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岁月何以歌》 (一)在彼中阿 转眼间,三年了。 额角隐隐有些痛,揉一揉,手机闹钟响了,到晚上11点了,应该上床睡觉了,一眨眼一天也要过去了。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梦魇,藏在最深的角落里,会在最黑的夜浮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瘦弱,抑郁。不禁将刷牙杯狠狠砸向镜子,看着镜子里那个讨厌的自己瞬间四分五裂,竟产生了莫名的快意。 疾步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冰镇的矿泉水,就这样直接灌下去。感觉到冰水猛地灌到胃中,肺里感到仿佛有千万根针狠狠扎入,头脑却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一看,原来是研究所的。 接起,电话那端传来了芄兰急切的声音“楚研,从S国送来的HT病毒样本到了,请您赶快来一下实验室……” “好的,我知道了。”未等芄兰说完,我便抓起外套,匆匆赶去。人活着总得有点寄托,比如陶渊明的寄托是山水田园,母亲大人的寄托是她养的几盆花,M国总统的寄托是让世界更加不和平……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而我的寄托则是工作,正如檀苡所说:“楚有仪你丫的抑郁症是闲出来的吧,只要一投入工作啥毛病都没有了。” 由此观之,楚有仪,确然热爱工作。 样本登记处理,荧光检测,分类匹配,分离、纯化蛋白……一堆事情处理下来,走出实验室时已经是早晨5点了。此时才恍惚感到头痛,檀苡说过,这是抑郁伴随的症状。我使劲按了按太阳穴,深觉应该再找檀苡谈谈了。 拨通了檀苡的号码,手机里传来了檀苡慵懒的声音:“我的楚大研究员啊,这么早打来有何贵干啊?” 我无奈一笑:“我感觉最近好像又加重了。”电话那端沉默良久,“今天下午你来我这里一趟。” “你呀你,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一个总不好好吃药的抑郁症患者,还偏偏是病毒研究方面的专家天才,我真害怕你抑郁起来干点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每每思及此,我都深切感受到身为你的心理医生真真是任重道远那……” 甫一进檀苡的私人茶室,熟悉的声音劈头盖脸而来。我尴尬笑笑,“叶医生好小资的生活啊,什么时候茶室都改头换面到我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唔,一看这个如意云纹紫砂壶,想必定是出自顾老先生之手吧?唉呀,不愧是大家之作……” “得,打住。”未及我尬聊完,檀苡就急忙截住。“我可不上你的当了,”檀苡深吸一口气,“那把壶可是顾老作为谢礼特意给我的,你小心点可别给我碰坏了。”看着檀苡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我忍俊不禁,“怕不是聘礼吧?顾老的一把壶,作聘礼给自己的孙子娶媳妇可是绰绰有余。” “你个死丫头,看我不撕你的嘴啊。”檀苡张牙舞爪地朝我扑来,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候,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动作,那时的我们,如明月清风,无束无羁,亦无后来的诸多烦恼,我心中一窒。 “阿楚你怎么了?”檀苡忙问。“没事,就是突然有些累了。”檀苡听了我的话,长叹一声,“你,还是忘不了他吧?” 原来那么久了,三年了;原来我还没有,忘了他。 (二)山有木兮 那是三年前。 彼时我21岁,在别人都在为大四毕业焦头烂额之际,我已成功拿到了博士学位,并已在病毒免疫学领域初露锋芒。我的导师P ofesso F iedma 曾对我作出如此评价: “Miss bsp; will bee the most outsta di g you g scie tist i the field of vi al immu ology. He love of scie bsp;is ext emely pu e a d she has a god-give gift beyo d pa e.” 那时的我,或许在自己的领域里极度敏锐,于爱情一途却极度迟钝。 而乔洵,三年前的,那个他,就是在那时进入了我的世界。 我自幼便有些与众不同的冷静理性。据母亲大人回忆,在别人家的孩子听大人讲格林童话听的津津有味时,我就已经自己一个人静静看注音版《十万个为什么》了;在别人家的孩子还在追着动画片不放时,我就看了无数国外原版纪录片,英语也不知不觉中渐渐养成。她曾担忧我长此以往失去了小孩子应有的天真,试图引导我多接触些小孩子看的东西,却被我怼曰:“那么幼稚那么无聊的东西,我才不要看!” 而且,用檀苡的话说,更变态的是,我没有青春叛逆期,对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事情皆是先权衡利弊后求最优解。正因如此,我错过了很多别的孩子青春期的体验,比如,恋爱。彼时的我除了热爱的研究外,心无杂念。 直到乔洵出现,这个维持了很久的平衡才出现了丝丝裂痕。 乔洵就像很多里描写的那种所过之处女生皆痴的校草一般,混血面孔,高高瘦瘦,白白净净,动静皆宜。那时我刚博士毕业不久,正在M国P大作为访问学者进行课题的进一步研究,某个夏日周末的午后,隔壁建筑设计系的P ofesso Ja e让我帮忙给她的本科三年级学生监个考。恰好无事的我自然应允,吃过午饭,睡过午觉,我悠哉悠哉地到了考场。 于是乎,就遇见了Joe,也就是乔洵。他那时正坐在窗边,阳光正好,光线从他的碎发间穿出,在脸上恰到好处留下的阴影,衬得他的五官轮廓愈发立体,愈发好看。看见我走进来,他轻笑一声,用中文说了一句:“来的竟是这么一个小丫头。” 我有意留意他,发现那个“小丫头”也不是随便叫的,简历卡上赫然写着:乔洵,23岁。后来,我知到了他原是C国与E国混血,15岁孤身一人来到M国读书,本来读金融专业,后来竟到了读不下去的地步,却在建筑设计方面表现不凡,破格转到了建筑设计系。啧啧,真是个别致的少年英才。 只可惜,我无论怎样也算担了个老师的辈分在那儿。 P大于师生恋一项上管理素来严苛,以至于哪怕只是有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就足矣让一个学者卷铺盖走人。所以,无论这个师生之名有多么名不符其实,我与乔洵之间都不可能发生点儿什么了。 但是,我忽略了一点,我不去找乔洵,并不代表他不会来找我。于是乎,又是一个夏日午后,乔洵在咖啡馆截住了我。 “你就是那天监考的老师? ”乔洵眼中带着调笑,语气特意在“老师”二字上加重了不止一度。 “对啊,怎么了。”说完这话我不禁猛然回过味来,“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是C国人的? ” “很简单啊,那天在考场我说完那句话你看我了。”他顿了一顿,“小老师。” 后面的记忆仿佛刻意模糊了,总之我们联系的越来越频繁,关系越拉越近,直到来到了那条危险的红线前。 成为,还是拒绝成为恋人。 (三)青青子衿 爱而不得,得而不爱,不爱而得,世间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檀苡常说,乔洵是我命中一劫。 我本以为,一切都会按部就班有条不紊,沿着正常的轨迹发展下去。可是,我忘了,这个世界从来没有预设过导航路线。 我们的分离,有些刻骨铭心,又有些猝不及防。我的问题,最后是老天替我做了一个残忍的决断。 乔洵死了。 乔洵确实死了,死在我还不确定对他是一种什么感情前;死在,我们两人相遇第二年,那个草长莺飞的春天。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是不是我已经得到的太多了,是不是我不应该对乔洵有哪怕是一点点的贪心。都说人的大脑有自我保护功能,在受到剧烈刺激后会潜意识地尘封一段记忆。可于我,我想不起与乔洵相处的、哪怕是最简单的岁月静好时光。记忆留给我的关于乔洵的片段,偏偏只余相遇与别离。这算是一种保护么?这算是什么保护?我问檀苡。檀苡告诉我,越是美好的事情,回忆起来越会令人痛苦。一个人,一碗极苦的中药,若是一直喝至尽,最后反而会因麻木而感受不到苦涩。喝中药,感觉最苦的时候,却是刚喝完,将蜜糖放入口中时。一点点甜,唤醒的却是全部味蕾对于苦涩的感觉。与其这样,倒不如一直苦着麻木下去。麻木的尽头,方是无感,方是遗忘,方是痊愈。 可是,现在的我,只记得自己好像对一个人怀有一种不一样的情愫,他叫乔洵。 乔洵死了,死于一种免疫系统疾病,又或者说恰好是一种病毒激发了这个沉睡中的死神。这种病毒对正常人并没什么严重危害,但是,我们都不知道的是,乔洵他有一种特殊的基因缺陷,他的免疫系统不能识别这类表面抗原,亦不能产生相对应的抗体去中和这种病毒。而偏偏是他,偏偏是这种病毒,偏偏是他感染了这种病毒。于是,病毒入侵正常免疫细胞,免疫细胞一个接一个裂解死亡,从而引发了其它更加严重的感染。一系列连锁反应,一轮接一轮细菌病毒的感染,抗生素与干扰素早已药石无力。我曾恳求F iedma ,让他帮忙,以这个疾病的稀有性及特殊的研究价值为由动员这个领域的顶尖专家一起参与研究攻关,也曾努力去解析这种病毒外壳可供识别的蛋白分子,去修饰乔洵免疫细胞表面的糖蛋白,企图让乔洵的免疫细胞能够识别阻止这种病毒的进攻。 但是上天给我们的时间太少了,只过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乔洵的免疫系统就彻底崩溃了。 发病后,乔洵拒绝呆在无菌仓里。乔洵跟我说,阿楚,我本来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了,我与天意抗争了那么久,现在的我,只想顺从天意,不想做无谓的挣扎了。 免疫,病毒,上天仿佛跟我开了个无比大的玩笑,在我最擅长的领域,杀死我身边最重要的人。 乔洵病了一个冬天。他生命的最后,是一个初春下午。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初春的下午。那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苍白了,他同我说,阿楚,M国的冬天太冷太阴沉了,我想看看阳光。我用轮椅将他推至窗边,他仿佛长舒了一口气,吃力地转头对我说,阿楚,一定不要哭,忘了我,去笑,去爱,去探索,在这个世界里好好活下去。他的脸上似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淡的微笑。我小心将头贴在他的肩头,握着他的手,看着外面的阳光一点点淡去,一点点变冷,正如乔洵手心的温度。“乔洵,乔洵。”我叫他,他不应,“太阳都落山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我知道,我的乔洵,那个乐天达观的大男孩,再也,再也不能同我一起回去了。 乔洵的葬礼很简单,从他生病开始,他的父母就没有出现。我甚至感觉,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我的乔洵就回来了。F iedma 看到我整一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一般木然,不吃不喝,不哭不笑,不禁连连叹息。他说,Av il,你怕是爱上了Joe。 我,爱上了乔洵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乔洵对我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爱与喜欢不同,“爱”之一字,应是一种承诺,一种相依,一种两心之间的欣赏与默契。此时这个字二分之一的主体已经失去,我们从未说出爱。 我就这样昏昏噩噩地活着,直到葬礼后的第三天,一个陌生中年男子找到了我。 (四)陟彼南山 “您想必就是楚小姐吧?”这名男子颇有礼貌地询问我。“我是陆总的秘书,张陵,我来是为处理Joe这孩子的后事。” 我用尽平生最大的冷静与克制,“您与乔洵有什么关系?那个陆总与乔洵又有什么关系?乔洵已经入土为安了,很不幸,张先生您来晚了一步,若无别的事,还请离开吧。”这个张秘书听了我的话,沉默了一小会,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多打扰了,整个治疗过程及葬礼所用费用,还烦请楚小姐列份明细出支,我会把钱打到楚小姐的账户里。”他又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陆总是乔洵的父亲。” 我感觉眼前暗了一暗,一切情绪仿佛在那时全部爆发了出来,冲他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喊:“你们以为乔洵是一件物品么?一件没有感情可以用金钱交易的物品么?乔洵的父亲?乔洵的父亲早干什么去了?谁要你们的钱?我只要乔洵,我只想要乔洵啊。” 这个张秘书仿佛是被我一瞬间的爆发吓了一跳,一时竟说不出半个字来。沉默了一会儿,只留下一句“楚小姐再考虑一下”就离开了。 后来如何,我已是无力追究。总之我坚持拒绝了张秘书,或者说是那个陆总给的钱,带着满心伤情回国了。教授F iedma 很想挽留我,甚至在我离开的前一天还找我谈心。他说,Av il ,这不是你的错,科学不是万能的,在科学到达不了的地方,一切都只能交给主决定。你很优秀,可以说是我这辈子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你是P大最年轻的的教授,你的研究就要有结果了,这将会是一个足以改变这个领域乃至世界的成果,不要因为这件事放弃,好吗? 可是,我连乔洵都救不了啊。 回国的那天,M国的天空阴沉沉的,乔洵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离开的,他走后一直是晴天。我总觉得老天无眼,此情此景不正应配上连绵阴雨吗? 这场雨,终于下下来了,不是在乔洵离开时,而是在我离开时。这是M国今年第一场春雨。于我,则是在M国看的最后一场春雨。 回国后,我开始失眠,总是梦到乔洵离开的那个下午,他苍白的微笑。后来,我开始吃药,只是,这次不是助眠药物,而是抗抑郁的药物。我,失去了乔洵,失去了热爱的科研,现在,连乐观的情绪也失去了。老天真真是公平。 我的前21年一直活的顺风顺水,本以为这是一种幸运,谁知,有一天,平顺的生活打了个结,幸运也会变为不幸。由此观之,这个世界总归是公平的,盛夏过,寒冬至,没有谁会一直停留在最美的岁月里。 21岁前,我从没喝过酒。我希望一直保持清醒的大脑,清醒的思维。现在,我只希望丢掉清醒,保持糊涂,将一切一切的悲伤,一切一切的烦恼忧愁,统统溺毙在这杯中酒中。因为,醒着实在太痛。 至少,檀苡找到我时,我是这个样子。她将烂醉如泥的我拎起来,对我大吼,“不就是死了个男人吗?值得你这般作践自己?”我笑了起来,笑着说,“不止是个男人,他是乔洵啊。”说完,就趴在檀苡的肩头,委屈着,眼泪也落了下来,“他们说我爱乔洵,我怎么会是爱他?”抽噎了一阵,我小声说,“我若是爱他,又怎么忍心让他死,死在我面前啊!又怎么会,没有留住他。” 乔洵, 我怎么,怎么会忍心呢? (五)维鹊有巢 回忆戛然而止。 “你,还好吧?”檀苡小心翼翼地问我。“哦,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个前尘往事罢了。”一觉醒来自觉神清气爽,我揉揉眉头,起身,“你这安魂香制的是越发好了,我竟不知自己何时睡了过去。”檀苡在外人眼里是位卓有成就的心理医生,但我知道,她最擅长的并非此道,而是制香。不同草药原料混合,可起到不同作用。其中,檀苡所制最佳者,乃是这林林总总的安魂香。当年多亏了檀苡,我才渐渐回归生活正轨。 “话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余荼?”檀苡问我。“话说她最近好像要来这里做个什么报告,你们……”檀苡说不下去了。我自是知道她为何说不下去。 余荼?还真是位好久不见的故人。 话说当年我失魂落魄地回到Q市,正是心口伤疤慢慢痊愈的时候,不愿理会一切是非。某日,檀苡来找过我,一进门便火急火燎地催我看看新闻。本来打算一直与世隔绝下去的我禁不住檀苡在耳边的碎碎念,只得打开电脑。 “唔,我那个研究发表了。”我顿了一顿,“还获奖了?”我漫不经心地说到。“我的小祖宗啊,您能不能仔细看看,那文章发的是C刊啊,那奖获的是Schlegel奖啊,那获奖的,是……是余荼不是你啊!”“无所谓了,”我顺手安抚了一下炸了毛的檀苡,“反正我回不去了。” 其实,从我决定会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注定这个结局。彼时我一心因为乔洵的事情万念俱灰,不愿多做计较。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我,真真是天真无知,无意间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正是这一个“不愿计较”,生生让我当年的助手,余荼,钻了空子。 这真是个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事。我在P大做教授的时候,余荼不过是我的一名学生兼助手。当时我在选助手时,这个姑娘先是来找我哭诉,说是外国教授学生都有排外心理,她一个小姑娘异国他乡生存不易云云。又言家中并不富裕,她的出国都是靠借钱及奖学金支持下来的,大有一副我若不收留她她只有向父老乡亲以死谢罪的样子。那时我还是太年轻了,经这一哭一闹,不得已收下了她。 F iedma 向来是个别人眼中一心科研、不问世事的怪老头,连他都曾劝我小心这个女学生。后来又有些风言风语,说她当年用过些个见不得光的手段竞争过那些荣誉和奖学金。我也渐渐发现,这个貌似沉默柔弱的女生,其实并非全然是看上去那么沉默柔弱。 譬如她经常明里暗里压榨比她级别低的学生,我劝过她几次,但她却在我面前淌眼抹泪大诉委屈,背地里欺压更甚。后来我便不让她管理具体任务分配,而是着重于文书工作。 就当我深感事态有些不太对头的时候,乔洵出事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我心力交瘁,也就没有更多精力去理会余荼了。不曾想,她竟有这般本事,一出偷天换日,摇身一变竟成了现在这个名声大噪、毁誉参半的科学家。 听闻这些年余荼也一直一边躲我一边找我。但自回国后,我便像是消失了一样,迅速退出了科研界各大期刊杂志,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偶有人谈起,也都是既赞叹又惋惜。曾也有人在余荼获奖后提出质疑,但奈何又找不到我本人,只能渐渐作罢。 余荼,我们之间的账,是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六)蔹蔓于野 “余荼想必是不知道你就在Q市,否则她定是不会来了。” 临走的时候,檀苡神情复杂地说到。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好要怎样面对余荼。因为,现在的我,并非完全属于我。 回国后,我自认并未声张,一直处于大隐隐于市的状态。但是,不曾想,一年前,有位不速之客来访。 C国溱港研究所,萧涣。 须知这世上有摆在明面上的科学研究,亦有处在暗处的科学研究。这类研究,不是与国家安全有关,就是存在某些悖于伦理道德,触犯甚至突破人类底线的成分,更有甚者,两厢兼顾。很不幸,病毒研究,赫然在列。 而溱港,就是国家在这方面最神秘、最锋利的一把剑。 很明显,溱港对我的研究很感兴趣。 唔,这里倒是要提一下我在M国的研究了。病毒者,特别是人类病毒,在传统观念里有百害而无一利。但是,几十年前E国科学家无意间发现某种突变了的病毒能够治愈一种耐药性感染。这激起了无数科学家对人为控制改造病毒为己所用的兴趣。由此,各国科学家几十年间不断求索,却没有什么稳定有效的方法让病毒们随意地“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直到,我的研究。 这也就是F iedma 曾说的能够改变整个领域乃至世界的研究。 对病毒的改造,若是用于正途,将成为医学上最精准的武器,靶向清除人体中或是外来的超级细菌或是内在产生的病变的、癌变的细胞。这自然可以给人类带来无穷益处。但是,若是用于歧途,也会成为一种最精确的武器。 只是,此时它所清除的,不再是细菌癌细胞,而是,人。 彼时我的研究尚未完成,后来余荼不过是将其草草结尾,就引起举世轰动。可见,若是我真正将其完成,怕是会成为各国争相追捧的对象。 又或者,是各国争相利用,又争相想要除去的对象。 所以,老祖宗那句祸兮福兮的至理名言还真不是说来玩儿的,我的离开,余荼的偷梁换柱,无形间竟将我从这个危险的漩涡中摘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这太平日子并没过多久,溱港,萧涣,就找上门来了。 这个萧涣,便是C国溱港研究所罗冼罗所长手下最得力的一员干将,表面上说是助理,其实则不然。行踪不定,神出鬼没,自溱港成立以来,他可以说是最优秀的“助理”,没有他找不来的人,没有他查不出来的事。 甫一见我,他便开门见山,“楚有仪楚小姐,请跟我走一趟。”我刚想说你谁啊我不认识你干嘛跟你走啊,我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发现,我正身处一个小黑屋中,心中不禁升起些许悚然,只是并未被缚住手脚,于是我便站起身来,眼睛适应一下黑暗,正想左右摸摸看有没有什么出口,眼前突然一亮。 好吧,是萧涣来了,顺手开了下灯。 我不禁有些怒意,正想说点什么,萧涣便先一步开口,“楚小姐,刚才说话不方便,因此带您来到此地,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我是萧涣,这里是溱港研究所。”我正腹诽你想带我来就直说嘛,干嘛把我弄晕,就听见萧涣又道,“刚才见楚小姐貌似不太配合,故采取了一些非常手段,实属无奈,十分抱歉。” 其实我很清楚,这并非是什么“实属无奈”,而是一种威慑。 “今日找楚小姐来,只是为了一件事情,”萧涣声线偏低,说出的话自然而然带些不容违抗的味道。“还请楚小姐加入溱港。” 听至此处,我不禁冷笑,“这个‘请’字,楚某实在是不敢当,只是我一年前就已退出科研界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萧先生都找不到楚某头上吧?” “楚小姐虽退出科研界,但却仍是病毒学界首屈一指的科学家。”他故意停顿一下,“而且,M国的那个研究,是楚小姐的吧?” 我无话可说。他又问:“若是今日并非仅仅是萧某请求,而是萧某代C国人民请求楚小姐加入溱港呢?”我有些惊讶,“这是何意?我自认并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C国人民的事,也认为自己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让C国所有人民来求我。” “S病毒是什么,有人曾拿S病毒做过什么,有人正在拿S病毒做什么,楚小姐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明白人与明白人讲话,好处就是点到即可,也都最喜欢点到为止。“容我再想想。”我说。 (七)蜉蝣之羽 溱港研究所表面上是一座郊区废弃的工厂,但实际上内里玄机皆藏在地下。这座工厂底下乃是一个如迷宫般庞大的建筑群,戒备森严,各个实验室星罗棋布于其中,由可以任意开关变换的长廊相连接。长廊的走向每日变换次数不定,研究所内的工作人员需根据实时地图进出,外人若是进入,不一会儿便可迷失方向。 但是,这个设计,并非只为防止敌方进入,更是为了防止实验室里的某些东西出来。溱港的P4实验室可以说是世界上规模最大、最先进的P4实验室。其实它之所以被定义为生物安全四级实验室,不过是因为病毒实验室等级封顶四级。而溱港的这个P4实验室,除了可以用于对自然界中能在人类间引起严重或致死的疾病、通常无预防和治疗的方法的病毒进行研究外,还可用于对人类改造的烈性病毒的研究。因此,无论发生什么,其中的病毒绝对不能泄露。 而这个建筑的设计,便可以在P4实验室有损毁的时候灵活及时地阻断病毒向外的进一步扩散,避免更严重的人类灾难。 看来,这个不锈钢混凝土结构的庞然大物的设计师,委实是个人才。 或许是因为对他自己的说辞十分自信,又或者是因为对溱港的地下设计十分自信,相信我就算看了出来的路也没办法自己再进去,总之萧涣既没有把我再弄晕,也没有像里讲的那样给我蒙上眼睛。我就是这样跟着他一路七拐八拐地走了出来,然后被送回家。“楚小姐是个聪明人。”分别的时候,萧涣突然对我说,“今天的的事情,我相信,楚小姐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啧啧,看来现在的年轻人,的确十分自信。 回到家里,莫名有种烦躁。于我而言,21岁前的那个天才楚有仪,已经和乔洵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现在,只有一个21岁后的楚有仪,一个普通人楚有仪。 人们总是相信能力越强责任越大,仿佛强者生来便是用于保护芸芸众生的。但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们,承担着这么多的责任,苦不苦,累不累。弱者总是习惯地接受强者的庇护,若是强者有一丝退缩,便会以所谓道义为枷锁,为武器,将一切罪恶,一切过失掷向他们。 可是,强者亦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他们亦会痛会受伤,他们亦有脆弱有无助的时候,他们亦想要那么一片屋檐来避雨,有那么一个肩膀来依靠。 如果强者选择了逃避,那并非因为他不是一个强者。 而是因为,在他成为强者前,他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和你我一样的人。 说来每个人面对选择,特别是困难的选择时,做出的反应都会不一样。在我,楚有仪,则是,呃,睡觉。 一觉醒来,不觉已是第二天早晨。拾掇好自己后,忽觉貌似许久不曾向家里打个电话了,遂抱着请罪的心思拨通了母亲大人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后,母亲大人的声音如预料一般飘然而至:“有仪你个死丫头这么久才想起打个电话来啊?之前就是这样,要不是小叶,我都不知道你回国了!” 叶檀苡,你丫就是一叛徒! 心中默默腹诽着檀苡小同学,一面向母亲大人赔笑说:“这不都是因为有事耽误了嘛,您看我这不是一忙完手头上的事就跟您打来电话了嘛……” “总算还有点良心。唉,对了,你最近忙不忙啊?有空的话回家一趟,一起去看看你外祖父。” 在我听来,这可真是如蒙大赦,于是忙不迭地答应着:“好啊,没问题,我今天就回去。” 等我开车从Q市赶回X市家中时,已经是过了下午五点钟了。我们家中有一种默契:我不说的事情,父亲母亲从不追问,他们相信并尊重我的判断决定。同样,若有烦心的事儿我自然也不会带回家中。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如今都不知晓乔洵的事情,只以为我的回国是临时变动。 在Q市藏了这许久,一回到家里,蓦然生出一种心酸。母亲看到我回来,明明是十分高兴,却还是佯怒道:“还知道回来啊?” 我连忙调整了一下情绪,换了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笑着说:“那可不是?闻着母上炒的菜香,那还不是得紧赶慢赶地回来啊。” “瞧瞧人孩子都饿了,赶快洗洗手准备吃饭吧。”见此情形,父亲连忙催我们吃饭。 父亲见我回来也很高兴。正吃着饭,父亲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你外祖父,前两天还提起你来呢。”我的祖父祖母皆住在B市,这番回到X市自是见不到了。“好啊好啊。”我一边喝着母亲煮的粥一边连忙应下。 (八)东门之枌 次日一早,我和父母便驱车前往外祖父家。到达后发现,正巧碰到了顾老来找外祖父下棋。说起顾老和外祖父,两人自幼做邻居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当兵,可以说是有六七十年的交情。顾家有一门绝学,那就是茶道制壶,古时顾家所制茶壶皆是宫廷贡品。时至今日,顾家的名声于茶道一界仍是威震八方,其中顾老尤擅紫砂,所制皆为稀世珍品,几柄紫砂壶曾拍出天价,颇受同道中人敬重。 我同顾老和外祖父打招呼:“顾爷爷好!姥爷好!”“哦,是有仪来了啊。”两位老人见到我很是高兴。看到我,顾爷爷又忍不住向姥爷抱怨他的那个孙子了,“看看你们家有仪,知书达礼,温婉聪慧;再看看我们家那个小子,简直是云泥之别!都这么大个人了,成天没个正形,现在又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 正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了戏谑的声音:“呦,爷爷啊,这次可让我抓到你又在我背后说我的坏话了。”来者正是顾家长孙,顾轻尘。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大没小的。”在顾轻尘一一同我们大家打过招呼后,顾爷爷又忍不住指责他。“爷爷您这可就冤枉我了,我这回家一听说您来林爷爷这儿了,这不忙赶着来给您鞍前马后了吗?”顾轻尘忙凑上前讨好地说。“诶,小顾正是年轻的时候呢,年轻人自然活泼好动些,老顾你就不要太苛责轻尘了。”外祖父见着爷俩又要开始斗嘴了,连忙笑着打圆场。 “还是林爷爷疼我。”顾轻尘狗腿道。 “没功夫和你耍嘴皮子,今天有仪来了,你们也好久不见了,一起说说话去吧。”顾爷爷挥挥手赶走了顾轻尘。 “我的楚大科学家,你这是什么时候舍得从M国回来的?”顾轻尘依旧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听到他的调侃,我佯作生气,说道:“你再这样儿,我就告诉顾爷爷,说你又欺负我。” “别,千万别,从小到大可都是你欺负我来着,我又何时欺负过你。”顾轻尘作抱头状。“你这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回来的?实话实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若不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断是不会这般没头没尾地回来。”顾轻尘一改刚才的不正经,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倒让我心下一惊,又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久在异乡,你就当我是思念故土,回国效力了呗?” 顾轻尘脸上闪过一丝晦暗不明,复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楚大科学家高风亮节,小生佩服,佩服。” 我急于岔开这个话题,忙又说:“你别光说我,也不问问檀苡现在怎么样了?你这么没良心,当心我回去后告诉檀苡。” 果真,一提檀苡,顾轻尘的脸立马垮了下去。“你能不能别提那个小祖宗了,我现在可都是躲着她走啊!” 我,叶檀苡,顾轻尘三人正是一起长大的。叶家与楚家是世交,又与顾家相熟,叶父正是如今X市市长,而檀苡作为市长千金,半点大小姐架子都没有。叶家从政,楚家经商,顾家是文人书香门第,可我们三个,小时候一起玩时竟不曾有半点隔阂。 “你和檀苡到底怎么了?”我不禁好奇。我的大学本科只读了两年就修够学分毕业去M国了,留下檀苡同学和顾轻尘在国内。谁知檀苡这丫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跑去跟顾轻尘这厮表白了。 起初听闻这个消息,着实令我大跌眼镜,心想多亏我们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竟没看出来檀苡好顾轻尘这口儿。后来又听说顾轻尘拒绝了檀苡,短时间内接受了这么两条劲爆的消息,我感觉的小心脏简直快受不了。 遥想某个M国的白天、C国的晚上,檀苡拨通了我的电话,听着背景声音乱糟糟的,好像是在酒吧。檀苡一边灌酒一边向我历数顾轻尘的罪行,简直是把顾轻尘标榜成了个十恶不赦、罪过罄竹难书的千古罪人。我听着檀苡的声音好像是喝高了,就劝她少喝为妙。 结果,只听到檀苡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不,今天是周五。”“所以嘞?” “咱学校外面的小酒吧打五折。” 好吧,小财迷檀苡同学,你连伤情酗酒都不肯放过打折的机会。 最后实在是无奈,想着现在Q市是半夜三更,只有顾轻尘一个比较可靠的熟人了,遂咬咬牙狠狠心,拨通顾少电话。“顾轻尘,”我觉着我都有些咬牙切齿了,“麻烦您老人家行行好,出门右拐把正在酗酒的檀苡姑娘带回去。”我想了想,又说道:“我不管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总之看在大家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今天晚上保证叶大小姐安全,OK?”彼时顾轻尘正好在Q大受邀参加一个世界级的外观设计大赛,住在Q大。 顾轻尘仿佛愣住了,“檀苡?酗酒?现在?她在哪儿?”我又给他具体重复了一下小酒吧的名字位置,他丢下了一句“我知道了。”就匆匆挂了电话。 至于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晓得了。总之这场风波过后,檀苡和顾轻尘之间变得不冷不热,后来檀苡读研毕业后就留在了Q市工作,而顾轻尘则回到了X市。两人之间的联系也就是那样不咸不淡,通过我勉强了解一些彼此的近况。 (九)周虽旧邦 父亲常说,我的外祖父,是一位有大智慧的老人。 顾爷爷和顾轻尘午饭后便离开了。晚间吃过晚饭,外祖父将我单独叫至书房,有意问我今后的打算云云。外祖父同父亲母亲一样,只知道我在M国读书当教授,对此虽也有些疑问,但委实并不太知晓这些年我在国外具体做着什么。强撑了一日的笑,脸都有些发酸,听闻此,暗自揉揉脸,只是回应道觉着搞科研太没意思了,想找份别的工作做一下。 我正说到这里,外祖父突然看了看我,摇了摇头,说:“你小时候我曾经给你讲过《资治通鉴》,有一句话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顿了一顿,他又继续说道:“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 “自然是记得。”我回答说。 “有仪丫头啊,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你的才能,我和你父母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你既已挟才,为善为恶,端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我有些奇怪,“那若我选择既不为善也不为恶,跳出其中,将自己的才能弃去不用呢?” “那在你看来,什么是为善,什么是为恶?” “用自己的才能造福他人是为善,用自己的才能为害他人是为恶。” “并不全对,”外祖父笑了笑,说:“见孺子将入于井,你只需一声呼喊便可阻止孩子落入井中,但若你视而不见,无所作为径自走开,虽并非是你将孩子推入井中,可这结果又有何异?同样,若是你将自己的才能封存不用,对那些本可因你的才能获益良多的人来说,这与为恶又有何区别?” “可我若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为何还要去庇护别人?” “得之淡然,失之坦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有仪丫头,你现在只是被一些事情困扰罢了,好好领悟一下这句话,待你真正想明白了,再做选择。” 回到Q市,我确然深感困惑,直到,那一件事情发生。 在与外祖父谈话后不久,C国南方地区突然爆发一种怪病,据报告显示,患者先是高烧不退,随后产生弥漫性肺泡损伤及肺变,并因此导致其体内血氧饱和度下降以及血管内皮细胞损伤,更是造成了全身弥温性血管内凝血,从而使体内血栓大量形成,多器官梗死,最终导致患者死亡。这种疾病传播速度之快,致死率之高,相比于多年前S病毒在C国的大流行,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国内专家还在焦头烂额地确认这场传染病到底是由何方神圣引起时,萧涣又找到了我。 只是这次,不等他开口,我已知其来意。 事后檀苡评价此事,只用了一句话,那就是,有仪你其实从来没有忘记天下人,这正是在你当时一塌糊涂的外在表现下隐藏的真正的光彩和锋芒。 其实当时的我,只是突然之间想到了乔洵病后曾半开玩笑对我说过的话:“阿楚,你可要替我好好活下去,连带着我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若是乔洵活着,必不会想要看到这样一个失去爱与热情的阿楚,必不会想要像现在的阿楚这样,失掉初心,空洞而无寄托地活着。 因此,见萧涣前来,我只回复了他三个字。 我加入。 ┈┈┈┈┈┈┈┈┈┈我是作者派来的分割线┈┈┈┈┈┈┈┈┈┈ 哎呀,终于圆了前面留下的几处伏笔。。。。。。 且看有仪如何化解这次危机。 乔洵的死,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P.S. 话说另一个对有仪来说至关重要的男性人物即将就要登场了啊啊啊,我们姑且称他二号男主,各位读者,敬请期待?( 'ω' )? (十)瞻彼淇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只是,这个君子,不是我的良人。——前记 答应萧涣后,我便跟着他回到了溱港。本以为在溱港就职,无论如何也要办理一大堆书面入职手续,没想到,萧涣竟是先领我去采集了指纹、虹膜图像、血液等来收集我的生物信息。不一会儿,他就拿到了一块极小的芯片。“得罪了,楚小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萧涣便拎起我的右手,将它迅速植入了我的右手腕部尺动脉下方。啧,这般熟练,一看便知之前没少做过。 “芯片极小,并不会影响活动,经特殊固定后便不会随意移位。进入溱港,无论从前是何身份,都就此抹去。现在,楚小姐只是溱港的研究员,而这个芯片里面储存着楚小姐在溱港新的身份信息,楚小姐亦可凭借着它出入溱港。”萧涣淡然道。我心下却极清楚,芯片植入到了这么刁钻的一个地方,若想要自行取出,恐怕极易伤到尺动脉,有极大可能同割腕自杀一般没命。溱港,果真如传闻所言。 说完这一番话后,萧涣又拿出一个手环,说道:“这个手环与楚小姐体内的芯片相匹配,是军事最高级别加密,可用于内部通讯和查看溱港的实时地图。”说话间便进行演示,将地图投影了出来。“还请楚小姐注意,溱港内部通路一天几变,一定要随时察看地图。” 得,这就算交代完了。我不禁发问:“那我现在要做什么?”正说着话,一阵敲门声响起。“进。”伴随着萧涣的声音,一个年轻姑娘推门而入。“这是芄兰,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助理,一会儿由她带你去你的办公室和实验室。至于其它具体事务,芄兰自会详细告知。” 就这样,我加入了溱港,成为了溱港研究所的研究员,总领本次爆发的传染病的研究。 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既已接受了这一新的身份,不免要认真做事。此时国内的专家们还在各持己见,在引发的这场疾病的生物是什么这一问题上争执不下。 因为从最早的一批患者体内无一例外地分离出了同一种寄生虫,故大多数人都认为是这种寄生虫引起了这场疫疾。但在看过从疫区递来的样本后,我对萧涣肯定地说道:“寄生虫固然可以引发某些相似症状,但这此传染病根源并非在寄生虫,而在于一种可以寄生在这种寄生虫体内的病毒。” “为何?” “仔细分析一下这些患者病变细胞内的基因组,对比其正常细胞,不难发现,他们的病变细胞核基因中都整合插入了一段相似序列。”我深吸一口气,“而这一点,只有病毒能做到。” “哦?那为何其他人不认为是病毒?” “或许是因为现在这些活着的患者感染时间较短,病毒还处于潜伏期,故并没发现明显的病毒感染的症状。但据调查看来,一旦进入活跃期,病程进展极快,从而加大了取样的难度,造成样本不足。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人认为这是由寄生虫引起的而非病毒。”我解释道,“很快,第二轮感染者体内恐怕就没有这种寄生虫了。” “所以,我需要一个可靠的人,连夜替我去病区走一趟,以最快的速度带回第二轮感染者的样本。” 于是乎,很快,萧涣便带来了一个人。 陆栎。 “喏,你要的帮手。”萧涣一贯严肃,但在介绍此人的时候,语气中竟是加了些许轻佻。我正心想来者何方神圣,一抬头,看到此君的脸,不禁大吃一惊。 一张与乔洵有三五分相像的脸。 我有些恍神,待那人开口,飘然思绪方被拽回。“不知楚小姐有何吩咐?”偏冷偏低的一句话,倒让我确定,这个人,不是乔洵。 乔洵的话语间总是透着热情与戏谑,断不会同这个人一样冷冰冰。再仔细看看这个人的面容,一张标准的C国人的脸,根本就不是乔洵那种混血面孔。我不禁自嘲道,楚有仪,乔洵已经死了,是你眼睁睁看着他死的,你还在想什么?你还有什么可想可念的? “哦,原来是陆先生。见到陆先生,倒让我想到一位故人,失礼之处还请陆先生见谅。”我继续说道,“还要麻烦陆先生走一趟,去疫区帮我取点东西。” 待我联系好疫区溱港的负责人后,我简单同陆栎交代拿取样本的注意事项:“到疫区后负责人会交给你一个密封好处理过的手提箱,里面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只记住一点,切勿让箱内的东西暴露出来,而且尽量让箱体保持正放平放。除此之外,回来的越快越好。” 听了我说的话,陆栎情绪毫无波动,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转身就走。我不明所以,连忙叫住他,问他去干什么。“去疫区。”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瞧,真是惜字如金。 我没想到,虽然这个陆栎的性格不是多么讨喜,但他的办事效率倒还挺高。一晚上的时间,就把样品送回来了。 果不其然,陆栎送回的第二批病患样本中,几乎没有人感染这种寄生虫。不过,这里面也有一个疑点:除了在极短的急性传染期内,为何这些人体内几乎查不到这种病毒的完整个体?它们仿佛更像是在履行一项职责,仅是将遗传物质注入细胞内并整合到患者细胞核基因组内,却并不急于组合出新的个体。只不过好像是因为火候把握的不太准,用力过猛导致宿主死亡。而这种只为改变宿主基因组的做法,并不符合病毒繁衍生息的目标。 “按理说,病毒寄生人体,只为繁殖后代。对病毒而言,杀人只是顺便而非目的,它们所做的一切都应是为了制造出更多的后代才对。”我心中暗暗思忖。 无论如何,救人要紧。对传染病而言,若无预防方法,单凭临床救治,是无论如何也救不完的。我们依据提取出的少量完整病毒,用时三天,紧急攻关,研制出了第一批疫苗,与临床摸索出的治疗方法相配合,就此使任意肆虐了将近一个月的病魔,气焰开始收敛。 眼见这场莫名其妙的瘟疫渐入尾声,每个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只是,那个关于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的疑点一直盘旋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因此,我决定去疫疾最早爆发的地方探查一下,看看是否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个面冷话少的陆栎,竟要与我一同前往。 鉴于我在人情世故方面的迟钝,实在是捉摸不透这货到底是何意思,于是在出发前,我特意去找了趟檀苡,商议对策。 (十一)菁菁者莪 出于对中西方文化的兼容并蓄,这次,我与檀苡相约在有空咖啡馆碰头。“这是什么地方啊?这么奇怪的名字?”一见到我,檀苡便不解到。“没来过吧,这个地儿我最近新发现的。”我故作神秘。“哎,知道它为什么叫‘有空’吗?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里吗?”“不知道欸。”檀苡也被我的这副样子带入了节奏。“那是因为……”我故意拖长了音,“像这种地方,人们有空时才会来啊。老板起名有空,自是希望像叶小姐这样的大忙人有空的时间多一点,这也正是与不才在下我的心意不谋而合啊!因此选在此地,多好!” “好啊你个楚有仪,又拿我消遣是不?”眼看檀苡同学又要炸毛,我赶紧求饶:“不敢不敢,因见你进门时似有些愁眉不展,故出此下策,只为博美人一笑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是怎么啦?谁又招惹我们叶大小姐了?” “还不是因为顾轻尘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檀苡一边说着,一边没好气地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向杯碟中一顿,哐啷一声。“没事,没事啊。”我满面尬笑地安抚周围受到惊吓的群众,心道还好盛咖啡的家伙什厚实,若是那小巧轻薄的茶具,此刻怕是早已在叶小姐手中四分五裂、魂飞魄散了!于是我又暗自赞道,这地方还真是选对了,楚有仪,你还真是个人才。 “淡定,淡定,此事必有误会,前些天我还见过顾轻尘来着,他可是说见你都绕道走,怎么还会主动来招惹你啊?”我说道。 “其实也不算是他挑起来的。”檀苡挥挥手,继续说着,“这不最近咱X市要举办个什么古韵遗香全国古法技艺书画交流会嘛。你也知道,我爹那个人,一心全扑在工作上,平时也没有时间研究这类东西,咱X市以前也没有过先例。正愁没人主持此事呢,谁知这顾轻尘竟找到我爹主动请缨,担下了这个差事。” “这不挺好的嘛?” “好什么啊!”檀苡看着我连连摇头,“你说这顾轻尘自己出风头也就罢了,怎么还非拉上我一起?明知我跟他八字没有一撇合的,还说什么这次活动有邀请到全国顶尖的制香名家,非得我去招呼不可。你想啊,我爹本来就因为他的帮忙十分感谢了,这么一个要求怎能不答应?” “于是你爹就要召你回去帮顾轻尘?” “正是,正是啊。你说,这顾轻尘到底想干什么?” “说不定人家只是想着你于制香一途颇有造诣,就是单纯想请你回去搭把手呢。”我安慰道。 檀苡看起来十分泄气,“你说当年他那么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现在怎么还好意思来找我帮忙。” “你也知道的,顾少脸皮一向甚厚,甚厚。再说了,你这次去帮忙,也不能算是帮他的忙啊,说到底还是帮你爹的忙嘛,这也没什么吃亏的,对吧?”我同檀苡细细分析。 “也对。哎呀,不说我了,今天明明是你找我来帮你的,怎么这么大半天全是在说我的事呢?”檀苡后知后觉,这才发现问题所在。 “是啊,我的叶大心理医生,你倒是说说看,这个陆栎,又是什么情况?怎么对付?” “带够药,还有,把我新制的安魂香也带上。”真是个简洁有力的答案。 “这就完啦?”我试探着问。 “相比而言,我更担心的是陆栎,要跟你这么一个不定时就出问题的危险人物呆在一起,我能给出的最专业的回答就是劝他盯好你,免得出什么乱子。” “不是吧,我最近都好多了。