罢了。” “还有,你怎么知道峨眉山上的猴子。你还去过峨眉山不成。” 白锦儿抬起头来,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正看见穿着顶着琥珀色双眸的少年,好好地看着自己。 “你去哪儿了?” “怎么这么久没见?” 小景没有回答白锦儿的话,反而是脚尖轻点,又跑去了一旁闲置的班车上坐着。看着少年越发轻盈如燕的动作,白锦儿想,他的身手是越发的好了。 “去找养活自己的法子。” 小景淡淡地说了一句。 白锦儿听了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她抱着怀中的灰色包裹,音调都不自觉地提高: “你找到活计了?是做什么的?” 少年瞥了她一眼,眼中带着些许可笑的神情。 “谁告诉你的?” “啊?” 白锦儿疑惑地眨眨眼睛,似乎不能理解小景这句话的意思,“那你是......” 她话还没说完呢,小景却忽一用劲,眨眼便跳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把后者吓了一跳。 看见白锦儿下意识后退的一步,小景的眸色暗了暗;他的右手微微抬起,却指向了白锦儿怀中的灰色包袱。 “你这拿的是什么,白小娘子?” “你这是狗鼻子吗,怎么我拿的什么吃的东西你都能发现?” 白锦儿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小景转移;她翻了个白眼,拉开包袱的一角,给小景看了看, “喏,刚摘得新鲜得红果。” “红果?” “你买红果做什么?这东西吃了牙痛,胃里不舒服得紧。”话音刚落,小景忽然挑了挑眉,同时视线落到了白锦儿得小腹上, “你不会是......” “你别胡说八道啊!” 读出小景眼底耐人寻味的意味,白锦儿赶忙开口阻拦道。 “我想了个小吃的做法,正要回家试试呢。” “哦,这样啊。” 小景微不可察地暗暗松了口气,他看向白锦儿的脸,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你今日做么?” “要吃便来,”白锦儿甚至没有等小景说出后面的话,“我待会儿回去便做,刚好你替我尝一尝,味道怎么样。” “可以。” 小景此时的眼神终于变得松懈下来,他轻舒了一口气,对着白锦儿点点头。 “我先回家一趟,过会儿来寻你。” 白锦儿这才发现,小景的背后,一直紧紧地贴着一个和衣服同样颜色的包袱。 她的眉头皱了皱。 像是没有看见白锦儿表情的变化,小景转身脚尖轻点,转眼便飞上了坊墙,灵活的身影只闪了几下,就消失在了白锦儿的面前。 想起刚才在街上听见的路人的议论,白锦儿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站在原地踯躅片刻,她才抱着包袱,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 烧火,架锅。 白锦儿伸出手在锅上方试了试温度,眼一闭一睁,手中顿时出现了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一颗一颗半透明的块状物品,正是白锦儿获得的冰糖。 回来的时候白老头已经不在了,只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白锦儿看了,无非是说他要去哪儿哪儿喝酒,不在家吃饭了。 于是白锦儿直接把锅架到了院子里,同时翻出一块闲置的大理石板,架到了锅的旁边。 冰糖葫芦吃的挺多,但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做;系统给的冰糖葫芦菜谱教了怎么洗果挑果煮果,怎么熬糖,可是十分关键的泼糖步骤,就只用了两个字就概括了。 真是偷工减料。 白锦儿悄悄地在心里嘀咕。 不过,这难不倒白锦儿——用力地调动着大脑里的知识储备,白锦儿回想起,前世小学的时候有一篇语文课文,好像讲了怎么做糖葫芦的事情。 按照着粗略的记忆,白锦儿找出了这块不知用来做什么的大理石板擦洗干净,准备在上面做糖葫芦。 把有虫眼或是压坏了的红果挑出来丢在一边,把那些完整饱满红艳如火的山楂用竹签去蒂去核儿,随后全部丢进了已经烧开了的锅里。 估摸着差不多捞起沥水,装在竹箩里晾干,到差不多不烫手的温度,便开始用竹签串串了。 想把山楂串串的整齐好看还有些不容易,不是戳歪了就是大小差的有些多。白锦儿自己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锅边很耐心地调整着。 以至于小景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发现。 少年没有敲门,和他平时来的时候一样,小景是从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树边进来的。几个燕步上了屋墙,小景站在已经满是坑洼的土墙上,却依旧平稳的像是站在平地上一样。 他看见了院子里的那口锅和大理石板,以及坐在院子里对着面前竹箩山楂的姑娘,低着头鼓捣着手里的东西。 小景歪了歪头,又飞到了旁边粗壮的树干上。 少年的身材是极瘦的,身量又长,不免看上去隐隐有些显骨相,一双又长又细的腿罩在裤子里,裤腿显得空荡荡的。 小景和周围是有些不大一样的,虽然皮肤满是风吹日晒后的黝黑,可那一双眼眸,是极难看见的琥珀色。有时在阳光下,会折射出蜜蜡似金黄的光。 他的头发也是有些卷曲的,有时髻扎的松散,会从头顶垂下几缕。白锦儿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差点还以为他是个外国人呢。 如果小景能养在陶阳石玉宁那样富裕的环境里,大概也会是个俊俏少年郎吧。 他就这样坐在树干之上,腿有意无意地摆动着;看着院子里的姑娘穿完最后一个山楂之后,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白锦儿把山楂串整齐地码好,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眼睛余光看见了坐在树上的人影,白锦儿的身体一僵。 “你是属耗子的吗怎么来的都不出一声的?!” 听见少女口中的抱怨,小景的眼尾稍稍扬起,转眼便跳下了树。 第八十九章 冰糖葫芦 “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景双手环胸站在白锦儿身边,看着她搅拌着锅里焦黄色的液体,疑惑地问道。 刚才他看见白锦儿往锅里倒了些奇怪的方块,看着像是石头似的;可谁想到这些“小石头”进了锅之后,竟然化成了这种看上去十分粘手的液体。 白锦儿手里的大铁勺不断在锅里搅拌着,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层薄汗。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为了让糖浆受热均匀不糊锅,必须一直搅拌;系统给的糖自然是极好的,白锦儿第一次熬糖又没有控制好量,所以这一锅的糖浆熬起了,着实有些费力。 看着搅拌的差不多了,白锦儿抽掉一些柴火,让锅保持着热度可不至于烧糊锅里的糖。 ”让开让开,“ 轰开挡在大理石板前的小景,白锦儿在边上码出一溜山楂串,然后在中间空出来的地方,涂抹上一层薄薄的油,防止糖和石板粘连。 不知道自己泼糖的手艺如何,白锦儿就打算先用一串小的练练手。 左手拿起山楂串,右手拿着铁勺,白锦儿想了想,把山楂串伸到锅上,舀起一勺还冒着细小的气泡的糖浆,朝着手中的山楂串淋去。 晶莹发亮,散发着甜香气的糖浆从大勺里流出,在半空中勾勒出一条焦色的长练,随后在白锦儿的注视下,流到了斜朝下的红果上。 因为是第一次,白锦儿泼的很小心,拿着铁勺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还怕没能让每一个红果都裹到糖浆,她的动作非常仔细而缓慢。 结果就是, 手上的山楂串变成了一个大糖坨。 无视白锦儿难看的脸色,小景从白锦儿手中接过那一大个透着红心的冰糖坨子,在手中仔细地看了看, 他的鼻间微微凑前嗅了嗅,还可以闻见甜甜的香气。 “这就是你要做的东西?” “额......” “理论上来说,不是。” 白锦儿尴尬地挠了挠头, “和我心里的想法,差距有点大。” “是吗?” 小景略微颔首,随后,在没有询问白锦儿意见的情况下,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 冰糖比他们平常吃的粗制麦芽糖要甜上许多,而且隐隐有着凉凉的回味;这还是小景第一次吃到这种东西,这时他才知道,原来白锦儿丢进锅里的那些,是糖啊。 忍不住又舔了一口,甜味纠缠在少年的舌尖,舌根。 这么甜的味道,让人的心情都下意识地欢快起来。 “不好吃,” 小景把手上的山楂糖坨子,递回到白锦儿面前。 “哈?!” 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很是难以理解。 虽然她的冰糖葫芦做的失败了,可外面那可是货真价实,分量十足的糖啊。 就算是不能当冰糖葫芦,但是不能阻拦它成为一个完美的巨型山楂夹心硬糖啊。 再说了,刚刚明明就看见他下意识表露出的陶醉样子,摆明就是喜欢的;现在竟然来告诉自己,不好吃?! “怎么可能不好吃?再说了,你都舔过了还拿来给我,我还能要吗?” 听见白锦儿的话,小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坨子,皱起了眉头。 “你就拿着吃吧,又不要你的钱,这么大一块糖,出去买都要好些钱呢。” “可是,” 小景抬起头,看着白锦儿,语气有些僵硬, “我不喜欢吃甜食。” 白锦儿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并没有坦诚;如果说陶阳的眼睛是晴空夜晚里璀璨的星星的话,小景的眼睛就像是亘古宇宙里漂浮的尘埃。 亮,却是孤寂和混沌的。 少女叹了口气,她转过身,重新拿起一串红果和铁勺, “你不喜欢,就扔了吧。” “我不要的。” 说完,白锦儿又开始泼新的一串。 小景看着白锦儿的侧颜一言不发,过了半晌,他忽然转过身,成了背对着白锦儿。 余光看了小景的背影一眼,看着他纤细的脖颈有些细微的颤动,同时还有细小的牙齿和坚硬糖块碰撞的声音传来。 白锦儿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 “成了成了!” 在不知做了多少串失败品或是瑕疵品之后,白锦儿举着自己手中的这一串冰糖葫芦,激动地喊道。 多么完美的冰糖葫芦啊! 一串四个山楂都均匀地裹上一层薄厚刚好的糖衣,被白锦儿举在半空中折射出七彩的光线;她甚至做出了小学课文里作者说的那种,在糖葫芦尖上薄薄的一片糖风。 “太棒了!” 看着自己的作品,白锦儿只觉得扬眉吐气神清气爽。 躺在白老头上闭着眼翘着二郎腿的少年听见白锦儿高兴的声音,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我要称你为,最强的冰糖葫芦!” 白锦儿找了个盘子,把这个完美的冰糖葫芦小心翼翼地摆了上去。 “做个这种东西出来,这么开心的吗。” 小景淡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白锦儿听见这句话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满,她嘴里哼着歌,把其他的那些冰糖葫芦分别用盒子装好, “当然开心啊。” 声音轻快而愉悦, “努力有了回报,怎么能不开心。” “呵,真是单纯。” “随你怎么说,” 白锦儿把装好的冰糖葫芦抱在怀里,朝着院门走去。 “你去哪儿?” “去把这些分给邻居。” 白锦儿说着,已经走了出去,敲开了距离自家最近一户人家的门。 “陈婶儿,” 白锦儿的脸上挂起热情甜美的笑容,同时递出怀中的一个盒子, “这是我新做的红果点心,叫作冰糖葫芦,送些给你们尝尝。” “卖相可能不大好看,千万不要嫌弃啊。” 等对方也笑呵呵地接过关上了门,白锦儿又朝着下一家走去。 “吴娘子,这是我新作的红果点心叫作冰糖葫芦,送些给你们尝尝——” “崔小郎,你阿娘他们不在家吗,啊这是阿姐做的一点点心你肯定爱吃,记得留些等你阿娘他们回来给他们尝尝啊——” “三奶奶——” 小景靠在门边,看着白锦儿喜笑颜开地挨家挨户敲门送东西,他歪着头,脸上的表情满是不理解。 “做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费力不讨好吗?” “只不过是这样一点小小的恩惠,又能回报些什么。” 他轻声呢喃。 “真是想不明白你,白小娘子。” 第九十章 大胃王 “呼,呼,” “阿翁!你起床了吗!” 白锦儿哈着气走进客厅,摘下头上的帽子,丢在了一边。看了看架在客厅中间的小火炉,上面挂着一小锅,里面正咕嘟咕嘟地住着粥。 拿下挂在锅边的勺子,白锦儿拿起一个碗,舀了一些在碗里;吹了吹,送到嘴边尝了一口。 鸡丝撕的细细的煮进粥里,已经没了鸡肉偏柴的口感;切碎的香菇丁和荠菜干带来鲜甜的香气,给单薄的鸡肉粥又增添了清爽的味道。 白锦儿满意地点点头,又把勺子挂回锅边。 “阿翁!” 怕粥熬的太碎了,白锦儿拨了些柴火边的细沙盖了盖火,又大声地喊了一声白老头。 沉重拖沓的脚步在房外响起,白老头头发乱糟糟地走进屋子,身上已经披上了厚袄。 “阿翁你今天怎么现在才醒?” 把已经舀好的粥递到白老头手中,白锦儿给自己也舀了一小碗,又跑去窗角的小罐子里挑了一小块自己琢磨弄出来的青方腐乳,放到炉边的小桌子上。 白老头的鼻头红红的,听着白锦儿说话并没有回答,只是鼻子里闷哼了一声,正把腐乳混进粥里的白锦儿听见了,眨了眨眼睛。 “阿翁,你是不是着凉了?” 她看向自己的爷爷,皱着眉头问道。 白老头搓了一下鼻子, “没呢,只是年纪大了,这天一冷啊,身子就重得很,起也起不来。” 在白锦儿狐疑的眼光中,白老头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 “啊——嚏!” ......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白锦儿正要关上店门的时候,正看见不远处冲过来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气喘吁吁地停在自己面前。 “哎哟钱叔不凑巧,我们要关门了,” 白锦儿看着男人,脸上露出抱歉的表情, “今天我阿翁病了,我得关了店带他去看大夫。” “不是不是,” 被白锦儿称为钱叔的男人听见白锦儿的话赶忙站直身体摆了摆手,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吃东西的。” “那你是?” 白锦儿有些疑惑。 钱叔脸上流露出些许的局促和窘迫,他抬起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 “我是想说,你们家,能不能承办接风会?” “接风会?” “啊啊啊如果不方便的话,也不打紧,”男人赶忙又补充一句,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小了一些,“就是想问一问,你们这儿方不方便......” 白锦儿却是没有在店里办过这种类似的宴席,不仅是因为地方小,也因为她没有相应的经验——即使是以前白老头主要负责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 毕竟白老头最多的还是出去帮人家挑席,要做什么菜什么材料主人家都已经准备齐全的了。 白锦儿的沉默在男人看来已经是拒绝了,他叹了口气,低低说了一声打扰了,转身便欲离开。 可还没走出几步的时候,便被白锦儿叫住了。 “哎钱叔,你等等!” 钱叔转过头来,看着白锦儿对着自己甜甜一笑, “我们能办,只是没什么经验,不敢说一定能办的多好。” 垂头丧气的男人得到了白锦儿的肯定回答,表情马上又高兴了起来。 “不打紧不打紧!只要做些平常店里有的那些就可以了!” “这人也不多,算上我和我家婆娘,也就三个人。” “三个人啊......” 白锦儿在心里盘算了盘算,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定下日期之后,就看着钱叔很是欢快地从自己这里离开了。 这可真是奇怪了, 白锦儿看着男人消失的背影,摇摇头。 自己家从来没办过接风宴,怎么就想着来自己家办呢? 不过,白锦儿转念一想,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最起码说明,她今年的这些努力并没有白费,白家食肆的名头也算是比以前打出去了些。 以后要往打了发展,这样的聚会总是不能避免的。 只是,这要准备些什么菜肴,白锦儿心里却没什么底气。 干脆去问问阿翁吧,他在外面帮人家挑席这么多年,见多识广的,肯定能给些意见。 扣上了锁,白锦儿走下了矮阶。 眼睛余光看见旁边谢家的食肆门还是锁着,白锦儿的心里飘过一丝疑惑。 奇怪了,算起来,她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看见谢熊和他的父亲谢山了,印象里,最后一次见他们开门的时候,大约在一个多月以前。 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父子俩。 想起谢熊那总是憨憨的笑容,白锦儿抿了抿嘴,还是迈步,继续朝前走去了。 街上好些怕冷的人已经和白老头一样换上了袄子,路边的小乞丐没有厚衣服穿,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别人家穿烂扔了的蓑衣披在身上,勉强可以御寒。 当然,等天再冷些的时候,怕是就不行了。 白锦儿路过一个年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时,从包里摸出一枚钱币,丢进了她手中的破碗里,在小女孩说的谢谢姐姐的声音中,她的脚步不停,穿越在人来人往的匆匆中。 路过一家饼铺的时候,白锦儿被一个熟悉的宽阔的背影吸引了。 “这位小郎君你不能再吃了啊,” “你都已经吃十八屉了!” “不是我做不出来给你吃,实在是你吃坏了,我这儿没人驮得动你去医馆啊!” 身上围着围裙的店老板站在赵小晓的身边苦口婆心地劝着,眼看着赵小晓把最后一个蒸饼塞进嘴里,然后打了个嗝。 听见这个嗝,周围围观的人脸上顿时出现失望的神色,店老板倒是很高兴,赶忙问道: “郎君你这是吃饱了吗?” 赵小晓把面前已经空空如也摞的快有自己高的笼屉推开,对着店老板摇了摇头, 他摸出约莫十个钱,摆在桌上, “再来一屉。” 人群里顿时传来一阵惊叹声,店老板欲哭无泪地用围裙擦了擦汗,明明已经是初冬,可他觉得自己大汗淋漓。 “这新的一屉才刚上锅,郎君......” 没等老板说完,赵小晓就面无表情的来了一句: “没事,我可以等。” 说完,他也不管店老板茫然无助的表情,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养神。 “老天啊,这是神仙下凡了吗?”“这郎君看着年纪不大,怎么那么能吃啊?” “怕不是肚子要撑破了的......” 在旁边看着的白锦儿叹了口气,走上前分开人群,来到赵小晓身后。 “老赵,你干嘛呢?” 第九十一章 离家出走 少年少女并排走在喧嚣的大街上,谁也不说话;过了半晌,还是赵小晓率先开口, “我本来打算先去找你的,小茶,” 少年的声音一如即往的浑厚低沉, “可我实在太饿了,就随便找了一家店吃了一点儿。” “一点儿?!” 白锦儿侧抬头看向他。想起刚才自己把他领走的时候,饼铺老板那大松一口气的模样,以及丢在桌上门背后的一摞摞空空如也的笼屉,白锦儿对赵小晓的这个“一点儿”量词,保持着深深的怀疑。 显然,赵小晓并没有听出白锦儿语气里的反问意思,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白锦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今天跑出来干嘛?平常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校场看你阿爷练兵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锦儿明显地察觉到身边人身上的气压一下子就低了下来。 “我跑出来了,” 赵小晓说。 虽然他的语气还是和平常一样的愣愣的,可白锦儿却从里面听出来了一丝丝不一样的情绪。 好像有些失落,还有些,生气?“跑出来?为什么要跑出来?” “我饿。” “饿?” 白锦儿越发不明白了。 “你饿为什么不回家,要跑来街上买东西吃呢?” “不想回家,” 赵小晓黢黑脸上古井无波的表情总算是出现了一丝松动,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他说道: “不镶见到阿爷。” “嗯?”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你和你阿爷吵架了?” 赵小晓听见白锦儿的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嗯。” “这样啊......” 没想到赵小晓竟然也会和自己的阿爷吵架。在白锦儿的印象里,赵小晓几乎是没有生气过的。就算是上次赵九曲追着他揍得时候,赵小晓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抵抗的情绪。 什么事情能让这个楞直的男孩子气到离家出走呢? “那你,不打算回家了吗?” 白锦儿试探地问了一句,赵小晓思索了一下,非常肯定地点头。 “不回家,” “不想和阿爷说话。” 听着赵小晓难得有的小孩子脾气,白锦儿无奈地笑了笑, “那你就先去我家吧,刚好我买了很多红果,煮山楂茶给你消消食。” 话音刚落,赵小晓的脚步猛地就停住了。白锦儿看着他停下也跟着停下,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赵小晓看着白锦儿,又高又壮的他在白锦儿面前就像一座小山似的;忽而他的铜铃一样的眼珠子动了动,里面渐渐流露出感激之情。 “谢谢你,小茶。” 白锦儿还以为他是要说什么呢,没想到只是要感谢自己——连感谢都这么认真隆重,让白锦儿不禁抿着嘴笑了起来。 “不过,你得先和我一起把我阿翁送去看病,之后我才能回家给你做山楂茶喝。” “好,” 赵小晓点头。 ...... 结果白锦儿刚到家门口,正碰上从外面回来的白老头。白老头手里抓着一溜捆好的药包,上面贴着张纸,依稀看得出来是医嘱。 “哟,狗丫头回来啦?” 看见白锦儿,白老头吸溜了一下鼻子,笑眯眯地说道。 “哎,这是你的朋友吗狗丫头,嚯,这小子长得,可真高真壮啊。” 赵小晓明白这就是白锦儿的爷爷了,低着头对着白老头行了一个礼, “白翁好。” “哎好好好。” “阿翁?!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白锦儿没有在乎这一老一少的客套,她看着白老头拎在手里的药包,疑惑地问道。 “不是说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带你去吗?” “你这臭丫头,”白老头听见白锦儿的话抬起手,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怎么我老头子不能自己去看大夫,非得等着你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片子带我去不成。” “你阿翁啊,还没老到那个地步。” 