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授神符师》 当代好青年 “啊啊啊啊啊!”突然对面床铺传来一阵尖叫。 郝栎玥一下子就被惊醒了,她眯着眼睛拉开床帘,把手中的枕头扔了过去,“死女人,你大清早的嚷嚷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玥玥,你别睡了,你忘了今天高数考试吗?还有十分钟就开始考了!” “什么!”郝栎玥听到“高数”两个字一下子就清醒了,“我给忘了,完了完了,课代表因为睡过头缺考,这怕是咱们大学的头一回的奇闻了!” “快点快点,穿个衣服就走,我骑小电驴载你。”陈曦一边说着一边爬下了床,随便套了一件卫衣,然后不停地催促郝栎玥,“快点,我的课代表大人,你不去的话我去考了也是不及格。” “好了好了,走了。”郝栎玥也随意的穿了一件白衬衫牛仔裤,匆匆的离开了寝室。 陈曦一路开的飞快,大风把郝栎玥的刘海吹得飞起,不过她也顾不得打理,手里紧紧攥着两只水笔和一沓记着公式的白纸,争分夺秒的背着。 “玥玥,到了。”陈曦漂亮的一个脚刹,差点把郝栎玥整飞出去,“快走快走,1005考场。” 走进考场的那一刻,考试铃声正好响了。 “还好还好,没有迟到。”陈曦捂着胸口,“真的紧张死我了。” “郝栎玥,把笔记放在讲台上,然后下去考试。” “玥玥,我忘带笔了。”陈曦坐下以后突然喃喃自语,“完了完了。” “就知道你这记性不好,所以我特意带了两只。”说罢,回头把水笔扔在她桌上,“下次别忘了。” “玥玥,你简直就是仙女!”陈曦拿着手浮夸地在嘴边亲了一口,又怕引起老师注意赶紧低下了头。 拿到试卷以后,郝栎玥低头算着,还好还好试卷不是很难,四十分钟不到,她就写完了整张试卷,她抬头瞟了一眼斜对角的高数大神许魏,见他还在低头算着什么,不禁心头一乐,原来大神也不过如此嘛。 “玥玥。”身后传来了很轻的呼唤声,郝栎玥微微侧身,把试卷从另外一侧露了出去,自从她读大学以来,每门课都是这样给陈曦抄的,毕竟人傻钱多的陈曦小公主从来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第一学期就因为每门课都是红灯差点被劝退。 上午考试完毕以后,陈曦就抱住了郝栎玥。 “感谢上天,派了玥玥来拯救我。” “我也不能救你一辈子啊,陈大小姐,你也得自己争点气,多看点书,多学点本事,才好回去继承你的亿万家产啊。” “玥玥,我是真的不适合读书,我一看到字就犯困,我真的好羡慕你,每门课都接近满绩点,简直就是天才!你为什么能这么优秀,那个什么骄子什么的,就是形容你的吧。” “天之骄子。” “对对对,天之骄子,玥玥,你就是天之骄子,太优秀了。”陈曦顿时两眼放光,一副迷妹崇拜偶像的表情。 “别这样,我也就是普通大学生,当代好青年罢了。” “不过玥玥,我是真的挺佩服你的,大一的时候你总是每天六点多就起床去图书馆学习了,我那时就觉得吧,你郝栎玥无非是花了比别人多的时间才取得了好成绩,这也没什么得意的,可是这学期你一直跟着我睡懒觉,依旧什么都会,我可是打心底里佩服的,说明你的脑子就是比普通人好使。” “或许吧。”郝栎玥突然顿住,并不是她要睡懒觉的,而且每天都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着她,任凭她怎么努力都醒不来。 梦中有个模糊的身影,她总是能感到十分熟悉,却一直都看不真切。 “你怎么了?”陈曦看她表情变了,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想什么呢?走,今天姐请你吃豪华日料。” “算了吧,一顿日料我半个月生活费呢。” “没事,我亲爹可怜我今天考试,给我打了……”话说了一半,陈曦伸出手比划了一个“五”,然后露出她的标准假笑,“不知道郝栎玥小姐今日是否肯赏脸跟小陈共进午餐?”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乖乖坐上了陈曦的小电驴。 学校附近大型的商场很多,可是陈曦都看不上眼,非得带她去一个很郊区的地方吃日料,还说店主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做出来的日料味道最正宗,而且里面的服务生也超级帅。 “你怎么知道他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啊,你又不会说日语。” “我听说的。” “说不定就是个噱头,骗你这种有钱的女大学生的。” “你去了就知道了。”陈曦非常自信地拍着胸脯保证,“那里的日料吃过啊,别的地方都不想吃了。” 过了好久,陈曦才骑到那家日料店门口,她随意地把车停在马路边,拉着郝栎玥走了进去。 “我的车快没电了,你帮我把电充一下,谢谢。”她熟门熟路地走到吧台旁,叮嘱着,“我朋友第一次来这儿,给我找一个包间,要有窗户的那种,就跟我以前来的时候差不多的包间。” “好的,陈小姐,您可以直接去以前常坐的那个,现在正好没人。” 陈曦点点头,还不忘朝他抛了个媚眼,然后拉着郝栎玥走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厢房里,脱了鞋子。 “听起来你还是常客啊。”郝栎玥打趣道,“刚刚说话的那个是店主吗?看着不像日本人。” “不是,他是这里的服务员,你看吧,是不是很帅啊?” “一般般吧,并不是我的菜。” “好了好了,就知道你喜欢许魏那样的大学霸,不过嘛,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了,我就喜欢那服务员,气质儒雅,干干净净的,跟我真是太配了。” “陈大小姐,你爹是绝对不肯自己的宝贝闺女嫁一个服务生的。” “喜欢归喜欢,嫁是不可能嫁的。”陈曦摇摇头,“对了,你看看菜单,吃什么。” “一份鳗鱼饭就行了。” “什么啊,我头一回请你吃日料,你这也太不赏脸了。”陈曦有些不满,“跟着我陈曦,你有什么介意的,我又不是没钱,你今天就敞开肚子吃,吃多少都算我的。” “陈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潇洒啊。”突然包间门被打开,一个穿着和服的男子走了进来,盘腿坐了下来,“这位是你朋友?” “她不仅仅是朋友,她是我室友,加闺蜜,加恩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子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打量着郝栎玥,眼神里透着一股琢磨不清的光。 “那小姐贵姓?” “郝。” “郝小姐是第一次来这里,陈小姐又是常客,那这顿午餐且当做是我请客,你们随意点。” “他是?”郝栎玥疑惑地看着陈曦。 “他就是店主。” “不是说店主是日本人吗?”郝栎玥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纯正的中国口音倒是没有半点日本的痕迹。 “是啊,他就是日本人,不过在中国开了好几年店了,会说中文很正常啊。” “这样啊,抱歉,是我孤陋寡闻。” “郝小姐不必拘谨,既然来了就安心吃吧。” 郝栎玥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压抑,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微微喘了几口气。 “郝小姐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 那男子起身把窗户打开,然后重新坐了回来,“我早上在屋内熏了香,许是郝小姐不适应这个味道罢了。” “我不喜熏香。”郝栎玥红着脸,轻声说了一句。 “我看郝小姐面熟,似是我的一位相识多年的好友,她也不喜欢熏香,可我这每日一熏的习惯却是为了她。”他突然死死盯着郝栎玥的脸,似乎想一下子看透她,“可是她走了,她离开了我,我很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先生,既然只是像,那便不能当真。我是郝栎玥,并非你的那位故友。” “也是,这么多年了,她早就灰飞烟灭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你们还没点菜吧,不如就由我代劳,帮你们选择了。” 陈曦赶紧点点头,“店主的眼光,那一定是极好的!” 男子自谦地笑了笑,拿着菜单走了出去,随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郝栎玥一眼。 等了几分钟,就陆陆续续上了几道名品,三文鱼刺身,烤鹅肝,寿喜锅,天妇罗,还有一些交不上名字的菜。 “店主说,来者就是朋友,所以劳我转交一份礼物给郝小姐。”说罢,服务员把一只红丝绒的小盒子递给郝栎玥,“店主交代,郝小姐一定要收下,日后也可以经常来店里坐坐。” “哇,看不出来啊,我们玥玥这么吸桃花!仅仅一眼,就把店主给迷倒了,我来这家日料店不知道多少回了,见过店主也不知道多少面了,从来没有收到过一丁点的礼物,连打折都少有,今天带了你,竟然还可以白吃一顿。”陈曦捂着自己的脸,嘴巴里不停的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郝栎玥本想推辞,可是那个盒子仿佛有魔力,她的后脑突然剧烈疼痛起来,手也不听使唤地伸了出去,接过那个盒子。 簌和孔雀石 服务员一走,陈曦就把头凑了过来,“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啊?” 郝栎玥瞟了一眼盒子上的刺绣图案,总觉得有些熟悉,她轻轻地掀开盖子,里面竟然是一串孔雀石的手串。 “咦,这是什么手串,我看看。”陈曦伸手把它取了出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撇撇嘴,“什么啊,这不就是街边那种一两百一串的孔雀石嘛,没什么稀奇的,我还以为这店主对你一见钟情,会送你什么值钱的大礼。” 郝栎玥接过手串,借着窗外的光,她隐隐约约看到了珠子上刻着两个小字。 簌和。 好像是一个名字。 “不管了不管了,咱们先吃吧,这顿饭呢,就算你请我的吧,明天我带你去撸串儿。”陈曦回到自己的位置,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你看,这三文鱼刺身,看起来就很不错。” “我不喜欢吃这个。” “那你真是没有口福。” “我受不了生冷的食物。”郝栎玥摇了摇头,把鳗鱼饭拿到面前,“每次到日料店,我只能吃吃这些鳗鱼饭之类的。” “对了,玥玥,你不是很喜欢研究那种玄学嘛,不如你帮我算算我的桃花运什么时候来?”陈曦突然话题一转,然后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看着郝栎玥,“你也知道,我已经单身整整一个月了,30天,真的太苦了,我可千万不要再遇到那么一个渣男,竟然趁我回家几天调戏学妹,你说说,这样的人怎么就被我给碰上了,真是倒胃口,一想到他,饭都吃不下了。” 这大概是郝栎玥第一百遍听陈曦抱怨她的前男友。 “那就别想了,这一桌子的食物不都是你爱吃的?可别浪费了。” “还是玥玥对我好,替我着想,不像那个渣男,真是渣出天际了!” “男人嘛,都这样。”郝栎玥看她一脸气愤的样子,苦笑了一下,“你要是把以前谈恋爱的一半心思放在学习上,你也不至于每次都得靠我了。” “这不一样,谈恋爱是本能反应,可是学习,我就是不喜欢,谁也拿我没办法。”陈曦一边说着一边吸气,“哎哟,这汤真的好烫啊,舌头都要烫破了。” 郝栎玥又看了一眼那手串,簌和,她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对了,你和许魏怎么样了,我们玥玥这么风姿绰约,而且成绩又那么好,配他那个书呆子真是浪费了。” “你别胡说,我跟他就是普通同学而已,没别的关系。” “好了,你也别否认了,我虽然成绩差,但是我眼睛是雪亮的,我早就看出来你钟情于他了,我跟你说啊,女追男,隔层纱,你把这纱捅破了,一定能追到手。” “哎呀,陈大小姐怎么变身做我的媒人了?这是在传授我怎么追男生吗?”郝栎玥忍不住打趣道。 “本小姐今日就做一回媒人,给你牵一条红线。”陈曦嘻嘻的笑了一声,然后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还好郝栎玥眼疾手快地抢过了她的手机藏在身后,“大小姐,你可别这样。” 陈曦见她脸红的模样,心中更加确定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看你啊,也差不多是个书呆子,跟他刚好配一对,谁也不浪费。” 这一切全然落到了坐在隔壁的店主的耳朵里,他皱了皱眉头,许魏,是谁。 两个人吃饱喝足离开了日料店,陈曦骑着小电驴,载上郝栎玥回学校,路上看到一个古玩店,陈曦自觉地停了车,她知道郝栎玥的癖好,每路过一个古玩店一定会进去看一看,如果看到自己心仪的东西,不管多贵都会把它买下来。 郝栎玥推开店门,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吓得陈曦不敢往里走,只能在外面等她。 “有人吗?” “咯吱”一声,一个老人推开后面的红木门走了进来,上下打量了一圈,看到郝栎玥时倒也没有太多表情。 “请问你们店里有什么宝贝吗,我想看一看。” “有是有,只怕不是姑娘可以承受的。” “是何物?”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手中盒子看了许久,“姑娘手中的盒子是何来历?” “一个朋友所赠。” “可否打开与老夫一见?” “当然可以。”郝栎玥轻轻打开盒子,拿出那串孔雀石递给老人,“我也不知道这串珠子有什么来历,到我手中应该算是缘分吧,不过看这质地倒也不是什么上成品,也就随意把玩一下罢了。” “难道……你就是簌和。” “什么?” “神符师,簌和。” “什么师?”郝栎玥一时没有听清楚,她傻傻地看着表情变得凝重的老人,“簌和是谁?我看这珠子上有刻她的名字,难道说这是她的东西?” “此物自簌和消失后就自行封印了,除了她无人能开启这个盒子。”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郝栎玥一眼,“老夫这里有一件宝贝可以赠与姑娘,请随我来。” 说完,他颤颤巍巍地朝屋后的红木门走去,郝栎玥一脸好奇地跟了过去,刚想跟进去,老人却关上了门,把她挡在外面,红木门长久没有打理,上面的灰尘都掉在她的脸上,熏的她够呛。 “老人家,你这是?” “等我一下,你不能进来。” 郝栎玥在外面等了一小会儿才看见老人出来,手中是一个小锦囊,他颤抖着递给郝栎玥,“这是数年前簌和留在我这儿的东西,今日便是物归原主了。” “什么?老人家莫不是看错了,我并不是簌和,我也不认识什么簌和。” “你若想知道来龙去脉,且带着这串孔雀石入睡吧,梦里会有人告诉你这一切的。”老人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可惜了簌和,那段往事确实无法让人心安,至于这锦囊,等你想起一些事再打开吧,这里没有别的事了,你可以从前门出去了。” 说完又把门关上了。 门上的灰再一次甩在了郝栎玥脸上。 “真是个奇怪人。”郝栎玥自己嘀咕了一句,然后朝着前门走去。 陈曦在外面等了好久,她一看到郝栎玥就赶紧招招手,“玥玥,有淘到什么宝贝吗?” “我也不知道,这店主送了我一只小锦囊,让我想起一些往事以后再打开来看,真的好奇怪啊,陈曦,今天是不是冲撞了哪尊大佛啊,出来的事情都是莫名其妙的,日料店的老板突然送我了一串孔雀石,这古玩店老板呢送我一个锦囊,还叫我什么簌和,我怎么一点也不明白呢?” “又送你?”陈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把抱住郝栎玥,“玥玥,你今天去买彩票吧,你怎么走到哪都有人送你东西啊?这真的是运气太好了,你是不是踩着狗屎运了!” “我也不知道,不管这些了,咱们先回学校吧,我还得去图书馆借点书。”郝栎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然后坐上陈曦的小电驴,“快点儿,咱们到学校也不知道几点了。” “玥—玥,”陈曦故意把她的名字拉长了叫,还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高数已经是最后一门考试了,现在已经是寒假时间了,这么着急回学校干嘛?难道是你约了许魏在图书馆约会吗?” “不要乱说,没有的事。”郝栎玥慌乱地摇了摇头,瞬间脸红到耳根了,心里一直在感慨这陈曦眼神真够毒辣的,竟然这都能看出来。 梦境见前世 生命中一定有一个人,她曾让你对明天有所期许,却完全没有出现在你的明天里。 郝栎玥匆匆赶到图书馆的时候,许魏已经坐在老位置等她了。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没事,这是给你买的咖啡。”许魏把一杯冰美式推到她面前,“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怎么会,我答应你了就会来啊。”郝栎玥把抱着的书放在桌子上,“高数考完之后就没有什么考试了,你看这图书馆都没人了,难得你这个大学霸还驻守,我就当陪陪你了。” “我早上的高数考砸了。” “啊?” “我看错了题目,白算了半个小时,后面来不及了,最多就是老师看我平常表现好能赏脸给我个90,要不然下学期重修这门课吧。”许魏晃晃头,眯起眼睛看着郝栎玥,“你大二以来都不怎么来图书馆了,是要自甘堕落吗?” “我……”郝栎玥一时语塞,她该怎么说她并不是不想来,而是早上起不来,不过这个说辞任谁听了都会耻笑吧。 “你连考试都差点迟到,你还是高数课代表,就不怕老师生气吗?你最好祈求老天你这次考的好一点。”许魏说罢就开始低头看书,不再出声。 郝栎玥也只能低头看书,虽然还是会时不时地瞟他一眼。 冬日的阳光投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微微棕色的头发有些凌乱,他微微皱着眉,手中的笔在一旁的草稿纸上飞速的写着什么。 郝栎玥一时看的入迷了,右手紧紧握着笔在旁边的纸上乱画着。 等她缓过神来,草稿纸上已经画了一张很诡异的图案了,看不出来是什么,却又像在哪里见过。 “你在画什么。”许魏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脸的无奈,“我叫你来是学习的,不是来画画的,你有这闲情逸致还是跟你那位好朋友陈小姐一起过寒假去吧。” “不是的,我也不知道我画了什么……”郝栎玥赶紧摇摇头,明明是她的手突然不受控制了画了这么奇怪的图,今天真的是太奇怪了。 她摸了摸放在兜里的手串和锦囊,总感觉有些不同寻常。 “我听人说,你喜欢研究什么玄学的,那不是风水先生最擅长的吗?怎么,你是要去给人算命还是给人看墓地啊?”许魏轻笑了一声,“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科学技术的时代,你怎么还会相信那种妖魔鬼怪的东西,尽是胡扯。” “可是这世间不也有很多事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吗?”郝栎玥反驳道,“道法玄学本就是我们的祖先传下来的,你既然没有研究过,就没资格评论它。” “行,就算我没资格,我只是不想看你陷入到这种虚幻的东西里面,你那么的聪明,那么的优秀,你是可以有非常光明的未来的。”许魏突然有些激动,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一把抓过郝栎玥的草稿纸,看了上面乱七八糟的黑线条一眼,揉成一团,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从现在开始,你好好看书,看完我送你回寝室不要再画这种符啊咒啊什么的,你以为你演电视剧呢。” “符……咒……”郝栎玥听到这两个字突然顿住了,然后又一脸欣喜地看着许魏,“是符咒,我刚刚画的东西是符咒啊。” “你是不是魔怔了,我的天,算了算了,我送你回寝室吧,今天不看了。”许魏有些绝望地看着郝栎玥,“回了寝室好好休息,明天再来图书馆学习吧。” 郝栎玥点点头。 回到寝室以后,她带上手串,爬到床上,把锦囊放在枕头边上,闭眼就睡着了。 梦里是那个叫簌和的女子,她看不清她的容貌,只知她穿着一袭红衣,头发上挽着一根玉簪,手上戴着的正是她今日得到的孔雀石手串。 “神符师,你终于来了。”站在面前的是一个面相丑陋的怪物,它咧着嘴,唾沫星子横飞,浑身冒着黑色的污气,“我既然是你的心魔,你就不可能战胜我,若我死了,你也死了。” “只有胜了你,才能改变我天煞孤星的命格,我身边的朋友,亲人,爱人才能不受到我的伤害,我就算死了,也能入的了轮回,终会被他们找到。” 那怪物化作一缕青烟朝女子冲去,女子跃到空中,咬破手指凌空画了一张血符镇住它,可惜怪物的力量太过强大,血符瞬间溃散,她整个人也重重的摔在地上。 “你的至阴血符是压不住我的,你别忘了,我是你的心魔,是这个直接至阴之物,能打败我的只有纯阳之物,而你的阴性血躯是无法驾驭的,哈哈哈哈,”怪物一边笑着一边走近女子,“可惜我的弱点没人知道,你也没有机会说出去了,你的灵识已经很弱了,等我彻底吞噬了你,便是这世间的最强者。” “你妄想!”女子说着,喷出了一口鲜血,“你怎知我没有办法用符引出纯阳之火?” “就算引来了,你的身体也只能支撑一会儿,就会被火焰灼烧而死,你又何必如此。”怪物不以为意地看着她,“而且你还有夙愿未了,舍不得死吧?” “你错了。”那女子决然地看了它一眼,突然用手指在地上随意的画了一张符,然后半蹲下一掌拍在地上,强大的力量把怪物甩了出去,然后地面上竟然出现了一道微弱的蓝色火光。 “对不起了,簌和今生终究是负了你。”说罢她把火焰引入心脏的位置,整个人几乎是瞬间被烧成了黑炭,倒在地上。 那个黑色的怪物也在她的死去的那一刹那灰飞烟灭了。 簌和。 郝栎玥感觉自己在哭,这一幕让她揪心般的难受,心痛到有些呼吸困难。 “玥玥!”陈曦听到她的哭声,吓得赶紧爬上她的床,慌忙地把她摇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一直在哭啊?” “我不知道,我到底……”郝栎玥看了一眼手上的串子,“我到底是谁?我和簌和到底有什么关系。” “玥玥,你到底怎么了?簌和是谁啊?”陈曦一脸懵逼地看着郝栎玥,“你该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吧?我看你从古玩店出来就怪怪的,我跟你说啊,那种店里都有不干净的东西,要不明天还是陪你去观音庙里上柱香吧。” 看郝栎玥醒了,陈曦慢悠悠地爬下了床,准备继续看电视剧。 古玩店。 经陈曦一提醒,郝栎玥突然想起那个锦囊,她赶紧把锦囊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画着一道符咒。 郝栎玥定眼一看,这不就是刚刚梦境里女子使用的至阴血咒嘛,而且也是她在图书馆白纸上随手画下的那个符咒。 郝栎玥感觉后背一凉。 她把符纸装回锦囊,突然掉出了一个指南针模样的东西。 里面的指针一动不动,好像没有磁力了,郝栎玥叹了口气,把它装回了锦囊里,重新倒下睡了过去。 第四章 桥下拾弃婴 那年,清德宗爱新觉罗载湉登基,改年号光绪。 江南水乡一直是以小桥流水人家闻名,还有二月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杏花春雨润万物。 一个穿着一身素白的女子披散着头发,撑伞走过小桥。突然她听到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便闻声过去,看见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可怜孩子被丢弃在桥下的柳树旁,包裹她的被子沾满了泥水。 她小心地把孩子抱起来,细细打量了起来。 “生的这么俊俏,怎么就被丢在这儿了,你今天算是运气好,碰见了我,不然你这小娃娃,哪受得住这又冷又湿的二月天。”白衣女子轻轻地拍打着襁褓中的孩子,并把她带回了家。 “夫人,您回来了。”看门的老妈子瞧见了她赶忙过来打伞,“这孩子是……” “以后,她便是我的女儿了。” “那老爷知道吗?” “我和老爷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或许是上天垂怜,今日让我碰到了她,是缘分。”白衣女子一边说着一边进屋,“你去找一条干净的被褥过来,给她擦洗一下。” “是,夫人。” 老爷看到这个孩子也是欢喜的很,取了名字叫“簌和”,完完全全是把她当作了自己的亲女儿,教她琴棋书画,日复一日地陪她学习,伴她成长。就这样,没人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世,亦没人知道这个孩子为何那日会突然出现在桥下。 “簌和,跟娘一起去做身衣服吧。” “娘,你答应我做一身红衣裳的,簌和喜欢红色。” “你一个姑娘家的,要穿的素雅一些,之前给你做的那些衣裳才最配你的年纪。” “我不要,簌和就喜欢穿红色。” 夫人终究是拗不过她,笑着同意了,牵了她的手去布庄挑选布料。 “这位小姐生的如此美貌,不如试试我们新进的桃色锦缎,最是衬肤色,好看的紧呐!”店主看她俩来了,赶紧过来招呼着。 “不必,本小姐不喜锦缎,不如给我用一身红色长裙吧。”说罢,簌和就在自己身上比划了起来,“这里要紧一些,袖子要长一些,最好是纱质的,有那种飘逸的感觉。” “好嘞,那就用轻纱的料子,那可是西域进来的料子,金贵呢!”店主赶紧把藏在箱底的布料拿了出来,因为一直没有人喜欢,他还苦恼卖不出去,这下好了,来了两个贵客,“不仅有这布,我之前在西域进货的时候还偶然得到了一只玉簪子,不过我一个大老爷们倒也不戴,若是小姐中意这块布料,那我就把那簪子一并送你了。” “当真?” “我开门做生意嘛,遇到个有缘人不容易。”店主说着把那簪子拿了出来,递给簌和,“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喜欢。”簌和点点头,“娘,就这个吧,簌和喜欢。” “好,簌和喜欢就买。”夫人爽快地付了银子,交代他们送到府上然后牵着簌和的手离开了布庄。 “簌和想不想吃米糕?前面就是钱老伯的米糕店。”夫人指了指街角的一个老伯,还有他身旁一辆小车上的白乎乎的米糕。 “我没有吃过米糕,不知道喜不喜欢。”簌和摇了摇头。 “那就买一块吃,这钱老伯曾经也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娘亲识他多年,可惜他却不知有我这号人物。” 两人走近那老伯,见他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用一支干枯的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老伯,你在画什么?”簌和好奇地走过去,怯生生地看着钱老伯。 “我在写字。”老伯并没有抬头,只是指了指旁边的米糕,“小姑娘是想吃米糕吗?” “对,我和我娘亲来买。” “会写字吗?”老伯终于抬头看了簌和一眼。 “自然会。”簌和点点头。 老伯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一支毛笔递给她,示意她蘸水在桌上子写。 “写什么?” “写你现在心中所想。” “米糕。”簌和认真地在桌上写下了这两个字。 “好字。”老伯忍不住夸奖,“年纪尚小,笔锋老道。” “老伯过奖了,小女别的不精也就这写字还算过得去,每逢过节写对联都叫她写了,看把她得意的。”夫人走上前来,一把簌和拉到身后,“早就听闻老伯年轻时写得一手好字,可惜遇人不淑,若是不嫌弃,可否为小女指点一二。” “只怕我不够格。”老伯摇了摇头,“我六七岁时尚且没有她如此水平,若是想学或许可以请教我的师兄,他的字比我好得多。” “敢问师兄贵姓,家住何处?”夫人低声问道。 “兰园,陈谨之。”老伯提到这个名字的刹那有点动容,“可怜我师兄一辈子没有徒弟,若你女儿能拜到他的门下,日后定能成为书法大家。” “兰园历代家主都是名门望族之后,怕是小女如不得他的眼。” “无妨,你且带着这个去找他,你女儿一定能成为他的徒弟。”说罢,从胸口掏出了半块玉佩,“这是师父在世的时候给我的,本是一对,我与师兄各执一半,如今我落魄至此,再也无颜面对师兄,也愧对师父的在天之灵,这玉佩也就不配放在我身上了。” “簌和,还不谢谢老伯。”簌和听了,乖乖的鞠了一个躬,“谢谢老伯,那簌和可以吃米糕了吗?” “吃吧你想吃多少拿多少,老伯送你。”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钱老伯摘掉了草帽,抖了抖身上的灰尘。 “师父,师兄,千百年难得一遇的至阴之人终于被我找到了。” 簌和一边走路一边吃着米糕,眯着眼睛,“这个米糕好香啊,簌和以后要经常买着吃。” “簌和快要七岁了,也该学一门真正的手艺了。”夫人摸了摸簌和的脑袋,弯下腰跟簌和说道,“兰园是我们江南最有名望的地方,世代家主都是德高望重之人,娘亲为你寻得一位师傅,你日后就搬去兰园,跟着师傅学习一段时间,等学有所成再回来好不好?” “不好,簌和不要离开家,不要离开娘亲。”簌和慌忙摇摇头,把米糕扔在地上,“是不是因为簌和吃了米糕,娘亲就不要簌和了,要把簌和带去那么远的地方?” “簌和好好学,娘亲和爹爹都会去看你的,等你学成归来,我们都在家里等你呢。” “不就是学书法吗,簌和的字写的不好吗?娘亲的字也很好看,为什么非得要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学?” “这是为了你好,你刺绣不行,女工不行,古琴也弹的乱七八糟的,下棋静不下心,也就字写的还算好看,若你不想去兰园学,那便天天在家习音律,学刺绣,可不许偷懒了,娘亲绝不会再惯着你。” “那不行,我先天就不喜音律和女工,娘亲莫要逼我了。”簌和苦着脸继续说道,“想来学书画也不费多少时日,不过娘亲你一定要时常来兰园看我呀!” 夫人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第五章 兰园初学艺 簌和回到家中才休息了几日,夫人便把衣物都收拾妥当了。 “簌和,这是新做的衣裳,还有你喜欢的发簪,你一同带去吧。”说着,把手中的一个包裹递给她,“你到了兰园里面,要尊重师长,听师傅的话,可不许任性胡闹,那里不比家里,没人惯着你。” “娘,我舍不得你们。”簌和说完就哇哇哭出声,死死抱着娘亲的腰,“要是那个师傅很凶怎么办?要是那个师傅不喜欢簌和怎么办?” “簌和乖,不要怕,兰园的人都是有名望的人,他们都会喜欢你的。”夫人摸了摸簌和的头,“簌和,你听娘说,现在大清内忧外患,皇帝不作为,奸臣当道,民不聊生,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我和你爹爹只有你一个女儿,我们不希望你成为大小姐娇纵一生,你得有自己的本事,才能在这个乱世中好好的活下去。” “簌和明白。”簌和点点头,“你们要保重身体,时常要来看我。” “对了,这个锦囊你带在身上,是你很小的时候我和你爹爹特意为你求的,可保你一生无虞。”夫人走到她床边,从床垫下取出一个锦囊,“你也许都不知道,这个锦囊一直在你被褥下面,陪伴了你七年了。” “簌和竟真的不知。”簌和惊讶的看着锦囊,好奇心驱使,她刚想要打开就被夫人一脸严肃地制止了,“此物带在身上就好了,不能打开,切记。” 夫人和老爷亲自叫管家载着马车,务必把她安全地送到兰园。 “希望有锦囊在,可以护她平安。”夫人叹了口气,盯着远去的马车喃喃自语,“那年大师的话,千万不要一语成谶。” “大师也说了,要我们在她八岁生辰以前送走她,未来的命运靠她自己把握才有扭转命运的可能。”老爷搂着夫人的肩膀,像安慰她却又说不出口。 “相公,你会怪我吗?是我捡来了一个至阴之人,她的父母因为她的出生而惨死在家,我们既是她的亲人,也都躲不掉了。”夫人摇了摇头,“可是簌和她这么单纯善良她那么可爱,我实在舍不得让她再次被丢弃。” “夫人,我与你相识相知到结为夫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有怨言的。” 更何况,七年前,大师就已经把实情都告诉他们了,这一切也都是他们的决定。 “如果有下一世,我们还要遇到彼此,再做夫妻。” 他们两个牵着手走进了内屋,没有了锦囊,簌和至阴之气存留的地方皆招来了混浊之物,整座宅子都漫着阴气。 夜幕降临的时候,鬼气大盛,屋内所有的烛火都被阴风吹灭了。大风吹得窗户沙沙作响,风中还隐隐约约有笛声,很清脆。 一声,两声,慢慢靠近。 “你是何人?”老爷坐在床边,平静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黑影。 “我不是人,我只是一缕怨魂,飘荡在这世间,好不容易觅得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却因为那符咒不可近她的身,你们两个与她朝夕相处,早就被阴气噬体,就先食了你们的精魄补补吧。” “该来的总会来,你动手吧。”夫人也端坐在床前,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簌和,爹爹和娘,都很爱你。” 老爷死死地拉着夫人的手,柔声哄她,“要是等会儿咱们能见到了孟婆,就一起不喝孟婆汤,说不定还能一起出生,很快就会见面了。” 黑影瞬间移动到他们面前,化成一个青年男子,两只手各掐住了两个人的脖子,源源不断地吸取他们的精魄,原本鲜活的两个人一下子就变成了两具干尸。 那个钱老伯也不再卖米糕,先她一步来到了兰园,把她的事告知了师兄便离开了,无人知道他去了哪,只知这次他完成了老家主的遗愿,找到了老家主一直在找的人,从此兰园也终于有了他的名字,钱佩之。 管家带着簌和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到了兰园。 簌和拿出老伯给她的玉佩,门卫一看就放行,并亲自带她见了陈家主。 “你是叫簌和?”陈谨之看了眼前的小姑娘一眼,“今年多大了?” “回师父的话,小女正是簌和,今年七岁了。” “你过来。”陈谨之招招手,示意她拿笔,“你在这里,写一个自己的名字。” “是。”