你看,啥毛病都没有了。”我弱弱反抗。 “啥毛病都没有,还会把人家看成乔洵?”檀苡白了我一眼,我心一虚,不自觉地低头默默用手去扣咖啡杯上所绘的花纹。 “好啦。”檀苡正色道,“心病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乔洵的事,谁都没有办法。至于这个陆栎,虽则闷是闷了一点,不过也还算好的。不管怎样,他总归是比顾轻尘那个一开口就让人来气的家伙好十倍百倍吧!你就权当是带了块木头,敌静我静,先按兵不动,观望一下再说。” 就这样,我与檀苡兵分两路,檀苡去见顾少,我面对陆栎。 一直到坐上飞机,我和陆栎都没能好好说上一句完整的话。“这男人也就是太闷了一点吧?”我心里默默说道,“真是个闷葫芦。” 依着檀苡按兵不动的计策,我决定不去主动搭话。百无聊赖之中,我信手翻看飞机上的杂志。用萧涣的话说,本次行动低调行事起见,就先不派出专机了。以示补偿,取而代之的则是民航头等舱。虽则腹诽头等舱算什么低调行事,我却也表示,一切都听从组织安排。 许是这头等舱的位置太过舒适,又许是这连日以来的工作忙碌,不知不觉中,我竟睡了过去。醒来时,猛然发现这偌大的座位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个人,再定睛一看,此人的一条胳膊还抱在了我的怀里。“这是什么情况?”我强撑淡定。 “哦,刚才飞机遇到了一股气流,广播里提醒系好安全带。我见楚小姐没系安全带,本想帮楚小姐系上,谁知刚系好,楚小姐就一下抱住了在下的胳膊。抱得太紧,在下担心用力挣脱会惊醒楚小姐美梦。”陆栎一脸木然慢条斯理地陈述事实,仿佛同说吃饭睡觉一般自然。诚然,这确实是在说睡觉的事。 “那么现在,楚小姐能把在下的胳膊松开了吗?” 我连忙像丢开烫手山芋一般丢开了陆栎的胳膊,心想这二十多年的脸皮此遭算是丢尽了。“咳咳,意外,这一切都是个意外。”我用外表的一片波澜不惊,强行掩饰内心中的狂风暴雨。 “楚小姐为国奔波,为民立命,陆某还不至于小气到去计较一条胳膊的事。” “陆先生这般大义凛然,楚某佩服。”我勉强挤出了个笑容。 于是,在结束这段对话后,我们两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这种微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我们抵达了目的地。 (十二)子之汤兮 入夜时分,我们抵达了疫区。天空飘洒着蒙蒙细雨,整个城市仿佛笼罩在一层薄雾轻纱之中。从飞机的舷窗向外看去,机场的点点灯光经雨滴折射,晕染了夜色,恍惚间迷离了人们的双眼。遇此情此景,心中有某根弦轻响,伴灯火星星,不知摇曳了谁的思绪。我静静地看着这份宁静美好,心中多了分惆怅。 直到,陆栎走了过来。 大概是经历过今日之事,莫名产生了些捉摸不透的情绪,反应总是迟钝了一些。陆栎在一旁静静站了许久,我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到他。“该走了。”半晌,陆栎开口。 “哦。”我听话地站起身来,随着陆栎走下飞机。茶道有言,一期一会。谁又知道,过去一个月间,脚下这片土地上,有多少生命逝去,又有多少爱别离发生。这个世上,大概没有人知道,灾难和明天,离别和欢聚,到底哪一个会更早到来。雨水仿佛是想要洗涤干净这片土地上的忧愁畏怖一般,连绵不绝,像是在弹奏一曲浮生悬想。“一期一会,乔洵。”我默念道。 出了机场的出口,远远便看到了前来接机的人。“这位便是楚研究员了吧?幸会幸会,我就是本次疫情溱港方面的疫区技术负责人,李南。”因为此人与陆栎在之前取样时有过接触,故并不显陌生,简单打过招呼后,注意力便重点放在了我的身上。“原来是李工,幸会。”我笑着同他打过招呼。“不知现在疫情如何?病毒源头可有追查到?” “有了楚研的疫苗,疫情倒是基本控制住了。只是这源头,现在还没有查明。”提及此事,李南神情喜忧参半。 “不瞒李工,我们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查明这种病毒的源头,还请李工同我们密切配合。”我面上依旧端端正正地摆着微笑,恳切说道。 “那是自然,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楚研尽管提出来,我们定当全力配合。”李南一面说着,一面带我们上车。 车子驶出机场时,已经是晚上8点一刻了。早在飞机上养足了精神的我,此时倒活跃了起来,不禁四处打量。相比于一个星期前,此地随处可见穿着厚重闷热的防护服的一线工作人员的景象来说,此时疫区内的气氛委实是缓和了许多。 终于,在行驶了约三四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安顿我们的酒店。一进门便感到了门可罗雀的意味。想必也是受此次瘟疫的影响,其中只稀稀落落地有零星几个外来的游客住宿。从李南那里拿到房卡后,我们两人便去寻找自己的房间。 谁知,竟是隔壁。 与陆栎对视几秒,我一面心想这李南莫不是故意的吧,一面强颜欢笑:“好巧啊,陆先生就住在隔壁,……”后面部分我实在是编不下去了,总不能说常来串门吧?好在陆栎也只是简单点头示意了一下,并无过多举动。我默默打开房门,进入房间。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我拿出了檀苡给我准备的药,取出一粒丢到嘴中,又顺手拧开一瓶矿泉水,猛喝了几口,想将其送下。不料喝的有些急,竟是自己呛到了自己。猛烈咳嗽了一阵,好容易顺了过来气,眼中都逼出了些许泪花。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祸不单行。我继续无奈。 洗澡刷牙后,我找出安魂香,正想点上,突然发现因为乘坐飞机,并没有带打火机。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有找到任何点火工具,我不禁有些气馁。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去敲隔壁那位的门。 “请进。”伴随着清冷的声音,门打开了。许是夜晚光线昏暗些的缘故,看着陆栎的面容,我竟鬼使神差地觉着,陆栎这厮虽说性格实在是糟糕得不行,这模样长得倒还实在不错。挺鼻薄唇,眉宇间透着清冷与疏离。 看到是我,陆栎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调整了过来。“怎么是你?”陆栎问我。“我……我只是来借个打火机。”被他这么一问,我有些结巴,本来一件极平常的事,经我这么一说竟显得有些不自然了。 “你抽烟?”他突然发问,语气似带着些许挪揄。这还真是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弄得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幻听了。“你想到哪儿去了?怎么会?我只是想点个熏香罢了。”我连忙解释。 “哦?楚小姐好讲究,只是不知这大半夜的熏的是什么香啊?”陆栎步步紧逼。“没……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习惯了熏香,随身带着点罢了。”我连忙掩饰。话说我有抑郁症一事,只有檀苡知道。这是我的死穴,我并不欲更多人知晓。 特别是溱港的人。我可不想被他们更加严重地操控。 “既是如此,我也不多问了。”陆栎慢条斯理道,仿佛是在玩弄掌中的猎物一般。“只可惜,楚小姐想要的东西,我这里也没有。实在抱歉了,楚小姐。” “好吧,既是如此,我先回去了。”我的脸色有些苍白。须知若无这安魂香,又是才换到了一个新地方,我今夜势必是睡不踏实了。我默默腹诽着陆栎,也只好转身回房。 我知道,不用安魂香,睡着比不睡更可怕。我正襟危坐在房间内的沙发上,本打算今夜不睡了,没想到还是没撑住困意,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是一场梦魇。 我仿佛又回到了乔洵死前,那段无助绝望的日子里。梦里仿佛有无数尖尖细细的声音呼喊,“楚有仪,乔洵死了,死了!是你,是你害死了他。”这些声音仿佛是无数细密的钢针,扎的我生疼。我远远看到了乔洵的背影,想要追他却怎么也追不上。“乔洵!”我摔倒在地,绝望地呼喊,“求你,求求你别走,好不好?” 梦魇之中的人,若无强大的定力,单单依靠自己,是很难走出来的。好在睡前我是倒在了房间里的沙发上,梦中一挣扎,翻身滚了下来,额头狠狠砸在了茶几转角上。好在这转角并不是很尖锐,额角只是淤青了一片,并未划破皮。但这一砸,却是足够让我醒来。 许是折腾出的声音太大,我正挣扎着爬起身来时,忽传来一阵敲门声。“楚小姐还好吧?”只因这么砸了一下,我正处于一片头晕眼花之中。正当我回过神来想要应一声时,门却“刷”的一下打开了。来者赫然是陆栎。 “你……你是怎……怎么进来的?”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不过是个酒店房间门禁,破起来并非难事。”他答到。 这时,我猛然想起,此行陆栎怎么说名义上也是保护我的安危,暗地里怕是又要监视调查我,怎么可能没几分手段。“没,没事儿!瞧,我这怎么掉下来了。”我用尴尬掩饰自己。 “没事?那你额头上那么重的伤又怎么讲?” “是掉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的。”我连忙回答。 “心虚。”陆栎启唇,干脆利落地总结出二字。“只是不知,楚小姐这是在掩饰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时间不早了,陆先生早点去休息吧。”我做出请人离开的姿态。陆栎转身离去,正当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这人转身又回来了。“擦药。”陆栎将外伤药膏递了过来,言语间透着不可违抗的意味。 我不想节外生枝,忙接了过来,跑进洗手间对着镜子,边涂药边琢磨,这陆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这般阴晴不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走出洗手间,将药还给陆栎。 “不必了,看起来楚小姐更需要它。”说完,陆栎便要转身离开。 “谢谢你的药。”我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陆栎脚步一顿,什么也没有说。 (十三)周爰咨诹 不知是陆栎的药的作用,还是折腾这一出实在是累了,总之陆栎走后,一夜好梦。第二天早晨,7:20,陆栎来敲我的门。“楚小姐,你还有10分钟。”门外陆栎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 “什么?” “还剩8分41秒。” 我慌忙爬起来,胡乱穿好衣服,飞速洗漱,终于,在陆栎推门而入前一秒收拾妥当。 “不对啊,我什么时候起床,起床用多长时间,凭什么你来定啊?”我突然反应过来,“陆栎,你就是欺负我早晨起床犯迷糊吧!” “这不也起来了?”陆栎挑眉。 “欸?陆先生,之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促狭?昨天咱俩还是相敬如宾,怎么今天早晨就这样儿了?”我忿忿说道。 “第一,我们和李南约在今天早晨8点碰面,对你而言,要是还想吃饭,7:20起床已是极限。第二,既然最近你和我要合作一段时间了,再那么客气纯粹是多此一举。”陆栎答道。“另外,相敬如宾,不是这么用的。” 我无语。 用过早饭,我们如约见到李南。“还请李工和我们谈谈,这最早发现的病人,是在哪儿的?”我开门见山。 “说到这最早的病例,还真是蹊跷。是一位男性,54岁,是从下面乡镇医院转来市立医院的。这里有一条河,也没什么正规名字,就被当地人叫做清水河,他所居住的村子正是在这条河流的上游。后来又陆续送来许多同样的病人,他们居住的地方,都是在这个乡村的下游。”李南一边回忆一边说着。 “既是如此,这病毒的来源不就很清楚了吗?从这个村子查起不就行了吗?”我不禁发问。 “这事儿奇怪就奇怪在这儿了!在他的这个村子里,因寄生虫而患病的只有他一人,再有的其他患者,都是后来因人传染的。而下游几个村子里送来的第一批患者,绝大多数体内都能查出寄生虫感染。” “也就是说,在第一批患者里,他们村只有他一人,其他患者都是属于第二轮患者?” “正是这样!按理说,如果这个村子里有传染源的话,没道理先传染给了外边的人,而这个村子里除了那第一个患者外其他人都没感染这种携带病毒的寄生虫啊!而且我们后来也去调查过多次,并没有发现什么。只可惜,这个患者发病后很快就去世了,还没来得及问明白他之前接触过什么东西,做过什么事。”李南面露难色。 “原来是这样。”我沉思道。 “不管怎么说,有一点线索也比什么都没有强。既然此处存疑,我们便先从此处入手。”听了我们说的话,陆栎提出了这个方案。 “看现在这个状况,也只好如此了。接下来,还请李工带我们去那个村子看看。” 这个村子还真是偏僻。坐了一上午的车后,我得出了这个结论。路上,李南告诉我们,村口有一棵几百岁了的古柏,如今依旧枝繁叶茂,正因为这棵古柏,这个村子被人称作古柏村。古柏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都外出打工了,现在留在村子里的只有些老人孩子,入夜后极为安静。 抵达古柏村后,已是晌午。在村长家用过午饭后,我们借机打听这第一个患者的来历。“噢,你们说的那个人,叫郑有财,平时就爱在村里瞎逛游。前年才死了媳妇儿,有俩儿子,都在外面工地上做活,一年回不来一两次,这回连老子死了都还没回来。”提起他,村长连连摇头,一脸不屑。“按说他也有些年纪了,行的些个事情却不叫人尊重。比方说,他这个人特别爱占小便宜,见人家菜园子里熟了根小黄瓜都要顺手摘走。平时就算是看见地上根烂绳子都赶快捡起来揣兜里。全村老的老小的小,没人同他多亲近。” “这不,最近我们这儿闹疫病,就是从他那儿开始的。真是作孽!有病也不去医院,就在家里悄摸地缩着。还是我们几日不见他在村里晃悠,去他家里一瞧,好家伙,家里的瓶瓶罐罐一个不留,全砸了,连碴子都丢了。见他病的实在是不行了,大家伙这才把人赶紧送到乡镇医院。后来人乡镇医院说收不了了,是种厉害的疫病,又连夜转到市里的医院去。转院的时候就吆喝着不去,到了地儿没多一会儿就死了。唉呀,你们说说,他自己寻死也就罢了,这还连累着送他去医院的人染了疫病,回来又串串了一村,真是,真是……”话到此处,村长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有连连叹息,连连摆手。 “这么说来,你们也不知道他在发病前接触过什么了?”我问道。 “哎呀,平时我们避着他都来不及,谁还管他干的事儿去!”村长急忙说。 从村长家出来,我忍不住同陆栎谈论郑有财这个人:“看来,这个郑有财身上就有很多疑点。首先,正常人若是生了病,没道理不去医院,悄悄藏在家里。其次,这个人爱闲逛,爱贪小便宜,碰到不寻常的东西的几率本来就比别人大。再者,一个爱贪小便宜的人,必然会有些吝啬,没道理病后突然转性,砸自己的东西吧?” “除非,他是在试图隐瞒什么事情。”我正色道。 “不错,”听完了我的话,陆栎说道。“或许谜底,就隐藏在那堆瓶瓶罐罐的碎片里。生病了的人就算想藏东西也走不远,我们倒不如先去他的家中找找看。” 一路打听着,我和陆栎找到了郑有财的住处,一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的房子,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墙皮块块脱落,门都没有锁上,想来也是事发突然,无人照料。我上前敲了敲门,确认正如村长所说的,家中无人。 于是,陆栎和我,就毫不客气地,推门进了人家的家门。 (十四)彼何人斯 甫一进入郑有财家中,我就闻到了一股火烧后的焦糊味道。“这是什么怪味啊?这里烧过什么东西?”我立刻马上地捂住了鼻子,转头去问陆栎。“很明显,有人比我们早来了一步。”看着地上燃尽打湿的灰烬,陆栎微微皱眉。“洒在地上的少量水还未干,人应该不会走太久。” “可是,除了我们,谁还会关心这件事情?还有,这是烧了什么东西?总不至于是郑有财的两个儿子回来过吧!”我用灶台内未烧完的树枝漫不经心地拨拉着这堆灰烬,一边对陆栎说道。“况且,这人一看就不是村子里的人。若是,谁会放着好端端的灶台不用,在地上烧东西,弄得满地灰。”拨拉了半天,并没有什么发现,我丢掉手中的树枝,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来。 “不行,烧的太彻底,再经水一泼,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这件事情确实蹊跷。郑有财已死,若是想要毁灭什么证据类的东西,也应该在李南他们第一次来之前动手。拖到我们来才动手,东西岂不是容易早些时候就被人发现了?”陆栎也陷入了沉思。看着他这个样子,想到他之前的种种行径,我不禁心生逗弄之意。“噢~原来,我们的陆先生也有控制不了搞不定的事情啊!” 谁知,这人竟然一本正经地答道:“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掌控的。我也只是一个正常的人,有控制不了的事情,不正常吗?” “但是,这件事情并不包括在内。所以,别闹。” 我瞬间噤声。 逗弄不成,我只好垂头丧气地继续在屋内搜寻线索。“如果,他烧东西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把什么东西烧掉呢?”陆栎声音传来。 “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如果真是什么组织什么人安排的毁灭证据,绝对不会出这么明显的纰漏,让我们这么轻而易举地发现。”陆栎继续说道,“只有可能,烧掉东西不是他的目的,引起我们的注意才是。” 听陆栎这么说,我猛然明白。农户灶台都在一进家门处,若有异常,一眼便可看出。此处有这么明显的常识性错误,如果不是做这件事的人太傻,就说明,做这件事的人,正想让我们发现他。 “这件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听及此,我莫名感到背上寒毛竖起。“所以,这场传染病的大流行,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我喃喃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件事不就上升到国家安全的层级上了?”我快速转身,急切地问陆栎。 “楚小姐,试问溱港所做的事,哪件不上升到国家安全层级上?”陆栎反问道。 “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一切?” “也不能这么说。之前一切只是揣测,现在基本可以断定了。”陆栎若有所思。 “不过,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楚小姐,你,恐怕已经暴露了。”陆栎眉头突然紧皱。 “为什么?”听了陆栎所说,我脱口问道。 “引发这场混乱的人,必然是敌非友。不瞒楚小姐说,在楚小姐加入溱港前,类似的事情C国虽也能处理,但绝对不会这么快处理好。试问楚小姐,针对这次陌生且复杂的病毒的疫苗,楚小姐是用了多久研制出来的?” “三天。”我回答说。“你也是知道的。” “但是,楚小姐知道吗?若是单凭国内乃至国际目前研制疫苗的正常速度来看,做好这件事情,最起码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陆栎视线正对着我,缓缓说道,“三天时间研制成功,放眼全球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而楚有仪楚小姐,正是这其中之一。C国这么短的时间内,研制疫苗的水平如此突飞猛进,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从国际科研界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的楚小姐,加入了溱港,参与了研发。” 我面露恍然,“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此次敌人,恐怕来头不小。不过如果是这样,他们又为何让你我发现其行踪呢?莫非……” 话还没说完,我就被陆栎打断:“楚小姐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看着陆栎眉头紧锁的样子,我内心一声叹息。笑了一笑,我看着陆栎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陆栎,你知道吗?我之前其实是个惜命,很惜命的人。告诉你个秘密,我之所以选择病毒免疫学,其实是因为我的外祖母。她是C国派出的援非的医疗队的成员,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本人。她在非洲一留就是二十年。那可是二十年啊,中间国家多次召她回国,她都拒绝了。她说,C国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但是,非洲的老百姓却是真的需要她。她也真的救过很多很多非洲穷苦流离的平民百姓。我母亲说,当年我的外祖母离开的时候,曾经告诉过她,她一定会回来。可是,她最后没有回来。” “因为,就在她终于准备回国的时候,她所驻的地方,爆发了EBOV。而她,再也没能够回来。”我静静地看着陆栎,缓缓说道。“外祖父和母亲听闻噩耗后,皆是悲痛欲绝,可却都是束手无策。这件事情,也就成了他们这么多年来挥之不去的心结。” “所以,陆栎,我虽然惜命,但却学习病毒免疫学,不停接触研究病毒,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有多酷,而是不想重复外祖父和母亲走过的路,是想要保护我所爱的、所想保护的人。我是挺惜命,但是为了这些人,我会不顾一切地去拼命。现在,C国卷入了这场危机,也就意味着他们卷入了这场危机,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也不会袖手旁观。”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不觉眼眶有些湿润,用手胡乱一抹,笑着调侃陆栎:“难道陆先生是在担心我的安危?”见他又皱起眉头,我连忙说道:“好啦好啦,在这里说了这么多,该交代的也都交代完了,现在陆先生可以好好听我把话说完了吧。”见陆栎沉默,我就继续自顾自地说:“莫非这个想要引起我们注意的人和暗中谋划这一切的人,并不是同一批人?” 听到我的话,陆栎点了点头,“这件事情,还是先留心观察着吧。” 我们又在郑有财家中细细搜寻了几圈,墙角院子皆翻过,还是不见任何碎片。见天色已晚,我与陆栎决定先回去再说。 走向村口约定好的地点途中,已是傍晚。晚风起,乡村小路两旁种植的庄稼随风摇动,叶子沙沙作响,显得村子里分外宁静。眺望落日余晖,我的心中蓦然惆怅。“我说过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可是乔洵,我却没能保护好你。”我心中默默想着。 “在想什么?”突然,一直沉默的陆栎开口道。诶?陆先生转性了?竟然成了先开口的那个?见他这样,我心中阴霾散去,玩心大起,脱口道:“当然是在想你!没想到,平时不爱说话、独来独往的陆先生,还知道关怀同僚啊。” 见我有心捉弄,陆栎只回复二字:“撒谎。” “唉呀,陆先生,我发现你说话总喜欢两个两个字朝外蹦欸。你这个样子,最是不讨姑娘家喜欢了!也就是我这样皮实的受得了,换成别人早就不理你了!”我嬉笑着继续说道。 “你?姑娘家?你这样的姑娘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陆栎淡定回复。 “呵呵,不打紧,不打紧,说来这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相信我,你多见几次就习惯了。”我讪讪说道。估摸着我这么一闹,陆栎对我残存的最后一点关怀之情也消磨的差不多了,我见好就收。檀苡曾经批评过我这一点:“有仪,你说你,让人关心一下就这么难吗?” 嗯,不得不说,还真是挺难。 (十五)终风且曀 明白此事乃是人祸后,之前在实验室里发现的那个疑点也就说得通了。这种违背进化原则的神秘病毒,并非大自然物竞天择后的产物,而是某种出于某种目的而人为改造出的病毒。但是,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又会是谁呢? 带着新的疑问,我默默跟在陆栎身后。待晚上回到酒店后,陆栎直接去了前台:“把我们的两个房间换成一间套房。” 听闻此语,我甚是惊恐:“不不不不不……不用麻烦了,呵呵,那个,我自己住,自己住就好……”心想道,好你个陆栎,你这人也太小肚鸡肠了,不就小小地捉弄了你一下!多大点事儿?本来以为你不会计较,没想到竟在这儿等着我。 “你在腹诽什么?”太专注于内心独白,我都没发现,陆栎早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背后。大脑短路,我话没过脑:“有这么大声吗?” 我仿佛看到了陆栎的满脸黑线。 “还请楚小姐不要误会,搬到一起住,纯粹是为楚小姐的安全着想。”看到我的样子,陆栎幽幽解释道。 入夜,睡觉。 套房里两个卧室,我和陆栎一人一间。收拾好东西和自己,我刚爬上床,陆栎的敲门声就传来了。“进。”我小小地纠结了一下,想到上次他的开门方式,瞬间放弃挣扎。伴随着这个简短有力的字,陆栎推门而入,什么话都没有说,一步一步缓慢靠近我的床边。我飞快左右看看,发现现在我处的位置,退无可退。 “等等,陆先生,你想干嘛?”我裹紧我的小被子。看他还不说话,我更加慌张:“在在在在下蒲柳之资,实在是不能入陆先生,哦不,陆爷的眼。若是陆爷想找个漂亮姑娘,我……我去问问前台,问问前台,呵呵呵……”谁料这厮还是不开口。 看他已经走到了我的床头,我视死如归地用被子蒙住了头,心里默默盘算,待会儿跟陆栎打起来,我不被打死的概率有多大。“好了。”欸?蒙在被子里的我有点蒙。“什么好了?”我钻出被子,这才发现,陆栎手中多了个打火机,放在床头的安魂香已经被点起来了。“还有,刚才更改房间不过是公事公办。这,才是计较。” 可怕的男人。恍然明白自己这是被陆栎戏弄了,见到陆栎这副样子,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好你个陆栎!”我气血上涌,猛地起身,跪坐在床上。陆栎那张妖颜惑众的脸在我面前猛然放大,我看着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双眸,愣了一愣,忘了躲避,就这么跟陆栎对峙着。夜晚本就静谧,过了惊蛰,万物复苏,落地窗外传来不知名小虫的低吟浅唱,伴着夜风拂过树枝草叶的声音,恍惚间竟有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咳,你……”最后还是我反应过来了,打破了这份诡异又和谐的安静。“你怎么知道,我要点的是这个?”慌忙掩饰自己内心的兵慌马乱,我胡乱问道。 “这个房间里,只有这个一个香炉;香炉内,只有这一种丸香。不如楚小姐告诉我,不点这个,我还能点什么?”陆栎的回答依旧是波澜不惊。 “那……谢谢……我要休息了,你自便,自便……”说完这句话,我自顾自地躺下,再次蒙上被子。 听着陆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听到轻微的关灯关门声,我从被子里探出头。转身盯着黑暗中香炉内的火光明灭,我思绪万千。曾听人讲过,年轻的时候,不该遇到太惊艳的人。遇到,则会一生念念不忘;一眼,再也不能移开目光。 可是,我却遇到了乔洵。 乔洵,是你,惊艳了我的时光。 有了檀苡的安魂香,一夜无梦,一夜好眠。次日清晨,醒来时神清气爽。收拾停妥,我推开门,看到早已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陆栎。“早啊,陆先生!”我强作镇定,仿佛昨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早!”陆栎就回了我一个字。我走上前去,这才发现了陆栎手中的一封信。 “这都什么年代了,竟还有人会以信沟通啊?”陆栎把信递给我,我一边翻看一边发问。 “这封信是今天早晨在房间窗外发现的,是给我们两人的。”陆栎答到。“窗外的监控摄像头恰巧坏掉了,送信人看起来又是个专业反侦察的,所以目前我们也没法找出是谁送的信。整封信只有一句诗。”听及此,我拆开信封,取出其中的信纸。“云落清河夜,天横片月凉。”我细细念出信中内容。“这是什么意思?恐怕不止是一句诗这么简单吧?” “送来这封信的人,很有可能与在郑家烧东西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陆栎说道。“不为其他,只为引起注意。” 我深感一头雾水,但这件事情也实在是没有头绪。最后我们决定先按原计划行动,今天去古柏村下游村庄看看。 我们先到达了清水河畔的一处荒郊野岭。这里算是古柏村与下游村落的交界处。拿出便携式仪器,我四下仔细看了看,又对照了一下卫星定位图像中的位置,转头对陆栎说:“就是这里了。我们以此处为界,在上下一千米处分别采集水样。这倒还要麻烦陆先生去此处上游一千米处,将水样填满这个取样瓶。我去下游一千米处采样。” “相距两千米,我可没法保证楚小姐的实时安全。”陆栎不出所料地表明拒绝态度。“不如一起行动。” “唉呀,陆栎你就是多虑了,这个地方别说坏人,就是路人也没有一个啊!”听完他说的话,我立即反对。“再说了,就算暗处的敌方发现了我在溱港,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算到此时此刻我正在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亲自采集水样。如果一起行动,取完两处水样至少要一个半小时,分开行动花费一半时间就行了。我们接下来还要排查下游好几个村庄,时间自然是越节省越好了。” 听到我关于用时的分析后,陆栎也有所犹豫动摇,我又磨了两句,总算是说服了这个人。在反复叮嘱强调保持实时联系后,陆栎终于放我自己一人去取样了。听着河水潺潺流淌的声音,我沿着河流向下游一千米处走去。 只是,没想到这次,是我失算了。 正当我走到下游一千米定点处,刚刚安装好仪器时,一个身影突然从身后的树林里闪出,在我反应过来前卸了我腕上的通讯手环,并将其丢在了一起边。而我,呃,则被他捂嘴拖入了小树林。 在他一上来先摘我手环而不是拖走我时,我就知道这此碰到的绝非是个劫财劫色的乡野小混混,而是个难缠的角色。手环扔在仪器旁边,那么从卫星图象上看,我仍在进行采样工作;与此同时我又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示警,那么至少短时间内,陆栎一定不会发现我的异样。对溱港联络的关键之处这么了解,只能说,此人来历不简单。 “别给我打跑路的主意,我来,是跟楚小姐谈一个交易的。”不明人士发话了。我费劲地用肢体语言和眼神表示绝对配合后,这个人才放开了我。我评估了一下现状,得出结论:此情此景下,我是绝对打不过也跑不过这个貌似是个特工的家伙。于是索性放弃挣扎反抗,决定先听听他说的交易。 “其实这个交易也没那么复杂,今天我来找楚小姐,就是想问问楚小姐,愿不愿意用一个人的性命,换取自己的性命。” “诶,这位壮士,你好歹告诉我是谁的名能换我的命吧?我好看看这事儿有没有和他商量的余地啊。”听完他说的以命换命的“交易”,我心中默默鼓掌,这么符合传统规矩的换命方式,没想到我楚有仪今生竟有幸亲身经历一番。 “恐怕楚小姐也知道了,自己已经被某些人发现了,而且现在对楚小姐一人的悬赏可是创了历史新高呢。索性与楚小姐说实话,我此次任务就是将楚小姐绑架劫走。” “说重点,是什么条件让你改变了主意?”我实在忍不住,打断了这货的废话。 听了我说的话,此人不怒反笑,“楚小姐冰雪聪明,听一言而知全意,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要楚小姐帮我除掉一个人。” “我?你确定是我?”听明白他的条件后,我表示震惊与怀疑。 “不错,正是楚小姐你。听说最近楚小姐在调查这次传染病爆发的源头?不如让我介绍一个人给楚小姐吧。”不等我发言,他继续把话说了下去。“此人名为天横,夜天横,C国夜氏制药目前的CEO。但是,楚小姐怕是不知,这个所谓的夜氏制药,暗地里也是C国最大的跨国贩卖器官、偷运血清的组织。而本次疫情,便是同此人脱不了干系。用他的命换楚小姐的命,与楚小姐也好C国也好,都是桩再合算不过的生意了。” “只是,我为何要听你的一面之词?不瞒你说,我连阁下你是谁都不知道,为何要与你做这桩无头无尾的交易?”鉴于今日这件事情的莫名其妙程度,我不禁发问。 “因为楚小姐你,现在,没有谈条件的资格。”这个人突然一改方才的懒散神态,神色瞬间变得凌厉。 “哦,刚才是没有。不过,现在呢?”说话间,他背后的陆栎终于有了动作。一个干脆利落地夺枪反制,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就被陆栎拿下了。“话说陆先生看戏看的可过瘾?”嘶,这厮手劲不小,我一边活动着被捏青的手腕,一边幽怨说道。“你,你们!”看到地上这个人好像还没明白过来状况,我耐心地给他进行解释:“这位壮士,你难道不觉着,如果我们溱港的安全防卫能力真的这么低,根本撑不到现在啊?唔,现在是你被我们捉住了,来吧,跟我们好好谈谈自己,顺便说说,你送的那句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十六)云横篇(1) 若年少时,能遇到一个对的人,从此流年便不寂寞。只是,人生如梦,聚散分离,谁都不知道,何时起,一切皆成怀念。 ——前记 要是这货要是足够聪明和了解我们,就不应该解下我的手环后将我拖入小树林。一旦将其设定在协作模式上,单人手环与腕内芯片距离超过一米,便会自动向另外的协作者发出警报。我看着地上这个神秘人士,摇头叹息。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这个人虽被拷在了地上,却仍不肯安分。我俯身下去,蹲在他身旁:“不可说,反派死于话多。” “楚小姐,我们,不是反派。”一直在旁默默拎着人的陆栎,终于听不下去了。“哦,也对。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是谁?” “呵,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要怎么处理我,赶快动手。”没想到,这个人听起来……还是挺中二的。“你理解错了,我只搞科研服务社会,不杀人。另外,其实我对你说的交易,还是挺感兴趣的。不如我们换个更舒服的地方,详谈?” 见他停止了反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带回去吧。”这话是对陆栎说的。 待陆栎将他提起向前走,经过我的身边时,突然低声说了二字:“云落。”我迅速反应了过来:“所以你跟那个夜天横,是什么关系?总不至于是一句诗的前后句关系吧?” “仇人。”他回答的倒也干脆。“所以你拿你的任务换他的命?那你的主子也太不幸了。”我在一旁玩味地说道。他没再答话。看他面色,仿佛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了计较。此人,或许会是本次事件的关键突破口。 南方的这个季节天气多变,此时,刚刚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阴了下来。墨云翻滚,凉风习习,伴随着隐隐的春雷声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快离开吧。”最后还是陆栎发了话。 我表示十分顺从。 调查途中发生了这么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插曲,原来的计划今天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当我们回到酒店时,外面的雨已经极快极密了。看着窗外雨滴轻击玻璃,我有些出神,下意识地随着雨滴的频率,指尖轻扣玻璃。感受到雨水的微凉隔着窗划过指尖皮肤,一瞬间散去了浮生的喧嚣与争斗,仿佛一切光阴荏苒都不再复杂,不再悲欣交集,心中不禁升起几分落寞。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仿佛后的内容。 “你们不绑我?”听到云落的话,我的思绪才渐渐收回,惊讶地发现陆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他。“你不会跑。”陆栎只做了一个简短的陈述。 “还有你,人是你想带回来的;现在给你带回来了,还请楚小姐匀出些窗边发呆的时间,关心一下正事。”陆栎话锋突然一转,透出几分讽刺意味。我尴尬笑笑:“刚才不小心骑着思想的野马出去遛了一圈,陆先生大人有大量,莫怪哈。” “我不知道C国法律具体如何,但无论怎样他都触犯了危害国家安全罪。”被我们在一旁晾了许久的云落,估计是终于忍不了,总算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你有证据吗?年轻人。没有证据,我们爱莫能助。” “我有办法找到证据,只是需要你们去告发他。” “为什么不是你去告发?”我好奇问道,但云落并没有答话。 “我们等你的证据。”陆栎话音未落,只听到一声“好。”,云落就离开了。他的身形如鬼魅般,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之中。“你就这么让他走了?”我走到陆栎身边,悠悠说道。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伴着春雷隐隐,声音传来,像是天地悲鸣。“正如他之前的话,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我们且看他怎么做。”房间内光线昏暗,我看不清楚陆栎此时的表情,只听到他平静的声音穿过一片雨落声而来。 谁知第二天,一件更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几日不见的萧涣,突然来到了此地。 “进行的怎么样了?”甫一见面,萧涣就问道。我简明扼要地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同他报告了一下。“关于这个夜氏,溱港之前就有关注,我此次前来,便是与这夜氏有关。” 交代完任务后,萧涣就离开了。“夜氏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这次机会一定要把握好。”他走时最后交代的话犹在耳边。拿着手中的请柬,我与陆栎面面相觑。“夜氏少东家的婚礼这是要大宴天下的节奏啊?我们真的要去吗?”我实在是有些忐忑。“楚小姐这是要明知故问?”听了我的话,陆栎挑眉道。我干笑了两声。“也好,去看看这个夜天横到底是个何方神圣。” 婚礼请柬上写着的婚礼时间是五日后,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处理完这边的事情。 只不过,这五日里,始终没有云落的消息。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我们飞到了夜家所在的清河市。找到住处落下脚后,凝望着城市夜景中的璀璨霓虹、光影交错,不禁感慨,这还真是一片靡丽绚烂的人间烟火。感慨过后,我一秒回到现实,转头对陆栎说道:“我饿死了,我们下去找点吃的吧!” “好。” 于是我们就来到了酒店一楼的大厅。“对了,我们出任务的花费都是萧涣报销?”落座后我一边浏览着菜单一边问陆栎。“只要是发生在任务期间的任何费用,萧涣都能报销。” “唔,既然这样,那什么法式焗龙虾、特级鱼子酱、鹅肝煎粉果之类的,都上一份吧。”我一挥手,对一旁的服务员说道。饶是对面平时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陆栎,听完我说的话,手中的杯子都仿佛抖了一下,复又恢复淡然神色,仿佛他什么都没听见。看到陆栎的默许,我点的更加欢快了。 不得不说,高档餐厅的服务态度就是好。看着这名服务员哪怕已经满眼震惊,却仍能保持微笑地离开。“就算你想让萧涣肉疼,也不用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吧?”一直默不作声的陆栎,还真是言出必中、直击要点。“谁让他要我做什么事前都不告诉我,每次总是临时通知。”我一边狠狠蹂躏着餐巾,一边恨恨说道。 “你啊。”平时不苟言笑的陆栎,此刻眸中也染上笑意,弄得我一度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可惜恐怕我这么暴殄天物,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菜品陆续上桌,我正欢快地吃着时,突见一个女子惊慌地跑入酒店。只见她慌乱地抓住前台姑娘的手,不停重复一句话。看着口型,仿佛是在找什么人。 “什么情况?”见到这副景象,我发问道。“静观其变。”陆栎只回了我四个字。 不一会,之间有一行人出了电梯。为首的年轻男子一身高订西装,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眉眼间却透着温和文雅。只是不知为何,看到他的温雅神态,我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很快,那名女子看到了他,快速向跑去;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这名女子。只见那女子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他倒也不恼,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面带微笑。他们之间仿佛说了什么,那名女子听完后跌坐在地,男子依旧是微笑着把她扶起带走了。 “这是什么情况?情侣间吵架呢?”看完全程,我忍不住说道。“那个男子,就是夜天横。”陆栎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什么?”听到陆栎的话,我可以用震惊形容自己此刻心理。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名女子,便是他的未婚妻。” (十七)云横篇(2) 经过昨夜的事情,我对这个夜天横有了一个最初的认识。这个人,外表大有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却不知其内里如何。 今日终于到了婚礼的日子。我扮作陆栎的女伴,与他一起入席。夜家虽然干的是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但这面子功夫做的委实是光鲜亮丽。从迎宾到司仪,无一处不妥帖得体。这些人面儿上都挂着标准的微笑,彬彬有礼地将来宾引入正确的席位。依着请柬所写,我和陆栎属于夜家从社会上随机邀请来参加婚礼的人员,故而在外围落座。“这样也好,便于活动。”我同陆栎说道。 只是,不知为何,我心中的忐忑越发明显。 婚礼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新郎现身,一切都笼罩在欢乐祥和的氛围里。“真是抱歉,新娘于妙妙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一会儿,可能会来迟些。”没想到,这夜天横上台后竟说了这样一番话,全场一片哗然。 “不,我身体没有不适!”夜天横话音未落,昨夜的那名女子突然从舞台后门跑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两名黑衣男子,貌似是陆栎的手下。此时的她妆容全花,头发与衣服也颇为凌乱,好像刚经历过一番激烈的争斗。“是他,是他把我关了起来!”听闻此,全场哗然声更大了。 “夜天横,你竟然是这样的人!你做过的事情,真令人发指!真令人作呕!你怎么,怎么还有脸面站在这里?怎么还有脸面娶我?不,我怎么会喜欢上你?我不嫁,我死也不要嫁给你!”这个于妙妙怕是快崩溃了,话语都变得语无伦次。“妙妙,你只是听信了奸人挑拨,神经有些错乱罢了。乖,听话,好好回去休息。”夜天横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靠近于妙妙。面对着这样的未婚妻,夜天横仍是面色平静,柔声相劝,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副温柔的面孔,是真还是假了。 “不,你不要过来!你退后!”见到夜天横的步步逼近,于妙妙越发慌乱,声音也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我不过来,还能去哪儿呢?我的新娘。”夜天横的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本应是和煦温暖,却让人看了后感到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刚才还在歇斯底里的于妙妙,应声倒下。 是多日不见的云落。 全场嘉宾见到这副景象,都尖叫着四散奔逃。而我则被陆栎一把揽入怀中,挡开了混乱的人群。在这一拉一揽的过程中,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贴紧陆栎。听着他胸腔内有力的心跳声,四周的喧哗尖叫声一瞬安静,仿佛整个世界的混乱都与我无关了。在混乱之中,陆栎把我带到了舞台一侧的柱子后,让我紧贴柱子站好,面对我双手撑着柱子,用身体把我和奔逃的人群隔了开来。 就在这个空档里,我才回过了神来。“陆栎,你……”他与我贴的很近,我都能感受到他略微急促的呼吸。此情此景下,我一时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 “安静。”陆栎还是只回了我两个字。我噤声,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舞台上的那几个人身上。混乱声渐渐小了下来,陆栎也松开了我,我瞬间感到呼吸又顺畅了回来。 “你终于来了。”出人意料的一句话,被夜天横笑着说了出来。若说先前的笑有五分真,那么这个笑便是十分真。“真是个变态。”我低声念道。 “未婚妻刚死,就能在这里谈笑风生,真不愧是夜氏夜天横,笑颜伪善,无情无义。”只听云落冷笑,又道:“呵,天横,又或者是夜天横。你以为你的名字前冠了个夜字,你就真的能抛开过去的一切了吗?不,你依旧是那个天横,那个活在最阴暗处、双手沾满鲜血的天横。” “云落,一切早就结束了,你这又是,何必,何必呢。今日我的婚礼想来的人都能来,就是为了你能来,能在这个时候来陪着我,云落。”夜天横依旧是微笑着,对云落殷殷说道。此时他的脸上还沾着于妙妙被打中时溅出的血,越发衬得他的笑容妖艳,如同黄泉处盛开的曼陀罗华。 “没有结束!我不会放过你,我也不要放过你,此生此世,来生来世,你和我,都要永远纠缠下去。”云落声音凄厉,仿佛是经历过一场最深的伤痛,又仿佛是一种最毒的诅咒。“夜天横,你想要逃离黑暗,我偏要你,和我一起,堕入这无边的黑暗里。” “他,他不是我们家的人,你,你杀了他吧,别杀我,别杀我。”正在云落和夜天横僵持不下时,一个衣着光鲜的小少爷从大厅里跑了出来,看到这个情形,又见云落手中持着的枪,竟然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二弟,你说什么呢?