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娘娘她擅攻心》 第1章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断断续续的雨滴落到屋檐,再从屋檐落到地面上的小水坑,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 平州城轻易不下雨,但一旦落雨,就必然一连一整月都阴雨连绵,城中的摊贩早已掌握了规律,降水伊始就纷纷收拾货物准备回家。 街尾的一间包子铺外,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缩在房檐下,双手抱膝缩成团,迎着突如其来的凉风打了个冷颤。 老板心善,见她实在可怜,转头从笼屉上拿了两个包子塞到她手上,温和的笑着:“吃吧,你都在这儿待了一天一夜了,别饿坏肚子。” 小乞丐抬头看他一眼,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老板摆摆手就转身关上了店门,独留小乞丐蜷缩着身体靠在墙边发呆。 看着手里散发着肉香味的包子,她几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头。 其实她并不饿。 她两天前在城外的一间破庙里醒来,脑袋针扎一样的痛,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记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 头顶一大片阴影覆盖上来,她抬起头,两个同样衣衫破旧,但是表情有些凶恶的男人正满眼放光地低头俯视着她。 准确的说,是俯视她手里的包子。 小乞丐不喜欢被人俯视的感觉,这使她感觉到不舒服。 但她识趣,两个体型结实的成年男子绝不是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对付得了的,于是她伸手,乖顺地将包子递了出去。 她的衣袖很宽松,抬手时沾满泥渍的衣袖微微下滑,纤细皓腕与脏兮兮的小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个乞丐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一边将目光落在小乞丐的胳膊上,互相对视一眼,眸子里不约而同划过一道暗光。 小乞丐默默地向侧避了避身子,躲开他们的注视。 两人吃完了包子,其中长满络腮胡的那个壮汉狞笑着上前一步,“小姑娘,这儿马上就要下雨了,你这娇娇弱弱的样子,淋了雨可怎么好?不如和哥哥们到那边的破庙躲躲雨啊?” 小乞丐木着脸摇了摇头。 “来吧来吧。”另一个瘦高个的乞丐笑眯眯地欲拽她的手腕:“这冷风冷雨的,妹妹你瘦胳膊瘦腿的哪受得了,快跟哥哥们去吧。” 他手才伸出去,小乞丐就如同被什么脏东西窥伺一般厌恶地侧开身子:“别碰我!” 不过一个身无缚鸡之力的小乞丐,竟然敢如此不给他们兄弟面子,那二人又对视一眼,紧跟着便恶狠狠地走上前欲强行扯住她。 小乞丐连忙跑开,然而她蹲的时间久了,双腿都有些发麻,就连向前跑的速度有受限,没两步就又被乞丐们抓了回去。 那两人一人扯住她一只胳膊,使了力要把她往前面拽。 小乞丐拼尽力气却挣脱不能,只能回过头朝着包子铺的方向喊:“救命啊!救命!救救我!” 她喊了数十声,周围十几户商铺林立,莫说是那些陌生商贩,就连刚才好心给了她包子的包子铺老板都没有出现。 两个乞丐冷笑着嘲讽他:“别喊了,就算你喊破喉咙那些怂包们也不会出来救你的,你当这平州城是个什么地方?你看城里的这些人哪,个个活得像个救世主,临了事情谁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一阵风呼啸而过,包子铺和酒馆之间的酒望迎着风飘动,带过冰凉的雨滴。 安静得不像话的空气好像在回应着瘦高个的话,无端端生出几分讽刺的意味。 天冷,吹来的风冷,渐渐密集的雨滴也很冷,但是这些都抵不过小乞丐的心冷。 她暗暗咬紧了牙关,趁着二人拽着自己进门槛的功夫猛地抬脚踹向瘦高个,挣脱开的那只手随意在身上摸了摸,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她将刀锋对准络腮胡,使劲划向他的手臂。 络腮胡不防,手臂被她划出好长的一条口子,鲜血立马流了一手臂。 “他娘的!臭丫头敢伤老子,不想活了!”络腮胡怒骂一声,阴着脸就要去抓人。 瘦高个捂着被踹得生疼的胸口从地上爬起来,也骂了声娘。 看着瘦成骨头的一个小丫头,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劲儿。 小乞丐双手握住匕首,在两人的步步紧逼下一小步一小步的后退,为首的络腮胡哼了一声说:“死丫头,别以为手里拿了把刀就能吓唬住老子,你这辈子都没碰过这玩意吧,你敢杀人吗?” 小乞丐双手颤抖,贝齿紧紧咬住唇瓣,却眼神坚定地站定了脚步。 不知是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只能向前,永远都不能后退。” 那声音徐徐缓缓,却莫名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东北方的上空突地传来一道响雷,她慢慢稳住了身形,暗沉的天色里,她语气也变得沉稳:“不要过来,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女子嗓音刻意放沉,却掩不住犹如莺啼的清雅动听,瘦高个惊喜地对络腮胡说:“哥,这妞声音真带劲!” 络腮胡也面露淫色,继续步步向前,半点不把小乞丐的话放在心上。 络腮胡继续先前走,小乞丐却像脚下钉了钉子一样,不再后退一步。 络腮胡心里隐约察觉到些微不对,但目光在对上小乞丐瘦弱的身形后又立即放下心来。 他显然已经忘记,刚才那个一脚踹飞瘦高个的人也是眼前这个看起来纤细柔弱的小姑娘。 他停步在小乞丐面前,伸手欲夺过她手上的刀。 小乞丐也使足力气抵抗,明明看起来还不及络腮胡半只大的小丫头,拼起命来竟让络腮胡一时不能拿她怎样,他拧紧眉头,一边继续发力想夺过匕首,一边又抬脚想要攻击小乞丐的腿部。 小乞丐敏锐地察觉他的意图,侧身灵活地避过,手上的力气却有不及,须臾间匕首便脱了手。 她眼看着匕首要落入贼手,呼吸渐有些不平,蓦然高抬腿踹向络腮胡的头部。 她的肢体灵活得不可思议,个子虽较络腮胡有所不及,那一脚却准确地踢到了络腮胡的下巴,络腮胡无暇再去拿刀,转眼的功夫差点被小乞丐那一脚掀翻到地上。 小乞丐抓紧时机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又被接着冲上前的瘦高个掣肘住了双手,“臭娘们,没看出来你还有两下子!”瘦高个一边叫骂着,一边侧头对络腮胡喊道:“哥,这女的不好弄,先把她打昏了再带回去,管她是死是活!” 络腮胡沉着脸点点头,经过之前的对峙,他不敢再对小乞丐心存轻视,脚步轻而稳地走上前从小乞丐身后抓住她的肩膀,趁她分身乏术之际一只手作手刀劈向小乞丐脖颈。 然而就在他手刀要落在小乞丐身上的那一瞬,一股温热的液体落到了他脸上。 络腮胡大惊,抬头看向前方,恰逢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瘦高个胸前的匕首反射着银白色的光芒,映在络腮胡充满惊骇的眸子上。 瘦高个倒在了地上,双眼微睁,到死都没有合上。 小乞丐双手染满了鲜血,她低声喘息着,手上好像还残留着刀尖入肉的触感。 络腮胡磨牙,“娘的,臭娘们,老子非杀了你不可!” 瘦高个是他胞弟,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家里有钱时一起胡吃海塞,家资败光后又一起乞讨,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真心相待的人。 若说之前想要击倒小乞丐是为了一时痛快,如今便是想要为胞弟报仇。 他按住小乞丐肩膀,使足了力气把她往前推到破庙外的墙壁上,推着小乞丐的脑袋往墙上撞。 小乞丐身体灵活,却看不到背后,肢体灵活的优势在此刻半点也施展不得,只能任由脑袋和墙壁上的土石相撞。 ……眼前一片血肉模糊。 手里的匕首还在,小乞丐努力集中模糊的注意力将匕首向后刺去,却被络腮胡察觉,反手将小乞丐的手腕扭转一圈,小乞丐果然脱力松开了匕首。 “那是我弟弟你知不知道。”络腮胡握着匕首,刀锋落在小乞丐后颈上:“一起生一起长的弟弟,老子答应年后要带他去江南的!” 小乞丐胸前起伏,呼吸急促,两只手紧握成拳,右手微微鼓起一块,掌心下隐约可见血迹,她语气尽管尽力保持冷静,却还是带着颤意:“你们坏事做尽,这是你们应得的报应。” “滚你娘的报应!”络腮胡又按着她的脑袋在墙上撞了一下:“老子只信自己!”他冷冷地说:“算你好运,老子现在不想玩你了,老子只想你死!” 他言落,不再等小乞丐的回应,手上握紧匕首,狠力划向小乞丐脖颈。 就在络腮胡要动作的那一刻,远处空中霍然飞来一支弓箭,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刺在了他的胸口上。 尖锐的刺痛感袭遍全身,络腮胡喉咙里发出沙哑的闷哼,匕首无声落在了地上。 额头上的鲜血流进眼眶,古怪的酸涩感刺得小乞丐睁不开眼,她头部一阵阵的发晕,四肢百骸被无孔不入的乏力感侵袭,不由自主地松了松右手蜷缩着的手指,络腮胡倒地不起的下一刻,小乞丐也跟着失去了知觉。 一名护卫打扮的男子接住她,回头看向远处马上的男子:“殿下,这小乞丐应该如何处置?” 傅明达凝着被血色铺满面庞的小小乞儿,接连不断的雨落声里,半晌都没有说话。 第2章 云清 回府的路上,阿七放慢马速凑到小乞丐昏睡的马车旁,对着驾车的人赞叹:“这小乞丐看着瘦骨嶙峋的,没想到竟然能和两个大男人硬拼那么长时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瓢泼雨势下,阿四冷着脸折断阿七打在自己脸上的蓑草:“一脚就能踹飞了一个一个男人,这小姑娘定是个练家子。” 阿七一手扶着蓑衣往另一边抻了抻,嫌弃地瞅向阿四,切了声反问:“练家子能到街上当乞丐?” 阿四没有说话,阿七仍在计较之前的事,口中小声嘀咕着:“街面上那么大的动静,殿下还让咱们去警告周围的店家不乱说话,不就是一个小乞丐,哪里值得殿下为她如此大费周章?” “也许,”阿四目视前方,盯着水坑里被雨水滴落出的点点涟漪,不由回想起小乞丐被两个男子压制得不能脱身时仍旧不屈的眉眼,片刻后,他平静地开口:“是因为她足够坚韧吧。” 一个识趣的女子在面对恶人时不过是想要自保,却被对方逼得不得不出手相抗,明明看起来那么不堪一击,却在那时候展现出了令人震撼的爆发力。 即便见多识广如殿下,想来也应该没见过如此智勇双全的姑娘家吧。 …… 众人回到王府时雨势犹盛,傅明达令人将小乞丐带下去沐浴更衣,自己回了书房处理政事。 他半月前奉旨到千秋运河视察河道,今日才刚回城,案上积压了今天一整天堆积下来的公文。 书房外也候了不少官员等待向宁王回禀公务,雨越下越大,书房外的官吏却有增无减,进进出出地好生热闹了半天。 直到傍晚时分人群才散去,明达按着额角走出书房,宁王府的管家李黎迎上前禀报:“殿下,那位姑娘已经醒了。” 明达一壁向前走一壁随口问:“可请太医看过?” “看过了。”李黎忙道:“手脚上大多只是外伤,额头上的伤口也能恢复。只是那姑娘手心上的伤似乎有些难办。” 明达仔细回想了一下,并不记得小乞丐何时伤到过手,好奇之下便决定去看一看。 宁王府虽大,但大多数院落都空置着还未及收拾,所以管家暂且将小乞丐安置在明达的居所明风堂的东厢房暂住一晚,待明日再做安排。 进门时房间里有名唤作惠然的丫环照看着,见明达进来立即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明达起初不解其意,但当他走近床榻,看到床上女子的面容时才隐约明白过来。 因为先前被络腮胡再三撞伤额头,小乞丐的额上留下了不浅的伤口,太医小心地帮她清理了伤口,额上覆着一层白色的布料,更显得她一张脸憔悴娇小。 虽称她是乞丐,她的脸色却没有一点乞儿的干枯发黄,反而白皙莹润如羊脂玉,琼鼻小巧,红唇娇艳,脸上的每一处都精致得过分,细致出众得不似真人。 眼前丽质天然的女子竟是之前满面尘垢的街头乞丐,若非仍存一两分理智,明达几乎要转身去问看护的奴婢榻上之人是否被掉了包。 深吸一口气,他侧头询问:“管家说她手上受了很重的伤?” “是的。”惠然走上前翻过床上人的手,将她右手上的纱布轻轻拆开,露出里面深可见骨的伤口。 明达只看一眼就拧紧了眉。 身为军旅之人,倒不是没有见过重伤之人的伤情,只是这样深的伤口出现在一个皮肤娇嫩的小姑娘身上未免有些骇人。 “奴婢伺候这位姑娘清洗伤口时发现她手里一直攥着一块带着尖儿的石头,也不知是做什么的,因攥着的力气极大,又一直不肯松手,所以才会伤的这样深。”惠然又小心翼翼地把纱布缠回女子的手腕,力道很轻,生怕弄疼了她。 但即使再小心,床上的人眉间还是现出一道浅浅的沟壑。 美人颦眉简直让人见之心痛,惠然无所适从地看向明达:“殿下,这……” 明达又走近两步,床上之人蹙着眉头,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却还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副痛苦煎熬却极力忍耐的模样。 明达犹豫着唤了一声,“姑娘?” 原只是试探地一声,但没想到他话音落下,对方细长的眼睫竟真的颤动两下,然后徐徐睁开了双眼。 女子眼眸洁净,澄澈的仿佛一眼即能看到底的清泉。 本来阖着眼时便已是罕见的天姿国色,此时她睁开眼的样子更是动人心弦。 “姑娘你醒了。”明达笑了笑,垂眸对上她清亮的眸子,“你身上受了伤,太医已经给你包扎过,你先别乱动,免得碰到伤口。” 女子眼神迷茫,对上他温和的俊脸,抿了抿唇问:“你是谁?” “我叫傅明达。” 女子眨了眨眼,仿佛清澈溪水荡起浅浅涟漪:“是通明疆毅,世故洞达的明达吗?” 明达一愣,片刻后笑着点了点头。 女子笑容渐敛,须臾又问他:“那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这姑娘的问题好生奇怪,她自己的名字,难道不是应该只有她自己最为清楚吗? 惠然这样想着,抬起头便对上了殿下同样带着惊讶的目光,明达神情微怔,凝视着床上人精致的面庞:“姑娘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女子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唇瓣又紧抿到一起,再不肯多说一句话了。 明达无从打听,只好让惠然好好照看,明日再来探望。 纤纤弱质的小姑娘半靠在床上,抬眼看着头顶淡蓝色的床幔,沉默着抓紧了被角。 …… 天蒙蒙亮时窗外飞来了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清脆的鸣叫声搅和的明达难以成眠,他按着额角从榻上起身洗漱,披上外袍出门时才瞥见院中的那道瘦小的身影。 雨后的空气潮湿,庭下被暴雨欺凌过的花草都蔫蔫地垂着头,晨起的冷风拂过女子消瘦的侧颜,无端端惹人怜惜。 明达关门的动作顿了一下,抬步走了过去。 天还没有大亮,昨儿又折腾得有些晚,偌大的王府仍处在一片静谧之中,明达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所以女子几乎是立马就察觉到他的到来。 她回过头,和已经站定在石桌边的明达对视,没有说话。 明达表情柔和地朝她点了点头,出声询问:“起的这么早,是下人没有照顾妥当吗?” “惠然照顾得很尽心,是我自己没休息好。” 昨晚药效才刚开始发挥作用,酸酸涩涩的痛感折磨得她不得安眠,一整晚休息的时间连一个时辰都不到。 不必她说,明达已经留意到她眼底淡淡的青黑。 “早膳后我再让人请太医来为你诊治,看看有没有什么止疼的外用的药膏。” 女子垂着头坐在石凳上,闻言徐徐低下脑袋,缄口未语。 明达试探着坐到她对面,目光带过她巴掌大的小脸,迟疑着问道:“你昨日是说,你不记得自己是谁对吗?” 他神情平和,目光亦很真挚,女子掀起眼帘瞟了他一眼,又快速地垂下,而后似下了很大勇气似的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他:“你愿意帮我吗?” “若是我能力所及,自然可以。”明达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姑娘是想我帮你找到你的父母亲人吗?” “找不找得到亲人,倒也没有那么重要。”看起来只在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苦恼地撑起了下巴:“我只想知道自己是谁。” 明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叫明达,昨日照顾我的婢女叫做惠然,府上的管家叫李黎,你们都有名字……只有我没有,我甚至都不晓得自己姓什么。” 她的语气有些强撑起来的欢快,但更多的还是低落,合上她低垂的眉眼和楚楚可怜的面容,让人不自觉心生怜惜。 明达想,美貌果然是人间最大的利器。 “姓名只不过一个代号罢了,有与没有,姓什么叫什么都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你看你现在看见我只能一口一个姑娘地叫,叫的多了你叫着不习惯,我听着也不舒服。” 她不说明达倒不觉得,现在她话一出口,他那声姑娘却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了。 确实是有一些尴尬。 “那,你不若暂时先为自己取个名字,以代替大家唤你?” “取名字?”女子凝着她,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不谙世事的孩童:“可是我都不晓得自己姓什么,怎么取?” 明达沈吟须臾突然起身,“稍等。” 她目光追随他,看着他走进一间房间后没多久又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明达重新坐到她对面,把那本书推到她面前:“人应该对自己的姓氏有本能的熟悉感,这里面是百家姓,你可以看看能不能想起自己姓什么。” 她看了一眼那本看起来就很陈旧的书,拿起来随手翻了两下。 明达视线投过去,眸光几不可察地定了定。 昨日她随口就能说出自己名字的含义,原以为这小姑娘即使不是才华横溢的博学鸿儒,也定是识文断字的,没想到竟连书的正反都分不清。 看起来,也该是个家世清苦的女子。 “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我不想看这个。”她一把把书推回明达面前,拧着眉尖摇了摇头。 明达知道她应该是不识字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很体贴地收起书朝她道:“那不妨我背给你听,你若是觉得哪个耳熟些,就叫我停下来,好吗?” 女子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明达声线温和地将百家姓从头背到了尾,对面的小姑娘始终淡着表情,水润的眸子没有一丝变化。 明达叹了口气:“都没有印象,是吗?” 她格外老实地摇了摇脑袋,“我有印象的,但是我没有喜欢的。” 明达好脾气地将书重新推到她面前:“那不若你闭着眼睛随便指一个,随便哪一个都可以。” 她“唔”了声,闭上眼睛接过薄薄的小书随手翻了一下。 明达循着她手指落下的方向看去,“云?是个好姓氏。” “云……云什么呢?”女子揉了揉时不时作痛的脑袋,为难地鼓起了脸颊。 “云淡风轻,为人至清则至轻。”明达代她做了主,“你就叫云清如何?” 和他清朗的目光于半空中交接,她轻轻咬住唇瓣缓缓道了声“好。” 第3章 暴君 没过多久,洒扫的下人在各处院落里忙活了起来,厨房里的厨娘们手脚麻利地为主子准备早膳,云清盯着屋顶上升起的烟火气半晌,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惊回了神。 她眼眸一动,听到正厅里的下人慌乱地禀报:“主子,陛下命人把国舅爷打入了死牢!” 她无意窥视主人的秘密,起身就朝房间的方向走回。 临近房门时听到两个小丫环在一旁低声议论:“看来陛下又要杀人了。” “本月已经是第六个了,不知道还会有哪个皇亲国戚倒霉,又沦为咱们皇帝陛下屠刀下的冤魂恶鬼。” “幸好咱们身在宁王府,没在宫里伺候,要不然这小命早不知道丢了几回了。” 惠然端着托盘走过来,对着那两人攒眉训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竟也敢这样胡说八道,要是教李总管听到,定会让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那两个小丫环明显有些憷她,见她走来俱是满脸慌张神色,其中一人对着惠然施了一礼,讨好地说道:“惠然姐姐……,我们只是随口说说,请惠然姐姐不要怪罪。” 惠然瞪了她们一眼,依旧是软绵绵的语调:“下不为例。” 二人感恩戴德地对惠然千恩万谢,侧身避过走来的云清快步退了下去。 惠然对云清垂首:“姑娘不要见怪,府上的丫环不懂事,教训一下也就是了,她们断不敢再有下回的。” “你这话不用跟我说,我不是你们府上的人,自然也管不着你们府上的事情。”云清推开门走进去,斜了眼她托盘上的食物,“进来吧。” “是。”惠然跟在她身后,轻轻将粥食和小菜放到桌上,“李总管特意吩咐了,说姑娘您重伤未愈,饮食上要清淡一些,这是一些开胃小菜,和容易消化的白粥,您试试合不合胃口?” 云清接过她递上来的粥碗,眼眸暗暗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刚刚那两个小丫环说,当今陛下又杀人了……难道这位陛下总是杀人吗?” 惠然两手在身前握在一起,垂下眼睫轻声说道:“那不过是下头的人随口胡诌罢了,姑娘您不必放在心上。” “哦?构陷君上是多大的罪过?你刚才明明听到她们胡言乱语,却没有将她们交给你们王爷处置,看来您胆子挺大的嘛。” 惠然一副求饶模样,无奈地小声对她说:“姑娘快别打趣奴婢了,奴婢告诉您就是了。”知道这位小姐失了记忆,惠然只当她是好奇,便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咱们当今陛下一直都是出了名的性格古怪,因先帝爷去世的早,他不过十岁就继承了君位,但他即位第一年就因为一位皇亲面圣时口气有所轻慢而命人将其大卸八块,还让人将其血肉扔进深山喂野狼。之后数年就似打开了闸门一般,隔三差五就杀几个人,上至妃嫔皇亲,下至宫人百姓,只要是他遇见过的、他见了不顺心的,就通通都要杀死,而且尸身都无一例外地要扔到城南的普陀山中喂野狼。其手段之残忍,一直为朝臣百姓所诟病。” 云清便听她讲话,用没受伤的左手捧着粥碗,慢悠悠地喝完一碗清粥,而后问道:“那官员呢?” 惠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说他杀嫔妃皇亲、宫人百姓,那他为什么不杀官员呢?” 惠然:“诸位大人都是对朝廷有用之人,也许陛下他是为天下考量……” “他若真为天下考量,也不会没事杀那么多人了。”云清笑了笑,放下调羹示意惠然收拾干净,有一些不解地说:“难为你们王爷是这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竟然有这样不省心的弟弟,奇哉怪哉。” 惠然忙道:“姑娘,这话可不敢瞎说。” 云清正待说些什么,门外忽有人敲门,李黎恭谨地探出半个脑袋侧身问道:“云姑娘,您可用过早膳了?” 殿下为昨日带回的小乞丐取了名字的事已经传遍了王府,大家也都顺势改了称呼。 “姑娘刚用完早膳。”惠然端着托盘走到门前,“是王爷有什么话要您告诉姑娘的吗?” “殿下请姑娘用膳后到前厅一趟,太医已经到了。” 云清想起先前那一番对话,点头:“那我现在就随你去吧。” …… 阿七请来的这位太医有些嘴碎。 “女儿家的手是最娇贵了,怎么却伤成这个样子,可怜见的,就算是伤口愈合了八成也是要留疤的。” “不过好在没伤在脸上,就算留疤也没什么要紧的。”说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太医又打量了一下她的脸:“你见过皇上没有?” 云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有。” 他倒是松了口气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当今陛下最是好色,要是叫他看了你这张脸,怕不得把你绑进宫里做他的妃嫔,如此花容月貌岂不可惜?” “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上首的明达面无表情地说道。 小太医摆摆手:“过奖过奖,远不及宁王殿下冒死劝谏的时候敢说。” 明达没理会他的打趣:“除了身上的外伤,你可有发现她身上有其他不对?” “嗯?”小太医听言一本正经地将手指落在云清腕上,过了会儿摇头晃脑地松开手:“脾胃有些不调,我开副方子养上个把月,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小仙女。” 小仙女? 他叫谁呢? 云清难得怔了一下,还没回神就见那嬉皮笑脸的小太医转过头乐呵呵地问她:“我可以这么叫你吧小仙女?” “我不是小仙女。”云清蹙眉道。 “我说你是你就是了。”小太医拎起药箱站起身:“就这么定了小仙女,我去开方子喽。” 李黎引着小太医出了门,那人出门之前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跑回来站定在云清面前:“我叫符安,小仙女你可别忘了啊。” 云清看着他蹬蹬蹬跑过来又蹬蹬蹬跑远,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的方向,饶有兴致地说道:“这人倒是有趣。” 明达:“庸医一个,哪里有趣。” 云清疑问地目光投过去。 明达:“你记忆全失,他却半点痕迹都没有发觉,难道不是庸医吗?” 云清:“你和他似乎相识已久?” 明达冷淡地摇了摇头,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讨厌的字眼:“我和他不熟。” 云清:“他说他叫傅安,他也是皇室中人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清总觉得那一瞬间明达的眼里闪过了一些什么,但只在眨眼间,他脸上又是一派平和温润:“他的符非皇姓之傅,是竹付的符。” “噢。”云清翕动唇瓣,又问道:“他是宫里的太医,他都瞧不出来我有什么问题,难道是我根本没病?还是我的病寻常医者诊治不出?” “这个还不好说。不过你既然什么都记不得,那总该有个原因。”明达记起从前听塞外的一位名医提起过,说有些人会因为心伤过深而选择性地忘记前尘往事,只是不知眼前的这个姑娘是否也是如此了。 他放下手中茶盏,对着云清笑道:“你且安心住在府上,我会命人四下寻找名医为你诊治,直至你想起自己的来历和身份为止。” “那要是我一直都想不起来呢?” 明达唇角的弧度更深:“宁王府还是养得起一个闲人的。” “殿下。”李黎神色严肃地出现在门前,对着投来目光的明达稍稍垂首:“陛下来了。” 明达脸色一变,起身吩咐道:“带云清回房。” 李黎应是。 云清想起先前符安的话,也没有多问,顺从地跟在李黎身后往外走。 云清落后李黎几步,待行到东厢房门口时,忽然听到一道男声不知从何处传出。 “站住。” 李黎一听这声音腿肚就忍不住一哆嗦,苦着脸转过头,四处看了一圈之后也未曾看见人影,转眼间好像想到了什么,三两步走到台阶下,仰头看向屋顶上坐姿随意的蓝衣少年:“奴才参见陛下。” “嗯。”傅明礼淡淡地回了一声,瞥了瞥自己正下方的方向:“这是谁呀?” “是殿下的客人,来宁王府做客的。” “和大皇兄住在一个院落的女客?” 李黎连忙向傅明礼解释:“云姑娘昨儿晚上才来府上,昨日里大人们纷纷来府上回禀公务,府上侍奉的下人们一时抽调不开,没来得及收拾其他院子,所以暂时将云姑娘安置在了明风堂。” “云姑娘?”傅明礼左手在下巴上轻抚两下:“她姓云,云什么?” “云姑娘单名一个清字。” “云清?”傅明达身子灵活地从屋顶上跳下来,这下没再问李黎,而是将眸光转向门前的云清:“听说你的名字是大皇兄为你取的?” 云清回视着他,没有说话。 据惠然所言,当今陛下应当是一个杀人如麻、整日浸身于鲜血人命的杀人狂魔,稍有不悦就会置他人于死地。可是眼前的男子一袭浅蓝色长袍,面庞精致清朗,就连嘴角的笑容都看起来十分可爱,哪里有半点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模样? “你怎么不说话?害怕朕吗?”少年上前两步,笑意不减地问道。 第4章 男女有别 越是看起来单纯无害的人,就越是危险可怖。 云清心中闪现出这样的认知,便不自觉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勉强算是为先前的不理睬做出解释。 傅明礼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含笑又走上前两步:“哦,那你现在可认识了?” 云清点点头。 女子肤白胜雪,额上虽因为受伤而包裹着纱布,但仍然掩不住倾城姝色,傅明礼凝着她的脸忍不住问道:“你可愿意和朕回宫去,做朕的美人?” 李黎见情况不好,僵着脸上前:“陛下……” “朕在和她说话。”傅明礼口气微沉,眼神还一错不错地望着云清。 李黎咽了咽口水,歉意又同情地朝云清看过去。 这陛下从来都是喜怒无常的性子,一句话说不好可能连小命都保不住,有些时候连殿下都奈何不了,若是这云姑娘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怕是连殿下都保不住她。 “我本就是美人,为什么还要去做你的美人?你这话忒也奇怪。”在二人的视线下,云清一脸茫然地反问道,目光澄澈又无辜,让人见了便心生怜爱。 傅明礼四散着的若有若无的杀气一敛,他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旋即扬了扬唇,似笑非笑地问道:“也不知道大皇兄是从哪里把你挖出来的,口齿倒是伶俐得很。” 云清不置可否。 “你长得可真好看。”傅明礼又痴汉似的笑了起来,拉过她的手蓦地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我唤你云姐姐可好?” 云清冷着脸抽回手:“不好。” 傅明礼立马拉下脸:“你可知拒绝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见云清错开头不说话,他的神色便愈发不善起来,“你好大的胆子。” 云清猜想得罪皇帝应该会死的很惨,但奇异的是,她此刻内心一点惶恐的情绪都没有。 傅明礼看着她的表情怒火更盛,侧眸向着身后的半空吩咐:“把她给朕抓起来,关到刑部大牢!” 他话音落,院墙上顿时出现了两个黑衣黑袍的身影,从墙上跳下,直奔云清而来。 李黎觉得这姑娘好歹也是殿下救下来的,陛下不问过殿下的意思就把人抓走未免太过独断专行,为着自家主子的面子,他大着胆子挡到云清身前:“陛下,云姑娘毕竟是殿下救下的,您不妨看在殿下的面子上……” “呵……”傅明礼邪肆地勾起唇角,眼眸里带着几许嘲弄:“说笑话呢?你们殿下在朕这里何曾有过面子?” 这话未免太不近情理,但又着实符合这位陛下的脾性,李黎被呛的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瞅着两个暗卫挟住云清双臂,急的额头上冷汗直流。 “臣当陛下来宁王府是为了公事,现在看来竟是为了为难一个小女子的。”正是气氛紧迫之时,明达自远处缓步行来,他眉目雅致清冷,周身似散发着一层冷意,却让心提着的李黎一下子放松下来。 “殿下。” 明达挥挥手让李黎退下,侧头看向那两名暗卫:“怎么,是你们自己放手还是让本王来帮你们放手?” 宁王看似文弱,实则功力深不可测,两名暗卫自知敌不过,又不好违背陛下命令,只好请示地看向傅明礼。 “大皇兄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连朕的人都敢能随意差使。” 明达神情不变,“云清是臣的朋友,陛下一言不合就要将人关进牢里,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朕说过了。”傅明礼走到明达面前,对他挑衅一笑:“大皇兄,你在朕这里没有面子。” “这与臣在陛下面前有没有面子无关,陛下因云清不愿入宫便将怒气发泄在一个弱女子身上,实在是于理不合。若是传出去,恐怕会引起朝臣议论,百姓非议。” 傅明礼满不在意地翻了翻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大皇兄以为,朕这两年被大臣百姓非议的还少吗?” 云清看了会儿这兄弟二人对峙的场面,顶着越来越热烈的太阳半眯起了眼,一时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 对面正在讨论她生死存亡的二人:“……” 明达:“你伤还没好,若是困了就回房休息吧。” 傅明礼瞥了瞥她额头上和手上的伤口,没有说话。 暗卫们看陛下神态如此便知他的意思,立刻松开了控制着云清的手。 云清瞅了瞅那边脸色都不太好的傅明达傅明礼兄弟两个,默不作声地转身回了房间。 房门砰地合上,在院中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傅明礼看了那关紧的房门一会儿,倏地侧身故作叹息着说:“如今大皇兄佳人在怀,灵瑶郡主怕是要哭死在庵堂里了。” 明达眉头一蹙,明显有些不耐:“陛下素日很少来宁王府,今天驾临是有什么事情吗?” “大皇兄这么一说,朕才想起平时好像来的是少了些。”傅明礼点了点头,呵呵乐着拍了拍明达肩膀:“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以后朕怕是要时常叨扰大皇兄了。”他意味深长地瞟了眼云清的房间,“还望大皇兄不要厌烦朕才是。” 明达:“俞国军队近日频繁犯边,陛下还是专心国事吧。” “大皇兄总是这么无趣。”傅明礼戏谑地问:“如此美人,留在大皇兄身边实在是可惜了。”他靠近明达,衔着笑低声询问:“不若让给朕如何?” 明达阴着脸迎上他目光,眸中情绪难辨。 …… 之后两日云清再也没在院中瞧见先前议论过傅明礼的那两个小丫环,她额上和手下的伤口都愈合的很好,在房里闲着也有些无聊,便想出宁王府走走。 惠然一听她要出门,立马派人去请示殿下的意思,派出去的人才出去没多大会儿,公务繁忙的宁王殿下就亲自找上门来。 这几日府上没什么人来访,下人们也早将其他各处院落收拾妥当,偏偏明达没有半点让云清移院别居的意思,下人们仿佛揣摩出了殿下对这位姑娘不一般的态度,纷纷猜测这位生的异常美貌的云姑娘也许会成为殿下后院的女主人。 云清正随手拨弄着惠然寻来的古琴,明达进来后看到她动作愣了愣,想起她清贫的家世,以为她是在对着琴弦暗自神伤,便走上前温声道:“我的琴技虽然不是很好,但也略知一二,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云清讶异地看向他。 明达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便笑着在她身后拨动琴弦,简单弹出一曲小调,“这是我母妃家乡的一曲民间小调,你不如学学试试?” “好啊。”云清来了兴致,学着明达刚才的指法拨弄琴弦,旋律与他方才所弹之曲曲调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听起来更为灵动欢快。 弹完之后她仰着头看向明达:“我学会啦。” 明达:“……” “……你会弹琴?” “应该是会吧。”云清又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弦,依稀成曲时她忽然收了手,若无其事地对明达笑了笑。 明达有一瞬间觉得这调子耳熟,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就又开始惊讶于云清的琴技。 能习琴的人家境不会太差,明达就又问她:“那你可识字?” 云清:“识字啊,那天你不是给我看过百家姓的吗?” 明达第一次知道自作聪明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他干咳一声,转身坐到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压惊。 温热的茶水压下那股子尴尬之后,明达才慢悠悠地开口:“前两日陛下才见了你,若是听说你出门的消息也许会派人跟着,我让惠然带着护卫跟你一起去,你要小心些。”又嘱咐:“若是有什么想买的尽管跟惠然说,不用担心银子。” 云清在街上当乞丐的那几天已经知道银子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她身无分文,所以才只能瑟缩在街上让人欺负,如今有了眼前这个人,她才能免于流落街头之苦。 她那一瞬间感动得不成样子,上前一把握住明达的手郑重地夸赞:“你真是个好人。” 柔弱无骨还绑着纱布的小手覆在男子大她许多的大手上,明达一时间忘了动作。 云清看他呆呆傻傻的样子有些奇怪,伸手在明达眼前晃了两下:“宁王殿下?傅明达?你怎么了?” 明达回过神,马上把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收回袖中,抬眸对上云清清亮的双眼,抿了抿唇迟疑道:“云清,你与我……男女授受不亲,你,你不应该像刚才那样。” “不应该哪样?”云清眨眨眼,然后恍然大悟地说:“你是说我刚才握你的手吗?” “……是。”明达近乎狼狈地答道。 “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我好像听过。”云清沈吟着,在屋里走了几步:“不过上次我和那皇帝见面的时候,他不也无缘无故来拉我的手吗?难道没有人教他这样做是不对的吗?” 明达冷漠地说:“那是因为陛下少教,你与他不同,应该注重男女之别。更何况你是女子,名声远比男子要重要得多。” 云清打量他,“宁王殿下的意思是说云清寡廉鲜耻吗?” 明达张大嘴巴:“你怎么会这么想?” “殿下说陛下碰我的手是因为少教,那我刚刚碰了殿下的手,难道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 明达扶额:“这两件事岂能相提并论……” “陛下是男子,你也是男子,这有什么不能相提并论的。”云清说着鼓起腮:“还是殿下见识了云清手刃壮汉的凶悍,所以认为我不能称之为女子?” 第5章 只是客人 “是小王说错话了,云姑娘伶牙俐齿,还请放过小王这笨嘴拙舌吧。”明达无奈地站起身,逗趣似的向云清拱了拱手。 云清皱了皱鼻子:“我醒来之后就是在破庙里,后来在街上饿了几天,也没人告诉我不可以这样子。” 明达想象到她只身一个女子可怜巴巴所在破败寺庙里的情景,语气不觉更柔和了些:“以后你若有什么不懂的都尽管来问我,你不懂的人情世故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懂。”云清扬起下巴,“就是男女之间不能随便接触,就连碰一个指甲盖都不行呗?” 明达:“……好像差不多是这样没错。” 云清:“其实我也不喜欢别人碰我,那天那两个乞丐,如果不是他们想要抓我的话我也不会跟他们硬碰硬的,还有之前的那个陛下,我也不喜欢他碰我。” 明达眼神一顿,她不喜欢旁人碰她,却愿意主动来碰触自己…… 他正这样想,云清便笑意满面地看过来:“不过你不一样,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很舒服,好像我们上辈子见过一样。” 明达被她说的耳根通红:“云清,这种话断不可以乱说,我们孤男寡女,男未婚女未嫁,若是传出去了恐怕会影响你的名节。” 云清困惑地看了看他:“我孤身一人,不怕名节不好。不过你好像不是。”她回忆了一下,“你还有一个在庵堂里的,什么灵瑶郡主,她不喜欢你和我待在一块对不对?” “这话你是从哪里听到的?”明达淡下容色问道。 “不是前两日那个陛下这么说的吗?他是这么说的来着?”云清仔细想了想,手撑着下巴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如今大皇兄佳人在怀,灵瑶郡主怕是要哭死在庵堂里了。”她笑嘻嘻地问:“是这样说的对吧?我没有记错吧?” 明达心想,岂止是没有记错,简直是一字不差。 “那灵瑶郡主与我其实并不相熟。” “那就是单相思?”她摇头表示不赞同:“这样不好,不是有一句话说什么,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吗?人家女孩子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对她如此冷酷?” 她明明不懂这些世故,却偏偏正儿八经地教自己道理,明达看她绷着脸说教的表情有些想笑。 明达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我真是奇怪,你从前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教出你这样不谙世事的性子。” 云清不开心地看向他:“你刚刚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能碰我的。” 明达咳了咳,尴尬地收回手:“冒犯。” 门外惠然悄无声息地出现:“殿下,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 云清高兴地点头:“那好,我们这就走吧。” 明达微笑着目送她出门,直到云清走远,阿七才走到他身侧小声禀告道:“属下发现最近这几日明风堂周围的暗卫比前段时间多了近一倍。” 明达意料之中地道:“陛下明显对云清有意,多派些人过来盯着也正常。” 阿七撇了撇嘴:“咱们这位陛下实在是个怪人,后宫那些美人围着他转还不够吗?为何连殿下身边的人都不放过。” “以后这种话不许乱说,云清只是本王的客人,与本王并无其他关系。” 第6章 包子 “是是是,住在主人住处的客人嘛。”阿七心领神会地应和道。 阿四从旁走过来,仿若无意地从阿七的脚上踩过,对着明达躬身禀报:“殿下,陛下出宫了。” 阿四咬着牙瞪着他,颤抖着揉了揉被踩过的那只脚,龇牙咧嘴地单腿跳着靠到了墙上。 “消息传得倒是很快。”明达轻笑了一下,脸上并未见什么怒色,“你们带人去查清楚,看看府内外盯着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哪些府上的,一一清查干净之后送回各自的府邸。” 阿四颔首:“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顿了一下,又犹疑地问:“那云姑娘那边?” “陛下行事虽然看似荒唐,但也有自己的分寸。他既然肯为云清费心思,总不会伤害她。我们的人看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阿七不能理解明达此刻的心平气静:“殿下您就不担心陛下会借机占云姑娘的便宜?” 明达闻言失笑:“想想你初见云清时,云清在做什么?” 阿七一个哆嗦,立刻改口说:“……那这么说的话,陛下可能的确是不能把云姑娘怎样。” 阿四也附和道:“云姑娘当时……虽然也很让人惊讶,但是更让属下诧异的是,属下事后听说云姑娘手里居然一直攥着一块石头。”他当时一直在旁边看着,原以为能以一己之力杀了一个成年男子已经是她的极限,却没想她在关键时候却还保留着杀招,如此胆量心智,委实让人意外。 云清手上的伤至今还没有康复,明达比任何人更能理解云清在最后关头孤注一掷的心情。 或许让他愿意出手相救的主要原因,也还是女子被压制的连动都不能动时,那双亮的惊人的眼眸里流露出的倔强和坚强吧。 …… 云清又见到了包子铺的那个心善的老板。 其实云清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称他是一个善心人,若说他坏,他却在她困难的时候给过她两个包子。若说他好,他却在她拼命求救的时候连一声都不敢吭。 但不知道怎么,她就是想再来这里看一看这个人。 今日的云清华服盛装,已经不复昔日狼狈可怜的小乞丐模样,老板见她进店,还当是哪个贵族人家的小姐图个新鲜,带着笑吩咐伙计上了两碟包子和几道小菜。 惠然看着云清一点表情都没有的小脸,小声凑上来问:“小姐,这店老板有什么不对吗?” 云清笑着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她夹起一个包子很认真地瞅了一会,实在不明白这样简单的东西怎么会引得旁人对她生出歹念。 明明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咬了一口包子,味道也很一般。 她皱起眉,摇头站起来,径直走出了店铺,一刻钟都未曾多待。 惠然利落地付了钱,老板收了银子之后和身边的伙计嘀咕:“才吃了一口就走人,这大家的千金小姐还是吃不惯咱们这清粥小菜。” “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毛病多。”伙计嘿嘿乐着收拾了桌子,也没有多想。 第7章 往来 包子铺外的店铺林立,云清站在街头看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身朝来时相反的方向走。 “小姐。”惠然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追上她的脚步,谨慎地打量她的神色:“小姐,您怎么了?” 云清忽然停下脚步。 惠然后知后觉地在原地站定。 云清眉目沉静,嘴角勾起时不知为何会带着些许雍容威严的气质,惠然看着她这副表情一句话都不敢说,缩着脖子垂下头,沉默着退到云清身后。 “杀人的滋味委实不太好受。”云清低声呢喃,仿佛是自言自语:“不过有的人若是不杀,他们便会欺凌到我头上,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惠然身子一抖,惊骇地看向她。 云清微微一笑,很快又一脸平静地继续向前走,好像根本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前方不远处有一家茶楼,云清本来无心喝茶,但经过时却瞥见那茶楼的名字,便若有所思地在门口定住脚步。 “小姐想品茶吗?不如我们进去歇一会儿?”惠然体贴道。 往来茶楼。 云清点了点头,带着惠然走了进去,迎客的伙计带着两人上到二楼的雅间,云清要了一壶龙井。 伙计应下之后要走,云清出声叫住了他。 “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伙计殷勤地问道。 “你们这茶楼的名字是谁取的?” “小姐想来不是本地人吧。”伙计了然地询问道。 云清不解:“怎么说?” 那伙计虽仍微弓着腰身,但面上却满是得意之色:“小店的名字是两年前,当今陛下钦赐的,平州城的主顾们没一个人不知道的。” “哦?居然是陛下赐的名?”云清觑着他不觉带上傲慢的面容,突然又发问:“那你们可知道陛下赐下此名何意?” 伙计:“当然,小店处在平州城最繁华的地段,陛下来过小店之后认为小店的茶品极好,所以赐下往来二字,是希望过往的行人都能进来瞧一瞧,品一杯香茗才不虚此行。” “原来是这样。”云清满脸受教的表情,点了点头看着伙计更加得意地退出雅间,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伙计走后,惠然才不屑地对云清说:“因为陛下赐名,往来茶楼的掌柜伙计们都是鼻孔向上看人的,他们的茶也未见多好喝,小姐若是喜欢品茶,尽管回府里去,不管您喜欢什么样的,殿下都可以为您寻来。” 云清:“那你们殿下有来过这里吗?” 惠然摇头:“殿下从未来过,奴婢听说啊,不仅殿下不来,就连好些达官贵人也不喜欢来这里,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按说陛下亲自夸赞过的茶楼,下头的大臣们若是不给面子岂不是在打陛下的脸?” 云清浅笑着否定她:“不来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清:“往来二字,除却来往行人的意思之外,你还能想到什么?” “往来……不就是过往行人的意思吗,还有其他什么别的?”惠然想了好一会,还是不明所以地道:“奴婢想不到。” 云清但笑不语。 门外响起两声很轻的叩门声,惠然以为是茶水到了,便对外面说:“进来吧。” 雅间的门被外面的人大力推开,动静有些大,云清抬头看去,两名侍卫打扮的男子推开门作出恭请的姿势,傅明礼神情带着谐谑,抬步走到她面前。 傅明礼随意坐到她身旁,对上她清丽的容颜笑了一笑:“云姑娘这样厉害,不妨说说朕为此楼取此名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达安排的侍卫长脸色难看地跟进门,对着骤然发作的傅明礼不卑不亢道:“陛下,殿下吩咐过,云姑娘大病初愈,不能在外面久留,陛下若是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属下不若先带云姑娘回去?” 傅明礼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清水,空气不过静了一瞬,便听得杯子落在桌上的声音倏地响起,傅明礼狠着表情睨向侍卫长,眸中杀意毫不遮掩:“朕有说过没有吩咐吗?你是哪里来的鹰犬,也敢在朕的面前替你的主人叫嚣?” 第8章 美人 虽然是少年天子,但多年养尊处优,到底成就了一身帝王气派,侍卫长被傅明礼的气势唬住,忙跪倒在地上请罪:“属下失礼,请陛下恕罪。” 傅明礼轻哼,转头和云清嫌弃道:“看看大皇兄给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么不经吓。” 云清看着他没说话。 傅明礼道:“要的是什么茶?” 云清:“西湖龙井。” “龙井太苦了,朕不喜欢喝。”他和身边的护卫命令:“让掌柜送生牛乳来,多加糖。” “是。”那人领命出去,傅明礼正满意,余光却瞥见云清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那是什么眼神?”傅明礼不满道。 云清说:“这时候的龙井是涩了点,陛下若喝不惯可以换成碧螺春,生牛乳是小孩子喝的。” “朕还没成年呢,怎么就不能喝了。”傅明礼阴森森地瞪了她一眼,下头的护卫已经很有眼色的抽出大刀预备动手,眨眼的功夫傅明礼便勾了勾唇:“云姐姐这样关心我,莫不是喜欢我了?” 大刀护卫被陛下变脸的速度惊住,大刀卡在刀鞘,一时不知是何动作。 伙计送上来的茶水被护卫们重重检查后送了过来,云清倒了一杯茶在鼻间轻嗅,明前茶产量极少,滋味又十分甘醇,向来受尽贵族中人的推崇,她对这些隐约有记忆,却总觉得明前茶虽鲜嫩,味道却有些寡淡,她便喜欢雨前茶的浓郁回甘。 她抿了口就放下杯子,傅明礼眼眸一直盯着她,一副她不回答就不罢休的架势,云清在他的注视下徐徐站起身:“茶已品完,我就先走了,陛下的牛乳且慢品吧。” 傅明礼冷眼看着她向门外走,在她即将迈出门槛的刹那开了口:“站住。” 云清回过头:“陛下还有事?” 傅明礼走到她面前,步伐徐缓地绕着她走动,边抬步边浅声说:“岳王一月前曾向朕进献一位美人,容色堪称倾城,朕见了欢喜,便命人将她储入后宫,只那美人却是个死犟的性子,宁死也不肯做朕的妃嫔。云姐姐,你猜一猜,如今她怎么样了?” 云清眉心一跳,她并不想猜那位倒霉的美人下场如何。便是她猜中了又能如何?皇帝陛下赐她同款吗? 敬谢不敏。 傅明礼不等她回答,就率先说道:“那美人肤白胜雪,朕一个人欣赏实在浪费,便命人拔下美人一身秀丽皮囊,挂到了城门口,可供来往过路百姓鉴赏,也算是全了美人不愿被困宫廷的念想。” 云清嘴角抽搐,她虽杀过人,动手却很干脆,剥皮抽筋这种慢刀子磨人的手法更是闻所未闻,还真有些被吓住了。 傅明礼谛视着云清划过惊吓的俏脸,心里一片得意,嘴上不饶人地接着道:“是我忘了,云姐姐是个姑娘家,怎么听得了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若是把你吓到,倒是朕的罪过了。” 云清吸了口气,忍着怒意道:“陛下若是无事,云清真的要告辞了。” “诶,这阳光大好,云姐姐好不容易才出门一趟,怎么能如此来去匆匆,不妨坐下来,再陪朕喝一盏茶、聊聊天,如何?” 云清闭了闭眼,强扯出一抹笑来,对着傅明礼柔声:“云清茶喝多了,要去如厕,陛下稍等片刻,云清去去就回。” 傅明礼愣了愣,“如此,那云姐姐去吧,朕就在这里等你。” 他神情乖顺,配上清俊的外表,倒真似个单纯无辜的少年人。 第9章 背后之人 云清答应一声,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傅明礼的眼神在她消失的下一刻瞬间阴下,对身侧的护卫道:“找人在楼下门口盯着,不许她离开此地。” 护卫应是,立刻吩咐下去。 云清带着惠然走下楼梯,身侧的小丫头很是机灵地问道:“小姐,咱们要离开这里吗?” “自然要离开,不走还等着这小皇帝再来轻薄吗?”云清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方向,对惠然小声道:“你去看看,这茶楼有没有什么后门之类的,他这么轻松就放我离开,应该会命人在正门门口守着。” 惠然犹豫了一下:“可是侍卫长他们还在楼上等着。” “陛下的目标在我,他们会想办法脱身的。” 惠然还是有点害怕:“那可是陛下啊,若是叫陛下知道小姐您故意躲着他,会不会杀了咱们解气啊。” 云清:“他若是真想杀我,见我第一面时就可以杀,如今拖拉到此刻,便是想杀也没那么轻易了。” 惠然这才壮着胆子去找后门。 …… 主仆二人从往来茶楼走出来时俱是舒了一口气。 惠然跟在云清身后走了几步路,看着茶楼门前的过客来去匆匆的样子忽然福至心灵:“小姐,奴婢知道往来二字到底是来自哪里了!” 云清兴味盎然地看向她:“说来听听。”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陛下既然来过这里,那肯定也知道这里的老板黑心,楼里茶水都比其他茶楼贵了近一倍。陛下给这个茶楼赐了这个名字,其实是想暗示往来茶楼被利益驱使无视行规。” 云清点头表示赞赏:“说对了一半。” 惠然疑惑:“难道还有什么别的?” 云清垂下眼睑,“这句话出自《史记》的“货殖列传”,意为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为了各自的利益奔波劳碌。既然为利益奔波,就一定不只是为了茶水间的蝇头小利,若不然也不值得陛下花费心思在这间小小茶楼上。可是这里只是一个茶楼,值得客人们又或是老板奔波什么呢?” “是不是往来茶楼还有别的什么营生?”惠然猜测道。 云清弯唇一笑,“是了。” 惠然懵懂地眨着杏眼,迷茫地看着她。 云清:“你觉得,茶楼是干什么的地方?” 惠然还是满面茫然,呆呆地回道:“茶楼,那不就是喝茶聊天的地方吗?” “来往此处的客人非富即贵,这里是京中富贵之人来往之地,更是京中消息汇聚之所。若有人窥探雅室中客人的谈话,便可掌握四面八方的消息。”虽然如此行径未免下作,但云清还是不得不对这茶楼背后的主人生出佩服之意,寻常处在权力中心的人很少会将目光转向市井之中,尤其是朝中贵胄,即使想要争权夺利也不想到利用民间的消息来收集情报。如此心机智谋实在少见。 只是可惜,被这看似昏庸的小皇帝给破个彻底。 陛下赐名,寻常人看来便是天大的荣耀,但茶楼背后之人必定可以从中看出陛下的警告意味。只要那人还不想造反,便绝不可能再将此处暗哨运营下去。 而今看来,也许往来茶楼早已是一个单纯的茶楼了。 第10章 甜不甜 云清的身后,一名身形矫捷的男子细细将她的一言一词记下,然后悄无声息地回到茶楼里。 “她当真如此说?”方才那间雅间的窗前,傅明礼听着暗卫的叙述,挑了挑眉头问道。 暗卫拱手:“不敢欺瞒陛下。” 傅明礼将一杯牛乳灌进腹中,而后发出享受的轻叹:“单凭朕的一个赐名就能猜到这么多东西,朕的云姐姐真是越来越让朕惊讶了。” 太阳恰在正南,有些刺目的阳光落在他俊秀的脸上,他将杯中扔给护卫,又下起了命令:“让他们再送些牛乳过来,再多放些糖。” “是。” …… 云清和惠然沿街走了约半个时辰,停在了一间成衣铺子前,云清拉着惠然走进去,进门前余光扫过站在首饰摊位前的陌生男子,神色不变。 “小姐,您要买衣服吗?”惠然有心提醒她殿下早在几日前就命人备下了数十件夏裳,话还没出口就被拽着走到了柜台前。 “你们这里有后门吗?”云清问道。 惠然:“……” 小姐这是走后门走上瘾了吗? 掌柜地被女子过于出众的样貌惊艳,下意识地指了指后门的方向。 云清片刻也不耽误,立刻拉着惠然从后门走了出去。 惠然被云清再次带到往来茶楼门前时还有些回不过神,“小、小姐?咱们怎么又回来了?您不是就想躲着陛下的吗?” 云清瞟了眼身后的街道,“有人跟踪咱们。” “啊?”惠然吓了一跳:“可、怎么可能?奴婢平时没跟人结过怨啊。” “恐怕是冲着我来的。”云清想起自己清醒之后为数不多的记忆,叹了口气说:“现在看来,还是这小皇帝身边更安全些。” 惠然苦着脸跟着云清回到了先前的那间雅间。 傅明礼见云清淡定自若地推门走进来坐到先前的位子,眸中划过一丝诧异:“云姐姐出去的有些久了,朕还当你是为了躲朕偷偷跑了呢。” 云清侧过脑袋对他温柔地弯唇:“陛下这是什么话,您可是一国天子,执掌天下百姓生杀大权,您吩咐云清不许走,云清哪里还敢离开?” “但愿是这样最好。”傅明礼不甚在意地将装牛乳的盅推到云清面前:“这是生牛乳,加了糖的,云姐姐尝尝?” 云清接过惠然倒在杯中的牛乳喝了一口,甜的有些过头了。 面前傅明礼还满脸期待地问她:“云姐姐,好喝吗?” 云清皱眉,诚实地答:“太甜了。” “甜一点不是很好吗?”傅明礼咽下一大口奶,漫不经心地说道:“云姐姐可曾听说过,一个人的心里越苦,就越喜欢吃些甜的东西来宽慰自己。朕便是如此这般。”他盯住云清的脸:“云姐姐,你信吗,即便是这样的甜,也实难缓解朕心里头的苦。” 云清审视傅明礼的神情,他面上一片开怀之色,眼里也辨不出情绪,委实瞧不出说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她更愿意相信身在禁宫受尽礼仪规矩约束的人,活的是真不快活。 所以她点点头:“我信。” “你信?你信什么?朕这么多年不知跟人抱怨过多少次活得难捱,可是上上下下却没一个人信的,你说你信?你凭什么信?”傅明礼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面容讽刺道:“就凭你这张脸吗?” 这小皇帝翻脸果真比翻书还快。 第11章 大脚丫子 “若非是因为云清美貌,陛下恐怕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将我打进刑部大狱了。”对上傅明礼薄怒的眼眸,云清镇定地错开脸,抚了抚略微凌乱的鬓发轻笑说。 傅明礼眯起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云清翕动唇瓣正想说话,有一名护卫突然走到傅明礼身边低声禀告了一句什么。 傅明礼掀唇,眸光在云清身上,“他对你倒是重视。”语气平平,听不出是什么意味。 云清被迫端着大半杯牛乳吞咽,对面傅明礼的视线如影随形地落在她身上,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门外又有轻微的脚步声传进室内。 傅明礼抬眼,“来了。” 云清握着牛乳杯子的指尖紧了紧,随着他的目光一齐向外看去,雅间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天青色锦袍的傅明达缓步踏入,他虽年轻,却有着一身极致儒雅温和的气质,让人单是看着他就觉得如沐春风。 此时他眉目平静地站在两人面前,云清竟有一种心境安稳的感觉。 “大皇兄对这个女人果真在意得很,朕不过才同她待了不足一个时辰,你就急着紧着跑来了。怎么?还怕朕吃了她不成?”傅明达抬起广袖抚了抚衣上的褶皱,状似无意地将大脚丫子踩在了云清的绣花鞋上。 云清动了动脚,他却压得更紧了些。 明达没留意到二人桌布下的小动作,对着傅明礼一礼后方道:“云清身子还没好全,过会儿太医会来复诊,臣这就带她回去了。” 傅明礼嗤笑说:“若说治病,哪里的医者比得上朕身边的?大皇兄若是真为她好,倒不妨让云清随朕回去,朕身边名医无数,自会让她早日康复。” 明达闻言亦不慌张,只是淡淡道:“云清喜静,宫中妃嫔众多,人声喧嚷不易养病,陛下一片好意怕是要错付。” 傅明礼笑容稍敛,睇着云清:“你呢,你是想随朕回宫还是和你的宁王回宁王府去?” 云清放下杯子,“云清想起一件事。” 傅明礼凝着她,一副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的死相。 明达很有耐心地道:“你说。” “我方才在窗边看了会儿风景,不经意间瞧见对面酒楼里有几个人对着咱们这边鬼鬼祟祟地乱看,神态有些吓人,也不知是冲着谁来的。” 她此言一出,两兄弟的目光俱是一冷。 傅明礼对着身后的护卫瞪了眼,那护卫忙跪倒在地:“属下失职,没有及时察觉到异常,请陛下治罪。” 傅明礼寒着面:“去看看。” 护卫应声,忙带人出门查看。 傅明礼又看向云清:“不过朕倒是好奇,朕身边的护卫和暗卫们都没能察觉到的小人,云姐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明达:“臣也十分好奇,陛下身边身负功力的暗卫们都没能发现的危险,为何却教一个弱女子给发现了。” 傅明礼一噎,脸上的寒意更甚了些。 云清趁着傅明礼走神的功夫连忙抽回自己的脚,站起身走到明达面前将他挡在身后,向傅明礼解释道:“许是陛下身边的人一心保护陛下安全,一时忘了提防。” 傅明礼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是吗?” 云清连连点头,跟着又开口:“陛下贵人事忙,云清就不多打扰了。”话落,她忙扯着明达的袖口离开了雅间的门。 明达任由她将自己拽到楼下,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出声问道:“我派到你们身边的侍卫呢?他们都跑哪去了?” 惠然抢先答道:“是这样的,先前陛下一直盯着小姐不放,小姐就借着如厕的由头从茶楼里跑了出去,侍卫们人太多目标太大,所以没能一起带出去。小姐带着奴婢走了半条街才回到茶楼,那时候侍卫长他们已经不见了,许是出去找我们了。” 明达眉头皱得更深:“你们既然已经离开,为何又要回去?” 云清叹息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惠然又将两人离开茶楼后发现有人跟踪的事情说给了明达听。 明达:“所以你刚刚说的在对面酒楼鬼鬼祟祟的那些人,其实是冲着你来的?” “应该是这样没错。” 第12章 需要我嫁给你吗 明达听了惠然和云清的话,攒着眉陷入了沉思。 云清来宁王府时间并不长,认识的人也有限,更别提与人结仇。根据云清刚才的话,那些人一路跟踪她们离开,分明是为着她来的,若真是如此,那那些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云清眼神下落,发现了自己仍攥在明达衣袖上的手,尴尬地收回衣袖里。 刚刚明达兄弟两个的神情都太吓人了,她也有些摸不准这两个人会不会一言不合打起来,所以才上前拦了拦,没顾得上男女之别。 好在明达没留意到她的动作,要不然恐怕又要说教了。 见明达苦思半天也没有什么结果,云清好心提醒他:“我整日住在你家里,说不定有哪个喜欢你的姑娘不乐意,所以派人来盯着我。”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就比方说那个什么灵瑶郡主。” 明达沉眸片刻,点头:“我会派人去查。” 云清不太信任他的样子:“那灵瑶郡主身份想是不凡,我却是区区平民,若是真有诸如郡主皇亲这样的显贵之人要对我不利,你可愿意为我得罪她们?” “如果真的图谋不轨,我自然不会向着她们。”明达垂眸,他比云清高出一头还多,但他俯视人的时候却从不会给她居高临下的感觉,“你放心,我总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他的视线实在温柔,云清和他对视,竟有一种好像很久之前就和他见过的错觉。 明达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这么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云清摇摇头,抿了抿红润的唇瓣问他:“我听说,平国的男子要是对女子有了救命的恩情,那女子是要嫁给男子报恩的,是吗?” 明达注视着云清的目光刹那间挪开:“是有过这样以身报恩的先例,但不过是个例而已,一则天底下没有那么多遇难的女子恰巧被男子救下,二则即使是有,也难保被救的人和救人的人是不是有夫有妇之身。所以这种事情其实十分罕见。” “可是……”他话一出口,云清反倒更加不安,哆哆嗦嗦地问道:“你没有娶妻,我好像,好像也没有嫁人,那难道我要……要要要嫁给你吗?” 她满脸恐慌的样子成功让明达的笑容彻底消失在嘴角,难道嫁给他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吗? 心里虽多多少少有点不开心,但明达嘴上还是老实地答道:“并非如此,以身相许这件事还是要看双方的意见,只要你我两个人都对对方没有男女之情,那单单为了一个恩情就做夫妻未免有些荒谬。” 云清放心了,诚实地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明达:“……” 云清是前两日逛园子时听到两个下人私下议论此事,还当自己必须要嫁给明达才能相报恩情,现在听明达这么一说,顿时如释重负。 云清即便聪慧,但到底少经世故,所以她根本想象不到,面前的男子因为她短短几句话,陷入了怎样的自我质疑当中。 第13章 陛下 次日云清从惠然口中得知了那位灵瑶郡主的事情。 “郡主爱慕殿下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之前为了能嫁给殿下还闹出过许多好大的动静,敏亲王觉得丢脸,就命人将灵瑶郡主送到了城外的百慈庵修身养性,至今还没有回来。”惠然说着又有些奇怪:“不过既然她身在城外,那想来应该也不能指使人来跟踪小姐,奴婢想着,是不是昨天的那些人并不是灵瑶郡主派来的。” “若是她有心,自然在何处都能想到法子。”云清坐在镜子前,在镜中看向身后的惠然:“这几天天热,额头这儿闷的我难受,是不是可以把纱布揭下来了?” 惠然不赞同地道:“符太医说还要等两天,这伤在额头上这么脆弱的地方,若是一不小心留个伤疤就不美了,小姐还是再忍一忍吧。” 想了想她又问,“所以小姐的意思是说,昨天的人可能还是灵瑶郡主派过来的?” 云清拧眉摸了摸额头的纱布,抬手时又瞥见手上包扎的地方,眉间蹙得更深了些。“我没说是她,我只是在合理推测。在你们殿下没查清楚之前,谁都有可能。” 云清只是好奇究竟是谁派人跟踪自己,倒对那背后之人没甚恶意。 她对着镜子梳顺头发,“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惠然:“小姐尽管问就是了,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我记得我醒来之后你对我的称呼一直是姑娘、云姑娘什么的,可是近些天你却一直唤我小姐,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吗?你又为什么忽然改了口?” “是殿下说,奴婢既然跟了小姐您,那以后就是您的人,生死荣辱都在您一句话,切不可再像以前那样没有规矩。” “那你记得跟你们殿下说,你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你的生死荣辱应该你自己说了算。” 惠然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又感觉就算自己说了小姐估计也不会明白。 面前的女子虽然聪颖,但却对这王府里一切的礼仪规矩都不太明晰,更不晓得像自己这般的人,是注定要一辈子伺候人的,是生是死都是主子一句话的事。 外面有几个下人端着些东西敲门,惠然出去看了看,过了会儿端着一盘洗好的葡萄进来:“殿下可真是细心,听说小姐您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许是夏日太过闷热的原因,特意让人送来了些新鲜的水果,小姐您要不要尝尝?” 云清摇摇头,小脸上不太开心的样子,瘪着小嘴看了眼镜中自己的模样,头上一层白纱看着就惹人烦。 近来暑气愈盛,京中时不时就有百姓被热死的消息传出来,云清也被闷热的天气烦个够呛,有时天刚黑时洗的头发,要到半夜里才能彻底干透,额头上伤还没好全,手上也包着纱布,闷得她好像多穿了一层衣裳。 半夜的时候云清又渴又热地从床上爬起来,房间的窗户微敞着,但吹进来的风都带着些温热气息,她捂着脸颊叹了口气,趿上鞋子下床喝水。 走近桌边时云清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手忙脚乱地扶着桌角站稳,却蓦地听到一声轻嗤从身侧传来。 她动作顿住,屏着呼吸发出声音,“陛……陛下?” 第14章 君临天下 傅明达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意,心下便越发不满:“朕都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了,你竟然才发现。” 云清扶额:“陛下,这里是我的房间,你深更半夜地闯过来还有理了不成?” 傅明达嚣张道:“朕想要来,你敢不允?” 云清哼了一声,她脾气其实并不好,深更半夜被吓了一跳情绪就更差了点,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我也听说过另外一句话。”她俯下身,暗夜里对上傅明达反射出窗外月光的眼:“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她靠近的那一刻,傅明礼仿佛嗅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 他出神的瞬间,云清已经在桌前坐直了身子并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傅明礼回神,脸色很快恢复自然:“话虽这么说,但你尽可以去问问,这普天之下谁敢治朕的罪?” 云清:“自然了,陛下杀人无数也无人敢在您面前过多置喙,但天长日久如此必生民怨,民怨起则暴动起,暴动起则意味着皇权震动,陛下若是仅仅凭着这一腔冷血嗜杀统领臣民,怕是您在那把龙椅上能坐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傅明礼闻言不怒发笑,月色下瞧得出来,他看着对面人的眼神充满了趣致。 云清早就发现,这位皇帝陛下根本不在意寻常人重视的礼仪规矩,旁人若是对他直言不讳他不见得会生气,若在他面前信口胡说,他才会恼得恨不能把对方撕了。 傅明礼在君位上坐的久了,多得是阿谀奉承谨言慎行的臣下,满口的谎话更是听的他腻歪,倒是更喜欢那些说实话的老实人。 “朕自记事起随太傅读书,太傅常跟朕说的一句话就是,这天下并不一定是傅姓皇室主政,自古执掌江山的君王一向都是能者居之。朕若是不行,自然会有无数能人将相顶上。朕不怕被人从君位上顶下来,却怕找不到比朕更能掌管天下的英才。” 云清一讶,这番话实在不像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昏聩无知的小皇帝能说出来的。 夜色深沉,傅明礼在宁静的夏夜里忽然觉得心神宁静,竟有了些和人说心事的欲望:“你知道吗,朕自即位以来身边就不乏文臣武将,他们往往胸怀天下,朕那时心中极为宽慰,也不是没有过想要在他们的辅佐下将大平真的创造成一个太平盛世的念想。” 云清问他:“那为何你却把朝堂搞成了现在这样模样?” 傅明礼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笑了笑说:“朕懒啊,懒得去管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更想象不到有什么事情值得我去为之宵衣旰食,这天下虽大、江山虽广,却没有能让朕安稳下来的角落……哪怕一寸也没有。” 云清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定定地看着他。 “你知道吗,朕幼时坐上帝位,无论文臣武将,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总是在不停地拿朕和宁王殿下作比较,朕言行稍有差池,下头的人就会说‘这小皇帝文不成武不就,也不知先帝为何弃宁王而将帝位交到他手上’”。 第15章 贼子 “他们以为朕想当这个皇帝吗?!要怪只能怪他们的宁王殿下不争气,生下来就是个卑贱的庶子,注定被朕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昏君压在脚下!”傅明礼咬牙切齿地愤愤道:“朕厌烦透了做这个皇帝,更不想像父皇一样,兢兢业业活了几十年,到老了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 云清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小皇帝好像还挺可怜的。 傅明礼说着说着又笑了,十分神秘地靠过来问她:“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宁王殿下不能做皇帝,朕却可以吗?” “因为他是庶出你是嫡出。” 傅明礼嘘了一声,更加神秘地说道:“朕告诉你一个秘密。” 云清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眼疾手快地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昏君之所以被称为昏君,大抵就是因为喜欢做一些世人不喜欢的事情。 她越是不想听傅明礼就越是要说给她听,强硬地掰下她的双手贴在她耳边告诉她:“其实啊,朕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孩子,朕是母后和面首生下的贼子。” 云清:“……” 傅明礼攥着云清的下巴笑眯眯:“好了云姐姐,你已经知道了朕最大的秘密,从此以后你的性命就要紧紧和朕拴在一起了。”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云姐姐不能这么想。”傅明礼心情很好地安慰她:“不管我的身世如何,现如今都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你知道了朕的秘密就和朕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朕自然会护你周全。只要朕的秘密不泄露出去,你尽可以在这平国横着走,没有人敢得罪你的。” 云清呵呵笑。 “朕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云清快步跑回床上双手捂住耳朵缩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陛下请回吧,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 傅明礼状似失望地叹了口气:“唉,难得朕遇上个知心人,满腹心事正欲述说,没想到云姐姐竟不想听了。” 他边摇头边往外走,余光里却瞥见原本像只蜗牛一样缩在壳里的云清突然从被子里爬出来,满脸警醒地问他:“陛下莫不是在涮着我玩吧?” 傅明礼阴鸷一笑:“云姐姐你以为呢?” 他神情难辨,云清实在分别不出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但不论如何,今晚上是彻底难以成眠了。 傅明礼走之后,云清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天蒙蒙亮就从床上爬下来。 明风堂上下一片寂静,云清站在廊下看了会儿风景,沉默着走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 今晨无风,空气里隐有湿气,云清坐在石桌前将傅明礼昨天晚上的话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半天也没能得出什么确切的结论,反倒被晨起的凉气激得打了两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站起身,正想回房找件衣裳披上,就看见明达拿着一件浅灰色的外袍朝自己走了过来。 “平国昼夜温差有些大,早起时一定得记得多穿件衣服,小心着凉。”明达携着浅浅的雾气走过来,将外袍披在了云清肩上。 第16章 有谁来过 云清向他道谢,想把衣服裹得严实一些,低头须臾倏地抬头睇向他:“宁王殿下,不知你这样将自己的衣服借给一个姑娘穿,是否合乎所谓的礼仪规矩?” 明达一愣,很快一本正经地回答:“并不合乎男女大防,但凡事都有例外,你身体还没好全,我不能看着你受凉却坐视不管。” “哦。”云清鼓着腮应了一声,巴掌小脸略显苍白,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样子。 明达以为是自己的回答有所不妥惹恼了她,后知后觉地询问道:“你,生气了吗?” 云清摇了摇头,眼神在院中逡巡着,口中随意地问道:“宁王殿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明达坐在她对面,颔首道:“你问。” “殿下仁厚博爱,颇具君子之风,更有关怀世人的慈善心肠,堪称是帝位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为何最后却是那位传闻凶狠残暴的二皇子做了皇帝呢?” 明达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惊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问题?” “我这两次和他见面,他好像一直在念叨着打打杀杀,我很纳闷,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当上皇帝呢。” 她的眼眸纯净,见不到半点世俗的尘埃和污垢,明达缓了口气,淡淡一笑回答道:“陛下虽然有时糊涂,但大事上还是拿的清轻重的。”他话音一顿,紧跟着又说:“至于继承君位的合适人选,大平自建国以来自有成规,陛下是太后所出嫡子,继承君位毋庸置疑,我自小只当自己是未来的臣子,从未有过逾越之心。” 他的回答听起来太官方,云清不是很想听他说这些没意思的傻话,叹了口气道:“殿下是仁义君子。” 她话里的敷衍太过明显,明达想忽略都不成。 他实是不解风情,也很少了解女孩子的想法,此刻也不懂得云清为何三言两语就变得如此低落。 犹豫了一下,明达还是问出了心里的问题:“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是有什么心事吗?” 云清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面,木木地摇头:“没有。” 明达点点头,垂下眼眸道:“今早天凉,你身子弱,还是早些回房吧。稍顷我让人再将符太医请来为你诊治,若是可以,这两日差不多可以拆纱布了。” “嗯。”云清又点点小脑袋。 明达无奈地叹出一口浊气,一个月前的他一定想不到,有一日他竟然会被一个女子如此敷衍冷待。 他正预备去书房翻看昨晚的公文,身后云清蓦然叫住了他:“等等。” 明达脚步停住,回头时眼睛里一片温柔笑意:“嗯?” 云清:“殿下,我也要回房去了,你的外袍还给你。” 明达僵着小脸接过云清递过来的衣服,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暖意。 他眼睁睁看着云清一步一步朝着她房间的方向走去,一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明达才收回视线淡下神色叫出这两日守在附近的暗卫。 黑衣男子恭敬地跪倒在地:“殿下。” “这两日明风堂附近可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黑衣暗卫唇瓣翕动,欲言又止地道:“……昨晚,昨晚陛下来过。” “什么?”傅明达眸中迅速地覆上了一层冷意。 第17章 终成眷属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尽早告诉本王!”明达素来宽和的眼眸里迸发出彻骨的冷光,恼怒的神色吓的那暗卫一个哆嗦。 “殿下,陛下吩咐过,此事若不是殿下主动过问,切不可主动向殿下提起。” 宁王是忠诚正直之人,身为皇室子孙,他从不允许身边的皇室暗卫做出违背皇族礼法的事情,所以宁王府的暗卫即便听从他的调遣,但除却少数亲信外,大多数护卫仍旧对皇室尊崇敬仰,对于皇帝陛下的吩咐更是无不遵从。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人来明风堂是为了谁,明达甩开袖子背过身去,按了按额角无奈地问道:“可知道陛下和云清说过什么?” “陛下吩咐过不许我们靠近,属下等并不知道陛下和云姑娘说过什么。” 明达摆摆手:“退下吧。” 黑衣暗卫向他弯身一礼,放轻脚步重新将身形掩藏在院落周围。 早膳后符安又来问云清检查伤口,而后欣慰地告知她:“额上的伤恢复得比我想象中的要好,明日就可以把纱布撤下。手上的伤口更深一些,还需要十天半个月。” 云清闷闷不乐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多谢符太医诊治。” 符安又不是瞎子,自然发现她神情不同于往日的轻快,似个知心大哥哥般坐到她对面,拍拍她的肩膀问她:“小仙女,你好像心情不好啊。” 云清的目光和他在半空相接,“你不要喊我小仙女了,我是个凡人不是仙女。” “怎么?你不高兴和我对你的称呼有关系?” “那倒不是……” “唔,你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可就不能改口呀。”符安逗她:“谁让你生的这么好看呢,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欢喜,就喜欢叫你小仙女。” 云清攒着眉尖:“你要是喜欢就叫吧,反正你叫了我也不会理你的。” 她气鼓鼓的样子在符安眼里尤其可爱,哪里还舍得违背她的意思,遂接连点头说:“好好好,那我以后就叫你清儿行吗?” 云清眉头拧得更深:“不行。” 符安纳闷地问她:“我都不喊你小仙女了,怎么还不行呢?” “我们又不是很熟,不能喊得这么亲近。” 符安:“……” “小姐。”惠然从门外进来,“殿下来了。” 明达在惠然身后进来,薄唇紧抿在一起,瞥了眼坐在云清对面嬉皮笑脸的符安,尚算和气地问道:“符太医,云清额头和手上的伤还需要多久才能康复?” 符安把先前对云清的那番话又跟他重复了一遍,又见明达眼神时不时瞟着云清,一副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的模样,便识趣地转身对云清道:“药膏我稍晚会让人送到王府,你平时也要小心一些,切不可让伤口沾水。” “嗯,我都记住了。” 符安这才收拾药箱离开。 云清抬起头看向明达:“殿下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明达走到桌前想要坐下,屁股刚挨上符安刚才坐过的凳子又皱了皱眉头,身形一转坐到了云清旁边。 云清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安静地等待他开口。 两人离得近了些,呼吸间几乎可以闻见对方身上的味道,明达嗅见鼻尖有一股很淡很淡的气味,带着甜香。 他敛下心神,凝神注视着她说道:“刚才宫中传了口信过来,太后要见你。” 第18章 太后 “太后为什么要见我?”云清懵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是因为陛下吗?” “也许吧。”明达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努力压下了想要伸手抚摸她头发的想法,温声嘱咐她:“太后脾气有一些古怪,但也不是无故伤人性命的人,你明日入宫时说话要谨慎些,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就不说话,太后不会拿你怎样的。” 云清苦着脸:“我不想去。” 明达郑重地看着云清,凝视了她片刻后颔首:“那好,我想办法帮你回绝她。” 云清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事不好办,回绝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应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她虽不喜欢去见不想见的人,但人在宁王府,既然和陛下和宁王都扯上了关系,那她就没办法置身事外。 云清咬了咬唇瓣,马上又反悔了:“算了,我还是去吧。” 明达看得出来她并不喜欢,只是他的母妃勤太妃仍在宫中,受太后挟制,若是他违逆了太后的意思,可能会让母亲受到牵连。 他本无意让无辜的云清牵扯进皇室的纷争中,但陛下摆明了对云清感兴趣,有他的喜爱在,云清就很难简单地从陛下和太后的视线中脱身。 …… 次日一早,云清在明达的叮咛嘱咐中坐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 因为还是早上,空气里还带着凉意,从宁王府街道出来的一路上都十分安静,偶有路过的行人发出一两声交谈,云清早上起得早了些,被晃晃荡荡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些犯困。 惠然靠近云清,坐在她旁边拍了拍肩膀:“小姐您靠着奴婢睡吧,到了地方奴婢叫您。” 云清弯唇笑了笑,因为打哈欠而染上隐约泪意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惠然你真好。” 她美眸清澈,笑着看人的时候好像夜里最亮的星辰,惠然被她看的不好意思,抿着嘴儿低下了头。 云清睡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马车行至宫门口时又换了小轿,等到达庆安宫时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 有一位面容和善的嬷嬷在宫门外等候,见云清走近眼神若有似无地在她身上扫了扫,目光中既无鄙夷也无惊艳,垂首礼貌地引了她进殿。 嬷嬷带着云清绕过重重帷幔珠帘,走到了一处内殿,透过明黄色的薄纱,云清依稀看到一道身姿婀娜的身影背对着坐在镜前梳头发。 似乎早过了早膳的时候,宫殿周围没有下头的妃嫔们请安,也不见皇帝身边的人过来问候。 而这位宫中本该最注重礼仪规矩的女子,却是一副初醒姿态,坐在镜子前臭美。 这皇宫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你就是皇帝瞧上的那个姑娘?”正走神间,镜前的美貌妇人便眼波似水地朝这边看了过来,娥眉淡扫,眼眸含情,当真算得上是风韵犹存的美人。 云清神色如常地摇了摇头:“我和陛下不熟。” 在整个平国里,她能称得上熟识的也不过就是惠然和明达二人。 她这么说,太后也不生气,而是轻笑着放下梳子走到她面前,有宫人殷勤地掀开珠帘,太后眼神在云清身上觑了觑,发现这姑娘气质不俗,更很有一股子大家气派。 第19章 我要做皇后 自己的儿子艳俗女子不少,美貌心机亦是不在少数,但太后从未把那些女子看在眼里,那些女子是怎么回事,她清楚,皇帝更加清楚。 宫中从来不缺美人,但有一句话说得好,美人在骨不在皮,有的女人即便披着再和善的皮囊,颦笑间总难免泄露出内心的丑恶,她们觊觎皇权,觊觎富贵权力,这样的人在太后眼里看来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她更不会将之看在眼里。 但是眼前的小姑娘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极为干净却不失端庄的气度,与皇帝的那些妃嫔们实在是大不相同。 “既然不熟,为何要私下和他见面?”太后不动声色地坐下来,眼神微抬,淡淡地问道。 “如果能够自己选择,我可以永远不和他见面。”云清木着小脸说道。 太后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端起嬷嬷递上的茶盏抿了一口,面上一片笑意嫣然。 “不论你对他态度如何,皇帝的心思就已经决定了你的归属。”太后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你可明白?” “明白。”云清唇角微弯地答道。 眼前的小姑娘尚年轻,资质阅历都应该很浅,但不知怎的,太后就是能敏锐地察觉出,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怕她。 压下心头强烈的违和感,太后理所当然道:“若是明白,过两日就入宫吧,哀家会命皇帝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位分。” “合适的位分?”云清眼眸暗转,须臾后浅浅一笑,有些不屑地冷嗤出声,“太后口中的位分,无非就是一介妾妃罢了,我可不在乎。”她嚣张地睨向太后:“陛下可是说了,若我愿意跟他,就让我做皇后的。” 惠然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太后显然对云清的回答有点意外,跟着又面露嘲讽:“刚才不是还说,你和哀家的皇儿并不熟识?怎么现在却上赶着要做皇后了?” “太后娘娘方才不是说了?陛下的心意已经注定了民女的归属,既然皇权至上,民女一介百姓布衣如何违抗得了?” 太后身居高位多年,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和自己说话,她眉见拢起,眼里升起一层不知名的深意:“知道自己不过平头百姓,又如何敢言辞无状,在哀家面前得意猖狂?” 云清翕动唇瓣,耳根处隐隐动了一动,而后便听到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合着男子肆意的言语:“看来母后是高高在上得太久了,连小姑娘一两句实话都听不得了?” 太后攥住桌面上华丽的桌布,稍稍吸了一口气:“你说她方才说的是实话?你当真要封这个女子做皇后?” 傅明礼侧过头,和云清坦荡的视线对上,缓缓勾唇道:“有何不可?” 太后状似苦口婆心地劝道:“她身份低微且来历不明,至今还住在你大皇兄的府上,除却这张俏脸,她实在没有一处符合皇后的身份,更不符合皇室的规制。” “朕的皇后,朕说了算。”傅明礼伸出手,将云清一把拉进怀里,目光深情地谛视她:“管她身份名声怎样,朕喜欢不就成了?”见太后张了张口,似乎还有话要说,傅明礼又继续说道:“更何况,母后认为,朕这些年做的事情,哪件符合了皇室的规制了?” 第20章 有所图谋 “哀家知道,皇儿年纪大了,心也跟着野了,母后劝的话你总是不爱听。”软的不行,太后很快改变了策略,以朝廷的局势威胁:“只是如今宫里的每一个嫔妃都代表着其母族的势力,各方势力均衡,皇权才能稳固。若是让人知道你放着众多世家贵女不选,选了一个平头百姓家的女子,岂不是引得多方不满,甚至朝堂动荡?” “我大平的江山是将士们一滴滴鲜血堆砌出来的,不是后宫妇人们的脂粉抹出来的,若是那些大臣们仅仅因为儿女之事就对朕生出不满之心,那朕留着他们的性命还有什么意义?” 太后布满轻和笑容的脸被傅明礼的这一席话扫了个干净。 “皇帝,你这些年时常拿那些宗亲开刀,哀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事关朝局,由不得你胡闹!” 傅明礼态度轻慢:“母后还是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朕将您方才的话还给你,事关朝局,由不得母后一介后宫妇人胡言乱语。” “皇帝!”太后倏地起身,似乎还有话要说。 傅明礼再次轻飘飘打断她:“太后娘娘,后宫不得干政,这天下到底是朕的天下。” 太后脸色变幻不定,让人瞧不清楚真实想法,傅明礼却不再看她,扯着云清的袖子就将人拉出了大殿。 迈出门槛的下一刻云清立马从他手中拿回自己的袖口。 傅明礼呵了声:“刚才还闹着要做朕的皇后,怎么还没多大会儿子功夫就翻脸不认人了?” 云清朝他翻了翻白眼:“令慈对我这小小民女好像有些瞧不上,我就偏偏要惹恼她,她越生气我就越高兴。” 傅明礼握住拳头放到唇边轻轻笑起:“你进宫前大皇兄没教过你怎么应对吗?怎么还敢和她迎面杠上?” 云清:“宁王殿下教我的只有一句,就是遇事万不可委屈自己,天塌下来,他也会为我撑着。” “大皇兄对你倒是纵容。”傅明礼阴阳怪气道。 言罢,他又意味深长地添了句:“那你可知道,为何大皇兄宁可冒着让你开罪母后的危险,也要让你进宫走这一趟呢?” 云清诚实地摇了摇头。 “大皇兄的生母勤太妃地位就在母后之下,很多事情都要受母后管制,一不小心就会被欺负。他若是代你明目张胆地拒绝了母后,母后势必会以勤太妃相威胁,届时勤太妃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云清要向前的步伐乱了一瞬:“所以,我今日惹的太后不悦,她很快就会把怒火发泄在勤太妃身上对吗?” “按照母后的脾气,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是我考虑不周。”云清咬了咬唇瓣,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拧眉思索了半天,突然停住脚步看向身边的傅明礼:“你一定能让勤太妃免于太后的欺侮的,对不对?” “太后可是朕的亲娘,朕为什么要帮一个和朕没有半点关系的老女人?” 他的嘴上半点不留德,云清抿唇瞪他一眼后忍不住哼了声:“你若不将此事告诉我,宁王是断不会将这件事告诉我让我自责的,你既然越过宁王让我知道了,想来一定是有所图谋吧?” 第21章 条件 “陛下如果想以勤太妃的安危来威胁云清做些什么。”云清气势很足地将目光落到傅明礼身上,眼角眉梢尽是嘲弄之意,“那你成功了。” 傅明礼噗嗤笑出了声。 云清后退一步,将视线挪向远处的亭台楼阁,“想让我做什么,陛下请直言。” “云姐姐还挺聪明的。”傅明礼用十分做作的神情赞赏了一句,但仅在一瞬就又变了脸:“朕是得承认,这些天来连番叨扰的确让大皇兄和母后产生了一些错觉,但云姐姐你是聪明人,你一定比他们更能理解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 云清轻哼一声,“陛下高估了云清的聪慧,不过您尽管放心,云清从不是自作多情的人。” 世上绝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喜爱和厌恶,更何况这若有似无的喜爱来自于一位帝王,就更令人心生提防。 云清仿佛在骨子里就很了解君王的天性,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对傅明礼对她超乎寻常的亲近保持观望。 但是就在刚才,傅明礼对太后的态度让云清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傅明礼根本就不是那种做事不经大脑的昏君,刚才他和太后之间虽然寥寥数语,但恰恰验证了之前傅明礼深夜闯进云清房间说过的那番话。 当今陛下并非先皇亲子,而是太后与面首秽乱宫闱生下的孩子。 看似巍峨庄严的宫廷当中,发生的腌臜事情半点也不比寻常百姓家少,只是遮掩得更加巧妙罢了。 皇帝大抵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血脉,所以才养成了今日这般脾气,刻薄冷血,弑杀残暴。他对一切事物都很冷漠,他亦对一切新鲜的人和事都很感兴趣,就如同他对云清表现出喜欢之后周围人不同以往的态度,和云清本身为他带来的乐趣,已经远比对一个女子动心启情这件事本身更加有趣。 越是地位尊崇的人,疯起来时才越是荒唐可笑。 “云姐姐越是理智,朕就对你越是满意。”傅明礼挑起云清下巴,含笑说道:“朕可以保全勤太妃,但我有一个条件。” 云清好整以暇。 “云姐姐入宫陪朕一段时日如何?” 云清错开头,断然拒绝道:“不可能。” “云姐姐这样可就不美了。”傅明礼挨近她的脸,静静地打量她没有一丝毛孔的脸颊,许久才微微一笑:“朕只要你短则一月多则一年的时间,把朕后宫的那群乱七八糟的女人轰走,朕就还你自由。” 不等云清躲开,他就很有自觉地退开到一步之外,面上一副稳操胜券:“云姐姐以为如何?” “……你的那些女人不是你自己召进宫的吗?怎么又要想尽法子把人家赶出去?” 傅明礼撇了撇嘴,一脸不羁:“朕喜新厌旧,不成吗?” “自然是成。”云清可管不起皇帝陛下的家务事,若不是因为她一时鲁莽无意连累了旁人,她更不想掺和进皇宫的是非之中。 但事实如此,自己是宁王府里养着的女子,刚刚又开罪了太后娘娘,太后看起来又是那样不好相处的一个人,说不好会借机发难于宁王的母妃。累及他人绝非云清所愿,所以她只能答应傅明礼的条件。 第22章 殿下请相信我 云清垂眸沈吟须臾,开口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仅仅是为了帮助勤太妃就牺牲我的自由,实在有点亏了。” 傅明礼双手抱胸,意料之外的模样:“你还想要什么?” 云清莞尔一笑,水润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芒散出:“我还要万两黄金。”想了想,又咬牙要求道:“你换成银票给我!” 傅明礼:“……”他想要说话又咽回去,如此几番后才无可奈何般开了口:“朕还当你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请求,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没出息。” 云清可不在意他的嘲讽,厚着脸皮点头承认了:“我就是没出息,有本事你把我这么没出息的人提出的没出息的要求兑现了啊。” “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朕若是现在把银子给了你,明儿你就带着银子跑了,那朕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傅明礼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金锭子,丢给云清之后说:“这是定金,朕要待确定你能帮上忙之后再结尾款。” 云清弯唇,一点也不嫌钱少地笑眯了眼:“你瞧好吧。” …… 傅明礼给了云清一个晚上的时间和宁王告别,云清带着惠然坐着来时的马车回到宁王府。 明达今天左眼皮跳了一整天,听下人说云清回来了才放下心,正准备过去瞧瞧,云清便自己找上门来。 “你今天辛苦了。”明达邀云清坐下后问道:“太后可有为难你?” 云清乖巧地摇了摇头:“没有,太后只是和我闲聊了几句,并没有难为我什么。” 明达未觉有异,那位太后本就行事怪异,一切行为都不能按照常理推断。 “你应该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明日我再让人请符太医过来为你诊治。” 云清点了点头,动了动唇,还是将斟酌了半晌的措辞说了出来:“殿下,我有一件事想要和你说。” “你说。” “陛下……陛下今天请我到宫中帮他做事,我已经答应了。”她低下头,“明日一早就会进宫。” 明达眉心一蹙,马上猜测道:“是不是陛下逼你的?!” “殿下误会了,陛下并没有逼我,我决定进宫,也不是陛下胁迫我的。”云清不希望明达知道自己是为了保护勤太妃而答应傅明礼,那样只会让他不安,倒不如让他帮自己当做贪图权势富贵的世俗女子,起码不会让他觉得是他拖累了自己。 “那你是为了什么?”明达困惑地看着她:“陛下在外的名声,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陛下是怎样的人与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我为他做事,他应允我的要求,不过一场交易而已。” “要求?”明达走到她面前,眉头蹙的更深:“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我都会尽力满足你,陛下性格暴戾,你选择待在他身边实在不是明智之选。” “多谢殿下肯为我着想。”云清笑了笑:“不过我进宫并不是做陛下的妃子,也不会时常和他待在一起,若是他真的要对我不利,我一定有法子事先逃脱的。” 明达又想劝她,却被云清一句话堵住了嘴:“殿下,请相信云清不是一个愚蠢的女子,在做任何事情之前,我一定会设法自保的。” 第23章 殿下为何烦闷 云清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明达劝告的话就很难再说出口了。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就不多劝你了。”明达勉强笑了一下:“我,明日让人送你进宫。” 云清不知怎么,竟然对这位温润的青年生出几许怜惜的情绪,敛下眼眸摇头,轻声拒绝道:“不用了,陛下会派人来接我的。” 明达更觉无话可说。 最后二人的对话是如何结束的云清和明达都不大记得了,云清回到房间,坐在窗前透过桌案的花瓶看向窗外花团锦簇,瞥了瞥身后的惠然问道:“你好像一直有话要说。” 惠然安静的脸上流露出一些异样,她看着云清如画的侧脸,叹了声气说道:“小姐为何不将此事告诉殿下?殿下智慧过人,一定可以保护好太妃娘娘的。” “是我今日太过一时之气了。”云清单手捧着侧脸悔恨连连:“我明明不该这样逞能的,只是今日太后用那样轻视的眼神看我,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着很不舒服,所以才故意编出陛下要封我为后那样的话来惹怒她。”明明是自己的过失,怎么能让别人来承担后果。 惠然:“可能是因为小姐在失忆之前出身十分高贵吧,您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生活,所以才不喜欢太后那样对待您。”她有点低落地低下头苦笑:“若是换作奴婢,太后肯看奴婢一眼奴婢都会很荣幸的。” “你不要这么说。”云清听到惠然这么说只觉得很憋闷,“人的自尊之心并不是由地位决定的,我以前到底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但是我觉得,人在想要别人不要看轻自己之前,首先不能自己看轻了自己。”她眸光真诚,眼睛里带着温柔的光,“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就是这个道理。” 惠然忽然觉得触动,对着云清那样一双美丽动人的水眸,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奴婢记住了。” …… 夜半时分,明达仍在案前处理公文,阿七陪了半宿有些困,就靠在窗前打起了盹。 阿四端着茶水到书房,路过窗前的时候碰了碰阿七的胳膊。 阿七瞬间惊醒,抹了把哈喇子,朝书案的方向看了眼,又失望地看向阿四:“还没完哪。”他伸手抹了把脸,“殿下今天是怎么了?以前若是没有大事,一般不会熬这么晚的啊。” “殿下心里有事。” “能有什么事啊。”阿七皱眉:“就殿下那个脾气,陛下当庭大怒他也顶多抬抬眉毛。” “云姑娘明天要走。” 阿七:“云姑娘?是那个,那个咱们捡回来那小乞丐?”他摇头,很坚定地反驳:“不会的,那小姑娘能有什么特别的,值得咱们殿下为她这么费心。” 阿四好像有点嫌弃他,闭上嘴不说话了。 阿四送了茶进去,茶盏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动静,明达看似平和地看了他一眼:“你也觉得,本王对云清不寻常吗?” 老实人阿四中肯地回答:“不是属下觉得,是殿下对云姑娘的关心已经超过普通男女的尺度。殿下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第24章 人生 阿四话一出口,明达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明达支着额头吩咐。 阿四应声,转头准备离开书房,出门想了想又出声提醒道:“殿下如若对她有意,此刻反悔还来得及,与陛下争人,机会也只在她跳进陛下的牢笼之前了。” 明达没说话,阿四朝着边上的阿七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齐离开了书房。 房门关上发出些微声响,明达走到窗前,仰头看了会月明星稀的夜空,眸色有些沉。 明达幼年时就有贤名,也不是没有考量过登临天下是何等风光荣耀,但自他懂事时起,他的母妃就在他耳边谆谆教导,告诉他太子殿下是天底下除了父皇最尊贵的男子,他是未来的朝廷栋梁,日后只能辅佐太子,作为未来君上的左膀右臂,却不可以对皇位生出分毫觊觎之心。 明达深深地记住了勤太妃的话,一直记到今日,每过去的很多时候,即使他知道陛下刻意打压,他也始终保持沉默低调,不敢生出怨愤谋逆之意。 君君臣臣,千古以来即是如此,雷霆雨露,全凭君上一句话。 …… 第二天云清直到坐上进宫的马车,明达都没有出现过。 云清上车之前还道可惜,本想着能和宁王道个别,没成想连面都没见上。 “云姑娘,咱们要出发了。”傅明礼派来的小太监在车外小声提醒:“您坐好了,前头巷子口那里这两日正在修路,泥土沙石不少。” 云清点头,马儿轻轻动了动蹄子,府门中忽有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等一下!” 车夫忙拽紧缰绳,云清扭头看去,惠然一身寻常布衣朝着马车的方向跑了过来。 云清讶异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殿下说了,奴婢跟在小姐的身边不短了,怕您入宫之后不习惯别人侍奉,所以命奴婢以后都跟着小姐。” “我叨扰殿下多日已经很不好意思,不能再让他府上的丫环也跟我走。”云清摇头拒绝:“你回去吧,殿下已经照顾我良多,日后如有机会一定全力报答,但我决不能再劳烦殿下和他身边的人。” 惠然从肩上的包袱里掏出一个信封样的东西递到云清面前:“小姐,殿下命奴婢将这个交给您。” 云清接过来拆开,发现里面是一份卖身契。 “殿下命奴婢将卖身契交到您手上,日后奴婢就是小姐的人了。” 云清抬眼看向惠然。 惠然向云清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云清垂下眼,将手里薄薄的一张纸撕了个粉碎。 “无论是殿下还是我,都不能决定你的人生,这张卖身契更不能。”她对着惠然微笑:“既然殿下把它交给了我,那我就把你的人生交到你自己手上。” 惠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落到地上的碎纸屑,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等她醒过神时云清所坐的马车已经走出老远,她的身后,明达步伐轻缓地走上前来,他的目光落在被风吹起的车帘上,神色浅淡。 惠然慌忙对他行礼,又指了指地上被撕碎的卖身契:“殿下,这……” “既然她给了你自由,那你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明达道:“她说得对,有些人的一生不该被一张薄薄的卖身契束缚。” 第25章 灵瑶郡主 “可是殿下,奴婢是宁王府的家生子,父母都已经去世,奴婢若是离开了宁王府,又该去哪里呢?” “你已经不是宁王府的人,”明达侧眸对着惠然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说你应该去哪里呢?” 惠然对上明达墨一般深沉的眸子,仿佛明白了什么,迟钝地躬了躬身子:“奴婢……奴婢明白了。” …… 马车行近宫门口时,云清正要下车,车头的马儿却忽然受了惊,抬起前蹄发出刺耳的嘶鸣。 云清扶住车窗才险险站稳,车外女子骄横的声音传到车厢里:“本郡主的阿芜最近情绪不稳,惊了你们的马儿,实在是对不住。” 话虽说着对不住,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前来接云清入宫的小太监见了来人却不敢表现出任何恼怒之色,只是干笑着说道:“郡主的白狐指甲锋利些才好保护郡主。” 小太监又朝着车厢问道:“云姑娘,您可有伤着?” 云清掀开车帘走下马车,视线落向车外候在一侧的小太监,转瞬又移开,看向马车前方站着的女子。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骑装的明艳女子,生得明眸皓齿、眉眼如画,唇角似乎天生上扬,俏脸似也被那抹弧度染上了些许笑意,乍一看去好像朵盛开的娇花,美艳不可方物。 “我伤没伤着不要紧,只是在宫门口如此纵狐闹事,不把皇权君威看在眼里,陛下那颗爱民如子的心怕是要伤透了。”她站定在那女子面前,“灵瑶郡主,你说是与不是?” 灵瑶眼神紧锁在云清面上,盯着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是何人?” 她嘴角似嘲似讽的笑意和眼眸里淡淡的嘲讽似乎都在用行动表明她对于眼前女子的鄙夷。 云清没有立即回答,转眸看了眼被灵瑶的婢女抱在怀里的白狐,稍稍眯了眯眼。 那狐狸好似通人性,朝着婢女怀里缩了缩身子,有些害怕的样子。 “我是什么人不要紧,只希望下次郡主的白狐能心情好一些,莫要误伤了过往行人。” 灵瑶身边的婢女怒目而视:“大胆!哪里来的阿猫阿狗,竟然敢编排起郡主的不是来了!” “灵瑶郡主。”车旁的小太监为难地走到云清身后,对着云清对面的红衣女子谄笑一声:“这位是云姑娘,陛下点了名吩咐奴才将人接进宫来的,您可否行个方便,让咱们先进宫面圣?” 他特意加重了面圣两个字,就是想让灵瑶郡主知道云清稍后要到陛下面前,暗示灵瑶郡主切不可伤了她。 可那灵瑶郡主却似没听懂一般,睨着云清不屑道:“本郡主还当这世道变了,什么猫儿狗儿的都敢来指摘本郡主蔑视皇权……不过就是在宫门口溜个狐狸,你尽可以问问这宫中上下,哪个敢拦着本郡主?” “至于你……”灵瑶郡主多看一眼云清那张狐狸精似的脸就心烦,口气更加跋扈地道:“进宫给陛下做妾的贱婢罢了,却敢在本郡主面前叫嚣,谁给你的狗胆?!” 第26章 结下梁子 “灵瑶郡主好大的口气。”云清莞尔一笑,并不在意她的轻蔑:“且不说我进宫并不是要做陛下的妾妃,便是我真如郡主所说,是为了给陛下做妾而入宫,那也应是陛下的妃嫔,地位理应在郡主之上。便是郡主的父亲敏亲王见了陛下的妃嫔也是要见礼的,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连陛下都要遵从,郡主却并不把君臣之礼放在眼里,莫非郡主以为你的地位比陛下还要尊贵?” 但凡是世家贵族,没一个不把礼仪尊卑看在眼里的,皇亲官员尽皆若此,即便是身份高贵如敏亲王,也在教育子女礼仪规矩上下足了功夫。 灵瑶郡主虽然骄纵,但也被云清这一句危言耸听的话吓的一个激灵。 当今陛下是个什么样的德行,她还是有几分清楚的,没事都能寻个由头杀人的昏君,若是方才她的话被这个女人添油加醋地传到陛下那里,说不好连她父王都要被牵连。 心中骇然,灵瑶郡主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神色,若非是之前她眼底划过的惊慌,云清当真要以为这位郡主殿下临危不惧呢。 “本郡主知道,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总有一些不知廉耻的下作东西混淆视听污蔑清白之人,本郡主不与你计较。”她冷冷地觑了云清一眼,“你记住了,本郡主下次见你,一定让你好看!” 云清淡笑回过。 灵瑶郡主气得七窍生烟地走了,小太监再看云清时已是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这平州城里能制得住这位郡主的人可是不多。“云姑娘,陛下该等急了,咱们快走吧。” 云清瞥了瞥他,放轻声音问道:“不是说灵瑶郡主在什么尼姑庵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云姑娘有所不知。”小太监搀着云清坐上软轿,在轿外低声回答道:“灵瑶郡主虽然寄居在城外的百慈庵,但是隔三差五就会回一趟王府,宫内外更是不少见。” 云清了解地“嗯”声,安静地倚在一边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小太监在外面提醒云清下轿。 云清被他引着到了一处宫殿前,有宫人快步跑到两人跟前急匆匆地质问着:“陛下都催了三回了怎么才来啊,可真是急死个人了!” 那小太监有心解释:“是灵瑶郡主……” 迎上前的老太监便迅速地打断他,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道:“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咱家解释什么,陛下还等着呢!” 小太监垂头应是,白净的小脸看起来有些落寞。 云清蹙眉看向那位老太监,须臾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几人很快走到门外,老太监轻轻叩了叩门,恭声询问:“陛下,云姑娘到了。” “让她进来。”傅明礼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 老太监做出恭请的姿势,自己却并不向前,云清觑见他动作几不可察地攥了攥衣角,很快又故作无事地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大殿内窗户大敞着,间或有珠帘碰撞的声音响起,云清绕着被风吹起的帷幔四下逡巡片刻,才在东角的书桌前找到傅明礼的身影。 他仍是一副少年模样,眉眼下垂时看起来还有几分稚气,行云流水的动作中隐含威严,就连扶着桌角的动作中都难掩君王霸气。 第27章 你在笑朕吗 察觉她走近,傅明礼慢悠悠地放下笔,徐声问道:“不愿做朕的嫔妃,那你要以什么身份留在宫里?” 云清隐约觉察傅明礼大约已经知道宫门前发生的事情,但他不问,云清也不想说,略一沉吟后开口道:“我可以做宫女,那些话本里面不是有很多皇帝和小宫女暧昧丛生的故事吗,这样比较能取信于人。” 傅明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忍笑说道:“你还信话本上的那些?” “故事虽有些好笑,但也可以从中借鉴一些方法。”云清一本正经道:“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就去后宫四处走走逛逛,劳烦陛下再给我配上一个熟悉后宫的嬷嬷陪同,七天之内,我会想出合适的法子帮陛下把这些嫔妃一一遣散还家。” 傅明礼不置可否:“朕等着看你的本事。”他道:“既然是来帮忙的,朕自不会亏待了你,只要你管好自己的嘴,莫说是万两黄金,便是更多的好处也使得。” “我只要万两黄金,这是咱们说好的。”云清板着小脸说道:“我只干万两黄金的活计,你只付万两黄金的银钱,多一分的活计我都不会做,多一分的银子我也不会收。” “你还挺有原则的。”傅明礼笑道。 云清眼珠子一转,又干笑着说道:“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陛下若是不想说也可以不回答我。” “说来听听。” “陛下在外面的名声都已经那样了,若是看那些妃子不顺眼,直接杀了就是,又何必拐弯抹角地来找我进宫帮你呢?” 傅明礼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云清能忍住这么久问出口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抬眼,深深地凝视着前方不远处站立的女子,她美丽出尘,有如九天仙女般丽质天成,这样的天姿国色,想来遍寻平国姝色女子也应无第二人了吧。 他沉声说道:“那些女人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朝廷上党派分明,牵一发而动全身,朕还没有蠢到直接杀了她们的地步。” “那陛下为何不寻个由头把他们一一驱逐出宫呢?”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傅明礼不耐烦地看向她,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都是一样的道理,身份低些的女人杀了赶走都无所谓,但是那些大臣们塞进来的,朕如果随意处置了定会引起朝臣猜忌和不满,暗地里不知道又要搞出多少事情来。” 云清听言嗤地笑了出来。 傅明礼不悦道:“你是在笑朕?” “是啊,不笑你笑谁。”云清笑弯了眼:“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陛下也有畏首畏尾的时候呢,真是让人意外。” 傅明礼恼怒她竟然还当面讽刺自己,又有些珍惜一个难得在自己面前说真话的人,心里面不太舍得杀她。 他暗暗想着,且先看看这女子的本事,若是她不能帮上自己,他一定得杀了她。 …… 平国内廷采取严格的女官制度,将妃嫔与女官相分离,自太祖年间就已有先例,“置女职,以典内事”,后来历代不断发展完善,时至今日,宫中女官的选拔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内廷宫女中考察才学卓著者,更将择选范围扩大至宫外大家世族,如今宫中便有不少从贵族名门里选出来的高级女官。 高品职女官中最高级别的应为“内司”,官品为从一品,为内廷中官职最高的女官,“作司、大监、女侍中”视为二品,“女尚书”为三品。 这次傅明礼给云清安排的职位,就是三品女尚书。 宫中书册对于女尚书的职务概述为“干涉王务,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另记释嫔嫱,接近有序。”大意就是说既可以在前朝事务上向帝王提供意见,又要记录皇帝召妃嫔觐见的行为。 第28章 阿福 宫中一些高职女官的选拔其实极为严格,人品才学头脑上无一不要求上乘,不过傅明礼是皇帝,他强行塞个人进来,也没人敢说些什么。 …… 皇帝陛下大方地同意了云清单独辟出一个住处的要求,命令来时的小太监将云清带到御花园东角的一处偏远的阁楼,外面看着荒凉得很,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这里本是前朝一位嫔妃的观景阁楼,后来日渐荒废,才变得有些破落。陛下前些日子命人将这里重新修整了一番,现下虽然外头看着不太好看,但其实里头精致着呢。”小太监细心向云清介绍道。 云清喜欢清静,这里倒是很合她的心意。 绕过拱门往里走,入目是一座挺拔秀致的竹亭,竹亭边上种了一些颜色清雅的花儿,出了凉亭再走几步就是一片枝木干枯的梅林。 “这片梅林是在修缮前就有的,后来重修的时候总管见了说与这竹亭甚是相得,便留了下来。”生怕这位主子不喜欢这灰败的景致,连忙补充道:“主子别看现在瞧着不好看,待到了冬天时梅花盛开,主子坐在亭中饮酒赏梅也不失为一种雅致意趣。” 云清笑了,终于仔细打量起这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听你言谈,应该读过书?” “奴才年幼时上过两年私塾。” “你刚刚喊我……”云清食指点了点下巴,回忆了一下道:“主子?” “陛下吩咐过了,等主子安顿下来之后,奴才和另一名换作红袖的宫女会一齐留在此处伺候主子。”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阿福。“ 看得出是一个不是很老练的小孩子,先前见到灵瑶郡主时此人谄媚的态度本让云清不喜,现下倒是多出了些好感。她点点头,在竹亭中坐了一会儿后走进了竹楼前数十步的阁楼。 这个阁楼与后宫中各处华丽的宫殿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仅仅是因为这里荒废已久的缘故,更是因为此处居所到处都弥漫着田园风光。 就连这处阁楼也是如此,在前头看时不曾发觉,待上到二楼,从窗口向下看,可以发现阁楼后面是一大块被收拾干净的空地,轮廓划分的分明,应是种田之用。 云清看了发笑:“这皇宫里还有人耕地?” “主子有所不知,宫里的青菜瓜果也不全是由宫外送进来的,奴才就知道宫里有好几处地方被专门辟出为陛下种植时蔬。 九五之尊身份高贵,自然想要什么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云清点点头,回身坐到桌前,“这块地我可以自行支配吗?” “这个地方都是主子的,自然全凭主子做主。” 云清本来想让他种些果蔬,可是想想,她最多也只能在这里待上一年半载,就算种了东西也不见得能吃到自己嘴里,或许还会便宜了别人,这样亏本的买卖她不能做。 正这样想着,木制的楼梯上有轻巧的脚步声传来,云清和阿福侧目看去,见是一名相貌清秀、作宫女打扮的小姑娘走了上来。 “奴婢红袖,见过女尚书。”女子走到云清面前,对着她跪倒在地。 “不必多礼,也不用叫我女尚书,听了怪不习惯的。”云清按了按发酸的脖颈,有些乏累的说道。 红袖机敏地应声,站起身道::“奴婢明白,谢主子。” 第29章 内司大人 云清原本想让傅明礼寻个老练些的嬷嬷帮着自己,没成想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红袖却对宫中局势知之甚深。 “现如今宫中高品阶妃嫔一共有三位,德妃娘娘、贤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分别是朝中两位丞相的嫡女和太傅的小女儿,德妃和贤妃不和,淑妃娘娘独善其身,至于其他没有名分或份位低的女子则不胜其数,其中有一位林贵人,心思尤其聪慧些。”红袖一壁将装豆沙糕的盘子递到云清近前,一壁柔声介绍道。 云清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垂下眸陷入了思虑。 红袖来此之前已经被告知此行的真正目的,便主动为云清出主意:“奴婢以为,主子若是想为陛下肃清后宫,倒不妨从德贤二妃入手。” 云清点头:“她们身后的力量最为雄厚,自然要让他们鹬蚌相争,才能免去你们陛下的麻烦。” 只是宫中女子有好有坏,云清还是想等看过她们的品性之后再决定如何谋划。 “主子现在顶着女尚书的名儿,按规矩应该先见过内司大人和作司大人。” 云清叹了口气:“有没有什么官儿,能干坐着位置但是不用做实事呢?” 红袖轻笑着摇头,看着云清郁闷的小模样暗自发笑。 云清却没想到,原本该她去拜会的两位上司,在当天晚上亲自来探访了她这个下属。 阿福传话进来的时候云清还有些惊讶,立马吩咐把人请进来,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趿上鞋子走到外间。 宫中能在女官之位坐到顶峰上的女子,除却云清这个半路出家的小姑娘之外,另几人都已年近四十,内司杨仪年四十有余,虽然年纪不小,但走动间气度内敛沉静,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作司秦英官职仅次于杨仪之下,年纪也已近四十了,相貌英气外露,气质中有一些军人的冷硬,看上去不是很好亲近的样子。 云清见她们进来当先行了一礼,嘴上带笑道:“不知二位大人来访,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杨仪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看得出来是真的不介意。“我们贸然造访有些唐突,该我们二人说抱歉才对。” “二位大人请坐。” 杨仪和秦英都在不着痕迹地审视着面前的女子,她们刚听说了陛下新添了一位女尚书,样貌很是出众,现在看来倒是比传闻中更加出色。 陛下违背宫规塞人进来明显有违宫规,但这么些年来,她们见识过的陛下做下的荒唐事实在太多了,今日这遭与从前相比未免有些小儿科,她们也不太放在心上。 若是这位小姑娘是个胸无点墨的,便是当个装饰摆着也没什么,左右内宫有她们二人坐镇,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女尚书不必客气,我们二人只是饭后路过这儿,正巧进来拜访,希望不要太打扰你才好。”秦英谦和道。 “作司大人哪里的话,下官才刚入宫,居处过分冷清也是不好,有人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秦英接过她推到面前的茶,轻抿了口后笑道:“气味幽香亦不过火,这茶沏的不错。” 云清抿唇颔首,谦逊道:“作司大人不嫌弃就好。” 不骄不躁,举止得宜。 杨仪看着这样的云清,心中的那点子本就不多的疑虑便彻底消弭了。 …… 正昀宫中,太监总管王晋正对着案前逗鸟的傅明礼禀报近来宫中的动静。 “上次云姑娘的事情一出,太后曾经借故问罪过宁王殿下,被宁王殿下给挡回去了。” 傅明礼吹了个口哨,漫不经心地问:“勤太妃那边呢?” “太后恼着宁王那边呢,让人暗地里克扣了勤太妃的份例,奴才都按照您的吩咐,给太妃娘娘补齐了。” “那就好。”傅明礼逗够了鸟,把鸟笼递到王晋手上,“朕答应了云姐姐的事情得做到,总不能让她因为朕言而无信小瞧了朕。” 第30章 未曾召幸 “若是太后在明面上为难太妃,你便让孙嬷嬷去拦她,就说是朕的意思。” 王晋应下。 傅明礼想了一下,又问:“她那住处看的怎么样了?” “云姑娘已经看过了,说是很满意。云姑娘还给那里取了个名字,叫竹青阁。” “她倒是有雅趣。”傅明礼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换了个话题:“最近前朝有什么动静没有?” “左右丞相私底下还在设法笼络朝臣,想要向陛下进言封德贤二妃为后。” 先帝贤德,朝中百官也不乏忠诚正直之臣,国中情势更呈蒸蒸日上之态。他在驾崩前将嫡子托孤于左右二相,希望他们能潜心辅佐,将少帝教导成一代明君。 乱世出忠臣,如今现世安稳,朝中官员纷纷有了自己的小九九,既想在陛下面前树立清廉的形象,私底下又少不了贪污受贿的小动作,府中财富盈千累万犹不知足,更开始奢求起国丈的位置来。 傅明礼早些年不想管,近年来发觉这些人的动作越发猖狂了些,便不大想再任由他们坐大下去了。 “先不必管,看看他们的动作再说。” “是。”王晋又道:“俞国近来又出饥荒,饿死了不少百姓,左相他们都说,若是灾荒再继续下去,俞国怕是会将脑筋动到咱们边境来了。” “派人严密监视俞国的动静,记着,不能禁止俞国和我们的商队走动,若是有大宗买卖,还要大加提倡。” 王晋不解:“若是两国经商,俞国脱离困境,不是首当其冲要对咱们下手吗?” “狗急了是要跳墙的。”傅明达勾了勾唇:“逼死了他们,对咱们没有半点好处。”说完就摆手:“没事就退下吧,朕乏了。” 王晋不敢多问,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 入职的第二天,云清被遣到御书房协助陛下处理政务。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下官不用去后宫各位娘娘那儿走一走吗?” 杨仪笑了:“按规矩是需要去贤妃德妃和淑妃宫中打个招呼,但这种事情让下头的宫女去就得了,无需你亲自前往。” “更何况,”杨仪意味深长地说道:“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明白,去不去打招呼,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 云清皱了皱眉头,她本来打算借此机会去探一探各宫妃嫔的虚实,但既然杨仪如此说,她便不好再开口了。 “是。”她含笑应了一声,告辞离开殿门转身就问向红袖:“内司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红袖躬身谢罪:“是奴婢疏忽了,事先忘了禀告主子,陛下在后宫时极少驾临各宫,也从未召见过妃嫔到寝殿侍寝。” “什么?”云清被吓得一个趔趄,险些从台阶上踩空下去。 红袖赶忙扶住她:“主子小心!” 云清吸了口气在原地站稳,拧着眉不可思议地低吼道:“你们这个皇帝……你们这个皇帝是怎么回事?!后宫那么多美人都不过过瘾的吗?要是不稀罕当初他为什么要让这些女子入宫哪!” “这个……”红袖摇头,“陛下也应有许多为难的地方,奴婢也不敢妄自揣度。” 第31章 莫听穿林打叶声 “他能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又不是……”话说到一半,云清猛地停住了话音,然后若有所悟地和同样眸光闪烁的红袖对视。 宫中对陛下从不宠幸宫妃的原因早有议论,但这些当然不是红袖一个奴婢敢随意置喙的,她尴尬地低下头:“主子,咱们该去御书房了。” 云清叹息一声,“走吧。”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云清再面对傅明礼时就别扭得很,好像无意间探知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她进了御书房尤不知要向傅明礼行礼,红袖见了忙杵了杵她小声道:“主子,快向陛下问安啊。” 云清晃了晃神,愣了一下才向傅明礼福了福身,“参见陛下。” 傅明礼不乐意看她不情不愿向自己行礼的模样,好像多委屈了她似的,摆了一下手说道:“朕给你一个特许,日后无论在哪里,只要你不想,可以不必向任何人行礼请安。” 王晋研墨的手明显停顿了一瞬,讶异地看向傅明礼。 云清眨了两下眼,迟钝地答应一声,“谢陛下。” 傅明礼瞥向王晋,看向云清道:“你来替朕研墨。” “哦。”云清走上前,王晋识趣地退到一旁,云清接过墨条在砚台上徐徐动作着,傅明礼睨了她一眼,转回目光后蘸了蘸墨便继续在纸上笔扫千军。 云清头也不抬地挪动墨条,差不多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傅明礼放下笔,好奇地向她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朕在写什么?” 云清摇头道:“陛下笔下事关国事,不敢擅自猜测揣度。” 傅明礼切声,眼神深深和她对视:“你分明早就看到朕写什么了,还这样和朕说话,是在挖苦朕吗?” “陛下想太多了。”云清收回发酸的手,将两只手收回袖中,不是很诚心地回答道。 傅明礼忽然用力敲了敲桌子。 云清掀起眼皮看向他。 傅明礼道:“朕写了什么?” 云清不明所以。 傅明礼:“念出来。” 云清翻了个白眼:“我不识字。” 傅明礼:“不识字就拖出去砍了。” 云清甩了甩袖子就往外走。 傅明礼:“你干什么去?” 云清:“去砍头。” 傅明礼:“……” 王晋压着笑意帮傅明礼找台阶下,小碎步追上云清:“陛下在和女尚书说笑呢,陛下这几日为朝中政务烦心,说出来的都是些气话,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您是陛下钦封的女尚书,陛下砍谁的脑袋也不能砍您的不是?” “哼,她想死就去死,拦着她作甚?”傅明礼不满地瞪了王晋一眼,口气终归是缓了下来。 云清睇向他,蓦地弯唇浅笑:“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结合当时的情境,云清的这句话拽的就好像在挑衅地跟皇帝陛下说,来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 傅明礼皱眉。 云清朝着他弯了弯身子:“陛下既然没有政务要处理,想来也无需我从旁协理,云清就先告退了。” 她不待傅明礼允准,便径自出了御书房的门。 傅明礼蹙眉嫌弃:“这个女人,真的是越来越不把朕的面子当回事了。” “陛下爱重下臣,云姑娘才敢如此肆意,这都是陛下宽仁待下的好处啊。”王晋笑着道。 傅明礼也不知有没有把这句马屁听进去,但脸色总归是好了些。 王晋见他眉目舒缓,低头借着余光暗暗看向案上的白纸,因离得远一些,只能遥遥地瞅见三个大字,笔力雄劲,力透纸背。 《定风波》。 第32章 宁王殿下 次日一早,云清起床后在竹亭中饮了杯茶后刚准备出门,就听红袖禀告说宫外有人求见。 “见我?”云清道:“我在平州并无旧识,你是不是听错了?” “奴婢问过了,的确是求见主子的,据说是一个姑娘,叫……惠然?”红袖不太确定地道。 云清闻言更是惊怔,但看时辰,那丫头约莫已经等了好一阵子,她总不好让她再等下去,便冲红袖道:“你去把她接到竹青阁来,我去过御书房后就回来见她。” “是。奴婢这就去。” 从宫门口到竹青阁,若是走着过来的话差不多要一个时辰,御书房那边的皇帝陛下一般没什么大事,她过去打个照面就行了。若是快一些,差不多能和她们一同回来。 …… 傅明礼平素是三五日都难得跑一趟御书房的人,这两日却难得一日里有大半日泡在书案前,朝中大臣们皆以为奇,来御书房上报朝务时不由和总管王晋多问了一句。 “陛下近来愈发勤勉,不知有何喜事?”左相张子方试探着问道。 “左相这话可真把奴才问住了,陛下少年心性,做事常凭心意而为,奴才愚钝,如何能揣测到陛下的心意?” 张子方眉头一动,“公公言重了,本官不过是关心陛下龙心圣体。” “奴才明白大人对陛下的忠心。”王晋笑眯眯地道:“陛下昨日里还称赞过大人与俞国通商的事情办得漂亮呢,您在前朝得力,德妃娘娘在后宫也能安心不是?” 张子方欣慰地点点头,感叹地说道:“丽月在家是娇蛮任性惯了的,在后宫里只要能不给陛下添麻烦,我就能放心了。” 王晋心里想着,陛下和德妃一年到头连面都见不上几回,哪有机会给陛下添麻烦。面上却还是一副笑容满面的神态,好生安抚了张相半天,才慢悠悠把人送出了御书房。 张子方前脚刚走,云清后脚就来了。 与方才面对张子方时客套的假笑不同,王晋见了云清就立刻拉起嘴角扯出了满口白牙的灿烂笑脸:“女尚书可算来了,陛下等的都发火了。” 云清道:“陛下有几时不发火的,任由他发泄去,左右又杀不死人。” 王晋嘴唇哆嗦,刚想说点什么,里面就传出傅明礼带着愠怒的声音:“你且到外面问一问,问问朕几时发怒不杀人?你若是实在不信,不如朕现在让你看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到底是不是玩笑话,你觉得行不行?” 王晋被吓坏了,赶忙小声对云清说:“云姑娘快说两句软话吧,陛下好些天没杀人了,朝里的大臣们好容易才对陛下改观些,可不能再胡闹了。” 云清朝他颔首一笑,抬步走进,朝着里面瞪着眼睛的傅明礼抬了抬下巴:“甭了吧,小女子弱质芊芊,见不得血腥的,陛下若是实在想杀人,不妨等我走了之后再杀。” 傅明礼嘲弄道:“你以为你是谁,竟然还妄想做朕的主。朕是皇帝,想几时杀人就几时杀,哪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云清点头应和着:“对对对,陛下您可是九五之尊,谁敢阻拦您想做的事情哪,您想杀谁就杀吧,我在这儿看着就是。” 傅明礼抿着嘴唇看了她一会儿,才气哄哄地说道:“你以为你是谁,你让朕杀人朕就得杀?”