簌和乖乖拿起毛笔,在一旁的宣纸上认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籫花小楷。”陈谨之笑了一下,“不错。” “之前一个卖米糕的老伯让我来这儿拜师学艺,是向您拜师吗?这个玉佩你可有另外一半?”簌和从包里掏出了玉佩,在陈谨之面前晃了晃,“这是信物,我要找有这另一半玉佩的人,叫陈谨之。” “正是在下。”陈谨之说着从胸口取出另外一半的玉佩,两块刚好并在一起,凑成一块。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簌和仅看了一眼,紧张地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就要给师父磕头。 “起来吧,兰园不用讲这些礼节,这玉佩是我的师父所赠,既然我是你的师父,师弟又把他的一半赠给了你,待我找个巧匠修复一下,便赠予你做见面礼了。”陈谨之看她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从未收徒,如今也是因为机缘,从今日起,你便是兰园的人,是我陈谨之唯一的亲传弟子。” “那我若是学会了您的书法,是不是就可以回家见爹娘了?”簌和开心地问道,“我娘亲说,他们会时常来看我的。” “你来了这儿安心便是,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他们过来的。”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敲响了,“簌和,你先出去吧,我已经交代了下人,房间都已经打扫干净,可以直接入住了,为送你来的管家备了干粮,即日就可以让他回去了。” 送走簌和以后,陈谨之神情凝重地开了侧门,一个黑衣人窜了进来。 “怎么样?” “她的养父母全死了。” “怎么死的?” “被吸尽精魄而死。” 陈谨之听到这里,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好了,你出去吧。” “大哥,你真的要留她吗?你应该知道至阴之人命中带煞,所有与她亲近之人都不会善终。” “我自然知道,可是我们都是属阴之人,不然如何学习符道?如今国难当头,百姓死伤无数,怨灵积压,唯有她可以催动至阴血符,我们符咒师一脉已然绝后,好不容易遇到她,而且她还有绝佳的天赋,若是学习符道,他日定不可限量。” “大哥!” “莫要再说,你去好生安葬她的父母,其他的我自有分寸。” 黑衣人听完就转身离开了,留下陈谨之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知道至阴乃是至邪,一旦授她符道,她能否控制是未知数,或是步入正途拯救天下,或是误入歧途大开杀戮,除非能找到一个属阳之人常伴她左右。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脊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陈谨之提笔写下一幅字,“簌和,只愿你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所有人失望,这条路既然准备走了,便不能后退了。” 第六章 红衣小女侠 众人都知道陈谨之年过半百竟收了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当徒弟,都耐不住好奇心,纷纷凑到书房这边,想瞧上一眼。 兰园崇尚素雅,个个都穿着白衫,连套在外面的马褂都是白的,唯独簌和穿着一身红衣,显得有些招摇。 陈谨之对她极其疼爱,什么好的都给她,她想要什么也都依她,似乎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般,这引得他亲生女儿颇有怨言,但碍于面子,也不好发作。 唯独在练字这件事上面,陈谨之对她颇为严苛,字好才能画好符,字是符道的基础,他深知这个道理。 “簌和,昨天教你的行书会了吗?”簌和正在练字,陈谨之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着实吓了她一跳,簌和笔一顿,宣纸上留下了一块黑色的墨渍。 “师父,我不小心……”簌和慌忙解释。 “无妨。”陈谨之笑着拿起她的作业,仔细审阅过去,不禁感慨她真的是一个习书法的好坯子,百年难得一遇。 “接下来我会教你草书,我看你行书已经写的如此,可以暂时停一停。”陈谨之捋了一下胡子,眼底满是赞意。 “学完草书以后呢?”簌和喏喏地问道,“还要学几种字体?” “还有小篆,隶书,你都要会写。”陈谨之摸了摸簌和的头,“怎么了,簌和想家了吗?” “嗯,簌和想爹爹和娘亲了。”簌和皱了皱眉,“不过娘亲说了,要簌和好好学书法,有一技之长才能在乱世中立足,簌和一定会认真学习,待学成之日再去见他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簌和真乖。”陈谨之想到她的养父母已经死去,心中揪得紧,偏偏小簌和又这么懂事,更让他心生怜惜,并立志一定要把簌和培养成这世间最厉害的符师。 他命人把水缸放在书房里,并告诉簌和东晋王羲之曾经为了练字用尽了十八缸水,下足了功夫才能成为一代书圣,若她想有所成就,也必须像王羲之一样,不舍昼夜地研磨书法,方能知道其中的诀窍。 簌和看着眼前快跟她差不多高的水缸叹了口气,心想着这师父可真够狠的,若要这般苦学练字,等练成之日她都成老太婆了,还如何回娘亲身边尽孝呢? “也不知道娘亲和爹爹怎么样了,我都来这儿一个月余了,他们也不来看看我,敢情娘亲的承诺都是骗人的?”簌和趴在窗台上喃喃自语。 “你这不知从哪里来的野孩子,怕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被我爹收养了吧?还收你当弟子,你凭什么,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他都不曾教我写过字。”突然一个穿白衣服的少女出现在她面前,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她,眼里尽是不服气。 “陈姐姐。”簌和轻轻叫了一声,又觉得不妥,赶紧改口,“陈大小姐,你是来找师父的吗?” “不是,我刚好路过爹的书房,就看到你在偷懒,教育你一下。”陈依云看她一脸天真无邪就来气,为什么爹会收这样一个憨憨的关门弟子,一定是被她的外表欺骗了。 “我没有偷懒,我写了一上午的字了,师父说中间可以休息一下,而且我的宣纸也写完了,都没人给我送过来。”簌和撇撇嘴,依旧靠在窗台上,“还有,姐姐可能误会了,我不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我也是有爹爹和娘亲的,他们是县城里都商户,日子过得也不差,有府邸,有商铺,家里有管家,也有做饭菜的阿姨,虽然比不得兰园这么多伺候的下人,也算过得富足。” “那既然这样,你又为何赖在兰园不走?”陈依云闷闷地问道。 “娘亲说女子在这乱世中得有一技之长,我不擅女工,不会刺绣,不喜琴棋,只能练字了。”簌和掰着指头,说实话每次想到这个事儿,她其实自己也有些内疚不已,看娘亲样样精通,而自己对那些一窍不通,真怀疑不是亲生的,怎么就没遗传到娘亲一点点的才艺。 “我爹收你做弟子,学书法也只是噱头,你可知我爹是什么身份?”陈依云看她不谙世事的模样,打算把爹的身份如实告知以吓退她,“我爹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江南一带有名的……” “依云!”突然陈谨之出现在她身后,严肃地叫了她的大名,“你给我滚过来!” “爹……”陈依云看到陈谨之脸色一变,“我只是路过这里,我要去,要去……” “要去哪里?我早就跟你说过,没有我允许不许来书房,你把我我的话当耳旁风?”陈谨之训斥她的时候,簌和也吓的赶紧关上了窗户,窝在书桌前。 只听到外面传来陈依云的尖叫,还有断断续续地哭声。 “这个烙印就当作是给你的教训,你日后若是还敢来我的书房跟簌和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不介意少你一个女儿。”陈谨之沉声说道,这也是他给陈依云的最后一次警告,“滚回自己的房间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爹,你就非得对她这么好吗?我才是你女儿,你为了一个徒弟这么对我,你一定会后悔的。”陈依云咬牙切齿。 “她只是我的徒弟,尚懂得何为大局,也明白何为感恩,我说的话她无一不认真做了,而你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连着你那不争气的娘一起惹我生气,要不是念在你是我的血脉,你早就被我逐出兰园了,陈依云,你若要姓陈,就给我好好做人。” “是,爹,依云明白了。”陈依云知道再争吵,依陈谨之的性子也没什么做不了的,不如忍一时,回头再来找簌和算账。 只是她的肩膀上被陈谨之的火符印下的烙印这辈子都不可能消除了,这一切只是因为簌和的出现。 是她害的,一定是她。 自从她来了,便夺走了她在兰园的地位,她和母亲都不再受到重视,如今这个女孩连她亲爹最后的一点温情也夺走了。 陈依云回到房中,唤来一只黑色的乳鸽,把一张纸条绑在鸽子的腿上,鸽子转头飞走了。 “大小姐,兰园不许私养信鸽,若是老爷知道,怕是会生气。”站在一旁伺候的流朱看到信鸽不禁皱眉,刚刚小姐跌跌撞撞的回到房间,肩膀那块被火符灼烧,衣衫和血肉黏在一起,她只能狠心分开,看得出来小姐很疼,额头上都是虚汗,但她一直没有吭声。 流朱和小姐一起长大,就算老爷冷淡了小姐,流朱也会心疼。 “生气便生气吧,流朱,你也知道的,自从那个簌和来了以后,这兰园可还有陈依云的半分地位?所有人都围着簌和转,我爹所有的温柔也都给了她,我若是再不做些什么,不日咱们就要被赶出兰园了。”陈依云无奈的笑了笑,“我以前也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今日他说,若我还想姓陈,就要好好做人,听他的话。” 若是这样求来的姓氏,若是这般被人看不起的生活,若是…… 那还不如不要这个姓了。 “爹,是你抛弃了你的亲女儿,簌和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你捡到了一个宝,却不知道是个祸害。”陈依云轻轻摸了一下刚刚被灼伤过得伤口,这一次,她一定会反抗到底。 第七章 后山遇暗卫 不知不觉,簌和在兰园呆了三年。 因为簌和一直表现很好,每天的作业都按时完成,陈谨之放了她两天假,准她去兰园后山玩。众人听说都纷纷表示愿意陪同,陈谨之让她自己做决定,簌和索性谁也不带,一个人溜上了山。 簌和特意用娘亲给她的那只玉簪子挽了一个头,一蹦一跳地往山的方向去了。 “不用派人盯着吗?”那黑衣人站在陈谨之身侧,看着簌和远去的背影,不禁问道。 “这整个后山都是兰园的,她又跑不掉。”陈谨之摇了摇头,“这孩子想家了,她养父母双亡的消息迟早也是瞒不住的,我交代你每年都去上香的,你可办妥?” “办妥了。” “日后她若是问起来,就说他们是乱世之中暴毙,万万不可提她是至阴之人,她太懂事了,我怕她受不了。”陈谨之沉声说道,“让她恨这个世道,也总好过恨自己。” “大哥,你打算什么时候教她画符?” “怎么突然问这个?” “北方已经沦陷了,到处都是侵略咱们的洋人,眼看着也快到江南这边了,若她细心钻研符道也得有个四五载方能有所悟,如今她已经十岁了,我见她写字的手法已然不比我们差,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 陈谨之心中突然有些不舍起来,过去三年,簌和也一天天长大,从以前的稚嫩小孩变成了姑娘,性子也更加沉稳。 “有件事,还是要告诉大哥一下。” “你说。” “我其实知道很久了,大小姐她不喜簌和,之前也有派暗卫跟踪我,想知道簌和的身世,我自知兰园是不能养暗卫的,不过这也不算大事,我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最近我总是发现兰园内有不同于咱们的信鸽,我追查下去发现是大小姐屋中飞出去的,与她通信的是何人尚不可知,不得不防。” “什么?依云她!”陈谨之听完气愤地一甩手,“我这就去找她,好好问问!” “大哥,你莫要冲动,眼下当务之急,是先知道与她通信的是谁,不要逼得太紧,你我都清楚大小姐的脾气,越是逼她就越不会说出真相,说不定只是误会,她一直被大哥禁足在屋中,可能只是觉得孤单了想找人聊天。” “我将她关在屋中,是怕她惹祸,三年前她差点就对簌和说出了我是个符师的身份,那时簌和年纪尚幼,若是知道我找她来并不是为了授她书法,说不定就不愿意学了,”陈谨之叹了口气,“那日我用火符灼伤了她,我也知道我说的话重了些,可是我没有办法,若是依云不懂事或者不小心,那咱们的希望就覆灭了。” “只怕大小姐是真的伤了心。” “那日她还质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将符道传给她,她属阳,并不适合修习符道,我只愿她这一生平平稳稳做个普通人,不要遇到什么危险,只要在兰园,我在外头用血字符设下的结界,任何邪祟都进不来,她还小,以后就会懂了。”陈谨之摇了摇头,看了黑衣人一眼,“我去看看她吧,你这几日也辛苦,先回去休息吧。” 陈谨之走到依云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流朱就过来开门了。 “小姐呢?” “回老爷的话,小姐在屋内歇息呢。” “都快正午了,她还在睡觉?” “小姐最近都疲乏地很,总是睡到下午才会起床。” “我去看看。” 陈谨之走进房间,看见陈依云的床上床帘依旧垂着,上前一把掀开。 亮光照的她眼睛有些生疼,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恹恹地说,“流朱,我太困了,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陈谨之看她颓废的样子有些生气,一掌就要拍下去,陈依云感受到一股气直冲脸上,猛地睁开眼睛,一侧身躲了过去。 “爹……”陈依云有些惊慌失措,她赶紧用棉被把自己裹起来,怯怯地看着陈谨之。 “马上穿戴好,出来见我,我在外面等着。” 说罢他挥了挥袖子,就走了出去。 “流朱,流朱!”看到陈谨之出去,陈依云赶紧叫了起来,“快进来。” 站在外面的流朱赶紧小碎步跑到她身边,“我爹怎么来了?他来了多久了?” “大许有一刻钟了,他起先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进的屋子。 “他都三年没来过这儿了,我还以为他已经忘了我这个女儿了。”陈依云摇了摇头,“对了,你没有说出我夜行的事吧?”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老爷也什么都没问。” “也是,他怎么会问呢?他心里只有那个野孩子,哪里会顾我,伺候我更衣吧,省得他等久了又要发作。” “小姐,你也别这么说老爷,他心里其实一直是有你的。”流朱听到这样的话,知道小姐心里一定是非常不好受的,可是就是要逞强,不肯服个软,这父女关系竟闹的这么僵。 陈依云穿戴好就出去了,远远就看见陈谨之一人站在玉兰树下,当年娘就是在玉兰树下见到了他,一只长笛握在手中,抬头看着树上的玉兰花,美好的像一幅画一样。或许当时娘亲就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才爱上了他,可惜身份低贱只能做个侍女,因为爱情所以她一味忍让,却还是心甘情愿,直到后来陈谨之娶了江南才女毓婉汀,她娘才彻底死心。 新婚当日,所有人都在恭贺他新婚快乐,皆道才子配佳人,是为良缘。 可是没有人知道那日便是她娘亲的分娩之日。 因为听到外面敲锣打鼓,看到那一张张大红的喜字,她娘倍感落寞,在进屋的路上不慎跌倒。她呼救无门,只能一个人爬到床上,在一阵阵阵痛中早产下了她,可惜她的爹爹,依旧没有给她可怜的母亲一个名分。 毓婉汀虽是名门闺秀,但毕竟也是女子,容易因爱生妒,她听说有个侍女生下了老爷的孩子,自然是生气的,她使尽手段,以依云的性命相威胁,终于把她娘送到了一个很远的尼姑庵里,再也没能回来。 依云只替自己的母亲不值。 她虽然是大小姐,但是整个兰园并没有多少人真的把她当过小姐,只因为她是陈谨之的女儿,因为她姓陈,而对她稍稍尊重一点,背后是如何议论,如何难听的嘲笑,她早就知道。 “爹,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依云,我希望你如实地告诉我,你有没有背着我,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陈谨之突然严肃了起来。 “跟簌和有关吗?”陈依云冷笑了一声,“又是谁跟爹告我的状了?这三年我可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屋子里,都没有出去过,我能做什么不好的事?” “我指的是兰园禁止的事,比如信鸽,比如暗卫。” “原来爹爹还是关心我的,竟一直在监视我。” “你承认了?你真的私自饲养信鸽,还私自养了暗卫?”陈谨之的嘴唇有些发颤,在此之前他甚至还幻想过,会不会是看错了,依云是他的女儿,总还不至于这么小就心思这么重。 “爹都已经来找我了,自然是已经知道了,否认有什么用。” “你用信鸽跟谁在通信?你的暗卫住在哪里?” “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你不说是不是?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陈谨之怒极反笑,“来人,把流朱给我拉出来。” “你要干什么?” “我只给你三个数,你若是不说,我就用火符烧死流朱。”陈谨之说着,右手在空中画了一道符,瞬间燃了起来,压在流朱的面前,“一。” “爹,你放了流朱。” “二。” “不要伤害流朱,求你了,爹,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爱我关心我了,我只剩下流朱了,爹,求你。”陈依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两只眼睛血红地看着陈谨之,“暗卫是我娘以前救过的人,我娘走后就交给了我,他现在就在后山上,他是我用血祭养的,只听我的话,旁的人近了他的身,都会死,我娘只是想找个人保护我罢了,毕竟我什么都不会……” “糟了。”听到后山,陈谨之脸色一变,挥手收了火符转身往外跑去。 第八章 莫名入符道 簌和在后山发现了还能多很多好玩的东西,比如浑身黑黄黑黄的野生兔子,还有娇羞的小鹿眯着眼睛在溪边饮水,她走过去,那小鹿倒也不怕生,把头低下来让她抚摸。 “小鹿,这后山有什么好玩的吗?”簌和轻轻地问小鹿。 那小鹿嘤嘤叫了两声,然后用头指了指山的深处。 “那里有什么呀?” 小鹿突然不做声地跑开了,簌和摆摆手,继续往山里走去,还轻松地哼起了歌。 只是越往里走,树就越多,枝桠粗壮,连阳光都被挡住了,整条路逐渐变得黑暗,生灵的气息变得微弱,簌和感觉有些压抑。 她一抬头,一群蝙蝠突然飞了出来,黑压压一片,她吓得抱着头扑倒在地上,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四周恢复了寂静她才敢睁开眼睛,打量了四周,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继续往里面。 “簌和,不要怕,这整座山都是师父的,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簌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给自己打气。 地上有莎莎的响声,因为树林实在太暗,簌和看不清是什么,只能听到这个声音越来越多,她的脚上好像被什么缠上了。 好像是,蛇。 一条,两条,三条。 那些蛇顺着她的脚爬到她的上半身,吐出的蛇信子挠的簌和有些痒。 “别闹了,快下去。”簌和并不怕蛇,她小时候跟爹爹出去采茶就碰过一条有碗口粗的蟒蛇,胖人见到都吓的没命了,慌忙逃窜,唯独她蹲了下来,朝蛇打了个招呼。 那些蛇听到簌和的话,一瞬间竟然消失了。 “真是奇怪,怎么都消失了?” 走了许久,簌和发觉天有些亮了,有微弱的阳光投过树叶的间隙照射进来,照在她身上,感觉有些暖,林子里鸟儿的叽喳声和虫子的簌簌声也响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一条暗道啊,走过了就是另一番天地了。”簌和兴奋地跳了起来,跑到林子外面,远远看到了一条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也不过如此。” “谁?”一个沉重的男声在簌和头顶响起,“我在树林外面设了迷影,你怎么进来的?” “我就是这么走进来的呀,一直往前走。”簌和抬头看到一个蒙面男子,就指了指身后的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好大一群蝙蝠,还有蛇,好多好多蛇,但是我都没有退缩,就一直往前走,然后就发现了树林后面的另一番天地。” “你到底是谁?” “我叫簌和,是兰园当代家主陈谨之的弟子。” “你是来学符道的?” “不是,我是来学书法的。”簌和摇了摇头,“师父说我平日里认真,所以准我休息两天,来后山玩儿,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受恩主之托,护恩主周全,一直住在这里。” “恩主?你恩主是谁啊?”簌和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个蒙面男子,“你为何一直蒙面啊?” “这些你不便知道。”男子看了她一眼,作为暗卫就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能让除了恩主以外的其他人知晓自己的住处,一旦有就应该必须清除,这是暗卫的规矩。 可是眼前的这个姑娘,他竟然下不去手,“你走吧,不要把见到我的事说出去,不然我会亲手杀了你的。” “为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男子说完就要走,簌和跑上去抓着他的手。 “这后山没有屋子可以住,也没有吃食可以裹腹,没有地方可以避雨,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多不方便啊,不如你跟我回兰园,师父平日里待我极好,我跟他说说,给你腾出一间屋子住,也不是不可以。” “这是我的事,你无需管。”男子甩开了她的手,正要离开,突然听到树林里传来的一阵脚步,顺势抓过簌和捂着她的嘴巴躲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一定要找到簌和,把那个暗卫给我找出来。”来者正是陈谨之和一个跟他同样穿着黑衣的男子。 “别出声,不然我杀了你。”簌和只能乖乖的趴在地上不吭声,眼睁睁看着陈谨之从她面前走过。 “大哥,这样找也不是办法,我用符咒召唤鸟兽吧。” “好。”陈谨之点了点头。 那黑衣男子凝神,手在空中写着什么,远远地簌和看不真切,只像一张明晃晃的网从天上笼罩下来,很多鸟兽都被困在网里,动弹不了。 “那是什么?凭空出现了一张网,太神奇了。”簌和轻声说了一句。 “你难道不知陈谨之是一代符师他身边的男子是他的暗卫,也是一个符师,他们骗你来兰园也就是因为你根骨奇佳,是成为符师的好苗子。”簌和身旁的男子低声说,“虽然我没有看出来你哪里天赋异禀才被陈谨之看中,但我曾听说百年会出一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至阴之人,这个人会因为阴气过重而命中带煞,确实习符道的奇才,不知道近百年这个人有没有出现。” “这么厉害?至阴之人是不是武功会特别高强?不过命中带煞的话那岂不是身边都没有亲人了,我爹爹和娘亲健在,肯定不是你口中的至阴之人,师父也没有教过我画符,一直在教我练字,我已经把所有能学的字体都学会了还不放我回家。”簌和撇撇嘴,三年了,她爹爹和娘亲竟然一次都没来看她,她真的很想他们,眼下自己学的也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回家了吧。 “在那边。” 簌和把头抬高了一点点,看到陈谨之身旁的男子正指着自己所在的地方,“他们要过来了,你不想暴露自己的话就先走吧,反正师父见到我在这儿也不会责罚我。” 话音刚落,身旁的男子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后自己缓缓站了起来,“对不起,得罪了。” “放手!”陈谨之瞬移到他们面前,“放下她,我可以饶你一命。” “暗卫的身份一旦被发现,就只能一死,死前还能拉上一个垫背,不亏。”说罢,他的手加大了力度。 “簌和,屏息凝神,用你的意念写一个破字,快!”陈谨之大吼一声,他的暗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移到簌和身后。 簌和被掐的脸涨得通红,她努力屏住呼吸,腾出手在空中写了一个“破”。 身后的男子一掌拍在她写的字上面,那个字瞬间变成一道火符灼伤暗卫的手。 “放手,不然你的手就被烧没了。”陈谨之已经很愤怒了,但他在极力隐忍,他从来没有在簌和面前发过脾气,就算今天,也不能。 “我和簌和同归于尽罢了。”男子也是固执的很,咬着牙就是不松手。 “好,这是你自找的。”陈谨之瞬移到他面前,手中随意的画了符,一掌拍到那男子身上。 “不要!”陈依云的声音突然响起,“爹,他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虽然是个暗卫,但从来没有伤过人,你留他一条命吧!” “我给过他机会了,是他自己执意不要。”陈谨之的声音缓缓响起,暗卫掐着簌和的手渐渐松了,他整个人倒了下去。 簌和也因为被掐太久,呼吸不畅晕了过去。 陈谨之抱着簌和,黑衣男子跟在他身后,一并离开了后山的树林,只是簌和的耳后多了一个黑色的印记无人察觉。 第九章 昼夜渡元气 “不要,你不能死。”陈依云扑到在暗卫身上,眼泪止不住地溢出来。 “依云,不要哭,你不能为我哭,我只是……只是一个暗卫,我是为报恩。”躺在地上的男人轻轻抬起手,把垂在陈依云头上的一缕头发束到她耳后,“我教你的心法你都要牢记在心,还有,这枚钥匙是你娘给我的,她让我在你学完心法之后交给你,我撑不到那天了,这枚钥匙可以打开兰园密室的门,密室入口就在书房,里面有符道的藏书,切记一定要习完了我教你的心法再去密室,不然你会……会……” “会怎么样?”陈依云接过钥匙,看着眼前的男人的呼吸越来越弱,直至完全消失。 “不要,不要,你不能死,我的心法还没有学完,我还没有能力出园见到我娘,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陈依云抱着自己的头,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叫。 有一两滴雨落到她的身上。 渐渐地雨大了起来,她一个人跪在雨中,自嘲的笑着。 原来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真正的在意过她的感受,没有人真正的顾过她的死活,她的暗卫不过是为了报恩,她的爹爹为了徒弟眼中根本就没有她这个女儿,她的后妈眼里容不得她对她百般挑剔,就连下人也从不曾正视过她。 这样的家,冷的如冰窟一般,她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温暖。 “也许,是我该离开了。” 她喃喃自语着,一个人孤零零地站了起来,找了个空些的地方,用自己的双手开始挖土,在她离开以前,她想为暗卫做最后一件事。 好好地安葬他。 过了好久,她的指甲都是血,她还在不停地挖。 终于快要挖完了。 她揉了揉蹲得已经酸胀麻木的双腿,勉勉强强站起来,刚要往前走就摔倒在了地上,原来就被雨水冲刷的惨白的脸浸在地上的泥水里面,雪白的衣服也遍是淤泥的污渍,这样的她,起码真实,起码自在。 “谢谢你。”陈依云爬到暗卫的尸体旁边,拖拖拽拽地把他拉到坑边,然后正经地朝他磕了一个头,“你安息吧。” 陈依云把他安放在坑里,然后找了根粗的枝条把周围的土填了进去,然后撑着她颓废的身躯回到了兰园。 “小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流朱一直在等着她,看见她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你的手怎么了?” “我的手许是废了,以后再也不能抚琴了。” “那怎么行,小姐最喜欢的就是抚琴,我去找大夫。”流朱急匆匆地想向外跑,却被陈依云一把拉住,“不用去了,回屋吧。”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陈依云看着流朱的模样越来越模糊,终于两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小姐,小姐,你醒醒!”流朱撑着她的头,一遍一遍地叫着她,可是她还是没有醒过来,“来人,快来人啊,小姐晕过去了,!快来人呐!” 有人听到声响,跑过来看到陈大小姐如此落魄地倒在地方,赶紧帮忙把她抬进了屋子,又去请了大夫。 另一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簌和脖子上的勒痕有些刺目,惨白的脸色却是最让陈谨之心中难安。 “怎么样?” “也许是火符威力太大,她毕竟还没有接触过符咒,耗了太多心神,伤了元气。” “是我下手太重了。” “这不怪你,是我想引她入符道,却没有细想她是否可以承受,是我的错,我渡一些元气给她,助她打通全身脉络。” “大哥,这么做很损你的心脉啊!让我来吧,我反正只是你的暗卫,就算损了心脉也不要紧。” “不行,簌和是至关重要的人,决不能出一点岔子,我亲自来。”陈谨之摇了摇头,“二弟,并非大哥不信你,她既是天选的符师,就值得我们拼尽全力护她周全。” “我明白。” 暗卫把簌和扶起来,陈谨之坐在她身后,把自己身上的元气慢慢渡到她体内。 簌和惨白的脸逐渐有了一丝血色。 “怎么样,大哥,你还好吧?”他见陈谨之吐了一口血,赶紧问道。 “无妨,簌和体阴,我给她输了元气也会伤到我,不过不要紧,调息一下就没事了。” “大哥,你是不是因为怕我被阴气反噬,所以不肯让我接近簌和?” “二弟,你曾经误入心魔,我不会再让那样事重蹈覆辙,所以我一定不会再让你被阴气反噬。”陈谨之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功力见长,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虚弱的你了,但我永远都会记住,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入的心魔。” “对不起,大哥,我总是让你担心。” “你说哪里话?我是你大哥!” 陈谨之松了口气,换了一种轻松愉快的口吻,“你先走吧,我在这儿照看簌和,等她醒来。” 他抚了抚簌和的额头,终于不是冰凉的了,赶紧把被子给她盖上,用火符点了一屋子的暖炉。 时间过的真快,簌和转眼就十岁了,这三年她与他朝夕相处,却未曾像今日这般仔细看过她的脸。这三年,她的容貌变了,从以前那个稚嫩的孩子变成了如今水灵的姑娘,她的脾气也变了,从以前那个娇纵的小姐变成了如今平和的学生。 她每天都是天微亮就起床磨墨练字,她写完的宣纸可以堆满这个书房。 书房内的水缸换了一次又一次,面对他极为苛刻的要求,簌和或许有抱怨过,但一次次都是不折不扣地完成。 可是越是这样,他心越难安。 “如果簌和一时接受不了怎么办,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或许在她眼里,我们就像异类一样。” “那就把她养父母过世的消息告诉她,让她以为这乱世之中活着的艰难,或许可以激发她的斗志,你去她家把她养父的平日里的书信找些拿来,我临摹一下他的字,写一封信给她,说不定她就愿意了。” “好,我这就去。” “等她醒来,我让人送她回府一趟,让她亲眼见一见那落败的宅子,至于她养父母的墓地,你想个办法引人过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大哥,你若是放她出了兰园,万一她不回来了怎么办?” “不会,只要她知道她爹的最后一封信是寄到了兰园,在我手中,就一定会回兰园找我。” 簌和,原谅师父这一次骗了你,但是师父也没有办法,若是以后师父也护不住你了,希望你能自己保护自己,兰园外面的世界已经彻底乱了套,清朝政府的不作为,还有来自海外的侵略者大肆掠夺屠戮,且不说北平,就连平静数百年的江南都不再是一片净土,民众的怨念越积越多,死去的亡灵来不及超度都化成了厉鬼,侵扰着更多无辜的人。 新一代的符师还没有出现,他写下的镇魂符也只能保江南片刻的安宁。 这一次若是败了,那符师便会永远地消失了。 第十章 动乱再无家 陈谨之守了簌和整整一夜。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簌和轻声咳了几下。 “簌和,簌和。”陈谨之柔声唤了她两下,“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神奇的梦,”簌和睁开眼睛,盯着陈谨之看了好一会儿,“梦里我被一个黑衣人掐着脖子,师父好厉害,竟然写了一张符就把他给杀了。” 陈谨之没有作声,只是看着簌和的眼神变得复杂。 “师父,我不是在后山玩吗,怎么就睡在我的屋子里了,我怎么回来的?” “是我把你接回来的,是我杀了那个劫持你的黑衣人,你做的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陈谨之俯身坐在簌和的床边,“这件事,本就不该再瞒着你了,我明面上是兰园的家主,实际上是一名符师。” “符师?” “对,我的师父是清朝有名的符师,他入朝为官却因为得罪了皇帝而被贬斥,从此隐姓埋名在江南水乡生活,是他用符救了我全家的性命,所以我拜入他的门下,至今研习符道已半余生。” “符师和符道是什么?