听见白老头说的话,白锦儿一愣。 对啊,这段时间过得太如鱼得水,差点让她忘了自己现在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来来来小子,进来坐进来坐。” 没顾白锦儿脸上纠结的表情,白老头招呼着赵小晓往院子里走。 “进来啊狗丫头,愣着干嘛呢。” “噢......” 客厅的锅下烧起了火,里面煮着山楂茶;白锦儿在这边看着火,白老头则在旁边和赵小晓说着家长里短。 当然,一般是白老头说,赵小晓听;或者是白老头问,赵小晓说。 “家里是做什么的啊?” “当兵的。” “噢,这样啊,军队里的啊。那家里几口人啊?” “我和我阿爷。” “噢,你阿爷阿娘是和离还是?” “阿翁!” 听着白老头的问题越发往奇怪的方向上拐着去,白锦儿赶忙叫停了他。 “你打听人家事情做什么?” 白老头被白锦儿打断了话头,白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白锦儿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这个臭丫头,阿翁我还不是为了你。 “好了好了,山楂茶煮好了,喝点儿吧。” 从锅里舀出一碗山楂茶,白锦儿递给了赵小晓;看见白老头也伸过来的手,白锦儿皱起眉头问了一句: “你可以喝吗阿翁?” “废话,” “老头子我只是腹泻,怎么不能喝山楂茶了?” “快给我舀一碗。” “知道啦。” 白锦儿没办法,只好给白老头舀了一碗。 酸酸甜甜带着一点淡淡的茶香的山楂茶,喝下去胃里暖烘烘的,消食生津。白老头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 而这时候赵小晓已经喝完了一碗了,把空空如也的碗又递到白锦儿手中。 “还要,” “小茶。” 白锦儿接过,给他的碗再一次盛满。 差不多重复了快十次这个动作之后,白锦儿看着赵小晓再一次递来的碗,嘴角抽搐: “你还要啊?!” 赵小晓用力地点点头。 “好家伙,这小子可真能吃。” 白老头不由得赞叹一句。他从坐榻上慢悠悠地爬起来,白锦儿看见问了一句: “阿翁你要去哪儿?” “煮药喝,”说着,白老头双手背在身后,看了赵小晓一眼, “就这小子这饭量,那锅还不知道要用到什么时候呢。” 说完,白老头晃晃悠悠地就走出了客厅。 只留下白锦儿和赵小晓,以及那锅在火上冒着热气的山楂茶。 第九十二章 父子的矛盾 “没了,” 白锦儿手中的勺子和锅底碰撞发出“铛铛铛”的声音。 看着赵小晓眼底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白锦儿抓了抓头。 “我说老赵啊,你真的是饿吗?还是你只是单纯的想吃东西?” “如果你到现在还饿的话,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装了个饕餮的胃在身上了。” 听见白锦儿的问话,赵小晓愣了;他放下了手中的碗,当着白锦儿的面,把自己的袍子撩了起来。在白锦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当然,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白锦儿从捂着脸的手指缝隙中,看见了少年腹上紧实线条分明的肌肉。 乖乖, 这要是以前,估计就是那些专业健身的人才锻炼的出来的吧。但是赵小晓的肌肉不像那些的一样夸张,反而很自然,看上去有一种隐藏着力量的感觉。 最关键的是,白锦儿隐隐约约看见他小腹上,有一条巴掌长短的虬结疤痕。 “确实不饿了,”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赵小晓抬起头,看着白锦儿,颇为单纯地说道。 “好好好,那真是太好了,” 白锦儿的回答像一个没有感情的肯定机器。 “所以你可以把衣服放下来了吗?” 赵小晓这才放下了自己的袍子,整理了一下,又和刚才一样盘腿坐好,白锦儿这才把自己的手放了下来。 “你都不饿了,怎么还想吃东西呢?” “不知道,” 赵小晓老实地回答, “每次阿爷出去的时间长了,或者是我不想和阿爷说话的时候,我都会很想吃东西。” “是吗?” 白锦儿想起上次秋廷宴的时候,陶阳和自己说的赵小晓因为把家里的东西都吃完了而被他父亲追着满街跑的事情。 “只有这种时候,你会特别想吃东西吗?” “还有上次大黄死掉的时候,我也特别想吃东西;齐爷爷走的时候也是,还有三丫被她阿娘领回家成亲的时候......” 赵小晓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事情出来,有所养小宠的死亡,有家中长辈的离世,也有自小玩伴的辞别。看着这个健壮的少年做着数手指这样和体型很不符合的动作,白锦儿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她好像有些懂了,赵小晓这种暴饮暴食的习惯, 似乎是出现在自己心情很糟糕的情况下。 不停地吃东西,成了赵小晓宣泄负面情绪的一种途径。 “我能问一问,你为什么和自己阿爷吵架吗?” “阿爷不让我去看我阿娘。” “嗯?”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你阿娘?” “对。”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见有关赵小晓母亲的事情。 “你阿娘不在锦官城里吗?难道是因为太远了,所以你阿爷不让你去看她?” “我也不知道,” 赵小晓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阿娘在哪里。” “你不知道你阿娘在哪里?” “嗯。” 这下白锦儿越发的疑惑了。看着赵小晓的神情也不是开玩笑或是打算隐瞒,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哪里。 “那,你怎么会想着要去见你的阿娘呢?” “因为府里有人告诉我,如果只是对着阿娘房里的木牌拜一拜而不去看阿娘的话,阿娘是会不高兴的。” “阿爷以前和我说过,阿娘不高兴的时候很吓人,” “所以我想去见见阿娘,” “不想让她不高兴。” 听完赵小晓的话,白锦儿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木牌,在他阿娘房里的木牌...... 这么说,他的阿娘已经...... “咚咚咚!” 就在这时候,白家的院门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你等等啊,”和赵小晓说了一声,白锦儿穿上鞋出了客厅,对着白老头说了一声阿翁我来看,便径直来到院门前。 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魁梧异常的男子,头上缠着幞头,身上穿着轻薄些的藤甲,臂膀高架,一看就是个练武的高手。他看见白锦儿出现在自己面前,紧蹙的眉头送了一些。 “我认得你这个小丫头。” 男人开口说话,浑厚如钟鸣般的声音,和赵小晓如出一辙。 白锦儿对着男人行了一礼,才开口说话: “见过赵都尉。” “罢了,” “那臭小子可是在你处?” “是。” 白锦儿回答一声。 “叫他出来,老子叫他回家了。” “那赵都尉请等等,”说罢,白锦儿倒也不关门,转身朝客厅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又回来,还是一个人。 “额,赵都尉,” 白锦儿面露难色, “老......贵郎君说,他不想回去。” “什么?!” 听见白锦儿的话,赵九曲登时横眉倒竖, “老子来叫他回家,由得他想不想的吗?!让开,看我不把他揪出来!” 说着,赵九曲就要往院子里闯。 “狗丫头!谁啊!” 也许是听见了赵九曲的呵斥声,白老头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没事儿阿翁,是老赵的阿爷来了!” 白锦儿一边拦着赵九曲,一边朝着白老头喊道。她转过头来,看着生气地赵九曲,心里也有些无奈, “赵都尉,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九曲自然听见了白老头的声音,直到白锦儿是和自己阿翁同住之后,他对白锦儿不怎么友善的眼神也平和了许多。 只是那两道粗眉依旧扭着。 “你想说什么,小丫头?” 白锦儿轻轻地把院门带上,她和赵九曲拉开一定的距离,看着面前这个比赵小晓还要壮硕不少的男人,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想和您说一说,额,贵,贵郎君的事情。” 赵九曲闻言挑了挑眉, “哦?” “那你说。” “还有,就照着你们平常喊他那样喊吧,贵郎君贵郎君的,听着赵某不爽。” “啊,好......” 赵九曲和赵小晓父子俩的性格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沉默寡言,一个火爆异常。 白锦儿在脑子里组织组织了语言,这才开口道: “或许赵都尉,在父子沟通方面,应该再对老赵耐心一些。” “父子沟通?” 赵九曲咧嘴一笑,看着白锦儿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视和不以为意, “我说小丫头,你才几岁,” “定亲了吗,” “便来教赵某教儿子?” “不是要教赵都尉,”白锦儿并没有因为赵九曲不友好的语气而羞恼,她站在赵九曲面前,语气平和有礼, “只是,我觉得老赵虽然不善言语个性沉闷,” “但是他其实是一个内心很敏感的人。” “特别是,在,缺少母亲只有父亲教导的时候,往往会忽略孩子的内心世界。” 听见这句话,赵九曲的脸色瞬间变了。 第九十三章 心结 赵九曲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赵都尉不用如此紧张。” 原本赵九曲就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脸,再加上久经沙场,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气势;他此时隐隐有发怒的意思,白锦儿站在他的面前,不由得也生了胆怯之意。 说这句话,其实是白锦儿告诉自己不要紧张......“这些是你的儿子告诉我的,他还告诉了我这次你们父子吵架,以及他不愿意回家的理由。” “这个臭小子!” “老子天天在外边忙的脚后跟打屁股蛋,他还天天给我找这些麻烦!” 赵九曲嘴里低骂,说完,他看了一眼白锦儿,语气依旧没有多大的善意, “所以呢,你这丫头想说些什么?” “老赵是我的朋友,” 白锦儿鼓起勇气,直视着赵九曲又大又亮,看上去很是瘆人的眼睛。 “不管赵都尉您相不相信,我和您说这些话,也只是单纯的想为朋友做些事情罢了。” 赵九曲瞪视着白锦儿,不怒自威的脸上闪过思索打量的神情;可看着白锦儿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目光注视而退缩,心下不由得对白锦儿相信了几分。 “也许您知道,老赵他很喜欢吃东西,不仅是单纯的饭量比其他人大,在我看来,更像是,暴饮暴食的一种特殊情况。” “您知道他为什么会暴饮暴食吗?” 赵九曲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半途却咽了回去。于是,他叹了口气,摇摇头。 “在我看来,老赵并不是随意的暴饮暴食,他好像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这样,” “就是,” 白锦儿的语速放慢了,几乎有一字一句的感觉, “他感觉到自己很难过,很悲伤的时候。” 听见白锦儿的话,赵九曲的目光瞬间就改变了;他的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各种记忆,似乎桩桩件件,都和白锦儿说的话逐渐吻合。 “就拿今天来说吧,我是在街上看见的老赵。那个时候他正在一家饼铺里吃东西,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吃掉了店里十八屉蒸饼了。如果不是我去把他拉走的话,他可能还可以继续吃下去。” “就在刚刚,他还把我煮的一锅山楂茶喝完了。” 再整理一边赵小晓今日的“战绩”,白锦儿不由得再次在心里感叹一句。 “而且我也曾经听陶阳说过,老赵在赵都尉离家的几天里就吃光了府上所有的粮食,赵都尉应该对这件事情印象深刻吧?” “赵都尉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没错,”赵九曲开口道,声音已经没了刚才的冲动,变得有些低沉。他叹了口气,继续说:“你说的没错。” “仔细想来,这小子自小到大有什么事情,从来不和我说的。他只是特别爱吃东西,偶尔会有一段时间,吃的会特别多,多的吓人。” “我一直以为是他得了什么病,可看遍了大夫,都说他身体很健康,” “他从小到大除了这点习惯,倒是也没有别的毛病。我就想着,以后会慢慢改过来的。” “你这么一说,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白锦儿发问,“为什么吃东西会成了他宣泄难过情绪的唯一途径,赵都尉有什么印象吗?” 赵九曲听了白锦儿的这句话,开始回想。 岁月回溯,记忆里所有有关自己儿子的事情,开始一件一件的回想。 直到想起当年那件事情的时候,赵九曲的表情变化了。 白锦儿肉眼可见面前威风凌凌的男人好像登时枯萎下去,如同许久没有浇水的绿萝,苍绿的叶片泛出灰黄色的卷边。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瞬间疲惫衰老下去, 就发生在白锦儿的眼前。 赵九曲已经完全没了原本的脾气,他的嘴唇微微地蠕动着,片刻之后,才听见他说: “我知道了。” 看得出来,赵九曲已经抓住了赵小晓暴食病症的根源所在。 在白锦儿看来,接下来就是他们父子自己的时间了。 “赵都尉练兵事务繁忙,可老赵毕竟还是少年,心性成长极易被外界影响,希望赵都尉还是能抽空出一些时间,和老赵好好的谈一谈。” “父子骨血,有什么事情是谈不开,说不开的呢?” “我相信只要说开了,老赵是会理解您的苦心的。” “麻烦赵都尉等一等,我去把老赵叫出来。” 说完,白锦儿转身,就要进院子里去。可还不等她走几步,赵九曲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你等一等,小丫头。” 白锦儿闻声停住,她看向赵九曲,眼睛里装着疑惑。 “赵都尉还有什么事吗?” “你不想,” 赵九曲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你不问问,是什么事情让臭小子变成这样的吗?” “不啊。” 白锦儿摇了摇头,“这毕竟是赵都尉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总不好得开口问的。” “只要赵都尉你们父子能解决问题就好,这才是我和您说这些话的原因。” “是吗,” 赵九曲粗犷的脸上挂起一丝苦笑, “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有心。” “不好意思,我刚才错看你了。我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想攀附富贵的小姑娘,才对你抱着那么强的戒心的。” “臭小子没什么心机人又傻楞,家里没个女人帮衬着,赵某不得不多些心眼。” “还希望小丫头你,不要见怪。” “哪里,”白锦儿对着赵九曲报以一笑,“我能理解赵都尉的想法,可怜天下父母心,赵都尉事先为孩子考虑是肯定的,我并不介意。” “我这就把老赵叫出来。” “等等!” 赵九曲再一次拦住了她。 男人叹了口气,他伸手解下了自己头上的幞头,露出钢针般根根分明的头发,为了好戴幞头梳了一个小马尾。白锦儿这才看到,明明已经天凉,赵九曲的头发竟然还是被还水打湿了。 由此可以想见,这练兵场上的训练会是多么辛苦。 “你不问,便让赵某和你说一说吧。” “这事情,我憋也憋了许多年了。你若对臭小子有心,便听一听我唠叨,也好给赵某拿拿主意,是否应将事情全盘告诉他。” “你是个好孩子,” “赵某愿意和你说一说。” 第九十四章 女将 “他阿娘,出生于岭南道,岭南白州庞家。”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 “我初到岭南道入伍的时候,得了个伙长的位置。那时候,我的上头,就是她。一个女人当了队正,领三伙五什长,在全是老爷们儿的军营里,不多见。” “原先,我以为不过就是仰仗着她阿爷在军队中的地位功绩,任性妄为的谋得这么一个差事,心里便一直有不平。” “我这人平常又好饮些酒,这人喝了酒,脑子里想着什么嘴里就没个把门儿的,一股脑全说出来了。” “后来你猜怎么着?” 赵九曲像是想到了什么滑稽开心的事情,脸上露出好笑又自嘲的笑容。 “我迷迷糊糊地被人按在地上,灌了一大桶冷水,灌得我呀,喝的那点马尿全他妈的吐出来了。” “结果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我们这位队长站在我面前,就这么看着我。” “然后她就问我醒没醒。” “好家伙,谁被灌这么桶子水还能不醒的?再说了就是不醒,看见她那模样,吓也吓醒了。” “我一边说着醒了醒了一边从地上爬起来,脚都还没站稳呢,那姑奶奶就把我惯使的那把刀丢了过来。” “说要和我打一场。” “哎小丫头,你猜猜谁赢了?” 看着赵九曲摆明了已经写在脸上的答案,白锦儿尴尬地笑了笑。 “我当时真没想到,一个女人打架能那么厉害。她手上那杆子枪给我抽的,那叫一个疼啊。我回去脱衣服一看,好家伙,背上全是枪杆子抽出来的一条一条的印记。” “这家伙怎么这么牛啊,” “当时我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个。”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我啊,是越看她越顺眼。她骑在马上拎着枪冲锋时候的样子,她穿着褂子扎着马尾骂那些油子时候的样子,她提着铁鞭操练那些新兵蛋子时候的样子,” “我越看是越他娘的喜欢,我就想着,只要能把她娶回家做媳妇儿,就是用枪杆子抽死了,” “也值!” “那,那赵都尉和夫人,是怎么成的?” 风吹过长长的梨花巷,有些凉意落花似的飘了下来,落在行人的肩头上。 “这事儿,还真得多亏了我老丈人老丈娘了。我老丈可是个明眼人,知道我这个人老实没有花花肠子,支持我追她闺女。在我死缠,啊不对,在我的真心感动下,她总算是愿意嫁我了。” “赵都尉的老丈原先就认识赵都尉吗?” “不啊,” “那他怎么知道......” “噢,嗐,我在他家干了快一年的活儿,还能不知道吗?” “哦......” 白锦儿明悟地点点头。 “后来我俩在白州成了亲,也都任了提拔,成亲没几年日子,她就怀了那臭小子。” “哎哟怀的时候就折腾的够呛,生的时候更是差点把屋顶的掀了。” “你见过一个即将做阿娘的人手里拖着把刀,喊着再生不出来就把自己儿子剁了的么?” “......没见过。” “可不是了。不过你别说,这么一吓还真管用,那小子在他阿娘肚子里待了快三个时辰,好家伙这么一吓,呱唧就出来了。” “得,刚刚还喊打喊杀的婆娘,才一看见自己生的这大胖小子,哪里还记得自己说过的那些气话?抱怀里啊死活不撒手,我去那儿要了半天,才要了回来。” “结果在家待了一个月多点儿就待不住了,非要回军里,” “你说又不是少她一个人不成,怎么就那么急着,连娃儿都不想得带了。不过,我当时娶她回家,也就没打算着她能乖乖留家里相夫教子的,我喜欢的就是她那个样子。” “毕竟,她老人家职位可还比我高着呢。” “没办法,我们只好给臭小子找了个奶娘,麻烦着老丈娘帮忙看着教养着。” “那小子啊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阿娘怀着的时候还喜欢舞刀弄枪的缘故,自打生下来力气就大的跟牛似的,三四岁就想着拖着家里的兵器走,老丈娘怕给他伤着了,便想法子藏着,” “好家伙,藏着哪儿都能给他翻出一两件来。” “我当时就觉得,行,这小子不错,是我的种,” “以后肯定是个当兵的好材料。” 白锦儿看着赵九曲脸上流露出无形的得意,不不由得也为面前这个壮年男人的简单心情感染,抿嘴轻笑。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 “那后来呢?” “后来?” “没有后来了,” “他外祖父外祖母都死了,” 赵九曲轻轻地说, “和他阿娘一起,都死了。” ...... “咸亨初年四月,吐蕃兴兵攻我大唐十八州四镇,” “白州就在里面。” “我们没守住,” “丢了。” “府中精锐尽皆战死,我那年过半百的老丈人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丈娘,也死了。家里有几个忠心的老仆,用命保着臭小子到我们夫妻面前。” “我本来也该死的,” “我娘们儿分出一小支身手好的给我,叫我往治所跑,求援。” “我知道她什么意思,我本来不想去的,可她指了指臭小子,又指了指她身上的令牌,” “我知道,军令大如山,只要你是兵,你就得听令。” “我们孩子才五岁,” “他要活下去。” “所以我走了,我带着陈都尉的信,和那一小队人,带着臭小子走了。” “一路上我们躲避着敌人的追击,直奔广州去。粮食不够,我剩着自己的大部分给了臭小子,生怕他熬不过这段路。” “臭小子总问我他阿娘在哪儿,我不敢说啊,我不敢告诉他,我自己都不敢去想,他阿娘阿翁他们现在在哪儿。我只能告诉他,等把东西吃完了,就能见到阿娘了。” “他很听话,每次这样我这样说就不闹了,乖乖地把手上的东西吃光,” “直到最后我们到了平安的地方,我都这样一直骗他。” “他每次一想自己的阿娘,我便叫他吃东西,久而久之,他也不和我提这件事情了。” “直到朝廷派兵击退吐蕃,收复白州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找不到她的尸骨了。” “城中民居均付之一炬,我不知道她死在哪儿,连为她收尸都做不到。” “后来,我便调离了白州,来了先后去了几个地方,最后定居这儿。” “我还在找她,” “这么些年了,我还在找她,” “我拜托着白州的朋友和曾经的同僚,请他们清理战骸的时候,帮我寻一寻。” “你知道吗丫头?” “不是我不愿告诉他,他阿娘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啊,” “她现在在哪儿。” 第九十五章 青山埋忠骨 白锦儿此时陷入了沉默。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么一个故事。 赵九曲是个硬汉,毫无疑问的;可也正是这样,那双眼睛里隐藏着的无比悲恸与哀伤,才越发让人动容。 怪不得他不愿意和赵小晓说清楚, 这样沉痛的记忆,赵九曲打定主意是要自己背负的,即使儿子不理解,他也绝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回想起那段岁月。 那段洒满了自己亲娘鲜血的岁月。 