他扭身坐下来,靠在椅背上道:“朕还偏就不杀了。” 王晋难得见着陛下这副孩子气的样子,咧开嘴刚准备笑,殿外就有人走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王晋收敛笑意,走上前,迎上傅明礼投过来的眸光躬身:“陛下,宁王殿下求见。” 第33章 她在帮你 “他来干什么?!”傅明礼没好气:“让他快滚,朕不想看见他!” 王晋好声好气地劝着:“宁王殿下平时没有大事是不会来御书房门前求见的,陛下左右没什么事情,不如抽空见一见?” 傅明礼满面的不耐烦,皱皱巴巴着一张臭脸点了头。然后还转身对云清吩咐:“你去书架后面的书案上作画,画一幅……那个踏雪寻梅图,画不完不许出来!” 云清没有多问,嗯了声就依言去了书架后面的案上作画。 她才坐下没多大会儿,就听到书架前傅明达宽和和煦的声音。 “参见陛下。” “朕今儿心情不好,大皇兄有事就快点说,说完就赶紧走,别耽误朕的时间。” 王晋低头,看着傅明礼陛下那只活灵活现的乌龟陷入了沉默。 明达目光在御书房仔仔细细扫了一圈,“云清呢,她不是应该在这里帮着陛下查看奏折吗?” 傅明礼睁着眼睛说瞎话:“朕给她放了个假,今儿不用来了。” 明达:“可是臣刚才去过竹青阁,那里的人说云清来了这里。” 傅明礼忽然起身,将砚台拂到地上,咣当一声响,书架后面的云清被吓了一跳。 她嫌弃地透过书架缝隙看向案前的傅明礼,收回视线后又重新下了笔。 “云清既然进了宫,那她就是朕的人,她去哪里、做什么事情都应该由朕做主,大皇兄当初既已放了人,现在又来朕面前装什么烂好人!” 他容色骇人,明达却分毫不让,淡淡地反问道:“云清虽然是宫中女官,但她并非奴仆,仍是自由之身,身为她的朋友,臣问一问她的去处难道也有违国法宫规吗?” “大皇兄来这里,如果仅仅是为了和云清见一面的话,那还是请回吧。”傅明礼哂笑道:“别和朕提什么恩人朋友,在朕这里,一个男人没有半点理由地对一个女人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心,就是不怀好意。大皇兄你若是承认你对云清有意,朕倒是可以让她和你见上一见。” 倘若明达果真对云清有意,那傅明礼一席话对于明达来说无疑是诱惑的,因为只要他一个肯定,就可以马上见到自己的心上人。 然而明达只是沉默了一瞬,就摇头否认道:“陛下误会,臣对云清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处于朋友之义。” 他若是承认了,傅明礼还能对他高看一眼,听了明达的话,傅明礼对他的态度便更差了几分。 “灵瑶郡主追着你跑了好几年了,朕倒没见敏亲王将灵瑶郡主送到尼姑庵时你为她说过半句好话,原来是朕多想,大皇兄对朋友的好意也是分人的。” 明达道:“臣与灵瑶郡主并不算是朋友。” “呵……”傅明礼翘起二郎腿,抬了抬下巴道:“行,大皇兄怎么说都成。”他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吐字不清地问道:“大皇兄来见朕是为了何事,说吧。” 明达若有所思地从一边的书架上挪回目光,垂下眼说:“父皇驾崩已有数年,母妃在宫中多有孤独冷清,臣想向陛下请旨,将母妃接到府中居住。” 要是换做几天之前,傅明礼或许能应了他的请求,但如今云清能留在宫里全凭一个勤太妃钓着,要是勤太妃去了宁王府,那位不还得马上给他撂挑子? 傅明礼笑得春风拂面:“太妃在宫里吃好喝好,大皇兄每天都能和她见上面,何必非得把人接回府里那么折腾呢?” 明达抬眼,认真又耿直地问道:“陛下当真不知臣为何要将母妃接回府里吗?” “大皇兄想说什么?” “太后娘娘管得越发宽了些,居然想将手伸到母妃宫中,臣身为人子,怎能任由太后胡作非为?” 傅明礼唇角噙着笑意,四两拨千斤:“太妃若是受什么委屈,朕自会为她做主,大皇兄放宽心便是。” 明达直视着他笑容淡淡的脸庞,“陛下,臣只问陛下一句话,若是如今是臣下之母欲要欺侮陛下之母,陛下还能云淡风轻地坐在这里,说出今天这番话吗?” “傅明达!”傅明礼唇边最后的那一点弧度被对面人最后那番话抹得干干净净,他站起身,双手撑着桌案回视明达没有丝毫畏惧胆怯的俊脸,冷笑一声说:“倘若你是皇帝,便是勤太妃将太后千刀万剐,也是你傅明达的本事。但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朕,你就没有资格说出方才那些话,你说不得,朕亦听不得,你明白吗?” 明达眸色一沉,广袖之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额上的青筋更是暴起。 “砰!” 气氛一触即发之际,书架后蓦然传来瓷器落地的碎裂声,傅明礼眯着眼睛朝那边看过去:“什么事!” 云清怯生生地从后面走出来,顶着兄弟二人炯炯有神的眸光歉意道:“陛下,踏雪寻梅图画好了。” “所以你就摔瓶子来庆祝吗?” 云清无辜地摇摇头:“那是后面的宫女打碎的,不关云清的事。” 傅明礼盯着他:“云姐姐,你又和朕耍心眼。。” “云清哪敢哪。”云清走到桌前,眼神一错不错地和他对视,笑嘻嘻地问他:“陛下,女尚书的踏雪寻梅图画好了,您要去瞧瞧吗?” 傅明礼抿唇看着她。 王晋从书架后领着一个垂着脑袋的宫女走出来,向傅明礼低头请罪:“陛下,这宫女刚进宫不懂规矩,奴才这就带她下去打板子,您别因为这小小宫人气坏了身子。” 傅明礼慢慢移开眸子,看向王晋身后畏畏缩缩的宫女,“既然不懂规矩,拖下去乱棍打死就罢。” 王晋深知他的脾气不敢替宫女求情,立刻应下:“陛下说的是。” 傅明礼这才看向云清:“云姐姐的大作画好了,朕随你去看看便是。” 眼看着云清带着陛下走到了书架后面,王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忙走到明达面前低声道:“宁王殿下快走吧,云姑娘这是在帮您呢,您千万别辜负了她的好意。” 第34章 你敢诓朕 “云清怎么会在那里?”明达又看向王晋身后的宫女:“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哎呀我的殿下啊,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思问这些有的没的呀,陛下说话就要出来了,您再耽搁下去陛下一个不高兴不知道又要弄出多少事情来,就算是奴才求您了您快走吧!” 明达无奈地拂开王晋攥着自己衣袖的手:“公公我还有事情要和陛下说,现在我不能走。” “您怎么就这么犟呢!”王晋被明达这副淡定的神色给气的满地转圈圈,“殿下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您不给奴才面子,也该想想云姑娘不是?她刚才为了把陛下骗走为您担上了多少风险哪,这一个不小心就是欺君之罪,您现在不走,云姑娘不是白费力气了吗?” 明达听到王晋这句话,才略有些迟疑了低下了头,“这……” 王晋赶紧扯着明达的衣袖拽住人就往外拖:“来不及了您还是快走吧……” …… 傅明礼早看出了云清调虎离山的心思,不得不说,他这位大皇兄方才那一番话让他恨不能直接砍了他,但到底是亲生兄弟,傅明达在他这里还有一些面子情,他暂时不想杀他。比起和那位木讷耿介的大皇兄吵架,他倒是更希望看到云清拿不出画时吃瘪的情景。 却没想到,他竟然失望了。 云清的笔墨丹青皆是一流,画技较之傅明礼想象中更是精湛许多。踏雪寻梅图中身形佝偻的男子循着枝树干枯的林木徐徐走向远山深处的白梅,树干虬曲苍劲,山体、坡石多大斧劈皴,构图精巧又不失其深远意境,言有尽而意无穷。 傅明礼见了便叫奇哉,“云姐姐莫不是找人代笔?” 云清点头配合道:“没错啊,就是刚才被陛下下令处死的那位宫女姐姐帮我画的。” 傅明礼半信半疑地看看她,又看向宣纸上工笔出神入化的景物,半晌才叹道:“不对,这画中人物花木样样巧夺天工,不像是那些腌臜坯子的手笔。”他难以置信地下了结论:“看来这画果真是云姐姐你画的?” 云清在他身后撇了撇嘴。 傅明礼转回身,“看来是我小瞧了云姐姐,你还是个诗书笔墨样样精通的妙人啊。” 云清被他老大不情愿的夸赞气的跺脚:“陛下夸人的口气若是能真诚些,我恐怕还能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云姐姐这画不错,朕替你收藏了。”傅明礼将画卷起,拿在手中后又想到了什么,谐谑般侧眸睨向云清道:“这一幅画,就勉强抵了云姐姐刚才为了大皇兄来诓朕的罪责。” 云清挪开眼:“陛下明知道我是在诓你,不也还是过来了吗?” “那是朕乐意被你骗。”傅明礼美滋滋地炫耀:“云姐姐别不信,自打朕记事时起,就从来没有人能骗得过我的。” “你是一国之君,便是旁人骗了你,难道还会主动告知于你吗?” “云姐姐是在质疑朕身为帝王的权威?” 云清摇头,垂眸浅笑着否认:“哪里敢。” 傅明礼被她唇畔的那一丝温柔惊艳,嘴上却驳斥她:“朕看你却是敢得很呢。” 第35章 构陷 待到二人重新回到前面,书案前就只余下王晋一人了。 傅明礼并不惊讶,挑起眉头开口:“说说吧,那个宫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清敛眸,在王晋之前走到书架前出声:“这不关王总管的事,那个人是冲着我来的。” 见傅明礼眼露疑问,云清咬了一下嘴唇,攒着眉说道:“她好像是想要杀我,但是她不太聪明似的,竟然拿了把刀直接就从窗子跳进来了,我又不傻,她拿刀冲过来我肯定要躲啊。”她有点委屈:“我躲开她还生气了,还撞翻了那个瓷瓶,那个瓶子看起来挺漂亮的呢,就这么被她给撞碎了。” 傅明礼哭笑不得地道:“她要杀你,你就盯着瓶子瞧了吗?” “所以我才说她傻啊,咱们就隔着一层书架,就算她再轻手轻脚,可只要我发出一点声音或者往外跑两步,她就一定跑不了啊,她杀人难道是为了杀给你看的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傅明礼听了云清的话明显表情微变,“杀给朕看?” 王晋接过宫女奉上的牛乳递到傅明礼面前:“陛下,那宫女来历不明,是不是要先查一查她的身份再处置?” 傅明礼沉着脸点头:“审,就算扒掉一层皮也要问清楚她的主子到底是什么人。”他握紧牛乳的杯沿,眼神冷淡地道:“敢在朕的面前耍心机,不想活了吗?” …… 云清走后,傅明礼靠在椅上,看向王晋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奴才觉着云姑娘说的有道理,那杀手什么时候杀人不成,非得赶在云姑娘在御书房的时候过来,摆明了是要做给陛下您看的。何况云姑娘被您请到书架后作画没多大会儿那杀手就出现了,很明显是有人在监视御书房的一举一动,幕后之人的目的也许不在云姑娘,而在……” “在朕?” 王晋垂下头,“奴才只是猜测。” “你说的有点道理。”傅明礼眼神阴鸷,忽然抬步走到云清刚才作画的书案旁,越过窗口看向对面的方向,“去让人看看,从对面的哪座阁楼可以观察到御书房的举动,把查出的人选报给朕。” “是。” “还有,让人再去查,看云姐姐入宫这几天来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与何人有过龃龉。” “奴才明白。” 傅明礼双手撑着窗棂,眯着眼打量着窗外的楼阁:“看来是朕这段时间太宽厚了些,才让下头的那些人闹出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朕见了就恶心得慌。” “陛下放宽心,都是些放不到台前的小把戏罢了。” …… 与此同时,一处装饰华丽的宫殿内,一名青衣宫女匆匆走进内殿。 “娘娘,事情已经办妥了。” “那人的嘴巴够严?”铜镜前的女子优雅地将簪子插进发间,不太信任的确认:“若是随随便便审一审,她就把本宫召了出来,那本宫岂不是白费这一番心思?” “娘娘放心,她的家人都在咱们手里,不敢胡乱说话的。” “那就好。”螓首蛾眉的女子微微一笑,抬眸弯唇间风情无限,眼底却一片冰寒。 第36章 幕后 竹青阁先前是一座被废弃的赏景阁楼,后来再经修缮之后虽内里装潢清雅,但到底少了些皇宫楼阁的华丽,惠然被红袖领到竹青阁后就一直垂丧着脸,在竹亭里候了好一会功夫都没说话。 红袖被阿福扯到一边,“这小丫头是怎么回事啊?” “好像是主子在宁王府时的使唤丫环,不知怎么找到宫门口来了。” “那她可是宁王府的人,找到咱们主子这儿算怎么回事?”阿福抖了抖袖子上的灰尘,瞅着惠然猜测道:“她该不会是想投奔咱主子吧?” 红袖瞟了瞟石桌前站得格外笔直的惠然,对着阿福摇了摇头:“不好说。” 宁王府的下人,没有一个是来去自如的,若是这个丫环进宫真的是为了求主子收留,那说不好是宁王殿下授意的。 阿福左手在光滑的下巴处抚了抚,不大的眼睛泛着精光:“你说,主子之前在宁王府待过一段时间,宁王对咱们主子……” “这种话别乱说,宁王殿下的事情,岂是咱们这些下人能随便议论的?” 嘴上虽劝着阿福,实则红袖心中也不停地起着嘀咕。 主子进宫前的那些经历在整个皇宫里都不是什么秘密,曾经借住在宁王府,后来被陛下召进宫中为女官,从一个平民女子一跃成为后宫的高职女吏,这件事本身就极富争议性,更何况被提到这个位子上的,又是那样一位容貌绝俗的女子。 宁王殿下不近女色是出了名了,能允许一个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子居住在宁王府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也许只有宁王殿下自己知道吧。 “不过就咱主子这样的美人,男人看了不动心才应该是有问题吧。”阿福叹了声气:“只是可惜了,宁王殿下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居然留不住心爱之人。” “越说越不像话了。”红袖加重了口气正想训他,转眼间却瞥见竹亭中正面对面坐着交谈的两人,她吓了一跳:“主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主子不是还没……”阿福话到一般,那边云清正好顺势朝他们这边看来,他动了动唇,干巴巴地对着云清露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 “咱们刚才说的那些……”红袖咽了咽口水:“她不会听到了吧?” 阿福木着脸摇头:“说不好。” 红袖举步走向竹亭,迈上台阶时云清却倏然起身,面向着她吩咐道:“红袖,你去安排一下惠然的住处,她的事情我会和陛下说。” “是。”红袖没敢多问,垂着头应声。 惠然展颜一笑,走到红袖面前客气道:“红袖姐姐,我没在宫中侍奉过,以后恐怕要劳烦您照看了。” 红袖抬起头,对上惠然温柔又不失羞赧的俏脸,莫名生出一丝古怪的错觉,觉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单纯无知的小姑娘,也许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 “陛下。” 午膳过后,王晋从殿外匆匆走进来,行礼后开口道:“暗卫严刑拷打,已经查出幕后主使。” “是谁?”傅明礼放下茶盏,掀起眼帘姿态闲散的询问道。 “是灵瑶郡主。”见傅明礼面露不解,王晋连忙解释道:“宁王殿下收容云姑娘在府,其实早就让灵瑶郡主心生不满,先前云姑娘进宫时还被郡主在宫门口刁难过,不过郡主似乎未占上风。”他话音一顿,很快又接着道:“那名宫女确实是宫中奴婢,据她所说,她是在前几日被灵瑶郡主身边的丫环收买,被要求盯紧云姑娘的一举一动,然后伺机刺杀。” 傅明礼哼笑道:“伺机刺杀,难道就是让她在朕的面前刺杀吗?” “也许,是这宫女太过愚蠢。” 傅明礼眼眸觑向他:“这个理由,你能信得过吗?” 王晋忙低下头:“奴才愚钝,请陛下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去让人接着审,幕后之人一定没有如今看起来这么简单。” “是。” 见王晋话完并没有退下的意思,傅明礼拿起桌上的宣纸漫不经心地道:“有话就说。” “陛下,之前您让暗卫去查的,先前有人在往来茶楼附近监视云姑娘之事已经有结果了。” “是谁?” 王晋附耳上前,低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傅明礼听完,勾起唇冷冷地笑了一声。 “怪不得。” 第37章 贤妃 “淑妃娘娘昨日约了贤妃和德妃到绮秀宫品茶小聚,其间德贤两妃闹了些不愉快,最后不欢而散。” 云清合上妃嫔侍寝的名册,捧着下巴低叹了一口气:“我真是不懂,一个皇帝召幸妃嫔的记录居然空空如也,他这么大的后宫难道就是个摆设吗?” “也不能这么说,陛下时不时还是会召见几个妃嫔歌舞的。”红袖艰难地为皇帝陛下开脱。 阿福从旁低声切道:“是啊,每次去伴驾的妃嫔去几个死几个,没见那群娘娘们都躲着咱们陛下嘛。” “阿福!”红袖警告地看过去:“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咱们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倒是没什么大碍。”云清笑着摆手:“不过到外面还是别说了,搞不好就是杀头的大罪。” 阿福后知后觉地点了下头:“哦,奴才知道了,以后绝不敢出去乱说话。” “德贤二妃不和,淑妃居然能独善其身,也实在是好本事。”云清摩挲着书页别有深意道,她想了想,扭过头对红袖吩咐道:“我记得内司说过内廷司近来新进了一批蜀锦,晚些时候我去向内司请命亲自将蜀锦下分到各宫,探一探这几位娘娘的虚实。” 小鱼小虾若是处理起来倒也不难,难的是这些有名分的宫妃,要想让她们被遣散出去势必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若是好姑娘,想法子让她们离宫改个身份嫁人才是好出路,若是其心恶毒,云清自有一套对付歹人的主意。 午后云清请示过杨仪,亲自带了人将蜀锦送到了传闻中脾气最为火爆的贤妃娘娘处。 永明宫的掌事宫女问过来意之后亲自带着云清到贤妃跟前。 “见过贤妃娘娘。”云清垂首行礼。 “你就是新来的女尚书?”见了美貌过人的云清,贤妃登时警钟大响。 “是。”云清答完话后侧身指向身后的几名宫女:“这批新送过来的蜀锦和玉石,陛下吩咐过了,要让贤妃娘娘您先选。” “是吗?”一听这话,贤妃立刻被转移了视线,也顾不上留意过分美丽的云清了,桃花面上泛起浅浅的红晕,又略微扬了扬下巴,很是骄傲满意的模样,她抿嘴笑着走到捧着蜀锦玉石的宫女面前逡巡一圈,命令道:“既是陛下吩咐的,那就全都留下吧。” “这……”云清露出为难之色:“可是德妃娘娘和淑妃娘娘还没有选呢。“ “德妃姐姐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她自小舞刀弄枪惯了,一身粗皮糙肉的哪里用得上这么细的料子?”贤妃掩唇轻笑了声,而后又说:“至于淑妃妹妹,她最是不与人争的性子,知道我喜欢,是不会和我抢的,你只管回了她的话就是,她不会怪你的。” 云清又矫揉造作地勉强争辩了几句,贤妃依旧态度坚决,云清才“只好”答应下来。 而后又去德妃的长平宫,德妃张丽月果然怒不可遏,带着人直接杀到了永明宫中,两个嫔妃大吵一架,场面分外难看,最后还是太后出面,将两个妃子叫到跟前训斥了一顿,才平息了这场闹剧。 第38章 淑妃 “贤妃妹妹,既然太后都劝你我平心静气一如往常,那姐姐我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不过本宫还是想劝你一句,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今日做事太过,日后陛下面前未免不好收场,你说是不是?” 几人从庆安宫出来时脸色都不太好看,德妃冷着神色瞥向身旁的贤妃,强忍着怒气开口说道。 贤妃一听这话顿时笑出了声:“姐姐实在太瞧得起自己了,在陛下面前不好收场……德妃姐姐一年能见到陛下几回呀?陛下又何曾多看过你一眼?你与妹妹之间的是非,陛下又岂会在意。闹的大了也不过是双双砍了脑袋而已,若是姐姐不介意,我自然也不介意与姐姐共赴黄泉,毕竟大家彼此谁都瞧不上谁,黄泉路上有个伴儿,妹妹寻思着倒是好得很呢!” 贤妃一席话出口,德妃面色难看的不成样子。 她与贤妃淑妃不同,其他妃子入宫要么是选秀入选要么是下头的朝臣推荐,她却是在豆蔻之年对宫宴上的少年皇帝一见钟情,厚着脸皮求父亲将自己送进宫来的。自打她入宫起,陛下从来没有来看过她一次,宫宴上匆匆一面,陛下也不过说些场面话而已,她在长平宫三年,至今仍是橱子之身,陛下连她的头发丝都没碰过。 她原本以为是因为自己自小习武太过粗莽,所以才学着那些书香世家的小姐们识文断字学习琴棋书画,如今不过初有成效,却又在此时在太后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 见德妃果然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贤妃得意极了,率着一种宫女太监扬长而去。 云清见状也忙带人向德妃告辞。 这件事上看来,云清不过是个被贤妃连累进来的无辜女官,德妃并未把她放在心上,也没有迁怒于她,摆摆手就让她离开了。 云清带着红袖回到竹青阁,红袖满是赞叹地说道:“利用贤妃来挑起德妃的不满,进而引发两位妃嫔间的矛盾,主子好妙的法子。” “挑起她们之间的矛盾其实并没有什么用,我们的目的是要让后宫的妃嫔间出现大的动乱进而让陛下有理由遣散后宫,而不是像个争宠的妃子一样离间她们的关系。” 红袖听了这话更不明白了:“那主子今天这一遭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试探贤妃和德妃的品性究竟如何,如今看来,贤妃虽肤浅无知,却也蠢稚单纯,德妃为爱痴狂,却并未在被太后责备后迁怒于外人,可以看得出来,这二人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在这件事里,我不能再利用她们做文章了。” 红袖能够理解云清的想法,附和一声后又道:“可是除了利用德妃和贤妃之间的事情,我们还能利用什么挑起后宫的波澜呢?” “那位淑妃娘娘不是好得很吗?”云清捡起一枚石子,扔到平静的湖面上,激起层层涟漪。 “主子还没见过淑妃娘娘,就如此断定淑妃娘娘并非善类吗?” 云清目不转睛盯着湖面上的动静,衔着笑意回答道:“虽未见人,却可以想见。” 第39章 慈父之心 夏末秋初的时候,空气中已经有了丝丝凉意,傍晚无事,云清就让阿福将火炉搬到竹亭里,又取了傅明礼昨日让人送来的雨前龙井,在石桌旁煮茶吃。 惠然新做了两盘云片糕,红袖托人从宫外捎了几近瓜子,主仆几个坐在湖边吃茶聊天,倒也有几分闲趣。 “奴婢听说昨日敏亲王又派人把灵瑶郡主送回了百慈庵,郡主闹腾了半天,跑到宁王府去找宁王殿下求情,殿下却直接闭门谢客,将郡主所在了府门外,弄出了好大的笑话。”阿福拨开薄薄的瓜子皮,将里面带着咸香的瓜子仁塞进嘴里,幸灾乐祸地道。 “都是京城里的老笑话了,那些皇亲贵族们谁不把灵瑶郡主的事情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红袖弯唇嘲道:“我看着那灵瑶郡主平素娇惯坏了,在京城里动不动就惹是生非,送去庵堂里静静心也好,免得总给敏亲王丢人。” “不过像敏亲王这样是非分明的父亲可真是不多见了哈,”阿福扬了扬下巴和红袖笑道:“郡主哪个月不偷跑回来几天,亲王和猫捉老鼠似的,每回都不留情面地把亲闺女送到尼姑庵里,也实在是不容易。” 惠然给云清添了杯茶,看着云清沉吟不语的样子小声问了一句:“小姐怎么不说话,是有心事吗?” 云清摇了摇头,对上阿福和红袖看过来的目光勾起唇角:“我只是在想,敏亲王着实是一个好父亲。” “奴婢不明白主子的意思。”红袖疑惑地问道:“敏亲王都将女儿送到那样的地方去了,怎么还成好父亲了?” “你们想啊,如果敏亲王对灵瑶郡主追求宁王的事情始终置之不理,最后会闹成什么样子?” 阿福:“要不就是宁王被灵瑶郡主感动,成功嫁进宁王府,要不,灵瑶郡主白忙活了这些年呗。” “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云清垂眸端起茶盏,用盖子撇去茶水面上的浮沫,“灵瑶郡主爱慕宁王满城皆知,日子久了,怕是再难有正经门第愿意将灵瑶郡主作为结亲的人选。” 阿福听言立刻点头附和:“这是自然的,谁愿意娶一个心有所属的姑娘做妻子啊。” “敏亲王很清楚宁王对郡主无意,更晓得灵瑶郡主这样下去是没有意义的,与其让女儿执迷不悟彻底毁了名节,倒不如以父王之名将女儿送到庵堂里,郡主在百慈庵潜心修佛,他日若是放下了对宁王的心思,便可有一个浪子回头的由头和名声,日后再行论亲,也不至于太过艰难。” 竹亭中静了须臾,红袖才叹道:“我原想着敏亲王对女儿太过无情,现在看来,倒像是慈父之心。” 云清:“倒也未见得没有担心女儿毁坏王府名声的心思,不过他能在保全大局的情况下为女儿多做打算,也称得上是拳拳父爱了。” “云姐姐看待别人的事情如此清楚,不知何时能帮朕把心头大患解决掉呢?” 云清抓了把瓜子正打算剥皮,亭外一声谐谑男音吓得她手一抖,一把瓜子尽数撒在了桌面上。 主仆几个朝外看去,傅明礼一身黑色常服进了竹亭,朦胧灯光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多了几许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第40章 羡慕宁王 云清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抬手为傅明礼倒了一杯茶,“陛下的心头大患有些难办,云清需要一些时间。” “云姐姐需要时间当然没问题。”傅明礼走到石桌前,红袖惠然阿福行礼过后恭谨地站在了旁边,他看了几人一眼,坐下来后朝身边的王晋使了个眼色:“朕怎么看着,云姐姐这儿伺候的人有些少呢?” “陛下,云姑娘是三品女官,依例只能有两人伺候,多出一个已经是您先前破例了。” 傅明礼拧眉:“上次你怎么没和朕说过,云姐姐身边只有两个人照顾?” 云清对着要答话的王晋摇了摇头,主动和傅明礼要求道:“我身边有他们三个人就够了,再说这竹青阁也不大,不需要那么多人打理的。” “朕总觉着这样委屈了云姐姐。”傅明礼端起茶喝了口,带着些微苦味的茶水冲击味蕾,他五官都挤在了一起,苦着脸把那口水咽了下去,摇头对云清说道:“云姐姐的爱好怎么和那些老古董一样,就喜欢喝这些古古怪怪的东西。” 云清垂眸浅笑,手执茶杯凝眸启唇道:“陛下年纪小,品不出这回味间无穷的甘甜,即如同人生百味。” 傅明礼眉间的沟壑愈深:“云姐姐这话说的,倒像是个小老头。”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的,自打我清醒过来开始,就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那些小姑娘喜爱的玩乐享用,我也一般都不太感兴趣。”云清摇头苦笑说:“也许我以前其实是个老婆婆,一不小心吃了灵丹妙药返老还童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像云姐姐这样一本正经的人,居然还会说笑。” 云清没接他的话,扭头和惠然吩咐道:“去给陛下拿杯牛奶,多加糖。” 傅明礼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朕的喜好云姐姐竟还记得?” 云清道:“陛下性格如此狠戾,爱好却仍如同稚子一般,云清实在很难不记得。” 惠然端了牛乳过来,傅明礼喝了一口后才乐呵呵道:“云姐姐放心,朕对谁心狠也不会对你心狠的,你可是朕的恩人。若是此事能办成,你想要什么朕就给你什么,就算是你想当皇后,朕也把那位子双手奉上。” “做皇后的风险太大了,若是陛下喜新厌旧恋上了旁人,皇后的位置自然也岌岌可危,云清可不喜欢这种冒险的事。” “那若是可以选,云姐姐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云清沈吟片刻,说出了一个让傅明礼意外的答案:“我想成为像宁王那样的人。” “哦?”傅明礼面上不见喜怒,淡淡地反问:“为什么?” “他出身高贵,贤德之名在外,朝中权势更是仅次于帝王,陛下你瞧不上他,却也奈何不了他,他虽臣服于帝王,却远比帝王活的更为自在,云清不羡慕他,难道要羡慕被强塞了一堆小老婆的陛下您吗?” 傅明礼:“云姐姐好犀利的一张嘴啊。” 云清:“远逊于陛下。” 第41章 安阳大人 几个侍候的下人不知何时退了出去,云清靠在栏杆上,盯着湖水中映出的那一轮时不时掀动涟漪的圆月发呆。 “原来今天是十五啊。”傅明礼迈步走到她旁边,站定:“怪不得后宫的那群女人都派人过来请朕用膳。” “陛下虽然总说自己过的束缚,但与我比起来,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怎么说?” “我从那间破庙里醒过来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活到现在,宁王给了我名字,你给了我身份,但说到底,我还是一个连自己过去都不清楚的人。姓什么,叫什么,有没有亲人,是否有过婚配,我全都不知道。圆月的日子,就连寻常人家的妻子都能和自己的丈夫吃一顿晚饭,我却连自己的亲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云姐姐别伤心。”傅明礼大咧咧地坐在地上,靠着亭柱笑睨过来:“这十五的大日子,朕不是过来陪你了?” “我要你陪有何用?”云清憋着口气,无奈地叹道:“即便我没有亲人,即便我生来就是一个乞丐,那也比我现在浑浑噩噩的样子要强得多吧。” “朕若是想查,倒是可以帮云姐姐寻一寻你的亲人,这天下虽大,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并非无迹可寻。”见云清面露欣喜,他又冷笑着打破她的幻想:“不过云姐姐,朕并不想你找到你的亲人。” 云清立刻拉下笑脸,十分无情地回答道:“帮不上忙就不要废话了,反正我也不爱听。” 傅明礼嗤了声:“云姐姐还真是翻脸不认人。” “朕知道你会怪朕,可是有些话朕该说还是要说的。”傅明礼双腿摊在地上,懒洋洋地开口:“云姐姐你未必没有想过,你的相貌资质,很明显不是寻常百姓之家的女子,可是既然不是普通人,为何会沦落到流浪街头的地步?不是你的亲人太狠心恶毒,便是你的仇家太多,无管是哪种可能,你前些年的际遇总不会太好,既然之前过的不好,又何必执着于过去,待到发现结果之后又暗自神伤呢?” 见云清陷入深思的模样,傅明礼又嬉皮笑脸地添了句:“再说了,要是真查出来云姐姐你是个有夫之妇,那朕这些天岂不是白忙活了?” 云清白了傅明礼一眼,转身出了竹亭,走进阁楼后毫不犹豫地关紧了木门。 傅明礼听着木门关上的那一声响动,低头轻笑了起来。 他知道他要是说,他不想知道她真的是一个有夫之妇,她铁定不会信他的。 …… 第一次见到那位单单听着就不简单的淑妃娘娘,是在几天后的一次宫宴上。 俞国使者来京洽谈通商之事,傅明礼命人举办宴会招待,众位妃嫔和少数女官都有参加。 平国女子的地位普遍高些,大规模的宴会上更不乏女子的身影,皇帝后宫无后,此次宴会就交由太后全权操持,详细的事务都交由内廷司过手,杨仪为了接待俞国使臣的事情更是废了不少心思。 云清被安排在傅明礼身边记录两方使臣的详细对话,未料她才落座,一旁正饮酒的俞国使臣就噗地一下把满嘴的酒水都喷了出来。 傅明礼朝那名使者看过去,眼含深意:“安阳大人,是这酒菜不合胃口吗?” 第42章 举贤不避亲 云清亦淡淡地瞥过去,那使者对上她的眼睛,慌忙错开视线回答了傅明礼的话:“俞国酒水辛辣,平国的酒水略有甘甜……在下只是,只是喝不太习惯。” “哈哈,安阳大人如若喜欢辛辣的酒水,不妨去向陛下讨一壶酒喝。”坐在使者对面的一名亲王笑道。 安阳大人顺势转移话题,又有些真心实意的惊讶:“哦?难道陛下也好烈酒?” 傅明礼只是笑,抬手吩咐王晋将自己身边的酒水送到使者桌上。 安阳齐韵接过王晋递上的酒杯,放到唇边很是放心地吞咽了一口。 转眼间,他憋红了一张俊脸将酒水再次喷了出来。 周围的大臣和女眷们都笑了出来,就连少数俞国的使者都跟着笑。 敏亲王捋须乐道:“安阳大人大意了,陛下喜好极烈之酒,入口的酒水更是经过一再提炼精化,刺口得很哪!” 安阳齐韵无奈摆了摆手:“是下官见识浅薄,不识陛下雅量。” 使者在别国君王面前大肆宣扬本国优势的不少,但那样难免引起对方天子朝臣不满,安阳齐韵的态度却很坦诚,既没有跌了俞国的面子,也没有过分争强好胜引得大臣们不满,这场宴会倒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云清倒对傅明礼刮目相看,连喝口龙井茶都嫌苦的人,居然也能神色自如地喝下如此烈酒,前后面色分毫未改,不会让人因为他稚嫩的面容和年纪而对他生出轻视之心。 宴会将散时,一名宫女的酒水不甚洒到了一位宫妃的衣裙上,宫妃还未说话,那宫女便已慌张无措地跪倒在地上:“淑妃娘娘恕罪,奴婢该死!” 殿内本不静,奈何小宫女的声音太过紧张惶恐,硬生生压过了一众大臣们带着客套的寒暄,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了过去。 宫女正俯首跪倒在地上,身子颤抖地不行,却在此时头顶上伸过来一双柔软纤细的手,轻轻扶起满心畏惧担忧的她:“不过是湿了衣裳罢了,我换一件就是,你不必害怕。” 小宫女受宠若惊地向宫妃道谢,宫妃始终神态温柔地安抚,女子容貌柔美,温婉笑着的时候更显得丽质天生天姿国色,看得围观的大臣们一阵赞叹。 “淑妃娘娘宽厚仁爱,不愧是人人称颂的贤德女子。” “淑妃娘娘婉约善良,堪称后宫女子典范。” 诸如此类的称赞许久都没有停歇,延续的久了,便有人若有似无地谈论如此贤妃堪为后宫之主,最后还推举出一名大臣来向陛下谏言。 那位大人看起来还不甚情愿的样子,似模似样地推拒了几次无果才勉强站了起来,对傅明礼的方向拱手道:“陛下,淑妃是臣的女儿,微臣本应依例避嫌,但臣自己的女儿,臣是最了解的,她自小就仁善博爱,又极宽宏待人,举贤不避亲嘛,臣斗胆向陛下进言,建议陛下册封淑妃娘娘为后,以为国母。” 此人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 第43章 不要惦记他 “举贤不避亲。”傅明礼呵呵地乐着,眼底却无一丝情绪:“太傅是打量着朕年幼无知,串通起你的女儿来蒙朕吗?” “陛下何出此言!”被唤作太傅的男子露出惊骇之色,上前一步拜倒在地:“微臣敬重陛下天颜,如何敢欺瞒陛下?” “呵……”傅明礼意味不明地啧了声:“那太傅不妨告诉朕,别国使臣来访是多大的事情,哪个宫女犯了事还敢在大殿里面大声喧哗,好像巴不得所有人都看见她做错了事情?” 太傅:“许是这宫女初入宫廷……” “太傅若是自己信得起,朕自然也无话可说。”傅明礼按了按额角,本来因两国通商之事转好的心情荡然无存,他朝殿门前的一名侍卫招了招手:“你,过来。” 侍卫快速地走到殿中央:“陛下有何吩咐?” “这宫女,给朕拖下去砍了。” 傅明礼声音落下,殿内落针可闻。 大臣们已经习惯了陛下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脾性,虽说近些天来很少听见陛下杀人的传闻,但是来参宴的都是些老臣了,很能理解陛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行事作风。 俞国使者被这一番变化惊住,却碍于身份不好发表看法,但贸然离开却又显得刻意,便只好安静如鸡地坐在位子上,保持着既不看热闹也不找事的真诚态度一声不吭。 被傅明礼点名的宫女脸色发白,吓得半倒在了地上,嘴唇哆嗦得不行。 “陛下……”宫女涕泪横流地爬到傅明礼视线范围内,满脸泪水地不停地磕头:“陛下恕罪,奴婢不想死啊陛下!” 傅明礼看都懒得看她的样子,侍卫们强扯着宫女出大殿,宫女尖利的“太傅大人救我”的求救声传遍每一处角落,殿内诸人无一人发声。 过了一会儿,傅明礼似嘲非嘲的话语传到众人耳中,对象却是下头还在想说辞的太傅:“太傅之女温婉仁善,看见无辜的宫人被朕处死却连个屁都不敢放,还真是后宫女子的好榜样呢!” 淑妃坐在位子上,悄悄握紧了扶手。 太傅瞟了瞟女儿,识趣地跪倒在地向陛下谢罪。“陛下恕罪,淑妃……淑妃娘娘向来胆小,只是被吓坏了。” “她喊的是太傅不是淑妃。”傅明礼淡淡打断太傅的解释,仍是那句冷冰冰的话语:“朕说过了,太傅莫要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 太傅腿上一个哆嗦,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傅明礼却已经收敛了神情,扭头吩咐王晋:“传歌舞。”又对安阳齐韵一行道:“安阳大人少来大平,定然少见我们的歌舞音乐,今日不妨听一听我们平地的雅乐,体会异国风情。” 安阳齐韵礼貌颔首:“乐意至极。” 歌女舞女在殿中羽衣蹁跹、摇曳生姿,一众朝臣和宫妃女眷们却心思各异。 …… 宴席散后,云清将记录的册子交到杨仪手上,随同傅明礼一道回了正昀宫。 见云清一路神思不属的神情,傅明礼没好气地出声:“大皇兄去了林城清除匪患,这几日都不会回京,你不用惦记了。” 云清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完全不知道傅明礼为什么忽然提起明达:“什么?” 傅明礼觉得她明明心里惦记大皇兄却还在装腔作势,想张口冷嘲热讽几句,待对上她皓齿明眸的小脸,又好像忘了要说些什么。 女人的美貌原来真的可以杀人的。 第44章 林贵人 从正昀宫回来后,云清洗漱过后准备休息。 惠然铺好床铺后回头朝云清笑了一下:“这几日准备宴会小姐您也早出晚归的,总算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云清本来弯唇欲笑,侧眸时不经意瞥见床边晃动的灯火,拧起眉间走到床边打开窗子扫了扫宁静无风的夜晚,徐徐垂了垂眸。 “你先下去吧。” 惠然只当她是犯困,又嘱咐云清夜里盖好被子便退了出去。 关门有浅浅的吱呀声,云清待声音落下后看了眼墙上映出的、正小幅度晃动的烛火光影,微微眯起了眼。 …… “审出结果了?”傅明礼摘下手上的佛珠扔到门口太监手上的托盘上,懒声问向身后跟着的王晋。 “已经审出来了。”王晋点头,眼里隐有笑意:“还是陛下英明,一眼就瞧出那女杀手在撒谎,奴才命人吊着打了几日,她还是咬死了灵瑶郡主,最后甚至动用了符太医新研制出来的毒药,她才撑不住供认。” “符安也就这点用处了。”傅明礼十足不屑的语气。 王晋笑笑不说话。 “按下此事,把这人暂且关押着,等到后宫事情料理妥当时再一并发作。” “奴才明白。” 傅明礼又想到了什么,出声命令道:“让人去看紧安阳齐韵,他的一举一动都不许错过,一一禀告给朕。” “陛下莫非怀疑那俞国使臣居心不良?” 傅明礼想起安阳齐韵看到云清时过于震惊的表情,沉下眸没有吭声。 其实说不上是什么证据,安阳齐韵当时的解释也并非说不过去,只是他莫名觉得此人的出现,和云清失忆之前的身份有着莫大的关联。 想到这里,傅明礼没忍住嗤了一声。 他的云姐姐那般冰雪聪明,他都能发现的事,她难道就瞧不出来吗? …… 淑妃被罚在宫中自省三月,短时间都不能随意离宫。 贤妃德妃由于上次因为蜀锦闹事的事情被罚不得参宴,得知淑妃被罚还开心了许久。 虽说她们与淑妃没有直接的冲突,但都是一个皇宫里待着的姐妹,淑妃到底是不是如表面上那般贤良,她们还不知道吗? 淑妃自以为聪明,她们也不是蠢的,虽然不至于因为对方心怀叵测就贸然加害,但在淑妃谋权不成反被责罚这件事来说,她们都是乐见其成的。 云清听人禀告过几位妃嫔之间的小动作,心下暗暗有了主意。 她让惠然叫来在厨房做饭的红袖,开门见山地问她:“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宫中有一位林贵人,心思尤其聪慧些?” “回主子的话,的确如此。”红袖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点了点头道。 “午后你拿早上陛下让人送过来的燕窝,给林贵人送过去,就说是陛下的意思。” “啊?”红袖有点不舍得:“那可是血燕啊,就连贤德两位娘娘的宫中都没有的,主子您把那么好的东西给她做什么?” 云清将自己的帕子掏出来,帮着红袖擦拭刚才手上沾染的凉水:“你想啊,那么珍贵的东西,陛下没有赏给贤妃德妃,却给了她一个身份不高的贵人,那林氏当如何作想呢?” 第45章 过犹不及 女子肤如凝脂,从上往下看时,她帮自己擦拭双手的动作和不经意间低垂的眉眼都有几分温柔,红袖两颊飘起红晕,“……她可能会,会觉得陛下属意于她?” “女子啊,最多不得的就是自作多情,若是她以为应该男子爱慕于她,她是可以为了得到那个男子的宠爱不顾一切的。”云清收回手帕道。 “主子是想利用林氏来引起几位妃子之间的内斗?” “德贤二妃秉性不坏,倒也不至于对她们下手。”云清抬起头来,对上红袖探究的目光,启唇说道:“不是还有那位淑妃娘娘吗?” “可是如何才能让林氏对淑妃生恨呢?”红袖想不明白:“论起得宠来,陛下从不召幸妃嫔,大家谁也不比谁强多少,论起位份,还是德妃娘娘的位子更高一些,林氏恨谁也恨不着淑妃啊。” “该不该恨看的是你的道理,能不能恨瞧的是我的算计,这两者并不矛盾。”云清稍稍莞尔,侧眸看向红袖,“不是吗?” 她笑靥如花,红袖盯着云清灵动的眉眼,一时竟没了言语。 …… 林氏出身地方上的一个小族,家里没什么权力背景,倒是早些年祖上有些荫蔽,所以林氏的父亲中了举人后就被封了一个小官,一家人勉强靠着父亲的俸禄生活。 林氏本来已经被许配给了一个身份低微的穷秀才,相看过后父亲问她意见,她当天夜里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还是拒绝了。 小县城里没有什么大家族,她年幼时随着出身大族分支的母亲回外组家探亲,见识了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繁华富庶,她当时就在想,凭什么有些人出身豪奢,自小就能仆妇环绕,而她却只能是一个小小郡守的女儿,父亲清廉正直,她与母亲也只能粗布麻衣,难道她就配不起那锦衣玉食的生活吗? 母亲说人应该认命,可她不想认。 她要为自己搏一搏。 林氏也算美貌过人,被父亲的上司看中,将她推举进了宫。 转眼入宫已经两年,除却年宴上见过陛下两次之外便没有机会得见天颜,她初进宫时的昂扬斗志几乎被时间磋磨了大半。 然而就在此时,陛下身边的女官居然派人送来了陛下钦赐给她的燕窝。 林氏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大腿上疼的她想呲牙,她却翘起嘴角抑制不住笑了起来,“这……这当真是陛下赏赐给我的吗?” “上等的血燕在这里,奴婢怎敢说话。”林氏的利欲熏心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红袖看着就觉不喜,但嘴角仍是勾着得宜的弧度含笑答道。 “那陛下可有让你带什么话?”林氏连忙问道。 红袖牢记着云清的嘱咐,摇头表示没有。了,眼看着林氏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她又似不忍般翕动了两下唇瓣,犹豫地开口:“陛下那边,如今淑妃娘娘的母家总是联合大臣们向陛下施压,陛下不好来见贵人。但上次宫宴见着贵人着实瘦了许多,这才让奴婢送了补品过来。奴婢估摸着陛下还是希望贵人能够珍重自己的身子的。” “陛下的苦心,臣妾明白的。”林氏眼里漫出水意,点头回应道。 红袖忍住满心讽意回了竹青阁,将刚才去见林贵人的经过说给云清听,有些愤愤地问道:“主子为何不让奴婢直接告诉林氏她不得宠是因为淑妃的原因,借此来挑起她对淑妃的仇恨呢?这样慢慢吞吞的好不痛快。” “过犹不及。”云清未见什么情绪,对着棋盘上胶着的两子轻声道。 “奴婢明白了。”红袖垂眸想了一会儿,朝着云清点了点头。 第46章 绮秀宫 林氏自然不蠢,红袖在宫中多年,一早就发现了林氏不是易与之人,若是直接撒下个弥天大谎,林氏也一定会生出疑虑。 红袖思考半晌才有些明白云清的意思,她恍然大悟地看向云清,小姑娘素着一张脸手执棋子正在自弈,眉目沉静,气质娴雅,半点都瞧不出内有乾坤的样子。 红袖忽然觉得这样的女子才是真正虚怀若谷的能人,她咽了口口水,小心询问:“主子,那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咱们是为陛下做事,不能总是咱们在这里忙活。” 根据云清这段时间的观察,林氏绝对不是如同贤妃德妃那样容易设计的人,现在林氏能够相信陛下对她有意,不过是因为她对权势过分的渴望逐渐驱散了她的部分理智,只要看到一点点希望,她就下意识地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但是这点迷失很有限,林氏只是被权力迷乱了双眼并不是瞎了。 如果这一盘棋没有傅明礼配合,她自己是玩不开的。 次日云清去御书房协助傅明礼处置奏折。 说是协助,其实只是在傅明礼处置奏本时偶尔回应自己的意见,要是傅明礼看着奏折半天不说话,云清撑在桌上一直到晌午能睡上好长一个回笼觉。 今天也是一样,傅明礼捧着奏折半天都没有吭声,云清却不同往日一般眯眼休息,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看着。 傅明礼看完一本折子侧过头,见云清一双清澈晶莹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盯着他瞧。 他放慢动作放下折子,“云姐姐……有事?” 云清笑容更加灿烂:“陛下果真睿智过人。” 傅明礼咳了一声,并不吃她这一套:“云姐姐有什么事尽管说吧,能办的朕一定尽力。” “陛下能办,陛下当然能办。”云清坐到傅明礼对面,红润的唇瓣勾起一抹弧度,“我想劳烦陛下晚上去绮秀宫用个晚膳。” 傅明礼攒起眉头,“绮秀宫?” 王晋小声提醒:“陛下,那是淑妃娘娘的寝宫。” 傅明礼拉下脸,将一堆奏折扫到一边:“不去。” 云清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知道陛下不喜欢淑妃,但是我要布的局与陛下和淑妃的关系息息相关,只有陛下出了面,此事才好继续进行下去呀。” “云姐姐要做什么,既然是为朕的事情操心,总得告诉朕你的计划吧?” 云清想了一下,还是摇头:“事成之前一切都有变故,我不想陛下有了希望再失望,还是等此事略有成效之后再告诉陛下吧。” 傅明礼深吸一口气:“那淑妃阴险可恶,朕着实不喜欢她,让朕和那样一个女人面对面用晚膳实在……” “陛下若是不喜欢不去就是了,云清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云清无可奈何地起身退后,“陛下您接着忙吧,云清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不过……”傅明礼正想接话,云清突然低笑一声:“如同陛下旨意残暴阴狠的人,何时也好意思称别人阴险可恶了?” 傅明礼一噎。 两人僵持间,有宫人快步走进殿门,走到王晋耳边小声耳语了两句。 傅明礼看过去。 王晋垂下头,上前一步禀报道:“陛下,勤太妃那边出事了。” 第47章 以命抵罪 先帝在世时勤太妃颇受其宠爱,居住的宫殿也是宫中位置布局极好的楚琴宫。 据说勤太妃极爱一种名叫乞云花的花卉,但是此花却生长在干旱少雨的俞国,平国十分少见,先帝为博美人一笑,特意命人从俞国移植了此花种植在楚琴宫后园,每到夏末之时此花盛放,整个楚琴宫中都能嗅到此花的清香之气。 云清随同傅明礼进入楚琴宫中就依稀闻到了乞云花的香味,她只挑了挑眉就继续前行,并未因此而出声询问。 楚琴宫正厅外正是一团乱,几人才行至阶下就隐隐听到威严的训斥声和年轻女子的低泣声同时传出。 待行至厅门外,一眼就望见上首冷颜端坐的太后,以及安然坐在一侧的勤太妃以及一名宫女打扮的女子,勤太妃之下还有一名打扮与众不同的年轻女子。 傅明礼带着几人走进,听到太监的宫人的通报声,正厅中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向这边看来。 太后掀起眼皮看向傅明礼:“皇帝来的正好,勤太妃身边的宫女冲撞了俞国的长公主殿下,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听到太后的话,云清目光带向那位被称作长公主殿下的异族女子,停留片刻又很快收回视线。 那异族女子并没有在意她人的打量,直起腰版傲慢地靠在椅背上,觑向傅明礼:“本宫一向听说大平乃礼仪之邦,却没想到竟然连宫里的奴婢都教不好,实在让本宫大失所望。”她指了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环:“这个贱婢走路冒冒失失的,竟然将本公主发间最珍贵的玉簪给碰到了地上……陛下您瞧瞧”她和身后的奴婢示意了一下,那下人会意地伸出手,手心里是几块碎掉的玉石渣子。“这可是本宫的皇兄亲手所赐,是我俞国十分罕见的七彩矿玉石,玉石完整的时候是会发出淡淡的七彩光芒的。” 这位长公主虽桀骜,但她所说的七彩玉石之事却做不得假,俞国盛产玉石,据说俞国家家户户都玉石成堆,一些偏远地区的百姓甚至以珍贵的美玉做桌椅,好些世间罕见的宝石都被埋藏在深山而不得传出。而在俞国难以统计的玉石种类中,七彩美玉堪称玉石之首,闻名天下诸国。 平国倒也不是没有七彩宝玉,只是这种玉石的数量极其稀少,就连太后手中也不过一两块小的,为了一个不得体的宫人而浪费如此宝物,实在让人觉得不值。 依着太后的想法,无非是想直接将勤太妃手下的宫女交出去,以此平息此事。 傅明礼吊儿郎当地走到太后身旁的空位上坐下,眼神在厅内扫了扫,最后停留在伏在勤太妃腿边哭泣的宫女身上:“是你撞碎了她的簪子?” “回……”宫女月浓抽噎了一下,回道:“奴婢不是故意的。” 傅明礼哼了声,翘起二郎腿抬了抬下巴,口气随意道:“既然是你做错了事,那就以你的命来向俞国的公主谢罪吧。” 第48章 如何 “陛下!”宫女伏在地上,哭声更为凄凉:“奴婢并未主动冒犯长公主殿下,是长公主殿下自己撞上来的!” “住口!”勤太妃蓦然瞪向腿边的宫女:“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岂会无端陷害你一个宫女,这种话怎可乱说!” 那宫女还是头一次见到一向温柔的勤太妃流露如此疾言厉色的神情,她有点被吓到,紧跟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忙点头认错:“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方才是昏了头了,是奴婢冒失不小心撞倒了长公主殿下,请陛下念在奴婢是初犯的份上,就给奴婢一条生路吧。” “做错事情的时候不顾宫中礼仪规矩,大错铸成倒是颇多说辞。”傅明礼摇摇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态度,他朝身后的王晋摆摆手:“叫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王晋垂头应是,那宫女被吓得抖如筛糠,眼眸求助地仰望着勤太妃,后者也撑着椅子扶手面露担忧。 那长公主被傅明礼的果断惊了一下,双手扶住扶手挺直了身子,唇瓣动了几次才开口成声:“陛下,本宫只是想……只想小惩……您只要把我的七彩玉石还给我就就行了,也不需要杀人这么严重。” “那怎么行?”傅明礼摇头表示不赞同:“这个宫女今日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莽莽撞撞地撞到了长公主身上,那明日说不好就撞在了太后和太妃身上,长公主年轻力壮的撞一下不过碎了根簪子,太后和太妃这把年纪哪里经得起撞,按朕的意思,不将她五马分尸已经是仁慈了。” 长公主噎了噎,明显有些不忍地看了眼小宫女,迟疑片刻还是错开头,强自要求道:“皇帝陛下莫不是以为杀了个宫女就能抵掉本宫七彩玉石的账了吧?本宫丑话说在前头,这七彩玉石是我俞国皇室至宝,陛下今日如果不能给本宫一个说法,他日待本宫回到俞国,皇兄也是一定会为本宫出气的。” 太后眸光一闪,扯了扯身旁傅明礼的衣袖,眼含警示。 傅明礼装作没看见,“她犯的错,何必朕来替她还?她算是哪门子的东西,也值当朕来寻宝还债吗?” 他轻笑:“长公主想得太多了。”瞥了瞥身后站着的云清,下巴朝着她的方向抬了抬,示意长公主道:“长公主殿下瞧瞧,只有朕的女官这般姿色的女子,才值得朕为之冲冠一怒为红颜,这贱婢如此鄙陋难看,朕如何会为她费心?” 长公主被他这话气得不行:“皇帝陛下如何能这般不讲道理!” “呵……长公主大可出去打听打听,这平国上下哪个不知,朕可是这大平建国以来最讲道理的皇帝了。”他眼眸一厉,淡声道:“哪个敢说不是,朕定砍了他的脑袋。” 长公主:“……” “陛下不过玩笑之言,长公主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气氛僵持之际,云清衔着浅浅笑意开了口,她眸光落在恼羞成怒的长公主脸上一瞬,倏然转了话题:“下官以前听说过俞国的七彩玉石,也曾和京城中贩卖玉石的商人打听过。”云清对着傅明礼微微颔首,慢步走到勤太妃主仆面前,抬手扶起了还垂泪哭泣的宫女,朝着一旁还不知如何行事的王晋摇了摇头。 王晋会意,又瞧瞧瞟向了上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傅明礼,好像明白了什么,垂头退了回去。 长公主审视起面容清丽秀致的云清:“你想说什么?” 云清道:“七彩玉石,又称七彩宝玉,因其产量极低却光泽惊艳而为世人推崇。”她拿起长公主侍女手上的一块碎玉对着阳光看了看,歪着脑袋一边观察一边说道“之所以称七彩宝玉,自然是此玉在日光下会散发出迷人的七彩光芒……既然是美玉,即便碎成渣子也仍然会反射七彩之光。”她将那块碎玉放到长公主面前的桌子上:“不过长公主这块玉,倒似和其他七彩宝玉有所不同,非但碎裂之后全无光泽,连一点寻常美玉的质感都没了。” 长公主眼睛闪烁,嘴唇抿起,一张俏脸陡然苍白了几分,就连握着扶手的双手也握得比先前更紧了。 “美玉就是美玉,石头就是石头,即便多了几分颜色装点,本质上却是不会变的。”云清凝视着长公主不见血色的脸,意味深长地道。 片刻后,她将长公主侍女手中的碎玉拿过一半到手中:“长公主若是以为下官言语有疏漏错误,不妨命人请来有经验名望的鉴宝大家,仔细鉴一鉴这‘七彩玉石’到底是不是七彩玉石。” 长公主胸前起伏几下,仰着头发横道:“这里是你们平国,你们的人自然是向着你们说话……本宫的七彩宝玉就是真的,本宫还能骗你们不成?” “既然长公主殿下和我们各执一词,那倒不如长公主拿着你的七彩玉石回到俞国去,让你们自己国家的玉石大家看看你的七彩玉石到底是不是真的。”太后慢悠悠地开了口,比起先前的紧绷,此刻口气明显轻松了许多:“不过若是证实了此玉并非七彩宝玉,那哀家和皇帝这里可是不依的。” 长公主站起身,之前的嚣张气焰已经褪去大半,却还强撑着一副架子,启唇问道:“太后娘娘如何不依?” “事关我大平颜面,两国之间的矛盾早已脱离此事本身,既然俞国公主要损我皇室威严,那我们当然不能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太后在上首笑得雍容威仪:“长公主,这玉究竟是不是真的,哀家想,你一定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清楚。若是因为这一点点小事让两国兵戎相见,外人听闻此事一来会觉得长公主以玉石嫁祸大平过于小家子气,二来,俞国近年灾荒不断,若是真起了战事,不知长公主这玉食锦衣的日子还能过上几年呢?” 太后这一席话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少年女子,被如此有理有据的说辞吓的面色惨白,太后本还有心劝上两句,哪想得那先前还高傲无礼的长公主居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太后娘娘,小女无知,还望太后娘娘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俞国虽荒蛮,但到底是实力可以与平国一决高下的强国,两国实力高低尚未可知,俞国皇帝的亲妹妹却拜倒在了平国太后和皇帝的脚下,实在太过可笑了些。 第49章 表兄 正厅中几人见到这位俞国长公主过于激烈的反应,多少都有一些吃惊。 俞国皇帝是诸国中出了名的文武全才,与俞国人的粗鲁残暴不同,俞皇虽不是俞国先帝所出,却自小就熟读诗书兵法,说他是文武全才也不为过。俞国皇帝即位数年,国中逐渐成就一番祥和安乐的景象,平国的大臣们私底下也有唏嘘,说若非是这段时日的连番天灾,俞国的国力也许会出现前所未有的盛象。 长公主是俞皇的妹妹,虽不一定要有俞皇的霁月光风,但好歹也该有几分皇族气魄,怎的太后不过几句威胁恐吓,就把人吓成这个样子? “长公主言重了,不过一块碎玉的小事罢了,哪里值得你行如此大礼。”太后示意身边的嬷嬷扶起俞国长公主,压下心头不屑轻声说道:“不过诸如七彩碎玉这样的误会,哀家希望日后还是不要再发生了,俞国在平州也待不了多长时日,若是两国官员因为如此琐事再出罅隙便不美了。” 长公主被太后恩威并施的一席话唬住,连连点头道谢。 太后吩咐宫人将长公主送回驿馆歇息,待那主仆二人离开后冷冰冰地看向勤太妃,眸中冷意如刀似剑,让人见之生畏。“勤太妃,你手底下的宫人居然犯下如此大错,你平日里是怎么训诫宫婢的?” 勤太妃仍存风韵的眉目低垂,恭谨顺从的模样:“是我训下不力,太后娘娘若要惩罚,都由我一人承担。” “你倒是仁善。”太后怪声怪气地哼了哼:“别打量着哀家瞧不出来,这宫女分明是你母家的侄女。怎么?为了维护自己的亲戚,连身为太妃的颜面都不顾了?” 两年多前宫里有风声传出,说陛下即将选秀,勤太妃的母家担心家中女儿做了陛下的妃妾耽搁一生,便恳求勤太妃将侄女接到宫里做个宫婢来逃避大选,没成想后来大臣们上奏请陛下充实后宫时傅明礼轻飘飘的一句日后再议就将选秀之事搁置下来。宫女要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有太后这边盯着,勤太妃暂时不敢在出宫名册上动手脚,于是之好让侄女安生待在楚琴宫侍奉,想等日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将侄女送出去。 原以为这事情做的缜密,却不想竟还是教太后发现了马脚。 勤太妃深吸一口气,起身跪倒在地上,“晴惠年纪小不懂事,无意为太后惹出如此大祸,这都是我管教不严的结果,希望太后娘娘网开一面,不要过分加罪于她。” “过分加罪?”太后唇齿间细细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再抬起头时神态更冰寒了一分:“昔时先皇宠爱于你之时,哀家不过开口训斥几句,你都有话头到先皇那里告哀家的状,如今你犯了错,哀家不过随口说了几句,就成了过分加罪吗?” “妾身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看着勤太妃楚楚可怜的小脸,太后不可自抑地想到了勤太妃专宠的那些年月里,自己被先皇诸般厌恶的过往,她闭了闭眼,咬牙咽下心头苦涩,再抬眼时唇畔却扬起了浅浅的弧度:“不过一个卑贱奴婢罢了,太妃在这里如此为她求情,倒显得你多么善良宽厚,哀家多么刻薄寡义……想想也是,你向来喜欢在世人面前标榜自己如何贤良淑雅,再来反衬旁人的尖酸刻薄,哀家早已习惯了。“ 说完,太后仰了仰头,错开眸严厉道:“这宫女举止无状,拖下去打三十板子。勤太妃治下不严,禁足三个月。”她问:“勤太妃觉得哀家这个惩罚如何,是否又是太过恶毒残忍了呢?” 勤太妃垂眸:“妾身不敢。” 太后不再看她,站起身拂了拂略微起皱的袖口,余光里瞥见安然立在一侧的云清,动作稍稍顿了一下:“上次见面时你对哀家有些无礼,哀家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可以不与你计较,此次的事情就当你将功赎罪吧。” 云清低着头:“多谢太后宽宥。” 见她如此识趣,太后终于展颜,舒展了眉头起步离开。 …… 太后离开后,云清走到半天都没有言语的傅明礼面前,低着脑袋请求:“陛下,太妃娘娘……” 傅明礼面无表情地睇向她:“云姐姐,母后对勤太妃嫌怨很深,这次她能只是禁足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朕不能再多插手,你明白吗?” 云清话音停住,须臾,她点头:“我晓得了。” 下头的勤太妃被宫女晴惠扶着坐了下来,旁边有两位体形壮实的嬷嬷候着等待执行太后命令,勤太妃看了那两人一眼,叹了声气,点头道:“你们带她下去吧。” 晴惠被吓了一跳:“姑母……” “晴惠,你是该涨涨教训了,这次你惹的祸事太大,哀家也护不得你。” 晴惠好像还想说点什么,那两个嬷嬷得了勤太妃应许,二话不说就扯着晴惠出了宫殿正厅。 晴惠哭着喊着姑母,勤太妃却支着额头阖上了双眼,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云清想走过去安慰勤太妃两句,脚下才动了动,厅外霍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晴惠用带着颤音的声音喊了一声:“表哥!” 傅明礼看向云清,云清回视一眼后走出去察看,宫门外两个体形壮实的嬷嬷被护卫们挟住手脚,刚才还哭得像个泪人的小姑娘晴惠此刻蜷缩在一名男子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男子的腰身,脸上仍带着泪水,声音里也隐有颤意,唇角却上扬。 那名男子一袭蓝色云锦长袍,身形挺拔俊秀,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宁王傅明达。 明达双手扶在晴惠手臂上,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朝宫门的方向看过来,和满面惊讶的云清对视了个正着。 明达下意识地推开了晴惠。 晴惠拭了拭脸上的泪水:“表哥?” 明达干咳了声要走上前来,才迈开步就见傅明礼双手环胸慢悠悠地走到了云清身侧,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眼眸一错不错地凝着他。 第50章 晚膳 “大皇兄素来以君子自居,没想到你也有如此色令智昏的时候。”傅明礼靠在门前的圆柱上,似笑非笑地道。 “陛下,晴惠年纪小不懂事,此次冒犯了俞国公主是她无礼在先,但恳请陛下看在她尚年幼且没有闯下大祸的份上,能够从轻处置。”明达对着傅明礼拱手请求道。 “朕的性子,大皇兄最清楚不过了。”傅明礼翻了翻眼睛,扯起云清宫裙后的珍珠串子把玩,“几十板子而已,这样的惩罚重不重,大皇兄再应该比谁都了解。” 明达讶异地看向晴惠,小姑娘被表兄的目光看得心虚地低下了头。 明达:“话虽如此,可七彩玉之事仅仅是俞国公主借机讹诈,母妃即便有错,也断不至于禁足困宫如此严重。” “大皇兄到底是在为你的情妹妹求情,还是在为太妃娘娘求情?”傅明礼松开手,坐在台阶上扭头看着明达,“大皇兄最近是越活越清楚了,朕还没有治太妃私自令待选秀女入宫为婢的罪,大皇兄就开始和朕讨价还价。” 看见明达又是一脸懵懂的表情,傅明礼无奈地摆了摆手:“大皇兄还是回去问问太妃娘娘和你的好表妹,她们这些年做过哪些好事吧。” 明达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对勤太妃这些年做过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沉下脸觑向晴惠。 “表哥……” 明达稍稍用力扯下晴惠拽住自己袖口的手,眼神淡淡的凉:“自己犯的错就要自己承担,这三十板子是你应得的,本王也帮不了你。” 觉出他较从前冷淡许多的态度,晴惠顿时慌了:“表哥,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听我……” 明达却不再看她,眼神扫过站在傅明礼身后沉默不语的云清,甩开袖子进了正厅。 王晋贴心地位这对母子关上门,宫门外两个老嬷嬷得了吩咐,再次将晴惠拖到长凳上,结识厚重的木板高高横在晴惠上方,小姑娘脸上的血色散了个干净。 云清叹了口气,低头在王晋耳边轻声说了句话,王晋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朝着两个嬷嬷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这声音与嬷嬷抬板子时的高度并不相配。 傅明礼问:“云姐姐心软了?” “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云清坐到傅明礼身边,双手撑起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宁王殿下对我有恩,其实我看得出来,他对他的表妹还是很爱护的。太后娘娘的命令不能违抗,但是陛下身边太监总管的几分薄面,嬷嬷们还是肯给的。” “云姐姐要去做善人,可没有问过朕的意见。”傅明礼说着又看了眼已经走回自己身边的王晋:“只是朕倒是不知道,朕身边的人竟然如此听从云姐姐的话。” 王晋干笑着退后一步,没说话。 云清不想王晋因为自己受到责备,抢先开口道:“陛下也说王晋是你身边的人,陛下身边的大太监若不是知晓陛下心意,如何敢私自听从我的建议?” “云姐姐是怎么说都有理的。”傅明礼抬起右手,在云清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这次也就算了,若是有下回,朕可不会像今天这样好说话了。” 云清笑眯眯地答应:“是,一切谨遵陛下的吩咐。” 傅明礼凝着云清笑意嫣然的俏脸,有点不自在地错开了头。 二人说话的功夫,楚琴宫外一群华服盛装的丽人快步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本应在绮秀宫禁足的淑妃。 比起愚蠢不堪大用的贤妃德妃,太后显然对淑妃看法好些,得知上次之事后之事不过敲打了淑妃几句就解了后者的禁足,如今勤太妃宫里出了事,一马当先跑过来的也是淑妃。 贤德二妃紧随其后,再后面跟着几个低位阶的妃嫔,几人走到阶下对着坐没坐相的傅明礼齐齐行礼。 傅明礼被那股子脂粉味熏的头痛,皱着眉头斥道:“都站这么近干什么?都给朕退到门口去!” 几位妃子面面相觑,迟疑了一瞬还是听话地退后了几步。 傅明礼舒了口气,眉间的褶皱却没舒展:“你们跑过来做什么,还嫌这里不够乱吗?” “回陛下的话,臣妾等听说楚琴宫里出了些乱子,担心太后娘娘应对不及,所以想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淑妃淡漠地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掩下眸底的失落柔声答道。 “这里没什么事情需要你们帮忙。”傅明礼不耐道:“都滚回去,敢干什么干什么,别给朕添乱。” 低阶妃嫔对陛下的印象大都是阴冷弑杀,今日随众来此不过是想探个虚实,目下见陛下如此态度,约莫也猜出外头的传言不假,所以巴不得赶紧离这暴君远一点,互相看了看就连忙告退离去了。 贤妃德妃都是好不容易才见到陛下一面,自然不乐意就这样离开,可是陛下的话也不好违抗,两个人对视一眼,还没想出主意,就看到之前安安生生站在前面的淑妃已经含笑走到了傅明礼面前,满脸柔和婉约地邀请:“陛下说的是,马上就到用晚膳的时辰了,陛下忙活了这么长时间也应该饿了,不若到绮秀宫去用膳如何?” 傅明礼眉头又蹙,正要开口拒绝,余光里瞟见云清衔着笑意和期待的神情,强行咽下了要说出口的话,木着脸点了点头,怀着万分不情愿地心情,跟在淑妃后面出了楚琴宫。 贤妃站在后面,看着淑妃和傅明礼走远,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德妃目光盯着那两人的背影,抹了唇脂的唇瓣抿紧,眯着眼冷冷地嗤声。“淑妃倒是打了个好算盘。” “这两年她一直暗中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未尝没有想要借机博得陛下宠幸的意思。”贤妃看的很清楚,她从不以为淑妃良善,只是她生来高傲,不屑如同淑妃那般玩弄心计。 德妃笑了笑,“贤妃妹妹这话说的好,你我二人相争,倒是便宜了那贱人,左不过陛下对你我都没什么喜爱,却对淑妃多了几分另眼相看,如今看来,咱们可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人利用了。” 两个同样年轻貌美的女子对视片刻,并没有多说什么,但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云清站在正厅门前,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唇角漾起了微微的浅笑。 楚琴宫宫门外的板子声早已停了,林氏躲在门口的盆栽后,听着这两位妃子的对话,眼中暗波渐起。 第51章 昏倒 晴惠被两个宫女搀扶着回了住处,勤太妃和明达两个人在正厅内低声说着话,云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估摸着门前该走的人已经走干净了,她才准备离开。 林氏已经知道陛下待她不同,所以宫中一旦有事发生,她绝对不会不出现,而今她得知了淑妃独得陛下青眼,又怎能不在德贤二妃的算计之中加上一把火? 云清期待极了。 三十板子打不死人,只是晴惠生来娇惯,细皮嫩肉地被板子生生打破了皮,门前的长凳上不小心沾染了些微血迹。 云清初看不觉得,可是出门前没忍住又看了一眼那块血痕,目光盯了两眼竟开始泛起了晕。 “云清。”身后有人温声唤道。 云清晃了晃脑袋,等到那阵子昏昏沉沉的感觉过去之后才回过头,眼前已经恢复了几许清明,明达身姿清隽,嘴边勾着清和的浅笑走了过来。 “宁王殿下和太妃说完话了?” 明达点点头,对上云清瞬间挂上恰到好处笑容的面庞,轻轻握了握拳,但很快又松开,展颜对云清问道:“你进宫也有一段时间了,现在还适应吗?” “嗯。”云清点头:“内司大人和作司大人都对我很照顾,陛下也从未在任何事上苛责过我。” 明达似是舒了口气,“我原以为你这样闲散的性格在宫里会吃不消,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云清垂下眸,侧身背对着长凳的方向,暗想着怎么还没有人把这个破玩意收走。 她神思不属,明达留意到她的走神,干咳了一声,以为她是在生自己先前维护晴惠的气,不知怎的就是想解释一句:“我年幼的时候母妃受宠,晴惠经常被接到宫中来给母妃作伴,我们两个算是一起长大的,在我的心里,这个表妹和我的亲妹妹并没有什么差别,你……”别误会三个字,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云清:“晴惠姑娘是太妃娘娘的亲生女儿吗?” 明达被她问的一愣:“什么?” 云清又重复了一遍:“晴惠姑娘是太妃娘娘的亲生女儿吗?” 这下明达反应过来了,立马否认:“自然不是,晴惠只是我舅父的女儿,是母妃的侄女。” 云清很不明白地问道:“既然晴惠姑娘不是太妃娘娘的亲生女儿,那她应当也不是殿下的亲生妹妹,既然并非是亲生妹妹,又何至于将之作为亲生妹妹看待呢?” 明达开口还想说什么,云清又皱着鼻子困惑道:“殿下连晴惠姑娘是怎么入宫的都不清楚,晴惠姑娘刚刚还骗殿下陛下要打死她,殿下明明什么都不知晓,却还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她,也实在是对晴惠姑娘疼爱至深。” 明达忙摇头反驳:“并不是这样的,晴惠她是舅父的女儿,我在朝中受舅父关照颇多,照顾晴惠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您刚刚出面阻止嬷嬷执行太后娘娘的命令,其实是因为您舅父的关切爱护,并不是因为晴惠姑娘是您的亲人了?” “也不是这样……”明达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件事跟云清讲清楚。 “不过殿下方才在知道此事有蹊跷之后能够立马冷静下来也是挺厉害的。”云清笑了笑转过头,转身的时候没留神,脚下撞上了还横在旁边的长凳,身形一个趔趄,脸朝下地面径直摔了下去。 明达正想着如何跟云清说明自己和晴惠的关系,转眸被云清下跌的身形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去扶她,奈何反应仍是慢了半拍,只将将拽住她的衣袖。 云清借着他的力往一旁侧了侧身子,正好趴在了那条长凳上。 明达使了些力想扶她起来:“云清,你怎么样?” 长凳偏高,云清摔下来时倒不是很疼。 也不晓得怎么门口那么多闲的没事干的宫人怎么就没人过来收一下,云清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撑着长凳起身,低头时目光刚好落在那抹已经干涸的血迹上。 云清对着那抹血迹看了好几眼,眼前那一抹血迹很快变成了无数块,她迷蒙着水眸又晃了两下头,却还是抵不住那股子如波涛汹涌而来的困意,阖上眼皮再次倒了下去。 “云清!”明达一惊,拽起趴在长凳上的云清到怀里,小姑娘脸色发白,眼睛紧紧闭着,不省人事的模样。 他几乎一刻都没有思考,直接打横抱起了昏迷过去的云清,径直奔向勤太妃的卧房。 …… 傅明礼得知云清的消息时正坐在绮秀宫的软榻上,昏昏欲睡地听着淑妃在琴架前弹奏琴曲。 他本不想来,这一趟却被云清逼着不得不来,他便只能将这一行当成任务完成,预备着待满一个时辰就离开,好生向他的云姐姐讨个好。 淑妃早发现了陛下心不在焉,闭着眼睛打盹的样子倒似是自己强迫他一般,她心里不太高兴,指下的琴音也有些不走心。 左右她想弹给对方听曲的那个人并不在,她勉强自己讨好的那个人心更不在她这里,弹成个什么调调也不会有人在意。 她回想着先前楚琴宫一行时除却陛下和几个下人之外几乎空荡荡的宫殿,缓缓垂下了眼眸。 就在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的当口,门外王晋急匆匆地敲了两下门,还未及里面的人应允就立刻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紊乱的步伐声将浅眠的傅明礼从困意中拉了回来。 “怎么了?” 王晋低头,凑到傅明礼耳边低声道:“陛下,云姑娘昏倒了。” 傅明礼蹙眉,沉下脸问道:“怎么回事?” 没等王晋回答,他立马从软榻上起身,抹了把脸就往外走。 淑妃从琴架前站起来,走上前想要搭话,傅明礼却仿佛忘记了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出去。 淑妃看着傅明礼毫不留情的背影冷冷地勾唇。 她在宫中十五年,一直顺风顺水地走到了进宫那一天,也就是从那一天起,这位决绝的皇帝第一次让她体会到了被人把尊严踩在脚下的感觉。 她很清楚,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第52章 小女无知 装点雅致的书房内,一名穿着华丽宫裙的女子讨好地将手中玉簪捧至书案前青衣少女面前,“公主殿下,这是七彩玉制成的玉簪,前不久臣女的祖父特意为臣女寻来做生辰礼物的,臣女自知相貌粗鄙,配不起这样珍贵的簪子,特来献给公主。” “既是安远老侯爷送给你的生辰礼,我又怎可夺人所爱。”五官清致的少女淡漠地放下毛笔,连一道余光都没有赏给那根簪子。 案前的女子是安远侯常霖的小女儿常玥,平日在家中受尽宠爱,原想着能靠巴结公主殿下来为自己挣点好处,没成想这小公主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居然连如此罕见都七彩玉簪都不放在眼里。 常玥在家中也是被人追捧着的,被如此漠视不免也有些生气,顾忌着对方的身份又强撑起一张笑脸:“好簪子自然要衬美人,公主殿下天姿国色,这样好的簪子当然只有您才配得上。” 少女淡淡睨她:“既然口不应心,这样献媚的话你大可不必说。” “公主此言何意?”常玥做出不解之态,明亮的眼眸迷惑地看过来。 “本宫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心中有数。”少女一句话都懒得同对方多说了,抚了抚袖口转身走了出去。 常玥咬唇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 青衣少女从廊下经过时不经意从微敞的窗口瞥见常玥动作,满不在意地挪开了视线。 …… 脑仁里时不时发出尖锐的疼痛,云清痛苦地蹙紧了眉头。 前番画面一转,青色衣裙的小公主再度出现在一处宫殿外,她身边宫婢环绕,有两个清秀可人的小丫环正在她左右轻声逗乐,她唇瓣微微上挑,眉目间隐约可见笑意。 待一行人行至门前,青衣少女的神情略微变了一变。 宫殿内不少妃嫔正围着垂眸低泣的常玥轻声安慰,一名明黄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坐在上首吃茶,深沉难测的神态,中年男子的身旁还站着安远侯常霖,正垂着头低眸不语,一副受了气的可怜相。 青衣少女抬步迈进门槛,在众人的瞩目下向上首的人行礼,态度悠然闲逸:“皇儿见过父皇。” 中年男子原本瞧不出思绪的方形面庞上展露出些许温和之意,朝青衣少女招了招手:“容儿过来。” 小姑娘走上前去,一身青衣随着殿外的清风浮动,她抬步走上前,身姿灵动轻巧,几乎不似凡人。 中年男子伸手抚了抚小姑娘的脑袋,眼神瞥见下头还小声哭泣着的常玥,不悦地拧起眉,想了想,还是对女儿柔声问道:“安远侯家的小姐说你未经她的同意,强行扣下了她的玉簪,可有这回事吗?” 少女轻笑一声,并不惊讶的样子:“皇儿若说没有,常小姐定然是不会认的。” “公主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旁边的常霖气愤地反驳道:“玥儿一向最是乖巧听话,若非是公主殿下欺人太甚,她又怎么会闹到陛下面前来求个公允?公主殿下是天之骄女没错,但好歹也该讲些道理。” “道理都教安远侯说了,还让本公主说什么?”她抬起眸,清湛的眼眸不含一丝杂质地朝常霖看去,分明是没什么情绪的一双眼,却平白让人觉得威压,常霖被她看得发虚,不由得低下了头。 “常小姐温婉贤良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此次的事情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坐在常玥旁边的一名妃子温婉地朝云清低了低头,甚是坦诚地道:“既然说是被公主夺了去,又是老侯爷送给常小姐的生辰礼物,意义重大,那为表公平,不妨去公主宫里搜一搜,才好还殿下的清白不是?” “话说的好听,公主殿下的寝宫岂是想搜就是搜的。若是因为常小姐的一句话就下令彻搜一国公主的寝宫,那琦妃又将公主殿下这个皇女置于何地?”另一名妃子哼笑道:“平日里看着琦妃对公主殿下扒着讨好着的,现如今出了事倒是头一个挑出来挑拣公主的不是,果然是应了那句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琦妃的脸被说的青一阵红一阵:“明妃姐姐想多了,妹妹只是想要尽快还公主清白,并没有别的意思。” “都给朕住口。”积威深重的中年男子皱眉打断两个妃子的声音,眼眸却暗含警告地落在了琦妃身上。 琦妃脖子一缩,彻底不敢多话了。 大家的视线又不期而同地落在了上首的青衣少女身上,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决定。 “既然说是本公主扣了她的玉簪,那不妨搜搜看吧。”少女随手摘下手上的一只玉镯,拿在手上对着阳光照了照,彩虹般的光芒恰好射向被宫妃们围在中间的常玥身上。她笑,在众人的眸光聚集中话音转了转:“不过……” 常玥眼眸眯了眯,转眼却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往后缩了缩肩膀,似敢怒不敢言。 琦妃看了明显处于弱势的常玥一眼,眸子又显出不忍。 少女很快放下手镯,又从腰间摘下一块佩玉来,同样在阳光下反射着七彩光芒,玉色干净通透,一看就知是极品。 大家对她的这些动作看的疑惑,然而就在下一刻,小姑娘的素手高高抬起,通透的玉镯和玉佩啪地一声被摔在了地上。 越是上乘的玉佩,摔碎时就越是声音清脆悦耳,这两块玉落地时的声音更是难以言状的清朗好听。 大家都被公主这痛快的姿态震惊,呆呆地瞪着那一地的碎玉不敢言语。 “若是搜查过后发现本公主宫里没有你们想要查到的东西,常小姐可是要跟我谢罪的。”少女莞尔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有清亮的波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连极品七彩宝玉都敢随手摔了的人,怎么可能去强行扣下一名臣女的小小玉簪呢? 气氛忽然紧张起来,常玥自己也想明白这一点,脸色变得煞白。 安远侯只是耿介愚钝,对女儿却是十分了解的,他眼神觑见常玥心虚的神色顿时明白了什么,手忙脚乱的跪倒在地上,“无需搜了……”他朝着少女深深叩首,他的身形紧紧挡住了下头坐着的常玥,正应了一句父爱如山。 “小女无知,臣代玥儿向公主殿下谢罪。” 第53章 传位诏书 大敞着的殿门外,一身丧服的小公主红着眼睛走进去,一侧是淡妆简服的宫妃们面带哀痛悲戚,哭声低缓悲痛,另一侧数十位身居要职的大臣对着殿中央的棺椁垂头哭泣,口中低声赞着大行皇帝生前爱戴黎民恩及苍生的功德,生而君临天下,死而威慑四海。 小公主走到殿中央,对着正前方的棺椁深深一拜。 为首的大臣见她进来,朝着身侧的一名年轻男子看了眼,转而迟疑着起身,走到殿前,从袖中掏出明黄色的圣旨。 “容乐公主云清及诸宗亲大臣接旨。” 暮色四合,王晋放轻动作,将一盏烛台送到床前,并递给傅明礼一碗参茶。“陛下,您已经两天没休息了,不若喝了这盏参茶就去休息如何?” “太医不是说只是受了惊吓没什么事吗?”傅明礼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怎么人还是没醒?”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何况云姑娘之前受过伤,底子应该比正常人更弱一些,晚些时候醒也在情理之中。” 傅明礼没说话,王晋却垂着头犹疑着道:“陛下,宁王殿下想来探望云姑娘,您……” “让他滚。”傅明礼一听到这个人来了就气得不行,“若不是他没照看好云姐姐,云姐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出去告诉他,朕等云姐姐清醒之后再处置他!” 王晋还想再劝,傅明礼又问了句:“除了他,还有其他人知道朕在竹青阁吗?” 自打太医诊治说云清没有大碍之后,云清就被人秘密送回了竹青阁,傅明礼大多时候都守在床侧,只是他身为皇帝,外面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若是让人发现他对云清与众不同,说不定反而会给云清带来灾祸。 “并没有人知道,奴才对外只说云姑娘偶感风寒,不日便会痊愈。” 主仆对话的功夫,傅明礼不经意移了移眸,没有注意到云清轻轻颤动了两下的眼皮。 …… “朕即位三十有六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承亲王长子京墨,敦厚稳重,才高识远,朕欲传位于云京墨,望众臣勠力同心,躬戴新君。钦此。” 小公主不可置信地站起身,开口便要说些什么,那大臣却又从袖中掏出另一份旨意:“公主殿下别急,微臣还没念完呢。” 她只得又跪了回去。 “朕即位三十有六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自认堪称贤君明主,只一事心中思及便以为愧对列祖列宗。朕即位数年未得皇子,膝下唯有一女,实在有违先帝所嘱、朝臣所期。幸得容乐公主云清敦孝纯厚,芳兰竟体、颖悟绝伦。太祖净宗年间曾出皇太女,虽未成事,但仍有先例可循,朕今特承净宗遗志,以容乐公主为皇太女,待朕崩逝后承继大统,恩戴万民。钦此。” 随着宣读圣旨的声音落下,跪伏在地的大臣皆是大惊失色,“自古哪里有女儿家继承皇位的事情,陛下此旨简直惊世骇俗,臣等万万不敢认同!” 第54章 新帝 “承亲王世子人品厚重,若为新帝臣等自是拥戴辅佐,只是容乐公主一介女流,实在难当大任,安阳大人,此事实在是……” “陛下遗旨留下两位储君,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安阳桥抬手打断议论纷纷的众臣:“众位大人,陛下驾崩前的确是在锦盒中留了两份传位诏书,至于哪份诏书上的主子才是陛下最后决定的继承之人,本官也无从知晓。” “自古继承君位之人从无女子,我大俞更是从来没有过女帝一说,虽说先前净宗年间曾出现过皇太女的先例,但到底是为给重病的韵怡公主冲喜,与今日之事不可相提并论。” “齐韵。”安阳桥看向跪在中列的长子:“你如何看?” “回丞相的话。”安阳齐韵垂头恭顺道:“我大俞确实没有过女子为帝的先例,陛下此事也确实是有些惊世骇俗。”抬眸间,他扫见周围几位老大人认同的神情,咽了口口水又继续说道:“只是陛下膝下无子,京墨世子虽是承亲王府世子,但到底只是承亲王养子,并没有皇室血脉,若是以京墨世子为帝,似乎远没有容乐公主来的名正言顺。” 安阳齐韵的话一出,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云京墨文韬武略诗书六艺样样精通,但从学识人品眼界谋略来看,实是继承君位一等一的人选,但人无完人,云京墨身上最引人诟病的一点就是他的血脉。 俞国历代皇室似乎都有些子嗣不兴,到了近些年更是说得上血脉稀薄,当今圣上膝下唯有容乐公主一女,身为陛下的胞弟,承亲王膝下更是连一个子嗣也无,为了能有人承继王府,承亲王年近四十时收养了一名男童,正是如今的京墨世子。 所以如今,摆在了众位大臣面前一个至难解决的难题,是选择身为女子的容乐公主,还是选择并非皇室血脉的京墨世子。 祭礼结束后,一大堆大臣们乌泱泱地围在一处讨论了一个晚上,也没有讨论出一个所以然来。 宰相安阳桥最后叹了一声,“我说一个法子,大家伙听一听,若是你们觉得可行,那就按照本官说的去执行,如何?” 朝臣们对安阳桥这个相爷还是很信服的,呼吸对视一番,俱点头称好。 “大家各有各的心思,但也无非就是容乐公主与京墨世子两个人选,既然商议不下,不妨让容乐公主和京墨世子分别监国处理政务,看看谁的政绩更为卓著,谁就是咱们的新君。” 众人又低声商量了一会儿,纷纷颔首同意了这个提议。 …… “云姐姐,你若是再不清醒,朕可要亲你了。” 床前的少年不正经地凑到女子面庞前,盯着她白皙无暇的面容看了一会儿,低声地威胁道。 床上的女子长睫颤了颤,傅明礼心下一喜,尝试着往前凑了凑,呼吸喷洒在女子颊边,亲昵非常。 云清昏昏沉沉地掀开眼,入目就是那张放大了好几倍的清俊脸孔,她吓得低叫一声,向床内侧滚了一大圈。 傅明礼还没反应过来,云清已经卷着被子缩到了最里面,满脸戒备地瞅着他。 第55章 晕血 “你那是什么眼神?”傅明礼皱眉问道。 云清缩在被子里悄悄觑着他:“陛下怎么在这儿?”她四下扫了扫,咳了咳又接着道:“宁王殿下说过,女子闺房男子不能擅闯。” “你以为朕愿意守在这儿看着你吗?”听她说起讨厌的人,傅明礼不太高兴地道:“还不是云姐姐平素人缘太差了,你那些丫环太监们都不乐意伺候你,朕正巧没事,就过来瞧瞧。” 她昏睡了两日,嗓音哑的不行,傅明礼自觉纡尊降贵地走到桌前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时还甚是不满地嘀咕:“这可是朕这辈子头一回伺候人呢。” “伺候我还委屈了你不成。”云清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接到手上,话出口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迎上傅明礼讶然的目光翕动了两下唇瓣,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傅明礼却不肯放过她,眼眸在她脸上仔仔细细扫了两圈才开口:“云姐姐,朕还是头一回见你口不择言而不自知的。” “陛下说什么呢,我听不太懂。”云清抿嘴笑了笑,把茶杯递还给他:“烦劳陛下送回桌上。” 傅明礼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这是使唤朕还使唤上瘾了?” “云清是病人,陛下就体恤体恤吧。”云清揉了揉额角,“为什么我的头这么疼啊?” 皇帝陛下又纡尊降贵地帮她把杯子放了回去,听言没好气地回道:“睡了那么久能不疼吗?”他又有点鄙视地道:“晕血晕到两天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朕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朝云清笑得谐谑:“多谢云姐姐帮朕长见识了。” 云清:“……” 傅明礼推开房门,对着外头候着的红袖和惠然道:“你们的主子醒了,去把太医叫过来。” 两个小丫头早就听到了声响,只是碍于陛下在里面不太敢进去,得了吩咐本想先进去看看,头刚探出去就被傅明礼淡漠的目光吓住,二人胆怯地缩回脖子,乖乖请太医去了。 云清趿着鞋子走到廊下坐了一会儿,盯着阁楼前的那颗发黄的银杏树发呆。 傅明礼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在她眼睛前方晃了几下,纳闷道:“不能啊,晕个血还把脑子给晕傻了?” 云清瞪他。 傅明礼坐到她旁边,“云姐姐,我原本觉着你胆子挺大呢,现在一看,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个见不得血腥的弱女子罢了。” 云清唇瓣上挑,轻轻笑了一下,忽然说道:“我睡着的这两天,做了一个梦。” 傅明礼睇向她:“什么梦?” “血,漫天的血色,我身边的人,全身上下都流着血,我站在血光里,想要保护他们,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云姐姐是被那小宫女打破屁股的那点子血给吓出了阴影?” 云清默默地扭开头,她没办法和这小皇帝聊天了。 傅明礼一脸莫名其妙地道:“果然,不仅仅晕血晕傻了,还给晕哑了。” 云清忍无可忍地抬起脚,使足了力气踩向傅明礼绣着龙纹的精致长靴,待对方满面震惊地看着自己时,又一脸淡定地说:“抱歉,云清晕血还晕瞎了,没看见陛下的脚。” 傅明礼:“……” 第56章 宁王殿下 符安急急忙忙地赶到竹青阁时傅明礼正坐在竹楼里生闷气。 符安过去行礼,傅明礼头也不抬地冲他摆了摆手,他莫名其妙地瞥向云清,后者只是对他摇头。 符安在云清对面坐下,给她诊脉。 “气血两虚,我给你开副方子补一补。”符安说着又拧着眉问道:“你的身体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明明没什么毛病,怎么会无端端昏迷了两天?” 傅明礼坐在一旁,听了这话幽幽地问道:“会不会和她的失忆有关?” “可是她的头上并没有什么重伤过的伤痕,身体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符安站起身,绕着云清走了一圈:“小仙女,你昏睡的时候有没有想起点以前的事情来?” 云清垂着眼眸没说话。 傅明礼想到了云清说的那个梦,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沉下脸打断符安:“去开好你的药,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符安虽然爱说笑,在这位皇帝陛下面前却仍有些顾忌,见对方出声,只好讪讪地应下,抱着药箱随红袖开药去了。 傅明礼凑到云清身旁坐着,“云姐姐,你梦到的那个……” “陛下。”云清深吸了一口气,撑着桌角站起来,勉强地勾了勾唇角道:“我有些累了,陛下请回吧。” 傅明礼暗想着女人真是惯不得,瞧瞧这才几天哪,竟然敢堂而皇之地把自己往外赶了。 “朕不走。”傅明礼硬气道:“这皇宫是朕的皇宫,竹青阁也是朕赐给你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云姐姐想把朕赶到哪儿去?” 云清不太想说话,越过傅明礼径直走进了阁楼。 傅明礼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云清回到房间时发现傅明礼还跟在自己身后,扶了扶额无奈道:“陛下,我没有同你说笑,我是真的很累了,您还是快回正昀宫休息休息吧。” 傅明礼两手撑住房门不许她关上,俊脸凑到云清面前扬眉道:“云姐姐答应帮朕办的事情还没办好,朕怎么能说走就走?” 云清叹了口气,松开要关门的手,“我们去前厅说吧。” 傅明礼呵呵笑:“我在云姐姐卧房都待了两天了,现在才想起来避嫌是不是晚了点?” 云清脚步一顿,回头:“这两天都是陛下在这里守着我的?” 傅明礼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云姐姐是为朕办事才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虽然朕觉得晕血并不算什么大事,但……” “陛下还是甭跟我这儿嘴贫了。”云清端起桌上的茶壶,给傅明礼倒了一杯茶,推过去时放轻语气道:“晕血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陛下因此亲自照看也实在让云清受宠若惊,但是宁王殿下说过,男女大防不可破,您这样于礼不合,若是一个不小心传了出去,无论是对陛下还是对我自己,都只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云姐姐左口一个宁王殿下,右口一个宁王殿下,宁王殿下的话难道就那么重要吗?”傅明礼握着茶杯,眼睛定定地望着她:“比朕的话还重要?” 第57章 冷 “陛下,您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问我这种无聊的问题。” 云清面无表情地将自己意图用计引起林贵人和淑妃两相争斗的计划仔细地告诉了他。 一大段话说得云清口干舌燥,她灌了一大杯水才缓解了嗓子的干哑,对面的人半晌没有动静,她皱眉抬头看去,傅明礼眼睫低垂,神色晦暗不明的样子。 “陛下?” “云姐姐安排的如此细致,算计的如此周到,倒令朕佩服得很。”傅明礼笑意不达眼底,眼眸直直地看向云清无瑕的面孔,用极冰冷的口吻道:“连朕都一起算计了进去,云姐姐难道就不怕朕不愿意配合你吗?云姐姐如此毫无顾忌地将朕推到别的女人身边,心中就真的如此舒坦吗?” “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云清笑了下:“不过是去嫔妃宫里坐坐罢了,陛下若是不愿意可以直说,我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至于陛下去各位娘娘宫里我的心情如何,这与陛下的目的并没有什么关系。” 傅明礼淡淡凝视着她,忽然勾唇笑了,“云姐姐能如此想,朕便再放心不过了。” 言罢,他站起身,越过绣着花鸟鱼虫的屏风,径直出了阁楼。 云清捧着茶杯坐在桌前,嘴角翘起,露出一抹凉薄的浅笑。 …… 天要黑不黑的时候,惠然捧着茶盏进来,悄悄附在云清耳边说了两句话。 “我没什么大事,你去劝殿下不必因为这点小事劳心了。”云清接过茶杯浮了浮茶,语调轻缓地回答道。 惠然为难道:“可是宁王殿下已经吩咐奴婢,过一会儿会在竹青阁外等候小姐的。” “你到底是宁王殿下的奴婢还是我的奴婢?”云清侧眸看着她:“惠然,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来到我身边的,但是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我并不喜欢三心二意的奴才。” 云清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眼底里也没有刻意展现出来的威压,但她仅仅坐在那里,目光浅浅淡淡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就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之意。 惠然心下一颤,连声应是:“奴婢明白了。” “下去吧。” “是。” 惠然一步一步地退出云清的房间,想起那样清清亮亮的一双眼,仍是心有余悸。 不知是怎么回事,这次小姐自打醒来之后人虽还是那个人,但周身的气质却冷厉淡漠了许多,有时坐在那里就算不说话,也莫名让人感觉很冷。 她放下托盘后走出竹青阁,对着等在外头竹林外的男子躬身道歉:“殿下,小姐她不愿意出来见您。” 明达微讶,云清从来没有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过自己。 “无妨。”明达只是想起云清昏倒之前惨白的脸色还有些担心,特意过来想见见,也是想亲自确认她到底有没有彻底康复。“云清醒过来之后可有什么不适?” 惠然摇摇头:“小姐看起来一切都很好,脸色也好看了很多。”想起云清情绪上的少许异常,惠然本想一一回禀,却在将开口之际想起了云清方才的警告,到底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符太医也说,小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惠然道。 明达心口的那块石头总算安全落了地,他呼出一口浊气,眼里泄露出丝丝喜悦的情绪,“那就好。” 第58章 水至清则无鱼 “贵人,奴婢已经打探清楚了。”林贵人的贴身宫女鱼儿轻轻关上房门,快步走到正焦急等待着的林氏面前,福了福身子道:“淑妃娘娘是沈太傅的小女儿,自幼就修习诗书礼仪,是宫中最有才华的妃子。” 林氏位分低,和淑妃相交的机会很少,少数的几次见面里,她也能瞧得出淑妃通身的那股子书香文雅的气质,因此听了这话不以为奇。 鱼儿又接着道:“这几年来贤德二妃一直不和,淑妃娘娘却独得太后娘娘的宠信,宫里的一些宫务也全都交由淑妃娘娘处置。” “宫务都交给她了。”林氏不忿道:“心机最深的是她,占了便宜的也是她,德妃贤妃两个傻子,什么好处都教那个蛇蝎毒妇抢了去。” “嗯!”鱼儿想起自家主子这些年来吃过的苦头,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姐您生来美貌,半点也不比淑妃差,如今还有陛下倾心,您早晚会坐到比淑妃更高的位置上的。” 林氏入宫之时又何尝没有过雄心壮志,只不过这么久以来宫里数不清的花一样的美人早已磨平了她初时的傲气傲骨,什么贵妃皇后,都没有在陛下面前得宠要紧。 “这种话不许乱说!”她瞪了鱼儿一眼,眼里却是含着光的:“你出去打听打听,太后娘娘平日里都喜欢到那里走动,查清楚之后回来告诉我。” 鱼儿有些为难地道:“可是……” 林氏知道她想说什么,咬咬牙,走到梳妆台前将自己一匣子的珠宝首饰全都塞到了鱼儿手里:“拿出去变卖,换成银两后去做人情。”她很谨慎,特意嘱咐鱼儿:“记得,只许向那些外围伺候的粗使宫女们打听,查出大概的消息即可,切不可惊动太后娘娘。” 鱼儿点头:“是,奴婢明白了。” …… 主仆二人对话结束,后窗口的阿福放轻手脚从花园小径离开,回到竹青阁后将林氏主仆的话一一汇报给云清。 “后宫无后,宫中内务都由内司大人执掌,只有很少一部分经太后娘娘过眼,林氏那边连这点事情都搞不清楚,还想去拉拢太后?”红袖撇嘴不屑:“简直是痴人说梦。” 云清蘸了墨水后沈吟须臾,狼毫在纸上落了笔,嘴上轻飘飘地说道:“女子的气度和眼界往往都要受家境束缚,林氏并非出身世族,对这些了解不深也很正常。”她看向红袖:“你在宫里年头不少,应该知道一些太后娘娘的习惯喜好吧?” 红袖颔首:“奴婢多少知道一些。” “全都借庆安宫宫女的嘴告诉给林氏的婢女,最好让林氏成功搭上太后这条线。” 红袖思及林氏的“若是林氏真的得了太后青睐,日后是不是会脱离我们的掌控?” “红袖,你要明白,不论是林氏还是淑妃德妃贤妃,她们从来都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我们只能设法让她们尽量按照我们设定的轨迹走,但凡事无绝对,你越是想掌握的东西,到最后才越会脱离我们的控制。”她放下笔,满意地看着纸上自己飘逸的字迹,想了想道:“林氏和淑妃都不是愚钝的人,即使有一天她们做出一些出乎我们意料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 第59章 冯金 “奴婢晓得了。”红袖乖乖应声,跟着又问:“只是林氏怎么会如此自信,难道她就不怕太后完全无视她的示好吗?” “太后也是人。”云清摇了摇头,“淑妃和沈太傅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为了避免外戚坐大,太后需要一个背后没有太大权势的女子帮她全面掌握后宫,林氏出身卑微,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这一点云清能明白,林氏更是如此。 从俞国使臣来访那日的夜宴就可以看出,沈太傅已经开始对陛下尚未立后之事不满,更想借助与他交好的大臣向陛下施压,即便遭到训斥,但他的成为国丈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那一日附和沈之章的大臣不在少数,沈氏一族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任何掌权者都不会喜欢有人试图威胁自己的地位。 …… “大人。”守在俞国长公主房门外的婢女对着缓步走来的安阳齐韵躬身行礼。 “她怎么样了?” “长公主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来过。” “把门打开。”安阳齐韵道。 “是。”婢女低着头推开门,进去之后在屏风后的琴架前找到了人,遂请安阳齐韵进去。 安阳齐韵甩着袖子直接找了个地方坐下,对着屏风后的人冷嘲热讽:“既不会弹琴,就别碰那些你不懂又配不起的东西。” “我配不上?”琴架前的女子英眉微挑,眉目间尽是不服气:“那她呢?她为何就配得起?”她低头看着自己半天都得找不出规律的古琴,“她很擅长弹琴吗?” “容乐公主四岁习琴,六岁成诗,是朝中很多大臣都自愧不如的博学大才之女子,堪称天下女子之典范。” 女子冷笑一声,神态犹如那一日拿着假七彩玉讹诈太后时如出一辙:“自小金玉里堆出来的人儿,自然比我们这些粗养都女子不一样。若是换做我被先帝爷视为掌上明珠一般宠着,也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 “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安阳齐韵道:“公主殿下虽是娇生惯养,但先帝驾崩后却能独自撑起大半个朝堂,若是换做你,你行吗?”安阳齐韵轻视地看着屏风后的女子,嘲讽着说道。 “还不是仗着承亲王世子喜欢她罢了。”女子小声地嘀咕。 “放肆!”冰雪一般的寒凉陡然装满青年的眸,他冷眼看着女子;“冯金,是不是近日本官对你太过宽容,让你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里面的女子惊讶地站起来,这还是安阳齐韵第一次跟她发这么大的火。 上次她借假玉讹诈,安阳齐韵也不过是稍微便了脸色,说了一句回国后待陛下处置后就没了下文,她还当无论发生多大的事都不足以让这个冷淡若冰的男子动怒。 冯金不禁好奇,能让这个几乎清冷到骨子里的男子如此喜怒形于色的容乐公主,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瘪了瘪嘴,:“她就真的有那么好吗?好到人已经死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是听不得旁人说她一句不好?” 第60章 什么声音 “不论公主殿下如何,都不是你区区一个民女可以随意议论的。”安阳齐韵不紧不慢地扣了两下桌子:“你犯的忌讳已经太多了,本官回朝之后会秉明陛下,你的罪行自会由陛下定夺。” “怎么,我说容乐公主死了,安阳大人恼羞成怒了吗?”左右自己回国之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也不怕罪状上再多加一条,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可惜容乐公主芳魂已逝,见不到你都一片真情了。” “连陛下都笃定容乐公主还在人世,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口出狂言,诅咒公主殿下已经离逝?”对上冯金失了血色的脸,安阳齐韵又慢悠悠地道:“你既然知道昔日的承亲王世子、今日的陛下对容乐公主心许,那你又是哪里来的胆子,敢随口编排公主的闲话?” “我不过说笑罢了,安阳大人这样认真做什么?”冯金从屏风后走出来,对着安阳齐韵牵强一笑道:“容乐公主是先帝嫡女独女,我区区贱民一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说她的不是,安阳大人位居高位,不该和我这区区小民一般见识的。” 安阳齐韵深深地凝着冯金英气十足的面容,“冯金,我只希望你能清楚,你能享受几日平国公主的尊容,这样的荣耀都是公主殿下给你的,若你再敢对公主有一句不敬,本官就可以直接了结了你。” 冯金嘴角微抽了几下,胸口几经起伏,最终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 次日正是月圆中秋,夜里阿福让交好的小太监从宫外弄了些新鲜的点心零嘴过来,云清带着几人坐在正厅里聊天打发无聊。 红袖事业心有些重,刚吃了点果脯就开始汇报起林氏的现状:“太后昨日去百花园赏花,林氏正好带了婢女过去摘花做点心,太后见了还和她聊了两句,仿佛对林氏很满意的样子。” “林氏是聪明人,自然懂得温水煮青蛙的道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红袖:“等到林氏势大吗?” 云清点头,又道:“等到林氏和淑妃分庭抗礼的那一天。” 惠然看了看红袖,又低头剥开一个瓜子,然后把一小把瓜子仁放在碟子里,全都推到云清面前。 云清看着惠然,笑的弯了眼。 阿福睨着红袖故作恼怒道:“红袖你也真是的,这么好的气氛你提什么林氏啊,扫兴。” “我还不是为了咱主子能早点完成任务恢复自由身?”红袖鼓着脸颊瞪向阿福:“谁像你啊,整天就知道吃。” “等等等等!”阿福突然正起脸色,伸出手示意大家噤声,看着红袖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红袖才不信他,“死阿福,又想骗我有老鼠是不是,我才不信你。” 阿福:“是真的有,我没骗你。” 阿福总耍这一套,说些有老鼠打洞的谎话来吓唬人,但他这次的表情太认真,几人还是停下话音凝神听了会儿,半晌都没听到有什么声音,红袖被气的脸发红:“臭福子,再相信你我就是猪!” 旁观的云清和惠然都被红袖的表情逗得发笑,阿福猫着腰在阁楼里外寻了白天,最后两手空空地回到正厅坐下,一脸郁闷地皱起了眉头。 几人说笑间不觉到了后半夜,阿福又去小厨房煮了几碗芝麻馅的汤圆,大家伙吃得肚儿溜圆才回房休息,阿福认真地叮嘱大家小心蟑螂老鼠,没人信他的,各自回房睡了。 云清让惠然回去早点睡觉,自己借着月光铺好床铺,走到床前抬手脱了女官宫裙外的一层薄纱,正要坐上床铺,忽然听到床边临近窗口的方向有轻微的声响发出。 云清美眸一眯,心想莫不是阿福那个爱玩笑的这回说了次真话? 她小心点了灯,本想借着烛光熬过今晚明日再让人来抓老鼠,却忽地听到床边传来一声沙哑的轻咳。 云清呆了呆,须臾后确认般拿着烛台朝着那边照了过去,哆嗦着声音开口:“……陛下?” 第61章 你来做什么 被男子半夜闯进闺房这种事,云清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比起头一回的惊慌失措云清这回表现的还算镇定。在傅明礼闷声回了一个“嗯”后,她反倒有一种舒了口气的感觉。 她执灯走上前,低下头看着蜷缩着几乎快成一团、满身脏兮兮的小小少年,又是惊讶又是困惑了问了一句:“陛下是从哪里进来的?为何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云姐姐。”傅明礼仰头看着她,素来不羁狂肆的目光里竟带着几许脆弱,他的眸在月光下显出几许楚楚可怜的意外,“我一个人有些害怕,你陪着我好不好?” 云清蹲下来,稀奇地看着眼前仿佛变了个人的小皇帝:“陛下怎么了?” “朕的心好疼啊。”傅明礼的脸色在月光下白的吓人:“疼的朕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拽住云清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放去:“云姐姐,你帮帮朕好不好……好不好?” 云清抗拒的想把手往后缩,没想到很轻易地就把手抻了回来,傅明礼无力的双手垂落到地上,徐徐阖上了眼。 云清惊怔地喊他:“陛下?” 傅明礼翕动了两下唇瓣,“云姐姐,朕好疼啊,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他的状态实在太过乏力软弱,云清意识到不对,伸手落在他的胸口处放了一会儿,一碰之下更是震惊,一颗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年人,心口处的起伏竟缓慢得令人心惊。 她瞪大了眼,看着傅明礼一时失了言语。 须臾后,她扶起坐在地上的人,一步一停地艰难地把他扶到了软榻上。 她帮他正了正身体,又拿了条薄毯盖在他身上,“陛下你等一等,我这就去找太医。” 她说完就要转身,一只手却蓦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小,语气却很坚持:“云姐姐,不能叫太医。” 云清觉出有异,但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等我缓一缓。”傅明礼小幅度地晃了晃头,有些虚弱地苦笑道。 云清颔首,倒了杯水送到他唇边让他喝了口,傅明礼喘息着歇了好一会儿,额头上覆了一层冷汗,半个时辰后才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 云清拿了碟云片糕递给他:“饿了吧,吃点东西。” 傅明礼接过糕点,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块,最后干的打嗝才停下来,接过云清拿过来的水喝了一大口,等到腹中空空如也的感觉好一些才露出一抹笑来。“多谢云姐姐,我好受多了”。 他没有自称朕,也没有半点素日的气焰嚣张,唇畔的笑容纯稚可爱,让人忍不住对他心生怜爱。 云清又问了一遍:“陛下刚才是……” “傅氏的真正后人,胸口都会有一道星形胎记。朕生来没有,母后担心朕的身世被先帝发现,就让亲信寻来了一种叫弥弥草的毒草,可以让本来没有胎记的人长出任何形状的胎记。”傅明礼说着扒开衣衫,胸口的那块星形胎记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可惜弥弥草药性凶猛,朕那时年幼,毒性便侵入了心脉,给朕落下了积年难医的心疾。” “你是太后亲子,她如何下得了手?”云清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样残忍的母亲,难以置信地问道。 “她眼里只有皇权富贵,我这个儿子哪里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傅明礼笑得更苦涩了:“她怕我不是皇族后裔的事情外传,从来只敢私下请人给朕医治,朕身边也只有几个亲信才知道这件事。” “陛下的心疾多久发作一次?难道就没有人在身边随侍吗?” 第62章 休息 傅明礼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屋顶,目光里发射出一点点若有似无的烛光,“那些奴才们只会在朕耳边聒噪,朕宁愿自己一个人待着。”他侧过头,拉过云清的手道:“朕知道云姐姐未必肯信,但朕还是想要告诉你,唯有和你在一处的时候,朕才觉得舒心自在。哪怕云姐姐只会违逆朕的意思,做朕不喜欢的事情、见朕不喜欢见的人,朕也还是乐意和你在一起。” 云清这次难得没有抽回手。 人这一辈子啊,出身尊贵,生来就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荣华锦绣未见得是一件好事,皇家的威严和百姓的安康无不是责任枷锁,困住了小小少年人的一生。 “陛下其实不必将自己的欣喜欢乐强系在另一个人身上,那样对陛下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束缚。”云清对视上他清清凉凉的眸子,弯唇笑了笑道:“云清并不能帮到陛下什么,自从进宫,反倒给您添了不少的麻烦。陛下觉得和我在一起舒坦,不过是因为你身边的所有人都追着捧着你,只有云清胆子大,什么都敢当面直言的缘故吧。” 傅明礼扯了扯唇,撑起身子坐起身走到窗前,仰头看着散着光辉的圆月久久都没有说话。 云清将糕点碟子放回桌上,坐到软榻上斜倚着,眼眸睇向窗前的傅明礼:“今日中秋月圆,宫中没有举办宴会庆贺吗?” “原本是该有的吧。”傅明礼摇了摇头:“但是朕不喜欢,所以宫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庆祝过中秋了。” 云清垂下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傅明礼道:“云姐姐,离开了宫里之后你想去哪里?”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安身。”云清道:“能依着自己的心思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云姐姐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处,不若以后就留在宫里陪朕吧。”傅明礼试探着回过头,走到云清身旁坐下:“云姐姐没有亲人,朕的亲人有和没有一个样,咱们姐弟二人不若以后就凑合在一起过日子得了,朕不嫌弃你来历不明,你也别嫌弃朕性子差,这不是挺好的吗?” 他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咬咬牙接着道,“等过个三五年朕再娶个安生的姑娘家做媳妇,到时候云姐姐给我的孩子做姑母,朕让媳妇唤你长姐,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云清干巴巴地一乐:“陛下,还是算了吧,云清帮陛下办完事情之后想到宫外走走,过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宫里的氛围不适合我。” “这样啊。”傅明礼失望地叹了声气,作出伤心难过之态:“果然,朕这辈子注定是自己一个人的。” “陛下不是不舒服吗,还是别想那么多了。”云清尴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间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去休息吧,心疾重在休养,陛下可不能再这样深更半夜出来乱跑了。” “云姐姐这么一说,朕倒是真觉着有些累了。”傅明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揉着肩膀站起身,走到几步之外云清的床榻上二话不说躺了下来:“那朕就先睡了,云姐姐明日一早记得叫朕上朝。” 云清:“……” 第63章 杀 “陛下还是回寝宫歇息吧。”云清苦着脸劝道。 床上的人没说话。 云清有点恼了,这小皇帝半夜三更跑到她床上睡觉,明日一早要是让人瞧见了她就算长了八张嘴都说不清楚。 她鼓着腮帮子走到床前,想要再出声赶人,却在低头是触及傅明礼苍白的面孔和没有血色的双唇。 男子面庞清瘦,棱角分明的侧脸半隐在明亮的烛光下,一双唇紧抿在一起,无端端让人觉着怜惜。 云清叹了口气,盯着床上比自己还年幼一些的少年,驱逐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她转过身,明亮的月光从窗口透进来,她眯了眯眼,回眸再次看向床上安眠的小皇帝,盯着他沉睡的脸看了片刻,而后毫不犹豫地抬步出了房门。 天蒙蒙亮时云清从客房的床上起身,简单洗漱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床榻上的被褥齐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上面安眠的皇帝陛下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想不到从小就众星捧月一般都小皇帝居然还会叠被子,云清笑了一下,到衣柜拿了身衣裳换上,出门时红袖已经预备好了早膳。 “主子起的好早。”红袖明艳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见云清走来立刻帮她盛了一碗清粥:“奴婢前些天腌的咸菜好了,主子尝尝是不是合口味?” 云清笑眯眯地点头,拿起筷子夹起小碟子里被辣油浸泡的红通通的萝卜块尝了一口,那股子辣里弥漫的清爽徐徐炸响味蕾,云清惊喜地对着红袖点头:“好吃!” 红袖乐坏了,连忙用公筷接连给云清夹了好几块:“那主子就多吃点。” “对了主子。”红袖想到什么,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递到云清面前:“奴婢刚才准备浆洗衣裳的时候发现了这个,这个是主子的吧。” 云清咀嚼的动作停了一瞬,跟着笑着接了过来:“原来在你这儿,我还当丢了呢。” 红袖并未把云清那一瞬间几不可察的僵硬放在心上,细心嘱咐道:“女孩子带把匕首防身是好的,尤其是主子这般姿容的姑娘家,更应该好好保护自己。只是这匕首看着很锋利的样子,主子平常触碰时还是得小心些,仔细划伤了手。” 云清口上应着,低下头看向那把匕首,晨起的阳光从正门照进来,匕首面上镶嵌的宝石反射出七色光芒,绚丽夺目。 她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将匕首收回了袖中。 …… 今日早朝后许多大臣递上来了各地政务的请示奏折,傅明礼黑着脸在书案前翻了一会儿,眉间的沟壑越蹙越深:“吏部是吃干饭的吗!地方上官员任免这种小事也要跑到朕面前问一问。“ 王晋好声好气地劝着:“陛下,这边城太守是太后娘娘的一位表亲,多少和您沾亲带故,吏部的人也是想看看您的意思。” “照你的意思,若是换了太后的兄弟,朕还要封他们个丞相当当了?” 王晋忙摇头:“奴才不敢。” “边城太守多年没有战功,就靠着和太后的那点亲缘就想要爬到京城来,心也忒大了些。”傅明礼扔下折子:“罢了他的官,扔到军营里历练几年,若是有真本事,再一级一级提拔上来也未为不可。” 王晋颔首:“是。” 云清推门进来时傅明礼正对着另一本折子生气:“立后立后立后,这些老不死的,朕早晚把他们全都拖到菜市口砍了狗头!” 王晋尴尬地看向云清:“陛下,……女尚书来了。” 傅明礼仰头看过来,睇着云清的脸看了须臾,忽然满脸古怪地问道:”云姐姐的嘴怎么了?“ 第64章 俞皇大婚 明礼身边虽然环绕着一群黄花大闺女,但到底是在深宫中长大,形形色色的事情见得多了。从前勤太妃得宠时每次肿着红唇来请安,太后总会很生气。 而此刻见了云清红唇微肿的样子,他立时眯起眼,睇着云清逐渐走近的身形语气沉沉地问道:“朕才走了一个时辰不到,云姐姐这么急不可待去会了哪个野情郎?” “陛下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污言秽语。”云清被他没头没脑的讽刺说得蹙起眉捡,跟着又想到来什么,抬手摸了摸仍有些发麻的嘴唇,无奈说道:“红袖腌的萝卜我辣到了而已,陛下想些什么呢。” 傅明礼张了张嘴,表情有些僵硬地别过头:“朕随口问问罢了。” 他转过了头,眼神还是不自觉朝云清探去,却见女子唇角衔着笑,眼神移也不移地盯着墨条,明显并不把刚才的对话当回事。 他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云清只垂着头不说话,傅明礼亦是气闷的半晌没有言语,两人之间明明没有任何交谈,可就是让人不忍心破坏这安静祥和的气氛。 云清拿着墨条,手上蹭上了些墨汁,她走到旁边的架子便洗手,那边王晋低着头向傅明礼请示着:“陛下,听说俞国皇帝即将大婚,李相的折子上问是否要遣使祝贺。” “面子活还是要做的,但俞国近来小动作不少,还是应该给他们一些警告。”傅明礼想了想,“就让左相走一趟吧。” 左相虽出身书香名门,但生来就一股子武人气魄,自小就随军四处出征,近年来因为战伤弃武从文,但骨子里那股子戾气却是不少,他对曾经杀戮平国战士的俞国君臣都十分厌恶,若是让他出使俞国君主的大婚,既不会至于和俞国撕破了脸,但也不会叫对方讨到什么便宜。 云清擦干手走回桌前,整理起一旁被傅明礼乱丢的折子,随口问了一句:“不知定下的皇后是何人呢?” 王晋立马回道:“哦,是俞国安远侯府的嫡女,据说名唤常玥的。” 云清“嗯”了声,道:“不过既是俞国君主大婚,那俞国的使者和长公主为何还没有回国呢?” 王晋也觉得纳闷,他自打得了消息就让人盯紧了驿馆,那位看起来饱读诗书的安阳齐韵大人整日里闷在房间里弹琴听曲,那长公主就漫京城的胡吃海塞,竟没见这二人有丝毫欲要回国的架势,也是奇怪。 “许是这二位还有旁的事情?”王晋干巴巴地猜测。 云清轻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傅明礼不经意般看向云清,“云姐姐连自己是什么人都没弄清楚呢,怎么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那俞国皇帝公主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好像很在意这件事?” 云清淡淡地将整理好的折子收到书架上,反口回了句:“云清的确连自己叫什么都没弄清楚,但不也一样有闲情逸致来帮陛下处理这些幼稚又杂乱的家事吗?” 第65章 花中神仙 午后时庆安宫传话说太后请傅明礼过去一趟,傅明礼厌烦透了和这位心思难测的母后见面,连拒了两回不成,太后三度命人来请,他总算点了头,随来人一道去了庆安宫。 太后正在花房里修剪花草,傅明礼过去时太阳已经下去大半,只有余晖从窗纸照进来落在整齐摆放在花架上的各色花木上,太后引着身后一名女子乐呵呵地赞着面前的一盆西府海棠:“这花开的多好,娇娇嫩嫩的,这季节里养的这样艳丽金贵的花儿可不多了。” 那女子也顺着话颔首附和:“西府海棠又称花中神仙,自是不同凡响。” 傅明礼满脸不耐地走进来,见了太后也没什么好脸色,“母后这不是好端端地伺候着花?说什么身体不适要朕探望,以为朕很闲吗?” “皇帝年岁大了,自然是不爱喝哀家这把老骨头多言语了。”太后未着华服锦衣,没有精致妆粉修饰的面庞也有了几分沧桑苍老的样子,她叹了口气,犹如一个因孩儿无知而叹息扼腕的老妇人。 傅明礼最不耐烦她这副故作可怜的做作相,白了她一眼道:“太后要是没事,真可要回去批折子了。” 傅明礼这个皇帝看起来当的极不像样,实则做起事却一丝不苟,前一日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他十有八九都要当日批完,让下头的官员们分出个主次轻重后呈上,再就最为紧迫的灾情和匪患先行批复,而后是各级官员的弹劾和清查,前朝皇帝曾开风闻言事,各级监察官吏根据风闻来进谏和弹劾官员,今朝虽已止制,但至今仍有余风。前段时间,他根据风闻结合各级官吏对下属和同级官吏的评断命吏部清查吏治,今已施行一年有余,收效尚可。 太后的心腹在此次清查里被砍去不少,她心里有气,又心知幼帝已经成年很难再受她掌控,就只好在别的地方下心思。 “皇帝急什么。”太后不悦傅明礼在旁人面前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但这事已不是头一回,她多少已经适应,便顺势推出身后的那名美貌女子到身旁,含笑跟傅明礼介绍:“这是贵人林氏,你可还记得?” 傅明礼阴下眸,沉着脸色扫了眼一旁脸色发红的林氏,不屑道:“如此姿色平平,朕如何记得住?母后若是想要拉郎配,不妨去寻些姿色出众些的,朕才能看得过眼。“ 太后本就不满,听了傅明礼的话心上更是覆了一层阴云,她叹了口气,转首打了感情牌:“哀家近来总是头疼,太医说哀家是因为心情抑郁亟需舒缓,多亏巧燕捣鼓了这个花房出来哄哀家高兴。哀家本想着,这样灵巧的孩子只是一个贵人可惜了,倒不想皇帝到了这个年岁竟然还如此肤浅,瞧着女孩子家的样貌就定了好坏,实在让人心寒。” “太后在宫里被宫女太监们众星捧月地伺候着,还有什么好抑郁的?”傅明礼呵呵一笑:“照朕说,太后把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收一收,就什么毛病都没了。” 太后:“……皇帝不要故意回避哀家的话!” “哦,太后想说什么来着?”傅明礼装模作样地回忆了一下:“想长这人的位份是吧,母后且说说,想长到什么位子?” 太后总算把话题拉了回来,便矜持地扶了扶花苞,沉吟道:“西府海棠又称花贵妃,皇帝觉得呢?” 第66章 禁足解禁 傅明礼很冷酷地评价:“花凑合。”他眼风带过一旁面露欣喜的林氏:“但关人什么事?” 太后有些恼了,她的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皇帝却还在她面前装聋作哑,若不是对林氏当真不满,就是有意和她作对了。 “林氏躬歉端正,知书达理,只做一个小小贵人,未免可惜了。德妃贤妃在后宫里每个消停,哀家就想着,寻个主事的出来也能料理一番后宫的日常琐事。”太后目光深敛,命令的语气中压迫感很重。 傅明礼半点面子也不肯给,“德妃贤妃若不听话,撵出宫给两位丞相教养就成,何必再多添个人来惹人烦,更何况。”傅明礼笑得意味深长:“前些日子母后不是还对淑妃满意得很吗?怎么,这才几天,母后就变心了?” 太后神情不好看:“淑妃上回在俞国使臣的宫宴上闹得不好看,哀家也甚为不悦。众妃之首,还是应该像巧燕这般温柔可人又有本事的,淑妃不识大体,不堪委以重用。” “呵……朕若是没记错,淑妃的禁足还是母后许她解禁的。” 太后又挂不住脸了:“后宫还是宜以和睦为先的,淑妃总是被困在宫里不能出来也是不好。” 傅明礼笑了一声,讽刺意味十足。 太后有点狼狈地挪开视线,一旁的林氏发现情况不对,扶着太后手臂的手有些僵住了。 她不蠢笨,在宫中的这段时间,更培养了她敏锐的洞察力。 那名宫女带着陛下御赐的燕窝赐予她说是陛下对她有意,可是从头到尾,她从来没有见过陛下对她展露过哪怕一分一毫的情愫,陛下也是人,他若是喜欢人,怎么可能会让对方一点都察觉不出呢? 只是她太渴望得到宠爱了,一时间没能发觉出其中的不对,或许她是发现了的,但她不愿意相信自己注定平平无奇地在这偌大的宫城度过一生,所以她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些本来可以发现的问题。 如今那个传说中对她心存喜爱的男子站在她面前,竟然连一个余光都没有留给她,偶尔不经意间扫过来也从未停留一瞬目光,这是一个心理有她的男人会做出来的事吗? 那些从前不愿意想起的疑虑和猜测,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太后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吧。”傅明礼扫了扫袍子上的灰尘,毫无留恋地出了门。 林氏盯着他没有半分停顿的步伐,心跌入谷底,一双眸中黯淡无光。 太后只当她是见了傅明礼的态度难受,虽然她自己也因为儿子的表现恼火,但还是抽出心思劝她:“皇帝肆意妄为惯了,不晓得谁才是真正为她好的,待过些日子哀家帮你在他面前露露面,日子久了有了情意就好了。” 林氏心里翻江倒海,面上还是维持着笑意,点头道了谢。 太后心情也不好,敷衍了她几句就让她离开,她退出庆安宫的大门,一路上各式各样的想法接连翻出脑海。 陛下为何不喜欢她,那个骗她想诱她上钩的人是谁,她对对方有利用价值吗?如果有,她是否可能借着这一点而摆脱眼前的困境? 第67章 俞厨 “主子,奴婢听说陛下和太后在庆安宫的花房里闹得很不愉快。”红袖进门后恭声禀告道。 云清听到她的话毛笔顿在纸上一瞬,一大片墨渍晕染开来,她叹了声,问道:“又是因为什么?” “太后想让陛下立林氏为贵妃,陛下没同意。” 云清放下笔,坐回以上扶额:“陛下如此冷淡,林氏必然发现蹊跷,这下前面的部署算是白费了。” 红袖是眼看着云清一步步计划施行,扶着林氏走到太后眼皮子底下的,如今谋划一朝失算,她难免为云清觉得委屈不甘:“陛下也是的,知道主子您在利用林氏和淑妃来谋划,又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如此拆您的台?” “他就是那样的性子,若是让他为了大局去亲近林氏才算奇怪。”云清无可奈何地将案上的纸张团起扔到地上:“算了,等我再重新想想法子吧。” 红袖应声,乖乖退了下去。 云清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 本想靠林氏和淑妃内斗来让二人两败俱伤,再趁机说服贤德二妃配合,不成想如今就出了意外,林氏而今发觉不对,再让她如提线木偶般和淑妃争斗已是不能,那还有什么办法,能除去淑妃这个最大的祸患呢? 她眼睛发酸,伸手按了一会儿后还是下了决定。 林氏一定已经觉出红袖的出现是有人指使,定然也能查出幕后的人就是她,与其等到林氏自己找上门,她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先去见一见林氏。 …… 阿福打听到林氏每天晚膳后都会去御花园散步消失,云清听了后有了谱,打算晚上去偶遇一下。 晚膳红袖和惠然一起下厨,做了一道四喜丸子,一道东坡肉和烧鸡,还有几道清炒的素菜,云清最喜欢的拌黄瓜。 云清吃得很高兴,一碗米饭用的干干净净,惠然看了高兴,“小姐鲜少有用这么多饭食的时候,奴婢瞧着这段时日您的饭量倒是上来了一些。” 红袖擅长做酱菜,云清喜欢吃这一口,阿福也常常托人到宫外寻些新鲜的小吃过来,积少成多,云清每日多餐的用着,饭量也自然就多了。 “主子爱吃甜辣酸辣的口味,陛下特意吩咐奴婢去御膳房跟以前俞地的老厨子学做酱菜,果然主子爱吃。” “咳咳咳……”云清一口饭没噎在嗓子眼,没忍住咳了几声。 红袖奇忙上前轻轻拍打云清后背:“主子平时用膳最老实的,怎么还呛着了?” 云清摇摇头,喝了口水顺气后一脸平静地推卸责任:“饭有些干。” 惠然自责极了,又埋怨红袖说:“啊?奴婢之前就说米饭该多加一碗水的,红袖姐姐你偏说不用,看小姐别噎着了吧。” 红袖不似惠然心思单纯,隐约觉得主子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而走神所以才会如此,这样的猜测一出现她就觉得吓人,忙压下心思,转头又给云清倒了杯温水放着。 她吸了口气,打量着云清不显山露水的面容,微微皱起了眉。 第68章 轻言离开 “朕今儿在御书房忙活了大半天连饭食都没怎么用,云姐姐这里倒是满屋飘着饭香,实在令人羡慕啊。” 云清收拾妥当后正准备出门,本该在正昀宫用膳休息的傅明礼却身着常服进了门。 为了大晚上不一身白衣吓坏了人,云清特意让惠然找了套浅紫色的纱裙,她气质好,穿什么都好看,这一身浅紫更是衬得她冰肌玉骨国色天姿。 傅明礼眼神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虽是一国之君,也见惯了绝色佳人,但如眼前人这般勾魂摄魄的却是没有,美人在骨,云清的容颜已经世所罕见,偏生气度亦是雅致无双,真真是世间再难寻出第二个如此出尘绝世的女子了。 “陛下若是饿了,下头人自是会费尽心思地做了好的送上去,哪里用得着羡慕我一个小小女官?”云清整了整裙摆,倒也不急着出门了,坐下来对着傅明礼笑道:“正巧我也有一事要和陛下说。” “云姐姐要是想说今日在庆安宫冷淡林氏的事,那还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傅明礼无趣地放下阿福送上来的茶盏,茶杯落在桌面上有半轻不重的响动,他神色间隐有几分不耐烦,但顾忌着云清心情,话并没有说的太重。 “朕若是想要委屈自己将就后宫的那些女人,就不必劳烦云姐姐来为我费心了,这话朕已然说过许多遍,可是云姐姐总是记不住。” “陛下话虽说的多,却没一句能说到点上。”云清指尖在桌面上扣动着,有些沉思的模样:“云清是人不是神,即便要为陛下谋划,想要还您一个清静的后宫,也总要有陛下暗中相助,若不然凭借云清一介凡夫俗子如何能和后宫诸位出身不俗的嫔妃抗衡?陛下不愿帮我便罢,还竟会给我添乱,此次林氏发现马脚未尝没有陛下的功劳,若是陛下再言行没有半点顾忌,这差事云清索性交还给陛下罢了,左右勤太妃现如今还被禁足着,陛下当初答应我的事情也没能完全做到,宁王殿下不是愚钝之人,想来也能保护好自己的母亲,大可不必云清一个女子来操心了。” 傅明礼诧异地看向她:“云姐姐这是要给朕撂挑子了?” “陛下心里清楚,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的后宫连一个妃嫔都没有的?此事有多难做您一定有数,更何况将之交给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尚书,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云清初生牛犊才敢应了您的交易,如今发现此事实施起来远比云清想象中的要难得多,我力所不迭,想向陛下请辞了。” 傅明礼眸光在她脸上逡巡,审视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似乎想从中知道她话中的真假。 云清淡然地回视他。 傅明礼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叹了声气,“云姐姐以离开相威胁,不过是希望朕能配合你的行动而已,朕可以允诺你,在朕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接受你的要求,但云姐姐可否也给朕一个承诺?” 云清一开始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傅明礼这番话,如今他如此上道,她当然不会再多纠缠,很是顺从地点头,“陛下请说。” “日后不论何时,都莫再轻言离开二字。”傅明礼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69章 明达 林氏心事重重地在宫中歇下,派出去打探的鱼儿还未回来,她倒在枕上半晌都未能成眠。 今日庆安宫中陛下冷漠的神态时不时出现在她脑海,她闭上眼,想要挡住那让人绝望的一双寒眸。 她不顾父亲的劝阻来到这让人向往的皇权富贵之地,为的不过是出人头地而已,原以为已经毕生无望,却忽然有人在她即将绝望时给她希望,她被从地狱拉到天堂,以为要达成梦想,却再次被推到地狱。 她咬紧牙关,恨恨地想着,难道她林巧燕就真的注定成为只能被人摆布的棋子吗? “砰砰砰。” 林氏睁开眼,坐起身向着被敲响的房门看去,“是鱼儿吗?进来吧。” 她派鱼儿出去是想打探那一日给自己送燕窝之人的底细,她在宫里可用的人不多,想打听什么消息也并不容易。 她话落,好一会儿门外的人才给出回应:“贵人,奴才王晋,有事求见贵人。” 王晋? 林氏惊愣,王晋不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吗?深更半夜跑到她这里干什么? 虽然知道不该再多妄想,可是忆起白日时陛下冷冰冰的态度和霍然来访的总管太监,她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丝希冀。 她赶忙起身穿上衣裳,走到门前开了门,对上门外王晋恭敬的笑脸,她连呼吸都几乎屏住了。 “王公公?您这是……” “贵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氏点头:“王公公随我来吧。” 