我是你大哥啊。”听到这个小公子哥的话,夜天横一脸疑惑,习惯性的笑容都有些绷不住了,握紧的手微微颤抖着。“谁是你二弟!你,你就是个扫把星,是你那个什么组织不要了推给我们的工具,推给我们的挡箭牌!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夜家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你,你去死好了,别连累我们!”这个小公子为了保命,慌不择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父亲亲自把我认回的,是他说的,他有一个长子,左侧锁骨处有一颗朱砂痣,是他亲口跟我说,我是他的儿子的!”夜天横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地分崩离析,话音颤抖着问道。对他而言,这个消息不亚于平地惊雷,听及此,仿佛天地失色。 “怎么不可能,是你那什么破组织说的,把你认回来,你肯定会在我们家任劳任怨,而且家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都可以推给你,你一定会接下。到时候一旦事情败露,把一切罪责推给你就行了。若非如此,谁要认你这个天煞孤星进家门。呸,真晦气……”话还没说完,他的胸口突然多了个血窟窿。这个小公子仿佛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还想用手去堵上这个冒血的窟窿,试了几下都堵不住,终于是晃了几下,睁大眼睛倒了下去。 “你们,竟敢这么欺辱他!你们,怎敢伤害他。”云落仍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姿势,轻声喃喃说道。可虽是轻声,话语中的狠戾却是一分不少。 “你们,都该死。” 看着这般跌宕起伏的情形,饶是再淡定的人怕是都不能淡定下去了。“这俩人真是仇家?”我忍不住问陆栎。“恐怕事情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且看下去。” 这边夜天横听到了他的“二弟”说的话,终也是完全崩溃了:“云落,你听到了吗?原来我不过是夜家的一个工具罢了。原来,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一个工具罢了。”他大笑道:“云落,看到了吧?这一切,就是我的报应。” “夜天横!”云落像是瞬间涌上千万种情绪,又像是有千言万语想同他讲,只是所有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只余一句怒吼。 而这边的夜天横,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止不住的笑道:“我只不过是组织安排在夜家的一枚棋子罢了。夜家,从来不缺我天横一人。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他掩面笑得撕心裂肺,像是孤兽悲鸣。 萧涣本交代我们在婚礼上伏击抓捕夜天横,但听到这片绝望的笑声,我竟移不动脚步。 笑罢,他又转向云落:“呵,枉我机关算尽,自以为终于摆脱了过去黑暗中的生活,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从一片黑暗里挪到了另一片黑暗里,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罢了。云落,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吗?你现在,杀了我吧。我求你,现在,杀了我。” 云落缓缓举起了枪,指向夜天横,又或者是天横。天横缓缓闭上了眼睛,良久,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传来。天横睁开眼睛,却看到云落已将手中的枪丢到了地上。“对你,我不用枪。”只见他从袖中抖出一把匕首。是一把军刀。 “要用,也该用它。只是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它。” “ MADDOG A.T.A.K。”天横微微一笑,“是该用它。我记得它。”说话的同时,天横走到了云落跟前。“动手吧。” 云落调整了一下握刀的姿势,镀铬的刀刃寒光一闪,落下时,却没入了云落自己的腹部。一切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不止是天横,我和陆栎也都愣住了。 还是陆栎最先反应了过来,一个箭步冲上一片狼藉的舞台,半扶起云落,检查他的伤势。我随后也跑上前去,尽力给他止血。只是这刀实在是锋利狠毒,估计是扎在了腹腔内某根主要的静脉上了,略微一移动军刀,暗红色的血液就会大量涌出。 在我们正在紧急抢救云落时,天横就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神色木然,仿佛还没有弄明白现在发生的一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呵……”垂死的云落突然在我耳边开口。“什么?”我有点懵。 只见他费力将头转向天横,看着他的眼睛,用力说道:“天横,我们说好的,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生死同归。我们,早就说好了啊。” 看着云落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最终终于消失,天横好像猛然间回过神来,一把推开我,抢过云落的尸体。陆栎见我倒地,也不与天横多做纠缠,立刻过来扶起了我。“我没事。”我站起身,看着地上失魂落魄悲恸的天横,有些失神地对陆栎说道:“我们,还要抓住他啊。” 只是, 这个他,不该遇见,那个他。 (十八)云横篇(3) 这是一个挺短的故事,也是一个挺长的故事。这是一个青年并不太长的一生,也是两个青年并不太短的纠葛。 这是云落和天横的故事。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反正,在天横抱着云落的尸体悲痛欲绝的时候,陆栎给他来了一针。 是镇定剂,自带催眠效果的那种。 于是,天横扭头迷茫地看了陆栎一下,就不出所料地倒下了。 看到陆栎熟练的动作,我不禁想到了当时萧涣给我植入芯片时的熟练动作,一个激灵,问陆栎:“我说,你和萧涣是不是一起弃医从溱港的啊?俩人对这种事儿都这么熟练。” 陆栎一边安顿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哦,不对,是一人一尸,头也不回地回答:“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训练。”说完,又补充道:“楚小姐与其在一旁研究我和萧涣过往的经历,倒不如先来帮忙。”说来也怪,陆栎对萧涣从来不用多尊敬的称谓。我连忙应下。 而我所要做的工作,就是提取云落的记忆。其实这波操作本来是给天横准备的,为了防止抓捕过程中天横意外死亡导致死无对证,萧涣给我们配了套设备,比较科幻,也比较复杂。一言蔽之,就是通过一个从瞳孔刺入的纳米级探针,读取被实施对象大脑中的记忆,并将其还原呈现出来。没想到,这套设备,最终竟是用在了云落身上。 其实在云落自杀的那一刻,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明白了之前云落为什么委托我们抓捕天横。原来,早在五日前,他就抱定了必死的念头。 想到这里,我的情绪有些低落。这世间的一切争斗周旋,奈何大多是要以人的性命为祭。或许许多年后,人们再提起此事,不过是对这个年轻男子的死轻描淡写一带而过;而此次任务的汇报上,云落的死,也不过是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本来,在我的世界里,人之性命,有贵千金;可是,此情此景下,人之性命,有如草芥。他们,都是不得不死,也都是不能不死。我感到有些莫名地难过。 “怎么了?”见我迟迟不动手,陆栎忍不住问道。“没什么,只是感到有些委屈罢了。陆栎,你说,我,我们这些科学家也好,医务人员也好,为了留住生命,那么那么努力。为什么,为什么云落和于妙妙这样那么风华正茂的生命,因为阴谋诡计,斗争漩涡,离开地那么容易。”我一边动手提取云落的记忆,一边问着。 陆栎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我,一字一句说道:“每个人都有不可触及的过去,也都有源于自己的抉择。每个人的利害所在各有不同,我们不能阻止世间一切看起来不应该发生的死亡。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从这一切一切的暗流汹涌之中,救出更多的生命;用我们在黑暗中的行走,换取更多的光明。” 被陆栎的视线盯住,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又因为手头上的操作,我没法移开。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好把头埋得更低,假装正在专注做事。陆栎的话从来不多,这时却说了这样多的话,我有些慌乱,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在过程还算顺利,我很快就结束了操作。 在收好仪器的一刹那,我立刻站起身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活动筋骨。“走吧。”陆栎不知什么时候也拷好了天横。接应的直升机也到了,我和陆栎带着天横里开了这场未完成的婚礼。“我们就这么不管云落和于妙妙了?”在直升机上,我问陆栎。 “没必要。”陆栎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仿佛刚才的那个他,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转瞬即逝。看到这样的陆栎,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直到直升机落下,我才知道,原来溱港在清河市设有基地。“所以,溱港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我玩味地说。“你应该问,在溱港,你知道的秘密有多少。”不愧是陆栎,回答就是这么简洁明了,让人无言以对。 进入基地后,陆栎安置好了天横。我也调好了云落的记忆。“怎么样,一起看看?”我问陆栎。 “今天恐怕是不行了。”说话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萧涣。我心下一惊。这人怎么这么神出鬼没的。他与陆栎交换了个眼色,陆栎便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萧先生是属鬼的吗?行踪还真是飘忽不定啊。”我有些不爽,“这么着就把我的搭档支走了,又有何贵干啊?” 听了我的话,萧涣不怒反笑:“楚小姐花了我手底下那么多钱,现在不过是借你搭档用一下都不行了?”笑毕,正色道:“李南在古柏村找到你们所说的碎片了,现在陆栎正是去接洽一下。待会儿还劳烦楚小姐检查一下,这容器的碎片内侧是否还剩什么东西。” 得嘞,陆栎成了溱港的快递员搬运工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Q市?”萧涣萧大特助,您倒是给个准信啊,我在问的同时,默默想道。 “不急,等事情处理个差不多再说。” 行,算你狠,萧涣。我只好郁闷地在一旁坐下,把座椅垫子当作萧涣,手指猛戳。不久,萧涣戏谑的声音传来:“好了,楚小姐,你的陆栎回来了,现在你可以放过那个垫子了。”现在的上级都这么不正经了吗?我内心默默流泪,好受伤。 陆栎把密封着的碎片交给了我,我把它们带到了基地里的实验室。碎片上未检出病毒毒株或带病毒的寄生虫。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郑有财可没有制造病毒或携带病毒的寄生虫的能力,引发这场混乱的人,若真是让他投放病毒,必然会给他有携带病毒的寄生虫的原液,那也必然会有专门的容器盛放,没必要也不会盛在自己家里的瓶瓶罐罐里。 “诶,李南有没有说过这些碎片是在哪里找到的?”我问陆栎。“村头古柏树底下埋着。”陆栎面无表情地回答,“据说是村子里的孩子在树下玩的时候无意间挖出来的。” “那怎么能确定是郑有财砸碎的自家器皿的碎片?” “很简单,郑有财为人吝啬,生怕别人拿自家的东西,所以家中一切器皿上都刻了标记。”说着陆栎便将碎片翻捡了一番,找到标记处。“这件事情村里人几乎都知道,所以一发现碎片便告诉了李南。” “而且,碎片发现时,上面聚集了不少蚂蚁。” “所以,碎片上有糖?”我十分困惑。“那郑有财打碎一个盛过糖的瓦罐,还把它埋在了村口柏树下,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暂时还在调查中。”陆栎说道,“不过若是问问抓回来的那个人,情况或许会更加明了。” (十九)云横篇(4) 世上有两种承诺,一种是骗自己的,一种是以为能骗住别人的。 只可惜,被骗的,人死了;骗人的,心死了。 至少,当我看到天横时,他处于这种状态。 “这是云落留下的。”我把那把云落自杀时用的军刀放在了天横面前。“MADDOG A.T.A.K,确实是把好刀。只是,这种军用高级战术突击刀,二十几年前就不生产了呢。”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天横。“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把匕首还是如此锋利光亮,可见它的主人对它极为珍视。”我目光落在天横的面部。 看到他的面部肌肉因过于用力紧绷而有些痉挛,我没有丝毫心软,继续说道:“只是不知,这份用心,在某些人眼里,又算是什么呢?” 听及此,天横脸上无动于衷的木然终于绷不住了,仿佛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就此一发不可收拾。他仰起头,双手覆住脸,仿佛是在笑,只是肩膀抖动地越来越剧烈,最后终是趴在身前的桌子上恸哭起来。 我看着面前这个失态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似乎从我第一次见到他起,他对着别人,无论是亲人还是陌生人,永远是一脸客气而疏离的笑。他习惯用笑面作为伪装,仿佛世间一切的人与事都不过是他设的棋局上的一枚枚棋子,只是利用,半点不会挂心。 可是,一个人,只要他还是一个人,无论多有心计,多有谋略,行于尘世,又如何能做到心中了无挂碍呢? 只有可能,他心中有挂碍,不过从来不知道罢了。待回首看清一切时,那个人,那份惦念,已经不在那里了。 曾听人讲,对待一个人最残忍的方式,就是不告而别。云落与天横之间,一共有三次不告而别。前两次的分别,都不是真正的别离;只有最后一次,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你,已经知道了多少?”良久,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那得听听看,你知道的和我知道的故事,有多少一样的地方了。” 想来明日清河市最大的新闻便会是这个C国最大的医药公司的少东家的婚礼了。只是,这些喧闹都是属于夜天横的,与天横再无关系。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名字叫天横的人,他正坐在我的对面,回忆着,一个故事。 一个,我从云落记忆中看到的故事。 这个故事,还要从云落四岁那年讲起。 当今世上,几乎每个国家或多或少都想给竞争对手来点阻力。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世界只有那么大,资源只有那么多,而各国上至统治阶级、下至平头百姓的境界品性都还没有修炼到孔融那么高。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不能同时做到最大最强,每个人肯定是希望自己是站在山巅傲视群雄的那个胜利者。 不过想归想,这个力度还是要把握好的。用力不足没有效果,用力过猛则易成为众矢之的。要想控制好力度,探查消息情报的眼线就少不了。 因此,眼线探子的选取就成了一门艺术。 譬如把一个M国人直接放在C国,随便一个C国人就能从长相上看出问题。在两国不断地较量中,M国统治者悟出了一个道理:培养眼线的最高境界,应当是培养所监视国家的人为己方耳目,以起到混淆对方视听的效果,使特务工作的隐蔽性更强。 而如何培养一个忠心耿耿的特务呢?答案是,从娃娃抓起。 于是,四岁的C国孤儿云落,就这样被M国情报组织选中“收养”了。只是那时的云落,还不叫云落。 云落这个名字,是M国情报组织给他取的。与其称它为一个名字,不如说是一个代号,一个便于在C国活动的代号。 而云落并非是组织纳入的第一个C国孤儿。天横,长云落五岁,已在组织内呆了六年。说来这个大哥哥式的人物当时也不过是个九岁孩子,却是云落最无助的时候的唯一支柱。 是他教导云落组织内最基本的生存法则,教给他在残酷原始的训练选拔中,活下去所需的技术与方法。在组织里,离开训练营的方法只有两种:成为合格的特工,或者死亡。身为学员,如果不能通过考核,成为死人,才是最能保守组织秘密的方法。 “今天天横不在,我看你个C国的小杂种还能往哪儿躲?”一群八九岁大的孩子跑着追打云落。云落在前面拼命地跑着躲藏,奈何训练场统共只有那么大,几圈下来,他就被几个大孩子按在了地上。 “跑啊?怎么不跑了?你不是挺能跑的吗?”为首的那个孩子手里拿着把漆黑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寒光凛冽,指向这个四岁孩子。“老子最近才学了使枪,天天打靶有什么意思?拿个活物练手才有趣!” 情报组织的训练营从来不是个养孩子的地方。它更像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把踏入这个地方的所有人的纯真、良善、正义统统嚼碎吞下。云落被按在地上,还在拼命地挣扎,试图把瘦弱的胳膊腿从这些大孩子的手脚下挣脱。地上石子沙砾粗糙,孩子的胳膊和腿上因为剧烈的挣扎而拖出了一道道血痕,汗水流过,想必是钻心的疼。只是这个孩子极倔,尽管被按在地上,一双眼睛仍是死死瞪着这个大孩子,半滴眼泪不曾掉下来,半句求饶不曾说出口。 枪口缓缓瞄准了云落的后背胸椎位置。明显可以看出,云落的身体有些战栗,只是像是在极力忍住恐惧。那双大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这个大孩子。若这一枪打中,云落不死也残。 只是既然用了“若”这一字,结局必定是没打中。 一声枪响先于这个大孩子扣动扳机响起。这个大孩子应声倒地,用左手死死捂住持枪的右手,惨叫不绝。一枚子弹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他的手腕正中。 “是谁在这里放肆?欺负我的人,嗯?” 是天横回来了。 这些按着云落的大孩子看到此情此景,不约而同地齐齐松开云落,四散逃开。天横扶起云落,用手拂去他身上的沙土。刚才还像一匹狼崽子一样凶狠顽抗的云落,此时一把抱住天横,扑到他的怀里,哭了出来。仿佛此时他才是个四岁孩子;仿佛只有在云落面前,他才能褪去伪装,将一切喜怒哀乐表现给一个人看。 腕骨被子弹击了个粉碎,即便是伤口能医好,这只手怕是也再不能握稳枪了。这样一来,那个孩子基本上是个废人了。这对组织内的学员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不能正常训练,便会被人遗忘,直至死亡。 “云落,别哭了,乖。”天横轻轻地拍哄他。云落依旧是死死地抓住天横的衣服,像是一松手天横便会消失不见。“好了,没事了。不要怕,云落。”说话间,天横从腰间卸下一把美式军刀:“这是我这次任务完成后新得来的,MADDOG A.T.A.K.,是把好刀。”说罢便将它塞到了云落的手中,并就势将云落紧紧抱入怀中,贴着他的耳边低低说道,“以后若我不在,就让它代我护着你。” 组织内规矩,若非任务奖励,学员无私属武器。彼时天横也不过出过两次任务,第一次任务换来了打伤欺辱云落之人手腕的手枪,第二次任务便是此次任务,换来了这把战术突击刀。手中武器越多,活下去的机会越大,而彼时的天横毫不犹豫地把二分之一的生的希望赠予了云落。 而云落刚一拿到这把利刃,便做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 (二十)云横篇(5) 说是吃惊,其实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云落用这把刀,杀死了那个领头欺负他的大孩子。 说来这件事情也不过是发生在那个大孩子受伤后的第三天夜里。这时那个孩子已是脱离了危险,正在住院休养。而天横因为故意伤害同学而被关了禁闭。其实这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训练营本就是遵奉丛林法则、强者为尊,有内部争斗才能让学员们时时刻刻有危机感,从而拼命变得更强。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讲,管理者们希望看到这种争斗。因此在处理天横一事上,他们也不过是明面上做做样子,天横进去好吃好喝待几天也就出来了。 但问题出就出在,彼时云落不过是八岁,即使有天横的教导,也领悟不到这层道理。他只是单纯认为,是自己害天横受罚了;再转念一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个大孩子,故而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依着云落维护天横的性子,欺他可忍,欺天横不可忍,必是要去找那个大孩子为天横报仇。 因此,第三天夜里,云落便偷偷摸到了那个大孩子休养的病房。那时医生早已离开了,整个楼层只有两三个值班护士来回监护照料。云落隐藏踪迹的本领虽然生疏,但想要避开这几个护士还是不在话下的。于是他一路灵活躲藏,来到了那个大孩子的病房里。 那个大孩子本是睡着了的,可到底是经过了几年严苛训练,还是察觉到了云落进入房间时的动静,因此早有防备。当云落接近了他的床头时,他猛然从床上跃起,双手掐住了云落的脖子,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病床上。只是到底是手腕受伤,力气不足,虽是按住了云落,却一时半会儿不能将他掐死。 在这番打斗中,这个大孩子本有很多机会叫人来,可他并没有这么做,想来也是想先将云落置于死地。只可惜,正是这步险棋,使他最终丧命于云落手中。 只能说,云落身上自幼便带有一种极深的狠戾。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僵持之中,他并没有向正常人一样选择去掰开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双手,而是反手去摸腰间的军刀。那个大孩子必是没有想到云落有刀,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是晚了一步。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那个大孩子的喉管已被切开,那双还扼在云落脖颈上的手也瞬间失了力气。这个大孩子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大量血液从他断开的喉咙处喷射而出,溅了云落一身一脸。 此时的云落虽只有八岁,满身鲜血却仿佛是从地狱中浴血而来的修罗恶煞一般,见到这副情形,丝毫没有惊慌失措,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快速收回利刃,复又用尽力气狠狠将它刺入这个大孩子的左侧胸膛中。 总之,在云落的这一划一捅下,这个大孩子算是死的透透的了。这番打斗的响动终也是惊动了巡回的护士。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云落迅速将刀拔出,并将经过病房的主路供氧管道击碎,氧气浓度在这个小房间内快速升高。 在他翻出窗子的那一刻,护士和安保人员推门而入。看到床上的惨状,又见窗外人影,安保人员下意识地开枪。于是房间内的氧气瞬间被引燃爆炸,整个房间瞬时陷入一片火海。 不得不说,此时的云落,完全不像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他承担了太多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承受的事情。在天横的教导下,他已经掌握了所有特工所需要掌握的基本知识,有着强大到变态的心理素质,而且会将所学到的技能灵活运用。一个优秀的特工所具有的天赋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只能说,他,云落,天生就是做特工的料。 可惜云落到底只是个八岁孩子,能完成以上一切已是超出了他的极限。不出所料,在离训练营内医院不远处,云落便被捉住了。 若说之前天横做的一切在管理者眼里还有可圈可点之处,那么云落的所作所为便是彻彻底底地越界出格了。将同营学员杀死后毁尸灭迹的同时,直接害死了两名工作人员,并引起大火毁掉了小半个营内医院,有了这几桩罪行,再加上学员们的骚乱,云落必是要被严惩不贷。 于是在被关了四日后,组织内关于云落的处理决定下来了。鉴于云落的所作所为,组织内认定他不服指挥,天性如此,非是可以通过一般的管教成为合格听话的特工。基于此,最终组织决定,放弃云落。 也就是说,摆在云落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 天横是在结果发布前一日被放出。甫一出来,他便听说了这件事情始末,亦是心急如焚。组织内等级森严,普通学员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决策层的人。组织的权威不容挑战,天横深知这一规矩。 可是天横亦深知,被抓被关、生死未定的人,是云落。 天横还记得,云落第一日来到训练营是的情景。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M国这个地区的冬天一向很冷。那一天也不例外,一个陌生男人领着三岁的云落来到营内。“以后,他就由你负责。”这个人说完这句话,就留下云落离开了。那时的天横,因为C国人的身份,一向独来独往;也因为他足够强,训练营内的学员对他总是敬而远之。突然来了个小跟班,天横也很不适应。 他曾试着疏远云落,谁知云落仿佛是认准了他一样,不说话,却固执而又倔强地坚持黏着他。他到哪里云落便跟到哪里,怎么都甩不掉。 直到有一天,云落不再跟着天横了。 云落病了。 C国气候比M国气候温和,云落初来乍到,又因年幼,未能适应,故而病倒。本是普通的感冒,起初天横并未在意。云落不过是一个孩子,自然是有孩子心性脾气,生病后便越发黏着天横,央求天横陪自己睡觉。那时天横刚被别人抢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第一个任务,正在烦闷之中,经云落这么一闹,自然是怒从中来。于是他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宿舍门猛地关上,将云落关在了门外。 “天横哥哥,开……开门啊。”云落依旧坚持不懈。“你烦不烦人哪!天天跟着我!我又不是你的谁,凭什么管你?还不快滚!”天横恼怒地驱赶着云落。经这么一吼一吓,敲门声渐渐小了下去,天横以为云落放弃挣扎回去了,便自顾自地上床睡觉了。 待到第二天时,天横醒来,刚打开门,便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云落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保持着倚门的姿势,在天横推开门时倒在了地上,看来早就晕了过去。 看这幅情景,天横明白了过来。原来昨夜云落昨夜根本没有回去,而是在冰冷的走廊里死守枯坐了一夜。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摸了摸云落的额头,温度高的惊人。 带病冻了一夜后,云落终于不出所料地发烧了。 天横慌了。本来训练营内学员生类似的病主要靠自己硬抗,除非是受了严重外伤,一般病症营内医院不予收治。但此时天横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正巧此时他在学习练习冷兵器格斗,手头暂时有一把匕首。 于是天横毫不犹豫地用这把匕首在自己左臂上划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只有这样,他才得以以最快的速度将云落带入营内医院。入院后,天横好说歹说,医生才肯给云落看病。经过一系列的诊断,云落的感冒已经转为肺炎。又因为云落只有三岁,甚是年幼,病成这样,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丢掉小命。所以,云落便顺利地住了院。 云落住院这几日,天横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寸步不离地守着云落。事实上,在云落猝不及防地晕倒在眼前的一瞬间,天横才恍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小跟班竟成了他生命里极重要的一部分。天横一向面冷心冷,不在意旁人死活;可为了这个三岁的孩子,他做出了自己从没做过的疯狂的事情。他从没有像此时这般害怕死亡,害怕云落离开。 一言蔽之,云落,不知从何时开始,悄然间改变了天横。 云落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由于年纪太小,不能用过多的退烧药,天横就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给他擦酒精物理降温。直到第二天清晨,累倒在云落床边的天横,感到云落的手动了一动,似是要醒来。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握住云落的手,轻轻推了推云落:“云落,云落。”此时,第一缕晨光正透过玻璃窗,打在云落的脸上,勾勒出云落稚嫩的脸庞。云落努力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一看到天横,虽是有气无力,却仍是冲天横挤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天横哥哥……你在这里,真好。” 住院一个星期,云落的病总算是好了个七七八八。这一个星期里,他们二人的关系迅速发展,变得亲密无间。云落对天横的依靠信赖与日俱增,天横对云落的关心照顾亦是比从前大大加倍。 待云落出院时,二人已是变得形影不离。经此一事,天横算是从心理上彻彻底底地接受了云落。 而现在,天横看着被关起来的云落,仿佛又看到了五年前那时的那个孩子。 (二十一)云横篇(6) 两个不同年纪的云落在那一刻仿佛重叠到了一起。天横知道,云落就是云落,无可替代,无法替代。因此,一向走一步看十步、步步慎重、步步计较的他,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筹谋了。他明知去求管理者们如同自投火坑,却仍毫不犹豫地这样去做。 “你可知,你这一去,有很大的可能不仅救不出云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我问眼前的人。许是梳理了这许多陈年往事,天横的情绪略有平复,已不像初见到他时那般激动了。 “不然如何,楚小姐?想救云落,除此一法,我当时无路可走了啊。”天横一脸无奈和悲怆。门外有细微轻响,仿佛风过走廊,旋即归于宁静。“所以,你选择孤注一掷。此情可嘉,只可惜,最终救出云落的人,并不是你。” 确实不是天横。救出云落的,是一个被称为M .F的神秘男人。 话说云落被关押在训练营内的牢房中,因着已被判决暗中处理掉,故而看守的人对待他如同对待死人一般,不闻不问;又或者说,在这些人眼里,云落早已经是个死人了。总之,没人记得按时给他送饭送水,再加上天气炎热,狭小的牢房内如同蒸笼一样闷热潮湿,云落身上之前被追捕时造成的伤口很快就恶化了。伤口的感染发炎又造成了高烧,被关押着的云落已是奄奄一息。 与此同时,天横因为为云落出头求情而被罚在训练场上头顶烈日,保持不动,左右手各平举一个20kg的哑铃。饶是如此,天横还是不肯放弃,受罚时跪在地上,仍恳求那些被称为“管理者”的成年人放过云落。豆大的汗水滑落脸颊,烈日曝晒,天横的神志已有些不清,但他仍在拼命坚持,努力不让自己倒下。他知道,一旦倒下,待自己再次醒来时,云落可能就已经是一具尸体,永远醒不过来了。 汗水砸在地上,瞬间便会被晒得滚烫干裂的地面吸收。天横的视线模糊,耳畔似乎传来一个声音:“天横,你到底是在坚持什么?坚持救一个明知救不出的人?坚持改变一个明知改变不了的结局?还是坚持在黑暗残酷血腥遍野之中杀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撕开哪怕最小的一丝裂缝迎接晨光,让一颗本心不在永夜中彻底沉沦?” 天横,你究竟是坚持救云落,还是坚持救自己? M国的夏季多暴雨,闷热之后必有一场大雨。雨点一滴、两滴,终于是千万滴齐齐狠狠砸向这片土地,砸向这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天横感觉脑中嗡嗡作响,与雨声混成一片,仿佛有千军万马金戈铿锵。那些问号在脑海中盘旋、上升,叫嚣着,怒吼着。此时的天横心乱如麻,“我到底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谁……谁能告诉我……”经过烈日曝晒后又紧接着被暴雨淋透,天横已经体力透支,精疲力竭。在这片雨幕连接的天地里,终于,这个少年倒在了地上泥土与雨水的混合物中。 冰冷的泥水泡透衣服,天横的大半张脸也浸在了泥水中。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脚步声,费力睁开双眼。 是那个陌生男人。那个当年送云落入训练营的人。 是M .F。 天横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话想问,动动干裂的嘴唇,嘶哑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你做的很好了。现在可以休息了。”那个人俯下身来。天横还想问问云落怎么样了,心中急切,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一般,沉重如灌铅。在彻底昏过去前,他模糊听到了一句话。 “睡吧,醒来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天横在昏迷中浑浑噩噩地睡了三天三夜。在这段时间里,他做了一场梦。在梦中,往昔的片段不断闪现。他看到了许多人,许多事,但看见的最多的是云落,是初来乍到时畏畏缩缩的云落,是固执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云落,面对他时向他撒娇耍赖的云落,是在欺负他的人的面前倔强不讨饶的云落,是大病初愈后与他嬉戏打闹的云落……一幅幅熟悉的画面,一幕幕熟悉的场景,梦中却变得如此可望不可及。“云落!”天横大声呼喊着。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那样一个弱小却顽强的声音去回应他:“天……天横哥哥,我在这儿。” 再也,再也没有人回答他了。 第四天早上,天横终于醒来了。他没有问起任何关于云落的事,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比从前更加独来独往,更加拼命。后来世人都道天横伪善,可谁又知道,他最初真心实意的善良,全都给了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只给了一个人。 日子如流水,光阴从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来来往往而停滞脚步。春去秋来,已是云落离开后的第九个夏天。再深的伤痛也终会被时间抚平。此时天横已经是M国情报组织中最优秀的特工。在这九年里,他拥有了一切优秀特工所需要拥有的特质,也变成了世人眼中的那个天横,执行任务时笑颜伪善,无情无义。 “明天有个任务,你出一下。”离开上级的办公室时,天横的手里多了一个箱子。“任务资料在箱子里。这个任务会有人配合你完成,到时候你与他单线联系。” “我不需要帮手。”天横冷冷说道。 “这个帮手,你会希望见到的。” 依据情报,一艘途经E国的货轮上将会暗中搭载一名从E国潜回的C国激光物理学家。若此人回到C国,足矣让C国激光核聚变领域向前推进至少二十年。所谓激光核聚变,就是采用激光作为**的点火源,利用高能激光直接促使氘氚发生热核聚变反应。相比于传统的用***作为点火装置,它的原料来源更加充足,且不会产生放射性裂变产物,不产生剩余核辐射。因此它不会因被认定为核武器而受到国际核武器控制条例约束,可作为所谓的“常规武器”被发展使用,威力却只增不减。一言蔽之,如果这名科学家回到C国,将在军事上对M国形成重大威胁。按照任务指示,天横需要趁这艘C国货轮在E国停靠时,拦下这个人,阻止他回到C国。 而这次任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虽然天横生于C国,有着C国人的基因,身体里流淌着C国人的血液。但在M国组织中训练成长了这么多年,C国利益也好M国利益也好,他都不是十分关心。于他而言,一切不过是听命行事。因此他毫无心理障碍,简单收拾后就赶赴E国。 依着定位指示,天横提前一天到达E国的Hades港。这里便是任务指示的货轮将要停靠的港口。抵达时已是黄昏时分,玫瑰色的晚霞一直延伸到海天交接处,给整个港口都镀上了一层金色。远处传来了教堂的钟声,远远近近,傍晚的Hades港褪去了白天里的繁华忙碌,笼罩在一片宁静祥和的氛围中。天横看向远方,有片刻的凝视,复又回过神来。他的眼底似有某种情绪翻涌,只是很快就恢复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此时的港口里并没有什么人。天横来到港口侦测地形建筑分布。正走着,突然看见前方有一个当地的老人,面向蔚蓝辽阔的海面,悠闲地坐着。天横心生戒备,有意放慢脚步。可老人还是注意到了他,很高兴的样子,用一口带有浓浓当地口音的英语招呼他上前。“这里很美,对吧?”老人很是自豪。“年轻人,你是第一次来Hades吧?这个港口很小,每天有几艘货轮来往,可很久没有外面的人来了。” 天横一心想要脱身,又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因此对老人只是一味地敷衍。可老人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侧开身子,让出一块石碑,向天横继续喋喋不休,听内容大体是介绍着这里悠久的历史。天横对他所说的话并未上心,目光落却在了这块石碑上。历经许多年的海风吹拂,石碑早已是斑驳不堪,上面的文字大多不可辨认,只余一个词语,或许是比较重要的缘故,雕刻地格外的深,格外的用力。“ ?ιδη? ”,天横用手指抚过石刻纹路。他知道,这个词语是Hades的希腊语写法,寓意着冥界之神。 Hades,一个看守亡灵的死亡之神,一个曾经使忒拜城邦染上致命的瘟疫的恶运之神,一个巡查地府、防止阳光从裂缝里照入而驱散黑暗的黑暗守护神。 从云落离开后,天横便再也不相信善,不相信因果报应。说来又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去相信去敬畏的呢?就连那个曾经令古希腊人闻之肃然的名字,在经过千年的风吹雨打后,最终也不过是成为了一块模糊的石碑,被世人遗忘在这个小港口的一隅。神又如何?信仰又如何?在这个冷酷的世界里,一切正义的信念都显得那样渺小,那样微不足道。云落是天横的救赎,云落的离开,斩断了天横对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信任。现在的他,只相信自己,宁愿相信自己。 云落,现在的你到底是生是死? 云落,你……到底在哪里。 (二十二)云横篇(7) 当天横离开Hades港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暮色四合,夜幕笼罩下的Hades港几乎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远处海面上船只的点点灯光,与近处的灯塔的光亮遥遥呼应。他探明了港口所有隐蔽的地方,大概估计出了“猎物”偷渡必经的路线。一切,基本上都在天横的掌控之中。 除了,那个神秘的帮手。 说来也怪,自从来到Hades港,天横就不曾发现这个帮手的哪怕一点蛛丝马迹。他甚至一度怀疑这个所谓的帮手是不是一个玩笑、是否真正存在。海风渐渐变得凛冽,海面上的雾气也缓缓升了上来。天横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先行离开。 自从九年前的一场大梦后,天横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表面上看,他已从云落的离去一事里走了出来;但实际上,在天横内心最深最深的渊谷中,这件事情就像是一股暗流,冲击着、蚕食着天横心底最后的平静克制。谁也不知道,现在的天横,现在他正常无异的状态,还能维持多久。 他再也没有感受过安稳的睡眠的滋味。直到他接受这次任务,来到Hades港。 不知为何,在Hades港的这一夜,天横没有梦到过一次心中的恐惧,没有从梦中惊醒一次。或许是远离了M国情报组织那个充满明争暗斗的地方,或许是受这个海港小镇氛围的影响,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与安宁。 云落,今夜星辰做伴,长风邀约;别过春秋许久,你,是否也在?也在这繁华万里的天地间,与我一起感受这相同的夜? “所以,你此时并不知道,云落没死?”心中默默唏嘘完天横的经历后,我问道。 “那时我以为云落他已经……已经不在了……但我不愿相信啊!我没有问任何人关于云落的消息,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假装云落没有死啊!我情愿骗自己,骗自己他还活着,情愿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不愿醒来。”像是唤醒了什么可怕的记忆,天横的脸色惨白,有些神经质地抱头,把手指深深插入发间。可以看出,云落的死,一定是激发了他尘封已久的一些记忆。此时的天横,又有些神志不清、精神错乱了。 我正想继续问下去,看守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适合再回答问题了,楚小姐。” 是陆栎来了。 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天横,陆栎又把目光锁在了我身上,“楚小姐若不去搞敲诈勒索之类的行当还当真是屈才了。云落的记忆只是些许零散的片段,从云落的记忆中如何能看到整件事情?既是看不全,余下未知的部分只能依靠询问,而楚小姐却故作神秘欺骗于他,让他不得不说出实话。只是不知,楚小姐欺诈眼前这个人,欺诈的可还顺手顺口?” “呵呵,这你都看出来了?在外面偷听了多久啊?”我面对陆栎,尴尬一笑。在触到他的目光后,我的气势瞬间萎顿,“不过,这也不算完全欺诈他欸。好吧,我承认,云落的记忆,我是只看了一丢丢开头,几乎没怎么看到整个过程。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啊!要不是萧涣他不让我看,我早就把一切来龙去脉都看个透了,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他耗?” “所以,楚小姐是想在这里继续耗下去,还是跟我一起去看一点有趣的东西?” “……可我们不问他关于古柏村瓦罐碎片的事儿了?”我虽答应,但这般直接地被人揭了短,到底有些不甘心,话语间也透着些许不情不愿。 “若是你早些询问,或许还能问出点什么;可是单看他现在的状况,恐怕一时半会儿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倒不如先离开,待他情绪平复后再回来询问。”陆栎看得倒是通透,一番道理下来,我竟无言以对。 一路跟着陆栎,我不说话,他也同我一起沉默。整条长廊里只回荡着两个人的脚步声,我一时竟种错觉,仿佛我们就可以这样一直一起走下去,就这样走到时间的尽头。这条路,很远很难,若能有人与你一起前行,也是不错。不需要任何原因理由捆绑,不会有任何爱恨情仇纠缠,只是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不会突然消失不见,留你孤身只影,那么,走在路上,一切艰险也就因他成了风景,一切悲伤也都因他成了清歌。 只是知道,他一直在那里。那便是整个世界的不离不弃。 “这件事情,你也不能怪萧涣。云落的记忆解码出了一些问题,有一些片段有所丢失。在你离开后,他令基地的工作人员紧急抢救复原。这才整理出来丢失的片段,就让我来找你了。”出乎我的意料,陆栎把我领到了一间特殊的放映室里。原来,他所说的“有趣的东西”,竟是复原出的云落的记忆。 的确有趣。从云落的记忆中,我惊诧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人,竟然是萧涣。 “话说这些年云落到底在哪里?”我十分不解。“根据云落的记忆,推测他在被那个M .F救出后,应当是被送到了E国。E国一向是M国的跟班,亦是M国爪牙所及之处。云落被送到E国,既是依旧被训练探查C国情报,也被安排顺便监视E国。云落既欠M .F一条命,自然不会轻易叛变。这才是真正的一箭双雕。”看着屏幕,陆栎淡淡说道。 “所以云落这么多年不与天横联系,非是不为,乃是不能?” “或许也是不想吧。训练营一别,云落对天横有愧,想来若是不能为他做点什么,云落是不会再回去找他的。”陆栎依旧是平静地答话。今日的陆栎话似乎有些多,也仿佛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暗自嘀咕,忍不住问他:“今天,我私自盘问天横,惹你不高兴了?” “并不会。我与楚小姐是合作而非上下级关系,楚小姐不必事事都同我报备。” 我反驳他:“那你为什么是一副生气的样子?噫……整一张脸都快冻住了,还说没有不高兴。” 口是心非,言必有妖。 陆栎没有理我,而是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云落的记忆影像上。话说斗嘴归斗嘴,在正事上,我还是有分寸的。云落怎么会见过萧涣?他们多年前就曾交过手?整件事情的复杂程度在萧涣的出场后又升了不止一个八度。看这情形,俩人在Hades港口处的碰面似乎是一场两方都有预见到的结局。 “呦,你是C国派来的吧?来保护你们那个什么科学家撤离?所以,看现在的样子,E国与C国的暗中来往的事儿算是坐实了?”面对着萧涣,云落一脸笑意,只是这份笑意,一丝一毫也不达眼底。