刚才还满腹长篇大论的白锦儿失了言语,她突然怀疑,自己教赵九曲和赵小晓说开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半晌,白锦儿才憋出一句话: “赵都尉,您节哀......” 赵九曲闻言,看了白锦儿一眼;藏在络腮胡后面的大嘴咧了咧,语气平和, “没事儿,小丫头你也不用觉得不自在,” “这么十二年过去了,我也不像刚开始时候那样子了。我得给臭小子造个榜样不是,” “人要向前看的,我这么把子年纪是不打紧,可臭小子的日子还长着。” “或许像你说的,这么些年,我供他吃穿供他保暖,却真是忽视了这孩子的内心,忽视了和他的沟通。” “一个男子汉,总不能永远活在老子的遮掩庇护下吧,” “还有三年就及冠的人了,有些事情,确实也该知道了。” 赵九曲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黢黑凶恶的脸此时柔和了下来,满是一个父亲应有的慈爱, “就是他阿娘,也会支持我的。” “赵叔叔,” 白锦儿忽然开口, “我可以喊你赵叔叔吗?” 赵九曲一愣,随即大笑,“哈哈哈哈,当然可以,” “你既然事臭小子的朋友,喊我一声赵叔叔,也是合情合理的。” “赵叔叔,”白锦儿仰望着赵九曲,深吸了一口气,“我希望,你在和老赵,谈这件事情的时候,能慢些,” “看看他的反应,再继续好吗?” “我怕,老赵他可能会,一时间受不了。” 赵九曲听完白锦儿的话,叹了口气;随后,他面带淡淡笑容,伸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脑袋, “知道了,小丫头。” “你有心了。” “那,那我就去把他叫出来了,”白锦儿对着赵九曲说道。 “嗯,麻烦了。” “啊,还有一件事!” 正要进屋子的白锦儿突然又刹住了脚步,她转过头来, “赵叔叔,我听老赵当时说的是,府中有人和他说,不亲自去见一见自己的阿娘,只是对着阿娘屋里的木牌拜一拜的话,阿娘是会生气的。” “老赵说他不想阿娘生气,” “这才和赵叔叔你吵得架。” “府中人说的?” 赵九曲有些奇怪地问道,白锦儿肯定低点了点头。 脑子里转过一圈,赵九曲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眯起来。好不容易气势柔和下来的他此时又变回了白锦儿刚见到他时候的样子, 好像一把饮惯了血的刀出了鞘。 “我知道了,” “我回去会查一查这件事情的。” 白锦儿这才完全放心,跑进了屋子。 ...... 看着矮不点儿的姑娘推着自己虎背熊腰的儿子从那狭窄的院门里挤出来,赵九曲想笑,可为了维护自己父亲的形象,便硬生生低憋了回去。 赵小晓被白锦儿推到赵九曲面前,脸偏向一旁,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的样子;赵九曲张嘴想骂,想到白锦儿刚刚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咂了咂嘴开口道: “走吧,跟阿爷回家。” 可赵小晓的脚底板跟生了根似的,挪都不愿意挪一步。 赵九曲求助似的看了白锦儿一眼,白锦儿会意,她踮起脚拍了拍赵小晓的肩膀,示意他凑过耳朵来。 在少年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眼看着少年脸上难得流露出不情愿的表情,却还是低着头,乖乖走到了赵九曲的身边。 男人颇惊奇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白锦儿面上含笑对着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父子俩挥了挥手, “赵叔叔再见,” “老赵再见。” 和白锦儿道了别,赵小晓跟着赵九曲,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去了。 看着父子俩消失在梨花巷的街头,白锦儿舒了口气。此时,一点凉凉的东西落到了她的脸上,少女伸手一摸,好像是一点点水汽。 抬起头,她望向灰蓝色的天空, 肉眼可见微小的雪白色灰尘,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白锦儿摊开自己的手掌去接,那雪白落到掌心的时候,顿时消失不见。 她眨了眨眼睛。 “这是,下雪了吗?” ...... 明明还没有入冬多久,锦官城竟然已经迎来了自己的初雪。 雪很薄也不大,落在地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化成了水,打湿了黄土轧平的地。 益州左果毅都尉赵九曲的府上,点灯笼的仆从加了一件衣裳。因为家中主人是个武夫不喜拢火,所以就算奴婢们觉得有些冷,却只是披上外面的袄子。 赵九曲坐在偏院的一件小屋子里,呆呆地看着墙上挂着的一柄银枪。 这柄银枪一看就是没使用过的,再加上总有人擦拭着,在着这间不算大的屋子里,泛着淡淡拿的银光。 赵九曲就这样看着那柄枪,眼神虚幻飘渺。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赵九曲从回忆中抽了出来;他转头看向门处,赵小晓已经拉开了门,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 “阿爷,” “臭小子,你慢了。” “来的路上看见冬梅她们打扫院子,搬不开大缸,我就帮她们抬了一下,” “嗯,进来吧。” “是。” 赵小晓走进屋子,盘腿在赵九曲的对面坐下。他也抬头看了屋内四周,随后又看向赵九曲, “阿爷,你平常都说没事不准让我到阿娘房里来的,为什么今天又把我叫到阿娘的房里来呢?” “臭小子,” 赵九曲看着赵小晓,声音低沉,却是平常从未有过的温柔, “这么些年来,你不是一直想见你阿娘,一直问我,你阿娘在哪儿吗?” 听见赵九曲的话,赵小晓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赵九曲会和说这样的话;他抿起自己的嘴唇,缓缓地点了点头。 “孩子,” 一只宽厚的大手,摸在了少年的头顶。 “今天,阿爷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你阿娘她,肯定也很想你吧。” ...... “青山处处埋忠骨,” “何须马革裹尸还......” “狗丫头,你嘴里嘀咕什么呢?” 在坐榻上睡着的白老头背对着白锦儿问了一句。白锦儿正倚靠着窗栏,抬头望着天上那一轮朦胧的月亮。 听见白老头的声音,她转过头来,眼光越过咕嘟咕嘟烧着水的小锅和泛着淡淡红光的木炭,看在白老头的身上。 “噢阿翁,” “我就是在说,明天是吃饼好呢,还是吃饭好呢。” “真是个小猪崽子,一天就想着吃吃吃的。” 白老头小声嘟囔,随后调了调自己的姿势, “吃饭吧,好久没吃饭了。你上次做的那个不错,就做那个吧。” 说完,他又睡了过去,屋内响起老人若有似无的鼾声。 “好嘞,”白锦儿轻轻回答道,又继续看向窗外。 小小的雪花,一片接着一片的落在了地上。 第九十六章 好像有什么复杂的关系 “你说你接了钱布成的接风宴?” 白老头手里的筷子塞进嘴里。 “是啊,” 白锦儿点点头。 “所以问问阿翁,你知道准备些什么菜好吗?钱叔说交给我自己决定。” “钱布成那个铁公鸡,啊,不对,应该说他婆娘那个铁公鸡,”吃光了面前的杂米焖饭,白老头慢悠悠地把手里的碗筷放下,用手袖擦了擦嘴。 白锦儿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手中的帕子,听着白老头说话。 “你打算,收他多少钱啊?” “啊?” 从少女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她显然还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这个......” “得,意思你心里还没个谱气呢?” 白老头瞥了白锦儿一眼。 “到时候你做的菜贵了,人家不愿意买这单子,是你来赔这钱,还是谁来贴啊?” “这,钱叔说只要做平常店里卖的东西就行了,应该不会太贵吧......” “咱们店里卖的都是馄饨啊蒸饼啊汤饼啊胡麻饼啊,算上你加进去那粉蒸肉吧,噢最近还有你刚鼓捣出来的冰糖葫芦,” “也就这么些,你打算给人家做什么啊?” “给人一人上一碗馄饨?汤饼?再撕着胡麻饼吃?” 白锦儿小小的脸蛋拧做一团。 “水,” 拎起茶壶,把白老头手中的碗添满了。 呼吸呼吸地喝了一口,老人咂巴着嘴, “咱们家之前没有做过这接风宴,店里也没有相应的标准;你啊,以后接这些活儿的时候多考虑考虑,别随口就承了。要是坏了人家的事情,吃力不讨好。” “要不就去问问人家要多少钱的,总比自己在这儿乱琢磨的好。” “噢,” “知道了,阿翁。” 白锦儿挠了挠头。 ...... “尊驾慢走,下次再来啊~” 白锦儿站在门口对着离开的客人挥了挥手,笑着说道。送走了客人,她转身走进屋子,拿下一直挂在肩头的抹布,开始擦拭起桌子。 一边打扫着店内的卫生,白锦儿一边在脑海里喊道: “系统,” “系统?” “系统!” 叫了三声之后,总算是得到了熟悉的回应。 “什么事?” “我的辣椒培育的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系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了几分钟,才回答: “培育程度百分之九十九,进入成熟阶段。” “哎对了系统,我记得上次那个薄荷的时候,一开始是可食用阶段是吧?怎么后来就变成是成熟阶段了呢?可食用阶段和成熟阶段会有什么不同吗?” “当植物培育至成熟阶段的时候,品质会大幅度提高,口感和味道都会变达到极致;即使是外界也能种植出来的植物,小菜园出产的也要高于普通级别的。” “噢~” 白锦儿恍然大悟, “所以就是说,这小菜园不仅是单纯的种植,还是改良了对吧。” “嗯。” 和一开始被通知解锁这个功能时候的懵逼不安相比,白锦儿此时就像见到了宝贝一样的开心。 “哎,真不能商量商量嘛?” “我给你些别的蔬菜的种子,你帮我放进......” “不行。” “......” 多么冷酷无情的人啊。 “说真的,真的不能商量商量嘛?” “系统,” “系统?” 就在白锦儿执着地要和系统讨价还价的时候,从店铺外面传来了一男一女的声音: “就是这儿吗?” “娘子你别……” “我都和人家说好了的……” “说好什么说好?!你几时和我说了?先斩后奏你觉得我就会同意是吧?你越来越长本事了你!” “快点儿!给我敲门!” 白锦儿听着,估摸是一对夫妻吵架,吵到自家店铺门口呢。 他们在吵什么呢? 有些好奇的白锦儿凑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忽然, “咚咚咚——” 就在耳边响起的敲门声把白锦儿吓了一跳。 整理整理了心情,白锦儿拉开了门, 正看见钱布成和一个表情不善的女子,站在自家店铺门口。 这个女子,正是钱布成的娘子。 钱布成的表情有些窘迫,白锦儿看着他有一只手一直藏在自己娘子的身后,似乎是在偷偷拉拽她的衣服——同时对着自己抱歉一笑。 “白小娘子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你了?” “啊没事的钱叔,” 白锦儿对着他报以礼貌一笑,同时看向他身边的女子, “这位就是钱大娘子了吧?” “客气了,” 钱娘子没有多余的话,竟然径直挤开了白锦儿,走进店里。 钱布成先是很抱歉地对着白锦儿笑笑,随后也跟着自己的娘子走了进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白毕竟也是自己的客人,白锦儿也只好招呼着他们坐下,同时沏茶出来招待。 “我夫君是和小娘子你定的接风宴对吧?” 在坐榻上坐下,钱娘子理了理裙摆,抬起头来,看着正把茶壶放到桌上的白锦儿。 “啊?” 白锦儿一愣,手上的茶杯在半空中定了一下,才摆在两人面前。 “啊对的。钱叔和我说……” “我们要取消。” 钱娘子看着白锦儿,逐字逐句的说道。 “诶?” 白锦儿到现在依旧是一脑袋的茫然,她看向坐在旁边的钱叔,眼神似乎是在询问发生了什么。 钱布成看懂了白锦儿的眼神,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我说娘子,你……” “你别说话!” 钱娘子对着钱布成喊了一声,随后又继续和白锦儿说道: “反正小娘子你也没开始准备吧?就算现在取消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个……” 白锦儿站在着明显闹矛盾了的夫妻俩旁边,尴尬地挠了挠头。 “李欣兰!” “你叫我什么?!” 才硬气了一秒钟不到的钱布成接触到自己娘子仿佛要吃人般的眼神,顿时又萎下去;他双手握着面前的茶杯,不安地舞动着手指。 “不就是个接风宴吗……” “有必要这么生气……” “不就是个接风宴?!” 李欣兰听见丈夫嘴里小声的嘟囔,气的音调都高了不少。 “谁的接风宴,啊?谁的?” “你定了娃娃亲,青梅竹马的表妹前来投奔的接风宴!” “而且,你竟然事先不和我商量!就私下做了这种事儿?!” 白锦儿拎着手里的茶壶,眼皮一跳。 乖乖,这是要修罗场的节奏啊。 第九十七章 打暖锅 “不要这么说嘛娘子……” “这我姨夫姨母去世了,表妹她一人在灵池县待着说要投奔我,你叫我怎么好的拒绝她啊……” “哦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呢?如果不是我从柜子底下发现那些书信,你莫不是直接瞒我瞒到她已经进城来了!” “那你怎么不干脆直接瞒到她进门呢?!” “娘子啊……” “我真的并无此心啊,我瞒着你,也只是因为我不知怎么同你开这个口……” “哈哈,是吗,这么说,你还是为我着想不成?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同时谢谢老天让我嫁了个这么会体贴人的夫君?!” “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锦儿已经拎着手里的茶壶蹑手蹑脚地溜走了,她此时躲在厨房门口,掀开帘子的一角,偷偷地看着外面的夫妻吵架。 “为什么偏生找你,她不是还有堂兄堂弟大伯叔叔的吗?” “她大伯家说是已经没多余能力能供养她了,想把她卖给县上一个恶商做妾室的;那人欺行霸市在灵池都是出了名的,家中已经有三个妾室两个通房了。这要是进去了,不就是往火坑里跳吗,” “她也是没有办法,才想着来投奔我的……” “咱们家好歹不是有些余钱吗,给她寻摸个正经人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余钱?那余钱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知不知道!那是用来给你治病,给元元读书用的!” “余钱,有些余钱这种话你都好意思说的出口?” “你自己能拿回家多少些钱你自己不知道么?” “你还好意思说余钱?” 钱娘子李欣兰越说越生气,那双面上白皙,掌心里却满是老茧的手不住地拍着面前的桌子。 钱布成被她说的越发不敢开口,宛如一只小鸡崽儿似的低下头。 说到口干舌燥,李欣兰端起面前的茶杯,痛快的一饮而尽。 “小娘子,麻烦再来一杯茶。” “嗷!” “来了!” 白锦儿赶忙又提着茶壶出去,给李欣兰面前的碗添满了。 滚烫的清茶装在深色的陶碗中,氤氲的雾气袅袅升起,给有些寒凉的时节添了一丝温暖。 李欣兰的手抚在陶碗上,透过隐隐的雾气,她看着自己丈夫垂头丧气,不敢说话的模样,眼睛里渐渐有些挣扎。 半晌,她低叹了口气, “你非要接她吗?” 女子的声音里难得有了一丝丝委屈。 钱布成依旧不敢抬头看她,只是低着头,望着自己这边已经凉了的茶水, “姨夫姨母生前,待我不薄……” 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再也不说了。 可李欣兰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 “好吧,我明白了。” 女子的手陡然松开,垂到自己身侧, “我可以让你为她办接风宴。” “真的吗?!” 钱布成闻言抬头看向她,惊喜地说道。 “可是,” “没有钱给她办多豪华的,” 看见钱布成那一瞬间的表情,李欣兰的脸色再一次黑了。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我只给你百钱,你要怎么安排,是你自己的事情。” “多的一个子儿,我都不会给你的。” “没事没事,” 钱布成的笑容没有任何的改变,仍旧十分感激地看着李欣兰。 “我就知道娘子是个通情达理,心地善良的人。” “得了别给我灌迷魂汤了,” 李欣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还有我告诉你,这接风宴,我到时候也要去的。” “啊?” 钱布成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李欣兰瞟了他一眼, “怎么,不愿意?” “啊哪里哪里,没有没有,” 钱布成连忙摇头, “我想婉鹃肯定也很想见见你这个嫂子的。” “哼,” 李欣兰哼了一声,嘴里小声地嘟囔: “她想见我,我可不想见她。” 钱布成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不过就算听到了,估计也只能假装没听到;脸上赔着笑,伸手握住了李欣兰的双手。 白锦儿只觉得自己站在这儿,尴尬且多余。 “白小娘子,” 就在这时候,钱布成忽然叫了一声白锦儿。 正放空的姑娘突然被点名,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应答了一声, “哎。” “怎么了怎么了钱叔?” “那个,” 钱布成手里抓着李欣兰的手,有些抱歉地看着白锦儿, “你看看百钱,可有什么好的,能准备的?” “百钱?” “嗯……” 钱布成悄不丢偷看李欣兰一眼,接触到自己娘子警告的眼神之后,又赶忙移开了。 “只有百钱……” “你看看,可有什么,不要太,额,太,太简单的菜式……” 白锦儿猜他可能原本是想说穷酸的。 “冒昧问一句,这接风宴有几个人呢?” “有……” “哎哟!有,有三个人,是有三个人!” 钱布成的手背被人拧了一下,开口说道。 “三个人,百钱……” 白锦儿左手下意识地撑住自己的下巴,开始琢磨起来。 只有百钱的话,弄不到什么肉菜;即使是比较廉价的猪肉或是鸡肉,弄一道可能其他的菜就不好的准备了。 特别是冬天,蔬菜基本也买不到。 三个人百钱,到底该准备些什么才好呢? “对了小娘子,” 白锦儿正想着的时候,李欣兰忽然插了一句嘴: “这天气冷了,你能不能做些辛辣口的菜,这吃了呀,也暖身子。” “娘子这只有百钱,辛辣口的菜怕是付不起啊……” “住口,” “我这儿和小娘子商量的呢,你插什么嘴。” 呵斥钱布成一句,李欣兰看向白锦儿,脸上笑容满面。 她当然知道百钱是买不起胡椒之类的东西的,肯定连花椒茱萸都弄不到许多。她说出这样的话,只不过是想让白锦儿把菜准备的难看些罢了。 可没想到白锦儿听见自己说的这些话以后,原本脸上还纠结的表情顿时变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的主意,一下子激动地一拍手。 “对了!就是那个!” 百钱,辛辣口, 那不就是重庆火锅最合适吗! “我想到了!” 白锦儿欣喜地看着钱布成和李新兰说道: “我们可以打暖锅!” 第九十八章 偶遇 既然已经决定做火锅了,啊不,在唐朝这个时候,应该叫做暖锅;白锦儿就要开始准备了。 已经入冬了,好多的蔬菜已经买不到了;不过还好应季的还有冬笋冬菇,再加上些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和几乎一年四季都不会断的大白菜和白萝卜,素菜这个方面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想起以前自己去自助火锅店最喜欢吃的就是煮化在里面的番茄了,可惜,现在还没有番茄这种东西...... 背着自己的小萝筐走在街上,白锦儿想着,不知道系统的小菜园会不会有番茄呢? “哎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边有人叫自己——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旁边果蔬铺子的老板娘看着自己,笑眯眯地朝着自己招手。 “出来买菜呀?” “来来来,大娘这儿有好东西给你。” “什么呀秦大娘子?” 听见是好东西,白锦儿屁颠屁颠就凑了过去。 看着披着毛袄的妇人,从身后的木箱里掏出一个东西。 比成年女性的拳头稍大一些,外面有着一圈一圈的花纹,上面还沾着泥土,看样子才是不久之前刚挖出来的。秦大娘子脸上带着笑容,把这个东西递到白锦儿面前, “你看。” “这是?” 白锦儿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了戳, “这是芋头?” “可不是。” 听见白锦儿说出正确答案,秦大娘子笑得咧开了嘴。 “芋头得季节过了呀,秦大娘子这芋头?” “这是我娘家的哥哥种的,他们那边的芋头呀,收的要比咱们这儿晚一些。前几天不是下了场薄雪嘛,接着那点水气,竟然又发了一茬。” “这些呀,就是最好的那些,我哥哥都送来给我了。这不我家自己留了一些,又留了些来卖。还有这些呀,我一直留着就等给你呢。” “真的吗?!” 白锦儿瞪大了眼睛, “这,这多不好意思呀大娘子......” 挠着自己的头,白锦儿不好意思地憨笑。 “这有什么的,”秦大娘子摆了摆手,“你不总是来关顾我家吗?做了些什么好吃的也总想着给我们带一份,” “上次你送来的那个什么,那叫什么,冰糖葫芦来着,哎哟我家孩儿可爱吃了,我一会儿没看着,三根就全都没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你那儿还有吗?我再跟你买些。” “有的有的,” 白锦儿含笑说道。 自从她找了个山民和人家定了长期的“合作协议”,就能保证自己杵在店铺门口的那根稻草垛子上面随时都有新鲜的冰糖葫芦。 果然在这个还没有薯片可乐辣条悠哈不二糖果的时代,冰糖葫芦还是很受孩子欢迎的啊。 “既然娇娇他们喜欢,我待会儿再送些来——啊我还新做了橘子的,也跟大娘子你们送些来吧。” “别别别,” 秦大娘子赶忙阻止, “这上次已经白白拿了你不少东西了,怎么还好的叫你送来?这样吧,哎你不是出来买菜的吗,你看看你要些什么,我记下来待会儿叫老秦给你送去,便再给你买些。” “这也省的你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走来走去的不是?” “秦大娘子不用这么客气的......” “一定要一定要的,”秦大娘子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她看着比自己还矮上一些的小姑娘,眼里闪过欣赏和疼爱, “你说说你啊,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这么得力了,你阿翁啊,真是把你教养的很好。有时候我都羡慕了,你怎么就不是我的孩子呢?” 白锦儿被秦大娘子摸着脑袋,虽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可她的心里却渐渐涌出一股暖流。 