她带着王晋来到了外间的屏风前。 王晋目光在室内看了一圈,拧眉道:“贵人这儿怎的连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太不像话了。” 林氏的品级不高,但也有几个贴身的宫女随侍,只是今日被她尽数打发了出去,她不好直说,便垂下眸说:“我的贴身宫女回了房间休息,我夜里也不需人守夜,有没有人侍奉倒是不妨事。” 王晋叹了一声气:“委屈贵人了,只是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能保证贵人置身事外已经是难得,这些琐事怕是要继续委屈您一段时日了。” 林氏放轻动作,谨慎地抬头,心情又是紧张又是喜悦:“公公的意思是……” 王晋摇摇头,“贵人蕙质兰心,有些事情奴才不能说,但陛下的心意是真的,还望您能明白。” 林氏心下一动,眼睛骤然亮起来,胜过夜空中的星辰。 …… 已经有人安排了善后之事,云清就大可不必去刻意与林氏偶遇了。 但衣服已经换好,左右她闲来无事,就跑到御花园南角的那片碧湖边上转了转。 已是暮色深沉,湖中映出天上一轮明月,犹如白玉盘。 她望着那一轮月光出神,自从来到这里,她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站在月下独立,在宁王府时好歹还有一个傅明达,现如今倒真的是形单影只。 不知是不是她心中怨念太深,当她子湖中收回视线,目光不经意落到湖对岸时,刚才还在心间划过一圈的男子恰巧出现在了面前。 明达站在那里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看过来,掀开唇角笑了一笑。 男子气质温润,唇角的一抹弧度在冰冷的月光下尽显温暖。 第70章 无欲无求 “怎么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来。明达在她面前站定,抬手拂去她肩上的一片落叶,声音浅和却温柔。 “没什么事就出来走走。”云清侧移一步,这样的动作对他们这样的关系来说还是有些亲密了。 明达好像也意识到这一点,尴尬地往后避了避:“抱歉,是我冒犯了。” “殿下客气了。”云清坐到湖边的空地上,仰头看着天空的那轮明月:“已经这个时辰了,宫门约莫上锁了吧,你怎么没回府?” 明达坐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仰头朝着夜空看了去:“前头在商量陪同张相去俞国的人选,时间太晚就都歇在了宫里。” 云清稍稍点了下脑袋:“去俞国啊,那么远的地方,应该很少有人愿意去吧。” “俞国虽不及大平繁华,但沿途的荒漠草原亦是别有一番意趣,虽行得远了些,但没有什么纷争,回来之后吏部还会有嘉奖,属实是个肥差。”明达道。 “没想到这差事还这么抢手的。”云清将视线从天上挪开,嫣红的唇瓣轻启,漫不经心似的问道:“俞国皇帝大婚,迎娶的必然是名门世家的贵女吧。” “听说是一位侯门嫡女,出身尚算高贵。”明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口中细细地作答道:“听说早些年和俞皇还有些龃龉,却不想造化弄人,从前俞皇瞧不上的女子竟成了未来的皇后。” 他说话的口气平平,听不出半点喜怒,云清侧开头看着他谦和浅笑的样子没有说话。 明达不解地出声:“怎么了?” “自从我认识殿下,您仿佛一直都是如此不沾杂事不染红尘的模样,好像除了太妃娘娘,没有任何事能让你有所动容,即便是陛下面前也是如此。”她起了兴致,弯唇奇怪地问道:“难道就没有什么事,能让您心绪起伏吗?” 明达被她问住,唇瓣动了两下才犹豫道:“若非你说,我自己从未发现过。只是人生在世,能少些烦恼苦恨,多一点自在闲散未尝不是好事。” “少了烦恼痛苦,便也少了快乐欢喜,殿下不在意俗世俗务,其实也少了那些繁杂之务带来的乐趣,过满则缺,也许正是这个道理。” “你说得对。”明达沉吟着点头赞同:“这道理在我这里的确如此……”他攒眉看着云清:“但好像对你无效。” 云清讶异地看着他。 “我们相识已有数月,除却出身不明带来的苦恼,我也从未见你有什么烦心事,你离开王府时并未流连悠闲安逸,入宫也不是为了富贵荣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好像都是那副淡然自若的神态,仿佛也是无欲无求,但却远比我要快乐得多。”他万分疑惑,真心求教:“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清垂下头,唇角的那一抹弧度看起来有些勉强:“殿下,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呢?云清身居俗世,自然也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有所图谋就有所需,得到了就会开心,所以喜怒嗔痴,无不为此。” 第71章 身份 “云清也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吗?” “自然是有的。”云清敛下眸,用很轻很浅的声音回答道。 明达目光不着痕迹地逡巡周围的环境,忽地低头问道:“俞国来访的使者迟迟没有离去,这件事你知道吗?” “陛下有提起过。” “是因为你的关系吗?” 云清讶异地看着他。 明达轻柔地笑:“放心,你从未露出过任何蛛丝马迹,我胡乱猜的。” 云清摇头困惑道:“我不明白。” “你在王府养伤时第一次碰琴,试音时拨弄的那几下我总觉得有些熟悉,前段时间无意间看到一本曲谱,才记起那曲的前奏和俞国小调《暗夜曲》有些相似。” 云清刚刚清醒时确实是懵然无知的,弹奏的曲子也都是跟着感觉来,但她生性谨慎,在那曲琴曲成调之前就停了下来,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 “世间琴曲何止千万,相似的也不少,殿下单凭一手曲子就断定了我的身份?” 明达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必紧张,我若是真的想对你不利,就不会和你在此处单独谈论此事了。”他顿了顿,接着回答起云清的问题:“原本只是怀疑,只是你方才有意无意地问起俞国之事,更是加深了我的疑心,你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时如此关心过旁的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殿下,你的睿智和敏锐超出了我的预料。”云清叹息:“是我大意了。” “是你的名头太响亮。”明达故意逗她:“我年少时曾经往俞国游历过,百姓们都议论长公主殿下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才华气度样样绝顶出众,如今的那位长公主看起来似乎与传言有些出入,当时我就有过疑虑。” 明达说着,嘴角的弧度敛了敛,沉声继续道:“七彩玉的事情连我们这些皇族中人都没有那么了解,你却如此清楚……你对外可以说是饱读诗书的缘故,但是这个理由骗得过太后,却骗不过和你熟识的我,更骗不过和你朝夕相处的陛下。” “我知道。”有清风吹过,带起两人的衣角翻飞,云清看着湖面上的波澜淡淡道:“恢复记忆以来,我时常会犹豫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其实直到如今我也还是没能想清楚,但是我想,既然不知何去何从,倒不如先把答应陛下的事情做到,再去考虑日后。” 明达心念一动,忧心忡忡:“你答应陛下的事情,应该和我有关吧。其实你大可不必为了母妃的事情牺牲自己的自由,我在朝中多年,虽未曾招揽朝臣,但威信还是有些的,太后不会明目张胆地对母妃不利,我也会尽力保护好她。” “是我连累了太妃娘娘,总要想法子保护好她。”云清说着低下头,神情有些落寞地道:“何况我如今有事做才不会胡思乱想,俞国已有君王,我回去之后也难免处境尴尬,倒不如暂且留在这里,待情势稳定下来再做决定。” 这个理由似乎更能说服明达,他听言顿时心生怜惜,再不出口劝她。 第72章 叛乱 “天色已晚,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吧。”明达站起身,俯视着还坐在原地点云清温声道。 “不必了,我还想再一个人待会。”云清抬头朝他微笑了下:“殿下先回去吧,我过会儿就走,皇宫大内,外围都有禁军巡查,不会有事的。” 明达目光落在身后的花丛一瞬,又看向云清:“那好,我先走了。”想想又叮嘱她:“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尽可派人寻我。” 云清又缓声应下。 明达走后,云清身后的花丛里传出一阵窸窣声,云清没回头,身后那人站定后却有些急怒地发声问道:“宁王明达是大平亲王,他怎会真心帮助于您,殿下万不可轻信他!” “此事我自有计较。”云清淡淡扫了他一眼,警告道:“没有我的命令,你私下不许对宁王不利。” “可是他已经猜到了殿下的身份!”安阳齐韵低喊道。 “他若真想揭发我,可以直接去禀报平国皇帝,何必把猜测宣之于口。” 安阳齐韵还是觉得不保险,平国人生性阴险狡诈,说不定暗地里揣着什么阴谋诡计,他实在不敢信任。 云清仿佛猜到他想说什么,捡起地上一片枯叶慢悠悠地揉碎,余光瞥向他:“他刚刚已经发现你,却没有说出来,事后更没有隐匿踪迹偷听,其人品可见一斑。” “还有……”眼见安阳还有话说,云清将搅碎的枯叶撒到湖里,拍了拍手转过身面对他,浅声命令:“你在平州逗留的时间太长了,国主大婚都不回国,是生怕旁人不发现猫腻吗?” 安阳齐韵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歉意地低下脑袋:“可是殿下一个人留在平国,臣实在放心不下。”又忍不住劝道:“平国实在不是久留之地,殿下还是尽快虽微臣回大俞吧!” “承亲王世子已经即位,我若回朝,势必会引起他们父子忌惮。”她说着又有些忧愁,想起自己方才面对明达时半真半假的解释,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何况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查清楚,我暂时不能回去。” 安阳齐韵猜测:“殿下是想查清,当年太后叛乱时那支平国军队的幕后主使?” 说起那场血流成河的内乱,云清依然控制不住牙齿打颤眼睛发酸。 父皇在世时爱民如子,大俞更是出现过百兽率舞的盛况,若非皇祖母恶毒挑起叛乱,父皇又怎么会死在那场宫乱中? 她压抑住想要哽咽的冲动,闭上眼安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说道:“那些参与进去的平国士兵做不得假,此事势必和平国皇室有脱不开的关系,既然我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就应该查清楚这件事,让父皇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再者。”云清谛视着面前英姿勃发的青年,唇畔漾起浅浅的笑意:“俞京的大臣们应该都以为我死了,那些对我忠心耿耿的臣子要劳烦你来安抚,但是切记不可将我的处境和所在外传,明白吗?” 安阳齐韵躬身颔首,“微臣谨遵殿下吩咐。” 第73章 流年不利 红袖端着托盘走进书房,一面将笔墨摆放整齐一面开口:“太后懿旨,林贵人现在已经是林妃了。” 云清点头表示知道,翻动账册的动作却没有停顿。 她这个女尚书实在闲的无所事事,傅明礼这个皇帝陛下做得有名无实,放着满后宫的妃嫔不去宠幸,整天闷在宫殿里一个人睡大觉。 他处置前朝的政务近日也很是懒散,据红袖所说,前些日子陛下一日里有半日闷在御书房里看折子已然是他最勤勉的时候了,如今这样宫里宫外四下戏耍玩乐才是常事。 傅明礼起先还会拉着云清一起满宫乱跑,后来见她实在没有兴趣才放过她,和王晋带着一群护卫满京城乱窜。 前朝的事务连皇帝都不管,她一个协理杂事的女尚书更是没事可干,后宫里陛下不宠幸妃嫔,她那本侍寝名册到现在仍是空的。 杨仪看她实在无聊,就将宫中近几年仓廪间的账册交给她核对,也算是打发无聊了。 “上次王公公那一趟果然没白走,林氏又暗自相信陛下对她心仪已久了,据说今日在太后面前还和淑妃对上,拌了两句嘴。” 云清皱眉在纸上记录了几笔,又问:“贤妃那个性子,难道就没挑事?” “难得见淑妃与人生怨,贤妃德妃都在看热闹呢。” “太后想要促成淑妃林氏分庭抗礼的局势,若是这二人之间有争端,她应会更加偏心林氏,扶持她和淑妃做对。”云清坐直身子,按了按额角道:“内廷司下发的赏赐,各宫衣饰的选择,可以下手的地方太多了。” 女人之间的矛盾向来很容易挑起。 其实直到此刻,红袖都不清楚云清真正的打算是怎么样的,但她对眼前的女子就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觉得她一定能做到陛下吩咐的事情。“奴婢明白。” “还有。”云清攒眉抬起头:“宫中负责米谷的典禀大监是何人?” “哦,”红袖回忆了一下:“似乎是淑妃娘娘的族妹,名唤沈慧的。” 云清微讶,紧跟着摇了摇头,“淑妃流年不利啊。” 红袖不明所以。 云清没再说话,低头继续动作飞快地翻看整本账册,一只手记录,另一只手在算盘上飞快拨弄,间或在纸上记着什么。 红袖眨着眼睛疑惑地盯着她看,站了一会儿见她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束的意思,就自己寻摸了个位子坐下。 坐了一会儿自家主子还是在那写写记记地拨着算盘,红袖看着看着,眼皮禁不住打起了架,她禁不住困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云清算到一半时朝那边看了一眼,起身取了个毯子盖到红袖身上,又旋身回了书案前继续先前的事情。 不知不觉到了夜半时分,惠然和阿福做好了饭过来瞧,云清在灯下整理着一沓纸,时不时停下在上面标记两笔,红袖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睡得香沉,嘴角下一滩口水流到桌子上。 惠然进门后等了一会儿,恰逢云清看过来,见她进门又低下头,嘴上吩咐:“来的正好,来帮我研墨。” 云清手上沾染了一大片墨迹,红袖睡着时都是她自己研墨的,见有人进来才舒了口气,好歹少忙了一些。 惠然关切地走过来:“小姐,您已经在书房闷了一天了,还是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云清安抚地对她弯唇:“没关系,马上就好了。” 惠然见她如此上心不免奇怪:“您到底在写什么呀?” 云清笑而不语。 第74章 沆瀣一气 直到次日凌晨,云清才揉着酸痛的手腕放下笔。 红袖已经被惠然叫了起来,两个小丫头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她。 云清将那沓纸并一摞账册交到红袖手上,“把这个交到杨内司处,就说往年仓廪间的账目有些问题。” 红袖已经约莫猜到了些,单仍有些惊喜:“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咱们还没等动手呢,淑妃娘娘那边就自己出了问题。” “阴差阳错罢了。”云清忙活了一夜,眼睛酸涩得厉害,脑子也迷迷糊糊的不舒服。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转头又对红袖嘱咐了两句,这次揉着额头去休息。 惠然担心她这么睡中间会被饿醒,匆忙煮了碗面条送了过去,亲眼看着她吃了才退出去。 杨仪原本只是想给云清找点事情干,没成想随随便便几本账册就给自己弄了这么大个惊吓。 她手里捧着红袖送过来的账册和云清罗列出的账册上数目的错漏,无奈地扶了扶额。 “主子知道此事多少会让内司大人难办,只是此事既然查到了,若是视若无睹多少都令人憋屈,主子昨日熬了个通宵整理出了这些缺东少西的账目,今日早起时整个人都快昏过去了似的累的不行,就是这样,她临睡之前还对着奴婢吩咐,说此事只需交付给您便是,万万不可让内司大人为难。” 红袖这一番话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杨仪听罢心里更加郁闷,口上却理解地颔首:“云清的品性我自然是了解的,此事既然事关内廷大事,自然不能随意糊弄过去,你回去且告诉你们主子,让她好生在房间休息,我稍后就将此事禀报给太后,如何处置沈慧,都由太后娘娘定夺。” “内司大人公平正直,奴婢佩服。” 红袖拍完马屁就识趣地退了下去,杨仪看着手里的账册,连连叹气。 她本不想参与进后宫的是是非非,云清居然入职的原因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愿意深思罢了。 这小丫头显然很聪明,她不愿意出面得罪人,就将一应证据全都交到了她手里,如此不论自己处置与否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最要命的是,陛下显然与这个新上任的女尚书关系匪浅,她得罪不得。 半个时辰后,杨仪还是将那本账册和云清核算的记录交到了太后那边。 太后虽然下令解除了淑妃的禁足,单她对沈氏一族的不满已经产生,按照这个趋势只会愈演愈烈,如今杨仪交上的东西更是让她气愤恼怒。 “十万两银子的亏空!库房里的粮食上用金子做的吗!”太后气的将那本账册摔到地上,白皙的手用力拍了两下桌子,脸色因为怒火熏的通红。 “太后娘娘息怒。”杨仪跪在地上,也被太后的反应吓住。 “令人详查近年仓廪间的亏空,其间如有沆瀣一气的官员和宫嫔,都按照宫规一并处置,绝不姑息。” 这样的命令指向性太明显了,杨仪了解太后的意思,慎重地应下。 第75章 严惩 云清递交的账册只是沈慧贪污的一部分,太后下令严审之后,杨仪又命人将沈慧负责的进出账目一一审核了一遍,拢共发现了近二十万两银子的亏空。 典禀大监一直看似不很起眼,但实则宫中米谷的一应供应全都经过此处,一年亏空万余两,经年累月下来数十万两银钱就这样走了空。 以次充好,收受贿赂,欺上瞒下,单单是这三项罪名,沈慧就已经死罪难逃。 贪污粮款这样的大事不可能只有沈慧一人参与,牵连出来的内廷司一应官员,十人中竟有六人参与过此事。 长了脑子的人都会想,二十万两银子,沈慧一个典禀大监哪里来的胆子敢犯下这种灭九族的大罪,再联想到沈慧和淑妃以及沈氏一族的关系,一切疑点仿佛都得到了解释。 淑妃得了消息当晚在正昀宫门前脱簪请罪,陛下次日早上命人将淑妃请进正殿,午后正昀宫传出旨意,典禀大监贪污粮款欺上瞒下,依律处斩,淑妃治下不严,降为贵人。 次日早朝陛下当庭斥责沈太傅,令停职反省。 这接连几道圣令一出,前朝后宫众说纷纭。 妃子们说起淑妃被罚之事,有人唏嘘叹惋,说淑妃贤良温婉,遭此祸事全都是被沈慧连累。 也不乏幸灾乐祸的,言淑妃早些年尽是装腔作势,暗地里居然串通自己的族妹损公肥私,让人不齿。 其中以贤德二妃为甚。 这两人哪个没被淑妃明里暗里坑过,如今淑妃遭了难,这两人不趁机踩两脚都对不住淑妃先前的苦心算计。 淑妃被贬后仍暂居绮秀宫,但自从她被贬之后,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已大不如前,更有捧高踩低的妃子时不时过来闹事,德妃贤妃这样仅仅在份例上动手脚的已经算是仁慈。 “夜里起了场火,倒是没烧的太大,但是沈氏却因此毁了半张脸,听闻形容可怖,吓人的很。”半月后红袖将自己的听闻告知云清,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林妃下手未免太狠了些,竟是直接毁了沈氏的容貌。” 淑妃被贬之后自然不能按照以往的称号称呼,因陛下并未褫夺其封号,宫中人如今称她淑贵人。 族妹犯了大错,淑妃却只是被贬,连冷宫都没入,封号好端端地留着,更连宫殿都许她继续住,这些细节似乎反应出了陛下对淑贵人的余情未了,更是引得林氏恼怒。 “出手狠辣,半点不留情,她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些。”云清听完红袖的话也有些惊讶。 “若是放任林妃如此下去,不知会不会闹出更大的事来。”惠然听了林氏如此残忍的手段心下惶惶。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了坏事,总会留下些痕迹,若是有心,就一定能查的到。”云清并不担忧如何掣肘林氏,她如今犹疑的是,不知利用林氏掣肘淑妃这个谋略到底是对是错。 云清心情复杂地回到房间,天色已黑,阁楼内亮起了灯火,云清刚刚关上门就察觉到不得劲,扭头一看,她的床榻上一名男子横卧着翘起二郎腿,手中一块玉佩被他绕在指上打着圈,一张脸似笑非笑的,不是那嚣张的皇帝陛下又是谁? 第76章 嫁给朕 “陛下怎么又来了。”云清不太高兴地看着他:“深更半夜闯人闺房,陛下不要脸我还要呢。要是传出去云清以后怎么嫁人?” 傅明礼笑睨了她一眼,云清总觉得他那笑容有点怪。 “朕觉得有点心慌,担心晚上心疾发作,就提前来云姐姐这儿偷个清闲。”傅明礼说完笑得更深了:“朕还没死呢,云姐姐就张罗着嫁人了吗?” 云清不喜欢傅明礼开这样的玩笑。 她拧着眉,走到床前俯视着他,走近一看才发现他手里把玩的竟然是自己放在枕头下的七彩玉玉佩。 她呼吸几乎停滞了,放轻声音问他:“陛下拿我的玉佩做什么?” “这东西眼生,朕以前没在云姐姐身上见到过。”傅明礼坐起身,将玉佩握在掌心道:“这玉玉质不错,云姐姐为何不随身佩戴呢?” 七彩玉只有在阳光下光芒才格外显眼,床上有床帏遮着,烛台离床榻有一些距离,傅明礼半倚在床上恰处在阴影之中,玉佩没能反射到月光和烛光,看起来只是成色较好的寻常玉石罢了。 虽是如此,云清仍没有放心,审视着傅明礼的每一丝表情,试图从中发现他的真实想法。 傅明礼皱着眉,眼神落在掌心玉佩上,表情里的迷惑不似作假。 “宫装的衣裙以简洁为主,这玉佩和我的衣服不搭。”云清心里舒了口气,口上随意地回道。 女孩子的衣着服饰确实麻烦,傅明礼不懂这些,便只点了点头回应。 云清一把抢回自己的玉佩,握紧在手心后才觉得心落回肚子里,她道:“陛下即便有事找我,以后也请不要随便躺我的床铺或者拿我的东西,这样于理不合。” 傅明礼哼了声:“朕就是不起,云姐姐能耐朕何?” 云清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皇帝,听了他的话恼的不行,这小皇帝不经人同意就跑到女孩子的床上还有理了? “陛下若是不起,云清就要到正昀宫让王总管走一趟了。”云清不信傅明礼大晚上的跑出来有知会过宫人,王晋绝不可能任由陛下如此胡闹。 “云姐姐,王晋缘何会给你这种自信,让你觉得他一个奴才能制得住朕?”傅明礼打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可不担心王晋能管的住他。不过他说到一半忽然笑了笑,道:“何况如果朕深夜跑到女尚书床上的消息走漏出去,云姐姐可就注定要做朕的女人了。” 他晃荡着二郎腿有恃无恐:“忍一时风平浪静,云姐姐可要想好了,忍不了朕就要嫁给朕了。” “……” 云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白皙细腻的脸因为恼怒而憋的通红。 她泄气地拽起床上的被子抱到怀里,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小皇帝,跺了跺脚转身走向了软榻。 傅明礼故作不解:“云姐姐这是做什么,你的床挺大的,咱们两个人睡也是可以的。” “闭嘴!”云清忍无可忍地低吼。 傅明礼忍着笑倒在床上,心口传来熟悉的疼痛,他嘴角的笑容却始终没有压下。 微微敞开的窗外,平宫之中灯火通明,高贵尊容的背后,却远不及少年心中,这废弃宫墙内一缕烛火温柔。 第77章 疑心 第二天云清清醒时傅明礼已经离开了,一晚上都没见他呼痛,也不晓得到底是能忍还是在诓她。 云清揉着酸痛的脖子坐起来,外面惠然听到声音端着水盆走进来,见云清躺在软榻上吃了一惊:“主子您怎么跑这儿睡来了?” “晚上看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云清神色自若。 惠然没怀疑她的话,和个小老头一样唠叨着:“奴婢都和您说过多少次了,晚上不能总是盯着书看,对眼睛不好的。” 同样的话,云清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阿福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正在正厅喝粥呢。” 云清加快动作洗漱,更衣过后出门见阿福。 阿福刚收拾完碗筷回来,见云清出来忙行礼:“主子。” “事情查的怎么样了?”云清点头示意他起身。 “林妃此事做的实在隐蔽,奴才暗中查探了一圈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后来按照您说的法子,出宫到城中打探了平州出售火油的小店。”他说着挠了挠脑袋,傻兮兮的笑了:“也是奴才运气好,那小店的老板恰是奴才的同乡,奴才和他搭了两句话他就什么都说了。” 云清端起惠然递来的茶盏抬眼觑着阿福:“哦?” 阿福低着头,愈加恭敬地答道:“正如主子说的,林妃不敢在宫里或者是大的铺子里买火油,所以让侍女寻了西街街角的一间小店,买完火油后收买了宫门守卫蒙混过关,这才没惊动任何人就运进了宫里。” 这场火实在来得蹊跷,明明没有波及偏殿,却汹涌令得淑妃容貌尽毁,巡查的士兵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淑妃毁容之后才赶到,若是其中没有人蓄意,云清是怎么都不相信的。 “主子,如果是这样,那咱们是不是可以直接让老板去告发林妃恶意伤人?”红袖进门时正好听到阿福的话,惊喜地出谋划策道。 “还不成。”云清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凝重。 “为什么?”阿福和红袖齐声反问。 “我先前只顾着除了林氏,却忽视了很关键的一件事。” 阿福和红袖同时投来疑问的目光。 “绮秀宫火案如此赶巧,其间必定有禁军的配合,这绝不是林妃一人之力能够做到的。”云清垂下眸,将茶盏放到案上,一只手无声地握住了桌角,眼神扫向阿福:“若是让你的老乡出面告发,即便能够证实其间有林妃参与,背后之人势必会因此迁怒无辜。” “主子多虑。”阿福想也不想地反驳,他张嘴就道:“背后之人不会对奴才的老乡不利的。” “你好像很自信?” 阿福虎躯一震,连连摇头:“奴才没有……” “没有什么?”云清唇角带笑反问:“是没有很自信,还是没有背后隐瞒我?” “……主子,主子在说什么,奴才听不懂。” 云清眼风扫过,冷厉如冰:“从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奇怪,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阿福垂头不语,云清也没等他回答,重新端起茶杯撇去水面上的浮沫,“陛下遣我办事,又是如此隐秘的举动,为何要给我安排一个看起来如此稚嫩单纯的下人呢?” 第78章 监视 “你分明似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人物一般恭顺细致地侍奉着,却又好像一个百宝箱一样,给了我一个又一个的惊喜。”云清看着阿福闪过心虚的脸,拉下了嘴角的弧度:“你总有老乡时不时地往竹青阁捎带东西,你还身怀武艺,能深更半夜避过禁军的巡视偷听林氏和婢女的谈话。如今就更厉害了,就连宫外随随便便一个小店的老板都和你有关系,甚至愿意不顾性命地来帮我。” “阿福,你的交友似乎过于广阔了些。”云清一脸认真地称赞道。 阿福跪在地上,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他有些发慌,但始终嘴唇禁闭,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云清打量他的表情,抿唇笑了笑。 “你若是不说,那我来猜猜如何?”她走到阿福面前,低头问:“你是陛下的人,对吗?” “主子恕罪。”阿福对着云清磕了磕头:“陛下有令,奴才不敢不从。” “所以之前颇多照顾,包括今日你所谓的同乡,也都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说主子您之前在宫外生活,宫里很多东西可能都不习惯,所以时常让人从宫外带些东西给您。” “他大可直接跟我说,这样拐弯抹角又是为什么?” “奴才不知。” 想来傅明礼也不会把自己的决定解释给外人听,云清点点头,转而又问:“那之前淑妃宫中起火,也是陛下授意禁军延迟救援的?” “不是陛下。”阿福道:“是太后。”见云清挑起眉梢,阿福细心解释道:“陛下早料到太后不会置身事外,所以提前让人去盯着,发现太后娘娘的人和禁军那边有接触索性就放手不管了。” “卖火油的老板呢,他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那个老板和奴才其实并不相识,是陛下的人一直在盯着林妃的动静,发现林妃的宫女出宫采买火油,于是顺势控制住了那个店铺的老板,他才不得不出面指证。” 云清:“让人对付林妃,难道就不怕太后气急败坏伤及无辜吗?” “陛下说了,按照太后的性子,她巴不得林妃和淑妃两败俱伤呢,才不会管林妃的死活。” 是啊……云清暗暗想道,好像确实如此,太后从一开始扶持林妃就是为了压制淑妃。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淑妃和沈氏一族都已经元气大伤,她又怎么会在乎出身卑微的林氏是否会因此受到处罚呢。 傅明礼不愧是太后的儿子,对太后的脾气秉性可谓是知之甚深。 云清眉间一道浅浅的沟壑,忽然冷冷地笑了,她扶住桌案坐下,瞥向阿福:“陛下如此运筹帷幄,又大费周章地找我进宫做什么?”她木着面容:“利用太后、林氏和淑妃鹬蚌相争,借机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自己不是可以做得很好吗?还找我来做什么?” 毕竟是从小众星捧月长大的小公主,蓦然察觉到自己来到这里的作用微乎其微,顿觉尊严受到巨大的侮辱。 “主子……”惠然拉了拉云清的袖子,面露担忧。 “还有你。”云清扭头看向惠然:“傅明达让你来监视我的,是不是?”她翕动唇瓣,眼里的冷意几乎溢出来:“你们这些人……” “小姐,宁王殿下只是关心您。” 第79章 大可不必 “呵……”云清注视着惠然布满恭谨的脸,“关心我就要以保护我的名义处处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吗?” “若觉得用不上我,大可不必费尽周折地请我过来。”云清胸前起伏,最后觑了一眼身后的阿福:“去把你的主子请到这里来,我有事要请教他。” 云清这一番动作让阿福慌了神,不知该不该应下眼前的话。 云清懒得看他纠结犹豫,扶了扶裙摆后转身回了房间。 …… “先帝在世时曾遭人刺杀,是沈太傅拼死相救才保住先帝的性命。” 御书房内,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暗暗看了案前的陛下一眼,顿了顿接着道:“先帝感念沈太傅护主的恩情,所以将皇室暗卫分拨出十数人赐给沈太傅,暗中保护太傅安全。”他垂眸又说:“上次属下等之所以没有发现跟踪云姑娘之人的踪迹,就是因为沈太傅的护卫与皇家暗卫同根同源,行动方法和隐匿踪迹的习惯和我们如出一辙。” 上次往来茶楼的事情傅明礼早已约莫猜出来大概,如今命人再查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他靠在椅背上,愈发困惑地问:“沈氏和云清无冤无仇,为何要跟踪她?” “这……”一说起这个,暗卫的表情微妙了许多。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属下等循着沈淑妃……淑贵人身边的事物查起,发现早些年,在淑贵人入宫之前,沈太傅本来有意和宁王殿下结亲,淑贵人那时候对宁王殿下似乎情谊匪浅,即便宁王推拒,也还是让人再三前往宁王府送东西。”无意间发现当今皇帝陛下疑似被戴了顶绿帽子,暗卫吓的都快哭了,他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根据时间推算,沈氏命人追踪云姑娘时云姑娘应该正在宁王府借住。属下贸然猜测,淑贵人此举是否是因不喜宁王殿下和云姑娘交往过密?” 傅明礼抬头,阴森森地问:“你哪只眼睛看到她们过密了?她们的房间隔了半个院子!” 以为陛下是因为淑贵人爱慕宁王而恼怒的暗卫:“……” “是属下妄议属下妄议。”暗卫连忙低头认错。 傅明礼哼了一声,扭头又道:“既然沈太傅家的护卫是跟在云姐姐身后,云姐姐又恰好和朕待在一起,那是不是说明,有可能是沈太傅心怀不轨,恶意追踪朕的行迹?” 暗卫:“……陛下说的是。” 傅明礼得意地笑了:“那既然有这个可能,以后找证据就往这个方向找,明白吗?” “明白明白。” “行了,你退下吧。” 暗卫刚走,后脚王晋就走了进来:“陛下,福子求见。” 傅明礼眉心一跳。 当初把王福送到云清身边时他就有个命令,若无大事不可求见。 “让他进来。”傅明礼道。 阿福走进御书房的那段路上有些慌。 其实自打云清说出他的身份时他就已经慌得不行了,但是比起只是弯唇冷笑的女尚书,他还是更害怕阴沉冷酷的陛下。 待走到桌案前,阿福的腿肚子都有些打哆嗦了。 第80章 垂涎 “是女尚书那里出了什么事情?”傅明礼看着走近的阿福拧眉问道。 “陛下。”阿福不敢抬头,垂丧着一张脸强自开口:“主子猜出了奴才是您的人。” 傅明礼眉头蹙得更深:“怎么回事?” “奴才说那卖火油的老板是奴才的同乡,主子怀疑了。” 傅明礼捡起桌上的砚台,朝着阿福的方向砸过去:“蠢货!” 阿福忙跪倒在地上,险险地避开攻击:“奴才该死!” 傅明礼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指着阿福恼怒道:“你们家是多大的地方?你们家乡能有多少人进宫当奴才?你就不能编个好一点的借口?你还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吗!”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是奴才愚不可及,请陛下息怒。”阿福暗恨自己愚钝,又有些害怕气势汹汹的陛下,瞬间冷汗涔涔。 傅明礼恨恨地踹了阿福一脚深深吸了口气,“云姐姐在哪里?” “还在竹青阁,想来应该已经回房间了。” 傅明礼:“等朕回来再收拾你。” 看着傅明礼一步一步走远的背影,阿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里只能祈祷主子能尽快让陛下消气,他才能保住这条小命。 …… 傅明礼一路衣袂带风,很快就到了竹青阁门口。 说来奇怪,他一路上走得飞快,步伐没有半点停顿,可是现下已经到了门前,他却有些不敢进了。 初见云清时,以为不过是个过分美貌的小姑娘,她不像其他任何人一样,眼神里充斥着对他的厌恶和恐慌,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灵动和坦诚,他喜欢和她说话。 后来发现一向自恃君子的大皇兄竟一改从前的君子作风,把她留在正院居住,他便难免对她生出来几许好奇之心。 他自知纨绔不羁,贸然将自己身世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她肯定不知道,她当时眼里流露出的惊骇和愤愤大大地取悦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思维方式异于常人,说好听了是与众不同,说直白些就是脑子有病。 可是当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看似委婉其实直白地展示自己的喜与怒时,他还是觉得开心得不得了。 他本来一步一步,生涩又谨慎地靠近她,生怕她因为发现蛛丝马迹而嫌恶他的垂涎。 而今只差一点,只需她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发现自己的心思,他却难得地迟疑了。 他倚在门前长叹一声,须臾又苦笑着走了进去。 楼上,云清缓缓收回目光,抬手关上了窗。 未几,门外传来轻轻的两声扣门声。 云清觉着奇怪,这小皇帝早习惯了不请自来,何时也这么守规矩了? “陛下请进吧。”云清道。 傅明礼推开门,看见里面安坐在桌前的云清,第一反应就是不好。 他的云姐姐虽总是一副端庄持重的样子,但眼里很少带着如此深沉的漠然。 他想了想,作出平时吊儿郎当的姿态,晃晃荡荡地走到云清面前坐下,斜眼看向她:“云姐姐,放眼这整个皇宫,就属你的架子最大,旁人再没有能支使得起朕的。” 唯有你。 第81章 心 “云清自知失礼,不过陛下且容我放肆这最后一回吧。”云清手中把玩着一块玉佩,眼神一错不错滴盯着傅明礼:“我还在宁王府借住时,在往来茶楼巧遇陛下那次曾经发现有人跟踪,陛下想来已经查出幕后之人是谁了吧?” 傅明礼暗暗警惕,面上不动声色地道:“自然,不过朕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所以先前才没有告诉云姐姐,云姐姐想知道了?” “想。”云清问:“劳烦陛下告诉我,那人是谁?” “是灵瑶,爱慕大皇兄的那个郡主,云姐姐应该还记得吧。”傅明礼问道。 “灵瑶郡主粗浅张狂,但敏亲王不蠢,他不会纵容女儿胡闹。”云清笃定道:“那日跟随的暗卫连陛下身边的护卫都没有发现踪迹,若非是和皇家护卫同宗同源,其他人又怎么能做到?没有敏亲王支持,灵瑶郡主一个人搬不来这么大的阵仗。” 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难缠,傅明礼头疼极了:“云姐姐别不信,真的是灵瑶郡主命人追查你的行踪的。” 云清不理他的辩说,自顾自地道:“能差遣皇室暗卫的,非宗亲重臣所不能。先帝驾崩后朝中有此恩宠的也不过寥寥几人。”她牵唇浅笑,看着傅明礼:“陛下要不要让我猜一猜,那人到底是谁呢?” 傅明礼眼神带过她手心时不时转动的玉佩,没说话。 “那日御书房那个宫女对我下手时我就很奇怪,我在宫里从未树敌,也应该没有做过几件有碍于人的事情,若非说有,也应该只有先前和灵瑶郡主在宫门口的那几句拌嘴。这件事策划之人的心思很巧妙,她知道灵瑶郡主并不聪明,所以索性用最直白的方法借机陷害,因为我和人的交集实在太少了,若是真的查起来,灵瑶必定首当其冲。如此不论那宫女行事成败,都断不可能牵连到她身上。” 云清清亮的眸子动了动,很快弯成一轮月牙:“可是事后我观察了很久,陛下都没有对灵瑶郡主和敏亲王下手,于是我开始重新思量,这件事会不会是其他人干的。” 傅明礼:“云姐姐这样聪慧,想来是已经猜出了那人究竟是谁,是吗?” 云清:“除却与灵瑶郡主的矛盾外我唯一可能引起旁人杀意的地方,怕是也只有与宁王的那段看起来有些密切的接触了。” 那日假俞国公主因为玉簪之事和太后发作,事后几个妃子先后赶到,其他人都在看傅明礼,唯有一人目中含情四下逡巡,分明是在找人。 楚琴宫是勤太妃的寝宫,除了傅明礼之外若有第二个男子可能出现,必是宁王无疑。 淑妃是沈太傅的小女儿,身边有先帝赐给沈太傅的皇室暗卫太正常不过,淑妃不喜欢她和宁王交往过密,也不喜欢灵瑶郡主死缠着宁王,利用那名宫女明目张胆地刺杀可谓一箭双雕,若是成了,云清身死,正中淑妃下怀。若是不成,事情也扯不到淑妃身上。最最关键的是,不论成与不成,依照陛下对云清的重视程度,灵瑶郡主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果不是遇上眼前的这个人的话。 “云姐姐这样聪明,看得清人心阴诡,看得清阴谋毒计,朕倒是奇怪。”傅明礼纳闷地问道:“你为何就看不清朕对你的心呢?” 第82章 目的 “陛下又说笑了,您是一国九五之尊,云清只是一个下人,如何配得起陛下您的心意?” “云姐姐最能自欺欺人不过。”傅明礼轻笑侧眸,盯着云清看了片刻很快移开视线:“即便上次的事情是沈氏所做,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云姐姐又提起它做什么?” “明明是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陛下却连个结果都吝于告知,即便云清在平宫地位低微,陛下也不至于连想要杀害云清的凶手都不肯告知吧?” 傅明礼有一点不自在,“上次的事情朕还没有掌握完全的证据,何况宫中人心叵测,朕只是不想云姐姐沾染其中。” 他生于阴暗长于险恶,早已习惯了事事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让云清知道这件事并不是不信任她,仅仅是他习惯了无论任何事情都由自己一力承担。 但是很显然云清并不是这么想的。 “好,就当陛下说的是真的好了。”云清点点头,轻轻地放下这个话题,转而又问:“那么云清还有另外一件事恳请陛下能认真回答。” 心知下一个问题才最要命,傅明礼心跳加速,呼吸都比先前加重了许多:“云姐姐直说就是。” “陛下是否早知道我的身份?”云清将掌心玉佩摊在灯下,烛火光芒下,那玉反射着七色光芒。 傅明礼讶然,他原以为她会质问自己操控王福的事情。 “那一日玉佩在我枕下放着,陛下发现后刻意拿在手中,其实是为了观察我的反应,对不对?” 傅明礼握了握拳头,一时间心绪翻涌,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说,看来就是默认了。”云清意料之中地颔首,想起那日迎接俞国使者的宴会上安阳齐韵露出的破绽,又表情平静地继续道:“你这样深沉似海,想来那次宫宴应该也是早早地发现了马脚吧?” 她神情冷静,语气平缓,就连看过来的眼神都了无情绪,可是越是这样,傅明礼就越是心慌。 “陛下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从一开始就是故意装成失忆,故意来平国做做奸细的?” “不是。”眼看着云清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傅明礼意识到不能任由她继续胡乱猜测下去,皱着眉头站起身,直视云清的双眼:“云姐姐,即便我有过诸多猜测,也曾经派人追查过,但我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与你来平国的目的没有任何关系。” “若是真的只是好奇,你为何不直接问我,反而拐弯抹角地让别人来调查我的底细?”云清嗤笑:“陛下这么说,实令云清很难相信。” “我要是当面直言,问云姐姐你的身份背景问你出现在平国的原因,你会告诉我吗?”傅明礼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云清布满嘲意的脸,“云姐姐你扪心自问,即使你出现在平国并非你所愿,但你如今留在平宫,除却为了报答大皇兄恩情这个原因之外,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吗?” 迎上傅明礼凛然的黑眸,云清翕动唇瓣,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傅明礼双手按住她瘦削的双肩,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那里面好像有漩涡,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朕不是傻子,但是朕虽然猜到这些,却从未刻意让人查探过。云姐姐觉得,对于你这个敌国公主的信任,朕这个平国皇帝做得还不够吗?” 第83章 信吗 傅明礼一席话,说得不可谓不推心置腹。 云清设身处地,若是她站在傅明礼的立场上,自己的国土上出现了敌国的公主,那她能不能做到,如傅明礼一般毫不犹豫地将猜疑和质问坦坦荡荡地说出口,而不是小心试探、暗中提防? 恐怕不能。 宫人们都说傅明礼昏庸残暴,可是让云清看,这个皇帝年少却不轻狂,放肆却不愚笨,懒散却不无道。说他离经叛道,但朝中的大事从不含糊。 古往今来多少传说贤德圣明的皇帝实则荒淫无度纸醉金迷,傅明达残忍,但他的残忍并没有危及到百姓身上,对于百姓而言,这就不是一个昏君。 当然,他在宫中因喜怒无常而杀戮宫人也必然是他身为君王最引人诟病的地方。 “陛下赤诚,云清很感激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云清垂下头,压低声音道::“云清的确不能信誓旦旦地保证留在宫中没有别的目的,但是我可以保证的是,我当初答应陛下进宫,的确没有半分别的私心杂念,只是为了交换陛下愿意帮助勤太妃的恩情。” “云姐姐只要说了,朕就信。”傅明礼微微一叹,忽然将云清揽入怀中,仅仅拢住她的肩膀:“云姐姐,你当真不明白,朕让你肃清后宫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云清弱小的身体尽数被他抱在怀里,他看着年纪小,实则肩膀已经十分宽广,将她拥进怀中尚有余处,他的身上带着好闻的草木香,就连说话时低缓的语气都极尽温柔。 恍惚间,云清想起少年时也曾经有有一个男子,声音温柔地揽自己入怀,告诉自己,他会倾尽一世护她平安。 但后来也是那个男子,在她的心上狠狠地插了一刀。 傅明礼做的太没有痕迹了,云清不想深究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但她想,无论这个人对自己是否有意,她也许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去相信一个人了。 “陛下。”云清忍不住眼睛发酸,使力推向他的胸膛:“我有一件事想要求个心安,不知陛下可能让我如愿?” 傅明礼顺从地后退一步,心里暗笑自己痴傻,他傅明礼何时也有迁就别人的那一天了? “只要朕所知道的,一定尽数告知于你。” “三年前,俞国皇室内乱,俞国太后暗中笼络心腹入宫谋反,其中叛军之中有人怀揣平国军士令牌,事后更有人供述此事与平国皇室有牵连,陛下能不能告诉我,这件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三年前事发时云清心中就有很多疑问,但父皇驾崩后朝中各派权势内斗不断,她虽派人四处查探,但终究是漫无目的不得其果,时间一久,就成了她的心结。 “朕说没有,云姐姐可信?” 云清对上他的眼,他素来精明,眼里也总是泛着精光,但此刻他目光澄澈地瞅着自己,见不到半点世俗染就的肮脏。 云清长睫颤动,袖下一只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理智告诉她不能信,情感又告诉她,他是认真的。 第84章 当年 “陛下这样说了,云清自然是信的。”云清道。 傅明礼审视她神情就知道她在骗自己:“云姐姐你何时也会对朕说谎了?”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您的士兵出现在了异国内廷之中,您让云清如何相信此事与你无关?”云清何尝不纠结难受,她阖了阖眼,似用尽了力气:“陛下,对不住,云清不该把自己的情绪牵连到你身上,但……”她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忽地转过身背对他,“受人之托,帮陛下摆平后宫中的事情是陛下维护勤太妃的条件,虽然陛下好像不大需要。” 云清从小就是站在云端,还是头一次尝到这种挫败的滋味,她虽觉难堪,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对她而言不见得是坏事,越是顺风顺水的人生越是需要挫折的磨炼,这样她才能成长成为像她父亲那样优秀的人。 “云姐姐不要这样说,你来之后帮了朕很多,朕后面的部署也只是为了配合你的计划。”听到云清这样讲,傅明礼多少放了些心。 起码在短期之内,她应当是不会走了。 …… 回到正昀宫,王晋匆匆忙忙地迎出来,“陛下,云姑娘那边如何了?” 傅明礼甩手扯下外袍,满脸不耐烦的样子不复先前云清时的温和:“吩咐下去,以后云姐姐那边的事情下头的人不许随便参与,只准在云姐姐有需要的时候配合她的行动。” 王晋张了张嘴,有心提醒他目下只待手中掌握的证据宣之于朝臣,沈氏一族的罪行便可天下皆知。陛下在朝中的被动局面才能彻底改善。 可是想到陛下为了云姑娘做出的种种蠢事,他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这个年纪的小儿女们啊,最是容易为了感情冲动,但只要无伤大雅,就算犯浑了也没什么。 “还有,灵瑶郡主那边,让敏亲王好好管教他的女儿,没多大点事就让人家寻机陷害她,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傅明礼扔下手里的奏折,想了想又补充:“把王福叫回来吧,让内廷司换新的宫人到竹青阁,盯着的暗卫也减少一半。” “是。”王晋躬身应下,又道:“陛下,之前您让查的事有消息了。” 傅明礼抬起头看他,眼里终于有了点光彩:“说。” “当年俞国的那场内乱影响甚大,俞国皇帝被俞国太后毒杀,俞国皇宫的禁军也损伤大半。好在当时俞国的容乐公主……”王晋话声几不可察地停了一下,很快接着道:“容乐公主不知从何处抽调来看一万精锐大军,解了俞宫的燃眉之急。这才捉拿了太后,控制了俞宫的局面。” “既然她有能力抽调精锐,为何最后皇位之争还是那般胶着?” “容乐公主在俞帝的葬礼上哀恸悲凄,连着昏倒了三次,承亲王借机拉拢势力,容乐公主错过了最佳时机,当时朝中大臣们都叹息说女娃娃终究不当事,所以很多都投向了承亲王世子麾下。” “看来云姐姐和俞国先帝的感情很好。” “若非如此,俞国先帝也不至于想要力排众议,将皇位传给公主了。”王晋垂眸赞同道。 第85章 将别 “可朕还听说过一则风流韵事。”傅明礼抽出一支笔,沾了墨水之后在纸上勾勒轮廓:“说容乐公主和当年的承亲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俞皇曾经私定终身,这事是真是假?” “这……”王晋为难道:“毕竟是男女间的情事,即便是有,也应该会暗中会面小心传信,其中细节应极隐秘,怕是很难查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傅明礼掀起眼皮看着他:“不管是什么样的秘密,多多少少总会流露给外人知道。只要有心就一定查的到。” 王晋会意地点头:“是,奴才一定让人尽力查清。” 王晋退下,傅明礼笔下不停,展开的白纸上,美人精致的轮廓已初现端倪,额上覆着一层纱,下颌线条清晰流畅,秀气的眉毛微微上扬,那双顶漂亮的眸子还没画,一张脸就有了倾城绝色的初形。 殿内很静,落笔声都清晰可闻。傅明礼描画着女子的每一根睫毛,眼眸里真挚的情意看不出半分杂质。 …… “主子,这是……”红袖站在云清面前,捧着刚刚接到手的一张纸茫然无措。 “这是接下来针对淑妃林妃的计划,包括事后协助陛下合理遣散后宫的一应说辞,和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我都有写在上面。” “主子,您给奴婢这个做什么?”红袖只觉手心都比先前烫了几分,“这样重要的东西,奴婢不敢收。” “红袖,你足够聪明,很多事情也比别人看的通透,这件事交给你我很放心。”云清走到红袖面前,低头俯视着红袖娇美的面容:“话到如此,我想你也该明白了,平宫我应该不会再留太久,但毕竟受陛下所托,这里的事务,我对陛下总该有个交代,按说此事不该全都压到你一个人身上,但是在这深宫之中,我能信得上的人实在不多,只有你我才放心。” “主子……”红袖眼里晕出了水意。 “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尽可以一五一十地禀告给陛下,我不会怪你。”云清握紧红袖的手,低声叹了一口气:“你不比惠然,你是很聪明圆滑的人,本可以在宫里照看好自己,只我这人爱乱操心,所以总想嘱咐你几句。” 红袖用力点头:“主子您尽管说,奴婢都听着呢。” 云清伸手抹了抹红袖眼角的泪水,朝她微笑着柔声道:“宫中险恶,你若能按照我的部署实现布局,事后陛下定然不会亏待了你,日后待人接物,总要留三分情面,千万别让自己吃亏,知道吗?” “主子!”红袖再也忍不住,扑在云清怀里嚎啕大哭:“奴婢不希望您走,您不要走好不好,奴婢舍不得您。” “不要说这些傻话。”云清拍了拍她的头,随手顺了顺她的头发:“我走之后,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事情解决不了,就去找王晋帮忙,他是个有心的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有心未必是好事,王晋对云清的冷眼相待却不见得没有自己的小心思,云清乐意承这份好意,日后若有合适的时机,她也会尽力报答。 红袖一一记下,又抱着云清依依惜别了许久才擦着眼泪退出去。 第86章 离京 红袖走后,窗外一黑衣男子翻身而入,站稳之后低声询问:“殿下就不怕她真将您的行踪告诉平国皇帝吗?” 按照傅明礼的脾气,若是知道她要离开十有八九会派人阻拦。此时把这个消息告诉红袖,的确有一些危险。 云清摇了摇头,眼底晃动着笃定的光芒:“咱们打个赌如何?” 安阳齐韵问:“赌什么?” “我们离京百里,平国皇帝都不会发现我们离开,若是行到林城前有追兵出现,就算我输。” “殿下您方才还特意告诉那婢女可以将您离开的事情告知平皇,现在为何这样肯定她不会说出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越是这样郑重地提醒她,她才会越忧心我的处境,进而尽力维护我。”云清从枕下拿起那块七彩玉佩,低着头瞧不出思绪。 安阳齐韵前段时日就已经将离京的打算告知了礼部的接待官员,为了不引起平皇注意,昨天白天俞国使团已经启程离开平州。 安阳齐韵率队行至繁州后又轻车简从折回京城,本是不死心想再劝云清离开,不成想他才开了口云清就点了头。 眼见着云清再次流露出对平宫的不舍,安阳齐韵有些担忧地安慰:“殿下……平国毕竟是异国他乡,哪里抵得上在俞国逍遥自在?” “道理我都晓得的。”云清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边角,心里似有无数言语,但话到嘴边,不过化成浅浅的一声叹息。 窗外银杏树枝叶繁茂,有浅黄色的叶子落在窗口,从窗缝里落到室内的地面上,被安阳齐韵一脚踩在脚下,须臾便成了碎末。 …… 天未亮时,云清正在收拾行李,竹青阁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安阳齐韵正在屏风后等候,闻声下意识抽出来手中长刀。 云清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听见阿福小跑着去开门,探出头朝楼下看了一眼。 “陛下刚下早朝,让女尚书到正昀宫侍奉笔墨,劳烦女尚书动作快些。”大门外传信的宫人急声道。 安阳齐韵脸色一变,眼神警惕地朝外看了眼,回眸对云清摇了摇头。 阿福得了消息半刻也不敢耽搁,忙跑上楼催促。“主子,陛下急召,劳烦您快些。” “知道了。”云清对着门外答应一声。转头立马将收拾好的衣物一一整齐地放回衣柜里,待先前准备离开的痕迹彻底瞧不出来后才走到安阳齐韵面前,肃容轻声道:“听着,从这离开之后立刻带人尽快出京,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不要等我,在追上使团人马之前不能有一时一刻的停留,明白吗?” “殿下……” “记着!”云清眼眸陡然凌厉:“你不是我云清的臣子,你是俞国数十万百姓的父母官,你不是为了自己活的。若是被人发现你离京途中偷偷返京,就是给了平国问罪俞国的托词!” “可是微臣走了,殿下您怎么办?”安阳齐韵双手颤抖,眼眶发红地瞪着云清,听着门外阿福徘徊的脚步声,七尺男儿竟禁不住落了泪:“您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平皇不念旧情将您扣下,又或者严刑逼供,逼你您说出大俞的机密,您又待如何?” 云清握紧了玉佩,烛光下,她的眼神里仿佛透着光:“身为大俞公主,就算是为国身死,本宫也责无旁贷。” 夜色漆黑,云清目送安阳齐韵离开后推开房门,门外,阿福和红袖并排站着,阿福面上仍有些尴尬,红袖目带焦急地看着她。 “惠然呢?”云清对着红袖问道。 “入夜后似乎就没见人了,奴婢刚才去看了,惠然不在房间里。”红袖道。 云清似乎只是一问,点头之后就抬步下楼。 竹青阁外十几个宫人整齐地立在一侧,宫灯的光芒撒下一地光辉。 第87章 疼 到达正昀宫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王晋略微躬身将云清请进殿内,而后很快又退了出去。 殿内漂浮着淡淡的熏香味,类似檀香,殿中央的香炉弥漫着似有似无的烟气,云清顶着微凉的风踏进,有一瞬间殿内的景象竟看不分明。 香炉前一段距离是一方软榻,榻上无人,但有一片显眼的白,云清走上前,发现白纱本色洁白,其上却有一块晕染开的鲜红血迹。 她凝眉看着,忽然想到傅明礼的心疾。抬起头在殿内四下张望了一下:“陛下?”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没有任何回应。 云清攥紧了那块白纱,深吸了一口气往里走,宫殿很大,绕过层层明黄色的纱幔好一会儿都未见人影,她正觉奇怪,转身时被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了手腕,手上的白纱掉到了地上,她本能地挣扎,霍然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云姐姐。”傅明礼滚烫的呼吸落在云清耳侧,“朕好疼啊,你帮帮朕好不好?。” 云清推了几下,却被他抱得更紧,她无奈地侧开脸,:“陛下这是做什么?” “云姐姐你知道疼的久了会如何吗?”傅明礼重新贴上去,在她耳边轻笑,胸膛的震动通过紧挨着的身体传递到云清身上。 不待云清回应,他就自顾自开口:“会忘了那是疼痛,觉得那痛是身体的一部分,以为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就已然是折磨的极致了。”他话顿,一只手顺起了云清的头发:“可是朕今日才发现,原来疼痛是没有尽头的。” 云清咬了咬唇,拧眉瞥了眼傅明礼黑漆漆的头顶:“陛下说这些做什么?” “云姐姐难道不想知道,朕是因为什么才会如此的吗?” 云清撇开眼:“那是陛下的事情,云清无权知道,也不想知道。” 傅明礼又笑了笑,“可朕却想让云姐姐知道呢。”他大发慈悲地放开手,一只手顺着手臂握住她的手,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步一回头地牵着她向外走。 云清莫名胆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到殿前几十步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等到被傅明礼推着坐到软榻上,云清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傅明礼朝门外喊了声:“带进来。” 云清仿佛预见到了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几名神情冷肃的禁军推着一个形容狼狈的男子走了进来,虽然几乎是面目全非,但熟悉的身形和那身才见过的夜行衣让云清轻易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安阳齐韵黑色的衣料上颜色一块深一块浅,脚下的那块地面上滴滴答答,落了一小片鲜红的血迹。 她牙齿打颤,不可思议地瞪向傅明礼,竭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禁军巡查途中发现的夜闯禁宫的恶徒,云姐姐认识他吗?” 话已至此,再拐弯抹角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云清缓缓地站起身,直视傅明礼带笑的眉目问:“我认不认识他,陛下应该很清楚。” 傅明礼很是欢喜的模样,握着云清的手乐道:“朕就喜欢和云姐姐这样直来直去的人说话,一点都不累人。” 第88章 言而无信 云清看着傅明礼泛着病态苍白的脸,没有说话。 “云姐姐真是言而无信,明明已经答应朕会留下来,私底下却还是总想着离开。”傅明礼抚过云清细腻的脸,表情失望的不得了:“云姐姐,你可知道,朕差点就信了你。” 云清知道,年幼时生活不幸福的人很容易走极端,经历的事情越是痛苦,对人事物的偏执就越强烈,傅明礼自出生起家遭受了太多不公平的待遇,这段经历带给他的影响可以从他平素的暴躁残虐中见识一二。 这种时候和他硬碰硬是没有用的。 “陛下,安阳大人进宫只是为了和我告别,我并没有想要离开。”云清扯出一抹笑,难得没有抗拒傅明礼的亲近。 傅明礼轻哼一声,摆明了不信她的话:“云姐姐莫要拿朕当傻子耍。” “陛下的人应该已经审问过安阳大人了,你若不信,大可以问问下头人审讯的结果。” 傅明礼目光挪向几名禁军士兵,为首的那人立刻点了点头。“回陛下,根据此人所说,他确实只是来找女尚书道别的。” “拖下去,严刑拷打,不说实话不准停刑。”傅明礼阴下神情冷声命令道。 士兵不敢多话,连连应是,而后扯着已经半死的安阳齐韵出去。 安阳齐韵咬着牙对上云清的眼,唇瓣动了几下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云清眼睁睁看着他被禁军们拖下去,强压着满腔愤怒没有吭声。 “云姐姐心疼了?”傅明礼凑到云清面前问道。 “安阳大人在大俞时是连亲王都敬重有加都有才之士,如今为我而遭此酷刑,我自然有些难受。” “云姐姐为了别的男人难受,朕心里不太痛快。”傅明礼拉着云清坐下来,“云姐姐不是不想那位有才之士受苦吗?云姐姐哄哄朕吧,若是把朕哄高兴了,朕就放了他,如何?” 云清并不把这话当真。安阳齐韵是大俞重臣,深更半夜出现在平宫里,这么大的把柄傅明礼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先利用安阳齐韵问罪于大俞,再严刑审问一番大俞的机密,若不如此怕都对不住他的苦心算计。 “我说我并没有想要离开,陛下信了吗?” “云姐姐觉得呢?” “陛下不信。”云清沈吟着开口:“陛下非但不会信,而且还会让人去查竹青阁里我匆忙遁逃的证据,但是我知道,即使那里什么证据都没有,陛下也还是不会信我。” 傅明礼一把把云清拉到怀里,盯着她透亮的眼睛,“那是因为云姐姐太聪明了,也太会做戏了。不管你说什么,朕总要有三分疑虑,若是轻信了,怕是如今你已然跑到别的男人怀里。” “那陛下想要怎样?”云清往后退了退,避开他过于灼热的气息“杀了我吗?”她笑:“死人才不会撒谎。” “云姐姐说笑了。”傅明礼伸手将云清扯回怀里,力道有些强硬:“朕哪里舍得?” 傅明礼道:“云姐姐不听话,为了防止你言而无信,这段时间你还是先留在正昀宫歇息吧。宫里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朕会安排人处理的。” 第89章 帝王之礼 “至于那个安阳齐韵……”傅明礼若有所思地凝着云清红润的唇瓣打着商量:“不若这样,云姐姐亲我一下,我就放他回去。” “呵……”云清嘲意满满地回道:“那不若这样,陛下向云清下拜叩首,云清就亲陛下一下。” 傅明礼一只手在一旁的小几上打着旋儿,似在思量。 云清弯唇,正想说些什么调侃他,傅明礼却蓦然松开他的手。 云清侧过头,傅明礼一手掀开袍角,后退一步,对着她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云清吓得一抖,手无意识地扶住一旁的桌角,“傅明礼你疯了吗!” 傅明礼挑挑眉,嘴角笑意好像有一点邪气:“云姐姐方才喊我什么?” 云清看着面前双膝触地的帝王,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她想起她的父皇,那个被大俞朝中上下交口盛赞的君王。 大俞先帝的后宫当中美人如云,他喜爱美人,却从不过多地将目光驻留在那些女子的身上,即便那些人将自己放低再放低,低到尘土里,他也不会因此去迁就其中任何一个人。 傅明礼也是皇帝,他的地位同样尊崇,若是真的别有目的,也大可不必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 云清心中生出一股不知缘由的惶然。 “云姐姐还等什么呢?”傅明礼自觉地仰了仰脖子,将左脸伸到云清面前:“亲朕啊。” 云清一手捂住傅明礼带着病白的脸,起身走到多宝格前,拿起一个瓷白的罐子扒开塞,从中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 傅明礼余光觑见她的动作:“云姐姐是怎么发现的?朕可是一声痛的没有喊。” “陛下身上有血腥气。”云清将药丸递给他,“还有之前软榻上面的白纱上也有血迹。” 傅明礼心疾偶尔发作,发作前后也偶尔疼痛,云清平日里和他接触得多了,早摸清楚药丸摆放的地点,若非他把自己弄的这么可怜,她原本是不想管他的。 傅明礼直起身子,将药丸咽下去后对着云清不满道:“云姐姐还没亲朕呢。” “我刚才那样说只是为了让陛下知难而退,陛下这样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云清歉意地颔首道:“要不这样,云清向陛下还个礼,陛下就当刚才这事没发生过好不好?” 傅明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好,云姐姐是俞国公主,朕可是平国皇上,咱们俩这身份不对等,你的叩拜礼不及朕的值钱。” 云清竟然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傅明礼瞟着云清的表情,一面忍着钻心的疼痛一面按着胸口道:“所以呢,云姐姐这个亲亲就先欠着,等赶明儿你非朕不嫁的时候再还给朕。” “赶明儿朕还得下个旨意,下令云姐姐这辈子都不许向朕行礼。”傅明礼理所当然道:“朕可不能给云姐姐跟朕两清的机会。” 云清好生无语。 傅明礼闭眼休息了好一会儿,脸上终于恢复了红润,云清帮他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抿了抿嘴唇问道:“陛下,那安阳大人……” 第90章 大俞穷酸 “云姐姐还没亲朕呢。”傅明礼拍了拍自己的脸:“怎的要求还这么多?” “云清自小就得父皇训诫,男儿宁战死不投降,女儿宁亡国不和亲,此方是大国风范。如今若是为了一个臣子就要云清委屈自己,那想来父皇泉下有知,一定会抱恨黄泉的。” 傅明礼被她噎了噎:“……令尊果然是明君风范。” “那当然。”云清与有荣焉地抬抬下巴,紧跟着又为难道:“不若这样,我大俞以万两黄金、一万只牛马来交换安阳大人的性命,如何?” “云姐姐好大的手笔。”傅明礼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叹了声气问:“如果朕愿意出十万两黄金,十万只牛马,来向大俞交换他们的长公主,云姐姐以为如何?” 云清冷笑着白了傅明礼一眼:“云清说了,我大俞不和亲。” 傅明礼攥住云清指尖,无视她挣脱的力道,睨着她道:“即使朕挥师大俞,两国兵戎相见也不吗?”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云清一巴掌拍在傅明礼的手背上,语带嘲讽地出声道:“为了避免一场明明有可能胜利的战争就把一国公主送到敌国作为和平的筹码,那我大俞的将领们可以吃干饭去了。” 傅明礼闻言一愣,云清借机脱开他的手,转身快步朝殿外走去。 傅明礼眨了眨眼睛,一只脚搭在旁边的小几上,拿起果盘里的苹果咬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看着门口。 差不多啃了半个苹果的功夫,云清又气呼呼地迈过门槛走了回来,对着傅明礼怒目:“我不要留在这儿,放我回去!” “放你回哪里去?”傅明礼问她:“回俞国还是回竹青阁?” 云清瞪他,“回大俞,陛下肯放我走吗?” “云姐姐喝水喝醉了吗?”傅明礼把苹果核扔到云清脚下:“怎么什么梦都做得出来?” 云清撇了撇嘴,跺了跺脚在殿内走了一圈,最后无可奈何地回到傅明礼面前站定,认命地改口:“回竹青阁,竹青阁总可以了吧?” 傅明礼又拿了个橘子剥了起来,听言淡定地摇了摇头:“也不成。” 云清嘴角的弧度彻底耷拉了下来:“既然都不行,陛下还问我作甚?” “怕云姐姐待着无聊。”傅明礼剥好了橘子,拿出一瓣送到云清嘴边:“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柑橘,云姐姐尝尝?” 云清不耐地侧了侧头躲过,片刻后眼神落在那瓣橘子上,故意嘲讽道:“我大俞非重要军情不动用八百里加急,平国皇宫虽遍布珍奇,但皇室却过分奢靡,难怪朝中大臣对陛下啧有怨言。” “嗯嗯。”傅明礼点点头,居然连连附和:“要不怎么说大俞穷酸呢,云姐姐,朕很好奇你们大俞皇宫里是不是只有七彩宝玉拿得出手?” “……”云清深吸一口气,彻底不说话了。 …… 接下来的几天云清一直没能跨出正昀宫的宫门,傅明礼更是在短短几日之内实现了对云清的诺言,以雷霆手段将沈氏一族抄家灭门,更迅速利用绮秀宫大火将林妃拖下水,太后对后宫的连番大变视若无睹,还有闲情逸致在林氏为她安排的花房里养花逗鸟。 第91章 母老虎 傅明礼这阵子很忙,有时云清晨起时他已经离开,就寝后才会回来。云清住在偏殿,半夜时总会听到正殿里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听宫女说陛下近些天心情不太好,殿里头的瓷器换了一批又一批。 因为和外界难得接触,云清平素得到宫中的消息全靠身边侍奉的一名唤作彩蝶的宫女,这宫女性子活泼没什么心机,有什么新鲜事没三句话就全都交代出来了。 这日午后时彩蝶又带来了一个消息。 “听说德妃娘娘和贤妃娘娘都病了,两宫请了不少太医守着,也没查出什么病因,两位相爷急坏了,说是要去大俞寻巫医来为娘娘们诊病。” 云清接过她送上前的糕点,捏起一块栗子糕咬了口,睇着她纯稚可爱的眉眼问道:“陛下那边同意了吗?” “陛下随着两位相爷折腾呢,虽说从京城到大俞路途遥远,但至多不过是派些人沿途护送,耽误不了多大的事。”彩蝶又把新沏的茶水送到云清面前:“不过奴婢瞧着,打两位娘娘生病到现在,陛下连看都没去看过一眼,倒也不是很上心的样子。” 云清只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继续吃点心。 “陛下早上时特意让人送了些新鲜瓜果过来,说是怕女尚书口乏,您可要吃点什么?” “拿几个……”云清本想说吃几个苹果,转念想到傅明礼那日把苹果核扔到自己脚下的嚣张态度,话音一转便成了:“拿几个梨子吧,那东西败火最好。” “是,奴婢这就去拿。” 彩蝶的脚步声才远了些,就又有一阵熟悉的步伐声走近,云清掀起眼帘,果然是那位忙得脚不沾地的皇帝陛下。 傅明礼一壁走进来一壁笑问:“云姐姐每天在这里吃好喝好,哪里来的火气要败?” 云清才不理他的调笑,径自拿起一块栗子糕咬了口:“陛下贵人事多,怎么还有闲心跑到这里来闲逛?” “瞧云姐姐这话说的。”傅明礼道:“这正昀宫可是朕的寝宫,朕在自己的宫殿里转悠,云姐姐也要管吗?” “随陛下开心。”软糯的糕点下肚,云清满足地随口附和道。 傅明礼不满她这样随意的态度,一手夺去她手上剩下的那半块点心,挨近她笑道:“不过朕给自个立了个规矩,这辈子只听自己媳妇的话,云姐姐要是想管朕,不如嫁给朕当皇后,那朕不论做什么,自然都由云姐姐当家做主了。” “陛下身份贵重,云清怎敢做陛下的主。”云清看着傅明礼把那块点心塞进嘴里,蹙着眉别开眼,嫌弃地道:“好歹是一国之君,竟把自己搞成如此江湖浪荡子的傻相,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相貌。” “云姐姐是在说朕吗?”傅明礼惊喜道:“这还是云姐姐第一次夸朕相貌好呢,云姐姐再说一次,朕拿张纸记下来。” 彩蝶端着果盘进门,刚好听到傅明礼这句话,呆呆地问了一句:“陛下,那要奴婢去取笔墨吗?” 傅明礼正要点头,云清就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陛下要点脸吧。” 傅明礼唉声叹气:“云姐姐还没嫁给朕呢,就对朕这么凶,以后岂不是要变成母老虎?” 第92章 心动 “陛下也是读圣贤书长大,自小身边无数博学鸿儒,怎的如今言语却如此轻浮?”看着傅明礼又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云清没好气地道。 “博学鸿儒只教朕如何做个好皇帝,可没教过朕如何做女子的夫君。”傅明礼放下茶杯,笑嘻嘻地冲她道:“朕没有经验,只好由着自己的心意来了。” “陛下没有为人夫君的经验?”云清的鄙视几乎要从眼眸里溢出来:“后宫那么多的贵人妃子,陛下怎么还没积累出做人夫君的经验啊?”云清朝他撇撇嘴,皱眉笑道:“看来陛下脑子不太行,娶了那么多妃子都不知道怎么给女子当相公呀。” 她说风凉话一般的的态度大大刺激了傅明礼,他拧着眉头站起身,撑着桌面俯视坐在凳子上的云清,轻轻勾着嘴角问她:“朕有没有做人夫君的经验,云姐姐不是早该知道吗?” 看云清面露不解,傅明礼笑着提醒:“侍寝的名册。” 云清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那个名册一向是由杨仪大人掌管,陛下提这个做什么?”云清只怔了一下,很快就故作无辜的反问道。 “别装了云姐姐。”傅明礼忍笑拍拍云清的头顶,顺手撸了一把她顺滑的长发:“朕特意嘱咐过杨仪,让她务必把那本名册交到你手上的。” 云清:“……” 傅明礼拍拍云清肩膀,温柔地安慰道:“所以云姐姐你放心,朕虽然名义上有很多妃妾,但本质还是清白的。” 云清皱了皱鼻子,抬眼看向傅明礼:“我还真是不明白,既然连碰都不乐意碰,陛下为何还要接纳那些女子入宫?”想了想又自顾自地猜测:“难道就仅仅是因为权臣和太后的安排不好推脱吗?” “朕十几岁的时候朝政还由太后把控着,那时候一心想着夺权,她选了多少贵女进宫,朕还真没在意过。”傅明礼叹息着坐下来,拿起彩蝶刚刚送上来的雪梨啃了口:“后来局势已经安稳下来,那些女人又开始在后宫里轮番的闹事,朕厌烦极了,就隔三差五地挑出几个爱挑事的乱棍打死,如此几番过后,那些女人果然消停了下来。她们安静了,朕就更懒得理她们,全当后宫里养了一群爱吵闹的麻雀,随她们去了。” 云清:“难道那么多人里,家没有那么一个两个的,能够讨陛下的喜欢吗?” “朕连她们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又何谈喜欢?” 云清嘴角抽了两下,“那,那陛下都和那些女子相安无事这么久了,怎么忽然想起来要清空后宫了?” “朕只是想着。”隔着一张圆桌,傅明礼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他隔空望着云清清丽脱俗的脸,目光里隐约可见柔情:“云姐姐这样娇气的人,约莫是不屑于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的。” 云清分不清他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但不能否认,就是这一刻,这个比自己还年幼一些的男子,他眉眼间的那一缕情意的确在她心里掀起了一丝涟漪。 第93章 同人不同命 “若是我没猜错。”云清捧了个梨在手上扔着玩,借以躲避傅明礼步步紧逼的视线:“德妃和贤妃的病情应该和陛下有些关系吧。” “她们生病是她们身子骨不好,和朕有什么关系。”傅明礼漫不经心地地道:“云姐姐可别把这件事也扯到朕的身上来。” “陛下莫忘了,这个计划原本就是由我定下的,每一步要做什么怎么做我心里都有过部署。”云清眼眸微弯:“你是瞒不住我的。” 傅明礼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心:“所以说啊,云姐姐不要以为你对整件事而言是可有可无的,朕现在做的每一件事,也是根据云姐姐最初的计划走下来的。” “陛下不必安慰我。”云清往一旁侧了侧身子,不自在地道:“云清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若是没有我,陛下还会有其他的方法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若没有陛下的支持,云清恐怕一步也走不下去。” “云姐姐不能这么想。”眼前的姑娘有些失落地垂着头,垂头丧气的样子让傅明礼不由得心生爱怜。 他走到云清身旁坐下,大手抚了抚她的脑袋:“云姐姐说若是没有朕你恐怕一步也走不下去。可是你不知道的是,若不是有你,傅明礼连以后的路该怎样走都不知道。”他双手捧着云清的脸往上抬,和她茫然的眼眸四目相对,他的口气不复往日的嘲弄随意,竟多出几分柔情似水的味道:“云姐姐,是你让傅明礼变成了傅明礼,而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 云清晃了晃脑袋示意他松手,揉了揉被他挤得发酸的两颊“陛下这情话说的委实动听。” “云姐姐若喜欢,朕便天天说给你听。” …… 此时的永明宫中,向来不和的贤德二妃正坐在一处喝茶。 比起一个月前的神采奕奕,今日的贤妃显得颓废了许多,她一改往日美服艳妆的娇妍之态,只着了一身浅粉色的宫裙,脸上未施脂粉,罕见地显出几分柔弱清雅的仪态。 德妃冷眼觑见她这副打扮,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贤妃妹妹向来以美貌自居,怎么如今倒似清减了很多。” “德妃姐姐不也是日日闲在长平宫里,无心打扮吗?”贤妃不甘落后地回道。 “唉。”德妃忽然低声叹气,把腕上的宝石串子扔到桌子上,烦闷地揉着手腕:“贤妃妹妹,咱们姐妹二人也针锋相对了好些日子了,一时说要分开,我还真有些不适应。” 贤妃本来还强撑着笑脸,被她这么一说也耷拉下嘴角,手撑着下巴垂下眉眼讥声:“同人不同命,有些人呢,能得那男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有的呢,就好像咱这样,在的时候看都不稀罕看一眼,觉得碍事了,就立马把咱踢开。”她说着自己都觉得来气,抬脚踹了踹脚边的石凳,虽然没用力,但还是有点疼。她登时更愤怒,气得眼睛都泛红了:“他娘的,本小姐自小被人捧在手心上,要不是他是皇帝,老娘非把他剁了吃肉不可!” 第94章 遣散(一) 生在书香名门的贤妃看似雍容大气,其实脾气十分火爆,而出身将门的德妃虽从小舞刀弄枪,实则骨子里敏感脆弱,极易自卑。 德妃被贤妃的话触动,眼角落了泪下来:“那日陛下风姿卓越,我是真的欢喜……这么久了,整颗心都放在他身上,他怎么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呢……” “没出息!”贤妃撇着嘴瞪她,明明自己也眼眸含水,却不屑起德妃的可怜相:“他不喜欢你,你何苦死乞白赖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自讨苦吃,贱的很!” “我就是贱,难道你就不贱吗?你要是不贱你和我争什么?你把陛下让给我啊。”德妃哭的更凶了:“咱们马上就要被驱逐出宫了,我还没侍过寝呢。” “你这个女人……”贤妃被她气得脸都青了,抹了把脸上的眼里掐了她一把:“没了他你就活不了吗?这世上就他一个好男儿了?我就不信,回了家咱们更名改姓会找不着更好的。” “他是皇上,比他还好的……”德妃打了个哭嗝:“那得是什么样啊?” “反正肯定会有的。”贤妃憋着气道。 她的表情有点凶,德妃不敢惹她,鼓了鼓脸颊就低下了头。 “你说。”安静了一会儿,贤妃又突然出声:“巫医来了之后,咱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出宫了?” “王总管都那么说了,应该就是吧。”德妃弱弱地答道。 前几日陛下身边的王晋总管将陛下对她们二人以及后宫众多嫔妃的安置打算告知了她们,贤妃当即气得摔了平日最喜欢的花瓶。 可是王晋好声好气地转达完陛下的意思后,又恩威并施地说起了两位相爷在朝中的境况,言下的警告之意让两个少见世面的后宫女子惊恐交加。 如今的陛下,已然不是早些年被群臣蒙蔽轻视的少年君主了,如今沈太傅一党树倒猢狲散,左右二相在朝中也开始夹着尾巴做人,贤妃德妃恼怒气愤,伤心失望,但如此过后,她们还是要规规矩矩地应下陛下的密令,满心的苦楚只能打断牙齿活血吞,不能有一字一句的泄露,否则,就很有可能会给两个家族带来抄家灭族的危险。 …… 半月后,左右丞相派去俞国的巫医到达京城,傅明礼下旨,令巫医入宫为病重的贤妃德妃诊治。 巫医丹符朱砂巫蛊的东西弄了一大堆,宫里好几日都是巫铃摇动的声音,云清被扰的烦不胜烦,约莫是到了第五日,巫医才万分惶恐地向陛下禀报,言陛下身上煞气过重,令得亲近妃嫔身染恶疾,如若长此以往,宫中其他妃嫔也恐怕难逃重疾惨死的结局。 消息一经传出,宫中低品级的妃嫔们开始人人自危,宫中谣言不断。 傅明礼大恸,在三日后的早朝上表达了自己身为人夫深切的悲伤和愧疚。 “诸位爱卿们,近来宫中之事想来尔等应该已有耳闻。”傅明礼按着额角,十足疲惫哀伤的模样:“朕身为帝王,却煞气围体,恶事环身,连累了后宫的一众女子,朕实在愧为臣君,愧为天下之主。” 第95章 遣散(二) “陛下!” 无论大臣们心里如何作想,但面上都作出诚惶诚恐的态度,晃晃悠悠地跪倒了地上。 为首的张相一早得了吩咐,当先就站了出来:“陛下言重了,古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陛下虽生皇族,但担负着天下的重托,如今小有坎坷,不过是您日后成就辉煌盛世的历练,陛下无需因此过分介怀。” 傅明礼似有动容,直起身子看向张子方:“张相果真是这样想的吗?” 张子方忍辱负重,几乎憋着满腔愤怒答了声话:“不敢欺瞒陛下。” “张爱卿如此说,其他爱卿也是这样想的吗?”傅明礼在殿内扫视一圈,徐声问道。 就连张相这个当爹的都这么说了,旁的人哪里还能有什么意见,纷纷躬身应是。 傅明礼似乎放松了很多,欣慰地笑了笑说:“巫医说了,朕身带煞气是在为百姓承厄运,待到国运昌隆之时煞气自消,若有有缘之人,也能觅得一贤良女子,成就大好姻缘。” 传闻中大俞巫医传承自古老的神族一脉,所以能预知天命,医治奇伤诡疾。在俞国乃至于平国地位超然,极其受人尊敬,即使是皇族也不能免俗。 傅明礼早些年机缘巧合对巫医族族长有过恩惠,巫医族长能破例应下此事,属实是为了报答他昔日的恩情。 所以自打傅明礼说出巫医做法诊治的结果,朝中上下没有一个人质疑过巫医的评断,反而对其信任推崇之至。 按巫医所说,傅明礼身为一国之君,理应福慧双全,但如今偏睨星和皋孝星二星相遇,与象征帝运的紫薇星宿相互排斥,所以才导致帝运消极,凤星衰败。德妃贤妃之所以染病,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若想避免和改变后宫妃嫔的现状和颓势,唯有遣散后宫,重令帝星回复鼎盛,才能消散帝星周身煞气,推动国运兴隆。 若非张子方等人早知此事背后谋划,恐怕也不会怀疑巫医话中真假。 “陛下贤德圣明,即使没有凤星辅佐,也定能黜陟幽明、尧鼓舜木,重启大平盛世繁荣。”有臣子借机拍马道。 甭管这番话出自何种目的,但成就盛世必定也是每一个大平官吏的祈盼,傅明礼身为国君,也很给面子地点头赞赏:“爱卿所言甚是,听卿此言,朕心甚慰。” 朝臣们齐齐跪拜叩首,“吾皇万岁万万岁。” …… 早朝过后,前朝的事情传到后宫,德妃贤妃早有准备,连行李都收拾得差不离了,那些低品级的妃子们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自然都谈不上什么感情,与其耗在宫里等死,还不如被遣散还乡另寻个归处,也好过一日又一日无望的等待和恐惧。 太后早听到了风声,而今得了准信后不住地跟身边的嬷嬷抱怨:“看看,哀家还没死呢,遣散后宫这么大的事情,他连商量都不和哀家商量一下就擅自做主。”她砰砰砰地拍着桌子,眼里的火几乎快从瞳孔里喷出来,“他到底还有没有把哀家这个母后放在眼里?” 第96章 迫不得已 “太后息怒。”吴嬷嬷小心地将手放到太后身后帮她顺着气。“陛下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心里有些自己的打算也是正常的。” “哀家看他是独掌大权,心都变野了。”太后握着手中的佛珠意味深长地道:“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哀家扶他上位,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倒似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陛下心里还是有太后的,您瞧瞧如今后宫里的这些事情,杨仪哪件事不得来问问太后您的意思?” “那是杨仪会办事!”太后讥讽道:“别打量着哀家瞧不出,皇帝明里暗里,有几件事是主动让哀家做主的?若非有个圣上母后的名头,怕是这宫里的宫人女官们早就欺压到哀家头上来了。” “也不能这么说……”吴嬷嬷有心再劝,殿后的书架后突地传来两声轻叩声。 吴嬷嬷和太后对上一眼,转身走过去,转动了两下书架上的一个瓶子。 有大半墙壁那么高的书架转动开来,书架背后是一扇黑色的密门,片刻过后,年至中年依旧温厚儒雅的敏亲王推门走了出来。 “王爷。”吴嬷嬷对着敏亲王躬身行礼,然后无声地退了去。 敏亲王眼眸落到太后身上,掀唇笑了笑,走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搂进怀里:“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谁惹你了吗?” “还能是谁。”见了他,太后的脾气稍微收敛了些,脸色依然不太好:“在这皇宫大内,除了哀家那个好儿子,还有谁能给哀家气受?” “陛下年幼不懂事,你怎么还和他计较起来了?”敏亲王笑道:“到了咱们这个年纪,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做些喜欢做的事情才是正经,你活到了如今这个位子,天底下少有人敢无事轻慢于你,你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就你心宽!”太后瞪了敏亲王一眼:“就是因为你总这样想,才养出了灵瑶那样不争气的女儿,整日里跟在宁王身后丢人现眼。” 敏亲王闻言也不生气,拉着太后的手在掌心捏了捏,“我不是已经让人把她送到百慈庵里了?总要约束她一些,待到过两年她心思淡了,再寻个好拿捏的人家把她嫁过去,左右不过图个安然一世罢了。” 太后听他如此说,也嗟叹一声:“你是个好父亲……哀家却不是个好母亲。” “不能这样说。”敏亲王安慰道:“当时你也是情势所逼不得不那样做。若不如此,莫说是你,就连陛下怕也留不住性命。” “到底伤了孩子的心。”太后一想起往事就头疼,当年让儿子用弥弥草时她就有过预感,此事若是外传,将会成为她和孩儿之间最大的隔阂,所以多年来她一直苦心隐瞒,直到后来明礼即位,她偶然间从明礼和王晋的对话中得知,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这么多年隐而不发,看着她犹如跳梁小丑一般拼命掩饰这件事,只是觉得她可笑罢了。 她当时站在门后,听着儿子提起自己时不屑一顾的语气,泪水流了满脸。 第97章 还乡 因为那件事,太后虽知自己有错在先,但心底到底存了罅隙,对皇儿自不如往日热络,傅明礼在亲情上向来淡薄,对太后的疏远也不在意,时日久了,母子就闹成了今日这般。 “唉,往日之事,不提也罢。”太后道:“哀家愁的是今日这事,那么大的后宫,那么多的妃嫔,明礼都不同哀家说一声就全都遣散了,实在是太过胡闹。” “不是说是因为帝星煞气太重,不想牵连无辜吗?”敏亲王劝她:“这也是出于无奈,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这样的借口你也信?”太后嗤笑一声:“哀家的儿子哀家知道,那混不吝的性子,兴致一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那巫医是他派人请过来的,途中走了多远的路,和皇帝身边的人有过多少接触?要做手脚又有多难。” 敏亲王本也觉得这事不简单,目下听太后这样说心里约莫有了些答案:“你是说,陛下的本意就是想要遣散宫嫔?” “八九不离十。” “可是陛下此举,目的是什么?”都说男人最了解男人,敏亲王身为男子,自认也做不到坐怀不乱,陛下坐拥天下美人,可谓是春风得意,为何却放着上好的美色不享用反而有意推脱呢? “这孩子的想法,我这个当娘的也一直看不分明。”太后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对此也有些困惑。 “年轻人大了,总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你如今在宫里生活也算得上安逸,旁的事就不要管了。”敏亲王抚摸着太后依旧乌黑的长发,语气低沉地劝慰道。 太后垂下眉眼,半晌都没有吭声,不知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 遣散宫妃是个大工程,不仅要将入宫时妃嫔的名单户籍一一对照仔细,还要安排护卫将其一一遣返原籍,如德妃贤妃这样的京城人还好,倒是那些家乡偏远的女子,遣送起来才是个大难题。 为了这件事杨仪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和秦英四处联络护送的人马,禁军那边不能离京,城外的驻军处近来倒是有些人手,秦英家里有这方面的关系,为了这事特意回家和父亲商量,秦父听了这事觉得为难,便又上报给丞相张子方定夺。 “护送这些女子回乡是个大问题。”张子方听了秦父的话表情也有些凝重,“毕竟都是好人家的姑娘,陛下选妃时下面的官吏把人家送了上来,总不能现在陛下将其遣返了,倒让人家连老家都不能回,这不像话。” “相爷说的是。”秦父深以为然。 “至于驻军护送这事,本官给你个特权,五百名以内的士兵,你可以适量地借用给内廷司分派,再多就要禀告陛下了。” 毕竟是天子脚下,太多兵士的调动会引起朝臣和百姓的不安。 秦父表示理解,回府后将此事告知秦英,后者总算是舒了口气,得了准信后欢欢喜喜地跟杨仪交了差。 此后一月里,京城街道上时不时就有宫里遣送妃嫔的马车经过,百姓们见多了便觉好奇,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陛下遣散了后宫。 第98章 大皇兄 男子和女子对此事的反应截然不同,男人们暗地里都觉得小皇帝傻,放着那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不要,居然都给送回老家去。 女人们嘀咕了一阵,既觉得这事稀奇,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好事,回过头便回去同自家男人嫌弃:“人家皇上都没有妾室,你一个平头百姓,以后要是敢闹那些三妻四妾的,老娘就吊死在家门口!” 寻常人家凶悍些的妇人警告自家夫婿的话都是大同小异,时日久了,京城中男子显贵后就弃糟糠之妻而另娶新妇的事情竟奇迹般地少了很多。 这是后话。 …… 宫里这阵子的动静不小,云清住在正昀宫倒是比其他地方清净些,只是傅明礼每日将她困在宫里不能出门,她虽忧心安阳齐韵的处境,却也暂时做不了什么。 皇宫大内守备森严,云清想尝试着和外界联络,但不过在廊下转了两圈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傅明礼心思颇深,她若是不动作还好,若是有了动作,说不好会被他顺藤摸瓜揪出大俞在平国的暗探,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今日又走了位贵人,临上马车了忽然拽着护送的宫人不肯走,说是老家早已没了亲眷,回去也是无依无靠,还不如在宫里做妃子。”彩蝶将这件事说给云清听的时候止不住地笑:“宫人说陛下谕旨不可违抗,那人便说实在不成当个奴婢也行,那宫人为难了,去问内司大人的意思。” 云清听到这里起了好奇心:“那内司大人是怎么说的?” “内司大人说遣散宫妃离宫是陛下的意思,不能破这个例,见那女子实在可怜就让人加了一成的遣散银子,是从内司大人的俸禄里扣的。” 云清听了直抿嘴笑,彩蝶性子浅,想到好笑处自己先乐出了声。 “笑什么呢,说出来让朕也乐呵乐呵。”傅明礼老远的听见看笑声,走过来时笑眯眯地问道。 “没什么。”赶在彩蝶开口前云清先回了一句,冲着傅明礼说道:“现在陛下的心愿已了,不知云清何时可以离开呢?” 傅明礼咳了一声坐到她身边,“云姐姐知道,朕不喜欢听这些。” “陛下。”云清越发的无奈:“云清是什么身份来历你应该已经清楚,早先我明明已经想起过往,却没有告知你,你难道就不会疑心恼怒吗?”云清说着歪头看着他,灵机一动地问:“还是陛下就是因为我之前多有隐瞒,所以想要把我留在平宫里慢慢磋磨?” 傅明礼被她丰富的想象力逗乐了,“你见过哪个犯人还能住皇帝的寝宫的?” “陛下与众不同,说不定是你新创的折磨手法。”云清老神在在。 傅明礼笑的更欢了:“那朕可要折磨云姐姐一辈子才好。”他磨牙霍霍地凑近云清:“让你一辈子受尽朕的磋磨。” 云清被他阴冷的云清吓住,可是转眼间,傅明礼又恢复了一脸春风拂面的笑,他话题一转,说到了另外一件事:“今日大皇兄找到了御书房,说想要见你,被朕给挡了。” 第99章 拂袖而去 “我与宁王殿下并不是陛下想象中的那种关系,你也大可不必以此来试探我。”云清一眼看穿了傅明礼的意图,淡笑着开口说道。 “看云姐姐这样子,朕倒是觉得自己没试探错。”傅明礼阴恻恻道:“你别不承认,你在维护他。” 云清并不否认,只是道:“宁王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维护他难道有错吗?” “你和他离得这么远,一个月能见几次面?他与你离得这么远几乎没交集都能时时刻刻想着他,朕日日都在云姐姐面前云姐姐却总是想要远离朕。”傅明礼嗤嗤地笑了,看着云清问:“云姐姐不妨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朕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云清对视着傅明礼带着嘲意的眼,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话。 “云姐姐还是在这正昀宫待着吧,若是你一日想不明白,朕怕是一日就不能放你回去。” 他说完,firm椅子上站起来,逃也似的离开。 彼此平日的步伐矫健,此刻的皇帝陛下竟显出几分仓皇。 云清终于确认了一件事:原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平国陛下,竟然真的对自己动了情。 她额头发酸,捏了捏眉心站起来,想要回去睡一觉。 哪知走到屏风后时,门外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云清以为是傅明礼去而复返,回头看去,原来只是一个一个宫女端着托盘走进来。 她只看了眼就不甚在意地挪开眼,垂眸看向地面时突然意识到不对。 殿里能贴身侍奉她的婢女只有彩蝶一人,彩蝶身材高挑,身形更称得上凹凸有致,可是刚刚进来的那个人却身量纤纤。 她猛地看过去,门前的方向却空无一人,她还未及细看,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云清呼吸都屏了住,紧张兮兮地回过头,在看清身后的人后陡然泄了全身力气。 “小姐,是奴婢吓到您了吗?”惠然愧疚地问。 “无妨。”云清摆了摆手,坐在床上平复了一会儿呼吸,而后才问她:“你怎么会来这里?” “是殿下让奴婢来的。”惠然一边说一边觑着云清的表情,有点心虚地道:“殿下说陛下不许任何人见您,心里总觉得是出了什么事情,就让奴婢打听了一番您在哪里,然后过来看看。” “我没事。”云清道:“在这里吃的好睡得好,你回去让你们殿下不必担心。” “小姐您被困在这里不能出去,殿下怎么可能不担心。”惠然抿起嘴唇,顿了一瞬走到云清面前,低着头说:“小姐您是不是还在怪奴婢听命于宁王殿下?” “谈不上什么怪不怪的,那是你的选择。”云清不把这个当回事,转头又跟她致歉:“我那天是在气头上,说话语气才冲了些,这是我不对,希望你不要将我那天说的话放在心上。你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人,你有你自己的想法,这些我都无权干涉。” “小姐。”她这么说,惠然反而更内疚了:“奴婢虽然得了您很多关照,但宁王殿下对奴婢一家老小都有恩情,奴婢不能不听宁王殿下的命令,不论那纸卖身契存在与否。” 第100章 为什么 惠然的话让云清眉心狠狠地跳了跳。 明达有恩于惠然一家,所以即使惠然在宫里,他依然可以差使惠然为自己做事,那既然如此,明达当时将惠然的卖身契交给自己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她晃了晃头就将这样的疑虑抛在脑后,微笑着对惠然点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这样做也有你自己的道理。” 惠然还想说什么,云清趁着她还没开口抢先问道:“你来也来了,也已经看过我了,现在也该回去了。正昀宫中守卫森严,时间长了怕是会被发现。” “不行。”惠然摇头:“小姐您被困在这里,奴婢要带您一起走。” “傻姑娘,说什么傻话呢。”云清拍了拍她肩膀:“皇宫大内的,哪容得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正昀宫周围多少眼睛盯着,即便是飞出去一只鸟都要细细查验,更何况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了。” “奴婢有办法。”惠然郑重地抓住云清的手臂,以壮士扼腕的决心说道:“奴婢一定可以让您顺利离开这里。” “什么办法?”云清疑惑地抬头,目光落在惠然衣襟上专属于宫女的简单刺绣上,好像明白了什么。 云清点了点头,沈吟须臾却又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行。” 惠然拧眉,以为云清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道:“小姐,您和奴婢互换衣服,您穿着宫女的衣服出去,路上小心一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云清还是摇头:“不行。” 她的样子太过冷静,惠然却急得不行:“为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我穿了你的衣服走了,你留在这里,等到陛下发现我不在之后,盛怒之下你该怎么办?” “奴婢不要紧的,奴婢只是一个丫环……”那一刻,惠然想起云清从前讲给自己听的那些话,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卑微到了泥土里,“奴婢命贱,怎么样的没关系的。” “命贱?”云清扯了扯嘴角,:“那你告诉我,若是陛下让人将牢狱里的酷刑全都在你身上用个遍,逼问我的下落,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惠然没进过牢狱,但也约莫知道那里不好过,闻言有一点迟疑。 “你犹豫是对的,没有一个人可以理所应当地为另一个人牺牲。”云清盯着她,“我也总有一日会让你明白,有些人不是生来卑微,只是命运在作弄人。” “小姐。”惠然想到自己可能受到的酷刑,又想起临行前殿下的嘱托,便咬牙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奴婢今天都是要救您出去的,不管到时候会面对什么样的处境,都是奴婢的命,奴婢愿意为您去死,即使受尽折磨也可以承受。”她说着就作势要扯衣服下来。 “还是不行。”云清还是摇头。 惠然都要急死了,差点自己上手去脱云清衣服:“为什么还不行?” “你有没有想过,这里是陛下的寝宫,理应是宫中宫人们最勤快忙碌的地方,可是你来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外面连一点宫人走动都声音都没有?” 惠然扯动衣领的手突然停住,一张脸顿时白了。 第101章 爱慕 “因为……”惠然动唇,万分艰难地启唇:“他们其实早就发现了我?” 云清无奈地点了点头。 傅明礼走时外面还不是十分安静,但惠然进来时她却只听到了惠然一人的脚步声,她原本在那时就应该发现不对劲的,但是刚才和傅明礼的对话扰乱了她的心神,直到惠然说有办法带自己离开的时候才想明白原委。 想来也是,正昀宫是傅明礼的地盘,那么多侍卫禁军盯着的地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一个生人面孔的宫女进来? 她住的地方一直被傅明礼严防死守,周围看守的暗卫也不在少数,惠然轻而易举地见到自己,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疑的事情。 “小姐,对不起。”惠然一下子哭了出来,跪倒在云清面前:“都是奴婢无能,不能救小姐出去。” 云清低叹着扶起她,目光中有悲悯之色:“惠然,我不知要如何能才能明白,你的性命并没有那么卑微,你也大可不必将救我出去视为你非做不可的事。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即使我一辈子困在这里,你也可以活的轻松自在。” “奴婢打记事就是奴才,这么多年也只知道自己是奴才,奴婢是为了主子而活的,一辈子都是这样。”惠然坚定地望着云清,固执地说道。 一些人生来高贵如云清,即使失去记忆也已然骄傲自矜,那种傲视世人的高贵不知不觉融入了她的骨子里,让对过去一无所知的云清在面对敌国国君时也依然不卑不亢。 但更多的,是如惠然这样的人,他们没有显贵的出身,自有记忆起就卑微穷苦,父母一辈的奴性深深地印在她们的血肉里,让她们认为自己低微的理所当然,侍奉主子是他们此生的使命,而她们自己的生死,并不是那么重要。 云清看着这样的惠然,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她从小身边也有不少护卫死士效忠,那些人仿佛没有感情的傀儡一样为她生死,但许是他们很少露面的原因,云清从没有过此刻面对惠然时这样深切的悲哀。 她握住惠然的手,眼眸定定地落在她脸上,“惠然,你喜欢宁王殿下,对吗?” 惠然没想到云清会问她这个问题,一时怔住。 “你侍奉我,照料我,并不是因为我是你的主人,而是因为宁王殿下吩咐你这样做,所以你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即使为了救我失去性命受尽折磨也在所不惜,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爱慕宁王殿下,我说的对吗?” 不知怎么,那一刻云清竟从惠然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狼狈。 “小姐误会了,宁王殿下霁月光风,哪里是奴婢这种人能高攀得起的。”她低垂着头:“奴婢只是宁王殿下的奴才而已。” 云清分明觑见了她在提到傅明达时,眼底划过的那道柔情。 云清心里暗叹着惠然痴傻,又忍不住对这个忠心耿耿的姑娘心生同情。 她摸了摸惠然的头,低声向她保证:“惠然,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安全离开这里的。” 第102章 强娶 “奴婢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小姐能离开,奴婢就算完成宁王殿下的叮嘱了。” “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宁王殿下不是你的一切。”云清将惠然挡在自己身后:“你就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惠然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您要做什么?” 云清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抬步往外走去。 殿门口数十名禁军卫士齐刷刷地站成一排,皆是沉毅冷肃的神态,看到云清穿着浅紫色宫裙昂首挺胸地走出来,为首的禁军统领面上有一些惊讶。 云清走到他面前:“陛下是怎么吩咐的,说说吧。” 统领为难片刻,思及陛下对这位女尚书的重视,还是老实地回道:“陛下让属下放那名宫女进去,然后候在外面,若是过会儿是女尚书穿了宫女的衣服出来,就将那名宫女处死。” “那若是那名宫女自己出来呢?” 统领尴尬地笑了一下,答:“……也是处死。” 云清:“……” “陛下现在在哪里?”云清问他。 “陛下在御书房。” 傅明礼每日除了上朝以外,也就常在正昀宫和御书房两个地方待着,云清点点头,“我去见他。” 统领忙道:“属下为女尚书引路。” 云清皱眉:“敢问禁军统领官居几品?” 统领一本正经地答道:“宫中有禁军十二卫,属下是左卫上将军,从二品官职。” “既是上将军,何必对我一区区女尚书自称属下?” “这……”统领想起王晋之前的提点。 眼前这个小姑娘,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说不好以后是要做皇后娘娘的,他难道还敢在人家面前自称本官? 云清看他的神情约莫也猜到了一些,她不好多说什么,只告诉他:“上将军自有将军之威,三品女尚书哪敢居于其上,望日后莫要如此折煞了。” “是。”统领顿时感觉自己往日的辛苦没有被轻视,心理说不出的舒畅。 云清跟着这位左卫上将军一路到了御书房,王晋见她过来还把她拉到门前提醒:“陛下心情不爽利,已经摔了好几块砚台,女尚书说话千万小心些,陛下这脾气吃软不吃硬,得顺着来的。” “我明白。”云清笑着朝他点头,抬步迈进了门槛。 傅明礼坐在书案前,正拿着一支笔写写画画,云清走过去时他抬头瞥了一眼,眼神在她的衣裙上停顿一下,很快又低下头。 云清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样子好奇:“陛下干什么呢?” 待她走近,发现傅明礼面前摆着的是一张地图,他手上的毛笔蘸了红色的墨汁,正在一些地方勾画什么。 “朕在看俞国的地图。” 云清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看俞国的地图做什么?” “找破绽,宣战,灭了它。”傅明礼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云清被他语气里的随意惊住了。 “陛下为什么忽然想要灭了大俞?” “大俞的公主不愿意嫁给朕,得强娶。”傅明礼看见一座地势平坦守卫军力不强的城池,下笔重点画了出来。 第103章 智取强攻 “陛下今年几岁了,能不这么幼稚吗?”云清一把夺过傅明礼手中的毛笔,气哄哄地问道。 “瞧云姐姐这样子,白眼都快翻到屋顶上了。” 云清把笔放下,淡定地出声问:“陛下早知道宁王会派人找我?” “大皇兄是什么样的性子,没有人比朕更了解了。”傅明礼捡起果盘里的一粒荔枝剥开,露出里面圆润饱满的果肉,递到云清面前:“云姐姐吃一个,这荔枝甜得很。” 云清挡住他的手,“宁王也是好意,陛下可不可以放过惠然?” 傅明礼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将那枚荔枝放进嘴里,满不在意地开口说道:“大皇兄做事之前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他既然派了一个小姑娘来做这么危险的事,那就说明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姑娘的生死,连人家的主子都不在乎的事情,云姐姐你一个外人乱操什么心哪?” “她来这里是想要救我!”云清气恼道。 “你错了云姐姐。”傅明礼将果核吐出来扔到地上,掀起眼帘淡淡地睇向云清,双手扶着桌面,浅浅地勾了勾唇:“她来,仅仅是因为来这里救人是大皇兄的命令,而恰巧大皇兄想要救的人是你罢了。” “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云清瞪着他:“起码她不要性命也要来救的人是我。” “云姐姐这傻样真是逗趣。”傅明礼笑呵呵的,“就好像明知道负心汉对你无情却依旧誓死追随的傻妞似的。” 云清:“……陛下不要转移话题,我在和你说正事!” “朕也在和云姐姐说正事啊。”傅明礼顺从地点头,表情很有些敷衍:“不就是放人嘛,行,朕答应云姐姐就是了。” “陛下说话算数吗?” “云姐姐怕是没听说过一句话。” 云清莫名其妙:“什么话?” 傅明礼站直,一只手轻轻地敲了两下桌子,“君无戏言。” “那云清就在这里代惠然谢过陛下了。”云清对着傅明礼虚虚作礼,美目带笑。 “云姐姐打进宫起几乎没和朕行过什么礼,这名叫惠然的宫女倒是面子大。”傅明礼扶住云清的肩膀把她按坐在椅子上:“云姐姐,朕很想知道,若是换成那位安阳大人,云姐姐愿意为他做到何种地步呢?” 自安阳齐韵被抓之后,这还是傅明礼第一次主动提及此事,云清按捺着激动仰头看着傅明礼:“那……安阳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好的很。”傅明礼貌似不经意地瞥了云清一眼,缓步坐到她对面:“朕让人胡吃海喝地伺候着,比照着亲王的气派来的。毕竟是云姐姐的股肱之臣,朕自然不好苛待于他。” 他的态度实在太不走心,云清不太相信他的话,但她知道傅明礼的脾气,只问了那么一句就没再多问。 傅明礼说完那番话就又将视线挪回了地图上,他把图纸推到云清面前虚心求教:“朕这里挑出来十几个城池和关隘,云姐姐看看,哪个地方最适合智取,哪个地方最应该强攻?” 第104章 吃傻了 见云清好生无语的样子,傅明礼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朕到底不是大俞人,这几处地方具体是什么情况也不太了解,只能有劳云姐姐指点一二了。” “指点一二自然可以。”云清颔首,微笑着对傅明礼温和道:“也劳烦陛下拿出一份平国地图来,指点指点平国地势的弱点,咱们两国互相了解,取长补短,方能一决胜负。” “云姐姐好主意!”傅明礼一拍桌子,起身就去找地图:“云姐姐稍候片刻,朕马上去拿。” 云清眼睁睁看着傅明礼风风火火的背影,好一会没说出话来。 这小皇帝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吃荔枝吃傻了吧? …… 被傅明礼留在御书房对着两张地图指指点点了半天,云清离开时整颗心都疲惫了。 王晋亲自送了云清出门,在御书房门前笑眯眯地对云清道谢:“还是女尚书有主意,陛下这脸都阴了一整天了,您一来陛下就喜笑颜开就连对奴才都客气了几分,真是难得难得。” “王公公。”云清和王晋面对面站着,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有一件事,我本该去问陛下的,但他的脾性你也知道,若是言语间稍微惹他不高兴,怕是要死人的。……我心下实在担心,就只好来问你了。” 王晋还是那副笑脸,意料之中的模样:“您是要问那位安阳大人吧?” 云清点头。 “其实那日陛下捉了安阳大人后第二天就让人把他放了,事先还让太医去给开了医治外伤的伤药,前几天外头已经来了消息,说是大俞使团已经平安抵达俞京了。” 云清原以为按照傅明礼的性子,不折磨安阳齐韵一段时间是不会放人的,听了王晋的话,她吃惊地确认:“真的吗?” “哈哈,女尚书放心吧,奴才是老实人,不会骗小姑娘的。” 云清向王晋道谢:“多谢公公告知。” “女尚书客气了。” 云清跟着在外面等候的统领回了正昀宫,一路上都在想安阳齐韵的这件事。 傅明礼是平国皇帝,安阳齐韵是深夜来访国都的异国使者,不管出于何种情况目的,傅明礼都绝没有理由放人。 可事实是,他不但放了,还命人找来了太医医好安阳齐韵的伤,让安阳平安回到了国都。 惠然还在正昀宫里候着,看到云清回去围着她问了好些话,云清没有细答,只吩咐她出宫后回宁王府,以后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惠然吓得立马跪在地上:“殿下已经把奴婢送给了小姐,奴婢以后就是小姐您的人了,怎么能再回宁王府去?” 云清觉得这姑娘好笑得很,背着自己和宁王联络、背地里听从宁王命令时没有和她这个小姐有过半句交代,如今自己让她回去,她反倒不情愿起来了。 “惠然,你扪心自问,自打你来到我这里,可曾有一刻真心视我为你的主人?宁王殿下叫你将我的举动告诉他,你想也不想地就应了,是否有过一分迟疑?”云清直视惠然闪过心虚的眼,“若你能坦然地告诉我,你是真心真意地效忠我,日后不会再听从宁王殿下的命令,那我就许你留下。” 云清:“你能做得到吗?” 惠然垂着头没说话。 云清叹了口气,背对着她坐下,凝着窗外的风景道:“你走吧。” 宁王待她有恩,更将惠然借给她侍奉,这本就是很大的恩情,但施恩与否与他送给自己的丫环忠心与否是两码事,云清不愿意身边跟着这样心思不纯的丫头,这是她的私心,与宁王无关。 第105章 等等我啊 “惠然,不是我不能留你,是你不能让我留你。”云清闭上眼:“你去吧,以后都不必再来了。” 惠然咬了咬唇,仰头又朝云清看了眼,还是起身跑出了门。 云清回过头,看着惠然的背影。 彩蝶端着果盘走进来,看见云清神色:“刚才那位姑娘是您的侍女吗?” “从前是,以后就不是了。” 彩蝶道:“陛下让人送来了一筐荔枝,女尚书可要尝尝?” 云清不太想吃,但看到彩蝶眼里带着光的样子又不忍拒绝,便点头说:“拿过来吧。” 彩蝶咧唇一笑,把果盘放到桌上,亲手剥开一个荔枝送到云清嘴边。 云清不习惯被人喂食,就自己接过来吃进嘴里。 彩蝶也不在意,瞅着云清问:“甜吗?” “很甜。”云清答。 “要说这宫里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彩蝶美滋滋地道:“从前宫里进些新鲜瓜果,没几个时辰就被各宫抢空了,如今可好,除了太后、几位女官那里,就是咱正昀宫了,咱这儿分的还是最多的,奴婢们几个一人还得了半斤品相差些的呢。” “现在那些嫔妃秀女们都遣散完了?” 彩蝶:“都走光了,现在整个皇宫剩下的除了太后陛下就是宫女,做得主的人掰掰手指都能数的清,奴婢听外头的意思,仿佛是说内司大人正和太后商量着要放一批宫女出宫你饿。” “妃嫔没了,自然不需要宫人侍奉,冗杂的人手会增加宫中开支的负担,内司大人此举也是理所应当。” “女尚书懂得真多。”彩蝶羡慕道:“哪像奴婢,听说这件事就只想着以后宫里的饭食能放得多些了。” 听了彩蝶带着稚气的言语,云清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说的是实在事,是该多想想。” …… 晚上时云清在正昀宫四处走了走。 彩蝶拿着宫灯紧紧地跟着她,眼神一刻都不离开,生怕她一错眼云清就跑掉的模样。 云清看着她的样子直笑,摇摇头提醒她:“要是害怕我跑,最好还是得找个护卫跟着,我要想走你可拦不住我。” 彩蝶一听顿时有点慌了:“那……那怎么办啊,奴婢事先没准备。” “要不我在这里等你,你先去找人看着我?” 彩蝶点头如捣蒜:“好好好,那女尚书您等等我啊。”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跑。 云清乐出声,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傻丫头,我不跑。” “女尚书别吓奴婢。”彩蝶舒了口气,反握住云清的手害怕道:“陛下吩咐过的,不能让女尚书偷跑出去,要不然奴婢要挨板子的。” 云清唇畔的那抹弧度不自觉消失了,她低了低头,看着裙摆上淡淡的绣花发呆。 “女尚书好像并不喜欢留在这里。”彩蝶不解地问道:“是正昀宫不好吗?” “不是这里不好。”云清道:“是这里不自由。” “不自由有什么要紧的,有好吃的不就行了吗?” “每个人在意的东西不一样。”云清缓缓看向这个可爱的小丫头,歪了歪头道:“这样,我打个比方,要是陛下觉得你不听话,就让你以后只能喝白粥吃咸菜,不能再吃鱼肉水果,那你会开心吗?” 第106章 争吵 “那怎么行?”彩蝶委屈巴巴地道:“奴婢最喜欢吃肉了,没了肉可怎么活。” “所以啊,把我困在这么丁大点的地方,哪里都不能去,我可该怎么活?”云清苦笑一声,喃喃自语般道。 “自由有那么重要吗?”彩蝶更为疑惑地道:“陛下对女尚书那么好,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这样不就很好了吗?” 云清也说不清楚这算是怎么回事,以前在俞宫里时她也是十几年如一日地闷在宫殿里,那时从不觉得难受,可是如今在这正昀宫不过待了个把月,她就已经烦闷得恨不能砸墙逃脱了。 “天凉了。”彩蝶道:“女尚书,咱们回去吧,您该休息了。” “嗯。”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走到偏殿门口时见到门前一道身影长身玉立,明黄色的袍服在身,看着格外神气。 彩蝶看了看傅明礼,又看了看云清,知趣地行了行礼然后退到一旁去。 傅明礼看着云清一步一步走到近前:“马上就到冬天了,云姐姐夜里还是少往外走吧,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正昀宫难得出去,难道就连在这里四处走走都不行了吗?”云清满心的怨气对上傅明礼若无其事的口气只觉得恼怒异常,一时没忍住就发作出来。 “云姐姐若是想走,以后宫中四处都可以散步。”傅明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抬手推着云清往回走:“但是夜里不许出去,我不放心。” “我死了不是正好?”云清冷笑一声:“总好过被人关在这里,好像一个囚犯一样什么地方地去不了。” 傅明礼又退一步,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云姐姐要是想去什么地方可以跟我说,我可以陪云姐姐一起去。” 云清忽然指向正殿外的一处:“你看到那只鸟了吗?”她看着傅明礼发愣的脸,冷冷地说道:“那个笼子就是皇宫,那只鸟就是我,甚至那只鸟都要比我幸福,起码它还能开开心心地在笼子里吃食,可是我明明知道家在哪里,知道自己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去做,却还是只能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哪里都去不得。” “云姐姐到底想说什么?”傅明礼的耐心告罄,眸光终于淡了下来。 “放我出去。”云清一字一顿地道:“我不喜欢这里,我不想留在这儿。” 傅明礼想也没想就道:“不可能。” “呵……”云清就那样平静地盯着傅明礼的眼睛:“若是想要得到一个人就是困住她,那何不如直接杀了她,把身体揉成灰,倒可以一辈子留在身边,想带到哪里就带到哪里,说什么它都不会反驳。” 傅明礼胸膛起伏,定定地谛视着云清被气愤遍布的脸,广袖下大手紧握成拳。 王晋远远地瞥见这边情景连忙跑过来打圆场:“怎么了怎么了?”他站在两人中间,对着傅明礼笑道:“陛下,最近这几天冷气重,云姑娘心情不好,您多少体谅一些云姑娘,人家小姑娘才会念您的好。” 又回眸对云清使眼色:“女尚书,陛下这几日忙于政务,您就别给这儿添乱了,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第107章 她还好吗 云清再次看了傅明礼一眼,深吸了口气,绕过王晋走了进去。 傅明礼看着云清走进门内,门被砰地关上,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傅明礼揉了揉额头,颓然地坐在台阶上。 王晋嘴角依旧挂着笑,拍了拍傅明礼的肩膀坐在他身边:“陛下,您刚才做得很好。” 傅明礼打小脾气就不好,若是按照他往常的性子,刚才若不定会在云清面前发火,要是那样,场面就更难控制了。 傅明礼双手抚过脸颊,眼角眉梢都写满了疲惫:“她一心要走,朕该如何是好?” “陛下,像云姑娘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呢,都是不喜欢受人约束的,您这样关着人不让出去是没有用的,她只会更加不高兴。” 傅明礼拧了拧眉,不高兴地道:“若是不关着她,她只会借机逃脱。” “话虽然这么说,但陛下总该对云姑娘少一些束缚。她想要做的事您要尽量满足她,这样云姑娘才会领您的情。” 傅明礼绷着一张脸,看不出心中想法。 王晋见了他的样子和蔼地道:“陛下,云姑娘现在对您还没有感情,您想要留住他,还是应该先让云姑娘对您动心启情啊。” 王晋是跟在傅明礼身边多年的老人,傅明礼嘴上不说,心里对他是很尊重的,王晋说的话,他也多少会放在心上。 那句动心启情的诱惑太大,王晋方才的话回旋在傅明礼的耳边,久久都未曾散去。 …… 金顶红门的宫殿内,明黄色袍服的男子安静地站在一面书架前,听着身后人恭谨低缓的汇报声,目光落在手中的书册上,好半晌地没有说话。 待到身后的说话声静下,他才缓缓地合并书册,徐徐开口,声音清朗雅致:“所以说,是平国的皇帝扣留了长公主?” 安阳齐韵颔首:“确实如此。” “平国皇帝知道长公主的身份?” “看平帝的反应,应当是知道的。” 云京墨微抿起唇,顿了须臾才再次开口:“他是怎么发现的,不是找了个假的公主顶上吗?” 此次商讨两国商贸交往诸事,明面上需要一个皇室里身份尊贵的人来撑门面,皇室之中旁系虽多,但可靠之人却少,宫中大乱平定,云京墨不想平添事端。加之长公主失踪已久,云京墨存着在平国境内试探云清下落的心思,便让安阳齐韵寻了一名民女假作长公主,带队前往平国作为使团进入平州。 安阳齐韵答道:“毕竟是个民女,少了些皇族气派,平帝早起了疑心。” 云京墨点了点头,“命人传信去平州,向平帝讨要长公主,拟文书时口气要强硬些,日夜兼程送到平州,递到平帝手上。” 安阳齐韵颔首应是:“微臣明白。” “下去吧。” 安阳齐韵垂首欲退下,向后几步行至门口时听到原本安立于书架前的男子忽然出声:“等等。” 安阳齐韵脚步停住,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站定在原地未动。 云京墨看向安阳齐韵,唇角扬起一抹浅笑,“长公主,她还好吗?” 第108章 常小姐 “平帝对公主殿下有心,想来该不会伤害公主殿下。” 云京墨愣了一愣,眉峰隐约动了下,“那就好。”他回身面向书架,又拿起一本书放在手上翻看:“你退下吧。” 安阳齐韵目光落在云京墨身上一瞬,然后躬身退下。 待到走到门外,他回想起陛下方才将书页握得死紧的手,无声地叹息。 他拾级而下,交代了陛下的吩咐后准备出宫,却在出宫路上遇到了安远侯之女常玥。 常玥见到他仿佛有些惊讶:“安阳大人不是去平国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安阳齐韵尴尬地笑答:“常小姐有礼,倒也不是很快,夏末初秋时到的平州,现如今已经是秋末了。” 常玥不过是顺口打个招呼,没想到安阳齐韵这么不给面子,她有些不悦地甩了甩袖子,又想起另一桩事:“对了,我听说安阳大人此行到平州,有长公主殿下同行?” 安阳齐韵:“确实如此。” “长公主殿下失踪已久,不知安阳大人是如何找到公主殿下的……”她状似随意地四处看:“殿下人呢,怎么未听人说起殿下的消息?” 安阳齐韵哪里看不出常玥的心思,此女心怀鬼胎,一直对公主殿下心存嫉恨,只怕心里巴不得公主殿下消失呢,怎么可能真的关心公主殿下的安危? “长公主殿下先前只是在外游历,并非失踪,至于殿下现在身在何处,陛下有过吩咐,殿下的消息不得外传,所以……常小姐见谅,您想知道的事情,下官恐怕不能告知了。” 常玥眼神在他身上打量:“安阳大人对我好像多有提防,不知我是何时得罪过大人?” “常小姐何出此言?”安阳齐韵作无辜之态:“下官只是据实直言,并非刻意隐瞒。” 常玥翻了翻眼睛,见他什么都不肯说也不再多问了,直了直腰身冷下脸:“我还要去琦太妃宫中探望,就不和安阳大人多说了,你退下吧。” 安阳齐韵又笑,不理会小女子故作高傲,摇了摇头就越过她走开了。 他刚走远,常玥的侍女就不忿地跟自家小姐抱怨:“小姐马上就要进宫做妃子了,宫中朝中谁不给几分面子,安阳大人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 一说起这事常玥就来气。 本来初时安远侯想要送女儿进宫,是指望女儿能为人妻室的,可是和宫中的太妃们商讨了半天,也只定了个妃子的名分,只是常玥为人太过张扬,早把要当皇后的风声传了出去,如今陛下还未表态,她就已经被京中的贵女们轮着番地笑了好几圈了。 她近来常常往宫里跑,也是指望着能在宫里偶遇上陛下几回,以她的品貌仪态,总能入得陛下的眼。 “还不是那个贱女人的狗腿子,能指望他的狗嘴里吐出什么好话来。”常玥吸了口气,“走!去见琦太妃。” 婢女见她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称呼长公主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冷气,见四下无人才略微放松,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第109章 琦太妃 却说常玥带着侍婢到了琦太妃宫中,琦太妃亲自招待她。 “近几日天气转凉,难为常小姐还愿意来宫里看哀家。” “太妃娘娘宽和慈爱,玥儿喜欢和太妃娘娘聊天呢。” “还好有你时不时来宫里陪哀家说说话,要不然哀家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宫殿里,铁定要闷坏了。”琦太妃拍了拍常玥的手背,似乎忽然之间想起什么,“对了,哀家听说,长公主殿下的行踪有信儿了?” “说是这样说。”常玥干巴巴地一笑,“刚刚玥儿在来的路上遇上了小安阳大人,随口问了几句,结果人家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和玥儿说呢。” “你说的安阳大人,可是丞相安阳桥的嫡子安阳齐韵?”琦太妃问道。 “正是安阳齐韵。”常玥道:“玥儿问起长公主殿下的消息,他防贼似的防着我,还说什么长公主殿下不曾失踪,早些时间只是在外游历。” 琦太妃眼眸暗转,垂眸沉思了片刻,抬起头对上常玥双眼:“常小姐说什么呢,长公主殿下个性闲散不喜拘束,这么久不见本不就是在外游历吗?” 常玥脸色陡然一白:“太妃娘娘……” “常小姐年纪小记错事说错话也可以理解,以后改了就成了。”琦太妃目含深意地凝着她:“长公主毕竟是长公主,先帝在时对公主殿下视若掌中明珠,如今先帝不在了,总有些喜欢捧高踩低的人觉着公主殿下没了庇护,殊不知公主殿下早已有了在大俞立足的能力,岂是一些低微小人可以欺辱得起的?” 常玥张了张嘴,没想到一向与容乐公主不和的琦太妃居然会说出此刻这番话。 “陛下如今虽未表态,但有我们几个老人在后面看着,若是你能争气些,在后宫挣个名位不是难事。”琦太妃和气地为常玥倒了杯热茶:“人哪,最重要的就是知足。若是你能做到,日后大好前程未必是空话,如若不然,怕就真的是白日做梦了。” 常玥捧着琦太妃推过来的茶杯,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琦太妃陪着她坐了片刻,而后疲乏地揉了揉额角:“唉,这岁数大了,身子就不比年轻事情康健,才坐了多大会儿就头疼。” 常玥见状只好起身:“已经叨扰很长时间,那玥儿就先告辞了。” 琦太妃朝她笑了笑:“好,阿秀,帮哀家送常小姐。” “是。”阿秀自琦太妃身后走出来:“常小姐请。” 琦太妃坐在原地闭上眼,阿秀送完常玥后回来,双手落在她额上轻轻按揉,“太妃不是不喜欢公主殿下的吗,怎么方才却一直帮着她说话?” “哀家就是瞧不惯常玥那副见风使舵的嘴脸,眼瞧着陛下驾崩了,就当是个人都能踩上一脚了吗?”想起常玥方才的样子,“如此小家子气的家伙还想当皇妃呢,白日做梦罢了。” 阿秀低着头放轻力道按摩,嘴上恭敬地应着:“太妃说的是。” 琦太妃摆摆手:“得了,你也退下吧,哀家想一个人待一会。” “是。”阿秀垂首,轻轻退出去。 木门关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琦太妃叹了声气,叹息声在殿内回旋,显得悠长又凄冷。 第110章 出宫 接下来的几天云清都没有再见到傅明礼,王晋说是前朝事忙,云清也没有多问。好在如今只要护卫跟着,她可以宫里随意走动了。 皇宫虽大,但被守卫得几乎密不透风,云清带着彩蝶和禁军统领在后花园走了一圈,最后在假山石林间寻了个石桌坐了下来。 “女尚书累了吧,奴婢去给您沏杯茶?” 云清余光带过一旁的统领,点头。 护卫统领一见彩蝶离开,立刻向前走了一步,略靠近了云清一些。 云清故作闲适地撑手在桌面上,不经意间拂过发髻,抬起眼笑了笑:“呀,我的朱钗怎么不见了?” 护卫统领顿生警惕,双手环胸盯住云清不放。 他的脸上简直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我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 云清暗暗磨牙,觑着统领道:“上将军,烦劳您帮我找找吧。” “你去。”统领看了眼身后的士兵,硬邦邦地吩咐道。 那士兵正要转身去寻,云清就抬手拦了下:“我说让上将军去寻,你听不懂吗?” “不过一个朱钗而已,谁去找有差别吗?” “自然有了。”云清莞尔一笑,回视他道:“我看上将军整日冷着脸不说话觉着不顺眼,这个理由行吗?” 统领抿唇不吭声。 云清叩了叩桌子:“上将军再不去,若是被人捡走了可就不好了。” 统领哼了一声,“女尚书最好不要乱走,这皇宫大内护卫多到数不清,可不是女尚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 “这就不劳上将军您操心了。”云清懒洋洋地应道。 统领临走前看着她的做派竟然觉得眼熟,扶着大刀走了老远才想起来,这小姑娘的神态举止怎么和陛下越来越像了?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统领低声嘀咕一句,沿着来时的路线垂头找寻起来。 …… 统领走后,云清身边的几名士兵明显精神了很多,眼神更是一刻都不离云清身上,一副怕极了她跑掉的模样。 云清嗤声,对着他们道:“放心吧,那么多护卫守着,我跑不了的。” 那几人却不敢松懈,把云清看的死死的。 直到彩蝶拿着茶壶回来,云清都没见那几人挪动过一步,她觉得没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低眸笑了笑,看向那几名护卫身后的方向,讶然地开口:“陛下怎么来了?” 护卫们连忙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再扭过头时原本坐在石桌前的人却早没了人影。 “不好!”那名士兵连忙招手:“快追!” 彩蝶也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那几人就已经越过她跑远了。 云清从假山石林中穿行而过,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发靠近,她快步跑到一块巨石后面藏住。 她身材娇小,五大三粗的护卫压根想象不到这么大点的地方可能藏人,所以看都没看就朝另一边跑了过去。 云清看着那些士兵的背影笑了笑,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越是迂回的策略才越是容易让人提防,可这些人根本没想过她会如此堂而皇之地当着他们的面跑掉。 她仔细观察过这附近的地形,再绕过两个过道就是竹青阁,竹青阁阁楼后面有一条小道可以出宫。 第111章 从前 竹青阁有阿福和红袖守着,云清进门后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丝动静地跑到后面,然后小跑着道去了后门。 云清慢慢地爬上后院的墙头,顺着墙上往下跳时无意间瞥向身后,阿福和红袖并排站在墙下,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云清要跳下去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阿福看出了云清神色间隐隐的戒备,忙捂住眼背过身:“奴才什么也没看到。” 好像也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背过身:“奴……奴婢也没看到。” 云清最后朝着他们看了看,嘴里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从墙下转过身,身后一道阴影直罩在她头顶,遮住了温暖的秋阳。 那一刻云清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明达唇畔含笑,正低眸看着她。 云清讶然出声:“宁王殿下?” “竹青阁虽然是废弃的阁楼,但墙头还是挺高的,你胆子到大,连这里都敢跳,不怕摔坏了腿吗?” 云清呐呐答:“我之前试过的,扶着墙头跳下来不会受伤。” 明达无奈地笑笑,侧头朝身后方向看了一眼,“现在竹青阁四周定时有护卫巡逻,你跟我走吧。” 云清问他:“殿下要帮我逃出去吗?” 明达颔首:“我在元祐门有熟人,带你出去不是什么难事。”他一面说着一面跟云清介绍等会要走的路径,走了几步发现不对,回过头发现云清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傅明礼温声问道。 “既然殿下要帮我,索性就借殿下的马车直接从正门出宫就好,就不要劳烦旁的人了。”云清道。 明达怔然,对上她清清亮亮的一双眼,顿时明白过来些什么:“也好。” 明达今日入宫是来探望勤太妃的,从御花园处路过时听到左卫的一名将领正在那儿和下属吩咐着要找女尚书,他猜测他们要找的人可能就是云清,稍一细想就猜到云清可能会从此处出宫,就立刻赶了过来。 他的车架还在宫门口,如此明明知道地跑出去当然不妥,他就让周围跟着的暗卫寻了身小厮的衣服,让云清回竹青阁换上之后带着她去了宫门。 上将军一心猜想云清会寻各条小路离宫,所以宫中正门反而没有过多查探她的身份,何况她是跟着宁王殿下身边出的门,旁人也不敢多问,轻轻松松地就上了离宫的马车。 明达在车上坐稳之后叹服地看向云清:“我当你会胆小,却没想到你一路竟如此淡定自若。” 云清道:“从前父皇在世时不许我随便出宫,我就扮成太监宫女蒙混出宫,无一失手,早就摸出了经验。” 明达哑然失笑。 她既然主动提及俞国,明达便也不刻意避讳,“我听闻大俞的承亲王世子与你关系不差,虽曾因即位人选之事有过纷争,但也是君子之争,并不影响兄妹之情,那为何你会在如此关键的关卡里出现在平国?” 第112章 好玩吗 “被人陷害呗。”云清耸耸肩说。 她的样子不像十分在意此事,但明达还是小心地不再询问此事,转而说道:“这么久不见你,听闻你一直不见外人,你如今又避开护卫想要外逃,可是因为陛下私下囚禁了你?” “说囚禁倒是难听了些,不过是不许我四下乱跑罢了。” “……陛下年幼时先帝因为我,对他有很多不公之处,导致他的性格多少有一些极端,他虽然看似偏激,但心里还是有情义在的,希望你不要太过责怪他。” 云清没有预想到明达会说出这样的话,惊讶地看向明达。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明达不自在地摸了摸袖口。 “我只是在想,宁王殿下是真正正直温和的君子,对人对事都能看得很明白。” 明达摇摇头:“只是有些事情胡乱发一些感慨而已。有时候自己有的东西,才能轻飘飘地去谴责旁人,就如同我们都在说陛下残忍弑杀,其实我们没有一个人真正经历过陛下所经历过的童年,所以根本无从批判。” “殿下说的有道理。”云清想起傅明礼自出生起就注定无法根治的心疾,感受颇深地点点头。“光芒之下或有隐痛,有时候陛下的痛苦,是我们无法感同身受的。” “你看起来对陛下很了解的样子。”