簌和不太明白,我拜你为师是因为我娘要我学书法,不曾听说过什么符道,不过听起来挺厉害的样子。”簌和用手撑起自己的脑袋,歪着头看着陈谨之,眼中满是疑惑。 “符师就是一群以修炼符气掌控天地力量的。符,可画地为牢;咒,可呼风唤雨。若身怀符咒,则鬼神莫近。镇魂符用以镇鬼魄,百邪不侵;火符用以灼伤万物,遇水则灭;还有水符,冰符,井字符很多很多的符咒。你久在兰园,并不知外头的动荡,如今北方已经彻底沦陷,孤魂野鬼无处安生,便纷纷南下,侵扰江南,我虽设下了镇魂符的结界,但只能抵挡低阶的鬼魄,而且结界破损的厉害,怕是挡不住来势汹汹的邪祟了。” “那为何不修补一下这个结界?” “师父年纪大了,修为也不够,修补结界的任务还是交给你吧。” “可是簌和并不想入符道,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守在爹爹和娘亲身边过一生,不奢求做什么乱世中的英雄,爹娘的平安和幸福是最重要的。” 陈谨之猜到她会这么所,只能点点头,“既然簌和无心,那师父也不强迫你了,你许久没有回过家了,师父派人送你回去吧。” “师父……是不是簌和说错什么,惹你生气了?” “你没有说错什么,你已经说出了你内心的想法了,那师父安能不成全?” “多谢师父,簌和以后会常来看你的,兰园就像我的第二个家一样,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个道理簌和会牢牢记着,”簌和说着就起身,走到床边,规规矩矩地跪在陈谨之面前磕了一个头,“多谢师父三年以来的栽培,簌和感恩不尽。” “起来吧,也是你肯学,换做旁人,我肯教还不一定能学的像你这般好呢。” 陈谨之一时间竟然眼眶有些湿润了,他伸手把簌和扶了起来,还是叮嘱几句,“此番回家,如果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回来找师父,师父一定会护着你。” “放心吧,师父,簌和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师父放好生照顾自己就好,不要让簌和挂念。”簌和站起来看着师父,细细瞧着师父的眼尾都出现了皱纹,两鬓也多了些白发,难以想象以后苍暮颜时的情形。 把她的爹爹和娘亲,三年不见,或许也老了很多吧。 簌和很快地整理好行囊,陈谨之给她安排了马夫,她走到兰园大门就要上车,一摸口袋惊呼,“我的锦囊落在屋子里了,你等我一下,我回去取。” 正要往里走就碰见了走出来的陈谨之,手中拿着的正是她的锦囊。 “傻丫头,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忘了带?” “谢谢师父。”簌和赶紧把锦囊揣在怀里,上了马车,掀起帘子朝陈谨之挥了挥手,“师父,再见了。” 她脸上灿烂的笑容依稀若现,或许等她回来以后,就再也不会这般开心的笑了。 陈谨之目送着马车离开,渐行渐远,他手中紧紧的拿着刚从锦囊中取出来的一张字条。 得灭世轮盘者,成就符道至圣也。 这个字迹它很清楚,是他师父的亲笔无疑。这个锦囊曾几何时他也见过,只是记不真切了,锦囊里一共两张纸,一张上面画着一道血符,一张上面写着这句话。 难道师父曾经见过簌和。 难道师父的死… 陈谨之瞳孔一缩,猛然之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簌和兴冲冲地回到了家,只是家门紧闭,整座宅子毫无生息,不似往日。 她上去敲了敲门,“老管家,吴妈,我回来了,给我开门啊!” 敲了好几下,依旧没有人来开门,她只能用力推了几下,门自己就开了。 “吴妈?娘亲?爹爹?你们在吗?”簌和大声地叫着,却迟迟没有人应答。 “你们都去哪了?”簌和有些失望地推开大厅的门,发现桌子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应该是许久没有人住过了,“难道爹爹和娘亲搬家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簌和生气地往外走去,刚好看见一个老伯在门口驻足,看到她就惊慌失措地要走。 “老伯,老伯,你干嘛看到我就跑啊?” “鬼…有鬼。”老伯别过头去,不愿看她。 “哪里有鬼?”簌和左右看了几眼,什么也没看到,“老伯,你知不知道这屋子的主人搬去哪儿了?” “早就死了。”老伯警惕地看着她,身体也因为害怕微微发颤,“你为什么会来这间屋子,三年前这里所有人一夜之间全被杀了,无一人幸免。” “怎么可能…”簌和整个人都呆住了。 “姑娘,你别再进去了,这乱世之中,谁也说不准这一家人为何被杀,我在镇里住了一辈子,这家人我都认得,实在是个好人家,可惜了。”老伯摇了摇头,扶着拐杖想离开,簌和赶紧拦着了他。 “那他们的尸体呢?这宅子里根本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啊,是谁清理了现场?” “我只知道是有个不曾在镇中见过的人过来收尸的,还好生的安葬了他们,就葬在镇后面那个小土坡上,我上次撞见过。” “会是谁?老伯,你可有看清那人的长相?” “我站的太远,又老眼昏花的,哪看的清楚,倒是知道出事那晚,这家主人寄了一封书信出去,那个送信的人是我村里的,听说是给女儿的,别的我真的不知道。”老伯摇了摇头,住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前走了,簌和一个人蹲在地上,半晌她感觉手背上湿湿的。 她心痛到麻木了,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滴在手上。 那个走路颤巍的老伯走进了一个转角,随手把拐杖扔了,撕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还有白发,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大哥,希望她真的会回去,也算不辜负你的一番苦心。” 第十一章 北墨符族灭 簌和找了好久才在那个小土坡上找到爹和娘的坟墓。 出乎意料的是,坟墓周边被打扫的很干净,杂草也没有胡乱生长,倒是有一束鲜花躺在石碑旁边,会是谁这样细心地安葬了她的爹娘,还不忘时常来打扫。 想到这里,簌和一惊。 那个老者说,爹爹还有一封信,寄到了兰园,可是师父从不曾与她提起过。 难道师父早已知晓家中的一切事故,不忍心亲口告诉她,怕她见到这个情景会伤心,所以迟迟不肯放她回家,此番若不是她拒绝了师父传授符道的美意,她也许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至今不知家中的悲剧。 她有些埋怨师父,却也知道师父是保护她。 她恍惚想起娘亲生前的嘱托,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娇纵大小姐一生,得有自己的本事,才能在这乱世中好好的生活下去。她从前不信,以为只要好好做人,便能安身,她从来都没有什么高远的志向,只想做个普通人。 可是爹娘都是那样好的人,他们从未做过恶事,也没有什么仇家,终究还是躲不过惨死的命运,到底是谁非要置他们于死地,而且连着管家和吴妈一起杀了,究竟是怎样的仇恨才会这么做。 如今战乱一触即发,硝烟四起,诺大的中国却已没有一寸平静的土地,而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也无法找到杀害她爹娘的真凶,更别提报仇了。 爹娘死了,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时刻护着她、挂念着她了。 除了师父。 簌和拔掉了束发的簪子,一头青丝垂落下来,她从袖口拿出一把小剪子,横着一刀剪过去,把掉落的头发放在石碑后面的土堆上,然后跪在坟前,跪了整整一夜。 “今夜过后,簌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这里看你们,”簌和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一个晚上,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想明白了有能力的重要性,也知道爹娘送她去兰园的一番苦心,“既然师父有意培养我做符师,那也算是一个机会,等我入了符道,就可以自保,也可以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可以做很多我现在做不了的事,也迟早可以找出这个杀了你们的凶手。” 而此时兰园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为首的老者不顾兰园门生的阻拦硬是闯了进去,陈谨之见了倒也没说什么,直接请他们进了正殿,上座并上了整个兰园最好的龙井茶。 “陈家主,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不知钱庄主为何来我江南兰园,可是北墨山庄出了什么变故?” “北墨山庄已经没了。” 陈谨之刚刚拿起茶杯的手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差点洒出来。 “怎么会……” “北方已经完了,”老者摇了摇头,拂袖擦了擦额头,“自从数年前外来侵略者点燃了一把火,清朝政府又不作为,我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钱庄主灵力不低,若用符咒设下结界,保住一个北墨山庄应当是绰绰有余,也不至于举族南下至江南。”陈谨之把茶杯搁在一旁,沉下声音。 “并不是我不想,而是山庄混进了日本人,我曾以为符道只存在于中国,却不曾想日本竟也有符师,而且他们擅长改符,趁我不备,竟把我的驱魂符改成了招魂符,仅一个晚上我整个北墨山庄全是孤魂野鬼,庄内所有手无缚缚鸡之力的女子皆亡命于野鬼手下,我耗尽了所有的灵力写下的血符抵挡了一阵,才救下了这数十个人,便赶来江南了。”钱庄主说着,还不时地轻咳几声,看起来已然体力不支,“我一直勉励支撑,实则已经油尽灯枯,活不过这两日了。” “不会,我这就为你灌输灵力保你性命。” “不必,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陈家主,若你还记得我们南北西域三大符师世家的约定,请代我好好照顾我仅剩的这些门生,还有那两个是我的儿子,可惜大儿子属阳,并不适合修习符道,小儿子倒是阴性之躯,悟性不差,我就把他们托付给你了。” “钱庄主,那约定我自然记得,也一定会做到,可是如今的世道,我们无论如何都得找一条出路,不然符师这个群体就要销声匿迹了,”陈谨之叹了口气,“我也年纪大了,不知还能支撑多久,这战火已经蔓延至江南,逃不掉了。” “至阴之人可曾找到?” “找到了。” “所在何处?” “我许她回家探亲了。” “探亲?至阴之人命中带煞,怎么会有亲人?” “她的生父母早就死了,养父母在三年前也被吸尽精魄惨死家中,我一直瞒着她,想让她快乐的长大,如今她已然知晓我的身份,却不愿意习符道,我放她回家,希望她能够回心转意。”陈谨之想到了簌和,已经好几日了,却依旧没有回来的消息,他也不确定簌和是否真的还会回来。 可是她,是眼下他们的希望。 “西域的达尔家族可曾与你通过信?”钱庄主似乎想到些什么,眼睛里透着微妙的光。 “没有啊,西域应该没有出什么事吧?” “我几年前听说达尔家族新出了一位极其优秀的符师,他的灵力远在我们之上,如若江南兰园也败了,那你们就去西域,陈家主,符师一脉的希望,就在你身上了。”钱庄主走到陈谨之面前,轻轻在他耳边念了一串咒,“记住了,这是我北墨山庄的独门咒,等焕儿符道精进,你再教给他吧。” “好。”陈谨之点头应允。 “另外,我堂弟钱佩之,他还好吗?” “佩之已不在兰园之中了,就是他为我寻回了至阴之人,然后就离开了,”陈谨之顿了一下,看钱庄主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才放心的说下去,“你也知道,他曾经这样一个翩翩才子,若不是遭到奸人迫害也不至于落魄潦倒,一夜白头,成了那副苍老模样,我虽不知道这十年他都经历了什么,但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他生性桀骜不羁,又自诩天赋甚高,是学习符道的好苗子,我才把他交给你师父的,还真应了那句狗改不了吃屎,他这性子是没人能改得了了。” “钱庄主不必生气,佩之只是因为善良重情义,才会这样,不过他临走前跟我说,他帮师父和我完成了寻找至阴之人的大事,也算无愧于兰园,自此他宁愿一刀一萧一笔墨,走遍世间封妖魔。” “随他去吧,这个不识大体的东西,这样的危难时刻,竟也不管不顾,一个人走了,枉费他一身学习符道的绝佳奇骨了。”钱庄主坐回了位置上,“不过也好,如此我也放心,生死有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陈家主,你这个结界已经不稳固了,我添一道北墨山庄的符,也算报一个借住之恩。” “钱庄主不必如此。” 钱庄主并没有听了陈谨之道阻拦,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到正殿外面,用佩刀划破手指在空中写了一串符咒封印到天上,彻底加固了兰园的结界。 “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话音刚落,钱庄主闭着眼睛,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缓缓倒下。 “爹!”外头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赶紧跑过来扶住钱庄主,可是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北墨山庄的一众门生见状,纷纷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送别老庄主。 “钱老庄主为保大家平安,以身入符加固结界,是江南兰园的恩人,南、北、西域三大符师家族曾有约,任何一方有难,其余两方都必须尽己所能帮助,如今北墨山庄已经没了,大家且把我江南兰园当作自己的家,先住下来,与我门下弟子一并修习符术。”陈谨之看着跪在面前的数十位着青灰色长衫的门生,他明白自己的身上又多了一份责任,自此以后兰园就不再仅仅是兰园了。 第十二章 断念回兰园 簌和只带着一只包裹回到了兰园。 陈谨之看到她,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她进书房。 “可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一旦入了符道,便终身不再是普通人了。” “我知道,但我已经决定了。” 簌和坚定地点了点头,目光里再没有一丝迟疑。 “你若是会画符,你想做些什么?”陈谨之严肃地看着簌和,若是簌和学了符咒便是下一代的神符师,唯有心怀天下苍生的人才能担此重任。 “做了符师,起码我有保护自己的本事,也能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簌和认真地说着,“爹娘惨死家中,簌和没能在他们身旁护住他们,已是不孝,他日必定找出凶手,亲自手刃他以慰藉爹娘在天之灵。” “簌和,你可知符师的由来?” “不知,请师父赐教。” “符师从夏商时期就存在了,只是那是还不叫符师,而是巫师,除了主持祭祀大典,便是为宫中画符念咒,驱散邪灵,直到东汉末年,群雄争霸,三国鼎立,原本驻扎在一块的符师分裂成了三大家族,北方是以北墨山庄为首的火系符师,至阳之人才能真正的掌悟透北方符师的符咒,只是火旺伤身,多是不长命的,西域是以达尔家族为首的土系符师,他们擅长画地为符,利用每一寸土地作为符咒,万物皆有灵,他们的灵力一直都是最强的,江南便是以兰园为首的水系符师,可惜为师并不是至阴之人,虽也是阴年生人,可毕竟阳气过盛,相比于水系符师,我更喜欢修炼火系的符术。”陈谨之说到这里,心里咯噔了一下,那日就是因为他考虑不周,让簌和硬生生画了火符才导致她元气大伤,至阴之人怎能画火符。 “那簌和是至阴之人吗?” “当然不是,只是你非常有修习符道的天赋,为师三年前就知道了。” “师父,爹爹是不是曾经给你寄过一封信,不过时间久远了,师父可还记得?” “记得,我一直存着,想等你长大了再给你看,毕竟这是你爹的绝笔了。” “这么说来,师父一直知道爹娘被杀害的事实,那找人安葬他们的,也是师父派出去的人?” “是,是为师派人葬了你爹娘,每月都会去你家的宅子清扫卫生,让宅子看起来与先前无异,”陈谨之走到一个小匣子前,在空中写了一笔,这匣子自己弹了开来,里面一封信也顺势飞了出来,“这就是你爹写给你的信。” 簌和结果信,赶紧掏出来看。 “簌和,等你看到这封信时,也许爹娘已经不在人世了,你要好好在兰园学艺,兰园的每个人都是德高望重之辈,他们既然愿意接纳你,你就要学会感恩,万万不可冲撞他们,要认真同他们学习,不敢教你什么,都不可拒绝,只管接下来,用心练。爹爹交代过你,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能够保护自己,亦能够保护身边的人。你无须成为一个英雄,只要终身能够问心无愧便好。” 簌和瞬间湿了眼眶,止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滴在信纸上。 “师父为何不早些拿出来给簌和看?” “我当日看到这封信时并非有意私藏,只是觉得奇怪,便派人去了你家,谁知道就在你离开的当晚,你的父母就被奸人杀害了,可是现场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我实在是找不到作恶之人,只能派人好生安葬他们。”陈谨之负手而立,看着簌和这个模样,他着实心疼,“那年你才七岁多,若是这样大的打击直接告诉了你,只怕你不愿留在我兰园中好好学书法,那我岂不是负了你爹的遗愿,所以只能狠下心来,况且回家一直是你的心愿,有希望总比满是绝望好得多。” “还是师父想的周全,是簌和误会了。” “无妨,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为师便把水系符道传授给你,你想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为师不反对,只是希望你能够心怀天下,你会的越多,就越能得到世人的敬仰,也需要承担越多的责任,这个道理你可懂?” “簌和明白,成为符师,一定会锄强扶弱,解救百姓于水火,担起这份责任。”簌和郑重其事地说道,然后规矩地跪下,就像初次来兰园时一样,毕恭毕敬地朝着陈谨之磕了一个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那日赠予你的玉佩可还在?” “簌和日日佩戴在身。”说完从腰间解下玉佩,双手呈给师父。 “此玉虽温润,但也性凉,你亦属阴,或许不适合佩戴玉饰。”陈谨之瞟了一眼玉佩,有些犹豫地想了一想,“刚好北墨山庄的人来了,他们擅长火符,我让他们为你这块玉佩加一道火咒压一压它的凉气,也不会侵扰到你。” “多谢师父。” “明日起,每天卯时练字,辰时随我进密室,学画符。字,是符的基础,字写得好,符才能画得好,所以这些年,为师对你的要求颇为严苛,也是希望你能打好基础,底子好了,学什么都能快一些。” 原来三年前师父就已经为她打算好了。 簌和点点头,并没有异议。 “北墨山庄的人已经住进兰园,我带你去认识一下。” “为什么他们会住进兰园?” “因为北墨山庄出了变故,仅剩的门生一路南下逃到江南,投靠兰园。” “那若是兰园也出了变故呢?我们难道要逃到西域去吗?” “兰园有师父在,不会出变故,簌和安心便是。” 陈谨之的话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每每听完她都会不由自主地信任。他以前总说,爱笑的女孩子将来运气一定不会太坏,看到簌和苦着脸就要她笑,写字要笑着,吃饭要笑着,游园也要笑着。 原来真的是这样。 进了兰园,遇见师父,是她在这个坏年月里最好的运气了。他明知这乱世维艰,却还是想让她好好活着,代替她的爹娘,照看着她,甚至对她比对自己的孩子还好,毓婉汀因为这个事也跟他闹过几次,但他始终站在她这边。 对于毓婉汀来说,十七岁时初遇的陈谨之,是为心上的姑娘赋诗的一个纨绔的江南才子。他极其喜欢听戏,会翘着二郎腿,偶尔偏过头去和身边人低语的公子爷。 在那灯影里的侧脸,透着一种消沉的风流。 后来她才看清楚,在那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他坐的是,白骨成堆,守的是,浩浩山河。 最终毓婉汀听了陈谨之道话,忍痛割爱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出了国,只盼他日后能够留学回来,成为国家之材,至于符道,她自知儿子没有天赋,也不曾勉强陈谨之亲授他,只是在每个午后,都会亲自磨墨,一笔一画地教儿子写字,起码儿子写的不好不坏,也不算丢人。 第十三章 水凝符诞生 簌和每日都比陈谨之规定练字的时间早半个时辰到书房,练字时她总是格外的专心,心中牢记着师父的话,唯有融入进书法之中,才能悟透符道。 “今日,又是簌和最早。”钱焕睡眼朦胧地走到书房,看见角落里那个身影就知道是谁,他揉揉眼睛,嘀咕了一句。 “还不是因为你磨磨蹭蹭的,咱们快练字吧,不要被簌和落下太多。”钱焰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弟,又看了一眼簌和,“我们毕竟是寄人篱下,我自幼没有学习符咒的天赋,我们钱家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可得给我争气点!” “知道了,大哥。”钱焕撇撇嘴,慢悠悠地走到另外一张桌子前,拿起笔沾了墨水,无精打采地看着眼前的宣纸。 “簌和,你今天写什么啊?”钱焰走到簌和身后,低头看了一眼她写的字,心中不免一阵感慨,如此好看的字当今放眼全中国,估计也没几个比得上了。 “我在临摹颜真卿的一副字帖,随便写一些罢了。”簌和微微一笑,把手中的笔搁在桌上,呼了一口气,“师父应该快要来了,等下一起去密室学画符吧,每次都见你守在外头,不如今日一起?” “我生来没有任何学习符道的天赋,我爹也没有打算让我入符道做符师,你大概不知道,我习的是音律。”钱焰摇了摇头,正在符道世家,这确实是一个悲伤的事实,好在这么多年,他也已经接受了。 “音律?是古琴,还是琵琶,或是笛子?”这倒是勾起了簌和的好奇心,“我着实不懂音律,可是我娘亲却是这方面的行家,可惜我没有好好学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簌和想起了娘亲,她极其擅长古琴和琵琶,经常在房内弹奏,只是她年幼无知,总觉得聒噪。 娘亲也曾亲自授她古琴,她却不愿好好学,总是弹的乱七八糟惹娘亲生气,现在想来,真恨不得狠狠打自己几个耳光。 “所有的乐器皆可入音律,只是我更加擅长笛子一些。”钱焰说罢,顺手摸了摸腰间,却发现今日匆忙竟把一直随身携带的黑笛落在了屋内,他有些歉意地看着簌和,“不好意思,今日匆忙,未将笛子带出来,若是不嫌弃,改日到院子里,我可以吹奏一曲给你听。” “好啊。”簌和点点头,想到娘亲不免有些伤感,她低下了头,不再多语。 “哥,你今天就别在外面等我了,先回去休息吧,也不知道今天要学多久,这一天天简直要累死。”钱焕苦着脸抱怨道,“以前在北墨山庄的时候,爹都没这么严格,这陈家主看着比爹年轻,谁知道比爹还古板。” “不得无理!”钱焰打断了弟弟的话,生气地看着他,“若不是陈家主的收留,你我早已流落街头,食不果腹,如今能有这么好的屋子住着,他还愿意授你符道,你应该学会感恩,怎么能抱怨他严苛?” “我也不是抱怨,只是我已经会画火符,已经能驾驭低阶的符术,可是她不会。”说罢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簌和,然后无奈的摸了摸鼻子,“现在每日学的,都是爹爹以前就教我的,好没有意思。” “你比簌和年长三岁,比她早学三年,自然比她懂得多,可是三年前你尚且没有簌和如今的认真刻苦,你又怎知她日后不会超过你?”钱焰看到弟弟如此不可一世的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出来。 “符道又不是花功夫就能学会的,有些人研究了一辈子都画不出一道符,这是要悟的,需要极高的天赋,不然哥哥你为何不入符道改学音律?”钱焕不满地顶起了嘴。 “你给我闭嘴。”钱焰瞪了他一眼,“长兄如父,爹已经不在了,以后我说什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做什么,哪有你反抗的余地。” “是,大哥。”钱焕无奈地哼了一声,在面前的宣纸上写起了什么,钱焰生气地走到书房门口,半倚着门等陈谨之的到来。 不一会儿他就把笔放下了,然后把宣纸立起来,轻咳了一声,伸手碰了一下簌和的衣襟。 “你看我哥,像不像?” 簌和闻声看过去,只见钱焕画了一只大金毛,凶神恶煞的盯着一只弱小的猫咪,小猫缩在角落里可怜巴巴的看着大金毛。 这画倒是十分逼真。 簌和忍不住笑了几声。 “每次都凶我,真讨厌。”钱焕把宣纸收起来,压在整叠纸的最下面,“对了,我知道你是刚刚入道,我用了三年时间才画出了第一道符,我可不想等你三年,我爹说,画符就是把心中强大的意念融入到字画之中,心中所想就是手中所画,只不过我习得是火系符术,你修的是水系符术,但是天下符师是一家,你照我说的做就好了。” “多谢。” “传说中至阴之人可以修成世间最强的水系符术,好像叫什么至阴血咒,不过用鲜血催动的符总感觉邪里邪气的,倒不如我们火系符术实在,可以灼烧一切,也没有什么烧不死的。”钱焕得意地说道,他从小就自诩自己是修习奇才,自恋惯了。 簌和和钱焕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而陈谨之却迟迟没有出现。 “师父为何还没有来,他一向来都不迟到的。”簌和皱了皱眉,搁下笔走了出去,奇怪的是外面也空无一人。 太奇怪了。 正纳闷着,毓婉汀刚好走了过来,见了她招招手。 “簌和,我正要找你,你师父这几日都不能教你了,你回屋子休息几日吧。”毓婉汀弯下腰,把簌和头前的刘海捋到她耳后,这几年她一直看着簌和长大,几近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师父去哪了?” “还不是那个不争气的陈依云,眼下外头如此动荡,竟也闹脾气离家出走,真是不像话。” “陈姐姐她,离家出走了吗?”簌和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她胆子可真够大的,竟然偷了安神香迷晕了流朱,过了整整三日流朱才醒,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江南这么大,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万一她离开江南,去了北方或者西域,那真的是永远都找不到了。”毓婉汀撇撇嘴,她一直不喜欢陈依云,心中对她怀有芥蒂,“对了,你等会儿到小花园去转转吧,我托人买了几尾锦鲤养在湖里,你过去看看吧。” “好的,师母。”簌和乖巧的点点头。 “若是觉得无聊,那两位钱公子也一起叫上吧。”毓婉汀瞟了一眼倚靠在门上的钱焰,还有皱着眉头站在他身后的钱焕,看着他俩和簌和关系挺好,她也就不担心簌和孤独了。 待毓婉汀走了以后,簌和回到书房里把宣纸整理了一下就去了小花园,钱家两兄弟出于好奇也跟了过去。 “哇,好大的锦鲤!”钱焕指了指水中的红鲤鱼,开心的跳了起来,“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 “注意点形象,你都多大的人了,搞得自己像个小孩子。”钱焰假装嫌弃地看着弟弟。 “我本来就是小孩子,难不成人人都要像哥哥一样,故作老成吗?”钱焕说话也毫不客气,他指了指湖中最大的一条,“哥,我把那条抓起来,给你做烤鱼怎么样?” “你敢!”簌和瞪了他一眼。 “我怎么不敢,我只要一张火符就够了。”说罢就在空中画了一道符,对准那条红鲤鱼一推。 簌和闭上了眼睛,耳边尽是流水声,好像还有水滴的声音,嘀嗒,嘀嗒,嘀嗒。 她的手好像被一股牵引力提到空中,不由自主地写了一串她从不曾见过的字符,透着微弱的蓝光。 蓝色的符飞出去挡在钱焕的火符上,火符瞬间消失了。 “这……难道是水凝符?” 第十四章 修习好时光 自从簌和画出了第一道符,就仿佛开了窍,之后的进步简直可以称之为神速,她可以操控水系的万物为符,画出伤害极强的符咒;也可以画符布雨,解了酷暑之日江南水田的燃眉之急。 陈谨之正式让她做了少主,毓婉汀一向识大体,自然也不会反对。 陈依云自从离开兰园便再没有回来,尽管陈谨之前后派出了很多人寻她也一直没有音讯,不过她一直不被人关心和在意,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淡了,连陈谨之都不再抱有希望,只是每年去寺庙会祈求菩萨保佑她安稳活在世上罢了。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钱家两兄弟留在兰园也整整五年了,时间容易抚平一个人的伤痛,能让人忘却曾经那么多的悲伤。钱焰收了簌和做义妹,却早已在朝夕相处之中,心生情愫。 可是他知道簌和未来是兰园的神符师,他只是一个无法伴之其左右的普通人。 “钱焰哥,今晚你吹笛子吗?簌和近日得了一个琴谱,但是簌和不懂音律,想着只有交给了你才不算暴殄天物。”说着从背后掏出了一本有些皱巴巴的古书,假装疼惜地抚摸着它。 “你从哪里找到的?” “师父的密室。” “你又溜到密室里去了!”钱焰笑着摸了摸簌和的脑袋,“下次可不许了,这个琴谱我拿回去,先用古琴弹一遍给你听。” “钱焰哥最好了!” “你啊,早说了让你跟我学音律,你总是不肯,想听曲子时又是这般黏人。”钱焰柔声说道。 “有钱焰哥会就好了啊,簌和只管享耳福。” “啧啧啧……”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簌和身后的钱焕嘴里发出了颇为嫌弃的声音,“你还不是懒?” “你!钱焕,你给我站住!”簌和气的飞起来就要打他,钱焕赶紧一侧身躲过,然后笑嘻嘻地往前跑,“大胖和,你追不上我!” 簌和右手指着花盆里的水写了一串符,然后朝着钱焕飞过去,“钱焕,你这次逃不掉了!”说完手一落,混着泥土的浇花水全淋在了钱焕身上,原本雪白的袖口搞的脏兮兮的。 “喂,你怎么用符术!”钱焕擦了一把脸,“这不公平,我也要用符术!” “好了,钱焕,小打小闹哥哥不管,可不许欺负簌和!” “哥,你看到了,明明是簌和在欺负我!”说完可怜巴巴地看着钱焰,希望哥哥能帮他讨回公道,可是他也知道这是徒劳而已,过了一会儿还是自己傻乐地笑几声,然后拍拍手,“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小爷我就不跟你一般计较了。” “那簌和多谢钱焕少爷高抬贵手了。”簌和也笑眯眯地配合道。 “簌和,我今日在市井那儿听到一句至理名言,叫做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钱焕得意地看着簌和,“大胖和,小爷我今日被你弄成这样,明日看我怎么收拾你,哼!”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好几百遍了,倒也没见你对我怎么样啊!” “我这弟弟,就是贫嘴,待我好好地教训一下。”钱焰话音刚落,钱焕就一溜烟抄小道跑走了。 钱焰看着弟弟跑远的背影,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手中紧紧攥着簌和给他的琴谱。 夜,就这样静了下来,如筝筝古琴袅袅余音之后,留下一片无边的清静。静静的蓝幕上,疏疏密密的星,纤纤细细的月,四围无边的空静。 疏疏淡淡的树影,整整齐齐的房子,幽幽长长的小道,费神修习了一天,能够有这么一点时间,闲闲的看一天静蓝,簌和感觉心怡意适。 在兰园一个静极了的角落,簌和随地而坐。是时,树只有形状,淡淡意意,一路上幽幽静静,清清愉愉。她很享受这种一种浮嚣渐去的静,静之后而能惬然,后又能去红尘中笑。 每每这种时候,她总能想起故去的爹娘,不知道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过的好不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再见面。 “大胖和,你看我给我带什么来了?”当然,也偶尔会有一个聒噪的人会打破这份静谧。 “什么呀?” “荷叶烧鸡。”钱焕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了一片裹着荷叶的童子鸡,“想不想吃,我特意撒了孜然,正符合你的胃口。” “你会这么好心?”簌和刚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我这不是看你晚饭吃的少吗,特意从厨房偷出来的,你快吃吧,别让毓姨看到,不然我得被骂死。”钱焕把烧鸡塞到簌和手里,装出一副极其不耐烦的样子,“吃完以后,骨头什么的你自己处理好,可别赖在我身上。” “知道了。”簌和开心的剥开荷叶,烧鸡的香味瞬间溢了出来,她掰了一只鸡腿下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闻,真的……好香!“你以后不许说我胖,我胖还不是因为你每天都给我偷吃的,一点一点把我喂胖了。” “哇,你个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偷烧鸡给你吃,你竟然……”钱焕被气的无语凝噎,一把抢过簌和手中的鸡腿,一口咬了下去,“我晚饭还没吃饱呢,光顾着给你吃了,都没顾上自己。” “我的鸡腿……钱焕,我觉得我们的友谊走到尽头了。”簌和盯着钱焕手里的鸡腿,咽了口口水,然后把另外一只鸡腿掰了下来,连忙塞进嘴里,生怕被钱焕抢走。 “你确定吗,要是没我,你连烧鸡都吃不上。”钱焕不屑地看着她,“你这么笨手笨脚的,给你一只活鸡你都不会处理,再说了,烧鸡得用火符点火,你会吗你!” “我不会用火符,我可以用火柴!谁怕谁!”簌和硬是跟他杠上了,气势上是丝毫不输的,“再说了,我烧鸡已经吃腻了,你明天给我带烧鸭或者烧鹅,不然我就跟钱焰哥告你的状。” “明明是我的亲生哥哥,怎么就处处向着你了,真伤心。”钱焕叹了口气,眉头皱的跟苦瓜一样,“他这会儿怕是又在弹古琴了,你知不知道,你给他那本琴谱是西周时期的谱子了,跟现在的曲谱差别很大的,我哥他为了能弹好,一整个下午都在屋里,一步都没出来过,簌和,你说我哥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喜欢我是他有眼光啊,哪像你,天天惹我生气,你得学学你哥,多有男子气概。”簌和吃的满嘴是油,说话也含糊不清。 “哟,怎么,簌和难道喜欢我哥啊?”钱焕打趣道,“那你可轮不到了,以前在北墨山庄,追我哥的名门闺秀可是能排到京城,我哥随便吹一曲笛子,那个女孩不拜倒在他的青衫之下,你看你,相貌不出众,才华不出众,品行嘛马马虎虎,我哥一定看不上你。” “看不上就看不上,谁说我喜欢他啊。”簌和回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有一些小小的失落,她别过头去,不再理会钱焕。 “好好好,我开玩笑啦,怎么就生气了。”钱焕尴尬地杵在原地,拿指尖戳了一下簌和的背,一脸乖巧地看着簌和,“我哥有什么好的,我喜欢你就行了,簌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会不喜欢啊!” “你讨厌死了,我要回房间了。”簌和摆摆手,把吃完的骨头用荷叶一包,往钱焕怀里一扔,掉头就一蹦一跳地跑回屋子里去了。 第十五章 不速客远来 簌和又做噩梦了。 睡梦中,恐慌、害怕蔓延了她整颗心脏,一揪一揪撕裂。 老宅里,那个身穿白衫的女人躺在床上,身下像是溢开了的一朵朵血色梅花。 猝不及防的离别,簌和犹如遭到了电掣,她眼中全是惨烈的红,嘴唇哆哆嗦嗦地想要喊出来,可是声线仿佛被硬生生掐住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伸出手想要碰一下那个女人的脸,却怎么也够不到。 她拼尽全力跑到娘亲身边,拉住她已经冰凉僵硬的手,悲恸和绝望蔓延了浑身每一个细胞。 “娘……” 簌和被惊醒了,直身坐起来,贴身的睡衣又被冷汗湿透了。 以前半年才会做一次的噩梦,最近每个月都会做一次,梦里的人是她的娘亲,整座熟悉又陌生的宅子里充斥着捉摸不透的邪气,而她的娘亲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上带着极为诡异的笑容。 “娘,你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里,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簌和穿上鞋,把窗户打开了,外面的月色很好,夜极静。她只能静静地靠在床边看着外头,却没办法闭上眼睛。 一闭眼,就是她声嘶力竭的喊着她娘亲的名字,像针般扎进了她骨血之中,难受到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天终于亮了。 簌和依旧是第一个到书房练字的,今天是她第三百次练习王羲之的兰亭序,这份字帖她已经可以闭着眼睛临摹出来了。 “你怎么每天都这么早,不用睡觉的吗?” “你以为人认识你啊,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簌和瞪了钱焕一眼,随后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去,奇怪的是钱焰并没有来,“钱焰哥呢?今天没有没来?” “你还好意思说,自从你那天给了他一本琴谱,你根本不知道曲风有多怪异,我哥他日日弹奏也弹不出个大概,所以他每次都要研习到大半夜,今天他实在撑不住了,病倒了。”钱焕双手插在胸前,漫不经心地说着,“我哥还真是重视你,我喜欢的东西也没见他这么上心过。” “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亲生哥哥的醋都要吃啊!”簌和白了他一眼,搁下毛笔,转身往外走。 “喂,你去哪啊!”钱焕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师父快来了,要去修习了。” “我去看看钱焰,马上回来。” “女人真是麻烦,我跟你一起去吧。”钱焕晃了晃头,追了出去,“你一个姑娘家的,能不能别这么明目张胆就往男人的屋子里闯,这样会显得你很轻浮。” “要你管。” “我这是为你好啊,你看,你总是不听我的。”钱焕撇撇嘴,还没抱怨完,簌和就一指定住了他的穴脉。 “你太吵了,别跟着我。” 钱焕被定在河边喂蚊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簌和渐行渐远的背影,气不打一出来。 簌和走到钱焰屋子门口,正要敲门,脑子里飘过刚刚钱焕说的话,她竟然觉得有这么一丝丝的道理,伸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门却自己打开了。 “簌和?” “钱焰哥。”簌和诧异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人,面容憔悴的模样跟以前完全不同,“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没事,可能是最近练琴辛苦,所以没休息好。” “是因为我给你的那本琴谱吗?”簌和内疚极了,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也不懂音律,看不懂那个谱子,我什么都不会,还拖累了你。” “傻瓜,你哪有拖累我,是我学艺不精,连一本简单的琴谱都弹不好,愧对你的信任了。”钱焰微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那个琴谱我仔细研究过了,就这几日便能弹完,届时邀请你来听曲子。” “你别太辛苦了,若是弹不好便不要弹了,师父的密室里好多琴谱呢,我再去拿一本好了。”簌和走到古琴旁边,随手拿起了那个琴谱,随意地翻了一下,却发现里面竟然少了两页。 她仔细地看着书的内页,确实有被撕毁的痕迹,“这谱子……好像缺页了?” “什么?”钱焰一惊,赶紧凑过来瞧着,“我一心钻研谱子,竟没发现这里缺页了,怪不得总是前调和后调连不起来,只是这既然是陈家主的藏书,怎么会少了两页。” “确实不应该,这本琴谱我找出来的时候,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可见很久没有人动过它了,里面若是少页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簌和思量了一下,把琴谱放在袖子里,“这个谱子我拿去给师父看看,说不定他知道另外两页放在那儿了,我粘一下就可以把它复原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辛苦你了。”钱焰点点头。 “这有什么,不过就是被挨一顿骂罢了,反正我偷师父的禁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师父从未责罚过我,这次我先诚恳地认个错,他肯定就原谅我了。” 簌和自顾自地说着,全然不知身后钱焰整个人虚弱的已经瘫坐在凳子上了。 “钱焰哥,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得回去练字了。”簌和说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猛地一回头,钱焰已经晕过去了。有一瞬间,簌和闹钟浮现出昨晚噩梦里的画面,心中不免一抽,赶紧走了过去,用力摇了几下,“钱焰哥,你怎么了,醒醒啊!不要吓我。” 钱焰没有丝毫反应。 不一会儿,陈谨之带着钱焕来了,他们看到躺在床上的钱焰时都大吃一惊。 “怎么会这样?” “师父,钱焰哥怎么了?” “邪气缠身,这不应该啊,我在兰园设下了结界,邪祟应当是进不来的,这屋子都透着邪门的味道,真是奇怪。”陈谨之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目光定在刚从簌和袖子里掉出来的琴谱上,“这本琴谱,怎么会在你手中?” “是我拿来给钱焰哥练的,他这么精研音律,需要一些好的谱子……”簌和越说声音越轻,头也低下来不敢看师父。 陈谨之一把抢过琴谱,粗略的翻了一下,缺页的那部分却暴露了出来,“那里面缺的页,你藏哪里了?簌和,这本琴谱非正非邪,却也亦正亦邪,普通人极难驾驭,而且你撕去的两页没了,原本的驱魔的曲变成了招魂曲,钱焰虽习音律却未入道,如何能抵挡这么多的邪气侵身?” “这缺页并不是我撕掉的,我虽有有胆子把书偷出来,但绝没有胆子把书撕了。” 看陈谨之毫无反应,簌和赶紧又重复了一遍,“不是我撕下来的,绝对不是我,我可以发誓的。” 陈谨之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大声地朝着屋外候着的随从喊道,“来人,封锁整个兰园,任何人都不许进出,一间一间屋子给我排查,一定要把这位不速之客客找到,带来见我。” 第十六章 引邪气入体 众人得了命令纷纷跑去各个房间搜人,还把兰园封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家主,没有搜到人。” “家主,南院没有搜到人。” “家主,北院没有搜到人。” “家主,后花园没有搜到人。” “家主,兰园已经搜遍了,都没有搜到人。” 陈谨之的眉头皱了起来,如果说没有人藏在兰园之中,那么这本琴谱是谁动了手脚,他转身看了簌和一眼,这个孩子本性纯良,不可能会这样的邪术,也不可能欺骗他。 “师父,这本琴谱我找出来的时候,上面蒙了很厚的一层灰尘,应该是许久未动过了,撕琴谱的人,八成早就动手了。”簌和怯生生地说道。 陈谨之听完,仔细翻了翻琴谱,他突然想起密室遗失的那把钥匙。 难道是她? “罢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大家都不要提了。” “师父,这……” 陈谨之摆了摆手,“簌和,这件事先这样吧,交给师父处理吧。” 簌和点点头,退了下去。 钱焕一直守在钱焰床前,眼看着钱焰的脸色越来越差,却也只能看着干着急。 “哥,哥,你不要吓我,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你不能丢下我啊。” 簌和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敢走上去,这件事完全是因她而起,她自责,难受,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能够重来的话,她宁愿受伤的是她而不是钱焰。 簌和站了一会儿,独自一个人走了出去,整整七天了,钱焰一直昏迷不醒,她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身体跟心中的苦楚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她。 终于在一个深夜,她趁着陈谨之不在溜进了密室。 书房里很多很多书架,上面满满的都是书,她一排一排走过去,直到最后一排书架,隐隐有一层结界,簌和右手在空中画了一道符印在结界上,整个结界纹丝不动。 “什么结界,这么坚固。”簌和嘀咕了一句。 她一转身,两只手在空中各画了一道符,拼尽全力往结界上冲,整个结界瞬间破了一个口子。 书架上的书名露了出来,簌和一本一本拿出来仔细翻过去,一定有办法救钱焰,一定有办法。她盘腿坐在地上,面前翻过的书堆了很高,可是依旧没有任何关于邪气入体的记录,她就快要绝望的时候,最后一本书划了出来,掉在了她的手中。 簌和几乎不抱有希望了,她翻开了书,第一页就记了关于邪气入体的东西,她简直如获至宝,一字一字仔细地看过去,看完了半本才寻得解法。 只是解法痛苦异常,引邪入体,用一道血符把钱焰身上的邪气引到她身上,然后封住,只是这样的法术千百年来并没有人尝试过,也无法确定是否有效,而且稍有不慎,她可能会压制不住邪祟而死。 她静静坐在地上,脸颊贴在书架上,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透了全身,脸上却带着释然的笑容,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上一试才能甘心,她放回书本上,重新封印了这排书架,独自一个人回到房中躺在床上。 迷迷蒙蒙间,她只感觉身体在水里不断下沉,黑暗中突然看见一束光,她拼了命的朝着光束的方向游去,可是整个人越沉越深,几乎不能动弹,在水中也不能呼救,压抑的不行。 她睁开眼睛,依旧是深夜,静极了,玉盘似的满月在云中穿行,淡淡的月光洒在窗台,她的红衣依旧悬挂在窗前,透着月色显得有些可怖。 没有任何犹豫,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披上衣衫,朝着钱焰的屋子跑去。 钱焕大概是守了一整天也累了,趴在钱焰的床上睡了过去,簌和轻轻地把他抬到旁边的桌子上,然后走到钱焰身边把他扶了起来,对着他的额头画了一道血符,钱焰猛的睁开眼睛,满眼的诧异。突然,一股恐怖的黑气从他体内的最深处不断传出来,让整个屋子都犹如海洋之水荡起一阵波涛一样,顷刻之间被席卷。黑气顺着符印源源不断地进入到簌和的体内,这股气息之中充满了杀戮,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意志,簌和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赶紧用手擦掉。 看着钱焰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簌和挥手抹去了血符,在自己的额头上加了一道封印。 钱焰已经睡了下去,簌和伸手把他眼睛闭上了,轻轻地带上了门。刚走到花园里,她眼前已经晕眩的厉害,只能勉强倚着树木往前走,脚下发软,浑身乏力,几近晕厥。 “坚持住,簌和。”她默默给自己打着气。 原本不长的一段路,簌和走的格外费劲,等她到了自己的屋子,天色已经微亮。 第一缕晨光照在她的脸上,不知何处,清风吹过,她额前柔顺的发丝飘起,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天亮了,都扛过去了。”她庆幸自己穿的是一身红衣,不然那吐出的鲜血会多么的刺目,师父一定会追查。 “哥!”钱焕睡醒了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惊奇万分,赶紧跑到钱焰床边,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好,尚且还活着,“哥,你快点醒过来吧,我这的受不了了,山庄里所有的事都落在我身上,那么多门生都在等着你醒来,你是不是为了偷懒,才迟迟不肯睁开眼?” 钱焕说着说着,正心烦意乱,钱焰的手指却动了。 他睁大眼睛,仔细看了下,真的动了。 “哥,哥,你是不是听到我说话了?哥,你醒醒。”钱焕摇了摇钱焰,发现他的体温回升的很快,终于不再是冰凉的了,“怎么回事,哥,你听得见吗?” “焕儿……”钱焰虚弱地睁开眼睛,叫了一遍弟弟的小名。 “我在,哥,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守了你好几天,累都累死了。”钱焕嘟起嘴巴,抱怨道,“你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我可要生气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哎呀,你说什么呢!你是我哥,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 “簌和呢,我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簌和救了我。”钱焰说着坐了起来,眼睛四处打量着周围,没有看到簌和的身影,他有些失望。 “簌和前几天还在呢,今天没有来,我派人过去请她过来。” “那不必麻烦了……” “快去,把少主请过来,就说我哥醒了。”钱焕哪会等钱焰拒绝,他哥的心思他看的最明白,这个时候谁在都不如簌和在这儿陪他,所以识趣地吩咐了手下的门生。 “少主今日身体不适,闭门休息,谁也不见。” “怎么可能,昨天不还是活蹦乱跳的,今天我哥醒了,她怎么就身体不适了?严不严重,要不要我过去看一看?”钱焕脱口而出,钱焰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传话的门生。 “那我就不知道了,少主不让说。” “你看这簌和,身体不适还不让说,真把自己当兰园的劳模了,跟陈家主一模一样。”钱焕打趣道,但心中还是放心不下,眼下哥哥已经醒了,他可以过去看看簌和。 第十七章 忆昔过往事 一声枪响惊醒了沉睡中的江南。 他们来了。 “大哥,那些杀千刀的侵略者一把火烧了半个北平,现在已经到我们南方了。”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还好簌和的符道已经精进,除了至阴血符,其他的只需要慢慢修习,都能掌握无余。”陈谨之负手站在门前,外面的天色逐渐暗沉,确实要变天了。 “北方的难民也纷纷涌到我们江南,也不能不管他们,许多人已经染了瘟疫,到这儿了就死了,这怨念迟迟散不去,只怕我们勉励维持,也撑不了多久。”暗卫忧心忡忡地说着,确实他的担心不无道理,陈谨之早就心知肚明。 “至阴血符只有修习之法,你我皆不是至阴之人,无从修习,我这几日就把这法术传给簌和,至于她能不能炼成,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他转身走到密室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愈发凝重,“我在簌和的贴身锦囊里发现了师父的字条,他说得灭世轮盘者,成就符道至圣也,只是这件法器没有人知道在哪,但是它与至阴之人有着感应,你去簌和的出生地瞧一瞧,看看有没有线索。” “好,不过大哥,你真的相信钱佩之的话吗?若真的是他在十五年前逃命途中无意发现发现了簌和是至阴之人,那以他的秉性,在阴灵索命的当夜必会出手相助,救下簌和的亲生父母,可是他并没有,只是救出了簌和把她扔在桥下,故意引她的养母来收养她,还在那里扮作卖米糕的老头七年,这件事绝对不简单,可惜我们不知道背后是什么缘由。” “我信,因为他是唯一的师弟,他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他从没有想过害我,未来也绝对不会害我害兰园半分。”陈谨之坚定地说,他深知自己这个家主之位来之不易,若不是当年他出卖了钱佩之以至于他成为朝廷钦犯,流落在外数年,不然以佩之的符术,这个位置必定不是他的。 “大哥,你总是那么轻信别人。” “不是轻信,是愧疚,一直以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许佩之早就知道了当年的内幕,可是他还是认真完成了师父的任务,守护了簌和整整七年,光这一点,我就已经远不及他了。” “当年是迫不得已,只有坐稳家主之位,才能立足于符师界,不然我俩都会被驱逐出去的。” “罢了,往事不要再提,终究是我欠了佩之,负了师父,如今也只能用我的余生尽力补偿了,只是佩之未必会给我机会,我所有的希望都在簌和身上了。” “大哥放心,我拼尽全力都会保护好你和簌和的。” 陈谨之不再言语,他的眼睛盯着挂在墙上的一副戏水图,曾几何时,他和佩之也是那般在后山戏水的,然后被师父责罚之时,钱佩之一口咬定是全是他的错,若不是他执意要去后山玩闹,陈谨之也不会跟着去,让师父只责罚他一个。 那年,钱佩之才七岁,他也不过八岁。 后来钱佩之展现出惊人的符道天赋,加上长得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无一不会,一时间成为江南的头号人物,师父也有意无意想让钱佩之继承兰园。 可是钱佩之是钱家人,是北墨山庄的人,如果钱氏一统南北两界的符师,那真的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他在密室里看到一种符道禁术,无比邪门,只要一招就可以引来邪祟要了数百人的性命,他也有犹豫过,可是每每看到师父对钱佩之道赞赏,他就害怕,就慌乱不已。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 他在镇外的一个村子里画了一道招邪符,村中怪事频发,师父果然派了钱佩之过去查看,但是那道符他已经拿走了,所以钱佩之没有发现异样,就暂且住下了,准备多观察几日。 第二日后半夜,他潜入村子,在一户人家家中画了那道禁术符咒,瞬间数以万计的怨灵纷纷涌到村子里,只在一息之间,整村的人都死了。 不幸的是,当时江南知府的夫人正好路过这个村庄,夜深便在这儿落了脚,第三日清晨知府派人验尸的时候,她的死相异常惨烈,而且已经身怀六甲,仅一两月余便要临盆。 知府大人没了夫人,也没了孩子,便把怨气撒在了钱佩之身上,随便给他按了一个罪名就要通缉他,师父为了这个事去知府登门道歉,可是知府大人心意已决,可怜钱佩之前半生是一个逍遥快活的少年郎,后半生却成了人人喊打的阶下囚。 虽然他隐姓埋名,变了相貌和声音躲过了朝廷的追杀,却再也不能回兰园了。 整个村子惨死的百余人,他和暗卫好生埋葬了,顺带着烧了几卷真经为他们超度。只是那个禁术反噬的厉害,每每到下雨的日子,他就会头痛炸裂,浑身无力,生不如死。 可是他是兰园的家主,他不能倒下,便是硬撑也要撑住。 “佩之,我终究是错了,因为我的私心死去的那些性命,迟早是要我来还的,我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实在是不配让你称我一声师兄。” 不知何时,簌和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陈谨之。 “簌和。”暗卫察觉异样,回头瞧了一眼,惊叫了出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修习符术,师父,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簌和,你信不信师父?” “簌和自然相信师父,只是师父为何说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簌和轻声问道,她站在那儿好一会儿了,就看着陈谨之一直在发呆,半天才蹦出这样一句话。 “因为师父年轻时犯了错,不过都已经过去了,簌和,师父所有的心血都在你身上了,还有佩之,就是那个卖米糕的老伯,他也很喜欢你,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忘了初心,迷失自己,要坚定地为天下大义而学符术,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陈谨之道眼睛里有几颗浑浊的眼泪,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顺着他的脸庞流了下来,“簌和,今日我要传你水系符术里面的最高深的符术,至阴血符。” “可是之前学的簌和尚且没有完全掌握。” “无妨,你有时间慢慢悟就是了。”簌和总感觉陈谨之的神情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能缄口不言,任由陈谨之支配,“听说钱焰醒了,身上的邪气全无了,也是上天庇佑了,你和钱焕守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我倒还好,钱焕没日没夜地照顾他哥,才是辛苦。” “簌和,钱焰突然身体好了,你可有做过什么?不要瞒着师父。” “没有啊,我能做什么呀,我的符术虽能驱邪,但是不能引出钱焰哥体内的邪气啊,我还以为是师父出手相助了。”簌和摇了摇头,一脸无辜地看着陈谨之,若是师父知道是她引出了邪祟,一定会暴跳如雷,气到晕厥,反正她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应该没事了,“难道师父也不知道是谁吗?看来钱焰哥福泽深厚,有神灵庇佑,体内的邪气被驱赶掉了,所以就醒了。” “是吗?”陈谨之点点头,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第十八章 日久生嫌隙 “簌和!”陈谨之看着簌和逐渐发黑的眼睛,立刻把刚刚给她的血符收了回来,“凝神,不要多想,把心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簌和才恢复正常,一头栽倒在陈谨之的怀里。 “看来是我太急功近利了。”陈谨之自责地说道,缓缓将她抱起走出了密室,外头刚好碰见前来问早的钱焕。 “簌和?她……” “她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陈谨之低头瞟了一眼,“她体内阴邪之气远比我想象中多得多,确实不适合修习至阴血符。” 或许真的只有找到灭世轮盘,才能助她大成。 “陈家主,我今日前来想问一句,我爹生前是否将我北墨山庄的独门咒告知您?”钱焕上前一步,堵住了陈谨之的路,“这些年我一直敬你为师父,但是北方符师与南方符师终究是两个派系,若是同时修习,只怕出什么万一。” “钱焕,你是怕我修习你们北墨山庄的火系符术吗?”陈谨之无奈地笑了笑,“天下符术本为一家,火系也好,水系也罢,画的是同一道符,运的是同一种功,水火不过只是自己的一念之差。” “陈家主莫要误会,只是北墨山庄已经没了,大哥不习符道,所以我们北方的符师急缺一个能够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人,重新带领他们站起来,这是我的使命,是我的责任。”钱焕一本正经地说着,眼睛却时不时地看向被抱着的簌和,“簌和是百年难遇的至阴之人,我爹曾说过,至阴之人极易吸引邪祟,在这乱世之中,你护不了她多久了。” “我拼尽最后的一口气,也会保护她。”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你早日把我爹告诉你的独门咒传给我,我就能早日修习,等我彻底学会也好替你保护簌和,保护北墨山庄仅存的符师。” “你目前的功力还不足以驾驭,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教你。” “据我所知,陈家主平日里最擅长的是火符,堂堂江南兰园的家主,用的竟然是我北墨山庄的符术,你知道世人会怎么说?” “世人怎么说,与我何干?我自乳符道那日起就深知我修习符术是为了保护天下,在这过程中我受到的所有不满和非议都无需挂怀,只要坚持本心就好了。”陈谨之不欲多言,抱着簌和绕过钱焕走了。 虽然钱焕已经十七岁的年纪,但在他心中依旧是孩子。 天真无忌的童言,最能伤人。 傍晚,毓婉汀一如既往的准备了一桌饭菜,却迟迟等不到陈谨之开饭。 “你去找找家主,看他去哪儿了。”毓婉汀心中的担忧全写在脸上了。 “是,夫人。”两个侍女得了主子的话,赶紧去找人。 “夫人,家主在屋内晕了……”侍女一到屋内看到陈谨之倒在地上就急匆匆跑来报告,毓婉汀握在手中的筷子双双掉在地上。 “快,快带我去,”毓婉汀起身朝着隔壁屋子跑去,此刻她完全顾不上任何大家闺秀的仪态,顾不得她兰园家母的体面,连头上的簪子滑落都不管了,她心中只有那个男人,她不允许他出事,“大夫,快去医馆请大夫。” 她赶到屋子里是,众人已将陈谨之抬到了床上,他紧闭着双眼眉头亦是紧锁着。 毓婉汀伸出手想帮他抚平,也不过是枉然。 “谨之,你千万不能有事。” 大夫带着医箱匆匆赶来,一通诊脉以后沉着脸要借一步说话。 毓婉汀打发了下人,大夫这才开口。 “家主脉象紊乱,是在下医术浅薄,从未见过如此脉象,只知错乱即是不调,许是家主平日里日夜操劳,当下已经油尽灯枯了。”大夫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只能开一剂培元固本的方子,至于还能撑多久,实在不能保证。” “多谢大夫。”毓婉汀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她看着床上的丈夫,心狠狠一抽,“如果给他施针灸,可否续命?” “这续命的针灸之术,我只知道民间医圣白氏医术精妙,尤其擅长针灸,素来有闻‘阎王让你三更死,白氏让你五更活’,可是白氏逍遥惯了,谁知道他在何处呢?”大夫依旧是摇头,“而且夫人尚且不知,若要这白氏救人,那必须付出等值的代价,换句话说就是,以命换命。” “若我的命,能让谨之好好活着,那有何不可。”毓婉汀苦笑了一下,突然起身朝着大夫跪下,“我知你认识医圣白氏,也一定有办法联系上他,若他肯出手救了谨之,我的命他拿去,我毫无怨言,此番你帮了我,我们毓家绝不亏待你。” “夫人,你这是何必,陈家主一定不会同意这么做的。”大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像将她扶起来,毓婉汀却不肯,依旧跪着。 “他还未醒来,这件事万万不能让他知晓,他身体的问题也要保密,不得对任何人提起,他日我死了,你就说我天生体弱,得了绝症,以免让他伤心,留下遗憾。” “你先起来,你说的这些,我答应了便是,我一介平民,实在受不起你这一跪。” 毓婉汀见他答应了,这才站起来,继续坐在床头,为陈谨之盖好被子,“那他喝了药,什么时候能醒?” “今晚就能醒。” “好,那麻烦你开方子了,我让门房的伙计同你去抓药。” 大夫在纸上写了一串药名,递给候在门外的伙计,然后跟毓婉汀辞了行。 簌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身旁空无一人,她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松了口气,下床时发现两腿像踩着千斤巨石般沉重。 “这个至阴血符真的好难,我太笨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榆木脑袋,白费了师父一番心血。” 她独自一个人出了门,脚不自觉的朝着钱焕的屋子走去。 这些天她脑子里总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既然师父也是阴性体质,能够擅长火符,那她为何不能学习火系符术,或者将水系符术和火系符术融为一体,独创一门新的符术。 “钱焕,你在吗?”她敲了敲门,迟迟没有人开门。 许是不在吧。 簌和正在掉头走,门突然开了,一个喝的有些醉醺的男人眯着眼睛看着他,“簌和?” “钱焕?” “进来吧。” 簌和跟着他走进屋子,见他关上了门才开口,“兰园内禁止饮酒,你忘了吗?” “我不是你们兰园的人,我是北墨山庄的人,我们北方人就是一斤酒一斤肉,晚餐以后找一两兄弟谈笑风生,过的快活肆意,不像你们南方人,规矩那么多,活着好没意思。”钱焕冷笑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 “你来兰园五年多了,从来没有违反过兰园的门规,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簌和默默的站在一侧,看着他连饮了三杯酒。 “你能想什么办法?”钱焕看了她一眼,“我来这里已经五年了,可是陈家主至今没有把我北墨山庄的独门咒传给我,凭什么?那是我北墨山庄的秘术,若不是我爹告诉了陈谨之,他如何能同时修习水系火系两种相克符术的最强术法?” “你说,师父他同时修习……”簌和大吃一惊。 “如果我猜的不错,他早就偷偷修习了我北墨山庄的独门咒,配上你们江南兰园的至阴血符,完全可以称霸天下,成为最强符师,他的野心真不小,是我爹看错了人。”钱焕一边抱怨一边喝着酒,全然不顾及簌和的感受。 “你胡说!” “簌和,我跟你不同,你是兰园的少主,你师父健在,你可以无忧无虑的修习,可我爹死了,我的山庄没了,仅剩的这二三十门生还需要我,我若是再不学会独门咒,如何立足于符界,如何带领他们重振北墨山庄。”钱焕自嘲的笑了笑,“可是为什么,陈谨之至今都不肯教我,还说我无法驾驭,如今连你也学了至阴血符,我凭什么不能学?” “师父不会害你。” “你根本理解不了我的感受,是我没用,带着我的门生寄人篱下这么多年,他们心中如何想我,我猜都猜的出来,可是我没办法,我很想带他们离开兰园,重新杀回北方,亲自杀了那个日本符师,”钱焕说着说着就哭了,哽咽地继续说,“我好没用,簌和,如果没有你我也许……也许早就走了。” ……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钱焕说完就趴倒在桌子上,留下簌和站在原地傻了眼。 因为我,喜欢你。 第十九章 墓地遇符师 酒劲太猛,钱焕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床上,然后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 他迷糊记得,昨晚簌和来过。 那这衣服是……谁换的? “钱焕,你怎么现在才起?”钱焰闯进屋子里,看到他坐在床上,气急败坏地跑过来帮他穿鞋子,“今天陈家主说会传你独门咒,一直在密室门口等你,你怎么还在磨蹭,真是给我北墨山庄丢脸。” “什么?”钱焕一脸懵逼。 “陈家主今天早上就派人来找你了,但是听说你还在睡觉就没打扰你,若不是有门生跑来告诉我,我还真的不知道你已经懒惰成这般模样,都已经正午了!”