虽然自小,家中只有白老头一个人照养着自己,白老头毕竟年纪大了,又是个男子,很多事情不明白也不方便,可周围的人却不吝地伸出援手,就好像现在秦大娘子抚摸着自己的头一样, 帮扶着照顾自己长大。 或许,自己能在穿越过来后那么快就适应这儿的生活,和这些人是分不开的吧。 ”那就多谢秦大娘子了。“ 白锦儿不再推测对方好意,笑着应承了。 从秦家果蔬铺子里出来,和秦大娘子挥手说了再见,白锦儿颠了颠自己的背箩,继续朝前走去。即使已经天冷了,街上的行人依旧不少,许多背着山货进城找买卖的人,要不是径直进了开着的铺子,要不就是找个空的地方铺上布,自己叫卖。 只是,后者要随时注意着市监属的人,不然被抄了摊,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等身后的箩筐装的差不多的时候,白锦儿数了数手里的钱,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就在这时候,她的目光注意到了不远一家卖茶叶铺子,里面一道熟悉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白锦儿蹦蹦跳跳地靠了过去。 “嗨四郎!” 正靠在门框上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发呆的石玉宁,忽然身后被人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赶忙转过头来。看见是白锦儿之后,他松了口气, “你这臭丫头,你想吓死人啊?” 虽然嘴上这样说,可看得出来,他见到白锦儿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 “哪儿哪有那么脆弱真是的,” 白锦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石大公子,你在这儿干嘛呢?” “难得啊,竟然在西市能见着你,像您这样的贵人,不都应该是在东市活动的么?” “臭丫头讽刺我是吧?” 石玉宁作势要拍白锦儿的脑袋,被少女灵活地闪过了。 “嘿嘿嘿哪儿的话,我这不是夸您么?” 白锦儿笑着说。 “说真的,你怎么在这儿呀?” 话音刚落,就听见石玉宁身后传来一道儒雅男子的声音,叫了石玉宁一声: “四郎,” 白锦儿和石玉宁闻言,都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到石玉宁身后的茶铺里,一个身着胭脂艳色长袍的男子站在那里,望着自己和石玉宁浅笑。 男子气质看着儒雅脱俗,可身上却着了这么一件极浓艳且花色繁复的袍子,不禁让人看了心中生出怪异感觉。仔细看得话,他和石玉宁长得颇为相像。 而在他身边,有个穿着一样颜色图案十八破裙和披子的女子。 女子蛾眉凤目,樱桃小嘴点的殷红;两人站在一起,颇是合搭。 只是不知为什么,女子的眉头微微蹙着,看上去不大高兴的样子。 “四郎,”男子看见白锦儿之后,挽着女子的手缓步走过来,来到两人面前, “这是你的朋友么?” 他的语气很亲切,就像是一个邻家的大哥哥一样。 “是,我朋友。” 和男子的表情不同,石玉宁看上去却不情不愿的:指了指白锦儿,他开口说道: “我朋友,白锦儿。” 说完,他又指了指男子, “我大哥,石玉本。” “这我,”看着石玉宁好像又要伸手指那女子的,可还没抬起来,便已经收了回去。 “大嫂。” 白锦儿看看石玉本,又看看他的娘子,乖巧行礼。 “见过郎君,见过娘子。” 第九十九章 不通人情的嫂子? “游章,我们回去吧。” 站在石玉本身边的女子微微拽了一下自己夫君的衣袖,悄悄地说了一句。 白锦儿只看见她的唇动了动,却不知她说了什么;距离两人较近的石玉宁倒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不自觉翻了个白眼。 “你不是说在府中待的烦闷想出来走走吗,” 石玉本的手轻轻拍了拍呼延静的手背,带着一些安抚的意味。他一直都这样温柔笑着,即使只是用侧颜与自己妻子说话,眼睛里都泛着似粼粼的光,看向妻子的眼神耐心而斯文。 好一对相敬如宾的佳侣啊。 白锦儿心想。 “我们才出来了一会儿,好些地方,我都还没带你去看看呢。” 石玉本低低说。 “可是......” “这儿人太多了,” 呼延静甫一抬眼,便瞧见外面正有两个因看上同一件东西而争吵拉扯起来的妇女,下意识地攥紧了石玉本的袖口。 “我不喜欢。” “阿兄,既然嫂嫂想要回去,你便带她回去呗。” 这时,石玉宁忽然开口道。他双手撑在自己的脑后,说话的语气痞里痞气, “嫂嫂出身贵重,逛不惯西市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正常。阿兄你不如带着嫂嫂去东市啊灵池那边逛逛,小心在这儿啊,再弄脏了嫂嫂昂贵的衣裙。” 听着石玉宁说出这满是刺的话,白锦儿不敢相信似地看向他,少年却满脸的不在乎。 呼延静自然也听了出来,可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移到一边,不再看向石玉宁;石玉本倒是似嗔怪似的看了石玉宁一眼, “你嫂嫂初到益州,不熟悉这儿的风土人情也是自然的。” “倒是你小子,天天书也不读的到处乱跑,你可有什么好去处推荐的,让你嫂嫂去看看?” “我?” “我可不知道什么好去处。” 石玉宁嗤道: “我去的都是腌臜地,嫂嫂阿兄肯定看不上的,我还是别说出来自讨没趣了。省的回去啊,阿爷又要数落我的不是了。” “话不是这么说,” 石玉本闻言,伸手摸了摸石玉宁的头,被少年略带嫌弃地躲过后,便面带笑容地说道: “正是这样,四郎才能知道些寻常不知道的好去处啊。在玩乐这方面,你可是行家。刚好你嫂子也累了,我们便先找个地方歇息歇息,吃些东西饮些茶饮,再去散心不迟。” “是是是,反正我是文韬啊比不上阿兄,武略啊比不上二郎,就连这谈笑口甜察言观色啊,我也比不上三郎。” “反正我就会玩呗,” 石玉宁撇撇嘴。 “好去处啊,”他想了几秒钟,就这么随手一指,指在了在旁边宛如一个人形立牌似的白锦儿身上, “喏,” “丫头他们那儿就是开食肆的,正好可以去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急着从家里出来我都还饿着呢。” 一直在想借口打算从这尴尬气氛里抽身出去的白锦儿忽然被石玉宁点到,看着面前的男人和女人齐刷刷看到自己身上,她尴尬地笑了笑。 “啊,对。” “小娘子你家是开食肆的?” 石玉本好奇地问道,不过在看到她背在背后满满当当的箩筐之后,心下也了然了。 “你们是哪家呀?我离开益州这么些日子了,好些地方都变了,与我从前不一样了。” 男子笑着说, “我听听,可是我以前尝过的?” “啊,我家,我家啊,”白锦儿挠了挠头,“就是,那边乙街的,白家,” “白家食肆。” “白家食肆,”石玉本听了一愣,他想了想,低低啊了一声, “我知道。白翁家,可是?” 虽然周围姓白的人不少,可这做吃的倒是只有自己一家。白锦儿看着石玉本跃跃欲试的表情,只好点了点头, “是,吧......” “果然,” 石玉本微笑的朝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以前我小的时候,家中凡有宴席,家父都要请白翁来家中。我那时最喜欢吃他做的凤凰胎和葱醋鸡了,” “啊啊啊还有,他做的水晶龙凤糕,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就是在越州,也没有吃过比他做的还好吃的了。” 听见这句话,一直低着头的呼延静抬起头来,看了看石玉本。 “什么?!” 听见自己大哥说的话,石玉宁顿时瞪大了眼睛, “阿兄,你什么时候吃的?!” “我怎么没有吃过呢?!” 石玉本看了石玉宁一眼,笑容变得有些不怀好意, “那时候你还吃着奶娘的奶呢,怎么吃的到?后来我打了之后,好像父亲便只用家厨了。” 石玉宁有些懊恼地锤了自己的左手掌心一拳。 “这么说,白翁他现在,还在忙活着这些吗?” 不理会一旁气呼呼的弟弟,石玉本又把注意力放到了白锦儿的身上。白锦儿摇了摇头,说道: “阿翁年纪大了,除了偶尔出去帮人家挑席之外,便不做别的了。家里的店子也一般是我在看着。” “你?” 听了白锦儿的话,石玉本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 小小的身板,没有和其他的姑娘一样穿着织锦华丽的裙子,而是穿了件男制的袍子,脚底蹬着长靴,头发也只用簪子挽了个圆髻。 鹅蛋脸上不施粉黛,鬓角的汗水干了,黏着一缕发丝在侧脸上。 背后的箩筐都快要自己高了,石玉本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眨了眨眼睛。 “这么小的年纪便已经自己掌店了吗?可真厉害。” 石玉本由衷地说道。 “阿兄你别看着丫头年纪小,她做的东西可好吃了?” 听见石玉本夸奖白锦儿,石玉宁赶忙也插嘴道: “上次秋廷宴你们不记得吗,那丹若庖君,就是她得的呀。” “噢!想起来了!” 石玉本激动的时候简直和石玉宁一模一样,也就这时候白锦儿能确切地肯定他们是哥俩。毕竟石玉宁纨绔子弟的形象在白锦儿内心根深蒂固,实在是和面前这位斯文有礼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我记得陈公说你十二对吧?真是不得了。” 石玉本赞叹。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上你们那儿看看吧,怎么样?” “好欸!” 石玉宁最开心,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转头和白锦儿说道: “丫头我可饿死了,你得多准备些好吃的给我。” “知道了石公子,” 白锦儿做作地对着石玉宁说道。 看着白锦儿和石玉宁的互动,石玉本的眼睛里满是真心童真的笑容;可随即他才想到自己的娘子还在一边,只一瞬间又恢复到了刚才的那副样子。 “娘子,我们去那儿看看,好吗?” 他开始征求呼延静的同意。 一直沉默着的呼延静听见石玉本开口问自己,她没有回答,反而是看向了白锦儿, “小娘子,” “你们家的店,是在东市吗?” “额......” 白锦儿看了看石玉宁又看了看他哥,似乎没想到呼延静会问这样的问题,她摇摇头, “不是。” “啊......这样啊......” 呼延静再一次低下头去,原本还轻松欢快的气氛,莫名地变得沉闷敏感起来。 石玉宁看了自己的嫂子一眼,嘴紧紧地抿起。 第一百章 那是什么 “随便坐三位客,” 白锦儿打开店门,招呼着石玉宁他们走进店里。 “我先把东西放下,马上就来啊。” 说着,白锦儿背着自己的箩筐就进了厨房。 石玉宁大大咧咧地就在坐榻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呼延静握了握石玉本的手,后者则拍了拍她的手背,两人便一起走到坐榻边。 还好,这家店虽然小,装修颇为简单,但是收拾的还是很干净的。 看着呼延静慢慢地压着裙子坐了下去,石玉本也跟着坐下。 “四郎,” 他喊了一声石玉宁。 “怎么了阿兄?” “你经常和这个小娘子一起玩么?” “是啊。” “这样啊。” “那你是怎么认识的她呢?” 石玉宁看自己哥哥一眼,“阿兄你打听这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 石玉本淡淡地笑着,“毕竟,这出身不是达官显贵,肯定不会是父亲介绍给你认识的;可这小娘子看着挺乖巧聪明的,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也不像是你平常喜欢的那种女孩子。” “所以很好奇,你从哪里认识的?” “等等,” 石玉宁敏锐地捕捉到了石玉本话语中的重要部分, “不像是我平常喜欢的那种女孩子?阿兄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别打岔,问你话呢。” “我看着人家可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你可别想着祸害人家啊。” “不是,诶,阿兄,你这话把我说成什么人去了?我什么时候祸害人家了?” “这话你问我做什么,你自己做过些什么坏事还要阿兄一件一件和你说不成?” “哎不是阿兄你......” 兄弟俩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见厨房那边传来了脚步声。石家兄弟俩光速分开,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白锦儿则端着盘子,朝着三人的方向走来。 “久等了久等了,” 把盘子上的茶壶和茶碗摆好,白锦儿左手夹着盘子,右手端起茶壶,把每人面前的茶碗斟满, “冬季限定热饮,桂圆红枣枸杞茶,” “各位慢用哈。” 随着白锦儿话音注入茶杯的是浅棕色的液体,冒着氤氲的热气,上面还漂着一颗饱满橘红色的枸杞子。 石玉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茶,不由得看了看白锦儿, “小娘子,你这是茶?” “这不是中药吗?” “是啊,”茶壶放下,白锦儿笑眯眯地看着男人,“郎君没听过药食同源吗?枸杞子滋肝补肾,桂圆滋养补益,红枣养血安神,冬天用来泡饮最合适不过了。” “对女子的寒症更是有用哟。” 说着,白锦儿调皮地对着呼延静眨了眨眼。 正在仔细地观察着茶杯有没有清洗干净的呼延静接触到白锦儿的眼神,竟然飞速地移开了眼神。如果不是看见她耳根子泛起的微微红晕,白锦儿都要以为是自己被讨厌了。 “是吗?” 石玉本闻言端起了面前的茶碗,杯中的液体嗅起来只有淡淡的桂圆的味道,并不能从外表看出来是否好喝。 男子凑过头去,轻轻地呷了一口,在已经结了薄薄水汽的碗壁上留下一个唇印。 温热略显烫的茶液滑过石玉本的喉咙,妆点在修长脖颈上的喉结微微动了动,茶液便落进胃里。 红枣桂圆的香气并不如想象中的浓郁使人发腻,只是淡淡的,缠绕在人的舌尖一直到舌根。枸杞子咬开,已经泡开了的枸杞肉带来奇特的咀嚼感。 当然,最重要的是, 这个茶是甜的。 虽然说桂圆与红枣都是甜的,可泡进水里便没有多少甜味了;石玉本面前的这一碗,确实要比他以前喝过的甜些。 是放了蜂蜜? 他嗅了嗅,并没有蜂蜜的花香。 再尝了一口, 果然是甜的。 难不成是加了饧? 可石玉本知道,饧是化不开的,比蜂蜜还要稠的。如果是加了饧的话,茶液不会这么清澈。 不过这小娘子倒是说对了一点,喝了这个茶,倒真是觉得身子热乎了不少。 “味道倒是不错。” 石玉本放下手中的茶碗,微笑着说道。 石玉宁喝的比他哥哥快的多了;石玉本还没说话的时候,石玉宁就已经饮完一碗,开始给自己添着第二碗了。 “只是,小娘子你这样的茶,不会亏本吗?” “一壶茶卖十二个钱,” 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不会亏本啊。” “噗——” 刚刚喝下一口的石玉宁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当然当然,今天的这壶茶就算我送你们的,毕竟我和四郎是朋友嘛,” “对吧?” “咳咳咳,”石玉宁用衣袖掩着口,看着白锦儿, “早说啊臭丫头,吓我一跳。” 看了这么半天,呼延静总算是捧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碗,和石玉本几乎是一模一样地,小小地呷了一口。 温热香甜,让女子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她隐隐松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白锦儿余光观察着呼延静的一举一动,但她却没有去多嘴询问,依旧是看着面前的兄弟两人, “打算吃点儿什么呀?” 石玉本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石玉宁便抢先开口道: “给我来一碗鸡丝馄饨,” “还有的吧?” “有是有,不过,”白锦儿的眼神有些无奈,“你这段时间怎么和鸡丝馄饨干上了,不换点儿别的吃吃?” “最近就好这口嘛,” 石玉宁摆摆手, “再说了,我们这来的突然,你也不好的准备什么,馄饨不是很快?” “是是是,” 白锦儿手里握着自制的炭笔,在手中裁订的厚厚的小宣纸本子上写了两个字。 “这两位呢?” 呼延静闻言抬起头,和石玉本对视了一眼,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石玉本会意,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她暂时不饿。” “哦......” 白锦儿歪了歪头,笔尖在本子上戳了戳, “那郎君呢?” “我?” “嗯,这我得好好考虑考虑了,”石玉本佯装出思考的表情,眉眼弯弯地看着对面的石玉宁。 “四郎,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推荐的?” 石玉宁想了想,摇摇头, “这还真不好说。毕竟,丫头这儿,都是推荐菜,对吧?” 少年少女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看着两人的互动,石玉本放在桌上的右手,敲出几个无节奏的音节。 “那就来和四郎一样的吧。” “这小子自小惯会吃的,他爱吃的,肯定是好东西。” “得嘞,” 在原本写的字后面写了个二,白锦儿抬起头, “尊驾的东西马上就到,麻烦等等哈。” 说完,她转身又奔着厨房去了。 唯一的外人走了,留下三个从伦理关系上来说是“亲人”的人,气氛却反而冷下来不少。石玉宁看着白锦儿离开的方向,无聊地甩着自己腰上的玉佩。 石玉本看着自己的弟弟,心里叹了口气。 “四郎,” 他叫了一声石玉宁,石玉宁便转回头来看向他。 “这几年,你可好?” “阿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就在你面前,你怎么还问我好不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石玉本看着石玉宁,在白锦儿看来一直温文尔雅的眼睛,此时终于有了一丝兄长的威严和严肃。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你......” 石玉本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来了来了我来来来!” 白锦儿的声音又厨房传出来,随后看着她掀开帘子跑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满头大汗的汉子,正用肩膀上的毛巾擦着额头上的薄汗。 “哎秦叔你来啦!” “不好意思麻烦了麻烦了。” “哪儿的话白小娘子,”秦大娘子的丈夫是个身材极瘦长的男人,看上去比秦大娘子怕是还要瘦上一些,那一大筐蔬菜摆在他的脚边,莫名地显得有些怪异。 “我婆娘交代的,就顺路的事。” “我帮你抬进去吧?” “哎谢谢麻烦了秦叔!” 摆好了东西,白锦儿热情地招呼着男人:“秦叔要不坐坐喝杯茶?” “不了不了,” 汉子摆手, “拿完东西就走了,家里那群野孩子啊还等着呢。” “哈哈哈我这就给您拿。” 说完,白锦儿转身便去门口插着的稻草垛上拔下五六根糖葫芦,递到汉子手中。 “这都是现做的,还有这个橘子新口味的给大家尝尝。” 汉子接过要给钱,白锦儿又推辞几番,最后勉强收了几个,又送着他出了店。 其间,坐榻上的三人一直看着, 石玉本看着白锦儿娴熟的待客技巧,不禁有些惊叹。 简直老道的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般。 就在这时候,身侧的衣袖忽然被人轻轻地拉了拉。 “游章,那是什么?” 呼延静小声地在石玉本身边说道。 第一百零一章 水晶龙凤糕 呼延静看着自己手中裹着晶莹糖衣的山楂串,她抬头看了看白锦儿,白锦儿正乐呵呵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根,似乎是, 橘子的? “石娘子尝尝,很好吃的,” 白锦儿做了个请试试的手势,又举了举手中的橘子串, “如果不喜欢吃山楂呢,我这儿还有橘子的哟。” 呼延静连忙躲开白锦儿的眼神,似求助似询问地看向自己的夫君。 石玉本也温柔地笑着看着自己,眼里含着一丝鼓励的意味, “尝尝吧。” 石玉宁在旁边,轻轻地哼了一声。 那晶莹如冰般的糖衣和藏在糖衣后面大红色的山楂,看上去分外的诱人;呼延静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恪守规矩的人,可在看了这她从未见过的小吃后,竟然第一次产生了这种迫切想吃东西的欲望。 挣扎片刻,呼延静还是低下自己装饰着昂贵珠钗的头颅,小口含住了那一点在外面凸出的糖风。 凝固之后又在空气中摆了一会儿的糖衣处入口有些沾舌头,可随后便随着唾液融化在了口腔中,带来特别的甜味。 没有女孩子能够抵御这样的甜味。 呼延静亦如是。 石玉本看着专心致志舔食着手中冰糖葫芦的呼延静,不知为什么,原本他看向呼延静时那眼眸里隐约的薄雾,此时悄然散去了。 一种发自内心的淡淡的笑意,渐渐蔓延在他黑色的双眸中。 “怎么样,好吃吗?” 听见石玉本温和的声音,呼延静这才反应过来;她赶忙松开了口中的红果,并且把已经咬下来的果肉小心翼翼地吞进肚子。 “嗯。” 呼延静微微点头。 白锦儿笑了,露出自己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娘子喜欢就好,” “那我就去把两位的馄饨给你们端出来啦。” 说着,白锦儿转身就欲往厨房去。 “等等!” 忽然,身后传来柔细的女子声音,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呼延静朝着自己抬起手,脸上一闪而过焦急的神情。 感觉到在场的人目光都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呼延静自觉失礼,又赶忙恢复了自己端正的坐姿。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没有先和石玉本说话的情况下,和其他人开口说话。 “那个......” 呼延静的声音柔柔的也很纤细,不注意听的话,很难听清她在说什么。 于是,白锦儿又退回了几步。 “你手中的那一串,可不可以,也留下来?” 在听清了呼延静的话语之后,白锦儿愣了;不仅白锦儿,石玉宁,还有就是和呼延静朝夕相对的石玉本,脸上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呼延静明显察觉到了他们的表情变化,羞赦的红晕从耳根直蔓延到全脸。 “啊啊啊,” “好好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白锦儿看得出来,说出这么一句对平常人来说极简单的话,对呼延静来说都是极其不易的了。为了防止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兔子一般地羞愤而死,白锦儿连忙把手中橘子的糖葫芦塞到了石玉本的手里。 “哎呦得快点儿,不然待会儿皮就泡坏了。” 嘴里小声念叨着,白锦儿快步溜进了厨房。 “来啦来啦久等啦——” 走到石玉宁兄弟俩面前,白锦儿把手中热气腾腾的汤碗一碗一碗地抬下,分别摆在两人面前。 “白家特制紫菜鸡丝馄饨,” “慢用~” 袅袅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两个男性的双眼。 清白的面汤里坐着几个圆滚滚的馄饨,馄饨皮时半透明的,隐约可以看出其中包裹的馅料;煮开了的紫菜像是一片乌云,飘飘悠悠地浮在上面。 当然,白锦儿没有忘记撒上一小把切碎的葱花, 增色增香。 “闻起来不错,”石玉本右手握着调羹,看向白锦儿;石玉宁就直接多了,以及吸着气开始往嘴里塞着馄饨。 “呼嘶——阿兄——你吃——呼呼——相当——相当不错——” 看着石玉宁被烫的呲牙咧嘴的模样,石玉本扑哧笑了。 “看看你吃的模样,要是让阿娘瞧见了,非得用竹棍子抽你不可。” “所以我在家不是不这样嘛,” 好不容易吃下去一个,石玉宁朝着自己哥哥翻了个白眼。 “再说了,家里厨子做的,还达不到让我吃成这样的份儿。” “这么高的评价呀,”石玉本也舀起了一个,看着上面冒着的蒸蒸热气。 他先是用嘴唇碰了碰,又小心翼翼地吹了几口,不像是石玉宁那样,石玉本是等到不烫口的合适温度之后,才开始吃的。 “哎哟糟了,忘了个东西!” 石玉本刚尝一口,白锦儿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小跑着跑进了厨房。 “味道真的不错。” 吃完了调羹中的馄饨,石玉本赞叹地点了点头。 “还不错?就只是还不错吗?!” 石玉宁似乎对石玉本的话不怎么满意。 “好好好,很好吃,行了吧?” 石玉本略带宠溺地说了一句,石玉宁撅了撅嘴,“阿兄真是不会品尝。” 听见石玉宁的话,石玉本哑然失笑。 “来了来了——” “差点忘了这个。” 这时候,白锦儿端着蒸笼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来到桌子前,把手中的笼屉放到桌面上。 “这个就算送的,不收钱啦~” 白锦儿笑着说道。 “怎么,意思你还要收我们钱呀?这也太没有义气了吧丫头。” “废话,”白锦儿对着石玉宁翻个白眼,“石公子,我们这是小本生意,你还想白吃白喝呀——” “得得得,你个掉钱眼里的丫头,” “这是什么?” 和白锦儿说完话,石玉宁的注意力停在了面前的蒸笼上,” “看看你就知道了。” 白锦儿含笑,抬手便拿走了上面的盖子。 朦胧的蒸汽飘散,三个拳头大小顶部裂开的面食,出现在众人眼中。 “这,这是......” 石玉本看见面前的东西,一时愣住。倒是石玉宁第一次看见这个东西,疑惑地问道: “这是什么,丫头?” “这是啊......” “这是水晶龙凤糕。” 石玉本抢先回答了石玉宁的话,他看向白锦儿的眼神,多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像是混杂了温暖,还有感动。 “没错,就是水晶龙凤糕,” 白锦儿双手背在背后,像是等待着夸奖的孩子。 “阿翁的手艺哦。” “不知道和石郎君小时候吃的,是不是一样的?” 石玉本再次看向面前的水晶龙凤糕,顶部开花的地方,隐隐露出里面包裹着的枣肉;他看着这无比熟悉的吃食,忽而脑海里回想起,自己还小时,还没有离开益州的情景。 那时候,他就是这样,拿了白翁做的水晶龙凤糕,悄悄地从前厅逃出来,逃出严厉的阿爷和沉闷的阿娘的管教,逃到他最喜欢的芍药树下, 和她一起,分享手中这个水晶龙凤糕...... 她啊...... “阿兄,阿兄?” 石玉宁的声音,把石玉本拽回了现实,他看见自己弟弟以及身边娘子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 “你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 石玉本笑着说,他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有心了,白小娘子。” “哪里,” “石郎君快尝尝吧,只是不知道我能做到阿翁多少水平就是了。” “嗯。” 石玉本从蒸笼中拿出一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面团,安静地躺在石玉宁的掌心中。 他私下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白锦儿看着石玉本的双颊动了动,随后喉结一滚;他再次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仿佛有光。 “很好吃,小娘子,” “你做的,就像你阿翁做的,一样好吃。” “嘿嘿嘿,”白锦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尝尝我尝尝!” 石玉宁闻言,赶忙也伸手拿了一个。 呼延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已经开始吃第二串橘子的糖葫芦了,可她此时就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直看着石玉本的侧颜。 察觉到呼延静的眼神,石玉本转过头来。 看着呼延静低下去的头颅,石玉本眼里的光柔和下来;他掰下一小块水晶龙凤糕,递到呼延静的面前。 “娘子,你要尝一尝吗?” 呼延静本想拒绝的,可她在和石玉本四目相接的一瞬间,却没有说出话来。 于是,她点点头。 石玉本没有递到她的手中,而是直接将那糕点,碰上了呼延静的唇。 呼延静一愣,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再一次冒了出来。 可她还是张开自己的樱唇,吃下了石玉本喂来的东西。 第一百零二章 原因 “你似乎不怎么喜欢你的嫂子?” 看着石玉本和呼延静慢慢消失的身影,白锦儿对着自己身边的石玉宁说道。 “怎么,你看出来了?” 石玉宁怀抱着自己的手,脸上写满了漫不经心。 “废话,” “你这样谁看不出来啊?” “你除了把‘我不喜欢我的嫂子’这几个字用墨水写脸上了。” “是吗?” 石玉宁听了白锦儿的话,撇了撇嘴。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真挺想写的。” “为什么?” 白锦儿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丫头你还没看出来吗?” 石玉宁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和白锦儿对视, “我这个出身‘高贵’的嫂子,根本看不起我阿兄,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家。” “有吗?!” 白锦儿瞪大了眼睛。 “你看不出来吗?” 少年用仿佛见到了妖怪一样的眼神看向她。 再一次仔细地想了想,白锦儿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确实没有啊。” “虽然,唔,你的嫂子可能是,额,不太习惯我们这儿的生活方式。” “啊对了,说起这个,你嫂子是哪儿的人啊?” “她,” 石玉宁撇了撇嘴, “父亲武定府折冲都尉兼领晁山府,母亲当朝工部尚书吕公次女。” “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十三岁之前一直留在长安城中由吕家教养,可是妥妥的出生名门。” “越州官系此时是天后的支持派,风头正盛呢。呼延家的风光,在越州可是一时无两。” 听到这里,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天后, 是说的武则天? 说起来现在时节,听陶阳他们聊天的时候无意说起,当今圣人的身体情况已经十分不乐观了。可武则天在他们的口中还是天后,也就是说, 现在应该还是李治的天下? 可白锦儿知道,过不了多久,这李唐就要更名换姓了。 “这样啊,” 白锦儿似恍然地晃了晃脑袋,不由得对着石玉宁说了一句, “那你可以和你这位嫂子好好搞好一下关系了。最起码能保个十几年安稳吧。” 闻言,石玉宁看向白锦儿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 “你在说什么丫头?” “怎么,你还知道朝廷的事情呢?” “啊,那什么,” “我听,三郎他们议论过一点。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的。” “胡说八道?” 石玉宁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怀疑。 “三郎可不会这样的话,你到底从哪儿听来的?” “这个......” 总不能告诉他这是一千多年以后的历史课本上教的吧。白锦儿尴尬地挠了挠头。 看着白锦儿这副样子,石玉宁只当她是在街上听人胡咧的,叹了口气,也不追问了,但他却忽然双手环胸,语重心长地看着白锦儿说道: “这话你同我说说便罢了,” “莫要抬着出去胡说可知道?” “我们远在江湖,朝堂上的事情,不是我们能肆意评论的。更不要说现在正是最敏感的时候,长安城内此时恐怕已经暗潮汹涌,就是我们这里,也难保不会有类似的事情。” “小心祸从口出,总不是没道理的。” 白锦儿毕竟不是古代人,也没这个本事混进唐朝人的朝廷。虽然对石玉宁的话不怎么在意,但她知道,石玉宁说这话也是为了自己好。 “知道啦,” “哎我们不是说着你嫂嫂的事情吗,怎么说到这个了?” 石玉宁一愣, “还不是你这个丫头,胡说八道的,把我都带跑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你嫂嫂出生名门,” “哦对。” “自我阿兄与她成亲以来,五年,没有一次回过家。更不要说对我阿爷阿娘,行过一天翁婆之礼了。” “今年也不知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准我阿兄回来,自秋分待到今日。” “可在家中,处处摆脸色使性子,搅得家中人时时如履薄冰,生怕有什么怠慢了她这贵女的地方。” 白锦儿听完石玉宁说的这些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呼延静在自己面前的神态举动,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女子,并不像石玉宁说的这般不堪。 “我倒觉得你这位嫂嫂除了性子内向害羞了些,也没有你说的这些毛病啊。” “那是你不了解她,” 石玉宁很执着地说道, “等你再和她多交往几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哼,” 白锦儿耸了耸肩, “行吧。大概等我和她多交往些日子,就能看出来你说的了吧。” “就是,” 少女声音忽然转小,近乎嘟囔, “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机会了......” ......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有些局促的女子,白锦儿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抬头看了看门外有些灰白的天,街上已经和白日比起来,少了不少的行人。当然,身着华服的女子站在自己这略显简陋的小店前的时候,还是很违和的。 “这个......” 白锦儿搓了搓自己的手,试探地问了一句: “石娘子来我这儿,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 呼延静的双手藏在自己宽大的衣袖下,她有些不安地看了肯周围往来的人群,脚步下意识地往白锦儿这边挪了挪, “你是,姓白是吗?” “是啊。”白锦儿点点头。 “白,白小娘子,” “我能进去说吗,这儿的人太多了,” “我有些,有些不舒服......” 看着呼延静愈发忐忑的小动作,白锦儿连忙让出一个位置,把呼延静迎到店内。 “喝茶,” 茶碗递到呼延静面前,呼延静对着白锦儿小小地点了个头,白锦儿也顺势坐在她的对面,盘起自己的腿。 “石娘子找我做什么呢?” 正想去捧茶杯的手在听见白锦儿的话之后僵在了半途,呼延静低着头,从白锦儿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小巧玲珑的鼻头和宛如上好徽墨勾勒出的眼睛的两条黑线。 “是这样的,” 呼延静开口了,声音一如昨天她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轻细娇柔。 “昨日,我与夫君在你这里,吃了些东西,” “啊?难道是娘子吃了拉肚子了?”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听见呼延静这么说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己做的菜的卫生安全问题。 “哎哎哎不是的,” 呼延静连忙抬起头解释,可在接触到白锦儿眼神的一瞬间,又低了回去,声音比刚才白锦儿听到的还要小, “是,” “我想问问,” “昨日,白小娘子做的那什么,” “冰糖葫芦,可还有的?” “啊?” 白锦儿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第一百零三章 所谓金玉 “这是我今天刚做出来的,” 白锦儿把手中的木盘端到呼延静的面前,上面摆着三串冰糖葫芦,两串红果的,一串橘子的。 “娘子慢用。” “谢谢。” 呼延静低声对着白锦儿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串红果的。她正准备吃呢,却看见白锦儿好好地端详着自己,不由得红了耳根。 想背过去吃吧,又觉得有些太刻意了;想了想,只好把头低的再低一些,小口地咬在糖葫芦顶端的糖风上。 白锦儿看着呼延静的这副模样,实在是不能把她和石玉宁口中所说那个盛气凌人,娇贵蛮横的大小姐联系在一块儿。 她真的十分好奇,为什么石玉宁会对自己嫂子的偏见这么大呢? 想到这里,白锦儿坐在呼延静的对面,忍不住支起了自己的脑袋,仔细地打量着呼延静。 两人就这样在诡异的气氛中,相对无言。 直到呼延静已经小兔子吃草料似的吃完第一个山楂的时候,白锦儿终于憋不住了。 “石娘子,”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啊?” 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手中冰糖葫芦的呼延静被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开始细声细嗓地咳嗽起来;白锦儿还以为她呛着了,赶忙把茶碗推了过去。 “娘子喝茶娘子喝茶。” 呼延静用手袖遮着咳了几声,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 “你要问什么,白小娘子?” 看着呼延静没什么大碍,白锦儿松了口气。 “那什么,”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白锦儿犹豫几秒,还是决定开口问道:“我能问问,娘子是怎么,额,和石郎君认识的吗?” 没想到白锦儿会问这样的问题,呼延静明显怔住了;手里的糖葫芦也顾不得吃了,只是望着白锦儿发愣。 白锦儿以为这是呼延静不愿意或不方便说的一种表示,便连忙改口: “如果娘子不愿意说就不用说了,是我唐突了。” “娘子快吃吧,不够我这儿还有一些,可以给娘子再做。” 那双好看的明目瞧着白锦儿露出抱歉的笑容,呼延静眨了眨眼。 “游章,” 她开口说话了, “是阿爷和阿娘,只给我的。” “在我们成亲之前,我从没有见过游章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个性子的人。” “我只知道阿爷和我说,他,是一个很有才华,很有本事的年轻人。” “我便嫁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很奇怪的是,在白锦儿眼中就连要一样东西吃都会害羞的呼延静,在说道石玉本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羞涩的迹象。 她的语气很乖巧平常,可没有白锦儿想象中那样属于妻子深切的感情和爱意。 “你,额,” “问个失礼一些的问题,” “娘子你喜欢石郎君吗?” “喜欢呀,” 呼延静点点头。 “他是我的夫君,我应当尊敬喜爱他。阿娘和我说,游章是她和阿爷为我挑选的最适合的夫婿。成亲以来,游章对我也很温柔。” “那娘子为什么这些年都不和石郎君来益州呢?” 白锦儿问出了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 听见白锦儿的这个问题,呼延静脸上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她看着像是在思索回想着什么,片刻之后,才说道: “游章并未和我说过,他想回益州啊。” “啊?” “我曾经问过阿娘,我是否该来拜见一下游章的阿爷阿娘,可我阿娘却和我说,游章的双亲并不需要我的拜见。而且阿娘和我说,她不舍得我从越州过来,路途太过奔波了。” “游章也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情,我也就从来没有想过。” “那你们这次是?” “这一次是益州的陈公陈夫人给我阿娘阿爷发了邀帖,说想带着领略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又说游章是益州人,刚好能给我做个向导。” “阿爷阿娘这才派人,送着我们过来了。” 听到这里,白锦儿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她看着呼延静的双眸,清澈如水,黑亮的眼珠子像是打磨光圆的龙眼核儿一样,藏不下什么肮脏虚伪的东西。 白锦儿低低叹了口气。 这时,她忽然眼光落在了面前的冰糖葫芦上;手指指了一指, “娘子很喜欢吃糖葫芦吗?” 刚才的对话对呼延静都没有反应,可听见白锦儿问的这句话,呼延静反而不好意思了。熟悉的低下头之后,只听见呼延静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很喜欢吃甜的东西......” “可是从小,阿娘都不让我多吃......” “是吗,”呼延静的话愈发肯定了白锦儿的想法,明明面前的女子应该比自己大上不少,可白锦儿却心底涌出一股子难以自抑的同情。 “为什么娘子的阿娘不让娘子吃甜食呢?” “阿娘说,一个贵女,做什么事情都应有所节制,不应放纵自己的。” “十二岁之前我在长安长大,被我外祖母教养长大。后来被阿娘接到越州,阿娘便和我说,让我在长安城,便是和长安那些世家子女一起,学礼止行的。” “长安城很大,也很美。” 呼延静越说,声音越低。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她低下头,轻轻咬了咬手中的糖葫芦。 白锦儿没见去过长安,也没见过所谓的世家子女——她认识的出身最高贵的,应该就是孟如他们了。可孟如招他们,似乎和一般的官宦子弟又不大一样。 将面前的盘子往前推了推, 白锦儿对呼延静报以灿烂一笑。 ...... ”石娘子等等!“ 呼延静正要出店门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从后面递上一个纸包,递到呼延静的面前。 “这是我做的一些小糕点,还有剩下的一串糖葫芦,娘子拿去吃吧。” 白锦儿笑着说,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娘子应该会喜欢的。” 呼延静抬头,正撞进白锦儿温柔的目光里。 她抿了抿嘴,似乎是在踌躇,可随后,她便伸手接过了。 “多谢你,白小娘子。” 说罢,她正要迈步走下台阶。 “啊对了,” 正要离开时,呼延静又转过头来,对着白锦儿轻声细语地说道: “我今日,是悄悄从府中溜出来的。白小娘子与小郎是朋友,可否不要告知于他?” 小郎? 白锦儿反应了一下,这才明白她说的是石玉宁。 肯定地点点头拍拍胸脯,白锦儿对着呼延静保证:“放心吧娘子,我不会告诉他的。” “多谢了。” 呼延静对着白锦儿含蓄地笑了笑,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 “因为小郎似乎不太喜欢我。” “哈哈哪里的话?” “四郎他对娘子这个嫂子,可是很敬重的。” 白锦儿面对着呼延静的笑容,不忍心地撒了一个由衷的谎。谁想呼延静听到这句话,眼睛竟顿时亮了起来, “是吗?” “啊......对!” 少女煞有介事地点头, “四郎昨天还和我来着,还能有假吗?” 呼延静将纸包抱在怀中,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白锦儿行了一个礼, 吓得白锦儿赶忙也还了回去。 “今日真的是多谢白小娘子了。” 说完,呼延静转身,华贵的衣裙很快便湮没在人群中, 只留下白锦儿站在原地, 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零四章 所谓良缘 “咚咚咚——” 坐在窗边发呆的石玉本,听见了敲门的声音,放下了手中的书。 “来了。” 他从坐榻上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袍子;走到门边打开门,正看见石玉宁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个酒壶对着自己晃了晃。 “上好的郎官清,” 石玉宁笑着说, “我悄悄从阿爷的书房里偷出来的。阿兄来两杯?” “你啊,还是一点没变。” 石玉本看着自己的弟弟,语气有些调笑似的无奈。他让开了一条路,对着石玉宁说:“进来吧。” 脱了鞋子之后坐下,随手从旁边搬来一张桌子,石玉宁又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两个酒杯,一同置于桌面之上。 余光瞥见石玉本方才随手丢在一边的书籍,打开的书本倒扣在地上,书页还没来得及合起——石玉宁看见,封面上显眼的《要览》二字。 少年的眉头抖了抖。 “怎么想着找我喝酒来了?” 石玉本的声音在耳侧响起,石玉宁赶忙收回了眼神,对着自己的兄长一笑。 “这不是好久没见阿兄了,趁着今晚月色好,便来找阿兄喝喝酒,聊聊闲话吗。” “怎么,阿兄不欢迎啊?” “怎么不欢迎?” 石玉本修长好看的手搭在了圆润光滑的酒壶上,越窑的上好瓷器入手宛如美人的肩头,还留存着温酒之后的暖热。 “只是你以前总说,阿兄喝酒无趣,不如的自酌有意思。” 听见石玉本的话,石玉宁的脸上一红。 “咳咳,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阿兄还记着呢。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况且阿兄喝酒时候确实无聊嘛,只会和我说教。”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 给自己斟了一杯,又给石玉宁斟满一杯,石玉本放下手中的酒壶,正了正衣袖。 “阿兄也不愿意说教你,谁叫那时候阿爷忙于公事,二郎三郎又都有自己的事情,只阿娘一人教导你,你又不听。” “身为长兄,不是得担负起这个责任,” “你说是不是?” 