明达若有所思地道。 云清只笑笑,掀开车帘朝外面看了一眼:“殿下让车夫在前面那家绸缎庄停下就好。” “你不随我回宁王府坐一坐吗?” 云清:“不知惠然可回到宁王府了?” “已经回来了。”明达想起惠然回府时说的那些话,再对上云清的眼眸时就越发觉得不自在了。 “惠然也是人,虽然她是一个下人,但下人的命也是命,云清知道宫门王府之中不把奴才的命看成人命的事情比比皆是,但殿下和旁人不一样,我希望您不要再让惠然一个小姑娘去做那样危险的事了。” 明达沉眸应了一声:“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全,我回头会向惠然致歉。”他又朝外面吩咐:“停车吧。” 云清再次向明达致谢,这才转身下了马车。 明达被风吹起的车帘朝外看,云清穿着浅蓝色的裙子,裙摆处绣着浅浅的花纹,被风吹起时漾起层层的波,好像要凌空飞走的仙女。 他深深吸气,对车夫再次命令:“回府。” “是。” …… 云清好久不出门了,上了街自然是看哪里都新鲜,不过她没忘了正事,担心自己才上街就被宫里的暗卫抓回去,所以先去绸缎庄买了一身男装换上,这才敢在街面上走动。 她为了不起眼,穿的是民间最普通的粗布灰色麻布衣袍,她细皮嫩肉的,麻布的料子穿在身上磨得生疼,但她却仍是忍着难受在街上玩了一圈,吃了半条街的小吃才罢休。 夜色渐至的平州城更加热闹,街上卖灯笼面具各色首饰和吃食的小摊数不胜数,云清停在一个面具摊前驻足了许久,捧着一个猪头模样的面具放在脸上逗旁边也在挑选面具的小男孩玩,那小孩子性子好,见了不但不害怕,反而咧着小嘴咯咯直笑。 云清逗了他一会才摘下面具,再抬头时眼前的小孩子不见了,换成了身穿常服的皇帝陛下,后者表情阴森地盯着她不着粉黛的脸,字字停顿地开口:“云姐姐,玩够了吗?” 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第113章 气急败坏 云清放下猪头面具,想也不想地转身就走。 傅明礼耐着性子追上去,脸色臭的要命,一壁慢悠悠地跟着她一壁道:“云姐姐如今的胆子是越发大了,朕还没说什么呢,你自己倒直给朕甩脸子。” 云清才不理他,余光带过周围的各色摊位,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云姐姐该不会是在找逃跑的路线吧?”傅明礼打量见她的神情,似笑非笑地道:“放下吧,周围盯着你的明卫暗卫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别说是跑出京城了,就是跑出这条街都够呛,云姐姐要是真想出来玩,还不如好好和我说,我能满足你的一定都尽力做到。 “我想回家,你也能满足我吗?”云清随口问道。 傅明礼:“除了这个。” 云清撇撇嘴,一点都不客气地说:“那你不要跟着我,看见你就烦。” “……这个也不行。” 云清忽然停住脚步,眼神施舍般给了傅明礼一个余光:“那你还说什么。” 傅明礼自从得了云清失踪的消息开始就疯了一样的四处找人,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见了她,她又是这样毫不知错油盐不进的态度,他的耐心几乎被磨没了,想起她刚才说过的话,呵笑着问她:“云姐姐这般想回家,难道是家里有什么人让你牵挂?” 云清睁着大眼睛回视他,微笑着回道:“有啊,父亲昔日在世时曾经给我看好过一位未婚夫婿,我瞧着那男子风姿俊秀,气度不凡,心下很是喜欢,急着回去,就是想要见一见他。” 傅明礼的笑容在唇角一点一点消失殆尽,眼神阴鸷:“你说的是真的?” “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呗。”云清随手摘下路过的卖糖葫芦的老伯稻草把子上的一根糖葫芦,张嘴咬了一口笑眯眯地道:“真好吃。” 那老伯气的胡子一撇一撇的:“哎你还没给钱呢!” 云清早咬着糖葫芦跑了老远,对老伯的声音充耳不闻。 傅明礼沉着脸跟上他,王晋手忙脚乱地付完钱然后追上来,在傅明礼耳边劝:“陛下冷静冷静,云姑娘应该是故意这样说气您的。” “哼。”傅明礼自己也不知道云清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只要一想到云清有可能有一个论及婚嫁的未婚夫,他就压制不住胸口的怒气:“查,给朕查清楚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王晋为难:“可是俞国山高路远的,又是皇家内院的事儿,这……”眼神瞟见傅明礼眸子里快崩出冰碴子了,王晋赶紧改了口风:“查查查!奴才一定让人查清楚!” 傅明礼有心疾,小时候心绪一不稳定就容易发作,后来年岁渐长,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发作的次数才少了下来。 即使如此,王晋平素跟在傅明礼身边时也会尽可能地避免挑起他的怒火,凡事能让就让。而且陛下自己也知道身体上的问题,平时从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生气,只怕也只有在面对云姑娘时,才会如此气急败坏。 第114章 馄饨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云清看着身旁眼里喷火的傅明礼,“一步一步不慌不忙地跑出来的呀,陛下不是问过那些护卫了吗?” 傅明礼:“我是说出宫!你是怎么出宫的?” 云清嫌弃地瞅瞅他:“陛下这么生气,肯定早就知道了,干什么还要来问我呢?” 傅明礼磨牙凿齿地道,“你明知道朕不喜欢你和大皇兄走太近,为什么还要坐他的马车!” “呦,气得连‘朕’都出来了啊。”云清啧啧摇头:“陛下还是别在我面前走平易近人这条路线了,我看着不舒服。” 傅明礼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满腔的怒火不知如何发泄,恨不能去捶墙。 “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陛下什么问题啊?” “你为什么要坐大皇兄的马车?” 云清嚼着糖葫芦,口齿不清地回答他:“本来没想坐的,我是想自己从小路跑的,但是正巧碰上了宁王殿下,我就想着与其费尽力气小心躲着藏着地跑出宫,还不如蹭一蹭宁王的马车呢,起码那上面的软垫是真舒服。” 知道她和明达并不是事先约好,傅明礼胸口汹涌的火势弱下一些:“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好像朕平日亏待了你似的。” 云清弯着唇,歪头瞥向他:“不生气啦?” 傅明礼连忙收敛起嘴角的弧度,直起身板说:“这事朕这里还没完呢,你别跟这儿打岔。” “陛下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哪,动不动就着恼,恼了既想让大人去哄,又不肯好好说话,别扭死了。” “云清!”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心爱的女子把自己比作孩童,傅明礼知道云清不喜欢比她小的男子,心里本就极在意这件事,如今云清自己提起,简直是一把火烧在棉花上,瞬间就把小陛下点着了。 糖葫芦剩下一个时云清实在是不想吃了,就把竹签递给傅明礼,“请陛下吃糖葫芦,陛下别生气了。” 傅明礼:“……” “诶那边有个馄饨摊!”云清朝傅明礼招招手:“走啊,我正好饿了。” 傅明礼看了看手里只剩下一颗糖葫芦的串子,默不作声地将手背到身后。 王晋十分有眼力见,想要伸手把签子接过来,结果手才伸出去就收到了陛下警告的一眼,顿时不敢再动了。 云清阔气地点了三碗馄饨,看傅明礼坐下后还招呼王晋:“来啊王总管坐下吃馄饨。” 王晋忙摆手摇头:“不不不,奴才就不吃了。” 云清看向傅明礼。 傅明礼和云清对上一眼,缓慢地将视线挪向王晋,简单地吐出两个字:“坐。” 王晋忙不迭地坐下了。 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上来,云清拿着勺子喝了一口咸淡适中还带着面香的馄饨汤,满足地眯起了眼。 傅明礼看着她享受的表情纳闷地端起碗喝了一口,品着味道不解地想,不过就是一碗破馄饨,有那么开心吗? 他们主仆找了一天人早已饿了,坐在这破旧的小摊中一张垫着小石块保持平衡的旧木桌前,各自捧着一碗馄饨吃的开怀。 第115章 糟糠之妻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人群熙攘的街道中间,一名女子喊叫声穿过小贩的叫卖传到了小摊前的主仆耳中。 云清和王晋同时抬头朝声音源头处看去,只见原本行人密集的街面上人群四散开来,透过缝隙依稀看见里面有一个女子在人群中间激动地大哭,旁边几名护卫装扮的男子站在一旁,似乎想要带女子离开。 “发生什么事情了?”云清把最后一个馄饨吃完,起身对傅明礼说:“我去看看。” 傅明礼放下筷子,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回凳子:“又想趁机逃跑?” 云清鼓着脸颊看着傅明礼,扒开他的手口气不善道:“你不是都说了周围很多人看着吗?还怕我再跑了吗?” 傅明礼:“有人看着是一回事,你自己想不想跑是另外一回事,这是云姐姐的态度问题。” “……”一个皇帝能把自己活得跟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云清叹服。 她眼角瞥向傅明礼,忽地往前凑了一下:“咦,我刚刚给你的糖葫芦呢?”她眯起眼,端起一副义正言辞的小脸指责:“我送给陛下的东西,陛下难道扔了?” “没有。”傅明礼借过王晋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不甚在意地回道。 “没扔?”云清不太信他,眼神在他周围扫了一圈都没发现什么,“那糖葫芦的竹签呢,你也一起吃了?” 傅明礼摇摇头,“没有。” 云清有点不耐烦了,蹙着眉道:“那你到底弄哪儿去了?” 傅明礼抬头看了她眼,将帕子扔还给王晋,然后慢条斯理地在胸前的位置摸了摸,徐徐掏出一根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竹签。 云清:“……” “云姐姐第一次送我礼物,我当然应该好好收藏了。”傅明礼笑:“虽然云姐姐这礼物送得极其敷衍,但朕可不能像云姐姐一样敷衍。男子嘛,对待喜欢的姑娘家就是要多一点风度和耐心,云姐姐你说是不是?” “陛下在我面前何时有过风度了?”云清切了声,才不管傅明礼同不同意,自己站起身从馄饨摊走出去,跑到了人群外看热闹。 傅明礼拧眉跟在她身后,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她。 那个女子的喊叫声还在继续,对着面前五大三粗的几名护卫恼恨交加地道:“我嫁给你们老爷五年了,嫁他时家中兴旺,我父亲用家资供他读书,让他进京赶考,如今他事业有成了,又有高官之女对他青睐仰慕,他便厌弃于我,要将我由妻变妾,我告诉你们,我陈小花就算死也不会同意的!” 旁边的百姓们低声谴责着女子的夫君,“用夫人娘家的银子读书赶考,现在发达了就想停妻再娶,这世间哪里有这样的事情?这官老爷未免太过分了些。” “是啊,老话说的好,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这人有了新欢就忘了陪他患难的妻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清走得近了些,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眼神越过围观的百姓向里面看去,被人们围在中间的女子穿着一身烟水百花裙,衣着颜色清雅,气质也有一些文雅的书卷气,眼眸含泪坐在地上的神态很是让人动容。 第116章 去青楼 “现如今的这些寒门学子啊,早不复从前的单纯了,男人们都想着扬名立万功成名就,哪里会记得自己的贫贱之妻啊。”一位中年妇人叹着气站在女子身后,低头和气地对女子说道:“小夫人别伤心,有什么苦处你尽管和咱们大家伙说,众人拾柴火焰高,要是那男人真的负了你,咱们大家伙上万言书,到官府去告那人,总不信告不垮他!” 傅明礼做事不拘一格,所以民间风气也受朝中法令风格影响,百姓们在官员处受了委屈,只要万众一心写万言书交到官府,官府们会将万言书上交到主管此事的重臣手中处理此事,一般只要证据齐全,百姓们的诉求有理有据,被告的官员大多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中年妇人的话并非空谈,也很快引起了周围人的响应,本来低声哭泣的女子见状脸色微微变了一变,忽然加重了哭音,看向面前的几个护卫,指着他们破口大骂:“杀千刀的啊,我在家时侍奉夫君照顾公婆,从未有过任何不妥,如今他变了心,我想要和他和离他却不肯,竟还让你们这些混蛋来抓我,莫不是欺负我死了父亲无人依靠吗!” 那中年妇人正义感极强,听言气得跺脚,撸着袖子就冲了上去:“太过分了,你们这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看老娘不撕烂你们的脸!” 那几个护卫听着女子的指控本来手足无措极了,见妇人冲上来大人更是不知如何是好,躲闪间错开了片刻眼,再回神时原本坐在地上哭泣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傅明礼站在云清身后,看着这一番变故讥声说道:“一群白痴!” 云清回头看他一眼,抿了抿唇对他道:“我们再去前面逛逛吧。” 傅明礼当她只是没玩够,便点头:“云姐姐想去哪儿?” “我想去青楼。” 云清这六个字一出,效果比火药爆炸还要惊人。 傅明礼眉头拧得死紧,看着她不可置信地开口:“什么玩意儿?” 云清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还是坚持:“我来京城这么久了,什么地方都去过,就是没去过青楼,你既然说了我想去哪里你都会陪着我,那为什么就不能陪着我去一趟青楼呢?” “云姑娘,这不是主子陪不陪你去的问题。”王晋哭丧着一张老脸劝说道:“实在是这年轻女孩子,从来没有往那种地方跑的啊。” “旁的人去不得,难道我也去不得吗?”云清不满地看向傅明礼:“我不管,我就是想去!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不回去了!” 傅明礼还没见过云清如此耍赖不讲道理的样子,有那么一下还觉得挺惊奇,再加上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要求,顶多就是忍忍女人们身上的粉臭味,所以他只思考了一小会儿就同意了,“云姐姐想去,那就去吧。” 云清眼眸顿时亮了,眼底破碎出细微的光芒:“那太好了!”她扯着傅明礼的袖口:“你已经同意了,那我们就快走吧。” 傅明礼敏锐地睇向她拉着自己袖口的小手,“云姐姐似乎很急切,是有什么急事要办吗?” 云清前行的步子蓦地停顿,表情划过一丝不自然。 第117章 云兰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云清冲他正色道:“只是马上就要见到很多美人,我心里开心。” 傅明礼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衣服,“我忽然想起好像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这青楼咱们还是不去了。” “你不去就不去,反正我要去。”云清学着他的动作整了整衣领,不经意间露出颈侧一块被衣料磨红的皮肤。 傅明礼瞧见了,眼眉攒得很紧:“云姐姐是从什么地方淘弄来的破衣服,赶紧找个地方换了!” 云清莫名其妙极了:“我玩得好好的换什么衣服啊。”她还耐着性子跟他解释:“女孩子在外面行走有可能会遇到地痞无赖什么的,换了男装会方便很多。” 傅明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阴阳怪气地道:“云姐姐这样想也对,要不是你当初孤身一人在外行走,也不会成就你和大皇兄那段姻缘不是?” 云清觉得他话里有话,“什么叫我和宁王殿下的姻缘?我和宁王殿下哪里够的上姻缘二字?” 傅明礼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没有就没有,你解释什么?” 云清:“……” 难道她不该解释吗? 云清有理由相信,如果此时她不发一言的话,傅明礼同样会朝他发火,搞不好会说上一句:你一句话都不说,难道是默认了? 这小皇帝上辈子肯定是个爱说人长短的长舌妇。 她彻底不想和他交流,摆了摆手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态:“你既然不去,那我就先走了哦。”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傅明礼没有反应,她欣喜极了,迈着小碎步又往前跑了两步,突然察觉有一丝不对。 她低下头,自己的身子悬在半空中,衣领被抓住,像一只小鸡似的被傅明礼提在手里。 “你放开我!”云清气得咬牙,在半空中晃荡着双腿:“放我下去!” 傅明礼依言将她放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走到她身侧,眼神却看向前方:“刚才的那个女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云清挪开眼道。 傅明礼低下头睨她,嘴角谐谑地勾起一抹弧度:“云姐姐心虚了?” 云清挫败地低下头,闭着眼道:“她,是我在俞国时的侍女,唤作兰儿的。” 傅明礼对她话里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回头对王晋吩咐道:“回去之后查查,看看云姐姐的亲人里有没有什么姐妹名字里带有‘兰’字的。” 云清小手握拳,低声质问:“陛下你又不信我。” “那是因为云姐姐你的小嘴里没几句话是真的,要是不仔细一些,你怕是早跑到大俞去了。”他帮云清正了正衣领,凑到她耳边轻声开口,犹如情人间耳语呢喃:“云姐姐以后乖一点,如果你能和朕老老实实说几句真话,朕也不至于如此处处提防了。” 见云清只瞪着自己不说话,傅明礼自己做了主,抓着云清的手腕道:“先去换衣服,之后再去哪里,看我心情。” 第118章 知道就好 云清抿着嘴,朝着傅明礼绣纹精美的黑靴重重地踩了一脚。 借着周围淡淡的灯火光,傅明礼看着自己长靴上黑乎乎的脚印,低低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云清恶声恶气地问他。 “初见时云姐姐看着乖巧,但眼神总让人觉得傲慢乖张,后来无数次相处,我就总想着什么时候云姐姐能把你的爪子露出来。”说到这里,他笑容更深:“我等了这么久,看着云姐姐对我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差,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云清诧异地后退一步,实在理解不了他的欢喜:“你就这么喜欢别人虐待你吗?” 傅明礼笑容不减,难得说了句甜言蜜语:“只喜欢云姐姐虐待。” 云清被这句话恶寒得外焦里嫩,撇开傅明礼的手向前走:“我还是先去换衣服吧。” 傅明礼也不生气,走到她跟前又出声问:“云姐姐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离开京城,是不是?” “为什么这么问?” “你要是想要离开,完全不必经过大皇兄这条线,咱们谁都知道,你一失踪我最有可能怀疑的人就是他。但你既然跟他一起离开宫里,那就说明你其实并不担心被发现行踪。” “唔,也许吧。”云清很随意地点了下脑袋,停在路边拿了个糖人吃。 王晋连忙上去付钱。 云清从前在俞国时虽然很少上街,但是每次出门必有仆从跟随,早习惯了自己吃东西身后有下人跟着付钱的模式,但她一边咬着糖人一边看着王晋,忽然想起来问了一句:“王总管,你为什么要帮我付钱啊?” 王晋:“……”我不是都帮你付了一路了吗? 云清不缺钱,在宫里做女尚书的俸禄本就不是一笔小数字,所以眼下十分大气地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他:“咱们说好了,我和你主子没关系,才不占你们的便宜。” 钱扔出去了云清又忽然想到,之前在宫里时傅明礼赏赐过她许多东西,用的都好说,以后走之前留下来还给他就好了,但是除此之外,好像很多吃的都已经被她吃到肚子里了。 云清一时为难,完了,这笔账似乎有点不好算。 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很少有为这么丁点小事费心的时候,能想起自己欠了傅明礼已经是难得了,如今困在被自己制造出的难题里,好半晌都没想出主意。 傅明礼被她这番动作弄的有些不悦:“云姐姐这是急着要跟朕撇清关系?” 云清诚实地点点头,一边想事情一边小声回答他:“陛下知道就好。” 傅明礼从王晋怀里把云清刚扔给他的那锭银子拿过来,塞回云清手上:“云姐姐别做梦了,想撇清关系,这辈子都不可能。” 云清暗想着,等我回国就让人把吃你的东西按十倍送过来,一文钱都不欠你的。 王晋引着两位主子到了一个巷口,拐了个弯儿之后到了一座看起来极其华丽的宅邸。 “这是陛下在京中的产业。”王晋介绍道。 云清点点头,随着傅明礼走进去。 这宅子与明达的宁王府大小上差不了多少,但整体的风格却更清新田园,园林花草景致极佳,让人眼前一亮。 第119章 暗算 “云姑娘请稍等,奴才去让人准备衣服。” 云清本在欣赏景色的心思淡了些,看了眼已经走远的王晋,转头对傅明礼说:“兰儿一个人初到平州我不放心,咱们要是再不去找她,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有下人奉上茶水,傅明礼帮云清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抬眼看过去:“你怎么就肯定她会跑到青楼?” “这丫头性子如此,不爱按常理出牌,越是不可能的地方她才越可能出现。”云清笃定地道。 “那今日在街上想要抓她的那几个护卫是什么人?” “应该是保护她的侍卫吧。”云清只是猜测,毕竟小姑娘当街和那些人发生冲突,还设法跑了,这就说明那些护卫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傅明礼听言却是一笑,“原来区区一个侍女,不仅能不经过主子同意不远万里来到平国,沿途还有侍卫保护吗?” “陛下莫要再试探我了。”云清只觉得和聪明人说话真累,和聪明人撒个谎都随时有被人戳穿的危险,这种每一句话都暗藏陷阱的对话只有从前在大俞时她才深刻体会过。 “云兰是我堂妹,她是我叔父承亲王的女儿。”云清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次来平国,约莫是之前来平国的使团里漏了什么风声过去,她过来寻我的。” “你们姐妹关系很好?”傅明礼问道。 云清理所应当地点点头。 傅明礼不太相信的样子:“朕记得承亲王与俞国的先帝一向不和,你和他的女儿还能处的出真感情来?” “承亲王和我父皇的事情是皇室内部权力的纷争,这是老一辈遗留下来的问题,与我和云兰又有什么关系?” 傅明礼给自己倒茶的手略略停顿了一下,继而若无其事地将茶杯放到嘴边,“所以,你父皇和承亲王的关系,并没有影响到你和承亲王子女的相处?” 云清点头:“不过承亲王膝下子嗣不多,我也只和云兰关系亲近些。” “她愿意为你大老远跑到平州,足以说明她对你这个堂姐的在意。”傅明礼似乎想了一下,而后迟疑道:“对了,承亲王的女儿,那不就是如今大俞皇帝的妹妹?” 听到不想听到的人,云清的脸色有一些淡,“嗯。” 她曾和承亲王世子竞争过皇位,此事天下皆知,在重男轻女的世道里足以惊世骇俗,傅明礼却很好奇,忍不住朝云清问了一句:“云姐姐,朕很想知道,你当初和承亲王世子的争斗之中,是如何落败下去的?” 身为女子的云清在皇权竞争中有着天然的弱势,但这个看起来弱质芊芊的小姑娘却深谙权术,治国治家都很有自己的一套手段,听说当时俞国朝中有不少大臣都倾向于云清为皇位继承人,承亲王世子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只是人外有人,很多事情上反不如女子更加细腻敏锐。 云清蓦地将视线落在傅明礼脸上,想想又觉得这问题也不是不能回答:“因为在决定继承人所属的朝会前一天,我被人暗算,连夜带出了大俞。” 第120章 害羞 “以你的身份,身边应当护卫者众多才对,为何会忽然被人暗算?”傅明礼敏感地觉察出此事里的异常。 “这件事说来话长。”傅明礼不是大俞人,对大俞的情况也不了解,云清既不想和他多说也和他说不明白,所以说到一半就住了口。 傅明礼眯眼盯着她:“是承亲王世子干的?” 云清摇摇头,“不是。” 云清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想她的这次意外之于云京墨,也许就是如此吧。 傅明礼不喜欢云清对他有所隐瞒,但也很清楚以他和云清目前的关系的确很难做到推心置腹,即使满心的躁郁,也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出来。 王晋很快拿了云清的衣裳过来,是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男装。 云清微讶。 傅明礼道:“一个女人去青楼像什么样子,还有你之前那身打扮,前胸后背哪里看不分明,当路上的人都是傻子瞧不出来你是女人吗?” 云清:“……” 她垂下脑袋,脸蛋儿飘红,强忍着尴尬难堪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 傅明礼很少从云清脸上看到类似于羞涩的表情,一见便愣了,惊喜地贴过去和她面对面:“云姐姐,你害羞了吗?” “没有!”云清磨牙霍霍地道。 傅明礼笑了声,看着云清拽起衣服跟着王晋去房间里换衣服,原本因为她有事刻意瞒着自己而不大高兴的心情又顿时飞扬。 京城里的青楼有很多家,傅明礼让人追查了先前云兰的踪迹,有人说看到云兰从长安街一路向西走了。 那个方向靠近唤香楼,云清决定去碰碰运气。 几人一行到楼门口,门口待客的老鸨瞥见几人的衣饰,脸上的笑容便比之前面对其他客人更加真挚了些,扭着腰甩着帕子迎上前来,眼睛乐得眯起:“几位爷,以前没见过呢,可是第一次来咱们唤香楼?” 傅明礼和云清都抿着唇没说话,王晋便笑眯眯地回答:“是头一回来,我们家两位公子想来听听曲用点小菜,劳烦老鸨安排。” “可要请姑娘作陪?”老鸨问。 王晋瞟了眼面无表情的主子,摇头:“不必。” 他们的穿着不俗,老鸨自然小心侍奉,让人选了二楼最好的一间雅室,亲自将三人请了进去。 云清坐下后趁机搭话:“我看楼里热闹得很,想来今儿应该来了不少客人吧。” “是啊是啊,小少爷有所不知,咱们唤香楼可是京城里口碑最好的青楼,富家公子们最爱来咱们这儿寻欢作乐,咱们楼里的姑娘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 被傅明礼命人特意装扮过的云清穿着束胸,特意抹了些颜色深些的粉来遮盖过于白皙的肤色,眉形也被加宽了一些,看起来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世家公子云清淡色打断了老鸨的话,“我家小妹不懂事,听下人说曾经在这附近玩耍,不知老鸨可曾见过?” 老鸨一怔,接着好像明白过来什么,“呃,不知公子的小妹长相如何?” 第一百二十一章:渐行渐远 “婉约文雅,眉清目秀。” 老鸨被云清的形容逗笑,“公子爷,咱们满大街的小姑娘,但凡有点家教的都配得上这两个词儿,您能不能换个形容呢?” 云清想了好一会儿,抬头时瞥见老鸨含笑的神色恍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朝着老鸨说:“你既然这样问了,想来心里也该有谱,不若你跟我说说,你今儿到底有没有遇到姑娘在唤香楼附近徘徊?”她间老鸨眼中划过暗光,又猜测:“还是说,她已经进了楼里来?” “这位少爷好生聪慧。”老鸨垂下头,圆润的面庞上划过一丝笑意。 云清支着下颚,等待她的下文。 “约莫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唤香楼外的确来了一位小姑娘,她想要进来,被楼里的下人拦了住,这小姑娘倒是有趣,被拦下之后不吵不闹,过会儿换了身女装又跑了过来,左右是送到手边的银子不赚白不赚,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人进来。” 云清问:“现在人在何处?” 老鸨道:“在明秀居。” 云清记得来时似乎瞥见过这个名字,点头吩咐老鸨下去。 傅明礼看着她:“怎么?要去见你那妹妹?” “来都来了,若是不见岂不是白来一趟?” “云姐姐自己去?”傅明礼挑眉。 云清老老实实答:“若是陛下同意,我当然是要自己去。” 傅明礼冷冷地看向身边的王晋:“你随云姐姐一起去。” “是。”王晋躬身应下。 云清领着王晋,沿着来时的路找到了明秀居。 屋子里有琴声悠扬,云清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不请自来的客人很难受到主人的欢迎,屋内的人听见响声第一反应便是不悦,桌前虽着男装但唇红齿白眉目秀气的小少年不满地朝这边看来,在看清门前的身影后嘴角咧起一抹大大的笑,“容姐姐!” 云清好笑地接住朝自己扑过来的云兰,回头觑了眼王晋。 王晋会意,吩咐弹琴的姑娘退下,然后关上了房门。 “容姐姐,我可算找到你了!”云兰腻歪在云清怀里,鼓着脸道:“别叫我查出来是哪个混账东西害的容姐姐,否则我一定告诉皇兄严惩那人!” 云清想起如今已经安坐于皇位的云京墨,脸上的笑容敛了敛。 云兰和旁人不同,她是眼见着她的容姐姐和兄长越走越远的,因此心里着急便想劝两句:“云姐姐,你失踪的这段时间皇兄着急的不得了,一直让人四处寻你,现在人都瘦了一大圈。” 云清侧开眼:“你知道我不想说这些。” “容姐姐……” “兰儿。”云清正色看向她。 云兰最怕云清这样一本正经地训她,一时便也不敢多话,只垂下头抱怨:“我们才重新见面,姐姐你就这样凶我。” “傻姑娘。”云清抬手摸了摸云兰的脑袋,露出淡淡的笑来:“告诉姐姐,你是怎么从大俞跑到这里来的?你皇兄知道此事吗?” “不知道。”云兰赌气似的扭过头:“我不想他知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回去 “为什么?”云清抚摸她发顶的手放下,握住了云兰的手。 “我听嬷嬷们说,皇兄要娶亲了,我不喜欢。”云兰还是没忍住,仰起头那一瞬泪眼汪汪地:“哥哥他本来是要娶容姐姐的!” “不许胡说!”云清可没忘了身旁还有一双傅明礼的眼睛,听云兰如此说下意识地看了下王晋,见王晋同样面露震惊,她心虚地收回视线,捂住云兰的嘴低声嘱咐:“兰儿,你要记住,如今他是皇帝,我是先帝的公主,我们两个可以是兄妹可以是亲人,但从无嫁娶之心,更无嫁娶之意,今日只我们在便罢了,日后切不可在任何人面前提及此事,你明白吗?” 云兰被云清郑重其事的态度惊住,连连点头。‘ 云清松开了手。 云兰垂下头,“姐姐……” 云清:“刚才在街上那一出是怎么回事?” 云兰没想到云清脸这事都知道,想也不想就否认:“姐姐在说什么,兰儿听不懂。” 云清黑着脸提醒她:“陈小花!” “姐姐你都看到了啊……”云兰尴尬地抱住云清的胳膊,笑嘻嘻地将此事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安阳齐韵回国后我去过他府上,偷听到他和丞相说话,说姐姐你人在平国,我就立马想来找你,结果临出宫时被皇兄的人发现了,皇兄看拦我不下,就让护卫随我一起。” “那你为何要为难那些护卫?还弄了那么一出让人家难堪?” “他们死盯着我嘛,我想去找你,结果去哪里他们都拦着说危险危险,我总觉得他们是故意不想让我找到你的,所以就设法把他们甩开了。” 云清想起回国的安阳齐韵,想来他应该已经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云京墨,后者既不想扫了妹妹的兴,让兄妹之间落了嫌隙,又担心云兰因此触怒平国皇帝,所以命护卫来陪云兰走这一圈,怕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云兰找到自己。 就连云清自己都没有想到,她一向文弱娇气的兰儿妹妹居然能大老远地跑到平国来找自己。 想到这里,云清就心软地一塌糊涂,忍不住将云兰抱住,“傻丫头,从大俞到平国,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吧?” “不苦!”云兰摇头,白净的小脸上还沾着刚才狂吃云片糕时落的碎屑,“只要能见到容姐姐,兰儿怎么都不苦!” 云清感动了一会儿又想起了正事,忽然眯眼睇向云兰,“你找人就找人,怎么找到了青楼来了?” 云兰嘿嘿地笑着,抱紧云清的手臂憨憨地道:“姐姐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妹妹就是这么跑到这里的。” 云清:“……” “对了姐姐。”云兰凑到云清耳边:“咱们真的该快点回去了,我听说太妃们已经为皇兄张罗了几位世家贵女,想要给皇兄做妃子,你再不回去恐怕就……” 云清无奈地点了点她额头,却不忍心再说重话打击她:“兰儿,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都记到哪里去了?” 云兰咬了咬嘴唇,有那么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她的容姐姐真的和皇兄无缘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云姐姐呢 在云兰的记忆中,她的容姐姐是世间最颖悟绝伦的女子,她拥有世间女子难得一见的美貌和智慧,所以理应拥有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她的哥哥是父王养子,与皇室之间并无血亲,更是大俞难得一见的好儿郎,都是人中龙凤一样的人物,若是能结为夫妇,不知会多幸福。 她打心眼里觉着这世上只有兄长才是容姐姐的良配,可是如今哥哥变成了皇兄,容姐姐飘零至此,不知何时才能归国,二人之间的身份是一条深深的沟壑,将两个性格才情无比匹配的男女隔绝了开。 云兰憋闷得很,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件事的症结究竟在何处,容姐姐与哥哥早先隐隐约约的情愫似乎已经消失殆尽,至于是何时消失的,因为什么消失的,她却一概不知晓。 是从皇伯伯驾崩后他们二人竞争皇位,还是从云姐姐霍然失踪,兄长独掌皇权? “其实不论他是否做皇帝,是否要娶别人,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不可能的。”云清鼻翼翕动,眨了眨眼侧开头叹了声气说:“云兰,无论他是否是皇叔的亲生孩儿,他都是我名义上的兄长,若是我们两个人真的有了男女之情,非但父皇不会允许,就连大俞的礼法也不会允许。” 云兰困惑地抬起眼,捕捉到了云清在提起兄长时过分淡然的眸光,那眸光淡的不像是提及自己心爱的男子,而似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容姐姐。”云兰松开环住云清手臂的手,呆呆地问了一句:“你根本就不喜欢哥哥,对不对?” 云清缄口不言,但她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兰握了握拳,和云清对视片刻,后者的余光徐徐带过旁边侍立的王晋。云兰循着云清的目光看过去,猛地站起身,强忍着泪意道:“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明明说好了我们是一家人的,容姐姐你却先舍了我们!”她嘲弄地勾了勾嘴角:“就只有我傻,还天真地以为一切都可以回到原点,原来都是假的!” 最后一字落下,云兰眼眶中漂浮的泪水也瞬间溢了出来,云清上前一步想要去哄,云兰却率先避开她的手,哭着跑了出去。 “兰儿!”云清担忧地叫了一声,紧跟着追了出去。 王晋一刻都不敢耽搁,忙快步跑着跟在云清身后,生怕这主子出了什么事情。 王晋原想着,这姐妹俩不过是拌几句嘴,云姑娘追上去哄几句那位兰姑娘便该回来了,谁知他屁颠屁颠地循着进楼时的方向追出去,那一前一后的姐妹俩却早没了身影。 王晋蓦然意识到不对,召集四下的暗卫出现,暗卫们聚在不打眼的角落里和王晋汇报:“属下等云姑娘出来。” 王晋想起方才姐妹俩从争吵道跑开的整个过程,后知后觉地觉出些不对劲,拍了拍大腿低喊:“坏了!” 他赶忙跑回去和陛下禀报此事。 见王晋慌慌张张一个人跑进来,傅明礼大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云姐姐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你干什么 王晋:“云姑娘追着那位云兰姑娘出去了,暗卫们都没见到云姑娘跑出唤香楼,现在不知去了哪里。” 王晋简单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傅明礼听完闭紧眼眸,几乎切齿拊心地下令:“召集人手封锁唤香楼,一只苍蝇都不许给朕放出去!” 王晋忙应下,跟着又听到自己主子道:“那个老鸨,把她抓起来严加审问。” 王晋不明所以:“这事和老鸨好像没什么关系,审她,有用吗?” 傅明礼掀起眼帘,轻飘飘地朝他睨了眼:“她说要来寻人,去明秀居的路走了一遍就记得清楚;那云兰大老远的跑到平州就是为了见云姐姐,和云姐姐没说几句话却气得不管不顾跑出去;这唤香楼就一个正门,云姐姐出门之后却人间蒸发一眼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嘲讽地道:“这样的巧合,你相信吗?” 傅明礼回想起云清来时和老鸨若有似无的眼神交汇,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正准备起身亲自逮人,走到门口时却见本该在逃走路上的云清牵着云兰迈步走了进来。 傅明礼彻底呆愣在原地。 “这楼里楼外一群人走来走去的,是做什么呢?”云清奇怪地看向傅明礼:“陛下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王晋张大嘴巴站在原地,又瞅瞅还在余惊中没醒过神的陛下,干笑着走上前几步,“云姑娘这是跑到哪里去了?您半天不见人影,陛下正着急呢。” 云兰听到王晋的称呼露出惊讶的表情:“陛下?”她抓住云清的手:“容姐姐,他就是平国的皇帝?” 云清没理她,扭头看向傅明礼,似笑非笑地道:“着急大抵是真的着急,只怕是怕我这一去不回,带着妹妹跑了吧?” “云姑娘说笑了。”王晋有心打两句圆场,眼神挪来挪去的,发现陛下压根就没把她们的对话听在耳里,只是目带深意地盯着云姑娘瞧,眼神好一会儿了,都没挪动一下。 云兰扯了扯云清的衣袖,放低声音张口道:“姐姐,你怎么和平国的皇帝这么说话啊?” 虽然她压低了嗓子,但这句话还是直白地传入了傅明礼主仆的耳朵里。 云清朝傅明礼的方向不着痕迹地翻了翻白眼,拉着云兰找了个位置坐下,“陛下一向豁达,从不会与我们这些小女子计较的。” 傅明礼跟随着云清的脚步挪过去,眼神又凝视了云清半晌,倏地伸出手,一把将云清揽进了怀里。 云清和云兰都因傅明礼突如其来的动作惊愕失色,尤其是云兰,反应比王晋想象的还要大些,“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容姐姐!”她想要扯开傅明礼抱住云清的手,奈何男子本就力大,傅明礼又下了死劲,她使足了力气有掰不开,只能气红了眼睛在原地干跺脚。 王晋心知陛下是被云姑娘刚刚这一番事情吓到了,也想给这两位留个空儿,就扯着云兰的袖口往外拉:“云兰姑娘,陛下有话想要对云姑娘说,咱们还是出去候着吧。” 云兰死活不动,王晋蹙了蹙眉,朝外招手叫了两名护卫,生生将其拖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喜欢你 云兰在门口等喊叫声断断续续地传进来房间里,云清被傅明礼抱在怀里,面前的少年人胸膛一片滚烫,贴在她颈侧的面庞却冰凉。 她没有推开他:“陛下真以为我要逃跑吗?” “嗯。”傅明礼轻轻点了点头,诚实地承认了下来。 “那刚才看到我回来,是不是很惊讶?” 傅明礼又点头。 “高兴吗?” “高兴。” 云清嗤了声,“抱够了吗?” 傅明礼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将他又往怀里揽了揽,无声地拒绝。 坦白地说,云清这次能回来,的确出乎他的预料。 云清偷偷逃出宫,没有尽快离京其实并不令他十分惊讶。平州守备森严,云清想要避开重重守卫离京谈何容易,何况云清前脚刚跑,后脚他得了信儿就命人封锁了整个京城,她根本逃无可逃。 云清当着上将军的面离开,定然早料到了这个结果,闹这一通不过是想寻个机会出去玩耍罢了。 但是就在刚才,云清真真假假地在他面前铺了一个局,他事后想得出前因后果,又实在想不明白,她刚才明明可以逃走,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傅明礼把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语气晦涩:“云姐姐……为什么不趁机逃走呢?” “逃走?”云清口中咀嚼着两个字,轻笑了一下:“陛下会让我走吗?若是我刚才真的走了,陛下会任由我离开平国?” 傅明礼没说话,沉默的表态。 云清早知道他不会,所以压根没指望能在今天离京。 傅明礼双臂环在云清腰间,头枕在她的肩膀上,紧阖着眼睛,“云姐姐,我喜欢你,喜欢到已经不知道该拿你怎样才好了。” 他骨子里就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幼年的经历让他对喜爱的事物有着极强的独占欲,他第一眼觉着云清讨他喜欢,所以千方百计把人哄进宫,他不想云清回国,所以就将人困在宫里寸步不离。 他知道云清不喜欢,但是他的云姐姐不喜欢他,若是不盯紧她,她转眼就会跑了。 “陛下若是真喜欢我,就应该放了我。” “不放。”傅明礼加大力道,紧的似乎要把云清揉进骨子里,孩子气般说道:“死也不放。” 云清摇了摇头,徐徐推了推他:“陛下放开我,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傅明礼不太想放,本想说点什么,楼下忽地传来一阵喧嚷声,他见云清分了神,便敛了眸松开她。 云清听清楼下的争吵声中有老鸨的声音,便问傅明礼:“陛下是要让人封了这唤香楼吗?” “云姐姐误会了。”傅明礼扯了扯唇,“朕是个讲道理的人,只是想找人,并不会牵连无辜的。” 云清不大信他,傅明礼瞧出来,便打开门吩咐王晋将外头找人的护卫撤走。 云清放了些心,将门外瞪着傅明礼踹粗气的云兰带到身后,转头对傅明礼说:“云兰既然已经来了平州,她一个人在京城里游荡我也不放心,可否把她带回宫里?” 傅明礼对她口中的“回”字很满意,笑着应允:“左右云姐姐一个人在宫里无聊,有个人陪你也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灵瑶 他骨子里就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幼年的经历让他对喜爱的事物有着极强的独占欲,他第一眼觉着云清讨他喜欢,所以千方百计把人哄进宫,他不想云清回国,所以就将人困在宫里寸步不离。 他知道云清不喜欢,但是他的云姐姐不喜欢他,若是不盯紧她,她转眼就会跑了。 “陛下若是真喜欢我,就应该放了我。” “不放。”傅明礼加大力道,紧的似乎要把云清揉进骨子里,孩子气般说道:“死也不放。” 云清摇了摇头,徐徐推了推他:“陛下放开我,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傅明礼不太想放,本想说点什么,楼下忽地传来一阵喧嚷声,他见云清分了神,便敛了眸松开她。 云清听清楼下的争吵声中有老鸨的声音,便问傅明礼:“陛下是要让人封了这唤香楼吗?” “云姐姐误会了。”傅明礼扯了扯唇,“朕是个讲道理的人,只是想找人,并不会牵连无辜的。” 云清不大信他,傅明礼瞧出来,便打开门吩咐王晋将外头找人的护卫撤走。 云清放了些心,将门外瞪着傅明礼踹粗气的云兰带到身后,转头对傅明礼说:“云兰既然已经来了平州,她一个人在京城里游荡我也不放心,可否把她带回宫里?” 傅明礼对她口中的“回”字很满意,笑着应允:“左右云姐姐一个人在宫里无聊,有个人陪你也好。” 几人前后下了楼,一楼大堂中搜查的护卫已经撤去,老鸨浣娘站在楼梯前,对着走下来的傅明礼神态恭谨:“公子,这刚才是……” 傅明礼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什么大事,方才丢了件东西,已经找回来了。” 他话落,看向身侧的王晋。 王晋从袖中掏出一块金锭:“老鸨,刚才多有打扰,这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浣娘两眼发光地接过金子,笑得眯起了眼:“公子客气了客气了,您丢了什么东西和咱们知会一声,满楼里的姑娘小厮没一个敢不尽心帮您找的,哪能让您亲自派人去寻?” 傅明礼没什么精神,敷衍地嗯了一声就率先走了出去。 云清跟在傅明礼身后,路过浣娘身边时目不转睛地走了过去。 云兰走在云清身边,依稀察觉到了一丝异常的气氛,一句话都没敢说就跟了上去。 几人走出唤香楼,楼外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云清跟在傅明礼身后,在他上去之后正准备上车,身后一道女声却入了耳。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尚书大人哪。” 云清听着声音有点耳熟,回过头看去,灵瑶郡主穿了身浅色罗裙,嘴角携着不怀好意的笑意朝自己走了过来。 “我以为是如何出众的女子才能引得陛下如此重用,原来也不过如此嘛。”灵瑶郡主站定在马车前,扭头瞥了瞥身后唤香楼的牌子,话中意味深长:“怎么?宫里给你的俸禄不够多,竟然都开始到这里来赚银子了吗?” 云清一个女子到唤香楼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寻欢作乐,这一点云清清楚,灵瑶郡主自然也清楚,只是她实在看不惯云清,见了人忍不住嘲讽两句罢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住处 “大胆民女,胆敢污蔑郡主殿下!”灵瑶的婢女朝着云兰大声呵斥道。 云兰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身后的马车里却突然传出傅明礼不耐的声音:“哪里的恶犬在那里乱吠,给朕拖下去砍了。” 灵瑶郡主惊怔地看向马车,她虽与陛下不熟,但天底下敢自称朕的,除了当今陛下再不会有他人了。 灵瑶郡主慌忙跪下:“陛……”话欲出口又怕引人注目,生生憋了回去。 在她身后,两名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拖走了面白如纸抖如筛糠的婢女。 “敏亲王旁的本事没有,教导女儿倒是有能耐,生生把一个郡主教导成了市井泼妇,倒让朕长了见识。”傅明礼浅淡的声音再次传出来。 他向来犀利,讽刺挖苦起人来真是半点顾忌都没有,明明一个脏字也无,偏生就让灵瑶郡主难堪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您请见谅,灵瑶不知……不知女尚书是随陛下出宫的,请陛下恕罪。”灵瑶郡主哭丧着脸道。 “云姐姐怎么还不上来?”傅明礼靠在车壁上,懒洋洋地问了一声。 云清朝那边的灵瑶看了看,拉着云兰上了马车。 马儿从灵瑶郡主身边慢悠悠地走过,灵瑶郡主跪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任由马蹄溅起的泥土落在自己身上,一声都不敢吭。 “郡主。”马车走后,另一名婢女上前扶起灵瑶郡主。 灵瑶郡主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双手还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眼神里充满愤恨:“云清……本郡主与她势不两立!” “女尚书是陛下面前的红人,眼下亲王对您管教得这么严,是不是应该暂时收敛些……”婢女弱声劝道。 “吃里扒外的东西!”灵瑶郡主甩开婢女搀扶自己的手,反手甩了她一耳光。 婢女被打了也不敢出声,低着头泫然欲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方才的动静早吸引了一群百姓围观,众人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见灵瑶郡主如此嚣张跋扈的样子还是觉得不满,私底下不免议论纷纷。 灵瑶郡主扫了一圈周围窃窃私语的百姓,觉得颜面扫地,恨得咬牙切齿。 “云清,本郡主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 云清带着云兰回了正昀宫。 傅明礼去御书房处理折子,云清就带着云兰回了偏殿。 “姐姐!”云清刚刚关上门,云兰就迫不及待地拉住云清:“刚刚……” “嘘。”云清朝着云兰摇了摇头,从窗口朝外望了望,然后才走到云兰面前:“京城里都是平帝的人,我们没有任何准备,即便趁机离开怕也会很快被抓回来。” “平帝为什么要困住姐姐?”云兰攒着眉尖,搞不清楚傅明礼的想法:“你是意外来到平国的,他为了两国的交往,难道不是应该派人把你送回大俞吗?” 承亲王宠爱女儿,云兰从小生活的环境都很单纯,所以在大事上几乎一无所知,更不能理解两国之间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 “这件事说来复杂,我以后再说给你听吧。”云清拍了拍云兰的手臂:“我们这段时间都要留在这里,你凡事都要小心些,不该说的话切不可乱说,免得引起旁人的怀疑,我会伺机联络暗卫护送咱们回国的。” 云兰乖乖地应了,然后撑着下巴坐在桌前,苦着小脸道:“云姐姐在大俞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有过这样受人监视的日子啊,这段时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想的多了。”云清点点她眉心:“平帝对我其实很照顾的,他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 “他要是好人,怎么可能会把云姐姐软禁在这里?”云兰才不相信,回想起刚才在唤香楼门口的经过,皱着鼻子说:“那丫环虽然狗仗人势,但也罪不至死,这平帝说杀就把她给杀了,好吓人。” 云清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傅明礼如今已经算得上好脾气了。 “对了姐姐。”云兰挽住云清的手臂:“刚刚你找的那人是谁啊?” 云清跟在云兰身后跑出阁楼之后带着她去了唤香楼附近的一片湖岸边,用烟火信号叫出了一名陌生男子,云兰从旁看着一直没说话,直到现在才敢问出来。 “是我的下属。”云清言简意赅地道。 云兰看得出云清无意多说,便也不敢多问了。 两姐妹洗漱过后躺在了一张床上,云兰拉着云清亲亲热热地说这话,殿外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女尚书睡了吗?”彩蝶在门外问。 “还没有。”云清坐起身:“怎么了?” “陛下让奴婢给云兰姑娘单独收拾了房间,吩咐奴婢带云兰姑娘过去。” 云清皱了皱眉:“兰儿和我睡就好,不必单独准备房间了。” 彩蝶犹疑着继续出声道:“可是陛下刚才特意吩咐,让奴婢带云兰姑娘另选居所。” 这里是正昀宫,云清这个女尚书住在这里或许还有随身侍奉笔墨的说辞,但云兰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若是住在这里怕是会有难听的话传出去,云清想了想,让云兰搬出去住也好,便侧眸看向云兰,想看她的意思。 云兰默默地握紧了云清的手,摇头:“姐姐,我想和你住在一起。” 云清叹了口气,对彩蝶道:“今晚云兰先给我睡,明日再做安排吧。” 彩蝶见她语气如此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应声去正殿复命。 “女尚书说今晚先和云兰姑娘一起住,明日再做安排。” 傅明礼放下狼毫,蹙眉不悦地看向彩蝶:“朕不是说让那个云兰搬出去吗?” “可是女尚书和云兰姑娘已经收拾妥当准备休息了,奴婢想着这大晚上的再折腾也不好,所以……”彩蝶生怕陛下因为这件事责罚自己,又忙补充:“若是陛下觉得不妥,奴婢这就去和女尚书说。” “罢了。”傅明礼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云姐姐也该睡了。” 彩蝶舒了口气,低头:“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使臣 “彩蝶见她语气如此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应声去正殿复命。 “女尚书说今晚先和云兰姑娘一起住,明日再做安排。” 傅明礼放下狼毫,蹙眉不悦地看向彩蝶:“朕不是说让那个云兰搬出去吗?” 可是女尚书和云兰姑娘已经收拾妥当准备休息了,奴婢想着这大晚上的再折腾也不好,所以……”彩蝶生怕陛下因为这件事责罚自己,又忙补充:“若是陛下觉得不妥,奴婢这就去和女尚书说。” “罢了。”傅明礼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云姐姐也该睡了。” 彩蝶舒了口气,低头:“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傅明礼嗯了一声,低头继续作画。 天边些微泛白时,傅明礼放下笔,从书案前走出来,王晋听到响动走进来,对傅明礼躬身:“陛下,敏亲王在正昀宫门前已经候了两个时辰了。” 傅明礼不大吃惊,敏亲王是个人精,他的女儿在宫外惹了事,他当然忙不迭要来谢罪。 傅明礼坐到水盆前洗手,拿着巾子随便擦了两下,抬首问王晋:“为何现在才来禀报?” “敏亲王说陛下忙于国事,他在外头候着就行。” 虽早知道敏亲王的行事风格,听了王晋这话,傅明礼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声:“老狐狸。” 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敏亲王又是亲王元老,已然在外头等了这么长时间,他这个皇上又怎么好意思再责罚人家? 傅明礼行至殿外,敏亲王已被请进来落座,见傅明礼进门,敏亲王忙向他行礼。 “敏亲王不必客气。”傅明礼摆了摆手,装模作样地问道:“听王晋说敏亲王来了好一会儿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小女灵瑶今日在……”敏亲王原想说唤香楼,但又觉得陛下去逛青楼这事约莫不希望旁人知道,顿了顿才接着道:“在宫外惊了圣驾,臣特来请罪。” “算不得什么大事,朕本也没太放在心上。”傅明礼靠在椅背上,懒散地拿起旁边果盘里的一个橘子剥了起来,“不过既然亲王提起了,那朕少不了要叮嘱两句。” “还请陛下赐教。” “这京城里刁蛮任性的千金小姐不少,灵瑶郡主却仿佛过分娇惯了些,昨日朕的女官随同,她一言不合就恶语相待,倒似全然没把朕的颜面放在眼里。”傅明礼把橘皮扔到一边,抬眉看了敏亲王一眼,“这种习惯可要不得。” 敏亲王只得垂头应是:“臣回头一定好好教训灵瑶,再不让她四处惹事。”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臣回去之后,一定让灵瑶向女尚书道歉。” “王晋。”傅明礼忽然喊了一声。 王晋立刻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傅明礼细心地把橘子上的每一根橘络都拔干净,然后拿了帕子把橘子包上,递给王晋道:“把这个橘子拿去给云姐姐,就说是朕亲手剥的。” 王晋看着陛下兴致勃勃的样子,本来想提醒他云姑娘已经睡了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是。”王晋小心捧着那个陛下亲自剥干净的橘子颔首,然后转身退了下去。 敏亲王看着上首陛下的一番动作,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惊讶。 陛下玩世不恭也好,肃杀狠戾也罢,何种模样大家都见过不少,可是是打何时起,陛下竟然也会体贴喜欢的女子了? …… 云清在睡梦中被人吵醒,并被王晋告知吵醒她只是为了给她送一个陛下亲手剥的橘子时,整个人都有些暴躁。 “橘子什么时候吃不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深更半夜地送过来?”云清黑着脸问道。 王晋笑眯眯地道:“这橘子是陛下亲手剥的,自是与寻常橘子不同。” 云清接过橘子,皱着眉把橘子一瓣一瓣地塞进嘴里,她刚醒,味觉还不是很灵敏,总之就感觉整个橘子除了稍微酸了一点之外没有什么其他味道。 一个平平无奇的橘子,居然能打醒她的好梦,云清忍不住扶额,冲着王晋道谢:“我吃完了,有点酸,劳烦王总管回去告诉陛下吧。” 王晋点头。 “还有。”云清又道:“如果陛下等会又剥了什么水果,王总管就先搁着,明儿再送过来也不迟的。” 王晋哪里瞧不出云清的心思,含笑应了下来之后回到正殿,那里傅明礼还在和敏亲王说话。 本只是说着灵瑶惊扰圣驾的事情,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大俞去,敏亲王想起这段时间得到的消息,低声叹了一声说:“这新帝虽年轻,治国也算有道,但比起孝帝时期,还是差了些。” 孝帝就是大俞的先帝,云清的父皇。 孝帝在世时大开科举,朝廷选才任贤,官员们清明廉政,百姓在这样的管理之下生活越发安逸,也正是在孝帝统治时期,本来国力不及平国的大俞后来居上,发展成了如今可以与平国一较高下的程度。 “新帝手段过分慈悲,这算不得什么好事。”傅明礼摇头说道。 孝帝驾崩后,宗亲之中不乏闹事之人,新帝没有雷霆手段,在动乱间被分走了不少权力,后来朝堂安稳下来后朝事上却有不少重臣干预,做起事便束手缚脚,难成大事。 “听闻如今大俞朝中不少权臣都是先帝容乐公主手下的得力干将,容乐公主的御下之术倒是让人佩服。”敏亲王说着又有些不解:“只是上次俞国使团来京,那长公主殿下看起来倒像个单纯简单的小姑娘,看不出什么心计的样子。” “人不可貌相嘛。”傅明礼四两拨千斤地道。 “陛下说的是。” “时候不早了,宫门已经下钥,敏亲王留宫歇息吧。”傅明礼吩咐王晋去给敏亲王收拾住处,转头便离开了。 敏亲王看着傅明礼往东走,心下直觉惊奇,陛下如此喜爱那位女尚书,却与其分房歇息,却不知是何缘故。 …… 次日一早,傅明礼在早朝上刚交代完秋猎之事,外头就有侍卫报说大俞有使者前来。 傅明礼下令散朝,正巧闲来无事,就让人将使臣请到了御书房。 来人是一副儒生打扮,但身材却十分结实,眉眼总是带着笑, 第一百二十九章:若非女子 “时候不早了,宫门已经下钥,敏亲王留宫歇息吧。”傅明礼吩咐王晋去给敏亲王收拾住处,转头便离开了。 敏亲王看着傅明礼往东走,心下直觉惊奇,陛下如此喜爱那位女尚书,却与其分房歇息,却不知是何缘故。 …… 次日一早,傅明礼在早朝上刚交代完秋猎之事,外头就有侍卫报说大俞有使者前来。 傅明礼下令散朝,正巧闲来无事,就让人将使臣请到了御书房。 来人是一副儒生打扮,但身材却十分结实,眉眼总是带着笑,看起来不过一个慈祥好说话的长辈。 傅明礼见了此人却更觉警惕,请他落座后出声问道:“不知阁下是?” 安阳桥起身,再对傅明礼拱手,“下官大俞丞相,安阳桥。” 这次大俞倒是拍了个大官,傅明礼笑了声,“原是上次那位安阳小大人的父亲,安阳家人才辈出啊。“ “犬子才疏学浅,在朝中仗着家中庇荫面前做个小官罢了,成不了什么大气候,难为陛下还记得他。”安阳桥谦虚道。 傅明礼抻了抻桌案下有些发酸的腿,点了点头问说:“大俞使团离京不过两月,如今便再派人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齐韵回朝之后禀报了我国陛下容乐公主之事,陛下特命下官亲至平国,护送公主回大俞。”安阳桥谦谦有礼,对着傅明礼垂眸答道。 “容乐公主?”傅明礼嘴里溢出一声极浅的轻笑,似乎在疑惑,又似在嘲弄:“大俞的容乐公主不在你们俞国待着,何时跑到我们大平来了?”他支着桌子,轻挑眉梢问道:“你们的公主身在何处你们自己人都弄不清楚,缘何跑到朕这里要人?” 安阳桥老脸一红,也觉得自己这一趟跑的实在尴尬,“……犬子亲眼在平宫中见过了容乐公主,确信公主的确身在平宫无疑,故而下官才有此一问。”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傅明礼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之色,转头问向身边的总管太监:“王晋。” 王晋上前一步:“陛下。” “容乐公主在宫里这事,你知道吗?” “回陛下的话,宫中来往进出的人员都有详细的记录,容乐公主身份高贵,若是入宫必有下级官员详禀,不可能无人知晓。” 言外之意就是容乐公主不可能出现在平宫之内,若是出现了,也绝对是她自己私自入宫,与旁人无关。 安阳桥来之前早已预料到眼前的困境,虽然按照安阳齐韵的话,公主殿下确定在平宫无疑,但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此事,只能任由他们信口胡说。 安阳桥叹了口气,并不咄咄逼人,反而退了一步:“那可能是犬子近日一心读书脑子犯了糊涂。” “朕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一句话,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安阳丞相回头还是应该提醒小大人,读书虽可以增长学识,但对于官场上的人来说,实干也同样重要,一味的钻潜心读书是没有用的。”傅明礼郑重其事地提醒道。 “多谢陛下指点,下官记下了,日后一定教诫犬子。” 傅明礼满意地勾唇,“安阳大人一路辛苦,朕安排人送你去驿馆歇息。平州繁荣富庶,有许多俞国见不着的新奇玩意儿,安阳大人这几天可以在京城里走走看看,全当出来游玩。” 安阳桥如何听不出傅明礼话里的别有深意,到底是胸怀锦绣的老大人,听了这话分毫未见怒色,不卑不亢地颔了颔首:“多谢陛下。” 安阳桥跟随引领的官员来到驿馆,待到下人们全都退去的时候才召集随同官员在正厅小会。 礼部侍郎沈敬之是安阳桥亲信,说话自然少了些顾忌,关起门便恼怒道:“这平国皇帝忒不像话,齐韵明明已经和公主殿下碰过面,他却还不肯交出殿下。” “和平国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对这位少主的脾气,咱们早该知悉了。”安阳桥宽和地笑着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待到余韵味道过去才满足道:“平国土地肥沃,这龙井味有回甘,香郁浓郁,味有回甘。好茶。” 沈敬之闻言也端起刚才下人送上的茶水品了口,片刻后亦是点头:“确是好茶。” 安阳桥老神在在:“凡事都不能急,平帝既然扣留了公主殿下,那咱们想要强行追问必定是不行的,还是得等。” “等什么?”另一名官员出声问。 “等公主殿下设法来联系咱们。”安阳桥闭上眼,口中还在回味那淡淡的甘甜。“你们以为我为何大张旗鼓地去求见平帝问询公主之事?” 沈敬之恍然大悟:“大人是想借此事来将使团来京之事传遍内廷?” “正是这个道理。”安阳桥放下茶盏,面上带着沉静:“这里是平国人的地盘,单靠咱们一方努力,想尽法子也未见得能见公主一面,所以我想,此事还是需要公主殿下的配合。” 沈敬之听了这话,很快明白过来安阳桥此举的用意:“咱们堂哉皇哉地去问平帝要人,不论他允或不允,此事十有八九会传到公主殿下耳中,届时公主殿下定会设法与我们联络。” “可是。”另一名青年官吏忧心悄悄地道:“公主殿下一介女流,就算真的听说咱们入平的消息,怕也未必有法子能与咱们取得联系吧?” 安阳桥并其余几名老大人听了,互相看了一眼,面上俱是高深莫测的笑容。 沈敬之看着那人乐道:“怀允啊,你当昔日公主殿下亲率精锐剿灭叛军、统率朝臣整治朝纲的事迹都是旁人捏造的吗?” 那被唤作怀允的男子闻言耳根微微发红:“下官只略听说过些许,以为……官场中人为了吹捧殿下,言语间总有夸大之嫌。” “诶。”沈敬之摇了摇头:“若是公主无真本事,旁人说再多也是不会有人相信。” 安阳桥端着茶杯笑容里带着回忆之色:“公主若为女子,我大俞何愁不能再出现先帝在世时的盛世繁荣啊。” 第一百三十章:会不会是陛下 这次使团来京与上次商讨互市通商不同,摆明了目的就是接她回国,这件事云清清楚,傅明礼想必更清楚。有了这样的前提,大俞使团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势必被严密监视,云兰若是其中一员,莫说和云清同室而居,怕是连话都不能说上一句。 而目下小丫头为了姐妹情谊带着护卫大老远地跑过来,就仅仅是云兰一个人的事情,与大俞使团并没有什么关系。傅明礼查清云兰和使团并不同路,必然不会过多干涉她们姐妹的接触。 “对了容姐姐,你还没问我使团是由何人率领的呢。”云兰许兴冲冲地冲云清要求:“姐姐你来猜一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云清莞尔一笑,垂眸正了正云兰微微乱了的领子:“朝中各系党派实力错综复杂,你哥哥他派人过来时必定经过深思熟虑,年轻的官员和党系牵扯不深,但不够老练。年纪大些的又不涉党争的官员里,为首的应是安阳丞相和沈敬之沈大人。” 云兰这些年多少已经习惯了云清料事如神的敏锐,听了分析之后离她的容姐姐远了些:“姐姐你总和个神婆似的,好吓人哦。” 云清点点她的鼻尖:“这些东西打我记事起父皇便常在我耳边念叨,凡事发生时要多想想,不能放过任何细枝末节,想的多了总会得到答案的。” “那要是想不出来呢?”云兰很有自知之明:“我好笨的。” “想不出来就不要勉强自己啦。”云清憋着笑道:“毕竟是头脑是天生的,有些事情不能勉强。” 云兰这下听明白了,羞恼地瞪着云清:“姐姐你居然笑话我!” 云清张嘴就要哄她,刚凑近了些要开口,彩蝶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女尚书不好了!” 彩蝶虽然涉世未深,但在陛下近前侍奉,很少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云清看了她这神态便生出不好的预感。 云兰也察觉好像出了什么事,迫不及待地问彩蝶:“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竹青阁的太监阿福来报,说从前在女尚书身边伺候的宫女红袖被人发现死在竹青阁的水井中,被人拽上来时已经凉透了。” 云清扯紧了桌布,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是谁死了?” “是竹青阁的宫女红袖,从前在您身边伺候过的那个。”彩蝶还从未在云清脸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分明瞧不出过分的大悲大喜,那眼神却让人不敢直视。 “可有查出凶手?” “未曾。”彩蝶道:“不过内司大人已经派人过去查探了,想来很快就能查出结果。” 云清扶着桌案站起来,“我去看看。” 云兰胆子小,听说这种事情就吓得不行,忙拉住云清的手:“姐姐……” 彩蝶见云清这样子,有些后悔自己匆匆将此事禀报,犹豫着阻拦道:“女尚书,听说红袖的死状有些骇人,您还是别……” 云清坚持:“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我连活人都不怕。”她对着彩蝶浅浅地笑,眼底却冰凉一片:“活人可比死人要可怕多了。” 傅明礼进门前正听到云清的这句话,他脚下步子不停,迈进门槛走进来,眼神在室内逡巡一圈,嘴角挂着抹笑:“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哭丧着脸,谁欠了你们银子吗?” 云清木然地将视线落向他,“陛下,你还记得红袖吗?” 傅明礼自然记得,他的记性很好,当初就是他把那个丫头送到云清身边的。 云清盯着他的脸,没等他回应就继续问:“她死了,陛下知道吗?” “朕也是才听人说起。”傅明礼闲散的眸光徐徐飘过一旁的彩蝶,隐约笑了一下:“不过一个奴婢罢了,死也就死了,云姐姐何至于为她伤心难受?” “人非草木。”云清朝傅明礼扬唇一笑,可是笑意里分明没有半点欢愉:“孰能无情啊。” “王晋。”傅明礼扭过头,对着身后喊了一声。 外头候着的王晋赶忙答应一声,快步跑进来:“奴才在!” “带云姐姐去见红袖的尸首,此案交由她一人处理,一应人员和出入宫门的卷宗尽可随意调配。” 王晋唇瓣翕动,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是。” “姐姐。”云兰小手发抖,和云清交握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你要不还是别去了吧,那可是死人啊,看了夜里会做噩梦的。” 云清拍拍她的手背,拿帕子帮她拭去手心的汗水:“红袖与旁人不同,她在我身边时一向尽心尽力,如今她死了,我必须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可是……” “听话。”云清不轻不重地握住了云兰的手腕,语气很轻,但云兰却能明白其中的郑重。 “那,我和姐姐一起去。”云兰咬咬牙决定道。 “你乖乖在这里待着别给我添乱就行了。”云清攒了攒眉,又和云兰交代了两句就带着王晋出了门。 云清走后,傅明礼命人将彩蝶带了出去,云兰一颗心七上八下更是没底,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七八圈,眉头拧得紧紧的。 大俞使团来京,容姐姐本来可以筹谋此事预备着回国了,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容姐姐的贴身侍女却出了事,她的姐姐那样重情重义,铁定是不会坐视不理了,如此一来,回国之事不知又要耽搁上多长时间。 想起这个,云兰不知为何,联想到了方才平帝的神色,心里一个猜测莫名其妙地浮现。 那红袖死的那样突然,不会是平帝知道容姐姐想要离开平国,所以特意杀了容姐姐在意的婢女来拖延时间吧? …… 云清特地去看了红袖的尸身,小姑娘死相凄惨,掉下井口时身上有多处碰伤,额头上一大块青紫,看起来的确有些骇人。 云清检查过尸体之后让人给红袖换上了干净的衣裙,然后带着王晋和留守竹青阁的阿福去了正厅。 云清睨了睨前方不远站定着的阿福,问:“红袖是什么事出的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红袖精通水性 “回主子的话,奴才是今天早上起床打水时发现的不对,原以为只是井下淤堵,举着火把看了看才发现是尸身。” 云清被留在正昀宫居住后,阿福和红袖两个人在竹青阁打扫。她们平素没什么大事,起床的时间也不固定,阿福起的早一些,打水之前本以为红袖还在休息,哪成想打水打到了红袖的尸体,彼时的惊骇伤感各种情绪,旁人恐怕无法体会。 云清面色稍缓,对着阿福道:“吓坏了吧?” 不过是很轻很轻的一句话,甚至还带着些许生硬的冷淡,但却也仅仅是这一句话,将潜藏在阿福心中的恐慌悲伤余悸全都激发了出来。他红着眼看过去,忽然朝前两步一把抱住了云清的大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主子,奴才难受啊!” 云清吓了一跳,就连一旁的王晋一时之间都没能醒过神。 “你……”云清动了动唇。 “奴才拿着火把往下照,看到一个人……那个人还是奴才日日都能看见的红袖,主子您知道奴才当时是什么心情吗?”阿福一只手攥着胸口的布料,抽抽噎噎地道:“奴才一定是在做梦,这一定是一场梦,等梦醒了,红袖一定还活着的……我们昨儿晚上还一起吃晚饭呢,她还说她今天想吃前两天新腌的萝卜呢,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云清听了也不禁悲从中来,叹了声气才继续问:“你刚才说,红袖昨天晚上是正常的,没有任何想死的迹象,对吗?” 阿福一边哭一边点头:“对,红袖平时每天都乐乐呵呵的,她不可能自己寻死的。” 云清沉下脸,又追问道:“最近红袖可有接触过什么人?和谁有过矛盾吗?” “应该没有。”阿福擦了擦眼泪,“红袖脾气好,平时对谁都乐呵呵的,也从来不与人结怨。” 听完阿福的话,云清慢慢抿起唇角。 王晋几乎在一瞬间就了解了云清的想法。 红袖自己没有可能寻死,也没有与人结过怨,那就说明杀她的人不是因为她本身而要杀她的,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杀红袖的人的真正目的是想要借杀她来泄怨。 云清是红袖的上一任主人,红袖被杀也可能与她有关。 云清面无表情地看向阿福:“竹青阁昨晚有什么动静吗?” 阿福情绪稳定了一些,摇摇头站起来:“没有,奴才昨天晚上睡得很早,一晚上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一点动静都没有?”云清觑着阿福确认。 阿福再次点头。 云清沉吟须臾,看向王晋:“王总管,让人去他的房间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迷药之类的东西。” 王晋会意,点头朝身边人吩咐。 云清又道:“不仅仅是红袖,从前在我身边侍奉过的阿福、还有惠然,都要让人盯着,免得他们再出什么意外。” “是。” 阿福懵懵懂懂,好歹听出了些云清的意思,困惑道:“若是那人杀红袖是因为红袖在您身边待过,那奴才昨晚毫无防备,那人为什么不杀我呢?” 云清眼眸一动,和身侧的王晋对视一眼,王晋迟疑道:“那就说明,要么是动手的人有意对你手下留情,要么他要针对的并不是女尚书。” 云清:“你们觉得那种可能性大一些?” “至今只有红袖一人出事,所以还不能断定红袖之死是因您而起的。”王晋安慰地看向云清:“女尚书别急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再说了,即便动手之人杀了红袖真的与您有关,那也是杀人的人心肠歹毒,怪不到您头上啊。” 云清低着头没说话。 王晋看着云清如此,也不知该劝些什么了。 过了会儿,去阿福房间查看的人回来回报。 “房间地面上有一些燃尽的迷香灰烬。” 阿福听言先是惊讶,紧跟着又是懊悔:“要是奴才当时能察觉到,红袖也许就不会死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云清摆摆手示意查探的人退下,忽然想到什么,朝中阿福问道:“红袖懂水性吗?” 阿福:“这个奴才不清楚,奴才和红袖也是被分到竹青阁伺候的时候才认识的。” 云清又睇向王晋:“王总管,让人去问问,宫里有没有之前和红袖交好过的宫女太监,把人带过来我问问。” “女尚书是怀疑,红袖并不是被溺死的?” “我从前听人说起过,平国早年因为迷药中添加过度的曼陀罗而出现过人命案,后来国内开始严格控制蒙汗药中各种致人眩晕药材的分量。”云清道:“红袖若是被人扔进井里溺死的,挣扎间肯定会有不小的动静,阿福懂武,体质比常人要强壮,即便中了迷药,也断不至于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王晋思考了一下,低声猜测:“那会不会是罪犯杀人之前先把红袖打晕或者堵住了嘴,又或者以石块绑在红袖身上,那样红袖落入井里时就会瞬间沉底,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 云清凝眸想了想,起身招来一个侍卫:“你去找一块五十斤左右的石头,最好是柱形的,不要太宽。” 侍卫应下。 侍卫很快从御花园寻了块大石头,因为石头有些重,身后有一名男子帮他扶着防止掉落。 云清走过去看看,对着大石头点头,“这石头不错。” 侍卫道:“多亏宁王殿下帮忙,属下才能这么快就找到此石。” 云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石头后缓缓走出一人,青衫墨发,俊逸脱俗,正是许久不见的傅明达。 云清忙向他道谢:“有劳宁王殿下。” “我不过是恰好看见了,顺手帮个小忙罢了。”明达摆手,走上前问:“你让人找这石头做什么?” “稍后殿下便知道了。” 云清叫来王晋,“王总管耳力如何?” 王晋愣了一下:“尚可。” 云清问他:“宫里可有耳朵不好的老人家?去给我找一两个过来。” 明达好像明白了云清的意思,便道:“我母妃宫里有两个耳朵不好的嬷嬷。” 王晋道:“奴才这就让人去请。” 第一百三十二章:宁王殿下如何 “红袖绝对不可能是被水淹死的。”吴顺抬起头,迎着云清的目光分外坚定地说:“红袖从小就精通水性,她七岁的时候还出过海,一个人从半路游回岸边都不带怵的,她那样的惊于水性的人怎么可能好端端的死在水里?奴才死也不信。” 王晋站在云清身侧,盯着吴顺问:“按照你对红袖水性的了解,她要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被水溺死?” “除非她没有意识,否则就算被人困住手脚,也一定用尽全力挣脱。” “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云清摆摆手,示意吴顺退下。 吴顺答应一声,转身走到门口时忽然回过身,咬牙多云清再次开口:“女尚书,您能查出杀害红袖的凶手、还她一个公道吗?” 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眼眸里殷殷伤感的情绪几乎要漫出来,不该知事的年纪经历了太多的丑恶和离别,云清太了解这样的感受了。 她没让他失望,给了他应该肯定的答案:“我会的。” “女尚书,宫中守卫定期巡查,连他们都没发现竹青阁的动静,凶手下手时势必极小心隐秘。这样一点盼头都没有的案子,您又何必应允下来,给自己徒增压力?”吴顺走后,王晋将王福和一应侍从遣下,朝云清无奈地说道。 “红袖对我很好,她死了,我一定要为她做点什么。” 云清按了按额角,阖上眼后又对王晋说:“凶手明明已经迷昏了阿福,却没有对他下手,这背后一定有原因。劳烦王总管去查清和王福交好的宫人中,昨晚踪迹不明的有哪些。” 皇宫大内,寻常人进出不得,就连云清身边的大俞皇家暗卫尚且束手束脚,更别提寻常杀手。所以能在禁军眼皮子底下杀人的,一定是宫里的人犯案。 王晋一一答应着,看云清小脸苍白地倚靠在凳子上,不觉生出几分怜惜:“宫里的宫人们多且杂,和王福交好的宫人也不少,不是一时半刻能查清楚的。女尚书累了,回去歇歇,明日再继续查案吧。” 云清睁开眼,起身对王晋道:“那这里的事情就先劳烦王总管了。” “女尚书客气了,这些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 案情尚且没有理清,云清刚回正昀宫,那边宁王府又派人来传话。 “府里的丫环惠然失踪了,宁王殿下已经派人出去寻找,但现在还没有结果。殿下听说了宫里的案子,觉得这两件事间或许有些关联,所以让属下进宫来和女尚书说一声。”来人是明达身边的护卫阿四,他性子冷,面对云清时只是有事说事,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云清听完阿四的话后眉头蹙得更深了,眉间形成一道沟壑:“惠然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昨晚。”阿四道。 “昨晚,又是昨晚。” …… 另一边,王晋召集宫人后的调查也不顺利。 阿福虽是陛下的人,但在被陛下遣到竹青阁之前在许多宫殿都待过,在宫里也算得上交友广泛,王晋最后确定的和王福交好过的宫人有三十多人。 王晋一一盘问过,三十人中有八人昨天晚上有过不在众人视线之内的时候。 王晋没法子,只得把这些人审了又审问了又问,刨除了其中四人的嫌疑,但最后剩下那四个人,他却无论如何也拿不定主意了。 …… 阿四能成功进入正昀宫,是得到了傅明礼的许可的。 王晋说的对,一味地困住云清只会让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要学会适度地放手,她不被逼得太紧,才有可能不那么厌恶他。 “那两个丫环都是在云姐姐身边待过的人,同时出了事不可能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傅明礼回过头,对着身后回报进展王晋道:“让王福自己去找,看看谁最有可能是对红袖下手的人。”他将案上的折子扫到一边,拿起礼部官员的奏折扫了眼,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要是找不出来,就让他去给那个红袖作伴。” 礼部的官员草拟了秋狝的章程,傅明礼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合上折子时想起宫里这摊子事,头疼地捏了捏额心。 “红袖的案子要尽快审出个结果来,把云姐姐留在宫里我不放心,到时候让她跟我们一起去。” 王晋应是,想起还在驿馆的俞国使团,顺势问了一句:“那俞国的使臣们……” “俞国向来对大平虎视眈眈,不把他们放在身边盯着,朕不放心。” “那,秋狝把俞国的使团也带去?” “带吧。”傅明礼道:“看好两边的人,小心不能让安阳桥和云姐姐碰上面。” 这就有些为难人了,都是一个队伍出发,届时一起到达围场内,无论是狩猎时还是日常出门,云清都很难不和俞国的人有接触。 “陛下,若按奴才看哪,咱们好歹该把俞国使团亦或是云姑娘留下一个,这样才能大大减少她们碰面的机会。”王晋哭着脸唉声叹气:“这两方人一个围场里,又没有宫墙挡着,一个不小心就撞见了。” 傅明礼不满地觑向王晋,把云清和俞国使团都带去很危险,难道独留下他们其中任意一方就不危险了? “那你说,朕该怎么办?” 王晋:“相比于云姑娘一个人,把俞国使团留在平州的确更加不安稳,假若他们借机串联朝臣,那就麻烦了。” 傅明礼不太高兴地叩了叩桌子,“把云姐姐留在宫里,若是之后她借机逃出宫里,这事你来负责吗?” “陛下,云姑娘留在宫里也未见得就逃走。咱们离开之后,您寻个妥善的人来看着正昀宫这边,监视云姑娘的一举一动,谨慎些盯着,不会有事的。” “不是朕亲自看着,谁来朕都不放心。”傅明礼坐在那儿嘟囔了两句,到底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掀起眼问向王晋:“那你觉得,谁来监视云姐姐比较好?” 王晋讨好地笑了笑,“陛下您觉得,宁王殿下如何?” 第一百三十三章:大动肝火 “不行!”傅明礼想都不想就断然否决,见王晋似乎还有话说,他冷着脸色道:“朕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但把大皇兄和云姐姐放在一起,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朕宁可把云姐姐和俞国使团一齐带去围场。” 王晋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好再劝什么。 让宁王殿下看管云姑娘,虽然听起来有些不靠谱,但细细一想,一则宁王殿下心系云姑娘,想来也不会希望云姑娘离开平国;二则宁王为人中正,陛下亲口吩咐的事情,便是为了帝王威信,他也不可能为了云姑娘刻意徇私。 可是陛下对这二人相处实在太过抵触,王晋只好歇了这个心思。 …… 晚间明达从府外回来,李黎一脸神秘地凑到他耳边:“殿下,表小姐过来了。” 明达眉头一拧:“她不在宫里待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表姑娘听说了最近的案子,说担心殿下您也有危险,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胡闹!”明达一壁前行一壁直眉怒目:“宫女私自出宫是大罪,现在宫里风声正紧,她怎么敢如此胡闹。”他看着李黎:“我不见她,你马上派人送她回宫!” “表小姐那个性子,殿下您不是不知道,奴才们怎么劝得了?”李黎小跑着追上明达的步子,小声地提议:“殿下您还是去见一见吧,表小姐不见您怕是不会愿意回去。” 明达一直都拿自己的这个表妹一点办法都没有,母妃对晴惠很是喜爱,晴惠很小的时候就时常入宫和母妃作伴,日子久了,他便也对晴惠多了几分照拂。 女孩子的小心思,他大抵能猜到一些,前次假俞国公主闹事时晴惠忽然扑进他的怀里,他才意识到不能再放任晴惠对自己的心思,近一段时间开始有意疏远和她的距离,希望能用行动让她领会自己的意思。 现下看来,这丫头好像还是没明白。 “也罢。”明达想着,亲自去见一见,好生把自己的意思和她说明白,女孩子大都内敛矜持,晴惠知道了自己对她无意,以后应该就不会再亲近自己了。 晴惠在正厅里端着一盘糕点小口小口吃着,听到脚步声惊喜地扭过头,不及将糕点咽进肚子里就起身朝明达快步跑过来,一双眼睛亮得像夜里的星辰:“表兄!” 明达对她点头:“你怎么过来了?母妃知道你出宫的事吗?” 晴惠眼眸一闪,将残余的糕点咽进肚子:“姑母她,她自然是知道的。” 明达端起的茶杯还没有端到嘴边,就又重重地放回桌面。 沉闷又警醒的一声,将晴惠惊得缩了缩脖子,低着头不敢看明达的眼睛。 明达沉着眸子,语气微微发寒地问道:“你可知若是你私自出宫的事情被人揭发出来,你刚才的这句话会给母妃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表兄你别生气,是我说错话了。”明达一向谦谦有礼,极少有动怒的时候,眼见着明达阴下脸,晴惠赶紧走上前认错:“表兄,是我瞒着姑母自己偷偷跑出来的,是我听说从前和那个云清有过交集的婢女都陆续出了事情,我担心表兄的安危,所以才特意过来看看。” “是谁跟你说,与云清有关系的人都出了事情的?”明达抬起头,对上晴惠的眼睛:“还有,是谁跟你说,我和云清有过交集的?” 晴惠抿着唇,低下头没说话。 明达又问了一次:“是谁告诉你的?” “那个云清之前在宁王府暂住的事情好多人都知道的,我听说这件事又有什么稀奇。”晴惠觉得明达大惊小怪:“再说了,那个两个宫女地位低微也没犯过什么事,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出了事情?还不是有人看不惯云清的所作所为,所以才对伺候过她的婢女下手,借此泄愤?” “倒是表兄你。”晴惠委屈巴巴对着明达埋怨:“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表兄你居然为了她和我生气,她也配吗?” “晴惠,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明达一只手放在桌面上,觑着晴惠冷脸问道。 “我当然知道。表兄你就是为了那个和陛下牵扯不清水性杨花的贱女人所以才和我发火的,那个女人哪里好,无辜的宫人都被她连累,现在一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死活不知,那样不祥的人值得表兄你对她这样好吗?”晴惠眼眶发红,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明达,颤着嗓音问:“还是说,就是因为你们曾经在同一屋檐下相处过,所以表兄你对她有了情意,就可以连自己的表妹都不在意了?!” “放肆!”明达眉头一竖,大手扫过桌面,桌上的茶盏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晴惠脚上被飞溅的瓷片打了一下,虽然不疼,但她还是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毫无仪态:“表兄,你就知道为了别的女人吼我,你从前对我很温柔的,那个女人……” “她不是那个女人。”明达淡淡地提醒她:“她叫云清。” “表兄!”她都这样了,表兄居然还替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说话,晴惠气得哭得更厉害了,瘪着嘴瞅了不为所动的明达一眼,恨恨地转身跑了出去。 李黎被这一番变故吓得一声都不敢吭,等到晴惠跑远,正厅的彻底安静下来才小心地上前问了一声:“殿下,表小姐这样跑出去了,会不会想不开,要不要让人跟着?” “她身边自有母妃安排的护卫,不用咱们操心。”明达身心俱疲地按了按额角:“这丫头,真是被舅父和母妃给惯坏了。” “呃……”李黎让人将地上的瓷片收拾了,然后走上前重新递上一杯茶,欲言又止地看过去。 “有话要说?”明达问道。 李黎轻轻把茶盏放在桌面上,收回视线后动了两下唇瓣,而后慎重地出声问道:“殿下,属下只是不解,您如此大动肝火,到底是因为表小姐言行疏漏的缘故……”李黎抬眼,迎上明达的眸光,“还是因为表小姐对云姑娘言辞轻侮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谁是凶手 “倒是表兄你。”晴惠委屈巴巴对着明达埋怨:“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表兄你居然为了她和我生气,她也配吗?” “晴惠,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明达一只手放在桌面上,觑着晴惠冷脸问道。 “我当然知道。表兄你就是为了那个和陛下牵扯不清水性杨花的贱女人所以才和我发火的,那个女人哪里好,无辜的宫人都被她连累,现在一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死活不知,那样不祥的人值得表兄你对她这样好吗?”晴惠眼眶发红,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明达,颤着嗓音问:“还是说,就是因为你们曾经在同一屋檐下相处过,所以表兄你对她有了情意,就可以连自己的表妹都不在意了?!” “放肆!”明达眉头一竖,大手扫过桌面,桌上的茶盏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晴惠脚上被飞溅的瓷片打了一下,虽然不疼,但她还是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毫无仪态:“表兄,你就知道为了别的女人吼我,你从前对我很温柔的,那个女人……” “她不是那个女人。”明达淡淡地提醒她:“她叫云清。” “表兄!”她都这样了,表兄居然还替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说话,晴惠气得哭得更厉害了,瘪着嘴瞅了不为所动的明达一眼,恨恨地转身跑了出去。 李黎被这一番变故吓得一声都不敢吭,等到晴惠跑远,正厅的彻底安静下来才小心地上前问了一声:“殿下,表小姐这样跑出去了,会不会想不开,要不要让人跟着?” “她身边自有母妃安排的护卫,不用咱们操心。”明达身心俱疲地按了按额角:“这丫头,真是被舅父和母妃给惯坏了。” “呃……”李黎让人将地上的瓷片收拾了,然后走上前重新递上一杯茶,欲言又止地看过去。 “有话要说?”明达问道。 李黎轻轻把茶盏放在桌面上,收回视线后动了两下唇瓣,而后慎重地出声问道:“殿下,属下只是不解,您如此大动肝火,到底是因为表小姐言行疏漏的缘故……”李黎抬眼,迎上明达的眸光,“还是因为表小姐对云姑娘言辞轻侮呢?”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殿下,区别可大了。”李黎笑着搓了搓指尖,鼓起勇气冲着风姿荣秀的青年说道:“表小姐言行有失,您生气是正常的,毕竟表小姐从小和您一起长大,表兄妹的感情远非常人可比。……但您若是因为表小姐对云姑娘的态度而生气,那就说明在您心目中,云姑娘的地位与众不同。” 明达眼眸里漾出浅浅的笑意,并不放在心中的样子:“你想多了,即便晴惠如此污蔑的是其他任何人,我也都会生气的,不仅仅是因为云清的缘故。” 他的态度实在太过坦荡,李黎见了,便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立即低下头跟明达告罪:“殿下,是属下狭隘了。” “无妨。”明达对人对事一向大度,闻言朝李黎摆摆手,“惠然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惠然那日出府时向管事嬷嬷告了假,说是要购置衣物首饰的。属下派人沿着出府的后的路线找了一圈,最后在一家首饰铺门前捡到了惠然的手帕。”李黎一五一十地回报着下属传递的消息:“据当时铺子里的伙计说,带走惠然的人是一名虎背熊腰的黑衣护卫,下头人根据伙计说的样貌画了画像,现在正在京中四处巡查,但平州人口密集,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官员府邸,其中的护卫都数不胜数,调查起来有些难度。” “若是容易,云清那边早该出了结果,不至于拖到现在。”明达没再继续喝茶,而是起身走到门前:“走吧,进宫去瞧瞧云清那边是什么情况。” “正昀宫看得那么紧,陛下顾估计不会让您和云姑娘见面。”李黎猜测说。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陛下之前不也放了阿四去见她吗?”明达乐观道:“本王看陛下是有了长进,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独断专行了。” 李黎瞅了眼信誓旦旦的殿下,把要出口的劝告咽回了肚子里。 …… 云清亲自提审了那四名宫人。 四名宫人中有三名太监一名宫女,宫女的体型娇小些,相对于另外三人可能性稍小。 云清先审问了那名宫女。 云清看了眼对面娇娇怯怯的小姑娘,问:“昨晚子时前后,你都在做什么?” “那时候奴婢本来都已经睡着了,但是夜里忽然闹了肚子,跑了一趟茅厕。” “出去了多久?” “差不多半个时辰。” 云清皱眉:“去茅厕需要那么长时间?” 小宫女很不好意思地道:“奴婢昨晚吃了两个烂了一块的梨子,拉的厉害些,有时候前脚才从茅厕出来,走几步就又想上了。” 云清:“……” 这个供词的可能性尚不可知,云清又仔细盘问了她一些细节,然后让侍卫将人带了下去看押。 王晋从旁道:“奴才让人去查了,的确有人经过茅厕时看到过这个宫女出来。” “嗯。”云清点头,又叫了下一个太监进来。 审问的问题大抵相似,这个太监昨晚曾经出去的原因是肚子饿极了出去找点吃的,他自称和御书房的林大厨认识,两个人夜里还在厨房喝了点小酒。 王晋派人查问过,林大厨证明了这个太监的供词。 接下来的两个太监半夜出门的原因也古里古怪,一个是夜里时候想家出去哭了会儿,没人能证明他话中真假,另一个是半夜尿床,出去洗了趟裤子。 云清:“……” 后面两个都没有证人能证实他们的话,但云清偏偏对这二人没什么疑心。 王晋得知云清的想法时很奇怪,询问她原因。 “道理也很简单,凶手杀人,一定会想办法设计好前因后果,想好没有疑点的说辞和可以作证的证人,可是这两个人一定准备都没有,没有一点杀手的气质。” “那女尚书觉得,这四个人中谁是最有杀手气质的那一个?” 云清指尖轻轻点了点下巴,给出了一个让王晋惊讶的答案:“那个宫女。” 第一百三十五章:你知道的 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强烈的光线忽然照进来,靠在床边的惠然被那光刺得眯了眯眼睛,看到一名女子带着护卫走进来。 惠然看清女子的脸,瞪大眼想说点什么,可惜嘴上堵着东西,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女子对着身后的护卫问:“你是看着丫头细皮嫩肉的,舍不得打吗?” 男子躬身慌乱道:“您误会了,属下只是担心会惊扰周围的师父。” “不是堵着嘴吗?” 男子会意,顺势道:“那属下先将大牢里折磨人的刑罚都在她身上使一遍,然后再杀了她。”他十分清楚自己的主子对这个丫环主人的厌恶,更是周到地问了一句:“主子可要亲自动手?” “好啊。”女子弯唇一笑,尽显娇俏。 男子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皮鞭,交给面前的女子,女子随手接过,慢慢靠近床边的惠然。 惠然漂亮的眼眸里满是惊惶,摇着头呜呜地往后退,然而她身后只是坚硬的墙壁,根本退无可退。 女子看着她害怕的样子,反而越发激起了内心深处的施暴欲,抬起鞭子重重地抽在惠然身上。 落鞭即是深可见骨的伤痕,惠然疼得眼前一阵阵发白,还没等缓过来,又一鞭子又落在身上。 惠然开始时还会晃着头往后缩,后来便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低着头一下一下小声的抽噎。 男子见女子一连打了十几鞭子还没有停下的架势,立刻上前提醒:“主子,这小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再打下去怕要死人了。” “死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女子满不在意道:“说来她该羡慕那个叫红袖的宫女,若不是她在宫外,方便咱们得手,如今留在宫里也该有个痛快的死法。” 男子见她还没痛快,后退一步低首:“若是这样死倒也成,只是不能再施用别的刑罚了。左右主子开心就好。” 女子点了点头又想上前,低头时瞟见惠然低头垂泣梨花带雨的模样,眼中忽然划过一道暗光,徐徐放下了鞭子。 惠然见她终于有了收手的架势,心下略微松了口气。 然而她刚刚放下的心,却在下一刻被悬到了嗓子眼。只因她听到头顶女子轻柔的问话:“上次你不是说,你们哥几个好些日子没去消遣没心思干活吗?”她朝惠然扬了扬下巴,用恩赐的姿态说:“这丫头,赏你们了。” 男子一讶,余光瞥见惠然清秀的面庞心中一动,又看到她浑身上下血流不止的样子,多少没了些兴致,便推脱了一下:“主子,这小姑娘好歹是个良家女,是不是应该给个体面的责罚?” “我做事,何时轮得到你置喙?”女子眉头一竖,不悦地将鞭子轻轻抽到男子身上:“要是不要,索性直接杀了吧,明日之前,别让我再看到她。” “……是。” …… 云兰端着一盏参茶放在旁边的桌案上,“姐姐忙了半天了,还是歇一会吧,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别说那个皇帝陛下了,就是我看着都心疼。” 云清皱着眉:“怎么又说起陛下了?” “他啊,听王总管说你今天没怎么吃东西,一怒之下竟然要王总管把御膳房的那些厨子都拖下去砍了。我看得心惊肉跳的,还好王总管劝了两句,他才同意让我来给你送点东西吃。” 云清摇摇头,这小皇帝的脾气,最近看着像是温和了许多,其实骨子里一点都没变。 “女尚书,王福来了。” 王晋引着蓝衣小太监快步从外面走进来,对着坐在主位上的云清躬身行礼道。 “不必多礼。”云清看向王晋身后的王福,开门见山道:“王总管应该和你说过我叫你来的原因,这四个人之间好坏善恶,我们两个也都不太拿得准,你和他们熟识,所以就叫你过来和他们见一见。” “奴才明白。”王福点点头道:“红袖死得不明不白,奴才一定要帮着主子们把这件事查清楚,不管那些人和奴才关系有多熟稔,奴才都不会徇私的。”他直视着云清的眼眸,语气坚决地保证道:“奴才会尽力的!” 云清被他一本正经的神情逗笑:“倒也不必这么紧张,叫你来只是让你帮着看看,到底孰是孰非,我和王总管才是最后下决定的人,你不用压力太大。” 话虽这么说,可是当王福面对上平日和他时常说话逗笑的宫女蕊儿时,还是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阿福,你怎么来了?” 宫女蕊儿被列入可疑名单后就被关押进了一处密牢里,这里少有人知,之所以用来看押几个无足轻重的宫人,主要是担心他们被人暗杀灭口。 蕊儿见到阿福后先是一喜,然后忽然拉下了嘴角,扭开头道:“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是不许人随意进出吗?你这个女尚书面前的大红人跑到我这里来,难道不怕被我连累?” “蕊儿。”阿福走到她面前,和她面对面地坐下,然后对上她的眼睛,见她只和自己对视了一瞬就又不自然地挪开目光,阿福心下一片了然:“是你对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阿福说:“如果你没有杀人,你此刻应该很平静很无辜地和我抱怨,而不是这样一脸心虚的表情。” “我哪有心虚……”蕊儿眨了眨眼,抱紧膝盖底气不是很足地斥了一句:“胡言乱语。” “我一开始听到你们几个人的名字时,最先怀疑的就是你。”阿福垂眸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在一片死寂中开口:“你帮他们做事,不是为了钱财,是因为你觉得我喜欢红袖,是不是?” 蕊儿家中败落之前是开武馆的,她从小耳濡目染,也练就了一身功夫,徒手打倒两三个壮汉都不在话下。这件事也许其他人不知道,但是阿福很清楚。 蕊儿攥紧了袖口,缓缓对上阿福好像看透一切的目光,突然没了反驳的余力。 …… 阿福还是循规蹈矩地去见了另外三个人,见了他无一例外地埋怨他连累朋友,阿福一一和他们道了歉,告诉他们会和女尚书解释清楚,这才随着王晋去见了云清。 第一百三十六章:搜查 “奴才和蕊儿是旧相识,她曾经提出要与奴才结为对食,但那时奴才刚得了陛下的密令到女尚书身边伺候,自觉身上担子重,不敢随意结亲,所以就拒绝了她。” 王福说起这事时自己都摸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后来奴才和红袖在竹青阁伺候,因为同是宫里的老人,彼此性格也相投,所以相处得比其他人更亲近些,蕊儿偶尔见过我们一起办差,所以就误会奴才与红袖是一对。奴才想,蕊儿犯下这样的滔天大错,应该与这事有些关系。” “你可问出她的作案经过和指使她的人是谁?” “未曾,蕊儿她什么都不肯说。”阿福挫败道。 “无妨,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云清宽慰道:“虽然你的推断不能作为证据,但我和王总管可以根据你的猜测调查事情经过和幕后主使,这都是你都功劳。” “主子就别安慰奴才了。”阿福垂头丧气地看着地面,“要是奴才厉害些,或许可以从蕊儿那儿问出幕后主使,继而找到惠然的下落,可是现在奴才什么都没做成,只能在这儿干着急。” “女尚书,宁王殿下来了。”门外侍卫禀报道。 云清身边的侍卫都是傅明礼亲自安排的,明达来求见,如若没有傅明礼的允许,侍卫们不会到她面前传话。 云清暗暗思忖着,皇帝陛下这几天是真的转了性了,竟然一改往日独断专行的行事风格,开始学会给人自由了。 “快请进来。”王晋极有眼色的吩咐道。 侍卫得令,没多大会儿,明达带着护卫阿四一起出现在了竹青阁的正厅中。 “宁王殿下。”云清起身,对着明达微微颔首,而后上前两步问道:“殿下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惠然那边有消息了?” “还没有。”明达摇了摇头,抬手示意云清坐下,然后才缓缓开口道:“惠然是在出府之后失踪的,调查的范围有些广,她有素来少与人结怨,所以这事查起来,几乎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红袖和惠然先后出事,背后的人八成是冲着我来的,殿下与其去查惠然的仇家,倒不如来查查我的。” 明达抬眸,鼻翼略微翕动两下,“你不要这样想,你我都应该明白,这件事不是你的问题。” 云清摇头,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展平后放到明达面前:“我思来想去,这些日子我在宫中内外得罪的人少之又少,除却灵瑶郡主之外,前贤妃德妃,再加上已被抄家的前淑妃,都或多或少有理由对我不利。但贤妃德妃并非穷凶极恶之人,我对她们倒不是很疑心。前淑妃虽满族被灭,但沈太傅门生广布,应也有几个感念师恩的,倘若知道了先前许多事情都是我所谋划的,对我有敌意不无可能。” 明达将纸上的人名细细看过一遍,转头冲她道:“即便沈太傅昔日的门生知道了这件事,也应该是首当其冲对你不利,没有必要去为难两个丫环。” “嗯。”云清赞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抓两个丫环来泄愤这种事情,不是那些读书人做得出来的。惠然红袖两个弱女子,他们也没有必要对她们下手。” 云清的话说完,正厅顿时陷入了沉默。 云清在京城认识的人并不多,排除掉这几个,余下的便只有灵瑶郡主了。 其实从一开始,云清怀疑的人就只有灵瑶一个。灵瑶郡主爱慕明达,一个女子为了心爱的男子是做的出任何事情的,没有人会怀疑灵瑶郡主对宁王殿下的真心,也恰如云清从不怀疑,灵瑶郡主会为了明达而想要置她于死地,更甚至将她挫骨扬灰。 但她即使猜到了,也不能轻易将自己的猜测宣之于口,灵瑶背后有来自于敏亲王一脉的雄厚势力,如果没有证据,没有掌握蕊儿被灵瑶收买的铁证,她即使猜到了也不能拿对方如何,反而会因此激怒对方狗急跳墙,危及到惠然的安全。 云兰从旁听着,大约明白了这段对话的意思,小手攥紧了云清的袖口一言不发。 “抱歉。”明达忽然起身,对着云清弯身一礼:“这件事,到底是我连累了你。” “宁王殿下无需如此。”灵瑶对她的敌意虽因明达而起,但说到底还是灵瑶品行不端的缘故,云清并不会因此迁怒旁人。 “这件事我会尽力查出真相,还红袖一个公道。”云清侧眸安抚地看了云兰一眼,回过头继续道:“至于惠然的下落,怕是还要仰仗殿下了。” “……你觉得,如果换做是你抓走了惠然,你会把她藏在哪里?”明达站直身体,一只手背在身后,沉吟着开口问道。 “灵瑶郡主前些日子惊扰圣驾,又被敏亲王赶回了庵堂,有亲王在上压着,灵瑶郡主应该不敢随便离开,她若要藏人,约莫是在深山老林里……”云清话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她若是想杀惠然,抓了她之后就可以动手。要是她留了惠然的性命,一定会寻一个易于看管而且距离百慈庵较近的地方,用尽各种刑罚来折磨惠然,借此发泄心中的怨气。” 云清和明达对上视线,眼眸同时亮了起来:“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 两个人视线交集,就连话语声都重叠在一起,话落之后便同时笑了笑。 傅明礼慢悠悠地走进正厅时,看到的就是这副俊男美女双眸对视默契十足的画面。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到两人中间,笑了笑说:“云姐姐和大皇兄聊什么呢?” 明达之前太过投入,以至于连傅明礼的脚步声都未察觉,见了人后知后觉地躬身:“见过陛下。” “在聊案情的进展。”云清只简单概括了一句就立刻对明达道:“殿下快带人去百慈庵,也许还来得及。” 明达点头,和傅明礼告辞之后带人离开了竹青阁。 云清拉着云兰的手坐下,小姑娘仍是蔫哒哒的,被她拉着来回走也不说话,云清想开口问她,又碍于傅明礼在场不好开口,只好按捺下心思转头看向傅明礼:“陛下怎么过来了?” “大皇兄都能来,朕怎么就不能来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交换 “宁王殿下过来是有正事,陛下大老远跑到这破落宫苑,”云清语气很淡地问:“也是有什么要紧的人命案要调查吗?” “有啊。”傅明礼配合地道:“御膳房数十名御厨离奇身亡,这算不算是顶要紧的人命案?” 云清嘴角一僵,挪过头难以置信地质问:“陛下真把那些御厨给杀了?” 王晋生怕云清真的信了,抢在傅明礼回应之前先行开口:“女尚书误会了,陛下说要惩治那些御厨是随口之言,怎么能当真呢。” 云清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得过于惊讶了,亡羊补牢地同傅明礼道歉:“陛下,是我误会您了。” 傅明礼哼哼着翻了翻眼睛,“左右有大皇兄在的地方,云姐姐没几次瞧朕顺眼的,朕早就习惯了。” 云清自己都嗅得到空气中浓郁的酸味儿,更别说一旁的宫人了。 王晋捂着嘴笑了,“陛下这是等着女尚书来哄呢。” “就你话多!”傅明礼没好气地瞪了瞪王晋,“案子查清楚了吗?” 王晋敛下笑,低声下气:“这个,奴才只是协理,您要是想知道进展,不如问问云姑娘?” 傅明礼将视线转向云清。 云清干咳一声,微微笑了一下说:“杀害红袖的凶手已经可以确认,只是光有口供没有物证很难取信于人。我和王总管正在为这件事发愁呢。” “那大皇兄来见你,和红袖的死因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怀疑杀害红袖和抓走惠然的主使是一个人,殿下进宫来问我情况,我将自己在平州得罪过的权贵们列了个名单,让宁王殿下本王查清楚最有可能哪个人。” “单子呢?” 云清摸了摸袖口,又低头看了看桌面,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对上王晋的眼神后蓦地想起名单的去向:“名单好像被宁王殿下拿走了。” 傅明礼眸光更加阴鸷,眼睛里好像藏了只会吃人的凶兽,一不小心就要被拆吃入腹。 云清莫名感觉冷,握紧了云兰的手没说话。 “王晋。” “奴才在。” “去宁王那边,把女尚书亲笔书写的名单要回来。” 王晋悄悄朝云清瞟了眼,一瞬间又低下头:“是,奴才这就去。” 下完命令,傅明礼的神情舒缓了一些,勾唇笑道:“云姐姐和谁不和,朕比你这个当事人还要清楚,灵瑶郡主那边朕会亲自去找敏亲王,你就不用操心了。” 云清握着云兰的手稍稍动了一下,她慢慢松手,五指指尖蜷缩在一起:“那,如果我能查出灵瑶郡主指使宫人杀害红袖的证据,陛下能将灵瑶郡主依律惩处吗?” “云姐姐想些什么呢?”傅明礼横眉冷目地对上云清的脸,用说教的口气道:“灵瑶郡主是敏亲王爱女,朕惩治了她,岂不寒了亲善大臣的心?” 云清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朝中势力权衡的道理她不知听父皇说过多少次,有时候为了平衡朝局,损失一人一地再寻常不过。 云清的心情陡然低落了下来,她自己也想不通是为什么,道理她都懂,傅明礼有他的立场,他没有理由为她而颠覆原则,那样他就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君王。 “不过……”凝视着云清低垂的眉眼,傅明礼忽然掀唇道,“云姐姐亲朕一下,朕就下旨将灵瑶处死,你觉得如何?” 云清倏然侧目,看到傅明礼眉目之间皆是打笑的神态,心仿佛在那一刻又重落回了实处。 是了,傅明礼终究是傅明礼,世人所在意的看重的,在他面前一文不值。 云清油然而生一种不知名的感动,许是为了少年赤诚的心意,亦或是他不问缘由的维护,这在世俗的纷杂的时势中是异常珍贵的。 “陛下,哪怕云清手上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红袖的死是灵瑶郡主主使的,你也愿意冒着得罪敏亲王的风险处置灵瑶郡主吗?” 傅明礼嘴里发出极浅的笑声,云清本以为他在笑自己天真,没成想下一刻,隽秀肆意的少年凑到了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云姐姐要是说一句喜欢朕,朕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云清呆愣愣地看着傅明礼凑近自己又后退到礼貌的范围之外,耳边的热气已散,她的耳根却悄然泛起了红晕。 傅明礼走后,云兰将正厅的宫人遣到了门外,然后走到云清面前站定,一言不发地俯视着她。 云清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等了一会儿也未见云兰说话,就仰起头看着她:“怎么了?”见她肃着面容眼神不错地盯着自己,奇怪地摸了摸脸颊:“怎么是这副表情?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容姐姐,你对那个平国的皇帝动心了是不是?”云兰握紧小拳头,眼睛死死地盯在云清身上:“你喜欢上他了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呢。”云清去拉云兰的手:“怎么忽然问我这种话?” 云兰听她这样说,脸上的激动和愤怒更重了几分:“容姐姐,如果换做是以往的你,你会想也不想地给我否定的答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我是奇怪你怎么忽然问我这种问题。”云清勉强解释道:“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是被我们查案的事情吓到了?” 一向对云清百依百顺的小姑娘今日却像变了个人,执拗地非要向她要一个答案:“姐姐你先回答我,你喜欢上那个平国皇帝吗?” “没有。”云清摇了摇头,话一出口,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又漫上心头。 云兰紧绷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许,主动拉住云清的手,蹲下身搂住云清的腰身,“姐姐,咱们是大俞人,你是大俞最负盛名的容乐公主,也是皇兄最在意的心上人,那里有对你景仰敬重的百姓,有无数爱慕你的世家公子,有对你惟命是从的大臣。可是这平国不一样,这里全都是坏人,阴谋诡计搅的人心神疲惫,姐姐你从小活在万丈光芒里,如何能忍得下这些?”她咬紧牙根,闭上眼安静了须臾才道:“容姐姐,你在这里不会快乐的,咱们尽快想办法回国吧,好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现世安稳 “兰儿。”云清淡下眸色,双手捧起云兰的脸,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之色:“你说平国处处勾心斗角,那你以为,大俞就是一片恬静安宁吗?” “起码我从没有见过大俞宫里有过这样因为一己之私就罔顾人命的恶人。”云兰别过头赌气道。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云清松开手,一只手撑着桌面低声道:“乾元十三年,父皇后宫的两个秀女因为争宠而大打出手,其中一人一怒之下命人在另一个秀女的膳食中下了剧毒的砒霜,偏偏被下毒的秀女心善,将饭菜分成两份赏赐给了手下的宫人,最后父皇带人赶到时发现事发之处除却秀女之外还死了两个宫人,死状凄惨。” “乾元十六年,我随父皇西巡,一位王爷膝下郡主眼馋我随身携带的七彩宝玉,买通地痞,欲趁我落队时轻薄于我,借机夺走侍女包裹中的玉石,计未成,后来父皇以那位郡主意图谋害皇女的罪名问罪整个王府,府上百多口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整个王府无一人幸免。” 云清看着云兰震恐的面庞,狠了狠心继续说道:“兰儿,这世上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纯净和美好的,你所见识的安稳祥和,不过是你父亲兄长竭力为你圈出的尺寸安宁,当不得真的。” “可是……可是容姐姐你在俞国时,不是一直都生活得很好吗?”云兰抓紧云清的裙摆,睁大眼睛道:“即便有时候会有一些变数,起码在大俞的大多数时间里,姐姐你过的是快乐的。” “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天没亮就要到听学阁随太傅背书,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从经史子集到兵法策论,好些个师傅轮着翻儿来给我上课,有时候还没睡醒就被嬷嬷从被窝里揪出来,天都黑的透透的了,宗亲们的孩子都回了家,我却还要还要到藏书阁跟着师傅看书写文章。”说起过往的辛勤劳苦,云清脸上没有一点恼恨抱怨,“你只看到我享受了旁人的景仰敬重,却不知在这些光芒的背后,我付出了多少辛苦。” 她说着苦笑了声:“说起来,倒是我在平国的这段时间,每日里有大半日是闲着的,只需要带着宫女太监们在竹楼里喝喝茶吃吃点心,日子过的倒比在大俞滋润多了。” 云清年纪还小时,她的父皇孝帝就已经开始因为皇嗣的问题苦恼,不得已让还在稚龄的云清接受等同储君的教育,后来她的才名远播,不乏孝帝的默许和推动。 孝帝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为她成为皇太女铺路了。 后来孝帝驾崩,每天都有一个接着一个的大臣在国事上询问她的意见,她操劳于朝政,更是难得闲暇。 在平国,没有人知道她是大俞的长公主,没有人会将国家的重担扔到她一个女子身上,她可以放松身心地做自己,而不必为了国民安定、百姓福祉而伤透脑筋。 “姐姐你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云兰听完云清的话怔怔然,片刻后呐呐道。 在云兰的印象里,她的容姐姐虽然每天忙碌于各种各样的事务,但永远都是一副身有余力闲散自得的姿态,好像任何事情都难不倒她。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心疼我,而是想让你明白,无论是平国还是大俞,哪里都不是绝对的安乐窝,是你比较幸运,有你的父王和兄长全力守候,才能让你快乐无忧地长大,几乎没有什么烦恼。” “对不起。”云兰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搅着手指嗫嚅:“是我太傻了,都不懂就在这里添乱。”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云清扶着她在自己旁边坐下,拿出帕子擦了擦小姑娘眼角的水渍,“兰儿,大俞我是会回去的,但一来我现在身不由己,二来,就算我出了平宫,之后也未必要回大俞。” “容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云兰腾地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望着云清:“什么叫你出了平宫也未必会回大俞?姐姐你可是大俞人,你不回大俞还能去哪里?” 云清一开始被傅明礼关在正昀宫时总是念叨着回家回家,她事后几番回想都觉好笑,她唯一的骨肉至亲已经没了,回去除了面对一堆烦心杂事,怕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你看你这一惊一乍的样子,让我如何放心得下?”云清摇着头将帕子放到云兰手上,还想再训她几句。 “女尚书。”王晋匆匆敲了两下门就走了进来,对着云清急声道:“惠然姑娘有消息了。” 王晋的神情实在算不上好。 云清心里不安,握紧一方桌角问道:“如何了?” 王晋皱眉,眼角眉梢的同情和叹惜掩都掩不住,“……在百慈庵山上的一处禅房里,被发现时衣衫凌乱满身青紫……”念着云清年纪小不懂这些,王晋有些不知如何张口,“……已经被,被……” 云清深深吸气,半个身子的力量几乎都依靠在那方桌角上,她的手发着抖,桌面上的茶盏也被带得晃动,云兰看她这样子赶忙走过来扶住她,提心吊胆地问:“容姐姐,你怎么样了?” 云清晃了晃头,重新靠坐在椅子上,复看向王晋:“现在人呢?还好吗?”话一出口云清就暗骂自己愚蠢,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怎么可能还好? “性命无碍,只是一直吵着要见您。”王晋见云清神色不好,又立即添了一句:“您放心,奴才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太医去宁王府为惠然姑娘诊治,那幕后之人心狠手辣,您千万得注意安全,不能随便乱跑。” “是我害了她。”云清闭眼,慎重的无力感和自责沉沉地压在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晋道:“这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得您,您还是别因为这个折磨自个了。”他想了想,“要是您实在担心,那奴才这就带上些养身的补品到宁王府去探望惠然姑娘,您觉得怎么样?” 云清唇瓣动了两下才发出声音,嗓音不比素日的清灵,显得有些沙哑:“不必,你去和陛下说,我要亲自出宫看望。” 第一百三十九章:改变 “这……”王晋一开口就想要拒绝,陛下平时对女尚书言听计从,但唯独出宫这件事,王晋明晰陛下八成是不会同意的。 但王晋瞅见云清颓然的神色,几乎可以想见她在听说这件事时的伤感和自责,反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王晋最后只得道:“奴才去问问陛下的意思。” …… “朕听说那个惠然被人侮辱了?”见王晋进殿,傅明礼懒懒地睨了他一眼问道。 “是。”王晋道:“宁王殿下带人过去的时候周围只有修行的尼姑,没见到灵瑶郡主及随侍仆从。” “跑的倒是快。”傅明礼几乎可以见到如果自己命人捉拿灵瑶时敏亲王会拿什么话来堵自己的嘴。 “陛下……”见傅明礼露出沉思之态,王晋又接着说道:“云姑娘想要出宫探望惠然姑娘。” “去探望一个丫环做什么?”傅明礼骨子里的凉薄又不觉冒了出来,“送些补品过去安抚一下已经是恩赐了。” “云姑娘重情义,惠然自打云姑娘在宁王府时就伺候在身边,感情自然比常人深厚。” 傅明礼被他说的挑眉,徐徐朝他看过去:“那你觉得云姐姐对朕的感情比之这个惠然又当如何?” 王晋最会拍马屁,当即回道:“自然是和陛下的感情更深,云姑娘在宫中受陛下照顾良多,她不会不感念陛下的照拂的。” 傅明礼皱了下眉,低声嘀咕:“朕要的可不是她的感激。” 王晋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索性低着脑袋当没听到。 傅明礼嫌弃地看了看装聋作哑的王晋,收回眸光道:“多找些侍卫跟着,切记不可让云姐姐和外人有接触的机会。” 这就是准许了,王晋听言一喜,马上溜须拍马道:“陛下宽仁待下,奴才拜服。” 傅明礼可不稀罕他的恭维,赏了王晋两个大字:“滚吧。” 王晋笑道:“是,奴才告退。” …… 云清重回居住过月余的宁王府时,心情早已不复当时的平和。 绕过影壁回廊,云清被带到惠然居住的房间前,李黎躬身对云清说道:“殿下在书房处理政务,属下去请殿下过来。” “不必了,我只是来探望惠然,坐坐就走,不会多待。”云清阻拦道。 她话虽如此,李黎却不敢擅自做主,面上应了声,暗地仍是想要派人通知明达。 云清敲了两下门,第三下时稍稍用力,才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下人的房间简陋,惠然的这般遭遇并没有为她带来特殊的待遇,外头的阳光照进来,云清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床上面如死灰的小姑娘。 惠然相貌不及红袖明艳,却自有一股清致妍秀的美丽,往常含着笑看人时总是让人心神舒畅,如今那双好看的眸子却低垂着,几乎没有颜色的唇瓣和面庞透露出主人的绝望。 云清指甲按在掌心,勉强自己迈开步子走进去。 已是秋末冬初的时节,屋里却一股子冷气扑面而来,阴冷的朝向和经久未修的门窗让室内的温度比院中更凉。 听到声响的惠然抬起头,那双眼睛也是呆滞的,懵懵的看不出焦点,像一句没有灵魂的木头人。 “惠然。”云清在床前站住,低低地唤了一声,出口才发现嗓子沙哑极了。 “小姐。”惠然的眼眸慢慢有了焦距,缓缓对上云清的目光,干裂的嘴唇动了几下,半晌才发出声音。 她的声音太小了,云清凑近才听到她在说:“小姐你骗人,奴婢的生死荣辱,不是奴婢自己说了算的。” 这个角度可以睇见惠然衣领里吓人的青紫痕迹,配合着她的声音慢慢入眼入耳,云清的心好像被一记重锤砸下,她的牙齿要在唇肉上,张了张嘴,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奴婢命贱,奴婢早就说过的,是您不信。”惠然又浅声道,好像只在反驳云清的观点,听不出任何怨恨之意。 云清连连摇头:“不是的,你的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卑微,是那些恶人作祟,和你的出身没有任何关系。” 惠然扯唇,嘴里发出一声嗤笑,她抬起头,眼神仿佛要穿透皮肉看进云清的内心,“小姐,惠然只想分明,假使出身与我的遭遇并没有关系的话,为什么灵瑶郡主抓住和羞辱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呢?” 云清想说,那是因为她在宫里啊,宫里看守严密。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无奈地想到,宫里看守严密,红袖不也没了吗? “人与人之间,终究是不同的。”惠然自嘲般一笑:“卖身契没了,奴婢依然注定了要卑躬屈膝,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惠然闭上眼睛,一副不想多说的态度,“奴婢累了,小姐请回吧。” 云清想多坐一会儿,惠然脸上的抗拒却很明显,她静默须臾,点头:“那好,你,好好休息。” 云清迈出门槛的每一步都是迟钝而麻木的。 她从前读《晋书》,读到我不杀伯仁的典故时只是唏嘘,却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体会到这样经历的一日。 她的出身注定了她不会太过重视看重奴仆的存在,假若今日是她的护卫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而被杀手刺杀,她也许远不会有此刻的难受,偏生惠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因为她而被人折磨侮辱失了清白,她就一生一世都会因为这份愧疚而愧对于她。 明达走过来的时候,云清还是一脸的失魂落魄,他的脚步微顿,意识到云清是因为惠然的事情才会如此。 他从小习惯了宫女太监为他遭受责罚,小时候还会因此内疚,后来次数多了就学会麻痹自己,渐渐就没什么感觉了。 惠然可怜,是身为一个奴仆的可怜,明达会认为她可怜,也仅会认为她可怜。 “殿下。”思量间,云清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对着他颔了颔首,情绪不高:“殿下。” “惠然的事……”明达刚一开口就被云清打断:“殿下,我刚才去了惠然的房间,天气已经转凉,她房间里连炭火都没生,她现在身体不好,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明达救了惠然回来只让人请了大夫诊治,并没有细心到去关心一个丫环的衣食住行,所以这样的情况他也是才听说。 李黎没等明达说话就垂头告罪:“殿下忙于公务,是属下失职忘了吩咐,云姑娘见谅。” “李总管客气了,我知道寻常时候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不合规矩,但惠然现在……”她道:“还请你多关照她吧。” “云姑娘放心,属下这就去找人侍候惠然。”李黎保证道。 第一百四十章:噩梦 “惠然。”李黎安排的丫环阿绫生起屋里的炭火后对着惠然叹了口气:“你之前明明吵着要见那个女尚书,现在她人来了,你怎么不多留她待一会儿呢?” 惠然苦笑道:“见面之前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讲,真的见了面,反倒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女尚书是真的关心你。”阿绫说。 “就是因为她的关心和在意,我才会沦落成今天这般田地。”惠然攥紧被角,之前的无数个画面轮换着从眼前晃过。 灵瑶郡主走后,那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并没有把她怎么样,还给她送来了庵子里的素斋让她吃饭。 她高兴坏了,眼含希冀地看着男子说:“大哥,我只是个小丫环,从来没有得罪过灵瑶郡主,你是个好人,能不能放了我?” “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是个好人。”男子哼笑着又把绳子捆回她身上,一圈一圈地将她手脚束缚住,一边动作一边道:“咱们都是刀剑上舔血的恶人,灵瑶郡主让我们抓你,我们为钱,她为了撒气,银货两讫,你也别怪我们,大家都是为了讨生活。” 绳子绑好了,男子试探了一下松紧,这才放心地站起身:“我先提醒你,可千万别乱跑,这禅房外围有我的几个手下盯着,他们素了好些日子了,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良家女。” 惠然被男子的话吓住,点头如拨浪鼓。“大哥你放心,我不会乱跑的。” 男子“嗯”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被关上,房间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惠然缩着身子靠在床脚靠着枕头一动不动,屋子里很冷,身上的伤口很疼,她却连呼吸都不敢加重,生怕引来更加可怕的后果。 殿下会来救她吧? 惠然怀着这样一丝期待,即使伤口再疼也努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就在她心怀希望的时候,禅房外突然响起了男子的声音,惠然笑容一收,想起之前那个男子嘱咐过自己的话,身子不由得抖了抖。 “我可听说了,这女的长的不错,身上细皮嫩肉的白得很。” “呵,你那刀疤黑脸看谁不是白的。” “这回是真的。我还偷听到郡主和老大说了,说咱们可以随便享用这个小姑娘。” “可是老大那边……” “一个女的而已,咱们这么多年兄弟,老大什么时候因为女人跟咱们发过火?” “……那,要不咱们去看看?” 话音停了,惠然却一刻都不敢放松,她屏住呼吸,下一刻,吱呀的推门声响了起来。 月光漏进来,两个男人的脸在月光下模糊地出现在惠然眼前。 她的眼睛瞬间被惊恐覆盖。 …… 之后发生的事情仿佛一个噩梦,惠然每每思及就痛不欲生。 “殿下。”阿绫原本想给惠然倒杯热水,走到桌前见到明达进门,惊讶过后立刻行礼。 “惠然现在如何?”明达目不斜视地迈进门槛,见到阿绫问道。 “大夫说伤口很深,需要养上一段时间,即使好了身上也会留下疤痕。” 第一百四十一章:那不值得 “本王记得明风堂有一种药膏,是陛下赏赐的,据说褪疤效果极佳,过会儿你去拿过来给惠然用吧。” “是。” 明达这次抬步朝床榻走去。 惠然一见明达进来就下意识地挺直身子整理衣裳,整到一半动作又停住动作,抿紧嘴角低下了头。 “惠然,你的事情陛下已经命人下令调查,云清那边正在搜集证据,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伤害你的坏人一定会被绳之以法,你尽管放心。” 惠然别过脑袋,之前忍了好久都没有留下来的眼泪几乎在明达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就流了出来,她狼狈地用袖子去拭,“有什么用吗?奴婢已经如此,即使他们被抓起来千刀万剐,奴婢这辈子也都已经完了。” “这件事还是要你自己想开,任何人都帮不了你。”明达不是善于安慰别人的性子,想了半天才斟酌着说道:“有时候女子的节操并没有那么重要,云清从前说过,男子们常驻青楼楚馆的不在少数,贞操不知烂到了何种程度,但世人却从不说他们肮脏失贞,女子们不过与旁的男子多说几句话就会被人唾骂不守妇道,这世道对女子实在是不公平。” 明达见惠然垂着眼不说话,想了一下又道:“被人侮辱不是你的错,你可以难受一段时间,但不要让自己深陷在这件事的阴影里,何必用自己的余生来救赎别人的错误,那不值得。” “殿下。”惠然定定地看着他,眼里的泪水还没擦干,明达朦胧的身影在她面前,犹如看不清面容的天神。 再不肯承认又有什么用,惠然啊惠然,你就是不自量力地爱上了自己的主子,你这样的身份,即使是还没有被强迫之前都没有资格做到的事,如今又怎么能? …… 云清从宁王府出来后没有回宫,而是吩咐车夫改道敏亲王府。 傅明礼安排的侍卫听到云清的声音后打马过来:“女尚书,陛下有令,请您探望过惠然姑娘后立刻回宫。” “我说我要去敏亲王府。”云清眸光淡淡扫过他的脸,语气不重,却暗含威严。 侍卫不敢擅自做主,“如果女尚书执意要去,不如回宫一趟,问过陛下的意思之后再去?” “陛下那边我自会去说,退下!” 侍卫拧了拧眉,犹豫着退开一步。 马儿慢慢地走了起来,侍卫叹了声气,招呼身后的兄弟们:“保护好女尚书,敏亲王府可不是好闯的。” 有一人不解,上前询问道:“属下听说敏亲王性格谦和,应该不会对咱们这些陛下亲卫们无礼吧。” “不好说啊。”侍卫长斜了眼云清所坐的马车,意味深长地道。 …… 云清从马车走下后步伐不停地走向敏亲王府大门。 “云姑娘。”侍卫长上前拦了一下:“敏亲王并非不讲道理之人,您稍顷说话千万温和些,不要让王爷抓到把柄。” 云清这次没有反对,点了下头算作应允。 有陛下身边的侍卫开头,敏亲王府门前的下人不敢拦人,引着云清要她去正厅等候。 “女尚书请这边走,奴才这就去请王爷。” “不必了。”云清道:“不必劳烦王爷大驾,我是来见灵瑶郡主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解释 “女尚书有所不知,郡主如今还在城外百慈庵,并不在府上。” “哦?”云清衔笑垂眸,嘴角的弧度极冷:“是吗?” 她来时虽面无表情,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强烈的上门找事的气息,小厮丫环们都不太敢和她搭话,连忙请了管家过来。 敏亲王还在练武场射箭,过来且得一会功夫,管家站到云清对面,对上她淡漠的眸光后哆嗦着嘴唇道:“女尚书大驾光临,府上有失远迎,还望您能见谅。” “我没什么可见谅的,”云清轻飘飘地睨向他:“我还是那句话,我要见灵瑶郡主,若是你们交不出人来,我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了。” “女尚书,郡主在百慈庵修行一事京中人尽皆知,您要见郡主,怎么也该去庵里,怎的跑到王府来了?” “你确定你们的郡主在百慈庵吗?”云清向他确认道。 “这自然做不得假。”管家乐呵呵道:“我们王爷好些次说过,郡主被他惯得不成样子,需去佛堂里静静心,这话京城里不少人都听说过,女尚书一打听便知。” 云清只是深不可测地笑了一笑。 管家眉心跳了跳,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 眉气定神闲的小姑娘睇向身侧的侍卫,浅声吩咐道:“去城外百慈庵一趟,帮我把灵瑶郡主请回来。”见管家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云清又补充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侍卫哪里不知道陛下根本没有过这样的吩咐,但他更知道陛下对这位女尚书异常的喜爱和维护,所以自然不会违抗云清的命令。 “是,属下这就去。” 管家一看侍卫把着大刀出去,一下子就急了,在原地踱了两下步后又想到云清还在旁边看着,干笑着朝云清瞅了眼,说道:“奴才瞧着时候也差不多了,王爷怎么还没来,奴才这就去看看……去看看哈。” 云清微笑颔首:“去吧。” 管家出去了小半个时辰。 回来时身后跟着敏亲王和灵瑶郡主,唯有敏亲王的神情好看些。 灵瑶郡主的脸色臭的不行,越过门槛走进来,斜斜瞥了眼坐在一旁的云清,“你找本郡主做什么?有话就说。” “奉陛下命令查一桩案子,请灵瑶郡主配合。”云清放下茶盏,懒洋洋地看向云清。 