“也对,E国受M国这么多年的指挥欺压,没有怨气不生二心才怪呢!啧啧,连我都有点儿可怜他们了。只是,这狗就是狗,主人打就打骂就骂了,那都得受着。若是因此而偷着把主人家的东西向外人家运,那可就是吃里扒外、该罚该杀了。你说说,我这话对不对啊?” 看来岁月还真是把杀猪刀。多年不见,云落竟从最初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变成了这样一个一身痞气的少年。可惜可惜,我暗自叹息。 只是谁人不知,萧涣素有“鬼舌萧涣,剑走偏锋”之谓。自从跟萧涣渐渐熟悉起来后,我才发现,这萧涣原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这俩人碰到了一块儿去,才真的是好戏开场。 “呵,你不也就是M国的一条狗吗?虽然打眼看上去是披着一副C国人的皮,骨子里早就成了人家养的一条畜牲了。你瞧,人E国好歹还知道奋起反抗一下,你却连成了人家的狗的自知之明都没有,还在这里笑话别人,这倒也真是个笑话。”萧涣听了云落的话并不恼,反倒是实实在在地奚落嘲笑、挖苦讽刺了云落一顿。 “很得意是吗?不错,我云落就是M国的一条狗,而且是一条疯狗!今天你遇到我,被我缠上,就别想活着离开。”不等“活着离开”四个字说出,云落便突然对萧涣发动了攻击。两个人皆是各自国家特工中的精英,实力都不容小觑,缠斗一时,难分胜负。 “妈的,打起来这么不要命,还真是条疯狗。”交手中,见云落是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萧涣忍不住骂道。因着此次行动的主要任务是保人而非打架,萧涣看起来并不想在云落这里浪费时间。正在萧涣思索如何脱身时,一把匕首因打斗动作幅度过大而从云落身上掉落,萧涣眼疾手快将它一把捞起。是一把军用战术突击刀。 “把它给我!”见萧涣拿到了这把军刀,云落迅速停下动作,向他怒吼。 “MADDOG A.T.A.K. ,难怪说自己是条疯狗,这也算是实至名归了。”萧涣看着刀身上的字迹,恍然说道。 “把它还给我!听到没有?”看萧涣拿着军刀毫无归还之意,云落如同被抢了最为珍视的玩具的孩子一样,劈头盖脸竟是想上来硬抢。 “这不过是一把几年前的型号的战术突击刀,你就这么宝贝它?”萧涣几个闪身,避开了他的抢夺。云落见此情景,下手更加狠戾。“欸,别呀,你这么生抢,下手这么狠,万一我一害怕,失手把你的这把刀丢到了海里去,那你可就真的拿不到它了。” “还给我!” (二十三)云横篇(8) “还给你?也行。那你自己去拿吧!”说话间,萧涣就把手中的刀向一侧海面掷去。云落不出意料毫不犹豫地飞身去拦。趁着这个空档,萧涣顺利脱身。 此时的云落不在乎萧涣是否会趁机逃离,不在乎汪洋大海。他只在乎自己与天横最后的一点联系是否还存在。 “云落!”在落入冰冷的海水时,云落听到了一声呼喊。“这个声音,真的是好像天横啊。”云落心里想着,嘴角牵起了一个弧度。“原来都产生幻听了呢。” 不得不说,M国情报组织还真是兼容并蓄。说来惭愧,云落身为顶级特工,竟然不识水性。这确也怪不得他,在他三岁被M .F捡到时,他差点溺水而亡,因此对大片的水有心理阴影,故也并未学过游泳。 那时三岁的云落只不过因饿极了而偷了农户果园里的一个果子,就被看守果园的人发现后挥舞着竹竿撵着抽打。“奶奶个熊的,一个小乞丐竟做起贼来了!看我不打死你!”竹竿如同细长的毒蛇一般,抽到身上便肿起一道伤痕。云落一路跌跌撞撞地逃避鞭打,没留心脚下,不留神竟失足跌倒滚落到了果园旁的水塘内。这个水塘原是个鱼塘,后来被废弃,成了附近果农储水所用,故而十分的深。 云落落水后,那个追赶他的人也不去救他,只骂道:“呸,一个小杂种,死了干净。”骂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云落跌落水塘,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下子便把他没入其中。水里混浊不清,只能感受到黑压压一片,慌乱之中,云落灌了几口水,双手却仍死死抱着那一个果子不肯松开。正在垂死之际,忽感到背后有一股力量,仿佛是有人在把他向上拉。被拖上岸后,云落趴在地上咳了几口水,看到面前站着几个高大的外国男人。他感到莫名地害怕,连哭都忘了,果子掉在地上也顾不得,只一味地向后缩。但他的身后立刻就有人拦住了他后退的路。 正在这时,为首的一个人蹲下身来,捡起滚落地上的那个果子,递向云落:“愿不愿意跟我走?”这个男人虽然长相与平时见到的人不同,但他所说的语言与平时所遇到的人一样,甚至要更温和、更好听一点。这是云落记忆里所遇到的人中,第一个没有一见到他便粗暴地谩骂驱赶他的人。云落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过果子,点点头。 …… 回忆的漩涡在云落脑海中不停旋转,仿佛是把他再次拖回了那段幼年经历里。“不……不要……”躺在床上的云落挣扎着,满头大汗,喃喃说道。正在他神思迷乱之际,一双温暖的手覆上了他的手并握紧,像是在向他传递着一股力量。“我在,云落。不要怕,我在。” “啊……”终于,云落从脑中幻象里挣脱。迷蒙中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里,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陌生却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被他藏在心里最干净的地方的人。 “天横?”云落有些不敢相信,试探性地问道。毕竟岁月无情,一别九年,二人皆不是最初的样子。 “云落,我在。” 短短几个字,仿佛穿越了年月流转,仿佛将整个世界带入了旧日时光。云落鼻头有些发酸,很想哭,却强行做出一副笑脸:“天横,我一看你的眼睛,就认出你了!” “为何?” “你知不知道?”云落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看着天横的眼睛,有些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的眼睛很漂亮的,是我见过的人里最漂亮的。漂亮到我可以从你的眼里看到山川大海,看到斗转星移,看到北国风雪南国烟雨……可以看到,我们错失掉的,所有岁月。” 夜有些静。突然被云落如此认真地注视,天横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乱,思维也有些迟缓,无意识地说出一句话:“可是现在,我的眼睛里……只有你啊。”好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了什么一般,天横突然哽住。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每个字都偏低偏沉,仿佛是隐忍了很久。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有些愣怔。 云落不知道,天横的这句话,其实是有后半句的。 这后半句便是:“你就是我错失掉的所有岁月,云落。” 只是天横一直没说出来罢了。只可惜,过去,现在,未来,他从未说出。而他,也从来不知道罢了。在Hades的土地上重逢,于二人而言,到底是一次重生,还是注定了毁灭的结局? “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还是天横先打破了二人间的安静。“没想到,直到现在,你还留着它。”说话间,天横把那把和云落一起捞起来的军刀递给云落。天横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清晰,被漆黑的刀柄一衬,更显不染纤尘。“若是不知道的,单看这双手,真觉着是个谪仙一样的人。”云落看着天横的手,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想道。 “谢啦!”感慨过后,云落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嬉笑着接过军刀。“哎呀,此事说来话长,总归是当年老天爷没收我,以后再同你慢慢讲。” 天横还欲再问什么,云落抢在他说话前问他:“想来你就是我要联络的那个人吧?我可是等了你好几天了!你不知道,刚才我还碰到了个可有意思的人呢,跟他打了一架,倒是让他跑了。要不是……”不等云落说完,天横便截住了他的话:“明明不会水,为什么要跳到海里去?是不知道什么是危险吗?” “嗐,这不是一时着急嘛……”见云落又想打个哈哈把事情绕过去,天横明显是不想放过他:“你不是个一着急便会乱了方寸的人。” 听闻此话,云落面色一变,终于收起笑容,不再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天横,你说,咱俩这么多年不见,才一见面,你就对我质询盘问不休。你说,这合适吗?” “可我……” “别再说了。”云落竖起右手食指,挡在天横唇前。“再说下去,我可是会生气的呢。”夜色静谧,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两个年轻人的影子因为云落的动作而纠缠在了一起。云落的话听起来虽有些威胁的味道,但更多的则是一种撒娇耍赖的感觉。“天气风物、武器装备、任务行动,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可以聊的事情啊。” 可这些,也是我能与除你之外任何人聊的事情啊,云落。天横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好。那你,对这此行动有什么看法?” “还能有什么看法?有C国特工参与接应协助了,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说到这儿,云落邪魅冷笑道:“不过也没什么,我正好还想再会一会他呢。” 听完云落的话,天横的神色有些肃然:“这个人不容小觑。他叫萧涣,是C国特工里的一名精英人物,没想到C国竟派他来了。于他,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难得听你这么夸一个人。听了你说的,我对他更有兴趣了。”云落漫不经心说道。“我就不信,在咱俩手下强人,他还能全身而退。” “不可大意,还是应好好准备。” 第二天倒是个风和日丽的黄道吉日,宜嫁娶,宜动土,宜兵戎……宜打架。总之是万事皆宜。天横与云落来到了事先确定好的C国科学家的转移地点,准备出击。“天横,我负责牵制那个萧涣,你去解决目标。” “不可,你行事莽撞不知轻重,还是由我来负责牵制萧涣。”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这么婆婆妈妈的。我不管,反正暗杀那个科学家本来也不是我的事,我是来调查E国与C国的暗地往来的。就这么说定了。”话音未落,云落已经向萧涣方向袭去。此时的海港正值繁忙,为避人耳目,给天横争取更多的搜查时间,云落并没有选择开枪,而是想要近身迫使萧涣离开人群,将他逼至偏僻处。 云落出手太快,天横都没来得及拦住他。于是天横只好迅速闪入人群,想要尽快找到目标人物,以便尽早赶去与云落会合。只是港口来来去去的人实在太多,哪怕用上了具有人脸自动识别功能的侦察眼镜,天横一时半会也未能寻到目标。 而云落这边的进展则不同,甚至是有些过于顺利了。在他接近萧涣后,未等到使上什么手段,萧涣就好似配合他一般,主动向港口僻静处转移。云落不疑有异,二人暗中打斗着来到了Hades港一侧的礁石防波堤处。“上次尚且算你走运。这次,你别想再跑了!”到底只有十七岁,云落还是有些过于年轻气盛,凡事更喜欢关注输赢,却没有耐心静下心来慢慢推敲事情的细节。“谁说我要跑了?我可不跑。”萧涣一脸笑语晏晏。 听了萧涣所说,云落始觉有些不太对劲。他本以为萧涣应该是心急如焚,想要摆脱他去与保护对象会合。没想到,萧涣的反应竟然这么淡定,这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还是你觉得,情报上写的共两人,就一定是指我和你们的目标人物两人?。” (二十四)云横篇(9) 这还真不是云落和天横所能预料到的情况。特工任务的执行极度依赖情报,而情报的获取则依靠潜伏在敌方内部的卧底根据相应事件所需人员的调配安排来提供。简单来说,如果真正是敌方安排的人选,无论如何都是有迹可循的。 除非,这个人是不请自来。 比如,出现在此次任务中的萧涣。 云落没有想到,负气出走、尾随正主来到此处的萧涣,这个同样十七岁的少年,竟成了他们行动中最大的变数。“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呢,已经很明显了。我可不是专程来保护那个文弱书生的。我只不过是自己出来散散心,路见不平,顺手帮忙的。”萧涣声音慵懒,透着几丝戏弄他人得逞后的狡黠欢脱。“你说说你,好歹也算个M国的特工,就这水平还好意思出来执行任务?我不过是半道临时帮个忙玩玩,就把你们都蒙住了?”无视已经处于极度愤怒中的云落,萧涣继续乐此不疲地刺激他:“少年,回去多练两年再出来丢人现眼也不迟啊!哈哈哈,笑死我了。” 可以看出,萧涣这是在故意激怒云落,令他气急败坏与自己交手,从而拖住他,让天横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只是云落到底是M .F看重的人,哪里能真有这么好骗。待最初的头脑发热退去后,云落也冷静了下来,明白其中的圈套,便也不与萧涣过多纠缠,冷笑一声,当即就要转身回去帮天横。“呵,别急着走啊。你走了,让我可怎么办呀?”后半句话还未说完,萧涣便突然掏出手枪,端端正正地瞄准云落。 “好,这可是你说的。可别反悔啊。”云落背对着萧涣,露出标志性的痞气笑容。“不好,云落这是想要偷袭。”看到此处,我再也不能沉住气在一旁默默围观了。“放心,萧涣肯定死不了。”见我这副模样,陆栎似笑非笑,半开玩笑地回应我。 听了陆栎的话,我立刻马上醒悟过来:“也对,毕竟这个家伙现在还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讨人厌。”想来也是这样,我也不再替萧涣担心,继续安静地看影像。 电光火石间,萧涣开了枪,云落一个侧身,避开要害,子弹就打在了他的左臂上。可是云落仿佛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丝毫没有减慢动作。看来萧涣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微微迟疑了一下,便被云落利落出刀,刀锋没入前胸,划伤胸口。不得不说,若不是他反应还算敏捷,及时后退了一步,这一刀绝不止胸前的皮肉伤这么简单。萧涣捂住伤口,闪身避开云落随后的攻击。暗红的血液从萧涣的指尖渗出,一滴滴地落至地面,没入尘土。他的脸色惨白,面部肌肉紧绷,咬紧牙关,仿佛是在极力忍住痛苦。 云落见到这个样子的萧涣,知道他一时半会儿不能添乱,也不愿恋战。正要离开时,云落只听萧涣一面忍痛调整呼吸一面开口:“你以为,你现在赶回去,就能帮上你的好搭档的忙?你可知这次还有谁来了?”这语气,颇像是两个小孩子打架,一个打输了,便威胁另外一人要找厉害的帮手揍回来一样。“我管他是谁?恐怕货色与你也差不了多少。” “这孩子说的人,是我。”云落话还没说完,一个大约四十岁的男子出现在云落身后。这个人一看便知是个专业且有经验的,不等云落做出反应便稳准狠地开枪击中云落的双腿,云落瞬间倒地动弹不得,他身后之人也是训练有素,迅速上前将云落制住。 “陆叔叔,你来啦。”见到此人,萧涣嘴角上扬,露出了几分孩子气,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这男子解决了云落后,看到萧涣胸前手上的血迹,立刻着急地快步走到萧涣身边,扶住他,检查他的伤口。萧涣身上的伤虽然看着狰狞,实则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内脏。简单包扎后,这个人对萧涣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莽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到这里来了。还好没出什么大事,不然你让你罗叔叔怎么办?” “别跟我提他。”听到“罗叔叔”三个字,萧涣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这位陆叔叔还想再说什么时,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真是个千金大小姐,受个伤还受出脾气来了?你若是想去寻死,没有人拦着你。”只见一个与萧涣年纪相仿的少年急匆匆赶来。初见到这名男子时,他的脸上闪现一丝讶异,不过迅速便恢复常色。“父亲,您怎么来了?”这名少年走上前去,收起了方才的戏谑。扫了一眼一旁受伤的人,他面露了然,正色说道:“是为了萧涣吧。” 待看清这个少年的面容,我真是大跌眼镜。这个一脸平静的少年,竟然是陆栎。 “你可别告诉我,这位陆叔叔真是你父亲。”见到这副情景,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颤颤巍巍地问身旁的这个人。陆栎瞟了我一眼,淡然说道:“所言不错。” 传言罗冼罗所长有两位挚友,萧书昀和陆谨渊。这二人也曾是他在溱港的左膀右臂,只可惜一人已于二十年前故去,另一人也在大约七八年前离开溱港。想来萧涣口中的这位陆叔叔便是多年前无故神秘退隐的陆谨渊了,我突然回过味来,质问陆栎:“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认识云落这个人吧?难怪当时云落见到你时那么惊讶,难怪在酒店里你不过问云落就让他离开了。原来你、你和萧涣早就认识他!整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谁知陆栎这厮竟毫无愧意,只悠悠回我一句:“现在你,不也已经同样知道了吗?” 我瞬间警惕:“这种黑历史都让我知道,萧涣那厮未免也太大度了……等等,你们不会是打算杀了我灭口吧!”我立刻做出防御状,下意识后退一步,随时准备开溜。陆栎看见我这一脸戒备,好笑道:“楚小姐想多了。现在杀了你,萧涣可舍不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听了他的话,我感觉更不好了。舍不得舍不得,我是有多大的面子,让萧涣舍不得。 “连M国中央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的科学家,萧涣可舍不得杀。楚小姐之所以能知道这些事情,必然是因为我们希望楚小姐知道。”陆栎耐心解说。 陆栎啊陆栎,说话总是说到一半就停下是会吓死人的好吧!你说你这么反复逗我,有意思吗?我感到十分郁闷。 与此同时,一股失落之情也涌上心头。真是一入溱港深似海啊!原来,在溱港这些人的眼里,我的全部价值就是作为一个科学家给他们工作,无条件接受他们驱使。我所能知道的信息,不过是这些人想让我知道的信息。也对,我自嘲道,这里是溱港啊,楚有仪。你又怎能指望他们仅仅因为你是楚有仪而将你留下。陆栎所说听来虽像是戏言,但又何尝不是真话?现在他们不想杀你,不过是因为你于他们而言还有用处。若有一天,你失去了利用价值,甚至成为了溱港的累赘,到那时,他们,恐怕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你弃去了。 可若真到那时,你,楚有仪,又有什么办法呢? “又在想什么?”陆栎见我表情凝重,随口问道。“没,没什么啊!我……没想什么。”我心中虽惆怅,但不想让陆栎看出端倪,遂打个哈哈,把这一页揭过。“话说后面发生了什么呀?”我问陆栎。 “也没什么。于我,不过是将那位科学家平安送走并派人跟船一路互送,完成任务罢了。至于那个云落,倒成了一个交换的筹码,用来跟M国做了一场交易。一场,对萧涣而言极其重要的交易。” 见陆栎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我也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就在两人又要陷入沉默时,忽听门外传来混乱的射击声和脚步声,夹杂着焦急的呼喊:“不好了,那个人跑了!快拦住他……” “是天横!”我和陆栎对视一眼,迅速反应了过来。我心下暗呼糟糕,一想到他若逃出,手中必有一把武器,MADDOG A.T.A.K.;而且,这把武器还是不才在下我刚刚给他提供的,我心中就是一片天雷滚滚,涌起了浓浓的一刀戳死自己的念头。溱港在清河市的基地不比总部,以天横多年来练就的水平,若想逃出此地,虽是不易,却也可做到。“楚有仪,你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把那个人和那把刀单独留在一起!”我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 陆栎行动比我更加迅捷。“会开枪吗?”见陆栎询问,我连忙点头:“会一点,加入溱港时学过……”不等我说完,陆栎就塞给了我一把手枪。“拿好。好好呆在这里,别乱跑。”陆栎显然比我更加冷静。撂下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看到这个样子的陆栎,我感到心慌意乱。到底是我连累了他,不知为何,一思及此,我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扼住。这些天来与陆栎相处的情景一幕幕浮现,仿若眼前,我无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枪。枪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陆栎的体温,我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一个尖刻锐利的声音反复回响:“楚有仪,你害死了乔洵,现在又要害死陆栎了!你真是没用,你谁也救不了,谁也保护不了,只会把身边的人一个个,一个个地害死!”我缓缓蹲下,感到身上很冷,仿佛是在冰天雪地里被人丢入了冰窟,无论怎么用力,怎么呼喊都不能爬上来。 我深知,这就是抑郁症发病时的症状。檀苡曾同我讲过,抑郁症病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总在人们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入侵他们的思想,控制他们的行为。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努力压制住它,让它不能占得上风。 檀苡,我这是,又失败了吗? 心中有一个疯狂的声音不停重复:“开枪吧!开了枪,这一切,就都结束了。”我闭上眼睛,缓缓举起枪,枪口朝向自己的胸口。“楚有仪,住手!”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我仿佛听到了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冲我呐喊,同时有一股力量将我手上的枪口方向偏转。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子弹进入身体,携带着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却并没有痛觉。我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陆栎,你说,若我身死,你还会记得我,记得一个名字叫做楚有仪的姑娘吗? (二十五)云横篇(10) 从前有一个姑娘,她虽有才,却是一个抑郁症病人;她的长相并非倾国之色,不过是让人看着舒服罢了;她不通人情,不晓世事,有些贪生惜命,却又因为别人而不顾性命;她从不知情为何物,好容易遇到一段风月浅缘,却成了她一生的情殇。 她贪恋人间百态,却终究逃不过世事无常。 这么看来,楚有仪,你这二十三年来活的还真出息,太出息了! 我醒来时,整一个人昏昏沉沉的。都这样了还没有死成,楚有仪,你命真大!我费力想要坐起身来,却牵动了伤口。剧痛传来,我不禁惊呼出声。只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人推门而入。“天横?怎么是你?”见此人是天横,而且是个行为举止一切如常的天横,我十分震惊,连混沌的思绪都清晰了不少。“真没看出来,楚小姐竟是个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他调侃着说着,同时放下了一个托盘,里面盛有基本的消毒工具和一支装有不明液体的注射器。 “你想做什么?”见他如此,我厉声质问。“楚小姐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天横反问我。“放心,这些不过是消炎药物罢了,楚小姐不必紧张。”他说着便拎起了我的右臂,快速找到注射用的静脉,一针下去,将药物推入静脉。整一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磕绊。看来又是个练过的,我心中默默想着。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抽回手臂,问眼前的这个人。“你……这是受伤了,而这里,是我的一个私人宅子。”估计是找不出更合理的词来形容我这种匪夷所思的自杀行为,天横只用“受伤”二字代替。“不过楚小姐大可放心,这件事情溱港也是知晓的。我请楚小姐来这里,不过是想让楚小姐帮我一个忙,一个小忙。事成之后,必定让楚小姐离开。” “什么忙?”我捂住伤口,忍痛问道。 “把他复活,复活这个人!”说到这里,天横有些激动,亦有些兴奋,连话音都在颤抖。他疾步走到我身旁的一个长方形物体旁,一把掀开上面覆盖的黑色布幔。盖在其下的,竟是一个带有水晶罩子的一人大小冒着丝丝寒气的冰柜。我仔细一看,这其中端端正正地躺着一个人……不对,是一具尸体。而这具尸体,正是几日前死去的云落。看样子他仿佛是被人重新打理过一番,全身上下整理得一丝不苟,亦不见分毫血迹。想来这位替云落收尸的人必定是十分用心,对云落也十分珍视。思及此,我不禁感到好笑,懒懒对天横说:“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啊?夜先生也太高估我了,楚某虽然厉害,但也没有厉害到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步诶。”不然你以为乔洵是怎么死的,我心里冷哼。 “我不管,我不管!他怎么能死呢?他不能死,不能死……”听到我说的话,他又开始有神志混乱崩溃的迹象。我暗道不好,心想还是先稳住他为妙,于是便不动声色地继续同他讲:“不过呢,要说这法子也不是没有。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国外富豪在年老重病濒临死亡的时候,有一种续命方法。”我盯着天横,放慢语速说道:“那就是,记忆移植。取健康年轻人的躯体,强行破坏掉这些躯体原有的记忆,再植入他们自己的记忆。通俗来讲,这也可算作借尸还魂了吧,这样他们就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再度回到世上。” “记忆移植?”天横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为了让我的说法显得更加真实可信,我不顾疼痛,强撑着由半躺着的动作转为完全坐起。“不错,就是记忆移植。只是此法过于骇人听闻且有违人道法律,故并不普及,只有那些铤而走险之人愿花重金一试。我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未真正实践过,所以也没有什么成功的把握。” 天横看着冰柜里的人,眉眼间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可尽力一试。” “诶,先等等。夜先生你瞧瞧,我现在这副样子,又怎能去尽力一试啊?”说话间,我感到自己都快要虚脱了。强撑着精神,我指了指受伤处:“这里面的子弹恐怕还没有取出来吧?这么一直留着不做处理,怕是还没移植好云落的记忆,我就先死了呀。”我挑起唇角,故作轻松地对天横说:“当然,决定权全在夜先生。” “之前楚小姐一直高烧不退,故无法进行手术。现在楚小姐既然烧退醒来了,自然是要手术将楚小姐体内的子弹取出。这个条件,不算过分。” “欸,我也这么觉着。”我缓缓躺回原来的位置,继续说道:“不过别急,还有个问题呢!记忆移植,首先得有记忆才行啊。不是我说,这云落的记忆,夜先生有吗?” “在这里。”当我看到了冰柜旁边台子上那个熟悉的箱子时,我油然而生了一股子想要骂人的冲动。陆栎啊陆栎,你说你怎么能连个仪器设备都看不住呢?现在连云落的记忆都备齐了,你那边是没什么事儿,我这边可是骑虎难下了!心中一片怒火翻腾,我觉着自己就算大难不死,也会被陆栎气死。 “好。”我咬牙切齿说道。 “楚小姐若是感到伤口疼痛,便好好躺下休息,不必咬牙硬抗。”陆栎一脸关怀。去你的咬牙硬抗!我窝火默默躺下。 天横这人虽招人恨,动作倒还挺快。下午便找来了给我动手术的医生。也是,毕竟夜家暗地里好歹也是搞跨国器官血清交易的,怎会没有自家养着的医生。“这个人,只能完好无损地活着下手术台。若她死了,你们也不必再活着了。”听到天横对医生们威胁式的叮嘱,有些哭笑不得:楚有仪,有人在你做手术前这么“关心”你,你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不高兴呢。 不得不说,这群医生的心理素质还真是强大,被天横以性命相胁还能这么从容不迫地完成手术。当我从麻醉中醒来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现在,楚小姐可以详细谈谈你说过的那个方法了吧?具体要怎么做,云落……才能回来。” “你!行啊,谈谈,谈谈。”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尽量科学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首先,……”总之在一篇长篇大论后,天横似乎是信了我的说辞,开始找人着手准备了起来。见他离开,我长吁一口气,倒在床上。看来这个天横还真是真心想救回云落,我默默想着。这么一堆胡言乱语,他竟都不去找人一辨真伪就这样二话不说开始动手实践。 看来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会去全力以赴。哪怕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虚妄,他也不愿醒来。我转头看向身边水晶柜里那个静静躺着的人,不知为何,他虽生前历经那般爱恨交织、情绪汹涌,死后却是如此安详,唇畔似仍带着那抹痞气的笑,仿佛这世间对他所有的伤害都没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仿佛他依旧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鲜衣怒马,意气张扬。“云落。”我轻声对他说,“在你的心里,到底何为仇,何为恩?何为恨,何为爱?你真的,愿意醒来再见到那个人吗?” 我得不到答案。试问世间何事最伤情?怕是莫过于,待千帆过尽时,回首万里,故人已长绝。 一面水晶罩子,一道屏障,便隔开了阴阳两界。任外面的人如何爱,如何恨,如何庆幸,又如何后悔,里面的人都不会再有任何感受。这也正是死亡最强大的力量,它不在于能让人死去,而在于让留下来的人不能再好好地活下去。我虽嘲讽天横的举止,但细细想来,无论是天横还是我,于此一途,不都是一样的吗?无非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嘲讽他。 夜色落下,天地四合。我虽与云落的遗体共处一室,却丝毫没有感到恐惧慌张,反而生发出一种莫名的安心。想来也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又何尝是鬼怪魂魄?世间最值得畏惧警惕的,是人心啊。鬼魂可怖,又怎比得上人心险恶?活人杜撰出鬼怪妖魔,不过是立起了一个可供万人厌弃的靶子,借此掩饰自己的恶行。细想古往今来,真正死于所谓妖魔鬼怪之手的到底有几人?而死于活人之手的,又有多少人?世人与其惧怕鬼魂,倒不如去惧怕那些活生生的人。 正值思绪纷飞之际,我的视线落在了云落身旁的那个箱子上。不知为何,天横那般小心地想要去移植云落的记忆,却把整个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就这样放在这里,无人看管。我努力移下病床,慢慢挪向它。但当我刚将右手放到箱子上时,箱子便突然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这还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现在竟连一个箱子也学会碰瓷了?”我先是被吓了一跳,看着自己的右手,旋即明白了其中原因。原来并非箱子碰瓷,而是因为我右手手腕中的芯片是打开它的关窍。既然打都打开了,我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取出了其中录有云落记忆的存储器。 关好复原箱子后,我将这枚存储器随身藏好。这样一来,就算天横拿走整套设备,也没法取走云落的记忆了。我觉着自己一定是快疯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从天横逃出看守室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发生得如此莫名其妙:为何天横好端端地会从看守室中逃出?为何我的抑郁症会如此恰巧且突然地爆发?为何我会在天横的私宅而不是溱港醒来?是谁在天横被捕后从现场找回了云落的尸体?天横又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获得了这只箱子?溱港人员腕中芯片的功能作用是绝密,给他箱子的人到底有没有告诉他打开箱子的方法?……许许多多的问题在我心头萦绕,我回到床上,脑中乱糟糟一片,毫无头绪。 但有一个念头倒是越来越清晰:这一切的发生,一定不是天横仅凭一人之力所能做到的。溱港,十之八九是出了内鬼。 (二十六)云横篇(11) 任凭想法三千,现在的我也是无能为力。如今虽做完了手术,伤口的恢复还需一段时间。看起来这也正是天横打的如意算盘了,现在的我,就算心在溱港,身也只能在他这儿了,我不禁嗤笑。也罢,还是先老老实实呆在这里,静观其变吧。 想通了,便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天横就来到了我这间病房里。“一夜赶工,楚小姐所说的记忆移植所需要的仪器已经组好。还请楚小姐过一下目。”说着他便令人将仪器运入。这台仪器,竟能在一夜之间组装好,我也是有些吃惊。“早知道就说得再复杂一些了。”我摸摸鼻子,低声嘀咕。 “不知道楚小姐可不可以现在就开始操作?”天横很是谨慎地问我。“我说你这个人啊,没看见我是个重伤病号嘛?手术第二天就要为你做这做那,就算是奴隶制社会也不会这么残忍吧!”我故意做出一副冤枉委屈的样子。 谁知这天横竟像是转了性子一样,仍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派头,极有礼貌极柔和地对我说:“既是如此,楚小姐便好好休息。正好,阿落累了那么久,也是该好好歇一下再起来。” 见他这副样子,我也提起了好奇心:“阿落?以前怎么没听到你这么叫他?” “呵,前几日还没来得及叫他一声阿落,他就……这一次,我想在他一醒过来的时后,就能听到这声阿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天横注视着冰柜里的云落,笑着说。 此时若是旁人见到这副诡异景象,一个大男人对着另一个大男人的尸体笑得如此暖意盎然,怕是要吓个半死。但我知道,天横此时说这番话,必定是十二万分真心实意的。 若最后云落不能醒来,天横,又会是什么模样呢?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蓦然升起几分愧疚。 “反正咱俩现在闲来无事,你不如,同我继续讲讲你们二人从前的故事呗?” 故事要从云落被交易换回开始说起了。话说天横去组织内领回云落,俩人正一起走出院子。天横因着云落之前的莽撞行事而生云落的气,虽是把人领了回来,却半句话都不同他讲。 因为心中有怨气,天横走路时步伐也有下意识地加快。云落那时腿伤未愈,走路本就有些不便,这样一来,就被天横远远地落在了后面。云落心知做错了事情,一心想讨天横高兴,见天横是这副对他爱理不理的样子,心生一计,连连大声“哎呦”着俯下身去抱住伤腿。 天横虽生云落的气,但心里到底还是关心在意他。在听到云落的痛呼后,立刻转身折返,来到云落的身边。他扶住云落,有些着急地问他:“是腿伤又疼了吗?会不会是伤口又裂开了?”说着便要去揭开云落腿上的绷带检查。 云落见他这个样子,迅速按住他的手,笑着说:“现在没事了。就是刚才突然痛了一阵子,天横哥哥一来便不再痛了。”他此时的笑容天真烂漫,仿佛还是小时候那个爱撒娇耍赖的孩子。天横见他有意诓骗自己,便沉下了脸,转身又要离开。 云落见他要走,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无赖道:“天横哥哥你别走那么快嘛!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我现在可是个伤员病号。你看看我都这么可怜了,就行行好呗,就算我之前有什么错处,现在先暂且饶了我吧。”一边说着,云落还在轻轻摇晃着天横的这条胳膊,做足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可天横依旧是不为所动,冷冷抽出自己的胳膊,转身便走。云落见他仍是不理会自己,也有些心急。“诶,天横你别不理人啊!我错了,我错了,我真心认错了。”听到云落的话,天横驻足。云落见情势大好,心下也是欢喜,连忙赶了上来,像是怕天横又跑了一样,急急地十指相扣拉住了他的手。 “最近我新学了一句诗,说来与你听听可好?”不等天横回答,云落便自顾自地说道:“这句诗是这么讲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云落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天横的手举起。“欸,你看现在,像不像是在说咱们俩人啊?” 天横听闻此言,知是戏弄,越发不想理会他,又欲向前继续走。云落见此,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哎,天横,别不理人啊!我是真心实意说这句话的。”说完,怕天横不信似的,云落顺势竖起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对天横说:“你不信?那我给你立个誓可好?我云落今日在此起誓,此生此世,定与天横不离不弃,生死同归。若违此誓,不得善终。” “阿落!你呀你,这般无赖,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听到云落的誓言,天横的一脸阴云终于也绷不住了,苦笑着摇摇头。 “那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都是我。”见天横笑了,云落也得意了起来。“我再怎么无赖,再怎么不讨人喜欢,不都还有天横哥哥你在这里陪着我嘛。” 说这话时,微风拂过,已是初夏。云落一笑,倒是比那初夏的阳光还要阳光,任谁见到这个笑,都不会把他与那个传闻中八岁便能杀人焚尸的阴冷恐怖的少年联系在一起。诚然云落八岁时就能取人性命,可焚尸并非他本意,阴冷恐怖更是无稽之谈。于他而言,自己平日里不过是有些痞坏罢了;至于怎么就成了人们口中的变态杀人狂魔了,云落也不知道。 不过也无所谓,只要有天横,云落的世界就是完整的。管他世俗流言惹人烦,有了天横,一条独木桥也能走成阳关道!美哉,妙也! 有一首歌唱过,岁月为我大浪淘沙,而你被留下;我的世界流转变化,你却没时差。这两个男人啊,他们的关系好得倒像是两具穿错了躯壳的灵魂:若他们不是两名男子而是一男一女,看此情景,恐怕早就是喜结连理白首同心了吧!我默默想着。 “那后来呢?” “后来?不提也罢。”话至此处,天横却不愿继续说下去了。像是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的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楚小姐还是好好休息吧。休养好了,也好早日把阿落带回来。” 看着天横这个样子,我也有些理解。若违此誓,不得善终,云落立誓的时候有多决绝,天横此刻便会有多痛心吧。看来最后俩人到底还是反目成仇了,誓言作废,云落自裁,还真是不得善终呵!我连连摇头。 “唉,跟受过刺激的人说话还真是累。一言不合就走人,也不知道檀苡是怎么做到天天面对这样有心理障碍的病人,还能保持如此活力四射的。”确认天横真的一去不返后,我躺回病床,有些怀念檀苡同学。自从上次抑郁症突然爆发以来,这几日我虽不能服药,心境却出奇地平和,丝毫没有平日里典型的头痛症状,只是感到有些乏力。 “难道这种病是喜欢一次玩票大的,一下子宣泄出全部能量?”我有些困惑。细细想来,之前我可都是谨遵檀苡医生的医嘱服药,按理说不应该有这么剧烈的发作才是。 除非,是有什么特殊的诱因被我忽略了。 想到脑壳疼也没想出个知乎所以来,我沮丧地放弃追忆。陆栎啊陆栎,萧涣啊萧涣,你们到底会不会来救我啊?再不来,我就演不下去了!我忧郁地用枕头捂住脸。 说好的合作伙伴呢?说好的还有剩余价值呢?怎么我现在就只感受到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呢? 生活不易,逢场作戏。楚有仪,稳住。 正当我万般纠结的时候,忽意识到窗外传来的雨水穿林打叶的声音。“什么时候下雨了?”许是刚才对与天横的对话过于投入,我都没有发现外面已是一片大雨落幽燕的景象。我屏息凝神,静静分辨这混杂的天地之声。 “扣、扣、扣。”果然,刚才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而是有人在敲窗,隐隐夹杂着几声雷动,若不仔细听还真是难以分辨出来。 “谁?”住了这几天,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所在的房间是位于二楼。窗户玻璃此时已被大雨冲刷的极度模糊,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出一个人影。 这是哪位大神在狂风暴雨中飞檐走壁来敲我房间的窗?总不至于是说曹操曹操到吧?我挪下床,不可避免地牵动了伤口,痛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管多痛,我也是慢慢移动到了窗边。此时窗外人影已经消失,我用力将窗户推了上去,雨水就立刻被强风拍入,打到身上湿湿冷冷,刺的皮肤都有些痛。窗户打开后,只见外侧窗台上放着一枝黑色钢笔。 我一头雾水地将它拿了进来,打开笔盖,发现原本应是笔头的地方竟是一页极锋利的刀片,尖端亦是极为锐利,想来若是作为刺杀偷袭的工具必定会十分趁手。旋开笔身,笔内不出所料地藏着一条带有自毁功能的指令: 将计就计,一箭双雕。 (二十七)云横篇(12) 说来也怪,自从那日天横离开后,一日,两日,三日……一直到第七日,他都没有再次出现。这段时间,我一个人吃吃喝喝睡睡,无聊时便跟身旁的云落自言自语式聊聊天,没有那么多事情烦心,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可惜啊,天有不测风云。 本以为这种风轻云淡的生活会再持续一段时间,可谁知天不遂人愿,到了第八日,天横到底是找上门来了。不止是找上门了,还是有些仓促慌张地找上门了。“把这里收拾一下,我们现在离开。”我非常肯定,虽然现在天横面对着的人是我,但这话绝对不是对我说的。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地,他身后立刻有一队人匆匆进入房间,搬仪器的搬仪器,搬尸体的搬尸体,搬人的……呃,好吧,我不是被强行搬走的,而是乖乖地下床,自动跟着这群人离开此地的。不得不说,经过了这么多天的修养,身上的伤口虽说并没有彻底好利索,倒也是好了个大半,想来只要没有什么大幅剧烈的活动,伤口是不会疼痛裂开的。 许是这几天日子过的过于逍遥自在,很明显,我作为一名俘虏的觉悟已经被稀释的基本上是聊胜于无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我一面一脸嫌弃地与我身上这件宽大的病号服作斗争,一面一脸好奇地问天横。 没想到这个人压根儿就不理我。 “谢了。”终于,在我揪着衣角左绕右绕就是绕不到好处、绕个没完没了的时候,还是旁边的一名下属看不下去了,默默递给我一根三四指宽的带子。我接过带子,一边朝身上招呼的时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这位热心人士搭话:“你们老大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急着走是要走到哪里去啊?” 这名热心的属下倒是个年轻面皮薄的孩子,经我这么一问,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竟猛然涨的通红,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不至于吧,我又没说什么有伤风化的调戏之言啊!这孩子怎么活脱脱一副我把他非礼了的样子。”我心下莫名,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敢说。”方才一直坚持沉默是金的天横同志,这时终于开口说话了。 “哟,总算是开了金口啦?他不敢说,你倒是跟我说说啊。”我挪揄道。 “到了楚小姐自然就知道了。” 而事实是,到了目的地,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 “半盏月。”我一字一句地念出面前这个古色古香的小楼上悬挂着的牌匾上的字。清河市原是C国南方的一块风水宝地,历朝历代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都愿意在此地修筑行宫园林。眼前这个临清河之水而建的小楼,想必也是古时候某位文绉绉的显贵所造。 至少由这个酸文理醋的名字可以看出,这个小楼的主人定然是个好吟风弄月的主。 不过今天我们这一行人一来,注定是要给这个看起来风雅到不行的宝地煞煞风景了。 罪过罪过,实是罪过啊。 “夜先生这是何意?”我转头问身后的人。总不至是看今日风和日丽,邀我来此品茶赏花、谈诗论道的吧? “楚小姐不如先进去再说话。” 古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一向自诩是个俊杰,所以二话不说极其顺从地跟着这群人一起入内。谁知这小楼外表平常,门内竟是别有洞天。整栋八角小楼内部已是被改造成了一座铜墙铁壁般的工防,正门一关,外面的人很难入内。 “这也是你的手笔吧?夜先生好阔气。”我一脸真诚地赞道。 “比不得楚小姐背后的溱港。”天横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气,哼声回答。“毁约毁的倒利落!看来楚小姐在他们眼里的份量也不过如此。” 听了这话,我心里虽然感觉很不是滋味,面上却是一派无所谓,不走心地应付:“是啊是啊,我这个人,在溱港一向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份量。