石玉本的声音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倒像是事隔经年之后,与兄弟的寒暄闲话。 石玉宁的头一直低着,没有抬起来看过他一眼。 良久, “阿兄,你后悔吗?” 少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后悔?” “后悔什么?” 石玉本看着石玉宁只随意扎着发带的头顶,疑惑地偏了偏头。 “后悔,去越州。” “后悔,娶了呼延都尉的女儿。” 少年终于抬起头来,和石玉本四目相对。石玉本看着石玉宁闪动的双眸,忽而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石玉本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后悔呢?” “因为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不是吗?” “阿兄!” 石玉宁陡然激动了起来,他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原本酒杯中平静的酒液被震的晃动了起来,像是被雨水滴打的湖面。 “你曾经和我说过的!你说你想要像谢康公一般纵情山水,以星月为伴以花雪为友的!” “可你现在呢?却每天疲于应付那些显贵,那些达官,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 “这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阿兄!” 石玉宁此时看上去就像是一头发怒的小豹子,年纪虽然还不大,嘴里的獠牙却已经隐隐显露锋芒。石玉本看着自己怒发冲冠的弟弟,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嘴唇微微有些肉眼难见的颤抖。 他可以扮演好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女婿,一个好丈夫,一个好下属的角色;可面对着自己从小最疼爱的弟弟,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还可以扮演好那个, 一如既往的好哥哥的角色? “四郎,很多事情,不是你怎么想,便能......” 他嗫嚅地说出这半句话,可后面的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石玉宁还在看着他,那双眼睛像是天上的星星,在自己面前迸发出耀眼的光。 他的嘴唇紧紧抿起,在胸中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没有说完那句话来。 “四郎,” 石玉本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了许多。 他伸出手,拍了拍石玉宁的额头,力道很轻,带着一丝丝温柔的训诫意味,就好像曾经他经常做的那样。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我现在也没有忘记。” “倐烁夕星流,昱奕朝露团。我爱千山暮雪,大好河山。我没有骗过你,也没有一天忘记。” “那为什么......” “因为,” 石玉本打断了石玉宁的话,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更多值得我去做的事。” “值得做的事,就是放弃自己原来的抱负和愿望,做自己不爱做的事,娶自己不喜欢的人?” “不,” “是在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前,把你应做的事做了。” “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石玉宁固执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阿兄,如果你不愿意,你说你不愿意,阿爷和阿娘又能拿你怎么办呢?阿爷和阿娘那么喜欢你,阿娘那么喜欢你,就是你不愿意做,阿爷和阿娘......” “四郎,” 石玉本看着面前焦躁的少年,声音依旧耐心温和, “你其实已经明白了,不是吗?” 石玉宁顿时住了口,他的身子缓缓回落,坐回了他刚才坐的位置上。他看上去有些怔怔,像是听不懂石玉本在说什么,但更多的,像是不愿意承认。 “阿爷和阿娘喜欢我,他们喜欢我们兄弟四人,这几十年的时光与心血,倾注在我们身上。而我,是被倾注了最多的那一个。” “我爱阿爷和阿娘,所以我选择了他们想要我做的事情,不是被逼迫,也不是被要挟的,是我自愿的,” “因为我爱他们,也爱你们。” “这,就是我的选择。” “比起抛弃一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更想看见阿爷和阿娘开心,看见你,二郎和三郎平安,幸福。”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 石玉宁的头垂了下去,罩在宽大衣袍下的肩膀有些颤抖。 “你明明就不愿意......” “阿兄根本不喜欢......” “阿兄骗人......” “你这孩子,怎么都十几岁的人了,还哭鼻子。”石玉本看着石玉宁微微颤抖的身躯,眼里划过一丝心疼。他站起身,来到石玉宁的身边,又蹲了下去,抹了抹石玉宁的脑袋。 “阿兄做了自己的选择,便不会后悔。况且,阿兄现在已经很熟悉越州的生活了。其实在越州也很不错,呼延都尉和夫人待我都很好,静儿也很温柔贤淑。” “阿兄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你这么久都没有回过家......他们摆明了就是看不起我们家!不想让你回来看我们的!” “傻孩子,” 石玉本轻轻地说道:“你有时候,就是太聪明了。” “当你得到些什么的时候,你必然要付出些什么。世上哪儿会有只拿不给的事情呢?” “不过你放心,阿兄在那边会努力的,迟早,阿兄会带着你嫂子,堂堂正正地回来,回来看你们的,” “你要相信阿兄。” “我,我才不要什么嫂子......” 石玉宁的声音都已经变得有些抽噎了。少年的脸涨得通红,眼泪一滴一滴地从脸颊滑落。 “别这么说。其实,你嫂子人挺好的,很单纯,除了害羞一些,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你对她要好些,毕竟,她是你的长嫂。” “我,我才不,才不,” “我,我还是想雨晴姐......” 雨晴这两个字一出来,原本看上去还很是安然平和的石玉本愣了愣。石玉宁就像是察觉到了似的抬起头,哭了红肿的眼睛看着自己的阿兄。 “阿兄,你知道吗?” 他哽咽地说, “你走的那天,雨晴姐一直追着马车出了城,追到追不上的时候,她才从城外回来。” “回来的时候还因为淋湿了衣物,被阿娘罚去景廊中罚跪,跪了一晚上。第二天染了风寒,我去看她的时候,雨晴姐迷迷糊糊,嘴里还念着你的名字......” “她......” 石玉本呢喃, “她还好么......” “前年的时候,阿娘念在她在家中伺候多年,消了她的卖身契帮她脱了奴籍,回乡嫁人去了。” “是吗.....” “那就好,那就好......” 石玉本的眼中闪过诸多情绪,最后都归于一声叹息。 “四郎,你知道吗?” “阿兄这样选择,不意味着,你也必须这样选择。” “不如说,阿兄这样选择,正是为了你们,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要的选择。” 男人让少年抬起头,凝视着自己的双眼, “四郎,未来如果有一天,你也面临着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阿兄希望,你能做出让自己不会后悔的选择。” “你要知道,无论你选择什么,我和二郎三郎,阿爷和阿娘,都会支持你的。” 石玉宁红红的鼻子抽动着,他看着石玉本的眼睛,良久,才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五章 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川菜之王 一大早,白家。 “阿翁!早饭我已经给您备好啦!记得起来的时候热一热!” “不要再贪方便吃冷的啦!” 睡眼惺忪的白老头披着袄子打开门的时候,正看见一道身影从院子里闪出去,同时带上了院门。 只听得“砰”的一声,门砸在门框上,连带着锁门的锁头都发出啪嗒的一声。 揉了揉尚沉浸在睡意中的双眼,白老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真是奇了怪了,老头子我这么懒的一个人,怎么能养出那么爱干活的一个丫头。”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不只白老头困惑,整个梨花巷,哦不,应该是整个清云坊的人也很好奇。 ...... 打开店门,白锦儿直接冲进了厨房。看着昨天就收拾出来的锅碗瓢盆,白锦儿的心情很是澎湃。 要拿来做火锅配菜的各色材料都已经准备好,白锦儿还凭着自己的师徒关系,从张大那里搞来了上好的猪肉和羊肉。当然,给钱布成的只是一小部分,如果今天的火锅做的成功的话,那么过几天就要她就打算做给白老头尝尝了。 “系统!” “系统!” 白锦儿开始在心底呼唤系统。 “何事?” 这次系统回答的倒是很快。 “把我的辣椒给我吧!” 即使是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都能听出白锦儿的雀跃语气。 “要多少?” “就,” 白锦儿的眼光扫了一圈面前的各种小碗,指了指其中一个,“就装满这个碗吧。” 话音刚落,原本还空空如也的小碗,顿时堆起了一座辣椒的小山。 鲜红的锥形果实,红的好似火一般的颜色,白锦儿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她伸手拿起一个,凑在鼻间嗅了嗅。 即使是一颗完整的辣椒,白锦儿似乎都能闻见那灼人的辣味。 而且就好像系统说的,这种辣椒,比白锦儿以前见过的所有辣椒,都要香很多。 “太好了!” “有了这个!我不就要超神了吗!” 白锦儿开心地恨不得蹦起来。 有了辣椒,先不说自己调味的手段要较同时代的其他厨师领先一大截,说不定,说不定还能就此机会,成为川菜的开山鼻祖...... 毕竟,历史上的辣椒,可是要到明朝才会传入的。 自己领先时代好几百年呢! 正当白锦儿沉浸在自己开宗立派的美梦当中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女声带着一盆冰冷的”水“,照着白锦儿的脑袋就浇了下去。 “宿主请注意,” “系统提供的非本时代物品,不可提供给其他人使用,也不可让本时代的人知晓。” “如果违背,将会强制销毁该物品,并且不再重复获得。” 短短的几句话,真的如同冰水一般,把白锦儿通体浇了个透心凉。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只出现了短短的十几秒钟,便如炉灶里的炭灰一般,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太狠了......” 这是命运的不公,还是道德的沦丧? 白锦儿很想在心里对系统破口大骂,可鉴于上次自己这样做导致自己积分被清零的下场,她还是滚了滚自己的喉头,在心里也把自己想说的“真话”咽了下去。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手里拿着锅铲准备开始炒火锅底料的白锦儿忽然听见了门外有人叫自己,铲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拎着走出了门。 “谁啊今天不开......” 白锦儿正想说今天不开门呢,结果出来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钱布成,一脸的局促和不安。 看见白锦儿出来,钱布成总算是松了口气。 “白小娘子,你还没开始准备吧?” 他迎上前,紧张地开口问道。 “啊这个,刚开始,刚开始,”手里拎着锅铲的白锦儿想挠头,才发现拿着铲子不是很方便,只好放下了手。 看着钱布成,白锦儿疑惑地问道: “你有什么事吗钱叔?是不是要加些什么?” “啊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钱布成连忙摆手。想到自己来的目的,钱布成不由得地叹了口气,和白锦儿说话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歉意, “我是来和白小娘子你说,那些什么辛辣的调料,你要准备了。” “啊?” 白锦儿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僵硬。 不会吧,还想着试试自制的火锅底料呢,这突然改变了主意,刚刚自己不是白白高兴了? “钱叔是?” “这事情也都怪我,” 钱布成低眉顺眼,脸上的抱歉表情十分的真诚, “我娘子她说的话都是故意,她本不愿意我办这个接风宴,便故意难为白小娘子你,要吃什么辛辣口味的菜。那一百钱的,哪里能准备的起那些?” “我提前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莫要准备了,就照着平常的那个样子准备就可以了。不碍事的。” 哦原来是这样...... 白锦儿在心底抹了一把汗。面上却挂出笑容,对着钱布成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钱叔你不用担心这么些,我的调料都是从熟识的料商那里买来的,价钱很便宜。就是准备了,也不要多少钱的。” “可是本来这百钱就少,又麻烦你今天封了一天的店,怎么好意思......” “不不不钱叔,” 白锦儿说道, “不瞒您说,以后我和阿翁打算把店子做大,这样的席总是要接到的。这一次我就是想借钱叔这接风宴练练手,为以后做打算呢。” “这可比开一天的铺子赚的要多的多了。” “是吗......”白锦儿的说辞显然是钱布成之前没想到的,他琢磨了半天,忽然觉得白锦儿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那个......” “好啊!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钱布成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女子恼怒的声音。 转眼间,一道纤细的身影,就从门外闪了进来。 正是钱布成的娘子,李欣兰。 她出现在钱布成的面前,抬手便拧住了钱布成的耳朵。 “你在这儿干嘛呢?嗯?” “哎哟哟——娘子娘子——” 钱布成嘴里呜呼哀哉,连连低头,“疼疼疼——” “你说!你在这儿干嘛呢!” “我,我来看看白小娘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哼!” 李欣兰冷哼一声,甩开自己的手。 “所以,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 钱布成捂着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李欣兰小刀似的眼睛剌过钱布成,又落到了一边吃瓜的白锦儿身上。看着白锦儿拎着铲子,李欣兰说话的语气有着一丝刻薄, “怎么白小娘子,你不在厨房准备,是在这儿准备的?” “还是说,你自觉得没本事能做好,便打算,敷衍了事了?” 好好吃瓜的白锦儿莫名被面前人溅射伤害,表情顿时变得疑惑且茫然。 “啊?”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没本事能做到我的要求,便打算破罐破摔,蒙混我们夫妻了?” 虽然能理解李欣兰此时的心情,可白锦儿还是对自己被无能狂怒波及到的情况心生不满。 于是,她挂起一丝微笑: “不好意思,我马上进去准备哈。” 锅铲抗在肩上,白锦儿利落地转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她嘴里小声地念念有词, “说我敷衍了事,” “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 “川菜之王。” 第一百零六章 红油汤锅 厨房里有人忙活着自己的事情;而厨房外面,也有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钱布成坐在李欣兰的对面,看着自己娘子脸上的表情,畏缩地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 李欣兰自然是瞧见了他这副窝囊的样子,鼻间发出一声冷哼。 “怎么,话都不愿意和我说了?” “人还没来呢,便这样抓心挠肝了,到时候要是见到了,还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娘子尽胡说.....” 钱布成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额头。 白家的店子里就生了个小火炉,勉强温暖些,可绝对谈不上热;虽然如此,钱布成身上竟然已经出了一圈薄汗。 李欣兰又瞟了瞟他, “跟我说说呗,你那定了娃娃亲的表妹。” “这这这......” “不是......” “什么不是?难道不是你定了娃娃亲的表妹?” 女子白了一眼,冷嘲热讽道:“我说当初我入你们家门的时候,你阿娘这么看不上我呢。原来是我拆散了你的这门好姻缘。” “娘子万万不要这么说......” “所以快和我说说,你那个表妹是什么人。” 疲于和钱布成打太极。李欣兰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钱布成的身子一僵,随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自幼和母亲相依为命,家中贫苦,全靠姨母姨父救助,才有今天。当年搬来锦官城的时候,也曾经说安顿之后便可接姨母姨父过来同住的,可写了几封信,姨父姨母都推辞了。” “如今他二老不幸去了,只留下表妹一人在那边孤苦无依,” “你说,你说我怎么能看着不管......” “行了行了!” 钱布成结结巴巴地说着,被李欣兰无情打断。 “这话你都已经和我说了千百遍了,我都能背下来。” 说完,她扭过头去,不再看钱布成;而终于从妻子喋喋不休的质问中摆脱出来的男人,则悄悄的松了口气。 “差不多我也该去接婉娟了,” 在微妙的气氛中沉默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钱布成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对着李欣兰小心翼翼略带讨好地说道: “娘子,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李欣兰白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到时候啊,再让人家等急了。” 自动忽略了李欣兰语气中的讥讽,钱布成脸上露出些许开心,又对着李欣兰说了几句,男人这才缓步走出了店门。 留下李欣兰一个人,坐在略显空荡的食肆里。 旁边的小火炉还烧着,里面的木炭发出极轻微的爆裂声;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只偶尔从开着的木窗外,传来路上行人的交谈声。 刚才还隐约从厨房里传来的切菜声音,此时也已经消失不见。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缓缓摆正了自己的头部。目光有些发愣地看着面前擦拭干净的桌面,以及放在桌上那一杯澄澈的茶汤。 此时的李欣兰看上去和方才咄咄逼人的妇人已经完全不同,她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不安,亦有些脆弱的忐忑。 置于双膝上的手不断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 直到她最后打算喝一杯茶,来平息一下心中的惴惴不安时,忽然一股浓烈刺激的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与此同时还伴着一种油与铁碰撞,迸发而起的爆裂沸腾之声。 那种独特的香味,是酱和香料混杂炒制的香气,但是其中有一种李欣兰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味。只闻了一口,就隐隐觉得自己的鼻腔和喉咙有些发痒。 想咳嗽的感觉。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真的好香啊! 李欣兰嗅了几下,这种奇特的香气顿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不由得看向遮着帘子的厨房,一种强烈的好奇从她的心底涌了上来。 这是在做什么呢这么香? ...... 白锦儿把炒好的自制火锅底料均匀地铺在暖锅的底部,放好了碳的锅此时已经有些温度了,带着油的火锅底料和锅一接触,依旧能发出轻微的哧啦哧啦声。 为了今天的这顿火锅,白锦儿特意去订制了全新的锅子。 唐朝用来打暖锅的锅子和现代涮羊肉的锅子差不多,但因为全是陶土做的,所以导热性肯定不怎么好。 白锦儿没办法,只好按照自己的记忆,花费了重金去定了两个大小不一样的铜锅,和一口全新的铁锅。 这花费了店里三个多月的收入。 怪不得阿翁会说自己花的钱比赚的钱还多...... 可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火锅“初秀”,这个钱必须也得花。 火锅底料铺好,倒入早已经熬好的鸡汤。 刺激强烈的香味被热汤激发,瞬间变得醇厚,那些冲鼻的味道被鸡汤包裹起来,相信除了亲口尝,便不会领略到它的美味了。 舀到合适的量,白锦儿放下了手中的大勺,找了两块帕子,就要把这个锅抬出去。 “来来来让一让出锅了哈——” 嘴里大声念叨着,白锦儿侧脸掀开帘子,同时小心地抬着装满热汤和碳块的火锅,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李欣兰眼看着这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女袖子高高地搭在撸在肩上,双手拎着还冒着热气的锅子,朝自己走来。 “小心小心——” 白锦儿嘴里说着让李欣兰注意的话,慢且仔细地把锅放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面前酱红色的汤汁,李欣兰快速地眨了眨眼睛。 “这这这......” “这是什么白小娘子?” 这还是她第一看见这样的汤汁。不知为什么,只是看一看那个颜色,李欣兰就觉得自己的口舌开始分泌唾液了。 “火,暖锅呀。” 白锦儿放下锅子后擦了擦自己额上的薄汗,笑眯眯地对着李欣兰说道。 “怎么,怎么是这个颜色......” “噢,这个呀,这是我们家的独门秘方。