敏亲王不似灵瑶郡主一般沉不住气,态度亲和地在主位上坐下,“女尚书有什么事尽管说,本王和灵瑶能帮的一定竭力相助。” 云清掀唇回视过去,语气不急不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身边原有一名婢女,名唤惠然的,她前不久失踪了,昨儿宁王殿下亲自带人去寻,敏亲王您猜,最后是在哪里寻到的人?” 敏亲王满脸好奇地问:“在哪儿?” “在百慈庵啊。”云清道:“在灵瑶郡主曾经修行过的百慈庵。找到人的时候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命都去了大半,是被人生生用鞭子抽打至此。” 敏亲王唇畔的笑意不减,“那还真是巧了。”他扭过头看向灵瑶郡主:“灵瑶,你在百慈庵待过好一段时间了,可知道庵里有没有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会无故伤人的?” “我哪知道。”灵瑶郡主白了敏亲王一眼,背过身子玩起了手指。 敏亲王无奈地冲云清歉意道:“小女顽劣,女尚书见谅。” 若是换作其他人听了这话,八成三两句笑言就将话题打过去了,可是云清偏不,她深有同感地点了头,道:“灵瑶郡主的顽劣可是出了名的,放眼整个京城,谁人不知灵瑶郡主刁蛮成性而且不知廉耻?” 这话可就过分了,敏亲王敛下神色,冷着面问:“不知小女何时得罪过女尚书,竟然你出此刻薄之语?” “这话也算得上刻薄吗?”云清故作不解地外了歪头,“我与灵瑶郡主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被她的白狐惊了马,我险些从车上栽下去,郡主非但不致歉,反而三言两语就断定我是给陛下做妃子的,言外之意还暗示过陛下的妃子不过区区妾室,如何如何卑微低贱。” 眼看着敏亲王面色一变,云清笑容更盛,继续道:“而后有一次在青楼前不巧遇见,郡主又在圣驾前暗示我出现在那里是为人不端,在做什么青楼妓子的营生。陛下本欲降罪,还是敏亲王您亲自去陛下面前求的情,您难道不记得了吗?” 敏亲王被她一番直截了当的话说的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待云清住了口,他才讷讷道:“这事,是灵瑶做得不对。” 原以为云清上门是想要借惠然的案子直接发难,没成想她说了两句案子就转了话题,倒让他措手不及。 “呃,若是女尚书介意,本王这就让灵瑶向您赔罪。”敏亲王见云清不依不饶,立即对灵瑶命令道。 “要我跟她赔罪?”玩手指的灵瑶一听就气得不行:“父王你疯了吗?我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她也配吗?” “灵瑶!”敏亲王眯起眼面露不悦。 “郡主这话可说错了。”云清幽幽道:“灵瑶郡主是敏亲王嫡女,本应是正七品尊郡主,但您几次生事,以未出阁之身三番几次跑到宁王府意图接近宁王殿下,有失亲王之女的体统,陛下曾两次下贬品级,如今不过正九品郡主而已。”她说着理了理袖子,漫不经心地开口:“而我是陛下钦封女尚书,正三品女官,郡主冒犯了我即使是因此受罚也再寻常不过,不过一个郡主罢了,难道比陛下亲自封赏的女官还要高贵吗?”她攒了攒眉,嫌恶又无礼地道:“谁给你的脸?” 灵瑶郡主本就极瞧不上云清,更一向自恃郡主之尊,如今被云清指着鼻子鄙弃,被气得一张脸憋得通红,攥着拳头走到云清面前,“贱人!你竟然敢对本郡主如此说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说着就要上前,云清身后的侍卫眼疾手快地拦了下,云清面不改色地把玩着盖杯上的茶盖,似笑非笑地看向敏亲王身后的人:“管家,从百慈庵到敏亲王府,少说也要一个时辰的脚程,我派出去的人才走了半个时辰,灵瑶郡主就自己回来了,你能否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打吧 她先前绝口不提,管家都以为她是忘了这码子事,如今忽然提及,杀了个措手不及。 灵瑶郡主想起这两天宫里和宁王府大刀阔斧的巡查,在侍卫手下挣扎的动作稍顿。 管家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道:“郡主恰好回府探望王爷,是奴才没先前没发现,当郡主还在庵子里。” “哦。”云清仿佛信了这话,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就在敏亲王和管家都因为她不会再发作之时,她却又出声道:“今日百慈庵差点出了人命案呢,灵瑶郡主这会子回家,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女尚书慎言。”敏亲王严肃地道:“灵瑶只是恰好回府探望本王罢了。” “那不知郡主是何时回来的?”云清步步紧逼。 敏亲王正要张嘴,动了下唇才发觉这小姑娘给他出了个难题。 若说是前几日或是昨日回来的,她就很有可能问他,为何郡主回来了这么久,府上的管家却一无所知? 要是他说一个惠然出事之前的时间,她可以怀疑灵瑶是犯事之前事先离开以图洗清嫌疑,但他要是说一个惠然出事之后的时间,那就更不妙了,直接是畏罪潜逃。 怪只怪这丫头行事作风瞧不出半点毫无章法,猝不及防居然跑到了自己府上来,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敏亲王混迹官场多年,即使面对再难缠的手也从未有过怯意,而如今眼前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的小姑娘,竟让他一时失语没了主意。 就在敏亲王沈吟的功夫,云清派出去的侍卫已经赶了回来,进门后目不斜视地走到云清面前:“女尚书,百慈庵里的师父们都说自午后起就没见到灵瑶郡主人影,禅房里不见人,四处派人寻找后也是无果,加之后来查出惠然在庵里被人重伤,一时间就忘了再继续找人。” 灵瑶郡主走到哪儿都有一群丫环小厮跟着,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百慈庵的师父们才不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情。 灵瑶郡主大活人就在一旁站着,眼看着这侍卫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顾着对云清说话,她恨得直磨牙,没好气地欲甩开掣肘住自己的两个侍卫的手:“本郡主人就在这里呢,还找什么找!” 侍卫眼见她跟个疯婆子似的,生怕她一个冲动伤到云清,哪里敢放开她。 敏亲王看的皱眉,望着云清说:“灵瑶好歹也是郡主之尊,女尚书让两个侍卫这样像个犯人一般把着她,实在是不像话。” “好歹也是郡主,说话做事一点礼仪规矩都没有,敏亲王要是不说,我还当这位是街头上撒泼耍赖的泼妇呢。”云清闲闲地瞥了仪态全无的灵瑶,意味深长地说道。 “贱人,你才是泼妇!”灵瑶郡主最容不得别人质疑她的高贵出身,闻言抬脚踹向云清。 “灵瑶!”敏亲王上前一步,生生替云清受下了这一脚。 旁人若说灵瑶追逐明达如何如何,他从不会放在心上,逼急了也可以说是小孩子年少无知,但云清如此不客气地指摘灵瑶的家教礼仪,敏亲王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灵瑶郡主没想到会踢到自己的父亲,被侍卫们扯着后退几步之后刚站稳就急急地问:“父王您怎么样?疼不疼啊?” 她刚才是真的生气,脚下的力气使了个十成十,敏亲王虽不老,但身子到底不如年轻人健壮,灵瑶郡主担心他受不住。 云清看着灵瑶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切,头疼地按了按额心。 看起来似乎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人,没想到倒是个孝顺的。 “无碍。”灵瑶郡主一个小女娃娃力气能有多大,敏亲王满不在意地朝灵瑶摆了摆手,又转头跟云清说道:“小女有些时候的确不像话,刚才也对女尚书有所冒犯,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毕竟是身居高位多年,即使是求情,宽和之下也难免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态度。 这本没有错,敏亲王是一国亲王,自有他的体面,若是他点头哈腰地向自己求情,云清才要看不起他。 “若我偏偏就放在心上了呢?”云清转动着晚上的一只碧玉镯,淡笑着问道。 官场中人最多的虚与委蛇,如云清这样直来直去反倒让人应对不及,敏亲王尴尬地笑了笑,原本还算高傲的姿态瞬间低了一截:“这,女尚书要是生气,本王让灵瑶向你道歉。” “不必那么麻烦。”云清看着那边咬牙切齿死盯着自己的灵瑶郡主,“灵瑶郡主也不像是会主动跟人道歉的人,我看咱们还是按规矩来吧。”云清说完,不等敏亲王张口,就又接着说道:“灵瑶郡主冒犯了我,言辞之间污蔑凌辱,正好对的上以下犯上这一条。敏亲王是宫城脚下的老人了,您应该也清楚,以下犯上的罪名应该怎么责罚吧?” 轻则掌掴,重则杖责,再重即流放抄家,再重了就是砍头了。 敏亲王这样想着,暗暗琢磨着依照云清和灵瑶两人的身份之差和罪行轻重,至多也不过是杖责三五十罢了,便悄悄舒了口气。 灵瑶言论最过分的应该还是青楼外那一回,可是那件事自己早就去陛下面前告过罪,陛下都已按下不提的事情,云清一个下属女官就更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了,灵瑶的罪责再重也重不到哪里去。 “灵瑶对女尚书不敬,言语之间多有冒犯,就是掌掴几十下也是有的。”敏亲王试探道。 “听见了吗?”云清立马看向身后的侍卫,攒着眉头命令:“还愣着做什么?敏亲王说灵瑶郡主行事不端,希望咱们稍微杖责郡主三五十下小惩大诫。” 三五十下? 敏亲王眼前一黑,差点没栽倒在地上。 打几十下杖子当然死不了人,可是灵瑶从小就没吃过苦,这几十下棍子打下去,不知会有多疼。 那侍卫很上道,一下子就明白了云清的言下之意。 女尚书说是敏亲王的意思,就是说要打人是灵瑶郡主的父王自己说的,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女尚书说稍微杖责三五十下就是杖责五十下,下手不用太轻。 云清斜了一眼那边还闹腾着的灵瑶郡主和面如菜色的敏亲王,正了正头上的簪子缓声开口:“把人拉下去,也甭挪地方了,就在这儿打吧。”她善解人意地对敏亲王说:“如此也方便郡主回房养伤。” 第一百四十四章:审案 外面灵瑶郡主一声压过一声的痛呼传进正厅,敏亲王听在耳中,看向云清的眼神都阴沉了许多。 像敏亲王这样的老油条早懂得了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能如此刻这般流露出些微情绪,怕也是被云清气得狠了。 五十板子打完时灵瑶郡主已经昏了过去,云清余光划过敏亲王胸口露出的一方帕角,微微垂下了眸。 “这下灵瑶已经得到教训,女尚书可该满意了吧。”敏亲王亲自抱起陷入昏迷的女儿,余光看向云清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敏亲王大公无私,云清佩服。”云清终于不再挂着招牌似的笑容,而是拉下嘴角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人呢。我不过秉公处置灵瑶郡主,敏亲王就如此生气,而灵瑶郡主私下用刑,将我视如姐妹的随从凌虐至此,我又该如何气急败坏?” “女尚书这是在承认你公报私仇吗?”敏亲王阴鸷地开口,脸上早不复那副温和儒雅的神态。 “敏亲王这是在承认,灵瑶郡主对我的丫环用刑吗?”云清慢条斯理地回应道。 两人视线相接,云清年纪小,对上比她大了几十岁的敏亲王气势却分毫不输,眼角眉梢若有似无的高雅沉静甚至隐隐压了敏亲王一头。 敏亲王最后看了云清一眼,嘴里一声冷哼,抱着灵瑶郡主快步朝外走去。 …… 云清出宫的时间本就不早,回宫已是傍晚时分,马车在安静的街道上行驶,云清靠在车壁上,想着这一天的事情,直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 前方道路漆黑,加上此时夜市未起,路上没有什么人,车夫就没太注意前方的路况,直到走到一处拐角,街对面的酒楼灯光照过来,一行人才看清在马车前方不过一丈开外,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正坐在道中央哭泣。 “吁……”车夫赶紧勒紧缰绳,马儿骤然被扯,发出尖锐的嘶鸣声,惊动了街上纹丝不动的路人,就连酒楼的客人都探出头观望。 云清眉目一动,掀开车帘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侍卫打马到车前:“回女尚书,是前方有一个小孩挡路。” “我去看看。” 那侍卫连忙说:“一点小事而已,不必女尚书亲自出面的。” “无妨,小孩子不比大人,你们五大三粗的别把孩子吓到。”云清说着,掀开车帘自己下了车。 她的态度太自然了,侍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下马跟了上去。 云清走到路中间的小孩子面前,旁边在哄孩子离开的车夫和侍卫见状纷纷起身让了地方。 云清蹲下身,盯着蓬头垢面的小男孩轻声问:“小娃娃,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啊?” 小男孩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再次蓄起了泪珠:“我饿,没有吃的吃,他们说让我坐在这里就会有人给我吃的。” 深更半夜地跑到路中央挡着,车夫眼神再差些这小孩怕是要死在马蹄下了,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告诉这小孩子这话的,侍卫们同情地看了小男孩一眼,都暗暗叹着气。 云清想了想,说:“那你饿了的话,想吃什么呢?” “我想吃刘阿伯家的烧饼!”小男孩眼睛亮晶晶地说。 云清笑了笑,亲自伸手握住小男孩的小脏手扶他起来,然后低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回眸吩咐身后的侍卫:“谁身上带了碎银子?”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俸禄比寻常护卫高,拿的都是整银,平日又很少有机会出宫,自然没带碎银子。 倒是那车夫隔三差五地带人出宫,身上带了一钱袋的散碎银两,闻声忙递了过来:“女尚书,奴才这儿有。” 云清从袖中掏出一块银锭给那车夫:“小孩子拿太多钱不安全,我们换一下。” 车夫拿点碎银子换了起码三两的银锭,不知有多高兴,点头哈腰的应着是。 云清瞥了眼见这边没有热闹可看收回目光的路人们,将钱袋藏在袖下递给小男孩,“照顾好自己,下次如果有缘再见,可莫要让我看见你这般落魄模样了。” 小男孩攥紧了手上的东西,欢欢喜喜地答应着。 云清看着小男孩跑远,才转身重新走上马车,安静地等待队伍回宫。 …… 王晋忙着清点几个疑犯的口供,一整天都没歇下来,见云清回来才略松快些,问过惠然的情况后才诉苦道:“那蕊儿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奴才试了好些审问人的刑罚,她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练武之人,最重要的就是心性坚定。”云清倒是不意外,擦了擦手看向王晋:“蕊儿现在关在何处?” “还在密牢。” “带我过去看看。” 王晋老脸皱成了一团:“那密牢里阴气森森的,女尚书您还是别去了吧?” 云清轻轻笑起:“我不去,你们有办法让蕊儿招供?” 王晋眼睛一动:“您有法子?” “试试便知。”云清神秘兮兮地道。 王晋找了几分侍卫从旁跟着,然后亲自带云清去了密牢。 密牢是用来关禁重要犯人的地方,要比寻常牢狱整洁些,云清进去时其他犯人都已经睡着了。 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王晋打着火折子先行进去,云清借着光彩看去靠在角落的一个女子,素面朝天,即使身上血迹斑斑也可依稀辨出清秀的样貌,应该就是蕊儿了。 “见了女尚书还不行礼?”王晋冷面斥道。 云清摆了下手,并不在意虚礼。 她走到角落里的蕊儿面前,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冲进鼻腔,她仿若未觉般低头看着蕊儿道:“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蕊儿抬起头,见来人是这个惊为天人的女尚书之后眼里闪过惊讶。 云清也不在意牢房脏污,直接坐到了蕊儿面前:“我不审你,也不会对你用刑,你不用怕。” 蕊儿大约想到了些什么,表情又警惕了些,垂下头抿着唇没说话。 云清朝身后那群人皱了皱眉,“我们两个女子聊天,你们这样围着像什么话,都退出去吧。” 王晋犹疑地瞥了瞥蕊儿,这小宫女可是身负武艺的,就这样留着云清和她付出,他实在是不放心。 云清想了想,退了一步:“那就王总管留下,你们都退出去。” 那些侍卫见王晋点头默许,便走出牢房,退到几丈开外的地方盯着这边,准备一有异动就立刻冲进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招供 “伤口还疼吗?”云清看着蕊儿,目光柔和,与那一日审问时的严肃大不相同。 蕊儿认定她这幅作态都是为了让自己招供,她在暗笑云清做无用功。 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罪的,她如果认了,这辈子就全毁了。 “我听说你喜欢阿福,是吗?” 蕊儿一眨不眨的眼睛稍微转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阿福是个好孩子,他身怀武艺,本性也称得上纯良,你若和他在一起,怎么也不会过得太差。” “还有可能吗?”蕊儿眼睛动了一下,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为什么不可能?”云清含笑问她,却又不等她回答就自己给了答案:“因为你杀过人吗?”她攒眉,有些不解的模样:“可那是你自己选的呀,并没有人逼你那样做。” 她的语气那样困惑纯真,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蕊儿视线猛地射向她,里面满满的怨气和恶毒。 她生得娇俏,五官间的每一处都小巧可爱,眼里的恶意和那样一张脸实在是不相称。 云清想着,能因为一点猜疑就对一个无辜的女子痛下杀手的人,又能有多善良呢? “红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问事实就杀了她,有后悔过吗?”云清盯着她问。 蕊儿冷笑了一声:“她和阿福在一起,就是对不起我,她活该去死!” “她没有和阿福在一起过。”云清晃了晃头否认道:“她们同在竹青阁,其实只是共同打理内务而已,若非要将她们凑到一块,他们或许像一对姐弟。” 蕊儿流露出讽刺的表情,云清知道她不信,于是又说:“红袖进宫早,所以很多事情都比阿福懂得多,平日人情世故上对阿福多有提点,阿福性子好,和谁都相处得来,这点你不是很清楚吗?” 蕊儿想起阿福平日的确交友广阔,顿时有些迟疑了。 “那样一个善良温柔的女子,却被你无故掠夺了性命,你都不觉得内疚、午夜梦回,都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蕊儿家中世代习武,很小的时候祖父就教导她,这个世上只有强者为王,没有是非对错。她未进宫前就杀过人见过血,如今进宫后见识了那么多丧尽良心的血腥算计,又怎么会良心不安? 云清读出了她眼里的含义,慢慢垂下眸:“此番你杀了我的人,即便没有证据,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蕊儿不太在意生死,事已至此,她什么都顾不得了:“知道女尚书手眼通天,你有陛下护着,哪里是我们这些穷酸贱婢比得上的?” “我不仅会让你死,还会让你的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和你有关的任何亲人,只要在世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云清靠在牢房黑漆漆的墙壁上,指尖擦过蕊儿手背上的鞭痕,留下一点鲜红的血液。 她放在鼻子下闻,“他们在鞭子上抹了辣椒水啊,应该很疼吧?”她笑问蕊儿:“你说,若是把这东西打在你年迈的父母亲人身上,她们会不会像你一样刚强呢?” 蕊儿不可置信地觑向云清,似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柔情似水的文素女子是如何说出那般恶毒残忍的话来的。 “你敢!”蕊儿目眦尽裂,连呼吸都在颤抖。 “我有什么不敢的?”云清微微笑了开,“你知道陛下这个人吗?他杀人如麻,是没有半点感情在的,我跟在他身边久了,手刃三五个壮汉都不再画下,更何况是几个和我毫不相干的老弱病残呢?” 她望着蕊儿:“对了,听阿福说你家里的开武馆的,是什么地方的武馆呢?”她歪了歪头,好像在猜测:“江城?柳城?繁州?还是……林城?” 说到最后两个字,蕊儿的瞳孔陡然收缩。 云清笑容渐敛,徐徐站起了身,俯视着仿佛抽空力气的蕊儿,“现在,可以给我我想要的答案了吗?” 蕊儿如至冰窖,闭了闭眼,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点了点头。 …… 次日一早,云清闯进敏亲王府当着敏亲王的面打了灵瑶郡主五十宫杖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城。 灵瑶郡主名声不好,被打了也没人同情,反而不少被她开罪过的女子都暗地里拍手叫好,甚至还有人因为此事称赞起了女尚书的大公无私和雷厉风行。 在养伤的灵瑶郡主听说此事后默默咬碎了一口银牙。 …… 云清清早起床后精神恢复了不少,让人叫来云兰一起用早膳。 云兰是跑着过来的,进门就摆手让宫女们退下,然后凑到云清面前小小声地问道:“容姐姐,我听说你昨天出宫了?你有没有……” 云清将食指放在唇前,对着云兰摇了摇头。 宫墙之内,四处都是眼线,更何况是在正昀宫这样的地方。云兰一来就把宫人赶出去,摆明了是要说什么不能为外人知的秘密,没有人在外面偷听才怪。 云兰也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吐了吐舌头默默捧起了白粥。 云清将一叠小菜摆到云兰面前:“这两天事情有点多,我顾及不到你,你得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知道。”云兰乖乖点头。 “对了姐姐。”云兰用勺子搅着散发着热气的白粥,抬起头问向云清:“你听说要秋狝的事情了吗?” 云清听宫人议论过几耳朵:“听说了,怎么了?” 云兰满是憧憬地道:“我以前听人说过,陛下秋狝的排场可大了,满朝一半的官员都会跟着,围场有好几个皇宫那么大,林子里什么动物都有,往前随便迈一脚都能踩死一只兔子。” 云清正喝着粥,听了她的话差点没吐出来,她将米粥下了肚,才哭笑不得地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外面的宫女太监们都是这么说的啊。”云兰乐呵呵地,“就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把姐姐一起带去,要是能带的话,那我肯定也能跟着去看看,我还没见过平国的围猎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不说云清可能还想不到,但她提及此事,云清才忽然想起来,秋狝这么大的事情,傅明礼不知要出去多久,按照他的性子,怕十有八九要把她一起带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浅淑是谁 早膳过后,云清让彩蝶带着云兰出去四下走走,然后去了正殿见傅明礼。 王晋正在殿外站着,云清走上前还没说话,王晋就扯着她到了边上:“女尚书,您可是来找陛下说蕊儿招供一事的?” “蕊儿招供的事情,难道王总管没和陛下说吗?” “还没来得及呢。”王晋压低嗓音道:“今儿一早奴才正打算说,俞国的使者们就来了,奴才当时没在场,回来的时候陛下正生着气呢,奴才看陛下那样子,怕再添一把火就能烧起来,哪里还敢提旁的事情?” 即便王晋不在场,怕是也猜得到俞国使臣面圣的目的,王晋对云清的身份一清二楚,此刻不提及,也是不想此事外传出去。 云清正要和王晋道谢,殿内傅明礼带着愠怒地声音就幽幽飘了出来:“云姐姐和王晋有什么悄悄话,是不能说给朕听的?” 云清和王晋互相看了一眼,俱是无奈地笑了。 王晋:“陛下等着女尚书呢,您快进去吧。” 云清嗯了声,推门进去。 殿内檀香气浓郁,云清才走了两步就忍不住用袖子捂住鼻子,快步走到香炉前,端了杯水浇了进去。 刺啦刺啦的一声响,香炉总算没再发出那股熏人的气味了。 傅明礼手上端着被牛乳,看见云清的动作笑了笑,“朕心烦,想静静心所以点了檀香,云姐姐闻不惯这个味道。” “心里烦闷,用再多檀香也没用。”云清走到傅明礼面前,伸手抢过他手里的杯子:“同样的,心里要是苦,吃再多甜的也没用。” “有云姐姐陪伴,朕心里不苦。”傅明礼道。 云清很认真地道:“陛下,我能陪得了你一时,陪不了你一世。” “只要你愿意,没什么不可以的。一时是过,一世也是过,俞国人能给得起你的,朕也同样可以。” 云清没再说话,安静地走到窗前将窗户大敞开,散散周围的味道。 “陛下若是非要染香,不若用沉香罢,沉香性辛,气味淡雅芳香,比檀香更适合陛下用。” “云姐姐若不喜欢,朕以后就不再用了。”傅明礼坐起来,眼眸落在窗前的云清身上:“今天安阳桥又来了。” 云清:“昨晚杀害红袖的宫女招供了。” 傅明礼:“他说确信你在宫里,想让朕把你交出来。” 云清:“灵瑶郡主给了宫女蕊儿一大笔银钱,正巧蕊儿和红袖有私人恩怨,就趁着夜里红袖起夜把人给杀了。” “朕告诉他们会帮忙找找看,让他们回去等消息了。” “如今人证物证都有了,陛下可否以指使宫女暗杀女使的罪名问罪灵瑶郡主?” “朕正在考虑要不要寻个由头把他们都杀了。” 云清深深吸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傅明礼身前:“安阳老大人是中正耿直的老臣,希望陛下不要牵连无辜之人的性命。” 傅明礼翘了翘嘴角,重新倚了回去,“朕可是听说,云姐姐昨日跑到了敏亲王府,借着朕的名头在敏亲王面前耍了好大的威风。” 云清定定地注视他,字字清晰地道:“若我以俞国长公主的身份去敏亲王府问罪,还能耍更大的威风,陛下信否?” “信,怎么不信。”傅明礼懒洋洋地扯着云清的袖口让她坐下,“朕更相信,以红袖一个宫女的身份去问罪敏亲王府的郡主,无异于痴人说梦。” 云清抽回自己的衣袖,目视前方道:“在宫闱之内杀人,无论杀的是谁,都是对皇权莫大的挑衅,无视君威这一条罪名,陛下认为能否压得下?” “那要看云姐姐的意思了。”傅明礼朝云清侧了侧脸,伸出自己白皙的脸颊凑过去,暗示的意味分明。 云清呵笑着站直了身,“陛下办不到的事情,安阳老大人都可以帮云清办到,陛下觉着不行就放云清出宫去,我们俞国人使唤起自己人来才更称手,比不得在这宫里,连出个门都要被人监视。” “云姐姐总是这般吃软不吃硬。”傅明礼对云清的性子无可奈何,叹口气问:“以红袖一个宫女的身份,可治不得灵瑶的死罪。”他思量片刻道:“要是再加上使人奸污民女,倒是勉强可以算个重罪。” 他说的是惠然被人侮辱的事情。 “可是惠然自己是受害人,按照大平律法,受害之人指控凶手需要证据。”云清为难地摇了摇头:“何况惠然是良家女,如果这种事情传出去,她以后怎么嫁人?” “只有云姐姐你一心一意为她着想,她不知心里如何恨你呢。”傅明礼不知该夸云清善良还是笑她痴傻:“那丫环喜欢大皇兄,怎么可能真心待你,朕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事情,云姐姐难道瞧不出来吗?” “她因我才会如此,我不能不考虑她的感受。”云清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只是惠然的情况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同。“退一万步讲,若是我在乎她的名声将这件事告发于官府,那她对我的恨定然会更深,多帮帮她,即使她日后真的要害我,良心上也会有些过不去,不会对我下死手。” “朕明白云姐姐的意思。”傅明礼翻了翻眼睛,“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陛下明白就好。”云清抿了抿唇,平国的律法与大俞不同,在她们那里,贵族自己的奴仆不算犯法,但若涉及宫中奴仆,就以杀平民之罪论处,严重些的甚至可以砍头。哪怕拿红袖的死问罪,灵瑶郡主至多也不过坐几年牢,是不可能因为一个奴婢的死而偿命的。 “……陛下,如果你借此事降罪于灵瑶,那么你和敏亲王的关系是否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朕和他的关系本就没多好,有没有这桩事都不会有太大差别。”傅明礼不以为然道。 云清想起那日在敏亲王见到的,敏亲王身上的那一方帕角,倏地出声问道:“不知浅淑二字是……” “太后的闺名。”傅明礼道。 “所以……”云清咽了口口水,眼睛在傅明礼面上逡巡须臾,终才敛下视线。 第一百四十七章:冒犯 “我不是早告诉过云姐姐我不是先皇的亲子吗,你还这么惊讶作甚。”傅明礼睨了睨云清还带着余惊的表情,哼了一声问:“你是在敏亲王那里见到了太后的贴身之物?” 这样隐秘的事,也只有他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讲出来了。云清白了他一眼,如实说道:“敏亲王身上带着绣着浅淑二字的帕子。” “都是什么身份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年纪轻轻的未婚男女吗?也不嫌丢人。”傅明礼鄙夷地撇嘴。 云清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噗嗤笑出了声,笑声惹得傅明礼歪头看来,她便压下嘴角忍笑道:“他们连偷情生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不过是私相授受而已,有什么做不得的。倒是你如此在意此事,反倒说明你对太后并没有你表现出的那么漠视。” “云姐姐又来套朕的话了。”傅明礼一手捞起云清进怀里,趁她未及反应飞快地在她唇上吻了一口,乐得眯起了眼睛:“朕谁都不在意,只要云姐姐乖乖给朕当媳妇,朕跟你一起去种地都甘心。” 感受到唇上稍纵即逝的温热触感,云清好像被烫了一下,僵着身子往外退了好几步,秀气的眉头蹙得死紧死紧,望着傅明礼那张神气又得意的脸,怒火中烧。 “朕睡过云姐姐的床榻,也亲吻过云姐姐的嘴唇,云姐姐这辈子就算不嫁给朕,也再嫁不得旁人了。” 云清红润的唇瓣抿在一处,水润眸光落在傅明礼身上好一会儿,嘴里溢出了似嘲似讽的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站在门外的王晋给吓得一抖,回过身来见云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忙不迭地快步跟上去:“女尚书?女尚书?云姑娘您这是要上哪儿去?您好歹跟奴才说一声啊,奴才在陛下那儿也好有个交代。” 云清霍然停住脚步,目光望着前方片时,想起傅明礼连声招呼都不打毫无预兆的那个吻,艴然不悦道:“我去寻死行吗?告诉傅明礼别来烦我!” 这还是云清头一回如此直白地表达对陛下的恼怒,王晋瞅着云清拂袖而去的背影,心里就纳了闷了,进去的时候好声好气的一个人,怎么出来就变成这样了? 他想想也觉着不对劲,立刻招手叫来几个侍卫,小声嘱咐:“跟紧女尚书,看看她人去了哪儿,每过一刻钟让人来回报,千万别跟丢了!” 侍卫迭声应下,跟着云清小步追上去,王晋见人跟得死紧,这才放心回了正昀宫。 他小碎步跑到寝殿门前,悄悄推开一条缝打量里面的情景,眼睛一眯还未看清什么,就听见噼里啪嚓一通响声,他被吓得肩膀一缩,哆嗦着又把门合了上。 门被关上的下一刻,一个瓷瓶朝着门砸下,整个殿门都跟着晃了晃。 王晋一个哆嗦,听见里面的人低声不悦道:“滚进来!” 王晋“哎”了声,又推开门低着脑袋走了进去。 地面上各式儿的瓷器茶壶珍宝玉器碎了一地,王晋前面一小步就是一小堆瓷片,他没敢靠太近,生怕被迁怒,才进门五六步就停了下来。 “陛下。”他弯身行礼。 “她呢?”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王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嘴上老老实实地答:“云姑娘出去散心了,奴才派了人跟着,陛下您放心,不会出事的。” “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傅明礼手里拿着一个茶壶,壶盖被他拿在另一只手上,时不时扣在壶身上,王晋瞧着,总觉着自己要是答得不好,八成那茶壶落脚地就成了自己身上。 他哆哆嗦嗦地回忆了有些云清的话,出口的时候抖得更厉害了:“云姑娘大约说,说要去寻……寻死,让陛下别去找她。” 傅明礼眉头一竖,理智上不太相信云清会因为这点小事寻死,但他和姑娘家接触也不多,拿不准女孩子为了名节清白那点子事儿到底会不会寻死觅活的。 他瞥了眼下头的王晋,拧起眉问:“你说,要是一个姑娘家被一个男的亲了一下,那她会怎么样?” 王晋心说,原来云姑娘生那么大的气是因为陛下冒犯了人家。 他清了清嗓子,“那可得看情况了。”他抬起脑袋不着痕迹地瞟了瞟上首的陛下,道:“要是那姑娘喜欢那男子,自然是温情脉脉、云娇雨怯。心里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娇羞喜悦。” 傅明礼想起云清当时脸上的表情,感觉不太像,就催促王晋继续说。 王晋暗道一声完了,云姑娘应当是没发羞,想也是,要是她喜欢陛下的话也不至于被亲完就跑出去,还说出要寻死那种气话。“要是那姑娘不喜欢男子,怕是……八成得恼。” 他没把话说太死,只是给了他家陛下一个“你懂”的眼神,“不过女孩子嘛,心思总是多变的,今儿不喜欢不代表明儿不喜欢,那个……”他话还没说完,抬头时不经意瞥向前方,发现陛下人影都没了。 他愣愣地跑到门口,发现陛下侧脸带着阴鸷,脚下健步如飞地出了正昀宫。 王晋摸了摸还在跳的右眼皮,一颗心还扑通扑通地仿佛要挑出嗓子眼。 陛下这追人的脸色,看着不太好啊。 …… 傅明礼出门时正赶上跟随云清的侍卫回来回禀云清的行踪,他得了信儿之后大步流星地朝着御花园方向而去。 云清有了心事就喜欢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自己待着,这一点他是知道的,所以找人时就只管照着犄角旮旯的地方找,果然没多久就在两块山石的空隙里找到了她。 她靠在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长着毛的草,正晃来晃去不知想些什么。 他走上前,在云清对面站定。 云清眼也不抬,反而错开头看向了另一边。 傅明礼又移步走到她的视线范围内。 云清又转过头,他便又追着她的目光而去。如此几番折腾,云清总算掀起眼皮觑向了他。 傅明礼凝视着她如凝脂的俏脸,笑嘻嘻地向前一小步,一只手撑在她耳畔,俯下身微微贴近她面颊。 第一百四十八章:登徒子 云清警惕地往后退了退,然而身后是坚硬的石头,自然没法子再退。 傅明礼察觉她的意图,嘴角勾出一抹不知是何意味的笑:“云姐姐就这么不乐意被朕亲吗?” 云清只看着他,并不回答。 傅明礼以外她这反应就是默认,嗤嗤地笑出来,更近地贴近她,贴近到两个人几乎呼吸交融,面与面之间只有约莫一只手指的距离。 云清侧过身子想要从这块石缝出去,傅明礼却扣住她纤细的腰身不许她动作。 她有些恼了,抿紧嘴唇瞪着他。 他缓缓低头,随着她越发靠近,她的眼神越发恼火和气愤,然而就在他即将吻在她唇上的前一刻,他蓦地向后退去。 他嘴里发出一声轻哼,“云姐姐,原来在你心中,朕当真与登徒子没有什么差别。” 他的表情有些悲凉,云清看着不知怎的竟然有一丝心软,眨了眨想说点什么,他却掀起唇角,突然向下压了过来。 云清感受到唇上异样的碰触,呼吸一时间错乱。 她试图挣开他如山般掣肘自己的身躯,用尽全力却一点作用也无。 她气红了眼,张开嘴想要咬他,却被他捏住下巴动弹不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如酷刑一般都折磨才终于结束,傅明礼抬起脑袋,嘴唇亮晶晶地盯着云清看不出一丝毛孔的脸,又慢慢上移,挪到她微红的眼睛上:“既然云姐姐认定了朕不是好人,朕也只能坐实了这个名号,免得辜负云姐姐一番心意。” 饶是云清这样被从小教导文雅懂礼的王室之女,也抑制不住心口怒火狠狠地呸了他一口。“陛下的脸皮果然比城墙还厚!” 傅明礼被喷了满脸的口水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又在她眼睛上啄了一下,“云姐姐说什么都对。” 云清:“……” 傅明礼打横抱起云清,回视她杀人一样的目光面色不改分毫,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闹什么呢,咱们早晚要成婚的,你早些习惯习惯,咱们日后的婚后生活也能顺当些,云姐姐你说是不是?” “白日做梦!” “云姐姐要是不想再经历一遍刚才经历过的事情,那最好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云清咬牙切齿地在他怀里乱蹬:“傅明礼,你最好祈祷本宫回不了大俞,要不然我一定带着我大俞铁骑踏平你平国,将你生吃活剥!” 傅明礼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那照云姐姐这么说,朕自然更不能放你走了。”他给了云清一个眼神,道:“朕一定日日夜夜地好生守在云姐姐身边,绝不让你有踏平平国的可能。”又厚着脸皮死皮赖脸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云姐姐唤朕名字的声音真好听,再叫一次好不好?” 云清双手被他一只手握在身后控制着,气到极致亦是动弹不得,只能用眼刀子一遍遍凌迟般地扫向他。 傅明礼脚下如风,没多久就回到了正昀宫,偏殿里云兰早被王晋哄着回了住处,有识趣的宫人见他抱着云清走来,垂着脑袋上前推开门,待傅明礼大步迈进去之后又轻缓地合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傅明礼将桌案上的茶壶杯盏全都扫到了地上,然后把云清放到桌上坐下。 云清红唇肿胀,坐下后双手一恢复自由立马就攻向面前男子,傅明礼早有准备,索性将腰间腰带解下来捆住云清手脚,嘴上还极其不要脸地说道:“云姐姐正在气头上,现在做什么事都不理智,还是先这样待着吧,等你想明白了朕再放开你。” 云清被捆住的双脚使足了劲踹向他小腿。傅明礼不妨,被踢得向后退了一步,他龇牙咧嘴地睇着云清说:“都被捆成这样了云姐姐还能打人,看来是朕捆得还不够紧啊。”他边说边上前,手伸向云清身上的腰带,指尖刚落上去就又被云清踹了一脚,他这次没躲,身形晃都没晃一下,弯着嘴角松开手:“逗你玩呢,云姐姐这细皮嫩肉的,朕哪里舍得使劲捆着你。” “王八蛋,今日你如此对我,来日我一定将你千刀万剐……唔唔唔!”云清嘴上被堵,垂眼瞅了瞅傅明礼从她身上抽出来的帕子,想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傅明礼敲着后脑道:“差点忘了把云姐姐的嘴封上,要是你叫唤的声音传出去被朕的大臣们听到,朕这一世英名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云清被堵着的嘴里发出一声讥笑,傅明礼也不在意,伸手拍了拍神情愈发不善的云清,出声安抚道:“云姐姐你被朕摸也摸了,亲也亲了,就别再闹腾那些有的没的的了,改日朕再让巫医算上一卦,就说云姐姐你是朕命定的凤星,然后昭告天下咱俩的婚事。你就在这里等着嫁给朕就成了。” 云清只不住地瞪他,嗓子口再多反对的话都堆在一处,想说都说不出来。 分明对于这种状况满意极了,又俯下身把云清抱起来,将人放到床榻上,“这样云姐姐是不是舒服一些?你就在这里歇着吧,朕一会儿让人把折子都搬到这里来,就在这里处理国事,一刻不离地陪着你。” 云清:“唔唔唔!” “云姐姐是说你喜欢是吗?那就好,朕也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云清被傅明礼惊世骇俗的厚脸皮惊倒,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接下来的时间傅明礼果真让人将折子搬到了偏殿,除了上朝之外的时间全都和云清待在一起,若是有朝臣求见商议政事,他也让人到屏风前候着。 他还总是好心情地和云清说起红袖案的进展:“朕让人将那个宫女的口供送到了敏亲王府,敏亲王被他家千金的作为惊得不行,大半夜地跑到了太后那里商量对策。”他一面说一面唏嘘:“当小白脸还当上瘾了,真把那一点实权都没有的太后当了靠山?莫不是在做梦吧。” “朕明儿就让刑部按律例处置此事,灵瑶是亲王女,即便不能处死也得扒下一层皮。” 第一百四十九章:公道 “敏亲王疼爱灵瑶郡主,你难道就不怕他狗急跳墙吗?”云清乜着他淡声问。 “怕什么。”傅明礼漫不经心地挑起她腰间的玉佩在指尖打转,嘴上不忘回道:“我傅明礼要是真有什么怕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以一介乱臣贼子之身坐在皇位上这么多年?” 后半句话他是贴在云清耳边说的,云清等他说完就离开向另一边:避开:“不要靠我那么近。” “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云姐姐这个时候和朕避嫌有意义吗?” “那你是真的想多了。”云清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玉佩,抬脚踹了他一下。“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你罢了。” 傅明礼只是笑呵呵地揽住她肩膀,“云姐姐又与朕说笑。” 被这个混蛋占尽了便宜,云清对傅明礼连一丝面子情都不乐意给了,张口闭口直呼其名都是轻的,还时常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 傅明礼这个炮竹筒子平时一点就着,这会子倒是好脾气,她再多打骂也不生气,反而会温言好语地哄劝。 云清懒得理他,背对着他翻开一本话本翻看。 “云姐姐在看什么?”傅明礼凑近了些才看清楚书上的内容,登时嫌弃地跟什么似的。“什么娇俏宫女痴情皇帝,天底下哪有这种奇葩事,这样的笑话云姐姐看看就好,还是别太当真了。” 云清才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自顾自翻到下一页,轻飘飘地说道:“所以人家才是主角,你这样的,顶多就是个活不过三五章节的坏蛋。” “满脑子都是爱恨痴缠,要是云姐姐这本话本里的皇帝到了现实里,连三天都活不下去。”见她一心只顾着看书,一个余光都不留给自己,傅明礼心里有气,嘴上的话变更刻薄了些:“哪个皇帝一心只想着和宫女谈情说爱,早晚叫人夺了江山。” “你厉害,你厉害的话你别抓着我不放啊,我现在也算是个宫女,你镇日粘着我不放,只想着和我谈情说爱算什么本事?”云清蹙着眉头又踹了他好几脚:“像你这样的皇帝才该被人夺了江山!” 傅明礼被她说得一愣,蓦地想起自己好像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他皮厚,不过尴尬一瞬就跳过了这个话题,顺着云清散开在枕上的长发道:“云姐姐今日洗头发了吗?要不要朕帮你梳洗?” 云清本想说洗过了,眸子动了一下就又改了口:“三五日没洗了吧,我不太记得清了,不过我过几天再洗就成,就不劳陛下费心费力了。” 傅明礼斜睨她一眼,好像在看个傻子:“云姐姐昨儿沐浴之后的头发可是朕帮你擦的。” 云清歪过头仔细回忆了一下:“我怎么没印象?” “你睡着了,彩蝶说你这样睡觉容易生病,就让朕帮你擦一下。”傅明礼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锅推给路人甲。 云清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得到,八成是彩蝶要帮她擦头发,结果被这个神经病抢了活计。 她哼了一声没理他,又往里挪了挪,想避开他的手。 傅明礼顺着她的力道放开了她的头发,只是指尖搓动几下,仿佛在回忆刚才的触感。 他视线后移,从这个角度看到云清的侧脸,她肤白胜雪,这个角度看过去仿佛在翻动诗经的瑶池仙女,雅致绝俗。 他流连般又看了好几眼,才艰难地挪开目光。 从前怎么没觉得,一个女子身上的每一处都这样可人呢? …… 次日傅明礼将灵瑶郡主指使宫婢杀人的证据交给了刑部尚书,那是只老狐狸,陛下亲自交代此事是何意义不言而喻,他转头就吩咐侍郎亲自前往敏亲王府邸捉拿灵瑶郡主。 敏亲王在正厅里试图阻拦,前来抓人的刑部侍郎见状却不慌,淡定自若的转达上峰的话:“尚书大人说了,若是敏亲王深信郡主人品,觉得郡主断不会做出这等害人性命的事情,那大可任由我等捉拿嫌犯,这样若是查问之后并无此事,我们自会将人放回来。敏亲王这样再三阻挡,反倒让人觉得敏亲王过于紧张此事……是否是由于做贼心虚的缘故。” “一派胡言!”敏亲王觑着说话那人,气的重重地拍动桌子。 侍郎却也不慌,只是微微一笑:“下官自是相信王爷和郡主的人品的,也请您信任我等,放心将郡主交给下官,下官自会还郡主一个公道。” 敏亲王哪里不知道灵瑶郡主是什么人品,那丫头早就被他惯坏了,平素对待下人都是非打即骂,隔三差五闹出人命也不过寻常,偶尔出了事情他还会帮忙遮盖。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不能放任他们将女儿抓去,刑部大牢那是什么地方,多少身高体壮的大汉进去都去了半条命,他的女儿打小就没吃过什么苦,若是进去了,还有没有命回来他都不确定。 可是人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敏亲王若是再拦就真的显得心虚了。 他坐在主位上,盯着面前的那块地面沉思了半晌,终究是下令叫了人。 他宠爱灵瑶不假,却不是只有灵瑶一个孩子,不能因为灵瑶一个人,负累了整个敏亲王府的声名。 灵瑶郡主被丫环叫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父王,您叫我过来是有事情要吩咐吗?”她身上的伤口还疼得紧,走路过来极是艰难,一瘸一拐姿势古怪,但余光瞥过刑部那一群人,她约莫猜出了些什么,已经顾不得伤口的疼痛了。 灵瑶郡主面上划过一丝惊慌,三两步走到敏亲王面前,拉起敏亲王的手:“父王,那些人是做什么的?”见敏亲王不语,她着急地跺了跺脚,“父王,我不喜欢这些人待在府里,你让她们滚好不好……父王你说话啊父王!” 毕竟是被疼宠多年的爱女,敏亲王终究是不忍心,拉过灵瑶的手柔声道:“那位是刑部侍郎,前些时候京郊的庵子里出了点事情,因为你也在那里,所以他要带你去了解一下情况。”他担心灵瑶太怕,又忙着安慰道:“你放心,只是去问问话,很快就会调查清楚,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我不去!”灵瑶郡主心里有鬼,哪可能愿意跟着这些人真的走一趟,她从小刁蛮惯了,见敏亲王看起来主意已定,便咬着牙命令:“我不管,父王我没有杀过人我不想去,父王你让他们走啊!父王你听见没有?” 第一百五十章:我可聪明了 敏亲王耐心地哄了灵瑶郡主半晌,后者的情绪却越发失控,他实在无法,握住女儿的手恳求地看向刑部侍郎。 侍郎大人只是彬彬有礼地朝他轻轻颔首,并无任何表示。 灵瑶急的快哭出来,扯着敏亲王的衣袖道:“父王……不过是个丫环罢了,哪里值得女儿为此跑一趟刑部大牢,父王我可是您最疼爱的女儿啊,您真的忍心就这样看着女儿被他们抓起来吗?” “灵瑶……”敏亲王慢慢阖上眼:“父王会尽力护你,你听话吧,莫要再闹下去了。” 灵瑶郡主不可置信地凝着他,嘴上仍是不住地喊着父王。 敏亲王不忍去看她涕泪横流的样子,背过身朝着身后摆摆手。 刑部侍郎会意,使人上前挟住灵瑶双臂,将人往外拖去。 灵瑶一路哭着呼喊父亲,到底是没吃过苦的千金小姐,被这般阵势吓住,再刷不出郡主殿下的威风来。 敏亲王府上的管家见了敏亲王颤抖不止的双手,无奈地开口:“王爷,您若是强留郡主,侍郎也不敢强行将人带走,放了人走,如今又这般心痛不已何苦来哉。” “她已经长大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敏亲王扶着扶手坐回位置上,苦笑着说:“何况就连太后都管不了的事情,我一个异性王爷又有什么法子。灵瑶犯的是国法,证据已然明了,我再勉强阻拦只会连累整个王府的名声。” 敏亲王爱惜羽毛,是不能允许自己因为一己之私而被群臣百姓唾弃的。 管家了解敏亲王的性子,听言之后便不再多话。 …… 云兰几次来偏殿见云清都被侍卫拦下,她气得脸红脖子粗,索性就在门口等着,总不信那平国皇帝会一直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傅明礼得了宫人传信后马上对云清道:“云姐姐这般聪慧的女子,妹子怎么如此愚不可及?朕要是不想见她,自有千百个主意让她见不着,堵在门口平白放低了身份。” “要不是你把我困在这里,兰儿又何至于如此?”云清对傅明礼已是千百个瞧不上,看了他就烦的不行,白了他一眼就要往外走。 傅明礼在她身后出声:“不许去。” 云清哼声,回头恼怒道:“我妹妹从小娇气,可禁不住这冬日里寒风磋磨。” “那索性让人在外头搭个棚子生起火炉,把你的好妹妹好生照护下,云姐姐你觉得怎样?” “不怎样!”云清更气,“我去见她一面,自会劝她自己回去,外面的棚子再暖还能比的起暖阁的地龙吗?” “你们俞国儿女,不是都该身强体健不惧寒暑吗?”傅明礼躺倒在软榻上,忽地轻笑说:“云姐姐平素对朕拳打脚踢时力气就足得很。” “那是你活该。”云清一见他就觉着手痒,没压住暴脾气又快步走上前抬腿踹了他一脚。 有点疼,傅明礼却只是笑着睨了眼她裙角:“云姐姐的教养嬷嬷没有教过你,女孩子不能随便抬腿吗?” 云清捂住裙子恨恨地瞪他:“厚颜无耻!” “云姐姐怎么说都好。”傅明礼好脾气地帮她理了理衣摆,趁着她的巴掌还没打过来飞快地撤回手,他手指轻点额头,给了云清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朕从前觉得云姐姐温柔和气,如今人倒成了颗小辣椒,一不高兴就打人。若不是朕好性子,云姐姐哪能如此欺负人?” 云清呵呵笑,她欺负人只是拳脚上打他几下,他却把她困在了这正昀宫里一步也不许迈出去,也不知欺负人的到底是谁。 另一边,王晋派人几番劝云兰回去,那些人全都无功而返,这小姑娘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却实在是个犟脾气,她身份不同,他们打不得骂不得的,只能好声好气地劝着,一句重话也不敢说。 “王公公你是好人,你就全当做回善事,把我容姐姐放出来好不好,我姐姐从来都是自由肆意,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她可怎么受得了啊?” 王晋亲自哄了几句也不管用,反被她稚嫩地话语说得无可奈何:“奴才只是个奴才,哪里做的了主子们的主,云兰姑娘您可别为难奴才了。” “那谁做的了你的主?”云兰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王晋,:“你们陛下吗?那你把他叫出来,我亲自和他说。” 王晋扶额:“这陛下哪儿是奴才想叫就能叫的啊。” 云兰咬牙盯着王晋带笑的脸,哼了一声扭头就出了正昀宫。 王晋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不懂事的小姑娘可比云姑娘难打发多了,你说什么都和她说不通啊。 …… 云兰从正昀宫出来,越想越生气,她的容姐姐是何等身份的女子,来了平国之后不被以礼相待就算了,居然还被那好色的平国皇帝给困在了寝宫里。 女儿家的清白那么重要,要是这事传了出去,以后容姐姐怎么嫁人? 一心想着事情,云兰走路时就没太看路,走到一拐角时不慎和一个男子撞了个正着。 男子是一身护卫打扮,生的冷硬强壮,云兰这么点的小人差点没被撞飞出去,好在那人反应及时,一把拉住了她。 云兰站稳之后好像被电到一样慌慌张张地收回手,皱眉看向那人:“你是何人?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她眉眼间和云清有几分相似,阿四被推开后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身后的明达。 明达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没在意小姑娘恶人先告状,而是上前一步问她:“你和云清是什么关系?” 云兰警惕地后退了好几步,打量着明达清俊的脸:“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知事的小丫头言谈之间无意地泄露了和云清相识的事实。 明达眼睛转了转,诚恳道:“我是云清的旧友,好些天没见她了有些担心。见你和她有些相像,所以才有此一问。” “胡说,我姐姐来平国才多久?哪来的什么旧友。”云兰眯起小眼睛更加警醒:“你别蒙我,我可聪明了,才不上你的当!” 明达:“……” 第一百五十一章:傻姑娘 倒没见谁把聪明放在嘴边上的,若是真有这种人,那八成是个傻子。 阿四蹙眉朝着傻子姑娘瞅了瞅,又听到自家殿下格外耐心地道:“先前云清曾经在我府上住过一段时间,这件事不少人知道,你出去一问便知。”他看着云兰面容稍缓,略微上前了一步问:“云清现在还是在正昀宫中吗?她还好吗?” 他眼里的关切不似作伪,加上云兰实在无依无靠,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所以仅仅一个犹豫就说了实话:“你们平国的皇帝把我姐姐囚禁在了偏殿里,他自己也整天待在姐姐身边,他不许姐姐出来,我在外面等着也见不到人……你如果是姐姐的朋友,你愿意帮帮我吗?现在我出不了宫,也联络不到外面的大俞使臣,根本就帮不上姐姐的忙。” “云清被囚禁多久了?” 云兰:“应该就在这一两天。” 明达沉吟着在原地踱步。 他的神态太过镇定沉稳,无形中给了云兰些许这个人很可信的感觉,她希冀地望着他,乖乖地闭着嘴巴没打扰他。 不知过了多久,明达定下身形对云兰道:“我明日先带人硬闯偏殿,如若不成的话,你就设法拿到能证明云清被软禁的她的亲笔书信,我命人转交给俞国使臣,这样他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向陛下要人。” “这样真的有用吗?”云兰又有些犹疑了:“你是什么身份?能和你们的皇帝作对吗?别到时候帮不上忙还连累了你自己。” 明达失笑:“放心吧,我一定竭尽全力让云清尽快脱身。” 阿四很不喜欢这小姑娘对自家殿下的质疑,便肃容告诉她:“这位是宁王殿下,当今陛下的皇长兄。” 云兰更加奇怪了,“咦?为什么你是皇长子,却不是平国的皇帝呢?”她扭过头不解道:“难道你们平国和我们大俞的规矩不一样,不是由皇长子继承皇位的吗?” 阿四的脸色一瞬间就冷了,“陛下是当今太后的嫡出之子,殿下是皇长子,由谁来即位都由先帝圣心独裁,不是我们能随意评论的。” 云兰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踩了面前这人的痛脚,面上不由得有些歉然。 明达抬手示意阿四闭嘴,然后转头向云兰问:“敢问姑娘名讳?” “我叫云兰,兰花的兰。” 明达指尖微蜷,记起大俞的皇姓就是云氏,刹那间抬眼向云兰看过去,“你姐姐她叫什么?” 云兰觉得他这问题问得古怪:“云清啊,你刚刚不是一直都在叫我姐姐的名字吗?” 原来大俞的容乐公主名唤云清。 云兰和明达又叮嘱了几句,明达一一妥善地回应了,这才带着阿四回到府里。 李黎迎上前,刚走近些就听到明达吩咐:“寻十几个身手高绝的护卫,明日随我进宫面圣。” “殿下?”李黎步伐一乱,险些栽倒在地上,他顾不得其他,赶忙走上前追问:“您平时进宫都只带一两个护卫的,为何忽然之间……” “我自有安排,你不必多问。”明达从他身边疾步掠过,再未施舍一个余光。 李黎收回视线,阿四见他苦大仇深的模样好心提醒:“没什么大事,殿下既吩咐了,你只需去准备就好,别问那么多了。” 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的。阿四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 明达执着笔,目光从有神变无神,须臾又集中了注意力,眼眸落在宣纸上滴落下来的一大块墨渍后蓦然放下笔,突然将整张纸揉成团扔到了地上。 门外无人,秋末冬初的风吹过,从缝隙钻进室内时发出些微响动,却越发显得书房静谧。 空气里只余下明达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云淡风轻,为人至清则至轻。你就叫云清如何?” 昔时随口的一句话不断地在脑海里重复,明达想起那时的自己,霍然有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感觉。 他在官场朝堂中斡旋多年,早不是昔年初涉政事的毛头小子,什么为人至清则至清,如果当官的真的那么清廉,在官场里不出三五年怕连骨头都不剩了。 他当时到底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仿佛听她说起云这个姓氏,当先想到的就是代表着无限美好的清字,仿佛只有这个字才能配上她这样的一个人。他非要给这个字许一个由头,便胡编乱造了那样一句话,没有逻辑,没有文采雅致,甚至一点都不符合现实。 可是她却接受了。 明达说服了自己。 这样信口胡言的一句话,却偏偏应了她的名字,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 云清也同样站在书案前,不过与明达不同的是,她的身边站着一只大型黏人犬科动物,还时不时朝她晃晃尾巴。 她写《孙子兵法》,兴之所起,想到那句“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顺手就写了下来。 傅明礼就在旁边状若无意地添了一句: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 云清:“……”什么乱七八糟的。 “云姐姐觉得做皇后好不好?”傅明礼满意地瞅着和云清工整小楷相得益彰的自己的字,瞥了眼眉头紧锁的云清笑嘻嘻问道。 “不好。”云清冷淡地回道。 “当皇后母仪天下,好多大家闺秀想当皇后都想疯了。”傅明礼像一只诱拐小白兔的狼一样放轻声音诱哄:“而且云姐姐你嫁了朕,朕就再也不会限制你出行,只要你当了朕媳妇,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跟朕说一声就行。” 云清呵呵笑,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傅明礼不收拾包袱卷和她一起走就算她输。 成为一国之母的确尊荣无限,对于寻常女子的确诱惑极大,但是云清自小就被孝帝千娇百宠着,即便是后宫的妃嫔们也都忌她三分,她早就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尊贵,哪里会被他三言两语就哄骗住。 第一百五十二章:抉择 见云清自始至终都是一脸满不在意的态度,傅明礼沉下脸问她:“你是因为我是皇帝而不想嫁给我,还是因为皇帝是我而不想嫁给我?”他从不怀疑权势对女人的吸引力,倘若不是这样,他那母后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太后的位子折腾了大半辈子? 他这话问的奇奇怪怪,云清头都大了,慢吞吞地回答道:“因为你是你,而不是因为你是谁,你能明白吗?” 傅明礼表情还是不太好,“能明白,朕又不傻。” 云清余光扫过他的脸,默默地放下了笔,没有再吭声。 …… 次日天蒙蒙亮,傅明礼才刚起床就听说了宁王带了十数名护卫入宫的消息。 他端着一大杯牛乳没好气地道:“怕什么,他傅明达要是真敢造反,父皇传位于朕那一日就动作了,还会等到今天吗?” 王晋一时无语。 傅明礼气定神闲地洗漱着装,然后旁边房间云清的床榻前,轻轻敲了敲床边。 云清很快睁开了眼,眯着眼盯着头顶看了一会儿,然后木然地挪向傅明礼,眼神带着谴责:“我不是说过了,我不需要你叫我起床,你是听不明白吗?” 傅明礼好声好气地道:“今天有热闹看。” 他口中的热闹,一定不是简简单单的热闹。 云清对傅明礼有些了解了,约莫觉出今天要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因此只是发了几句牢骚,很快就收拾妥当虽傅明礼到了门前。 傅明礼微笑:“今日朕特许云姐姐在门前散散步。” 是真的只是在门前。 云清眼睁睁看着傅明礼开了门,然后指着门前那一块看起来很大但其实一览无余的地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傅明礼半点也不心虚,云清看到他的表情就有点气,“你难道还真把我当犯人了?” “怎么会?”傅明礼满脸惊讶地否认:“云姐姐可是朕的心肝大宝贝。” 云清:……这个爱称她接受不来。 云清闹不清傅明礼究竟在搞什么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有些无聊了,扭头见王晋闲着没事干,就有一嘴没一嘴地和他说话。 嗯,基本上是云清在问,王晋在陛下炯炯有神的目光下艰难地回答。 云清:“王总管,灵瑶郡主的案子审完了吗?” 王晋:“审审审完了,昨天晚上刑部尚书连夜审的。” 云清饶有兴趣地继续问:“最后怎么判的呀?” 王晋哆哆嗦嗦地答:“夺郡主封号,鞭笞一百,禁足王府三年。” 云清有点遗憾,没有伤及性命,比起红袖的性命和惠然的清白未免太轻了。 王晋好心提醒她:“灵瑶郡主本身身上就有伤,加之又判了三日后施刑,那行刑之后性命都……不太好说。” 云清撇嘴,“虽是如此,但敏亲王怎么可能会让他的宝贝女儿死呢?”她衔笑觑向傅明礼,“陛下也不能啊。” 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呢。 傅明礼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并没有否认,不论是看在太后那边连番派人求情的面子上,还是敏亲王那薄的不能再薄的面子情,他的确都不能让灵瑶死。 云清和王晋说话间,傅明礼只是阴森森的觑着王晋,没有插一句话。 他过于安静了些,云清静下来之后更是发现附近连宫人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越发觉得怪异。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远处终于传来不缓不慢地一阵脚步声,云清起了精神,抬眸向前看去,十几个身材壮硕的男子走了过来,那些人的身影随着走近逐渐清晰,云清也渐渐看清了为首那人的长相。 她越发纳闷了些,这不是宁王吗?这小皇帝闹什么呢,怎么搞得像有逆贼要造反似的。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云清更加奇怪了。 明达的眼神带过她,眸中明显掠过一丝疑惑,他敛首带人向傅明礼垂首行过礼,然后光明正大地看向云清,张了张嘴仿佛要说点什么。 傅明礼不等他开口就优哉游哉地出了声:“大皇兄这带着一群人明目张胆的来朕这里,莫不是看朕不顺眼,想要刺杀朕吗?” “陛下言重了,臣只是听人说起云清近来不安全,所以过来看看。” “云清用不着你来看。”傅明礼一瞬间阴下脸。 “只是听闻而已,陛下何必见怪。”明达笑道。 傅明礼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几近结冰:“朕还没听说过,臣下因为质疑君主做错了什么事,就带着十几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来寝宫查问的。” 明达正了正容色,朝傅明礼躬身道:“陛下恕罪,若能证明云清近来并没有被陛下私下囚禁,那臣愿意承受陛下的任何处罚。” “哦?”傅明礼挑眉,“大皇兄此言当真吗?” “自然。” 明达答的痛快,云清却被他这一句坦坦荡荡的回应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明达是这码子事她被傅明礼软禁的,知道之后为什么要把自己拖进这摊乱事之中,拖进来还罢,为什么要偏偏带人过来堂而皇之地挑衅。 她若是承认自己被软禁,无论明达是不是有办法救走自己,她走之后明达都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傅明礼最直接的迁怒,明达终究是臣子,被皇帝记恨上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她若是不承认,就等于直接打了明达的脸,他颜面扫地是一方面,还会让他因而受到责罚。 云清实在想不明白明达这样带人跑过来的意义何在,不管她逃走与否,他都只会是最大的输家。 傅明礼就在她面前,对面的明达正面带鼓励地凝视自己。 她到底要如何回答才能既不让傅明礼狗急跳墙要不让明达受罚? 比起眼前这桩事,云清感觉大早上看到傅明礼一个大男人出现在自己床前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她现在才是真正的一个头两个大。 见云清脸上露出彷徨之色,明达暗暗扫了扫云清身旁的人,嘴角翘起,格外温柔地道:“云清,你只需说出事实,不必理会其他,如果陛下真的无故软禁你,即使他是皇上,我也一定会……” 第一百五十三章:有没有 “宁王殿下误会了,陛下并没有无故软禁我。”眼见着明达越说越过分,云清只好抢先打断他的话,冷下脸作出恼怒之态:“云清身为女尚书,在陛下身边侍奉笔墨,辅助陛下处置朝务本是分内之事,近日秋狝将近,陛下有时忙到太晚,所以才留我在西暖阁休息,并非囚禁之意。” 明达鼓励中带着希冀的眼神顿住,愣愣地注视着云清恬淡沉静的面容。 云清转过头,看似恭敬实则威胁地对着明达道:“陛下,宁王殿下只是情急之下过来问询两句,即使有些小的疏漏也算不得大的错失,您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责罚于他的,对吗?” 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话,傅明礼欣喜得不得了,当然不会在意明达那点子小心思,所以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这是当然。”他意味深长地对着明达道:“毕竟是骨肉兄弟,哪里来的隔夜仇,大皇兄,忠君爱国之道,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朕从来都相信你做不出亵渎君威的事情,你说是吧。” 明达哪里听不出云清言语之间对自己的维护,他的气息有些不稳,深吸了两口气才将将压住要出口的质问。 “尊君重道是臣子之责,臣永不敢忘。” 傅明礼眼尾染上一丝笑意,薄唇微启:“那就好。” 沉重的木门徐徐关上,傅明礼当先一步,领着云清踏入门槛,明达看着逐渐消失的倩影,倏然握紧了拳头。 云清走到桌前,扶着桌角慢慢坐下。 傅明礼勾了勾唇角,走上前想要拉她的手。 云清霍地掀起眼帘,淡淡地看向他。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怎么回事,云姐姐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傅明礼耸了耸肩,很无辜的模样:“大皇兄想要救你走。” “所以你把我推出来,就是早就料定了我不会说出实情,对吗?” 傅明礼嘴角的弧度向下沉了沉,捏了捏云清的下巴让她仰头看向自己:“云姐姐当时就是为了大皇兄才来到朕身边的,不把你们彻底切割开,朕总是难以安心。” 云清嗤笑一声,没有再吭声。 她也说不清楚刚刚这一遭是个什么感受。 傅明礼把她拉到明达面前,就是为了让她这个被软禁的人亲自向想要救她的人澄清这个软禁他的人其实并没有软禁过她。 有些可笑,但她除了一开始的微恼之外,却没有十分生气。 …… 云清的断然否认打乱了明达的计划,他一时间开始不确定是否要继续帮助云兰联络俞国的使臣。 如果连云清自己都不想离开正昀宫,甘心留在陛下身边,他做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他离开正昀宫后正准备出宫,远远地听见一个女子朝着自己的方向喊了一声。 声音有些熟悉,他回过头,看到了气喘吁吁跑过来最后定在自己面前的云兰。 小姑娘气喘吁吁地道:“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还有话想跟你说呢。” 明达四下看了一圈,示意身边的护卫在原地候着,然后带着阿四和云兰往一旁的小路走。 云兰听话地跟了上去,待到明达在一颗大树前才出声道:“刚刚我躲在房间里看见了,姐姐明显就是被那个皇帝威胁,不敢说真话的,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就不愿意救她了。” “只要云清有难,我一定尽全力救她,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明达说完再次向云兰确认:“你真的能保证,云清是被陛下胁迫留在正昀宫,而非是自愿留下的,是吗?” 云兰万分笃定地点头再点头:“这个我当然能确定了,就连我这个妹妹想要见我姐姐都见不到,那皇帝分明就是在软禁她,要不是这样的话,他拦着不让我们姐妹见面做什么啊?” 明达正要松口气,小路那边突然有名太监快步朝这边走过来,对着云兰招手:“云兰姑娘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女尚书正说要见您呢,您快跟咱家走吧。” 云兰:“……” 那太监走近后才看到刚才被树干挡住的明达,立即躬身:“奴才参见宁王殿下。” 明达视线在那太监脸上打了个转:“你刚才是说,云清想要见这位姑娘?” “是啊。”那太监皱着眉头道:“女尚书这几日忙得很,在帮陛下整理秋狝时要带的东西和随同的人员名单,忙得很,就一时没顾上云兰姑娘,奴才原本还以为云兰姑娘在房间里和宫女们玩儿呢,谁成想大家伙找了半天也没见人,女尚书那边都快急死了。” 云兰笃定的表情僵硬着,尴尬地朝着明达笑了一下:“那个,可能……我也不知道这事怎么回事,你等我回去看看,明天再来找你。” 明达看着云兰走远的背影,按着酸痛的额角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 云兰回到正昀宫后王晋亲自带着她去见了云清。 许是因为云清刚才的表现让傅明礼感到满意,他终于松口让云清在正昀宫自由走动。 王晋把人领进来后云清跟他道了谢,然后把宫人全都遣下,拉着云兰的手走到床前,一脸严肃地问她:“兰儿,我问你,宁王今天为什么回来正昀宫和陛下对峙,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 云兰有点心虚地低下头,“姐姐,是我以为你被那个皇帝给囚禁住了,又正好遇见那个自称和你是旧友的宁王殿下,所以才请他帮忙救你出来的。” “兰儿。”云清拉着她在自己旁边坐下,“这平国的局势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宁王和我虽有些交情,但他和陛下不和,一旦因为我触怒了陛下,宁王势必会受到牵连。” “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那个平国的皇帝给困在皇宫里啊。”云兰皱着小脸,其实到现在仍然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拉着云清的手晃了晃:“容姐姐,你到底有没有被这个平国皇帝给软禁啊?” 云清翕动唇瓣,“并没有,是你想多了,我只是在帮他处理公务,暂时没时间见你而已。” 第一百五十四章:花心大萝卜 “真的吗?”云兰杏目盈盈,紧张地冲着云清道:“那平国皇帝看起来好生霸道,不像是个好相与的,我总担心容姐姐你会吃亏。” “陛下他只是看着凶,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坏。” “得了吧。”云兰一脸“你骗不了我”的表情,“我可都听说了,这个皇帝陛下他平时可血腥了,一不高兴就要杀人,他从前的好多妃子就是因为想要勾引他才被杀掉的。” 云清嘴角抽动,“那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云兰叹了声气,小大人似的拍了拍云清的肩膀“容姐姐,你成熟一点好不好,那平国皇帝以前那么多妃子,就算以后真的娶了你,他可能会全心全意地对你吗?我父王就常说,男子三妻四妾虽是常事,但妻妾太多的绝非允嫁之良人。姐姐你想找什么样的找不着,眼睛瞎了才会看上这么个花心大萝卜。” 云清:…… “那皇帝陛下是长的挺好看的,但是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啊,姐姐你这么睿智博学的女子,应该不会肤浅到因为他长得好看就喜欢他吧?”云兰边说,边征询地瞅着她,不太自信地问她:“姐姐你不会的,对吧?” “兰儿,这些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云清敲了敲她额头:“才多大的小丫头,就操心起你姐姐的婚事来了,我倒想看看等你嫁人的时候能不能给自己找个好夫婿。” “姐姐就会取笑我。”云兰鼓了鼓腮帮子,“反正我不管,姐姐你必须和那个皇帝保持距离,等到时机成熟咱们就回家。” 云清垂眸,看着小姑娘带着执拗的眼眸,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眼眸落向屏风后的那道人影上,缄默未语。 …… 三日后傍晚。 敏亲王府,灵瑶郡主的房间外,敏亲王正在门前来回踱着步。 管家在旁边安慰:“王爷您别着急,郡主她身体底子不错,肯定不会有事的。” “再好的底子能经得住一百鞭!”敏亲王眼睛发红,牙关都在打着颤:“瑶儿她平时就娇气,这次又才打了板子就又行刑,她一个姑娘家,哪里受得住?” 正说着房间里又传来一声痛呼。 敏亲王都要心疼死了,握紧了拳头冲里面吼:“你们都给我仔细着些,郡主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本王要了你们的小命!” 里面正在上药的女医连连应着是。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里面的女医擦着冷汗走出来:“王爷,郡……小姐的外伤有些重,但好在先前的杖伤养的不错,这次的鞭伤也没有伤到骨头,只要接下来好生休养,想来一月多就能下床活动了。” “可会留疤?”敏亲王问。 “这……”女医欲言又止地看了敏亲王一眼。 敏亲王一颗心慢慢下沉,“你只管说,本王撑得住。” “杖伤还好,伤的只是臀部,并不会留疤。鞭伤却遍及全身,有些地方不好长,留疤怕是在所难免。” 女医说完,好一会都没听到敏亲王再说话,她慢慢抬起头:“王爷?” 第一百五十五章:何其窝囊 “本王知道了。”敏亲王朝她摆手:“你退下吧。” 女医应是,转身退了下去。 敏亲王推开灵瑶郡主的房门,在外面时没有发觉,靠近了才发现整个房间几乎全都是血腥味。 敏亲王一步一步地走到床前,灵瑶郡主趴在枕头上,一身纯白色寝衣,肩膀和大腿处隐隐约约渗出血迹,明亮的光线下格外显眼。 敏亲王看得眼眶发酸,他的女儿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父王。”灵瑶郡主仰起头,一张俏脸苍白无色,上面尽是泪水:“瑶儿好疼啊。” 敏亲王再也忍不住,眼角两行滚烫地泪水流了下来。 “瑶儿……”敏亲王粗糙的大手落在她头上,想开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全都咽了下去。 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理人道,若非灵瑶出身高贵,她本是应该偿命的,她如今能留了性命已是幸运,他再心疼女儿又有什么用呢? 他知道女儿心中的怨,她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宁王明达,宁王殿下不喜欢她还罢,眼瞧着却对别的女子与众不同,她羡慕嫉妒,一时之气做出了许多错事。而他这个父亲明明知道灵瑶偏激,却没有及时阻止,才酿成了今日大错。 “我听说,父王您年轻时也是名满京华的风流人物,如今被女儿连累声名,您可会怪我?”灵瑶郡主拉住敏亲王的衣袖,瘪着嘴问道。 敏亲王没想到灵瑶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愣住。 “对不起,是我以前不懂事,总是惦记着儿女私情,却从来没有为您和敏亲王府考虑过。”灵瑶郡主贝齿咬紧唇瓣,忍着眼泪道:“父王,女儿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盯着宁王殿下了,您说好不好?” 敏亲王盯着女儿几乎人色的面容,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喉头哽咽,温声答了声:“好。” 灵瑶脸埋在父亲宽厚的大手上,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只是藏在被下的手紧握成拳,几乎戳破掌心的皮肉。 …… “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不休息。”夜里阿四来明达的房间添火,进门后发现明达还坐在桌前,惊讶地挑了挑眉。 “睡不着。”明达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喝进肚里,朝阿四看了一眼:“阿四,过来陪本王喝一杯。” 阿四点头,添完炭火之后扫了扫身上的灰尘走上前。 从前明达和几个护卫也常喝酒,但大多是高兴事,上次一起饮酒还是因为林城剿匪时派出去的人马未损一兵一卒就大获全胜,一群护卫并明达这个主子围在军营的帐篷前喝酒吃肉到深夜,阿七那个傻子还吵着下次一定把殿下灌醉。 不过明达平常无大事不饮酒,今日打乱作息一人独酌更是有些稀奇。 阿四平素不爱多话,但事关主子,他还是没耐住心头的猜测问了一句:“殿下如此苦闷,是因为云姑娘的事情吗?” 明达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阿四心知自己猜对了,他垂着眉眼,突然之间起了意气,“想当年先帝在世时,殿下日子过的何等逍遥自在,做事说话全都率性而为,哪里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他直视着明达,直言不讳地道:“殿下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敢争取,何其窝囊。” 第一百五十六章:质问 “窝囊。”明达笑了声,嘴边细细地重复这两个字,“已经好多年没有人这么说我了。” “殿下身为亲王,朝臣之中不乏对您崇敬拥护之人,民间百姓更是对您称颂有加,陛下并未刻意打压,您自然过的逍遥自在。”阿四端着一杯酒不知是何滋味地轻轻笑起:“可是殿下,您自从遇到了云姑娘,就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明达晃着手中酒杯,眼神放空着问:“哪里不一样?” “没有男女之情,您就仍然是哪个光风霁月尊君重道的宁王殿下。您一旦发现自己有了这些本不该有的情欲,首先想到的就是摆脱。”阿四平时话最少,但其实他是明达身边诸多护卫之中最聪明的一个,明达的每一步路为何而走,目的是什么,他都能猜出些收尾:“所以当时云姑娘提出要进宫之时,您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云姑娘的感情,而是您本能地排斥自己去和陛下喜欢上一个姑娘,所以才会默认她离开王府,对吗?” 明达手上晃动的动作停了,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云清谈笑间嘴角浅浅的一层笑意,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本王年幼时已然夺走了父皇的偏爱和纵容……若非他对云清苛待,我绝不可能站在他的对立面。”明达低低地叹了口气,重新抱起酒坛,咕嘟咕嘟几大口喝下去,脸上漫上浅浅的红晕:“本王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他喉头滚动:“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云清被困在那个一眼看不到边的皇宫,就好像当年的母妃一样,我就总是不甘心。凭什么我的母亲已经被那个华丽的牢笼困了半辈子,如今我喜欢的女子也要继续这样的命运?” “那殿下可曾想过,云姑娘自己到底愿不愿意待在那个牢笼里?”阿四道:“毕竟,她之前的十几年,也都是这样度过的。” 明达讶异地瞥向他:“这你也知道?” 阿四道:“云姑娘那样的容貌气度,绝非寻常女子能有。加上近来俞国使臣入京寻长公主,属下约莫猜到了些。” “她出身宫廷,如此十几年都过去了,也许是真的不向往自由吧。”明达垂下眸子,摩挲着酒坛的坛身:“可是她那样闲散疏阔的女子……” 阿四嗤嗤笑出来:“可是她那样闲散疏阔的女子,殿下心中总是惦记着放不下,是以再三寻找借口,嘴上说着是想要救她出来,其实是自己舍不得,属下说的对吗?” 明达抱着酒坛地双手一紧再紧,忽地端起坛子在半空,任由酒水如流水般流进自己口中。 他的脸上脖颈上衣服上全都是酒,屋子里都被浓郁的酒气弥漫。他却仿佛没有察觉般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 桌子上的三坛女儿红不多时就全被喝光了。 明达半趴在桌子上,端着空了的酒杯叫嚷着:“酒呢?阿四阿七,快去拿酒来,这可是三十年的女儿红,好酒!” 阿四再也忍不住,拿起空了的酒坛猛地扔向地上。 陶瓷碎裂的声音打破了明达的醉语,阿四一把拉起明达,双目通红地质问:“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连喜欢的姑娘都不敢争取,背地里找了千百个借口去见她去和她搭话,说什么想让她自由舒心的鬼话?骨子里还不是舍不得她?” “想当年纵马游街的宁王殿下哪里去了?如此畏手畏脚的男人,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的悉心辅佐,对得起你昔年在战场上立下的赫赫战功吗?!” 他的怒吼声传遍了整个院落,明达叫酒的声音没了,整个房间里只余下阿四急促的呼吸声。 气氛安静得几乎让人窒息。 明达靠在桌子上对视着阿四的脸,那是一个相貌平平、沉稳话少的青年男子,他是自己最忠心得力的下属,他此刻,正怒其不争地揪着自己的衣领,愤怒地质问自己为何如此懦弱不堪。 云清曾经说过,她最羡慕宁王远比傅明礼这个皇帝活得舒心自在,可是事实上,明达这些年已经离舒心二字很遥远了。 先帝在世时对宁王的过分重视,在他驾崩后反而给这个最疼爱的儿子带来了极大的反噬,忠于陛下的臣子私下对他十分忌惮,紧紧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等他言行稍有不妥,就会瞬间从云端跌落。 不少百姓和臣民们称他是贤王,可是过度的赞誉对于他如今的处境而言仿佛更像是一种捧杀,他言谈行事必须要慎之又慎,生怕少有不妥就引得百姓议论、帝王猜疑。 他每做一件事就会反复地反省自己是否言行有差,几乎要忘了从前年少一战成名,任性而为的小宁王是什么样子了。 他傅明达自诩才学卓著,不知何时起,竟然也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 “衣物首饰自有宫女收拾,云姐姐自己再瞧瞧有没有什么常用的物件要带就成了。”傅明礼站在衣柜前,对着前方正整理行李的云清皱眉道。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能自己动手又何必劳烦别人。”云清将一身浅紫色的罗裙装到榻上的箱子里:“陛下有时间在这里逗着我收拾行李,还不如回御书房批几道折子。”云清说着回过头,对着身后的傅明礼挑起眉梢:“话说皇帝陛下,您到底想好了没有,确定要带我去秋狝?不怕我趁机逃跑吗?” “云姐姐尽管放心,到了围场之后朕一定日日夜夜守在你身边,绝对不给你任何逃跑的机会。”傅明礼捡起榻上的一块帕子,伸手在上面的绣花上摩挲了几下:“这是莲花?云姐姐的帕子上好像只有这一种绣花,是有什么说头吗?” “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说法。我听父皇说,我还在襁褓中时,照顾我的奶娘以为我名字里的清字是青莲的青,所以才在我的每一块帕子上都绣了朵莲花,后来父皇得知了缘由之后觉得青莲品性高洁,用在女孩儿身上也好,这个习惯就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傅明礼沉吟着点了点头,待到从屋里走出来,扭头就对身边的王晋吩咐:“从今天起,朕的每件袍服袖口处也都要绣一朵莲花。”他掏出刚才顺出来的手帕递给王晋:“看见没,就照着这个样子绣,一丁点都不许绣错了。” 王晋连连应是,伸过手想把帕子接过来,却被傅明礼一手拍开:“干什么干什么?这帕子金贵着呢,别给弄脏了!” 王晋:“……” 第一百五十七章:心疼 “可是您不把帕子给奴才,奴才怎么把样子给绣娘啊?”王晋苦着脸问道。 傅明礼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不耐烦地朝王晋瞪了好几眼,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点头:“那你小心些,叫绣娘几下了花样就赶紧拿回来,不许给朕弄脏了听见没有!” 王晋把帕子拿在手里,动作轻到不能再轻,仿佛手里拿的是块豆腐:“是是是,奴才都记下了。” “敏亲王府那边情况如何?”傅明礼转头迈进门槛,一面接过宫人递上来的牛乳一面问道。 “敏亲王这几日安生得很,虽然在朝会上连日告假,但私底下对于灵瑶郡主被罚一事也没出过什么怨言。听说就连灵瑶郡主本人也一改平日的脾性,整日里闷在房间里养伤,没闹出过什么大的动静来。” “有人烂在骨头上,好不了。”傅明礼抚着杯身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盯紧敏亲王府,尤其是灵瑶郡主,这家伙一定憋着大招呢。” “灵瑶郡主她不过就是一小丫头,可能吗?” “朕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能举着大刀杀人了,有什么不能的。”傅明礼说着又笑了:“再说了,灵瑶郡主她不是也杀了人吗?还不止一个。” 王晋想起红袖和惠然两个姑娘的悲剧,登时不再多话了。 能下狠心对两个毫不知情的小丫环下此毒手的小姑娘,真的有可能改过自新吗? “还有俞国馆驿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王晋接过傅明礼手上喝空的杯子,“哦,奴才听说大俞的安阳丞相向馆驿的下人打听过秋狝的事情,不过旁的就再没什么了。” “是单纯的好奇,还是有旁的什么目的?”傅明礼瞟了瞟正带着彩蝶四下收拾东西的云清,别有深意地问道。 “应该未必有什么深意,俞国的使团还是头一回赶在这个时候来京,没见识过咱们大平秋狝的声势浩大,心向往之也没什么奇怪的。” “还是小心为上。”傅明礼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示意王晋退下,然后起身走到云清身后抓起她的手:“云姐姐陪朕出去走走。” 云清惊奇地跟在他身后:“你竟然敢让我出去放风?就不怕我趁机逃跑吗?” “有朕亲自盯着,怕什么。”傅明礼握紧云清的手,转头吩咐彩蝶拿来了一件披风,欲亲自给云清穿上:“这几天有点冷,云姐姐别冻着了。” 云清委实不适应这样细心周到的小皇帝,抖了抖肩往后退了一步:“你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干什么?” 傅明礼落在云清肩上的手指顿了一下,有若无其事地帮她系紧了系带:“以后都是要做夫妻的人了,离得近些权作培养感情,云姐姐不用紧张。” 云清愈发摸不清他的心思。 傅明礼紧紧抓着云清的手一路从御花园的假山石林穿过,走到一处阁楼前。 云清顺着傅明礼的目光看去,见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大字“琴阁。” 傅明礼道:“这里是从前父皇赐给勤太妃练琴的阁楼,后来朕即位之后就把此处收回了。” 云清“哦”了一声,隐约觉察到傅明礼与以往不同的心情,没多说什么。 傅明礼领着云清一路向里走,从楼梯拐到了二楼。 秋末天凉,阁楼上的窗户却都是大敞着,有沁凉的风迎面吹来,云清冷的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傅明礼忙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云清肩上,然后吩咐宫人去把窗户关上。 “从前勤太妃在这里待得太久,朕总闻着此处有一股子不好闻的脂粉气,所以时常让人通风。” 云清点头,目光四处扫了扫,这阁楼虽较琴阁,但其实除却窗口的一架琴之外四处都是书架,高过一人的书架,每排书架都摆满了各式书籍,云清粗略地翻了翻,发现多是诗书词话之类的,有有一些茶经,可见这里的主人过往的生活应该十分闲适。 “从前父皇很喜欢这里,时常和大皇兄一起过来听勤太妃弹琴,朕当时年纪小,多少有一些孺慕之情,偶尔就站在琴阁下往上望。”傅明礼拉着云清过去,将窗户打开一小条缝,指着阁楼下的一处角落:“朕就站在那里,看着勤太妃在窗口弹琴,父皇会抱着大皇兄站在旁边,他们三个人仿佛真正的一家三口,朕同母后不过两个外人。” 云清心头一涩。 她素来只会说傅明礼性格古怪,却忽视了他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先帝和太后的错失疏漏造成的。 哪个孩子不向往父母的疼爱,如若先帝对每个孩子都冷漠严厉也好,他总不会太过惦念,偏生他的父亲却对自己的兄长那样疼爱,这样的落差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 傅明礼眼神瞥见云清露出的不忍之色,略微弯了弯嘴角。 云清合上了窗户,回身走到琴架前坐下,对着傅明礼开口:“你去那边坐下。“ 他听话地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几乎就在他落座的那一瞬,对面的琴声徐徐响起。 云清的指尖在弦上轻拢慢捻,琴声时而细腻柔和,时而欢快恬淡,仿佛山间清泉清澈明净,又有如林中鸟语花香扣人心弦。 傅明礼半靠在椅背上,目光从云清优雅的身姿上浮过,最后落向她纤细白皙的手指。 那无疑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娇嫩得看不见半点劳碌的痕迹,指尖如青葱玉兰,丰润柔和中带着淡淡的光泽。 美丽却又脆弱。 云清一曲落下,傅明礼仍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淡淡睨了他一眼,自己好心好意地弹琴给他听,他倒走起神来了? 云清鼓了鼓颊,从琴架前起身走到书架前,从里面抽了一本诗集翻阅,是靖节先生的集序。 云清翻开的正好是先生所作的一封家信《与子俨等疏》。 云清最爱这一段: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意浅识罕,谓斯言可保。日月遂往,机巧好疏。 第一百五十八章:冷战 这本书云清从前也看过,但再读时却忽有一些从前未曾有过的叹息感慨。 许是看书看得太入神,等她回过神时天色已经发黑,周围静的不像话。 云清从排排书架中走出来,阁楼里黑漆漆的看不清人影,连一点烛火都未点,她摸索着下到楼下,一路开口唤着宫人,始终没有人回应。 她觉着奇怪,步步艰难地走出琴阁,空中月光发出浅浅的黄色光芒,她循着月光一路回到正昀宫,才知道宫中众人为了找她已经乱了套。 她甫一走进宫门,暖阁前正拉着宫人嘱咐的王晋大喜过望,快步跑着上前:“女尚书啊,您这是跑哪儿去了?陛下找您找的可都快急死了!” “我一直在琴阁里待着并未去过别的地方啊。”云清皱着眉尖看着他:“你们陛下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王晋动了动嘴正要说话,屋子里听到声响的傅明礼已经快步走了出来,看到门口安静站在那里的云清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 云清被他那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贝齿不自觉咬了咬唇,“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傅明礼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扯到怀里,未及她反应,低下头毫不迟疑地覆上她的唇。 云清:!!! 虽说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吻了,但从前好歹周围没有人,这次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云清一个还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阵仗,立时被气得脸色绯红。 她手上用了力气,想要推开傅明礼紧紧拥着自己的双臂,他的臂膀却仿佛一座小山似的一动不动,任凭她用尽气力也移不动他分毫。 云兰从外面走进来时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她如花似玉的姐姐正被一个男人死死地按在怀里轻薄,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几乎没有留出任何缝隙,那狗皇帝欺负人的劲儿让人恨不能砍掉他的爪子摘掉他的狗头。 云兰握紧小拳头,低叫一声想也不想地跑过去:“狗皇帝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姐姐!” 傅明礼身边的护卫没等她靠近人群中心的两人,就已经很有先见之明地拦住云兰飞扑过去的身形,无视掉云兰的尖叫和挣扎,挪开视线假作石头一声不发。 云清拼命推搡着傅明礼坚硬的像铁一样的胸膛,偏生他力气大得很,她又捶又打了半天他始终纹丝不动。 云清恼得极了,她这辈子前十几年始终顺风顺水,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近乎侮辱的对待,被人强吻也就罢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让天性高傲的她如何忍得? 云清呼吸几经起伏,终是没忍住红了眼。 傅明礼迷茫着眼,望见那一双带着水意的眸子,几乎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手上力道微松,云清趁机挣脱,然后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空气倏地静了下来,傅明礼被她打得偏了半边脸,眼眸侧着对上她的,半晌都没有出声。 “傅明礼,你若是真想辱我尊严,大可刀剑相对,我若是被你斩杀绝不会说一个不字,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压凌辱,实在是让人瞧不起。”云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除了发红的眼眸之外几乎瞧不出任何不对,只是语气冷得像冰。 傅明礼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所有的理智刹那间回笼。 “我……”唇瓣几次翕动,他对上她的眼睛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 …… “姐姐那平国皇帝简直欺人太甚,你是我大俞公主,就算客居他平国也不能被他如此欺侮啊?他刚刚那是在干什么?姐姐你这嘴巴都被他咬出血了!”云兰瘪着嘴要哭不哭地蹲在云清面前,仰头望着她问:“姐姐,你怎么了?是被他调戏所以不舒服是不是?” 云清低着头不语。 “容姐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眼睁睁看着你被那混蛋那样欺负,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云兰越想越伤心,眼泪直在眼里打转,“姐姐,我好想回家啊,这里全都是坏蛋,一个两个的都想欺负咱们姐俩,连一个能保护咱们的人都没有。姐姐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想到办法回去的是不是?姐姐你好好想想啊,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咱们快点回国,把这里的事情全都告诉皇兄,让他派兵来攻打平国,给姐姐你报仇!” “傻丫头,两国纷争,岂能因一女子而起?”云清无奈地抬手扶云兰起身:“有些事情和你想象中的或许有些出入,那平皇看起来虽然嚣张跋扈,其实骨子里,其实可能没有那么坏的。” 云兰不可思议地撑着桌子瞪圆眼珠子看她:“姐姐,你果然还是喜欢上拿狗皇帝了是不是?!姐姐你疯了吗?那皇帝刚才还轻薄你啊,这种好色无礼的男人怎么配得上你?姐姐你莫不是昏了头了?”云兰一本正经地摸了摸云清的额头,然后气馁地弯下腰:“没烧啊。” 云清:“……” …… 次日王晋前来跟云清解释。 “陛下在琴阁小憩了片刻,醒来之后没看到您人影,当时急得不行,派了不少人到各处去寻,但是琴阁偏远,陛下也没想到您会一直在琴阁里面歇着,所以宫女太监都没留意,还当……还当……” 云清淡定地帮他把话说下去:“还当我跑了,是吗?” 王晋干笑几声没好意思再多话。 傅明礼午后亲自端了一碟葡萄过来道歉。 宫人们昨日亲眼见到女尚书给了陛下一耳光,私底下都在议论陛下会不会因此暴怒,谁想到才第二日陛下就开始伏低做小地跑过来道歉,直吓得大家伙掉了一地下巴。 “陛下请回吧,您没什么好跟我致歉的,云清不过一低微女子,配不起您堂堂九五之尊的歉意。”云清冷笑着把傅明礼手里的葡萄扔了出去,然后一脚把傅明礼踹出了门。 嘴上说着自己低微,行动上却一点都不含糊。 傅明礼没敢反抗,听着王晋的劝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等着云清把气撒完,一个晚上都没挪地方。 云兰几次从云清门前路过看见傅明礼都没什么好脸色,傅明礼厌烦死了这个整日黏着云清的死丫头,却也不敢在这种关头再惹云清不悦。 第一百五十九章:昏倒 晚上时云兰赖在云清床上说要和她一起睡。 云清洗漱过后在床前看了会儿书,云兰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姐姐,你在看什么呀?” “靖节先生的《归园田居》。” “这个咱们不是早就学过的吗?”云兰纳闷地探头过来看了几眼:“姐姐你如今的记性已经这么差了吗?” 云清食指在她额头上轻点:“你六岁还在尿床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楚,你以为我的记性如何?” 云兰羞愤欲死:“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姐姐你怎么还提呀!” 云清笑着摇了摇头,耐着性子缓声说道:“从前看书时读得浅,而今心境与年少时大不相同,看了从前读过的东西总能多些新的领悟。” “姐姐你该不会是被那狗皇帝轻薄之后,自暴自弃想当个书呆子了吧?”云兰躺在云清身旁,忧心忡忡地问道。 云清指尖缩了缩,忽然合上了书页。 云兰回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 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清把手里的书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理了理被子眼也不抬地叮嘱:“这阵子不许再出去乱跑,不管做什么事情事先记得和我商量,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我饶不了你,晓得吗?” 云兰习惯了听从姐姐安排,嘴巴比脑子更快地应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云清也熄了烛火顺了顺头发,刚刚闭上眼,一只手默不作声地落到她肩膀,力道颇大,紧紧地按住她。 云清皱了眉头,睁开眼眸和云兰亮晶晶的眸子对上,后者抱住她的胳膊抿着小嘴在笑:“姐姐,我们是不是快……”她谨慎地往外瞅了瞅,才更加小声地继续:“是不是快回家了呀?” 云清按着她的脑袋让她躺回去,没承认也没否认,“早点休息吧,别胡思乱想。” 然而她的态度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云兰心底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激动了半天睡不着觉。 云清闭着眼睛刚有些睡意,身边的人突然又凑过来:“姐姐,你说那狗皇帝不会还在外面站着吧?” 云清:“睡觉。” 云兰低低地“哦”,扯着被子翻了个身:“真想不到,看起来凶巴巴的一个人,面对姐姐的时候脾气还挺好的。” “小小年纪怎么就瞎了,要不要明儿请个太医给你瞧瞧?” 云兰闷闷地哼了一声,不再出声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边的人呼吸趋于平稳,云清才坐起身,轻手轻脚地趿着鞋子往外走去。 外间燃着烛火,无需向外,云清已经看到映在门上的那道黑影,思及云兰方才的无心之言,心里头忽然掀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感动。 心念一转,云清想到,这个让自己心生感动的男人昨天白日里在众目睽睽下强吻过自己,那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感动顿时烟消云散。 她咬着牙回到床边,才刚坐下来便听到门外砰的一声,类似于重物落地的声响。 她想到了什么,又站起身往外走。 木门被缓缓打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云清抬眼看去,台阶下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她抬脚想要迈出门槛,刚迈出一步又垂下眉,把脚收了回来。 她正想关上门,下面躺着的那人在黑夜里发出一声轻笑,徐徐翻过身子,谐谑般出了声:“心这么狠啊,都不看看我死了没?” 无边的夜色下,云清冷酷地回他:“现在看来便是没死。” “是被云姐姐给气活了。”傅明礼扶着胸口站起来,喘了两声粗气后咳了咳,一边咳嗽一边对她笑:“昨天是我不对,没有顾及云姐姐的名节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你,如今这歉也道了,好也赔了,云姐姐总该给个笑脸了吧?” “你出宫门左转直走,风月街的唤香楼美人如云,陛下想要多少笑脸都有人给。” 傅明礼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嗓子里有血腥味蔓延,他抬手抹了抹嘴边的血迹:“云姐姐莫再打笑了,……朕,朕有些累。” 云清眨了两下眼睛,傅明礼的脸色在月光底下仍白的吓人,她抠着门板面无表情地道:“你要是没事还是回去休息吧,要是死在我门前你手下的那些大臣们怕是会把我五马分尸。” “朕都放在手心上小心伺候的姑娘,谁敢动你一根毫毛?” 傅明礼身形一晃,云清清致的面容在月下逐渐模糊,他终是挨不住那股子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的黑暗,慢慢合上了眼帘。 “傅明礼!”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再次倒向地面,云清脸上的冷酷再也维持不下去,慌忙跑下台阶,手忙脚乱地接住他。 傅明礼太沉了,云清被他压得直接坐到了地上,傅明礼也许被晃得难受,恢复了些许意识,半眯着眼对上云清染上担忧的眼,嘴角掀起一点极浅的笑:“朕说什么来着,云姐姐心里终归是有朕的,再怎么否认也没用。” “闭嘴吧你!”云清眼睛一酸,险些落出泪来。她想叫人去请太医,但朝附近看了看,却没见到一个值夜的宫人,正准备放下傅明礼去喊人,四下已经有宫女太监被这边的响动惊醒,陆陆续续跑了过来。 为首的一人就是总管太监王晋。 “女尚书?”王晋走近,看到倒在云清怀里的傅明礼被吓得腿一抖,忙不迭朝身后的太监吩咐:“快快快……去请太医!” 云清睨向被使唤的那太监,压着嗓子低声说道:“记得出去时动静小些,尽量别惊动别人,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感染风寒,陛下昏倒的事情要是泄露出去一句,小心你的小命,知道吗?” 兹事体大,那小太监不敢不听,连着点了好几下头之后飞一样地跑了出去。 王晋和云清两个人搀着傅明礼到内室的床上休息。 王晋抹着眼泪道:“奴才早就嘱咐陛下不要太过劳累,陛下总说无碍无碍,现下好了吧,人都昏过去了,怕不是又引发了心疾……不知又要遭多少罪。” 傅明礼即使是黏在云清身边时也总是捧着折子在看,云清看到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本没当回事,现在想起,心里略有些涩。 过了会儿符安跟在太监身后进来,给傅明礼诊了脉之后长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六十章:誓言 王晋本就慌得很,被符安这么一叹更是绷紧了身子:“符太医,陛下的情况如何?严重吗?” 符安瞥了眼床边站着不动的云清,“心疾在身的人,出了什么事不严重?那颗心本来就比旁人的弱,还整日的瞎折腾,早晚给折腾没命了。” 云清冷下脸,淡淡看向他:“符太医不会说话了吗?” “小仙女,你上次身上的伤还是我给你治的呢,怎么这才几天不见就冷得跟要掉冰碴子似的了?”符安痛心疾首地按住胸口:“我的心也有点疼了,谁来给我诊治诊治?” “符太医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跟这儿耍贫嘴了成不成?”王晋跺着脚走上前:“您快说说,陛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态度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要是傅明礼真的大限将至药石无医,云清才不信符安能笑得出来。 王晋显然是一时着急乱了神,才没注意到符安眼里的轻松之色。 云清眼睛落在傅明礼没有血色的脸上,沉默地敛下眸。 符安留意到云清的神情,无趣地耸了耸肩:“没什么大事,疲劳过度一时晕厥而已,这两天夜里凉着了风寒,回头我开服药,吃上三天保管药到病除。” 王晋引着符安去开了方子,后者临走之前还在那里纳闷:“奇了怪了,堂堂一皇帝陛下,寝宫里暖得跟夏天似的,居然还能起风寒。” 王晋想起这两日总是徘徊在云清房外吹冷风的陛下,轻轻咳了一声。 符安顿了顿脚步,回头问他:“怎么?你也风寒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也开副方子?” 王晋忙摆手:“不用不用,劳符太医费心了。” 云清眼睛落在床上,耳朵却听到了外面二人的对话,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符安就算医术再高超也不过是一个太医,为何无论是宁王还是王晋,更甚至是傅明礼,似乎都对他颇为容忍? 符安? 云清摇了摇头,顺手帮傅明礼掖了掖被角。 抬起头时发现床上的人眼皮轻颤,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云清:“醒了就把眼睛睁开,不知道的还当你诈尸了。” 傅明礼:“……” “云姐姐最近言语越发刻薄了。”他郁闷地睁开眼,歪了下脑袋说道。 “跟陛下学的。”云清口上驳着他,话出口之后脑子里突然划过一道暗光。 她以前就听说过一种说法,跟什么样的人待在一起久了,一举一动都难免被另一个人影响,这种影响大体规律应当是弱的一方下意识地模仿强的一方。 其实无需他人提醒,云清自己也已渐渐意识到,她有些时候的言谈举止和傅明礼越发的像了。 她,很弱吗? 云清郁郁地垂下了眼睛,心情不太美妙。 “朕才清醒,云姐姐你不说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好歹也该关心几句啊,在朕床前发呆算怎么回事?”傅明礼自顾自地坐起了身子,自己捧起床边柜上的茶杯递给云清:“朕渴了。” 他分明年纪不大,却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如今捧着茶杯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倒似跟父母亲讨糖吃的孩子,意外有几分可爱。 云清压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唇角,抿了抿唇接过他递来的杯子,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水。 傅明礼满意些许,把她倒的水一口气喝光,然后笑眯眯地道:“云姐姐倒的水就是比旁人倒的好喝。” 已经迈进门槛的旁人王晋默默地收回了步子,转身站在门前当门神。 水都是一样的,倒的人不同罢了。 傅明礼有时过分精明,让人直觉不好亲近,有时又单纯的似个孩子,让人忍不住摸摸他的狗头。 “三天后就是秋狝了,你这样的身子,围场上可别从马上掉下来。” “这是云姐姐另类的关心方式吗?”傅明礼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着拉过云清的手:“你的心意朕都晓得的,云姐姐放心,朕这几天一定好好休养身体,到时候多帮云姐姐抓几只兔儿回来当宠物养。” 也许秋狝之后,她已经不在平国境内了,他为她猎再多猎物也是白费力气。 “云姐姐?”傅明礼见云清一直不说话,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云清回以一笑,放轻声音道:“那你可要小心些,不要伤到它们。” 她难得给他好脸色,傅明礼只当她因为自己昏倒态度松动,心中暗喜。 …… 天色越发冷了下来,分明已近冬日,秋狝却才将将开始,云清私底下听到几名宫女私下嘀咕今年陛下将秋狝之期推到这个时候有些奇怪,心中也是好奇,便顺口问了傅明礼原因。 “平国的秋狝一般定在七八月,推到现在是有些晚了。”傅明礼摸了摸云清的头发,顺手将她的碎发别至耳后:“但是这个时候好得很,朕是想着,俞国的围猎一年才有一次,也是定在这个时候,若是早了,云姐姐可能会不习惯。” 云清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有些愣怔。 傅明礼轻轻将她揽在怀里:“云姐姐啊云姐姐,朕这么多年了,从没有过这样求而不得的时候,当年父皇病重,我想要皇位之时也未曾如今日这般费尽心机。如今为了能和你一起,皇权天下都尽可不要了。” 他的语气有些平静,平静到听不出太大的起伏,除却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叹息之外再无其他多余的感情。 然而云清缩在他的怀里,听到了他胸前的那一处扑通扑通,心跳如鼓。 从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从前她在俞国时也有男子竞相追求,但至多也不过是暗中打探她的行踪,熟识如云京墨,也不过是言谈之间稍稍表露情意,但是此刻,这个男子对她说,为了得到她,皇权天下都尽可不要了。 胸腔的那一颗心仿佛狠狠地动了一下,云清想,这样惊天动地一般的誓言,没有一个女子听了会不心动。 她再铁石心肠,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 她咬了咬唇瓣,微仰起头,入目是他带着胡茬的下巴。 大约察觉到她的目光,傅明礼垂下眼眸,对上她喜怒不明的目光后加大了圈着她腰间的力道,垂头,轻轻印上了她的唇。 第一百六十一章:是人非马 云清睫毛一颤,一把拍开他的大脸。 傅明礼:“……” “陛下好歹生于皇廷,应也深谙礼数,如此三五不时就动手动脚的毛病是打哪儿来的?” “情不自禁。”傅明礼倚靠在软枕上,碰了下刚才被她拍的那一块皮肤,“云姐姐下手真狠。” “你活该。”云清坐回床边的凳子上:“陛下如此孟浪,没有女子会喜欢这样的男子的。” “我不管其他女子如何,我只想知道云姐姐”傅明礼眼眸一定,凝视着她素净的容颜,眸中似有光芒晃动:“云姐姐你会喜欢朕吗?” “云清十岁时,曾偶得一绝世良驹,那马烈性暴躁,寻常人靠近不得。宫中的驯马师伤了十余人,始终无法驯服此马。”云清款步行至桌前,拎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唇边轻抿。 傅明礼:“云姐姐想说什么?” “后来我上了倔劲,瞒着父皇私下驯马,那马性子暴得很,无数次要甩我下马,我死命抓着缰绳,抱着马颈拼命赖在马背上,无数次死里逃生,就为着心里的那点不甘,最后还是成功驯服了它。” 傅明礼搓了搓手指,约莫品出些味儿来:“云姐姐是在暗示朕,只要朕拼尽全力,云姐姐也会被我驯服吗?” 云清回过眸,对着他莞尔一笑:“我是想要告诉陛下,马儿可驯,人却难驯。烈马是马,云清是人。” 傅明礼仰了仰头,心口泛起了熟悉的疼痛。 云清放下茶杯,“陛下好好休养身体吧,云清就不多留了。” 傅明礼闭着眼,听着云清浅浅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口,一只手徐徐捂住脸,掌下溢出一声苦笑。 王晋送走了云清,转头走了进来,对着傅明礼躬身:“陛下,云姑娘走了。” “嗯。”傅明礼放下手:“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王晋就站在门口,耳力又不差,自然是听到了。 “云姑娘言下之意深沉,奴才细细地听了,奈何悟性差了些……” “所以就是没听懂?” 王晋尴尬地笑了一下:“是奴才愚钝。只依稀听出,云姑娘提起她曾经一波三折驯服烈马,应是在暗示陛下不要操之过急。” “不止。”傅明礼躺下来,眼睛盯着屋顶:“她为了驯服一匹马就可以不顾安危,如若朕真的逼得紧了,她恐怕要以性命相胁。” 云清看起来的确像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王晋咽了咽口水,自觉这话不好接。 傅明礼睨向他:“朕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却一直不为所动,莫非是心里真的惦记着俞国的那个皇帝?” “云姑娘和俞国皇帝有兄妹之名,她是理智之人,不会如此无视礼法的。”王晋宽慰道。 这话说的倒有些道理,傅明礼点了点头:“你这老东西,看人还挺有一套的吗?” 王晋挺直了腰身:“年纪大了,人生阅历而已,陛下谬赞。” “那依着你的人生阅历,你给朕看看,云姐姐对朕到底有没有动心?” 王晋:“……这个” 第一百六十二章:不许 “姐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云兰端着果盘迎面和匆匆进门的云清撞上,她赶紧后退了一大步,抬眼看过去,立刻被云清布满红晕的脸蛋吸引了视线。 “陛下那边屋子太热了。”云清摸出帕子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十分淡定地坐了下来。 “哦。”云兰单蠢,立马就信了,撇嘴不屑道:“这狗皇帝,我听说最近林城又在闹匪患,老百姓指不定怎么困苦危急呢,他倒好,自己整日锦衣玉食的,完全不管百姓死活。” “这话说的,倒似享受锦衣玉食的人里没有你一般。”云清端起她怀里的果盘放到桌上,“从哪儿寻来的水果,还挺新鲜的。” 这个时候,新鲜的水果已经不多了,经了上次云清的冷嘲热讽,傅明礼表面上虽然云淡风轻的,但暗地里还是让人缩减了京中时新瓜果的供应,水果自然是紧着正昀宫,但云清也是隔几日才能吃到一次新鲜的。 “是那个宁王让人送过来的。”云兰拨开一粒葡萄放进嘴里,甜甜的汁水立刻充斥整个口腔:“说是他有部下刚从南方过来,正好带了些瓜果,他记得姐姐你爱吃,所以就让人送来一些。” “宁王有心了。”云清看着云兰美滋滋地一粒一粒把葡萄塞进嘴里,忽然出声问她:“兰儿,若是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男子,他对你纵容有加、百依百顺,但是却限制你的外出,不许你离家一步,你会认为这个男人值得托付吗?” “你是在说那个狗皇帝吧?” 云清自知失言,干咳一声低下了脑袋。 云兰噘起嘴,本来鲜甜味美的葡萄好似没了滋味:“姐姐,你要套话也该好好编一套说辞啊,你这样单刀直入地开口就问,就算我再傻也听得出来你说的是谁呀。”她又拉下脸,幽怨地看着她:“还是说姐姐你就觉得,兰儿的脑子不灵光,根本没可能听懂你的话?” “当然不是。” “那姐姐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那狗皇帝之前是怎么对你的你自己不清楚吗?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顾你的名节亵渎你的清白!哪个好男人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姐姐你又不是没得选,为什么偏偏就要喜欢这种混账王八蛋呢?” 云兰咬了咬唇肉,“还是说,就因为这个狗皇帝平日里装模作样地对你好了那么一些,你就动摇了,就觉得他可以托付终生了?” “自然也不是……” “姐姐你可以不喜欢哥哥,毕竟你们的身份的有碍,结为夫妻确实是难题。可姐姐你也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行呀,那狗皇帝肤浅张狂,邪肆无礼,看不出胸中几点墨水就罢了,做事还半点不考虑姐姐你的感受,你要是真的嫁给这样的男人,姐姐你后半辈子不得被他坑死?” “越说越夸张了。”云清被她说的有点下不来台,“我只是问你一句,你却回了这么多……更何况,平国皇帝虽然有些事情做的的确不合礼法,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姐姐!” 第一百六十三章:容乐宽厚 “我不管,你要是真的想要嫁给那个狗皇帝,除非你出嫁那日从我尸体上踏过去!”云兰气哄哄地说完,跺了下脚就跑了出去。 临走之前,还顺手揪走了一粒葡萄。 云清:…… 在云清的印象之中,她的兰妹妹是一个极其温婉富有诗书文采的女子,但近一段时间的经历,改变了她的看法。 …… “陛下,前朝的那些大臣们又折腾了?” 云京墨接过宫女奉上的茶盏,对上明太妃看来的目光,颔首道:“都是劝朕充盈后宫的。” “陛下的年纪不小了,是该考虑这些事情了,哪怕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皇嗣着急,先帝爷一生无子,就连在遗诏中都在自责无嗣之过。” “太妃说的是。”云京墨扯了扯嘴角,口上随意地应承着。 “安远侯之女常玥,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也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见他态度不冷不热,明妃转动着腕上的玉镯,笑容更加真切:“哀家听闻朝中也不乏大臣推举安远侯之女为后,若是陛下对常小姐并无不喜,那倒不如顺势应承下,也免得承亲王再为你的终身大事忧心了。” 云京墨自顾自品着茶,并不言语。 明太妃望着他:“若是陛下以为常小姐不堪后位重任,其实封个妃位,也是可以的。” “朕记得当年先帝在世时,明太妃一向和容乐交好。” 明太妃被他这句话说的神色一顿:“容乐公主温谦宽厚……确实如此。” “朕也记得,当初常玥以七彩玉簪之事嫁祸容乐之时,明太妃是在场的,还为容乐说过话。” 没想到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新帝竟还记得,思及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明太妃坐立难安。 “太妃说容乐为人宽厚,朕却觉得太妃才真真称得起宽厚两个字。从前常玥对容乐百般嫉妒算计,如今不过几年的功夫,太妃就全忘了,还在朕面前说起了常玥的好话来。” 被晚辈指着鼻子挖苦,明太妃面上一片通红,呐呐不得言。 “容乐是暂时不在宫里,并不是死了。明太妃这样急着站队,是觉得朕昏聩迂腐,还是无视皇室威严?” 明太妃扑通跪倒在地,拄在地上的双手不住地发着抖:“哀家只是听了下人蛊惑,所以才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并无……并无任何轻视皇家威严的心思,还请陛下明鉴啊。” 云京墨装模作样地拦挡:“太妃这是做什么,您是长辈,没得向朕行如此大礼的。” “陛下!”明太妃以头触地:“是哀家昏了头,竟然在您面前自作聪明,您是盛明君主,还望莫把哀家的胡话放在心上。” 云京墨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眼眸略微放沉,口气依然温和,却暗含警醒之意:“太妃方才说了些不妥当的话,倒也不妨事,只是朕还是小提醒您一句。” “请陛下赐教。” “容乐是先帝的爱女,不论她与朕是何关系,都绝不会影响她在大俞的尊贵。朕之下是她,她之下才是官吏百姓,无人能无视她的地位和身份,太妃可听明白了?” 明太妃和云京墨浅淡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徐徐点了点头。 待到那英俊冷漠的君王缓步离开,明太妃才在宫女的搀扶下,狼狈地靠在椅背上。 “太妃娘娘……” 月牙心疼地拿出帕子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您是长辈,口头上顺着陛下几句不就得了吗?何至于向他行这样的大礼自降身份?” 明太妃抓紧了扶手,回想起方才新帝的每一个动作表情,缓缓地摇头:“是哀家算错了他对容乐的重视,幸好及时悬崖勒马,若不然……” 若不然什么呢,月牙想要再问,却在触及明太妃过于阴阴冷的目光后被吓得住了嘴。 人在宫中,永远都要明白屈从于形势,明太妃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当初先帝在世时,她一味地巴结容乐公主,希望借机在先帝面前落下个温良贤淑的好印象。 也因为她懂得审时度势,所以她又在容乐公主失踪之后,巴结上了在朝中名望颇高的安远侯,期待着借此能和下一任皇后打好关系。 她算的很好,奈何百密一疏,忽视了当今陛下对于容乐公主的情意。 …… “陛下,明太妃一早就开始在暗中支持安远侯一党,其母家也态度暧昧,您为了这种眼界狭隘之人恼火不值得。”云京墨的心腹太监陈永小跑着跟上主子的步子,从旁小声说道。 “朕气的不是这个。”云京墨脚步不停,在宫墙间的夹道快步走过,脸色发沉地说道:“那明太妃,清儿从前在时对她颇多照拂,她不感恩也就罢了,竟这么快就开始见风使舵。常玥从前给清儿使过多少绊子,明太妃也敢劝朕立她为后,是真当朕聋了瞎了吗?” 陈永道:“明太妃从前就是宫里出了名儿的会做人,加上安远侯素有贤名,会这么快就转向安远侯一边也不奇怪。” “哼,自己耍着小聪明,就当所有人都是傻的。如果不是顾念着她是先帝遗孀,朕不好随意处置,她早死了十次八次了。”云京墨说着,头疼地揉了揉额心:“还有,去查查朕要册封常玥为后的谣言是从何处散播出去的,都有谁参与过此事,将名单一一报给朕。” 陈永点头应是。 “安阳老大人到平国有些时日了,不知找到清儿了没有。”途径御花园,云京墨走进一座八角亭中坐下。“那平帝对清儿有意,也不知会不会轻易放人。” “安阳丞相做事素有成算,想来应该不会有问题。” “朕总觉着不安心。”靠在冰冷的石桌上,年轻的帝王忧心悄悄:“当初清儿到底是怎么失踪的,她消失的这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暗害她的人是谁,这些朕全都不知道,派出去的密探不少,一个有本事的也无,查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朕想揪出幕后之人严惩都做不到。” “既然已经找到了公主殿下,那查出暗害殿下的宵小也不过是时间问题,陛下无需过分忧愁。” 第一百六十四章:虚虚实实 “朕总觉着,对清儿下手的人也许就在眼前。”云京墨大手落在石桌桌面上,感受着那股子凉意,混沌的脑子仿佛也清醒了许多。 “您是说……”陈永私下瞅了瞅,抬手指了一个方向的宫殿。 “她如今已是苟延残喘,按理说,应该没有可能掺和进清儿的事情当中。”云京墨想了半晌仍只有一点头绪,他便摆摆手:“罢了,先让密探去查查,只要做了,总会留下些痕迹的。” “是。” …… 经过一月余的准备,秋狝的队伍终于从平州出发了。 此次秋狝追随的大小官员及其家眷不在少数,车队浩浩荡荡一眼看不到尽头,云清坐在马车里,探出头看了眼车后一眼看不到边的马车,正想根据马车的标志分辨马车中人的身份,就听到傅明礼冷声命令自己:“把车帘放下。” 云清翻了个白眼,回过头看向傅明礼,后者半点不心虚地倚在软垫上,慢悠悠地翻过一页游记:“朕的风寒才好,要是吹了风不慎着凉,云姐姐可该心疼了。” 云清哼笑一声,“那我倒真想把整个车顶都掀开,好好心疼心疼陛下。” 傅明礼一噎,手上插图细致描述详实的游记一时也没了意思,他放下书,眯眼看着云清,突然笑了一笑:“云姐姐不想知道大俞的使团在哪片队伍里吗?” 云清想也不想就摇头:“陛下不会让我和大俞使团一齐离京的,安阳丞相应当还在京中馆驿吧?” “看云姐姐这样子,似乎心中已有成算了?” 云清浅浅淡淡地对上他的眸,唇边掀起一点弧度:“陛下觉得呢?” 傅明礼并不惊讶也不慌乱,甚至还侧眸吩咐王晋为他倒上一杯牛乳,边喝边说:“围场上无数士兵把手,到处都是朕的眼睛,云姐姐没有机会逃脱的。” “陛下说的有道理。”云清歪了歪脑袋,仿佛很是苦恼:“偏生云清这人就是不服输,越是有挑战性的事情,做成了才越有成就感呢,你说是不是?” 傅明礼暗暗警醒,不经意和王晋对上了眼,后者垂头为他填满了牛乳,一壁又问向云清:“女尚书可要来一杯?这是才送上来的牛乳,只有今儿一早有,再喝就要等下一站了。” 云清从小书架上拿了一本话本,翻开封页后听到王晋的话,耸了耸肩懒洋洋道:“鲜牛乳掀翻了糖罐子,好像是小孩子才爱喝的玩意儿,我十岁出头就不嗜甜了,王总管留给陛下喝就好。” 王晋一哽,余光悄悄瞥向陛下。 傅明礼伸向奶杯的手停了一瞬,很快故作无事地端起牛乳喝了一口,头一回品出那甜味有些腻人。 他自觉无味,咽下之后朝王晋摆了摆手:“拿下去吧,上一杯龙井过来。” “是。”王晋端起托盘在小太监的搀扶下下了銮舆,去了后面那辆马车。 “我这人嘴损,说话难听了些,陛下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云清笑眯眯地冲傅明礼说道。 自从上次他心疾复发加风寒昏倒,云清在傅明礼面前看起来似乎是收敛了一些,不再直呼他的名讳,也不再动辄就抬脚踹人,但傅明礼总觉得,她这礼数全乎却比从前凶悍时更加吓人。 傅明礼强自一笑:“云姐姐说什么朕都爱听,怎么可能生气呢。”他夺过云清手上的书扔到一边,凑到她面前说:“这些男女情爱大多俗套乏味,云姐姐陪朕聊聊天如何?” 云清好整以暇:“陛下想聊什么?” “就聊一聊……”傅明礼意味深长:“聊聊云姐姐你打算如何逃走,怎么样?” 云清:“都说了是逃走,我告诉了你,岂不是把自己的计划都泄露了?届时你伺机抓我,我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云姐姐这可就没意思了。”傅明礼一挪一挪坐到她旁边,“都说兵不厌诈,朕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云姐姐你就随便说说,真的假的都没所谓,朕听了转头就忘了,不会放在心上的。”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和陛下直言了。”云清肃起小脸,正襟危坐道:“云清想着,陛下在我身边安排了那么多人盯着,我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人禀报给你,那我私底下逃走就有些困难了,倒不如寻个机会,光明正大地在你眼前离开。” “云姐姐是在逗朕吗?” “你瞧,陛下你让我说,我说了你又不信,那你还让我说什么?”云清摊摊手,无可奈何地捡起被傅明礼扔地上的话本:“和陛下说话实在无趣,我还是看这些俗套的话本解闷吧。” 傅明礼眸子一动,回忆起云清刚才话里的每一个字,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云姐姐是说真的?真想当着朕的面逃走?” 云清没回他。 是想买通宫人改头换面从围场上寻个办差的名义离开,还是伺机联络宁王假作护卫跟在宁王府的侍卫队中,然后在回京途中和俞国的使团里应外合? 傅明礼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的可能性。 虚则为实,实则虚,他们把本不能宣之于口的话摊在了明面上谈,他们都在玩心理战术,看的就是谁能成功带偏对方的视线,以混淆视听。 很显然,他失败了,云清却成功了。 他猜不透她的这番话究竟是真还是假,如果是真的,他压根不了解她会以何种方式来堂而皇之地在他眼皮底下逃跑。如果是假的,那她会以什么形式离开,对他仍旧是个迷。 傅明礼深吸了几口气,目光落在靠在车壁上姿态沉静地看书的云清身上,舌头轻轻舔舐过牙齿,眼里划过一丝兴味。 越来越有意思了。 …… 阿四端了壶热茶上了宁王府的马车,边放茶杯便说:“殿下,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去查了近日俞国使团的动向,发现对方近来一直在平州里四处转悠,除了那位安阳丞相隔三差五地进宫之外,一点强行要人的意思也没有。” 身在他国,强行要人,陛下就肯给吗? 明达并不认为硬碰硬是一个好主意。 “我听说那日云清出宫探望惠然,回宫的路上,在路上耽搁过一会儿功夫。” 第一百六十五章:准备 “是有此事。”阿四本以为殿下是随口一问,转念间意识到不对:“殿下您是说……” “她不会打无准备之战的。”明达摆起棋盘,无意多谈此事。向阿四扬了扬头:“对弈一局?” 阿四颔首坐下。 他摸了颗棋子,打量着棋盘的局势,“若是云姑娘此次成功离京,那殿下想要再和她见面就很难了。” “嗯。” 阿四迟疑着落下棋子,一颗心完全没有落在棋盘上,反而时不时抬头瞟着明达:“听闻云姑娘和俞国新帝在俞国先帝驾崩前是有情意在的,此番回国,难保不会再续前缘。” “阿四。”明达迅速地落子,头也不抬地道:“你素来话少,今日怎么如此聒噪?” 阿四噎了噎,“属下是不想殿下给自己留下遗憾。” “你觉得枝头的花儿好看,就一定要摘下它吗?” “殿下您不摘,早晚也会有别人来摘。” “阿四。”明达不轻不重地扣了两下桌子,轻飘飘扫过来。 阿四拧起眉头,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在心里暗骂殿下是个死脑筋,明明对人家小姑娘心悦不已,嘴上不说就罢了,还半点都不肯争取,白瞎了那一片心意。 阿四心绪飘忽,下棋时并未用心,奇怪的是明达明明看起来镇定自若,最后反输了阿四半子。 阿四陡然明白了什么,垂下头拿起放在一边的托盘:“马车里有些闷,属下去外面骑马。” 明达没应声,任由阿四下了马车。 旁边的茶水从滚热变为冰凉,明达才似回过神般端起喝了一口,被沁凉的温度冰的一颤,忽地闭上了眼。 夜色侵袭过天地的每一个角落,銮驾周遭正是一片宁静安然。 暮色已至,距离下一个城池还有近一个时辰的距离,队伍上下无不人困马乏,除却马蹄落地和的声音之外,听不出任何其他的声响。 云清也跑到了后面那辆马车上和云兰一道休息。 云兰躺在云清的腿上,感受着车马一下一下晃动,忍着困意和云清说道:“姐姐,要是我们能回到俞都,那你想最先看到的人是谁呢?” 她的问题把云清给问住了。 如果云兰的这个问题问在先帝离世之前,那云清肯定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想先去见父皇。那是世间唯一真正疼爱她纵容他的亲人,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依靠。 但是父皇不在了,她在世间最大的牵挂也没了,除了父亲,任何人都不值得她放在心头惦念。 “……或许,会先去见太后吧。”云清道。 云兰一听这话立马抬起头,腾地站了起来:“姐姐你去见那个老太婆干什么?” 车顶不高,她站起来撞了一下头,挺疼的,她仿佛没知觉一样俯视着云清了无神情的脸:“她做的那些事你都忘了吗?皇伯伯被她害死,还累得朝中内外一片大乱,如今前朝后宫都对她深恶痛绝,你竟然还想第一个见她?” “我已经没有什么特别想见的人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先去看看仇人。”云清按下云兰:“马上就要到驿馆了,你先安生地歇一会儿吧,别再闹腾了。” “那倒也是,我听说那老太婆最近过的也不太好,在宫里头被皇兄和太妃们不待见,而且为了查出当时叛乱的真相,还会时常对她用刑,要不是碍着孝道尊卑的规矩,她怕是早被下到大狱去了,那还能顶着太后娘娘的身份住在宫殿里?” “我以为按照你哥哥的性格,他不会对太后下狠手。” “我原本也是那么想的,可是父王说啊,哥哥他现在是皇帝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手段温和了,有时候适当的强硬和冷漠也是君王心术的一种,更何况太后的罪行百死莫赎,哥哥就算真的杀了她也是有理由向大臣交代的。” 云清朝她弯了弯唇,拿起旁边的糕点碟子:“等会用膳怕是少不得油腻,你先吃两块点心垫垫吧。” 云兰乖乖地接过来,点头笑眯了眼:“姐姐,其实我早饿了,就怕你说我太能吃所以才没敢动。” “原来在你心里姐姐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啊。” “嘿嘿,姐姐你正经起来的时候好吓人的。”云兰咽下去一块云片糕,然后悄悄地凑上来:“姐姐,你小声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走啊,现在咱们身边那么多人盯着,想走也走不了的吧。” “这个先不告诉你,免得你坏事。”