钱焰赶紧把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套在钱焕身上,随手抓了一根腰带系上,“兰园不许喝酒,我知道你昨日喝酒了,还把屋子弄得一塌糊涂,是簌和把你屋内打扫干净,可不许有下一次了,不然我绝不客气,听到没有?” “知道了,哥。”钱焕听到簌和两个字的时候,感觉心脏慢了一拍,他昨晚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快去吧,陈家主还在等你。” 钱焕跑到密室门口,只看见了坐在地上发呆的簌和,却不见陈谨之的影子。 “师父先进去了,让我在这儿等你。” “我昨日可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都忘了。”簌和摆摆手,“既然来了,就进去吧,别让师父等急了。” 可是,不是说陈谨之传他独门咒,簌和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来不及多问就被簌和拉进了密室,这个地方他们来过很多很多次,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师父!” “来了。”陈谨之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着一脸疑惑的钱焕,浅笑着说,“怎么,昨天不还是口口声声要我传你独门咒吗,今日我肯了却是这幅表情?” “既然是传我北墨山庄的独门咒,那为何簌和也会在此处?” “我会先将独门咒传给你,然后把另外一种我自创的术法一并传给你们,至于能否掌握全靠你们自己,因为我至今也没有彻底的参透,只是略懂了一些。”陈谨之伸手写了一串符咒,传到他俩面前,“你们两个记住这道咒,这便是钱氏的独门秘咒。” “火系法术,簌和如何能修习?”钱焕看着身旁认真的簌和,急的皱起了眉头。 “正是因为她修习不了,而你阳性太甚,也不能修习水系符术,所以我结合了水系符术和火系符术的精髓,独创了一门新的符术,尚未起名,你们可以先看一看,然后自己回去照这个办法修习。”陈谨之说罢,又在空中写了一道符,示意他们记下。 钱焕有些愧疚,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胡乱猜忌,误会了陈谨之。 “师父,为何这么着急就把这个传给我们?”簌和察觉了异样,以陈谨之极其沉稳的性子,一道他都尚未彻底理解的符咒,怎么会轻易传给他们,难道真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世事无常,没人可以保证一定能看到明日的太阳,也许死亡会来的更早一些。”陈谨之说完闭上了眼睛,他胸口急剧的疼痛时刻在提醒着他,他过分急功近利地修习符术彻底地损了心脉。 “师父……” “簌和,过几日便是清明了,你该回去看看你的父母了。”陈谨之背过身去,不愿让她看到自己满头的虚汗,“有些符术,为师也尚未参透,趁你回去,也好多留些时间修习,钱焕,你随簌和一起去吧,帮我照顾好她。”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簌和。” 整个屋子一直弥漫着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氛,三个人都面面相觑,却都一言不发。 虽然他们已然知晓至阴血符和那独门咒如何画,却无法用内力催动,陈谨之说的一点没错,时机未到,修习也是无用。 第二日,陈谨之吩咐了看门给他们备了一辆马车,送他们去祭拜。 马车驶得飞快,但是透过车帘还是能看到外面民不聊生的情景。街边乞讨的村妇,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手里拿着一只已经被踩黑了的馒头;跌坐在石头上的年迈夫妇,破旧的衣衫也遮不住遍体鳞伤;还有几个刚会跑的孩子,毫无朝气,垂着头跪在路边,守着他们面前的一只破瓷碗。 “停车。”簌和忍不住叫停了马车。 “少主,这里人多杂乱,就不要停了吧。” “我说停车。”簌和加重口气,又说了一遍。 马夫没有办法,只能照规矩停了车,簌和拿了些放在车里的白馒头,下车递给路边乞讨的人。钱焕跟着下了车,看着这些人,心中确实很不好受,“你们这都是怎么了?” “我们没有家了,都是逃难来这儿的。”一个老婆婆接过馒头,狠狠咬了几口才缓缓说道,一说话又被噎的咳嗽起来,“咳咳咳,我从北平过来,走了好几个月,才到这儿,没想到那些……杀千刀的,也过来这儿了。” “老人家,不要急,慢慢吃。”簌和拍了拍婆婆的背,“谁过来这儿了?” “那些侵略我们大清的恶人,他们抢走了宝贝,杀了人,还放火烧了我们的家。”老婆婆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我们这些大都是从北方来的,实在无路可逃,换个地方等死罢了。” 簌和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看着老婆婆吃完,然后跟着钱焕回了马车上。 “都怪我,北墨山庄的职责就是守护北方的太平,是我们没能照顾好他们,最终害他们流离失所。”钱焕神色凝重,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们给他一个馒头,也只是能让他今日不用挨饿受冻,明日后日,就再也顾不过来了。” “想要真正的救下他们何其艰难,或许拼上我俩的命都做不到,可是那些毫无人性的侵略者,烧杀抢掠,想害这些无辜人又是何其容易,簌和,我们若是不能精进符道,就真的来不及了。”钱焕倒吸了一口凉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走吧,我们去山坡那边,祭拜你的父母,然后早些回兰园。” “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或是我们,或是兰园,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说完招呼了马夫一声,伴着马的一声嘶叫,马车平稳而快速地离开了。 也就一柱香的功夫,他们就到了。 一下马车,天色就变了,簌和披上披风,走到爹娘的碑前,跪了下去。 “爹,娘,簌和来看你们了。” “你终于来了,久闻大名,却未曾一见。”突然有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传来,听口音到不像是本地人,或者说,不像是中国人,钱焕警惕地看着周围,硬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是谁?给我出来!” “是老朋友了。”一个看着二十出头白衣男子从墓碑后面走了出来,“二少爷,别来无恙。” “是你!”钱焕见到他的一瞬间红了眼睛,下一秒就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刺了过去。 那男子一抬手,手中一张井字符就把钱焕挡在了很远的地方。 “我今日就跟你拼了!东野阙!”钱焕恨的牙痒痒,“我要为整个北墨山庄报仇,我要亲手杀了你!” “就凭你?再修习数十年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你会老,而我无心之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东野阙收回井字符,回头打量着簌和,这个女孩就是传说中百年难得一遇的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果然有趣。 第二十章 钱焕失符术 东野阙掏出一块怀表,利用长长的链子把表垂在空中左右摇着,一下,两下,三下。 簌和感觉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迷糊。 隐隐还能听到钱焕的叫声,“簌和,醒醒,不要睡过去。” 可是困意遍布全身,她整个人疲软的动弹不得,眼皮根本不听使唤,闭上以后没有力气再睁开。 “簌和,你醒醒,你醒醒!”钱焕被东野阙一张符锁在原地,怎么跑都无法靠近他们,只能扯破嗓子的喊着,“东野阙,你坏事做尽,你不得好死!” 东野阙也闭着眼睛,进入到了簌和的心境之中,另他诧异的是,好几股浓重的邪气围绕在一团清澈的白气周围。 “为什么会这样,这难道就是失传已久的珈蓝印,”东野阙嘀咕着,侧身躲过一波邪气,“为什么要把这些邪气封在体内?” 东野阙一挥手,走出了簌和的心境,回到了外面的世界。钱焕还在一旁大喊大叫,他皱了皱眉头,“聒噪。” “你有本事光明正大的跟我打一场,不要使那些阴谋手段,就凭自己的真本事,跟我打一打!”钱焕死死地瞪着东野阙,眼睛里面的红血丝骤然增加。 “好啊。”东野阙一脸玩味地看着他,“我以前不曾发现你竟然是这么的不自量力,既然你一心寻死,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把。” “你到底为什么要灭我北墨山庄,我以前那么真诚的,把你当做哥哥。”钱焕脑海中全是那个刚入北墨山庄懵懂少年,他爹牵着他的手来到他和钱焰面前,告诉他们,这个少年以后就是他们的哥哥,东野阙,是一个日本人。 “我本来就是带着目的进的北墨山庄,是你爹杀死了我的挚友和我的叔父,还把抓住的日本俘虏当做奴隶,甚至出去狩猎也要带上他们做诱饵,如此残暴无德,留他何用?”东野阙倒也不反驳,靠在树上悠哉悠哉地说着,在他口中灭了北墨山庄跟踩死几只蚂蚁并没有区别。 “可也是我爹救了你,是北墨山庄收留了你!”钱焕大喊着,他一道火符冲破了东野阙的符,“你凭什么,为了报你的仇,而杀害我的爹?” “不过就是应了你们中国的一句古话,知遇之恩,不得不报,是叔父让我入了符道,他的每一世我都会陪在他身边,直到老了,死去,我都陪着。”东野阙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钱焕,“何况,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你们大清国力衰弱,自然就得被更强的国家侵略瓜分,你们北墨山庄符术低阶,一心修符道的人少之又少,不然仅凭我一人之力,如何灭了整个山庄?” “荒谬,东野阙,你收起你的狂妄自大吧,若不是我们都信任你,引狼入室,放松了警惕,不然你以为我们中国的符师是吃素的吗?” “那就试试吧。”东野阙轻蔑一笑,左右手交叠在一起,一张张符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朝着钱焕飞去。 钱焕足尖点地,飞到空中,用贴身匕首重重的在右手手掌划了一道,鲜血喷洒在空中,他脑中全是陈谨之在密室传给他和簌和的那道符,用匕首蘸着血珠一笔一划写了出来。 “陈谨之太看得起你了,就凭你这点水平,如何能操纵得了独门咒。”东野阙看着加重了手中的力度,数张符化作一道道冰凌,以极快的速度刺向钱焕。 “钱焕,小心。”簌和睁开眼睛看见满天的冰凌还有空中刺目的血符,她来不及多想,起身跑到东野阙身后,解下发簪一把刺在他的背上。 东野阙一回头。 “簌和,快走,快走!” “她走得了吗?”东野阙一只手抓住了簌和的脖子,硬生生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你刺了我,你有想过后果吗?” “想不想,有什么分别。”簌和被勒的满脸通红,眼神依旧坚定,没有一丝躲闪。 想不想,有什么分别。 面对死亡的时候,做不做,有什么分别。那个清脆的女声又在耳畔响起,那么熟悉,东野阙的手松了一些。 趁着东野阙走神,钱焕飞到他身边,用匕首划破了他的衣衫。 正要再划一道时,东野阙一把松开簌和,瞬间移到他身后,一掌打在他背上,钱焕被打飞了出去。 “我还是手软了心慈手软终究是成就不了大爱的。” “可是心狠手辣也不能平复了你心中的大恨。”这一幕簌和都看在眼里,她正视着东野阙的眼睛,“你的眼睛里有一份纯粹,不管你怎么想你自己,在我看来,你都不是一个大恶之人。”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做过些什么。” “你也说了,是做过的,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总挂在嘴边?” 东野阙没有说话,像是被问傻了一样,定定地看着簌和。 钱焕被他一掌伤的极重,一口接着一口的鲜血从他嘴里吐出来,那把匕首也在他被打飞出去的时候掉了出去。 “钱焕,你还好吧?”簌和跑到他身边,满脸的担心。 “没事,簌和,不要为我担心。”钱焕虚弱的抬起手,想摸一下她的头,可是伸出一半的手没有力气举起来,只能垂下。 “他被我一掌震断了心脉,伤势很重,你带他回去好好调息,然后重新学符术吧。” “多谢你留他一命,这个恩情我记下了,江南兰园会替他还的。”簌和说完,东野阙已经消失了。 簌和带着钱焕回了自己的老宅,因为无人打理,老宅老了,破旧了,满目沧桑,墙面开始剥落,墙体逐渐暗黄。 老宅的门。 一扇朴实无华的木质大门,门外两侧贴着的一幅对联还是她离开那年写的。 从小到大,老宅陪伴她成长,老宅蔓延她诸多的快乐时光,可是在她得知爹娘故去那刻起,所有的快乐都成了泡影。 “爹,娘,不知道你们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活的好不好。”簌和蹲在柴房的地方,帮钱焕煎药,她幼时生病时,吴妈就是蹲在这儿给她煎药,她十分怕苦,娘亲都会为她准备几片果脯,喝完塞进她嘴里,果脯很甜,却不让她多吃。 后院里有一棵槐树,树干很粗,枝稠叶茂。每到四、五月,槐树便开满白色的花,远远望去,就像走在桥上的女子手中的油纸伞。 她很喜欢槐树的花,还让娘亲用槐树花做糕点吃,一遍一遍说着要跟娘亲学做糕点,谁知道再没有机会了。 “簌和。” “你怎么起来了。”看到钱焕扶着栏杆走了过来,簌和赶紧过去扶他,“你伤的很重,得好好修养。” “我成了一个废人。” “不是的,你会好起来的,你才十七岁,怎么会是废人呢。” “可是我学了那么多年的符术,现在却连最简单的符都画不了。”钱焕颓废地看了眼自己的双手,“作为一个符师,若是连符都画不出来,还要这双手干嘛?” “钱焕,你别这么说,一定有办法的,你先喝药,把伤养好,师父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恢复的,你是北墨山庄的二少爷,你身后还有那么多的门生,你可不能自暴自弃。”簌和把药倒了出来,递给他,顺带指了指一个小碟子上的几片果脯,“你自己慢慢喝,良药苦口,但果脯很甜,喝完药以后记得吃。” 第二十一章 兰园危难际 陈谨之再一次晕倒在了屋内。 毓婉汀看着逐渐虚弱的丈夫,连夜找来了上次的大夫。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这脉象已经不似一个人该有的脉象了。”大夫摇了摇头,“医圣白氏答应出手,我来这儿之前收到他的消息,今晚会亲自登门,救治陈家主。” “多谢。” “不用谢。”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大夫身后传来,一个眼看不过二十的少年郎走了出来,“我只救我想救的人,早就听闻陈谨之陈家主的盛名,救他,不算辱没我的名声。” “你是……医圣白氏?”毓婉汀惊诧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谁能想到堂堂民间医圣,竟是个二十岁的轻狂少年。 “正是,我姓白,大家都叫我小名,轻狂。”他微微一笑,嘴角的梨涡煞是好看,“怎么,你不信?那我就让你更诧异一点,我今年已经四十余岁了,怎么样,是不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医圣说笑了,眼看着你最多二十岁。”毓婉汀摇了摇头,根本不相信。 “说了你也不信,我有一套美容驻颜的针灸之法,可以永远保持美丽的容颜,只是我需要受益者付出同等的代价,比如,断情绝爱,然后为我所用。”白轻狂依旧笑着,慢慢走近了毓婉汀,“就算这个交换条件苛刻,想寻我施针的女人还是不计其数。” “我不需要驻颜,我只要我丈夫能够健康,若你要等价的条件,便把我的命取了吧。”毓婉汀不卑不亢,平静地说着,她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不急,待我把个脉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白轻狂见她丝毫无为所动,倒也没说什么,只能摆摆手走到陈谨之床边坐着,默默地开始把脉。 “如何?” “有些晚了。” “这是何意?都说医圣医术高超,妙手回春,难道也治不好?” “因为我也是头一回见这种极端的情况,没有十足的把握。”白轻狂像是在喃喃自语,他体内有着极重的邪气在乱窜,扰乱了心脉,而且还被反噬着,“同时修习两种符术的最高秘术,整个脉象紊乱,心脉收到了太大的压迫,明明不是修习符术的体质却要硬撑,又是为了什么。” “你说他,同时修习两种符术?”毓婉汀听完都惊了。 “这个脉象很明显了,他修习了北墨山庄的独门咒,修习此种符术的人心率快于常人,肝火旺盛,易躁易怒,我几年前路过北墨山庄,老庄主就是这种体质,我就知他命不久矣,而兰园修习的水系符术讲究凝神心静,修习久了会变成畏热的虚寒体质,故而时时会觉得手脚冰凉,经脉不畅,现如今他肝火旺盛却畏热体寒,五脏六腑被邪气侵噬,我也不知我的针灸能否让他撑过去。”白轻狂拿出贴身的针灸包,取出三根最长的银针,放在蜡烛的火苗上过了几下,插在了他手上的穴位中,“若是淤血能够排出,起码能多活一阵子,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多谢医圣。” “切记,他这个月内不可动用内力修习画符,也不可用内力给别人疗伤什么的,不然真的救不回来。” “好,我记下了。” 白轻狂又交代了几句,拔下银针放回了自己的针灸包,随手开了几贴药给毓婉汀,绝口不提要她付出些什么,毓婉汀执意给他的银子也分文未收,就径自离开了兰园。 过了好几日,簌和和钱焕回来了。 钱焰亲自到兰园门口接他们,可是手碰到钱焕之时脸色就暗了下去。 “你怎么了?” “我遇见东野阙了,被他打伤,内力散尽,得重修符道了。”钱焕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但是簌和知道他的艰难,看见他蹲在屋子的角落里哭成泪人,转头却用笑容对着她。 “东野阙!”钱焰听到这个名字,也气的咬牙切齿的。 “起码,我还活着,我从小天赋极佳,可是急功近利,修习的符道都不精进,如今也算是重新给我一个机会,可以从头修习,稳步稳打,把以前的不足都填补掉。” “是哥不好,一直以来都把所有的压力放在你一个人身上,也不管你能不能承受得起。年少时只因爹的一句体质不适合修习符道,就放弃了修习,把整个家族的重担都交给了你,整日拨琴弄笛,山庄灭了也没有太多的感触,而你却得一直隐忍,我这样懦弱无能、只会逃避的人,不配做你的哥哥。”钱焰自责地看着弟弟,他脸上有些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老练和成熟,沧桑已经在他身上烙了印。 钱焕没有说话,只是抱了抱钱焰,使劲拍了拍他的肩。 “对了,簌和,你们这次去了将近一个月,还不知道陈家主突然病倒在他屋子里了,请了大夫倒也查不出什么毛病,你们两个快去看看吧。” “师父,他,”簌和瞪大了眼睛,嘴唇也有点哆嗦,“病倒了?” “而且,前天夜里,兰园的结界,破了。” “你说什么?” “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兰园的异样吗?”钱焰打量着周围,想到了北墨山庄的惨象,“兰园以前有结界,外头的邪祟进不来,里面是安全的,现在结界破了,整个兰园阴气大盛,就跟当年北墨山庄相似,却更严重一些。” “难道又是东野阙?”钱焕提到这个名字,两只手都狠狠的握紧了拳头。 “只怕这次的东西,比东野阙还要厉害几分。” “陈家主卧病不起,结界破了,这个人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钱焕仔细回忆着,总感觉这是一个极大的阴谋,一环扣着一环,“从之前的琴谱开始,明明是被人撕了,可是陈家主却不予追究,说明他极有可能知道是谁动的手脚,然后他突然把独门咒和至阴血符传给我和簌和,说明他已经预感到这一切了,可惜我败给东野阙,失了一身的符术,他又卧病在床,整个兰园只剩下簌和一个有战斗力的符师了,若是他们闯进来,只怕兰园,凶多吉少。” 如果兰园像北墨山庄一样遭遇不测,她作为少主就应该肩负起这份责任,可是她根本没有准备好,或者说,她从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 簌和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绝望,远甚过听到爹娘死讯之时的绝望。 真正的绝望,是内心的迷茫和无措。路是自己选的,符术是她要修的,后悔的话,也只能往自己的肚子里咽。 自己选择的路,即使跪着也要走完;因为一旦开始,便不能终止。 这才叫做真正的坚持。 “簌和,你没事吧。”钱焰看着呆住的簌和,用指尖碰了碰她,“你还不快点去看看你师父,听说情况很不好,夫人一直守着,不让人靠近,我也没有好好看上几眼,具体情况你还是问问夫人吧。” 簌和木讷地点点头,朝着师父的屋子走去。 第二十二章 惊现招魂阵 簌和犹豫了一下,正要走进去,毓婉汀就出来了,看到她的一瞬间有点惊讶,“簌和,你回来了。” “师父他……” “他已经醒了。”毓婉汀朝里面瞟了一眼,示意簌和进去。 簌和头一回来陈谨之面前显得有些拘谨。 “簌和,怎么了?” 簌和看着依旧慈祥亲切的陈谨之,鼻尖一酸,狠狠地摇了摇头。 “师父没事,之前师父教你的符可画熟了?” 簌和依旧摇了摇头。 “也是,那个符你现在还无法画出来,是师父操之过急了。”陈谨之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到师父跟前来。” 簌和听话地走到陈谨之床边,她抬头看着陈谨之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整个人的气质跟之前大不相同,以前那个明朗的陈家主恍若隔世。 她感觉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动不了,喊不出。 “画符要执笔,笔能绘天下,符法是大道,以法镇苍穹。”陈谨之拍了拍她的手,认真地在她手心里写下最后一道符,“记住了,这是师父最后能教给你的东西,等你修习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可以把你的意念加到这道符上,使它拥有无穷的力量。” “这是?” “这是为师研究了数年,画出了一道适合你的驱邪符。” 簌和听到这句话,两行眼泪根本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师父,是簌和不够努力,没有好好修习,要您时时刻刻为我操心,还得为我画符驱邪,都是簌和不好,以后簌和一定认真修习符道,您一定要……要保重身体,兰园需要你,江南需要你。” “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没有大碍的。”陈谨之看着簌和哭成泪人,心也揪着疼,“想当年,我是一人横扫千军的神符师,你是我唯一的弟子,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三大符师家族也会认可你,成为下一任兰园的神符师。” “不行,簌和年纪尚幼,还不能担此重任。” “师父只希望山河常在,希望符师荣光永存,希望你还有我的两个孩子能够平安一生。”陈谨之想到之前的事,还有失踪已久的陈依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出口,“你还没有见过陈云生,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下个月他就会留洋回来了,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他,这么多年了,我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还有依云,失踪了这些年杳无音讯,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是否还活着。” “簌和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尽我所能保护好他们,决不食言。” “傻孩子,师父自然信你会这么做,但是你身上的责任更重,你只需要好好保护你自己。” 从陈谨之屋子里出来,簌和感觉整个人都累的有些虚脱了。 她坐在屋前的台阶上,一晃就到了晚上。 时值圆月,阴气极盛,月光如洗,夜色朦胧。时常有蝈蝈声在夜间此起彼伏,一个人听的时候竟不觉得聒噪。 簌和找了一堆干柴,用火柴点着,想取暖。 只是今夜的风很是蹊跷,一点着的火苗转眼就熄灭了,反复几次,皆是如此。 “奇怪。”簌和抬头看着天空,瞬间厚云密布,月亮早就不见踪迹,空间灰沉,仿佛静止了一般,而原本已经破损的结界突然像镜子一样碎了,浮在空中自己燃烧起来,而此时身后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警觉地回头,目光犀利如鹰,“谁!给我出来!” “是我。”很熟悉的声音。 “你是东野阙?” “正是。”东野阙今日倒是穿了一身黑色的和服,素的没有任何花纹,仅一根腰带随意地系在腰间。 “你来干什么?是你把兰园的结界给弄破了?”簌和警惕地后退两步,一只手在身后默默地画出一道符。 “我是被这儿的阴邪之气吸引过来的,我听说兰园是南方最厉害的符族,怎么会在家中设下招魂阵法?”他走到簌和摆的那堆干柴前面,一脚把柴踢开,蹲下身子摸了摸地面。 “你胡说什么!我堂堂江南兰园,怎么可能有那种邪门功法?” “我没有骗你,这堆柴火下面的就是阵眼。”他起身踩了踩,回头朝簌和微微一笑,“你不用怀疑,因为这个阵法,全世界你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熟悉的了,当年我就是把北墨山庄的十二道驱邪符改成了招魂符,然后设下了这个阵法才让整个山庄一夜覆灭,可是兰园这个阵法并不是我布的。” “我凭什么信你?” “簌和,”东野阙头一回认真地叫她名字,“我留了钱焕一条命,你说这个恩情你记下了,江南兰园替他还,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簌和灭掉了手中的符,这时候她的气势绝不能输给他,“那你说吧,你打算要我做什么来还?” “不急,我暂时还没有想好,所以兰园今日也不能被灭了,不然你的承诺不就……,泡,汤,了!”话音刚落,他侧身躲过一道邪气,然后飞身跃起,一把抓住簌和的手,“来不及了,这个阵被启动了。” “那怎么办?你不是很熟悉吗,让它停下来啊!” “此阵一旦启动,就不可逆了。”东野阙摇了摇头,把簌和带到一扇门的后面才停下来,“去找你师父,让他用符术封印这个阵法,可以拖延一阵子,或许还来得及你们撤出兰园。” “好,我这就去。” “我去找这十二道驱邪符,届时借你符术毁灭掉,才能破除这个阵法,”东野阙拦住她,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今夜阴气极重,你出门要格外小心。” “放心吧,我会注意的,你也要小心一些。”簌和把一把精致的匕首放在东野阙手里,“这是我的佩刀,你拿着吧,所有门生见刀如见人,省的产生误会,不小心伤了你,传出去还以为是我兰园不信守承诺。” “好,那我收下了。”东野阙倒也是不会拒绝,接过匕首,顺便把自己手上的一串孔雀石套在了簌和手上,“既然你这么大方,那我也跟你交换一样东西,这个手串可以驱邪,不用谢我。” 簌和不喜扭捏,看了一眼手腕上多出来的一串孔雀石,掉头就往陈谨之的屋子跑去。簌和看到陈谨之时,他正盘坐着,双目紧闭,身体一动不动,像是在修习。 他面前是一碗血,血珠正汇聚成一团模糊的红色光团。 “砰”的一声,那团红光突然一抖,爆裂开来,陈谨之闷哼一声,睁开了双眼,满头大汗,胸膛起伏不定,脸色也是说不出的苍白,鼻下隐隐有殷红的液体流出来,他伸手胡乱一擦,再次闭上了眼睛。 “师父!”簌和大声叫出了口。 “簌和,外面的结界破了,师父生病了,没有办法操控着至阴血符,”陈谨之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他知道今夜绝不是太平之夜,“你过来,坐这儿,你来画,只有画出这血符,才能修补这结界。” “师父,来不及了,外面的结界刚刚全部碎光了。”簌和摇了摇头,眼神越发坚定,“而且,方才突然乌云密布,整个兰园都被人布下了招魂阵,还请师父告知如何能够封印这个阵法,为所有兰园门生撤退留出充裕的时间。” “你说什么?招魂阵?!”陈谨之猛然站了起来,把簌和拉到他刚刚坐着的位置,然后在她面前画了一道结界,“你就坐在里面,不要出来,剩下的事交给师父,不要怕。” “不行,师父,你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 “簌和,精心,凝神,若你能画出至阴血符,或许兰园还有得救。” 第二十三章 东野阙被抓 陈谨之大步地走出了屋子,暗卫紧跟着他。 “你守在这儿,保护簌和的安全。” “不行,大哥,你的身体根本撑不住,我绝不能让你冒险。”暗卫并没有让步,“我跟着你,必要的时候可以帮你,这是作为暗卫的职责。” “你既然是我的暗卫,就应该听我的话,我命令你,保护好簌和,她是兰园最后的希望了。”陈谨之朝屋内看了一眼,鼻血又流了出来,他狠狠地一把抹去。 “大哥,可是你这么去,无异于送死,你明明知道,簌和道行甚微,她虽然知道至阴血符是什么,可是她画不出来也催动不了,如果找不到灭世轮盘,簌和可能永远都不能掌握至阴血符,她需要你。”暗卫握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陈谨之的眼睛,企图说服他。 “我一直都没法真正地催动至阴血符,因为我本就不是至阴之人,而簌和不同,她是至阴之人,天赋极佳,又刻苦好学,或许……或许没有灭世轮盘的加持,她也可以催动至阴血符,你要相信她。” “我可以相信她,但我不信你,我知道你的身体,知道你一直以来被反噬的痛苦,只恨自己没办法帮到你,大哥,今天我一定不能让你去送死,要去,我们一起去。” “你若是再不让开,我便自刎在这儿,你信不信?”陈谨之说着,就抽出暗卫的佩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保护好簌和,保护好兰园,拜托你了。” 这回暗卫没有阻止,而是退后了一步,然后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朝着陈谨之磕了一个头。 “你我之间,无需如此。” 陈谨之把刀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后院里的阴气越来越重,渐渐聚成很大的一团。 “该死!”东野阙低声咒骂了一句,他跳到屋檐上,找到了东南西北的四张符,可是其他的符怎么也找不到了。 “谁!”陈谨之感觉到了屋顶的异样,抬头看了一眼。 “这位想必就是陈家主了。”东野阙一跃而下,手中拽着四张黄色的符纸。 “你是?” “在下东野阙,来自日本人,与陈家主是同行,也是一位符师。”东野阙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把手中的符纸给陈谨之,“今日恰好路过此处,发现阴气都在往这后院汇集,便进来瞧了一下,竟然发现了此处的招魂阵法。” “此阵极其阴毒,能汇万恶之邪灵,这些符乃我亲手绘制贴于屋檐之上,用以驱邪,为何会成为招魂之物?”陈谨之接过符纸,发现全是之前自己亲手绘制的,不免大吃一惊,与此同时更加怀疑眼前的男人。 “这个符被人改过了,每道符下都加了几笔,若不细看不易察觉。”东野阙指了指符纸下面多出来的几个零星的点,“这个阵法需要十二张符,可是我只找到了四张,敢问陈家主其余八张在哪?” “你如何知道这个阵法,是十二张符?你到底是什么人?”陈谨之步步紧逼。 “就是他,灭了北墨山庄。”钱焕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手中拿着的匕首正要刺向东野阙。 “我留你一命,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东野阙一脚踢开了他,失去功力的钱焕瞬间飞了出去。 “焕儿!你怎么了……” …… “怎么,钱焕,你还没有把你失去功法的事告诉陈家主吗?”东野阙鄙夷地看着躺在地上吐血的钱焕,“你在害怕什么?怕自己失去功法,不能担大任,不能领导北墨山庄了是吗?可是瞒着,又有什么用。” “不用你管。”钱焕恶狠狠地说道,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你这个王八蛋,我今天一定要替北墨山庄报仇。” “今天我可没空陪你玩,你没发现兰园也被设下了招魂阵法吗?不想死的话老实呆一边去。”东野阙斜睨着他,完全没把这个人放眼里,“陈家主不要误会,这个阵法不是设的,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北墨山庄的老庄主杀了我叔父,我才动手灭了北墨山庄的,江南兰园与我无冤无仇,我暂且不会动手。” “那你可知,这个阵如何破?”陈谨之半信半疑,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 东野阙摇摇头。 “找出十二张符也没有办法吗?”陈谨之把手中的符纸朝他挥了挥。 “烧掉这十二张符纸可以削弱法阵的威力,但不可能阻止,招魂阵法一旦开启就不可逆,只怕你们兰园是出了内鬼。”东野阙不再多言,再次跃上屋檐,寻找剩下的符纸。 陈谨之看了一眼钱焕,跟着东野阙飞到了屋顶上,“我知道剩下的符贴在哪里,我去取来给你。” 取下十二张符纸,陈谨之把它们交给东野阙,“这是所有的驱邪符,用火符把它烧掉吗?” “不用符术,找个火柴,点燃烧着就好了。”东野阙摇摇头,把符纸还给陈谨之,一个人走到符阵前面,两只手在空中画着什么,再回头他面前已然出现了一张金色的网状符,盖住了那团黑气。 “要我帮你吗?”陈谨之烧了符纸,匆匆赶回来,欲帮忙。 “你用网字符封住这团邪气,保护我进入阵中心,助我破阵。” “好。”陈谨之接过东野阙的网字符,在外面设下一层结界,不让其他东西有机会进来。 东野阙飞到阵中,看到阵眼处源源不断的有一团黑气在搅动,随手掏出了簌和借他的匕首,卯足力气一刀刺了过去。 黑气瞬间溃散,东野阙被弹飞了出去,嘴角溢出一丝乌黑的血,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水牢里。 身上绑着十余条手腕粗的铁链,身上还贴着两张符纸用以封印他的符力。 “是你。”东野阙抬头看到钱焕负手站在前面的水台上,冷笑了一声,“我曾经敬重老庄主敢作敢当,没想到他竟然生出你这么一个软弱无能的儿子,趁我昏迷把我押到水牢,怎么,想在这里杀了我吗?” “你还有脸提我爹?”钱焕看他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终究成就不了你爹的地位和声望,北墨山庄迟早会完全毁在你手中。”东野阙无所谓的耸耸肩,眼神里尽是不屑,“既然是我大意,落到了你手里,那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钱焕气的牙痒痒,拿出长鞭就抽了过去。 一下,两下。 不一会儿,原本干净的水变成了一摊血水,但他还是没有住手,反而越打越重,带着满腔的愤怒和绝望,带着满心的嫉妒和欲望。 这个日本符师,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人会来救你的,陈谨之身体早就垮了,不过帮你顶了一会儿网字符就累垮倒地了,所有人都在照顾他,没人会顾得上你。”钱焕看着奄奄一息的东野阙,得意地冷笑几声,不能让他这么痛痛快快地死去,他要折磨他,让他痛不欲生,让他生不如死,这样才能祭奠北墨山庄的亡灵,他爹的在天之灵也能得到慰藉。 第二十四章 老家主遇刺 钱焕打累了就坐在凳子上,喝几口茶,看着泡在水里的东野阙皮开肉绽的模样,他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意。 “你明明知道,我是无心之人,我的躯体永远不会死去,你再怎么打我也无济于事,只是白费你自己的力气,而且会让知道的人都以为你是个懦夫。”东野阙吐出一口鲜血,依旧是充满鄙夷地看着他。 “你不用激怒我,”钱焕倒是不气不恼,“这才只是个开始。” 说完起身拿起长鞭,重重的挥了出去。 突然一个黑影飞到他面前,抓住了甩出去的长鞭。 “钱焕!你在干什么!”来者正是簌和,她昨日一直在屋中等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了陈谨之,暗卫给他疗伤以后,她就匆匆赶到后院,可是始终不见东野阙的身影,她找遍了整个兰园,依旧无果。 若不是她跟踪着北墨山庄的一个门生来到了这水牢,只怕东野阙就要命丧在此了。 “簌和,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灭族仇人,我杀他有何不可?” “他是你的灭族仇人,却是我兰园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杀了他。”簌和挡在东野阙前面,一把抽走了钱焕手中的鞭子,“我知道你恨他,你被废了所有的法术,但好歹留下你的命,给你重新修炼的机会,你这样把他关在这水牢里,折磨他,虐待他,不是君子所为。” “够了,簌和,你不是我,所以这一切都可以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我的家没了,我的爹娘全死了,他为了他的知遇之恩,杀了我全族上下几百条人命,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你却这般维护他,你就不怕兰园重演北墨山庄的悲剧吗?” 怕,当然怕,可是她心中有一股力量支撑她,告诉他,要相信东野阙。 “我是为了你,师父已经醒了,东野阙是兰园的恩人,师父会以上宾之礼相待,若是见不到他的人,迟早会找到水牢里来,到时候你做何解释?你要让师父把你的不堪之举昭告天下吗?” “不堪之举?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不堪的一个人吗?”钱焕沉声说道,他眼底有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像是失望,像是无奈,或是……恨。 簌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带他走吧,簌和,”钱焕瘫坐在凳子上,手捂着头,闭上了眼睛,“你一定会后悔今天救了他,你无法感同身受我遭受的一切,但你也会亲自遭受一回,我保证。” 簌和没有管他说的什么浑话,找了钥匙解开了东野阙身上的铁链,“你还好吧?” “我没事,一点点皮外伤罢了。”东野阙说着从胸口把簌和的佩刀拿了出来,塞回她手中,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我是用你的刀破了阵,现在还给你了。” “你的衣服都破了,你跟我去屋里换一身吧,不然师父肯定会怪罪我的。”簌和看着他身上一道道鞭痕,血痕透过破碎的衣服露了出来,不免让人有些心疼,她突然想起手上的珠子,赶紧取下来递过去,“你的孔雀石,我还给你。” “不用,这串孔雀石送你了,就当谢谢你今日来这水牢救我。”东野阙并没有接过,拖着一身被血水浸透的衣服从水牢里爬了出来,“我这衣服破了,劳烦你给我找一件新的,今日水牢中发生的一切,我出去以后绝口不提。” “多谢。”簌和礼貌地笑了下,扶着东野阙往外走,临到门口还回头看了钱焕一眼,可是他依旧闭着眼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她忍不住轻叹一声,一步一步地朝外面走去。 “前面就是我住的屋子,你在门口等我一下,我去找一套新衣服给你。”他们走到一间屋子前,簌和松开了一直扶着他的手,“千万不要走远,兰园这么大,你要是迷路了我可就找不到你了。” 东野阙听话地点点头,趁簌和不注意把一只灵蛊种在了她手上那串孔雀石上。 簌和前脚刚走,陈谨之带着钱焰后脚就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陈谨之一眼就看到了他,见他一身的伤,赶紧走上前去,“你这身上的鞭痕是怎么回事?” “昨日不小心受了点皮外伤,无碍。” “东野阙?”钱焰有一刹那的失神,他昨日就听说了有个神秘来客救了兰园,却没想到竟然是东野阙,“你还记得我吗?那个被你灭门的北墨山庄的落魄大少爷,你曾经的师弟。” “我记得。” “没想到,六年了,我们又见面了,我们都长大了,而你依旧是二十岁的模样,我一直很想问你一句,为何要灭我整个山庄?你明知我爹多么的喜欢你,你想学什么他都倾囊相授,最后竟然是引狼入室,真是可笑。”钱焰自嘲地笑了两声,眼睛却逐渐湿润了。 他真的有把他当成哥哥。 他真的有把他当成亲人一般。 可是他如此看重的人,却在那一夜杀光了他所有的家人。 “你爹他,亲手杀死了我叔父,杀死了我最好的朋友,还把捉住的日本俘虏抓到山上去当作狩猎的诱饵,他或许一直真心待我,可是他忘了,我也是个日本人。“东野阙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着。 那天夜里,他亲手启动了招魂阵法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可是这个阵法一旦启用,就不可逆转,而他那时不懂得如何封印,也没人帮他。 “你与北墨山庄的恩怨,我无法掺和,但你昨日舍命救下了兰园,封印了阵法,我作为兰园的家主,自然应该感谢你,说说吧,你想要什么,若我能够办到,一定去办。”陈谨之清咳了一声,向前一步,挡住了钱焰。 “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谨之看了钱焰一眼,钱焰识趣地退到了院子外面。 “我想带走一个人,带回日本。” “谁?” “簌和。” 陈谨之整个人的神经都绷住了,脸上却是硬撑的一脸笑容,“为何?” “陈家主不必瞒我,簌和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是百年难遇的至阴之人,她注定是改变一个时代的人,可是唯有受过这世间极致的痛苦,才能成为最强者,你舍得吗?”东野阙一脸严肃地说着,“她体质异常,极易招阴魂,所有与她亲近之人最后的下场都是被阴魂索命致死,之前兰园尚有结界,如今结界已破,你的身体外人不知,可是我能感觉的出,朝不保夕罢了。” “这是簌和的使命,我培养她成为一代神符师,她就必须担起这份责任。” “那这跟利用她,有什么区别?” 东野阙向前步步紧逼,陈谨之却连连后退,“我是无心之人,不老不死,不伤不灭,我陪她身边,可保她一世平安,这个道理你可懂?” “簌和不会愿意的。”陈谨之退到了一根石柱前,头抵在柱子上,轻咳了几声,捂嘴的手帕上竟有几丝血迹。 “她来了,这个事我们改天再议吧。”东野阙没有再逼问,反而往后走了几步,平静地像是什么话都没说一样。 陈谨之闻言,赶紧把手帕塞进袖子里,跟着东野阙走出去。走到临近大门的地方,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重心不稳,整个人脸朝下地摔了下去,空中突然一把匕首飞了过来,正好刺中了他的心脏。然后一个黑影窜到他身侧,顺势拔出那把插在他心口的匕首,翻过墙头逃走了。 东野阙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声响的时候回头看到那黑影,正要追过去,就撞上了迎面走进来的簌和。 簌和本来高高兴兴地跑进来,却看见陈谨之正面对着她,缓缓地倒下了。 “师父!”簌和手一抖,不顾衣服掉在了地上,瞬移到陈谨之身边,一只手撑着他的头,“你怎么了,是谁?刚刚那个黑影,是谁!” “簌和,师父不能陪你了,咳咳咳……”陈谨之费力地睁开眼睛,“你以后的路,自己好好走。” “师父!不要,不要,簌和已经没有爹娘了,不能在没了你。”簌和使劲地摇着头,“师父,你撑住,簌和这就给你渡气,你撑住!” “来不及了,簌和,师父有你这个……弟子,师父很满足,此生无憾……,希望你保护好……兰园,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簌和,一定不能放弃……自己……”话还没说完,陈谨之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五章 三个月之约 生在乱世中,万般不由人。 簌和不停地摇着陈谨之,一遍一遍叫着师父,可是他却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钱焰听到她的叫声,跑进了屋子,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整个人诧异地动弹不了。 他随即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东野阙,像一头猛兽一样扑过来,“东野阙!你说我爹杀了你叔父,那陈家主有什么错,兰园有什么错,为何连他都不放过。”他死死揪着东野阙的衣领,逼问道。 “不是我做的。” “你还敢狡辩?方才屋中只有你和他两个人,再无别人!” 簌和抱着陈谨之的身体,哭红了双眼,她呆呆地看着面红耳赤的钱焰还有神色复杂的东野阙,没有说话。 “是有人找准了时间,进来突袭了陈谨之,想嫁祸于我。”东野阙挑眉,往黑衣人逃跑的方向看去,“没有使用符术,拥有极快的速度和精准的刀法,对兰园内部了如指掌,能让陈谨之一刀毙命,这个人会是谁?” “废话少说,在你找不到那个所谓的黑衣人前,你都是罪人。” “他不是。”簌和涩涩地开口。 远处传来了一阵零碎的脚步声,簌和回过神来,紧张的看着东野阙,眼睛变得血红,“你走吧,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做的,若是你在这儿,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你的。” “我不走,我没有杀陈谨之,谁也不能冤枉了我,我就在这儿,等你们查出真相。”东野阙也是倔脾气,赌气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他们会把你压入牢房,施以酷刑,自古以来被屈打成招的例子还少吗?你先走吧,这里有我,我会查出那个黑衣人的。”簌和擦去眼泪,站了起来,“你现在走,别让其他人看到。” “簌和,你!”钱焰一把拉开簌和,怒气冲冲地瞪着东野阙,“你跑不了的,眼下门生都已经过来了,你认罪吧。” 簌和趁其不备,一手打在钱焰的脖颈处。 “跟我走。”簌和不由分说,拽着东野阙的手跃上房顶,飞了出去。 等钱焕带着众人赶到之时,只看见倒地的陈谨之,胸口流着的鲜血竟然已经干去,旁边钱焰斜着头趴在地上。 “哥!”钱焕赶紧跑到钱焰身旁,在他鼻子下探了探,方才松了口气,“去,给我拿一碗冷水来。” 北墨山庄的门生听了,利索的跑去拿了好大一碗冷水,按照钱焕的指示扑到钱焰脸上,经过冷水的刺激,钱焰缓缓睁开了眼睛,打量着周围,“你们,怎么都来了?” “哥,你告诉我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了陈家主遇害了?” “是东野阙,当时这里只有他和家主两个人,等我听到声音进来,家主已经死了,对了,簌和呢?有没有看到簌和?”钱焰猛然想起最后意识残存的时候,是被人从脑后打了一下,难道是簌和打晕了他然后带走了东野阙? “没有看见簌和,只有你晕倒在地上,还有家主的尸体在那边。”说完指了指已经盖上白布了的陈谨之都遗体,“你有看见簌和吗?簌和她是不是被东野阙抓走了?可是东野阙被我打伤了,凭簌和的功法,也没那么容易就被带走了。” “东野阙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杀人,簌和也说他没有杀家主,可是屋内只有他,再没有第二个人。”钱焰被扶着站了起来,摸了摸脖颈和后脑,簌和下手的很轻,“偏偏那东野阙还执意不走,非得要我们查出真相还他清白,然后簌和就带着他逃走了,我想不明白,簌和为什么要这么做,东野阙杀人证据确凿,死的是她的师父啊。” “说不定他们就是一伙的,就像东野阙混进北墨山庄一样,所有对他放下了戒备,然后给了他可乘之机,簌和混进江南兰园,成为亲传弟子,然后联手东野阙杀死了陈家主。”钱焕斩钉截铁地说,不容钱焰反驳,就命令手下的人抬着遗体去了兰园的正厅,亲自主持设了灵堂,并召集了江南所有的门生和符师,还有江南的许多名门大户也纷纷应约前来吊唁。 一时间众人齐聚兰园大堂,各门生都穿着丧服站成一队。 毓婉汀穿着一身麻布丧服,跪在陈谨之都灵前,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得知这个噩耗以后她已经晕过去好几次了,可惜还没有等到医圣为他进一步的治疗。尽管她百般相劝,他终究还是放弃了自己,动用了内力去封印那个凭空出现的法阵。 簌和安置好东野阙再回到兰园之时,已经是傍晚了。 她没有想到,曾经温馨如家的兰园,此时此刻竟然成为了她的审讯场。 她从大门踏进去的第一步开始,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兰园空中飘着白纸圈,偶然敲响的丧钟,震得她耳膜疼。 “你回来了。”钱焕站在灵堂的正中央,看到簌和进来,冷哼一声。 “死的是我师父,我自然要回来,主持大局。” “主持大局?”钱焕仰头大笑,“你以什么身份,主持大局?” “我是陈谨之唯一的弟子,是这个兰园的少主,若我都没有身份主持大局,难道让你一个外人来吗?”簌和冷眼看着他,径直走到灵堂中央,想上一炷香,却被拦住了。 “那好,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当着兰园门生的面,当着江南望族的面,你如实回答,” “第一,陈家主被杀的时候,你为什么打晕我哥,带着凶手逃离了现场?” “第二,你明知东野阙是灭我满门、杀人如麻的日本邪术师,你为什么这么信他?你手上的孔雀石也是他的吧?” “第三,你多年前进入兰园,精修符术,然后学成之后陈家主就死了,你,有没有,和东野阙串通一气?” 簌和一开始只当是钱焕闹脾气,直到听到这三个问题才明白,这次她是真的成为了兰园的罪人,所有人都疏离了她,再也没人愿意信她了。 “师父不是东野阙杀的,我亲眼所见,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速度极快,刀法极准,我尚且没有找出是谁,不想你们冤枉了东野阙,所以将他带走了。” “冤枉?这只是你跟东野阙的一面之辞,除了你们俩,没有人知道真相,至于你是否说谎,也尚未可知。”钱焕步步紧逼。 “钱焕,你不要太过分,我知道你跟东野阙有仇,但你已经做的够过了,他身上有伤,若是再被你用这个罪名抓了去,谁知道还有没有命出来?”簌和虽然语气不卑不亢,但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看到师父死去那刻她整个人几乎被抽空了,可是这件事怎么看都是给东野阙下的套,如果他不走,等待他的是什么,不用猜都知道。 而这个下套的人,除了钱焕,簌和想不到别人。 为什么短短几天,钱焕就从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郎变成了这般冷血无情,她真的想不明白。 “你为了保住东野阙,还真的耗尽了心血。” “我想保住谁,与你无关,而且就算师父走了,兰园还在,我是他的亲传弟子,我还在,就轮不到你出面,代替兰园上下指责我,若不是师父收留你们,你们早就死绝了!”簌和说完右手朝池塘的方向一指,一张水凝符出现在空中,“钱焕,我们修道之人,不以口舌论长短,谁修为高,谁才有话语权,你要试试吗?” “实不相瞒,各位,前些日子我陪簌和去给她爹娘扫墓,途中遇到凶神恶煞的东野阙,他一掌废了我所有的功法,好在我自幼极具学符的天赋,这几日通过调理已经陆续恢复了三成,”钱焕并不避讳,直言道,“眼下我并不是簌和的对手,若是能给我多些时间,那结果可就不一定了。簌和,如你所言,符师以符术赢得话语权,那我们给彼此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若我输给了你,那我带着所有北墨山庄的门生离开兰园,若我赢了,那请你认清事实,让出兰园少主之位给我,并把东野阙交出来,可好?” 第二十六章 阴谋局中局 “钱二少爷,我尚在此,兰园怎么可能认你做少主?”沉寂在灵堂前的毓婉汀突然发话,她整理好衣衫,站了起来,走到钱焕面前,带着与身俱来的当家主母的威严。 “夫人是在害怕吗?”钱焕倒也不恼。 “我不需要害怕,因为你根本就不是簌和的对手,”毓婉汀一字一顿地说着,“而且,这是我兰园的家事,一些寄人篱下的家伙,做好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因为借住了几年,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钱焕被怼的哑口无言,瞬间气势输了大半,自然是极其不开心。 就算陈谨之死了,毓婉汀还是向着簌和。 “我儿就要回来了,在他回来以前,簌和仍是少主,所有兰园的门生都要听她的话,至于陈谨之遇害这件事,簌和也是嫌疑人,不方便插手,我会亲自着手调查,就不需要外人掺和什么了,也不需要特意地请来这么多的围观者看我兰园的好戏,我自幼就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点阵仗吓得了别人,吓不倒我。”毓婉汀说完,重新回到灵堂前,跪在了地上,“无关人等,该走的就走吧,留下来也没什么事好做。” 众人都被毓婉汀的气势震住了,也没有了想来看热闹的初心,纷纷整理东西散去了。 就剩下簌和和钱焕面面相觑地站在原地,钱焰听说这儿的事,急忙赶了过来,一把拉住钱焕,“钱焕,你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只是想替老家主问几句话罢了。”钱焕甩开钱焰的手,“簌和,别人怎么说我不管,我只问你,三月之约,你敢不敢?” “你被东野阙一掌震断了经脉,功力尽失,短短半个月就能恢复三成功力,怎么做到的?” 簌和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她死死盯着钱焕,周遭的空气都安静极了。 钱焕摇了摇头,“这与你无关。” “极速的恢复功力,你是否修习了什么禁术?” “这与你无关。” “钱焕,你是不是疯了!”簌和怒视着,一转身就出了手,伸手画了一道水凝符一推,直直地朝钱焕的方向飞去,钱焕跃到空中躲了过去,但是因为速度较慢,鞋子被水淋湿了一半。 看来不是他。 那个黑衣人速度远比钱焕快多了。 “钱焕,三月之约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若是为了赢我而修习禁术,那我告诉你,大可不必,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计较的,就凭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也会一直敬你为哥哥,兰园也会一直是你的家。”簌和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次,她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但她的心底格外的恐惧,她害怕摔倒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答应过师父,要顾好兰园,要护好他的家人,要保住江南这一方净土。 师父已经去了,她不能食言。 钱焕呆呆地站在原地,钱焰上来就是一耳光,“是你软禁了东野阙,把他打伤的?” “是。” “你怎么会做这么卑鄙的事,北墨山庄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哥,连你也要向着他们吗?我是你亲弟弟,我是北墨山庄的二少爷,我肩负着复兴北墨山庄的使命,我好不容易修成了独门咒,却被他一掌断了所有的功力,你能体会我的感受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有你们的道理,却都要对我这般残酷?”钱焕带着哭腔喊了出来,他空着眼睛看着天空,“我也不想的,哥,我跟你一样,也喜欢她。” 钱焰这次没有说话,他拉过钱焕,抱住微微发抖的他,叹了口气。 就这样过了好久,时间仿佛静止了。 “钱焕,你要记住,我永远是你哥,你若是撑不住了,就回头看看我,我永远都在你身后,不会走的。” “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犯了错,你还会这么对我吗?” “犯了错又怎么样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还能不原谅你吗?”钱焰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真的许久没有这么真心地同弟弟说过话了,“若你喜欢簌和,就不该这么对她,她现在一定很生气,你赶紧去道个歉。” “我不去,我更生气,东野阙是我们的灭族仇人,可是簌和却这般护着他,而且你看她手上那串孔雀石,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可是东野阙最宝贝的东西,就这么送给她了,谁知道他们私下里发展到哪一步了。”钱焕撇撇嘴,一脸的不情愿。 “怎么还吃起醋来了。”钱焰抿嘴,虽然他早就知道弟弟中意簌和,但今日亲耳听到,竟然不觉得难过,还有一点点欣喜,感觉弟弟长大了。 累了一天的钱焕回到房间,正松开腰带,一个黑衣人从床帘后面钻了出来。 “三月之约,她接了吗?” “接了。” “那你好好准备,这个月我就可以让你完全恢复以前的功力,然后教你一些别的术法,你一定要取代簌和成为兰园的家主。”蒙面人掀开面布,正是失踪已久的陈依云。 “我很好奇,你亲手杀死了你爹,就没有一丝心痛吗?” “我为什么要心痛,是他把我逼走的,现在我回来了,自然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的。”陈依云冷笑一声,“怎么,你心软了?还是看上那个簌和了?” “心软谈不上,但我不会真的伤害簌和的。” “又是簌和,我真的很奇怪,我到底哪点比不上她,所有人都视我如蛇蝎,却将她奉为圣女,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就算这次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了陈谨之,所有的矛头都指着她和东野阙,你们还是心念着她,钱焕,你可别忘了,东野阙杀死了你的族人,而簌和宁可信他也不愿站在你这边。”陈依云抽出腰间的佩刀,紧紧握在手里,多年前她离开了兰园,找到了以前通书信的人,跟着他学习了一套刀法,成为了他手下最强的女杀手,所有的温情都在离开兰园的那一刻起磨灭了,如今的她只知何为冷血,而她心中最大的疙瘩就是簌和。 “簌和是为了我好,她不希望我因为自己的私仇滥杀无辜,不希望我留下千古骂名。” “你果然是心软了,可惜晚了,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你选择了让我帮你恢复功力,就应该知道我是用禁术帮你的,簌和一向深明大义,若她知道你修习禁术,以她的脾气,还会袖手旁观吗?” 钱焕瞳孔紧缩了一下,双手都紧紧握着,感觉快要溢出血来。 “你若是喜欢她,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地得到她,只有成为比她强的人,才能让她对你刮目相看,不是吗?” “你打算怎么做?” “眼下你有一个必须除掉的人。” 钱焕疑惑的看着陈依云。 “毓婉汀,她一心向着簌和,对你极其不利,而且陈云生就要回来了,你会多一个对手,多一个阻碍。”陈依云贴在钱焕耳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从胸口掏出一包包着粉末的白纸,“我这儿有一种慢性毒药,加入日常饭菜食用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只是三个月后,必死无疑,药我放在你桌上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第二十七章 云生不知意 钱焕盯着药看了许久,还是偷偷地把它洒在了门前的泥地里,顺带着用脚踩了几下。 陈依云依旧每夜子时都会教钱焕兰园的禁术,短短一个月,钱焕的功力已然完全恢复,甚至比以前更厉害。 但是这背后损耗的,是他的被缩短的寿命。 他心知肚明。 “这禁术,越是修习到高层,对你阳寿的损耗就会越大,你已经超过簌和了,可以不用练了。”陈依云打量着他,收回了记载着禁术的书,“毕竟这是兰园的禁术,是水系术法,与你一直修习的火系符术有些区别,也不可能达到它最好的效果。” “我很想知道,你很早就离开了兰园,为什么会有这本书,为什么能够自由的出入兰园密室?”钱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凌厉。 “因为我有钥匙。”陈依云倒也不瞒着,大方承认了。 “这些年其实我时常回来,我每次都小心翼翼,不被你们发现,偷潜入密室,偷学了很多心法,所以我已经是主人手下最厉害的女杀手了。” “那你可知,密室里有几本琴谱?” “琴谱自然是有的,几年前我倒是一时兴起,偷过一本,还撕了几页藏起来了,不过现在早就忘了塞哪里了。” “原来如此。” “什么?”陈依云一抬头。 “没什么,今天晚了,你先回去吧。” 陈依云不疑有他,点点头转身一跃,跳出了高高的围墙,不知飞到哪里去。 第二天对于整个兰园来说,是个大日子。 陈谨之唯一的儿子,自幼出国留学十数载的少爷要回兰园了。 一时间看热闹的人挤成了一团,都听说这陈云生陈公子生得一副俊朗皮囊,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贵公子的气息,江南但凡有些风姿的女眷都恨不得穿上最华丽的衣裳,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一睹他的容颜。 当然更多的,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如今这大少爷回来了,那簌和那个带着满身嫌疑的少主,如何还能坐得稳? “你无需担心,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定不会用少爷的身份来打压你。”陈谨之曾经的暗卫,已经遵从陈谨之都遗愿,成为了簌和的暗卫,尽管簌和百般推脱,也无济于事。 但是簌和并不把他当成暗卫,只是亲切的称呼他,二叔。 “二叔,我在意的不是少主这个位置,如果陈云生想要,我让出去便是了,我答应过师父,会保护好兰园,保护他的亲人,又怎么可能窝里斗。”簌和笑了一下,嘴边的梨涡煞是好看。 “大哥果然没有看错你。” “只是我听说,夫人的身体越来越差,不知是不是过度思念师父,我也没有能力为她再做些什么。”想到毓婉汀,簌和只觉无尽的愧疚和自责。 “你既然答应了钱焕的三月之约,就应该努力修习,而不是每日都这般无所事事,糊涂度日。” “钱焕被废了功力,区区三个月,他能恢复多少?” “我知道兰园有一种禁术,短期速成,使功力成倍增长,但须以阳寿为代价,这书一直放在密室里面,若是钱焕他得到了这本书,修习了这种禁书,超越你也不是不可能,莫要轻敌。”暗卫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心,这些天他的右眼皮跳的厉害,民坊间有言,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或许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密室除了我和师父,再没有人有钥匙,而且禁书外面设有结界,钱焕进不去也不可能拿到禁书,你若是不信,可随我去密室一探究竟。”暗卫点点头,一路跟着簌和下了密室,果然看见那本禁书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我就说吧,钱焕怎么可能修习禁术。”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密室,暗卫终究还是忍不住,“我要出去几日,寻一件宝物,这是大哥生前交代我做的事,我一直没有做好,但是已经有了线索,此去我一定会带回来给你。” “什么宝物?”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簌和最不喜欢的就是打哑谜,她摆摆手,“罢了,有宝物又能怎么样呢?我只希望大家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我一定会在你们三月之约以前赶回来,少爷回来,请少主务必小心,凡事都要沉住气,千万不要中了有心之人设下的圈套,”他简单地交代了几句,随手一扯,把簌和一直别在腰间的玉佩拔了下来,“这是我大哥的遗物,你或许不知道它的价值,只当是他送给你的一个礼物,暂且放在我这里,他日可救你的命。” “是吗?”簌和无所谓地笑笑,她的命,还不需要这样一块玉佩来救,只是她佩戴这么多年的玉佩了,一时间被人拿走了,着实有些不适应。 “我先走了,你万事小心。”暗卫也不多说什么,简单收拾了一下,即刻就出了门。 簌和用目光送走了暗卫,独自坐在秋千上,轻轻摇荡着。 这个秋千,留下了太多童年的欢笑,她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深秋,在这个秋千上,她一袭红衣快乐地荡着,陈谨之在她身后用力地推着,一下,两下,那是童年里最美丽的风景,那是记忆中抹不掉的乐趣。 那时,钱焰钱焰就在远处看着她在空中飞舞,像一只鸟儿,像一只蝴蝶。 快乐是她的翅膀,她飞的很高很高,秋天的阳光温顺的依偎在她的身上,一瞬间,她变成了红色的蝴蝶,划过蓝色的天空,快乐紧紧地跟着她一起欢唱。 “你就是簌和?”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簌和停止了摇晃,足尖轻点,飞到了地上。 眼前的男子她从未见过,不过细看眉宇倒是有几分与陈谨之相似。 “正是。” “你好,我是陈云生,这些年总在看见我娘的信中见到你的名字,如今一见,倒是和她描绘的大相径庭。” “夫人是怎么说我的?” “我娘说,你端庄大方,修习刻苦,不苟言笑,我还以为是一个呆头呆脑的无趣人儿,如今一见,倒不觉得。”陈云生上前一步,靠近了簌和,他的鼻息拂过簌和的脸,“这分明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无穷魅力的女人,我很有兴趣。” “可是我对你没兴趣。”簌和礼貌地后退一步,长袖一拂,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陈云生头一回相见就碰了一鼻子灰,身边的下人看了忍不住替他打抱不平。 “她毕竟是少主,我不会符术,若要接管兰园势必会引起众人的不满,倒不如先探探她,再做打算。”陈云生柔声安抚着身边的人,“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对她一无所知,如何能够打赢这场战,何况,园里不还有一对可以当作刀枪使的兄弟吗?” 簌和没有再出过屋门,只听说陈云生不愿去他幼时住的院子,而是搬到了她隔壁,并做了一块小匾,上面随意地写了五个大字,字迹潦草非常,须细看才能辨认出来。 云生不知意。 第二十八章 晴天遇霹雳 三月之约快要到了。 簌和每日起床以后修习符术,中午就随意吃几口饭,下午又会去密室修习,陈云生每每只能看到她一个人落寞的背影。 