里面放着的辛辣口味调料,可是从海外来的名贵品种呢。” “是,是吗?” 李欣兰明白,自己刚才闻到的那种浓烈刺激的香味,是从哪里来的了。 没想到白锦儿竟然会有这么一手,她望着那逐渐开始沸腾的红油汤底,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等我把配菜上来,娘子和钱叔就可以开宴了。” 说着,白锦儿又回厨房,抬出一个小立架。 和前世火锅店用来摆菜的那种一模一样。 片好的五花和里脊,清洗好的各式野菜和萝卜,白锦儿甚至还加了自制的面条用来充当火锅面。 李欣兰面带震惊地看着白锦儿进进出出的布置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只不过百钱,竟然能准备出这么多的东西。 “好了娘子,” 白锦儿站在坐榻前,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 “都准备好了。” 第一百零七 表妹 钱布成带着自己的表妹来时,正看见李欣兰用一种难以描述的惊奇表情,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暖锅。 听见看门的声音,李欣兰和白锦儿同时转过头来,看向进来的二人。 李欣兰的注意力,径直停留在钱布成身后的女子上。 这就是钱布成的表妹,他嘴里,叫的婉鹃。 身上穿的净素的衣裙,外面罩了一件鼠灰色的袄子,发髻梳的低低的也不复杂,只装饰着一支简单的木簪。 面容白净,有些太白了,就显得没什么血色;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痕,看样子是来的路上刚刚哭过。 瞧见李欣兰看过来,女子藏在衣袖下拽着钱布成衣角的手,瞬时就松开了。 李欣兰自然察觉。 好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可人儿。 她脸上带起温和的笑容,提着裙子从坐榻上下来迎到了女子面前。径直略过了钱布成。 “哎呀,你就是婉鹃吧?” “怎么这厢才来?可让嫂子好等。” 被李欣兰擎住小臂的女子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前的钱布成,钱布成却没有看她,低低说了一句这是你嫂子,女子才对着李欣兰行了个礼,声音细细地说道: “嫂嫂。” “哎哎哎,” 李欣兰笑着应了,她拉着女子从钱布成的身边走过,来到坐榻边,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安慰而关心: “来到这儿就和到家一样,可千万不要拘束。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我说,我们家里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也绝不会亏待你的。” “你看看,这手心这么冷的,路上一定冻着了吧?” “还没吃饭吧,我与你表兄特意为你备了接风宴,快坐下来吃点儿东西,身子暖了便舒服了。” “来来来——” 白锦儿看着热情的判若两人的李欣兰,低着头努了努嘴。 “白小娘子?” “哎!” 听见叫自己的名字,白锦儿赶忙答了一声,抬起头来,正看见李欣兰满面笑意的看着自己, “有什么能暖身子的酒,给我们上一壶。” “得嘞。” 看着往柜台走去的白锦儿的背影,被引着坐到李欣兰身边的女子赶忙开口说道: “不不不嫂嫂不用了,我不会饮酒的......” “无事无事,这不是天冷么,饮一杯不打紧的权当暖暖身子了。” 李欣兰笑着和女子说完,又转过头对着还呆站在门口的钱布成说话:“你还站那儿干嘛呢?”当然,和钱布成说话的语气,可就要恶劣的多了。 钱布成闻言连忙走了过来,低着头坐到了两个女人的对面。 可在看到面前咕嘟咕嘟的暖锅时,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什么?” “这就是白小娘子准备的暖锅,”李欣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说是从,从什么海外来的新调料。” “是吗......” 看着从汤底不断翻卷上来的可疑的红色颗粒,钱布成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佩服。 “不愧是白小娘子,真是什么东西都弄得出来......” “来来来客,这可是本店上好的猴儿酿——” 这时候,白锦儿拎着一个人头大小的酒壶过来,“咚”的一声摆在三人面前。摆好三个酒碗,她伸手把上面的红纸揭下来,举起酒壶,给每个都添了满满的一碗。 “慢用啊!” 重新封好口,白锦儿拍拍手就准备离开,给客人一个自由的空间。 “哎白小娘子!你还没告诉我们这个怎么吃呢!” “啊?” 白锦儿转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 “就像平常吃暖锅那样,把菜放进去不就得了。” 说完,她径直走到了柜台的后面。 白锦儿一走,这里就只剩下一个男人和两个尴尬的女人了。虽然李欣兰一直笑着,可钱布成都不需要看她,就能感觉到一种恶狠狠的气停在自己的身上。 让他觉得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那什么,来,来吃东西吧,啊?” 说着,他从旁边的小架子上拿起一盘菜,就准备丢进锅里。 “等等,”正在他要动筷子的时候,李欣兰叫住了他。女人直起身,把菜从钱布成的手里接过来,放回架子上,重新端起一盘五花肉。 “煮暖锅要先放肉,不然不好熟,” 李欣兰这样说着,开始一片一片地往锅里下肉。红白相间的五花肉进了锅,顿时被沸腾的红油汤海浪般地卷走,肉眼可见地在里面上下翻滚,逐渐卷曲。 钱布成看着自己专心致志下菜的娘子,眼底慢慢地被温柔占据。 “还是你清楚,娘子。” 听见钱布成的话,李欣兰在一个表妹看不见的角度白了他一眼。 等所有的菜都下了锅,李欣兰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然后,气氛又变得尴尬和微妙。 “婉鹃,” 也许是觉得太安静了,李欣兰看向身边安静的女子,主动开口询问道: “这来的路上,可还顺利?” 女子又抬眼看了看钱布成,钱布成依旧没有看她,只是盯着面前锅子里翻滚的菜品;她便移回了自己的眼神,只看着自己搭在膝上的双手, “顺利,多谢嫂嫂关心。” “那就好,”李欣兰笑笑,“还怕你来锦官城,会有哪里不适应的地方。” “嫂嫂莫要这么说,” “嫂嫂与表兄收留我,婉鹃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不然留在那里,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女子低着头,竟开始小声的哭泣。 没想到自己问了一句话会惹哭她,李欣兰有皱了皱眉头;她掏出自己的手帕,递到女子的面前, “莫要哭了,” “这,” “以后来了这儿,便把这儿当自己的家吧了,也不要太拘束。” “多谢嫂嫂......” 女子接过,轻轻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嫂嫂不知道,我与表兄,自幼便是一起长大的。只是后来表兄搬来这儿之后,便不怎见面了。也就表兄和嫂嫂成亲那日,曾见过一回,” “没想到表兄还愿收留我,婉鹃实在是......” 还没有说几句,女子便又哭了起来。李欣兰心里吸了口气,只道自己不会说话,便赶忙执筷,要给女子夹菜。 “来来来吃些东西,一路奔波,想必累了吧?” 看着碗里被汤汁染红的萝卜,女子不仅没有停止哭泣,反而肩膀颤抖的幅度,越发大了起来。 “阿娘,阿娘生前,便最爱做这个给我吃的......” 李欣兰一时语塞。 钱布成已经偷偷地伸出筷子,夹了一片五花肉在自己的碗里;不理会对面自己妻子的麻烦,他吹了几口气,便将那肉片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霎时,一种奇特的灼烧感,火一般地掠过他的舌面。 第一百零八章 人间辛事 “嘶——” “呼——” “白小娘子!水水水!” 正在柜台后面偷偷翻阅着从孟如招那里借到的书的白锦儿,听见钱布成混杂着咳嗽和不断抽气吸气声的呼唤,她放下书,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在看见男人涨红的脸庞和眼角被呛出的泪水之后,白锦儿咂了咂嘴。 果然还是放得太多了吗? “来了来了,” 白锦儿转头,拎起早已经准备好的茶壶,朝着三人坐的位置走去。 “他这是怎么了白小娘子?!是不是你放的那个东西有什么问题?!” 李欣兰已经冲到了钱布成的身边,给钱布成拍肩顺气,自己面前的茶水也已经给他喝了下去。女子则在对面一脸的茫然和惊恐,她似乎也想过来的,可看着李欣兰的模样,还是压住不动。 李欣兰一边拍抚着钱布成的背,一边语气焦急地和走过来的白锦儿说话。 “放松放松,” 白锦儿已经来到了桌子前,掏出一个比刚才还巨大的碗,放在钱布成面前。 “呛到了,喝点儿水就好了。” 说着,白锦儿把面前的碗添满。 “真的吗可是我还是第一次见......” 李欣兰话还没说完,钱布成就已经抢着抓住了那个装满水的碗,在自己娘子震惊的眼神中,咕咚咕咚地灌完了那整整的一碗。 当然,这并没有直接缓解钱布成口中的刺激感。 “白小娘子,嘶,这个,这个,怎么是热的......” “钱叔你先别说话,合上嘴,过一会儿功夫就好多了。” 钱布成照着白锦儿所说闭上嘴巴,灼痛感依旧遍布口腔,他甚至都开始觉得有些头晕了。只坚持了十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忍不住张开了嘴。 才一张嘴,一股凉风灌入,好似醍醐灌顶,瞬间整个人升天了般的清爽。那种微微的眩晕感消失不见,换来的是一种飘飘欲仙的通体舒畅感。 钱布成睁大的眼睛眨了眨。 “夫君,夫君,你没事吧?你没事了吗?” 李欣兰看见钱布成已经没了刚才令人心慌的涕泗横流的模样,也松了口气。 钱布成摇摇头,指了指面前沾着红油的空碗, “白小娘子你这是什么?怎的如此辛辣?”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是茱萸吗还是什么?” “这个啊,”白锦儿拎着茶壶笑眯眯地说,“海外来的新玩意儿。” “钱叔可吃得惯?” “吃得吃得!” 钱布成忙不迭的点头。 “这味道我还是第一次尝到,好生独特,比茱萸要香上不少。太好吃了。” “还吃得呢,也不看看自己方才什么模样,”李欣兰看着钱布成没事了,心里自然松了口气,可又瞧着他这副记吃不记打的模样,忍不住出言埋怨。 钱布成倒是不在意,反而乐呵呵地从锅中挑出一片脊肉,小心地挑去上面的辣椒碎,吹了吹,递到李欣兰的面前。 “娘子尝尝,味道真是不错。你不是一向好吃辛口的吗?” “只是吃慢一些,刚才我就是吃的太急,所以才呛到了。” 李欣兰看着近在咫尺的肉片,脸有些泛红。 “真是的多大年纪了还这么不正经,你放下我自己能夹。” “你看看我这都帮你吹好了,” 钱布成的脸上带着几丝献媚, “你尝尝,尝尝,这肉好吃。” 眼神悄悄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白锦儿,白锦儿识趣地移开了眼神,嘴里哼着不成曲的调子。 没办法,李欣兰只好面带羞涩地往前够了够,把钱布成筷子上的脊肉吃进了嘴里。 可能因为辣椒碎都已经被挑去还有凉了会儿的原因,李欣兰的反应并没有钱布成那样的大,反而恰到好处的刺激和辛辣味道给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感觉。 茱萸也可带来类似的味道,可明显和白锦儿的辣椒不是一个层次的——热,灼痛,可鼻腔里却回荡着奇异的香气,以及口腔里因刺激而分泌出的大量唾液。 当然,白锦儿的火锅可不止是放了辣椒。按照对前世的记忆,白锦儿添加了花椒,八角等能让味道更富有层次的香料。 这样才不会让辣味变得寡淡和单薄。 李欣兰咽下了口中的肉片,也忍不住嘶嘶地开始吸气;她抬起手边的茶碗饮了一口,缓解了口中的灼痛。 与此同时看向白锦儿, “白小娘子,你这暖锅的味道,真是和别家的不大一样。” “我就当娘子是在夸我了。” 白锦儿笑着对李欣兰点了点头。 “几位慢用,有什么事情,只管叫我。” 说完,白锦儿留下了茶壶,又回到自己的柜台后面,继续看自己的书。 ...... 过了开头的插曲之后,三人的用餐明显就顺畅的多了。 如果自己身边这位表妹,没有总是悄悄地给自己的丈夫递眼神的话。 李欣兰虽然没有用眼睛看,可她也是女人,而且是一位妻子。即使是自家丈夫身边停留不过只是一只雌的狸奴,她也是能察觉到的。 想到这里,李欣兰顿感悲从中来。 这世上偏偏就有这样的道理。 女子眼中只应有丈夫,自出生以来便被教导的是如何成为孝敬翁婆,侍奉丈夫,教养孩子,若是和旁的男人有些莫名的干系,就要被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子。 可男子呢? 便可左拥右抱,妻妾成群。 这是为何? 当年嫁他的时候,也不过就看上他为人忠厚老实,没有花花肠子。如今这天也不遂人愿,偏生从天而降这么个棘手的东西。 五年夫妻情谊,当真要就此化灰吗? 在女子第二十八次给钱布成递眼神的时候,李欣兰终于坐不住了。她猛地坐直身子,从坐榻上站了起来。 “娘子,” “你去哪儿?” 李欣兰转过头来,对着钱布成笑了笑 “我刚才突然想起有个东西放在布庄忘了拿回来,你们先吃着,我去去就回。” “这么急?等一会儿吃完了我陪你......” “等吃完人家就关铺子了。” 李欣兰转回自己的头,理了理衣裙。 “你们先吃着吧,” “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也不再理会钱布成疑惑的眼神,从坐榻上下来穿上自己的鞋子,径直就往店外走去。 白锦儿自然听见了,抬起头,朝着李欣兰离去的方向看去。 “咯嗒,” 关上门的声音。 店里一时间就只剩下对坐的两人。 “表兄,” 李欣兰才一走,女子就坐不住了。她支起双手,凑近了钱布成。 眼里闪动着希冀的光,她看着钱布成,开口说道: “你愿意纳我吗?” 第一百零九章 愿得一心人 女子的话直接把钱布成手里的菜都吓掉了。他赶忙丢下手中的筷子,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她。 “婉鹃你说什么呢!” 一边说着,钱布成的眼神还是下意识地往大门的方向望去。 门板依旧合着,没有任何要打开的迹象。 “表兄,” “我是认真的,” “你是我世上唯一可信任依靠的人了。” 女子眼中含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便纳了我吧,否则,否则我孤身一人,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才好......” “婉鹃,你......” “你放心表兄,我只求一地安身便可!进门之后,我会孝敬嫂嫂,孝敬姨母,我,我可以端茶送水,做个女婢做的事情也不打紧的!” “表兄,我只求你能纳了我,着我一个容身之所......” 说着,那女子攥紧了手中的手帕,又再一次哭了起来。 钱布成很是为难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他几欲张口说话,却不知说什么;本想叫白锦儿来添些酒水好打断话题的,谁知道一转头,原本坐着人的柜台,已经空空如也。 ...... 李欣兰坐在一家没有开门营业的食肆外面,抬头望着天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身边坐下一个人,她偏头看过去,正看见一脸淡然的白锦儿提裙坐在自己的身边,也和自己一样,抬头看天。 李欣兰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白小娘子,你出来做什么?” “没什么,” 白锦儿看着逐渐昏暗下去的天,语气淡然。 “屋子里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而且,我想娘子在这里,也有些闷吧。” “噗嗤,” 听见白锦儿说的话,李欣兰忍不住笑了。她看向白锦儿,眉眼变得不再那么忧郁。 “所以小娘子你是出来陪我的?” “如果娘子不嫌弃的话。” “当然。” 李欣兰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于是,一长一少两个人就这样并排坐着,同时看向天空。 过了半晌,才听到李欣兰轻轻地说了一句:“你愿意听我说几句牢骚吗,白小娘子?” 白锦儿并没有用言语回答,只是转过头看向李欣兰,并对她带着肯定意味的点了点头。 李欣兰扯了扯嘴角, “谢谢你,白小娘子。” “其实我知道,他表妹来的这件事情,我根本阻止不了。或者说,我也没想着去阻止。” “我说的那些做的那些,其实也不过是做些无用功罢了。哦不,不应说是无用的,最起码,我心里好受了一些。”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说是来投靠亲眷,其实,也就是看看有没有机会,成他们五年前被我破坏的好事罢了。” “婆母的面色,我早就看出来了。” “毕竟那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自己亲妹的女儿;我虽然入了他们家的门,生了他们家的孩儿,始终还是外人。比不得人家。” “娘子,是怕钱阿婆逼钱叔休妻?” “休妻?哈哈,”李欣兰笑了,却是苦笑。她摇摇头,对着白锦儿摆了摆手, “白小娘子你年纪小不懂,休妻这种事,是不会轻易做下的。况且这人刚来便让我下堂,我又没犯七出,哪儿有由头,把我撵回娘家的?” “最多,是逼我点头,准那个女人做妾罢了。” “做妾?” “嗯。做妾。” 李欣兰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会有人愿意做妾呢?” “若是做的旁人的妾室,自然不愿;可这做的是自己青梅竹马表兄的妾室,上面又有姨母的照拂,我这个正房娘子定不会苛待于她。免了自己颠沛流离的苦楚,落个一世安稳,” “和出去寻摸个不知底细,万一日后出什么岔子娘家亦无人帮扶的人比起来,不是好多了。” 白锦儿似懂非懂地晃了晃脑袋。 “那娘子这番出来,是?” “我与夫君一纸婚书定今生,走到现在,他除了有些懦弱畏缩,优柔寡断的毛病,待我却一直很好。孩子年纪尚幼,家中老母犹在,若真要纳了她,我也不会阻挠的。” “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吗。” “况且那女子丧了双亲前来投靠,我若逼她,岂不是落个刻薄善妒的名头。” “像是当年豆蔻年华,心里许的愿着实大了些,竟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才怀此幽怨,患这般烦忧。” “济济一生,也不过若旁人一般,哪来的特别呢。” “是我想的太多了。” 说完这些,李欣兰忽然高高仰起头,左手衣袖若有似无地擦拭过眼角,余光瞧见的白锦儿权当没瞧见,依旧看着头顶上高高的天空。 “说出来之后心里好受多了,” “多谢你白小娘子。” 调整了情绪,李欣兰话语中的消极情绪一扫而空。她站起身来,甩了甩衣袖,对着白锦儿说道: “我们回去吧,白小娘子。” 白锦儿看着女子脸上的笑容,沉默地点了点头。 ...... “对不起,婉鹃。” “可是我不能纳你。” 哭的泪眼婆娑的女子抬起头,目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表,表兄,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害怕嫂嫂不同意?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去求......” “不是,”钱布成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语气也夹杂着几分从未有过的强硬。 “你不要用此时去打扰她,知道吗。” “表兄......” 钱布成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变得无比的坚定,与女子四目相接,并没有任何的躲闪和退让, “婉鹃,姨父姨母待我如亲儿一般。你放心,表兄家中虽无多少积蓄,但肯定会尽全力为你准备嫁妆。我也会叫你嫂嫂在城中和附近物色,务必为你寻摸一个家世清白,待你真心诚意的夫君。” “表兄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你在夫家,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我待你,向来如我亲妹一般。” “我,我......” 女子愣了,她显然没想到钱布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早在来时,她就已经和自己的姨母,也就是钱布成的母亲通过书信,当时姨母已经保证,只要自己进了钱家的门,虽然不能扶成正妻,可也绝对是衣食无忧,享尽疼爱的。 她所需要做的,就是让李欣兰松口罢了。 可没想到最难办的人走了,剩下这个从小待自己极好的表兄,以为一切都发展的顺风顺水,却在这里吃了瘪。 “表兄,我不愿嫁他人,我,我宁愿给你做妾......” “混账!” 钱布成斥道,神情十分的严肃, “好好的妻不当,清白人家的姑娘,怎么可以想着给人家做妾室?妾室那不是妻啊,那是奴婢,是可以任意被主母打骂发卖的你知不知道?” “若姨父姨母泉下有知你如此作践自己,不知他们可是要气的肝肠寸断?!” “表兄是担心嫂嫂欺负我......” “胡说!” 男人再一次无情地打断, “你嫂嫂向来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怎么可能欺负你?” 钱布成说到李欣兰的时候,表情里透露出一丝隐隐的爱慕和憧憬。看得女子是目瞪口呆。 “可,可,姨母说你们......” “此事,阿娘做不得准。” “自打娘子入门的那一天起,我们家,便已经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现在,才是家中的主母,” “纳妾这种事,要她同意,其他人,一律说不得准的。” “婉鹃你也不要想着,叫阿娘去压娘子,因为即使娘子迫于孝顺之意同意了,” “我也绝不会同意的。” 看着女子泫然欲泣的模样,钱布成眼底还是滑过一丝不忍;他叹了口气,再度开口的时候,语调温和了许多。 “婉鹃,表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那日途径怀安坊的时候,也听见过几个稚子聚在一起,念着一首诗。” “什么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这句诗,我到现在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幼童不明诗意,尚且能成诵;而我们这些大人,又怎能不明白其中含义呢。” “你嫂嫂,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回家的娘子。