见云兰撇嘴,云清点了点她额心:“吃你的吧,再多话就把你扔下马车送到山里喂狼。” 云兰朝她吐吐舌头,但还是乖巧地不再说话了。 一个时辰后,车队停在了宴州驿馆。 王晋和杨仪分别安置了众人的住处,然后回到正院向傅明礼回禀今日的安排。 “就先这样吧,明日一早出发,争取在入夜前到达黎州围场。 “是。”杨仪退了下去,王晋上前帮傅明礼捏肩捶背,“陛下,今日宁王殿下那边的马车一直没什么动静,倒是云姑娘晚间和云兰姑娘聊天,说若是回到俞国,最想见到的人是俞国的太后娘娘。” “就是那个和外人勾结杀了自己亲儿子的蠢货?” 王晋尬笑着答是。 “看来是云姐姐是真的有了万全之策准备离开平国了。”傅明礼手拄着下巴轻点桌面:“你说,她会用什么法子避开朕的视线逃走呢?” “云姑娘的心思奴才可说不好。” “当着朕的面,逼朕不得不让她离开……”傅明礼猛地坐直:“莫非她私下联络了俞国使团,想让他们将朕扣下俞国公主的事情在朝中散播,利用大臣们给朕施压?” “奴才觉得不会。”王晋不赞同地摇头。 老滑头难得有句实诚话,傅明礼饶有兴趣地问他:“哦?你为什么觉得不会?” “陛下是什么个性的人,云姑娘很清楚,朝臣施压对别的君主或许有效,但您是不在意这些的,就算满朝文武闹翻了天,您也不会因为这个就放云姑娘回国的。” 傅明礼为人,桀骜不驯,无法无天。大臣们若是真敢逼他放人,他便赶让施政殿上血流成河。 第一百六十六章:把柄 “你说的有些道理。” 王晋笑着道:“陛下累了一路了,奴才去请云姑娘过来用晚膳,然后您就早些休息吧。” 傅明礼“嗯”了声,心不在焉的。 王晋出了门,在廊下遇见了站在那里出神望着前方的云清,他走上前去,在灯光下对上云清呆滞的眼眸:“女尚书,您在这儿发什么愣呢?” 云清安顿好云兰后嫌屋子闷所以出来走走,拐到花园边上的阁楼时见到一名青年官员带着一众仆役经过,因只是匆匆掠过,云清没太看清,但还是感觉其中一人有些眼熟。 “我好像看见一个人。”云清皱了皱眉,扭头问向王晋:“她和陛下之前的贤妃有些相似,但是穿着小厮的衣服。” 王晋眼珠子转了转,思忖片刻后对云清乐道:“女尚书您说错了,那可不是贤妃,是沈夫人李子月。” 见云清愣愣的,他耐心地接着道:“李姑娘离宫没多久就结识了工部侍郎沈文浩。陛下有过明旨,许出宫的女子再行嫁人,但李相仍碍于陛下的颜面,特意给李姑娘改名李子月,说是早年养在外头的小女儿,然后做主让李姑娘与沈大人完婚。” 王晋道:“虽然已经成亲,但宫里有不少人见过贤妃的相貌,李姑娘应是担心以沈夫人的身份在沈大人身边随行有所不便,所以才装扮成小厮。” 云清:“哦……那看来他们夫妻还挺恩爱的。” 王晋俨然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先前陛下从未幸过后宫女子,终日守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每个盼头,哪有和夫婿情投意合来得幸福快活?” “说的是。” “奴才听说啊,张小姐……就是以前的德妃娘娘,如今也开始筹备婚事了,张相对外说是自家的远房侄女,许的威武小将军赵安,两个人也是两情相悦得很哪。” 本就是被政治谋算的牺牲者,再嫁之身重觅幸福实属难得,云清和她们不熟,但还是为她们感到高兴。 一个女子的一生不该被家族荣辱耽搁。 “王总管有事就去忙吧,我再四处走走。”云清朝王晋颔了颔首,眼里破碎出点点笑意。 王晋点头错开身子,越过云清走了几步才拍拍脑袋,猛然间想起,自己出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请云姑娘过去用膳的吗. 真是年纪大了,记性越发差了些,王晋叹着气往回走,张望了好一会儿才在花园的石子路上看见云清,她的对面正站着一名紫衣女子,因着园内灯火通明,所以他看得分明,那人正是前段时间才因罪受罚过的灵瑶郡主。 这主儿才被鞭责几天哪,身上的伤都没好全,怎么还有力气出来寻云姑娘的麻烦? 王晋走上前去,距那二人十几步时约莫听到灵瑶郡主正讥声说着:“从宁王的榻上爬下来,又爬上了陛下的床榻,你这样低贱的身份,能有今日的名位,看来女尚书大人确实功夫了得。” 云姑娘听了这样难听的话神色竟丝毫未变,反而还翘起嘴角说了句:“我这样卑微的身份,尚且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灵瑶郡主高贵至此,仍旧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知道的是郡主天性腌臜难成大器,不知道的,还当是敏亲王教女无方呢。” 灵瑶眼里淬了毒般死死地盯着云清,须臾,嘴角扯起一抹阴冷的笑来:“云清,你给我的屈辱,他日我定要百倍相还,你给我等着!” 她眼底笃定的光芒有些刺眼,云清隐隐警惕,还未及开口,那边靠近过来的王晋就走上前,拦在云清前方朝灵瑶垂了垂首:“奴才见过灵瑶郡主。” 灵瑶郡主面上的表情稍稍敛起:“王公公?” 王晋睇着灵瑶郡主面露关切:“好些日子不见,不知郡主的身子好些了吗?” “我好多了,多谢王公公关心。”灵瑶郡主好像明白了王晋的态度,登时气势更盛,朝着云清扬起下巴:“只是陛下身边的下人不太懂事,说话做事一点规矩都没有,本郡主见了实在不喜,还望王公公日后多提点她。” “郡主说笑了,女尚书协理内廷,在宫里可是领着官职的,奴才一个伺候人的哪配提点?说错了话都说要受鞭刑的。”王晋惶恐地垂下头,紧接着又像想起了什么,抬起眼睛对上灵瑶郡主的目光:“对了,奴才听说前些日子郡主不就因为冒犯女尚书大人而被施了宫杖吗?您都伤成那个样子了,怎么还一点记性都不长呢?” 灵瑶面上嚣张的表情顿收,神态间流露出些微羞愤。 她恍然醒悟过来,原来王晋之前的那番话,只是在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对云清不敬。 这个老太监平时看着人精一个,没想到就连他都向着这个贱人说话,灵瑶咬碎了一口银牙,才勉强摁下快顶到嗓子口的怒火,扯起唇边一点弧度,僵硬地道:“我,伤口有些疼,先回去休息了。” “郡主可得好好休养身子,莫要在旧疾复发才好。奴才眼瞧着您这身上的伤还没好,脑子就又坏掉了,事后定要禀告给敏亲王殿下,让他请个名医为郡主好好诊治才是。” 灵瑶郡主忍着臀部的疼痛,没敢理会王晋的冷嘲热讽,脚下生风地从石子路另一头绕了过去。 看她走远,云清才压下神态间的一缕煞气,侧目对王晋道谢:“多谢王总管为我说话。” “灵瑶郡主一贯是这样的脾气,看起来恶毒阴损,但只要提防起来,总不会被她欺负了去。”王晋回想起灵瑶郡主刚才的表情,又道:“奴才估摸着,灵瑶郡主对您这样嫉恨,之后或许会有后手,您千万要小心些。” “那依王总管看,她若是对我下手,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 王晋思忖着道:“您在宫里有陛下护着,也没什么她能下手的地方。灵瑶郡主经了这次教训,做事该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直来直去,说不定会拿您进宫之前的事情说事。”。 王晋:“您仔细想想,您在进宫前,可有什么能被灵瑶郡主拿捏的把柄?” 第一百六十七章:重任 把柄…… 云清闭上眼,思量一阵后倏地掀了掀唇。 “女尚书可是想到了?”王晋见云清云清笑,立刻出声问道。 “过了这么久,一时半刻的,我也想不起来。”云清对王晋安抚道:“左右我不会无缘无故开罪任何人,灵瑶郡主再神通广大也不能无中生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怕的。” 王晋隐约觉察到云清方才的神色有些耐人寻味。 他不是多事的人,所以也没多问,点了下头就道:“陛下在等您一道用膳,您这就同老奴过去?” 云清不太自在地道:“他又不是小孩子,用个膳还要人陪吗?” “云姑娘您这话说的好,陛下可不就是小孩子心性嘛,您和他拌几句嘴,他就憋屈得一整天吃不下饭,您跟他笑一笑,他就连批折子的时候嘴角都是翘着的。”王晋乐出了声,想了想又道:“您都没发现吗?自打您在楚琴宫门口晕过去那次开始,陛下好长时间没有杀人了,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说是陛下转了性子,奴才倒觉得,这都是云姑娘您的功劳。” 云清诧异地指指自己:“我?” “陛下嘴上嫌弃云姑娘娇气,看见点血就吓成那个样子。心里却时时刻刻念着您的毛病,就连惩戒罪臣罪犯都会避着您呢。” 云清不自然地摸了摸腕间的玉镯:“王总管想多了,陛下只是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做个好皇帝而已,并非是因为我。” 王晋但笑不语。 在诡异的静默中,两人很快到了正院。 云清过去时已经婢女们正在上菜,傅明礼眼神瞥过两人,“云姐姐骑着蜗牛过来的吗?再晚一些朕都要吃完了。” 他的碗里还没添饭,云清看见了,翻了下眼睛在他对面坐下:“食不言寝不语,陛下快闭嘴吧。” 旁边端着菜肴迈进门槛的一个婢女听见这话一不留神直接连人带菜摔到了地上,菜的汤汁溅到了云清裙摆。 傅明礼脸色一****手毛脚的,来人,给朕……” 云清睨向他,浅浅笑着不说话。 傅明礼:“给朕重新做一道四喜丸子送上来。” 旁边王晋亲眼看着陛下的俊脸憋成猪肝色,忍笑忍的脸都红了。 傅明礼听见身后动静,狠狠地瞪了瞪王晋。 用罢晚膳后,两人各自回房歇息。 云兰身娇体弱,折腾了一整天早就累得倒床就睡,云清坐在书案前,回想着这一天的事情久久都没有动作。 …… 俞国与平国不和多年,明里暗里起过不少冲突,为了知己知彼,两国都在对方国中设有专门的情报机构。 平国的先帝驾崩之后平国的情势有一段时间的低迷,那时正逢少帝傅明礼初初即位局势不稳,大俞的先帝也就是云清的父皇,趁机在平国安插了一批精锐细作。 这是大俞内部的核心机密,然而身为大俞君主的云京墨对此并不知情。 但云清知道。 孝帝一早就将安插在各国的细作名单联络方式和一应绝密事宜告知过云清,那时的孝帝早已确定要将自己的女儿推到至尊皇权的位置上。 所以在父皇驾崩后,安阳丞相宣读的遗旨中出现了一道立承亲王世子为帝的旨意,云清才会那样惊讶。 被困在平宫不在云清的预料之内,她对傅明礼没有深仇大恨,甚至有时候还会对这个年纪轻轻就背负良多的少年生出一些同病相怜的感慨,但这不代表她就要因此把自己的一辈子搭在他身上。 她原本的计划,就是想要在回京途中利用这批精锐来乘势逃脱。 但今日和灵瑶郡主见的这一面改变了她的计划。 云清垂下眉眼,不紧不慢地下了笔。 …… 次日一早,云清避开眼线,将昨晚写好的字条交到云兰手上:“现在陛下派来的人目光主要聚集在我身上,反倒没太多人盯着你,所以这件事只能交给你来做。” 云兰兴奋极了,她打小养在深闺没经过什么大事,突然被姐姐委以重任自是既惊又喜。“姐姐要我做什么?” “把这个字条交给符太医。” “符太医?”云兰皱眉回想:“是那个给狗皇帝看过病的符太医符安吗?” 云清敲了敲她手背:“在人家的地盘上还这么嚣张,仔细那狗皇帝要了你的小命。” 云兰吐了吐舌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姐姐和那个符太医很熟吗?他会愿意帮我们吗?” “其实……”云清郑重其事地握住云兰的手,小声在她耳畔道:“符安是大俞安插在平宫中的奸细,他是我们的人。” “啊?!”云兰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怎么会……之前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呀。” 云清微笑着道:“这可是皇室机密,只有我和你哥哥知道。” 云兰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符安对狗皇帝那么不敬,原来是因为他是大俞的人。” 云清拍了拍云兰肩膀,整理好衣裙准备出门:“用了早膳之后你就去吧,我打听过了,太医们的住所在西侧的长青堂,住处外面晒了好些草药,你过去之后一问便知。” 云兰看着她往外走连忙拉住她的手:“姐姐你要去哪里?” 云清:“去陪平帝用早膳。” “姐姐你又不是陪吃的,那平帝算什么东西,也配让姐姐你陪着用膳?” “我去和他用膳,才能帮你打掩护,转移他的视线呀。”云清一本正经地拿开云兰的手:“傻丫头,你别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会儿出去之后也不要太紧张,你就当自己只是出去随便走走,一不小心逛到了太医院的院子,然后正巧遇见了符太医。” 云兰身上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正色颔首,咬咬牙对亲姐姐道:“嗯!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把字条安全交到符太医手上。” 望着云兰坚定的神情,云清欣慰地转身走到她面前,帮她理了理乱了的发髻:“字条安不安全不在意,只要你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 云兰完全没把云清的这句话放在心上,满脑子都是自己肩负着姐妹俩成功逃离平国的重任,一心想着要用尽平生智慧头脑把字条成功送达。 第一百六十八章:字条 云清出了院门,身后有彩蝶和几位宫女随行,她目不斜视的穿过甬道,拐角时余光不经意般带过身后的几人,袖口无意地扫过墙壁,转过头和彩蝶笑了声:“宴州的气候倒是极好,虽然天有些凉,但没见怎么起风,不像平州,到了这个季节阴风吹得人整个人都打颤。” 彩蝶也这样觉得,平州繁华是繁华,就是平素风有些多,出门办差回来整张脸都冻僵硬了,不像宴州这样,从来不会有寒风打脸。 几人绕过花园一路到了傅明礼居住的院落,彩蝶和几名宫女候在门外,云清一个人走了进去。 王晋候在门口,看着云清走过来,笑着迎上前:“陛下刚还念叨着让奴才请您过来一起用早膳呢,奴才还没动身您自己就过来了,可不正是和陛下心意相通吗?”他侧身请云清进去,“陛下,云姑娘来了。” 傅明礼一面系着腰带一面走了出来,云清见状忙背过身去:“陛下怎么不把衣服穿好就出来?” “和云姐姐见面不需要那么见外。”傅明礼咧嘴笑着,走到云清面前想要拉她的手,被她错开身避开:“快用膳吧,不是说再过一会儿就要出发了吗?” “是啊,马上就要出发了。”傅明礼坐直了身子,闻言盯着云清问道:“这个时候,云姐姐那个傻妹妹跑到符安那里去做什么?” 云清握紧了筷子,露出一丝心虚之色:“……那丫头总爱乱跑,许是去找符太医玩吧。” 傅明礼意味不明地笑:“是不是去玩,咱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云清低下头,接过王晋递上来的粥碗,拿着勺子轻轻地在白粥了翻了翻,没吭声。 …… 云兰按照云清说的,在整个驿馆里转了一圈,找到了西面那一片的院落,她走走停停好一会儿,在西面的两个院子外面犯起了难。 也不知是姐姐弄错了还是符太医他们已经在收拾行囊,院子外面根本就没有晾晒什么草药,她在两个院落中间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都没法确认符太医到底在哪个院子里,最后只能闲逛似的在附近来来回回地走,希望能等到符太医自己走出来。 这一等就等了一刻钟的功夫。 就在云兰等了又等还不见人,正准备随便挑一个碰碰运气的时候,靠近花园的那个院子里终于有人走了出来,正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找的符安。 她和符安不熟,也只偶尔碰见或者遥遥瞥见过长相,如今细细打量之下,那青衫布衣的身影正与记忆中总是没有正形的符太医重合,她乐得差点没蹦起来,忍着喜意走上前,怯生生地唤了一声:“符太医,你还记得我吗?” 符安记性好,何况眼前的云兰和云清相貌上有几分相像,他自然记忆犹新:“云兰姑娘是吗?” 云兰见他还记得自己,顿时更高兴,探头朝周围望了望,然后扯着符安到了一旁的大树后面,“对不住对不住符太医,云兰无意冒犯,但是姐姐交代了我一件事,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 符安正想说你姐姐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云兰就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字条,一板一眼地双手递到他面前:“符太医,这是我姐姐让我交给你的。”见符安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云兰只当他不信任自己,便稍稍靠近他一些,轻声说道:“放心,你的身份只有我和姐姐两个人知道,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符安:??? 他有什么身份是他自己不知道的吗? 符安跟云兰确认:“姑娘确定你没有找错人吗?” 云兰蹙眉瘪下嘴,有些不满地道:“你说你这个人,我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跟我装什么装?我都告诉你了,是我姐姐让我来给你送字条的,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不是,我……” “既然符太医不想要,那云兰姑娘不如拿给本将军看看?” 一道浑厚的男声霍然插入,云兰身体僵硬地循着声音看去,见大树侧面一队人马整整齐齐地站在那儿,为首的那人正是昨天一整天都守在自己马车外的上将军吴皓,她的爪子一抖,手里的字条掉到了地上。 吴皓挑了挑嘴角,弯身捡起那纸条,拿在手里并不拆开,而是对云兰和符安抬了抬下巴:“云兰姑娘、符太医,随我走一趟吧?” 云兰:完了,搞砸了。 符安:“……上将军,这件事和我没关系吧?” 吴皓:“有没有关系陛下说了算。” 几人从太医院的院落到了傅明礼的居所,走到门口时云清二人刚好用完早膳。 王晋引着几人进去。 吴皓向傅明礼见礼,得意洋洋地瞅了瞅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的云清。 之前云清把他当傻子甩,青天白日地甩掉他逃出宫的事情害他挨了好一顿板子,他心里都记着呢。 他上前几步,躬身将手上的东西高举过头:“陛下,属下亲眼看到云兰姑娘和符太医躲在角落里,云兰姑娘鬼鬼祟祟地要将此字条交给符太医,口口声声说是女尚书要她将此物交到符太医手上的。” 傅明礼接过字条,眼神依次从云清、云兰和符安三人身上扫过,云清不动声色地低头玩着手指,云兰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的在磨着牙,符安和他目光交接,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傅明礼被他无辜的表情气了个够呛:“你那是什么表情?”不等符安说话,他就沉着脸下令:“来人,先把符安拖下去打三十板子。” 符安:“……”他跺脚:“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傅明礼才不信他的鬼话,云清那傻妹妹蠢得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她能有什么主见,去找符安八成是云清的主意,符安这家伙平日里在他面前肆欲轻言也就罢了,竟还暗地里和云姐姐有了联系,看来真是他待他太过宽仁了。。 吴皓瞟着陛下的表情,十分懂规矩地拖了符安下去,不让他吵着陛下审案。 第一百六十九章:会不会有高手 符安被拖下去之后,傅明礼眸光扫向云清,看到她不急不忙的态度心下烦闷,“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我身上有些不痛快,让云兰去寻符太医问一问罢了。”云清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意地道。 傅明礼:“云姐姐以为朕会信吗?” “信不信是陛下的事。” 傅明礼晃了晃两指间夹着的字条:“云姐姐,你现在的确有的是话可说,可等朕把这字条打开了,你说再多朕也不能尽信了。” 云清微微一笑:“随陛下的便。” 傅明礼眯了眯眼,将字条徐徐展开,上面干干净净空无一字。 他掀起眸,再次瞥向云清。 “云姐姐拿张白纸过去询问病情吗?” 云清讶异:“难道陛下不是应该先问问云清到底生了什么病吗?” 傅明礼从善如流:“那云姐姐生了什么病?” 云清:“我不告诉你。” 傅明礼:…… 云兰听见傅明礼的话纳闷地瞧向云清,想不明白为何她的容姐姐会给她一张白纸。 外面有官员提醒傅明礼出发的时间要到了。 傅明礼阴沉沉看了看云清,“朕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希望云姐姐能在路上给朕解答。” 云清只笑笑不回答。 傅明礼带着王晋率先走出去,外头举着板子正要落下去的吴皓见他出来迟疑了一瞬:“陛下,那这板子还要打吗?” 傅明礼可没忽视符安眼里的那道喜意,冷冷一笑说:“我们先走,你留在这儿,执刑完毕再出发。” 吴皓点头应下。 符安耷拉下一张脸,苦兮兮地冲他道:“这件事跟我真的没关系,你不能听那小姑娘一面之词就冤枉我。” “冤枉不冤枉你不重要,主要是朕看你不顺眼。”傅明礼走到他跟前,低头俯视着他:“朕上次风寒的时候你说了不少风凉话吧,按规矩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朕砍。” “我那是……” “又想说自己忠言逆耳?”傅明礼嗤笑:“省省吧,直言进谏是言官的事,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身后这么久都没有都脚步声传来,傅明礼皱了皱眉,对吴皓吩咐:“女尚书身子娇弱见不得血腥,你还是等她出门之后再打吧。” 吴皓自然称是。 傅明礼先行一步,一路上甚至欣然笑着和一众大臣们打招呼,王晋看着春风拂面的样子心头发怵。 果然,傅明礼前脚刚上了车,立马就有瓷器摔碎的声音传出来。 王晋庆幸自己晚上去一步,扶着胸口慢悠悠地爬上去,迎面一个棋盘险些砸上他一张老脸。 王晋往后一躲,身子差点从马车上栽倒下去。 外头的侍卫眼疾手快地扶他一把,小声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陛下出门前洗了个手,可能他……手滑。”王晋艰难地为主子找着借口。 好在这位人高马大的侍卫大哥实在,还真信了王晋这蹩脚的说辞。 王晋扶着老腰上了车,蹑手蹑脚地跪在傅明礼面前:“陛下,别气坏了身子。” 傅明礼轻轻扣着桌面,“这件事你怎么看?” “呃,奴才瞧着吧,符太医不像是和云兰姑娘熟识的样子。”看着傅明礼不屑一顾的神色,王晋又接着低声道:“更何况符太医的身份陛下比谁都清楚,说旁人和俞国有牵连都有可能,他却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 傅明礼何尝不知道符安很有可能和这件事没关系,但事关云清,只要外人和她有一丝一毫的联系,他就没有办法保持理智和冷静。 沈吟着,傅明礼朝王晋问道:“有没有可能是符安见色起意,贪图云清的美色,所以才暗中相助她?” 王晋一言难尽的表情在那一刻显露无遗。 傅明礼见他如此还有点生气,强调道:“云姐姐生得那么好看,怎么就不能引人垂涎了?” 王晋咂了咂嘴,为难地道:“陛下您觉得依照符太医那性子,会喜欢云姑娘这样深不可测的女子吗?” 傅明礼更不服气了,“照你这么说,云姐姐聪明倒成了缺陷了?” 王晋:“……奴才不是那个意思。” “朕不想听你解释。”傅明礼摆摆手:“去给朕查清楚,符安和云兰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兰姑娘是自己亲自去的,途中没经过其他人的手,符太医的底子没有人比陛下您更清楚了,奴才以为,即便是查,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傅明礼颓下腰身,展开手中的字条细致地看了好一会儿,先是拿在阳光下对着光打量,后又命王晋拿来蜡烛放在纸下烘烤,拿来水盆将纸放到水里,白纸没有任何变化。 王晋失了信心:“莫非,云姑娘用了什么神奇的药水?” “她人就在朕身边,调制药水需要材料,她若有调动咱们不会得不到消息。”傅明礼扶额撑在桌面上,“朕总感觉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着不对。” 王晋:“有什么不对的?不就是云姑娘让云兰姑娘去给符太医送了张字条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傅明礼抬手,揉了揉微微发疼的太阳穴,阳光从时不时被风吹起的车帘透进来,有忽明忽灭的光影打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云兰是什么脑子,传递个消息仿佛要闹得人尽皆知似的,云姐姐会不清楚她那妹妹是怎样的性子?” 王晋犹疑道:“云兰姑娘单纯,云姑娘应该是有些认识的。”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她来办?”傅明礼敲击桌面的手停顿了一下,蓦然抬起眼:“云姐姐今天都去过什么地方?” “彩蝶回报过,云姑娘今天除了来陪陛下用膳以外,没有去过任何地方。” “王晋。”傅明礼认真地看向对面的人:“你说有没有可能,云姐姐身边有高手追随,在她早上来的路上已经把她想要传递的消息传递出去了。”。 “不能吧。”王晋摇头如拨浪鼓,满脸都写着不相信:“要是云姑娘身边真有这样的人,一早为什么不出来相助?上次因为琴阁的事,您把云姑娘……那个,”王晋咽了咽口水,干笑两声接着道:“云姑娘气成那个样子,不也没和外头有过联络?” 第一百七十章:平法 “那是因为云姐姐沉得住气,她知道即使找人帮忙也带不走她。”傅明礼还是疑虑重重的神态,为保万全,他让王晋找人将云清昨日的住处和她来往的道路都一一检查一遍。 傅明礼这边苦思冥想,云兰想起今天这一桩事,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憋了好一阵儿,待到上车之后立即迫不及待地拉着云清问道:“姐姐姐姐,那字条到底怎么回事?” 云清拍拍她手臂,手指指了指车外,示意她小点声。 云兰捂住嘴,从车窗的缝隙里看了看周围,然后才贴到云清耳边小小声地道:“姐姐,你快告诉我啊!为什么你给我的那张字条没有字?” “那是因为你傻。”云清不留情面地打击她,看她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无奈地敲敲她额头:“我拿的是最薄的宣纸,墨水落在纸上会有墨迹荫透下来,你把那字条拿在手里那么长时间都没发现上面没字,不是傻是什么?” 云兰悲愤地咬咬牙,“我我我……” “还有啊,你是我身边的人,你去哪里会没人盯着?就你那伪装的本事,长眼睛的人都能发现你不对劲,更别说是有心盯着的皇室暗卫了。” 云兰一听这话就想不明白了:“那既然姐姐你知道平帝身边的人会发现,为什么还让我去呢?” 云清反问她:“我让你去做什么?” “送信啊。” 云清又问:“送给谁?” 云兰眨眨眼,“符太医啊。” 云清:“那符太医是谁?” 云兰:“你不是说他是我们的人吗?” 云清摇头,高深莫测道:“不,他不是。” 云兰:? 云清:“我和他不过几面之缘,连熟识都算不上。” 云兰本就转的不快的脑子来来去去绕了好几个圈,捂着额头张大了嘴巴:“所以说……所以说符太医遭了一场无妄之灾?姐姐你根本就没想让我传信?” 说起这个,云清还真有些心虚,符安也就罢了,云兰这丫头那么信任她,她却让自家妹妹白白当了回烟雾弹。 “兰儿,你太单纯了,没有武艺傍身,应付这种事情也没有经验,密信若真交给你,怕是会坏事。” 原来容姐姐并没有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 云兰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庆幸:“还好姐姐你没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我来做,要不然我肯定会把事情全部搞砸了的。” “对不起。”云兰这样懂事,云清更愧疚了几分:“是姐姐事先没有告诉你,白白欺骗了你的感情。” “我藏不住事,姐姐你告诉我一定会给你添乱的。”云兰咬住唇瓣,嘴上说着不在意,眼睛却发起了红:“姐姐,对不起,我什么都帮不上你,只会给你添麻烦。” 云清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无需道歉,此事本就是我对不起你,之前没和你说清楚,害你白担惊受怕一场。” 云兰缩进云清怀里,“姐姐,咱们快回家吧,在这平国什么事都要自己动脑想,什么事都要自己解决,还是大俞好,父王哥哥和姐姐你们都会护着我,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话云兰说过好多次,但第一次,云清郑重地答应了她:“好,姐姐答应你。” …… 平国馆驿。 安阳桥晨起时看到了床边的密信。 他打开窗朝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后才回过头,坐到桌前打开信封,目光看了眼信纸上熟悉的印鉴,粗略地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然后命人去请礼部侍郎沈敬之。 沈敬之很快到来,进门之后先向安阳桥问礼:“安阳丞相,不知叫沈某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公主殿下来信。”安阳桥示意他平身,眉目舒缓道。 沈敬之神情一肃,挺直了腰身道:“公主殿下信上说什么?” “先前的计划取消,擎云令暂且不必调动了。”安阳桥抖了抖手上的信纸,“公主殿下有了新的计划。” “安阳丞相请说。”沈敬之缓缓坐在安阳桥之下,垂首恭声道。 “公主殿下在信上说,平国有一条律令,凡平民之间争斗,如有性命损伤的,视其缘由定凶手之罪,轻则流放,重则处斩。”安阳桥对沈敬之一笑,垂下眼眸道:“沈大人,本官听说你熟读各国律法,不知此条律例是否准确?” “确是如此。”沈敬之道。 “平法中还有一条,凡涉及皇亲国戚、重臣及其家眷的大案,亦或是情节严重的其他重大案件,都要交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三司会审,若涉及别国官吏或是皇亲的,也可循此例?” 沈敬之依然点头,困惑道:“也有这一条规定,安阳丞相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沈大人莫急,本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安阳城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信纸折了折,继续道:“若非以上几者,其他人如果牵涉杀人之罪,是可以由各地官府或是刑部直接审结案件并实施刑罚的,对吗?” “倒也不尽然,如若祖上有功勋在身后世没落的,官府也可根据情形将案子上达天听,看国君的意思审定案件。” “女官如果犯了罪行,是否需要三司会审?” “依照平法,只有一品内司才可。”沈敬之慢慢明白过来,“大人您是说,公主殿下她……” 门外有人影晃过,安阳桥默默瞥向沈敬之:“噤声。”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安阳桥引着沈敬之入了内室,检查过周围无人偷听才缓了口气。 沈敬之想着之前的对话,“大人,平帝对公主殿下有意,即便公主真犯了什么罪行,他应该也不会等到公开公主殿下身份的那一步才出手吧?”他思来想去都觉得此举实在太过冒险,皱眉道:“何况即便交由三司会审,公主殿下的罪行也未必可以洗脱啊。”。 三司会审常见的就是用刑,云清一个弱女子能不能撑得住刑罚成功摆脱罪名暂且不提,即使这些问题都能得到妥善的处理,公主殿下沾染过杀人的大案,于名声而言多少都会有瑕疵。 第一百七十一章:红疹 “公主殿下与平国灵瑶郡主有隙,对方如有意针对,低阶官员自可轻易受其差使。大理寺和刑部却不同。”安阳桥道:“公主殿下在平国时日不短,对这里的情况比我们了解,此计危险,却也可行,只要处置得当,公主殿下想要抽身而出并非完全不可能。” 他对云清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沈敬之并不认同只要无理由的听从,但以他对平国律法的理解,公主信中提及的几条律例的确没有差错,左右平国不敢真的把他们的公主殿下如何,真的出了意外,再调动擎云令救出公主殿下也可。“既然大人已经决定要改变计划,那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去找人。”安阳桥道:“遣城中的密探去找一个人。” …… 到达围场的当天晚上,云清因为不习惯黎州的气候感染了风寒,身上也莫名起了一些红色的小疹子。 几个太医诊脉过后都无法判断出云清身上的红疹到底是何缘由,傅明礼大怒,指了几个老太医要拖下去打板子。 云清在床上轻轻咳嗽了几声:“陛下不要因为我的病牵连几位老大人。不过一点风寒而已,我身上也并无其他不妥之处。” 傅明礼深吸几口气,瞪着为首瑟瑟发抖的老头子道:“女尚书晕血,你们把他拖下去打。” 云清:“陛下!” 傅明礼侧身走到床前:“云姐姐安心养病就是,这些小事你不用管,太医院的太医连这点小病都诊不好,朕罚他们是为了给他们长长记性。” 云清还想说点什么,为首的郭太医已经抖着身子跪倒下去:“陛下,微臣无能,不能诊治出云姑娘身上红疹的缘由,但是太医院中属符太医医术最为高明,陛下不妨请他过来一试?” 符安才被傅明礼使人打了板子,现在正在帐中养伤呢,怎么过来给她诊治? 云清觉得这主意不行,她已经把人坑到了病床上,再让人家带伤给自己诊脉实在太不人道,便出声劝道:“符太医伤势应该不轻,陛下还是别打搅他养伤了。” 傅明礼轻笑了声,凑近云清低低地开口说道:“云姐姐把他拖下水时可没想考虑过他会不会受伤,怎么现在倒心疼上了?” 云清闭上嘴不说话了。 她的这点小动作明显是瞒不过傅明礼的,她也没指望过瞒过他,她的信已传出,他的余怒已过,他就是再多猜忌也没有用。 云清似乎全然忘记了,从驿馆出发之时,为了躲避傅明礼的盛怒,没敢和他同乘一车的人是谁。 傅明礼没有云清的悲天悯人之心,当即就派人去找了符安过来给云清诊脉。 “可是符太医如今还趴在床上休养,现在请他过来……”得了命令的吴皓面露难色,板子是他亲手打的,他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符安屁股上那伤没个十天半个月甭想好,现在连地都下不了,如何能给人治病? “走不过来就把人给抬过来,这点小事还要朕来教你吗?”傅明礼表情一冷,看了眼床上虚弱的云清,拉了拉她的被角加重的了云清:“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刻钟之内必须把人给朕带过来,若是带不过来,你就做好和符安一道养伤的准备吧。” 吴皓神情一僵,一刻都不敢耽搁的领命退去。 云清叹了一声气,“陛下何苦这样折腾人,我都说了我只是发热而已不打紧的。” 她皮肤白,像上等的瓷器一样瓷白无瑕,如今却布满了红疹。 傅明礼从她的手上收回视线,“云姐姐饿了吗?想不想吃点什么?” 云清摇了摇头:“我不饿,陛下不用管我。” 空气静了片刻,傅明礼忽然低声问道:“云姐姐前段时间都是直接唤我名讳的,为何眼下又这样客气了?” “那阵子是我不懂规矩,陛下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云姐姐知道朕想听的不是这些。” “那陛下想听什么?”云清衔着笑意掀起眼帘觑向他:“想听我和陛下互诉衷肠甜言蜜语吗?” “云姐姐生病了,好好养病吧。”傅明礼沉默片刻,起身坐到了桌前。 云清躺在床上,耳边是帐外时不时传来的风声,间或有马蹄踩在地上的响动和风声混在一起,她闭上眼,想象自己策马奔腾在广阔的草原上,远处有放牧人正赶着牛羊慢悠悠地走着,牛儿发出悠长的叫声,她迎着风牵着马儿放慢脚步,下马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微凉的清风扫过脸庞,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让人几乎沉醉。 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自由的滋味了。 吴皓很快让人抬了符安入帐。 围场上没有那么多规矩,帐内只有一层薄纱的床幔遮在床前,云清坐在床上,和被放在床边的符安隔着一层纱幔对视了个正着。 符安似笑非笑地道:“女尚书,你瞧我这才受了伤,您怎么也染了风寒了呢?年轻人还是该好好爱护身体,即使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健康,也该爱惜一下别人的,毕竟别人和你无冤无仇的,若是不小心被你连累了可怎么好。” 云清理亏,没打算驳他的话,傅明礼听了符安怪声怪气的一段话却有些恼:“朕看你生龙活虎的很,看来这顿板子还是打轻了,怎么?要不要朕让人再给你补一顿?” 符安咬牙切齿地谢罪:“微臣多话了,陛下别见怪。” 傅明礼:“快给女尚书诊脉,看看她身上的疹子是怎么回事,和风寒是否有什么联系。要是治不好,朕唯你是问。” 符安朝云清抛了个白眼,撇着嘴将手落在云清脉上。 须臾换了只手,符安探过脉后又看了看云清手上的红疹,而后转头向傅明礼开口:“陛下,微臣想检查一下女尚书近日的饮食和衣物。” 傅明礼眉心锁得死死的,“饮食还成,衣物……男女有别,云姐姐的衣物怎可让你一个男子察看?” “医者面前没有男女之分。何况微臣只有查验过女尚书的衣物之后才能确认她身上的红疹究竟因何而发。” 第一百七十二章:手下留情 傅明礼黑着脸让人将云清的衣物和上一餐剩下的食物拿了上来。 拿出来的只是寻常罗裙,并没有什么特别,符安又检查了饮食,也无甚异常,他正觉奇怪,那边傅明礼见他久久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皱着眉上前:“好了没有?云姐姐身上的红疹是因何所致?” 符安放下汤碗,趴在架子上示意身旁太监把自己往前挪一挪,可再往前挪就要碰到陛下了,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就没了性命,小太监迟疑不动。 傅明礼见他动作更是有气:“你又想做什么?” 符安:“请陛下到微臣跟前来。” 傅明礼眯起眼,眸底流出阴沉的光:“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符安没什么不敢的,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请陛下到微臣跟前来,微臣好像闻到了您身上有些草药的味道。” 傅明礼眸光一动,依言走上前一步。 符安轻轻嗅了嗅,稍顷颔首说道:“是了,寻常衣物难以形成如此大规模的红疹,看来是气味做的怪。” 傅明礼心下隐约有了猜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得明白些。” “陛下旧疾在身,近日正在服药,您药方里有一味药药性特殊气味刺激,与云姑娘体质相克。您二位若是长时间居于一室,云姑娘身上沾染了此味药草的气味,起些疹子就不足为怪了。” 符安对于这一味药的药性也有些一知半解,还是他少时随师父云游四方时途径一山村偶然见过一例此类病情才敢断定。 傅明礼听言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明知此药药性凶猛,你为何还要将它加到朕的药方当中?” “此药虽有些刺激,但对于陛下的病情却极有好处,而且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能替代的其他药材,故而才一直使用。”符安委屈极了:“何况微臣也不知道陛下会和云姑娘每日待在一处那么长时间哪,药材气味引发红疹这种事情并不常见,我哪能未卜先知预料到这诸多巧合?” “还敢顶嘴?!” 云清在床上听着他们的话颇有些头昏脑涨,咳了两声说道:“陛下,此事与符太医没有什么关系,男女授受不亲,如若陛下能注意些尺度,云清也不会因此受累了。” 傅明礼平日巴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云清身边,恨不能上茅房都把人踹在袖袋里,听云清如此说不免心虚,毕竟此事因他而起。 再出声时便也没有那么大的底气了,傅明礼狠狠剜了符安一眼,“朕不管你想什么办法,明早之前必须找出替换的药材,要不然朕让你后半辈子都瘫在床上。” 符安连连摇首,更是满面无力:“陛下莫要为难微臣了,之前言语之间有所冒犯是下臣不对,但如今我们人在黎州不比京都,药材自然也没有以前丰富,微臣如今有伤在身,连个床都下不来,被人抬着来看病已是勉强,哪里来的力气去找什么药材?” 傅明礼一错不错地盯着符安,眼神几乎要在对方身上戳出个洞来。 符安闭着眼宁死不屈:“陛下就算真把微臣打的后半辈子下不了床,就算把微臣打死,微臣也找不出下一味代替乞云花的药来。” “乞云花?”床上的云清忽然出了声:“你是说那味药材是乞云花?” “是啊。”符安没好气地回答:“勤太妃宫中的乞云花,为了给陛下入药我特意去楚琴宫里求来的。” 云清错开目光,鼻翼间出现浅浅淡淡的草木清香,她淡淡地应了一声,盖紧被子闭上眼,对床下的人道:“我有些累了,陛下和符太医有什么话出去说吧,我要睡了。” 她生着病,傅明礼不想让她多费神,给了符安一个警醒的眼神就率先走了出去。 太监们抬着符安出了帐篷,云清余光瞥见帐前的身影消失,才轻轻咳了一声,低声开口:“何事?” 帐篷后方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属下查探过庆安宫,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倒是敏亲王府的书房里有些机密。”他一壁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动静,做好一有人靠近就随时离开的准备,一壁又继续说道:“属下在敏亲王府书房的密室里找到了一封书信。” 云清:“信不必拿给我,直接说给我听。” 外面人应下,“信上没有来信之人的姓名,但与属下之前查看的太后娘娘身边临泽的字迹如出一辙,信上内容大约是在询问敏亲王兵士是否准备妥当,还在催促敏亲王一方尽快交出人员名单方便行事。” 云清沉下脸:“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等到帐外人走开,云清揪着被角,默默咬紧了牙根。 敏亲王为人谨慎,太后更是如此,此次秋狝两者都不在京城,人马也跟着出来了大半,她才敢冒险让人去太后和敏亲王的住所查探,当初搜出的平国令牌绝非假造,虽她不解为何参与谋反之人会随身佩戴自家信物,但当时叛乱中不少杀手的伸手都与平国皇室暗卫的路数如出一辙,此事必定与平国皇室脱不开关系。 当初的那场宫乱时时刻刻印在她的脑海里,她一刻不敢忘记父皇的死,而今她离开在即,若是现在不查,日后就再难探查平国皇室与太后的关系了。 云清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傅明礼与此事有没有关系,一旦被她查出平国太后参与此事的实证,她就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 云兰端着蜜饯果子蹦蹦跳跳地走进来,坐到床前笑嘻嘻地递给云清:“姐姐,这蜜饯可甜了,你刚喝完药,尝尝?” “从哪里弄来的。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有这东西?” “我从王晋总管那里要的,他说陛下爱吃甜的东西,身边时时备着这些。”云兰对傅明礼的爱好赞不绝口:“没想到这个狗皇帝人不行,爱好却挺有品味的。” 云清撇撇嘴,推开云兰递过来的碟子:“你自己吃吧,我不喜欢这些。” “哦。”云兰坐到云清身边:“我刚刚听王总管说了,是狗皇帝身上的药味害的姐姐你起疹子的。对吗?” 云清点头:“是吧。” “检验人心的时候到了。”云兰弯唇,眼眸里有暗光划过:“姐姐,你之前不是说这狗皇帝还是有优点的吗?那咱们打个赌如何?” 第一百七十三章:输了 “你想和我赌什么?”云清问。 “那狗皇帝身上的味道姐姐你闻不得,他若是在乎你,自然不会再死皮赖脸地往姐姐身边凑,他若是不在乎你,铁定还会死性不改地整天黏在姐姐身边。”云兰眼睛亮亮的,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她的容姐姐对狗皇帝心灰意冷的场景,抿嘴笑道:“咱们就赌,那狗皇帝能不能做到三天之内不到姐姐帐内。” “你觉得你会赢?” 云兰坚定的点头:“那狗皇帝之前色令智昏到带着那么多人的面亲你,好几天连面都不见,他一定做不到。” 见云清低头笑着不说话,云兰着急地揽住她双肩晃动,撒娇道:“姐姐姐姐,咱们赌吧,咱们赌一下好不好?我要是输了,就把我素日最喜欢的那本孤本送给你。” “你若实在想赌,那我和你赌就是了。不过我不要你的孤本,只要你日后乖一些就好。” “嘿嘿,姐姐你放心,等我们回家之后,我肯定什么都听你的,一句都不违逆。” …… 傅明礼这人瞧着不靠谱,但骨子里是很能忍耐的一个人。 云清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然而她对傅明礼的信任只维系到了第二天早上。 她醒来时天色大亮,云兰咧着嘴跑进来,手里拿着一根干草晃着,走到云清床前停下步子,俯视着云清犹带睡意的面容,得意地道:“姐姐,你可是输给我了。” 云清按揉脖子的手停住,讶异地抬头看向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天早上那狗皇帝趁咱们不注意,偷偷溜到姐姐床前站了好一会儿。” 云清一向浅眠,昨晚因为敏亲王府的发现更是难以成眠,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实在困得极了,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过。 “来便来了,我人都给他亲过了,不过在我睡梦中过来瞧了眼,算不得什么大事。”云清强自镇定地说道。 云兰没想到清雅高洁的云清会说出如此豪放的话,眼睛发直地望着她。 云清嫌她站在边上挡光,摆了摆手道:“你早膳想用什么先去和彩蝶说一声,半个时辰后我们用膳。” 云兰瘪着小嘴:“还要半个时辰吗?可是姐姐我现在就饿了……” 云清心情不爽,瞪着她道:“饿就忍着,要不然午膳也不必用了。” 云兰欲哭无泪。 …… 傅明礼昨晚和几位王爷在帐中议事,结束时已然天色微亮。 王晋端来药碗送到他面前:“陛下,您昨晚还没服过药呢,快些喝了吧,免得等会心口疼。” 傅明礼靠近他一步,“你闻闻,朕身上还有药味吗?” 王晋闻了下,摇摇头:“您一个晚上都没用过药了,昨晚上又新换了袍子,身上并没有药草的气味了。” 傅明礼顿觉满意,双手负后说:“现在云姐姐应该还在睡觉吧?” 王晋点头道:“奴才端药进来之前问过,云姑娘的确还在休息。” “那朕去云姐姐那儿瞧瞧。” 王晋一讶,忙阻拦道“陛下您一直没服药休息,这样下去身子恐怕撑不住。” 第一百七十四章:痛处 “朕的风寒都好得差不多了,也就符安成日在那要死要活地浑叫。” 傅明礼无所谓地走向云清的帐篷,回头叮嘱王晋道:“你在外面把风,不要让人瞧见朕来过,尤其是云姐姐那个傻妹子,她知道了一准和云姐姐说。” 王晋道:“陛下您是至尊天子,做什么事哪还需要避着一小丫头?” “你不懂。”傅明礼没甚耐心地跟他解释:“云兰是云姐姐的妹妹,朕讨厌她却不能动她,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引得云姐姐对朕心生不喜。她知道朕现在不能随便接近云姐姐,如果看到朕在这个时候去见云姐姐,一定会在背地里说朕的坏话。” 傅明礼只有在云清面前才是话痨,除了正事以外,平常很少会在旁人面前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王晋感动得几欲落泪,小碎步跟在陛下身后,严格听从着主子的吩咐四下逡巡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傅明礼并没有逗留太长时间,很快就掀开厚重的门帘走了出来,主仆二人离去的时候都没有留意,他们千防万防的小姑娘云兰正躲在帐篷侧面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 傅明礼回帐之后心口开始隐隐作痛,王晋心知是昨晚一夜未眠惹的祸,立即遣人请来了太医诊治。 太医请脉过后为他施针,一面扎针一面叮嘱:“心疾最忌劳累,陛下忙于国事,但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呀。” 傅明礼没理,过了会儿随口问了句:“朕现在的方子能不能换一换,把那味乞云花换成其他的。” 老太医为难的紧:“这味药是符太医试验过几百种草药才定下的,其药效远胜于其他同种作用的药材,陛下若想控制病情,这味药断不能更换。” 傅明礼气得想杀人。 老太医又道:“陛下要是实在想换,不妨待符太医身上的伤痊愈之后令他试验一番,再者陛下之前更换药方是因为风寒加身,过几天风寒彻底痊愈之后或许可以换回从前的方子。” 傅明礼这才勉强满意。 按平国的惯例,围猎大会之前要进行为期半日的试捕,所以今日辰时过后就陆续有宗亲过来请示捕猎开始。 傅明礼以风寒为由,让宁王明达带队围猎。 早上时刚有太医过来请过脉,官员们早做好了宁王带队的准备,所以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倒是太后得了陛下风寒的消息后亲自过来探望。 王晋亲自迎了太后进来,傅明礼靠在软榻上玩弄着一串红豆手串,仿佛没察觉有人靠近。 王晋干咳一声,“陛下,太后娘娘来看您了。” 傅明礼眼也不抬地道:“朕还没死呢,用不着她来看望。” 太后脸上关切的表情一收,冷下脸扶住贴身宫女的手:“还当是什么大病累的脸围猎都去不得了,哀家看他倒是生龙活虎得很。” 王晋忙道:“太后,陛下昨晚熬夜处理政事,其实是心疾发作谎称风寒。” 太后转身欲离去的脚步一顿。 其实不仅仅是傅明礼本人,心疾一事,亦是太后心头不愿提及的痛处。 第一百七十五章:说话 “皇帝现下可好些了?”太后回过身,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眸底却难掩关切。 傅明礼张张嘴,刚要开口回答,太后就慢悠悠地抢先开口:“哀家知道,皇帝又要说你还没死呢,用不着哀家关心。” 傅明礼脱掉鞋子,一只脚在榻边闲闲地晃悠:“太后既然知道,就别再装模作样地来朕面前做出一脸关心的样子,没得让人恶心。” 太后翕动唇瓣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低下眸子的瞬间又想到什么,勉强扯了扯唇说:“你还有力气骂人,应该是没什么事情,哀家就不在这儿假慈悲扰人休养了。”她衣袖浮动,步伐轻缓地颔首离去。 “你说,”太后离开后,傅明礼半眯着眼开口道:“云姐姐说的俞国叛乱之事,她到底知道多少?” “这可不好说。”王晋连忙摇头表示不知道。 傅明礼白他一眼:“老滑头,嘴上就没一句实在话。” “老奴虽不知太后是否参与过俞国叛乱,却也明晰一点,太后娘娘对陛下还是很在意的。 “从前做了错事,想要弥补罢了。”傅明礼哪里看不出太后的心思。 他听说过一种说法,一些人在年轻的时候做错了事情,当时不会十分在意,等到年纪大了反而愈发为年轻时的莽撞耿耿于怀,越是无法取得原谅,就越是无法释怀。 “太后娘娘毕竟是您的亲生母亲,母子之间,哪里来的什么深仇大恨?陛下您如能放下成见,和太后之间是可以冰释前嫌的。” “你觉得一个母亲倘若真心在意自己的儿子,会在他出生的时候就给他施下剧毒吗?” “陛下……” 傅明礼无意再谈此事,摆了下手:“好了,朕不想听你再提起她。” 先前太后来时,王晋分明在陛下脸上瞥见过一丝动容。目下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何陛下对太后的态度比之前越发冷漠了些。 …… 次日一早围猎大会开始,傅明礼身为国之主君,要率领文武百官入林狩猎。 云清四肢上的红疹褪下了一些,下床坐在桌前看书,听彩蝶说起几位出众的世家子弟猎到的各类猎物和狩猎时的勃勃英姿。 “陛下呢,他猎到了多少?”云清顺势问道。 “陛下也骑马打猎,但在围猎开始之时就说过,围猎大会是国之盛举,为的是给京中的男儿们施展箭法和本领的机会,他不会太凑这个热闹。” “素来狂肆的一个人,何时也学会收敛了。”云清摇摇头,意味不明地感叹了一句,目光落回手上的书本。 彩蝶见云清这本书已然来来回回看了两遍了,知她很是憋闷,便提议道:“女尚书这样整日闷在帐中也闷得很,不若咱们出去走走?” “你们陛下允我出去走动吗?”云清好笑地问。 “这个……”陛下还真没吩咐过,彩蝶有点拿不准,“不如奴婢派人去问问?” 云清直截了当地拒绝:“不必了,他不会允的,围猎场上都是箭手,营帐周围必然有人盯着,我们出不去。” 彩蝶不太信:“只是在帐外四处走走而已,陛下不会不准吧?” 云清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无奈点头:“好,那我们出去走走。” 彩蝶一笑,拿了厚重的披风帮云清披上,然后挑开门帘让云清先行。 才走出帐篷三五步,就有士兵挎着大刀过来拦住她们:“女尚书,陛下吩咐过,您有病在身不宜吹风,还是安心在帐中安养吧。” 彩蝶皱紧眉头上前道:“我们只在附近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士兵未及说话,远处上将军吴皓看到这边动静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士兵禀告道:“女尚书想要在附近走走。” 吴皓冷酷地看向云清:“陛下特意下过命令,您不能离开帐篷,围猎大会人多眼杂,不少举着弓箭挎着大刀的,刮到碰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云清不甚在意,“上将军既然这样说,那我回帐待着就成。” 吴皓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好说话,愣了一下。 云清挑起唇角对他莞尔一笑,卷着血腥气的冷风袭来,拂过她耳畔的发丝,那张俏脸肤如凝脂五官精巧,说是天上仙人亦不为过,吴皓一时惊怔,盯着她一瞬不瞬。 彩蝶愤愤地瞪他一眼,“上将军在御前侍候,应也是守礼之人,这样盯着女尚书瞧算怎么回事?” 吴皓狼狈地错开视线,躬身拱手:“是属下失礼。” 云清没有介意他的冒昧,话音一转,徐声问道:“我不能在帐外随意走动,那上将军护送我去太后娘娘的帐中求见太后可好?” 吴皓道:“陛下说了,不许您离开此处,请女尚书不要为难属下。” “罢了。”云清耸了耸肩,也不强求,扶着彩蝶就要回去。 “女尚书请留步。”就在云清即将迈进门口的那一刻,吴皓身后忽有一位老嬷嬷走过来,对着云清恭顺地施礼:“女尚书,太后娘娘想见您,请您随奴婢移步太后娘娘处。”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云清没想到太后会恰好在此时召见自己,正合了她心意。 “上将军?”云清睇向吴皓,语气温和地问道:“这次我可以离开了吗?” 吴皓脸色难看,一边是陛下的命令,一边是太后的召见,他得罪哪边都不太好。 “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楚嬷嬷走到吴皓身侧,侧眸看向他:“上将军请放心,陛下那边,太后娘娘会着人来解释的。” 话到这个份儿上,吴皓再没有理由阻拦,只得点头放了人。 …… 太后的帐篷是诸君居所之中装潢最典雅大气的一座,即使远离京中,帐内的珠宝翡翠及各类古董珍奇也不少见,云清见多了这些物件,却惊讶于太后毒这些身外之物的过分偏爱,偏爱到即使身在草原也不愿割舍一时。 她进帐后对着前方桌案前的太后行礼。 “起来吧。”太后对着云清温和地勾了勾唇,态度比初见之时好了太多:“哀家找你来只是和你说说话,你不必紧张。” “多谢太后。” 太后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坐下,和哀家聊聊天如何?” 第一百七十六章:威胁 “好。”云清安之若素地坐了下来,接过嬷嬷送上的茶盏轻轻抚摸着杯身,半晌没有言语。 太后挨不住僵持的气氛,率先开口道:“哀家听说,皇帝对你很是纵容。” 云清淡笑未语。 “哀家先前对你有一些误会,那时是哀家对你不太了解,你不要记恨哀家。”太后又道。 “太后说笑了,您是圣上之母,身份何等尊贵,云清岂敢记恨您?” “你这话说的,还是有怨气。”太后眼睑下敛,嘴角的弧度不变:“皇帝是天下之主,他的皇后应该经过千挑万选,这一点哀家从不认为有错。哀家初见你时你不过是一个寻常美貌的小姑娘,没有半点身份背景,亦无过人的气度学识。哀家让你给皇帝做妃子,也仅仅是看在皇帝喜欢你的份上,你却当面挑衅哀家,说出那些过分的话来让哀家伤心,哀家训你两句也不为过吧?” “太后娘娘说的是。您出声世家名门,自小熟读四书五经,气度才学都是一流,如此才能担当得起一国之母的大任。”云清没有在意太后话里话外的轻视,仍是笑容满面地说道:“而小女子资质平庸,不堪为天子之妻,此事确是常情,小女子怪不上太后,因为太后肯赏我一个妃嫔的位分已然是抬举了。” 太后抚摸衣袖的动作稍顿,似乎意外于云清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不敢在太后面前胡言乱语。”云清将茶盏推开,推到离自己一尺之距的地方,霍然转眸觑向太后:“太后的想法符合礼仪规矩,世俗观念礼法,云清却以为不然。” “你此言何意?” “毕竟,如此优越的簪缨世家教养出来的太后娘娘,看起来如此才德兼备的女子,不也做出了许多糊涂事吗?”云清困惑地道:“寻常百姓之家的妇人并无多么精心的教养,却也能安于家宅,不是吗?” 她眼眸微弯,嘴角的弧度更是动人,太后看着,莫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不想深思云清的言外之意,但又不得不想。 云清在她这个太后面前为何如此冷静沉稳,在她若有似无的挖苦之下不气不恼,继而说出刚才那番话来。 寻常百姓家的妇人安于家宅,难道她这个太后就没有吗? “你这话意味深长,有些意思。”太后面无表情地道。 “陛下也常说云清说话很有意思。”云清道:“他还说他喜欢和我说话,说我是这平宫之中难得肯和他说真话的人。” 太后生怕她话里又给自己挖坑,心尖颤着没有接话。 云清慢慢起了身,眼眸俯视着太后白皙却略苍白的脸,直言不讳地道:“太后娘娘,云清实在是想不明白,身为一个母亲,对自己的亲生孩儿下那样的毒手,难道良心就不会痛吗?” 一股凉意从肩膀逐渐蔓延直整个身体,太后木木地仰起头:“皇帝还真是信任你,连这种事情都不避讳。” “我知道的比太后娘娘想象中的还多呢,太后想听听吗?”云清收起笑容,冷下容色对太后说道。 太后握着茶杯的手指颤抖着,眼里迸发出冰冷的杀意,她眼眸微抬,冷眼瞥向身后的嬷嬷。 楚嬷嬷拔下头上的簪子,缓缓走向云清,长满皱纹的脸色布满寒色。 云清闲散地坐回位置:“太后娘娘,我可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走进的您的住处。我好歹也算是个女官,莫名其妙死在太后的帐篷里,朝臣官吏们会怎么传?陛下又会怎么想?他那个人,您是最清楚的,气急之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太后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收至广袖之下握拳,朝着楚嬷嬷摇了摇头,又问向云清:“你想干什么?” 云清故作无辜:“太后为何如此问我?” “皇帝将皇室秘辛和盘托出与你,正常人得知这些事情之后即便不惶恐失措,也该小心藏着掖着,生怕被杀人灭口,你倒好,巴巴的跑到哀家面前说给哀家听,若非是想借此事伺机威胁,就是有所图谋了。” 云清终于再次露出笑容,“太后娘娘果然聪明。” “你想让哀家做什么,说吧,只要你不把此事说出去,哀家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我想要问太后娘娘一件事,请您务必如实回答我。”云清抿了抿唇,低着头轻声问道:“五年前,俞国皇宫内乱,平国派遣到俞国的所有细作都死在一场宫乱当中,我想知道,这场宫乱之中,大平皇室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幕后主使的人又是谁。” 太后想也不想地:“你在说什么,哀家听不懂。” “太后娘娘最好想好了再说话。”云清笑道:“您可能还不知道吧,在您召我来之前,我本也想来求见太后娘娘的,我手底下安排了好几个人,一旦我在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是太后说了什么我不想听的假话,您和敏亲王的丑事随时有可能传遍整个朝廷。身为一国太后,地位如此尊崇,您应该不想到了这个年纪还遭天下人诟病吧。” “你这样单刀直入地来问,难道就不怕哀家说谎吗?”太后蹙眉:“敢和哀家这个太后明目张胆的对着干,就不怕哀家事后报复?” “太后说没说谎,我自会分辨。你现在如此心烦意乱,哪里能编的出什么天衣无缝的好借口?”云清一把拨开楚嬷嬷手上的簪子,表现得骄横又自满:“至于您的报复嘛,陛下派在我身边保护我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傅明礼派在云清身边的人的确有保护之责,实则更多的却是监视,但这一点太后不清楚,一时之间骗过她足够了。 “……当时大俞的叛乱里,的确有一部分的杀手是大平派出去的,但国与国之间的争斗向来如此,互相派遣细作杀手更是家常便饭,更别提当时两国之间摩擦不断,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太后狠下心说出一部分实话,出口之后更加戒备,寒着眸子问道:“说,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俞国的细作,想来哀家这里套话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痛的机会 “太后想多了,我真是俞国的细作,此刻早已将您做下的好事传遍整个平国,届时皇室秘闻传遍天下,国君之位必定不稳,国中内乱在所难免,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美哉?”云清说着说着,突然眼睛发红地出声质问:“当初派去俞国的暗探之中有一个叫秦海的,太后可还记得?” “秦海……”太后攒眉:“哀家想不起来了。” 每年从平国派往俞国的暗探何其多,她派出去的,皇帝派出去的,加上像敏亲王这样怀有别的目的的宗亲派遣出去的,数都数不清,她怎么可能记得一个卑微的暗探的姓名。 “太后当然记不起来,那只是在您看来低微粗鄙的奴仆,您何曾将他的性命看在眼里过?他是生是死,是为国捐躯还是因病而死,您又怎会在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秦海的死原因为何,他到底因何而死?”云清目不转睛地凝着太后:“你告诉我,我便将你和敏亲王的私情烂在肚子里,若我有一日离开京都,你也大可以设法杀我灭口,我能不能在你手下活命,全靠自己的本事。”她说着,袖中一把锋利的小刀忽然抵在太后脖颈:“你不说,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别想骗我,我说了,我看得出来。” 楚嬷嬷面色大变,复抬起手,执着金簪欲刺向云清。 云清身后似长了眼睛般,灵活地抬起脚踢向身后,楚嬷嬷拿着簪子的手一麻,簪子掉到了地上。 门外的侍卫听到里面的声响,走上前问道:“太后娘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云清将刀锋往前松了松,太后脖颈一痛,有鲜血流出,她闭上眼,“无事,楚嬷嬷不小心掉了东西,你们退下吧,退得远些。” “是。” 云清满意些许,低头靠近太后的脸,和她四目相对:“说实话,无非是还我一个真相,耽误不得您什么事情,不说,拼个鱼死网破罢了,我不在意这条性命,太后您难道也不在意自己的命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太后冷着嗓子,扯了扯嘴角:“如你所愿,哀家告诉你。” 云清静静地看着她。 太后乌黑的瞳眸动了一下,气息有些不稳地道:“当初皇帝即位之时哀家就曾劝他多派遣一些暗探去往大俞打探消息,皇帝明面上答应了,却迟迟没见动静,哀家担心他年纪轻担不得事,就暗命敏亲王派人送了一批暗探到大俞。人数众多,你说的那个秦海,也许也在其中吧。” “那他为何离国数年,莫名死在了异国他乡?”云清顺着她的话问道。 “算是因为两国之间的恩怨吧,俞国的太后是位野心家,她不满俞国先帝专治,她手上的权力越来越少,所以想要谋夺孝帝的皇权,推一位傀儡皇帝上位。但她在俞京的行动需要蛰伏俞京多年又不在她名下的高手配合,她的人找到了哀家,以俞国南境十三座城池作为交换,让哀家将平国潜藏在俞京的暗卫调度之权交到她手上。” 云清指尖微缩,目光越发冰冷:“你答应了?” “哀家手上的暗探没了,皇帝手里也有得到消息的来源,这些暗探即便死了,有南境十三城作为交换,大平怎么都不亏。”太后扬起下巴,抬起嘴角笑了笑道:“皇儿那时年幼,如能为他多赚一份家业,哀家很欣喜。” 为了寸土之争而牺牲无数无辜之人的生命,听起来似乎很不人道,但国家间的纷争向来如此,统治者从不会觉得这样对百姓不公平,事后朝廷出一笔抚恤银两下拨给死去的士兵家人,便已然是厚恩了。 云清又问:“那些暗探临死之前会留下什么遗物吗?” “他们是无根之萍,自然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云清想到当时她在叛乱之人身上发现的令牌,眸光渐渐冷凝:“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 太后正待摇头,云清就又将刀口往前推了一下,楚嬷嬷低叫一声没敢上前,太后呼吸颤抖,闭上眼睛道:“哀家身边有皇帝的人盯着,行动做事都不方便,当时是敏亲王出面办的事。” 云清握着刀柄的手加大力道,可以看到突起的血管:“太后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该说的不该说的,哀家都跟你说了。”太后叹息一声,转头看向云清:“你来问哀家这些,你和那个秦海是什么关系?你为她来杀哀家,就不怕皇帝事后知道此事会杀了你吗?” “太后可知道,在他心中,我可比您这个生身母亲要重要的多。”云清哼道。 太后胸口钝痛。 “为了给你的皇儿争那十三座城,连大俞的皇帝都敢杀,太后娘娘果然好本事。”云清嘲声道。 “为全大局,死一两个人算不得什么。不论是派出去的那些暗探,还是俞国的皇帝,只要能给我大平带来好处,见点血腥又有何不可?” “只是可惜了,太后娘娘的计划落了空,大俞太后的叛乱失败,你能从那场宫乱之中抽身已是万幸,至于那十三城,更是痴人说梦了。” 云清短刀卡在太后脖子上,只需向前一点,她就可以取了眼前这个妇人的性命。 她目光发狠,渐渐带了些许杀意。 “陛下,您怎么来了?”就在云清预备动作之时,帐外传来侍卫统领讶异的声音。 太后沉浸皇儿嫌隙的心痛之中,没有留意云清的表情,听到声音擦了擦眼泪对云清道:“你是皇帝喜欢的人,哀家可以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但你要答应哀家,日后照顾好他。” “收起你的威胁吧,我要如何做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我。”云清桀骜一笑,将锋利的短刀重新收回刀鞘。 傅明礼只在门前停顿了一下就走了进来,在帐内逡巡一圈,视线停在太后还在流血的脖子上:“呦,这是有人来行刺母后吗?” 太后唇瓣动了一下,眼神不经意带过了云清,温和地笑道:“哀家不小心碰到罢了。” “母后见云姐姐做什么?”傅明礼问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一击即中 “帐中无聊,外面风大,哀家不想出去,索性叫她过来陪哀家说说话。” “说完了吗?” 太后又看了云清一眼:“说完了。” “那就走吧。”傅明礼拉过云清的衣袖将人带到身边,二话不说就出了营帐。 云清被他强行扯着向前走,外面风大,驱散了他身上的药草味,她只嗅得到风吹来狩猎的浅淡血腥味。 “云姐姐的胆子不小,竟然敢挟持太后。”傅明礼一面往前走着一面讥诮道。 “我早就知道这些事瞒不住你的。”云清面上瞧不出什么表情,在他身后快步跟着:“陛下生气吗?” 傅明礼霍地定住,眼神犀利地迎上云清的目光,语调微冷:“她再狠毒也是我的母亲,她做错了事朕自会处置她,但轮不到别人动手,即使是云姐姐你也不行。” “我只不过假意要取她性命,在她脖子上留了道伤痕,陛下就如此恼怒。那请你扪心自问,太后联合我皇叔,策划叛乱夺走了我父皇的命,我又该是何反应。”云清徐徐拨开傅明礼紧紧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态度强硬:“以己度人,血海深仇,陛下还会以为我做的过了吗?” 傅明礼的手垂在腿侧,耳边回荡着云清的话,血海深仇四个字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陛下总说我看的那些话本肤浅无趣,可你说巧不巧,正是那些话本上的故事,发生在了你我之间。只可惜云清不是那些愚蠢无知、男人三言两语就能哄好的单纯小姑娘,昔日的仇怨,我至死都不会忘记。” “你确定,她的确是参与了此事吗?”傅明礼晦涩地问道。 “陛下大可自己去问,我有一字一句的差错,你都可以杀了我。”云清哼笑一声,周身气质冷漠极了:“一命偿一命,杀不了她,我云容乐就砍了自己的脑袋。”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傅明礼乌黑的瞳眸静如死水,抬起指尖捏住她的下巴:“云清,那是朕的母后,你杀了她,就是朕的杀母仇人。” 云清点点头,无畏无惧地耸肩:“那正好啊,陛下的母亲不也是我的杀父仇人吗?一命换一命,公平的很!” “她只是参与了此事,并不是主谋!”傅明礼连着吸了两口气,沉着嗓子,薄唇微启:“朕把敏亲王交给你,你放过她,如何?” “陛下能让我父皇活过来吗?”听了他的话,云清用惊奇又寒凉的口气反问:“我的那位皇祖母手下的兵马调动,父皇明明都是有准备的,却恰是你平国的那一千暗探趁乱潜入了父皇寝宫,伙同皇祖母毒死了他,他被下毒之后还被人连捅数刀,我赶到时只见他满身鲜血……你可以让别人给她顶罪,却洗不掉她一身罪恶。”她顿了顿,脸上的神情更加耐人寻味:“傅明礼,你当你是什么人?我的父皇雄韬伟略,假使没有那些宵小之人的阴私手段,你引以为傲的大平国土早已被我大俞的铁骑踏破,又何来你今日的飞扬跋扈?” “你是真要逼朕杀了你吗?”傅明礼淡淡地回视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活着,倒不比死了轻松。”云清轻笑一声,扬起下巴不让眼里的泪水流出来,“孩儿护住自己的父母天经地义,你护你的,我护我的,差别仅仅在于,你护的是活生生的人,我护的,是远在九天之外的幽魂。” 傅明礼呼吸一窒,再也没有勇气对上她坦荡中含着隐痛的水眸。 “傅明礼,我与你那所谓只顾大局的母后与生父,贸首之雠,寝皮食肉,不死不休。” …… 云清回帐之后身上不知为何又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夜里还发起了高烧。 云兰陪在云清身边帮她替换着额上的帕子,“姐姐之前明明都见好了,出去乱跑做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云清虚弱地笑:“不过是发热罢了,盖上被子捂一宿,发发汗就好了。” “姐姐你还说呢,你上次的风寒就好些天都没好全。” 云清听到外面有男子的低语声时不时传进来,就看着云兰问:“我不是说了不必劳动太医吗?” “不是我请来的。”云兰一五一十地道:“是平国皇帝那边看到咱们的帐中又亮了灯,把彩蝶叫出去问了情况,才请了那些太医来。”云清看起来是在太过孱弱,云兰征询地问她:“姐姐,他们来都来了,不如让他们进来看看?” 云清摇头,垂下眼睑吩咐:“你出去,就说我的病不打紧,让他们回去休息吧。” 云兰不敢违背她的话,只好点头应了。 云清躺在床上,听到帐外云兰和太医们的对话声,试探着唤了一声:“擎云?” 帐外没有黑影出现,却有低浅的声音回应:“殿下。” 她唇瓣发白,闭上眼压抑地咳了两声,小声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你只身一人暗杀平国的敏亲王和太后,你有多大的把握?” “属下可以杀掉敏亲王。” “那太后呢?” “太后身边暗卫众多,属下没有把握。” 云清缄默下来,一时无语。 帐外的云兰还在和太医们交涉,擎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云清的回应,尝试着唤她:“殿下?” “没有足够的把握一击即中,就需蛰伏不动,找寻恰当的时机出手。”云清苦涩地笑道:“我已经等了五年,不差再等上这段时间,你下去吧,这段时间没有我的吩咐不要随意出现。” “属下明白。” 又过了片刻,外面的话声间断,云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姐姐,他们说是平国皇帝让他们来给你看病的,要是见不到你,他们没法回去交差。” 云清也不多惊讶,“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云兰应声向外,走到门口时云清突然唤她:“兰儿。” “姐姐还有什么事情吗?” 云清:“你之前不是一口一个狗皇帝地喊他吗?怎么现在又改了称呼?” 第一百七十九章:加重 云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手腕:“哎,之前我是挺讨厌他的……现在也很讨厌啊,但是我看他深更半夜地不睡觉,还关注着姐姐这边的动静,他身为一个皇帝,能做到这个份上算得上是很用心了。”云兰格外真诚地道:“我看得出来,他对姐姐是真的喜欢,虽然有时候言行之间全无顾忌,但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坏。” 她担心自己这番话会引得云清不悦,说完就小心地打量着云清的表情,却半晌都没见她再说一句话。 云兰忐忑地出声:“容姐姐,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没有说错。”云清躺在床上,双眸平静地望着帐顶,“去请太医进来吧。” “哦。”云兰乖乖地出去把那几个太医叫了进来。 “女尚书大人。”张太医带头向她行礼,几人在寒风里苦等了好一会儿,老脸冻得通红,嘴上一句叫苦都不敢说,迈着冷的僵硬的老寒腿走到床前,隔着床幔道:“劳烦女尚书把手伸出来,老臣为您探探脉。” 云清依言照做,张太医诊脉过后又换了另一人探脉,过后两人交流了意见,才对云清说道:“风寒加重,红疹复发,风寒的毛病,老臣们尚可医治,至于您身上的红疹……”张太医尴尬道:“之前就是符太医诊治,老臣等怕是力有不逮。” 云清没说话。 张太医见她不语,一时也不敢出声。 “符太医有伤,就不劳烦他了。”少焉,云清缓缓开了口,云清浅淡:“你们下去,无须将此事回报给陛下,几个疹子而已,死不了人的。” 来此处给女尚书诊治是陛下亲自下的命,张太医岂敢不去回禀,他深知其中利害,又不好明着不给云清面子,于是口上应承着,转头离了云清处就将此事告知了王晋。 云清就猜那老太医不会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果然不出一刻钟的功夫,符安就又被人抬了进来。 符安在睡梦中被人吵醒,又被强逼着带来了这儿给人看病,要治的还是害自己受伤的罪魁祸首,心情可谓是差上加差,好在他还存着些身为医者的道德心,黑着一张脸给云清把了脉,写下药方说完医嘱后立刻让人把自己抬走,全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云清想起头次见面时对自己和风细雨嬉皮笑脸的小符太医,暗叹这次怕是把这位小大人给惹毛了。 “姐姐你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高热生病,是不是黎州这地界和你犯冲?”云兰拿下云清额上的帕子,换了块新浸过水的重新覆上去,口上不满地抱怨道。 “也许吧。”云清道:“毕竟不是大平人,衣食住行哪有事事顺心的?” 云兰心疼极了,拉着云清的手安慰道:“姐姐你放心,我们总有一天会重见天日的!” 重见天日是这么用的吗?云清眉心跳了跳,没再多话。 云清上次病情初发之时就是符安为她医治,当时喝药之后高热很快就有了缓解,红疹也褪下不少,但不知怎么回事,到了第二日清晨,云清额上的温度不降反增,人也昏昏沉沉的,就连原本只分布在脖颈以下的红疹也遍布了整张脸,看起来有些吓人。 彩蝶意识到不妙,让人去请太医之后亲自去了陛下帐前禀告此事。 傅明礼本来在用早膳,听了彩蝶的话饭也用不下去了,放下筷子就去了云清处。 帐中云兰正抱着云清的胳膊在哭,傅明礼走上前,掀开床幔朝里面看了一眼,云清的面色通红,本来白皙的脸庞上布满了稀疏的红疹,嘴唇不住地翕动着,约莫是已经烧得说起了胡话。 “怎么回事?符安呢?朕让他来看病他就把人治成了这个样子?”傅明礼冲着床前的一众宫人怒吼:“你们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彩蝶声如蚊呐:“已经让人去请了。” 傅明礼:“那就去催!晚到一时半刻耽搁了女尚书的病情朕要了他们的脑袋!” “是。”彩蝶立即应下,转头让人去催。 又过了片刻,两位老太医亲自抬了符安过来,进门之后想要躬身行礼,被傅明礼不耐地抬手免去:“快过来看看,她的情况怎么更严重了?” 符安被抬到榻前,一只手轻轻落在云清腕上,脸上的表情从漫不经意变成了郑重其事。 傅明礼等的着急:“好了没有?到底怎么回事?严重吗?” 符安收回手,转头对傅明礼说道:“陛下您能不能安静一下?医者切脉之时最忌讳喧闹,而且以云清现在的状况来看,此处也不宜这么多人围着扰她清净,烦请您带人出帐等候,以便微臣为云清查看病况。” 王晋听到符安说出这话脸都吓得白了,“符太医……” 傅明礼却抬手示意王晋闭嘴,然后沉着面容率先走了出去。 抬着符安过来的两位太医对视一眼,陛下对这位女尚书的重视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陛下都出去了,太医和宫女们自是不敢多留,也依次退出去。 云兰信不及符安,坚持坐在床边守着云清,并向他保证自己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符安眨眨眼,没理会云兰神色间的提防,坐在担架上对床上的人低笑了声:“女尚书大人,您这是又在玩儿哪一出?” 云兰一怔,手下的手臂忽然动了动,她低下头,便见原本闭着眼睛的云清已经睁开双眼,眉目含笑掀开床帏,声音压得很低:“符太医果然医术高明。” 符安讶异道:“你猜到了我能看出你动的手脚?” 云清颔首:“骗过那些太医或许可以,但未见得骗得过你,我早有准备。” “你想做什么?” “符安……”云清眼尾勾起一点笑意:“太巧了,符太医姓符,平国的国姓也是傅,虽不同字,却同音。” 符安的笑容微顿,稍顷便又弯唇:“你到底想说什么?” “符太医的身份不俗,难道就真的甘心在太医院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医吗?” “医术为我所好,你怎知我不甘心?” 云清微微向前靠近,“正昀宫里有多少宫人是你的人?你若真无争权夺利之心,为何会在陛下的寝宫之内邀买人心?” 第一百八十章:符安旧事 “你在胡说些什么?”符安皱眉道。 “别装了,我既然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我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不是你装傻就能躲得过去的。” 符安视线紧迫地压着她,缄口不语。 “符太医,我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会将此事告予他人知晓,我只想和你做一笔交易,你来帮我,我圆你心中不平,仅此而已。” “你圆我的不平?”符安挑明嗤声:“我在宫中部署多年都没有办到的事,你拿什么圆?” “不说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办不到?”云清微笑着放下帷幔:“我的时间不多,你帮我骗过傅明礼,我帮你得偿所愿,下次见面时我要得到你的答案。” 符安疑虑重重地出了帐,傅明礼见他出来立刻迎上来:“怎么样?” “我用的方子和上次的并没有太大差别,问题应该不是出在药方上。”符安趴在担架上,仰头瞥向傅明礼慢声道。 “那是哪里的问题?”傅明礼神色不善道:“还是说你医术不精,根本治不好她的病?” “陛下要是觉得符某医术不精,大可以找其他太医看看。” 傅明礼最不吃这一套,当即就甩袖怒道:“符安,你莫不是以为普天之下除了你,朕就当真找不出第二个医术高明的医者了?” 符安作出惶恐之态,忙拱手告罪:“微臣万不敢有这种念头,陛下是天下之主,想要什么得不到最好的?只是不论是太医还是美人,都得找适合的不是?” “你言外似有未完之意?” 符安笑道:“云清的病不在身而在心,她心里有事,镇日压在心头难免郁郁成疾,所以久病难医。”符安朝身后的太医摆了摆手:“走了走了,咱们快给陛下挪个位置,好让他寻个新的能力出众的太医来给女尚书看病。” 抬着他的二人自然不敢动,为首的张太医还斗胆上前两步:“陛下,疑难杂症这方面符太医的造诣远胜于太医院其他太医,京中医者也无出其右。哪怕是为了女尚书的身体,也请您三思啊。” 傅明礼心中又何尝不知符安的本事,只是此人虽然医术高明,为人却过于傲慢无状,他总想着给对方些教训。 “朕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五日之内,云清的风寒和红疹要是没有起色,朕就砍了你的狗头。” 傅明礼惯爱拿这句话吓唬人,符安早就免疫了,口上随意的应下,回去的路上却一直在想云清方才的话。 回到住处后他等了一会儿,直到天色将明时才有一名女子避开众人小心翼翼地进来。 “主子。”女子走到他床前行礼。 “俞国的公主,在平国可能有什么势力吗?”符安趴在床上,暗淡的光影落在他脸上,忽明忽灭的烛光在桌上抖动,他稍稍倾身,吹灭了暗黄的灯火。 女子答:“女尚书看起来就是那种做事尽有成算的人,她既然说了,就一定可以做到。” 符安很少从对方嘴里听到这么笃定的话,闻言一怔:“你好像很信任她?” “主子,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奴婢就是莫名觉着,不管是什么样的问题,女尚书她都可以解决,不管是什么样的危险,她也都可以安然度过。” “你是否对她太过偏信了?” “也许吧,”女子只是淡笑:“奴婢只是根据自己素日和她的相处来给主子建议,您听过也就是了,不必太放在心上。”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女子离开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符安闭上眼,过往的无数画面浮过脑海。 他的确姓傅,也确实是皇氏子孙,和当今陛下同父不同母。 他的母亲本是平州一家客栈的老板娘,依靠祖业辛苦过活。陛下一日微服出访,被母亲的美貌吸引,与她有了情意。 也许是母亲的身份真的上不了台面,也许是先帝从来没想过给母亲名分,总而言之,直到母亲去世,她都只是平州城里一个未婚生子遭人唾弃的客栈老板娘。 母亲是在被几个地痞流氓欺负时不堪欺辱投河自尽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过往 母亲去世之后他所谓的父亲让人将他送到了一座府邸,府邸的主人是一位老太医。 那老太医膝下无子,将他养在名下之后将一生所学尽数交付于他,他在养父养母的悉心教导下长大,过了很长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直到有一天,母亲生前的仆人刘叔找到了他。 那一日是个大晴天,养父坐在院中的银杏树下打着蒲扇,听他背着背着新学的医书内容。 他被人通知有人求见时还惊讶了一下,母亲去世之后他便与从前的一切都断了往来,在外面连个朋友都没有,谁会来见他? 直到他见到熟悉的刘叔,过往的事情再次出现在他记忆里,他把刘叔带到花厅喝茶,老人家未语泪先流,等他不明所以地出声询问,他才老泪纵横地说起来意。 原来母亲去世后,京兆尹严惩了欺负母亲的恶人,刘叔就带人继续经营起母亲的客栈,因为客栈没了老板,刘叔又为人古板不够圆滑,客栈的生意每况愈下,靠着老主顾的照应勉强度日。 刘叔想着好在符安的亲生父亲给他安排了好去处,否则跟着他这把老骨头哪能过什么好日子。 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再次见到了当初欺辱自家老板娘的坏人。 当时京兆尹审判此案之时刘叔明明是眼睁睁看着那几个恶人被判处千里流放之刑的,可是就在事发几年后,他却亲眼看见那几个本该在千里之外服劳役的穷凶极恶之徒出现在平州。 “安儿啊,刘叔没本事,根本没办法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你如今的养父不是普通人,你养在他膝下,是不是可以让他去问问,那几个流刑的恶人怎么怎么快就重新回了京城?” 符安谨慎地应下,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心中涌过了滔天巨浪。 母亲的死是他一直未敢触碰和提及的伤,在养父这里生活这么久,他刻意地不去回忆以前的生活,可是眼前两鬓斑白的老伯语重心长的一席话,成功把他重新拉回了那段痛苦的记忆里。 他浑浑噩噩地去见了养父,后者听说此事之后痛快地答应下他的请求。 养父次日一早就离了家,晚上回来时慎重地告诫他不可再深究此事。 他坚持地想要知道真相,养父无奈之下告诉他,母亲的死背后隐藏着极大的阴谋,八成和宫里的娘娘有牵扯,一旦试图查清此事,必定会得罪一连串的权贵。 越是如此,符安便越想知道,让养父如此谈之色变的权贵究竟是谁。 他顺利地通过了太医院考核,开始时只是从九品吏目,后来一点点成为御前最受重视的御医。 他日夜不停地钻研医术,时间久了,整个平国之内再也寻不出医术比他更高明的医者。 然而这么久了,他从始至终还是只想做一件事。 …… “她的高热退下去了吗?”王晋端着药碗进来后,当先听到了陛下的这句问话。 “还是烧着呢,云兰姑娘并宫女们都在旁边守着。” 傅明礼按了按额心,靠在椅背上说:“符安说云姐姐的是心病。”傅明礼看着王晋:“她的心病是因为朕吗?还是因为太后?” “这个……奴才不知。” “符安那边有医治的法子了吗?”傅明礼又问。 王晋嘴角一抽,“符太医回去之后就睡了,看起来不像是要钻研药方的样子。” 傅明礼眉头皱得死紧:“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要甩手不管了?” “奴才看倒也未必。”王晋太知道那位符太医的脾气了,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其实骨子里惜命得很,不可能真的做出违抗圣意的事情来。“奴才想着,是不是因为云姑娘的病不是出在身体上,所以符太医压根想不出法子来。要想让云姑娘康复,莫非要先解开她的心结?” “心结……”傅明礼想起云清病情复发前发生的事,神色复杂地说了一句:“难道要朕杀了太后来解她的心结吗?” 言及机密,王晋不敢妄言,闭上嘴一声都不敢吭。 “朕的这个母亲啊,这么多年了,从来只会给朕添乱,这次更厉害,让朕连喜欢的姑娘都得罪了个彻底。” 这对母子之间的矛盾王晋见证良久,对两人的心思也有些了解,当即便宽慰道:“太后对陛下,其实还是关心的。” 类似的话王晋说过许多次,傅明礼一次都没有放在心上过,关心与否又能如何,伤害已经铸成,再多弥补也不能减少他一丝一毫的疼痛。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如果云清真的坚持要杀了太后报仇,是不是他可以坦然地把自己的母亲交出来,毕竟这个母亲没有给过他一丝的温暖。 但是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几乎没经过什么思考,就因为这个没什么感情的母亲和自己心爱的姑娘生了罅隙。 是悔是恨,是埋怨还是恼火,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陛下,这药再不喝就凉了。”王晋低头瞅了瞅不再散发热气的药,苦着脸劝道。 “朕的药先停几日。”傅明礼掀开帘子走出去。 王晋看一眼药再看一眼空荡荡的前方,犹豫了一下,小跑着追了上去。 傅明礼还没走进云清的营帐,就见云清的侍女彩蝶急匆匆地朝这边奔来,两人视线对上片刻,傅明礼低声叫住了她。 “女尚书生着病呢,你这种时候还乱跑什么?” “奴婢去医女那里问了一下女尚书的药煎好了没。”彩蝶垂眸解释道。 王晋刚刚还说过符安没有开出新的药方,傅明礼闻言眸光一闪,“那女尚书的药呢?” 彩蝶头压得更低:“回陛下的话,医女说符太医不曾开出新的药方,药也无从抓起……”她的声音忽然很急切:“可是奴婢看着女尚书都快烧糊涂了,要是再不服药恐会烧坏了脑子。陛下,假若符太医真的没办法的话,请您快些寻别的太医给女尚书瞧瞧吧,女尚书的病真的等不起啊。” 傅明礼一愣,没心思再去想彩蝶的差错了,快步走了进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照料 云清还是老样子,脸上的红疹起得厉害,嘴里间或发出几声低喃,声音低而且语音迷糊,靠近了也听不太清。 宫人被尽数遣下,唯有云兰一人不听他命令,坚持站在旁边盯着他一举一动。 傅明礼坐在床边,贴近云清脸侧想要听清她说什么,却只依稀听到几个字,“风筝……树……小心” 说着说着,又瘪着嘴哭了出来,一抽一抽地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傅明礼坐直,侧头问向旁边的云兰:“你姐姐说什么风筝,还有树、小心什么的,你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他才说完云兰就想到了什么,“哦,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傅明礼定定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云兰见他露出一脸求知欲,便得意洋洋地扬了扬下巴:“不过我姐姐的事情,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不说就算了。”傅明礼收回目光,抬手给云清压了压被角。 云兰正憋着一肚子的故事要讲给他听呢,听他这么说哽了哽,张了张嘴上前一步,“那这样,看你这么想知道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 傅明礼又觑向她,“那你说吧。” 他的态度太收放自如了,云兰吐吐舌头没敢再拿捏架势,直接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这件事我也是听当时姐姐身边侍奉的宫女说的,据说是姐姐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姐姐放风筝的时候不小心把风筝放到了树上,皇伯伯逞能,偏要亲自去够,结果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当时受了很重的伤,好一阵子都不能下床。”看傅明礼不动声色的扬眉,云兰垂着眼说道:“姐姐当时姐姐还小,被吓了个够呛,之后好一阵子都一直做噩梦,醒了之后就吵着要见皇伯伯。之后更是再也没有放过风筝。” 宫里众人都忌讳此事,即使皇伯伯没有明旨禁放风筝,之后她也再不见有人在宫里放风筝了。 云兰说完之后又有点伤感,想起皇伯伯已经去世五年有余,容姐姐表面上很少提及此事,其实心里果然还是在意的。 傅明礼听完之后亦是安静不语,直到云兰见他太过沉默出声询问:“喂,你怎么不说话?” 傅明礼拿帕子拭去云清脸上的汗水,嘴上看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听起来,你皇伯伯和你姐姐之间感情很深。” “那当然了。容姐姐可是皇伯伯膝下唯一的孩子,你没听说过吗?我皇伯伯当年可是想让容姐姐做女皇帝的。” 傅明礼这下没再理会她,放下帕子后俯身,打横把云清抱了起来。 云兰被他动作惊住:“你这是干什么?” “她身体一直不见好,朕把她接到朕的营帐内亲自照料。”傅明礼淡淡回答道,话未说完,人已阔步离开。 云兰愣愣地看着还在晃动的门帘,懵了几息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喂!我姐姐还没嫁人呢,你这样把人带到自己屋子里算怎么回事啊?” 傅明礼:“她早晚会嫁人的。”。 云兰皱眉:“嫁给谁也不可能嫁给你!” 第一百八十三章:医女 原以为对方不会理会自己,没想到她话落,对方竟然真的停了下来,回过头似笑非笑地问她:“那她会嫁给谁,你那中庸无能的哥哥吗?” “谁说我哥哥无能的,我刚刚很厉害的!”云兰气呼呼地反驳:“我哥哥很有才华的,他还懂兵法谋略,他还……” “这样的人世家里比比皆是,你姐姐她从小看得多了。”傅明礼继续先前,“可以守成不代表可以继往开来,你哥哥那样的人,也只能靠着先代的基业过活罢了,成不了什么大事。” 云兰抿抿唇,瞪着眼恼道:“那你呢,早年间后宫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妃子,如今平国也没见什么大成,你以为呢又比我哥哥强的了多少?” 傅明礼抱着云清的手一紧,没有回头,脚步却比之前快了一些。 云兰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磨牙:“亏我还在姐姐面前说你的好话,现在看来……敢说我哥哥坏话,你肯定不是好东西!” …… 挪到傅明礼的营帐,云清受到的关注比从前更多了,整日里从帐中进出的宫人就少见重样,还时不时有新请来的医者过来看诊。 她头脑昏昏沉沉,偶尔听到他们低语,有的说她这病不过风寒湿热,没什么大事,也有人说病灶已及五脏六腑,也许明天就撑不下去了。 傅明礼若恰好在场,听到这样悲观的话就会让人直接把请来的医者扔出去,再请新的医术圣手过来。 围猎大会很忙,经常需要他亲自出面,这时大多由太医院的医女从旁看顾,那些人约莫以为她病昏了头,有时会在边上议论。云清清醒时会听一耳朵,今日她服的药少,清醒的时候比从前多了一些,正好听到旁边两个医女的对话。 一人声音清脆,刻意压低了嗓子:“脸都花成这个样子了,以后就算好了应该也会留疤的吧?” 另一个声音很温柔,话却刻薄:“可不是,我听说就连符太医都拿她的病没办法呢。陛下恼得直嚷嚷着杀人。” “就她现在这副尊容,陛下还肯为她杀人,看来是真的喜欢了。” “我倒觉得陛下未见得有多喜欢她,如此着急为她医治,兴许仅仅是想让她恢复昔日的美貌罢了。” 这话倒是不假,女尚书云清的惊人之貌满个皇宫无人不知,好些人见了都说许是仙人转世,寻常人哪里能有这样的国色天姿? 声音清脆的医女闻言便连连附和:“也是,男人嘛,哪个不好色呢?”说着动了动,仿佛是朝她这边瞧了一眼,继而不屑道:“不过现在看这张脸倒也未见从前真有多出彩,约莫只是宫人们以讹传讹。却是姐姐你这样的美貌,日日在陛下帐中走动,陛下日日见着,不知心里有多惦记呢。“ 女子柔声训她:“别胡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 云清听得无趣,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子多了去,聪明的与不聪明的,差别大多在于能否看清自己。。 她皱了皱眉,被聒噪的有些头疼,却不想眉心刚蹙起,就听到先开口的那个医女嫌恶道:“皱皱眉头都这么丑,吃饭见了都要吐出来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毒 云清:…… 一个从小到大都被称颂美貌的人忽然嫌弃太丑,这感觉属实新鲜了些。 她微微睁开眼,眯起眸子对上正掩唇看着自己的蓝衣医女,懵懵懂懂地问道:“你,刚刚是在说我吗?” 那医女没想到她会突然醒过来,被吓得后退了一大步,扯着旁边身形纤细的另一名医女小声道:“姐姐她醒了,我们刚刚说的话她是不是都听到了,怎么办啊?” 声音清脆的医女名唤初画,纤瘦温柔的医女名唤丁香,都是张太医族中资质出众的后辈,因自幼修习医术,所以被招进太医院做医女,协助太医们给宫里的太后和娘娘看病。 “怕什么。”丁香冷笑一声扒开初画的手,上前一步俯视着云清道:“女尚书误会了,我与初画刚才只是在闲聊。” “闲聊?”云清闭上眼,咳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倚着软枕弯起唇角一笑:“聊我现在的样貌有多么不堪入目吗?” 丁香不慌不忙,俯下身靠近云清:“女尚书病了,还是好好休息吧,刚才您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没看到,您记忆中的一切都只是您的一场梦。”她抬起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从中掏出一粒褐色药丸。 她明显很慌,药丸伸向云清时手都是抖的,但眼里却带着狠意。 刚才她们说的话如果被陛下知道了,弄不好连命都会没有,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把这位女尚书给弄晕了,然后咬死了对方听到的话都是在做梦。 云清也不知这小姑娘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又是哪里来的脑子,敢在傅明礼的营帐里对她下手。 丁香手缓缓伸向云清,指上捏着的药碗才伸到一半,云清就微微笑起,朝门外轻声说道:“上将军再不进来,我怕要被这位爱慕陛下的小医女给毒死了。” 丁香大惊,扭过头向门口方向看去。 上将军吴皓站在门口,一把拔下腰间大刀目不斜视地走进来,一手将刀刃指向丁香。 丁香的药碗滚在地上,额上冷汗直流,身抖如筛:“上将军……奴婢只是,只是在给女尚书喂药。” “莫把本将军当傻子。”吴皓哼声,发力就要将大刀落下。 云清皱着眉:“上将军要杀人,莫在我面前动手。” 丁香没想到云清这个时候还会为她说话,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扯着云清被角:“女尚书……女尚书大人,奴婢知错了,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吧。” 云清道:“上将军不是不顾王法的人,你的罪该受什么样的刑罚,由宫规做主。”云清躺回枕上:“上将军把人带下去吧,我累了。”想想又添了一句:“还有,以后除了彩蝶和云兰,别再让其他宫女和医女来我身边侍候了,我不喜欢这些。” 这事吴皓可不敢做主,“属下会把女尚书的意思转告给陛下的。”。 他说完,垂首等了须臾,见云清再没有旁的吩咐,这才带着丁香和初画退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一如既往 晚间傅明礼回来时听吴皓说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女尚书午间清醒过一段时间,有两个医女在旁边,言辞之间对大人有所轻侮,看见女尚书醒过来,其中一人还想给女尚书下药。” 傅明礼欲进门的脚步霍地收回,回头阴森森地看向身后的人:“下药?下的什么药?” “陛下,那人只是已与下药,被臣给拦下了。至于她要下的药,也已让人验过了,只是让人昏睡晕厥之用,没有剧毒。” “王晋!”傅明礼视线挪向另一边:“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人?连给主子下药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 王晋腿肚子一个哆嗦,说话间就跪了下来:“陛下,是奴才不察,请陛下治罪。” 傅明礼眉头都没皱一下,面无表情地道:“自己跟着上将军领板子,打完之后擦干净屁股回来接着伺候。” 他平素对王晋十分看重,给出这样的惩罚已然很重了。 吴皓见傅明礼抬脚就欲进帐:“陛下,那两名医女……” “杀了吧。” …… 傅明礼进去时云清正在服药。 这里毕竟是傅明礼的住处,云兰不好时时待在这里,只早晚两次过来照看,听宫女说起医女之事气得捶床,“那狗皇帝有什么好的?还当人人都把他当宝?我姐姐这样的人,要不是他死乞白赖地把姐姐留在这里,姐姐连看都不带多看他一眼的!” 彩蝶这些日子听惯了云兰快言快语,却仍被这话吓了一跳,“云兰姑娘慎言。” “慎什么慎?!你们怕他我可不怕。我还就告诉你了,今儿本姑娘在这儿,你们狗皇帝要是敢靠近我姐姐一步,本姑娘就砍了他的狗头!” “云兰姑娘……”彩蝶拼命给云兰使眼色。 云兰插着腰循着彩蝶的视线往后看,看到身后立着的傅明礼,对上他毫无感情的目光腿一软,刚才的话仿佛还在周围回荡。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傅明礼哼笑:“这里是朕的营帐,你说我为什么在这儿?” “你你你……”云兰指指傅明礼,“我刚才说的话……” “都听见了。”傅明礼幽幽拂袖:“放心吧,你是你容姐姐的妹妹,朕不会杀你的。” “谁、谁怕你杀。”云兰眨眨眼,嘴上说着硬话,脚上却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傅明礼没理她,越过她走到床前,看向床上正半眯着眼的吞咽药汤的云清,“云姐姐好些了吗?” 云清扯了下唇,“我要是说好多了,陛下可相信?” 她的唇瓣见不到半点血色,精神更是差极,傅明礼打眼一看就知道她必定不好受。 “……朕会让符安尽快想出治好你的方子。” 云清略一莞尔,“陛下看看我。” 傅明礼和她被病意染上几分柔弱之色的眼眸对上:“看什么?” “我现在满面红疹容颜尽毁,你现在看我这张脸,可还觉得欣喜欢愉?” “云姐姐在朕这里,一直都是一个样子。”。 疲惫感渐渐涌上全身,云清咬了咬唇,强撑着精神问:“我倒是很好奇,我在陛下心里是什么样子的。陛下说说?” 第一百八十六章:再难恢复 “冷血无情。”傅明礼轻轻吐出四个字。 云清很诧异他的形容:“大俞的大臣们都喜欢叫我笑面狐狸。” “笑的再欢,眼底冰冷。”傅明礼捏捏她下巴:“云姐姐要是不想笑就不要笑。” 云清唇角下压,“我不喜欢住在这里,陛下让人送我回去吧,好吗?” “这个不行,换个别的。”傅明礼立刻拒绝道。 云清垂眸一笑,咳了一声,忍着嗓子口的痒意道:“我累了,陛下帮我把幔帐放下吧。” 傅明礼凝着她须臾,依言照做。 幔帐一落,云清又想到了什么,缓声对他说:“另一个医女罪不至死,陛下饶了她性命成吗。” 傅明礼:“好。” 云兰端着空药碗跟在傅明礼身后走出去,帐外的吴皓看到他出来,垂头禀报道:“陛下,那两名医女已经处决了。” 傅明礼眼睛都没眨一下:“埋了吧,这件事情不必让女尚书知道。” 吴皓颔首。 云兰脚步停在傅明礼身侧,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我姐姐刚刚明明跟你说留那两人一条性命的。” 傅明礼瞥她一眼:“你也看到了,你姐姐说晚了。” 云兰不太信任他:“我怎么觉得,你嘴上应承姐姐,其实心里根本没打算留那两人性命?” “云兰。”傅明礼侧过身子,朝云兰略嘲讽地笑了笑:“你今年几岁了?” 云兰双手环胸做自卫状,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宫廷之中处事三分情面七分规矩,要是没有鲜血铺路,哪里来的一片祥和。这个道理你姐姐没教过你吗?” “我爹爹常跟我说要与人为善。”云兰皱着小脸道。 承亲王常在她耳边说云清虽御下有道,但小小年纪就如此有城府,处起事来未免显得有些薄情寡义,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还时常告诫云兰种善因结善果。 “狗屁。”傅明礼的语气愈发嘲弄:“你那与人为善的父亲为了和自己的侄女争权不知做过多少坏事,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好意思劝别人?” “狗皇帝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云兰咬牙瞪向他:“我父王人很好的,宫里的人都说他是贤王,就连皇伯伯,皇伯伯从前也很看重父王。” “是啊,你那皇伯伯那样看重自己的亲弟弟,不也把自己看到地底下去了?” 云兰察觉他话中另有深意:“你这话是何意?” 傅明礼扭身就走,没再理会她的问话。 云兰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眼里的光芒闪烁起伏,久久都没有平静。 …… 次日符安又被人抬了来。 傅明礼全程盯着符安诊脉开药,最后亲自把人送出去,在帐外问他:“朕问你,云姐姐的病到底能不能好?” “只要不常抑郁于心,就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符安说着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道:“不过她脸上的红疹蔓延太广,我一时又无法压制,即使日后红肿褪去,怕也会留下痕迹。” “是否于她的病情不利?”傅明礼又问。。 “这倒不会。”符安饶有兴致地乐道:“不过陛下您可要想好了,云清若是花了容貌,从前的惊世之姿尽皆去矣,再难恢复,对着这样一张脸,您还吃得下饭?” 第一百八十七章:皮囊 “朕看你这顿板子还是打轻了。”傅明礼沉着脸觑向他。 符安就是这样的性子,但是旁人却不同,傅明礼想着之前医女的嘴碎,暗暗给自己提了个醒。 符安走后,傅明礼招来王晋:“去吩咐下去,日后谁在敢提起女尚书脸上的伤,朕拔了他们的舌头。” 王晋慎重地应下。 帐内,云清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 她浅眠,傅明礼没有在周围四下走动,看了一眼就又离开。 云清安静地等待脚步声远去,才慢慢睁开眼,被子里的时候伸出来,里面握着符安刚才诊脉时给她塞过来的纸条。 云清看完之后思考了半晌,才重新闭上了双眼。 …… 围猎大会期间周围人等来往频繁,帝帐周围虽有暗卫守护,但人多眼杂也难免有多疏漏,傅明礼这阵子心头慌得厉害,总觉得这段时间云清一定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明达得知了陛下帐中连番有太医问诊,打探之后亲自来探望云清。 傅明礼让人将他拦在帐外,奈何正赶上云清清醒,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后请求见宁王一面。 云清难得有精神和人说话,再加上因着太后的事情,傅明礼对上云清气势总无端弱上三分,所以最后明达还是成功和云清见了面。 帐内只有云清姐妹二人,王晋不敢相信陛下居然对宁王如此放心,“陛下,宁王殿下单独去见云姑娘,您就不怕云姑娘借机寻宁王相助?” “大皇兄在她心目中还是有位置的。”傅明礼完全没有把王晋的担忧放在心上,“上次云姐姐偷逃出宫就是宁王帮的忙,可是她明明出了宫,却还老老实实在京城里待着没有乱跑,这就说明她不想连累大皇兄。她即使真想离开,也不会让大皇兄帮忙。” “陛下说的有道理。”王晋一言难尽地瞅着他:“可是连宁王殿下都能在云姑娘心目中占据一席之地,您都和云姑娘朝夕相对这么久了,怎么瞧着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呢?” 傅明礼俊脸顿时黑了个彻底:“闭上你的臭嘴。” 王晋叹了口气,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还是诚心劝道:“陛下,您还是着点急吧,现在不和云姑娘敞开心扉,难道要等云姑娘真的想方设法离开大平之后才知道着急吗?” 王晋惯是圆滑的人,能顶着压力说出这番话实属难得,傅明礼将他的话听进耳中,敛眸深思的模样。 …… “我有病在身,只能这样和殿下说话了,请殿下不要见怪。”云清靠在床上咳嗽两声,勉强笑着和明达道。 隔着厚重的床幔,明达看不清云清的脸,他听说云清脸上红疹的事情,担心她想不开,所以才特意过来看看。 “相貌不过一副皮囊,剥去皮肉都是一身白骨罢了,没什么差别,你不要过于在意。”他温声说道。 云清谢过他的安慰,低头看着被子上的绣纹启唇道:“其实这次请你进来,是我心里有一件事无法释怀,所以想听听殿下怎么看。”。 “你都纠结想不通的事情,可没把握能帮到你。”虽这么说,但他还是安静地看着床帐里面模糊的身影,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 第一百八十八章:父亲 “五年前,俞国皇城之中经历了一场异常残酷的叛乱,俞国太后联合内外亲信在宫中举事,因事发突然,父皇最后死在了那次叛乱里。”云清声音徐缓,听不出半点起伏:“这件事你应该听说过。” “嗯。”明达颔首,平静的内心生起丝丝缕缕的怜惜,忍不住和她同仇敌忾:“一国太后举事反对自己的皇儿,这种事情世间罕见,俞国太后自那件事之后一直是举世唾骂的存在。” “那场宫乱之后,我在叛军身上找到了一块隶属平国暗卫司的令牌。我这次来到平国虽然是意外,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暗中寻机查出当年的真相。” 明达眸光微顿:“看样子,你已经有结果了。” “我在太后面前用了些手段,她告诉我,当初俞国的叛乱之中,就是她将自家暗卫卖给我皇祖母,以期事成之后获得巨大的好处。”云清的云清带着几许嘲讽,“这件事是敏亲王代她部署和传递消息,她亲自下的决定。” “那这件事情……”明达试探性地问道:“陛下是否有参与过?” “是太后擅自做主,与他并没有关系。”云清觉得明达这个问题问的很有意思,“宁王殿下,依你看来,这件事他有没有参与其中重要吗?” “你心里有他,就很重要。” 帷帐之内,云清没有说话。 明达心下一突顿时生出一股微妙的不好的预感,换作是以前的云清,她一定会没有任何思考地给出否定的答案,可是她没有。 “也许吧。”云清的声音走低,隐约有一丝落寞:“我从小就没有母亲,一直都是父皇将我带大的。我还是婴儿的时候乳母照看不尽心,差点把我摔到地上,父皇知道之后就再也不肯将照顾我的事假手于人,无论是上朝听政,还是面见大臣,都让人把我带在身边。我刚刚开始进食米粥的时候,是父皇一勺一勺喂到我嘴里的。母亲去世之后中宫无主,父皇怕继后日后欺负我,那么多年始终不肯再立皇后。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教我处理朝廷中的各种琐碎事务,我一个女儿家,他甚至想把皇位交到我手上……”她吸了吸鼻子,忍着没让泪水落下来:“那天我去的时候,父皇满身是血的倒在那里,他看到我了,却再也睁不开双眼,也不能对我笑……每每想起那一幕,我都恨不能找出害他的人,食其血肉。” “云清……”明达听出她语气中的哀痛,想要出声安稳。 “我这辈子第一次对一个男子有了些微动容,可是他的母亲却间接害死了我的父亲……你说,世间竟真有如此荒谬的事情,话本里的故事居然发生在我身上。”。 “他嘴上总说着有多恨他的母亲,可是才刚发现我的杀意,他就对我起了杀念。”云清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流淌过白净的面庞:“那个对他残忍的母亲,他尚能为她杀我,他有没有想过,那个将我疼宠到大的父亲死了,我又该如何是好?” 第一百八十九章:不想杀了 “太后是陛下的亲生母亲,两人即便感情生疏,毕竟是亲生母子,维护生母是人之常情。”明达大手握住膝盖,在长袍的绣竹上摩挲了两下,才缓缓道:“你的伤痛,你的痛苦,他并非不能理解,然而他还是愿为太后和你为敌,这是因为你在他心目中,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徐徐缓缓地说完这席话,再抬眸时察觉到幔帐内,她的视线似乎落在了自己身上,久久未动。 明达吞咽口水,不禁有一点紧张:“你怎么不说话?” “只是感觉,”云清低眸一笑道:“殿下今天的话似乎格外多了些。” 明达唇角扯动,心思被戳穿的狼狈感浮上脸庞。 “那对于太后,你是怎么打算的?”明达问她。 “她不是阴谋的主使,但和我皇祖母一样可恨,我真恨不能杀了她。”云清娇软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怨气,反衬得话中之意更加无情。 “可我觉得你现在不太想杀她。” “何以见得?” “你真想杀她,不会告诉我。”明达直言不讳。 不得不说,明达与云清相识并不算多久,对她却很是了解。 云清不再勉强自己笑了,沉下眸子淡声道:“我年幼之时父皇就告诉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以一己之私牵连了国家利益。我是大俞公主,在世人眼中,我代表的是整个大俞的态度。我设计杀了她,傅明礼势必会追查到底,届时两国仇怨再难化解。” 明达不太相信她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云清看出他的疑虑,想起幼年时坐在书桌前捧着书本的自己,想起站在御书房谆谆教诲语重心长的父皇,眼角眉梢都溢出了些许复杂的情绪:“何况她并非主谋,我初知父皇之死里有她手笔之时的确想要她性命,如今冷静下来了,仅仅希望她得到应该得到的惩罚罢了。” 明达低低应了一声,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再有几日,秋狝就要结束了。”静默了一会儿,明达轻轻问她:“你有什么打算吗?我听说灵瑶郡主那边小动作不断,近日和京兆尹府来往密切,你须得提防她。” “多谢提醒。” …… 回京前一日,符安为云清诊脉过后,被傅明礼叫到了帐外,询问云清的情况。 “身子还是弱得很,寻常不能出门,亦不能随意见风,出入进出都要小心,免得让她吹风加重了红疹和风寒。”符安想起云清的叮嘱,又干巴巴地加了一句:“再者,我劝陛下一句,尽量少和她见面吧,心绪的变化也有可能加重表情,她有心事,心绪不宁病也就好不了。” 傅明礼一想到云清的心结在自己就憋屈,忍不住拿他撒气:“连这点小病都治不好,还要朕来配合你治病,朕要你有何用?” “陛下看不上微臣可以换其他人来给云清诊脉。”符安不慌不忙地耸耸肩,很是无奈地说道。。 张太医说过,京中医术高超的医者,没有人能胜得过符安,傅明礼有气,看不上符安嚣张桀骜的态度,却也仍然不会换掉他,这就是符安的依仗。 第一百九十章:撤去 云清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对话声,脑海里闪过之前和明达的最后一段对话。 “你想离开的话,我可以帮你。” 围场上许是有人抓到新奇的猎物,将士们一阵喝彩,庆贺声入耳,云清心下却一片冷清。 帮她?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真正帮到她。 “姐姐?”云兰在旁边喊她。 云清回神看向她:“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呢,我和你说话你都没听见。”云兰把粥碗放到她手上:“今天我让人在粥里加了点肉沫,姐姐你尝尝香不香?” “嗯。”云清拿起勺子放在嘴边小小地尝了一口,舌尖先尝出来的不是米饭的甜香,而是油腻的肉味。 恶心感迅速上涌,她眉头一皱,趴在床头难受地干呕。 云兰见她如此吃了一惊:“姐姐你怎么了?” 云清恶心得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捂着胸口慢慢摇头,狼狈地躺回床上:“我不想吃东西,你让人拿下去吧。” “是这粥有什么问题吗?”云兰在碗上闻了闻,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不是粥的问题。”云清白着脸:“我只是一尝到这个肉沫的味道就想吐。” 云兰:“那我让人端一碗白粥上来?” “上杯茶吧。”云清不想吃东西,自从服了那药之后,云清的食欲便一日不如一日,她自己知道现在的状况不佳和药物有关,但她不想云兰为她担心。 “好。”云兰回头和彩蝶说了一声,转头对上云清视线,突然坐下来靠近云清耳边:“姐姐,可是那药……” 云清朝她摇头,“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了。” 彩蝶沏好茶端上来,云清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听到门口宫女们行礼的声音。 傅明礼带着一身冷气,记着符安的嘱咐,走到火盆前烤热了身体才走到床前坐下来,扫了扫身上的灰尘看着云清:“云姐姐觉得好些了吗?” “好多了。”云清看见他就烦,放下枕头闭上了眼,理了理被子道:“我有些累就先睡了,陛下自便吧。” 她这些天都态度一直是这样不冷不热的,傅明礼因为太后的事对她本就虚的很,即使再憋闷也不敢表现出来。 活似在自己的榻上供奉了一位活祖宗。 傅明礼低叹了一声,坐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才起身出去。 她把彩蝶叫了过来:“她今天如何?” 彩蝶愁眉苦脸的:“胃口还是不好,本来云兰姑娘让厨房在粥里加了些肉沫,希望女尚书能多少吃一点,可惜女尚书只尝了一口就开始犯恶心,喝了口茶就说要睡了。” “回头让人送些新鲜的水果过来让她试试,总不能什么都不吃。”傅明礼道:“再让人去符安那儿,让他写个开胃的方子送过来。” 彩蝶领了命令回去伺候,傅明礼叹了声气,王晋上前:“陛下,云姑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她是在怨朕。”傅明礼按着发疼的额角道:“符安不是说了吗?积郁成疾,是心病作祟。” “换作谁这样大的坎也是难过,云姑娘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王晋宽慰了两句,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刚才暗卫统领派人过来问,说近日围猎大会,需要盯着的地方太多,能否从盯着云姑娘的这边调些人过去。”。 “她都这个样子了,盯不盯又有什么差别。”傅明礼心力交瘁道:“撤去一半吧,剩下的在周围保护,不要让人惊扰了她。” 第一百九十一章:小狼崽 王晋在御前侍候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到傅明礼如此苦闷的神态。 “陛下,女尚书既然是心病缠身,您何不想些法子逗她开心呢?”王晋见傅明礼露出不解之色,笑了一下道:“奴才听说祁大人猎到了一只白狐,通体雪白,样子十分漂亮。女孩子都喜欢小动物,不如您去试试?” 傅明礼凝眸一想,“去把祁昭给朕叫来。” 大理寺少卿祁昭年方弱冠,气度清雅。 傅明礼在营帐外的空地上,顶着瑟瑟寒风召见了他。 王晋去的时候就嘱咐过让他把狐狸带上,结果人来之后他四下瞅了一圈,连个狐狸影儿都没有。 王晋嗓子里发出一声轻咳,生怕陛下大发雷霆,小声对祁昭问道:“祁大人,您猎来的那只狐狸呢?陛下听说了那狐狸漂亮极了,是以想要看看。” 祁昭一板一眼地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目光淡定地落在王晋脸上,一脸认真地道:“那狐狸怕生,下官怕陛下把它吓到,所以未曾带来。” 傅明礼听了顿生不悦:“王晋之前没告诉过你朕想要你那只狐狸吗?” 祁昭惊讶地瞟向傅明礼,又看了一眼王晋,老实地摇头:“王公公只说陛下想要看看,没有说陛下想要索要微臣的宠物。” 王晋迎上陛下不满的视线,尴尬地干笑。 一张嘴就要走人家的爱宠,这事委实是不地道,他这么大岁数的人不太好意思开那个口。 然而主意是他出的,再不好意思也要说:“祁大人,是这样的。女尚书近日茶饭不思,陛下为此忧心忡忡,听闻您新猎了珍宠,所以才让奴才厚着脸皮前来讨要。”见祁昭眉目不动,他又尬笑着补充:“陛下也不是白要,那只狐狸多少银子,祁大人您可以开个价,多少钱陛下都出得。” 祁昭抿唇不语。 傅明礼察觉到他的抗拒,扬眉问他:“怎么?你不愿意?” “嗯。”祁昭诚实地点了点头。 王晋被他的傻劲惊住,愣了一下忙劝道:“祁大人,不过是一只狐狸,陛下也不是白要,何况您今儿才猎到它,应也没有什么感情,不若就……” 王晋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口水都要流干了,奈何前方的年轻人站在寒风中身躯笔直,岿然不动。 天底下哪个臣子不畏惧君上的?王晋一直以为没有这样的人,直到今儿见到了祁昭。 傅明礼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这猎场都是皇家所有,里面的猎物也自然是他的,他肯征求一下祁昭的意愿已是难得。 王晋见陛下神色叫悔不迭,是他好心办了坏事,早知道祁昭是这样的性子,他怎么也不能给陛下出这主意不是? 帐外僵持之际,帐中有一人快步走出,云兰广袖下的小手握成拳头,抬起头走到傅明礼身旁,瞅了瞅几人的表情含笑出声:“姐姐听说陛下想帮她寻个宠物,所以让我出来看看。” 傅明礼拧眉觑她。 云兰笑容不变,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注视着面前清癯瘦弱的青年:“你是何人?” “在下大理寺少卿祁昭。” “你养的是只狐狸?”云兰问道。 “正是。” 云兰盯着他瞧了片刻,然后转头和傅明礼开口:“我姐姐说了,狐狸这畜生味道大的很,姿态又十分不雅,忒小家子气了。她可看不上。” 傅明礼眸光一暗,他在这张罗了半天,合着云清根本就不喜欢狐狸。 云兰见他出神,又笑着回头瞥了一瞥:“姐姐还说了,她若要养宠物,就要养最敏锐忠诚的狼崽子,遇事沉着,伺机而出。” 祁昭死气沉沉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波澜,转瞬即无。 云清不是柔弱女子,爱好与常人不同也不太让人惊讶,傅明礼听了云兰都话后眉心现出了一道褶皱,而后向身侧的王晋道:“去把朕的弓箭和短刀拿来。” 王晋约莫猜出他的目的,无措地张张嘴,声音都是抖的:“陛……陛下!” 傅明礼面色不动:“去拿,再把吴皓给朕叫来。” 他过于坚定,王晋不好再劝,偏头瞟了营帐一下,被傅明礼捉了个正着,冷声提醒:“这件事不许告诉她!” 王晋动动唇:“陛下,要不奴才去诸位大人处问问,看有没有人猎到了狼崽子?” “狼不易捕,何况幼狼。”傅明礼斩钉截铁地道:“朕亲自去。” 眼看着他坚持,王晋只好领命下去。 祁昭余光带过傅明礼坚毅的侧脸,略微拢起了眉头。 …… 云兰被傅明礼警告过,惧于对方的威严,没敢在云清面前多话。 倒是云清见她靠近,抬眼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姐姐。”云兰弯唇坐下,低声对她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把那些话原封不动地在那个人面前说了。” “那就好。”云清立时眉目舒展。 “我不明白的是,姐姐你怎么确定祁昭听了这些话就能确定帐内的人是你呢?”云兰困惑地坐在床边,“别说是狗皇帝了,就连我,单听那些话也没觉出什么特别的。” “祁昭是一个念旧情的人。” “姐姐为什么这样说?” 云兰正想问个究竟,云清就掩唇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她又是倒水又是拍后背地忙活了半天,云清咳完之后没了精神,本来倒在床上都快睡了,临睡之前却倏然说道:“他不肯交出那只白狐啊。” 不肯交出白狐怎么了?云兰奇怪地看着陷入睡眠的云清,蹙着眉头坐了下来。 …… 云清驯服烈马之后就有些飘了,觉得自己骑术精湛,像男儿一样骑马打猎不在话下,就开始吵着打猎。 孝帝拿她没办法,适逢冬狩在即,只好将她一并带了去。 到围场的第一日,孝帝在云清的催促之下率亲信带他进了山。 正是冬季,猎物不太好打,她带人走了半座山也没找到什么好猎物,焦躁之时忽瞥见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洞,带人进去查看,里面竟是一只气息虚弱的小狼崽。 亲卫们吃了一惊,狼群极是团结,一般不会落单,这小狼崽为什么会落单? 云清也是奇怪,让人四处搜寻了半天,最后侍卫们绑了个猎户装扮的少年回来。 少年模样青涩,眼神却有些凶狠,看着窝在她脚边的小狼崽道:“它是我的。” 云清纳闷:“它明明一直在这里,你为什么说它是你的?”。 少年缄默不答,但很快,在外查看的侍卫们给了她答案。 第一百九十二章:傻子 “殿下,外面发现了两具男子的尸体和一只被砍死的母狼。” 云清下意识地看向那少年,果然从他脸上发现了不加掩饰的悲痛。 云清大约明白了:“那两个人是你的……” “是我父亲和叔父。”少年红着眼睛说。 很明显,这父子三人进山打猎遭到野狼攻击,好在他们足够幸运,碰到的只有一只孤狼和小狼崽,要不然就连这少年亦不可能有生路可寻。 侍卫们互相看了眼,侍卫长又问他:“这座山已被重重封锁,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后山有一条小路,少有人知。” 侍卫长立刻让人去查看,云清看看脚边奄奄一息的小狼,睨着少年:“你想要它?为什么?” “我的父亲和叔父就是为了捉它死的。” “什么?”侍卫长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们寥寥几人,怎么敢触怒狼群?” 狼是极团结的猎物,杀了一只狼很有可能会受到整个狼群的报复,莫说是这三个猎户,就连他们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也不敢轻易与狼群作对。 少年别过头,带着一丝难堪地道:“我们缺钱,有人出高价,让我们两张狼皮给他,就可以得到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云清第一次听说,人命是这样不值钱。 云清放轻了声音问他:“你们捉狼,是为了做什么?” “我娘生妹妹时落了病,大夫说需要珍贵的药材抓药。” “你还有妹妹?” 少年低着头,不再出声了。 云清叹气:“罢了,放了他吧。” 侍卫应声松了手。 少年走上前,想要把幼狼带走。 侍卫们没得主子吩咐,上前一步挡在了幼狼前方,拦住少年的动作。 少年黑漆漆的眸子带着敏锐的光,警惕地瞪着云清。 云清道:“你们杀了狼,说不好会遭到狼群报复,这头小狼我不能让你带走。” “不用你管!”少年气愤道:“我爹爹叔父为了这两头狼已经死了,我不拿它们回去,我娘就没救了!” “拿了它们回去,没准会连累你们全家。”云清眼眸和少年对上,他急促地喘息,目带凶狠地望着自己,仿佛自己再多说一句,他就会冲上来撕扯自己的皮肉。 云清直觉这少年不好惹。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侍卫:“拿些银子给他,找太医过去给他娘亲治病。” 侍卫应声,引着少年就要走出山洞。 少年回头,犹疑着再次看了看云清,云清见他实在有趣,忍不住逗他一句:“小狼崽子,你自己就像头狼,还是莫要捉狼了,带着银子好好读书,如果可以,就别再住在附近了,带着家人搬走吧。深山脚下不是个好住处。” 她想着少年处境艰难,又让人去叮嘱当地的官府多多照看他。 护送少年的侍卫们三日后才回来,侍卫长告诉她,少年下山的路上捡到了一只白狐,本来想让侍卫带回来送给她,但想想又给要了回去,说觉得云清这样的贵人应该不会喜欢味道这么大的宠物,还是他带回去养吧。 少年和他的家人很快就搬离了山脚下的房子,当地的官员存着讨好的心思,让人将少年搬走的消息递到了宫里,父皇得知此事后问她:“他与你素昧平生,却肯将经历告知你,你就没察觉不对吗?” 云清满不在意地道:“人逢绝境时会尽力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他本无害人之心,又实在可怜,帮上一把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云清不是傻子,事后就让人查过少年的来历,那少年口中的家境来历俱是事实,既然他并没有骗她,那使些心计手段又有何妨? 后来盯着少年的暗卫回报说,他带着母亲和妹妹去了平国投奔亲戚,她得知他不再需要自己帮助,就下令撤回了跟随的暗卫。 转眼近七八年过去,不会昔时随手相助的微薄恩情,少年曾记否。 …… 断了治疗心疾的药后傅明礼每日无事时都会在帐中待着,今日不知怎的,一个晚上都未再见人,问了王晋也不肯说,她见老太监吞吞吐吐憋的满脸通红的样子,只当是傅明礼犯了色心出去鬼混,便没有追问。 夜里时忽然起了大风,云清被噩梦惊醒,醒来之后满身冷汗,脑子里都是清醒前的那一幕,傅明礼满身鲜血地躺在她面前,双眼定定地凝视着她,嘴角甚至还挂着浅淡的笑容。 她霍然惊起,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彩蝶守夜,听到这边的动静立刻跑过来:“女尚书,您怎么了?” “彩蝶。”云清吞咽下口水,掀起眼帘,借着床头的烛光看向她:“你和我说实话,你们陛下到底去哪儿了?” “奴婢……奴婢不知道。”彩蝶提起心来,错开目光连忙摇头。 “你不说,那我换个问题。”云清直戳戳地盯着她:“你和符安是什么关系?” “女尚书为何这么问?”彩蝶略微翘了一下嘴角,露出不解的神色来:“符太医是太医院的太医,他和奴婢能有什么关系?” “天明草有一股并不刺鼻的豆腥味。”云清拿起帕子擦拭脸上的汗渍:“可是我的药方里并没有这一味药,你半个月,身上都有这个味道。”云清将帕子折起来放在床头:“我还听说,平国常用这一味药治疗外伤。” 她笑:“符太医被罚的伤还没好吧。” 彩蝶脸上竭力保持的轻松逐渐涣散,想起云清之前的问话,低下头浅声回答道:”陛下听云兰姑娘说您想要养小狼,好像带着吴皓大人出去了。” 云清:“他想要帮我活捉狼?” “应该是吧。”彩蝶也只是听到宫女说起时听了一耳朵,具体是情况她也不太清楚。 云清张张嘴,皱着眉头气怒交加地道:”狼大多成群出没,抓了幼狼可能会受到狼群反噬,进深山密林捉狼与寻死无异,他是傻子吗?”。 “您近日茶饭不思,心情也不太好,陛下应该是想让女尚书开心。” 第一百九十三章:等待 “王晋现在在哪里?”云清深吸了两口气,抬头朝着彩蝶问道。 “王公公就在外头的火堆前守着。” “把他叫进来。”云清道。 彩蝶得令,帮云清放下床幔后出去把王晋叫了进来。 王晋自打陛下出去之后一颗心就没放下过,本来想请云清出面劝劝,奈何陛下有言在先,他没有那个胆子违抗圣命。 此刻见了云清,他颤颤巍巍地行了礼之后就一句话也没敢多说,生怕被性格谨慎的云清发现端倪。 “王总管。”云清望着床下模糊的身影,“我只问你一句,陛下去猎狼之前有没有过详细的计划,身边跟随的亲卫功夫精湛与否,他此行有去,你能确定他回得来吗?” ……王晋怔了片刻,苦着老脸道:“云姑娘,您这哪是一句啊?” 云清冷着容色:“甭管是几句,你先回答我。” “既然云姑娘您已经知道了,那老奴也就不瞒着您了。”王晋破罐子破摔地叹了声:“陛下那个脾气您不是不知道,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莫说您今日要的是一只狼崽子,即使是您想要天上的月亮,陛下怕也会给您摘下来。不过奴才感觉,陛下去之前部署周详,倒不像是莽撞没有筹划的样子。您也不必过分担心了。” “他带了多少人?” “上将军和一众亲卫,不足百人。” 云清鼻腔里发出一声似嘲似讽的笑:“百余人,如若遇上狼群袭击,他可有把握生还?” “这……”王晋没有真正遇上过狼群,自然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只能在这里祈祷陛下无恙。 人都已经出去了,此时就算想帮忙也根本帮不上什么,云清只后悔自己为了确定祁昭之事在傅明礼面前说了那样一番话,让他不管不顾就那样冲了出去。 “王总管,他这次犯浑已然如是,我只希望下次如果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您能多帮我劝一劝他。”云清从枕下摸出一块玉佩,穿过帷幔的缝隙递了出去:“您是聪明人,我的意思,您应该能明白。” 王晋呆呆地凝视她片刻,才缓缓上前接过云清手中的玉佩:“云姑娘的嘱托,奴才记下了。您也请放心,您刚才的嘱托,不到万不得已,奴才不会在陛下面前提及。” “多谢王总管。”云清靠在枕上,声音无力且低沉:“把火盆搬近些吧,我有些冷。” 王晋依言照做,抬头朝云清瞅了瞅,搬了个矮凳坐在火盆边,陪她一起等。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直到天将明的时候,启明星在空中升起,大地逐渐被阳光覆盖,帐外才传来喧嚷的人语。 王晋一夜没敢睡,没抵住困意靠在一边打盹,听到声响立刻睁开眼,掀开帐篷帘子朝外面看了看,一群士兵们围成一团,看不清是什么情景,他正想抬步出去,忽然想到帐中的云清,目光移向她:“云姑娘……” “去看看吧。要是没死,回来告诉我一声。”她整个晚上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微变,此刻听到声响,抬起眼眸看过去,淡声说道。。 话虽这样说,但外头人声振奋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陛下出事的情景,王晋和云清心里都有数,心头的大石头同时落了地。 第一百九十四章:如此而已 “王公公就在外头的火堆前守着。” “把他叫进来。”云清道。 彩蝶得令,帮云清放下床幔后出去把王晋叫了进来。 王晋自打陛下出去之后一颗心就没放下过,本来想请云清出面劝劝,奈何陛下有言在先,他没有那个胆子违抗圣命。 此刻见了云清,他颤颤巍巍地行了礼之后就一句话也没敢多说,生怕被性格谨慎的云清发现端倪。 “王总管。”云清望着床下模糊的身影,“我只问你一句,陛下去猎狼之前有没有过详细的计划,身边跟随的亲卫功夫精湛与否,他此行有去,你能确定他回得来吗?” ……王晋怔了片刻,苦着老脸道:“云姑娘,您这哪是一句啊?” 云清冷着容色:“甭管是几句,你先回答我。” “既然云姑娘您已经知道了,那老奴也就不瞒着您了。”王晋破罐子破摔地叹了声:“陛下那个脾气您不是不知道,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莫说您今日要的是一只狼崽子,即使是您想要天上的月亮,陛下怕也会给您摘下来。不过奴才感觉,陛下去之前部署周详,倒不像是莽撞没有筹划的样子。您也不必过分担心了。” “他带了多少人?” “上将军和一众亲卫,不足百人。” 云清鼻腔里发出一声似嘲似讽的笑:“百余人,如若遇上狼群袭击,他可有把握生还?” “这……”王晋没有真正遇上过狼群,自然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只能在这里祈祷陛下无恙。 人都已经出去了,此时就算想帮忙也根本帮不上什么,云清只后悔自己为了确定祁昭之事在傅明礼面前说了那样一番话,让他不管不顾就那样冲了出去。 “王总管,他这次犯浑已然如是,我只希望下次如果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您能多帮我劝一劝他。”