这一点在夜先生抓我之前没有说清楚,实在是抱歉啊。” “不过,你能复活阿落。这就够了。” 天横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我的心中瞬间变得更加忐忑。这个人之前具体跟溱港谈好了什么约定,我无从知晓。可如果这货知道了我其实是个江湖骗子的话,我还能活多久,这是个问题。 “那个……夜先生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这个方法,我也只是略有耳闻,略有耳闻啊!我可从来没有实践过啊!具体能不能成功救活云落……这个嘛,实在是不好说诶。” “这件事情,只会成功,没什么不好说的。” 得嘞,摊上这么尊大佛,看来商量是没得商量了。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不行不行,今天时机不合适。”我瞬间变作高深莫测。 “那楚小姐就先和阿落住在一起,等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楚小姐再实施操作。” 于是乎,我就这样和云落的遗体还有那台无中生有的机器设备关到了一起。而且还是被关在了地下。 这还真是“山中无甲子”,地下房间无窗,只靠一个换气通道与外界相连而不至于把人憋死,唯一的光源还为省电而一直处于一种似暗非暗似明非明的状态。住在这里,我基本上是失去了昼夜交替的概念,只能靠一日三餐的送饭大体推断时间。 不过这个天横还算是良心未泯有点人性,时不时还会派个女医生来换药打针,怕我就此死掉。我曾试图同这名医生进行交流,谁知她从来都是垂眼动手,从未与我说过半个字。不仅如此,她进出此地时,与门外守卫也从未说过任何话,甚至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个人,要么是太孤傲;要么,怕不是个哑巴吧? 很快,我的想法就得到了证实。 在她第三次来此处时,从她一进门,我便故作发脾气的样子。她像是早就料到了这种状况一样,既不在意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做事。在她弯腰为我重新更换绷带时,我趁其不备,一把扯掉了她脸上的口罩。 她似是很惊讶,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因为换药检查伤口,她的手里拿着一支手电筒。借着这个明亮的光源,我吃惊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她没有舌头。 之前的猜想被证实,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把口罩一丢,继续任性胡闹,胡搅蛮缠。她也立刻掩去失态,只是静静捡起地上的口罩,带上后就离开了。 知道这个真相后,我就找到了一个逃离此处的突破口。天横来时并未携带药物绷带等医疗用品,那名医生也并不是跟着我们一起来的。而且,最明显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我的体质特殊,所用消炎药物并非通常所使用的类型。但上一次这个医生带来的这种特殊药物,标签上所写的生产日期不过是我们来到此地前几日,且其产地在C国北方,距清河市上千公里,一时半会儿是运不到这里来的。况且这几天来天横忙的焦头烂额,基本不可能有空分心关注这小小的药品。故而,我所用药物也没道理是天横早早买来存于此地的。 很大的可能则是,这名医生可以出入这栋“半盏月”小楼,从而能将药品带进来。 有了这个猜测,我便按捺不住想要借此人身份想办法逃离的心思。横竖都是一死,设法逃出去倒还有一线生机。于是我便一不做二不休,开始谋划。 首先,我现在手中唯一的武器便是那把外形形似钢笔的小刀。只凭这么一把冷兵器加上我弱的不能再弱的武力值,突围出去明显是不切实际的。 不过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早先时候,我为拖延时间,曾编造借口让天横准备过一种高纯烈性麻醉剂。若不出所料,这瓶麻醉剂应该是固定在这套所谓的能“救活”云落的仪器里。我用刀片当做螺丝刀,凭着残存的记忆,大约摸到存放它的位置。一番拆卸后,一小瓶液体出现在我的眼前。 见到胜利的第一步,我有些兴奋。迅速扯下与这个小瓶子相连接的乳胶管道通路,我将其微微举起,对着昏暗的灯光观察了一下,不错,其中液体大约有四分之三瓶。 鉴于陆栎曾经的好心科普,我知道,这种麻醉剂是特殊任务才会用到的装备。本来具体专业的使用方法是取微量药液混合生理盐水注射,但战场环境的瞬息万变创造出了一种非专业但同样很好用的使用方法。 那就是将其涂抹于兵器利刃上,直接通过划伤对手的方法使药物进入对手体内。因着这种麻醉剂极微量便可发挥极强的麻醉效果,故兵刃上所沾带的药量已足矣麻翻一个成年人。虽是个不怎么专业的土法子,倒也实实在在的好用。 看现在的状况,要想使用这瓶麻醉剂,我也只能采取这第二种方法了。好处是有这么多药液,哪怕用它彻底浸泡这页刀片也是绰绰有余。我收好刀子和麻醉剂,静待时机。 (二十八)云横篇(13) 只可惜,时机不是曹操,不是说到就能到。那日一时手快扯下了这个女医生的口罩后,守卫都来来回回送了八顿饭了,我还是没有再见到她。 我等的有些心焦,担心自己之前是不是做的忒过火了。万一上回的无耻行径,正好撞到人家心底的伤疤上了,弄得这姑娘一去不复返了可如何是好? 人面不知何处去,秋水望穿等不归。我深深地觉着,楚有仪,你摊上大事了。 人都没了,你去装谁啊? 就在我郁闷躺尸万念俱灰的的时候,小黑屋的门再度打开了。不过来的不是那名女医生,而是一个我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天横。 “楚小姐这是还没准备好动手啊?”天横面带招牌式虚伪的笑容,柔声细语。如果忽略掉眼中的阴鸷,他这副做派大概就是这世上最无害良善的人了吧。“那不如,让我来帮一下楚小姐,可好?” 我实在是很想说“不好”,但这个问句在天横特有的不容分说的语气加持下,明显就是个反问啊!而且还是个让人浮想联翩不寒而栗、默认肯定回答的反问。 “把她按住。”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天横身后的几名下属便一步步靠近了过来。“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见楚小姐编的实在是辛苦,来帮一帮楚小姐罢了。” 尖利的女声响起,一个与先前的女医生相同打扮的女子走了出来。虽然她同样捂了个严严实实,但在看到她的眼睛时,我霎时明白她与之前的人绝非一人:之前那个姑娘,眼神中总是流露着怯懦畏缩;而眼前这个人,眼中尽是嚣张跋扈。 “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我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谁知她与我目光一触,便像是烫到了一般,立刻就移开了。我顿时心中起疑。 与我错开视线后,她的目光转而朝向天横,一脸楚楚可怜:“哎哟夜总,你看她在瞪我,瞪的好凶啊!我们还跟她废话这么多干什么?直接动手不行吗?” 看到她的这些举动,我油然而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两面三刀的做派,我确实像是在哪里见过,而且是不止一次地见到过。 只是,到底是在哪里? 正当我努力回想时,一波接一波强烈而熟谙的头痛感与窒息感突然袭来,对这个女子的回忆也就此被强行打断。 “怎么样,舒服吧?楚有仪,你就先好好享受着吧!” 说这话时,她的一只手举起一个盛有某种挥发性液体的小瓶子,在我眼前缓慢地摇晃。挥发出的气体在瓶口处凝出了极薄的雾气,无色无味,像是一片氤氲着死亡气息的幻境。 竟是我大意了。一时不察,便着了她的道。 与此同时,她抬起另一只手,用冰凉的指甲沿着我的眼角轻轻划下,经过下颌、颈部,一路划至我因为挣扎而微微有些散乱的领口,停下,而后猛地一把将其揪住。 我因被几名手下死死控制住,再加上此时头痛欲裂、呼吸困难,早已失去了思考与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她像研究什么新奇的物件一样对我动手动脚。 在揪住我的衣领后,这名女子突然面露狰狞,几乎是有些歇斯底里地冲我吼道:“你不是很厉害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我费力呼吸着,明显感到汗水从额头滑落。不必照镜子我也知道,现在我的脸色应该是相当的惨白。眼前的视线已经模糊,耳畔的声音也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她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但此时的我大脑基本上是彻底短路了,完全理解不了她的话语的意思,只觉着周遭的世界乱哄哄一片。 我感到这次的头痛与上次的抑郁症发作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而且串起它们的丝线的末端,仿佛正是被攥在这个女子的手里。她对我用的到底什么东西?关于我的事情,她又知道了多少? 只能说,现在,实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好时候。 这种折磨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我努力聚焦目光,朦胧中看到了一个人影站在门口,正在用手比划着什么,仿佛很着急的样子。 此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小哑巴。 房间里的人也都看到了她。天横没等她比划完就匆匆走了出去,其他人也都陆续离开。眼前这个狠毒的女人也是心有不甘地瞪了我一眼,恨恨收起小瓶子,转身离去。 她走到门口时,她明显扫了这个传递信息之人一眼,骂了一句什么,后忿忿而去。 见他们都走远了,小哑巴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一度怀疑自己是被药物折磨久了,眼神有点不大好用,不然为何竟从这灼灼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强烈的担忧之情? 此时此刻,恐怕她讨厌我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担心我呢。 她一直注视着我,直到最后一人从房内走出,顺手关上了房间的铁制房门。随着关门的“哐啷”一声,她的视线也被强行切断。我真的已无力吐槽这种好巧不巧随手关门的习惯了,毕竟我比谁都清楚,这头痛过后,迎接我的将会是什么。 内心深处魔鬼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起初极缥缈,像是一阵隐约的低语。“不行……”我暗暗屏息凝神,想要尽力压制住自己的心魔。只是这个声音、这种感觉如同潮水般阵阵用来,仿佛下一刻便会将我彻底吞噬。 “啊……”终是忍不住了,我猛地向前扑倒。正是这个动作,使我怀中的一样东西掉落了出来。 是云落的记忆存储器。 存储器掉在地上后,向前翻滚了几圈,尽管光线昏暗,仍能感受到它泛起的金属光泽,冷冽逼人。它仅为薄薄一片,四边经过特殊处理,很是锋利致密。 我感觉大脑反应有些迟钝,好像只知道努力伸手去够这枚存储器。够到了,便拼命狠狠将其攥入手心。 手掌被它锋利的边缘割入,好似失去了痛觉一般,只是有些麻木罢了。很快,整只右手手心便被涌出的鲜血浸透,血液沿着手中纹路慢慢滴下。阴暗的环境中,丝丝缕缕的腥气弥漫开来,若有若无,似梦似幻。 嗅到血腥,心里的那个声音仿佛是碰到了什么令它极为魇足的事物一样,渐渐隐退;眼前的景象却开始变化了起来。我的眼前幻化出一床一桌一凳一门,我有些迷糊,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 直到,门打开了。 是天横和云落进来了。 不知为何,我竟能切身感受到云落按捺不住的兴奋感。“这种感觉,还真是,感同身受啊。”我心下暗自想道。 他们像是感受不到我的存在。或者说,此刻我正是附在云落身上,看他所看,听他所听,感他所感。 “今天任务完成的早,天横,你说我们要不要出去玩玩啊?”想来这里就是天横自己的房间了,云落轻车熟路地自顾自进屋坐下,也不管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 这人还真有意思,可怜巴巴求人的时候就叫人家酸掉牙的“天横哥哥”;现在无事了,就直呼人家姓名。还真是……还真是个随机应变的优秀青年啊。 很快,我就知道了云落说的“出去玩玩”是去哪儿玩玩了。 看着这一片灯红酒绿纸迷金醉的景象,看着座位上一个个左拥右抱还在向台上吹口哨的男性,看着舞台上穿着一个比一个清凉的姑娘在钢管上翻上翻下,我深吸一口气。 这里,大概就是传说中的,M国特色,脱衣舞俱乐部了。 云落,还真是爱好广泛口味别致啊。 想当年我在M国时,只听得此处的鼎鼎大名,却从未敢越雷池半步。没想到,云落一来,就立马给我破了个戒。 真是个人才! 从一踏入此地起,天横的脸上便像结了层霜。而且,随着身边莺莺燕燕的凑近与抛媚眼,这层霜大有愈结愈厚的趋势。脱衣舞娘们都是混迹这一行的老手,察颜观色的能力极佳。见他这副模样,皆退避三舍,不去触这个霉头,转而去撩拨一旁的云落。云落也是当仁不让,加之他那一张天生命犯桃花的脸,一会儿便与身边的小姐姐们调笑鬼混作一片。 天横的脸更黑了。 云落这孩子还没发觉不对,还在一个劲的怂恿他:“喂,天横啊,这么多美女,有没有入眼的啊?” 见天横不答话,云落竟拿出了情场老手调戏姑娘的腔调来了:“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噢~我知道了,天横你既不爱深红也不爱浅红,爱上的大概是心里那个人吧?哈哈,说说看,你心尖尖上放的,是哪个姑娘啊?” 谁知听了这话,天横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了,不顾云落身边舞娘们的惊呼,一把将云落拽了过去,一路拖着他向门外走去。 “哎,天横,天横哥哥,你轻点,轻点啊!我的手腕都要被你拽断了!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儿,说走就走,我……我还没玩尽兴呢!” 听了云落的抱怨,天横突然停下脚步,云落没有防备,冷不丁撞到了天横身上,一个趔趄。“你?尽兴?这种场合,不怕走漏了身份?”天横转身,正对云落,缓缓说道。 “还是说,这种地方,你从前是常客?” 看着天横零下八十摄氏度的黑脸,云落一个寒战,复又轻松道:“诶,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所谓大隐隐于市,像这样的地方,人员混杂,信息糅合且流通量大,正是收集情报的绝佳地点。” 小心翼翼打量了天横一番,云落开玩笑道:“看这个样子,你刚才不会是醋了吧?嗐,美女们都来找我不去找你,那也不是我的错啊!早说的话,我可以教你几招……欸,你别走啊。” 天横是彻底不想理会眼前这个人了。他也有些纳闷,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训练,自己早已能做到喜形不怒于色,便是再大的情绪波动在他这里,也能被化作一场和风细雨。 除非,引起他情绪起伏的罪魁祸首,是云落。 他刚才确实是醋了,不过不是因为美女找云落,而是因为云落找美女。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反正看见云落跟她们调笑,自己便感到十分不痛快。 像是,一种奇怪的占有欲。 说来也怪,自己的情绪,在遇到云落后就常常被其牵动、不太受控制了。 云落,真是他的死穴。 (二十九)云横篇(14) 当然,这两人在大街上并没有僵持太久。因为他们迎面遇到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名女子。 而且,貌似是一名我认识的女子。 “小……小哑巴!”在看清这个姑娘的脸后,我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就是那个时不时来给我换换药打打针的姑娘。我虽与她只有“一面之缘”,但她的长相很有特点:薄唇,眼睛细长,右眼外眼角下有一颗小巧的泪痣。总之是一副凉薄之相。 所以,我绝对不会把她认错。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我想不通。 深夜,M国的街道,冷冷清清。可她仿佛是感觉不到危险与恐惧一般,面无表情,旁若无人地在街道上行走。她如同一个幽灵,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只为游荡而游荡。 这种行为,实在是很扎眼。 不止是我,云落和天横也注意到了她。云落先是冲她吹了个口哨,像所有小混混调戏良家妇女一样,对着她用M国语言说了一句下流话。而她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向他们走来。“听不懂M国话吗?”云落开始有些戒备,见她一副C国人的面孔,又用C国语言质问了她一句。 但她还是不加以理会,自顾自地与云落擦肩而过。 这可是就有点挑衅的感觉了。 云落本来就因为天横不顾他的形象、把他硬拖出来而有些不爽;现下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更加不爽了,一跃挡在了小哑巴的面前。 “你,是哪一位啊?” 云落一脸的嚣张,只是这嚣张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天横打断了:“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你又想做什么?” “天横,你问我做什么?你怎么不问她是做什么的?深夜游荡、举止反常,还这么恰巧地出现在咱俩面前……依我看,她一定是有问题!” 谁知小哑巴听了云落的话,突然转身。她也不看云落,只是向天横伸出手。天横一愣,小哑巴索性拉起他的手,将什么东西递到了他的手上。 街旁路灯忽明忽暗闪烁,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嘶啦”声。我看不清她到底是把什么物品交到了天横手上。云落见她向天横递不明物体,正想要阻拦,却是慢了一步。 天横已经打开了手中的小物件,只一眼,便是满眼震惊;目光牢牢定于其上,竟是一寸也不能移开。或许是因为太过于激动,他拿着东西的那只手都有些许颤抖。 云落看他这样,也有些紧张。不等云落开口,天横就一脸难以置信询问道:“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小哑巴只是默默地摇摇头。也是,要哑巴开口答话也有点太强人所难了吧!此时天横和云落恐怕都还不知道她不会说话。见小哑巴不开口,天横抓住她的肩膀,焦灼地催问:“说,快说,这件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被人突然触碰,小哑巴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猛地抬手打落天横的手。一旁的云落早已将手按在枪上多时,见此,迅速拔枪瞄准开枪,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住手!”天横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云落的动作一样,几乎是同一瞬间将小哑巴向自己身后一拽,同时厉声制止云落。云落只觉着这个姑娘突然出手威胁甚大,想要先发制人,却没有想到天横会救她。 措手不及间,云落已经扣动了扳机。他自是不能让子弹停住,只好硬生生地将枪口转向另一侧。 而另一侧,是一面坚硬的石墙。 会用枪的人都知道,对着坚硬的物体开枪,很有可能会导致子弹崩回误伤自己。云落不是不知道这个常识,只因这时,他已别无选择。 昏暗中,只听一声枪响。云落身形一动,微不可查。 不出所料地,枪响过后,天横和小哑巴都没有受伤。“她不能死。”天横冷冷对云落说。云落没有说话,持枪的手缓缓垂下。许久,才听见云落满不在乎地搭话:“随你。”天横听后,冲云落微微颔首:“我先带她离开。” 言外之意就是,云落你自己回去吧。 “呵。”见天横一脸急切,云落淡淡一笑。不知为何,我能够明显感到 他的笑中充斥着失望和难过。看着天横和那个神秘姑娘的背影远了,云落才如同彻底脱力一般,猛地一下靠到墙上,弯腰用手捂住侧腹。 此时我才发现,云落背后衣服上洇开的一片濡湿并非是因紧张而流出的汗水,而是实实在在的鲜血。不过是因为光线昏暗外加他的衣服深色而不易被察觉。 其实刚才云落就算不改变枪口方向,也不一定会打到天横。毕竟他瞄准的是小哑巴的位置,又不是天横所站的位置。小哑巴被拽向天横的身后,子弹最多是擦着天横而过,并不会打伤天横。 可若是向着石墙开枪,以云落与石墙间这么近的距离,崩飞的子弹十有八九会打到自己的身上。 但是天横一动,云落就慌了。他不能让天横有任何一点受伤的可能。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绝不能伤到天横。 所以,受伤的必须是他自己,也只能是他自己。 而天横,这个他一心着想的人,这个同样深知他这一枪会带来什么风险的人,什么都没有发现,什么都没有察觉。哪怕一句最简单的关心,都没有给予云落。 不是不能,是不为也。 从前我以为云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都要天横护着。可我错了,这世上又哪里会有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呢? 因为,没有人能永远护你一辈子啊。 从前种种都摆在那儿,云落明白,天横对自己并非不是真心;今日天横所为,不过是一时的无心之失而已。 可是何为“无心”?也不过是指,这颗心,已经不在这个人身上了。 现在看来,看了小哑巴给出的物件后,天横一定是找到了什么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东西。作为天横最亲近的人,云落也替他感到高兴,是真的替他高兴。 只是这伤口,这代价,实在是太痛了。痛到他感觉自己的五腑六脏仿佛都紧紧地收缩成了一团。 一笑,便是痛彻心扉。 云落缓了一会,默默起身离去。他的背影仿佛是隐入了浓雾里一般,渐渐消失。周围的景物也渐渐模糊,像流沙风逝,从我的指间缕缕消散。我努力握起拳,想将这一切留于掌中,却是无论怎样都握不拢整只手。 我有些无措,用力一握,没握住光影流转,倒像是握住了一个人的手。我的手很凉,这只手却很暖,是一种干干爽爽的温暖。手指修长,指腹并没有什么肉,手掌上能摸到薄茧。整只手并不柔软,但让人单单握着就感觉十分踏实。 而且,看这大小,仿佛是一只男人的手。 等等,男人的手?我一个激灵,大脑受到刺激,猛地睁眼。“摸够了?”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定睛一看,是好久不见的陆栎。 我有点懵,刚醒来的脑子像一锅糨糊,乱糟糟的。“你告诉我,这是梦,还是现实?”我有点茫然。 毕竟无论是谁,在幻境与现实之间来来回回穿了这么多次,都不敢十分确定此时此刻的世界是真是假。 “摸够了就松开。”陆栎在一旁凉凉补刀。我呆呆看看这张熟悉的脸,又看看我正在牢牢握着他右手的左手,终于恍然大悟,马不停蹄干脆利落地,呃,松手。 “真有这么害羞?整只耳朵都红了。”陆栎倒像是发现了什么值得研究的新鲜事物一样,专心致志地观察。 此刻我确然十分羞愤。想要起身,右手刚一撑床,就有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 “嗷!”一声惊呼后,我华华丽丽地跌回床上。举起右手,上面已缠满了绷带。“这是?”我举起右手,向陆栎晃晃。 “噢,看这只手受伤了,就给你包起来了。”陆栎答到。 “包起来正好,省的某人又用这只手自杀。”人未到声先至,来者正是同样好久不见的萧涣。 一见面就开损,还真是不负其名。 “其实我觉着吧,你也别叫什么‘鬼舌’了,干脆叫‘毒舌’算了。”我悻悻回嘴。 “对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问他。”萧涣向陆栎一努嘴。 “我们赶到的时候,夜天横他们已经走了,云落的尸体也不见了,大概是被夜天横一起转移走了。”顿了一顿,陆栎继续说道:“我们在地下室里发现了你。” “得了吧,哪儿就这么简单了?”萧涣忍不住打断了陆栎的陈述。“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倒在地上,右手紧紧握着云落的记忆存储器,整只手鲜血淋漓的,也不知你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怎么掰都掰不开。” 瞟了一眼陆栎,萧涣说道:“那时你整个人像是着了魔一样,谁叫都不醒。还是陆栎果断,直接上手把你抱了出来。你倒好,直接赖上了人家,抱上就不松手了,弄得我们又是一顿手忙脚乱。最后还是陆栎哄着让你松了手,又给你包扎好了右手。啧啧,那只手啊,再握的紧一分、时间长一点,恐怕就彻底废了。” “而且呀……”萧涣故意提高了声音,“你可是要对人家陆栎负责啊。” 我瞬间惊悚:“我我我……我对陆栎做了什么?” “不必听他乱说。”陆栎及时开口。 “哎哎哎,我怎么就成了乱说了?你看看,你看看,这条胳膊还有块儿好地方吗?瞧瞧,瞧瞧,这些个咬痕。不是我说,楚有仪同志,恕我眼拙,竟没看出您原来是某种犬科动物。” 说话间萧涣不由分说地拖出陆栎的那条胳膊,一把将他的袖子撸了上去。顺着萧涣的动作看去,陆栎的小臂上分布着斑斑点点红红紫紫的齿痕。虽然没有萧涣说的那么夸张,看去却也是触目惊心。 看着这条胳膊,我蓦然感到有些心痛。那时的我还是不懂,只是单纯把这种感觉的原因归咎于内疚。正当我觉着自己下一刻就要摸上去的时候,陆栎迅速抽回胳膊,把袖子放下。“对不起啊,你……疼吗?”我弱弱问了一句。 “不比楚小姐,不必挂心。”瞧,这是一位多么善解人意的小哥哥啊! 可惜小哥哥的下一句话就不那么善解人意了。 “只要楚小姐少出点事,我大概就能少疼几回了。” 陆栎,你让我多感动一会儿不行吗? (三十 )云横篇(15) “得了得了,看你们俩道歉磨磨唧唧磨蹭死了!闲话少说,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之前古柏村的事儿。”萧涣真是适时打断了我发酵着的愧疚之情,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怎么?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们有了新的发现?”我故作轻松。 萧涣正要说下去时,一向推崇沉默是金的陆栎却开口了:“也不能这么讲。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或许就不会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一方面,更不会得到现在的这条消息。” “所以,不能算你不在。” 不得不承认,陆栎他,是真的懂我。 想来他之所以补充这句话,不过是为了维护我的一颗脆皮玻璃心罢了。现在看来,陆栎很可能从我之前流露出的情绪中,猜出了一些事情:在溱港,我最在乎的不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是,不会再次被人抛弃。 观其色而知其意,陆栎这个人,还真是可怕。我与他不过相处了月余,他便能将我心之所想看透个十之七八。 由此观之,谁要是有了陆栎做敌人,下场恐怕一定会很惨。若有一天,我与陆栎站到了对立的两面,陆栎他,也一定会成为一个最可怕、最难缠的敌人。 事后檀苡敲着我的小脑壳教育我:“你说你脑袋里成天都想着什么啊?这个时候,不正是言情里女主感慨男主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经典桥段吗?怎么到您老人家清奇的脑回路里头,这就成了两方对决实力评估了?” 我默默拨开檀苡的爪子。是啊,檀苡你都说了,这是言情里的经典桥段。 而现实中,又有多少姑娘能有女主光环呢?又有多少女主能遇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男主呢? 话这么说,确实是没毛病。当然,在很久以后,我也确实想掐死曾经这么想的自己。 毕竟,“一切皆有可能”这句说古不古的古语,真不是简单说说算完的啊! 这些都是后话了,总之现在的我,实在是没有想到这种最烂俗的可能。在乔洵那件事情之后,我下意识地给自己穿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回避一切感情是非,妄想着就此不再有伤害与别离。 只可惜,世间谁也不会真正成为铁石心肠。悲欢离合,人世纷扰,再坚不可摧的人也终会在未来的某个地方遇到软肋,终会存在着那样一个点、一件事、一个人,在未来的日子里静静等待着,等待着与你相遇,如饮鸩止渴,明知一触即殇,却仍要飞蛾扑火。 避不开,避不得。 一旁的萧涣听陆栎这样说,难得地默认了,没有回嘴反驳,而是接着说了下去:“确实算是个新发现。” “那个郑有财,并不是真正的郑有财。或者说,郑有财原本并不叫郑有财。” “他的本名,叫做郑已。” 郑已,何许人也?乃是M国在C国埋下的一个暗谍。所谓暗谍,顾名思义,就是指暗处的间谍。这类人平日里大隐隐于市,不显山不露水,不用于日常情报搜集,只在关键时刻接受调遣,完成非常规任务。可以说,暗谍不出则已,一出必乱。 不过暗谍一事早已成为了各国心照不宣的事实,本不应引起如此大的轰动。若是寻常暗谍,“郑已”这两个字自然不会成为所有加入溱港的人耳熟能详的名字。 只能说,这个郑已,从来都不是一个寻常人物。 他的特殊之处在于,普通暗谍往往都是竭力隐藏自己的姓名身份,他则不同,或者说是恰恰相反。郑已这个人,未见其人时,名号就已传的沸沸扬扬。到头来世界上所有体系内的人几乎都知道了他的名字。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到底具体对应着哪一个人。 这就比较有趣了。名字和人对不上号,那知不知道名字又有什么差别?传言此人千人千面,至少每一个据说见过他的人,对他的描述都大不相同。 而这,恐怕就是所有间谍中最为登峰造极的潜伏能力了。 “郑有财是郑已?!”我表示十分震惊。一想到郑已就是古柏村村长口中的那个略带猥琐的中老年男性形象,我不禁鸡皮疙瘩掉一地。“不……不可能吧?郑已好歹也算是个人才,在他藏身的村子里总不至于风评至斯啊!” “若真如此,他的妻子,他的两个儿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萧涣一脸不屑:“什么妻子儿子?都不过是用来给他的身份打掩护的幌子罢了。要说这个郑已也真是厉害,为了隐藏身份还真是不择手段,当真在古柏村娶妻生子,一藏就是二十多年。” “这次瘟疫与他必定脱不了干系。现在看来,他大概在两年前就接到了M国组织的命令,筹备此次病毒在C国的大流行。而此时他发现,他的妻子和儿子,这些曾经最好的掩护,一夜之间成了自己最大的累赘。” 听及此,我的心中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所以他为了便于行动,选择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恐怕不止是他的妻子。他的两个儿子这两年说是外出打工从不回家,可自从他们两年前离家,又有谁再见过他们?极有可能也是被郑已暗中解决了。” 我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一位不管怎样也是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发妻,两个从小看到大的亲生骨肉,一夕令至,说杀就杀,毫不留情。 可以说,对M国组织极端的忠心,已经让他成为了一个没有人类正常情感的怪物。可他费尽心机谋划这一切,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 不过是痛苦的死去,无人收殓理会,亦无人洒扫祭奠,最终化作天地间一只孤魂野鬼罢了。 或者从更科学的角度去看,他连魂魄都不会有,最终只变作了一捧无人去埋的骨灰。活了一世,郑已一直都在为自己信仰的组织而活。从他故意扬名天下人尽皆知一事来看,年轻时他也是个傲气凌云的人,蛰伏这么多年,只为等一个遥遥无期的命令,不知他心中可有不甘? 换言之,穷尽一生、倾尽所有,只换得并不体面的一死,郑已临死前,可有悔? 这些唏嘘之语,想想便罢。“那云落和天横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与郑已、与整件事情又是什么关系?” 萧涣摆手:“准确的说,是夜天横与这件事有关;至于云落,不过是误打误撞。你也知道,夜家暗地里究竟是做什么的。他们一直以来都与M国组织有着极为密切的交往。” “生意上M国组织给他们做保护伞;作为交换,夜家也在为M国做事。我们有一个推断,这次病毒之所以来势汹汹、对我们本国人的针对性这么强,一定与夜家对M国的助力有关。” “很有可能,是夜家,夜天横,向M国组织透露了一些数据。经过这几日的调查,我们发现,这么多年来,夜家作为制药公司,一直在明里暗里通过各大医疗机构统计收集有关C国人种的基因缺陷的数据。据此我们推测,这些数据十之八九是传到了M国组织内部,并被应用于此次事件。” “至于说要想验证这个推测,还是得仰仗楚小姐。” 是啊,这才是我在溱港的本职工作呀。 回到溱港后,经过对本次毒株基因组的比对,我们顺理成章不出意料地验证了萧涣他们的猜想。这种病毒的确是针对几个C国人种的缺陷基因改造而来的。也就是说,天横负责病毒研制前的数据准备,郑已负责病毒播散,二人在此次瘟疫中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倒也算是在情理之中。相比之下,令一个发现却更加令我不安。 那就是,负责研制这批病毒的那个人。 这种病毒正是在S病毒的基础上进行改造而成的,但其改造手法与我在M国的研究中提出的改造病毒的方法极为相似,或者说根本就是同一种方法。 唯一的不同在于,这个方法是在强行忽略了一个可引起严重不良后果的潜在问题的基础上实施的。 在当时的研究中,我曾无意间发现了这种方法可能会产生一个致命的缺陷:经过改造后的病毒,虽具备了所需功能,但其有义突变率却有潜在的提高。也就是说,经改造后的病毒,其对宿主免疫系统的适应能力会有较大提高,失控的可能性也会同时增大。 只因证据不足,这个隐藏bug并不引人注意,充其量只算作是一种可能。 但正因别人不会注意这个或许致命的可能,我迟迟没有将研究结果公之于众。 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与其冒险搏名,我宁愿待万无一失时再让这支利箭离弦。 但显然有人并不是这么想的。 余荼,为了扬名立万,你还真是什么都能做出来。 在最初认出这种方法乃是我所创之法时,我就明白这一切一定是余荼的手笔。余荼是我的学生,在这个方法上,她的所有技术都是我亲自教会的,我又怎会认不出这批病毒改造手法中流露出的她的一些小习惯呢? 本来我研究这种改造病毒的方法,目的是让它成为一种医学上的治疗手段,而非是用来制造新型生化武器。 而余荼,你不顾潜藏着的风险公布这种方法也就罢了,在受到质疑后,竟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与M国组织联手,用它来危害自己的同胞。 可是,我就没有错了吗? 明知这项研究可能给心怀不轨之人提供可乘之机,却仍是选择做下去,过于自信自己天纵英才,定能找到解决方案,此为一错。 明知余荼可能有问题,却没有及时做出处理,一味放任不管,致其最终走上歧途,此为一错。 明知手握凶器,必要负责到底,却因困于儿女情长做了甩手掌柜,致使凶器出鞘,为害苍生,此为一错。 此三错,一环扣一环;一步错,步步错。 所以,造成现在这个局面,追根究底,凶手,其实是我楚有仪啊。 原来,是我错了。 指节因过于用力攥紧拳头而泛白,我蹲下身,努力蜷缩起身体。许多天不曾发作的恶魔再次苏醒,而且比任何一次都严重。也对,自责感越强烈,恶魔的力量越强大。 于是,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我的报应。这种折磨,如同将灵魂放在火架上炙烤,又如同将灵魂丢入冰窟里冰封。不知过了多久,我在迷蒙中嗅到丝丝缕缕血液的腥甜。 可我并没有感到疼痛。 那这血,又是谁的呢? 我有些迷糊。迷糊中感到我仿佛正被人紧紧抱住,不知是谁在我的耳畔不停说着什么。 与被天横囚禁在地下室时相似事情再次发生了,一闻到血腥,恶魔便渐渐褪去。微微睁眼,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陆栎……你,怎么会在这儿?” 推一个郑已的番外——亲们月票支持鸭! 郑已一直觉着,自己是个卧龙雏凤式的人物。他确实是这么觉着,也确实是这么做着。 比如还未出师呢,就把自己的名字宣传了个天南海北****。 直到,一个秋天。 那是C国的一个秋天。一个三十四年前的秋天。彼时的他刚满二十岁,正值一个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因为把自己的名号吹上了天,他差点被M国组织除名。好容易留了下来,此时此刻的他,任务不能接,行动不能出,情报不能收集,整一个人被M国组织晾在了一边。 精力过剩的年轻人无所事事,那就是要搞事情的节奏啊! 见没人在乎他,或者干脆说是没人管他,这人竟然偷偷摸摸地跑路了。 目的地,C国。 再具体一点儿?抱歉没有。 郑已就是这么一个随性而为的人,先到C国再说。因为是跑路,再用自己的名字就显得太不专业了。好在他也是个M国组织内部花大力气培养起来的特工,随便捏造个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机票,随便抽一个C国的地点吧。反正是出去散心玩玩,反正C国一个地方都没去过,也不拘是去哪儿了。 于是乎,这位爷就这样一路向西来到了C国。 准确地说,是C国南方的一个二线城市。 当然,此时的郑已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似普通并无过人之处的城市,在三十四年后爆发了一场大规模传染病。 而且是他亲手促成的。 飞机落下时已经是深夜了。下了飞机的时候,天空中正飘着蒙蒙秋雨。秋雨凉,南方也不例外。郑已走的仓促,此时孤身一人,并未带雨具。他也觉着,这么点小雨,实在是没有打伞的必要。 殊不知,越是这样不起眼的蒙蒙细雨越能淋湿人。正如许多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一样,郑已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低估了这深秋雨水的威力。“啊~啊啾~”当他在一家路边二十四小时快餐店里打着喷嚏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幡然悔悟这个问题。 “你这是淋了雨吧?可小心感冒!赶快喝了这个,去一去寒!”闻声而来的是一个年轻姑娘,应该是这家店的服务员,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热情的紧。圆脸盘,大眼睛,有点婴儿肥,一笑有酒窝,看着很喜气的长相。不过看她过于朴素的穿着打扮,明显是不属于这个城市。 而她所说的“这个”,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糖水。 “这……”郑已从没有见过这阵仗。在他活过的二十年里,从没有人这样同他讲过话,他竟一时有些愣怔。呆呆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略略有些烫的白糖水下肚,郑已觉着自己的鼻子没那么堵了,思维能力也回来了。此时已是深夜,店中并没有什么客人。“喂,你是不是当地人啊?”郑已喝了人家姑娘免费冲的白糖水,却丝毫没有什么做人要有礼貌的觉悟,毫不客气地问道。 谁知这姑娘也不恼,依旧笑语盈盈:“你是说这个大城市吗?那我可不熟,也不是什么当地人。我家在下面的一个村儿里,小村子,你指定没听过。” “什么村?” “嘻嘻,古柏村!没听过吧。”姑娘笑着说,有些娇憨,又有些说中了什么事情时的得意。 “哎我说,你在这儿一个月工钱多少啊?” “我一个月3000……哎,你这个人真有意思,打听我工钱干什么?难道也要来这儿干活?”姑娘有些紧张。 “我?来这儿端盘子洗碗?而且一个月只赚3000?你想什么哪?爷可不来伺候人。”郑已一脸嫌弃说道。 “跟你商量个生意呗?”郑已故作神秘。 “啥生意?” “花销全包,再给你3000块,三天,陪我逛逛这里。” 姑娘有些纠结:“那……说好了,只能三天,多一天都不成!还有,晚上我得回来上班。” “行啊。”郑已难得的好说话。 “我叫李春花。”姑娘踌躇了一下,自我介绍道。 “我吗?”郑已故意戏弄道:“我叫郑有财。”他本意是想揶揄一下眼前姑娘名字的土气,谁知这姑娘太过实心眼,当下便叫他“有财哥”,反倒是郑已自己哭笑不得了。 反正“郑有财”和李春花俩人,就是这样相识并开始了一场“旅行”。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连续几天阴雨连绵,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是被困在了小快餐店里。 “话说你为什么来这里打工啊?”百无聊赖中的郑已没话找话。 说话间,春花姑娘已经给他端上来了一碗打卤面:“这有什么为什么呀?我妈去世的早,我爹喝大酒,喝醉了就打我,还要把我买给邻村的瞎老头做填房,我就自己跑出来找活干赚钱养自己了。就这样。” “还真是惨。”郑已一句总结性评语。 谁知姑娘下一句话就比较惊世骇俗了:“等我攒够了钱,我就专门找一个看着顺眼的男人,哪怕我养着他呢,就不许他打我欺负我。” 郑已手中的碗一抖,汤洒了。 “而且我看像有财哥你这样的就不错……”没等春花说完,郑已立刻打断:“等等等等,爷我可不是小白脸儿!” “不对呀,有财哥你的脸挺白净的啊!还有这名字,郑有财,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主儿!”春花姑娘一脸豪迈。 郑已已经是满头黑线:“小白脸不是这个意思……” “哎呀差不多啦!实话跟你说,有财哥,我很看好你!”春花一脸诚恳。 “那你还是去嫁邻村瞎老头吧。”郑已说道。“这样我们都比较安全。” “我才不咧。有财哥,我嫁定你了!” …… 当然,郑已自然不会出来一趟就把自己卖了。到第四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郑已悄悄从快餐店里间的行军床上爬起来了。看了一眼忙了一晚正趴在桌子上补觉的李春花,他最终还是没有叫醒她。 只是将一摞钞票放进了她从肩头滑落的外套口袋里,并帮她把外套重新披好。 嗯,没错,就是这么一个极不符合郑已形象的俗套动作。 想了一想,郑已还是把一副这几天买的耳坠拿了出来。耳坠是银制的,不算贵,但是手工打造,只此一对,没有重样,且造型别致,颇有特色。 郑已观察过,春花姑娘是有打耳洞的,却从不见她带什么耳饰,一直只是一身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装扮。其实仔细看看,春花姑娘生的还是挺好看的,郑已心想。他只是单纯觉着,好看姑娘若是稍加打扮,应该会更好看吧。 不过,自己怕是无缘见到她带上这对耳坠的样子了。一想到这里,郑已竟产生了一种淡淡的遗憾。 谁知这一别,再见已是十年后。 C国,清河市,晚上,一家纸醉金迷的私人会所里。 十年岁月洗礼,此时的郑已早已不是那个莽撞少年。此时的他正在与当地最大的坐地户谈判。 此人正是前任夜氏掌门人,夜楷。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夜氏便算是与我们达成协议了。”郑已悠闲地活动手腕,施施然说道。 “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定会合作愉快。”夜楷忙不迭答道。 “今夜郑先生既然来到此地,公事就暂且先放到一边嘛!来来来,我可给郑先生找了个好乐子……”说话间,一名极其妖娆的女子领着四五个姑娘鱼贯而入。走在最后的一个姑娘有些别扭,或许是从来没有穿过这种暴露的衣服和十多厘米的高跟鞋,她的举止十分的不自然。 “这些可都是极品,极品哪!从来没有人碰过。郑先生,请?” 郑已本一心对此不感兴趣。正想推辞,忽瞟见队尾的姑娘,只一眼,整个人便如遭雷劈。 一别经年,李春花姑娘,幸会幸会。 “……”郑已无语了。他心想当年自己不告而别的时候,春花姑娘好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服务员哪。 十年不见,怎么就成了眼下这副样子? 郑已没有想到,十年,其实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长到可以忘记一个人,长到可以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长到,太多太多的事情都如大梦一场,烟消云散。 比如,这个在他的生命里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的姑娘。郑已明白,若非是今夜重逢,自己是绝对不会想起,在世间某个角落,还有这样一个姑娘。 一个,说过嫁定自己的姑娘。 郑已知道,像自己这样的人,说好听点是潇洒一世,说难听点就是朝不保夕。既是如此,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对任何人做出任何承诺呢? 但此时此刻见到李春花,郑已觉着,自己好像有责任去保护这个单纯到有点傻的姑娘。 只是现在的他,顶着的并不是自己原本的脸,而是一张人皮面具。什么所谓的千人千面?不过是在一张又一张别人的面皮底下东躲西藏罢了。 所以,他很清楚,李春花见到现在的自己,定是认不出。 郑已倒直接:“把她送给我。” 当郑已从会所走出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你走吧,走了……这种地方就别再回来了。” 谁知人姑娘却不买账:“我在找人呀!他们同我讲,我跟着他们,就能找到我要找的人……” 郑已当然知道,春花姑娘口中的“他们”是一帮怎样的人。“你是傻么?这种人的话也能信,这种地方也敢来!我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你这么自我奉献?” “我未来的对象啊!”姑娘颇有些自豪地说道。“话说回来,你见过一个叫郑有财的人么?” 郑已差点一个趔趄摔倒。“谁?” “郑有财啊!有财哥!呐,就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哥,大概比我高这么多,年纪么……也不大,跟我差不多,现在差不多也就是三十岁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 “你要是见着他,就跟他说,我还在等着他呢!等着养他。” 郑已有些哭笑不得。那些人说的还真不错,春花姑娘跟着他们还真找到自己头上了。“那人家住何方?什么工作?有无家室?这些基本信息你都了解吗?都不了解就满世界的找人,你也真是能耐!” 姑娘还真是被这些问题问住了,低头纠结不语。“所以说,老老实实地回你来的地方去,忘了他,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整理儿。”