我们换过信物,饮过合卺,在红烛前结过同心,并发誓此生此世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我爱她,敬她,所以疼她,让她,” “你是我的妹妹我不能不管你,可同样的,我决不能让我的娘子伤心。” “愿得一人心,” “这句话我信了,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我老的连牙都掉光了,老的连路都走不动,” “直到岁月,把我从她的身边带走。” 钱布成的语气并不强硬,可从他的话语中听得出来,他的心意是绝不可能改变的。女子明白,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只能低着头,眼泪不停地滴落在自己的裙角。 正在这时候,白锦儿和李欣兰回来了。看见李欣兰,钱布成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对着她说道: “娘子怎么去这么半天?快些快些,我给你留了些菜。” 看着钱布成笑容满面的模样和女子不停颤抖的肩膀,李欣兰和白锦儿对视一眼,白锦儿耸了耸肩,自顾自地走到了柜台后面。 不知为什么,李欣兰总觉得刚才白锦儿看自己的眼神,有股令人安心的戏谑。 “婉鹃这是......” 她坐下,刚想问什么,却被钱布成的话打断了。 “没什么没什么,婉鹃方才嘴馋多吃了几口,这不辣的眼泪都出来了。娘子你快吃,待会儿这些菜就煮化了,就不好吃了。” 不顾往自己碗里夹菜的钱布成,李欣兰看着身边的女子,狐疑地问道: “是吗婉鹃?” 女子擦了擦泪水,抬起头来,对着李欣兰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嫂嫂,” 她的声音瓮声瓮气, “这暖锅实在是,” “太呛人了。” 第一百一十章 小聚会 “白小娘子!这边加点儿汤!” “白小娘子!再给我们来份糖糍粑!” “白小娘子!羊肉和猪五花各来一份!” 石玉宁他们进店的时候,正看到白锦儿如同一只忙碌采蜜的蜜蜂一样,端着盘子来回在店里窜着。听见开门的声音,白锦儿的脚步慢了慢, “欢迎光......” 转过头来,看见是石玉宁他们,白锦儿明显地松了口气。 “找个地方坐着马上来招呼你们啊!” 说完,白锦儿又吭哧吭哧地跑去招呼其他人了。 “今天生意不错啊,”石玉宁找到一张因为在角落而空下的桌子,撩袍坐了上去;孟如招和薛诚也走了过来,在薛诚的点头下,孟如招也坐下。 “哪天生意不好的,真是大惊小怪。” 孟如招哧笑一声,白了石玉宁一眼。 “丫头自得了丹若庖君之后,在我阿爷的同僚中都已经小有名气了。” “这我当然知道还用你说啊?” “你看看,这些客人都在吃什么?” 听见石玉宁的话,孟如招这才抬眼,环顾店中四周, “不就是暖锅吗,没什么特别的。哎你别说,今年锦官城这样冷,前几日竟然下雪了。这样的时候啊,是最适合吃暖锅的了。” “待会儿叫丫头也给我们上一份,方才一路走来,冷的我手都凉了。” 话音刚落,薛诚便从旁边递过一个手炉。 孟如招看了看那个手炉,又看了看薛诚, “这拿着太重了。” “那便不要抱怨自己手凉了。” 说完,薛诚又把手炉收回了自己的斗篷里。和孟如招狰狞的表情比起来,薛诚看上去可谓是云淡风轻宛如一个大隐者。 石玉宁看着二人的互动,挑了挑眉。 总觉得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有点奇怪呢。 “你个傻子,” 虽然如此,石玉宁还是不留任何情面地对着孟如招说道:“你仔细看看,这些暖锅和你以前吃的那些,可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 孟如招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距离他们最近一桌的暖锅,里面翻滚的红汤。 少女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 孟如招伸长了脑袋,朝着人家的暖锅看去;那桌的人注意到她的动作,还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弄得石玉宁怪不好意思的。 “哎,哎哎哎,” “我说二娘子,你可不可以矜持点?” “这,这是什么?” 孟如招这才收回脑袋,一脸惊奇地对着石玉宁说道。 “闻着好香啊!” “不知道,估计是丫头又弄出来什么新的东西吧。” “等她过来咱们再问问。”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白锦儿也没有想到,才给钱布成他们做了这个火锅的第二天,就有好些人过来要点——李欣兰走的时候眉开眼笑,给白锦儿又添了百文钱,又笑着说会多给她宣传宣传的。 没想到这么一宣传,自己的自制简陋版重庆火锅,一下子就变得街知巷闻了。 可惜啊,不能杀牛。没有牛油和牛肉的火锅,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不过,就算是简易版本,也够给在这个时代好好的赚一把了。 等客人少些的时候,白锦儿总算是有功夫来见自己的朋友,双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她笑眯眯地走到三人面前, “怎么啦,要吃点儿什么呀?” “啊丫头,我们是......” “丫头!你店里客人吃的这些暖锅是什么汤的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石玉宁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如招打断了。 白锦儿看了看石玉宁,少年无奈地怂了怂肩;于是白锦儿对着孟如招笑了笑, “这是我新调出的秘汤,拿来煮暖锅是最好不过的了,” “辛辣口的,二娘子可要尝尝?” “辛辣口的?” 孟如招闻言,又转头去看了看。 “这么独特,那我要......” 孟如招话刚说了一半,就听见身边的薛诚淡淡地来了一句,“二小娘子可是忘了大娘子的话了?” 少女还未说出口的话,艰难地咽了下去。 “二娘子吃不了我可以吃嘛,” 石玉宁搭腔,他脸上的笑容痞里痞气, “刚好,我最爱吃辛口的东西了。” 察觉到薛诚投来的目光,石玉宁和他视线相对,露出自己一排白白的牙齿, “怎么,薛大夫不会连我的吃食都要管吧?” “石郎君的吃食,我自然是管不着的。” 没有理会石玉宁略带挑衅意味的话语,薛诚收回自己的视线,不再说话。 “那就一份红油暖锅是吧?” 白锦儿的眼里满是笑意,掏出腰间别的小本子,在上面画了一道。 “哎,对了,” 正要奔厨房去的时候,白锦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和身后的两人说道: “陶阳呢?” “哟,终于想起三郎啦?” 石玉宁戏谑道, “我还以为你个小没良心的把三郎都忘了,没见到人家也不问一声。” 听了石玉宁的话,白锦儿的脸蛋红了红。 “你别逗她哎呀,” “你没看丫头脸红的,咱们丫头啊,脸皮子薄——” 孟如招的话与其说是帮白锦儿解围,倒不如说是和着石玉宁一起打趣。两人一唱一和的,把白锦儿逗的脸红的像是熟透的苹果。 “哎呀!” “再这么说我,我可不给你们做吃的了!” “别别别,”“别别别!” “快说他人呢?” “他呀,现在估计还在那位新来的先生家呢。” “先生?” “最近锦官城来了位从长安致仕的老先生,学问极高。但听说推了好几家贵人的聘辞,自己在家办了个书塾,专门教些没钱上官学或是请先生,家境一般的孩子读书。” “今日我们本说找你来讨论讨论上元灯会出去赏灯的事,结果三郎碰巧定了今日去拜见那位老先生,便叫我们先过来,等他见完了,再抓紧时间过来。” 石玉宁一口气说完这些,又接着说, “关于上元灯会的事情啊......” “你们等等我马上把暖锅给你们抬上来!” 不等石玉宁说完话,白锦儿蹭蹭蹭地跑进了厨房。留下石玉宁和孟如招,茫然地对视一眼。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来接你呀 走在街上,白锦儿紧了紧自己的衣襟和袖口,忍不住抖了一抖。 “看来今年得买件斗篷了,” 白锦儿一边走,一边嘴里小声的嘟囔。 “给阿翁买一件,自己买一件,今年赚的钱应该够了吧。”小小的脑袋里不停的盘算。 至于为什么白锦儿不在店里看着而跑了出来, 这事儿还要从刚才说起。 ...... 暖锅刚端上来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麻辣香气扑鼻而来。石玉宁看见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他凑头过去,看见里面漂浮的辣椒段,好奇地问道: “丫头,这是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那什么,新的调料?” “噢这个啊......” 孟如招和石玉宁肯定不会像钱布成和李欣兰那样的人好糊弄,白锦儿眼珠子一转, 得想个他们不会怀疑并且不会去寻找的来头才好。 “这个啊,” “这个是......” “啊,前几日城里来了个脚行的番商,我看他,这个调料挺新鲜的,就和他买了些。” “不过他现在应该已经出城了。” “是吗......” 果然,石玉宁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好了好了不要问东问西的了!快尝尝快尝尝!” 说着,孟如招伸出了筷子,就要往锅里伸去。 “啪。” 一声筷子与筷子碰撞的脆响,从旁边横插出来的一双筷子,拦住了孟如招手上的那一双。 “二小娘子,” 薛诚的声音传来。 “哎呀薛大夫!薛医师!老薛!” “求你了!给我尝一口!” “我就尝一口!” 孟如招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委屈,她拿着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身边的男人。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娘子的病不宜食辛辣干香的东西,娘子应该记得吧?” “记得......” “薛大夫,” 看着孟如招十分难过的模样,白锦儿忍不住开口, “若我给二娘子泡一壶菊花梨干茶,让她涮着吃,是不是就好些了?” “对对对!” 孟如招的眼神由悲转喜,满脸期待地看向薛诚。薛诚下意识转过头,正看见身边的少女一双凤目若含秋水,里面的欢欣鼓舞像是水面上荡漾的波纹。 确实让人难以拒绝。 薛诚看着孟如招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 “也就这一次,日后,再也不许了。” “好好好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孟如招开心的就像一个孩子,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从锅里夹出一块豆腐。 “等等,”可这时候,薛诚又再一次拦住了她。 “白小娘子,你的菊花茶呢?” “哦哦,这就来,这就来。” 等白锦儿拎着茶壶出来的时候,石玉宁已经吃上了。一副白净俊俏的模样此时涨的通红,眼角含泪嘴唇嫣红,倒是依旧漂亮, 只是那不住的抽吸声,很是破坏气氛。 “哇,嘶——” “丫头,你这汤,倒是真够味。” 看见白锦儿拎着茶壶出来,还没等着给孟如招倒呢,反而先进了石玉宁的肚子好几杯。 清茶下肚,石玉宁的面色便缓和许多了。 “过瘾,真过瘾。” 石玉宁放下茶杯,痛快地松了口气。 “丫头,我这么些年吃了这么多东西,唯有你的,总是能给我惊喜。” “哎哎哎要不这样,你回家,给我当专职厨子怎么样?” “美的你呢,” 孟如招看着石玉宁吃的满头大汗早已经按捺不住,她一把抢过石玉宁手中的茶壶,在自己面前的茶碗里倒满。 “小心三郎把你皮揭了。” 说着她把在自己碗中冷了许久的豆腐夹起来,在碗中涮了涮——等上面的红油没了,那块豆腐以迅雷不及的速度进了孟如招的嘴。 即使大部分的辣味已经被清茶消去,可孟如招舌头能尝到的味道,也足以让她惊艳。 “好吃!真好吃!” “丫头你做的东西怎么都这么好吃,我也想叫阿娘把你收入府中,天天给我做好吃的了。” “得,你就不怕三郎找你的麻烦是吧?” “说到这个......” 白锦儿打断了两人即将发生的斗嘴。她说话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扭捏,像是要说什么极羞人的事情似的。 “三郎他去的先生家,在哪儿啊?” ...... 白锦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竟然会想着去接陶阳回来。 当时就是这么个念头一冒,嘴里这么一说,结果, 竟然就真的这么过来了。 说起来,总觉得好久没见过陶阳了。好像自打秋廷宴后,两人就没有见过面了。 想起最后在陈府门口和他说的那些话,白锦儿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无法言说的, 甜蜜?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白锦儿摇了摇头,把心底那点奇异的情绪甩出去。她抬起头,长长地松了口气,大步朝着石玉宁说的那个地方走去。 真是奇怪,按照石玉宁说的,这个从长安来的老先生,可是城中盼望着自己孩子能出人头地的达官显贵眼中的香饽饽;结果他竟然不住在靠近北城那边的富庶坊区,反而住在了邻近西市这边平头百姓聚集的临云坊。 想来,又是个不贪慕荣华富贵,自诩清高的大儒咯。 白锦儿自打去过一次刺史陈公的府邸上,就深刻的认识到自己是个俗人,喜欢大房子的那种;等以后她攒够了钱,一定要买个大房子,带着阿翁搬进去,种种花养养狸奴,生活肯定很惬意。 唉,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这个目标呢?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很快就来到了临云坊。 白锦儿提着裙子跨过坊门,才一进去,就差点被一群衣衫褴褛冲过来的小孩子撞到。 看着那些孩子虽然衣衫破旧上面全是补丁,脸上却喜笑颜开的,还边跑边和自己身后的小伙伴谈笑说话, 白锦儿的眼神在他们身上停留半晌,才悠悠地收了回来。 绕过两条街,在一个狭窄的院子口,白锦儿正看见站在门外,对着里面不停作揖的少年。 “今日听了先生一番话,学生真是感触良多。” “叨扰到现在实在不好意思,” “先生早些休息。” 也许是老人说话声音小,白锦儿并没有听见那位老先生回答;她只看见陶阳最后行了个叉手礼,才缓缓后退,直到不见院门后,才直起自己的身子,转过身来。 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街口,对着自己笑的白锦儿。 银红半臂罩在月白衫子的外面,下半身着一条枯竹褐的团花长裙。 发髻一如既往的只是个团髻,上面插的也不过是羊角的簪子;可她就这样站在那里,在陶阳的眼中,已经炫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了。 “你怎么来了?” 少年的声音清朗如山中明月,谷中清泉。 “我来接你呀,” 少女应声回答,巧笑倩兮。 第一百一十二章 狭路相逢 “不打算说点儿什么?” 陶阳和白锦儿并排走在一起,陶阳侧目看向身边的少女,柔声问道。白锦儿闻言身体一僵,语气有些不自然地回了一句: “说,说什么?” “什么都好。” “比如说,问问我最近身体怎么样?” “噢,那,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不太好。”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身子倒是爽落,只是,这儿总觉得不舒服。” 说着,陶阳轻轻按了按自己太阳穴的地方。 “怎么不舒服?可去看过大夫?是不是你最近看书看得太辛劳了?” 白锦儿本来下意识地以为陶阳是要拿自己打趣的,可看着他脸上那副认真且略带苦恼的模样,白锦儿想了想,还是打算不那么“自作多情”。 “我也不知,只是去看了大夫,大夫说我这病啊,虽不严重,但也是顶难治的那种。” “啊?那怎么办?你阿爷阿娘怎么说?要不带你上长安看看?你不是说你大伯在长安城吗?那里肯定能医更多......” 听了陶阳说的这句话,白锦儿逐渐有些慌乱。 陶阳瞥了她一眼,眼瞧着少女面上不加掩饰的担心模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荡漾在他的眼底。 “这病难不是难在大夫这儿,是难在啊,找药材上。” “有好些药材,唉,就是千金,亦难求得。” 白锦儿听到这句话下,心里咯噔一下。 她手里的钱不够多,也没有任何的手段能搞来陶阳家都弄不来的药材。她在这儿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没有医保卡,没有医疗保险,她什么都没有...... 如果,如果弄不到药材,陶阳,陶阳会死吗? 拜托这是在唐朝,在古代!她前世读过这么多史籍,这么多的,她知道在这里,即使是小小的病毒性感冒都可能会夺走一个人的命。 看着身边人的侧颜,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席卷了白锦儿全身。 他会死吗? 如果因为找不到药,陶阳就这么死了该怎么办? 白锦儿前世到今生,除了那一次导致自己穿越的车祸以外,没有任何关于死亡的经验——她前世双亲健在,老一辈也长寿;穿越之后和白老头相依为命,周围人的生活简单平安, 她怎么也想不到,突然让她面对一个身边人的离去,会是什么样子。 更何况,这个身边人, 是陶阳。 白锦儿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脏开始泵更多更快的血液流经每一根血管。她的脑子逐渐像被猫抓乱的毛线团,阻塞所有可以冷静思考的通道。 “小茶?” “小茶?” 直到陶阳的声音,重新把她拉回了现实。 “怎,怎么?” 白锦儿的声音,已经有些微微的颤抖;她甚至不敢看陶阳的脸,盯着自己的脚面,僵硬地往前走着。 “你不问问需要什么药材吗?” 陶阳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好听和温柔,可此时在白锦儿听来,愈发令人不安和慌张。 “那,那大夫说,需要什么药材。” 少年并没有察觉她不太对劲的语气,而是微微一笑,带着些许得逞的欢欣和调皮。 “大夫说,” “一味藤上月明,一味白纸难书,与翘首连盼研磨后共做药引,” “最后添的豆蔻红娘。” “如此啊,” “便可消解我害得这病。” 听完陶阳说的话,白锦儿愣了。她停下脚步,陶阳也跟着她停下。两人就这样望着彼此,直到陶阳发现少女的杏眼,渐渐变得有些湿润。 “无聊!” 白锦儿骂了一句,转头朝前方跑去。 “小茶!” 不知白锦儿为什么忽然发火的陶阳赶忙迈步追了上去,也不顾什么男女设防,一把拽住了白锦儿的手袖。 “小茶,你怎么了?” 背对着陶阳的白锦儿抬起头吸了一口气,她左手的袖子不经意擦了擦眼角,转过来,看着陶阳。 读到少女的眼神,陶阳方才那一点点得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拉着白锦儿衣袖的手,也慢慢放下。 “小茶......” 叫白锦儿时候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丝祈求的意味。 “陶阳,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总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是......” “我真的以为你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你明白吗?就刚才那几步短短的距离,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我在那里担心的都快哭出来了,结果你就是为了逗弄我?” “小茶,小茶,” “我错了......” “我不是故意的......” 陶阳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玩笑,竟然会惹得白锦儿这么生气。他上前几步,双手拉住了她的袖管。 “我,我只是,想,想......” 想和你说说我有多想你,但是,却不敢这么说...... 认识这么久了,这还是陶阳第一次看见白锦儿这么生气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少女似乎永远都像是一个成熟乐观,大度开朗的大人。 还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样子,那双眼睛, 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这也让陶阳的心仿佛油煎一般的难受。 看着白锦儿偏过头不看自己,陶阳几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对不起,锦儿,” 少年低低地说道。 “绝对没有下次了,” “好不好?” 白锦儿还是没有看他。 此时她的心里,正被各种复杂的感情拥挤着,密密匝匝地透不过气。 其实与其说是气陶阳,不如说,她是在气自己。在听完陶阳说的那些话之后,毫无疑问的白锦儿是松了一口气的;可随后,一种愤愤感从她的心底涌了出来。 他竟然用自己的身体健康骗自己,就为了说这样的一句话? 这样的愤愤没有持续多久,随即被一种不愿承认难以置信的恼怒替代。 她原来这么在意陶阳的一切。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岁数,和其他这个地方的女子一样,挑选一个男人作自己的夫君,然后嫁人。 可她竟然这么在乎陶阳了。 她对陶阳是有感情的, 这种感情曾经被压制于友情与暧昧之间,可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玩笑,让白锦儿陡然发现, 原来她对陶阳的感情,早已经不是自己想象的模样了。 她该怎么办? 陶阳对自己无疑是有情的,可,在这里, 合适吗? 她的意思是,这里不是倡导自由恋爱的二十一世纪,她不可能和陶阳开始一段恋情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 孔雀东南飞?梁祝? 她很享受和陶阳这样不戳破的单纯的互相喜欢,可是,她不想这样的喜欢, 以痛苦和悲惨收场。 以前还能骗自己,对陶阳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可现在呢? 她连自己都骗不住了。 陶阳不知道白锦儿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惹得白锦儿生气了。 抿了抿嘴唇,陶阳正要开口继续和白锦儿道歉的时候,忽然听见自己头顶传来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弄意味, “哟,” “看看这是谁。” 白锦儿和陶阳同时抬起头。 她看见面前的坊墙上,坐了个灰袍少年。 小景的眼神落在陶阳拉着白锦儿袖管的双手,勾了勾自己的嘴角。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