云清从枕下摸出一块玉佩,穿过帷幔的缝隙递了出去:“您是聪明人,我的意思,您应该能明白。” 王晋呆呆地凝视她片刻,才缓缓上前接过云清手中的玉佩:“云姑娘的嘱托,奴才记下了。您也请放心,您刚才的嘱托,不到万不得已,奴才不会在陛下面前提及。” “多谢王总管。”云清靠在枕上,声音无力且低沉:“把火盆搬近些吧,我有些冷。” 王晋依言照做,抬头朝云清瞅了瞅,搬了个矮凳坐在火盆边,陪她一起等。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直到天将明的时候,启明星在空中升起,大地逐渐被阳光覆盖,帐外才传来喧嚷的人语。 王晋一夜没敢睡,没抵住困意靠在一边打盹,听到声响立刻睁开眼,掀开帐篷帘子朝外面看了看,一群士兵们围成一团,看不清是什么情景,他正想抬步出去,忽然想到帐中的云清,目光移向她:“云姑娘……” “去看看吧。要是没死,回来告诉我一声。”她整个晚上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微变,此刻听到声响,抬起眼眸看过去,淡声说道。。 话虽这样说,但外头人声振奋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陛下出事的情景,王晋和云清心里都有数,心头的大石头同时落了地。 第一百九十五章:幼狼 多么动听的情话啊,云清忍不住弯唇微笑,但凡是个女子,谁不希望有这样一个男子,像此刻的傅明礼这样,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不在意彼此的嫌怨,甚至连满身荣辱地交到她手上,只为换她一颗真心。 如果当年那场宫乱中父皇毫发无伤,那她此刻一定可以满怀欣喜地和傅明礼互诉衷肠。 可惜没有如果。 五年前的容乐公主可以背靠大俞最强大的君王,在父亲的保护下无忧无虑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的云清却没有了那样的权力。 她的眼睛忽然有一点酸涩,忍不住伸手在眉心揉了揉,脑子一阵阵的发沉,她的嗓子也有点发干:“……陛下的心意应该交付给更值得你托付爱意的人,我不行。”她摸了摸他怀里仍然沉睡的小狼崽:“陛下奔波一晚上也该累了,找人伺候着去休息吧。” 傅明礼低头,目光落在怀里灰突突的小崽子上,转过身去,背对着云清往前走。 就在云清就在以为他就会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的时候,他又蓦然停住,“这只小狼,我让人驯化之后再交给你。” 云清没吭声,看着傅明礼出门走远,她撑着床铺的手不由自主地揪紧身下的床褥,嘴里发出一声苦笑。 …… 傅明礼出了营帐,外头迎候的吴皓快步走上前,担忧地望着傅明礼如常的面容:“陛下……” 傅明礼抬了抬手示意他闭嘴,然后率先去了旁边的营帐。 吴皓连忙跟上去。 他进去时傅明礼正抬手解开腰带,吴皓走上前帮忙,长袍落地,只见傅明礼深蓝色的锦袍之内,白色的绷带紧紧地缠在胸前,里面鲜红的血迹荫出白布,大片大片的红色看起来有些瘆人。 “陛下,这伤口……” “你去请太医,记得,千万不要让人察觉,任何人都不行。” 吴皓只当陛下是不想受伤之事引得大臣们震荡,连连颔首应着,忙不迭地出了帐门。 王晋候在外头,见吴皓行色匆匆的样子就暗叫不好,走进去时看到自家陛下在费力地把和血迹黏在一起的绷带揭开,被那片骇人的红色吓住:“陛下!” “闭嘴!”傅明礼瞪了他一眼:“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朕为了给云姐姐抓狼崽受了重伤吗?” “陛下您也知道这名声传出去不好听,又何故这样冒险去抓呢?”王晋攒着眉头走到他身边,帮着傅明礼把湿透了的绷带弄下来,动手时小心翼翼的,生怕扯动到他的伤。 “不是名声好不好听。”都伤成这样了,这人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忘了朕在外头那些宗亲大臣嘴里都是什么名声了?再加上一条好色昏庸又有什么打紧的。” 王晋抬头看着他:“那陛下您这又是……” “朕是不想她因为朕的缘故被骂成红颜祸水。”王晋手下突地一重,傅明礼闷哼一声,依然没叫痛。 王晋心里暗叹,云姑娘如今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早已称不上红颜,但奈何陛下就是喜欢呢,也不知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究竟有何本事,能让陛下陷得这样深。 “回头让人把那狼崽子驯化,切不可让它伤人。”傅明礼叮嘱道。 王晋嘴上应着,又忍不住道:“陛下您都这个样子了,管好自己就成了,还管什么狼崽子?”想想又问:“陛下您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身边亲卫那么多,不至于受这样重的伤啊,奴才瞧上将军身上就一点事情都没有。” “抓小狼崽子回来的时候碰上了狼群。”傅明礼唇角轻扬:“抢了人家的崽子,也不太好意思把如今爹娘给杀了,朕让人避着不见血腥,一不留神就让滚下了山坡,胸口被石头刮了一下。” 他回来之后怕被云清看见端倪,事先让人取了一套熏过熏香的衣物换上,然后才去见她。看她的样子,显然是没有发现不对。 “还好不是让狼给咬了。”王晋松了一口气:“那狼平日以血肉为食,嘴里不知有多脏,您要是被那东西咬上可就糟了。” “废话那么多吵死了。”傅明礼不耐烦地挥挥手,“给朕去拿套干净的里衣来。” 王晋得了命令离开。 得了傅明礼安全的消息,云清嘴上不说,心里还是高兴的,早上云兰过来时发现她眉眼之间都带着些微轻松,也跟着笑了笑:“姐姐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云清立刻收住笑:“有吗?她道:“你想多了。” 云兰鼓了鼓腮,坐在床边挨在云清身边小声问道:“姐姐啊,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让我在那个祁昭面前说那些话,是想让他帮你做什么?” “不该知道的别问,说了你也不懂。”云清推了推她的脑袋,眼神随意地带过地面,瞥见床边的一抹灰色时眼神顿了一下。 云兰循着她的视线一看,“咦?这是狗吗?”她笑得眯起眼睛:“我都好久没见过动物了呢,”她下床抱起地上软绵绵的那团,小手在顺滑发亮的皮毛上使劲撸了两把,又低头凑过去看狗的样子。 云清看着她动作微微一笑:“那是狼。” 云兰:“姐姐竟会吓我,这围场里面哪有狼……”话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两只胳膊一抖,怀里的小狼差点没被扔到地上。 云清白了她一眼,亲手接过狼崽子放在怀里抚摸:“你嘴里的狗皇帝昨儿晚上连夜去抓回来的。”见云兰后怕的整张小脸都泛白了,她好心宽慰道:“放心吧,这小狼才刚出生没多久,应该不会伤人的。” 云兰被她淡定自若的神态吓住,声音断断续续地问她:“姐姐……姐姐那可是狼啊,我听父王说这东西可是会吃人的,你不怕它吗?” “有时候人可比狼要可怕多了,有什么可怕的。”云清低下脑袋,对上怀里小狼崽子乌黑的双眸,怀里的小崽子发出了低低的叫声,在她怀里拱了拱,寻了更舒服的位置趴好,看起来乖顺的不得了。。 几乎那一瞬间,云清整颗心都柔软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阿芜 云兰心惊胆战地看着云清神色自若地在狼身上轻抚:“……姐姐,这畜生在你怀里倒是乖觉。” “动物很多时候比人更加敏锐,别人对它是善意还是恶意,它能察觉得出。”云清说着,低眸和它的目光对上,仿佛能感觉到幼狼心中的彷徨和不安,手上加大力气把它圈得更紧。“都说狗嘴忠诚,我很好奇,狼若是养的巧了,会否比狗更强上一些。” “姐姐就不怕狼性难驯,最后被狼伤到?” “不担风险怎么能有所收获?”云清轻轻捏了捏小东西身上的肉,“我相信,任何人和动物在一开始的时候都不是凶狠弑杀的,人和动物弑杀都是因为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她说着捂住嘴唇咳嗽了一会,脸色又开始苍白。 云兰担忧地倒了杯水给她送过来:“姐姐,那药终究是伤身,明儿还是别吃了吧?” “明日启程回京,想来回京之后也吃不了几日了。”云清拍了拍云兰的手背:“放心吧,我能坚持得住。” 云清使了些手段,弄来了一瓶可以改变脉象的药丸。为的就是让傅明礼对她放松警惕。 这几日擎云观察下来,发现周围的暗卫减少了一半左右,全是这一瓶药的功劳。 看护狼崽的宫人去倒个水的功夫狼就不见了,给吓出了一身冷汗,围场上多是皇亲贵胄,要是一不小心伤了人可怎么好。 奉命看管狼崽的小太监小李子本想将此事按下,哪成想才刚刚过了半个时辰,陛下身边的公公就来寻那只小狼,他一见瞒不住了,只好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王晋听了小李子的话亦是着急,立刻命人在围场上四处找寻幼狼的踪迹,奈何围场太大,几十个宫人四处找了一圈也没见个影。 王晋眼看着瞒不下去了,只得将此事禀告给陛下。 “陛下,您抱回来的那只小狼不见了。” 傅明礼正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药碗,听言错过头看向他:“不见了?怎么不见的?” “照看狼崽的宫人走开了一小会儿,转个眼的功夫那小狼就不见了。”王晋苦兮兮地跪在地上:“陛下,围场上官员宗亲众多,奴才派了不少人去找都没有消息,您看这事该怎么办哪?” “四处都找过了吗?”傅明礼问道。 “围场上营帐密集的地方都找过了。” “……云姐姐那儿呢?”傅明礼握紧了碗边,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云姐姐那里也找过了吗?” 王晋一怔:“云姑娘在养伤,奴才没敢派人去打扰。” “胡闹。”傅明礼把一口没喝的玉碗放回了托盘上:“那畜生最是凶残,云姐姐还在病中,你怎么也不让人过去问问?” 王晋忙向他告罪:“是奴才的疏忽,奴才这就让人过去……”他话还没说完,傅明礼已径自穿上长靴往帐外走,王晋小碎步追上去:“陛下,您的药还没喝呢……” 傅明礼低声轻哼,眼前看着前方,话却是对王晋说的:“云姐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看你这老命也不必要了。” “陛下放心,云姑娘要是伤了一二,老奴自己就不会饶了自己。”王晋连忙保证。 二人说话间到了帝帐前,傅明礼抬步走进,帐中的暖气随着他们的靠近迎面袭来。 傅明礼朝床边看去,他们担心了半天的那条小狼正安静地窝在床边的椅子上小憩,云清正捧着宫人递上的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药。 见他们进来,云清眼里划过一丝惊讶:“陛下一夜奔波,怎么没去休息?” “……陛下要睡了要睡了,临睡之前放心不下您,所以过来瞧一眼。”王晋乐呵呵地打岔:“看起来,这小狼在您这里挺老实的?” 云清看都不看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慌不忙地出声:“放心,我小心着呢,它伤不了我。” 王晋:“这畜生又不是人,心智也没有那么健全,万一狼性上来了,不经意咬上一口也够人受的。” “我说了没事。” 王晋见她态度坚决,只好求助地瞅向傅明礼。 “这畜生还没经过教化,还是先交给驯兽人吧。”傅明礼没有征求云清意见的意思,直接就做了决定。 云清余光瞥过椅子上的小狼,“我会小心的。” “王晋!”傅明礼打断她微弱的声音,“把它抱下去。” 王晋不敢耽误,大着胆子走过去把狼崽子抱在怀里,快步走了出去。 幼狼乌黑的眼睛一转不转地望在云清的方向,嘴里发出若有似无地呜呜声。 云清闭上了眼。 傅明礼走到床前,俯视着她满是病气的脸:“云姐姐好好养病吧,马上就要回京了,到平州之后朕会再找神医给你医治。” 云清知道他让王晋把狼崽子抱走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但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舒坦,所以没理他。 傅明礼眸光在她面上定了一瞬,缓缓转身走开。 他长袍袖口挥动,雪松一般的熏香下似乎隐约隐藏了一丝血腥气,云清眉目微动,眼神落在他的背影上。 傅明礼掀开门帘,举步离开了营帐。 “女尚书?”彩蝶喊她:“再不喝药就凉了,符太医说了,药凉了会影响药效。” 云清“嗯”声,端起药碗一口喝尽:“我累了,你下去吧。” 彩蝶端着托盘向她行礼,没有要离开的动作,反而欲言又止的睇着她。 “女尚书……” “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会在你们陛下面前多话。”云清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没睁眼:“下去吧。” 她说话一向言而有信,彩蝶遂放了心,脚步轻快地出了营帐。 …… “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小姐。”脸色黝黑的宫人语带不满地道:“那女尚书明明知道您养了狐狸,还说这畜生不好,这不是在打您的脸吗?”。 灵瑶郡主怀里抱着皮毛雪白的狐狸,素白的手正在上面轻轻地摸着,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好像嗅到素日被打理极好的狐狸上有一些骚臭气。 第一百九十七章:小明 那云清明明见过她的阿芜,却在御驾前嫌恶狐狸不雅,也不知是怀着什么心思。 “她这样说了,陛下是什么反应?祁大人又是什么反应?” 宫女想了想:“陛下也没什么反应,和王总管交代了两句就走了,那位祁大人神情间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灵瑶诧异地指了指怀里的白狐:“我养了狐狸,那祁昭不知道吗?” 宫女不明白她为何会问起祁昭,迟疑着摇了摇头:“奴婢不清楚。” 灵瑶有心再问点什么,那宫女除了会和她一道骂云清以外一问三不知,灵瑶厌烦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在帝帐附近伺候时继续盯着,云清一有动静立刻回报给我。” 宫女应是。 帐内空了下来,灵瑶放下怀里的狐狸,想起宫女口中面对帝王毫不畏缩的祁昭,不由得捏紧了阿芜的皮毛。 她年纪不小了,早在这次秋狝离京之前,父王就已经开始张罗起她的婚事。 她追在宁王身边数年,前些日子又被罚,目下算得上是声名狼藉,京中有些底蕴的人家都不会选她作为结亲的人选,父王深知此理,所以为她挑选的都是些身家清白又没甚背景的青年官员。 那些青年才俊的画像,由她亲自过目,大理寺少卿祁昭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年纪轻轻就已是四品京官,相貌才力皆是不俗,她虽对此人无甚情意,但若选夫君,此人确为上上之选。 她已不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为了一个男子放下了身为名门闺秀的一切脸面,事到头来一场空,即便再牵挂也还是只能放下。 人总要学会不再天真,去做自己应该去做的事,去成为别人期待你成为的人。 “来人。” 听到她的声音,帐外等候的婢女垂首进来:“小姐。” “京兆尹那边最近有没有消息?” “还没有。”婢子摇头,跟着又道:“围场上眼线众多,林大人忌讳一些也是有的,小姐您且耐心多等一段时间。” 灵瑶攒眉,不耐烦地甩了甩身上落下的狐狸毛:“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你要我怎么耐心?” “圣驾的行踪不是秘密,洛林大人有数的。” 灵瑶瘪了瘪嘴,咕哝了两声,终是没再催促。 …… 次日大队拔营,傅明礼一大早过来陪云清用早膳,坐下后才发现云清床脚下卧着一直灰突突的畜生,登时直抽额角:“王晋!” 王晋顺着他目光看去,给吓得接连应了几声:“诶……陛下……这这这,”他摊手:“奴才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傅明礼:“还不快找人把它抱出去!” 云清掀了床帐看他:“这小狼和我亲,陛下别费心了,你抓它回来不就是为了哄我开心?现下我乐意带它,你倒多出了好多废话。” 王晋道:“云姑娘,陛下也是担心您。” “王总管。”彩蝶上前抱起乖巧的小狼,喜不自胜地道:“这狼儿老实得很,女尚书抱它时它就一动不动地窝在大人怀里,大人若是乏了,它自己就滚到地上待着,一点动静也不发出,奴婢在它身边来回走了那么多趟,它除了偶尔换个姿势,旁的什么动作都没有。 王晋讶异,转而看向傅明礼。 “它什么时候过来的?”傅明礼沉声问。 彩蝶答道:“昨儿半夜时。” “带它出去。” 彩蝶原以为自己说了那么多陛下好歹能对这小狼改观,哪成想他还是执意要把小狼送走,一时心情低落:“……是。” “这小狼崽子在这儿闷了半天,再不喂吃的怕就要啃人肉吃了。”傅明礼朝床上的云清瞧了眼,淡淡说道。 彩蝶一喜,下意识地瞥向云清,后者稍微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它很懂事,饿了会自己去驯兽人处找吃的,不会伤人。” 傅明礼哼声,没有反驳她的话。 彩蝶抱了小狼下去,傅明礼叫来宫女,亲自把桌上的膳食一样样端到托盘上:“我看你和它甚是投缘,怎不给它取个名字?” 云清沈吟须臾,问他:“今天初几?” 傅明礼神色古怪地答:“初四。” “那就叫它阿四吧……”云清说着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王晋干笑道:“云姑娘,宁王殿下的护卫也有一个叫阿四的。” 云清恍然大悟:“既是这样,倒不好夺人名字。”她愁眉苦思了好一会儿,烦躁地按了按额角,“那……你们陛下叫明礼,它是你们陛下抓回来的,就叫它小明得了。” 王晋:“……”说好的不夺人名讳的呢? 他错眼去看陛下,后者竟是一脸惊喜的样子:“朕以为这个名字取得极好,云姐姐好才气。” 王晋低头嘀咕:“好胆量还差不多。”敢拿陛下的名讳给一只畜生取名。 云清又不傻,哪里听不出傅明礼话里的揶揄,但她精神不济,没心思和他争辩,匆匆喝了几口粥之后就又躺下了。 陷入梦乡之前她提醒傅明礼:“出发前让人唤我起床。” 早上土路上露水重,队伍应再过一两个时辰启程,云清服了药实在犯困,倒下来才说两句话就睡了过去。 她的状态很难不让人不担心,傅明礼听着耳边很快平复的呼吸声,食不知味。 早膳后启程时,是傅明礼亲自将云清抱到马上的。 狼崽子吃饱之后又自己跑了过来,彩蝶将它抱上马车,它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云清边上,时不时抬起小脑袋朝上方看一眼,低叫两声又颓下身子。 云清在马车的摇晃中醒来,一翻身险些栽下去,傅明礼伸手扶住她:“小心。” 云清晃了晃脑袋,只觉这一觉睡的更难受了。 傅明礼看着她叹气:“回京之后我还是得寻一寻更高明的神医来。” 云清心下微紧,面上自若地问他:“那你可有人选了?” “上次从俞国请来的巫医也通晓医术,回头我让他们来试试?” 云清忍着心中雀跃,故意讥道:“俞国的巫医啊,你就不怕我暗中使小手段让他们帮我吗?” 傅明礼哼笑,面不改色地睨她:“有主意你尽管使,他们若为你所用便算我输。”。 看来已然把那些巫医收为己用了,云清摇头轻叹,将有了名字的小狼崽抱进怀里顺了顺毛发。 第一百九十八章:巫医 小明的毛色乍一看灰突突的,其实其中夹杂了很多黄色的毛发,云清拨开看了一会儿,傅明礼奇怪地问她:“你在看什么?” 云清说:“我听说有毛的动物身上都有小虫子,我看看它有没有。” 傅明礼翻了翻眼睛:“放心吧,宫人已经给它清洗过了。” 云清这才收了手。 傅明礼拿起案上的一封信件拆开来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眉眼间俱是思量。 这倒是少见,他素来看信都是看完就扔,很少会看第二次,更不会把信拿在手里一直舍不得放下。 云清凝着他:“这信有什么不妥吗?” 傅明礼听到她声音,眼眸倏然动了一下,拿着信坐到她旁边,指着信上罗列的人名犹如好学小生一般地求教:“云姐姐,朕让人调来了平国和俞国所有排的上号的高手名单,你看看,这里面哪一个是你的人,你可否好心告知一下?” 云清动了动唇,指指自己:“你问我?” 傅明礼点头,又笑着讨好:“不算问不算问,是请教,朕真心请教云姐姐。” 云清呵呵一笑,因在病中,语气依然有一些虚弱,其中的讽刺之意却毫不遮掩:“陛下莫不是昏了头?我身边要是真有绝顶高手,又如何会被你困在身边,这么久了都无法脱身?” 傅明礼摇头摆手:“非也非也,俞国使团入京之前云姐姐身边确实没有高手相护,但是之后……”他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朕可就说不准了。” “陛下何出此言?云清听不懂。” “来时路上你拿云兰符安来做障眼法,朕当时昏了头,被你给骗了过去,事后思来想去,想来问题还是出在你从馆驿的住处到正院的路上。” “路上?”云清无辜地反问他:“我走到哪里不都有成群的宫人跟着吗?陛下这样还放不下心?” “路上人虽多,不也还是没看住你吗?”傅明礼将信纸收起来:“罢了,看来云姐姐是不可能告诉朕了,还是朕来猜猜吧。” “俞国的第一高手沈成似行踪不定,踪迹少有人知,更有人猜测他为皇室所用,暗中跟在云姐姐身边的人莫非是他?” 云清落在小明背上的手蜷缩了一瞬,神色如常道:“沈成似确实行踪神秘,但他并未为皇室所用。” 傅明礼:“云姐姐似乎对他很了解?” 云清道:“了解实在称不上,听说过一二罢了。” 傅明礼不信:“云姐姐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真的与他有什么牵连,刚才就不会说话。” 云清白他:“你又知道?你自以为很了解我是吗?” “云姐姐自己觉得呢?” 云清嗤声,“我能来平国,全拜此人所赐,我又怎会不记得他?” “怪不得了。”傅明礼顿时了悟:“朕就说嘛,一个生活在皇宫大内的公主,如何会莫名其妙被人弄到了平国,沦落到街头行乞的地步。” 云清忍无可忍地道:“我当时只是衣服脏了,并没有行乞,包子是那个老板自己给我的!” “那你来平州那么久,就一口东西都没有吃过?”傅明礼脸上的肌肉稍稍抽动着,眼眸落在她几乎瞧不见肉的脸上:“你是怎么撑下来的?” “应该也是吃过东西的。”云清摇头:“我不太记得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本就错乱,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记不太清楚。” 傅明礼叹息:“云姐姐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苦吧?” “当然没吃过。”云清瞪着他:“你别不信,我虽然不是皇帝,自小却被娇养到大,过得比你这个国君还精细许多呢。” “那这段日子云姐姐受委屈了。” 云清试探地跟他说道:“你要是不想我受委屈,就把我送回家,我不出半年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傅明礼春风拂面地笑道:“不可能,这种白日梦云姐姐还是别乱做了,这种话都好意思说出口,也不怕闪了舌头。“ 云清磨牙。 回去的路上大家俱是归心似箭,黎州偏远孤苦,哪里比得上京都的水土养人。奈何云清身子弱,傅明礼让人刻意放慢了行进速度,大队伍足足行了七日才回到京都。 就算是这样,云清被送到正昀宫时还是有些发虚,睡了一日夜才恢复了些许气色。 回京的第三天,傅明礼让巫医前来为云清看诊。 云清躺在床上,感觉到有陌生的脚步声停在床前,云清眯起眼看过去,“你们就是俞国来的巫医?” 那几人不知她的身份,只当她随口一问,垂首答是。 “诊脉吧。”云清自觉伸出手:“我这月余身子都不太好,身上红疹遍布,时常高烧不退,时不时心口还堵得慌。” 有女子的声音回应道:“那劳烦大人稍等片刻,小人为大人探探脉。” “好。” 那女子诊脉过后看了身后的人一眼,身后的那人听完她的描述也上前探脉,几人如此轮换了一周,最后聚在一起小声谈论了片刻,似乎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云清轻声打断他们的话:“我听说行医治病讲究望闻问切,我脸上起了红疹,你们不看看再说吗?” 为首的女子连连说是,“那小人斗胆,看一看女尚书的面容,请大人莫要嫌弃小人冒犯。” “无妨。”云清自己掀开床帏,露出一张长满了红疹的脸:“你们瞧瞧吧。” 女子原是试探性地举目看来,目光落在云清脸上一瞬后忽然有了焦点,紧跟着睁大了双眼:“……您……” 云清微微一笑:“看清楚了吗?” 那女子彷徨无措地和身后的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好一会儿才答:“……看清楚了。” 云清道:“那就好,我乏了,你们退下吧。” “是。”几人低着脑袋后退,神态比来时愈发恭敬了几分。 他们的脚步声渐远,云兰候在门口,见他们出来之后立刻跑进来:“姐姐,刚刚他们可有说什么?” “能说什么?”云清道:“他们听的是陛下的话,有什么话也不会同我说的。” “姐姐就不怕……”。 “我既然敢给他们看,就什么也不怕。”云清沉下脸:“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发现了什么,把事实说了出来,傅明礼又能耐我何?” 第一百九十九章:他们不敢 “这倒是真的。”云兰深以为然地连连颔首:“照那狗皇帝的脾气,知道了姐姐你故意服药装病来骗他撤走暗卫,那他肯定气得要死。” 云清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木头材质的小瓶子,从里面掏出两粒药丸放进嘴里,就水服下,“现在就要看那几个巫医怎么选了。” 云兰好奇的不行:“姐姐你猜他们会怎么说?” “我猜?”云清侧眸,朝着云兰眨了一下眼睛,即使满面红疹,眉目之间亦是不可言说的潋滟芳华,她唇畔的笑意稍敛,眼角眉间隐有冷漠威严:“他们不敢。” …… 几位巫医中有男有女,为首的那名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实则年近四十,只是因为学医擅长保养之道,所以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此刻他们正踏进大殿的门槛,对着书案前的男子拜倒叩首。 傅明礼手中毛笔不停,没有抬头:“她的情况如何?” 女子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身后的同伴,须臾头垂得更低了:“方才那位姑娘躁郁在心,药石难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痊愈,舒缓心境、放松心情才是上策。” 这说法与符安所言差不多,傅明礼没有起疑,抬手示意几人退下。 待得他们出了宫门,站在女子后面的男子才出声问道:“这平国皇帝不是善类,你就不怕……” “怕,怎么不怕。”女子回想起刚才面对平帝的场景仍有些心有余悸,她咽了一下口水:“但是容乐公主一样不好惹。……你们要记住,是咱们医术不精,并不是有意欺瞒。” 几名下属闻言立刻点头应下。 巫医在俞国和平国的地位皆是不俗,因他们出身俞国,更精通占卜和五行八卦,所以曾被大俞孝帝召见过,更曾和那位在俞京名声极盛的容乐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平帝威逼利诱令他们听从于他,他们不敢不从,然而他们是俞国人,在明知平帝对容乐公主的“病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还不知分寸地戳破实情,与直接投靠平国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女子望着眼前庄严肃穆的宫城,轻叹一声道:“山野之人,得罪不起皇帝,也得罪不起公主,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就别胡乱开口,躲过一日是一日罢了。” …… 傅明礼这辈子学过不少东西,诗词歌赋也好,武略文韬也罢,都有师傅们耳提面命地教导,却从没有人教过他要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事实摆在这里,云清重病缠身,心病还须心药医,他再不试着解她心结,她的病就只能这样一直拖着了。 傅明礼坐在御书房愁眉苦脸了一整日,王晋知他所想,在旁小声提醒:“陛下,云姑娘心情不好的起由是因为您总也不放她出去,您要是想哄她开心,不若试试带她出去走走?” “走?”傅明礼问道:“去哪儿走?之前不是也带她在宫外玩过吗?” 王晋一言难尽:“陛下,那是云姑娘自己跑出去,您出去带她回宫才顺便陪她走走的。” 傅明礼仔细想了一下,有点记不太清了:“是这样吗?” 王晋点点头。 傅明礼叹口气:“行吧,就算朕乐意带她出去散步,云姐姐她现在身子弱成这样,走一步都要喘半天,朕要怎么带她出去玩?” “现在不行,但是陛下您可以给云姑娘一个保证啊。” 傅明礼不悦,仿佛知道了王晋下一刻要说什么。 王晋迎难而上,顶着他身上接连释放的冷气开口:“陛下可以跟云姑娘保证,从今日起就撤走正昀宫周围所有监视的暗卫,等她痊愈之后就让她在宫内外自由走动,不再拘着她。” 傅明礼咬牙切齿地拒绝:“不可能,给了她自由她就跑了。” 王晋恨铁不成钢似的瞅着他:“陛下,这不是为了云姑娘的身体嘛,你先答应着,云姑娘这段时间连床都下不了,您让人盯着她也没用,等她身体好了,履不履行承诺就是您的事儿了。” 傅明礼拧眉:“君无戏言,你是让朕在一个小女子面前撒谎吗?” 王晋干咳:“……陛下,想要媳妇就别要脸,您这是在追求喜欢的姑娘,又不是在给自己选近臣,说话算不算数又有什么打紧的。” 傅明礼徐徐回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好像这么多年头一次认识这个老家伙一样。 王晋被他看得心慌慌,以为自己说的太过分了:“陛下?” 傅明礼伸手,重重地拍拍他肩膀:“你说的有道理。” 王晋悄悄舒了口气。 傅明礼说完这句话就出了御书房,回到正昀宫把王晋刚才教他的话说给云清听。 “云姐姐你放心,只要你肯放下心事,朕以后绝不会再限制你的行动。”傅明礼坐在床边,嘴角含着笑,将糕点碟子送到云清面前。 云清没接:“但愿陛下说话算数。” 傅明礼:“君无戏言。” 云清拿起碟中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意味深长地道:“陛下想我放下心结,却好像搞错了方向。” 傅明礼装作不解:“云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清只咬了一口,就被那糕点过分的甜香给腻的恶心,立即把点心放回碟子里:“陛下最好祈祷我的病没有康复的那一天,要不然昔日大俞宫乱里贵国太后出的那份子力气,我早晚要还回去的。” 傅明礼神色不变,拿起她放下的那块点心,一口塞进嘴里:“云姐姐想杀便杀,朕舍不得动你,却也总要护她性命周全,能不能成功,就看你的本事了。” 两人看似漫不经意的几句对话结束,傅明礼借口有事离开,出了门就对守在门口的王晋一顿训斥:“要不是你这老东西在那儿粉饰太平,朕都要忘了云姐姐还记恨着太后的事情!现在好了,她就差在头顶上举着大旗说要去杀太后,你要朕怎么和她好好相处?!” 王晋有苦说不出,明明是太后造的孽,为何要让他一个无辜的老太监来还?? 傅明礼自顾自生了一会儿闷气,想起云清刚才有了些微气色的面容,提着的心还是放下了一些。 第二百章:不对 那天起,傅明礼果真撤去了正昀宫周围监视云清的暗卫。 云兰从前在正昀宫待着时总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直到这两日才逐渐放松下来,来陪云清用早膳时始终脸上带笑。 云清放下勺子,抬头笑睨她:“你看起来格外高兴些。” “不用整天被像犯人一样的盯着我当然开心啦。”云兰抿嘴笑着,走到床前对云清说:“姐姐,我看今天天气很好,等会我带你去小书房下下棋,顺便把你这房间通通风吧,我听说多给屋子通风对身体好。” 彩蝶一听就直皱眉头:“女尚书身体虚弱,不宜着凉,出去见了风万一病情加重怎么办?” “像你们这样镇日把我姐姐闷在屋子里,她一点乐子都没有,心情怎么会好?”云兰对云兰吐了吐舌头:“你信我的,让我姐姐出门走几步,几步就到了,我们去小书房待上两个时辰,回来的时候正好是午后,阳光好日头足,正好可以晒晒太阳。” 彩蝶做不了这样的主,犹豫着将视线移向云清:“女尚书,这……” 云清:“出去走走也好,我穿厚实些不打紧的。” 彩蝶不好再劝,只得点头。 膳后彩蝶搀着云清往正昀宫的书房而去,小书房算是一间小型雅室,里面除了书之外还备有棋盘和琴架,傅明礼平素不爱去,倒是云清被困在这里之后隔三差五地去一趟。 傅明礼说的一点都没错,云清的身子几乎弱到了走三步歇五步的地步,即使有彩蝶和云兰两个人在旁边搀扶,云清还是用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艰难地抵达目的地。 宫女推开书房的门,云清抬步进去,被二人扶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休息。 云清捂住唇瓣咳了两声,云兰立马担心地问她:“姐姐你还好吗?” “没事。”云清勉强笑道:“只是有些乏力,我歇会就好。”她抬起胳膊想要撑在旁边的案上,落下时一声乐响,三人都被这声响声惊住,云清扭头去看,才发现旁边的根本不是书案,而是琴架。 也是,哪有这么矮的书案。云清笑了笑,掀开琴架上盖着的绸布,手指在上面轻轻碰了几下。 云兰凝着她动作:“姐姐,我好久没听你弹琴了,弹首曲子?“ 云清垂眸,脑子里过了一圈,才想好要弹奏的曲子,遂低头抬手,指尖在琴弦上跃动。 悠扬的曲调从书房内飘荡而出,才下早朝的傅明礼进门听到琴声顿时皱眉:“是谁这么不懂规矩,大白天的在朕寝宫里弹琴?” 他一生气,边上的宫女被下个够呛,胆战心惊地答:“回陛下,女尚书刚刚去了小书房,想来应该是女尚书在弹奏琴曲。” 傅明礼整顿衣裳敛下容色:“朕就说嘛,这般轻灵悦耳的乐曲,只有云姐姐才能弹得出来。” 宫女:“……” 王晋早习惯了陛下的区别对待,面不改色地道:“陛下,云姑娘既然在弹琴,那不如咱们也去小书房看一眼?” 傅明礼皱眉看他,顿了片刻道:“你这老太监好奇心忒重。”跟着话音一转:“不过你想看,反正朕也无事,便随你一同去看看吧。” 王晋:“……” …… 两人边走边听,走到一半时傅明礼听着从书房里流淌而出的、逐渐走高的琴声道:“云姐姐虽是一女子,但指下琴音却甚是刚强。” “奴才听说云姑娘刚来京都没多久,就在街上徒手打死两名欺行霸市的壮汉,这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家可以做到的。”王晋道。 王晋随口一说就要接着往前走,抬起脚发现陛下还停在原地不动,“陛下?” “王晋。”傅明礼蹙眉道:“朕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王晋疑惑:“是奴才刚才说错了什么吗?” “不,”傅明礼抬手:“不是你说错,是朕忽略了什么。”他思量着看向旁边假山石:“你说,一个寻常的姑娘家,真能徒手杀死两个男人?” “逼得急了也许真能做到呢?”王晋本没再这件事上多想过,听傅明礼这样一问竟也察觉出几分诡异来:“……当时宁王殿下和许多护卫都在,这件事不少人看见了做不得假,当时云姑娘真的是徒手搏杀的那两个杂碎。” “……诶?”王晋说着说着摸了摸脑袋:“陛下您这么一说,奴才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事儿。” 傅明礼注视着他苦思冥想的老脸:“什么事?” “……约莫是,是在去黎州的路上,奴才去请云姑娘用膳时遇见了敏亲王府的灵瑶小姐,灵瑶郡主口出恶言,奴才帮着说了几句话,还顺便提醒云姑娘要提防灵瑶小姐。” “然后呢?” “然后,然后”王晋闭上眼睛认真地想了半天,才道:“奴才让云姑娘好好想想也没用什么能被灵瑶郡主抓住把柄的地方,云姑娘当时说没有,可是奴才总觉着……” “总觉着什么?”傅明礼不耐地催促他:“你倒是快说啊。” “云姑娘当时的态度太正常了,虽然她表现的几乎无懈可击,可是奴才就是觉着有点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抬起眼睛,头都大了:“但您要是真让奴才说什么地方不对劲,奴才又说不出来。” 听完他颠三倒四的一番话,傅明礼正起神色,走到廊下没有吭声。 王晋小碎步跟在他后面:“陛下,也许就是奴才瞎寻思,奴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疑神疑鬼乱想点事情也是有的。” “不对。”傅明礼果断地摇头,板着脸道:“当街杀人,周围也许还有不少百姓亲眼目睹,这件事情难道不足以让灵瑶抓住把柄吗?云姐姐那样缜密的人,怎么可能想不到。” “也许是云姑娘信任宁王殿下,以为宁王殿下会帮她善后?”王晋猜测道。。 “大皇兄当然会帮她,云姐姐很清楚这一点。同时她更该清楚,在青天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大皇兄也许管得住一个两个人,但若有重金相请,他绝对管不住整条街所有百姓的嘴。” 第二百零一章:事发 王晋大惊失色:“假若灵瑶郡主去收买当时目睹云姑娘杀人的百姓,那云姑娘岂不是危险了?” 傅明礼大手落在栏杆上,拇指无意地在上面摩挲:“有朕在,谁敢动她?” “陛下,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您管得了天下百姓,管得了文武朝臣,难道还能去管朝廷的律法吗?”王晋大着胆子在傅明礼身侧轻声道:“灵瑶小姐要是拿云姑娘的杀人之罪来说事,您一时三刻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毕竟事关国法,您总不能明目张胆的为云姑娘徇私不是?” “怎么不敢?”傅明礼扬起下巴,口气肆意道:“朕就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朕向着她。” 王晋一脸不赞同:“陛下就算真不为您自己想,也得为云姑娘想想,倘若您为云姑娘枉顾律法,那如何管得住天下悠悠众口?人言可畏,云姑娘是个女子,您行事时好歹该考虑考虑世人对云姑娘的看法。” “麻烦。”傅明礼嘀咕一声。 王晋心知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总算松口气。 傅明礼脑海里忽有一道暗光划过:“你说,云姐姐故意不把这件事说给你听,是不是想借此事来离开大平?” 王晋不明所以:“云姑娘杀人和离开大平……陛下,恕奴才愚昧,实在想不明白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灵瑶若让人以证人之名将云姐姐告上公堂,云姐姐势必要亲自出面。她杀人是事实,朝廷律法不容她抵赖,她要想逃脱律法责罚,就只能在京兆尹面前挑明身份,届时此案事关两国交好,无论罪行是朕是假,朝廷都不能轻易给她定罪。” 王晋恍然:“陛下说的有道理。” 傅明礼阖眸:“不论这件事最后朝何种方向发展,云姐姐杀过人的事情总会闹得天下皆知,她明明知道只要事先和朕通个气就可免去这样的麻烦,还是缄口不提。是不是说,在她心目中,离开朕的身边远比身为一个女子的名声更重要?” “陛下……”王晋想劝他,嘴才张开就见傅明礼蓦地睁开眼,眼睛凝视着一个方向:“琴声停了。” 王晋呆呆地:“是。” “身在浮世,乐音里总难免带上几分浮躁气,云姐姐身居高位,琴声仍旧没有染上半点靡靡之气,实是难得。” “陛下说的是。” 傅明礼叹息着斜睨他:“除了这一句你可还会说点别的?” 王晋仰头,尴尬地朝他笑笑:“陛下想听奴才说什么,奴才便说什么。” “那你还是闭嘴吧。” 王晋:…… 傅明礼甩了甩袖子,转身要继续往前走,才迈了两步就有太监快步跑了过来:“陛下!陛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什么事这么急?”王晋上前训斥:“陛下的寝宫也一点规矩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年轻的太监连连告罪:“陛下恕罪,王总管恕罪,是太后娘娘吩咐让奴才快些过来的。” 傅明礼大约猜到了什么,“太后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太后娘娘没有说,不过太后娘娘还吩咐,请陛下您带着女尚书大人一块过去。” 傅明礼收回眸光:“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太后,就说朕随后就到。” “是。” 傅明礼眼看着那太监匆匆忙忙地走了,转头和王晋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是奴才愚钝,没能早些把这件事告诉陛下。” “罢了。”傅明礼摇头一叹:“随朕去太后那儿吧。” 王晋:“不去请云姑娘一块去吗?” “她身体那个样子,去了能做什么?”傅明礼笑着改了方向,走着走着突然回头,视线投向云清所在的方向。“……既有筹谋,重病缠身又该如何应对?” 傅明礼:“朕是不是可以怀疑,云姐姐的病也不是真的?” “应该不会吧,符太医和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还有俞国来的巫医都给云姑娘诊过脉,云姑娘的病情应该不会作假。”王晋道:“陛下多心了。” 傅明礼别有深意地笑了:“但愿是朕多心吧。” …… 庆安宫。 太后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宫女送上来的茶杯,眼睛时不时看向殿门口,神色间带着几许异常。 楚嬷嬷握住她的手:“太后别急,陛下马上就到了。” “哀家能不急吗?”太后皱眉不悦道:“他喜欢什么姑娘哀家很少插手,就算是那云清,哀家那样不喜欢她,也没和皇帝说过不让他们二人亲近这样的话。可是这次……” 她声音未落,傅明礼迈进门槛阔步而入。 太后话音一收,“皇帝来了,坐吧。” 傅明礼嗯了声,坐在下首开门见山道:“太后匆忙让人叫朕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自然是有事。”太后眼神在他身后扫了扫:“怎么?云清没来?” “她患了重病,这事情整个皇宫没一个人不清楚的,太后没听说过吗?” 太后:“哀家只听说她偶感风寒,多大的病啊,竟然还得满个皇宫围着她一个小小女官打转,哀家生病了都没有这个待遇。”太后看着下首还未及冠的儿子,语重心长地道:“皇帝,不是哀家说你,那云清骄横跋扈、做起事来肆无忌惮,一点规矩都没有,你看人的眼光委实太差。” “太后叫朕来就是想跟朕说这些的吗?”傅明礼冷冷地问道。 “自然不是……”太后回头和楚嬷嬷对视一眼:“哀家听说,那云清初入京都之时曾经亲手打死过两个寻常百姓,这件事情你可有听说过?” “自然听说了。”傅明礼理所当然道:“那两个人心怀叵测,恐对我大平不利,是朕派云姐姐和暗卫过去将他们除去的。可惜派出去的暗卫全都没留住,倒是云姐姐冒着生命危险帮朕除去了心头大患。” 太后怒不可遏:“云清初来平州时陛下连她的面都还没见过,你说这话莫不是欺负哀家老糊涂了?”。 “那太后昔日联合俞国太后参与俞国叛乱,令得俞国皇帝死于你和俞国太后之手,事后却将此事私自按下一言不发,莫不是也在欺负朕年少无知?” 第二百零二章:传唤 太后怒不可遏:“云清初来平州时陛下连她的面都还没见过,你说这话莫不是欺负哀家老糊涂了?” “那太后昔日联合俞国太后参与俞国叛乱,令得俞国皇帝死于你和俞国太后之手,事后却将此事私自按下一言不发,莫不是也在欺负朕年少无知?” “那太后昔日联合俞国太后参与俞国叛乱,令得俞国皇帝死于你和俞国太后之手,事后却将此事私自按下一言不发,莫不是也在欺负朕年少无知?” 太后一点也不意外他知道此事:“看来那丫头已经全都跟你说了。” “朕以为太后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没了折腾的力气,哪成想您的心还野着,居然幻想着帮朕壮大这大平江山呢。”傅明礼直戳戳地谛视太后,嘴角一扯:“太后在宫里多少年了,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似乎到现在还没弄明白。” “皇帝,哀家苦心筹谋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我大平的基业?”太后失望地错过头:“你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让哀家寒心了。” “太后瞒着朕去和俞国太后结盟,说是为了那十余座城池。朕却是好奇,你难道没有想过,一旦事情败露,你和俞国太后的谋划传入俞国群臣百姓的耳朵里,你将置朕和大平为何种境地?” “若真有那一天,皇帝自可将罪责全都推到哀家身上,为了大平,哀家愿承担全天下的骂名。” 傅明礼闻言直接笑出了声来,“太后扶持了一个没有大平血脉的皇子上位,如今也好意思在这儿说为了大平承担天下骂名?” 太后脸色倏地白了:“皇帝,这种话不可乱说!” “太后做都做了,还怕朕说什么。”傅明礼满不在意地倚在椅背上:“大不了天下皆知朕的血脉不纯,朝臣宗亲把朕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咱们娘俩顶多一个死,没什么了不得的。” 太后被他风轻云淡的一席话说的眼眶发红:“明礼,你说这话是在诛心哪!诛哀家的心!” “朕是想让太后明白,这天底下的事情,并非全都能如你所愿的,你把朕推到了这个位子上,朕也坐了上来,那怎么做,如何做,就该让朕来做主,别再和朕耍那些自以为是的手段,免得有一日平国的江山葬送在你一个妇人手上。” “傅明礼!”太后一字一顿地道:“哀家终究是你的母亲,十月怀胎生你下来,为的就是让你来戳哀家的心窝子吗?” “朕今日不过戳了一遭,太后却自打朕出生之日起,就在朕心上藏了一把刀,你又如何好意思,厚颜无耻地在我面前叫苦连天?”傅明礼猛地站起身:“太后说的话朕都不爱听,朕就先走了,太后好自为之。” “皇帝!”眼看着傅明礼就要迈出大殿门槛,太后连忙站起身叫住他,嘴唇颤动着说道:“那云清当街杀人,实非良配,哀家即便在你心中再不堪,也是在为你着想。听哀家一句劝吧,把那小姑娘交到京兆尹府去,让国法来惩治她,成吗?” 傅明礼回头,和太后对视了一瞬:“太后管好自己就成了。” 他眼眸一顿,跟着又道:“太后近来心绪不宁不宜外出,日后还是在庆安宫好生将养吧。” 太后眯眼,指尖几乎戳进肉里:“你这是要软禁哀家?” 傅明礼不再答话,目视前方快步离开。 …… 傅明礼带人走到半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疾步迎了上来:“陛下,陛下!” 傅明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何事如此慌张?” “京兆尹派人入宫请女尚书到京兆尹府一趟,女尚书已经去了。” 傅明礼黑下脸:“林鹤不想要脑袋了吗?连朕的寝宫也敢闯!” 来人忙摇头摆手:“不是不是,林大人只让人过来说了一声,是女尚书自己要去的。” 傅明礼咬牙,“混账东西,一个两个的都是瞎子?看见她一个大活人跑到京兆尹府去也不知道拦着点!” “陛下,女尚书态度坚决,加上您之前有个了吩咐,允许女尚书在宫内外自由活动,奴才们哪敢拦哪?”见傅明礼脸色太难看了些,小太监紧张地直言口水:“陛下您放宽心,上将军带人跟了过去,女尚书不会有事的。” 傅明礼深吸了一口气:“备马,朕要亲自过去。” …… 京兆尹府。 公堂之上,京兆尹林鹤坐在上首,对着下面腰板挺得笔直的小姑娘不悦地质问:“云清,见了本官为何还不下跪?” 云清还未说话,旁边搀着她的云兰就笑出了声:“林大人,我姐姐可是女尚书,论起官职来比你这个京兆尹品级还高,你让谁下跪呢?” 林鹤眼神瞟了眼堂下角落处的一道身影,眨眼间又错开视线:“犯了杀人的案子,你那女尚书的官职很快就没了,竟还敢在本官面前摆起了官威,实是可笑。” 云清强撑着力气半倚在云兰身上,面纱下的嘴角溢出一点笑:“我今儿还是头一次听说,京兆尹大人竟有如此大的威风,还未审案就已经率先定了罪行,也不知是谁给你的胆子。” “胡言乱语!”林鹤神色一冷,惊堂木落在桌案上,响声惊得云兰捂住了耳朵。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林大人审了便知。” “哼,既然你如此自信,那本官就直接传人证了。”林鹤拍了拍手,朝躺下的捕快吩咐:“把人证带上堂前!” “是。”捕快应声,很快押了一名布衣男子上到堂前。 云清侧眸一看,顿时笑了:“还是个老熟人。” 那人和云清对上眸光一瞬就错开眼,有点心虚地不敢再看她。 林鹤:“云清,你可认得他?” 云清懒散地点头:“自然认识。” “那你说说,他是何人?” “大人,错了。” 林鹤皱了皱眉:“什么错了?”。 云清对着上头的人莞尔一笑,善心提醒他:“升堂审案,应该先请原告上堂,再带证人陈述供词,大人请我过来一无原告二无证词,更在升堂之前就直接定了我的罪……这样的断案流程实在让人闻所未闻。” 第二百零三章:表明 “此案由百姓检举,并无原告。”林鹤阴霾地觑着她,语气经过可以压低,显出几分威严庄肃:“何况被害之人已死,他们亦无亲人宗族,除了路见不平的百姓,谁人还能来告你?” “大人说的是。”语气点点头,嗓子眼溢出一声咳嗽:“那就开始吧。” 林鹤白她一眼:“云清,本官容你在公堂之上放肆是看在你尚有官职在身的面子上,稍后证人陈述证词,你若再行胡言、意图搅乱公堂秩序,本官可就不客气了。” 云清闭了闭眼,有些乏累地向后退了一步:“林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话顿,她说:“如果林大人认为大平国中的审案流程也算得上胡言的话。” 林鹤被她言外之意惊得险些栽倒到地上:“一派胡言,本官何曾……” “林大人。”云清淡淡地打断他的话:“您该审案了,公堂之上,少说些闲话琐碎吧。” 林鹤窝火得很,原以为是个泥捏的柔软女子,哪成想倒是个牙尖嘴利的。 “你!”林鹤将目光转向云清身旁跪着的布衣男子:“你来说说,你是什么人,今日是为何事作证?” “回大人的话。”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面相忠厚,说话时始终低着头:“小人姓陈,是西街一家包子铺的老板,大约半年前,小人曾经亲眼看见过这位姑娘在街上杀死了两个壮汉,这段时间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良心不安,所以才来大人面前将此事说了出来。“ “可有物证?”林鹤问道。 “回大人,这是小人在事发之后捡到的短刀。”他依旧低着头,双手将手里的东西举过头顶:“请大人过目。” 立刻有人将短刀呈上,林鹤看过之后问向云清:“这回你可还有什么话好说?” 云清瞥了瞥旁边的包子铺老板,出口时语气有些浅淡:“所以在大人看来,单单凭这一把染了血的短刀,就能定下我的罪吧?” “难道这还不够吗?”林鹤将短刀举到高处,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道:“判案讲究人证物证俱全,如今二证俱在,你还想抵赖?” “谁说我要抵赖?”云清攒眉,一本正经地反驳他:“我可不是想要否认自己的罪行,我只是在质疑大人的审案方法太不讲究而已。” 林鹤冷冷地笑了:“依律,女官触犯刑法,无需由刑部和大理寺参与,由京兆尹府就可以审理定罪,怎么?你不服吗?” 云清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 不知为何,林鹤被她这样冷静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慌,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人犯云清当街杀人,触犯刑律,依照平律,三日后处以斩刑。”他对下头的衙役命令:“来人,把她暂且押入大牢,待三日后行刑!” 衙役得令,走上前就要押云清走。 云兰一把拍开衙役的手,眼眸落向上头的林鹤,脆声问道:“女官犯法不能交由刑部审理,那大俞的公主犯案呢?” 林鹤要起身离开的身形一僵,又坐了回去,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云兰抿嘴笑了声,正逢堂外一人率众快步而来,隔着老远就朗声说道:“她说得没错,我大俞长公主即便犯错,也该交由三司会审,岂能交由你一小小京兆尹来审判定罪?” 来人是谁,京都城里但凡有些地位的人都见过了,正是俞国丞相安阳桥。 林鹤睁大了眼睛,余光再次落向堂下角落,只见先前还一脸笃定的告诉自己斩了云清无碍前途的小姑娘此刻正不可置信地看着堂下的云清,一双杏眸整的溜圆。 林鹤暗道不好,忙站起身迎过去:“安阳大人?安阳丞相怎么忽然到京兆尹府来了?事先为何不派人通传一声,下官好亲赴馆驿迎接才好。” 安阳桥挥手打断他的寒暄,淡声说道:“林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本官此次前来是为了拜见我大俞的公主殿下,可不是为了和林大人叙话的。” 林鹤低眸笑了笑,一脚蹬开旁边瑟瑟发抖的包子铺老板,试探地瞅了瞅云清,“安阳丞相的意思是说,这位姑娘是……” “这位便是我大俞孝帝独女,容乐公主殿下。”安阳桥对着云清躬身施礼:“殿下恕罪,老臣来京数月,连番寻找您的下落都是无果,不想您竟被当做了杀人案犯绑到了京兆尹府来,是老臣护驾不利,请殿下治罪。” 话虽是对云清说的,但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林鹤控制不住地吞咽口水:“安阳丞相,下官是接到证人举报,所以才让人请贵国公主来京兆尹询问案情的,并未对公主殿下不敬,更是无意……”他讨好地冲云清乐了乐:“无意冒犯啊。” 安阳桥不理他,径自吩咐随从扶好云清,又责令随行太医为云清诊脉,直到安排妥当后,才转身对林鹤道:“两边衙役都围在一个弱女子身边,明明没有确凿的证据,更有甚者,连个原告都没有,林大人在这种情形下都能给公主定罪,委实令人钦佩。” “不是不是……”林鹤慌忙摆手:“安阳丞相误会了误会了,下官……” 林鹤话没说完,太监尖细的嗓音顺着微风传进了堂内,“陛下驾到。” 林鹤腿肚子一个哆嗦,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云清听出外面是王晋的声音,云兰也听出来了。 “姐姐。”云兰对那个总是阴晴不定的平国皇帝还是有些害怕的,听声立刻握紧了云清的手臂:“……姐姐,他他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别怕。”云清回握住她汗涔涔的手心:“有安阳丞相在,他不能拿我们如何。” 安阳桥点头附和,站在云清面前道:“公主殿下请放心,只要老臣在,就不会让人伤害您一根毫毛。” 云清笑了笑,缓声说道:“唤香楼的人马尽快撤离,免得我离开之后被人盯上。” 安阳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傅明礼一身黑色常服,快步进了大堂。 第二百零四章:请他下旨 众人的眼神齐齐聚集在被宫人们簇拥着而来的傅明礼身上。 云清抬起头,和朝她走来的傅明礼对上眼眸,她垂下长睫,似不经意般挪开了视线。 傅明礼轻笑着移开目光,看向在安阳桥身旁卑躬屈膝的林鹤,半点都不客气地说道:“朕不过一时半刻不在,林大人都能把朕身边的女官给请到京兆尹府来,莫非是觉着朕太好欺负?” 林鹤跪在地上叩头,嘴上叫苦连天:“陛下恕罪,下官只是请云姑娘过来问几句话,并无欺辱之意,请陛下明鉴!” “问话?”傅明礼下巴扬了扬,指向跪在一边的中年男子:“问话还带把证人一起请到堂上来的?朕看着你们这不像是在问话,倒像是在审案。林大人您是主审官,云清是案犯。” 他语气浅浅淡淡,表情更是带着几分笑意,瞧不出丁点恼怒之色,偏生林鹤生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陛下,臣绝无轻侮怠慢之意啊,请陛下明察!” “林鹤,朕来问问你,你今日叫云清过来,是谁的主意?”傅明礼俯视跪在脚下的男子,等了须臾见他不回话,略微加重了语气:“林鹤!” “……是是臣自己的主意,不不不!”林鹤眼眸一闪,不知想到哪般,接连摇了几下头:“是有目击的百姓来报案,微臣顺势审理。” “呵……”傅明礼冷笑一声,自顾自走到林鹤之前的位置上坐下,对还跪在那里的林鹤扯唇笑了下:“朕现在是在好好问你,你就该好好答,你若是不能好生回答,朕可就不是这个问法了。” “陛下!”林鹤沉默了一瞬,闭紧眼睛咬牙:“是敏亲王府的灵瑶小姐暗中向微臣提及此事,命下官提审云清的。” 安阳桥在底下阴阳怪气地笑道:“那沈灵瑶而今不过一平头百姓,林大人还听她的话呢?” 林鹤羞愧地恨不能将脑袋埋到地底下:“是灵瑶小姐以重金相请,下官清正廉洁了十几年,家中儿女都要读书嫁人……下官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应下了灵瑶小姐的条件。” “你可知朝中官吏收受贿赂是什么样的罪名?”傅明礼肃着神情问道。 林鹤颔首:“下官知道。” “那你可知云清是朕看重的女官,你未经朕的允准就提审她,又是什么样的罪名?” “下官身为京兆尹,有权提审朝中除却重臣以外的任何官员和百姓……”林鹤瑟瑟发抖,言语却不露怯:“陛下,这一点上,微臣并无疏失。” 傅明礼静静地望着他,林鹤即使跪在地上,也能感受到上首射下来的目光,年轻的皇帝虽历事不多,却半点不缺身为帝王的气魄,他被盯了片刻就觉全身上下都冷了下来,后背更是被一层冷汗浸湿。“陛下是圣明君主,微臣有错可以认罚,但臣没有触犯规矩的事情,也请陛下见谅,微臣……”他脸部的肌肉抽搐,强撑着胆子说道:“微臣真的不能认啊!” “好,很好。”傅明礼眼睛一刻不眨地注视着他,看起来很不满意他的反应:“你不肯认这条罪状,那你可知得罪了朕,朕如想治你的罪,可以寻到千万条理由,你不过小小京兆府尹,就不怕朕杀了你和你那一家妻儿老小吗?” “微臣怕啊。”林鹤诚实地点了好几下头:“微臣怕得很,但臣再怕也不能把不是臣的罪过贴到自己身上来,那样微臣死后哪里还有颜面去见地下的父母亲族?” 安阳桥又讽刺他道:“林大人收人钱财违背国法就有颜面去见地下的亲族了?” “下官依旧无颜。”林鹤都快哭了,接连又对着傅明礼磕了几个响头:“陛下啊,是微臣昏庸迂腐,请陛下治臣的罪过,但请陛下谅解,臣的夫人和儿女都对此事一无所知,请陛下不要牵连无辜。” “是个见钱眼开的,却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傅明礼皱眉苦思了片刻:“罢了,免了你的官职,回乡种田去吧。” 林鹤感激涕零:“谢陛下恩宽!臣……草民回乡之后一定日夜为陛下祈福,祈祷大平国运昌隆!” 林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被人请出了京兆尹府,傅明礼坐在上头,觑着云清不见血色的面容:“云姐姐身体不好,跑到这京兆尹府做什么?” 云清揉着额头回视过去:“是我言行有失,所以才会被人告到了这里,既是我的疏失自当为自己承担责任,林大人都派人来叫了,我若不来,岂不显得我心虚?” “云姐姐有没有罪,可不是区区一个京兆尹说了算的。”傅明礼傲慢地仰了仰头:“朕说你没罪你就没罪。” “陛下现下说也晚了,刚才有安阳大人见证,林大人已经决定将我杀人的案子递交到刑部,交由三司会审查出真相,陛下罢免了林大人,然而递交案卷是他在职期间决定的事情,陛下亦不能随意干涉。” 傅明礼眼眸一眯,舌头轻轻舔舐过后槽牙,“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当然是想还自己一个清白了。”云清借着云兰的手站了起来,连着咳了几声才顺过气道:“陛下请放心,我没做过的事情,谁也别想扣在我头上,我做过的事情,也定然不会否认的。”她微微莞尔,端的是暖如春风淡如秋菊:“陛下你说是不是?” 傅明礼古怪的眸光扫视在她身上,撇嘴问了一句:“云姐姐做过什么事情,难道自己不清楚吗?自己心里晓得便罢,还要请人公之于众?”他倏地阴下神色:“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否则……“ “陛下这么说,我就更想在您面前耍花招了。”她睨向身侧一众官吏,最后顿在为首的那人身上:“安阳大人。” 安阳桥躬身:“臣在,殿下有何吩咐?”。 “将我的案子递交到刑部,并整理成问卷在明日早朝上交给平国的皇帝陛下。”云清眼睛瞬也不瞬地凝着傅明礼,嘴边衔着笑,仿佛故意挑衅般说道:“请他下旨,将此案交由下属各级官吏查证审理,一应过程全都依照平国律法办案,大俞官员绝不插手。” 第二百零五章:死相 “是。“安阳桥恭敬道。 云清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堂前的布衣老板面前,慢慢地蹲下身子看他。“你还记得我吗?” 那老板抖如筛糠:“记……记得。” “我们何时何地见过?” “半年前,在我家的包子铺外,我曾经给过你一个包子,然后……”老板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看见你杀了两个人。” “你须得想好了再说话。”云清温笑道:“我记得几个月前我曾经去过你的包子铺吃包子,但那时我可没在你脸上瞧出一点和我见过的表情。” 老板缩了缩脖子,“姑娘兴许是记错了,小人自那次事情之后,再也没和您见过面。” 云清哦了声,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点点头道:“那也许是我记错了吧。” “殿下,馆驿的房间及一应用具已收拾妥当,咱们可以先行回去等待刑部的处理下来,再去出面候审。” “好。” 上首传来一声轻咳,云清本欲随安阳桥离开的脚步收住,回眸,和傅明礼的视线交汇。 安阳桥走了几步发现云清没跟上来,转头看到身后的情形,板着脸三两步走回来:“殿下,咱们该走了。” “安阳大人先走吧。”云清垂下眸子道。 “殿下!”蔡怀允站在安阳桥身后,听到云清的话立即走上前来,在云清身侧低声道:“你的身份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平州,此时您不宜再回平宫。” “放心,我心里有数。” 安阳桥沉吟着道:“殿下不肯随臣回馆驿,是担心因此触怒平帝吗?” “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迁怒来使?”蔡怀允觉得不可能:“公主殿下不必担心,臣从没听说过会有如此心胸狭隘的君主,那平国皇帝就算再不喜欢,也不会阻碍您回到自国使团不是?” “让你失望了。”傅明礼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们身后,阴恻恻地道:“朕还真就是这样小肚鸡肠的君主。” 几人都被吓了一跳,说话的蔡怀允更是不觉向后倒了一大步。 说人小话被逮个正着,饶是安阳桥再厚的脸皮也还是有些撑不住,老脸登时一红。 云清挡在安阳桥身前,将扶着自己的云兰推到安阳桥旁边,然后向傅明礼出声说道:“我乏了,咱们走吧。” 傅明礼将她拦住,小心扶着不让她摔着,嘴里不满地发出一声嗯,带着她三步一小歇五步一大歇地走了。 蔡怀允道:“心胸狭隘暂且不说。公主殿下云英未嫁,那平国皇帝怎能如此冒犯?” 他说完这话就期待着能得到丞相大人的回应,只可惜他眼巴巴望了半晌,安阳桥眼眸始终定在傅明礼二人离去的前方,连一个余光都没施舍他。 “相爷?”蔡怀允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您觉得呢?” 安阳桥侧头看他,“蔡大人,在你看来,这平国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蔡怀允实话实说:“嚣张跋扈、张狂无知,一点道理都不讲。” 安阳桥笑容渐深:“偏偏就是这样张扬跋扈的一个人,愿意挽着一个姑娘的手臂,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 蔡怀允之前并未留意,听了他的话认真地回想,脑海里莫名闪过了年轻男女相互挽着手缓步前行的画面。 “大人……” “蔡大人,公主殿下的事情,她自己定然有成算。咱们这些老家伙还是别掺和了。”安阳桥笑呵呵地拍拍蔡怀允的肩膀:“公主殿下吩咐的事情记得去办,办事小心些。” …… 云清被傅明礼搀扶着进了殿,彩蝶端着药碗快步走进来:“大人出去好一会儿了,身子是不是该难受了?”她把药碗递过来:“您快把药喝了吧。” “不用喝了。”云清把药碗推开,笑眯眯地对彩蝶道:“我的病明日就会好了。” “明日就好?”彩蝶道:“符太医可都说了,您这病得慢慢调养,不能着急。” 傅明礼呵呵笑道:“云姐姐请了神医诊治,明日就可不药而愈,你下去吧。” 彩蝶约莫觉察到不对,应了一声:“那奴婢就先下去了。” “云姐姐骗的朕好苦啊。”傅明礼坐到云清对面的凳子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服的是改变脉象的药,我自打进宫第一天就随身带着的。”云清很抱歉地道:“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白担心了。” 云清在宁王府时身无长物,明达未卜先知地给云清准备这种药,傅明礼心知云清在说谎,却不忍心拆穿她。 “朕都不知道这时候是该开心还是难过了。”傅明礼捂住脸倒在向后靠了靠,却忘了坐的凳子没有椅背,一靠竟直接倒在了地上。 眼看他龇牙咧嘴地样子,云清忍不住笑出声。 傅明礼捂着屁股站起来,眯着眼打量她:“朕都疼成这个样子了,云姐姐竟然还敢笑朕?” 云清眼睛里笑得泛泪,摆着手倚在床边:“我都说了我没有积郁成疾,你犯不着为了逗我开心故意搞怪。” 傅明礼脸一黑:“朕堂堂皇帝,怎么可能故意做出这种事情来逗一个女子玩笑?”他冷言冷语地嘲讽:“云姐姐还是别太自以为是了。” 云清想反讽几句煞煞他的威风,嘴才张开又开始昏天黑地的咳嗽,傅明礼眉头皱的死紧,走上前帮她顺气:“不是说改变脉象?怎么还是这个鬼样子?” “陛下之前说不嫌弃我脸上的阵子原来都是骗人的。”云清收了口气,盖住嗓子眼的痒意,故作庆松地道:“看来陛下对我现在这幅尊容很是嫌弃?” “我要是真嫌弃,早在你生病的那一日就让人把你给扔出去了。”傅明礼气得想掐死她:“你还没告诉朕,你明明没有病,为什么还是这副……”他话到嘴边,变成了:“为什么还是这副要死要活的死相?”。 “改变脉象虽然可以造成生病的假象,但也会令我的身体依照脉象造成的表象表现出相应的病症,脉象虽是假的,病却是实打实的。” 第二百零六章:滚 傅明礼大手划过:“那你现在的情况该如何医治?” 云清道:“药停了,病自然就好了。” 傅明礼心下的那根紧绷的弦舒展开,放松一瞬又冷眸对向她:“云姐姐还没有告诉过朕,你宁可这样折磨自己也要装病骗过朕,你的目的又是什么?离开我吗?” “我想离开你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云清睁着澄澈的大眼睛疑问地看着他。 傅明礼眨眨眼,瘪下嘴坐到一边,“云姐姐还真是……君子坦荡荡。” 他说得云清不好意思,“之前不算坦荡,但自今日以后我可以向陛下保证,此后绝不对你说谎。” 傅明礼一听这话当即来了兴致,往她身边挪了挪:“那云姐姐不妨现在告诉我,你打算怎么随大俞使团回国?” 云清浅浅一笑,闭紧嘴巴不说话。 她只说不撒谎,可没说一定要回答他。 傅明礼一开始就没指望她会告诉自己,撑着床板倒在她旁边,仰头看向她的后脑:“云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待在朕身边不好吗?” “傅明礼,你做起皇帝来的确有一套,但你却根本不清楚该如何喜欢一个人。”云清幽幽地道:“就像一个小孩子喜欢一个宠物那样,一心想着要把宠物把在手心。”想着这段连待在房间里都要被监视的日子,她嗓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非嘲非讽,听在傅明礼的耳中,反而更加刺人。“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做事像这段时间这样受人约束过。” 云清掐了掐手心,指甲刺在皮肉上,脑子昏昏沉沉的睡意被这阵疼意打散了不少:“……也许换作其他姑娘,可以接受你这样的方式,我却不行,我这人固执由不喜欢被束缚。其实我知道,在我假装生病的这段时间里,你改变了很多,尝试着撤走了我周围的暗卫,还会允我四下走走,对于你来说,这已然很难得了。我很感激你为我做出的让步。” 她眼神徐徐转向身后,想看看傅明礼的脸。 他大手挡在眼前,让人看不出他眼里的情绪,云清的目光从上而下,停到他脑下的那块布料上。 浅蓝色的褥面有一块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深了一些。 云清反应过来,“傅明礼?”她问他:“你哭什么?” 傅明礼的五指掩在眼前,阳光从他的指缝流进来,触目所及,是一片鲜红的颜色。 “云姐姐。”他的声音谙哑:“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 自他即位以来,想要的别人都会尽力为他找到,找不到的,他费些心思也可得到,云清是他最难得的珍宝,明明睁开眼就能看见,闭上眼又会担心她随时随地就要消失。 他的话里没有太大的悲伤的情绪,更像是少年人单纯的一句问询,然而他话说,云清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傅明礼,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嗯?” “你做事不要太偏激了,有些事情不要太过强求,我不喜欢你这样。” “那我要是不偏激了,你就会喜欢我吗?” “说不定呀。”云清笑眯眯地把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对上他还带着湿润的双眸,伸出手指拭去他眼睛未干的泪水,“傅明礼,太后的这个坎我一时三刻过不去,所以你得等等,等我想明白了怎么处理,行吗?” 云清说完就感觉自己这个承诺给得太草率,她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留下太后的性命,如今居然在和她的儿子谈情说爱。 傅明礼一把抓住她要缩回的指尖,眸中喜喜忧忧,心意复杂难辨。 云清摸摸他的脑袋:“我知道你在忧心你娘,但是我现在什么保证都给不了你,你如果不能接受这件事的话,那……”云清道:“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父母之情和男女之情实在难以两全的情况下,还不如择其一放下,去选择自己最为在意的那一方,如此既不为难别人,也不为难自己,岂不是比费心抉择快活多了? “话一出口,怎么能不认账?”傅明礼长臂一揽,将她揽进怀里:“云姐姐最好不要骗我……不然” “杀了我吗?”云清笑问。 傅明礼准确无误地捂住她的嘴,无可奈何又自暴自弃一般地说道:“我不舍得。” 太阳缓缓落了西,地面上的光影渐渐暗淡,室内未起灯火,人心却一点也不垂丧难安。 …… “混账东西!”敏亲王府内,沈灵瑶抓起桌边的凳子恨恨地砸向面前的男子:“云清的身份为什么不调查清楚!” 她对面是男子虎背熊腰,长相自带一股子凶气,看着就不好相与,他拧眉避开她砸过来的凳子,:“主子好大的脾气,只可惜属下只是一个护卫,不是暗探也不是武林高手,您指望着属下给您调查这么大的事情,还不如把我杀了省事。” 灵瑶本就心情不好,见他非但不告罪反而如此狂妄就更加恼怒:“我不是让你盯着她?她和俞国使团的人有往来的事情你居然一点察觉都没有,本小姐就算杀了你也不能解心头之气。” “你怎知云清一定与俞国使团早有往来?属下可听说云清是因为京兆尹不按规程办事,所以才在京兆尹面前坦诚身份,因此和俞国使团相认的。” “你听说?”沈灵瑶奇怪地问:“你从哪里听说的?” “京城里能有什么秘密,更何况是在京兆尹府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事情,”男子哼笑道:“随便哪家的小厮出去打探一圈,什么消息问不出?” 灵瑶斜睨她一眼:“你那么能耐,还不是连云清的身份都查不出来?” “那是探子干的事情,主子何必如此强人所难?”。 他如此不敬,灵瑶气得原地打转:“好啊你,当初救你时我就说你不是个恭顺敬主的,这才跟了我几天就开始违逆我的意思,看来我看得果然没错,你就是个贪财惜命的腌臜小人,根本不值得本小姐多看一眼。”她指指门口:“滚!给本小姐滚出去!” 第二百零七章:找他 “滚就滚,老子是你花钱雇的,又不是卖身给你敏亲王府,这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男子一脚蹬开挡在面前的凳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看着他痛快走远的背影,灵瑶恼怒地甩过头,抬手抹了下眼睛。 有什么了不起的,护卫而已,一个没了再找个更好的。 她不稀罕。 这样想着,灵瑶粗鲁地用袖子抹抹脸,扭身对外面的侍女吩咐道:“来人,我饿了,让厨房做点吃的送过来。” 侍女应是,没多大会儿就有十数个丫环端着餐食进来。 灵瑶坐在餐桌前,抓起一个鸡腿放在嘴边大口咬下去,一边吃一边吐字不清地嘟囔:“有什么大不了的,管那云清是什么公主郡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她死不死都碍不着本小姐什么事,本小姐自己活得开心就行了。” 说着说着,咀嚼的动作停了一瞬:“还有那狗东西,本小姐身边伺候的人多的是,不缺他一个,本小姐不在乎……”她又拿袖子擦擦嘴边沾上的油,确定般地又重复了一次:“本小姐不在乎!” 侍女瞧着她囫囵吞食的样子直皱眉头:“小姐,您慢些吃吧,如此仪态不雅。” 灵瑶深吸气,扭头觑向她:“你喊我什么?” 侍女被她凶恶的表情吓到,瑟缩了一下道:“小……小姐。” “你乱叫什么?”灵瑶把咬剩下的鸡腿扔到她脸上:“我是郡主,你应该叫我郡主殿下!” 侍女任由沾满油污和口水的鸡腿落到自己脸上,闭紧眼睛没敢躲,嘴上弱弱反驳:“可是陛下已经下旨撤去了您郡主的封号,这样叫是不是不合适?” 灵瑶眼睛都气红了,拿起桌上的盘子一个一个地往侍女身上砸:“胡说八道!本小姐就是郡主!我的父王是当今亲王,我是亲王的女儿,怎么不是郡主?你一个贱婢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餐盘子里的鸡腿上满是油腻的汁水,眼睁睁看着那盘子朝自己脸上扔过来,侍女本能地躲了开,哪成想这一躲更是惹恼了灵瑶,她急促地喘息着,愤愤地踹了那侍女一脚:“混账东西,本小姐不在乎你们这些腌臜的玩意儿,本小姐可是郡主,本小姐生来就是最高贵的,那个云清算是什么鬼东西,满脸红通通的疹子,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我就不信宁王殿下还愿意再多看她一眼!” 满屋子都是灵瑶尖锐的吼叫声,就连刚进院门的敏亲王都听见了,挥手招来从屋子里跑出来的一个侍女:“怎么回事?是灵瑶在喊吗?” 侍女连连点头:“王爷,小姐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就开始大吃大喝,秋娟姐姐说错了一句话,她就恼得把刚端上来的盘子往秋娟姐姐脸上甩。” “是因为云清的事情?”敏亲王抬眼瞥了瞥屋内,半是疑问半是笃定的问道。 侍女点点头,又摇头:“好像还有别的事情,小姐刚才好像一个护卫吵了一架,那人走了之后,小姐心情就一直不好。” “护卫?”敏亲王挑眉:“是小姐之前在外面带回来的那个?” “是的。” 敏亲王嗯声,“下去吧。” 他理了理衣袖,双手背到身后,抬步向灵瑶的房间走了过去。 他进去时里面战况正酣,灵瑶骑在那个丫环身上,两只手左右开弓地打着侍女巴掌。 饶是敏亲王再镇定的脾气,见到这般情景仍是吃了一惊,立即走上前把疯了似的女儿拉了起来,阴下脸扯住灵瑶的手腕怒声斥责:“你这又是在闹什么?一个小丫环能惹到你什么,犯得着下这样的死手吗?” “父王?”灵瑶看到敏亲王看似恼怒却暗含关切的脸,眼泪一瞬间就流了下来:“父王,她们刚才都叫我小姐,我怎么能是小姐呢,我是郡主啊,敏亲王府的郡主……”她哭着抱住敏亲王的手臂:“父王我是您的女儿啊。” 敏亲王鼻头发酸,抱住几乎陷入绝望的女儿,轻声地哄劝着:“你是,你当然是,灵瑶不要听别人瞎说,你就是父王的女儿,没有人敢欺负你的。” “父王……傅明达他不喜欢我,陈大也不喜欢我,就连这个侍女……就连她,看起来对我恭恭敬敬的,心里对我也是不屑的。“她抽抽噎噎地说道:“我都知道,我就是这样讨厌的一个人,不择手段,卑鄙无耻,我没有云清那样好看的相貌,也没有她讨人喜欢,我什么都不好,什么都登不上台面,陛下免了我郡主的名位,我现在就连身份也没有了,那些人表面上应承我顺着我,心底里压根瞧不起我,觉得我是狠毒泼辣不知廉耻的阴险小人。“她满脸泪水,揪紧敏亲王的衣襟几欲崩溃地问道:“父王你说,女儿就真的那么不堪吗?” 敏亲王一颗心都揪了起来,他的女儿应该是骄纵任性的千金小姐,骄傲自矜,走路都拿鼻孔看人。而不是目下这样自轻自贱的模样。他连着摇了几下头:“不是的,是她们以为错了,本王的灵瑶是天底下最真诚善良的姑娘,那些人眼瞎,不是你的错。” 灵瑶一抽一抽地缩在父亲宽广而温暖的怀抱里:“父王,女儿不想嫁人了,也不想当什么名门贵女,女儿就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别说这样的傻话。“敏亲王把她带到床边:“父王等会就让人把刚才对你不敬的婢子处置了,你好好睡一觉,等你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灵瑶郡主听话地爬上床,躺下来闭上眼。 敏亲王在旁边给她哼着她年幼时最爱听的小调,哼了一会儿后柔声道:“睡一觉,睡一觉,明天早上醒过来,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就在敏亲王以为灵瑶已经睡下的时候,她突然睁开眼睛:“父王,您帮我把陈大找回来好不好。”。 敏亲王温声问道:“一个护卫而已,你找他做什么?” 第二百零八章:主审 “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哭了一场的缘故,灵瑶困得眼皮打架,她睁大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睡着:“他这个泥狗子,当初被官府抓住时要不是我救了他,他早被当街问斩了,分明说好了把命都卖给我,结果这才几天就不耐烦了。” 敏亲王笑问:“他不耐烦你,父王就帮你把他给杀了,行不行?” 灵瑶的睡意被这句话打了个干净:“不行!父王不能杀他!” 敏亲王的笑意淡了下:“为什么不能?他只是一个对你不敬的护卫。” “他要是死了,那我当初不是白救他了?”灵瑶眼神飘忽地不敢看敏亲王的眼睛,“反正这件事听我的,父王不能杀他。” “那你为何要杀云清?”敏亲王困惑:“在你让人去杀她的婢女之前,她一个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吧?” “宁王殿下喜欢她。”灵瑶赌气道:“他不喜欢我,也不能喜欢别的女子,要是他一定要喜欢,我就杀了那个人。” 敏亲王苦口婆心地说道:“杀不了人,也不能去害那些无辜的人是不是?” “为什么不能?”灵瑶疑惑地瞅着他,攒起眉很是想不明白:“我小时候明郡王府的五小姐和我吵架,您就当着明郡王的面让人鞭打五小姐的丫环,您当时还告诉我,五小姐有明郡王做靠山,咱们不能轻易惩罚,但是打了他家的丫环,也等于打了明郡王的脸面,明郡王比自己挨了打还难受。”她觉得自己很会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我厌恶云清,但她有陛下依靠,我不能直接杀了她,但是我折磨了她的丫环,她也一样难受,这难道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那是灵瑶小时候的事情了,她小时候粉饰雕琢的一个小姑娘,他疼得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里,谁瞪她一眼他恨不能把对方的眼珠子挖出来,哪里讲的了那些是非道道。 不成想,却养成了灵瑶这样歹毒的个性。 他没有资格责备灵瑶,因为她所有的是非观,都是他这个父亲言传身教给她的。 “好。”敏亲王道:“父王答应你,帮你把陈大找回来。”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睡吧。” …… 三日后,刑部大堂。 云清因身份特殊,所以得到了刑部的格外照顾,堂下置了座椅,她受审亦无需跪拜,只需在主审问话时妥当应答。 云兰陪着云清坐下,看着官员们肃正的神色,小声凑到云清耳边道:“我就是不明白,姐姐你要是想要三司会审,直接说明身份不就行吗?何必跑到京兆尹府上说去,现在好了,怕是满京城的官吏百姓都知道姐姐你可能杀了人。” “我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姐姐你这是图什么呀?”云兰没死死地拧着眉:“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身份,还知道你可能杀了人,那今天这个案子要是输了你的名声还能要吗?” “兰公主您就放心吧,长公主心里有数。”蔡怀允绷着脸凑过来:“长公主熟知平国律法,不会有事的。”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哦。”云兰眼含威胁:“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蔡怀允有点怵这位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想知道的小公主,缩了缩脖子瞅向云清。 云清抬手点点云兰的额头,“你听话点,等回去我就告诉你。” “肃静!”堂上的官员拍拍惊堂木,肃容喊道。 堂下小声言语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堂下何人?” 云清没说话,安阳桥泰然答道:“大俞国,容乐公主。” 他的态度傲慢,刑部尚书也不敢多话,和身边的大理寺卿对视一眼,接着又问:“可知所犯何罪?对先前京兆尹府时证人沈三的证词是否有所争辩?” 安阳桥回头看了云清一眼,转身又答:“沈三所言并非全都作伪,那两名乞丐确实是我国公主所杀。” “哦?”刑部尚书不可思议地问:“所以贵国公主是认下了这罪行了?” “认杀人罪,但杀人实属无奈,依律法来看,公主杀人情有可原。” “笑话!”御史大夫冷笑一声:“杀人就是杀人,依我平国律法,就该一命偿一命,安阳丞相不会以为仅仅因为贵国公主身份高贵,就能免去责罚了吧?” “哼,这位大人说话好有意思,即便不是容乐公主杀人有难言之隐,便是我过公主真的在贵国街头杀了两个地痞流氓,你们还真敢拿杀人之罪将容乐公主处以斩刑?”安阳桥用比他更嘲讽的语气说:“你们敢胡乱治罪,我大俞铁骑就敢踏入平国国土,这位大人莫不是想因你一人之罪,使得两国兵马兵戎相见吧?” 御史大夫气势丝毫不输,反而挺直了腰板道:“有罪就是有罪,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敢如此说,如若你仅因为你国公主杀了我国百姓就要挥师南下,那我大平士兵岂能任由你俞国宰割?” “这位大人说的好,那本官看今日这案子也不必审了,本官还朝就向陛下请命,平国官员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处置我国公主,请我国陛下圣裁!” “去就去,打就打,安阳丞相还真以为我大平怕了你们俞国不成?!” 都是朝中肱骨,吵起架来唇枪舌剑,谁都没能越过对方一分,云清眼看着御史大夫的口水都要喷到安阳桥的脸色,抿唇咳了一声打断两人的争吵。 她地位尊崇,两人都不敢不给她面子,当即就住了口。 “这位大人,本宫有一事不明。”云清掀起眼帘看向御史大夫:“贵国律法,是否是只要杀了人就要以命相偿,不问其中缘由是非?” 她的问题问得巧妙,御史大夫迟疑了一瞬,“那倒也不尽然,还是要看看是非曲直究竟如何的。”他自觉此话一出气势便下了一成,想想又说道:“不过不论如何,杀人即使迫于无奈,也应当承担责任,从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好。”云清莞尔一笑,因不再服药而痊愈的脸上泛起淡淡的梨涡,眉目间风华无限。“本宫对贵国律法略知一二,我来说,御史大夫和诸位大人听一听,看我说的是否有错。” 第二百零九章:对峙 御史大夫不知她在弄什么名堂。 “来人,把人证沈三带上来。”刑部尚书朝下方衙役命令道。 很快包子铺老板沈三就被两名衙役带上来,他满脸苍白,垂丧着脑袋跪倒在下方,对着上头的官员们行礼:“草民沈三,拜见几位大人。” “沈三。”刑部尚书对着下方问道:“你三日前在京兆尹府曾经当堂指认俞国容乐公主杀人,今日是否还坚持之前的证词?” “小人……小人……”沈三直冒冷汗,双手撑着地面:“……小人……” 御史大夫眉头紧锁:“为何说话吞吞吐吐,容乐公主到底有没有杀人,杀人只是是否真是你亲眼所见?实话实说即可。” 沈三闭上眼,小幅度地抬了抬脑袋瞟了云清一眼:“……小人之前指认这位姑娘杀人之事,并不是胡说。因为半年前,小人的确亲眼看见了这位姑娘杀了两个乞丐。” “你且把事情经过细细道来。” “大约在半年前,这位姑娘蹲在我家铺子前,我好心给了……给了那两个乞丐两个包子,这姑娘兴许是饿极了,见了竟然上手就抢,那两人自然不给,他们争执间,这位姑娘一时不慎杀了那二人。”沈三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大人,小人刚刚说的全都是真的,并无一句假话,请大人明察!” “容乐公主,沈三所言是真是假,您认是不认?” 云清睨向旁边的沈三,“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一问这位老板,请大人应允。” 御史大夫当即想要拒绝,被身边的大理寺卿拉住:“我们与大俞毕竟还不到打仗的时候,你再三阻挠惹得他们不悦,对我们没有好处。” 刑部尚书将他的话听在耳中,冲云清点头:“容乐公主请。” 云清走到沈三面前,“我再问你一遍,我初见你时蓬头垢面,而三日前京兆尹府,你一眼就认出了我,这是为何?” 沈三头垂的更低:“小人眼力好。” 云清悉听尊便地颔首:“好吧,即便是你眼力好,那初见之后,我再去你店里,你为何又没认出我呢?” “您在说什么,小人听不太懂。” 云清嗤笑道:“懂法吗?” 沈三微讶,不明白她为何忽然问这个:“啊?” 云清看向她,秋水明眸漫不经意地扫过,跟着微微笑道:“平律中有‘贼从甲室,贼伤甲,甲好寇,其四邻,典老皆出不存,当论’一条,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见沈三摇头,云清敛下嘴角的弧度,“这句话的意思是,对于四邻周人遇事而不救,无论其四邻、典老、亦或是围观者,是否参与此事,都要以刑法论处。”停顿一下,她补充:“目睹他人杀人而不报官不相救,在事后半年才来官府检举,可处徒刑。” 她话说到一半时,沈三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说到最后,沈三的整张脸都被汗水覆盖。 云清还虚心地向御史大夫求教:“这位大人,我说的可有错漏?” 御史大夫板着脸,言简意赅道:“并无。” 沈三抖得更厉害了。 云清给了他缓冲的时间,片刻后才继续道:“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当日真的是我主动生事杀的人吗?” 沈三不语。 御史大夫看出了门道,沉着脸厉声喝道:“回话!” 沈三咽了几下口水,忽然颓废地歪下身子:“小人……小人能认出您,是因为几天前有一位小姐曾经给小人看过您现在的画像,小人仔细回想,才发现您和那次在街头杀人的小乞……小姑娘是一个人。” 云清和刑部尚书都没说话,沈三瞄了眼,更忐忑地开口:“当时您杀人的事情,小人看的真真的,是因为那两个乞丐要抢您的东西……还要动手打您,拳脚相加之下又持刀相对,您反抗时一时没注意才不小心杀了他们的。” 沈三接着又道:“小人当时在旁边看着,其实是想去报官的,但小店的跑堂才溜出去没多大会儿就来了一批人,他把昏过去的您带走,还打扫了街上争斗的痕迹……小人就想着,杀人不是什么好事情,既然已经有人帮您打扫干净痕迹,那小人还是别再多嘴的好。” “你们有没有想过,须得是多么凶险的情形,才能逼得一个弱女子徒手杀了两名成年男子?”安阳桥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国公主意外流落到贵国,贵国不知身份不以贵宾之礼待之也就算了,贵国随便一个腌臜浑货都能欺负到我国公主殿下头上,我国没有到贵国药阁说法便罢,贵国还反咬一口,说起我们的不是了,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御史大夫道:“若为两国交往,此事确实是我国待客不周,但这不意味着我国就能任由贵国公主杀死我国百姓。安阳丞相,放在任何地方,也没有你这样的道理。” 安阳桥没想到这个官员如此不知变通,当即讽刺道:“事关两国邦交,大人您真是秉公办案!” 御史大夫理所当然地颔首:“为国办差,理当如此。” 安阳桥:“……” “既是为国办差,自当遵循国法。”云清衔笑问他:“《平律·斗讼律》其九,‘两相殴伤论如律’中提到,诸斗,两相殴伤者,各随轻重,两论如律。后下手理直者罪减。《疏议》中更有条款:“假乙不犯甲,无辜被打,乙是理直,若因殴而杀甲,本罪不至死,可视情形酌减。极特殊者可免罪。”她坐回位子上,眼神直直地落向上首:“不知几位大人以为,我这情形算不算得上是极特殊?”。 论身份,她是邻国公主,两国明面上未起大的波澜,论案情,是平国百姓挑衅在先,若不是这位容乐公主能打,这位公主殿下真死在了他们平国,两国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论国法,这小姑娘对平法的熟悉程度不比他们差,说起律法来头头是道,能把他们堵得哑口无言。 第二百一十章:狼性 堂审散后,几位官员纷纷告辞离去,云清走到沈三面前,压低声音问他:“你为何要那么说?” 沈三快速地瞥了她一下,又很快低下脑袋:“小人作伪证已经无故陷害了您,良心难安。” 云清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我知道是谁找你来的。” 沈三羞愧道:“那位小姐以小人一家的性命威胁,小人实在是……” “我知道了,你走吧。”云清神色清冷地背过身去,淡声说道。 沈三欲言又止。 云清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放心,不会有人再寻你麻烦,也不会有人报复于你。” 沈三低低地答应一声,起身要走出大堂,走到一半又停下,犹豫又纠结地回过身去:“对不住,我老沈一辈子忠厚老实,虽说没干过什么好事,做坏事却是头一遭,您千万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云清没说话,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应,就又耷拉着脑袋走了出去。 刑部衙门外寒风瑟瑟,天光暗淡,有经过的衙役一壁仰头看着一壁小声讨论:“看这天气,八成是要下雪。” “下雪好啊,瑞雪兆丰年,来年米价又要降了。” …… 傅明礼站在窗前,任由扑面而来的大风落在脸上,他一头墨发迎风飞舞,高挺的鼻子被吹得通红。 王晋进门后看见这副情景,立刻走过来把窗关上,不赞同地冲他道:“这大冬天的陛下吹什么风哪,起了风寒怎么办?” 傅明礼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桌面上冒着热气的茶水,嗅着隐约的茶香,倏然轻笑道:“朕小时候被母后派去勤妃处请父皇,父皇不肯见朕,朕就站在琴阁外站等。数九寒天的时候,朕被冻得全身都是僵的,一直等到了半夜。” 阁楼里的先帝和勤妃弹琴对诗,煮茶闲叙,只他一人立在寒风里,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关照。 王晋知道这段往事。 陛下不得先帝爷喜爱,所以即使在学业上不比大殿下逊色,也不是很受先帝的重视。那次陛下在琴阁外等了先帝许久,最后直接在琴阁门前晕了过去,先帝才出面命人将太子带走,只吩咐了一句请太医瞧瞧,就又回了勤太妃处歇着。 陛下那次生了很严重的风寒,还牵动了心疾发作,一条命险些没了,太后亲自照料,在陛下病榻前哭了一整晚,第二天却以太子病重为由请了先帝过来。 王晋在傅明礼身边伺候多年,自认是最懂自家陛下的人,他少年孤苦,母亲为了争夺宠爱什么都豁得出去,名义上的父亲一直偏宠庶母和庶兄,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过。 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女子,又…… 云姑娘没得心病,陛下却是得了,而且很严重。 王晋叹了叹气,又往炭炉里加了几块炭。 傅明礼端着茶杯问他:“云姐姐那边怎么样了?” 王晋道:“据说已经结案了,云姑娘用平律中的疏议辨倒了几位大人,最后判了无罪。” “你信不信,明日一早俞国使团就会来朕这儿请示回国,还会把她一起带走。” 这话不好回答,王晋迟疑着:“要不陛下您再去见见云姑娘,和她好好说说?” “她要是真要杀太后,朕该怎么说?” 王晋无言以对。 “朕有时候真的想,就任她杀了太后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个母亲在朕这里只有面子情,不要也罢。”他说着,又闭上眼,双手捂住脸:“可,她到底是朕的母亲啊。” “生身之母,陛下割舍不下也是应当的。”王晋坐在炭炉边上,轻声道:“陛下,云姑娘喜欢您的话,自然不会对太后下死手。她要是真的对太后不利,那……”他皱着老脸,五官几乎都挤到了一起:“云姑娘可能是真的对您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要是对陛下您没意思,依奴才看,您也就别强求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王晋眼看着傅明礼的脸色越来越黑,忙添了一句:“不过不过,奴才觉着云姑娘对陛下还是有意的,陛下也不要过于忧心了。” “你觉得她对我有意?” 王晋点头再点头。 傅明礼:“何以见得?” 王晋想了一会儿,脑海里的各种画面一个连着一个的闪过,傅明礼面露催促时他才慢悠悠地出声说道:“您去捕狼的那个晚上,云姑娘坐了一夜,一个晚上连话都没说一句,等到您回来了才准备休息。”他忽而笑得慈爱:“奴才在边上看着,云姑娘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奴才感觉得到,云姑娘心里是十分担忧您的。” 傅明礼咳了咳,心里高兴得要死,嘴上还是漫不经心地道:“是这样吗?” 王晋憋笑点头:“没错,云姑娘一定是极其在意陛下您的。” 傅明礼满意了,美滋滋地坐了一会儿,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突然烦躁地把茶杯放到桌上:“她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想就这么随俞国使团走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云姑娘临走之前一定会和陛下告个别的,陛下您别着急,从刑部回到宫里得有一会儿功夫呢。”他把茶杯送回傅明礼手里:“陛下您喝茶,兴许您喝了这杯茶,云姑娘就回来了呢。” 傅明礼睨了睨他,端起茶杯咕嘟咕嘟一口气把里面的苦茶喝完,一脸木然地扭头问他:“云姐姐她人呢?” 王晋:“……” 门外有咚咚咚的脚步声传进门扉,傅明礼一喜,举目去看,正逢门被推开,他眼里的光更明亮了。 然而仅仅在一瞬间,他眼里的光尽数淡下。 乌突突的狼崽小明推开门跑了进来,跑到傅明礼脚下扒了扒他的腿,似在撒娇。 傅明礼无奈地抱起他:“臭崽子,你娘亲都不管你了,你高兴什么呢?” 小明呜哝两声,又往他怀里靠了靠。 王晋看着它待傅明礼怀里亲昵的样子忧心道:“陛下,这小明在人身边养的太久了,不会失了狼性吧?”。 傅明礼哼声,“狼就是狼,即使伪装得再和善,也不可能丧失本性。” 第二百一十一章:唤香楼 狼就是狼。 即使狼将自己的本性隐藏在和善的外表下,骨子里也依旧是阴冷的。 就和他一样。 …… 傅明礼走出宫殿,门外凉风拂来,去打探消息的吴皓回来,傅明礼掀起眸看去:“打听到了吗?” “打听到了。”吴皓颔首:“云……容乐公主从刑部出来之后就去了馆驿,至今未出,该是要在那里歇息了。” “朕知道了。”傅明礼浅浅淡淡地回应道。 吴皓在原地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便躬身退了下去。 傅明礼站在廊下,风扫衣摆,衣袂飘飞,灰蒙蒙的天色里,他却高贵优雅得仿佛即将飞升的仙人。 王晋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陛下,女尚书刚和俞国的人见面,一时欣喜住在驿馆也可以理解。” 傅明礼没吭声。 王晋眨眨眼,想说点什么,触及傅明礼过于平静的神情,又识趣地住了口。 他躬身垂首,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傅明礼身子挺拔地伫立在风口上,就这样站了一夜。 王晋期间无数次劝他回去休息,傅明礼每次都是表情平和地拒绝,眼角眉梢,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都看不出任何不悦。 他越是这样,王晋就越是胆战心惊。 天明时分,王晋把门口灭了的火盆重新点着,抬头想要说点什么时头顶蓦地有一大片阴影压了下来。 他抬头,被倒下来的傅明礼压了个正着,老脸被自家陛下后背坚硬的骨头砸中,生疼。 他却没有心思去顾自己的脸,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边爬一边对边上的宫人喊:“来人,快去请御医!” …… 馆驿。 院中八角亭里,云清端着茶壶为对面的安阳桥倒了一杯茶:“近来国中形势如何?” “公主失踪后,朝中乱了好一阵,还好有承亲王协助陛下即位登基,继而稳定住朝中的情况。”安阳桥顿了顿,方继续道:“您失踪后,不少官员因为一直等不到您的消息,已经投到承亲王一党了。” “我与陛下竞争皇位时争夺权力在所难免,而如今俞国天下已定,党派之谈便有些可笑了。”她语气温和,神色亦是娴静:“安阳大人,本宫希望您能协助陛下安稳江山,使俞国不再居于平国之下,而不是国中内乱不断,令得平国有机可乘,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阳桥微讶,安静地望着她含笑的脸,须臾慎重地应允:“公主殿下,老臣明晰了。” 这世间皇嗣,凡争权夺利,大都是不死不休,公主殿下乃真正的皇室血脉,本身才能又得到了满朝文武的认可,这样的条件,如若争位,谁胜谁负还很难说,而她却看得开,不执著权力之争,拎得起放的下,对于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来说是极为难得的。 他默了默,忍不住问道:“公主殿下,俞国终究是云姓皇室的天下,当今陛下是承亲王养子,您就真的甘心让他安坐于皇位吗?” “我知道,不论是朝堂上还是民间,都有不少质疑陛下血脉的言论,安阳大人是明白人,这皇家血脉看着尊荣,实际上一点用处都没有,云氏皇族的血脉保不住我父皇的性命,更兴盛不了大俞江山。”云清莞尔,言谈间的豁达和理性让人赞叹:“我大俞铁骑打天下,多年来没少被人嘲笑粗莽,云京墨虚怀若谷知人善任,是个合适的君上人选,我希望大俞在他的统治之下日渐繁荣,那样也不枉费父皇当年对他的栽培。” “公主殿下看得透彻。” “我也不过是累了倦了。”云清低眸看着桌布的纹路笑道:“从前看着父皇统政便觉得累,后来又看平帝这个昏君都如此兢兢业业,心下更是忧心难安,我性子闲散惫懒,担不起这样的辛苦。” 安阳桥心里和明镜似的,这一位是不想争,不是争不起,不论是为着先帝的遗命还是为了他这老朽后半生的荣辱,他都会全力效忠于她。 “今天公主也累了,不若回房休息吧。” 云清点头,回身对亭外的丫环道:“去把兰儿叫来。” “是。” 安阳桥奇怪:“公主殿下叫兰公主做什么?” “让她陪我去个地方。”云清道。 安阳桥道:“公主的身份现在不是秘密了,出门时带几个护卫吧。” “有擎云跟着我,没事。” 安阳桥乐道:“幸好来时把他带了来,否则公主与微臣之间传递消息还有的麻烦。”又问:“公主殿下要去哪儿?” “唤香楼。” …… “小姑娘,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迎客的姑娘瞧见两个生动漂亮的女子走到唤香楼门前,用团扇掩唇媚笑道:“唤香楼是爷们来消遣的地方,可不是你们这些小姑娘能来的,快回去吧。” “姑娘家为何不能来?”云清弯唇:“男子来这里消遣,我们来这里找人聊天,一样都是花银子,我们坐一坐就走,不多耽误你们的功夫。” 那姑娘视线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圈,最后冲身边的另一个姑娘低语几句,这才对她们道:“小妹妹说得有道理,和你们说说话怎么也比应付那些臭男人省力气得多。”她牵起云兰的袖子,扭着腰肢将她们引到了一处雅间。 云清和云兰坐在圆形的木桌前,那姑娘端起茶壶为她们倒了一杯茶:“姑娘先等一等,老鸨稍后就来。” 云清点头:“有劳。” 她话落,门外就有缓缓的敲门声流转而入。 “进来吧。”云清道。 唤香楼的老鸨推门进入,瞥了眼站在一侧的姑娘,朝她摆摆手:“你先出去吧,门口守着别让人进来。” 姑娘乖巧地点头,迈步出了门。 门被关上的下一刻,老鸨朝着云清砰地跪下:“属下见过公主殿下。” 云清扶她起身,“京中谍网多亏你关照,这些年辛苦你了。” “公主殿下折煞属下了,为国尽忠何谈辛苦。”。 云清端起茶杯抿了抿,也不多拐弯抹角:“唤香楼密探撤出京都的事情,应该已经有人和你说过了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决定 “是。”老鸨道:“属下等已做好全面退出平州的准备,只待殿下吩咐,就可以随时离京。” “在离京之前,万不可露出什么马脚。我们要走的消息也不可以告知任何人。” “公主殿下放心,属下都省得的。” 云清走到边上的博古架前,看着上面的摆件状若无意问道:“浣娘你在平州多久了?” “回殿下话,已经近二十年了。”浣娘垂首答道。 “二十年……”云清笑了一声:“比我的年纪还大。” “浣娘当初来平州时还算是年少,如今已是徐娘半老了。” “心不老就不算老。”云清回眸一笑:“我听安阳大人说起,你年轻时有过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今日我向你允诺,你回国之后只要他未娶妻,我就许你们成亲。” “公主殿下的恩泽属下很是感激,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恐怕早就娶妻生子,我早就不指望了。” 男女之情本就难懂,何况是这个年纪的男女婚事,云清更不好劝什么,她静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管怎样,还是该回去看看。”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看着浣娘脸上的伤感越来越重,她笑着转开话题:“你经营京中谍网多年,对太后和敏亲王的事情怎么看?” 浣娘低头,趁着云清没看她的间隙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太后和敏亲王的私情持续了很多年,两人之间的感情很深,平国太后对敏亲王很信任,很多事情都会交由他处理。尤其是近年来平帝对太后不甚重视,敏亲王更是成为了太后最大的依仗。” “多年前太后并敏亲王参与俞国内乱,这件事你查清楚了吗?” “殿下,属下无能。敏亲王这个人做事极其谨慎,咱们的人跟不住他,他的事,我们只能从外人口中得知,但能查到的消息也很少。” “查得到的消息有什么?” “敏亲王府的管家每月初三会和太后身边的一位嬷嬷见一次面,不过他们见面时周围有不少暗卫跟随,他们见面的目的我们也无从得知。”浣娘话音一顿:“不过公主殿下身边应有高手跟随,如果冒些险让人去跟着,或许会有收获。” “今天是初几?” 浣娘:“殿下,今天是二十五,离他们见面还有不到十天。” 云清看向画卷的眼眸一闪,浣娘察言观色,立即说道:“公主殿下不如再等等,等到查清他们联络的内容再回国。” “我再回去和安阳丞相商量商量。” …… “姐姐,这里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人看着就成了,你还真要留在平州等那两个人见面吗?”云兰觉得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云清了,“两个下人见面,就算是传递消息,咱们的人过去也不见得有什么收获。咱们又不能派人生抢,多留这十来天能有什么意义?” “这么长时间你都等了,再等个十来天又有什么打紧。”云清笑弯了眼,点她额头:“放心,大俞没了你这个小公主照样会转的。” “姐姐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云兰嗔怪道:“姐姐你都决定要回家了,那这里的很多人和事,你都顾不得那许多了。” 云清翕动嘴唇,有一瞬间不敢对上云兰的眼睛:“兰儿,你还小,你不明白……” “我没什么不明白的。”云兰气呼呼地打断她:“姐姐,狗皇帝对你或许的确有真心,你放不下他我也能理解,只有一件事,你必须得明白,你是大俞的公主,他是平国的皇帝,除非俞国兵败和亲,否则你们两个是不会有结果的。” 见云清仍是一脸不为所动的神态云兰云兰顿时恨铁不成钢地道:“姐姐你一向比男儿还果敢决断,怎么到了情情爱爱上就开始犯糊涂了呢。” “人这一辈子,总该有一两件足以打破平静的事情吧。”云清眼眸里绽出星星点点的笑意:“过分果敢坚毅并不是什么好事,我也不希望自己变成如皇祖母那样的人,一辈子争权夺利,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云兰呆愣愣地望着云清,好像重新认识她一样:“姐姐,你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云清但笑不语。 一直到回到馆驿,云兰都还在回想云清之前那淡淡一笑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云清走在前面,待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时,安阳桥身边的侍从立马迎上前来:“公主,丞相让属下在此处等您。” 云清停下步子:“是有什么事吗?” “暗卫发现正昀宫紧急召见了太医,丞相让属下来问过您的意思,我们是不是要趁着这个时候离开平州。” “是平帝急病吗?”云清嗓音一紧,语气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侍从没察觉到她的异样,立刻答道:“丞相就是这样怀疑的。” “去告诉丞相,离京一事我另有安排,没有我的命令,我们暂时不离开平州。” 侍从睁大眼睛:“殿下?” “还需要我说第二遍吗?”云清睨向他。 “没有没有。”侍从连连摇头:“属下这就去禀告丞相大人。” 云清说完立即转身离开馆驿大门,云兰在后面叫她好几声,始终没有得到应答。 她跺了跺脚,皱眉跟了上去。 …… 此时宫里正是一团乱。 陛下突然昏倒,宫女太监们都被变故弄乱了阵脚,还好有王晋临危不乱,和缓有序地吩咐宫人们各司其职,这才没有让消息大肆流传出去。 王晋站在龙榻前,揪着符安肩膀处的衣服细声叮嘱:“符太医,陛下在风口上站了一晚上,加上本身就有心疾,之前一段时间又一直没好好服药,奴才怎么瞅怎么比之前几次严重,您可千万仔细些,让陛下快些醒过来,这满朝的事儿都在等着呢,陛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天下非乱了套不可。” “闭嘴。”符安翻着白眼不耐道:“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把个脉,我走个神的功夫诊错脉开错方子遭罪的可是你们陛下。”他扬扬下巴觑向王晋:“知道吗?”。 王晋顿时点头如捣蒜。 第二百一十三章:醒不过来 “确实有些棘手。”符安把完脉站起身道:“他寒气入体,偏生躁郁在心,两气相冲,对他的身体伤害极大。” “那符太医有没有什么根治的法子?”王晋被他的话说得眉心一跳,当即抓住他的手:“符太医啊符太医,就当是老奴求您了,就算是顾忌着血肉之亲的情分,您也得为陛下的事尽点心不是?” 符安冷冷地拂开他的手,侧过身避开王晋投来的视线:“王总管,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和你的主子只有君臣之仪,并无兄弟之义。” “符太医……”王晋骨鲠在喉,一时难言。 符安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强行压制住那口要翻滚到后头的怒气,“你放心,职责所在,我自会医治好他。”他回过身看向床上面无血色的傅明礼:“不过他的心疾太难办了,我能给他开药,却不能保证他能顺利醒过来。” 王晋睁大了眼睛:“符太医!” 符安朝他摆手:“换作任何人来看,都会是这个结果,我只能尽力给你开出药效最好的药方,今日一日夜你都须一刻不离地盯着这边,不能离开他百步,我回去备药之后就回来在偏殿候着,他这边一有动静,你要立即通知我过来。” “还有。”符安的话停顿了一下,道:“为了确保他能安然无恙地醒过来,你还是把你们的女尚书叫回来吧。” 王晋心头一紧,和神色紧绷的符安对视着:“符太医,您和老奴说一句实话,陛下的病情,真的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生死一线,你说严重不严重?”符安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药箱:“我得先去抓药开药,没工夫和你说话了,你先在这儿看着……别忘了找人去叫云清回来。” 符安嘱咐完,快步走了出去,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他才出了正昀宫小门,云清就携着云兰快步朝这边走来。 云清看到他眉心一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问他:“他真的病情很严重?” 符安认真地回道:“九死一生。” 云清前一刻还挺直的肩膀后一刻就耷拉了下来,刹那间闭上眼:“有把握治好吗?” “我会尽力。” “劳你费心了。”云清道。 “他能不能安全醒过来,和他求生的意识有很大关系,你对他而言不同旁人,你在他旁边多和他说说话,他早些清醒的可能会大一些。” “我知道了。”云清和他错身而过,抬步迈进红漆大门的瞬间,一粒雪花落在她浅蓝色的裙摆上。 转瞬即化。 酝酿了一整晚的大雪羊毛般纷纷扬扬地落下,云清坐到傅明礼的床前,盯着他紧闭的眼皮,无声地握住他的手,他的体温很低,手上亦是冰凉,云清却觉得满心温暖。 窗外雪落风凉,黑夜悄然而至,天空中接连掉落的细碎的白和纯澈的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宫人们踩在雪地上匆匆而过,一小会儿的功夫,雪上人影再无,徒留深深浅浅的脚印。 午夜宫门下钥,宫里陷入了沉重的寂静。 “在围场上时我查出了太后参与大俞内乱的真相,我说要杀她,你恼极了,竟然说要杀我。”云清凝着他的脸笑了笑:“当时我看起来不在意,其实心里在意的要死,我就在想,你怎么能为了那样一个人想要杀我?”她攥紧他指尖,浅声质问:“你真的舍得?” “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在俞国那么多年,追着我捧着我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可是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喜欢我的,不喜欢我的,厌恶我的,仰慕我的,只有你一个人,我想忘也忘不掉,想恨也恨不起。爱也不能恨也不能,傅明礼,你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我从小就被父皇当成男孩一样教导,他想让我当皇帝,我就识文习谋,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强大的政客。我谁都没有告诉过,除了偶尔冒出的那么一两个、想要指点江山的念头以外,我更希望自己能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建一座宅院,我想出去走走的时候就到处去玩,走山访水,看遍奇峰美景。我想要安定了,就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陪我读书煮茶,下雨了,我们在亭间听雨弄弦,下雪了,我们就在暖阁里温酒煮梅花。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承担自己不想承担的责任,不必去见自己不想见的人。”她晃了晃手中他的大手:“傅明礼,如果你醒了,我就考虑考虑让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床上的人安然地紧闭这双眼,唇瓣紧抿,几无人气。 云清忽然用指甲掐紧傅明礼的手心,紧盯着他的脸:“傅明礼,你真想就这么死过去,再也不醒过来了吗?” 她咬住唇,默了一下才道:“你要是死了,我回去就找个男人成亲……就找那种长得好看又温文尔雅的、你平素最看不起的那种男人,我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每天都和他待在一起,等到我们老了,我就在湖边置一座庭院,和他一起养老,我们帮儿女们带孩子,我还会告诉我的孙子孙女,他们的祖母年轻时曾经看上过一个脓包,闭上眼睛就再也不敢醒过来。” 她好像气急了,之后的半个晚上都在傅明礼耳边叙述自己和另一个男人的“幸福生活”,她说的口都干了,嗓子都在隐隐发痛,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不是细细地听,云清几乎听不到傅明礼的呼吸声,那样的静默太过可怕,她下意识地开口说话,天南海北地什么都说,从她遇到过什么人,到她这段日子度过几本书,最后实在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就拿起了床边书架上的一本杂记念给他听。 天色将明,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傅明礼的眼睛仍是死死地黏在一起。 云清整颗心都凉了下来。 云兰顺着门缝看清里面的场景,轻轻叹了口气关上门。。 王晋端着药碗走过来:“云兰姑娘,您也跟着守了一夜了,回去歇息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背后的人 “我姐姐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休息啊?”云兰郁闷地朝里面瞥了一眼,无可奈何地道:“王公公,你们能不能行行好,放过我姐姐。她这些年一直过得很苦,身上那么多的重担,后来又被人算计到了你们这儿,她堂堂一个俞国公主,杀两个欺负她的地痞流氓都要被你们当做犯人似的推到公堂上去审问。你们这皇帝陛下更是荒唐,把我姐姐给锁在宫里不许出去,这是把我姐姐当宠物养呐?”她扭头,用下巴指了指里面:“现在他这个样子,我也不会再多说他什么了,希望王公公能在你们陛下面前多劝几句,别再为难我姐姐一个弱女子了成不成?” “云兰姑娘。”王晋满面无力地道:“咱家和您说句心里话,陛下如今的情况,能不能醒过来都是未知,您和奴才埋怨再多,奴才也未必有机会和陛下说呀。” 云兰不太相信:“他病得有那么严重?” 王晋摇摇头:“云姑娘是多聪明的人哪,陛下要是没有那么严重,云姑娘又怎么会……” 云兰一凛,“对啊,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姐姐现在这样。” 这小姑娘单纯得紧,王晋不得不多叮咛两句:“云兰姑娘,陛下病重事关重大,请您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否则……” 云兰没好气地背过身:“放心吧,我姐姐不喜欢我做的事情,我一件都不会做。” …… 第二天一早,符安前来诊脉。 云清坐在床边,紧张地盯着他。 符安看看她,又看看云清,最后叹着气耸耸肩:“你这样盯着我瞧,我还怎么探脉?” 他指指门口,有点嫌弃地道:“去梳洗一下换身衣服吧,等会再过来。瞧你这身衣服皱得,哪有个公主样儿?” 云清摇摇头:“等你诊完脉再说吧,他一天一夜都没醒,我实在放不下心。” 符安睨着他,突然起身要走。 云清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医者诊脉最重要的就是心平气和,这话我昨儿也和王总管说过,你如果坚持在这里盯着,那还是换个太医来看吧。” “以前你诊脉时有旁人在侧,却从未听你这样说过。”云清道。 “那是因为以前你们生的病没有这么棘手,小病小灾而已,犯不着我把所有人都请出去。”他质问地问着云清:“但是你说,他现在的这副模样,看起来能是小病吗?” 云清静默一下,点头答应道:“那好,我出去。” 她在外面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符安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垂丧着神色走出来。 “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符安将手背到身后,眉眼低敛:“他昨晚没有及时清醒,风寒和心疾同时发作,医治起来更是艰难。”他沉吟片刻,“最重要的是,朝堂上的事情每日都会上报到御书房和正昀宫,他昏迷着无法处理政务,更没法出席早朝,一旦陛下重病的消息传出去,会引起整个朝廷的动荡,这些事情都是我们阻止不了的。” 云清疲惫地倚在柱子上,闭上眼按了按额角:“这样,等会你和王晋去一趟庆安宫,和太后商议此事。” “你的意思是?” “什么理由足以让一个皇帝不出席早朝?” “你是说……” “这件事我不能出面,你们两个去见太后,说明陛下重病之事的利害,让她以突发急病为由令陛下侍疾,月余内暂停早朝。其间的政务全都交给宁王处置。” 符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语气有些奇怪地道:“那可是太后啊,她能听我们两个奴才的话?” “只要她长了脑子,就不会不听你的。”语气分外啊笃定地道:“你只要将此事和她一说,之后如何去做,她一定比你我更清楚。” “好。”符安应完之后动了动唇,眼神时不时在云清脸上打转,云清被他看得心烦意乱:“你想说什么就说。” “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现在还能做到吗?” “我答应的事,当然会做到。”云清慢条斯理地走到门前,掀开帘子看了眼床上安然于榻的傅明礼,才回眸对符安到:“放心,你母亲的事情,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的。” 她的态度太坚定了,冲散了符安心下的些许不确定,他本能地点头:“我相信你。” …… 林鹤被免职之后,新上任的京兆尹奉命重新审查林鹤多年来审理的所有案件文卷,适逢此事有人检举有在案犯人潜逃在外,京兆尹当即上报此事,申请抓捕犯人,并依照律例加以严惩。 符安得知此事时刚刚整理完傅明礼近日可能用到的药方。 传信的是他养父府里的小厮,此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大人,夫人的事情终于有了个结果,这回您可该舒心了。” 符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从百子柜的抽屉里抓药,“舒心?有什么可舒心的?林鹤不过是一个京兆府尹,他哪里来的胆子敢释放重罪的犯人?”他把抽屉推进去,“这件事背后一定还有人指使。” “大人,这件事老大人早就和您说过了,背后的贵人咱们得罪不起……” 符安骤然冷目:“连当今皇帝我都得罪得起,还有谁是我得罪不得的吗?” 小厮自知失言,稍顷呐呐道:“要说是谁可能对夫人动手,宫里这位凶名在外的太后娘娘不是首当其冲吗?” 符安的手握紧了手里的药包,想起昨日去见太后时对方雍容华贵的模样,嗓子眼里溢出一声声冷冷的笑。 “如若是她,我即便拼了这条性命也绝不会放过。” 药材外包着的纸张被他捏得满是褶皱,他素来风趣开朗的面上不见往昔的戏谑笑容,反而带着几分阴狠。 他伸出手,将手里的药包地出去:“去,把这包药送去正昀宫,记得从侧门入,别被人看见。” 小厮缩着脖子接了过来,低声应着是。 …… 三日后,安阳桥亲自入宫求见云清。。 云清听到宫人的消息出去时,在安阳桥身边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第二百一十五章:是不是 “宁王殿下?” 明达含笑行到她面前:“好些日子不见了,你还好?” “一切都好。”云清颔首,转眸和安阳桥对上眸光:“宁王和安阳丞相怎么一起过来了?” “本王来探望太后,正巧和安阳丞相遇见,就一起过来看看你。” “劳你挂心了。” 或许是近来交集太少,两人说起话来难免生疏尴尬,明达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几句寒暄之后就要告辞。 “宁王殿下。”云清出声叫住他。 明达停住步伐,唇边不可自抑地抬起一个弧度,说话时语气透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怎么了?” 云清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站定,“陛下生病的消息,想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为什么这么问?” “我们的暗卫能发现的事,别人也未必发现不了。”云清抿唇,仰起头看他:“宁王殿下,恕我多一句嘴。眼下傅明礼生死关头,朝中势必会有议论,你既是贤明亲王,又是正直君子,朝廷里的事情,还望你多费心。” 明达深深地凝视她不染尘垢的俏脸,良久徐徐颔首:“你放心,身负皇恩,这些事情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尽力的。”他单手背后,食指和拇指摩挲着,思量着问道:“我很想知道,你这样嘱咐我,是为了大平朝务,还是为了理应主掌朝务的那个人呢?” “宁王殿下这话问的有意思。”云清坦然自若地扬起下巴回应道:“俞国与平国历代不和,我是俞国皇室中人,若不是为了自己在意的人,又怎么会去维护敌国朝堂的安稳?” 明达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承认,愣了愣。 云清眼波暗转,浅声询问:“殿下明知太后的急病有假,还大老远地跑过来探望她做什么?” “太后好歹是我的长辈,无论真假,我都理当过了探望。” “勤太妃近来可好?” “母妃安好。” “那就好。” 两人说完,明达张张嘴,“……那,我就先走了,你和安阳丞相慢聊。” 云清点头。 安阳桥瞧着明达远走的背影,和云清笑言:“这位宁王殿下也算是个清风朗月的君子,唯为情所困而已。” “老大人活成人精了?” 安阳桥示意云清坐下,自己也随之坐在对面:“公主殿下在俞京时就常为世家男儿竞相追求,如今这宁王殿下与那些二郎别无二致,老臣自然看得出来。” “宁王对我有恩,我当时重伤昏迷,就是他救了我。” “老臣知道,宁王殿下不仅仅是殿下的恩人,更是咱们整个大俞的恩人,老臣也相信,日后如有机会,陛下也一定会设法帮您还了这位宁王殿下的恩情。” “宁王不是施恩图报的人。” “或许吧。”安阳桥朝傅明礼寝殿的方向瞟了瞟:“殿下是打算等到平帝康复之后再行回国吗?” “这事我还没有想好。”说起傅明礼的病情,云清的脸色不是很好:“……他现在生死危急,我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这里。” 安阳桥瞬间领会她的意思,若有所感地点头总结:“如此看来,殿下就是对平帝有情了。” 云清好不避讳自己的心意,平静地扯唇笑道:“举凡俗世女子,能遇到一个将整颗心尽数交付的男子,想来也很难不动心吧。” “老臣只曾听说殿下在此地时被人限制行动,过的并不自在。” “老大人见过我母后吗?” “什么?”安阳桥怀疑自己听错了。 云清道:“我听说她曾经也是一个闲散的女子,不知为何,她竟也能心甘情愿地留在宫里,被一方宫墙锁住自由。” 安阳桥回想起记忆深处那个恣意洒脱如男子的姑娘,眉目都柔和了几分:“您的母后出身名门,也是一个极其出色的女子。她的性子确实很很多大家闺秀不太一样,她不爱红妆爱武装,时常一身男儿锦袍走街串巷,时间久了,我们都将她视同男子看待。” 云清对这些事情也有过耳闻,浅笑垂眸道:“这样一个洒脱肆意的姑娘,最后居然嫁入皇家,为了一个男子,一辈子受尽宫廷礼仪的约束。” 她抬头看看安阳桥,唇角的笑意愈深:“我知道丞相在想什么,你约莫是在想,终究是个女儿家,为了男女之情,连自己都可以不要了。” 安阳桥迎上她视线,些微怔忪。 云清又接着反问道:“您有没有想过,母后不过是为父皇放弃了自由,可父皇呢?”她一字一顿地道:“他却肯只为了一个女子,而将他们之间唯一的女儿推上至尊皇位,仿佛将整个江山都视同儿戏一般。” “安阳大人。”云清喃喃似的说道:“再坚硬的内心,也会有动容的时候的,何况那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值得钦慕的男子。” 安阳桥静静地谛视她,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即使那个人的母亲,参与了谋害先帝的叛乱也没有关系?” “皇祖母谋害父皇,按国法应诛九族。依律处置的话,我此刻已成了地底下的孤魂。”云清仰头看了看远处乌蒙蒙一片的天空,走到亭口压了压亭边干草丛里的积雪:“天气已经够凉了,丞相早些回去休息吧。” 天气已经够凉了。 安阳桥心里回味着云清的这句话,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馆驿。 蔡怀允在正厅里等候多时,见他回来一喜:“丞相,公主殿下怎么说?咱们是否很快就会启程回京了?” 安阳桥老神在在地摇头坐在主位上:“不要着急,回京的日子,十天半个月且定不下来。” “为何?”蔡怀允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总感觉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平帝已经这样了,公主殿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道还真等那小皇帝病好了再准备离开?” “蔡大人,老夫知道你着急回家带孙子,可这事急不得……”。 “安阳大人莫要再找借口了,下官都听说了,公主殿下耽于儿女私情,为了那小皇帝打算不走了,是不是?” 第二百一十六章:味道 “你这是听谁说的?” “公主殿下做女官时和平帝过往甚密,满平宫谁不知道?” 安阳桥:“殿下要留下,自然有她的道理,不该问的不许多嘴。” “丞相大人,咱们来平国是干什么的?”蔡怀允绕着安阳桥绕了一圈,“咱们的目的不就是接殿下回国吗?”他急得直跺脚:“咱们在这儿耗了多长时间了?公主殿下那儿好不容易做好准备马上就要走了,关键关头平国小皇帝一出事,殿下她就什么都不顾了,想也不想就要留下来。” 蔡怀允摊开手冲他问道:“大人您说,咱们不远千里来这里,为的什么呀?别闹到最后公主殿下没接着,咱们白跑了一趟。” “不管殿下如何决定,咱们这些做臣下的也只有遵从的份儿。”安阳桥淡然道:“殿下自己不想走,咱们难道还能拿刀逼着她走?” “殿下毕竟还是个女子,这小姑娘啊,不比男子心肠硬,管她从前有多么睿智果断,一旦动了心,就连自己姓啥都忘了,人家叫一声头疼脑热,她就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要死要活地要留在这里,大人我跟您说,这年轻女孩子在这种事上感情用事就是不像话……” “行了!”安阳桥沉下脸,压着嗓音打断他的话,回头看过去时眼神也不太好:“多大的人了,说起话来还这么没轻没重的。什么小姑娘心肠软,我问你,要是换了你家夫人在家里生了重病九死一生,你能抛下她跑来平国吗?”见蔡怀允面现犹疑,他轻叹了一声道:“以己度人,男人女人,对待起感情来有几个能保持心平气和的?别拿你那套说法去衡量殿下,她心里在想什么,咱们这些下头的官吏是揣摩不清的。” “丞相教训得是。”蔡怀允掩面道:“是下官狭隘了。” “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你家里人多,又快过新年了,催的急了些也在情理之中。”安阳桥在厅中徘徊片刻,“……这样,平国有我盯着就成,你先回大俞,待殿下这边处置妥当了,我再护送殿下回去。” “丞相大人此言令下官自惭形秽。”蔡怀允一听这话,更是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下官是随使团一起来平国的,回去当然也得一起回去,古往今来还没听说过哪国的使者出使他国后掉了队自己先行回国的,晚些回去又如何,只要能成功护送殿下回京,哪怕候上个十年八年的,也使得。” 安阳桥连连点头:“蔡大人这样说,本相亦深感欣慰。” 蔡怀允咽咽口水,掀掀眼帘小心地问询:“大人,您刚才说,平帝患了重病,九死一生?” 安阳桥睨向他:“这事还拿不准,宫里究竟是何情况本官也不清楚,咱们俞国的官员不在这种时候趁火打劫已经算得上仁慈,关心平帝生不生病做什么?” “大人说的是。”蔡怀允低应,若有所思地垂下头。 …… 云清把最后一口药送进傅明礼的嘴里,又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这才将药碗递给身后的彩蝶。 “您也去用膳吧,都两天没怎么用东西了,这样下去身子熬不住的。”彩蝶体贴地扶她起身,柔声劝道。 “我还好。”云清擦了擦额上的汗,“小明呢?它吃了吗?” 彩蝶抿唇点了点头,忍不住翘起嘴角:“您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在意,还关心它吃喝?” 云清没说话,迈出门槛后示意门口的王晋进去盯着,这才去偏殿用膳。 “我自己用就成,你先下去吧。”云清坐下之后对彩蝶道。 彩蝶依命退了出去。 云清拿起筷子,余光瞥向紧合的窗口:“什么事?” “殿下,蔡怀允大人的几名亲随在半个时辰前离开了馆驿,去往大俞方向。” 云清夹了筷子青菜放进碗里,头也没抬:“是知道我暂时不回去着急了吧?” “丞相回到驿馆后和蔡大人见过面,似乎是没劝住。”窗外的声音有些淡。 云清满不在意:“平帝此时重病,对于大俞来说确实是个好时机,蔡大人坐不住也是有的。”她道:“把人拦下就得了,蔡大人是个明白人,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属下遵命。” “对了。”云清将耳边碎发别到耳后:“让人盯着符安。” 对方沉默了一下:“殿下是忧心此人对平帝不利?” “这倒不是。”云清皱皱眉头,疑惑重重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这段时间有些不对,具体不对在哪里,我又说不出来。”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让人去盯着。” 云清隔着一层窗纸点点头,没再出声。 窗外的人影见她再无吩咐,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正昀宫附近。 他身轻如燕,来去仅如一阵轻风刮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走后,云清随意吃了两口东西,就又回了傅明礼的寝殿照看。 王晋站在床边,见她走进,一只手背到了身后,神情恭敬地向她行礼:“云姑娘。” “你下去歇着吧,我来看着他就好。” 王晋扯唇,朝床上的傅明礼瞅了瞅,忽然跟云清道:“云姑娘,陛下好些天没沐浴了,要不奴才帮陛下擦擦身子换身寝衣?” 云清不以为意,“也好。”她转身要走,迈了两步突然停住。 王晋:“云姑娘?” 云清:“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王晋呵呵地笑:“女尚书见谅,许是陛下这两天出汗多了些,您稍等片刻,奴才这就给陛下更衣。” 云清动了动嘴唇,想说自己闻到的好像不是汗臭味儿,话到嘴边又觉得好笑,摇了摇头就自行走了出去。 …… “打听到了吗?” 太医院中,符安一壁收拾着药箱一壁朝身边的随从问道。。 “奴才使了些手段,问了看守那几个痞子的狱卒。按照那几人的说法,据说当时是有一名年轻姑娘找过他们,让他们趁着夫人外出时轻薄于夫人。”随从说着,头垂得更低:“不过那年轻姑娘是谁,那些人也不知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尖酸刻薄 “画像呢?”符安迈过门槛,示意随从跟上。 随从为难地挠了挠头:“主子,咱们的人和那几人接触的时间太长容易引起其他狱卒的怀疑,况且……” 符安挑眉:“嗯?” “历时久远,那些人约莫早记不清对方的相貌。即便记得,咱们又该如何让他们把那女子面相的细节一一描绘出来,再勾画成人像呢?” “直接找个擅长画画的,想办法把人送进牢里。”符安只考虑了一瞬就有了主意。 “这是个主意。”随从点头,信心满满地道:“主子您放心,只要他们还记得当初那人的模样,奴才就一定能帮主子把画像拿到手。” “做事小心些,别被人发现我在查当年的事。”符安道。 …… 云清在外等了好一会儿,王晋仍然没有叫她进去。 她按了按额角,察觉到一阵脚步声在逐渐靠近。 “容乐公主。”脚步声最终停在云清面前,“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云清不需抬头,就能猜到来人是谁。 太后娘娘身边最得意的楚嬷嬷。 …… 庆安宫繁华依旧,即便陛下暗里令太后禁足,宫女们仍被管束得恭顺谨慎,路过她身边时只低头行礼,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云清抬步迈进门槛,宫殿里接连不断的咳嗽声真实到令她怀疑太后是否真的生了重病。 然而她进殿后才发现,太后的寝殿里有一名声音与太后相似的宫女专门负责站在门边咳嗽,为的就是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她掀起珠帘走进去,太后亦是真的躺在床上,脸色发白到病态,若不是她仔细看时发觉她脸上几不可察的脂粉痕迹,几乎真要以为她大限将至。 云清的眼神停在对方面上不动,略一颔首:“太后。” “容乐公主。”太后意味深长地道:“你骗的哀家好苦啊。” “若不是有意相瞒,我又怎么能知道太后这些年做下的好事呢?”