郑已语重心长。 可姑娘听了这话,反而抬头坚定地看着他,一脸毅然决然:“你说的对!这些问题我是得找到他后问问清楚。谢谢提醒!” 合着是啥也没听进去啊! 郑已平生第一次感到压力山大。 就在这一抬头的动作间,郑已瞥到了她颈间所挂之物。 两枚小巧的银制耳坠,只不过已经被人改成了坠子。银坠略显陈旧,想来是主人寸不离身之物,却因精心的护理而仍是精致如前。 看到这儿,郑已有些五味陈杂。 “你是个好人。”春花姑娘评判道。“如果有一天你碰到了他,还要麻烦你告诉他一声啊!” “就说,古柏村的李春花还在等着他,等着他来娶她。” 挥手自兹去,一别两宽。 郑已也有点莫名的惆怅。是啊,李春花没有认出他。这次离别所产生的一切情绪,从头至尾都是由他自己一个人掌握控制的啊。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反常的情绪从何而来。“这一别,大概……不会再相见了吧。” 可世间最不乏的四个字,就是事与愿违。 他没想到,不过是一年的光景,他就与春花姑娘再度相遇。 只是这次,结局成了真正不再相见。 “好,我答应你们……但你们,绝对不准伤她分毫。”当组织内上级将李春花的全部信息丢在郑已面前的时候,一直抗拒此次任务的郑已,终于屈服了。 “这你自然放心。为组织尽心办事,组织也定不会亏待你的。” 作为一名暗谍在C国长期潜伏,不知具体要潜伏多久,不知要等待着什么样的任务,只能眼睁睁地看年华虚度,茫然地蹉跎岁月。这些,对郑已这样想要一展抱负的人来说,不啻为一种漫长的折磨摧残。 他本下定决心顽抗到底,可组织却偏偏抓住了他最致命的软肋。 为了隐藏身份,他要在组织的安排下娶妻生子。他本能地抗拒,却在所谓的“妻子”带来春花姑娘残破带血的衣服时,再次屈服。 当躺在床上与这个陌生而残忍的“妻子”赤身相对时,郑已感受到的只有屈辱,无尽的屈辱。他多想一把推开眼前这个女人、这具恶心的身体。 但他不能这样做。 整个过程中,郑已没有感到丝毫欢愉。他只是机械地做着自己不得不做的事,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身下这个女人。 任耳畔故意传来的浪语娇啼、**婉转如何妩媚,他只觉着鼻腔中始终萦绕着一股血腥气味,令他忍不住想要干呕。 是春花的血衣散发出的血腥气味。这种气味,只需碰过一次,便足以令郑已终生难忘。 当组织虚情假意地问他想要潜伏在C国哪里时,郑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古柏村。他只想离春花生活过的土地近一些,再近一些。吹她吹过的风,淋她淋过的雨,走她走过的田野山峦,听她听过的鸟语蝉鸣。 就像,她在身边一样。 至于化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郑有财”这个俗不可耐的名字。 只因,这个名字,只属于他与她。 他喜欢在整个村子里闲逛,只为感受她的气息。与此同时,他的心理也开始病态地扭曲。他渐渐抛弃了一切美好,如同自虐般疯狂破坏自己的形象,自暴自弃,极尽所能地让自己变得猥琐变态,从其中寻找一种快感。 这二十三年里,他画地为牢,不曾离开古柏村一步。他也渐渐地由最初那个壮志凌云的年轻人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村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废人。 二十三年,一事无成。 他堕落着,所有人都觉着他从里到外已经腐朽烂透了。 但又有谁知,他也曾是一个,明净澄澈的少年啊。 但无论他的生活如何污浊,有一处一定是干净的。 一个黑瓦罐,一罐白糖水。 每日清洗,每日换新,二十三年,一日未断,一如初见。 如同一个执念,三十四年前种下因,二十三年间苦修行。 只为修一个,今生今世求不得的果。 至于瓦罐上的标记,不过是一朵迎春花。 只不过,迎春花,一朵寓意相爱到永远的希望之花,永远迎不来那一个叫做春花的姑娘罢了。 时光静静摆渡,一切的相安无事都不过是命运施舍的顺流而下。若有一日小舟搁浅,那就意味着一段故事抵达终点。 而故事中的人们,也是时候分别了。 第二十一年,郑已收到了一样东西。 一组由耳坠改成的坠子。 一对溅血的陈旧发黑的银坠。 “为组织做最后一件事。做完,你就可以离开了。” 接到指令后,他毫无感情地杀死了所谓的妻儿。做这些事情时,他没有任何罪恶感,甚至感受到了一种解脱。 两年筹备,一朝动手。 在动手前的那一夜,他满心欢喜期待,特意重新清洗了一边那个黑色瓦罐。刚重新倒入白糖水正准备放回原位时,手中瓦罐却没有拿稳,掉落在地。 应声而碎。 郑已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惊,忐忑不安地收好碎片。依着村中习俗,他将碎片埋于村口古柏树下,从未像此刻一般虔诚地祈求无意外发生。 然而这一次,神灵的庇佑并未降临。胆敢忤逆组织,又怎会有善终? 而所谓不得善终,其实仅仅需要几句话: “李春花?她二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啊。” “而你,也不必再活下去了。” 此章节已废 郑已番外二——莫若别离 当郑已从会所走出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你走吧,走了……这种地方就别再回来了。” 谁知人姑娘却不买账:“我在找人呀!他们同我讲,我跟着他们,就能找到我要找的人……” 郑已当然知道,春花姑娘口中的“他们”是一帮怎样的人。“你是傻么?这种人的话也能信,这种地方也敢来!我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你这么自我奉献?” “我未来的对象啊!”姑娘颇有些自豪地说道。“话说回来,你见过一个叫郑有财的人么?” 郑已差点一个趔趄摔倒。“谁?” “郑有财啊!有财哥!呐,就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哥,大概比我高这么多,年纪么……也不大,跟我差不多,现在差不多也就是三十岁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 “你要是见着他,就跟他说,我还在等着他呢!等着养他。” 郑已有些哭笑不得。那些人说的还真不错,春花姑娘跟着他们还真找到自己头上了。“那人家住何方?什么工作?有无家室?这些基本信息你都了解吗?都不了解就满世界的找人,你也真是能耐!” 姑娘还真是被这些问题问住了,低头纠结不语。“所以说,老老实实地回你来的地方去,忘了他,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正理儿。”郑已语重心长。 可姑娘听了这话,反而抬头坚定地看着他,一脸毅然决然:“你说的对!这些问题我是得找到他后问问清楚。谢谢提醒!” 合着是啥也没听进去啊! 郑已平生第一次感到压力山大。 就在这一抬头的动作间,郑已瞥到了她颈间所挂之物。 两枚小巧的银制耳坠,只不过已经被人改成了坠子。银坠略显陈旧,想来是主人寸不离身之物,却因精心的护理而仍是精致如前。 看到这儿,郑已有些五味陈杂。 “你是个好人。”春花姑娘评判道。“如果有一天你碰到了他,还要麻烦你告诉他一声啊!” “就说,古柏村的李春花还在等着他,等着他来娶她。” 挥手自兹去,一别两宽。 郑已也有点莫名的惆怅。是啊,李春花没有认出他。这次离别所产生的一切情绪,从头至尾都是由他自己一个人掌握控制的啊。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反常的情绪从何而来。“这一别,大概……不会再相见了吧。” 可世间最不乏的四个字,就是事与愿违。 他没想到,不过是一年的光景,他就与春花姑娘再度相遇。 只是这次,结局成了真正不再相见。 “好,我答应你们……但你们,绝对不准伤她分毫。”当组织内上级将李春花的全部信息丢在郑已面前的时候,一直抗拒此次任务的郑已,终于屈服了。 “这你自然放心。为组织尽心办事,组织也定不会亏待你的。” 作为一名暗谍在C国长期潜伏,不知具体要潜伏多久,不知要等待着什么样的任务,只能眼睁睁地看年华虚度,茫然地蹉跎岁月。这些,对郑已这样想要一展抱负的人来说,不啻为一种漫长的折磨摧残。 他本下定决心顽抗到底,可组织却偏偏抓住了他最致命的软肋。 为了隐藏身份,他要在组织的安排下娶妻生子。他本能地抗拒,却在所谓的“妻子”带来春花姑娘残破带血的衣服时,再次屈服。 当躺在床上与这个陌生而残忍的“妻子”赤身相对时,郑已感受到的只有屈辱,无尽的屈辱。他多想一把推开眼前这个女人、这具恶心的身体。 但他不能这样做。 整个过程中,郑已没有感到丝毫欢愉。他只是机械地做着自己不得不做的事,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身下这个女人。 任耳畔故意传来的浪语娇啼、**婉转如何妩媚,他只觉着鼻腔中始终萦绕着一股血腥气味,令他忍不住想要干呕。 是春花的血衣散发出的血腥气味。这种气味,只需碰过一次,便足以令郑已终生难忘。 当组织虚情假意地问他想要潜伏在C国哪里时,郑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古柏村。他只想离春花生活过的土地近一些,再近一些。吹她吹过的风,淋她淋过的雨,走她走过的田野山峦,听她听过的鸟语蝉鸣。 就像,她在身边一样。 至于化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郑有财”这个俗不可耐的名字。 只因,这个名字,只属于他与她。 他喜欢在整个村子里闲逛,只为感受她的气息。与此同时,他的心理也开始病态地扭曲。他渐渐抛弃了一切美好,如同自虐般疯狂破坏自己的形象,自暴自弃,极尽所能地让自己变得猥琐变态,从其中寻找一种快感。 这二十三年里,他画地为牢,不曾离开古柏村一步。他也渐渐地由最初那个壮志凌云的年轻人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村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废人。 二十三年,一事无成。 他堕落着,所有人都觉着他从里到外已经腐朽烂透了。 但又有谁知,他也曾是一个明净澄澈的少年人。 但无论他的生活如何污浊,有一处一定是干净的。 一个黑瓦罐,一罐白糖水。 每日清洗,每日换新,二十三年,一日未断,一如初见。 如同一个执念,三十四年前种下因,二十三年间苦修行。 只为修一个,今生今世求不得的果。 至于瓦罐上的标记,不过是一朵迎春花。 只不过,迎春花,一朵寓意相爱到永远的希望之花,永远迎不来那一个叫做春花的姑娘罢了。 时光静静摆渡,一切的相安无事都不过是命运施舍的顺流而下。若有一日小舟搁浅,那就意味着一段故事抵达终点。 而故事中的人们,也是时候分别了。 第二十一年,郑已收到了一样东西。 一组由耳坠改成的坠子。 一对溅血的陈旧发黑的银坠。 “为组织做最后一件事。做完,你就可以离开了。” 接到指令后,他毫无感情地杀死了所谓的妻儿。做这些事情时,他没有任何罪恶感,甚至感受到了一种解脱。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我终于,能去见你了。 小傻瓜。 两年筹备,一朝动手。 在动手前的那一夜,他满心欢喜期待,想过无数与春花姑娘重逢的画面。他一定要把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打理一番,他一定要离开过去生活的阴影,余生,与她一起生活在阳光下。 只是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姑娘,现在怎么样了。这么多年来,她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在找他。 不过没关系了,见到她后,他一定会好好安慰她,再也不分离。 他还特意重新清洗了一边那个黑色瓦罐。刚重新倒入白糖水正准备放回原位时,手中瓦罐却没有拿稳,掉落在地。 应声而碎。 郑已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惊,忐忑不安地收好碎片。依着村中习俗,他将碎片埋于村口古柏树下,从未像此刻一般虔诚地祈求无意外发生。 然而这一次,神灵的庇佑并未降临。胆敢忤逆组织,又怎会有善终? 而所谓不得善终,其实仅仅需要几句话: “李春花?她二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啊。” “而你,也不必再活下去了。” …… 郊区的火葬场。 冰柜中放满了因本次瘟疫而死的人的尸体。为防止二次传染,每一具尸体都被装入了特制的巨大密封袋中,由市里公共卫生部门统一集中处理。 此次疾病来势凶猛,在人群中造成了空前的恐惧。人们对其避犹不及,前来哭丧的人寥寥无几。 一个老工人和一个年轻工人,正在依次将冰柜每一格抽屉拉开,又依次将包裹着的尸体登记好收殓人姓名等信息后,拖入焚烧炉中。 “真是晦气死了,这么多病死的人。”年轻人明显地抱怨着。 “都是些可怜人哪。”老者长叹。 拖到一具尸体时,年轻人明显迟疑了一下。“怎么了?”一旁负责登记的老者凑上前来。 “真是奇怪!这个袋子上什么家属朋友的名字都没有写,难道没人来收他的骨灰吗?” 老者看了看袋子上空白的一栏,摇摇头。“怕是他家里没有什么人了。骨灰烧出来后先搁在后头吧。” 搁在“后头”的骨灰,往往都是没人认领的。或是穷凶极恶的死刑犯,或是流落街头的流浪汉,或是家里人走的走亡的亡、没有后人。 总之,都是被这个世界刻意或无意间遗忘的人。 按照流程,烧完的骨灰中,一些大块的骨头并不会碎掉,这时便需要有人来将其打碎。有时是死者的家属,有时需要化尸工人代劳,将其用工具砸碎。 比如此时,一老一小两个工人就在砸着这具无人认领的尸体烧后留下的骨头。“这是什么?”年轻人从骨灰中捡出了一个小物件,黑黑黄黄,看这模糊的轮廓,仿佛是一个什么坠子。 年轻人将它拿在手里,用力擦了擦。对着光线,手中物件露出了银白。 “哈,竟然还是银的……哎呦,老东西,你打我干嘛?!” 老人有些激动,不住地咳嗽着:“干我们这行的,是送死者上路,不是去顺死人的动西!咳咳……还不赶快放回去!” 年轻人还想反驳什么,见老人这个模样,终是没再辩驳。“切,不就是块破银皮子么?谁稀罕啊?”年轻人一边嘀咕着,一边将手中的东西扔了回去。 坠子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似是泛起银光,而后落回骨灰中。 相偎相依,再无分离。 只是这段悲欢,谁人知,又有谁来记啊? 不过是,一张戏幕落下,一卷书本合上。 一个故事,结束了。 重新整理,番外二推 郑已番外二——莫若别离 当郑已从会所走出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你走吧,走了……这种地方就别再回来了。” 谁知人姑娘却不买账:“我在找人呀!他们同我讲,我跟着他们,就能找到我要找的人……” 郑已当然知道,春花姑娘口中的“他们”是一帮怎样的人。“你是傻么?这种人的话也能信,这种地方也敢来!我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你这么自我奉献?” “我未来的对象啊!”姑娘颇有些自豪地说道。“话说回来,你见过一个叫郑有财的人么?” 郑已差点一个趔趄摔倒。“谁?” “郑有财啊!有财哥!呐,就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哥,大概比我高这么多,年纪么……也不大,跟我差不多,现在差不多也就是三十岁吧。”她 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 “你要是见着他,就跟他说,我还在等着他呢!等着养他。” 郑已有些哭笑不得。那些人说的还真不错,春花姑娘跟着他们还真找到自己头上了。“那人家住何方?什么工作?有无家室?这些基本信息你都了解吗?都不了解就满世界的找人,你也真是能耐!” 姑娘还真是被这些问题问住了,低头纠结不语。“所以说,老老实实地回你来的地方去,忘了他,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正理儿。”郑已语重心长。 可姑娘听了这话,反而抬头坚定地看着他,一脸毅然决然:“你说的对!这些问题我是得找到他后问问清楚。谢谢提醒!” 合着是啥也没听进去啊! 郑已平生第一次感到压力山大。 就在这一抬头的动作间,郑已瞥到了她颈间所挂之物。 两枚小巧的银制耳坠,只不过已经被人改成了坠子。银坠略显陈旧,想来是主人寸不离身之物,却因精心的护理而仍是精致如前。 看到这儿,郑已有些五味陈杂。 “你是个好人。”春花姑娘评判道。“如果有一天你碰到了他,还要麻烦你告诉他一声啊!” “就说,古柏村的李春花还在等着他,等着他来娶她。” 挥手自兹去,一别两宽。 郑已也有点莫名的惆怅。是啊,李春花没有认出他。这次离别所产生的一切情绪,从头至尾都是由他自己一个人掌握控制的啊。他自己也不 知道这种反常的情绪从何而来。“这一别,大概……不会再相见了吧。” 可世间最不乏的四个字,就是事与愿违。 他没想到,不过是一年的光景,他就与春花姑娘再度相遇。 只是这次,结局成了真正不再相见。 “好,我答应你们……但你们,绝对不准伤她分毫。”当组织内上级将李春花的全部信息丢在郑已面前的时候,一直抗拒此次任务的郑已,终于屈服了。 “这你自然放心。为组织尽心办事,组织也定不会亏待你的。” 作为一名暗谍在C国长期潜伏,不知具体要潜伏多久,不知要等待着什么样的任务,只能眼睁睁地看年华虚度,茫然地蹉跎岁月。这些,对郑已这样想要一展抱负的人来说,不啻为一种漫长的折磨摧残。 他本下定决心顽抗到底,可组织却偏偏抓住了他最致命的软肋。 为了隐藏身份,他要在组织的安排下娶妻生子。他本能地抗拒,却在所谓的“妻子”带来春花姑娘残破带血的衣服时,再次屈服。 整个过程中,郑已没有感到丝毫欢 愉。他只是机械地做着自己不得不做的事,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身 下这个女人。 任耳畔故意传来的浪 语 娇 啼、呻 吟 婉 转如何妩媚,他只觉着鼻腔中始终萦绕着一股血腥气味,令他忍不住想要干呕。 是春花的血衣散发出的血腥气味。这种气味,只需碰过一次,便足以令郑已终生难忘。 当组织虚情假意地问他想要潜伏在C国哪里时,郑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古柏村。他只想离春花生活过的土地近一些,再近一些。吹她吹过的风,淋她淋过的雨,走她走过的田野山峦,听她听过的鸟语蝉鸣。 就像,她在身边一样。 至于化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郑有财”这个俗不可耐的名字。 只因,这个名字,只属于他与她。 他喜欢在整个村子里闲逛,只为感受她的气息。与此同时,他的心理也开始病态地扭曲。他渐渐抛弃了一切美好,如同自虐般疯狂破坏自己的形象,自暴自弃,极尽所能地让自己变得猥琐变态,从其中寻找一种快感。 这二十三年里,他画地为牢,不曾离开古柏村一步。他也渐渐地由最初那个壮志凌云的年轻人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村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废人。 二十三年,一事无成。 他堕落着,所有人都觉着他从里到外已经腐朽烂透了。 但又有谁知,他也曾是一个明净澄澈的少年人。 但无论他的生活如何污浊,有一处一定是干净的。 一个黑瓦罐,一罐白糖水。 每日清洗,每日换新,二十三年,一日未断,一如初见。 如同一个执念,三十四年前种下因,二十三年间苦修行。 只为修一个,今生今世求不得的果。 至于瓦罐上的标记,不过是一朵迎春花。 只不过,迎春花,一朵寓意相爱到永远的希望之花,永远迎不来那一个叫做春花的姑娘罢了。 时光静静摆渡,一切的相安无事都不过是命运施舍的顺流而下。若有一日小舟搁浅,那就意味着一段故事抵达终点。 而故事中的人们,也是时候分别了。 第二十一年,郑已收到了一样东西。 一组由耳坠改成的坠子。 一对似有斑斑血迹的陈旧发黑的银坠。 “为组织做最后一件事。做完,你就可以离开了。” 接到指令后,他毫无感情地杀死了所谓的妻儿。做这些事情时,他没有任何罪恶感,甚至感受到了一种解脱。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我终于,能去见你了。 小傻瓜。 两年筹备,一朝动手。 在动手前的那一夜,他满心欢喜期待,想过无数与春花姑娘重逢的画面。他一定要把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打理一番,他一定要离开过去生活的 阴影,余生,与她一起生活在阳光下。 只是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姑娘,现在怎么样了。这么多年来,她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在找他。 不过没关系了,见到她后,他一定会好好安慰她,再也不分离。 他还特意重新清洗了一边那个黑色瓦罐。刚重新倒入白糖水正准备放回原位时,手中瓦罐却没有拿稳,掉落在地。 应声而碎。 郑已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惊,忐忑不安地收好碎片。依着村中习俗,他将碎片埋于村口古柏树下,从未像此刻一般虔诚地祈求无意外发生。 然而这一次,神灵的庇佑并未降临。胆敢忤逆组织,又怎会有善终? 而所谓不得善终,其实仅仅需要几句话: “李春花?她二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啊。” “而你,也不必再活下去了。” …… 郊区的火葬场。 冰柜中存放着因本次瘟 疫而死的人的尸 体。为防止二次传染,每一具尸 体都被装入了特制的巨大密封袋中,由市里公共卫生部门统一集中处理。 此次疾病来势凶猛,在人群中造成了空前的恐惧。人们对其避犹不及,前来哭丧的人寥寥无几。 一个老工人和一个年轻工人,正在依次将冰柜每一格抽屉拉开,又依次将包裹着的尸 体登记好收殓人姓名等信息后,拖入焚烧炉中。 “真是晦气死了,这么多病死的人。”年轻人明显地抱怨着。 “都是些可怜人哪。”老者长叹。 拖到一具尸 体时,年轻人明显迟疑了一下。“怎么了?”一旁负责登记的老者凑上前来。 “真是奇怪!这个袋子上什么家属朋友的名字都没有写,难道没人来收他的骨 灰吗?” 老者看了看袋子上空白的一栏,摇摇头。“怕是他家里没有什么人了。骨 灰烧出来后先搁在后头吧。” 搁在“后头”的骨 灰,往往都是没人认领的。或是穷凶极恶的死刑犯,或是流落街头的流浪汉,或是家里人走的走亡的亡、没有后人。 总之,都是被这个世界刻意或无意间遗忘的人。 按照流程,烧完的骨 灰中,一些大块的骨头并不会碎掉,这时便需要有人来将其打碎。有时是死者的家属,有时需要化 尸 工人代劳,将其用工具砸碎。 比如此时,一老一小两个工人就在砸着这具无人认领的尸 体烧后留下的骨头。“这是什么?”年轻人从骨 灰中捡出了一个小物件,黑黑黄 黄,看这模糊的轮廓,仿佛是一个什么坠子。 年轻人将它拿在手里,用力擦了擦。对着光线,手中物件露出了银白。 “哈,竟然还是银的……哎呦,老东西,你打我干嘛?!” 老人有些激动,不住地咳嗽着:“干我们这行的,是送死者上路,不是去顺死人的动西!咳咳……还不赶快放回去!” 年轻人还想反驳什么,见老人这个模样,终是没再辩驳。“切,不就是块破银皮子么?谁稀罕啊?”年轻人一边嘀咕着,一边将手中的东西扔 了回去。 坠子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似是泛起银光,而后落回骨 灰中。 相偎相依,再无分离。 (三十一)云横篇(16) “集中注意力,别说话。”陆栎打断了我的问题,将我抱得更紧。我深知此时的他绝非是在占我的便宜,而是采取一种极为有效的方法缓解我的情绪。 当一个人处于极度紧张焦虑不安的状态中时,一个用力的拥抱,通过外力压迫来抑制交感神经的兴奋,是缓解紧张情绪最便捷直接的方法。我乖乖听话,尽力放松自己,放空大脑、放空心中杂乱的想法,什么都不去想,只是下意识地安静地呆在陆栎怀中,顺势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仿佛只要贴着身后这个人的胸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伤害都不能真正伤到我。 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在,我便无需惧怕担心任何事情。 “陆栎,我难受……你给我讲故事听,好不好?”经过一番挣扎,我感到精疲力尽,渐渐有些迷糊。我感觉自己的大脑算是彻底下线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好。”一向待人接物淡漠疏离的陆栎,稍稍犹豫了一下,竟破天荒地答应了我这个无理取闹的要求。 “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要听……我要听,我以前没听过的故事……”我如梦呓般喃喃说道。 陆栎沉默了一下,似是有些为难,又像是在追忆着什么。迷迷糊糊间,只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至,不徐不疾地娓娓道来: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从小就非常崇拜他的父亲。在他的眼里,他的父亲是除恶歼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哪怕他印象里从没见过他的母亲,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十分令人难过的地方。因为他还有他的父亲,一个那样伟大那样厉害的父亲。” “直到有一天,在面对一些艰难的事情时,他的父亲选择了逃避。他很不理解,跑去质问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只是以小孩子年幼无知为由,让他不要掺和大人的事情,就此将他草草打发。” “他开始怨恨他的父亲,怨他胆怯懦弱,怨他临阵脱逃。现在想来,这个小男孩当时,不过是怨他亲手毁了,自己心中的英雄罢了。” “小男孩怨恨他的父亲的方式,不过是总与他父亲对着干。他与他的父亲对抗了很久,久到他都从一个小孩子成长为了一个大人,一个,像他父亲从前一样的人。” “可他仍是不能原谅自己父亲曾经的所作所为。所以他选择对自己的父亲避而不见。” “又或许是因为,哪怕当初的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想好该怎样面对他的父亲。” “他不懂,不明白父亲当初的选择。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很聪明,很有主见很有能力,处理起事情来也很认真。” “她明明说自己极怕死,却甘愿在所要守护的人处于险境时,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 “他觉着她有时真的很傻。但就是这样一个傻傻孤身一人面对危险的姑娘,让他心结慢慢解开,渐渐开始试着理解自己父亲当初的选择,理解何为守护、什么真正值得去守护……” “是她,给他的生命打开了一扇窗,带他远离了从前的阴霾,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新的阳光,赋予了新的意义。” “所以,现在也轮到他帮她走出阴霾了。” “楚有仪,虽然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你,一定要好好的。” 这些话入我耳中,零散的很,缥缈的很。但我的眼角仍是开始有些湿润,眼泪控制不住地外涌。好在是闭着眼睛,泪水并不至于溢出滑落。 人生天地间,总有一个人,一句话,能够在不经意间直戳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抚摸你心中最深的伤疤。 原来这么久的时间里,我所等待的,不过是这样一句话。 楚有仪,你一定要好好的。 因为,在你的生命里,不只有一场严冬飘雪,未来还有无尽的春日烂漫。有很多人,很多事,值得去爱去恨,去经历,去体验,去珍惜。 沉湎于过去,无益于过去,亦无益于将来, 有的,只是无尽的无谓蹉跎。 乔洵,我已经错过了你,也因此事错过了太多太多无辜的生命。 未来,请许我不再错过。 昏睡之中,我好像重新走过了一遍21岁。对于那一个充满伤情的年纪,我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回忆与梦境。待我醒来时,如大梦初醒,前尘往事,俱已如同封入了一本相册。 或许就在明天,或许是在很多年后,待我再次将它取出翻看时,有的只是多年前一段清甜与苦涩交织的难忘时光。 而这段时光,不是也不该是毁掉了我,而应是重新塑造了我。 浴火重生的,是一个更好的楚有仪;一个,更好的我。 醒来时,陆栎已经不在了。他如同一个幻像,来时无声无息,去时无踪无迹。我习惯性地揉了揉额角,忽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又躺到了一张床上。 一张陌生的床。 我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这还真是流年不利、与床有缘。只是不知这次,我这又是被谁控制了。 我摸到了床头摆放的一只花瓶,放在手里掂了一掂,嗯,重量还蛮趁手的。 等下不管是谁进来了,先砸为敬。 过了不算久的一会儿,就有人来了。在门打开的一刹,我就把花瓶向着门口那个人影丢去。谁知竟是被他灵活地躲开了。 “喲,这就是楚小姐送我的见面礼啊?”来者语气戏谑。“看来还是陆栎更招女孩子青睐呀!那我可是要伤心死了。” “那也怪不得我,谁让你进来前不先敲门的!”看清来人,我松了一口气。“萧涣,原来是你啊?” “不是我,还能是谁?”萧涣一脸鄙视。 “话说回来,我怎么会在这里?陆栎人呢?”我问道。 萧涣坏笑:“让你做一次诱饵,不知楚小姐你,愿不愿意啊?” “我?诱饵?”我有点不明所以。 “一会儿猎物就要被陆栎引来了,楚小姐好好准备。”说完,这厮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为毛,我从萧涣身上感受到了丝丝的敌意呢? “最近我也没有得罪过他啊!”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解归不解,老老实实地等着吸引猎物上钩算是诱饵的基本修养。等了半晌,我把元素周期表都反反复复地背诵了好几遍,还不见人来。 “不会不来了吧?”正思忖着,房间门被猛地推开,一群黑衣人闯入,不由分说地把我带走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我所处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夜氏集团总部大楼。而之前那张床,不偏不倚正是天横办公室内套间里的床。 也真是难为萧涣了,竟把我放在了这个地方,我心想。弯弯绕绕走了半天,我们来到了楼顶天台。 在天台上等我的,正是天横。 不知为何,小哑巴和那名奇怪的女子都不在。云落也不在,不知被他藏到了什么地方。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只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我们。 “夜总,人带到了。”为首的一名黑衣人毕恭毕敬地对天横说道。 天横什么都没对他说,只是打了个手势,押着我的人便把我松开了,一并退到了一旁,垂手而立。 我走上前,问天横:“您这是又唱的哪一出啊?”天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楚小姐,之前你问我‘后来如何’,当时我没有告诉你,现在,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不待我回答,他又继续说:“是我背叛了他。” 小哑巴交给天横的,是半块玉质平安扣。 按理讲,被M国组织选中的孤儿,在进入组织时,从头到脚所有的私人物品都会被带走销毁,为的就是让他们忘记过去,彻底只属于组织。 但天横却是个特例。不知是疏漏还是故意,他的一切东西在一开始就都被组织派人搜走了,独独留下了挂在他脖子上的半块平安扣。 这是他与过去,与自己的身世的唯一联系。 这也是他埋藏最深的心愿。 幼年的记忆早已残破不堪,这些年他虽在寻找自己的家人,却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直到小哑巴的出现。直到她,补上了他那块玉扣的残缺。 在后来的任务中,他急切地寻觅自己身世的蛛丝马迹,任务倒成了其次。他从未与旁人提过这件事情。 哪怕这个旁人,是云落。 在与天横的搭档过程中,云落感受到了天横的不对劲。他也曾多次质问过天横,得到的答案却都是含糊不清、模棱两可。 天横本以为云落能够永远被蒙在鼓里。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云落解释整件事情。 难道直接同他摊牌,我要去找我的家人,以后你就是孑然一人了,万事小心? 天横很是矛盾。云落待他越好,他便越内疚,越不敢告诉他真相。 只可惜,纸里永远包不住火。 一切线索都指向C国清河市的夜家。他本想逐步接近他们,谁知在一次行动中,夜家人竟主动找上了门。 此君不是别人,正是夜楷。 见到夜楷,天横想要努力使自己平静,却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你是夜家人。而且论理,你该叫我一声父亲。”没有狗血的父子相认戏码,有的只是夜楷平静的叙述。他仿佛不是在认回多年未见的儿子,而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我凭什么信你?”天横嘴上虽然这样说,心中却比任何人都情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有半块平安扣,你三岁时失踪,你的左侧锁骨处有一颗朱砂痣。”这个中年男子依旧平静。“不知这些,够不够?” 听闻此言,天横下意识地去捂住自己左侧锁骨的位置。他从没见过这个人,而这个人却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 “回来吧,儿子。夜家需要你。”夜楷低低一叹。 此时的天横心中矛盾到了极点。一切发生的是这样的突然,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不能一走了之。 “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处理。” (三十二)云横篇(17) 此时他最放心不下的,只有云落了。 当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他与云落在C国借住的公寓时,云落正在厨房里不知忙活着什么。 “你还真把这里当成家了啊?”踏入厨房时,天横对云落如是说。 “不然嘞?还有两三天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到时候我们就又要回去了……”不等天横把话说完,云落就转身将一只香酥虾硬塞入了他的口中。 “尝尝,尝尝,我可是试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做出了这一盘!我跟你说,这可比暗杀一个人都要麻烦呢,我好不容易做成了,真是累死我了。”云落笑着对天横说道。 看到云落的笑容,天横愣了一愣,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咳咳……”神思游离的天横不负众望地被自己呛到了。 见此情况,云落赶忙给他拍背顺气。“就算好吃也不用这样吧?我看你这两天心神不宁的,本想做来与你开心的,谁知竟害你呛到了……要是你喜欢,没人能跟你抢,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可好?” 好。 不过,怕是没有机会了。 一通手忙脚乱。忙乱过后,天横缓缓问云落:“云落,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陪着你了,到那时,你会怎么办?” 云落拿着水杯的手一顿,复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将水递给天横:“不会有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便不要你陪着我了。” “到那时候,便换作我,来陪着你。” “朋友也好下属也好。哪怕只做一个给你扫地做饭的佣人也好,我只要陪着你。” “为什么?”天横脱口而出。 云落听了天横的一句不假思索的“为什么”后,先是愣了一下,后明白了过来,凄凄而笑:“为什么?你竟然问我为什么?天横,你有没有心?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平心而论,我待你如何?在你心里,又是怎么看我的?” “我……”天横想要说点什么,但却蓦然发现,自己辩无可辩,无话可说。 “呵呵,不必多说了,我明白。一直以来,你是不是都觉着,我就是一个拖累,是一个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好的孩子?可以供你随时随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云落冷笑。 “我没有……” “是,在其它的事上,我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好。” “但是天横,独独于你,独独是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会去弄懂,去做好啊!”说到这里,云落抬手狠狠指向自己的心脏位置:“我怎会是没心没肺呢?” “若我无心,我又是把你放到了哪里去呢?若我无心,此时,这里,又怎会感到痛呢?”云落低头红了眼眶。这是相逢以来,天横第一次看云落情绪这样激动。 “云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天横拍了拍他的肩膀,许久说道。“我有我心中想要的光明,你也有你所追求的事情。你不可能呆在我身边,陪我一辈子的。” “以后,你会遇到比我更好、更值得你去真心相待的人。你可能会遇到一个姑娘,一个你真正想要相守一生的人,结婚生子,白头偕老。难不成到那时,你还要守在我的身边?” “不会的。不会有人比你更好,天横。”云落的声音很低很低。 “什么?”天横没有听清楚云落的话。 这时云落却抬起头来,直直地注视着天横:“一定要走吗?” 天横避开他的目光:“对,一定要走。” “那好。”云落换上一副轻松的样子,连语气都同上次那句满不在乎的“随你”一模一样。“天横,只有你,只要是你想去做的,我从来都会拼命去帮你做到。只要你想。” “组织那边,我会帮你。” 儿时仰星光,举手若能摘。如今七尺身,天高不可及。 所谓成长,不过是与很多人,很多事,很多我们曾经认为的理所当然渐行渐远。 天横就是云落的星光。曾经的星光,现在仍是。 只是,曾经的触手可及,是现在的遥不可期。 横亘在天横面前真正的阻碍,从来只是M国组织一项。要想活着离开组织,必是要拿出能抵一条命的条件。当天横孤注一掷地站在上级面前时,这个一直以来的上级并未表现出惊讶或震怒。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任何的情绪外露。 “要想离开,就得做出点成绩来。你自小生活在这里,这个规矩,还是懂的吧?” “你们想要什么?” “最近研究部门培养出了一点有趣的小家伙。C国也稳定发展了不短的时间了,是时候给他们来点动乱了。” “不如就由你,给他们带去这个惊喜吧。” …… “所以,多年前C国的那场危机原来是你们的手笔?可你……你们夜氏,传言不是化解此次事件的功臣么?”我十分惊讶。 天横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功臣?呵,你们可知,S病毒之所以没有席卷C国,你们最该感激的人,应该是云落。”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那次未起先亡的S病毒危机了。S病毒历史上曾是一种高致死性病毒,但随着医疗卫生的进步,以及针对它的疫苗的普及,S病毒自上个世纪,就已被联合国定性为了一种人类彻底消灭的病毒。 既是彻底消灭,那就意味着没有必要继续生产及接种针对它的疫苗了。因此各国都逐渐停产S病毒疫苗。 这就直接导致现在的人们几乎都没有接种过这种疫苗,也相应地不能对S病毒产生任何的抵抗。所以,一旦出现大规模的S病毒爆发,将会对受害国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但虽说是彻底消灭,一些国家仍在实验室中保留着这种病毒的毒株。 而M国,就是其中之一。 许多年前,C国曾受到S病毒的威胁。正在国家安全部门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发现投放者并将其击毙,缴获的S病毒毒株也顺势交由溱港保存。 没人知道这个神秘的“英雄”到底是谁,只剩五花八门的传言猜测满天飞。其中一种说法流传最广:投放者是在清河市伏诛的,而清河市最有能力做出此举的人,莫过于清河夜氏。 这些话沸沸扬扬地传了一段时间也就渐渐消停了下来。虽有种种疑点,却也掀不起什么大的波澜了。 但夜氏,无疑是此次事件中最为得利的一方。流言给他们制造出了空前的声望,他们只需要保持态度暧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给普罗大众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自行脑补。 越是这样神秘,人们越愿意相信夜氏的“义举”,夜氏的正面形象也就此深入人心,夜氏的产品也更加受人们信赖。 现在想想,时间上,这次危机正好与天横入主夜氏的时间吻合了起来。我不禁感到心惊。 千人万人追捧的“英雄”,原来竟是整场危机背后的始作俑者。这些年来,人们眼中最神圣的公司,在背后却做着最肮脏的勾当。 我们自以为的真相,转身不过是一片荒唐。 “那你,在其中,又是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天横是任务的执行者不错。但最后真正执行任务的人,却是云落。 天横领命后携带S病毒潜入C国。他有意避开云落,可云落像是铁了心陪着他一样,任天横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能将其甩掉。 他们就这样一路纠缠来到了C国。 “这是我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我心甘情愿,不想牵扯到任何人,更不需要任何人代劳。”天横堵住了一路躲躲藏藏的云落,向他下达最后通碟。 云落不语。 “所以,不要无理取闹,不要再跟着我。我们,就此别过。” 听到“就此别过”四个字,一直沉默着的云落,突然爆发:“就此别过,就此别过……天横,凭什么你的心甘情愿是心甘情愿,别人的心甘情愿在你眼里就是无理取闹?这是什么道理?天横,你告诉我,这是什么道理啊?” “跟着你,陪着你,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云落就这样跟着天横,直到天横来到清河市。依着指示,天横要在这里等待最终投放地点的确定。是夜,一直紧追不放的云落突然出现,来向天横告别。 “你能想通,这很好。我们,有缘再见。”看到这个结果,天横很是欣慰。 但云落提出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请求:“天横,你伸出右手来。” 天横不解,却不想节外生枝,故照着云落所说做了。看这只手,手指依旧是白皙修长,骨节清晰。一如往昔。 云落伸手,似是想将其握住,手却停滞在空中,良久颓然放下。“我怎能,脏了你的手。” “什么?” “没什么。”云落飞快答道。“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天横听了这话,只是微微颔首。云落一步三回首,见天横始终没有任何的动作,终是狠下心来离开。 那时的天横还不懂。正如一首歌所唱,他还不懂,还是不懂,离开是想要被挽留。 天横不疑有异。他太相信云落了,从小到大的并肩浴血所积累起的信任,让天横相信,云落说走,那就一定会走。 他一直相信他。可这次,是他错了。 “把它交出来!”当天横发现盛有S病毒原液的试管失踪时,云落已经离开了两天。两天的时间,对于M国组织中最优秀的特工来说,足够藏身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 天横自是十二万分地担心。他焦急地寻找云落,本以为希望渺茫,谁知竟在夜氏总部大楼楼顶天台上找到了一直在静静等他的云落。 此时云落正站在天台边缘:“这里,就是你一心想要回到的地方吗?”面对天横的怒火,云落只是平静地问他。“站在这里看整个清河市夜晚的灯火璀璨,感觉还真是不错。” “废话少说,快把原液交出来。别逼我。” “逼你?逼你做什么?杀了我么?”云落淡淡一笑,目光落在手中的军刀上。“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给的。你想要,拿去便是。” “你发什么疯!”天横冲云落大喊。 正值天横失态之际,夜楷出现在了天台上。 “杀了他,从今往后就没有人能够再阻挡你了。完成你的任务,然后,你就能回家了。”夜楷贴着天横耳畔低声说道。 “杀了他,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天横了,而是夜天横。你就可以摆脱从前的黑暗生活,名正言顺地接管夜氏事务。” “杀了他……” 一字字,一句句,夜楷的话如同一页页锋利的刀片,直直地剜向天横的心尖。 天横握紧手中的枪,一步步走向云落。 (三十三)云横篇(18) 云落背对天横,长身而立。天横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的脚下却是半分未动。天横的手抖得越发厉害,如此近的距离,三番五次地瞄准都还是瞄不准。 “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光明啊。”正当天横步步逼近时,云落轻叹。他扭头看向天横,露出了一个极灿烂亦极惨烈的笑容。 “把你拿走的东西还给我,我就立刻放你走。”本是一句命令之语,经由天横说出,竟像是在苦苦哀求。 听了天横的话,云落突然俯身在天横耳畔飞快地说了什么。这本就是个极亲昵的动作,经由云落做出,越发亲密暧昧。俯身时,云落的唇似不经意般,轻轻擦过天横的耳廓,**难耐。只一下,天横的整只耳朵便烧了起来。 夜空很暗,夜色很浓,星辰已是不见,只有漫无边际的漆黑,仿佛只消一眼,便能够吞噬任何明亮的双眸。 而云落的星光,也终是要陨落了。 待云落说完,天横彻底是僵住了。与此同时,云落却是退后一步,朗声道:“何必让你去造这些杀孽呢?” “我愿为你驱赶一切黑暗阻碍;惟愿看到你永远不染纤尘,永远是那个如神明一般的,天横哥哥。” 话音落,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天横,而后翻出天台边缘,坠楼。 天横见此,丢掉手中的枪,疯了一般向前猛冲一步,探出身子伸手想要去抓云落。