云清抬步想要靠近,一边的宫女立即警惕地挡在太后床前,云清一愣,继而哈哈笑出了声:“太后何必如此,我就算是再蠢,也绝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杀你的。” 太后不自然地挪开头,她也知道云清并不愚蠢,但她心里有鬼,明里暗里都不得不提防。 “太后叫我来做什么?”云清歪头,唇角的笑容单纯如稚童:“就是为了试探我是否要杀你吗?” “你大可不必如此牙尖嘴利,你父皇的死不是我一人下的手,而且两国之间的争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们俞国早些年不也没少对我们大平下手吗?” “太后做事有自己的理由,云清虽狠毒了你,但也不是不能明白你此刻的心情。”她食指在下巴上点了点头,兴味十足地盯着床上的太后:“让我猜猜,太后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她浅笑,美丽的眼睛滴溜溜地打着转,学着太后素日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太后此刻肯定在想,这丫头早先扯谎蒙我,已经知道我参与过俞国先帝的死,今后她肯定会尽全力对付我,与其等她对我下手,倒不如我先杀了她!”她话音顿住,停了一下又接着道:“偏生皇帝喜欢她,她在平国里出事,皇帝定然会怀疑到哀家身上,所以哀家得寻一个绝妙的时机杀了她,还得把杀人的嫌疑找个倒霉鬼扣上去……沈灵瑶,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她收敛笑容,低头俯视太后更显惨白的面容:“太后娘娘啊,我有些想不明白,敏亲王好歹是你心上之人,你那灵瑶当替死鬼,就不怕敏亲王和你反目吗?” 太后急促地呼吸,一只手指着云清:“你!” “也许你是真的不怕。”云清面无表情地说:“因为你这种人,嘴上说着在意亲人在意儿子在意爱人,骨子里却极凉薄,你根本谁都不在乎,为了自己的利益,你可以不要亲人不要朋友不要爱人,只要能保住你的荣华富贵,你连脸都可以不要。” 她才多大个人哪,说起话来那股子尖酸刻薄的劲儿不输给大她几十岁的老嬷嬷,太后被她臊得满脸通红,指着她呐呐半晌尽是无言。 眼瞧着她连气都喘不匀了,云清好心地冲旁边的楚嬷嬷提醒:“快给太后娘娘倒杯水呀,没瞧都快气晕过去了嘛。” 楚嬷嬷不善地从她身上收回视线,但仍依言倒了杯水送到太后嘴边。 太后一杯白水下肚,喘息略微平稳了些,神色也冷静了许多。 她吸口气,看着云清问道:“你之前对哀家说,你有真心恋慕过的男子,这话也是假的?” “不然呢?” 太后阴森森地冷笑:“哀家听说,如今俞国的国君是俞国承亲王的养子,他与你青梅竹马,感情甚是深厚。” 云清笑意不变:“太后想说什么?” “你都有了心爱的男子了,还缠着皇帝做什么?”她气愤地低喊:“还不快趁着皇帝重病,赶紧滚出我们大平!别再来哀家面前碍眼!” 云清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太后在想什么,波澜不惊地问:“太后是真的不想我耽误傅明礼的感情,还是想趁着我离开平国的路上,找人了结了我呢?” “哀家可以保证,你在平国境内时,哀家绝不对你下手。” 言下之意,就是要在俞国杀她了。 云清的笑容更冷:“我也可以保证,不管我何时回国,回国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我在回程出了事,我俞国兵马定倾尽全力向平国问责。” “你吓唬哀家?” 云清哼声:“我们俞国除了那个缺心少肝的太后以外,最大的优点就是一致对外。太后不信,大可以杀我试试,我云清一条性命而已,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自顾自走到桌前坐下,从桌上的果盘里拿出一个桔子,随手一扔,室内的咳嗽声顿时消失了。 她似笑非笑:“问题是,我敢拿自己的命赌,太后敢拿整个平国与我赌吗?” 太后不可思议地看去,只见那不足拳头大的桔子准确无误地塞进了宫女的嘴巴里。。 云清拍拍手,皱眉嫌弃:“吵死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药洒了 太后怔怔地看看那宫女,又看看云清,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太后的胆子看起来不大啊,”云清纳闷地瞅着她布满惊恐的脸:“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就怕成这个样子,要是我真的对你做点什么,怕是我刀还没伸出去,你就先被吓死了。” “你不敢。”太后目光死死地黏在她脸上,仿佛给自己鼓气一般地说:“哀家是皇帝的生母,你不敢对哀家下手的。” “太后说话好有意思。如果身份能决定生死,我父皇贵为俞国国君,您为何还敢对他下手?”她轻轻发出两声笑:“如此看来,身份贵贱与别人会否伤害你并没有关系。” 她贝齿咬住唇瓣,忽然产生了一个新奇的想法,她好像小孩子有了有趣的游戏一样和太后商量:“你说,平国的百姓知道了他们的太后和异性亲王有私情,会是什么反应?”她微微笑着,明明是纯洁稚嫩的面庞,说话时却如同恶意满满的魔鬼:“众口铄金,太后娘娘会不会被全天下百姓的口水给淹死?”她越想越觉得这样的想法妙极,满意地点头:“那样的场面一定很有趣。” 太后半倚在床上,听到她的话后眼睛瞪得老大,“你之前套哀家话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过什么?”云清无辜地耸肩:“我不记得了。小孩子随口两句胡言乱语,您也要信吗?” “好好好!”太后连着说了三个好字,从眉眼到嘴角,每一丝表情都透露出极致的愤怒,她指着云清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最后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翻了翻眼睛竟昏了过去。 “太后!”楚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太后,一双闪着精光的老眼钉在云清身上,“来人!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快请太医!” 宫女们乱作一团,听了吩咐立刻跑出去叫候在外头的太医进来。 云清无奈地摇了摇头,“还真是不经吓。没意思。” 她抬步就要离开,楚嬷嬷将太后交到另一个宫女手上,快步走到门前挡住云清:“容乐公主,您有意激怒,把太后气成这个样子,此时就这样离开,不合适吧?” “不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云清凑近楚嬷嬷满是皱纹和凶意的面容:“楚嬷嬷,你们太后是帝王之母,却和异性亲王偷情、给亲生儿子下毒、暗中谋害临国皇帝,你觉得这其中有哪一件是合适的?”她缓缓抬眸:“本宫要走了,别挡路。” 楚嬷嬷冷冷地哼道:“事已至此,你以为你还走得了吗?” “楚嬷嬷,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云清垂下眸,她比楚嬷嬷高出一头,看人时带着几许俯视的意味,她未见喜悦也未见眼泪,紧绷的嘴角和下垂到底眼角无意间流露出一丝睥睨之意,让人望而生畏。 楚嬷嬷当了一辈子的奴才,跟在太后身边那么多年,早已习惯了来自上位者的威严,然而此时,她面对着一个比她小了几十岁的小姑娘时,居然生出了一股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畏惧。 楚嬷嬷本能地倒退一步。 云清视她如无物,抬步出了门槛,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到来,并未近太后的身,身份又特殊,就连太后身边最有威信的楚嬷嬷都没有表示,宫人们更是不敢拦她,俱是低眉信首地站在一侧,任由她全头全尾地出了庆安宫。 …… 回到正昀宫时,王晋刚刚从傅明礼的寝殿出来。 云清走上前,王晋笑呵呵地迎上来:“云姑娘,久等了,奴才年纪大了手脚慢,给陛下擦拭身体多花了些时候。” “无妨,左右我也没闲着。” 王晋听宫人禀报过云清被太后请走的事,闻言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劲:“太后娘娘刚才请您过去,不知所为何事?” “没什么大事,不过和我说了几句闲话。”云清不太好意思地捋了捋掉落的碎发:“王总管派人过去瞧瞧吧,我把这一位给气得过头了,吐了好大一口血,没病也要真病了。” “啊?”王晋摸了摸耳朵,直当自己听错了,干笑着朝云清道:“云姑娘,劳驾您再说一遍?奴才这耳朵不太好使。” “没听错,太后被我气吐血了,我估摸着那老嬷嬷正预备带人来正昀宫问我的罪呢。” 王晋急得直绕云清转圈,“云姑娘啊云姑娘,您您您……您说说您,陛下现在这个样子,您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到太后跟前惹事?陛下他……” “你别太着急,太后碍于我的身份不敢太过分的。”云清抿着小嘴浅笑,这几日由于傅明礼病情而悲伤的心情被冲散了不少:“那老太婆,我看她就不顺眼,今儿好歹出了一点点恶气,心里头舒服多了。” “……”王晋闭着嘴憋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云姑娘您高兴就好,好歹这一场祸没白惹。” “我都说了,王总管不必着急。”她小手拍拍王晋的肩膀:“一国太后被一个小丫头气得吐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不好意思外传的,我今日也没近她身,她找不到理由向俞国问罪。” “太后娘娘毕竟是陛下的母亲,云姑娘您把太后给气成这样,就不怕陛下他因此而为难吗?” “不怕啊。”云清想也不想地道:“傅明礼现在人还没醒呢,他知道什么呀。” 王晋:“……” 云清眸光在他脸上转了个圈,笑着问道:“陛下的衣服换好了?” 王晋:“已经换好了。” 云清:“之前喂药时不小心把他的药洒在了地上一些,王总管刚才没不小心沾湿鞋子吧?” 王晋先是点头,又倏然抬起头,对上云清的眼睛:“那个,女尚书,奴才刚刚想起来,好像忘了给陛下换一床被子,要不您再等等,奴才再进去一趟?”。 “换床被子罢了,还需要避嫌吗?”云清淡道:“你们陛下连更过分的事情都对我做过,我还怕看到他穿着寝衣没盖被子的样子吗?” 第二百一十九章:坐不住 王晋两手在大腿两侧摸了摸,情不自禁吞咽口水:“云姑娘,奴才是觉着,云姑娘是女子,在和陛下完婚之前还是应该着意一些男女之防……” “男女之防要是真的那么要紧的话,我还来这里照顾你们陛下做什么?”云清一把拉开王晋:“换个被子而已,我亲自来弄也不打紧。” 王晋眼瞧着她进了殿内,急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咬咬牙快步往前跑了两步,一只脚绊在门槛外,身形一个不稳,脸朝着地面的方向摔了下去。 “哎呦!”王晋龇牙咧嘴地喊道:“云姑娘云姑娘!老奴怕是摔断了骨头,您快来扶奴才一把。”他一壁说着,一壁殿内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云清往前走的脚步停住,回过头看向趴在地上的王晋,垂下眼睑,转过身走了回去:“王总管?”她面露担忧地搀扶他:“你还好吗?” 王晋摸了摸自己的门牙,“云姑娘您快给老奴看看,老奴这门牙磕出血了没?” 云清摇摇头:“没有。不过你的鼻子好像有点肿。” “不影响吃东西就成,脸摔成什么样不要紧不要紧。”王晋摆着手靠在门板上,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云清的胳膊:“奴才这一把老骨头,差不点没交代在这扇门上,云姑娘您说奴才今儿点子这么这么背呢?” “也许是运道不旺,王总管明儿去城外的济云寺上上香吧。”云清打笑道。 王晋唉声叹气:“您就别取笑奴才了。”眼睛带过云清身后对自己摇头的小太监,王晋暗自舒气,“云姑娘,奴才刚才摔了一跤,这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您看是您帮陛下换个被子,还是奴才安排别的宫人来换?” “王总管安排旁人来吧。”云清笑容不变:“我有些口渴,先去喝口水,稍后再过来。” 王晋打量她神情,眨眼间即笑道:“云姑娘刚刚跑了一趟庆安宫想也累了,太后娘娘那边的事情,稍后奴才会想法子,您就不用费心了,先回去歇息一会儿吧。” 云清点头,扶着裙摆越过他走出去。 目送着她走远,王晋面向之前那小太监问道:“你刚才摇头是什么意思?” 小太监哭着一张脸:“奴才眼拙,没瞧见陛下脚上有药渍。” “没有?”王晋说话间加快速度进殿,床榻上本应沉睡着的傅明礼此刻正靠在软枕上,王晋躬身行了礼,接着不解地问道:“陛下,方才这是……” 傅明礼晃了晃手上两只洁白的锦袜:“朕也摸不透她在想什么。”他在白色的布料上仔细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出什么污渍来:“也许是她发现不对故意来试探,也或许……是她真的在地上洒了药?” 王晋身边那小太监眼睛尖,听了傅明礼这话小眼睛又在地上瞅了瞅,忽然指着地上一处对傅明礼道:“陛下,此处确实有一处已经干涸的水渍!” “嗯?”傅明礼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地面上的青砖上有一处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深一些,确实像是汤药干涸后的痕迹。 傅明礼和王晋见了,悬着的心都放下了些许。 王晋知傅明礼最想听什么,劫后余生一般地道:“看来云姑娘并没有起疑,是真的不小心把您的药洒到了地上。” …… 生死攸关的那一晚,傅明礼其实是醒过来了的。 耳边是云清掩不住关切的话语,他听得开心的冒泡,忍不住想要多听一些,所以一直没有睁眼。 后来听到她说,等他一死她就去找一个书呆子做夫君生孩子,他又气得要死,差点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捂住她那张嘴。 喜过醋过,他平静下来,躺在床上双眼阖在一起时,又止不住地想,如果他这个时候真的睁开眼睛清醒了,云清还会像眼下这样陪在他身边吗? 答案显而易见。 只有在他是昏迷的、性命垂危的傅明礼时,她才肯多在他身边待一会,和他说那些,他连做梦时都不敢想的真心话,换作是醒着的傅明礼,她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他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听着云清在他昏睡时和他说话,趁她梳洗时再让王晋暗中部署京中诸事。 他是想真做一个死人,就这样在床上躺一辈子,可是这一日日的清汤寡水地往下灌着,就算是个圣人也受不了,他最爱喝牛乳,一日不喝就忍得难受,苦兮兮的药汤子他喝得腻烦,今早实在挨不住,就让王晋找了只烧鸡过来,他摘下鸡腿才啃了两口云清就回来了,他慌乱间,直接把鸡腿塞进了被子里。 云清离开后他穿着锦袜在地上踩了半天,所以方才一听她说在地上洒了药他就乱了阵脚,闭着眼感受了半天,不知是太着急了还是怎的,总觉着脚上那一块黏满了没干的药汤。 她要是起了疑心,过来时只需往他脚上瞟一眼,怕是就能猜到他早已清醒了吧? 不单单是他这么想,就连王晋也是这么想的,越担心就越慌乱,越慌乱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其实直到现在,傅明礼都还在疑心云清是不是真的觉察到了什么。 “陛下,云姑娘之前说,她把太后娘娘气吐了血……”王晋发声打断了傅明礼的思绪:“这话您应该听到了吧?” “嗯。”傅明礼一想起这件事,眉心蹙得更深:“回头太后那边要是派人过来,记得全都让人拦下,实在不行就拿朕的令牌给她,她顾忌着云姐姐的身份,不敢做得太过。” “这次太后娘娘怎么也是伤了身,陛下您就一点都不气云姑娘?” “欠她一条命,生不起这样的气。”傅明礼闭上眼,“要是这样就能让她不再对太后下手倒是也成,朕只怕她今日是在小试牛刀,回头又有新的主意来报仇,那样可就难办了。”他虽对太后没有太多母子之情,却也不会容许云清伤了太后的性命。。 “对了陛下。”王晋又想起一事:“奴才听说,近日勤太妃那边频频派人去庆安宫打探,仿佛有些坐不住了。” 第二百二十章:面目全非 “朕还当这位太妃能有多清高,原也不过如此。”傅明礼不屑地道:“大皇兄嘴皮子紧,朕这边的事,他多半一个口风都没漏出去,勤太妃当真以为太后生了重病,不知怎么高兴。” 王晋纳罕道:“勤太妃这些年一直很安分,最近为何沉不住气了。” “她被太后压了半辈子,眼瞧着只要朕不死,她后半辈子都要屈居人下,又岂能安心?” 旁人或许会被勤太妃恬静娴雅的姿态骗过去,他被这个女人故作高雅的惺惺作态骗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再相信她。 …… 云清回房后逗着小明玩了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又回去照看傅明礼。 床上的人安然于榻,云清屏退宫人,坐在床边和他说话。 “年岁稍大一些时父皇就开始为我着意亲事,他让我明里暗里见了不少人,有出身清望的世家公子,也有了无权势的青年才俊,我看了都很好,当时心里就想着,左右都是要嫁人,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反正我的身份比他们高,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对我不好的。” “父皇让人暗中观察那些公子的言行,发现他们之中大都是虚有其表,有的看着文雅,实则却放荡好色,有的确实有才,却着实迂腐可笑。他看了那么多人,没一个是他满意的。”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发酸道:“我当时不明白,不过是嫁个人而已,父皇如此忧心悄悄过于紧张了。”她的目光突然柔软:“直到有一天傍晚,我用完晚膳之后去书房,听到父皇和身边的宫人评价几个驸马的人选。” 灯光初起,在官员们面前总是板着一张脸的皇帝陛下那时亦是满面肃容,指着桌案不满地训斥身边的太监:“这人长得贼眉鼠眼的,和朕的容儿哪里相配?”又翻下一张:“这个都多大岁数了,容儿五六年后才到年纪出嫁,那时候他都要老掉渣了吧?” 他接连翻了好些张画像都不满意,气恼地斥责身边的大太监:“你这找的都是些什么人,没一个配得上容儿的。” “我当时站在门外,就暗暗地想,人这一辈子,尤其是女子,为什么就一定得找个人来嫁呢?出身低的嫁了人会忧愁被夫家看轻,出身高的要么掂量着双方的身家,要么就如同我父皇这般的,觉着满天下每一个人配得起。我就自己一个人,一辈子都不许人家又没人敢嫌弃我。” “父皇驾崩后,他的两道旨意将我推上风口浪尖。支持我的官员们称颂我的出身和才华,反对我的官员们大多仅仅一个理由就足以否定我所有的努力,他们总是在两派争执帝位人选的时候轻飘飘地抛出一句,容乐公主一介女儿身,难堪帝王之威。” “我是个女子,可是我可以做的比所有男子都要出色,云京墨被朝臣称颂才华人品,可昔日朝堂争锋之时没有一次越过我去。满朝文武,精算善谋者众,武艺超群者亦是不少,他们都要跪倒在我一个女子的脚下,他们倒好意思瞧不起我!” 傅明礼听着她难得娇嗔的口气,使尽全身力气才忍着没笑出来。 云清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话,说到最后,想起自己挂在嘴边念叨的人已然不在人世,一时又是默然。 傅明礼感受到身边人的无言,疑惑片刻便明白了什么,被子下的手紧握。 …… “主子。”符安的亲随将手中画像双手奉上:“咱们派到牢里的人有消息了,经过那些人的描述,当时那个姑娘差不多就长这个样子。” 符安展开纸看了看,暗道难怪时隔多年那些人还能记得住此女的相貌,实在是这姑娘生得明艳好看,让人一眼难忘。 “让人去宫里打听,看看此女是否是哪个宫里的宫女或者女官。” “是。”亲随犹疑着:“那主子,是否要着重打探庆安宫。” 太后是符安的首要怀疑对象,当然不能放过,他自是点头,跟着又嘱咐:“现在风声紧,切记行事谨慎些,不要被人发现。” “主子放心吧,咱们都机警着呢。” …… 勤太妃坐在软榻上,修剪着小几上的梅花枝子,对身边的宫女问:“派去殿下身边的人有回信了吗?” 那宫女摇头:“宁王殿下最近忙于政务,暂时还没见咱们宫里派过去的人。” “连哀家派出去的人也不见吗?”勤太妃问。 宫女心虚地别开眼:“太妃娘娘,殿下也许是真的太忙了。” “你不必安慰哀家。”勤太妃不见悲伤,只是眉眼间多了些微忧愁:“这孩子持身中正,是不屑于后宫的乌糟事的,哀家明白。” “如今宁王哥哥坐朝主政,陛下到现在了连个面儿都不露,大臣们都说陛下是被太后重病的消息打的慌了神儿,以后都没办法主政了。”晴惠把剥好的桔子递到勤太妃面前,笑嘻嘻地道:“何况我瞧陛下也没什么真才实学,以前说不得有多少朝政是由太后出的主意,太后真的醒不过来,小皇帝说不好也没法子稳住局面,日后平国的大事小情,不都得问过宁王哥哥的意思?” “他能稳坐帝位这么长时间,定然不是徒有其表。”勤太妃看的比晴惠这个小姑娘要明白得多:“莫看他平素表现的有多荒唐,只看那些大臣们对他有多恭顺。” “不可能。”晴惠撇着嘴更为不屑地道:“今圣要是真有本事,那先帝在世时怎么对对他那样厌憎?” “傻孩子。”勤太妃嘴里发苦,摸了摸晴惠的脑袋幽幽道:“先帝厌憎他,不过是因为在意哀家罢了。他兴许是真的喜爱明达,然而在他的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天家权势。”她目光悠远,似在回忆:“否则,他又怎会在将那个女人弃如敝履之后,又将她的儿子推上皇位呢?”。 “晴惠啊,”勤太妃看着面前稚气未脱的侄女,“你要信姑母一句话,永远都不要过分相信一个男人,你太过爱他,就会忘了自己……总有一日你会发现,因为他,你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第二百二十一章:勤太妃 “晴惠不明白。”什么大事都没经过的小姑娘听到姑母的训诫不解极了:“人生在世,倘不能痛痛快快地爱一场,岂不白来人世一遭?” “哀家年轻时也是这么想的。”勤太妃斜倚在榻上,按揉着额角道:“那时哀家也如你一般,是个只知琴棋鼓瑟的小丫头,少年不识愁滋味,又因相貌出众被先帝选中,就这样留在了宫里。” “先帝爷对姑姑如此宠爱,想来那段日子对您来说定是意义非凡。” “恰恰相反。”勤太妃沉下笑,眸中暗淡:“那段时日对我就来说,委实不太快活。” 她的声音有些轻,语气缥缈中隐约带着不为人知的伤感。 先帝早年爱色,宫中妃嫔不知凡几,他只宠爱她月余就又有了新欢,她对先帝情意深,不想他一直看着旁人,便使劲浑身解数地引他注意,他爱琴,她便日夜练琴谱曲,他好风花雪月,她便日日捧着诗文孤本苦读,只为了和他多说几句话。 人人都道她勤妃多得先帝宠爱,却不知她为了这份宠爱付出了多少努力。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抓住了他整个人整颗心的时候,他却这样离开了。 他离开前没有给她留下只字片语,一整晚都在与群臣交代身后朝中的安置,她好容易等到他召见,他却只拍拍她的手,道了一句“卿卿可人”便闭了眼。 因先帝那一句话,太后恨她恨得切齿拊心,她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先帝走之前,究竟有没有为她考虑过。 新帝即位,她这个害新帝被先帝轻忽怠慢的庶母会遭受什么,先帝当真一点都猜不到吗? “罢了。”往事不堪回首,勤太妃不想折磨自己,只对身边宫人吩咐道:“陛下还在,太后就永远都是太后,暂且安生吧。” …… 夜色之中,云清坐在灯下捧书细读,窗外的擎云低声禀报着:“殿下,符太医身边的长随近日与一名罪犯交往过密,属下打探之后查出,此人是符太医安插进大牢的亲信。” 云清目光不动:“安插人进牢里,为了见那几个犯人?” “是。”云道:“他们根据那些人的描述,画出了当初指使他们那人的画像。”他袖口微动,一张纸不知不觉飘进了云清床畔的桌上:“这画像,属下也得了一份,殿下可以看看。” 云清放下书本,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好看的细眉略微一挑:“是她?” “殿下认得此人?”擎云道:“符太医正让人四处查看此人的身份,动作极其小心,若不是属下得了您的吩咐事先关注,应该很难察觉。” “太后身边的一个宫女,我在内廷司的宫人名册上看到过。”云清将那纸张合上,放到烛火上任火苗烧灼在薄薄的一片纸页上:“太后身边宫人众多,我前后几次和太后见面,从未在太后近前见到此人。” “也在情理之中,太后派人去做这种事,总不能让近前侍奉的楚嬷嬷出面。” 云清嘴角抹起若有似无的弧度:“那你以为,让自己身边一个不轻易的小宫女出面就万无一失了吗?” 窗外的人一时语塞。 “这不合理。”云清斩钉截铁地道:“诚如你所言,做这种事情之前,安排妥帖的人手是成败的关键,太后真想避嫌,大可以寻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去见那些人,动用自己身边的人手,不明智。” 擎云点头,意识到云清看不到,忙出声附和道:“殿下此言极是。以此看来,令人去侮辱符安母亲的主使,或许并不是平国太后。” “我在平宫时日不长不短,得知符安母亲的事情后不是没有怀疑过太后,每次念头划过,很快又将之抛出脑后,自以为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擎云:“属下愚钝,想不通其中关窍。” “你不是愚钝,是不懂女人。”云清将烧纸的灰烬打扫干净,抬起头对上跳动的烛火:“太后不得平国先帝圣眷,其下勤太妃颇受宠爱,她应对勤太妃便已分身乏术,何必去针对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平民女子?”她轻笑:“我若是她,就将符安母子接到宫里来,给他们母子以名分,让这两个得先帝喜爱的妃子鹬蚌相争以图渔翁之利。” 擎云颔首:“确实如此。” “反倒是那个勤太妃……从前不觉得,今日这件事一出,我倒觉得有一点古怪。” 她这样想着,沈吟道:“这样,你先将那宫女的身份透露给符安,让他自己去查。” “是。”擎云道:“那些罪犯已将这画像交到京兆尹处,想来京兆尹也会追查此事,殿下不必为符安过于忧虑。” “在京都里当官,尤其是在遍地权贵的天子脚下,哪个敢查案查到皇宫里。”云清看得很开:“多半会不了了之。” “殿下的意思是,符安想查清此事,只能靠他一人之力?” “倒也不尽然。”云清含笑问道:“你去见过祁昭了?” “是。”擎云道:“之前在刑部大堂,大理寺卿为殿下说过两句话,全赖祁昭在上峰面前说话。” “我本无意让他插手这件事。”云清垂眸:“他在平国站稳脚跟不容易,我与他说明身份,是希望他能在符安的案子上使些力。” “他能念旧恩,对殿下来说总不是什么坏事。” “这平国看起来风平浪静,瞧不出什么风波周折,暗地里那些乌七八糟的勾当,看久了却让人心烦。”云清闭上眼,想了想又问:“宁王府那边…” “那位惠然姑娘痊愈之后精神也渐渐好转,不似初时那样整个人都没了魂儿那般了。”擎云提议道:“她是殿下从前的丫环,殿下怜惜她可怜,大可将她带回大俞,事后善待一些亦不为过。”。 “她的心不在我这儿,跟在我身边也不会开心的。”云清浅声道:“我能为她做的,就是在离京之前处置灵瑶,这样方不辜负她和红袖昔时照看。” 第二百二十二章:臭死啦 云清说罢,窗外的擎云语带调侃:“不过两只丫环奴才,殿下何时也有这般菩萨心肠了?” 云清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擎云待了一会儿,见她再无言语,一跃消失在窗外。 …… 陈大坐在后花园的亭子里,将亭中的茶杯烫过之后倒满温茶。 灵瑶捧着敏亲王今晨给她的泥人送到陈大面前,脸上扬溢着粲然的笑:“陈陈,你看这个泥人,好看不好看?” 陈大瞧了一眼,“好看。”又扶她坐下:“来,喝口水歇一会再玩吧。” 灵瑶乖巧地点头,看着杯子里满满的茶水皱眉:“陈陈,酒满敬人,茶满欺人,倒茶不能倒满的。” 陈大不懂这些,听她这么说愣了愣,正想换个杯子重新倒一杯,旁边的灵瑶已经将茶杯端起咕嘟咕嘟喝下肚去,喝完之后抹抹嘴,脸上的笑容较先前更为灿烂:“陈陈,我喝完啦,咱们去玩吧。” 陈大后知后觉地点头,起身跟在她身后出了亭子。 “陈陈,我这几天总是在做一个梦。”灵瑶咬了咬嘴唇,苦恼地和身后的陈大说:“我梦见……梦见一个老和尚说……” 陈大问:“老和尚和你说什么?” 灵瑶想了一会儿,才依样画葫芦似的学着梦中人的神态说:“你作恶太多,此生注定多苦多难,要是余生能一心向善,或有一线转机。” 她不懂话中的意思,只挠着头问身边的人:“陈陈,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他说我作恶太多,我做过什么坏事吗?” 不知为何,陈大心里陡然生出几许彷徨不安。 灵瑶做过多少坏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她自小娇惯,得不到的就要生抢,她不懂什么事与人为善,也从没有人教过她。他太明白灵瑶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前只晓得帮她完成心愿,而今听她懵懵懂懂的一席话,后背层层冷汗入水覆下。 世事都讲究因果循环,种善因才能得善果,灵瑶这辈子没做过几件好事,莫非真的要有报应?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蓦地拉住灵瑶的小手,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他力气大,灵瑶被他握得一疼,她没有生气叫疼,只是奇怪地问:“陈陈,你要拉我去哪里呀?” 陈大眼也不错,吐出这辈子最不屑的四个字:“行善积德。” …… 符安的手下办事效率很快。 次日一早,符安才迈进太医院的大门,身后就有留守宫中的下属追上前来:“主子,有消息了!” 符安:“是什么人?” 做小太监打扮的男子垂头答道:“指使那几个痞子行恶的女子是庆安宫的一名寻常宫女,如今仍在庆安宫侍奉洒扫一类的粗活。” “粗活?”符安本能地品出不对:“太后身边无人可使了吗?” 他的下属迟钝道:“兴许太后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随手指了个宫人去?” “谁做坏事会如此粗心大意?”他摇头:“这件事不对,再去查。”他隐约意识到此事不是太后所为,幕后之人藏得比他想象得更深些:“动用我们在宫里所有的眼线,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将这件事查清楚。” “是。” …… 云清接过王晋捧至面前的书,轻挑眉梢:“王总管给我这个做什么?” 王晋笑着抱起地上的小明阿狼:“云姑娘,奴才听符太医说,多在陛下身边说说话有利于他早日清醒,奴才便给您寻了本杂书过来,您在陛下跟前念念,陛下要是听的入趣,没准儿就醒了呢?” 云清直道不必,将书扔回给他:“我随便和他说说话就成,整日盯着书看有些费眼睛。” 王晋僵硬地抱着看似乖巧的小明,应是退下。 云清转过身,对上床榻上傅明礼安静的睡容,微微一笑道:“今天呢,我给你讲我小时候见到的另一件趣事。” 被子下,傅明礼的手紧紧地抓住被子的一个边边。 “平林将军家的幼女开慧晚,三岁了还不开口讲话,平林将军在外征战时顾不上,直到后来他被调回京都,一路上都在琢磨着怎么让女儿说话,来殿上面圣时回话有些走神,父皇问起他,他很惶恐地说,他惦记家中还不会说话的幼女,想请父皇为他寻一良医过府看看。” “他是功臣,父皇自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他,当下便应了,让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几位太医到平林将军府上为他的幼女诊治。” “到府之后,平林将军被其他事情绊住手脚,一时没能先去探望女儿。等他忙完之后到了小女儿的住处,小姑娘已经被太医院的太医轮着番诊治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毛病来。” 云清说着叹了声气:“平林将军急啊,听了太医的话后走上前抱起女儿就大声问,说女儿啊,你这不痴不呆的怎么就不会说话呢,旁的人家的小孩子一岁出头就会讲话的大有人在,你这都三岁了,再不会说话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话到一半云清自己先乐出声,明明知道床上的人不会给自己回应,还是低眸朝他道:“你猜然后怎么着?……平林将军的小女儿被父亲抱在怀里唠叨了半天,在太医院众多太医的眼皮子底下突然就开口说了话,她捂着鼻子蹬着小腿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嫌弃,嘴里不住地重复着‘臭死啦臭死啦!’” 云清说完,又没忍住大笑出声:“平林将军思亲心切,一路上着急赶路自然没心思打理自己,全身上下一股子汗臭味,她那小女儿爱洁,闻了味儿之后嫌弃得跟什么似的,一连半个月都躲着她阿爹走。” 她惯不会讲笑话的,故事讲的既不生动也不形象,要是到茶馆里给旁人说故事,恐怕笑的最欢的只能是她自己。可不知为何,傅明礼听了就是想笑。 偏他是个处在昏迷当中的重病伤患,别说笑了,连呼吸间大的起伏都不能有。。 他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表现得与平日无异,被子底下的手攥紧寝衣衣角,内心叫苦不迭。 第二百二十三章:没有记录 “姐姐!”殿外云兰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云清收住笑,扭头看过去:“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皇兄来信了,是给你的。”她将手里的信封交给她:“姐姐你快看看吧,没准皇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云清想也知道云京墨信上会写什么。 “姐姐你快拆信啊,看看皇兄说什么。”云兰催促道。 云清:“晚上再看,他有要事,我回头会给他回信的,你先回馆驿吧。” “不行。”云兰抱胸靠在床前:“刚才安阳大人叮嘱我了,说姐姐你一个女子留在平国皇宫里对名声不好,让我来陪着你一起。” 这几天云兰也隔三差五地在宫里留宿,王晋将她安顿在先前居住的宫殿,她待得住时就在正昀宫陪着云清,待不住就去馆驿里自己找事做。 云清一言难尽地睨向她,“难道俞国两位公主留宿平宫的名声就好到哪去了吗?” “反正我闲得慌,就陪姐姐你一起守着呗。”云兰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屁股刚落定就看到门口灰黄灰黄的小明跑进来,她艰难地向后坐了坐:“姐姐,这小狼崽子难道真在正昀宫里安了窝?我怎么每次来都能见着它?” “狼崽子养好了也能和人亲近。”云清将小明抱起来,抬手碰了碰床上傅明礼的胳膊:“陛下,你儿子来看你了。” 云兰噗嗤一声笑出来:“姐姐,这狗皇帝要是知道他凭空多了个儿子,这儿子还不是人的话,恐怕不是被吓死就是被气死。” 云清顺着小明滑溜溜的毛发,“胡说,他这人皮厚得很,听了这话只会问我,他若是爹爹,那小明的娘亲又是何人。” “嗯……确实像是这狗皇帝能说出来的话。”云兰撇撇嘴:“姐姐你还挺了解他?” 云清把信封收进袖袋:“不及了解你多。”她美目淡扫:“我问你,你这段时间总往馆驿里跑,忙什么呢?” “我……”云兰别开视线:“我没忙什么啊,我能忙什么?我有什么好忙的……我就是在宫里待着无聊。”她摸了摸脖子,低头看着地面:“姐姐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在这平国人生地不熟的,我我我……” “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就有这么多话来回我,看来是真的有事情瞒着我了。”云清帮傅明礼掖了掖被子:“你在平国是人生地不熟,可大俞使团不是在平州吗?”她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态:“啊,原来兰公主心之所系,在大俞使团哪?” “姐姐你胡说什么呢!”云兰两只手捂住脸,唯恐自己通红的脸色引起姐姐的注意:“我哪有什么心之所系……我我我,我还没想嫁人呢!” “都想到嫁人了呀?”云兰谐谑。 云兰低着头,站起来跺跺脚,“姐姐你就会打笑我,我不和你说了。” 云清看着娇娇怯怯的小姑娘拎着裙摆跑出去,唇畔掀起一抹淡如云烟的笑意。 …… 安阳桥站在廊下,他身后的侍从小声禀报道:“蔡大人派回俞京的人全都被公主殿下身边的暗卫给截了回来。” “平帝重病,不失为一个趁虚而入的好时机,蔡大人动心也是难免的。”安阳桥叹道:“就连本官,又何尝没有考虑过利用此时攻打平国啊。” 侍从好奇地问道:“那大人为何没多劝劝公主殿下?是担心殿下不同意吗?” “殿下不同意是一方面。”安阳桥捋着胡须仰望头顶的蓝天白云,“大俞重武轻文,近年来虽大兴科举,形势有所好转,但要是真的一较高下,胜算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高。何况平国朝中也不是没有主事之人,那位宁王殿下胸怀锦绣,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真要打起来,我们的胜算不高。” 侍从也道:“每每大战一起,都要劳民伤财,百姓们过不安稳,朝廷里也时有动荡,之前孝帝驾崩时朝中本就动荡过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稳定一些,此事再起战乱,的确不是明智之举。” “争那一分高低又有什么用,国土大了,人心散了,倒不如安守着一亩三分地,让百姓过上百十年安居乐业的日子,比什么不强?”安阳桥回身迈进门槛,端起厅上白茶轻抿:“我倒觉得此时正是两国缓和关系的大好时机。至于咱们的皇帝陛下听与不听、信是不信,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 …… 云清晚上回到房间,洗漱过后准备上床休息时才想起白天时云兰给她的那封书信。 她摸了摸袖袋,才想起自己刚才洗漱时已经换过衣服。 “来人。”云清朝外面喊了一声。 有宫女垂首进来:“奴婢在,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我之前换下的衣服呢?” 那宫女“啊”了一声:“您的衣服,奴婢刚才已经让人拿去浆洗了。” 云清困惑:“往日不都是第二日才拿去浆洗吗?怎么今日我才换下你就拿了去?” “今日……”宫女恭顺道:“奴婢明日与人轮值,能有半天的清闲,所以想把今日的活计全都做完。”她抬起头小心地看了云清一眼:“女尚书恕罪,要是您的衣裙中放着什么紧要的东西,奴婢这就让人去追回来。” 云清默然片刻:“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必追回了,你下去吧。” “是。”小宫女如释重负地点头,放轻脚步离开云清的房间。 云清看着被重新关紧的殿门,轻轻摇了摇头。 …… 符安从百子柜中依次挑选药材,正比对着分量,门外一名小太监快步进了门。 符安瞥了瞥他:“有消息了?” 那人点头:“主子,奴才让人查过那名宫女近些年来所有出宫的记录,并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异常?”符安本想训斥他两句,没有异常还来回禀什么,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什么,“……宫女出宫不可能没有任何记录,除非内廷司中有人暗中帮她抹去了出宫的痕迹。” 第二百二十四章:失智 “也未必是内廷司捣的鬼。”那人看向符安,声音低沉:“勤太妃的侄儿负责平武门的守卫,我们能查到的进出记录,都是由各宫门守卫军递交到内廷司的。” “勤太妃……”符安合上抽屉,手中握着干巴巴的药材,舌头舔舐着上牙床,表情嘲弄。 “好些天没见宁王殿下了。”符安道:“带上你查出的东西,随我去一趟宁王府。” 那人迟疑:“您是想直接和宁王殿下对峙?” 符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这位殿下克己奉公是出了名的,我倒想看看,自己的母妃出了事情,他还会不会是那个大公无私的宁贤王。” 主仆二人到内廷司打了声招呼,出宫后一路驱马奔向宁王府。 到宁王府必经岭安街,路过酒肆时符安身边的仆人目光不经意瞥过一处,忽地放慢速度,向前方领先几步的符安道:“主子,您看那人是不是敏亲王府的灵瑶小姐?” 符安顺势看去,见一粉色罗裙的女子蹦蹦跳跳地跑到街边一个老乞丐面前,把手里的一个纸包送到对方手上,笑眯眯地说了些什么,惹得老乞丐感激涕零地连连叩首。 符安视线停顿在老乞丐手里的纸包,听到身边的随从说:“这千金小姐是出了名的歹毒凶狠,她会有这么好心?” 符安盯着灵瑶,片晌摇头,“你看她的眼睛。” “眼睛?”随从没看出什么:“恕属下眼拙,没看出什么不一样的。” “沈灵瑶骄纵肤浅,她从没有过这样纯善的眼神。”符安勒紧马缰,“这个人以前看人时,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跪倒在脚底下,可是你看现在,她的眼睛每隔一会儿就会呆滞片刻,像是失了心智。” 随从顿开茅塞:“主子是说,她傻了?” “恶有恶报这话说得真是没错。”符安夹紧马腹,驱使马儿继续向前:“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但凡做了坏事,都注定遭到反噬,没有人能幸免。” 随从正从灵瑶及其侍从身上抽回视线,听了这话连连点头:“灵瑶小姐如果真的失了智,那敏亲王不知要如何头疼。” 两人一路论着灵瑶的闲话,很快到了宁王府门前。 因着符安的身份,明达对府上的护卫下过命令,允许符安来去自如。 守门的侍卫见他走近,恭敬地让人将其引进正厅:“符太医来的正巧,殿下才回来盏茶的时候。” 符安绷着脸,表情不见素日的平易近人:“劳烦你,去请宁王殿下过来,就说我有要事和他说。” 侍卫见他郑重,亦是不敢耽搁,立刻应下。 符安在正厅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明达步下生风地入了厅门。 明达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袍角上绣着节节青竹,肩宽腰窄,身形颀长,负手而来时有一种有匪君子的翩翩气质:“如此着急让我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吗?” “没有大事岂敢劳烦宁王殿下。”符安抬了抬手,他身后的侍从立即将一张画像递到明达面前。 明达展开看了看:“这是何人,你给我看她的画像做什么?” “我让人潜藏在京兆尹大牢,根据当初欺侮我母亲罪犯的描述画下了这幅画像。” “所以呢。”明达问:“这又能说明什么?” “我母亲向来与人为善,鲜少得罪什么人。若说得罪人,也应当是宫中的妃嫔看不惯她与先帝交往过密,所以令人折辱。”符安走到明达面前,拧眉做出迷惑的神情:“寻常宫妃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敢以太后身边的奴才做棋,意图瞒天过海的宫妃,除却勤太妃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拿过明达手上的画像:“此人的行踪查不出任何不对,倘若不是犯人的描述有误,那又会是什么原因呢?”他似笑非笑地站在明达面前,和他四目相对:“当然了,我红口白牙,暂时没有什么证据,宁王殿下不信我也是正常的。我今日过来,并不是为了让你立即向勤太妃问罪,而是希望你作为国中亲王,能为大平的律法施行做一个表率,查明此事的真相究竟为何,也好安一安我这小小太医的心。” 明达唇瓣抿着,看起来与平日没有什么差别,唯有隐隐加重的呼吸声泄露了他的不平静。 “你尽可放心,此事如与母妃有关,我定不会徇私枉法。”明达眼眸上抬,嘴唇仍是一条直线,“我不会因为她是我的母妃就违背国法。” 符安拍手称是:“不亏是宁王殿下,果然襟怀坦白。” 明达没有心情和他客套,背过身不去看符安的脸:“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你尽可回去等消息。” 符安自然应下。 符安走后,明达沉下脸,和李黎吩咐道:“让人去查查,符安刚才的猜测是不是真的,今天晚上之前我要知道答案。” 李黎颔首,“殿下,太妃娘娘一向温婉仁善,符太医当是误会了,您不必过于忧心。” 明达扶住身边的桌角,鼻翼抽动:“最好如此,本王也不希望,自己是从旁人的嘴里得知自己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另一边,王晋正将今天的见闻说与云清:“今天一早听说的,灵瑶小姐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之间犯了傻劲,满大街地寻摸乞丐,动辄就留银舍钱,说话做事也不似从前,稚嫩单纯的犹如孩童一般。” “真有此事?”云清把手里的话本放到床边,不太相信地道:“她之前让沈三到京兆尹府告发我的事情我还没和她算账,她自己就傻了?” 王晋也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情,勉强一笑:“确有此事,大家伙都说灵瑶小姐这样,是因为之前做了太多坏事,想要应该施舍穷苦百姓赎罪。” 云清问道:“离宫门下钥还有多长时间?” “一个时辰。”王晋回。 “备马。”云清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裙摆:“我要去会会她。” 王晋看看床上昏迷的陛下,为难道:“可是陛下这边……”。 云清满不在意地道:“这么多人看着,不缺我一个。” 第二百二十五章:为敌 王晋眼角微抽,脑袋垂得更低:“奴才让人去给您准备车马。” 云清慢悠悠地嘱咐两句从旁照看的宫人:“半个时辰给陛下送服一次温水,两个时辰一次汤药,要是今天我没回来,就着人给陛下擦拭身体换身衣裳,夜里的炉火生得旺些。” “奴才都记下了。” 云清安排妥当,方随护卫离了宫门。 这个时候昼市方休夜市未起,灵瑶和陈大沿着岭安街走了一个来回,给街边的每个乞丐送了食物之后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半路,灵瑶捂着肚子瘪下嘴,跟陈大小声叫苦:“陈陈我好饿哦。” 陈大扶着她走到一边,四下望了望:“你等等,我去给你找吃的。”他敲敲灵瑶额头:“乖乖的,老老实实在原地等我,不许乱跑知道吗?” 灵瑶乖乖点头:“好哦。” 陈大瞅瞅她,还是不太放心:“不行,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吧。” 灵瑶摇头如拨浪鼓:“不,我好累不要走路。”她讨好地握住陈大的手臂:“陈陈你自己去好不好,我就在这里等你。” 陈大无奈地看着她,后者嘻嘻地笑着,伸手做出发誓的姿势:“陈陈,我保证,我哪儿都不去!” “那好吧。”陈大摸摸她的脑袋:“你等着,我很快回来。” 他快步沿着街口张望,时不时回头看向仍蹲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灵瑶,终于在拐角处找到了一间糕点铺子。 他掏出银子买了几块灵瑶平素爱吃的糕点,然后快步朝来时方向而去。 他眼眸在街面上扫视一周,渐渐睁大了眼睛,仿佛不可置信般仔仔细细将整条街道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定刚才的地方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之后,他撒开腿跑向之前灵瑶休息的地方,本该停在原地等他回来的小姑娘果真不见了人影。 “灵瑶?”陈大大声呼喊寻找:“灵瑶!沈灵瑶!” 旁边茶楼上吃茶的一个年轻公子哥见他着急找人好心提醒:“找之前的那根粉裙姑娘吗?她跟两个乞丐走了。” “乞丐?”陈大眼神如剑射向那人,无暇刺那人坐视不救,冷声问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年轻男子好心一指,陈大顺他所指看了一眼,抬腿就追了上去。 陈大的身影消失在街尾时,云清和吴皓正好牵着马从街头走来。 吴皓道:“之前我们的人就是在这条街上看到的沈小姐,据说她今天一直在这条街上。” 云清“嗯”声,牵着马上前几步,视线停在茶楼对面的酒肆,回眸和吴皓一笑:“走了这么久也累了,吃完水酒歇一会吧。” 吴皓:“属下不累。” “你不累我累。”云清白了白他,自己走进门槛。 正在柜台前闲得发慌的老板见有客人进来立马迎上前:“这位姑娘里边请,小店里有各种口味香醇的美酒,还有便宜又好吃的下酒菜,您来点什么?” 云清道:“一壶女儿红,再随便来两道下酒菜。” “好嘞。”老板朝伙计吩咐一声,利落地拉开椅子请云清坐下。 云清扶着裙摆坐下,朝周围瞅了瞅,看似随意地问:“店家,此时接近晚饭时间了吧,为何贵店却没什么人呢?” 老板端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清茶,听她发出此问,露出见怪不怪的神情“小姐有所不知,做咱们这买卖的,白日里生意冷清是正常的,等过会子天一黑,小店里很快就会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是吗?”云清垂下眸子,嘴角掀起一点浅笑:“我刚才过来时瞧见一位大哥正满大街的找一个姑娘,看起来还挺着急的。老板你说,这天子脚下,一个大活人就真能说丢就丢了?” “小姐是外地人吧。”老板眼神在她身上一瞟,见她颔首,立即摇头笑了一笑:“您怕是不知道,这越是天子脚下,藏污纳垢的地方才越多呢。那护卫找寻的那位姑娘,穿得花枝招展地在这条街上跑了一天,身边又只有一个随从,难免被一些心思不良的人盯上,您瞧对面那位公子哥……”老板神神秘秘地略略靠近云清些许,压低声音道:“那位就是出了名的好色成性。” 云清拧眉:“可是我看,刚才那位公子还给之前的大哥指路啊。” 老板嘿嘿地笑了笑,还想说点什么,从后厨走出来的老板娘一见自家爷门又在与人说闲,气得叉起腰怒吼:“赵万金!你又闲的没事干是不是,又在那扯什么老婆舌?我让你把后院那几坛酒挖出来你去了吗?今天的账理完了吗?” 老板一噎,垂着头不敢看自家婆娘,声音怯怯懦懦地道:“还没……”话未说完就又被吼:“那还不快去!等老娘请你去干活吗?” 老板干巴巴地笑了笑,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去了后厨。 老板娘扬起笑脸,转瞬就是一张和和气气的笑脸,她觑着云清温柔道:“姑娘您稍等,酒菜马上就到。” 吴皓被这夫妻俩的情态唬得愣了半天,半晌愣愣地和云清道:“云姑娘不是要来找人吗?来这里做什么?” 云清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放下一块银锭后起身:“走吧。” 吴皓更是奇怪,跟在她身后走出酒肆:“云姑娘?菜还没上呢,咱们这就走了?” 云清站在酒肆门口看了看,默不作声又进了对面的茶楼。 吴皓一头雾水地亦步亦趋追随其后,云清走到二楼拐角时才想起和他说话:“刚才酒肆老板指的那人你瞧见了吗?” 吴皓:“是那个穿浅红色锦袍的公子?” “嗯。”云清说:“等会我们上去,你把那人给我抓起来。” 吴皓满腹狐疑地应了。 云清一步步向上行着,又走了十余步,云清蓦然停住脚步,回身往下走。 “云姑娘?”吴皓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咱们不去找那公子了?”。 云清撇开眼,头也不回地道:“沈灵瑶再三与我为敌,我不多踩她一脚都是好的,冷眼旁观已是仁至义尽。” 第二百二十六章:明智 吴皓稍稍缓过神:“云姑娘您是说,沈小姐出事了?” 云清没说话。 吴皓也不敢再问,跟在云清身后一路向前走,出了茶楼牵上马离开岭安街。 眼见着马儿向右拐,吴皓好心提醒:“云姑娘,这不是回宫的方向。” “我有事要去见安阳丞相。”云清说。 吴皓晓得她身份,闻言便没做声。 马儿很快停在馆驿大门前。 云清从马上跃下,向门前的守卫询问:“丞相在何处?” 守卫答:“安阳丞相在前厅和蔡怀允大人议事。” 云清奔向前厅。 安阳桥正和蔡怀允说起近日大俞朝中的几道政令,话到一半便听外面的下人匆匆来报,“丞相,公主殿下回来了。” 安阳桥还未及说话,云清已进得厅门。 “公主殿下。”二人忙向她行礼、 云清对上两位老臣讶异的目光,微微舒了舒气,坐到主位上淡淡问道:“安阳丞相和蔡大人在聊什么?” “哦。”安阳桥和蔡怀允交换视线,牵着低眸答道:“臣二人在讨论近日陛下连裁数名六部官员一事。” 云清差点以为他口中的陛下是指傅明礼。 她抿起唇,掩下心头的不自在:“讨论出结论了吗?” 安阳桥:“还没有,陛下裁撤的几名官员年龄派系各不相同,也没有什么共同点,老臣愚昧,尚未相通陛下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云清闲来无事,索性加入他们的话题,“劳烦丞相和我说说,陛下裁去的六部官员都有哪些?” “陛下裁撤了户部巡官赵谦,主事秦平、孙立,以及吏部的郑诠和礼部的曹庆。除此以外,还有各地零零散散的一些地方官,年岁都在四十以上,政绩平平,却也无大的疏失。” “礼部的曹庆……”云清将人名和印象中老成刻板的面孔对上号:“我记得当年平国和大俞边城之乱时,他是主和的那一边吧?” 安阳桥回想了一下:“确实如此。” “户部的赵谦……”云清皱眉:“我曾经听说过一个传闻,说户部的赵大人认为以纳绢代役之制有悖于祖宗规制,丞相您帮我想想,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安阳桥又是点头:“确有此事,先帝当年主张推行租佣调制之前赵谦本事户部尚书,后因此事被再三贬官,才到了今天这个官阶。” 云清憬然有悟:“所以说,陛下裁撤的都是老派官员。” 安阳桥脑海中灵光一闪:“殿下您是说,陛下裁撤旧部,是要有大动作?” 蔡怀允:“可是而今被裁撤的官员里,六部官吏皆有涉及,须得是什么样的大动作,竟要惊动半个朝廷?” 云清静坐在位,作沉思之态:“我在平国时就时常听到平国的官员提起,说俞国的新帝在施行政事时虽算不上愚钝,但总有些刻板守旧,现在看来,陛下是打算虚心纳谏,改一改朝廷里因循守旧的风气了。” “百多年的先例,岂是说改就能改的?”蔡怀允不赞同地道:“先帝在世时,也对我朝的一些制度不满,土地之制、科举、用人,哪样不是被陛下放在心尖上想要改革的,现在呢?除了科举制度颇见成效被大臣们接受之外,租佣调制遭到氏族抵制,反对的声浪一直不小,眼下新帝才刚刚即位几年?根基未稳就想要推行新政……”他摇头叹息:“我看啊,陛下未免太想当然了些。” “不去做怎么知道做不成?”云清垂眸低笑道:“凡事事在人为,陛下既然有违百姓谋福祉的心,就不怕做不好。” 蔡怀允的说法不大好听却也是实话,当今陛下本就因为血脉一事饱受质疑,在朝中的地位并不稳固,在这种时候急着出头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陛下与容乐公主之间,严格来讲应该算是竞争关系,容乐公主猜出陛下意图的第一反应不是借机给陛下施压,而是在朝臣面前大加赞赏,摆明了是要支持新政,这其中的意味,不可谓不深。 蔡怀允见云清如此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瘪了瘪嘴干咳一声,找了个理由退了下去。 安阳桥目送蔡怀允离开,回过头对云清道:“蔡怀允大人是耿直刚正了些,但他对大俞是绝对忠心耿耿的,还望您不要见怪。” 他说的是蔡怀允半途告辞,也是指先前蔡怀允派回大俞的随从被云清拦下。 云清半点没把蔡怀允的态度放在心上,支着下巴幽幽开口:“父皇在世时说过,朝中从来不缺阿谀奉承之人,缺的是敢于直言进谏、克己奉公的直吏。我不怕蔡大人直言不讳,怕的是他不敢说。” 安阳桥欣然赞许:“殿下能这样想,老臣很是欣慰。” 云清低垂着眼睑,没吭声。 安阳桥注视着她心不在焉的面容,温和地问道:“公主殿下忽然回馆驿,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倒也谈不上。”云清长叹了一口气,“今天我发现,之前暗害我两名侍女的沈灵瑶居然得了痴呆之症,我方才在街上,明明有机会救下她,可……”云清捂住额头,眉心浅浅的一道沟壑:“我不后悔没有救她,……为什么偏偏她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呢?这样的报复太不让人痛快。” “公主殿下的意思,老臣晓得了。”安阳桥犹如一个慈爱的长辈,笑着拍了拍云清的头,徐徐坐到她对面:“您想为那两个姑娘报仇,报仇的对象是那个仇恨明确、泯灭良知的沈灵瑶,而非是如今懵懵懂懂、对过往一无所知的沈灵瑶,对吗?” 云清闭上眼睛,点头:“对。”。 “以老臣的意思,公主殿下大可不必如此难受。因为无论是现在的沈灵瑶,还是过去的沈灵瑶,都是同一个人,她的罪过不能因为她失了心智而被无视。”安阳桥思量着,给云清打了个比方:“就比如说,杀人的恶人,倘若他在杀人之后不慎磕到了脑袋失去了记忆,那他就可以不接受惩罚吗?” 第二百二十七章:她和他 “自然不能。”云清说着犹豫:“但……” “老臣有些想不明白,殿下在面对前朝的那些大臣时手段雷霆,怎的到了这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面前,做事如此优柔寡断。”安阳桥纳闷地敲了两下桌子:“公主殿下莫不是离开大俞久了,也沾染了寻常女子的柔弱心肠?” “女子本就是柔弱的啊。”云清鼓了鼓腮,难得露出两分小女儿情态:“我还记得父皇当年为我选驸马时,就曾有一位年轻官员拒绝和我见面,理由是我性格太强势,成婚之后恐为怨偶。” 云清说完,安阳桥先是一怔,而后闭紧嘴巴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她不知所以,“丞相怎么是这副表情?” “殿下约莫是忘了。”安阳桥嘴角抽搐着,不敢回视云清的眼睛:“当年拒婚殿下的,正是我家齐韵。” “我怎么不记得?”云清眉头紧的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不可思议地睇着安阳桥:“我和安阳齐韵认识那么长时间,他从未和我说过这事。” “殿下您是不知道,齐韵也确实没和您说过。”安阳桥尴尬地扯扯唇,搓着手指缓声解释道:“齐韵十几岁时读过殿下的诗篇,总嫌弃殿下您的诗词傲气太重、缺少女子的温婉,所以对您不太服气,在先帝面前没管住嘴,闹得当时场面很是尴尬。”他生怕云清因此不悦,紧跟着马上补充道:“不过后来齐韵和公主殿下接触之后很快就被您的才华品德所折服,认为您堪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对年少时说过的无知之语懊悔无及。” 云清被老大人急着为安阳齐韵撇清的银子逗笑:“丞相别慌,云清又不是银子,哪能人人都喜欢我?也怪我,当时在殿外只听声音未认人,连对象是谁都没弄清楚。” 她若知道当时拒绝父皇的人是安阳齐韵,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此事说给安阳桥听的。 气氛一时间异常诡异。 云清站起身,在原地徘徊片时,“那个……我还要回去看顾那小皇帝,就先回去了,丞相大人忙你的吧。” 安阳桥自是颔首答是。 从馆驿回宫,必定再次经过岭安街,再次从此处路过,这里的氛围再不复先前的祥和安宁。 夜市刚起,不少摊贩在街上叫卖,云清二人穿街而过,遥遥望见前方巷子口有一群人围在那里小声议论,夹杂着“活该”“现世报”之类的字眼。 云清和吴皓对视一瞬,两人不约而同地走上前。 吴皓站在人群外朝里面看了看,只能看见黑乎乎、一个连着一个的人头,他侧过脑袋,向人群外围的一个老妇人出声询问:“大娘,请问此地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么多人围在这里?” “那个姑娘。”老妇人用下巴朝里面扬了扬:“敏亲王府的小姐,不知怎么被巷子口的无赖给欺负了,这不,还昏睡着呢。” 云清听言给了吴皓一个眼色,后者会意,从人群中往前挤,给她开辟出一条差不多能容她走进去的小路。 云清走到人群最前方,地面上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出现在她的视野。 她眼眉紧锁,小脸上泪痕遍布,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青青紫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云清别开眼,深深吸气,对吴皓低声道:“把你的外袍脱下来。” 吴皓始终低垂着头,听到云清的声音立即听话地把外袍脱下来递过去。 云清接过,上前两步,蹲下身将外袍轻轻盖在地上的女子身上,红唇中溢出几不可闻的话音:“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瞧,我还什么都没做,你就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真是恶人自有天收,你说是不是?” 言辞分明凉薄,自她口中说出时,竟带着几分悲凉的怜悯和慈悲。 “走吧。”云清站起身,头也不回地从人群中离开。 人们在此处围观多时,有的在叹息同情,有的在唾弃鄙视,他们不问缘由地嫌恶躺在地上被人欺侮的小姑娘,却没有人像此刻的云清这样,给地上满身狼藉的小姑娘扔下一件衣服,减少哪怕一丁点,她醒来之后可能会有的难堪。 陌路人有时不及一个仇人。 …… 云清离开后没多久,听到消息的陈大匆忙从另一条街赶过来,如同疯了的野牛一般从人群中挤进来,看到地上依然昏迷的灵瑶,瞳孔一瞬间放到最大。 “灵瑶!”他三两步跑过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抱起地上的小姑娘,红着眼睛出声:“灵瑶?”话落的衣袍微微下滑,露出里面惨不忍睹的青紫,他咬紧牙根将小姑娘打横抱起,脚步踉跄地走出巷子。 他相貌不好相与,浑身上下更是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煞气,大家都害怕他,不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路。 陈大抱着灵瑶走出岭安街时,闻讯赶来的敏亲王正好骑马朝这边赶来。 见到陈大,敏亲王勒紧马缰停下来,下马走到陈大面前,压抑着满腔怒气问道:“谁干的?” 陈大脸色像死人一样的白,他僵硬地抬头,对上敏亲王明显强压着怒气的面庞,他慢慢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敏亲王冷笑一声,接过陈大怀里的女儿,阴鸷的视线扫过陈大,对跟随的仆从命令:“回府!” 侍从们目睹了自家小主人的狼狈,一个粗气都不敢喘,生怕因此被主子迁怒,屏气凝神地跟着敏亲王上马,驱马离开。 陈大被丢在街上,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抬起头,朝着敏亲王一行走远的方向疯了一样地追上去。 他姓陈,从出生起就只知道自己姓陈,连个名字也没有。他少年孤苦,青年落草为寇,九死一生的时候被一个小姑娘救下性命,那个姑娘不善良不仁慈,对他也不好,爱一个人执拗到疯狂,清醒的时候又思量着想要嫁给别人。。 这个姑娘没了清白,在他的保护之下。 第二百二十八章:惩罚 云清对灵瑶身边那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没有什么印象,后来也是从擎云口中得知他和灵瑶之间的故事。 刁蛮任性的世家小姐,穷困潦倒的凶残草寇,救命之恩,几经波折,不离不弃。 云清感叹道:“要是把她们的故事写成话本,一定很受欢迎。” “殿下不觉得那沈灵瑶很可怜吗?”擎云一板一眼地问道:“不会对她产生一点,同情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此刻眼见的沈灵瑶的可怜,都是建立在红袖和惠然的痛苦之上的。”云清眼眸泛起冷意,先前在安阳桥面前坦露的犹疑一扫而空:“红袖因我而死,惠然因我受辱,我没有权利替死去的红袖和被侮辱的惠然原谅她,又何谈同情?” 擎云想到灵瑶此前做下的种种恶事,连忙告罪:“属下失言,请殿下降罪。” “不是你的错。”云清道:“换作任何人见到她这个样子,都会忍不住怜惜她,就连我,之前也有过动摇。” 云清抚摸着杯沿:“我也有犹豫过,沈灵瑶都这么惨了,我还要不要继续报仇,要是报仇又要怎么报,折磨她到何种程度才算是两清。” 擎云立马道:“她触怒了殿下,九死难赎其罪,端看您的吩咐。” 云清打笑他:“不可怜她了?” “诚如殿下所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沈灵瑶害人时从没手下留情,而今也轮不到旁人同情。” 云清斜倚在榻上,素手按揉着作痛的额角,半眯着眼眸道:“我在平州待不了几天了,本也琢磨着,趁着离京前这几天好好算一算我和沈灵瑶之间的这笔账,先从沈灵瑶着手,再顺着敏亲王府这条线抓住太后的把柄。”云清说着苦下脸,不太满意地道:“你瞧瞧现在,我未动一兵一卒,她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气了,这仇报的实在太不痛快。” “殿下可以直接对平国太后下手,她这些年和敏亲王关系不明,又串通母族结党营私,惩罚她可用的方法太多了。” “你不知道。”云清苦恼道:“早在我们的人查到太后和敏亲王关系之前,平国皇帝便将这二人之间的事情告知过我。”她低叹:“他坦然相对,我再拿此事说事太不厚道。” “两方相争,能赢就好,管什么厚不厚道。”擎云满腹狐疑:“殿下从前不会顾虑这些的,今天是怎么了?” “你不懂。”云清咕哝一声,坐直身子没说话。 “属下也许是不懂了。”擎云没经细想就直接开了口,半点面子都没给云清留:“属下从前很懂殿下,殿下想做什么,属下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现如今想不明白,并不是属下变笨了,是殿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不愿让属下知晓。” “姑娘家长大了,有了自己在意的男子,为他纠结难安,为他愁肠满腹,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云清咬了咬唇,口气坚定地道:“该报的仇我不会忘,更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昏了头脑,喜欢一个人不是坏事,我会因为喜欢他而更懂得体谅别人和体谅自己。” 她伶牙俐齿,擎云说不过她,皱着眉头嘀咕:“但愿你说到能做到。” 云清:“你说什么?” 擎云:“属下是问,殿下您刚才说您在平州待不了多久了,您是不打算再照顾平帝了吗?” 云清拄着软枕,挪开眼不太高兴地道:“他身边有那么多人照顾,哪里缺我一个。” “平帝为您冒险捕狼的那个晚上,您一夜未眠,从那个时候开始属下就明白,这个人从您的心里走不出去了。” 云清把玩着一缕头发,看起来神色与平常无异,“你素来是最冷清不爱说话的那一个,今天怎么如此嘴碎?” “他捕狼时受了伤不敢让您知道,您还让侍女将他的金疮药换成了先帝给您的玉髓膏。” 云清:“他为了给我抓狼才受伤的,那我总不能不管他吧?” 擎云锲而不舍地戳穿她:“主子您以前从不会在意这些,以前云世子受伤,您看都不会看在眼里……” “闭嘴!”云清忍无可忍地低吼。 擎云默默地闭上嘴:“殿下您就是心虚了。” 云清皱着眉头躺在床上,缄默了一会儿后才低声问:“那个陈大现在怎么样了?敏亲王有没有要杀他?” “还没有。”擎云可怜巴巴地道:“属下才说到一半殿下您就说到了敏亲王和太后,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说到了平国皇帝,属下差点忘了沈灵瑶和陈大那一茬。” 云清忍气吞声地道:“是我不该提起他们,你快说!” “敏亲王回府之后就提了把大刀想要杀了陈大,是敏亲王府的管家拦下了他,眼下应是在院中跪着。” “敏亲王府的管家居然能拦下敏亲王?”云清惊讶地询问:“他是怎么劝住的?” “属下从旁边听到管家和敏亲王说,小姐经历此事,势必大受打击,这个时候要是再杀了她看重的人,小姐可能会活不下去。” “你说……”云清好奇道:“沈灵瑶清醒之后,会是那个痴痴傻傻的沈灵瑶,还是那个灭绝人性的沈灵瑶呢?” “属下不知道。”擎云老老实实地答:“属下只知道,要是从前的那个沈灵瑶清醒过来,今日之后的每一天,对于她而言都不啻人间炼狱。” “或许,对于沈灵瑶来说,活下去,就已经是对她最严厉的惩罚。”云清抿唇,暗自下了决定。 …… 第二天符安为傅明礼请过脉后被云清叫到了一边。 “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符安点点头,懒洋洋地道:“可以啊,不过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他盯着云清:“我知道,之前京兆尹重审我母亲的案子,你出过一把力,但是我之前也帮你欺瞒过陛下,咱们之前那笔账应该两清了。”。 “你母亲的案子,幕后的主使还没有查出来吧?”云清侧过眸子,洞悉一切的眸光落在他身上:“事关重大,京兆尹敢继续往上追查吗?” 第二百二十九章:打击 符安笑容一收,“你想说什么?” “你母亲的案子牵涉到宫里,一般的官员哪敢去查?”云清道:“之前你帮我骗过傅明礼,我记着你的恩呢,事前京兆尹拿回外逃的犯人仅仅是小小地回报你一下。”云清不太好意思地和他打着商量:“这样,你再帮我一个忙,我找人,找一个不畏皇亲国戚的清官,帮你去查幕后主使,如何?” 云清是俞国公主,符安不怀疑云清有这样的实力。 他问:“……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云清被他小心防备的眼神看得不满,再三保证:“这次你真的放心,不是让你去做坏事。”见符安面露质疑,云清唇角微勾:“我想让你帮我医治一个人。” 符安顿时想到一个人:“沈灵瑶?” 云清微笑着赞赏:“聪明。” 符安看着云清的表情霎时变得微妙。 云清:“你怎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在想,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妇人心。这话说的果然没错。”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云清哪里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调侃和嘲讽,神色不改地冲他问:“所以,你帮还是不帮?” “帮,怎么不帮?”符安乐呵呵地答应下来:“不瞒你说,我来正昀宫之前敏亲王府的下人就来我这里说过情,我本来还碍着你的面子没答应,现在看你这意思,敏亲王府这一趟,我是怎么都得跑了。” 云清回眸瞥了瞥床上的傅明礼和床边低头直立的王晋,转身轻声道:“我知道你去找过宁王,可宁王即便公正,也断然不会对自己的母亲下死手,何况教唆犯罪与直接杀人毕竟不同,勤太妃大可推个宫人出来顶罪。” 符安双手抱胸,好整以暇道:“照你这么说,就算换个主审也审不清我母亲的案子。” “抓住太后宫中的那个宫女,只要能撬开她的嘴,真相不就出来了吗?” “小仙女,你是不是在云端上飘得太久了,不知人间疾苦了?”符安当她在想当然说胡话,“那宫女都肯为背后的人潜藏在太后身边,怎么可能轻易把主使供出来?” “只要有心,就一定有法子。”云清道:“我小时候曾经跟着刑部的官员协理了一年多的刑狱。主审的官员审不出的真相,我可以帮他来审。” 平国的官吏圈子里流传着一句话,“蛮北秋官比阎罗”,以此来形容大俞刑部审案的严酷。 从云清的角度看,符安下颌的线条绷紧,眼里流露出一点惊异:“你一个女孩子,你父皇还让你去接触这么血腥的事情?” “这有什么。”云清眨了眨眼睛:“我是想告诉你,即使我给你举荐的官儿办不成事,我也可以给你顶上。这笔买卖你亏不了的。” 符安迎上小姑娘神采飞扬的面容,无奈地摇了摇头。 …… 符安刚回太医院,就看到敏亲王府派来的下人又在骂人。 “符太医呢?!人跑到哪儿去了?还不快派人出去找找?我们王爷有急事,要是晚了一时半刻的你们担待不起!” 太医院里的医士吏目们都知道来人是什么性子,俱是各忙各的,头也没抬一下。 那人见没人理会自己更是来气:“你们都是聋子吗?有没有个喘气吭声的出来应个声!” 众人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理会他。 那人气极,拦住路过的一个药童怒问:“你们符太医呢?快给我把人找出来!” 药童缩了缩脖子,“符太医去给太后娘娘请脉了,谁敢去太后娘娘身边要人啊。”他使力推开面前人,撒开腿飞一样地跑开了。 敏亲王府派来的下人叫李四,是敏亲王府管家的四儿子,此人仗着敏亲王府的威势狐假虎威已久,大家都知道他几斤几两,却碍于敏亲王的面子不敢明面上得罪他。 李四正恼着,看够了热闹的符安背着药箱走了过来,对上气歪了鼻子的一张丑脸,嫌弃地皱紧了眉:“不是要请我去看病吗?走吧。” 李四眼前一亮:“符太医?符太医您可算回来了,小人都在这儿等您半天了。”、 符安哼了哼:“瞧见了,李四大人在太医院里耍了好大的威风。” 李四讨好地笑着,跟在他身后往外走,亦步亦趋的模样与先前的嚣张姿态大相径庭:“小人在谁面前耍威风,也不敢在您面前耍不是?符太医啊符太医,我家小姐的病就全靠您了,等会您可千万好好帮着诊治诊治,行不?” “行。”符安好说话地点头:“不给谁的面子,也不敢不给李四大人的面子。” 李四脸皮厚得很,不把他的谐谑放在心上,一味地赔着笑脸。 符安坐着敏亲王府的车马到了敏亲王府,一路赶到沈灵瑶的居所,被王府管家亲自引进去。 “符太医,我家小姐的事想来您也听说了,奴才就不瞒您了。小姐她之前就有些犯糊涂,出事之后到现在还没醒过来,王爷心急如焚,恨不能代小姐生受了这份折磨,符太医您医者仁心,劳您等会一定好好帮小姐医治。” “你们既请我来了,我当然会尽力为她诊治。”说话间,管家推开了面前的房门,抬手请符安入门。 符安迈步走进。 敏亲王听见响声,回头对走近的符安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符太医来啦。” 嗓音喑哑,唇瓣干涩,不复此前的意气风发。 符安将他的状态看在眼里,低头行礼过后走上前,有侍女将昏迷中的灵瑶的手拿到床帐外,符安坐在床边,指尖落在她腕上。 半晌,他徐徐收回手,敏亲王立时将视线投过来。 “沈小姐脉象上并无大碍。”符安道。 敏亲王:“那她为何还未清醒?”。 “从脉象上看,沈小姐此前有过一段时间的尺脉虚弱,心气受损。这本是短期之状,没多久就会自行痊愈,然沈小姐今日经受了大的打击和变故,头脑提前恢复了清醒,一时之间承受不住,所以才会醒不过来。” 第二百三十章:巧 符安的意思就是说,灵瑶很有可能在被人凌辱时就已经恢复了神智。 敏亲王不敢想象自己的女儿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遭受这样非人的待遇时有多么绝望。 敏亲王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他迟钝地点了点头,道:“那,有劳符太医为小女先开个方子,看看能不能让她尽快醒过来。” “方子,下官倒是可以开。”符安看着敏亲王,很认真地问他:“即使不用药,沈小姐过上一两天也可以自己醒过来,何况是药三分毒,强行用药使其清醒,对她的情绪有害无益,王爷,您确定要下官开药吗?” “……符太医既然这样说,那就不必开药了。”敏亲王将目光落在床上,“就等她自己清醒吧。” “王爷若没有其他吩咐,那下官就退下了。” 敏亲王:“听说太后娘娘的病,都是符太医亲自料理的,本王贸然相问,不知太后的病可好些了?” 符安滴水不漏:“太后娘娘吉人天相,自然会贵体安泰。” “管家,”敏亲王眉骨不动:“帮本王送符太医。” 符安被客客气气地请出敏亲王府,他带着药童回到居处,用过晚膳后来到书房,关上门之后发现前方书案前凭空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 “符太医。”听到声响,擎云转身对符安微微颔首。 符安吃了一惊:“你是从哪里出来的?” 擎云没理会他的询问,望着他问:“敢问符太医,我家主子劳您做的事情可办好了?” 符安缓过神来:“你是云清的人?” 擎云:“在下是殿下的护卫。” 符安点点头坐下来,一本正经地回答他的问题:“这件事用不着我办,沈灵瑶在昏迷之前便恢复了神智,你回去告诉你主子,这件事情她最好不要管,毕竟直到现在,她的手都是干净的,没有人会怀疑到她身上去。” “明白了。”擎云将他的话记在心上,记起云清的嘱托,面无表情地说道:“大理少卿祁昭,欠过我家殿下一个人情,符太医如有需要,可以去找他帮忙。” 他说完之后就欲离开,符安察觉到他的意图,立马起身拦住他:“等等。” 擎云回身:“符太医还有事?” “你的身手如此高强,我想问你,你可知道宁王那边的动向?” “经宁王下属追查,查实当年旧案确实是勤太妃指使。此时消息已然递到了宁王府。”擎云说完走到窗前,符安再次抬头,眼前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 “符安的医术在平国首屈一指,他说的话,应当不会有错。”云清拆下头上玉簪,对窗外的擎云道:“让人盯好敏亲王府,再让人去和祁昭打声招呼,请他好生查清符安母亲的案子。” “属下明白。” “沈灵瑶都这个样子了,你说,作为一个父亲,敏亲王得有多心疼他的女儿?” 擎云一向感情困乏,不太懂这些:“属下只听说,平国的敏亲王对他的女儿很是疼爱。” “是啊。他那么疼爱沈灵瑶,而今爱女经逢大变,作为一个父亲,你说他会做些什么?” 擎云不假思索就答:“找出玷污他女儿的恶人,为沈灵瑶报仇。” 云清张口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若有所思地将住了口。 擎云安静地等着。 “擎云。”云清握紧手上的梳子:“你说,沈灵瑶在这种时候出事,真的仅仅是一个巧合吗?” 擎云直觉云清想多了:“是她自己决定出门,也是她自己和随从走散,岭安街的地痞无赖不少,盯上她这个样貌娇艳的小姑娘并不是稀罕事,殿下对此还有疑虑?” 里面又是一阵静默,擎云想想又道:“那天在酒肆里,那个老板说过,对面茶楼的那个公子哥儿是出了名的好色成性,依属下看,欺负沈灵瑶的人和他八成是一伙的。” “你记不记得,咱们从馆驿回宫的路上,沈灵瑶一身狼藉地被人扔在街上,当时周围百姓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擎云回忆片时,终于明白了云清的意思:“……周围的百姓都知道沈灵瑶的身份,那当时劫走沈灵瑶的人十有八九也是知道的。” “明知沈灵瑶身份贵重还敢对她下死手,要么是真有不解之仇,要么就是故意将此事闹大。” 擎云:“属下觉着,此人的行事风格和您颇为相像。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 “对沈灵瑶如此凶残,总不会是我的仇人,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云清顺了顺及腰的长发,“你退下吧,我要休息了。” 擎云道:“属下刚才看到王晋拿了只烧鸡进正殿。” 云清爬上床,神情不变:“闭嘴。” 擎云在窗下低声:“自欺欺人。” …… 傅明礼啃完一只鸡腿,听到床边的王晋低声说:“那个叫陈大的护卫,敏亲王本来是想杀了的,因为之前沈小姐对此人十分重视才没动手,现在还在院子里跪着呢。” “云姐姐那边没有动静吗?” “咱们的人没有发现什么动静。”王晋保守地回答道。 从之前围猎途中一事可以看出,云姑娘身边应该是有高手追随的,他们的人没有发现,不代表云姑娘真的没做什么。 “奇了怪了,云姐姐那么护短的人,沈灵瑶出了事,她就没趁机踩上一脚?”傅明礼擦擦嘴,支着腿倚在床边,眼眸漫不经意地动了动:“再去查查,这件事不对劲。” “陛下?”王晋不太明白地他的意思。 “云姐姐和沈灵瑶之间的事情,漫京城没几个不知道的,上次沈灵瑶找人告发的事情一出,云姐姐恐怕正琢磨着收拾她,怎么就这么巧,在这种时候,沈灵瑶恰巧出了事?” “沈小姐脑子不好使,满街乱跑的,被歹徒盯上也不奇怪吧?” “沈灵瑶为了追求朕的大皇兄,早已扬名平州,京城里谁不知道她?这事摆明了是有人存心,不查清楚朕不放心。” 王晋迭声答应着。 傅明礼交代完,愁眉苦脸地咬了一口鸡翅膀:“朕刚病的那阵子,云姐姐每天都守在朕身边照顾朕,现在倒好。”他冷嗤一声:“怕是已经倒在床上睡大觉了,深更半夜的朕一个人躺在床上,看都不过来看朕一眼。”。 王晋安慰:“陛下,这不是有奴才嘛,您要是一个人不敢睡……”对上傅明礼冷的几乎掉冰碴的脸,他勉强笑了笑:“那奴才滚远点,不打扰您休息。” 第二百三十一章:初三 傅明礼把吃完了的鸡骨头扔掉,灌下去一大杯牛乳,心情仍是郁卒难耐。 王晋:“陛下,是这烧鸡不好吃吗?”他接过空了的杯子:“还是牛乳的糖放少了?” “朕是在想,就这么装病来让云姐姐留下来,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奴才也担心,宁王虽看起来不贪恋权势,但要是您病的久了,他难免不会生出旁的心思。” 傅明礼正拿帕子擦拭双手,听了王晋的话,眼里浮现出淡淡的凉意。 …… 转眼就到了初三这一天。 擎云天色刚黑就出了门,云清让人煮了壶碧螺春,拎着云兰在偏殿下棋。 “就两个奴才见面,姐姐你还真当什么大线索似的放在心上,服了你了。” “怎么还是不长记性?”云清攒眉:“你以前也瞧不上常玥,口口声声说她们常氏区区皇室奴仆不值一提,后来怎么着?”云清含笑调侃:“人家差点成了你的皇嫂。” “才没有!”云兰气鼓鼓地反驳她:“我都听说了,之前的传言都是常家的人自吹自擂,皇兄根本没有娶她的意思。” 这话云清不好接,落了颗棋子后一笑,“我有预感,擎云一定不会无功而返。” 云兰不太专心地拨弄着手上的棋子,眼睛观察着棋盘:“姐姐你又不是巫医,还当自己会算命哪?” “我算命不准。”云清点了点棋盘上一处:“我会看人。” 云兰眼眸一亮,忙把棋子落在云清点的那一处,嘻嘻地冲对面的姐姐笑。 “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下个棋还需要对手教你。”云清嘴上嫌弃,语气却带着几许纵容宠爱:“不怕我挖个坑给你吗?” “姐姐就算挖坑给我,我也心甘情愿跳下去。”云兰理所当然地道:“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云清眸光一顿,“傻丫头。” …… 擎云按照浣娘查到的消息提前到达指定的地点等候,等了约莫一个时辰都没见人。 他看了眼天色,按照浣娘说的,这个时候两方人早该来了,这个时候还不到,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时辰,路口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黑暗的古树阴影里,一前一后两道人影从从树影下走出来,几乎在两人出现的下一刻,另一边便有一名打扮不起眼的中年嬷嬷走出来。 两方人在路中相遇,为首的男子摘下黑斗篷的帽子,“我要见太后。” 擎云盯过敏亲王一段时间,在男子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那位和太后关系匪浅的敏亲王。 “王爷别为难奴婢。”楚嬷嬷道:“太后娘娘病着呢。” “别和本王打官腔。”敏亲王阴下脸:“太后病没病本王很清楚。” 楚嬷嬷硬邦邦地道:“这段时间太后不宜见人。” “本王有急事。” 楚嬷嬷看看敏亲王,想起自家主子和眼前这位的关系,终是点了头:“……那,敏亲王随奴婢来吧。” 随着他们动作,一大群暗卫也跟着一路护送。 擎云小心跟在其后,一路入了宫。 天色漆黑,只能凭借感觉向前,太后居住的庆安宫守卫森严,他连呼吸都放到最浅,落在屋顶上听着里面人的对话。 太后见楚嬷嬷领了敏亲王过来大惊失色:“这个时候你过来做什么?!”她摆手示意楚嬷嬷退下,从床上站起身:“哀家周围不知有多少朝臣的眼睛盯着,你不怕被人发现吗?” “瑶儿出事了。”敏亲王握住太后的手腕:“浅淑,我需要你帮我。” 太后听楚嬷嬷说过沈灵瑶的事,这小姑娘向来嚣张跋扈,吃点教训也好,她压根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听敏亲王说起,她当即就是不悦,碍着心上人的面子,她撑着好脸色问道:“你想让哀家帮你什么?” “瑶儿名声败了,今后正儿八经的高门府邸都不会把她作为结亲的人选,我希望你能给她赐一门婚事,让她有个好去处。” “赐婚?”太后想也没想就出口拒绝:“哀家对外还是个病重之人,这个时候如何给她赐婚?” “你可以以陛下的名义为瑶儿赐婚。”敏亲王正色道:“我知道,如今陛下重病,宁王在宫外鞭长莫及,宫里真正能做的了主的人就是你,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太后明明没有病却对外称病,偏偏明明没病的陛下却一连数日不出现在人前,敏亲王稍一思索就想通了背后的关窍。 “胡闹!”太后甩开敏亲王的手,恼得直瞪他:“假传圣旨是什么样的罪过你不清楚吗?你既然知道皇帝病着,那你也该知道,哀家做不了皇帝的主,要是哀家私自下了旨意,他醒来之后定会因为此事和哀家再生嫌隙。” 敏亲王红着眼睛质问她:“瑶儿后半生的幸福,还不如你和陛下那本就岌岌可危的感情重要吗?” 太后脱口而出:“那是你的女儿不是哀家的,她后半生的幸福和哀家有何干系?” 敏亲王咬紧牙根,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步步紧逼地把太后推到柱子上,俯视着太后闪过心虚的眼:“本王的女儿和你没关系,那你母族的那些勾当和你有没有关系?我私底下鞍前马后为你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和你又有没有什么关系?” “你少拿那些事吓唬哀家,”太后一听他这么说,也是气得不轻,站直了身子冷笑道:“哀家娘家做过的那些事情皇帝未尝不知晓,哀家是他的母后,即使是为着皇室的面子,他也不会拿此事明着发落哀家的。” “倒是你。”太后说着,眼里闪过几分恼色:“之前哀家就不赞成咱们参与俞国的内政,是你和哀家说俞国太后给出的利益可人,又在哀家耳边说了好些这笔交易能带来的好处,哀家才应下此事的。结果呢,俞国太后败了,哀家在俞国埋下的暗探全军覆没,还因此惹得皇帝恼火。”。 她坐回床上,不紧不慢地道:“别拿这些事吓唬哀家,真要追究起来,你的下场一定比哀家凄惨得多。” 第二百三十二章:阴谋 云清和云兰下了一个晚上的棋,云兰胜负参半。 “姐姐啊,”云兰趴在案上,困得眼皮打架:“你非拉着我做什么,你左手和右手下棋,和我跟你对弈有什么区别吗?” 云清看向棋盘一处:“下这里。”待她落子后方道:“擎云一个人出去办事,我不好安心躺在床上睡大觉。” “那姐姐你自己等他回来不就行了吗?”云兰打了个哈欠,眼泪都要出来了:“你妹妹我还是个孩子呢,我正长身体……” 云清轻笑出声:“我怕我等的久了睡着了,你瞧,这一晚上有你讲笑话逗我开心,我一点都没感觉困。” “……我真的是个孩子。”云兰可怜兮兮地道:“我才十三呢姐姐。” 云清还想再逗逗她,此时窗口处发出一声浅浅的扣动声响。 云清走过去打开窗子,向窗外的擎云问:“有人发现你吗?” 擎云摇头:“没有。” 云清把窗户开大:“那你进来说吧。” 擎云迟疑了一下,爬上窗子跳进来。 云清把窗户关上,走到桌前坐下:“这一行可有什么收获?” 擎云道:“属下到达浣娘所说的地方之后候了一个半时辰,期间没有任何人来过。” 云兰听擎云说完,立马得意洋洋地跟云清显摆:“姐姐我都说了,那两个管家嬷嬷撑不起什么大秘密的。可怜擎云这样的绝世高手,你让他白当了一回跑腿的。” 擎云瞟了沾沾自喜的云兰,顿了一下,继续向云清禀报道:“一个半时辰之后,敏亲王和平国太后身边的楚嬷嬷同时出现,周围大批暗卫涌来,属下谨慎躲藏,幸而没被发现。” “敏亲王自己亲自去了?”云清惊诧。 擎云点点头:“没错。” 云清端起桌上温热的茶水:“你继续说。” “敏亲王随楚嬷嬷一道进了宫,在庆安宫和平国太后密会了一个时辰。” 太后代陛下称病,朝廷里的官员和宗亲们不论是信还是不信,多多少少都会派人盯着些,庆安宫周围的眼线众多,云清未寄希望于擎云可以无声无息地潜藏进去打探消息,然而她这样的念头才冒出头对面擎云就镇定地开了口:“殿下,属下发觉,太后和敏亲王之间的关系可能和我们先前猜想的有些许出入。” “哦?”云清广袖扫过桌面,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潜入了庆安宫,听到了太后和敏亲王的谈话?” 擎云自若地颔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云清被他的冷静感染,敛下眸问道:“太后和敏亲王之间的关系和我们猜想的有什么不同?你说来听听。” “敏亲王猜到了平国太后重病是假,陛下病重才是真,借此请求太后趁着平帝生病,为沈灵瑶赐一门婚事。平国太后不愿,敏亲王以过去帮太后及其母族做过的乱纪之事相挟。” 云清忽然对接下来的发展很有兴趣,“然后呢?” “平国太后不吃这一套,称那些事情敏亲王都有参与,而且提及当年参与大俞内乱之事其实是敏亲王教唆的。” “什么?”云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刹那间变了脸色。 擎云深知此事对云清的重要性,抬眸瞥了云清一眼,低头跪倒在地,毕恭毕敬道:“属下不敢欺瞒殿下,从刚才平国太后和敏亲王之间的对话来看,太后做过的很多事情都是敏亲王在出主意,当年大俞叛乱,平国太后原本不赞成平国掺和进来,是敏亲王再三劝解,才令得其改变主意。” “敏亲王?”云清的心沉到谷底,又不知是何原因,突然浮在了空中……她困惑此事与敏亲王一个亲王本没有任何关系,他何故要趟这场浑水,更隐约察觉到了此事背后也许隐藏着她难以想象的阴谋。 惊骇之间,又藏着一点,云清不愿意承认的欢喜。 没待她自己想明白那一星半点儿的喜悦是何缘故,云兰就先给了她答案。 “那姐姐,倘若平国太后不是真正的推手,你是不是就不用取她性命了?”云兰不太确定地道:“假使她只是一把愚蠢的刀,被人利用,那她也算得上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对不对?咱们把她弄个半死就成了,不一定非得要她性命,是不是?” 擎云不觉得她这样的说法有多善良,原来兰公主报复人的底线就是不取人性命。殊不知殿下报复人的法子多得是,有时候人活着比死了要痛苦的多。 云清自己也没想好,无助地摇头。 她在心里暗暗发过誓,不会因为和傅明礼的情意就对他的母亲手下留情。 她抿紧唇瓣,半晌徐徐缓缓地出声道:“查清楚再说吧。” “你刚才说,敏亲王想求太后给沈灵瑶赐婚?”云清朝擎云问道。 擎云:“没错。” “那你知不知道,他想让太后把沈灵瑶赐婚给谁?”见擎云迟疑,云清垂下眼睑,温声道:“帮我再去查清楚,敏亲王看中的女婿是什么人。还有沈灵瑶看中的那个护卫陈大,他现在又如何了。” “是。” …… “太妃,殿下来了。”楚琴宫中,勤太妃正在修剪花叶,一名太监面带喜色地走进殿来,对案前的勤太妃禀报道。 殿下好些天没来楚琴宫,太妃再三派人相请也没得到什么正经的回信,宫人们这些天私底下都在猜测这母子二人是不是生了什么芥蒂,这会儿明达亲至,大家伙都替太妃松了口气。 勤太妃却很淡定:“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先前我再三派人过去打听他都不应,突然过来,定然是有事。” “姑母别这么想,”晴惠扶起还想继续剪花的勤太妃:“您对表哥向来疼爱,他连着这么多天没见您,肯定也想念的紧。” 勤太妃没拂侄女的面子,顺势随她起身迎到门前。。 明达脚下生风,神色凛然地迈进门槛,进门后径直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母亲身上,声音清冷地命令:“你们都下去,本王有话要和太妃说。” 第二百三十三章:没错 “表哥……”晴惠见抬头神色冷峻,怯怯地想要抓他衣角。 明达侧身避过她的手,眼眸扫向他,平静无波:“下去。” 晴惠肩膀一缩,第一次在自己心心念念的表哥脸上看到如此严肃的表情,她茫然失措地待在原地,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明达。 勤太妃按了按侄女的肩膀:“晴惠,你先下去。” 晴惠低下头,眼里含着泪转过身子出了门。 勤太妃睨了睨一副质问姿态的儿子,唇角略微勾了勾,慢条斯理地抚了抚发簪,“有什么事这么急,瞧把晴惠给吓的。” 明达:“我有事情想要向母妃请教。” “别着急。”勤太妃抬手,白皙几乎没有一丝皱纹的素手拎起茶壶,慢慢倒了一杯水:“先喝口水休息休息。” “儿臣不渴。”明达按下勤太妃端起的茶杯,通透的眼眸钉在面前美貌不减当年的母亲,唇瓣翕动了两下,探寻般地问道:“母妃,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是不是?” “你素来孝顺,连着十几日没来,哀家就猜到了。”勤太妃支着下颌笑了起来:“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当着你的面,母妃不会撒谎的。” “庆安宫里那名唤作枣泥的宫女,是不是母妃您的人?” 勤太妃坦然道:“没错,先帝在世时这个宫女还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干粗活的宫女,太后暴躁,时常拿她撒气,哀家偶尔撞见,会让人给她送些伤药。” 她看上去太过自若,明达不敢问她帮助那宫女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直觉告诉他,那会是一个让他骇然的答案。 他平复着呼吸,稍顷又问:“所以说,让枣泥收买地痞欺辱符安娘亲的也是你?” “是。”勤太妃又点头。 “符安的娘亲是一个普通百姓,她和你无冤无仇,难道就因为她和父皇关系暧昧,你就要毁了她的一辈子吗?” “为什么不能?”勤太妃莞尔浅笑,低眸柔声道:“凡女子,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对自己一心一意?你父皇当年迎我进宫时就是这样许诺的,他许下了诺言,却没有做到。我的夫君负了我,我不能杀他,就只能去毁了那个想要夺走我夫君的人。” “轻诺寡信是父皇的错,你如何能累及他人?”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我还能因为他背着我有了其他的女人和孩子杀了他吗。”勤太妃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问道:“我都不知道,除了宫里的那些老人之外,你父皇竟在宫外惹了一桩风流韵事,还与那个女人有了孩子。”她轻轻叹了一声,温柔地拉过明达的手,“明达啊,你可知这件事对于母妃来说是多么大的耻辱?” 明达好像失了音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对面的人,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母亲。 “你父皇啊,他是个极好色的人。”勤太妃倚在椅背上,眉目间若有愁色,语气依旧柔软:“当初母妃为了让他专心费了不少心思,他遍历花丛多年,总算觉着倦了,发现了母妃的好,答应我说,今后除了我,他谁也不喜欢。” 勤太妃松开握着明达的手,目光放空:“他骗了我,他不仅做不到只喜欢我一个,他还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她忽而掩面,呜呜地低泣:“他骗了我……他是个骗子。” “母妃。”明达从未见过婉约娇柔的母妃流露如此脆弱的模样,他气恼着母亲的心狠手辣,却又忍不住心疼她:“你这又是何苦,为了一个言而无信的男人,枉费心机不说,还连累了无辜之人。” 勤太妃趴在桌上,带着哭音的话语模糊不清地传出来:“你走罢,管你是将此事禀报陛下也好,禀给太后也罢,母亲都不怪你。下去吧。” 明达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闭眼又睁眼,吐出一口浊气,回身迈出门槛。 晴惠在门外等着,见他出来后立马追上前:“表哥……” 明达脚步不停,直视着前方说:“前次放一批宫女出宫时你就该走的,现在拖延了这么久,是到了离宫的时候。本王会秉明杨仪大人,以适龄待嫁为由送你出宫。” “表哥!”晴惠没想到纵容自己的表兄会在这个时候让自己离宫,一时急红了眼:“表哥我不想出宫!” “由不得你。” 晴惠咬牙,在宫门口跺了跺脚,想到里面的勤太妃,又飞快地跑了回去。 “姑母。”到了殿内,晴惠看到趴在桌子上身体抖动的姑母一怔,“姑母?你怎么了?” “没事。”勤太妃用袖子拭了拭眼泪,吸了吸鼻子,坐直身体时又是那个端庄美丽的太妃娘娘:“急匆匆跑来有什么事?” 晴惠想起明达的话,顿时忘了追问姑母原因,拧紧眉头告状:“姑母你管管表哥啊,他刚刚居然说要送我出宫,不让我在宫里给你作伴了。” “两个月前你本来就应该走,是你父亲瞻前顾后到处找由头,哀家才一直没赶人,现在太后重病,没有心思管你一个小宫女,你还是趁着这个时候今早离开吧,免得留的久了徒增麻烦。” “姑母!”就连自家姑母都这么说,晴惠听言更加慌乱:“我还要留在宫里陪你给你作伴呢,我不想走。” “深宫寂寞,姑母早就习惯了,有没有你作伴也没有太大区别。”勤太妃苦笑着拍拍晴惠的手,慈和的神情里若有似无带着一丝不悦:“你一直留在宫里,太后随时都有可能再拿你作由头来寻哀家不快,倒不如走了省心。”眼看着晴惠还要反对,勤太妃略略沉下面色,“你若再不想离开,便是一点都不为哀家考虑,哀家这个姑母便也白疼你一场了。”。 “姑母,你明知晴惠不是这个意思。”勤太妃平日温柔,很少与人生气,晴惠不敢触自家姑母的霉头,只好做小伏低地蹲在地上,仰头讨好地冲她笑道:“晴惠是怕,等我走了,以后就更加没有和表哥见面的机会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勤太妃道:“明达在宫外,你出了宫才更方便和他见面呢。” “表哥他不爱出门,离了姑母身边,能见他的机会就更少了。“晴惠低落地说:“姑母您明明知道,我离宫之后,表哥不会再见我的。” “明达是很固执的那类人,他明知你的心意仍这样对你,就说明他对你是真的没有男女之情,你何必强求呢?” 晴惠低着头,垂下的眼睫遮住眼底的思绪,让人瞧不出所想。 勤太妃想起刚才和明达的对话,欷歔一声道:“你都这么大了,姑母不可能护你一辈子,你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 …… 阿四随明达回到府里,见明达才坐下就命人整理勤太妃指使枣泥的证据,试探地问道:“殿下真的打算把太妃娘娘交给陛下处置?” “要不然呢?”明达神色清冷:“符安把这件事说给本王听,就是希望本王能秉公处理,何况这件事母妃本就有错,国法如此,情理难赎。” 宁王与勤太妃母子感情深厚,诚然是母慈子孝的典范,阿四确认道:“这罪名一旦坐实,太妃娘娘免不了吃些苦头,殿下您忍心吗?” 明达展开书桌上的公文,面色不动道:“至多便是贬为庶人,本王不在意母亲身份如何,不管她是太妃还是寻常百姓,本王都会侍奉她颐养天年。” 明达将下属查到的证据交给阿四:“陛下还病着,你将这些东西交给王晋,待陛下醒来再行呈上。” …… 陈大抱着一个大盒子走进院门,远远地看到灵瑶坐在门前发呆,当即皱了皱眉:“外面风这么冷,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风不冷。”灵瑶撑着下巴,把自己缩成一团:“风多干净啊,我喜欢吹风。” 陈大走到她面前,把盒子放下,揭开盖子给她看:“这是我刚从外面买回来的点心,是糕点师傅现做的,还热着呢,你尝尝。” 糕点的热气扑在灵瑶的脸上,她牵起嘴角,“父王呢,他还没回来吗?” 陈大的笑容敛下些许:“听说王爷一大早就出门了,可能是有事要忙吧。” “他想把我嫁出去,我知道。”灵瑶拿起一块枣泥糕:“何必呢,我出事之前祁昭都不愿意娶我,更何况是现在。” “灵瑶……”陈大面露不忍。 “陈陈,我很脏是不是?”灵瑶目光空洞地盯着脚下,一口一口地把枣泥糕塞进嘴里,味同嚼蜡:“这么干净的风都洗不去我这一身的污垢,我这一身的脏污,无论如何也去不掉的。” “你不脏。”陈大握住她的肩膀,双眸紧紧锁在她脸上:“灵瑶你信我,你不脏的,在我心里你是天底下最纯洁的姑娘。” 灵瑶一哂,扒开他的手,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之前我让你带人去玷污了那个婢子的身子,而今我沦落到了和她一样的境地,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厌恶我手段卑劣,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 陈大正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灵瑶便自问自答似的道:“一定是这样的,我做了坏事,因果循环,我就变成了我想要别人变成的模样。” 她抬起头,掀起唇角倏地笑了,她注视着陈大:“陈陈?” 听到熟悉的称呼,陈大立刻握住她的手:“我在!”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后悔。”灵瑶道:“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害了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灵瑶。” “他们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臭味,一个一个地朝我走过来,笑得让人恶心……”灵瑶环住双臂,忽然尖叫着跑进房间,捂住耳朵所在床脚,不住地摇着头:“陈陈……陈陈,你去哪里了,你把他们赶走啊!赶走!赶走他们!滚啊!陈陈你怎么还不回来……我不要吃点心了行不行?你快回来……” 陈大的脚下好似捆了千钧之重的巨石,迈进门槛的脚步都是踉跄的。 床脚下把自己拢成一团的小姑娘浑身颤抖,大半个脑袋都趴在腿上,呼救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几分颤意,明显还在哭泣。 时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他把小姑娘安顿在路边等他,他离开了一下,再转头去找她她就不见了,他疯了一样跑遍了大半个平州城,最后在不起眼的平民巷子里找到了衣衫褴褛的她。 她满脸都是干掉的泪痕,无意识地牙关打颤,盖在她身上的衣服滑落些许,他看到了上面可怖的青紫痕迹。 耳边还在响着泪意低泣而绝望地呼喊声:“陈陈你去哪里了,你快来救瑶瑶好不好。” “灵瑶。”他走到床边,似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家一样,动作迟缓地蹲下身,展开双臂,将她揽进怀里:“不要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他握紧拳头,目光坚定地重复:“我一定会。” …… “宁王真的把勤太妃的罪证交给你了?”云清诧异地看着王晋。 王晋颔首,“庆安宫有一名宫女,唤作枣泥的,那是勤太妃在太后宫中的眼线,当年收买恶人欲对符太医母亲不利的正是此人。她自写了供词,承认所作所为尽是勤太妃指使。” “我以为他多少会为自己的母亲网开一面的。”云清摇头惭愧道:“宁王殿下持身中正,是我狭隘了。” 王晋亦是满口称赞:“宁王殿下高风亮节,确实是世间难得的君子。” 云清手臂搭在小几上,眼帘微翕:“王总管,按照宫规,勤太妃收买宫人暗害无辜百姓,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按宫规来说,如若致他人身死,勤太妃应被夺取尊号并一些皮肉苦。但云姑娘您也晓得,当年符太医的母亲是在被人逼迫之时,情急之下自己寻死的,所以严格来说,勤太妃犯的并不是杀人之罪,加上她有名位在身,宫中处理这类案情时,大多会为了皇家颜面将此事囫囵过去。至多寻个由头免了尊位,也就罢了。” 云清了然:“怪不得宁王可以如此淡定地将勤太妃的罪证交上来。”。 “宫妃和平民,这两者之间身份天差地别,宫规之上多有倾斜,符太医母亲的这件案子能让勤太妃伤筋动骨已算是难得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求娶 原来符安忙活了这么长时间,闹到最后只能让勤太妃失去名位,仅此而已。 俞国在律法之中侧重的是罪犯的罪行,讲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平国虽然号称众生平等,实则为了律法枉顾人命,沈灵瑶害死红袖虐待惠然,在世人眼里也不过是伤及两个婢子,算不得什么,最后判了一百鞭笞,敏亲王都觉得判得重了,浑然忘了自己的女儿毁了另外两个女子的一生。 “云姑娘。”看着云清露出沉思之色,王晋搓了搓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陛下现下病着,宁王殿下交了太妃娘娘的罪证上来,咱们是不是要给点反应?” “如何给反应?”云清眉头挑起:“你们陛下还能自己从床上蹦起来给出处置吗?” “云姑娘说笑了说笑了,陛下还躺在床上昏迷着呢,怎么可能给什么处置……”王晋心里发虚,否认之后抬起头暗自瞟着云清脸色,见她似乎没有起疑才放松下来:“奴才的意思是说,正昀宫没有责罚勤太妃的旨意下达,会不会引起宁王殿下的怀疑?” 云清坐直身子,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脚,不急不缓地道:“放心吧,你真当你们陛下病重的消息瞒得有那么紧吗,该知道的人只怕都知道了。宁王将这东西交给你,只是为了证明他没有徇私,至于何时处理如何处理,他不会过问的。” “云姑娘这样说,老奴也就放心了。” 云清余光落在王晋直冒冷汗的额头上,“王总管?” 王晋:“老奴在,云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怎么闻着,你身上有一股子烧鸡味儿呢。”云清靠近他两步:“您不是最重养生不爱吃肉吗?” 王晋想起还在寝殿床上啃鸡腿的陛下,暗暗打了个激灵,抬起衣袖放在鼻间嗅了嗅,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也觉得自己身上若有若无一股烧鸡的味道。 “云姑娘既然都闻到了,那老奴也就不瞒您了。”王晋羞愧地对上云清的眼睛,老脸憋得通红一片:“老奴以前说爱养生,是因为以前太少吃荤,不懂得烧鸡的好滋味。前段日子偶然尝了一口,顿觉前半辈子简直白活了,烧鸡这么好吃的东西,奴才怎么到了这把年纪才吃上……”王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就是这阵子吃的多了,有些虚不受补,您瞧奴才这说话走路啊,动不动就冒一头的汗。” 云清点头,没有生疑之色:“王总管到了这个年纪,想吃什么尽管多吃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一半,她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我有些想不明白,你们陛下都病成这样了,王总管您还有心情吃烧鸡哪?” 王晋:“……奴奴奴才……” 云清嫣然一笑:“哦,云清知道了,有时候人的口腹之欲上来了,什么都挡不住。临刑的犯人处斩之前还要吃一碗断头饭,王总管不过趁着陛下昏迷吃一只烧鸡,算不得什么。” 王晋:“……云姑娘说的是。” 云清拍拍王晋肩膀:“我这边没什么事情了,王总管回去照顾陛下吧。” 她明明没用什么力气,王晋却感觉自己的肩膀仿佛塌了一块似的,整个人都有点支撑不住。 他浑浑噩噩地出了偏殿,迎面云兰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见他老脸惨白奇怪道:“王公公,你怎么了?” “老奴有些饿。”王晋欲哭无泪地道:“老奴想吃烧鸡。” 云兰目瞪口呆:“啊?” 王晋面上现出驿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奴去伺候烧鸡了,云兰姑娘,奴才告辞。” 云兰目光追随着王晋进了正殿,满脑子发懵。 她进了门就朝云清道:“云姐姐,王总管是病了吗?怎么说起话来没头没脑的。” 云清弯唇一笑,深藏功与名。 …… 陈大跟在管家身后,绕过重重回廊,停在一扇门前。 “王爷在里面等你,进去吧。”管家道。 陈大整了整衣服,深吸一口气,推门迈步而入。 书房里,敏亲王下笔如飞,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听到声响,他抬眸朝门口看了一眼:“你有事想见本王?” “是。”陈大握握拳,抬头快速地瞟了瞟敏亲王,屈膝跪在地上:“王爷,小人有一件事,想要征求您的允许。” 敏亲王笔下未停,嘴上道:“你说吧。” “王爷。”陈大声线微微一颤,向着敏亲王的方向磕了一个响头:“小人爱慕小姐,想娶灵瑶小姐为妻,请王爷准许!” “啪”地一声,敏亲王手中的笔在纸上被折断,墨渍荫透大片写好的字迹。 敏亲王抬眸,看向书桌前仍未起身的陈大:“你可知,早在灵瑶被你带出府,出事之后,本王就想杀了你。” 陈大跪在地上,声音闷闷地在书房里响起:“小人知道。” “你可知道,就算灵瑶遇到了这种事情,本王依旧可以为她寻得一位名门公子作为夫婿,即便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也绝不会是寻常百姓。” “小人也知道。” 敏亲王鼻腔里发出轻哼:“那你可知道,你的喜欢、你的求娶、你刚才的这番话,在本王眼里,都是对瑶儿的亵渎。” 陈大跪着,视线和敏亲王对上一瞬,很快错开:“小人卑贱之身,的确配不上小姐。”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又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在本王面前不知天高地厚地说出刚才那番话来!”敏亲王将案上笔墨纸砚书本公文全都扫到地上,一脚踹翻了桌子:“本王最疼爱的女儿!在你的看护之下,落成了今天这般模样,本王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将你挫骨扬灰,你能活到今天全靠灵瑶对你的看重,你是哪里来的脸皮,敢和本王求娶她?” 陈大噎住,喉头漏出几声痛苦的哽咽。。 “你知道瑶儿从前爱慕的男子是什么样的人吗?”敏亲王背过身,一只手撑在面前的书架上,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宁王殿下,当朝亲王,先皇爱子,满腹经纶,霁月光风。你呢,你能在自己身上找到一点和他可以比较的地方吗?” 第二百三十六章:吃些苦头 “小人其貌不扬,罪行累累,无父无母,这么多年一直孤身一人,大字都不识一个。”陈大坦诚地数出自己的缺点:“和宁王比起来,小人连个屁都不是。”他仰头,看向背对着自己的敏亲王,膝行几步靠近:“可是王爷,小人心里有小姐,愿意一生一世用自己的性命去守护她,将她比自己这条命看得还重要。” 敏亲王轻蔑道:“这一点,府上随便一个忠心的奴仆都可以做到。” 陈大垂着头说:“小人相信,小姐可以有千百个忠心的奴仆,但只能有一个夫婿。” 敏亲王阖上眸:“你知道灵瑶为何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 陈大愣了愣,然后答:“是小人不好,不该扔下小姐一个人。” 敏亲王哂道:“你也配吗?”他回过身,直视着低眉顺眼的年轻人:“瑶儿不喜欢一个姑娘,想要除对方而后快,本王知道,她做的事情,你也参与过一些。” “是。”陈大道:“小人曾经找人抓了那位姑娘的婢女。” 敏亲王绕开倒了的桌子,走到他面前,犀利的眼眸落在他身上:“那侮辱那个婢女的事情,你也有参与吗?” 陈大眸光不动:“王爷放心,小人还没有卑劣到欺负良家女的地步。” “这种话说来容易,谁能证明呢。”敏亲王摆明了不信:“那么婢女总不可能自己跳出来说你是曾经尖污她的人之一吧?” 面对敏亲王的质问,陈大未见气愤之意,他把头垂得更低,语气平平道:“小人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早两年青楼酒馆没少出入,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瞒。” 敏亲王听言更是不屑,嫌恶地睨了睨地上的陈大,甩开袖子双手背后:“灵瑶厌恶云清,假若你能让云清吃些苦头,本王就考虑将瑶儿嫁你。” 陈大扬眉,思量片时后点头:“小人明白了。” …… “她真是这么问你的?”傅明礼把鸡骨头扔到地上,听了王晋的话整张俊脸都沉了下来。 王晋:“奴才哪敢撒谎,云姑娘她就是这么说的。”他哭丧着神情把袖子递到傅明礼面前:“陛下您要不给奴才闻闻?奴才自己个都觉着身上一股子烧鸡味儿。” 傅明礼嘴角一勾:“你从外面吹了风才去的云姐姐那儿,她哪闻得到烧鸡味儿。你和朕挨得这么近朕什么味道都没闻见,你和云姐姐可能离得比和朕还近吗?” 王晋精神一振,对上陛下平易近人的面容,他连连否认:“自然不可能,奴才和云姑娘有三步之距,时时都保持着距离。” “那就是了。”傅明礼歪倒在床上,轻叹一声。 “陛下是说,云姑娘刚才是在试验奴才?” “她不是试验你。”傅明礼抹了把脸:“她应该是早就知道了朕在装病。” “什么?”王晋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这,陛下,云姑娘是如何发现的?咱们是哪里出了纰漏吗?” “有心的话,处处都是纰漏。”傅明礼回想起之前云清假说药洒了时候的语气和她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态度,心里瞬间一片清明:“之前你隔三差五地给朕带烧鸡进来,她怕是早就闻到过味道,今日才有此一遭。” “云姑娘要是知道了,那陛下您和云姑娘那边该怎么交代呀。”王晋收拾走掉了一地的鸡骨头:“陛下,奴才早就说了这样不行,云姑娘要是发现了是要和您闹脾气的,她本就张罗着要回国,这下可好了,别被您一下子给气跑了。” “真想走,她早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走了,何必等到今天。”傅明礼想想,不禁美滋滋地摸了摸下巴:“朕说什么来着,她心里果然是有朕的。” “都这个时候了,陛下就别琢磨这些没有用的了。”王晋都快给急死了:“您现在想想怎么去跟云姑娘解释这件事吧。” “解释什么?”傅明礼竖起眉头,郑重其事地道:“之前在围场的时候,云姐姐不也装病骗过朕吗?她那个时候把朕骗得那样惨朕都没和她置气。” “那能一样吗。”王晋收拾了骨头又把地给擦干净,抬起头眉毛拧得死紧:“眼下是云姑娘想抛下您回俞国,又不是您要把云姑娘扔出俞国,您要想留住她,就得巴着捧着她,还好意思拿她骗您那点事问她的罪?” 傅明礼敛下笑,不悦地训道:“老滑头,你今天嘴巴怎么这么损?” “奴才哪里敢。”王晋叫苦不迭:“奴才的陛下啊,奴才还不是为了您和云姑娘好,您都为云姑娘做到这个地步了,要是还留不住她,那您不是白忙活这么长时间了?” “谁说朕留不住她?”傅明礼一本正经地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道:“云姐姐没直接戳穿朕,就说明她喜欢朕,她喜欢朕才会明知道朕在装病还留下来没走。她喜欢朕朕就什么都不怕。” “行吧,陛下您是有情饮水饱。”王晋把擦地的抹布叠起来,“奴才不管喽,奴才还是适合干些粗活,像这些勾心斗角的,奴才玩不转,一不小心就兜不住。” “老东西,擦个地话还这么多。”傅明礼白了白他,“滚出去,把云姐姐那个蠢妹子叫来。” “陛下叫云兰姑娘做什么?”王晋心头一紧:“莫非您想绑了云兰姑娘威胁云姑娘留下来?” 傅明礼:“……让你叫人就叫人费这么多话做什么?” 王晋打量着他表情,也不敢问太多,缩了缩脖子乖乖走出殿门,来到云清房门前由于再三,还是让宫人把云兰请了出来。 云兰性子好,平时也有宫人找她玩,所以见有人来叫自己很痛快就跟了出来。 看到门前的王晋,云兰疑惑地瞅瞅叫自己出来的宫人,又瞅瞅王晋:“王公公?是您找我?” “云兰姑娘,请您随奴才来一趟。” “王公公有事吗?”。 “奴才这边有一点小事,想请云兰姑娘帮个忙。” 第二百三十七章:无事献殷勤 云兰随王晋走到傅明礼的寝殿,看到倚在床上摆弄着一块白纱的傅明礼,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你你……” “你什么你?”傅明礼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睛:“朕有事情要问你。” “你不是病着吗?为什么忽然醒来了!?”云兰戒备的目光幽幽打在傅明礼身上,稍顷了无地点头:“啊~我明白了,你是在故意装病骗我姐姐,好让她留下来陪着你是不是?” “云兰姑娘别着急。”王晋连忙插话道:“云姑娘其实早就知道了。” “姐姐知道了?”云兰皱着鼻子埋头回想:“好像是哦,刚开始的时候姐姐几乎是衣不解带在照顾你,是最近这几天她才开始松懈下来的。” “那好吧。”云兰思量了一会儿,自己说服了自己,撇着嘴和傅明礼说道:“姐姐都没因为这件事和你生气,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她挠挠脑袋,眨着眼睛困惑地觑向傅明礼:“你找我干什么来着?” 傅明礼:“朕有事想要问你。” “噢噢噢对,”云兰点头:“你想问我什么?” 傅明礼没有半点有求于人的自觉,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问她:“云姐姐暂留宫中,正是报复太后的大好时候,为什么她一点要针对太后的动静都没有?” “还不是因为那个敏……不对啊。”说到一半,云兰忽然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指着傅明礼:“你有事情要问我,我凭什么就要告诉你呀?” 傅明礼呵呵地笑,使出杀手锏:“朕听说你近来和你们俞国使团里的一名青年官员时常混在一起?你们是在大平的地界,朕一个不高兴,就能要了你那心上人的小命。”他扬起下巴,挑衅地冲云兰道:“怎么样?这个理由够不够让你说实话?” “卑鄙!”云兰跺脚恼怒地瞪着他:“沈大人是好官,不许你伤害他!” 傅明礼坐正,冷着嗓子扯动嘴角:“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云兰的气息有些不稳,眼神飘忽,身体向后错了半步,咬着粉嫩的唇瓣道:“狗皇帝,你以为你是谁?你让我说我就要说吗?那可是我姐姐,我是不会背叛她的,你死了那条心吧!” “王晋。”傅明礼眼尾染上些许笑意,“让人去把沈敬之给朕抓起来!” 王晋颔首:“是。” 云兰急了,一把抓住要走的王晋:“他是俞国使者,你怎可无故抓他?” “小姑娘,朕就是问你两句话,瞧你那表情,活似朕逼你杀人一样。”傅明礼将白纱缠绕在指尖,喜怒不明地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云姐姐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她为何没对太后出手?” 云兰眼睫耷拉着,闷声闷气地答道:“容姐姐派人去查过,发现你们的太后这些年做的事情好些都是那个敏亲王指使的,之前大俞的那次叛乱,也是敏亲王在你们太后面前促成的。这件事情容姐姐还没查清楚,她想等查出整件事情的真相之后再决定怎么做。” “敏亲王?”傅明礼眉心一跳:“太后那么精明的人,可能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吗?” “我看你还挺失望的。”云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来我姐姐没杀了你母后你很失望呐。” “朕这里没事了,你滚吧。”傅明礼自觉和这个傻子没法交流,摆了摆手就示意她离开。 云兰被他打发奴仆的动作给气了个够呛,想张嘴骂他两句,又感觉和这狗皇帝八字不合,多说一句都是白费口舌,自认倒霉地翻了个白眼走了。 王晋舒展了一下被云兰攥得酸疼的手腕,和傅明礼干笑着:“想不到,这云兰姑娘看着瘦弱,力气还不小。” 傅明礼没吭声。 王晋靠前两步:“陛下还在想刚才云兰姑娘说的事?” 傅明礼把白纱揣进胸口,穿上鞋子在地上走了几个来回:“是朕糊涂了,母后这样的人除了懂得后宫争宠还能知道什么?她的眼界那样狭隘,怎么可能闷不做声地瞒着朕和俞国太后做了这么大一笔买卖。” 王晋想起素爱金玉宝石的太后,暗暗点头,转念乐道:“这也是好事,太后不是策划之人,云姑娘清算时就不会对太后下手太狠,陛下可以稍微心安一些了。” “有道理。”傅明礼顿时高兴起来,在原地乐呵呵地对王晋叮嘱:“不过这件事情还是要查查的,敏亲王为什么要教唆太后参与俞国的内乱,这件事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内情,都给朕查清楚。” “是。”王晋道:“奴才等会就交代下去。” …… “沈灵瑶醒来以后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时而清醒时而吵闹,敏亲王请了好几个大夫给她医治也没见起色。”擎云想起沈灵瑶和陈大的对话,顿了顿道:“敏亲王给女儿选中的女婿人选主子您也忍得,勉强算是个熟人。” 云清听了这话立时掀唇笑起来:“祁昭?” “没错。” 云清对敏亲王的眼光表示赞赏:“论相貌论官位论前途论人品,祁昭都不失为一个合适的女婿人选,敏亲王从那么多公子哥儿里挑出他来实属不易。” “对了。”擎云忽然想起一事,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这是属下刚才在窗口发现的。” 云清接过字条打开看了眼,随意的面容突地一紧。 擎云道:“这人自称知道敏亲王的秘密,邀您出宫相见。” 时间在明日巳时,城外五里梅园。 云清将字条放到烛火下烧掉,眼眸注视着跳动的烛火,声音松快如常:“当日沈灵瑶出事时我就察觉过不对,我想要对付的人在那种时候以那种方式被人侮辱,时机太巧合,做事也太刻意了些。” 擎云将字条燃烧的灰烬收在手中,开窗将手伸出去,任由灰烬随风飘散。 “所以殿下想要去见这个人吗?” “他这样对沈灵瑶,总不会是我的敌人。”云清凝眉浅笑道:“我想不明白的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帮我,帮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擎云快言快语,未加思索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二百三十八章:为什么是敏亲王 次日巳时,城外五里梅园外。 擎云紧紧跟在云清身后,目光在周围扫视,星辰似的眼眸半眯着,里面是一片冰寒冷意。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云清抬手示意擎云止步:“我自己进去。” “主子,万一里面有杀手埋伏……” “想杀我的话,前次我带吴皓出宫时他就可以动手,不必等到现在。”云清安抚地向他微笑:“放心吧,我有预感,这个人不会是我的敌人。” “您的感觉要是准的话,就不会被人挟持到这里来了。”擎云冷酷道。 云清瘪嘴,无可奈何道:“你就信我这一回,不会有事的。” 擎云:“如果有事,主子立刻叫我。” “好。”云清向前两步,“对了,我要是没叫你,你先别急着进来寻我。” 擎云犹豫地答应着。 云清款步慢行,目光在所行之处怒放的梅花上一一带过,边走边看,一直走到梅林中央的凉亭。 她走到亭子里坐下,见桌上有一茶壶,便伸手过去,触手温热。 她倒了一杯茶放到唇边轻抿,纤细的指尖落在杯身上,放下茶杯笑了一声:“好茶。” 亭外凉风瑟瑟,只闻风声不见人影。 云清也不急,就安静地坐在亭中等待,此时天凉,她手脚冻得冰凉亦不叫苦,一直等到日影西斜,外头候着的擎云实在不放心,跑过来查看情况。 一见坐在亭中端着茶杯安然等待的云清,他略一舒气:“殿下,您和那人见过面了吗?” 云清动了动冷得僵硬的手指,摇头:“没有。” 擎云面上闪过不郁:“此人莫非是在故意戏耍咱们?” “不会的。”白白等了半天,云清并没有生气,起身走出亭子:“那人不来,一定有他的理由。” 擎云半点都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握拳怒道:“都能传信到宫里,为什么不能直接在信上把事情说明白?殿下您是什么身份,他竟敢让您白等这么长时间,实是该死。” “今日没见到也没什么,以后会有机会的。”云清越过擎云继续往前走:“咱们回去吧。”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走到半路时擎云忽然停下脚步。 云清走了两步发现他没跟上,停下脚步回过头:“怎么了?” 擎云弯身,向后一步,在脚下的土里扒拉了两下,从里面扒出一张折着的信封。 擎云:“这里有一封信。” 云清接过来,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白纸,白纸展开,纸上的一幅画像跃入二人视线。 擎云目光探过来,一眼认出画上的人:“陛下?” 云清瞥了眼擎云,指尖下移,露出方才遮住的字迹。 画像斜下方,方方正正地写着三个字。 擎云眸光顿在那处:“敏亲王?” 他不知所以,困惑地跟云清询问:“这画上的人明明是陛下,为什么下面却写着敏亲王?” 云清敛下眸子,将纸塞给他:“吃了。” 擎云怔了一下:“啊?” 云清淡淡地重复这两个字:“吃了。” 擎云瞅瞅手上的纸团,闭上眼,面不改色地把纸团嚼了两下咽进肚子里。 他跟在云清身后,整个人还是云里雾里的:“殿下,这画像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清眸色深深,缄默未语。 天色隐约泛起了黑,云清驱赶着马儿慢悠悠地往前走,旁边的擎云小声提醒:“殿下,再不快些天就全黑了。” 云清抬起眼,从思绪里抽神,张嘴想说点什么,擎云蓦然勒紧了马缰。 云清跟着他停下,“怎么了?” 擎云:“前面有人。” 云清抬眼,未及转眸,擎云已从马上一跃而下,与此同时,路边的杂草丛里同时跳出十几个黑衣人。 黑衣人个个手执长剑,现身之后一言不发冲向云清。 擎云抽出腰间软剑,寒星冷眸射过去,长剑挥洒间,几人还没看清他如何动作,就已经被剑锋划破了咽喉。 云清睇向最前面的杀手,嘱咐擎云:“最前面的那个,留活口。” 擎云“嗯”了一声,三拳两脚处理完其他几人,唯独留下先前打头阵的那名黑衣人。 那人发现形势不利,扭头想跑,擎云冷笑一声,纵身一跃,转眼间停在了那人前方。 剑尖停在黑衣人咽喉,那人身形一动,手上长刀掉到了地上。 云清坐在马上,对擎云道:“把他的面巾摘下来。” 擎云上前一步,将黑衣人面上的黑布一把扯下来。 擎云看清那张脸,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陈大?” 陈大没想到他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你认识我?” 这个名字在云清耳里也算是眼熟了,她盯着陈大,问道:“是沈灵瑶让你来杀我的?” 陈大黑漆漆的眸子瞪向云清:“不是小姐让我来的,你别把莫须有的罪名怪罪到我家小姐头上!” 云清凝视着他黑黝黝的面庞,故意道:“沈灵瑶再三找我麻烦,不是她还能是谁,你是他的护卫,就别帮她说话了。” 陈大:“我都说了不是小姐让我来的,你听不懂吗?我家小姐生着病,现在还在府里养病,哪有时间找人杀你?” “那你是为什么来杀我?”云清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没必要动这么大阵仗来拦路截杀吧?”她打量着陈大神色:“看你这样子,八成是一直在宫门口盯着,从我出宫开始就一直跟着我吧?” 陈大低着头没说话。 云清凝了他片刻,突然对擎云道:“放了他吧。” 擎云和陈大同时抬起头看过来。 云清对擎云重复:“放了他。” 擎云将剑放下,退后一步,睇着陈大:“你走吧。” 陈大惊诧地瞥向云清:“我刺杀你,你居然不杀我?” “为人利用的杀人工具罢了,杀了你这个陈大,还会有李大王大。”云清翘起唇角,清澈的眼眸在月光下发着亮光:“我不杀你,你走吧。” 陈大犹疑地将视线驻留在云清脸上一瞬,扭头朝相反的方向跑了。。 擎云重新上马,打马跟在云清身边:“殿下为何不杀他?” 第二百三十九章:画上画外 看云清不语,擎云眼眸一转:“属下懂了。” 云清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饶有兴致地歪头问:“那你说说,我为什么放了陈大?” 擎云唇畔微挑,罕见地绽出些微笑容:“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殿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知我者,擎云也。” 二人加快速度回去,擎云走着走着跟她说:“这一路上有不少人跟着我们,陈大他们手脚笨重没有威胁,属下原本没有放在心上,让您受惊了。” 云清不甚在意道:“算不上受惊,陈大出现还帮我确定了一件事情,也算是因祸得福。” “嗯?”擎云谛视着云清在月色下显得越发皎洁清雅的侧脸,语气不觉放柔:“从梅园里出来殿下就有些不对劲,刚才那副画……” 云清放低了声音:“还是想不明白?” 擎云茫然地望着她。 云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光是懂我有什么用啊,想事情要用脑子的。” 擎云面无表情地质问她:“难道在殿下眼里,属下是那种没有脑子的蠢货吗?” 云清默默地看着他,眼神好像在问:难道不是吗? 擎云:“……” 云清颇有耐心地小声提醒他:“我问你,画上之人是谁?” 擎云老实地回答:“陛下呀。” 云清接着问:“那纸上写了什么?” 擎云又答:“敏亲王。” 瞧着他依旧懵懂的模样,云清无力极了:“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陛下的画像下面写着敏亲王的名字吗?” 擎云皱眉,慎重地出声:“写错了?” 云清:“……” “我再问你一次,画像上的人是谁?” 擎云觉得云清的问题一点意义的没有,看在她是自己主子的份上,擎云不厌其烦地再次回答:“画上的人是陛下。” 云清:“你口中的陛下又是谁?” 擎云张嘴刚想回答,倏然想到什么,瞪圆眼睛,一颗心扑通扑通急促地跳个不停:“殿下您是说……” 云清正色颔首:“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擎云:“您是说,当今陛下其实是敏亲王假扮的?” 云清:“?”什么玩意儿? 擎云想想也觉得不对:“敏亲王年纪那么大,没办法装成年轻人啊,难道说……” 云清沉默地等待他的下文。 擎云:“难道说,敏亲王其实是咱们陛下假扮的?” 自己的护卫明明是个武功高觉智慧超群的高冷剑客,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一个傻子。 云清的心情一瞬间就不好了。 擎云一看云清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错了,顿觉失望:“不是吗?” 云清没再说话,快进城时擎云隐匿了身形,暗中跟在云清身后不远处一路护送她回了皇宫。 云清刚进正昀宫宫门就见王晋正在门前和吴皓小声说着什么,一见她进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各自和云清招呼一声走开了。 云清目光从两个人身上移开,站在原地没动。 云兰从偏殿走出来,看到云清立马跑过来:“姐姐,你出宫去见安阳丞相了?怎么才回来啊。” 云清只说出宫,没说要做什么,云兰自然而然地以为她要去馆驿去见那些官员。 云清一壁往里走一壁问她:“你下午都做了什么?” “我?”云兰心里有鬼,迟疑了一下说:“我能干什么呀,就,看看书写写字,这宫里无聊的很,我也没什么事情做。” “进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云兰以为云清发现了什么,胆战心惊地跟着云清进了内殿,攥紧裙子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云清面前:“姐姐,你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云清坐在椅子上,睨了她一眼就问:“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说吧。” 云兰紧张得好像一块石头:“……姐姐你说什么呢,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云清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回桌上:“别装了,你就差把‘我做了亏心事’六个字写在脸上了。” 云兰干巴巴地扯扯嘴角:“姐姐你都看出来了。” 云清朝傅明礼寝殿方向抬了抬下巴:“是傅明礼把你叫过去了?” 云兰险些把下巴惊掉地上:“这你也能猜到?” 云清看她这死相就瞧出她约莫把什么都说了。 “算了,他知道了也没什么。”云清按了按额角,警告云兰:“只此一次,要是再敢把我的事情告诉他,我一定饶不了你。” 云兰悬在半空中的心放下一些,乖巧地走到云清旁边:“姐姐,这次是哪个狗皇帝逼我说的,这事不怪我。” “他逼你?”云清侧眸,“他拿什么逼你的?” 云兰嘴角的笑容僵住。 “拿你的心上人?”云清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放下之后思量道:“使团里面年轻的官员不多,相貌出彩的年轻人更少,你能看上的,八成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她抬眼:“礼部侍郎沈敬之?” 云兰彻底放弃了挣扎,唉声叹气地抱住云清胳膊:“姐姐,怎么在你们面前我什么事情都藏不住?” “所以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云兰粘着云清撒娇,有一点小女儿的娇怯:“姐姐……沈大人他是个好人,他很温柔很和善很体贴的,他和我见过的好多男子都不一样。” “温柔和善体贴?”云清很认真地把认识的男子过了一圈:“这样的男子不是遍地都是吗” “姐姐!”云兰捂住脸,羞得耳朵都红了。 她实在害羞,云清不再打笑她,转开话题问道:“对了,你还记得记得你哥哥是从承亲王从何处收养来的?” 她不再打笑自己,云兰如蒙大赦,等到脸上热度褪去一些,仔细回忆道:“父王说是从其他宗亲的府邸里领过来的,外头的人也是这样传的,但是据我所知好像不是这样的。” 云清静静地等她的下文。。 “我还记得父王把哥哥领回来的那天,父王曾经把哥哥领到房间里小声告诉他,让他以后就把自己当做云氏家族的人,以前的那些事情都不许再提。”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