只是这一切都太快了,太迟了。 那句执子之手,终成一场虚妄。 他到底,没能握住那只手。 天台上风很大,他的耳畔风声猎猎,像是在重复着云落刚才耳畔说的话:“你若是投放病毒,就是真的再也回不到这里了,C国是不会放过你的。” “可若我带着这病毒,被你逼下这座高楼,那么从今往后,你就是C国的英雄。是你除了恶人,是你救了C国,他们会敬你爱你护你。而你,就能真正留下。” “留在,你想要的光明里。” …… “所以,这里就是云落坠楼的地方?”我问天横。 “或者说,这里就是你与云落第二次分别的地方。” 天横不语。他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追忆。良久,开口:“回到夜家后,我曾夜夜来此处看清河市的夜景。” “于旁人眼中,站在这里能看到整个清河市的灯火璀璨;但楚小姐,你可知,我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 “不过是漫漫长夜,无边的黑暗。”天横阖上了眼睛。我注意到他的眼角似有泪水缓缓流下,映着日光,光影浮动如十色琉璃,照尽喜乐悲欢。 “云落,说来可笑,我寻了半生的光,原来不过是你一笑。” 是你的一笑,点亮了我的夜。 夜氏总部的大楼傍清河而建,而云落坠楼的天台,正是楼体向外延伸出的楼顶观景平台,悬于河面上。当溱港的人闻讯赶到时,只从河边发现一试管病毒原液,滚滚河水,云落不知所踪。 几经打捞,依旧不见云落尸首。鉴于总部大楼的高度及清河的汹涌程度,从上面坠落的人哪怕是掉入河中也是十之八九是活不了的。故负责此事的人便认定首恶已除,危机已解。 可云落,偏偏就占了那一二分的幸存概率。 我不知道天横与夜楷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总之待追查“英雄”为何人的时候,天横,或者说整个夜氏都没有人出面认下,当夜楼内的录像也被人一并销毁。因此,这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最后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不知这个故事,楚小姐可还满意?” 突然被点名,我有些无措。正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背后突然传来几声枪响,随之而来的便是人身体倒地的沉闷声音。 我惊愕转身,却看到了一个我此刻最想要看到的人。现在回忆起来,那天的阳光真的很好,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光晕,竟令我有一瞬的恍惚失神。 陆栎,你终于来了。 陆栎的动作快,可天横的动作也不比陆栎慢多少。就在陆栎解决那几个手下的时候,天横将我一把拖了过去,眨眼间我的颈动脉便抵上了一把军刀。 MADDOG A.T.A.K. ,还真是把嗜血的凶器。 “放了她。”陆栎见状厉声喝道。 “你喜欢她。”天横看向陆栎,做了一个简短的陈述。此话一出,我甚是错愕。 我有些慌张:“你,你瞎说什么呢?我跟他只是同事罢了,他……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天横并不理会我,只对陆栎说:“只要你在乎她,你就不会开枪。所以,现在大部分的胜算,其实都握在我的手上,陆先生。” “你在胡说!” “你说的对。” 我和陆栎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听到陆栎说出的四个字,我犹如被一道天雷劈的外焦里嫩。 我这算是,被人表白了? 陆栎,你今儿个是抽的什么风? 听到陆栎的回答,天横轻蔑一笑:“那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哦,就凭我不是你。而她,也不是云落。”陆栎淡淡说,语气中带着些许欠揍。 “你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说,你护不住的,不代表我护不住。”陆栎突然认真。“愿意一试。” 说话间,陆栎拿出了一个金属小物什:“夜先生不妨看看这样东西。云落世间仅存的所有记忆都在这里面了。只是不知,夜先生想要不想要?” “我想要如何?不想要又如何?” “想要,就用夜先生手中之人来换;不想要,陆某就只好勉为其难地把它丢到这广阔澎湃的清河里去了。” 刀尖抵着颈动脉的滋味确实不好受。难能可贵的是,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能分出点心思去考虑,陆栎萧涣这种向河里海里乱丢东西的做法,是否有些没有公德心啊? 颈侧的刀锋贴的更近了一些,一股尖锐的疼痛袭来,想是刀刃下的皮肤被划破了罢。血液顺着刀刃滴答落下,跌入尘土,好似朵朵红莲绽放,很是惹眼。 许是这点点血迹有点刺目,我能够看到陆栎的瞳孔急剧收缩,手上的力道亦是收紧了几分。我心想,那个记忆存储器,是不能握那么紧的啊!我的前车之鉴还血淋淋地摆在那儿呢! 脑中乱乱的,净是些有的没的。可能是进来频繁的旧伤未愈新伤又至,来回折腾,身体虚弱,此刻我有些晕晕乎乎的。我定了定神,只听到有直升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陆先生何必一定要与我过不去?今天过后,我与阿落便会一起离开C国,再也不回来了。为楚小姐的安危着想,还请陆先生把阿落的东西还给我。” 这就比较难办了。我猜陆栎的心中,此刻也应是十分矛盾。救我,便是要错过抓捕天横最好的时机,任其逍遥海外;弃我,固然是能抓住天横,但若我的颈动脉被天横割断,几分钟内就可以死的透透的,回天乏术。 深吸一口气,看来这个决定,还得我来帮陆栎做。“陆栎。”刀抵在脖子上,我艰难开口,不是陆先生,而是陆栎。 “听到你的回答,我很开心;能被人护着,我也很开心。这些天虽说是和你一起做事,却还是拖了你的后腿。”感受到脖子上的威胁又深了一分,我莞尔一笑:“不过这次不会了。” “楚有仪,你要干什么?”我听到陆栎急切的质问。 “谢谢。还有,再见。” 我抓住天横握刀的那只手,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猛地向后一推。刀刃擦着我的颈侧而过,我与天横一前一后从天台坠落。耳畔风声呼啸,仿佛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呼喊。 只是我已听不清。 我从楼顶极速坠落,清河的水面在我眼前逐渐放大。落水的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最后浮现出的人,不是乔洵,而是陆栎。 不知从何时起,陆栎就这样闯入了我的生命。溱港初见,古柏溯源,清河云横……一次次的相处,一次次的交谈,一次次的以心换心,陆栎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我的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一见陆栎,一见如故。怎么说呢?遇到他后,方觉桃李春风未曾虚度,江湖夜雨不再凄凉。这种情愫,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特意讨好,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单向仰慕,而是两个人的并肩同行,相互扶持。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陆栎,我是一个科研工作者,信奉自然科学、理性之光。可于你,我情愿相信来生。 若有来生,我愿先遇到你,陆栎。 C国有一个传说,于水中逝去的生命,灵魂会永不停息地漂泊。虽则明白传说仅是个传说,不可当真,我却在狠狠砸入河水中时,蓦然想起了这个说法。 真没想到,未及在溱港做出点什么事情,我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还是用了这样一个极不友好的死法。 水面的冲击力很大。颈侧被伤,失了些血,这一摔还真是要命。想来肋骨必是折了几根,我在水里挣扎了一下就晕了过去。 这一次,怕是没那么幸运了。 (三十四)云横篇(19) 云横回忆录 我们都在漂泊,唯一停靠的港口,是爱啊。有爱有温暖的地方,才是光明,才是家。——两句话 当云落第N次在天横面前利落地结果掉“目标”时,天横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若是不用再杀人就好了。” 听到天横的感慨,云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我没听错吧?今天可真是开了眼了!天横啊天横,人人都称你笑颜伪善,无情无义,顶着这么大的名号的人现在竟然跟我说,不用杀人就好了?我不信。” “寻找目标,除掉;再寻找目标,再除掉。只是如此往复循环不断,无穷无尽,无休无止……这样的生活,这种终日黑夜里的行走,还真是让人厌倦呵。”天横叹息。 “阿落,你对现在的生活,难道就没有哪怕一丝的厌倦吗?” “呃……这么想想,确实是有些无聊。”云落挠了挠头。“不过我别的也不会干,只会杀人啊!若是连这个都不做了,我只怕会更无聊吧。” “……”这个回答还真是没毛病。 “嗐,一日过得一日过,过得一日过一日,天横你就是想的太多了!这任务也完成了,走,小爷我带你浪去,好好清清脑子!” “你可是又要去找那些女子?”天横忙问。 “怎么,不行么?”云落神秘兮兮地凑到天横身边,挤眉弄眼:“是不行,还是不~行啊?哈哈哈……”没等云落笑完,天横便猛然出手,将其双臂一把拎住,把他的双手一个反剪压到了背后,咬牙切齿了半天,只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你……无耻。” 云落两条胳膊被扭的生疼,呲牙咧嘴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的!哎呦,天横哥哥,轻点轻点……哎呦……” “就这么点警惕性,还敢到处乱窜?” “天横哥哥,你先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云落一心想要把事情一笔带过,可天横又怎会看不出他的意图。 “今日不过是小惩大诫,看你还敢再犯!” “我不犯什么啊?”听了天横的话,本来还在讨好求饶的云落,霎时敛起了玩闹,不再喊痛,正色道。 “你罚我,我受着,便是半分怨言都不会有。可我,怎能不再犯啊?” “我可以防天,可以防地,可以防着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可我独独不会防着你,天横。” “你若是想来害我,不必使任何手段,只管光明正大地来找我便好。我,绝不防备,绝不还手。” “到那时,我必是将我这个人,连同这条命,双手奉上。” “我欠你这条命。它属于你。只有你,天横,能随时将它拿去,不必问过我。” 那时天边晚霞烧的正厉害。见云落突兀的严肃,天横隐隐不安,也不好再发作,只得松开了云落:“两码事。好端端的,说什么欠不欠命不命的,玩笑也要有个度。” “你权当这是玩笑话吧。”云落甩甩有些发麻的胳膊,神情落寞,小声念道。 玩笑中人笑不出。真正的玩笑,往往没人特意注明;点明所言皆玩笑的人,往往最认真。 说是玩笑,不过是不想第二次受伤。 云落发自肺腑地相信,是他欠了天横一条命。这个念头一朝形成,便被云落一直贯彻了下去。他对天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 可天横期待的未来里,没有云落。 一颗真心,用的好是明珠,用错了地方便是鱼目,只会烂在大街旁,无人问津。 他们俩,一个想的太多,一个想的太少。想的太多的人经历的太少,不懂人心可贵;想的太少的人经历的太多,终是情深不寿。 小时候,云落总爱半夜爬到天横的床上,钻到天横身边,每每总是把天横弄醒。每当这时,天横总是嫌弃云落。但最后,也总是天横搂着云落沉沉睡去。 Hades港重逢,云落以为,他们总算能永远相依相偎互相扶持着走下去了。惜造化弄人,清河坠楼后,他与天横正式的重逢,竟是在天横的婚礼上。 在云落眼里,于妙妙是一个入侵者。他既恨天横背叛组织,又恨天横背叛自己、背叛誓言。 无处发泄的恨,总要找一个决堤的破口,倾泻而下。 所以,于妙妙何其无辜,却依旧成了第一个遇害的人。 可是云落不曾想,从一开始,这就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誓言,只是他自己的誓言。 自己的誓言,与他人何干? 云落,绝不能说是一个好人,但好像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杀过很多的人,也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可于天横,他又是那样的重情重义,敢爱敢恨。 只能说,云落的心里有个排序。 而天横,放在首位。 …… 占有与喜欢,不过是在面对一人时,你感受到的是痛苦折磨还是满心欢喜罢了。不欢喜便不是真正的喜欢;只有欢喜了,才是真喜欢。——又是两句话 Hades港,云落被陆谨渊重创。待勉强恢复时,天横仍是坚持每天检查其伤口愈合状况。每日例行,云落自是有些不耐烦了。等到天横又一次准备拆换纱布时,云落忍不住按住了他的手。 “松开。” “不松不松就不松。不过是被枪打伤了一双腿,又不是折了,早就不痛了,何必这般小题大做呢?” “胡说。伤口长在自己的腿上,怎会不痛。” “是啊,伤在我腿上,你又怎知我现在是痛还是不痛?”云落开启无赖模式。 “你又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你痛?”得,天横的回答,直接把无赖模式转接到了无限循环模式。 见天横毫不动摇,云落又开始插科打诨:“我一见到你,心中只剩欢喜,腿伤又算得了什么?便是断腿之痛,也不会觉着有多痛多难熬了。” “你见我……是真心欢喜?”天横脸上大写着“不信”二字。 “真心,当然是真心!自是比真金还真!”云落忙不迭答话。“在溱港手里呆了这么多天,若不是时时想着天横哥哥,我怕早就要难受死在溱港了!” “无事殷勤。” “怎会是无事呢?我做事,是为组织;我欢喜,可全是为你……嘶,我这儿好话说了一箩筐,你怎么还要解绷带啊?”云落只顾说话,一时竟忘了按着的那双手。 “别乱动,老实点。”天横解下了外面的绷带,开始慢慢揭开伤口上覆着的纱布。 “嘶……好哥哥,动作轻些,我是真的疼啊。” “刚才是谁说不痛了的?”天横低头揭纱布,目不转睛,仍不忘回怼云落。 “欢喜是真,痛也是真。得此欢喜,痛死也值了!”云落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天横虽是对他的反应嗤之以鼻,却还是放轻了自己手上的力道动作。药膏涂到伤口上,微微发凉,裸露的神经末梢都好像是打了个哆嗦。 云落看着认真的天横,神思游离。他心想,要是过几十年,他和天横年纪大了,不能干这一行了,他一定要和天横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去。最好是一片深山老林,只有他和天横在里面隐居。 若是一个人病了,另一个人也会像现在这样,认真照顾另一个人。 想着想着,云落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听到云落的笑声,天横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他:“受个伤都这么开心?” “不是受伤开心。”云落将将忍住笑意。“诶,天横,你说你老了,会是个什么样子啊?” “莫名其妙。” “你看你,这么严肃,老了也一定是个严肃的老头儿吧!哈哈哈……” 云落看不到的。他们,都没机会变老。 …… 世间乐事,莫过故人万里归来,灯下对影。岁月长,声声慢,去时路,来时月。——最后两句话 夜楷到底是不是天横的父亲已经不重要了。 在小哑巴给天横那半块平安扣时,这个问题就不重要了。天横要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可以摆脱过去的契机;夜家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靶子,能够转移一切罪恶,保护自己人;组织要的只是一个C国的内应,能够为他们的行动助力。 所以天横离开了云落,夜家利用了天横,组织拉拢了夜家。 只要每个人都能求仁得仁,真相有时,真的就不重要了。 天横不是没有想过,世上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他又怎能这么容易便被夜家人认回。可他太想逃离过去的黑暗与血腥了,他只是想要一个正常平静的生活。他不愿去怀疑,哪怕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他也要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用尽全力护住。 或许天横是夜楷的私生子,或许不是;或许当年是夜家无意间弄丢了天横,或许不是。这个世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着太多的或许,而天横,不过恰好是其中之一罢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我们不是不能明辨是非,我们只不过是想找到那个符合我们预期的答案。 我们为着一个心里的预期出走万里,真正抵达时才会发现,那个被我们抛在脑后的出发地点,那些很久没有音讯的人故人旧友,才是我们真正期待的。 比如云落之于天横。 年幼相伴的故人远行,可还记得,归来的路。 和路尽头的,那个人。 (三十五)云横篇 · 终(上) “都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将近一个星期了,她怎么还不醒?” “病人颈上伤口位置过于危险,又有那么多处骨折及内脏挫伤,只差一点便救不回来了。抢救了那么多次,如今生命体征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能维持这个样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说是溱港的医生,经历丰富一些,但这种情况,我从医这么多年来也是第一次见到。” “要不是这把微型匕首恰好浸过那种烈性麻醉剂,要不是在跌落的过程中那把微型匕首滑脱刺伤她,要不是……” “唉,说来也真是巧,可能还正是因着那烈性麻醉剂暂时把她的生理状况保持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下,给我们赢得了抢救时间。 “否则,她恐怕根本撑不到来医院。” …… 好吵。 耳畔人声鼎沸,嗡嗡作响。身边好像围着很多人,好像有很多人在我身边来来去去。我想要睁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皮却像是灌了铅一样,连一条缝都睁不开。我想要动一动身体,整个身体仿佛都已经不再属于我了,根本指挥不了。 “好了,不要再讨论了。她现在虚弱的很,需要静养。” 一个与众不同、甚是悦耳的声音响起。他所说的内容也甚合我意。这还真是个贴心的大好人。 他说完这几句话后,房间里的人也都纷纷噤声,听着脚步声,仿佛是一个个的离开了。我心中默默长吁一口气,心想这个世界终于是安静了。 谁知原来那些人倒是都走了,他却搬了把椅子坐到了我的床边。“一天探视时间只准半个小时,有好多话到了嘴边,又怕吵到你,只好忍住不说了。”他低声说道。我的小心肝跟着一颤。 “楚有仪,你说你跳楼跳的那么急做什么?我说过能护住你救下你,你怎么就是不信?” “你知道吗?自从进入溱港,哪怕遇到再难的事情,我也感到一切尽在掌握。可在你坠楼的那一刻,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束手无策手足无措的滋味。” “你睡着,这些话才说与你听。我知道我没有权利要求你从此面对危险畏缩不前。可我真心希望,下一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你不必那般勇敢,不必凡事都冲在最前头。” “我想,其实你,至少是可以躲在我的身后。” “对了,有仪,你从来没有拖过任何人的后腿。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搭档,没有之一。” “所以,你不必同我,同任何人道歉。” “楚有仪,我喜欢和你合作。我想同你……永远合作下去。” 最后六个字,声音已是压的极低。躺在病床上的我虽身不能动,口不能言,陆栎说的话却一字不差都入了耳。我有点想哭,身体却不听使唤,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拼命想要挣脱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想和他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还不够好,不值得他这般倾心相待。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只化作了一声呜咽。 听到这声呜咽,我能感到陆栎身体似是一僵,旋即仿佛是难以置信一样,试探着问我:“有仪,是你么?” 我拼命挣扎,大概火候也差不多了,三魂七魄“刷”的一下突然归位。我猛地开口说话:“是我。我回来了,陆栎。”许是许久不曾开口,我的声音有些费力,有些嘶哑。 听了我的回答,陆栎好像愣住了一般,只怔怔地盯着我,像是怕我突然消失不见。 “我听到了,陆栎。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有一句话没来的及说。死了一次才明白过来,有的话,该说还是要说的。早晚都是要说的;晚了,可能就来不及说了。” “你听好了!这句话就是,我喜欢你,陆栎。” 说出了这句话,心中盘旋了很久的情绪也终于是明晰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心悦一人、喜欢一人的感觉啊。 原来,真心悦爱一人,情感不需要来来回回的徘徊不定,反反复复的思索确认。 爱,从来不是一种负担。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喜欢,真正的爱。 世间万般颜色好,不及眼前心上人。 连叫医生都顾不得了。听了我说的这句话,陆栎像是想紧紧地拥住我。终是在看到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儿后,强行止住。 我们就这样看着彼此,仿佛能从对方的眸中看到地老天荒。 良久,陆栎才回过神来。“我去找医生。” “哦,好。”大抵是我自作多情了吧,没来由还把陆栎吓了一跳。我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人还没走出重症监护室的门,陆栎又折了回来:“楚有仪,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因为神志不清还是真心实意说出这句话。” “可既然你说出了这句话,我便还是那句话。” “哪句话?” “同天横对峙时说的那句话,‘你说的对’。”陆栎看着我,一字一句说道:“我在乎你,楚有仪。过去,现在,未来,我一直都在乎着你。” “若你被劫持,我绝对无法不管不顾地开枪。”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像是全世界的花都开了。 不得不说,这个表白恐怕算是最单纯、最青涩的表白了。可正是这样一处不算怎么合适的场所,这样一场纯粹却认真的表白,这样一个一贯遇事成熟稳重、听到表白时却有些慌乱无措的大男孩,给了我最好的爱情。 …… “我说吧?到底是在一起了!”转入普通病房许多天后的一个大清早,萧涣前来慰问我这个伤员。谁知这这厮一推门,正好碰到了陆栎给胳膊上吊着绷带的我细细擦脸的场景,于是便有了如此哀嚎。 “怎么?你有意见?”陆栎挑眉。 “没,没有啊!您们二位开心就好,我怎敢有意见呢?我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哈!哈,哈哈。”萧涣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我这几日躺的都要发霉了,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萧涣你不如说说看天横他们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啊?”我悠悠叉开话题。 “噢,天横啊,他倒是没你这般好运气,捞上来时已经断气了。” “说来也怪也可笑,天横人虽死了,手中那把刀却紧紧抱在怀里,颇有楚小姐当初的神韵,任谁都取不下。” “所以后来呢?”我十分好奇。 “后来?后来只好连人带刀归置到了一处去。” 我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呢?这夜天横好歹也算是个一时风光无两的人,到头来竟是被楚有仪你给杀了。” 一听到“杀”字,陆栎皱了皱眉,一记眼刀飞给了萧涣,萧涣见此连忙改了措辞:“不,不是杀了,怎么能用这么暴力的词呢?是除掉了,除掉了。” 我无奈看看这俩人:“我没那么脆弱,还不至于跟我说句话,连用词都要反复谨慎斟酌。” “这件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楚有仪你先好好养伤,后续扫尾的工作我们来做就好……”说话间萧涣拖起陆栎就要走。 “我说你这么一个大忙人怎么还有时间来看望我?原来探病是假,来我这儿拐人是真。” “楚小姐,楚奶奶!你不知道,我那边已经是忙的脚不沾地了!陆栎要是再不回去帮我,我可就要累到因公殉职了!”一边说着,萧涣一边就要拉着陆栎向门口走。 “好好休息,等我回来。”陆栎轻声说道。我笑笑:“你也是放不下那边的吧?我现在帮不了你们什么,你们要是在我这儿耗的时间久了耽误了正事,我可就再没脸见人了。” 目送二人匆匆离去,我眯起眼打算再睡个回笼觉。谁知萧涣中途又折了回来:“嗐,忘了说,待会儿有人来陪你,你也不会无聊的。” 等见到这个人时,我震惊到差点没从病床上掉下来。 “小哑巴……呃,你怎么来了?” 这姑娘默默走近床边,双手比划着什么。我看的出来,是G式手语,一种国际通用的手语。 从前刚到M国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为了消磨课余时间,我曾随便参加过P大的一个社团式活动组织。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巧就巧在,这个社团正好教过G式手语。 依着残存的记忆,我勉强读懂了这姑娘想表达的意思。 她就是萧涣找来陪我的人。 我无语了。 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这姑娘,小哑巴,不是一直跟在天横身边的么? “等等,姑娘,你到底是谁?” 罗纾儿。 小哑巴在我手心写下这三个字。 小哑巴,原名竟是罗纾儿。 罗纾儿何许人也?乃是罗冼养女。名取“纾”字,寓意纾灾纾难。 之前我只听闻其名,却从未见其人。说来这位罗所长也是个神人。终身未婚,却收养了两个孩子。 一个是罗纾儿。 另一个则是,萧涣。 传言萧涣之父萧书昀遇害后,其母秦嫃亦殉情而死,只留下年仅七岁的萧涣孤身一人。因着萧书昀是为敌方所害,为保护萧涣免受牵连报复,罗冼收养了他。只是这萧涣却是个怎么都养不熟的,从来不认自己的这个养父,罗冼也不勉强他,只是听之任之。 “那萧涣……岂不是你哥哥?” 纾儿低下头,眸光暗淡了下去。良久,她比划着“说”道:“我把他当哥哥。” 见提到萧涣后,纾儿神色黯然,我连忙转移话题。 “这么说来,这些年你一直被安插在天横身边?” 纾儿点头。 “这么说来,溱港很早就开始关注天横了?” 纾儿又点头。 “我一直很好奇。”我调整了一下说话的姿势,“自清河一别后,这些年,云落在哪里?” 这次纾儿没有继续点头或者摇头。她递给我一样东西。 是云落的记忆。 我原以为它早就被陆栎丢到了清河里,没想到还能有缘再见。我接过它,手指轻轻抚过它光洁的表面,半晌不语。 纾儿见我没有下一步动作,以为我不知道该如何用它,便示意我用右手将其握住,合眼屏息凝神。我照着她示意的做,在闭上眼睛的一瞬,“半盏月”地下室里误打误撞发生的一幕重新上演。 我,看到了云落的记忆。 (三十六)云横篇 · 终(中) 这是云落的最后一段记忆了。 云落是被M .F救下的。落水后,云落并未当场溺毙,但也好不到哪儿去。等被守株待兔等候多时的M .F从清河里捞起来的时候,云落只剩下了半口气。 “你……为什么救我?”云落转醒后,问M .F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M .F并不回答他。 “是我违背了组织安排的任务……是我自作主张,是我背叛了组织……这样的我,你为什么要救?” “我救的不是你云落,而是一个恨夜天横却又杀不掉他的人。”M .F冷冷说道。 听了M .F的话,云落感到仿佛有一股寒流从脚跟爬上小腿,穿过脊柱,直达后脑。 M .F轻蔑一笑,似是不屑。“我要你,去监视夜天横,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然后,尽你最大的努力,寻找杀了他的机会。” “你恨他,你对他失望,却忍不住想要见他,所以你不会拒绝这个任务;你下不了手,所以你就算找到杀他的机会也决不会动手。这就足够了。” “你这样做,不怕我半路倒戈吗?” “你不会。”简单的三个字,经M .F稳稳说出,笃定无比。此时云落觉着自己像是一只俄罗斯套娃,被M .F慢慢层层剥开,连同最里面那个自己都认不甚清晰的自己,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M .F的审视之下。 “不该,不该啊……这个世界不该有美好,不值得有美好。”M .F喃喃自语。“利用,被利用……有价值,没有价值。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反反复复的权衡,以期获取最大的利益。这才是人类虚伪的面具下隐藏着的真实面目。” “你与天横,同样逃不出去。这是人的本性,只是现在,它在你的心里隐藏的太深,你还没有发现它。但是它已经发芽,在暗处生长,生长,生长……总有一天,它会长大到你无法忽视,无法逃避。” “我不信。你说的,我不相信!”M .F的话像是魔咒盘旋在云落耳畔。云落冲他怒吼,M .F却只是保持沉默,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个暴怒到战栗的青年。 良久,只一句叹息:“去吧,这是成全。只要你还是组织的一员,就去完成任务。” “因为,你该恨他。” 后面的记忆极其模糊,夹杂着江风猎猎,如雾里看花,分辨不清。我还欲再看,一旁的罗纾儿却一手按住了我的右手手腕。我只觉手腕一阵酥 麻,不觉松手。掉落的记忆储存器被纾儿用另一只手稳稳接住。 我不解,睁眼看去,却见到病房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萧涣堪堪倚在门框上,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我是怎么同你讲的?嗯?”萧涣抬起下巴,点了点纾儿。看到萧涣,纾儿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慌乱中将握着储存器的手一个劲儿地向身后藏。萧涣疾步走到她身边,微微用力,便将纾儿背后的那只手捉住拽到了面前。 “从楚有仪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云落和天横的事情就与她毫无瓜葛了。她要做的只有养伤,然后回总部。”萧涣一字一顿,面带微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萧涣,你这是做什么?”见萧涣如此,我连忙劝道。 “做什么?有些人的记性不好,我不过是帮她长长记性罢了。”听到我的话,萧涣忿忿松手。“她欠的帐我还没跟她算呢!本来只想让她来陪陪你,没想到眼错不见她就明知故犯,给你看了云落的记忆。”说话间,纾儿的头低的更低了,低低抽泣,瑟缩成一团,惹人怜惜。 “纾儿也是好心办了坏事。人家一个小姑娘,你还这么凶,连我都看不下去。” 说话间,罗纾儿姑娘仿佛是终于受不了了,推开萧涣,夺门而出。 “跑了正好,省得碍眼。”萧涣恨恨道。 “你说你这是何苦呢?纾儿辛辛苦苦陪了我一上午,你老人家倒好,三言两语就把人骂跑了。” 萧涣听了我的话,眸子暗了暗:“她么?不过是个没用的扫把星罢了。” 萧涣待人素来是嘻嘻哈哈一副不正经,再不济也会把表面功夫做到天衣无缝,让人摸不准他的真实情绪。这次,他的情绪如此外露,对罗纾儿的厌恶之情毫不掩饰……不得不说,这个样子的萧涣,我还是第一次见。 晚上陆栎来看我,我有些郁闷:“你说,这萧涣跟罗纾儿之间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你是没看见今天上午萧涣面对纾儿时的样子,简直是要把纾儿生吞活剥了!” 陆栎听了我声情并茂的讲述,倒是先笑了出来:“看这个样子,萧涣再凶恶,也是没吓到你。” “我是正经问你的,你快说说,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 见我不达目的不罢休,陆栎好容易敛住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可还记得萧涣的父亲?” 我点点头:“是萧书昀萧先生吧?溱港那位英年早逝的前辈。” 陆栎颔首:“不错,正是萧叔叔。本来在他身亡后,溱港有一次机会同M国换回他的遗体。” “那时萧涣的母亲刚殉情不久,萧涣成了孤儿被罗冼罗所长收养。彼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期望他的罗叔叔能够带他的父亲回家。” “可罗叔叔最后并没能带回他的父亲,而是换回了一个女婴。被罗叔叔抱回时,她的舌头已经不知道被什么人割掉了。那段时间乱的很,整个溱港都靠罗叔叔一人苦苦支撑,因此他没有来得及同萧涣解释。等到溱港度过了那段困难时期时,他想解释,萧涣却怎么也不肯听了。” “所以那名女婴就是罗纾儿?所以萧涣之所以不待见她,是因为她‘抢’走了自己父亲回家的机会?” “还记得我同你讲过的那个溱港用云落做的、对萧涣而言极其重要的交易么?那一次,罗叔叔力排众议,执意用云落,换回了萧叔叔的骨灰。” “溱港决策层的人纷纷反对。他们都觉得,应该用云落做更有价值的事情。但是罗叔叔顶住了来自所有人的压力,面对所有人的质疑,始终只有一句话。” “我已经让一个孩子等自己的父亲等了十年,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他多等哪怕是一分一秒了。” 讲到这里,陆栎亦有些动容:“错过了当年那次机会,萧涣他,等了整整十年,才等回了自己父亲,哪怕自己的父亲早已变成一捧骨灰。” “如果不是罗纾儿,这漫长而又充满未知的等待便不会发生。单单是接受罗纾儿的存在,就够折磨萧涣的了。” “所以有仪,这些年萧涣对罗纾儿的态度我不是没有看在眼里。但面对萧涣,我没有任何立场或者理由让他改变自己对罗纾儿的态度。” 我轻叹一口气,无言以对。 人活一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萧涣与罗纾儿,他们之间的事,只能等他们自己去化解。旁人看得再分明,也只是有心无力。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之间,恩恩怨怨,该爱该恨,这么多年来恐怕早就缠成了彼此心中的死结。死结既是在他们的心里,旁人又怎会看得明,说的清? 想明白这一点,我的心中也算是稍稍有点安慰。“陆栎,我突然有点庆幸。虽是不该,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还好你不是萧涣,我也不是罗纾儿。人生太短了,相较而言爱恨都显得太过漫长,一旦深陷其中,便是不知不觉几度春秋。” “如果用短短的一生去承载长长的爱恨,实在是太苦了。” “病中多思虑。”陆栎伸手揉我的头发,我连忙躲开他的魔爪。谁知满身的夹板绷带委实是大大限制了我的灵活性,东躲西藏还是不能逃开陆先生的“蹂躏”。 “我同你讲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加重心思的。你啊,当务之急是赶快养好身体,其他的事情先不要去想了。” (三十七)云横篇 · 终(下) 天晓得萧涣到底对罗纾儿说了什么!总之,从出院到回溱港,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的面。 云落和天横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在溱港的生活仿佛也回到了原来的样子。陆栎和萧涣也不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最近在忙什么。我叹一口气,回到手头的工作上。 虽然萧涣明令禁止我继续参与云落和天横一事,但我向来是个凡事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再加上他再能耐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我。因此我便顺理成章地钻了二人离开的空子,本着要掺合一脚就要掺合到底的精神,继续访查萧涣瞒着我的部分。 这一查不要紧,倒真让我知道了一件惊人的陈年秘辛。 云落活不过三十岁。 要说云落也真是惨,自幼为孤,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他也未曾从他们那里获得一丝关爱。 他的父母给予他的全部东西,不过是一具肉体。 外加一种遗传病。 发病前,他与常人无异,甚至因为成年累月的训练而比一般人更加敏捷有力。但一旦发病,他便会渐渐失去一样宝贵的东西:睡眠。 一旦进入病程,一切都将变得不可逆,只能按照一条早就隐匿在基因里的轨道向前发展。先是失眠日益增重,渐渐地会呈现进行性的似梦中状态和幻觉,病末期呈木僵和昏睡状态,最终走向死亡。同时他的自主神经系统,运动系统,内分泌系统等都将一齐失调,他将逐步失去对整个身体的控制。 而在天横婚礼前一个月的时间内,云落已经开始出现早期症状。隐藏在他身体里多年的病魔,终于还是发作了。 他不惧死,不过是因为他一定要死。 云落是真的懂天横。他知道,杀死天横,只会让他解脱;杀死自己,让天横活着,才会给天横带来最大的痛苦。 又或者说,这样做了,才会让天横刻骨铭心,才会让天横在他死后永远记住他。 云落清河夜,天横片月凉。 只是这世上,再无云落。 一切从一开始,便注定是一场死局。 回到溱港后,我抓紧时间连夜整理出来了本次疫情的来龙去脉。条条线索、证据,无不将本次疫情的幕后黑手指向M国。当我兴冲冲地将这厚厚一沓资料呈给罗所长时,他只是淡淡一瞟,淡淡回了我这样一句话: “此事上头自有决断,不必多说了。” 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我有一瞬发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情愿是自己听错了。那个溱港近三十年来的掌舵人,那个富有责任心的罗所长,那个会用最真挚的情感热爱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的罗所长,在我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了。痛苦死去的病患,孤苦无依的孩童,匆匆火化掩埋的病尸……疫区里的那种压抑,齐齐涌上心头,压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面对着这一切,他怎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与此同时,这段时间里我的一切苦,一切痛,一切委屈,一切愤怒都仿佛是在这一瞬间被一把熊熊大火点燃了。 “罗所长,现在证据确凿,我们为什么不能去对M国提起国际诉讼?难道在您的眼里,此次S病毒大流行中,死去的那么多C国百姓,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就只值'不必多说'四个字?” “楚有仪研究员,请注意你说话的态度。”罗所长明显有些生气。“你想知道为什么?好,那我不妨告诉你。第一,你们眼中所谓的确凿证据,在M国他们那里完全不值一提,对他们根本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和损害。他们大可找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将此事搪塞过去,甚至根本不用搪塞,直接全盘否定、抵死不认即可,有谁又能奈何的了他们?难不成真跟他们开战,一夜之间破坏掉整个C国乃至整个世界现有的和平与稳定,让更多的人丧命?” 我有些气馁,还想反驳些什么,却被罗所长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第二,不错,溱港是C国中央最锋利的一把剑,但这把剑,只适合用在暗处,决不能在明面上出现。你是想给那些遇难的人讨回公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时的冲动,很有可能把国家几代人呕心沥血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唯一能与M国背后的组织相抗衡的溱港连根拔起!让溱港毁于旦夕!” “一旦这些消息放了出去,M国受不受打击姑且不论,溱港可就算是彻底暴露在各国势力的面前了。你这是生怕他们不能顺藤摸瓜、将整个溱港翻个底朝天呐!这样一来,趁着溱港吸引其他势力的注意时,M国正好可以发展壮大自己的力量,到时候弱愈弱,强愈强,那才真的是万劫不复、雪上加霜。” “这,难道就是你所希望看到的?” 一句凌厉的质问,像是一根长钉,将我牢牢钉在原地。我抬眼看向面前这位长辈,蓦然想起陆栎曾经对我说过的事实:能掌管溱港的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溱港总共历经三任所长,没有一个人不是人中翘楚。时至今日,现在的这位罗所长可以称得上是翘楚中的翘楚。 “所以,这件事情,只能不必多说。楚有仪同志,我知道你是想为遇害百姓申冤,但我也想要护住溱港!只要有我在溱港一天,我便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做任何伤害溱港的事情。” 漂亮的总结句。我心底暗叹。正待转身离开之际,罗所长突然发话:“最近听说,陆栎那小子为了你多次孤身犯险。” 又是一个漂亮的总结句,不愧是罗冼。我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转身,回答:“罗所长用的是肯定句,答案也就不用我说了。有什么话,您就直说了吧。” “我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我虽是低着头,却明显感到罗所长说这话时,那仿佛能够洞穿一切的目光正在审视着我。“恕我直言,你和他,走不出结果。” “陆栎这孩子,自小没了母亲,心思重。若是别人对他有一分恩,他定是要还十分;若是他对别人有一寸诺,他定是要履十寸。说实话,他现在这样对你,我一点也不意外,定是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帮了他一把。” “但恩情也好诺言也罢,总归是有结束的时候,你们不可能一辈子靠着这些绑在一起。或者有一日,他欠了别人的恩,而这份恩又与你不可兼顾,你待如何?他待如何?你和他,又待如何?” 我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走出罗所长的办公室的,只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走廊上的灯光晦暗不明晃得我难受,几次三番走到了死胡同里,才想起来看一眼实时地图。不禁自嘲,许久不回溱港,连这最基本的事情都给忘了。 如行尸走肉般挪回自己的办公室,随手把资料交给芄兰,我便重重倒在了沙发上。“楚研,这是最近的实验进展……”芄兰正在熟练地从一格格的文件档案中抽出所需内容,一回头便发现了有气无力的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芄兰停止汇报工作,走到我身边。 “芄兰,你认识的陆栎,是什么样子的?” “我认识的陆先生啊?楚研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芄兰有些诧异。 “没什么,随便问问。” “我和陆先生,还真不怎么熟……不过话说回来,楚研和陆先生一起工作了这么久,他是个怎样的人,楚研心里定是有答案的。” 我有答案吗?我不知道。今天以前的我,自认为看清了陆栎;可就在今天,陆栎于我,好像又回到了陌生人的状态。那天在陆栎紧紧的拥抱里听过的故事,如同午夜梦回时萦绕耳畔的魔咒,生出了细细密密的牙齿,啃噬在心上,伤口也是细细密密,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最后整一颗心变得千疮百孔。 陆栎,待我的心伤痕累累时,我可该拿什么去爱你? (三十八)罗萧篇(1) “松口。” “唔烦,唔松。”我咬着珍珠奶茶的吸管,口齿不清,宁死不屈。 “这算长了个什么坏毛病!”对面的檀苡一边嚼着奶茶里的糯米珍珠,一边喋喋不休:“嘶……还咬!再咬,咬歪了一口整整齐齐的小白牙,看你将来怎么嫁出去!” 一个“嫁”字,我松开了有些变形的透明吸管,略带猥琐地蹭到檀苡身边:“顾少求婚了?” “他求我就得嫁啊?”檀苡鼻音轻哼,一脸傲娇。 “可以啊!”我猛一拍檀苡后背,檀苡连连咳嗽。“苦尽甘来,我们的檀苡终于有人要了!” “咳咳咳……有仪你是要谋杀啊?”咳了良久,檀苡总算是元神归位,弱弱说道。 “还有,什么叫我终于有人要了?姐可还是抢手的适龄女神一枚呢!”“终于”二字,檀苡咬牙切齿,毫无奔三的觉悟。 “好好好,我们叶女神青春永驻,魅力无边,岂是一般凡夫俗子可配的上!”我在一旁拼命鼓掌。 “快说说,快说说,办了一场‘古韵遗香’的功夫,咱顾少怎么就跟你‘举案齐眉’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还没答应呢。”檀苡一挑眉。 也对,想当年檀苡为顾轻尘伤情,半夜三更借酒浇愁,一个越洋电话打给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风水轮流转,虽则是旧交好友的情分,理论上也该让顾轻尘吃些苦头了。 当然,理论就是理论,理论就是高于实践。实践看来,檀苡的立场向来没多坚定。何况还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何况开了窍的顾少,死缠烂打的本事向来是一流的。 所以不久之后,我们的叶大小姐就“屈于”顾少的“淫威”,点头答应了。 因此,顺理成章又过了不久后,在顾轻尘和叶檀苡的婚宴上,我知道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那天顾轻尘同志估计是太高兴了,喝的有点高,一个劲的拉着我的手,和我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多年来的追妻不易。虽然这货一顿长篇大论说的语无伦次,但在这颠三倒四的话里,我好歹还算是捋出了一条中心思想:檀苡姑娘很难追,我这个队友很给力。 “有仪,我真得谢谢你。”顾少大着舌头如是说。“当时要……要不是你劝檀苡帮忙,我还真不知道檀苡心里其……其实是有我的。” 咦? “当时几个制香老头见我年轻,想……想给我个下马威。本……本来小爷我以为就要折在那儿了,谁知檀苡竟替我出头,噼里啪啦一通辩论下来,几个老头都蔫了,哈哈哈……” 没等新郎笑完,新娘就“笑意盈盈”地过来提人了。“顾轻尘~老公啊~”新娘在新郎耳边缓缓吐气,气若幽兰,温柔的让人不寒而栗。 叶大小姐是个温柔的人么?叶大小姐温柔起来还能有好事么? “诶,怎么喝点酒就婆婆妈妈的呢?乖,咱回家,啊?”檀苡的话语娇娇俏俏,手下的力道气拔山兮,提着顾少的耳朵就把个大男人从沙发上拎了起来。“阿楚,这个死男人喝了酒就是这么副德性,见笑,见笑了。” 我尬笑:“今天晚上二位还有洞房花烛夜要办,在下就不打扰,不打扰了,呵,呵呵。” “都醉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在床上能不能用……啊,没事,阿楚你先回吧。”檀苡嗅了嗅手上提着的男人,一派研究的认真神情,若有所思道。 嘶,叶医生,咱好歹克制一下医生的本能哈,您这动作怎么总是让人有种怪怪的感觉嘞? 我打个哈哈,目送二人上车离去。酒店外冷风吹的人头疼,酒劲倒没被吹散,反而有些上头。我转身晕晕乎乎地朝酒店里走,心想无论如何芄兰也该来捞人了。 谁知芄兰是没等到,一转身倒是一头撞到了一个帅哥怀里。 呃,投怀送抱,这帅哥还有些眼熟……别说长得跟好久没见着的陆栎还挺像。 我眨眨眼,为什么陆栎好久不见了来着? 哦,好像是因为罗所长说了一番话;好像就是因为这么一番话,我就把陆栎……不要了。 “真巧啊,到哪里都能碰见。好久不见,陆栎。” (三十九)罗萧篇(2) 陆栎看到我,明显是愤怒了。 我能怎么办呢?明显是我理亏了。 我痴笑:“这谁家的哥哥呀?怎么这么好看呢?” “本来就是你的,只是你不要罢了。”陆栎气急反笑,扶起我,恶狠狠地在我耳根磨牙:“楚有仪,在你眼里,我难道就是个物件,随手就能扔了?” 酒壮人胆。借着酒精的催化,我踮起脚尖,嘴唇蜻蜓点水一蹭面前的人的唇:“我后悔了,陆栎。我能不能再把你捡回来?” 陆栎的声音没有回答我。回答我的是腰间倏然收紧的双臂,以及比我这个勉强的吻强烈十倍百倍的吻。或者说,这不是一个吻,而纯粹是一场唇齿间的辗转碾压。 沉沦吧,楚有仪;放纵吧,楚有仪。权当这是一个不可复制的梦。梦境里,享受过程就好了;梦醒了,梦中人各奔东西。什么轮到,什么一报还一报,统统见鬼去吧!明码标价,以物易物,谁也不能欠谁的。 两行清泪滑落,流到嘴里,是苦的。 陆栎应该是察觉到了异样。缓缓松开了我。趁着这个机会,我赶紧平复了一下凌乱的呼吸,胡乱抬手抹去了溢出的泪水。 “为什么哭?是我做的不够好吗?”陆栎蹙眉。翩翩佳公子蹙眉别具一番韵味,我更慌张了。“你已经够好了,陆栎。”我有些哽咽,话也说的颠三倒四:“你看过《聊斋》么?里面的狐狸总是愿意找穷书生报恩……我不是说你是狐狸,我只是感觉自己就是那个穷书生,穷酸且迂腐的生活里突然闯入了十丈软红。我……我不觉着我会和一只狐狸修成正果。” “如果狐狸真的以身相许了,可能发现穷书生穷到连一只鸡都买不起给自己吃。那要是等狐狸报恩的热度消退了,它还愿意给穷书生红袖添香么?与其面对这样惨烈的结局,我情愿不要什么狐狸报恩。”最怕一边哭一边说话了,鼻音夹杂着哭腔,头更疼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陆栎这回可是真笑了。“可是狐狸就是喜欢爱哭鼻子的穷书生怎么办?”陆栎给我擦去两腮冰凉的泪珠。“说不定比吃活鸡更喜欢呢?有个老道士在穷书生耳畔吹了几股耳旁风,穷书生就不要狐狸了?” “万一狐狸报恩只是个靠近穷书生的借口呢?楚有仪,你总是自以为是。” “问号太多了,陆栎。”我低声轻吟。一身伴娘礼服华而不实,酒店门口的冷风吹的我很不舒服。“带我回家。” 然后不才在下就不负众望地断片了。后面的事情一概记不清楚了,只知道第二天早上自己是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醒来的。 一张男人的床。 衣服还是原来的衣服,收拾好自己,刚一推门就碰到了床主人的调侃:“没吐没耍酒疯,酒品不错。” 真是一个荒唐的早晨。 “谢谢。”醒了酒的我,客气而疏离地同陆栎道谢。“情非得已,麻烦了陆先生,在此表示深深的歉意。” 言毕,我就要开溜。谁知陆栎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哟,亲了我的人,睡了我的床,醒了就翻脸不认人。楚小姐还真是风流不羁,性情中人。” 一句话杀伤力太大,我悻悻退回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处理问题要冷静、理性,对不对?” “酒后乱性。诚然我是碰了陆先生嘴唇一下下,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陆先生貌似也变本加厉地亲回来了。所以一晚上的住宿费权当补个差价,出了这个门咱们人钱两清,何如?” “不好。”陆栎像一只腹黑的狐狸一样微微眯眼,言辞义正地拒绝。 万万没想到这厮酝酿出的,是这样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世骇俗之语: “吻、是、我、的、初、吻,人、是、我、的、初、恋。初吻没了,初恋跑了,这又该怎么赔我,嗯,楚小姐?” 一字一句,字字铿锵。晴天霹雳,外焦里嫩。 脸皮是个好东西。陆先生,你的脸皮呢? 说好的成熟稳重,深思熟虑,运筹帷幄,又全都跑到哪儿去了? 我好容易整顿出的淡漠疏离,顷刻间“樯橹灰飞烟灭”,只余原地瞠目结舌。 ————————爱的分割线———————— 某雪(举手):陆先生,我有一个问题好久就想问了……请问您是怎样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如此,呃……清新脱俗的台词的? 陆狐狸:???我不要面子的撒?(傲娇)面子是什么?哪儿有媳妇儿重要! (四十 )罗萧篇(3) 待到仓皇“逃离”陆栎的房子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直到坐到了办公室的皮椅上,我才算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胸脯,我开始信手翻阅桌面上的文件。刚拿起一份芄兰整理好的最新的科研进展资料汇总,一只精致的信封就掉落在地。 我本也没当回事,习惯性地随手捡起。信封是那种古旧的棕色厚牛皮纸的材质,捏在手上,粗糙的纹理给人一种沉甸甸的质感。封口同样是用一种风格极搭的暗红色火漆封缄,若说有什么别致的地方,便是它所用的火漆印,不知为何,是一朵半开未开的拘牟那,边缘镀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金色。 真有意思,拘牟那。与之相关流传较广的是提婆达多以箭射佛,箭变莲花拘牟那的故事。 但相较于佛陀以德报怨、恒生大慈的事迹,我更喜欢《佛本行集经》中的一个小故事:净饭王为了希望留住悉达多太子的心,为他建造冬、夏、春、秋四时的宫殿,花园开满了拘牟那等各种莲花。 佛没有回头,只有拘牟那无尽的等待;佛可以普渡众生,却化解不了等待的执念。留恋转身便不成佛,成佛便注定辜负那份等候。看到这枚拘牟那的火漆印,我一时思绪万千。 彼时佛陀作何想,不可说。信封上并没有任何有关寄信人的信息。我小心拆开封口,其中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与厚重的信封极不相称。 我展开信纸,纸张薄如蝉翼,上面写着的话简洁却重若千钧:Joe的父亲不该爱上E国女子,爱上了便不该抛弃她。Joe是他的耻辱,乔氏夫妇又能做什么呢?魔鬼杀死了Joe,Joe的心头所爱却对魔鬼的儿子投怀送抱,Joe实在是太可怜了。 而Joe,就是乔洵。 这个曾让我爱过伤过的名字,这个让我与过去作别的名字。一别经年,我以为自己已经把乔洵放下了,没想到再次看到他的名字,双眸依旧会感到刺痛。 乔洵不是因我而死的么?那这封信又是什么意思? 陆栎说的没错,我的心里有一道坎,这道坎的名字叫乔洵。哪怕再努力的遗忘,都不能将其轻易风蚀磨平。总会遇到这样一个机会,我会被这样一道坎重重绊倒,前功尽弃。 Joe,乔洵,我喃喃念着他的名字,目光紧紧锁在最后一句话上。魔鬼的儿子……是陆栎么? 等等,乔洵去世后,来找我的那个秘书,说乔洵的父亲是谁来着,陆总?电光火石之间,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好巧,陆栎他,也姓陆呀。 真是个尴尬的关口。 一封信,乔洵就成了陆栎同父的弟弟。呵,还真是流年不利,一个陆栎就够让人为难了,本以为我和陆栎注定要死磕到地老天荒,可如果,如果信中所言非虚,我与陆栎又该何去何从呢? 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细思极恐。后背渗出了密密的冷汗,我有一瞬的晕眩。 多年来小心求证的好习惯告诉我,凡事不可只凭一家之言便妄下定论。不过是一封来路不明的信,我安慰着自己。 至少,我要向陆栎要个解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办公室的。罗所长的话、神秘的信件,我深深感到,接踵而来的消极信号,正在不停地给我与陆栎之间细若游丝的关系加上悲剧的注脚。 许是在溱港的全封闭建筑里待的太久了,猛地出来,阳光灿烂,竟刺的人有些睁不开眼。我索性抬起右手,轻轻地覆到了双眼上。 或许是错觉罢。右手手心,不知不觉间,爬上了湿润。 凉,从手心,一直凉到心底。 (四十一)罗萧篇(4) 回到家中,我一头扎进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冷水拍到脸上,脑海中好容易理出了些许头绪:陆栎,乔洵,陆栎的父亲,信中提到的这三个人我都有所了解。 至于乔氏夫妇,乔洵在世时,我曾听他提过。乔洵他说,自己一出生便被亲生父母抛弃,无名无姓,幼时生活在E国的一所孤儿院里。是乔氏夫妇收养了他,给他起名为乔洵,对他有养育之恩。 在乔洵18岁生日时,他们告诉了乔洵他的身世,留给他一笔钱后便人间蒸发,无影无踪了。那段时间,是乔洵一生最痛苦的时光。 “不过阿楚,你可千万别可怜我。自从遇到你,再没人有资格说我可怜。”末了,乔洵拍拍我的肩膀,似是极开心。“遇到了你,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错过的运气,原来都攒在这儿了。” 一语成谶。 只有一人,乔洵的母亲,一名E国女子,我对她完全没什么概念,只知道她在乔洵出生后便丢下了他。 我的脑中乱糟糟的,心慌的很。我不想去想,不想考虑陆栎和乔洵的父亲。我有一股冲动,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飞到陆栎面前,劫走他,带他到一个没有陆谨渊,没有罗冼,没有溱港,一个没有任何横亘在我与他之间的阻碍的地方去。 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是楚有仪和陆栎,再也没有那许多爱恨情仇;我们只会是这天地间普普通通的一对人,过上普普通通的日子。 我感觉自己不能再忍受哪怕一分一秒了,于是便是飞快地出了门,坐上车,开车来到了陆栎的住处。站在门前,我抬起手,还没来得及敲下去,背后就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背对着陆栎,只因听到了他这短短一句话,我就明白,心里的那些话,那些冲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我僵硬地转身:“欸,陆栎,你也在这里啊。” “这是我家,我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陆栎浅浅一笑。“倒是你,怎么来了这里?”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陆栎知道那封信的存在。 我压下了所有的慌张,拍拍陆栎的肩膀,故作轻松道:“没什么,路过,就顺便来看看了。” 陆栎显然是不信,正欲开口,口袋里的电话却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他接起了电话,只听了两句便皱起了眉头。我从未见他如此严肃,只听到他说“我现在就过去。” 陆栎匆匆离开了。我感到有些累,扶着门框缓缓坐下。夕阳把一切都镀成了玫瑰金色,我的眼皮渐渐沉重。 再次醒来,是在陆栎家的沙发上。黑暗中,我闻到了浓烈的烟草味。我摸索着坐起,摸黑走到了落地窗前。窗前男子长身玉立,指尖夹着一支燃着的香烟,暗火明灭,无限落寞。 陆栎从不会抽烟。我的双臂从他背后环了上来。我抱住了陆栎。 “罗冼死了。”没有任何铺垫,只有一句平铺直述。陆栎甚至没有称他为罗叔叔或者罗所长。 我把头紧贴在他坚实的背上。“嗯,我知道了。” “是萧涣。”陆栎将未燃尽的香烟狠狠攥入手心。我下意识地加重了抱着他的力道。“嗯,我知道了。” 陆栎很痛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痛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陆栎声音压抑,被烟熏得有些嘶哑的声音,从耳膜直直刺入心房。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需要一段时间静一静。烟味缭绕的房间里,黑暗藏起了一切复杂的心绪。我静静地依偎在陆栎身上。 罗冼,是陆栎视之如父的人,平心而论,他对溱港的贡献无人可以指摘抹杀。萧涣,是陆栎身边最好的兄弟,两人从小一起生活在溱港,一起训练,一起出生入死无数次。可以说,这两个人都是陆栎在溱港最亲的亲人。 可偏偏是萧涣杀了罗冼。在这场荒诞的闹剧里,最绝望的人恐怕就是陆栎了。 陆栎转身抱住我,脆弱地像个孩子。我踮起脚尖,轻轻捧起他的脸,摸索着从眉骨向下亲吻着他。我的唇触到了一丝冰凉,蔓延至舌尖,苦涩绵长。 我如虔诚的信徒一般,轻轻吻过他的眼角眉梢,吻过他的面颊鼻梁。吻向下蔓延着,直至唇畔,陆栎一动,放在我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而后便是如惊涛骇浪般的回吻,铺天盖地而来。 我感到自己像是一条濒死的鱼,陆栎就是我唯一的水源。我们就是这样漫无目的地疯狂地吻着彼此,好像对方是自己唯一的救赎。我的眼角溢出泪水,我在陆栎的耳畔低语:“就这样吧,陆栎。我们谁也逃不了了。” 窗外灯火璀璨,窗内漆黑一片。我和陆栎的身影纠缠,模糊凌乱。 (四十二)罗萧篇(5) 那夜之后,我一直没有再见到陆栎。萧涣和罗纾儿也不见了。罗冼死了,一切发生的那样突然,罗冼留下的溱港却仅仅是经过一丝小小地骚乱,随随即便恢复正常,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罗冼的死亡报告上显示他是死于主动脉破裂。不知是谁用了什么方法,没有人对罗所长的死提出半分质疑。 中央传来了任命,萧涣成了溱港新任所长。 有人窃窃私语,有传言说,罗冼生前曾力荐陆栎为下任所长;又有人说,是萧涣先发制人夺了陆栎的位置做了所长;还有人说,中央曾找陆栎谈话,是陆栎自己主动提出来让位给萧涣……传言传的净是些捕风捉影的事,虚无的很。我懒得去细细分辨其中真假,索性请了个假。 陆栎走的时候,把家中的钥匙留给了我。我坐在他家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等着他归来。 我在窗前坐了三日,等了三日。直到第四日清晨,陆栎才缓缓归来。晨光照在他的发梢,洒在他的肩头,他的身影,逆着晨光,显得有些失真。 我知道,真正的陆栎,回来了。 一纸死亡证明,堵了众人悠悠之口。可我们都知道,罗冼罗所长的死绝不是意外。 我不知道这三天里发生了什么。出人意料的是,陆栎回来后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绝口不提萧涣,似乎默认了这一现状。 事情就是这样的令人不甘。罗所长死后给陆栎打电话的人是萧涣,告诉他凶手是自己的人也是萧涣。陆栎恨萧涣吗?答案应当是肯定的。可即便如此,陆栎都没有动萧涣一指。 我问陆栎,陆栎只留给我沉默。 可我知道,陆栎心中的那个萧涣已经同罗所长一起死了。从萧涣继任溱港所长的那一刻开始,陆栎再也没有叫过萧涣的名字。张口闭口,称呼萧涣的永远是冷冰冰的“萧所长”三个字。 就像是冬天里的太阳,虽然依旧光芒耀眼,却全然是冷彻透骨的。 萧涣也变了。当我再见到他时,我几乎是吓了一跳。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年纪,他却再不是那个轻狂少年,全身上下找不见半点原来的影子。他身上透出的阴郁老成,突兀的让人害怕。 “坐。”只一字,与以往的喋喋不休形成了鲜明对比。我也不多说什么,默默坐下。“你不想说点什么吗?”他有些自嘲道,“关于罗冼的死。” “罗纾儿呢?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罗冼死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此时此刻,我只想知道她的下落。 “她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不会把她怎样。”萧涣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与平时的吊儿郎当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楚有仪研究员。” 罗冼死了,从前的那些人都变得好陌生。我压抑的想要大叫。 可我不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萧涣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办公室的门要关上时,我忍不住转身。从最后一丝缝隙里,我看到了萧涣的身影,孑然一身,孤单的很。 门关上的一刻,我用力转头,眼睛酸涩。转过拐角,看到陆栎等在这里。“死心了?”陆栎问我。 我默然无语。眼睛更涩了。 从婚礼算起,再遇到檀苡,已经是三个月后了。我们一起在坐落于本地最大的商圈的一间甜点店里消磨时光。准确的说,是檀苡向我吐槽她家顾少。 “……你说男人是不是都是一副德行?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一旦得到了就立刻抛到脑后。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你说新婚妻子她不香吗?自从婚礼结束就满世界的跑,老娘我连个蜜月都没捞到,就回去工作了!”叶医生气呼呼地数落着顾轻尘本人,我在一旁小鸡啄米状。 不知道是因为慕斯太甜腻还是她太激动,在忿忿吞掉一勺蛋糕后,檀苡面色一变,猛地站起跑向洗手间。我不明所以,于是便紧张地一路小跑跟了进去。 檀苡她……吐了。 “大概是这几天吃了凉东西,胃有些不舒服。”一番昏天黑地后檀苡虚弱地说道。 然而作为一名学了几年生物的人,我对此深表怀疑:“你这几个月……身上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么?” “呃……”檀苡同学陷入沉思。“大概就是……三个月没来姨妈了?” “……”我无语了。 看到我一脸的无话可说,檀苡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刻一脸生无可恋:“不会吧?!我还以为是最近压力太大姨妈不调了呢!” “你……到底有没有和顾轻尘……”我顿了一下,抬起双手,掌心相对,啪啪。 檀苡秒懂,脸红了:“只有新婚夜一次,谁知道……谁知道这么巧?” “不会吧,你们结婚这么久……就这一次?”现在是换我震惊了。“难不成……顾少在那方面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想哪儿去了?”檀苡敲了一下我的额头。“当务之急应该是确认一下我这儿是真是假吧?”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我点头如捣蒜地表示同意。 (四十三)罗萧篇(6) HCG结果出来了。 恭喜檀苡同学,中奖了。 “你还真不打算告诉顾轻尘啊?”虽然是一件不难预料到的事情,从医院出来后,我还是对此表示了吃惊。 檀苡摇了摇头。 “你……唉。”我终是没能再说出什么。 “好阿楚,”檀苡平时与我疯闹,习惯叫我死丫头;可若她用上了“阿楚”这个称呼,多半是要郑重地同我讲什么事情了。“你可要替我保密啊。” 我的内心五味杂陈。 “你闻,”檀苡淡淡一笑,“是栀子花的香气呢。” Q市医科大附属医院外,种着一片栀子花。花开的时候,一片白色花海,香气袭人。“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关心花香?” “我能怎么办呢?”檀苡低下头,双手交叠轻轻放在小腹上。“顾轻尘他……他为什么……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有风吹过,花瓣摇落。压抑的哭声,终于突破了最后一点粉饰太平,断断续续传来。 回到溱港,芄兰递给我一张画展邀请函。说是邀请函,其实不过是一张印了寥寥数语的香水卡片。“这是谁给的?”我问芄兰。 “是匿名寄来的,收信地址是写的溱港的专用地址。”芄兰也不明所以。 香水卡片倒是精致,正面英文用的是意大利圆体印刷,背面手绘了一支栀子花,不过被涂成了红色。整张卡片带着一股栀子花的香甜。 我大体看了一下时间地点,不偏不倚正好是一个星期后,Q市郊区的一家私人画廊。 “楚研你……”芄兰欲言又止。我明白她的意思,现在正值溱港非常时期,溱港人员的外出都要打报告上去,等待上级批示。“我会提前申请外出,芄兰你不必担心。”我宽慰她。 报告打上去了,一周后,刚走出溱港的大门,我就碰到了陆栎。 “听说你收了个匿名卡片,还要赴约?”陆栎挑眉,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不过是一张邀请函,我也想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我轻松道。 可谁知陆栎竟给了我个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回答:“我也跟着你去。” 有个人做保镖也不错。我沉思了一下,点点头。 陆栎向来话不多。为了避免一路无话可说的尴尬,等红灯时,我主动挑起话头:“几天不见你了,忙什么去了?” 陆栎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睛注视前方,不咸不淡地回答:“是啊,这么多天了,也不见某人问候一声。” 见陆栎这副深闺怨妇的样子,我强忍笑意,安抚道:“这几日有个朋友身体有特殊状况,又是一个人孤身在Q市,我多帮忙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你这朋友,是男是女?”哟,醋味更大了。 “已婚妇女,OK?陆先生你想太多啦。”我模仿着台腔,嗲嗲说道。 “就不该把你放在外面单独住。”陆栎低低抱怨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有分寸的。”我把右臂从安全带下抽出,反过来压住安全带,狗腿地蹭上前来,俯在陆栎耳边,轻轻吐气:“更何况,我与某人的关系目前还没有公之于众,于情于理,都不宜同居吧?” 某人耳朵甚是敏感。我在玩火。 只见陆栎身体明显一僵,声音也变得沙哑了起来:“楚有仪,你现在最好是拉好安全带好好坐回去,不然我不保证接下来会对你做点什么。” 本着能屈能伸的原则,我立刻老老实实坐好。 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后,我们来到了指定的会面地点。画廊的名字奇怪,只是一支酒红色的栀子花,与邀请函上的如出一辙,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艳丽嚣张。 邀请函上只有我一人的姓名,因此陆栎只能等在外边。“有什么不对劲立刻联系。”下车前陆栎递给我一个小巧的紧急呼叫设备,一键式呼叫,方便的很。 我一面将它收入手包,一面说道:“放心,不过是场画展,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陆栎没搭话,我权当他默认了,转身走进画廊大门。负责放行的人看了我手中的邀请函,挥挥手便放我进去了。 进了大门,首先便是正中的大厅。男男女女光鲜亮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对画作品头论足,或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笑。我游走在人群中间,暗暗思索主办这场画展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多一会儿,这个“神圣”就露面了。是一名外籍中年女子,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优雅。但不知为何,第一眼见到她时,我的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古怪。 谁知她一开口,竟是一口流利的中文,一套开场白下来,竟让人产生她就是C国人的错觉。 “……现在,我诚挚地邀请楚有仪楚小姐,为我们揭晓今天画展的压轴之作。”突然被陌生人点名,我有些莫名,但还是很快地调整情绪,面带微笑,走上台去。 台上静静地立着一副油画,蒙着一张酒红色丝绸。简短的致谢后,我转身准备揭幕,却感觉到有一束目光紧紧盯着我。我下意识转头,却看到这名女子用一种嘲讽而悲悯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我。目光相接,她倒先微微一笑:“楚小姐还在犹豫什么?” 我同样报以微笑:“没什么。只是这压轴之作必有其别致之处,心里有些好奇罢了。” 她的笑意更深,加了些我琢磨不透的情绪:“那楚小姐还在等什么?快点揭幕吧。” 油画上的丝绸揭开,我一下子愣住了。台下的宾客也愣住了。 是一片滴血的栀子花。 (四十四)罗萧篇(7) 更具体一点,是一片飞舞的栀子花。其中有一根荆棘穿梭,所过之处,白色的栀子花瓣全都染上了暗红色,血一般的颜色。 画作右下角落款,Ga de ia。 我愕然转身,看向款款立于一旁的女子。 只见她自顾自地愣愣盯着画布。仿佛在盯着什么刻骨铭心的过往。 “我的孩子,我的爱情,魔鬼杀了他们。爱的终点,是地狱。” 台下的人窃窃私语,内容不外乎“疯子”、“可怜的女人”之类。可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我明白了过来,她是E国人。 她就是乔洵的母亲。 离开的时候,我有些恍惚。女人低低的凄凉的笑声像是仍回荡在耳边。“怎么了?”陆栎见我状态不对,于是问我。 我摇摇头,没头没脑问出一句:“陆栎,你,有多爱重你的父亲?” 陆栎一滞,并没有回答,反倒是问我:“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我坚持:“你告诉我。” 我真害怕陆栎回答我“非常爱重”之类的话。今天如此突兀地见到了乔洵的母亲,我才看清,之前自己努力维持的平衡有多么脆弱,多么不堪一击。我爱陆栎,陆栎的父亲杀了乔洵。这是个死结。 陆栎到底是回答了我。 “我跟他,终究不是一类人。” 回到Q城已经是傍晚。鉴于檀苡现在的身体状况,我决定先去看一眼她。 车子停在了檀苡新居的楼下,我上楼,敲门,屋内却静悄悄的。 我皱眉。拿出手机拨打她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我心中越发不安了起来,只好拨通了传言身在千里之外的顾轻尘的电话。接通倒是接通了,但电话的那头,是一片长久的静默。 许久,一个绝望到近乎崩溃的声音响起:“檀苡她……流产了。” 当我找到顾轻尘的时候,他正颓丧地蹲在病房外的角落里。 “檀苡怀孕了,檀苡流产了。所有的事情,我全是在所有人都知道后才知道的。”顾轻尘深吸了一口气,无力说道。“明明我才是那个应该最先知道的人啊!可檀苡她,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没和檀苡结婚时,我总觉得一辈子就是要活的随心,活的潇洒。同檀苡结婚后,我才明白,一个人活的自在不叫作自在,能让心爱的人活的自在才叫作自在。我不能再活的吊儿郎当了,我要为檀苡,为我们的未来活出个样子。”顾轻尘的声音哽咽,眼圈泛红。可以看出来,他正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快要结婚时,E国有人联系到了我。她说她看过了我的作品,想要和我合作创一个品牌。一开始我也只是持观望态度,加上马上要娶檀苡了,所以并没有去积极迎合她。” “直到婚后第二天晚上,她又找到了了我。不过这次不同,我们之间不再是通过电话交流,而是有了一场面对面的谈话。” “她带着墨镜口罩,我并没有看清她的长相。但从声音分辨,应该是一名40岁以上的E国女性。她让我连夜离开C国,跟她一起去E国。” “所以,你就答应了?”我反问。 “她给我开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我只能答应她。”顾轻尘微微沉默了一下,像是终于下了很大的决心。“她给我看了一些资料。她说,她的手里还有更多。如果我不同她走,这些资料会分分钟传遍C国大小媒体网站。” “是什么资料?” “檀苡的父亲贪腐的证据。他把所有赃款都转移到了E国。” 这回换我沉默了。 我仍记得,檀苡同我讲起她的父亲时,那份有些雀跃的神情:“你也知道,我爹一心扑在工作上。”、“我爹是个清官。”、“我爹一直教育我为人民服务啊,楚有仪同志。”…… 她的父亲,从来都是她心中最伟大的偶像。 如果有人突然告诉叶檀苡,你的父亲是个肮脏的贪污犯,他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做了许多龌龊的事,我不敢想象,檀苡会变成什么样子。 顾轻尘更不敢想象。 “所以我想先稳住这个人。也是为了让檀苡宽心,我并没有告诉她我去E国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我本以为,我会处理好一切,檀苡也会等着我。可到底是,我自以为是了。”顾轻尘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忽视了她的想法。我更不知道的是,她那时已经怀孕了啊。” 他将头埋入双腿间,肩膀微微耸动着。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我看到顾轻尘哭了。 埋怨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四十五)罗萧篇(8) 陆栎一岁丧母。陆栎母亲的去世,对陆谨渊的打击很大。想来陆谨渊便是在E国借酒浇愁的时候,遇到了乔洵的母亲,一名E国的舞女。荒唐的***后,她疯狂地爱上了他,他却认为这是自己对亡妻的爱的最大讽刺与背叛。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十分老套了。她有了身孕,他逼着她打掉孩子,她骗了他;当他知道乔洵的存在时,对她,对乔洵,只剩下恨,刻骨铭心的恨。他不允许自己接受这个曾经的大错特错,而她和乔洵,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个错误的存在。 他要纠正这个错误,但纠正错误的方式却是让她和乔洵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杀死了乔洵,却让她逃了出去。她虽活了下来,却成了半个疯子。她用比爱上他疯狂百倍千倍的方式,病态地报复这个世界。 世间多荒唐,情字最难舍。 我们不过都是,命运匆匆的过客。 天阶夜色凉如水。医院的夜晚同百年前这片土地上的夜一样,凉薄的很。顾轻尘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蹲在墙角。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在他身旁,同他一样蹲下。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打开了,一个小护士走了出来。“谁是2号床病人的家属?” 一旁的顾轻尘立刻站了起来。“我是。” “病人醒了,进去看看吧。” 顾轻尘走进了病房,我却没有勇气见到檀苡,只好蹲在原地。无论如何,檀苡都算是受到了我的牵连。此刻我很茫然,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见檀苡。 “原来你在这里。”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头去看,是陆栎。“你怎么找到这里了。”不是问句,而是一份无奈。 “罗纾儿找到了。”陆栎微微低头,医院走廊里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兀然有一种莫测的神情。“不过情况不大好。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陆栎把罗纾儿从萧涣手中转移出来了。当我赶到的时候,罗纾儿正背对着我们,坐在落地窗前。我走近她,毫无征兆地,罗纾儿猛地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衣服里。 “纾儿?”我拍拍她的肩膀,她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我静默着,静默地站立在罗纾儿身旁。良久,罗纾儿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没有舌头,只能发出一种野蛮的嘶吼,仿佛在控诉着她所经历的一切。 待她哭累了,渐渐平静了下来。陆栎示意我出去。我紧随他离开了房间。我知道,陆栎一定是想同我讲些什么。 “罗纾儿目睹了萧涣杀死罗叔叔的全过程。” 几天前,溱港,罗冼办公室。 “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非死不可了?”看着眼前的一粒致命药物,罗冼轻笑。 “放心,药效很快。你不会痛苦太久。”萧涣面无表情,可惜暗暗攥紧的拳却暴露了心中的慌张。 看着这样的萧涣,罗冼彻底笑了出来:“二十年前,我把你领回家。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终于,它来了。你瞧,它终于来了。” “你自然是明白原因,还有什么可说的!”萧涣终于是被他的笑激怒了。他质问罗冼:“萧书昀是你的兄弟,出生入死的兄弟啊!你,为什么要害死他?!” 说罢,他像是自嘲:“是了,是因为我的母亲。你想得到她,你不择手段地想要得到她!” “只可惜啊,你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母亲对父亲的爱!你以为父亲离世,母亲就会接受你?你打错了算盘!你万万没想到,母亲为了,为了父亲,竟然能做到那一步……” “母亲她,殉情了。” 罗冼表情扭曲,萧涣更加激动:“你收养我,不过因为,是你,罗冼,你害死了我的父母。所以我为什么要对你感恩戴德?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没想到,这么多年,你是这样看我的。”罗冼长长叹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确实,萧书昀和秦嫃的死与我有关,你这样讲,我不能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到最后了,我只想跟你说几句话。我自认此生行事已是尽己所能,无愧于心,唯独有两大憾事:第一件憾事是当年未能赢得你母亲的青睐,不能与她白首到老。第二件憾事,便是在你父母婚后,未能告诉你父亲,这件事情不怪他,我……祝福他们。” “是我对不起他们。算了,还是我自己去跟他们说吧。”罗冼一笑,拿起眼前的药片,毫不犹豫地吞下。 罗纾儿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撞开门,扑到罗冼身上,大哭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咿呀叫喊着什么。 萧涣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有些愣住。罗冼坐在椅子上,用手掌缓缓摩挲着罗纾儿的头发。“纾儿是你的妹妹。她没有错,你……好好待她。” (四十六)罗萧篇(9) 一时的碍于面子,到底成了一生遗憾。 罗冼死了,一代风云人物,终归尘土。他死时,小哑巴恸哭,发不出正常声音,只是啊啊嘶哑地叫着。萧涣立于一旁,面色不悲不喜,只是望着她。明明那么近,两人之间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突然,罗纾儿转身猛地起身,双手狠狠掐住萧涣的喉咙。爆发出的力量之大,竟将萧涣生生撞了个趔趄,抵到一旁的墙上。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良久,纾儿双手无力地垂下。她想杀死萧涣为父报仇,但最后还是没下得去手。 罗纾儿最后还是被萧涣带走了。不知道陆栎用了什么法子将人弄了出来。罗冼死后,纾儿日益憔悴,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只一味地日渐消瘦下去。 待陆栎同我讲时,我才知道,陆栎要将纾儿送走,远远离开溱港。“罗纾儿目前的情况……已经不适合溱港了。”陆栎有些艰难道。“普通人的日子其实很好,陆栎。”我莞尔一笑,宽慰他:“普通人的日子呀,那倒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日子。” “萧涣那边……并不阻拦。”陆栎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走的。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放手了。” “这两个人,总归是没有缘分了。” 纾儿走的那天,日光很暖。罗冼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多东西,她自己也没有太多东西。临别时,纾儿突然转身,往我手中塞了一个盒子,又在我手中写了一字。 那是一个“萧”字。 盒子送给对方前,我并未曾打开看过,故而并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待送给那人时,我也并未多说什么,仅是默默看着他。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打开盒子,待看清盒中之物时,瞳孔急剧紧缩。他抬头问我:“这个盒子,是谁给你的?” “你的妹妹,罗纾儿。”我没好气说道。 “她现在在哪里?立刻带我去见她!”萧涣抓住我的胳膊,力道之大让我感觉自己的胳膊仿佛是要断掉一般。 “她已经走了。天大地大,总有一个小姑娘容身的地方。” 他颓然倒回座椅。“是了,她到底,是走了。” 我不明白萧涣情绪为何起落如此之大。视线飘落至盒内,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和半张撕开的照片。 那半张照片上,是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孩子,看模样大抵是萧涣;整张的照片上,则是一对年轻夫妻,眉眼含笑。 那是二十年前的萧书昀和秦嫃。 萧涣还在出神,我不再打扰,轻轻转身离去。 檀苡已经出院了。我去看她时,她的面色很差,整一个人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开门的是顾轻尘。我站在檀苡的房间门口,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迈出一步。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平静的声音,檀苡不紧不慢缓缓说道。 “檀苡,我……” “不必多说了。”檀苡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不怪你,是我疏忽了。” “阿楚,是余荼,余荼找到了我。也可能很快就会找上你,你要多加小心。” 自从天横一事结束后,余荼消失了很久。我一度以为她阴谋失败回了M国,没想到她还真是阴魂不散。 “是她,是她骗你去找她,然后做了手脚,对不对?”我出离愤怒。 檀苡却拉着我的手,微微摇摇头。“阿楚,是我没相信轻尘,害了自己。你不要去找她,她本就是为你而来。你去找她,定是要吃亏的。” (四十七)罗萧篇(10) “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怒气稍稍平复,我心猛地一沉。“一切都太过突兀了。如果余荼与Ga de ia联手的目的是想要找到我,那这实在也不算是太难的事。若真是如此,那天画展上她们完全可以出手。可为什么,为什么她们宁愿伤害与她们干系不大的你和顾轻尘,也不愿意直接找到我?” “不对,余荼此行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找我。”我的语气有些凝重。“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檀苡,我有些乱。” “你这样一说,我也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檀苡眉头微蹙。“可她们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乔洵死因揭开、罗冼的死、溱港的易主……一桩桩事接连发生,而正巧此时,余荼现身,她到底是想干什么?这一切背后又会是一个怎样的漩涡? Q市,陆家。 “在外面这么多年,玩也玩够了,也该回来了吧。”看着眼前的这个儿子,陆谨渊叹了一口气。“之前我只当你年轻不懂事,也没拦着你为溱港做事。毕竟咱们家这么大一摊子家业在这儿,谁管我都不放心。如今你回来了,不如先让你跟着你张叔叔历练历练……” “父亲,我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陆栎双眸平静如水。“我是为确定一件事情。” “不错,是我做的。”未及陆栎问出口,陆谨渊便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陆栎瞳孔微微收缩。“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而且,不仅我的事情、溱港的事情不准继续查下去,我也不允许你继续呆在溱港了。” “呵。”陆栎冷笑,“我早该料到的,父亲。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毫不留情不动声色地除掉,兄弟又算的了什么?” “你给我住嘴!”陆谨渊气急败坏。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背后是M国吧?”陆栎缓缓说出一个残忍的真相。“早在隐退之时,你就已经与M国联手了。” 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事情了。彼时我只是初初预感到前后一系列事情背后所具有的一片巨大阴霾。 一片,笼罩在溱港,乃至C国上空的阴霾。 栀子花渐渐萎靡,夏天也渐渐步入深沉。自画展后,Ga de ia再未现身,余荼也并未紧接着找我的麻烦。一切仿佛都在回归正轨。 可我知道,并非如此。 陆栎外派的次数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忙。我与他聚少离多,两人间那条关于乔洵的裂痕也不知不觉地加深。在他知道乔洵这个人、知道了乔洵的死因前,我就有预见到,知道真相的陆栎终究不会再是原来的那个陆栎。 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我们两人默契地回避了这个话题,却都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好像什么话题在乔洵的死因这一事实前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于是索性沉默下去。 我在溱港默默做自己的工作,偶尔闲下来便发发呆。连芄兰都看出了不对,却也不知该怎样开口,只好叹息一声由着我去了。 我们都没有准备好面对彼此。可有很多事情的发生往往不会给人以准备的时间。 我收到了一封几经中转的邮件,来自从前的恩师,F iedma 。他并不知我现在在做什么,毕竟学术界所能了解到的,只是一个天才突然间的销声匿迹。这封邮件最终是萧涣转给我的。我不知道萧涣是用了什么法子,总之据说这是一封群发的邮件,是在我从前的邮箱里发现的。 从前的邮箱?我深感不可思议。自从加入溱港,我便按要求把所有从前的邮箱一一注销。不察竟有漏网之鱼,而且还落到了萧涣手里。想来监控一个普通邮箱,于溱港一把手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我并未深究。 如今萧涣与我是再普通不过的上下级关系,上级的指示,下级自然是要付诸行动。我读完整封邮件,得出了一个结论。 萧涣这厮,委实是凉薄的很。 邮件上写着,恩师他老人家如今沉疴缠身,且年事已高,恐不久于人世,因此想在离世前再见一见自己的得意门生。我心头一沉,想到多年未见的老师,如今已是这般模样,而身为学生的我,自M国一别后竟再连一句问候都不曾有,深感愧疚。 如今C国与M国间局势愈发紧张,如果说之前S病毒的大规模流行只是两国间对彼此的试探的话,眼下二者已是到了彻底剑拔弩张的地步。之前的溱港在M国的内应发来消息,M国似是在酝酿着对C国的什么大的动作。具体是什么动作,不得而知,但似是一场不易察觉的大规模杀伤性行动。 既是不易察觉,那必不是真刀真枪的战争。毕竟此时两国间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任何一方都不想明着挑起战争,授人以柄,最终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所以该行动的可能性大体被圈定了一个范围。其中生物武器的投放赫然在列。 依着萧涣的意思,既然这人是我从前的恩师,又明显是一鸽派人物,不问世事,完全可以由我借此机会去向他套套话,摸摸M国目前的形式,旁敲侧击看看有无什么异动。 一场对恩师的探望,都因身份的改变而变得不再纯粹。在萧涣看来,所有人皆可利用,他并不能体会到我与曾经恩师之间深厚的师生情义。于他而言,我也不过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既有用武之地,便要利用个淋漓尽致。 更何况,他还有着“民族大义”这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天平的一端是于我有栽培之恩的师长,而另一端则是祖国民族的安危,我没得选。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