他心中会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虽然他幼时被送出国,身边不乏金发碧眼的、不同于国内的美女,但是他发自内心地对簌和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簌和。”钱焰挡住簌和的去路。 “钱焰哥,有事吗?” “三月之约,你真的要参加吗?”钱焰一边说着,眼神很不自然地朝地面看去——他不敢直视簌和的眼睛。 “我答应了钱焕,就会参加,怎么了?” 钱焰脸色一变。 若不是他昨晚撞破一个黑衣人和钱焕在偷偷修习什么奇怪的术法,他根本没想到弟弟竟然瞒着他做了这么多事。 那个黑衣人仅仅看了他一眼,手中的一个闪着光的匕首就生生朝着他刺过来,是钱焕起身拉住了她,所幸刀尖只是擦破了他的衣服,并没有伤到他。 不过钱焕此举明显引起了黑衣人的不满,她转身一跃翻过了围墙,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钱焰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当日簌和极力辩解的模样。 原来,黑衣人是真实存在的。 杀害陈家主的人,或许真的不是东野阙。 “没什么,只是看着三月之约快要到了,你万事小心。”钱焰尴尬地笑了笑。 “什么啊,钱焕是你弟弟,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真的要比,也不可能伤到彼此的,你放心吧。”簌和想当然地以为是钱焰担心弟弟的安危,特意过来劝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钱焰笨拙的表达着,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出来,“簌和,我们三个一起长大,我不会害你的,也不希望弟弟受到伤害,我们生在这个乱世之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钱焕他有自己的苦衷,如果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也希望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我也绝对不会让他伤到你,我保证。” “什么啊?”簌和一脸的莫名其妙,“钱焰,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钱焰挠了挠头,“你许久没有我那儿听我吹笛子了,我新编了一支曲子,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我不去了,师父故去这么久了,我还是没能画出至阴血符,更别提把血符和独门咒融汇在一起,我已经很辜负师父的期望了,更加应该勤学苦练,不能给兰园和师父丢人。” “簌和……” ……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先去修习吧,等你真正可以画出至阴血符了,记得来我这儿听我吹笛子。”钱焰说着,努力地寄出一丝微笑。 “好啊,我记下了。”簌和欢快的笑了笑,朝他摆了摆手,“我走了,再见,钱焰哥!” 知道簌和的背影完全从他的视线里消失,钱焰才恢复了冷漠脸,他揉了揉僵硬的面部肌肉,不用想就知道刚刚的笑容有多丑。 “哥,你跟簌和絮絮叨叨说半天,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钱焕利索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一直在树上?”钱焰被吓了一跳。 “对啊,我一直在上面,是你们没有察觉,怪不得我。”钱焕一脸无辜,“昨晚的事,对不起啊,哥,我保证以后不会发生了。” “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 “哥,这事儿你别管。”钱焕依旧不改嘴硬的毛病,急忙想扯开话题,露出一脸欠揍的笑容,“你刚刚到底想跟簌和说什么?我真的很好奇,从生下来就冷静睿智的大哥,到底是怎么了。” “我看你是皮痒了,好好练功,不要偷懒。”钱焰冷冷地丢下一句,把笛子随意的插在腰带上,自顾自走了。 钱焕脸上的笑容在他转身的那刻彻底消失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生活的重压已经彻底压垮了那个曾经朝气阳光的少年郎。 他不知道谁能信任,谁该信任。 他不知道身边谁是真正的关心他,谁又是虚与委蛇,不安好心。 大概只能变强,变得很强很强,强到别人都害怕,才能保护好他想守护好的一切吧。 他的仇人,他要亲自手刃。 他喜欢的人,他也一定会得到。 陈云生请了人在密室门外等簌和,相邀她一起下棋,结果等了一下午,她都没出来。 “少爷,簌和小姐总是把自己关在密室里面,没有大事的话是不会出来的。”几个伺候少爷的下人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我知道了,你们继续等在这儿,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陈云生倔起来也是谁都挡不住,下人只能老老实实站在门口候着。 “不好了,少爷,夫人,夫人她……吐血了。”一个小侍女匆匆跑来,陈云生认得她,是毓婉汀屋里的。 “我娘她,她怎么了?”陈云生瞳孔一缩,紧紧抓着侍女的胳膊。 “夫人这几日总是会咳血,我们要请大夫,她也拦着不让,今天吃完午饭,就一直不停的咳血,刚刚突然就吐血了,那个血也不是鲜红的,而是乌黑的,像是中毒了一样,我实在担心,只能请你过去……” …… “啪!” 陈云生一巴掌打在那个侍女脸上,“混账东西,这么多日了竟然都不请大夫,到今天才来跟我说,我娘不让请大夫你们就不请吗?平日里也没见你们这么听话!” 侍女扑通跪下。 “夫人她自从家主去世以后,身体大不如从前,吃不下饭,也睡不好,只是每天见少爷时会吩咐我们梳洗打扮,平日里连换衣裳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云生不再理会,大步朝着毓婉汀的屋子跑去 他心底深处的恐惧溢出来,神经被紧紧抽着。 他好怕,怕跑慢了就见不到他娘了。 一如他幼年之时,他不肯离开家,不肯去外国。 他被丢下马车,扔在码头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毓婉汀坐着马车在他面前走了,他在后面追,发了疯似的追着,可是距离越拉越大,最后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过了好久好久,毓婉汀的一个侍女匆匆跑来,看到他一个孤零零地蹲在地上哭,上来抱住他,告诉他,是毓婉汀派来照顾他的,只要在国外呆几年,就可以回去了。 这几年,他听了侍女说的话才知道原来他爹是个符师,他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他一心求学,终于学成归来,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兰园的骄傲了,他以为他娘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却没想到一回来就是他爹的丧事。 还有身体越来越差的娘。 陈云生一口气跑到毓婉汀屋门口,他正要敲门,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咳咳,咳咳,”里面断断续续传来了咳嗽声,还有毓婉汀虚弱的声音,“不要让云生来这里,不要让他知道我的身体情况。” “可是夫人,你不肯看大夫,又不肯见少爷,你一心为别人着想,又有谁为你想过。” “我不需要谁为我想,我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毓婉汀弱弱的声音,却坚定无比,“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我从小就把亲生儿子都到了国外,让他在没有母爱的环境下长大,这大概就是我的报应吧。” “夫人,你是为了让他更好的成长啊,若是留在这兰园,却不能学符术,这对他来说太残酷了少爷都知道,他不怪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不忍,那时他才那么大,才六岁,没有爱他的家人,没有快乐的童年,”毓婉汀咽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有些喘,“我时间不多了,有人给我下了慢性毒药,毒入骨髓,无药可医,所以我不让你们去找大夫。我知道杀死谨之的一定不是簌和,也不是那个东野阙,簌和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正直勇敢,明辨是非,我对她绝对的放心。她是兰园的未来,是兰园的希望,想她死的人太多了,陷害一下也是正常。” “那夫人认为是谁?” “谁最希望簌和死,谁就会绞尽脑汁谋划这一切陷害她,杀害谨之的人,跟给我下毒的人,一定是同一个人。”毓婉汀颤巍巍地伸出手,侍女赶紧把她扶起来,她侧头又吐了好大一口黑血。 “夫人,夫人,你醒醒!”侍女大声叫了起来,陈云生赶紧破门而入,“娘!” 毓婉汀凭着最后一点点力气,睁开了眼睛,给了陈云生最后一个微笑,“云生,以后的路,你真的要一个人走了,娘不能陪你了。” 话音一落,她带着微笑,闭上了眼睛。 手上的手镯随着手的落下掉在了地上,打了两个转才停下。 她活的很累。 现在她终于可以休息了。 第二十九章 正厅里受审 不一会儿,毓婉汀过世的消息传遍了兰园。 钱焕听到的时候,刚拿起的茶杯在地上摔的粉碎。 “怎么死的?” “好像是……是中毒……”钱焕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瘫坐在凳子上。 “钱焕,我们所有的门生突然都口吐白沫晕过去了。”钱焰急匆匆地跑进来,看见钱焕这个样子心中更加紧张了几分,“是不是,你做什么事?夫人的死,门生的中毒,是不是和你有关?” “不是我,那药,我扔了,我没有给毓婉汀下毒,我们的门生,我更加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下毒害自己的门生啊?”钱焕有一瞬间像失了魂似的,呆呆地摇着头。 一个黑影窜进了屋子,转身关上了门。 “谁!”钱焰警惕地看着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倒是不慌不忙,轻轻摘下蒙脸的面纱,一张倾城的脸蛋半露了出来。 “你是?”钱焰把钱焕挡在身后,拿出笛子正要放在嘴边。 “怎么?钱大少爷是要吹安魂曲吗?”黑衣人并不恼,一语点破倒是让钱焰有些尴尬,“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我姓陈。” “你是……陈家的大小姐……陈依云?”钱焰试探地问道,手中握着笛子的力道又大了一分。 “怎么,你弟弟没跟你说吗?上次被你撞见以后,我还以为他会跟你摊牌了。”陈依云随意地坐在桌上,翘着腿,随手抓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累死我了,一天没吃饭,先用这个充饥吧!” “毓婉汀的毒,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这得问你自己啊,药我不是给你了?”陈依云轻笑道。 “可是我没有给她下毒?” “你该不会愚蠢到以为我真的会如此信你吧?哈哈哈哈哈哈……”陈依云突然大笑起来,跳下桌子,凑到钱焕耳边轻声说道,“是我下的毒,包括你的门生,也是我下的毒,都是我做的,可是你能怎么样?” “你!”钱焕瞪大了眼睛。 “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不珍惜的,怨的了谁?” 钱焕听到这句话,只感觉两条腿像注了铅般的沉重,根本站也站不起来。 “你们大可以出去告发我,但是没有人会信,若是追查起毒药,反正我那边所有的药都下到毓婉汀的伙食里了,再没有多余,而你门前的泥地里,可是残存着这种药的,它虽然溶于水后无色无味,但是遇酸水会变色,若是我刻意引导一下,那你可就做实了下毒的凶手了。”陈依云走到钱焕身后,轻抚着钱焕的肩膀,“不如我们合作啊。” “什么合作?” “你的那些门生,都中毒了,我可以把解药给你,但是之后毓婉汀的灵堂前,我要你指认簌和,是下毒之人。” “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什么也不知道!”钱焰站不住了,他怒视着陈依云,“你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陈家主的死也是你做的吧?!你把脏水泼到东野阙身上,又利用簌和的脾气引发众人对她的怀疑,现在下毒害死夫人嫁祸给我弟弟,还残害我北墨山庄的门生,你到底图什么!” “我才是兰园的女主人,她簌和,凭什么!”陈依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你不过是一个私生女,簌和是陈谨之的关门弟子,她精通符道,心怀天下,若是她都不配做这兰园的主人,那你连兰园的狗,都不配做!”钱焰一字一顿地说着,手中的笛子感知到主人的怒气,自己开始摇晃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倒是正直,可惜了,我之所以能杀了陈谨之,是你弟弟给我放的风,三个月之约也是我让你弟弟逼簌和立的,他一个经脉被震断、功力尽失的人,短短三个月,如今的功力已经远甚当初,你以为他是怎么做到的?” 钱焰回头看着一脸木讷的钱焕,不禁后退了一大步。 “你想到了吧,是禁术啊,你弟弟为了这三个月之约,修习了符法禁术,功力才得以突飞猛进的,只是此法损心性,折寿命,修习过程痛苦异常,可是他为了保住北墨山庄的荣耀,还是咬牙修习了。”陈依云故意激怒钱焰,一步一步逼近他,“若不是你这个大哥没用,他何至于此?是你害了他,是你啊!” 他脑海里浮现过北墨山庄被屠那年,所有人绝望的眼神,钱焕抱着他的腿哭的样子。 “是我没用,是我不好……”钱焰低声呢喃着,他跪坐在钱焕身旁,失声哭了起来。 “所以,按我说的做,等下陈云生就会查过来,我会安排好一切,只要你们一致指认簌和,我保你们北墨山庄所有门生平安无事,怎么样,合作吗?”陈依云一点一点诱导着,却是硬生生把钱氏两兄弟逼上了绝境。 “好,我会指认她,但你也要说到做到,所有门生的解药,都要给他们。”钱焕点点头。 钱焰听了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簌和和北墨山庄所有的门生,钱焕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陈谨之的暗卫掘地三尺,终于在山地里找到了埋着的灭世轮盘,顾不得梳洗,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兰园,一进门却又是丧钟的鸣声。 他抬头看了看兰园的天空,这一次,真的是要变天了。 密室门外安安静静地站着两排人,空中依稀漂着几滴雨,他们的白衣都被浸湿了。 “簌和小姐,夫人毒发身亡,少爷请小姐去正厅。”其中一个下人敲了下门,说话声音却很弱。 “知道了。”伴着话音,密室的门打开了,簌和一身红衣地走了出来,“兰园白事,请容我回去换身丧服。” “好。” 簌和低垂着头朝她的屋子走去,每一步都走的脚底生疼,钻心的疼。 暗卫已经在她屋子里等着,看到她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二叔,师父死了,夫人也死了,这兰园除了你,也没有别的关心我的人了。”簌和走到他身边,两行眼泪顺着她的脸滑落下来。 “这是灭世轮盘,你拿好,借助它的威力,你可以画出至阴血符了。”暗卫将一个罗盘模样的东西塞到她手中,然后单膝跪下,“少主在上,我既为暗卫,就应与主同生死,大哥已经过世,我一定遵循他的遗愿,用我的生命保护你。” “二叔,你快起来,簌和不需要你用生命保护我,簌和可以自己保护好自己。”簌和赶紧弯腰想扶起他,但是屋门突然被撞开了,熙熙攘攘来了好大一群人。 为首的人,她很熟悉。 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故人了。 “陈姐姐。”簌和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兰园有门规,任何人都不得私自养暗卫,可惜簌和小姐似乎对这个门规置若罔闻?”陈依云悠哉地说着,然后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暗卫,“来人啊,把他和簌和一并给我押到正厅去。” “原来是你!”暗卫见到她的一刹,瞬间明白了过来,他起身挡在簌和前面,轻声说,“你不能去,这一定是陈依云设下的圈套。” “不去?簌和,你在怕什么啊?为什么不去?莫非,夫人的死与你有关?”陈依云带着人走近了簌和的屋子,细细打量了一圈,这样宽敞的屋子本应该是她住的,可是陈谨之硬是让给了簌和,把她逼到那样荒破的北院里,终日见不到太阳,从窗户里望出去也是枯草黄花,毫无生气。 冬天她冷的整夜蜷缩在床上,靠几床被子根本无法御寒,可是簌和的屋子里却有很多很多的炭火,哪怕穿一件单衣也不嫌冷。 凭什么,只因为她是至阴之人,是成为神符师的苗子吗? “陈姐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夫人待我极好,我万万没有理由下毒害她,我随你去便是了。” 第三十章 泪洒血符灭 簌和跟暗卫是被绑到正厅的,里面满满当当坐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陈云生,两侧是钱氏两兄弟,还有好几个江南这边德高望重的老人。 “跪下。”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请问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跪。”簌和冷冷地看着在座的各位。 “你做错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陈云生猛地站了起来,脸色一沉,“我娘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簌和面不改色地说。 “我娘是中毒而死的。” “我听说了,既然夫人日日咳血,血色乌黑,那为何不早日请大夫诊治?”簌和出奇的冷静。 “此毒无解,请了大夫也没有用。”陈云生忍着怒气,耳畔回想着毓婉汀临终前的那句话。 她是兰园的希望。 杀死陈谨之和给她下毒的人,是同一个。 如此形势,大家一个个默不作声,无异于把簌和逼进一个死胡同里,可是为了腾出时间找到幕后黑手,只能委屈她了。 “这世间无解的毒并不多,起码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我房中搜,我心中坦荡。”簌和挺直着腰板,倒是她身后的暗卫神色有些紧张。 “好,那就派人去搜。”陈云生指挥了一下身旁的人,下人接了指令正要出发,暗卫突然挡住了他们。 “这是何意?”陈依云突然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兰园不准私养暗卫,也不知道簌和是背着我爹,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陈小姐,我是谁的暗卫,你心知肚明,若你因为数年前后山上的事对簌和耿耿于怀,那大可不必,那件事和我同家主一起做的,与簌和毫无关系,你若要报复,找我就行了。”暗卫不卑不亢地余光瞟了一眼簌和,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早就回来了对吗,那个药是家主的,一共三瓶,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拿走了两瓶,剩了一瓶在我屋子里,好用我嫁祸给簌和对吗?” “你很聪明,但是你没有机会说了,因为你和簌和的命,都在我手里了。”陈依云说着从袖中甩出一把刀,直直的刺进了暗卫的胸口。 刀法很快很准,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这个刀法,似曾相识,当时袭击家主的黑衣人,也是这般迅速地刀起刀落。 “是你……”簌和惊呆了。 “这个暗卫出言顶撞我,我替你清理门户了,簌和,你不会怪我吧?”陈依云扭头看着身后的簌和,“既然他已经死了,就暂且不追究你私养暗卫的事了。” “二叔!”簌和回过神来,急匆匆跑到暗卫身边,一只手撑起他的头,还有一只手急忙捂住喷血的创口,“你坚持住,我去叫大夫,二叔!” 暗卫迟迟没有反应,簌和颤抖的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已经死了。 “二叔……”簌和的肩膀微微抖着,隐隐能听到她微弱的啜泣声。 钱焰皱了皱眉头,刚踏出一步就硬生生被钱焕拉了回来。 他看向钱焕的眼睛,那里面分明写着不忍,可是他们没办法。 众人对簌和的指指点点从未停止。 自从陈谨之遇刺身亡以后,她所有的快乐都戛然而止。 “陈依云,我不会伤你,因为你是师父的女儿,我答应过师父,会保护好你们,但你也不要逼我。”簌和站了起来,背对着所有人,只能看到她整个肩膀抖得很厉害,拳头紧握着,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渐渐有鲜红的液体,滴到地上,泛出一朵血花。 “不是我杀的人,你们一个个,不要轮番着污蔑我,我没有做过的事,绝不承认。”簌和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怒气,但是心口的刺痛提醒她,她快要压制不住体内的邪气了。 “别急,我已经派了去搜你和你暗卫的屋子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的漫长,就像静止了一样,整个正厅里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小姐,这是在那个暗卫房中找到的。”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把一瓶药递给陈依云。 “去找个大夫验一下,看看是否就是毓夫人被下的毒。” “不可能,二叔他不可能害夫人。”簌和摇了摇头,她死死盯着陈依云,“是你,对不对?” “簌和小姐可不能空口无凭污蔑我啊,我做了什么,你不妨说出来,给大家听听。”陈依云不紧不慢地说着,脸上的无辜后面透着一股阴险。 “你的刀法,跟谁学的?” “我离家早,总得学一些防身之术吧,这有什么问题?”陈依云把刀从暗卫胸口拔出来,用手帕仔细地将刀身擦了一遍,“这些年我吃的苦不是你能想象的,而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才刚回来不久,对了正是钱焕少爷带我回来的,是不是啊,二少爷?”陈依云把头瞥向了坐在上面的钱焕。 簌和回头看了看钱焕和钱焰,钱焕木讷地点了点头,涩涩开口。“是我把她带回来的,就这几日。” 簌和听完,大笑了几声。 原来这一场闹剧,只是为了扳倒她而已。 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们,她从来没想过害他们,可是没人愿意容下她了。 她体内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充满魅惑。 “你为了救钱焰,用珈蓝印把我封存在你体内,可是他们到头来还是联合别人害了你。” “你后悔吗,你后悔吗。” “你师父已经死了,夫人也死了,连暗卫也被杀了,你珍视的人都成了你的敌人,你还不愿意动手吗?” “动手吧,簌和,动手吧!” 簌和死死咬着牙,眼泪默声地流下来,她轻轻划破了一只手指,“好,既然你们都不愿信我,那就战吧,钱焕,三个月之约,今日也一并结了吧。” “簌和!”钱焰忍不住叫了一声,当他的眼睛对上簌和时,被她眼中满满的绝望镇住了。 她的血飘在空中,灭世轮盘嗅到血的气息,从她胸口飞了出来,吸了她的血,化作一张巨大的血符。 “闪开!”钱焕大喊一声,飞到厅前画了一道保护符挡住在座所有人。 钱焰拿出笛子,缓缓吹着一曲《安魂曲》。 “你看她周遭这么多黑气啊……” “她是不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 “她还不会是修习了什么邪术吧!这个符看着好邪门……” 众人躲在钱焕的保护符后面,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落入簌和的耳中。 簌和嘴角一抬,“你们太不自量力了!” “你们看,我说的没错吧,她就是个妖女,修习的也是邪术。我爹说了,她是百年难遇的至阴之人,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爹娘,还把自己的养父母也给克死了,来了兰园以后还是带着晦气,她身边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死的很惨。”陈依云拿着刀,冷言讽刺着。 “我是至阴之人……我爹娘,是被我克死的……”簌和停下了手中的血符,呢喃了一句。 陈依云趁她走神,持刀朝她跃来,就在快要碰到她胸口的地方,一个黑衣男子一把抱起了簌和转了一个圈。 陈依云的刀划破了他的外衣。 东野阙。 “我们走。”东野阙抱起簌和,越过屋顶飞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归隐山林间 “那妖女跟东野阙是一伙的,给我追。”陈依云愤愤地把刀收了回去,跺了跺脚。 “原来是一伙的。” “听说那个东野阙杀死了北墨山庄的老庄主啊。”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费陈家主将她视如己出,传一身符术给她,最后一家都被她害死了。” “太可怕了,我就说嘛,外面领回来的孩子都是养不熟的,你们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什么故事啊?” “一个农夫救了一条奄奄一息的蛇,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结果它醒了一口咬死了农夫,我看啊,这簌和也差不多了。”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钱焰死死咬着嘴唇,也许未来的某天,他会十分痛恨此刻懦弱的自己。 可是北墨山庄不能这么灭了。 钱焕也死死抓着凳把手,凳子上出现了一丝一丝的裂纹。 这一切陈云生都看在眼里,这个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你说簌和小姐是至阴之人,那至阴之人极易招惹阴邪,身边的人很容易收到影响而死,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好好的,也没见谁死了。”一个兰园的门生站了出来,大声地质疑陈依云。 “那是因为我爹在兰园设了结界,普通的邪祟进不来,除非是非常厉害的邪祟才行,你们都是受了这个结界的庇佑才得以活到今天的,只是簌和一日不死,她身边的人就会不停的死去,这样的祸害,你说,该不该除了?”陈依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跪在角落里的侍女,正是毓婉汀的贴身侍女。 “家主过世前曾几次晕倒在屋中,夫人想办法找了医圣前来医治,医圣说家主体内有一股邪气在冲撞着,加上这些年练功操之过急,一时承受不了,这才晕过去的。”那个侍女如实说道。 “你可听明白了,是我爹一直在吸收着簌和招惹过来的邪气,是我爹救了你们所有人,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倒帮着外人说话了。”陈依云冷笑起来,眼里尽是不屑。 “簌和小姐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是至阴之人,也不知道会给大家带来伤害,如果知道,以她的脾气,一定不会继续留在这儿的。”那个门生语气弱了下去,他曾经受过簌和的手足之恩,便牢记在心中,如今见到她这般众叛亲离,着实不忍心。 “你如此帮她说话,难道跟她是一伙儿的?”陈依云上前一步,眼神中仿佛带着一柄刀子,狠狠刺向他。 “簌和是什么样的人,兰园上下都看在眼里,她在这里这么多年,也不是你一个自幼离家出走的人说了算的。”门生还是鼓起勇气回了一句。 “哈哈哈哈,自幼离家出走,哈哈哈哈!那又如何,我到底是陈谨之的亲生女儿。”陈依云大笑了几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 “兰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门生,真丢人。”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人群中的窃窃私语更响了。 “罢了,簌和走了,这兰园也容不下我了,曾经美好干净的兰园变得如今这般乌烟瘴气,我今日拖去兰园的衣服,他日相见也不是同门人了。”说罢他一把撤下最外面的衫子,一转身丢在地上,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叛徒!” “簌和的走狗!” 身后的谩骂声还是不停,但是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自在。 钱焰安静了下来,他目光呆滞地盯着一个角落,别在腰间的笛子掉在地上,摔裂了一个角。 “还有谁有异议吗?” 全场鸦雀无声。 “既然没有,那就按我说的办。簌和已经踏出了兰园的门,就不再是兰园的人,加上她身边那个东野阙,众所周知,是一个修诡道的邪符师,日后大家若是见到他们,便不必客气了,谁若是能杀了簌和,便是拯救了江南,拯救了百姓。”陈依云对着在座的众人说着,姿态宛如一个当家主母。 钱焕僵硬地笑了一下,这一次,他和簌和中间隔着的,就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了。 “可是她会至阴血符,我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有门生害怕的摇摇头。 “不要怕,至阴血符也有她的局限性,我看了很多秘籍,血符是远程法术,施法者近身没有防备,只要速度够快,近到她身边,只需一刀就能要了她的命。” 钱焕怔了一下。 原来家主教他们将水系符术和火系符术结合是这个原因,水系符术擅长远攻,火系符术可以近防,若是能把两种符术合二为一,才是真正的神符师。 …… 簌和一直发着高烧,昏睡了好几日,东野阙日夜守在床边。 “爹,娘……”簌和梦中呢喃着,“我好痛,痛……” 东野阙定神一看,她胸口的那块轮盘正在吸噬着她的鲜血。 “这难道就是灭世轮盘?”他伸手想拿出来,却被灼烧得赶紧收了回来,“怎么会有这种凶器。” 簌和轻轻的咳了几声,却依旧面色狰狞,痛苦难忍的样子。 他从来没有想过外表坚强的簌和,也有这样的一面。 他握住簌和的手,把自己体内的真气缓缓传进她的体内,“再坚持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簌和终于安静了下去。 东野阙站起来,松了口气,独自走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窗。 这是簌和的命,这一切都是她注定要经历的事。 可是他心疼了。 一个无心之人,竟然会心疼,是不是很可笑。 “为什么会这样?”他自言自语道,一拳头打到路边的槐树上,抖落了很多树叶。 过了好久,他才回去,可是簌和已经不在床上了。 “簌和!”他惊呼。 “我在。”簌和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还是很苍白,但是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打招呼就走了。”东野阙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下意识朝簌和走去,但是簌和却后退了好几步。 “簌和,我……” “谢谢。”簌和低垂着头,像一只警惕的小兽,“我是至阴之人,我容易招惹阴邪,会伤害到你。” “我是无心之人啊,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你忘了吗?”东野阙故作轻松地笑着,“你招惹的那点阴邪啊,我画张符就赶跑了。” “为什么,我会是至阴之人……原来我的爹娘是被我害死的,不对,是我的养父母,我的亲生父母是不是早就死了……”簌和痛苦的蹲在地上,使劲地摇着头,“不会的,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一个个人,都因我而死?” “这跟你没有关系,簌和,你我都知道,杀死陈家主的是那个黑衣人,毓婉汀是被下毒致死的,与你何干,你什么都没做,这分明就是有人嫁祸你啊!” “嫁祸我又怎么样,我知道是谁又怎么样,我答应过师父,会照顾好他的的亲人他的孩子,我终究还是食言了。”簌和索性坐了下来,倚在门上,哽咽着。 “簌和,那些斗心勾角不适合你,你跟我走吧,我们可以隐居起来,可以用我们会的符术救人,照样有我们存在的价值。” “好,我跟你走,兰园,我再也回不去了。” 第三十二章 东野阙动情 有那么一瞬间,东野阙会失神。如果可以的话,用他三世的痛苦,换她一世的平安也是可以的。 “簌和,有没有人对你说过,喜欢你啊?” “有啊,”簌和故意延长了最后一个字,然后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可是那个人,嘴里说着喜欢我,又让我这么难过。” “是钱焕吗?” “嗯,”簌和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救了你以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过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在他们的世界里,你就是错的,我跟你在一起,也就变成了他们口中的恶人。” “曾经你做过那么多的好事,帮过那么多的人,可是没有人会记得;可当你做了一件错事的时候,连呼吸都是错的,你的存在成为了彻头彻尾的一个笑话。”东野阙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人心这东西,真是恶心。” “可你是无心之人,怎么会懂人心呢。” “簌和,有句话,我一直很想跟你说,失去的东西,其实从未真正的属于你,所以不必惋惜。”东野阙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屋子,两个人到这儿也没多久,没什么行李要带,自然就轻装上阵了。 没有目的地,就像是一场没有归途的旅行。 簌和跟着东野阙一路往北走,因为战乱,到处都是一副民不聊生的景象。 有几个骑着烈马的日本兵在街上逍遥自在,也不管马蹄是否践踏在尸体上,脸上是肆无忌惮地笑容,嘴里说着簌和听不懂的语言。 “小心!”簌和看见一个小孩从一个小破屋里跑了出来,而那几个日本兵并未察觉到他,骑着马眼看就要过来了,簌和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 “咦,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里还有个这么标致的中国女人?”一个日本兵注意到了簌和,侧身下了马,慢慢走过来。 “滚开。”簌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脾气这么烈,跟我的马儿一样烈,我喜欢,哈哈哈哈哈!”那个日本兵大笑了几声,按捺不住的双手已经悄无声息地伸了过去,正要搂到她的腰间,簌和用符术一拍,差点把他弄骨折了。 “别不自量力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只想救下这个孩子,不想跟你们纠缠什么。”簌和冷冷地看着日本兵,抱起地上的孩子往东野阙的方向走去,那日本兵自然是不会放弃的,一路追着,知道看到东野阙,还是一副傲慢到不可一世的表情,“你给我过来!” 东野阙看了看簌和,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 “これは私の妻です。もし彼女があなたの機嫌を損ねたところがあったら、どうか大目に見てください(这是我的夫人,如果她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请多担待。)”东野阙朝他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用日语说了一串簌和听不懂的话。 “あなたも日本から来ましたか?(你也来自日本吗?)”日本兵听到熟悉的日语,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看簌和的眼神也恢复了正常。 “はい、私は東野家族の最後の一人です。家族は軍隊に行きました。そして不幸にも戦場で犠牲になりました(对,我是东野家族的最后一个人了,我的族人都从军了,而且很不幸地都在战场牺牲了。)”东野阙缓缓说着,但那个日本兵听到东野两个字时脸色瞬间一变,差点跪了下来。 “私には目がないのに,あなたが東野欠けさんだとは知らなかった。(是我有眼无珠,竟然没认出你就是东野阙先生。)”日本兵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像是等待受审的犯人一样。 “中国語で妻にすみませんと言ってください。(那你用汉语跟我夫人说声抱歉吧。)” 日本兵听了,朝簌和行了一个日本士兵见到首长时应该行的礼,一本正经地说:“对不起,夫人,刚刚是我唐突了。” 簌和莫名其妙地看着东野阙,那个日本兵看了一眼东野阙,然后小碎步跑开了。 “你跟他说了啊?” “我让他跟你道歉啊,怎么样,是觉得他的道歉不诚恳,还不满意吗?” “哪有,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怎么就老老实实给我道歉了,你到底说了什么啊?” “我说,你是我夫人啊!”东野阙坏笑了一声,然后看着簌和渐渐涨红的脸,忍不住笑出了声,“骗你的啦,你才不是我夫人呢,我都已经活了好几百岁了,你还不到二十岁,你要是我的夫人那我真的是老牛吃嫩草了。” 簌和把孩子放在地上,负气地一个人往前走去,奇怪的是,一路上的日本兵看到她都毕恭毕敬地行礼。 东野阙默默跟在她身后,看到刚刚的那个日本兵,又问了一句,“この近くに何か変なことがありますか?この数日間の天気は違っています。悪いことがあります(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我看这几天的天象有异,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確かにこの近くに湖があります。湖から変な音がします,(确实有一件事,这附近有个湖,湖里总会传来奇怪的声音,)”那个日本兵小心翼翼地说着,脸色也露出了深深的恐惧,“この間私達の兵士がパトロールに行きましたが、結局帰ってきませんでした。翌日は人を探しに行きました。(前几天我们的士兵过去巡逻,结果都没有回来,第二天我们去寻人,只看了被泡涨的尸体。)” “あの湖はどこですか?(那个湖在哪?)” 旁边的几个日本兵纷纷走过来,看了一眼东野阙,纷纷低下头,为首的开了口,“東野家は天象符術に精通しています。ずっと天皇陛下のそばにいる人気者です。東野闕さんは家族の最後の一人ですから、きっと集大成者です。ぜひ私達を助けてください。あの湖は陰から邪に至るまで、私達はその場所を封じて、近寄ることができません(东野家族精通天象符术,一直是天皇陛下身边的红人,东野阙先生既然是家族的最后一个人了,那必定也是集大成者,请一定要救救我们,那个湖至阴至邪,我们只能把那片地方都封起来,不敢让人靠近。)” “私の奥さんもお札の先生です。大体の位置を教えてください。今夜は妻と一緒に行きます。(我夫人也是个符师,你们告诉我大致的位置,今天夜里我同我夫人一起过去,一探究竟。)” 一众日本兵听了,差点没欢呼雀跃起来,虽然东野阙什么都没做,但是在他们眼里,就已经是做成了。 毕竟东野家族的人,代表着日本最高的玄学术法。 曾经人丁兴旺的东野家族,因为窥视天机,成年男子没有能活过30岁的,后来他的出生,族内所有的长老合力为他设了禁锢之术,取出了他的心脏永远的封存着,只要他的心脏还在,他就永远都不会死。 但是那几个长老相继离世,再也没人知道他的心脏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经历了数百年的人世间,成为了日本最强的符师和天象师,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看淡了红尘,却在不知不觉中动了情,还不止一次。 第三十三章 神秘湖底洞 夜深了,东野阙带着簌和蹲在湖边,时不时会有一阵瑟瑟的阴风吹来,簌和不自觉的裹紧了衣服。 “冷吗?” 簌和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心慌。 “这个湖里有个阵法,你看出来没有?”东野阙朝湖心指了指,“那个地方就是阵眼,这个阵法我虽从未见过,但也能猜到一二,应该是个致幻阵,走到这附近的人都会产生幻觉,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湖中心去。” “照你这么说,湖中心是住了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得下去看看。”东野阙说着脱去了外衣,白色缎子的内衣露了出来,可是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你会水吗?” “我会一点,毕竟我修的是水系符术。”簌和有点害羞的别过头去,脸颊上两团红晕,“那个,你先别拖衣服……” “我脱的是外衣,又不是裤子,瞧把你给吓得,敢情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男生的身体啊?”东野阙故意嘲笑她,倒是把她的脸逼得更红了。 “我……没有……” 东野阙笑了一声,用腰带把内衣束紧,又从外衣上扯了几根条子绑在腿上,顺带给了簌和两根。 “干嘛。”簌和接了过去,却一脸疑惑,“好好的外衣就这么被你撕破了。” “绑在脚上,我们沉下去的时候脚是朝上的,要是不绑几根条子,那这鞋子可就要被水顺走了,难道我们出来以后赤脚走回去吗?”东野阙不由分说,弯下腰仔细地将那几根布条缠在她的脚上,把鞋子和脚绑的很结实。 “看你这手法这么娴熟,是不是经常帮女孩子束脚啊?”簌和打趣道。 东野阙听到却顿了一下,随即就像个没心没肺的人笑了几声,“别磨蹭了,跟我一起下湖。” “知道了——”簌和故意延长了自己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跟着东野阙走了,“我们为什么不白天来,这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的,路都看不清,更别说水下了。” “你又没有下去过,怎么知道水下就一定暗无天日了呢?” “啊?” “或许,这的有另外一番世界也说不定呢。”东野阙说完带着簌和一跃,双双跳进了水里,像鱼一样往水底游去。 惊奇的是,水底深处隐隐有光,像是一个透过一个洞照出来的光。 簌和一直被东野阙拉着,直到钻过了那个洞才松手。 “奇怪,这里面怎么没有水。”簌和看着洞内的另一番天地,还有对面湿漉漉的东野阙,好奇极了。 “因为这个洞口有一种奇怪的结界,把水挡住了。” “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结界,今日算是受教了。”簌和整理了一下衣服,正要往里面走去,东野阙拦住了她。 此地阴气极重,尤其是在刚刚簌和进来那刻。 “把你的灭世轮盘拿出来。” “你怎么知道它是灭世轮盘啊?” “别废话了,赶紧拿出来。”东野阙眉头紧锁,一只手伸在半空中,簌和不满地撇撇嘴,把轮盘放在他手中,“还要你的血。” “啊……”簌和不情愿地抽出东野阙的匕首,朝自己的小拇指划了一道,鲜血滴了出来,灭世轮盘瞬间有所感应,瞬间嗡嗡地响了起来,把滴在地上的血都吸了起来。 轮盘上竟然出现了一支血色的指针,指着一堵墙。 “我们要找的东西在这面墙里。”东野阙顺着指针的方向,走到那堵墙前面,用指轻轻敲了几声。 “这墙里是什么?” “是这个幻阵的阵眼。” “那是什么?”簌和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要问。 “邪尸。”东野阙话音刚落,那堵墙自己就裂了开来,中间的一座棺材竟然是立着的,他下意识把簌和拦在身后,“小心,这个地方有古怪。” 簌和死死盯着棺材上的数十根缠绕在一起的红线和一张很大的金色符纸,耳边隐隐响起了一个女子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越过东野阙,径直朝那棺材走去,伸出手相碰。 “簌和!” “簌和,你醒醒。” 东野阙叫了几遍,簌和依旧没有回头像一具尸体似的往前走去。 “解除你的催眠术,不然我砸了你的棺材!”东野阙恶狠狠地看着那个棺材,手中握住匕首的力道不自觉加大了好多,“我不管你是什么尸,总之安安份份,我们相安无事,若非要做伤天害理的事,那我只能灭了你。” “哈哈哈哈哈!安安份份,我以后都不需要安安份份了,今日是我恢复人身的时刻,若不是你双手把这个至阴之人送了上来,恐怕我还没有这么快就能恢复人身,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有我在,你别妄想伤她一根毫毛。” 簌和的手已经触碰到那张符纸了,只要她往上撕开一点,它就可以出来了。 “不要,簌和,快醒醒!”东野阙纵身一跃,直接飞到簌和面前,可是簌和陷入了催眠中,根本无法醒过来。 除非,进入到她的世界,把她叫醒。 “簌和!等我。”东野阙把怀掏了出来,想要甩出去,却怎么也甩不动。 “别白费力气了,这个洞里数没有重力的,所以我的棺材才会立着埋进这堵墙里,你的怀表不能走动了,你救不了这个女孩子,不如等她为我解了封印,或许我看在你们救我的份上,大发慈悲能绕了你们一命。” “做梦!” 任凭东野阙怎么叫,簌和依然没能恢复正常,她撕开了那道封在棺材上的符纸,数根红线同时断了。 棺材从里面被人缓缓抬开,一个绝美男子带着微笑从里面爬了出来。 “我终于恢复自由之身了。”那男子开心地跳了几下,继而走到簌和身边,用一只手指撑起她的下巴,“感谢这位小姐救了我一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去取了来送你,还一个人情。” 簌和断了控制以后,恍恍惚惚的,看到眼前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心中一阵疙瘩,然后看着东野阙一副气极的模样,自觉的闭上了嘴。 “干嘛,这么凶的样子可是把我的恩人给吓到了。” “少废话,今日有我在此,你还是乖乖回你的棺材去吧。”东野阙不由分说地把它把往棺材的方向推,可是他就在他面前表演起了瞬间移动,簌和惊的下巴都快掉了。 第三十四章 重伤困湖底 那些黑烟一碰到东野阙胸上的伤口,就发出了嘶嘶的响声。 “东野阙!”簌和惊呼了一声。 可是东野阙还是体力不支,单膝跪在地上,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衣衫汩汩而下,疼痛让东野阙面目狰狞,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牢牢地贴在背上。 “东野阙,你……还好吗?”簌和的手触碰到他身体的那一刻,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寒意。 “不要,他的手上有尸粉,是有毒的,你不要过来,不要碰我。”东野阙虚弱地甩开了簌和的手,自顾自地爬到角落里坐下,他脸色苍白,嘴唇因为疼痛而微微发颤。 “你不是无心之人吗,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簌和着急地哭出了声,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 “放心,我死不了,上次在你们兰园的水牢,我被钱焕重伤成那样,不也没事吗,不用担心我。”东野阙倒还有心思安慰她,可是这话一说反倒让她更加难过。 “我该怎么做,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不会,最多五日,我这伤口就会自己愈合,你不用担心我,”东野阙面露忧色,看着那个洞口,“只是刚刚那个凶尸出去的时候,竟然把洞口封住了,我现在受伤没办法冲破他的封印,我们得在这儿呆几天了。” “我可以解除那个封印,我有灭世轮盘,我可以借它的力量。”簌和指了指手中的轮盘,虽然她心中也不是很确定,但是她执意一试。 “没用的……” 东野阙还没说完,簌和已经画出了两道符。 符上微弱的金光一下子就被洞口的结界吸了个干净。 “怎么会?”簌和呆呆地看着手中已经空无一物的符,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钻,她不禁后退了一步,嘴边溢出了一丝血迹,她赶紧用袖子擦去。 “那个结界,是会吸收法术的,你不要过去了!”东野阙憋着一嗓子,喊了出来,喊完他大口地揣着气。 “那怎么办,我们会困死在这里吗?” 簌和绝望的看着那个洞口,身后却迟迟没有回复声,她猛然一回头,东野阙已经歪着头晕了过去。 洞里的温度极低,加上他们顺着湖水游进来的,身上的衣服都湿了,簌和感觉手脚都快要冻僵了,她跑到洞的最深处,勉勉强强找了几根已经潮了的木棍,然后画了一张火符,点燃了它们。 终于不那么冷了。 簌和坐在东野阙旁边,静静地盯着火苗,她很累,身心俱疲,从离开兰园起,她的每一天都受尽煎熬,她每次一闭眼就是陈谨之和毓婉汀的脸,死相惨烈。 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一遍一遍地告诉她,是她害死了陈谨之,是她害死了毓婉汀。 不,不是她! 是陈依云,这一切不过就是陈依云设下的一个套,可是所有人都愿意信她。 簌和疲惫地靠在东野阙的肩上,毫无戒备,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耳后的印记突然闪出了一道红色的光,随即熄灭了,重新化作印记。 第二日,簌和是被东野阙叫醒的,她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都是黑的,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这湖底的时间跟外面不一样,现在应该是外头的白天,对于凶尸来说,白天就是黑夜,黑夜就是白天。”东野阙解释了几句,他左胸的伤口已经结痂,脸色也好了许多,只是法术还没有完全恢复。 “你伤口还疼吗?” “没事了,我活了几百年,受伤也是常有的,几日就能复原的伤口,那能叫受伤啊。”东野阙无所谓的摆摆手,“还好我只穿黑色衣衫,就算受了伤,也看不出来,省的叫旁人担心。” “我也是。” “什么?” “我小时候是真的喜欢红色,所以经常缠着我娘,让她帮我买红色的布做衣裳,我长大以后就只穿红衣了,因为这个颜色和我的血最相近,我和钱焕打闹时也经常会小磕小碰的,穿了红衣就没人看得出来我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流血了。”簌和说着,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原来他们都知道我是那个至阴之人,师父一直以来为了保护我,总说我不是,他替我挡下了所有异样的眼光,只为了让我快乐的长大,那么多我吸引来的邪祟都是我师父用珈蓝印封在他体内,是我害了他。” “可是你体内也有珈蓝印。” “你怎么知道?” “我进入过你的心境,看到的。”东野阙倒也诚实,轻笑一声,“实不相瞒,我早就知道你是陈谨之培养的神符师,本来就是想会会你而已,谁知道那天会遇到钱焕,若不是我那天太冲动了,也许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既然是冲着我来的,那有没有你,结果都是一样的。” “簌和,你也别担心,我迟早会陪着你回去的。”东野阙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根本放不下兰园,放不下钱焕那对兄弟,只能改口道,“那日我匆忙将你救出,那样不光彩的离开了兰园,他日我们一定要在这个世道里有所建树,然后光明正大地回去。” 簌和没有说话。 “我曾遇到过一个女孩子,她跟你很像,都有一双纯净的没有杂质的眼睛,也都是倔强不服输的脾气,可是我没有握住她,让她从我的手中流走了。” “她是为我而死的,那时她站在那个悬崖上,回头说了一句话,‘面对死亡,做与不做,有什么区别’,我眼睁睁看着她坠落下来,可是我没能力拉她一把,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在她准备跳下去的那刻就已经粉身碎骨了。” “这两百年来我一直在寻她,就算脱胎转世了,也该遇见了,可是我兜兜转转走遍了整个中国,都没有再遇到她,也许就是缘分尽了,命中注定我与她不会再见了。” “有很多瞬间,我会把你当做她,簌和,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东野阙坚定地说着,“不是因为她的缘故,你是簌和,你不是她,我已经认得很清楚了。” 簌和抬头看着他,张了张嘴,缺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是师父故去以后,第一次,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另外一个人的关心,来自另外一个人的温暖。 他说,他认得很清楚,她是簌和,她只是簌和。 “东野阙,等我们出去以后,先把那个凶尸处理了,然后你陪我去找一找我的亲生父母吧,我听师父说,至阴之人刚出生的时候会引来极强的邪祟和煞气,会克死自己的亲生父母,我至今都不知道他们是谁,家住何处,只能去找一找了。” “好,我陪你。” “东野阙,如果以后我遇到了危险,你不必救我,你又不欠我什么的,还帮了我这么多回,只怕我以后都要还不完了。”簌和垂着头,声音越来越大,“你说的,我是簌和,我是江南的下一任的神符师,我可以保护我自己。” 第三十五章 情深忆歌谣 簌和盘腿坐着,凭空刻画出一道符,随即又伸手把符碾碎,存着符息之气流于指尖,同时用意念召唤了灭世轮盘,借助轮盘之力凝于手指,手腕一拧,参杂着血水的符飞了出去,镇在洞口。 可是洞口一点一点把她的符吸了进去,丝毫不剩。 簌和淬了一口血。 “别试了,等我伤好了,我们一起想办法。”东野阙有些不忍心。 “那个凶尸已经出去三日了,若我们连它设下的一个封印都破不了,那就算出去了也一定不是它的对手,”簌和摇了摇头,重新坐好,屏息凝神,“我师父曾教过我,融合水系和火系的最强符术,练出一种新的术法,我虽然知道如何画出来,但我没有内力真正的操纵它,可是今日没有别的办法了。” “簌和,那种不成熟的术法你不可以随便使,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的。”东野阙跑到她身边,想阻止但是被簌和一掌拍到了岩壁上,剧烈的撞击使刚刚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他忍不住倒吸了几口凉气。 “灭世轮盘,赐我力量吧,助我破了这个封印。”簌和看着浮在空中的轮盘,一口咬破了自己的食指,轮盘在此感应到血的力量,在空中晃动起来,簌和趁机画下了一道火系独门咒法,然后一转身在另一侧画下了至阴血符,轮盘吸够了簌和的鲜血,一并把符也吸了进去,化作了一张他们从未见过的血符。 似曾相识的血符,但和陈谨之当日所画又不完全相同。 “簌和!”东野阙惊呼一声,没来得及跑过去拉过簌和,她就被突如其来的地震震到了岩壁上。 那个血符带着无穷的力量压在洞口,灭世轮盘不停地旋转着,硬生生把洞口的封印撕了个粉碎,封印没了,洞外的水顺着地势涌了进来。 “簌和,你没事吧?”东野阙走到簌和身边,一只手搀扶着她,眼神里尽是关切。 “没事……我们可以出去了……快,快走,这里要被淹了。”簌和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在东野阙的帮助下慢慢朝东口方向走去,“你先出去,不要管我。” “不行,我要带你一起出去,”说着,东野阙脱去了上衣,精壮的身躯一览无余,他用力把上衣扯成几根条子,然后结实地系在一起,“得罪了,簌和。” 他一手揽过簌和的腰,把上一做成的条子绕在她的腰上,用力地打了一个结,一只手紧紧抓着条子的另外一端,“我带你出去。” 簌和就这样被他牵着,慢慢的游到了湖面上,她伤的很重,刚刚那一震几乎震破了她的五脏六腑。 到了陆地上,东野阙看着簌和虚弱地坐在一棵树下,动弹不得,但是她的伤又急需处理,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把簌和打横地抱了起来。 “簌和,我先找地方给你疗伤。” 簌和点点头,她的眼皮已经越来越沉重,她快要撑不住了。 东野阙急匆匆地带着她赶到了镇里,前几日碰过到日本兵的地方,可是出乎意料的安静,甚至有点荒凉。 这里就像是被人洗劫一空,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有人吗?”东野阙轻声问道。 久久没有人回应,他推门进去,正对着他的就是那日的那个日本兵,两颊发黑,闭着眼睛站着。 东野阙把簌和放下,试探性地碰了他一下,谁知道他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一探鼻息,原来早就已经断气了。 帘子后面也有几个日本兵,面色惊恐,张开的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也没了气息。 东野阙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出来吧。” “呵。”伴随着一声轻笑,一个美男子从窗外飞了进来,正是那具凶尸。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对啊,我这一出来就看到这些洋人烧杀抢掠,欺辱民女,我一时看不过,就要了他们的命,怎么,你有意见吗?”那凶尸很自然地坐到了凳子上,声音有着说不出的邪魅之气,“我以为那个封印起码会让你们呆上好几日,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你们逃出来了,真是叫我意外。” “区区一个封印,也想封住我吗?” “那倒不是,依我看来,破了我的封印的应该是我的恩人,而不是你,不然现在重伤躺在床上的人就应该是你了。”它起身走近簌和,用它没有体温的手探了探簌和的鼻息,“嗯,还活着。” “她好歹把你放了出来,难道你连她都要杀吗?” 东野阙警惕地看着它。 “那个柜子里有你们日本的军装,你好歹穿个衣服再来说话。” 东野阙并没有动身,依旧死死盯着它。 “好了,我不会把她带走的,你快去吧。”凶尸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无奈地开了口,“她可是至阴之人,这夜晚会吸引多少邪祟,若没有人在她身边陪着,可能就死了。” “你离她远一点。” “咦,这是什么?”凶尸被她腰间的一个小锦囊吸引了,伸出手去摘,可是在触碰到锦囊的一瞬间,整只手都烧了起来,“啊!这是什么东西!” 等扑灭了手上的火,它愤愤地看着东野阙,又盯着簌和看了好一会儿,转身从窗口飞了出去。 东野阙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走到旁边的柜子里找了一套军装换上,许久没有穿过本国这么正式的衣服了,竟然有些不适应起来。 簌和的衣服也湿透了,整个人都冷的打颤。 他走过去,帮她脱下外衣,盖上被子,打了一盆水,用火术烧开,替簌和擦了一下脸。 他上一次这样地照顾的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呢。 她极其爱古琴,然后编了一首小曲,还没取名就急忙哼唱给他听,可是又没有弹熟,一边弹一边轻声哼的有些结结巴巴的,只能抬头朝他傻笑,他并不喜欢这些乐曲,却不曾想到那日是她最后一次弹琴,也是她最后一次为他唱歌。 之后她感染了风寒,病了好些时日。 好不容易好些了,起身去找他的时候却遇到了他的宿敌葵丘,硬是被捉了去。 再后来,葵丘非要他一命抵一命来换回她,可是她如何愿意,葵丘用噬魂术控制了她,想逼她动手杀了他。 她手中死死握着的刀,最终没有刺向他。 她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她的尸骨。 葵丘说,从没有人能够摆脱他的噬魂术,她是第一个。 东野阙跪在悬崖上的时候,葵丘默默地把她扔在地上的刀递给他,并告诉他,这个女人拼了命似的挣脱他的控制,宁愿自己面对死亡。 面对死亡,做与不做,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反正已经视死如归了。 “若不是那一年,感受过温暖, 怎么会知道,寒冷的模样。 若不是一场,醉酒的短暂, 怎么会知道,清醒的漫长。 若不是一回头,灯火阑珊, 怎么会责怪,黑夜的凄凉。 若不是一转眼,你在身旁, 怎么会明白,半生的惆怅。” 东野阙轻声哼了起来,这首歌好像还没有名字。 那就叫它《相见欢》吧。 第三十六章 并肩捉凶尸 簌和重伤昏迷了好几日。 那个凶尸再没有来过这个屋子,许是已经走远了,去另外一座城大开杀戒。 可惜他们都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场场杀戮,那些无辜的人,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样子。 “簌和,你得快点好起来,起码还能救一些人。”东野阙看着躺在床上的簌和,叹了口气。 …… 次日,这荒凉的镇子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钱焕和钱焰。 他们穿着一身骑射服,骑着两匹血红色的马到了这里,像是来探查形势。 “东野阙?”钱焰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他,大声叫了出来,钱焕也马上看到了他,手中的拳头不免更加用力了几分。 两人下了马,走到东野阙面前。 钱焰朝他身后看了一眼,“簌和没跟你一起吗?” “她受了伤,在楼上躺着。”东野阙指了指身后的屋子,“你们怎么来了?” “据说这里是第一个被不明之物血洗的镇子,沿着这里一路向南,所经过的镇子都没有人生还,死状诡异,不是被那些士兵枪杀的,或许是什么邪祟也未可知。” “你跟他废什么话,说不定就是他做的。”钱焕一把拉过钱焰,冷眼看着东野阙,“你说簌和受伤了,那为什么你看着倒是好得很,难道你伤了簌和?” “不是我。” “谁知道是不是你,你怎么解释也没有用,有没有做你心里最清楚。”钱焕冷冷地丢下了一句,拉着哥哥往东野阙身后的屋子走去。 打开屋子,扑面而来的灰尘熏了他们一脸。 “这屋子怎么这么脏!” “这是最干净的屋子了,这个镇子被凶尸袭击了,到处都是尸粉,没办法。”东野阙跟着他们走进了屋子。 钱焰跑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簌和,心中的担忧全都写在脸上。 “她怎么受伤的。” “这说来话长了,”东野阙倚在一根柱子上,“簌和她,把火系符术和水系符术结合在一起,绘制了新的符咒,然后就这样了。” 钱焰看着眉头紧皱的簌和,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怕是梦魇。” “你知道如何治吗?” “我有办法。”钱焰把笛子从腰间抽了出来,放在嘴边。 东野阙还想说什么,钱焕一把拉住他,“我哥会吹曲子让簌和醒过来的,你不用担心什么,你刚刚说凶尸,难不成你知道为什么这里变成这样了?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是一具靠吸人精魄的凶尸,我不小心把它放了出来,没想到竟然纵着它祸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只是簌和在这,我走不开。”东野阙犹豫了一下,一时间有点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好啊,既然你知道,那你跟我一起去捉那个凶尸,簌和这儿我哥在就行了,我北墨山庄的十位符师就在镇外候着,东野阙,我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没有骗人。” 东野阙这次没有犹豫,他点了点头,走出了那间屋子,但还是细心地设下了一个结界。 他牵走了钱焰的马,纵身一跃,上了马背。 “东野阙,这一次就当我们并肩作战了,等这件事了了,我跟你的新仇旧帐还要好好算一算。” “我跟你有什么新仇。” “你害簌和受伤了,怎么不算新仇。”看似很随意的一句话,钱焕也说的漫不经心,但是东野阙却怔了一下,“原来簌和说的那个人,是你。” “什么?簌和说我什么?” “一个嘴里说着喜欢她,却又让她这么难过的人,”东野阙悠哉地坐在马背上,一字一顿地说着,“是你推了簌和一把,你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坠入深渊,你明明可以救她的,可是你没有。你明明知道,陈谨之不是我杀的,毓婉汀不是簌和毒死的,却在所有人面前做了一个懦弱的小人。” 钱焕的表情僵住了。 他没有再说话,自顾自骑着马,到了镇外和他手下的符师汇合。 “咦,那不是东野阙?” 一个门生认出了他,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好几个已经准备好符术了。 “你的手下好像不是很欢迎我。”东野阙抿了抿嘴,“算了,反正我和簌和,已经被你们逼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习惯了。” “这次行动,东野阙会和我们一起,大家不要对他有偏见,全都听我的指挥。”钱焕沉稳地开口,像是变了一个人。 “少爷,他可是我们山庄的灭族仇人,你怎么可以跟他并肩作战?” “是啊,少爷,不行啊。” “少爷,他和簌和已经是公敌了,陈大小姐说了见到他们直接杀了的,你也在场啊。” “少爷,兰园……” “……” “够了!你们没听到我的话吗?”钱焕扫视了一周,“陈大小姐,兰园,呵,你们可还记得自己是北墨山庄的人,不是他们兰园的门生!你们的少主是我,不是她陈依云!现在我说了,东野阙要跟我们一起去捉拿那个凶尸,这是我的命令。” 众人在他的威慑之下都住了嘴。 “至于我跟东野阙的仇,北墨山庄的债,我会亲手为你们讨回来的。” 十个门生自觉地上了马,跟在东野阙后面,钱焕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驾!” “你颇有当年你父亲的风采了。” 东野阙跟在他身后,大声地喊了一句。 “你没资格提我父亲。” …… 很快一队人沿路南下,到了一个还算有些人烟的镇子。 “你们乔装成普通百姓,这些马匹找个地方拴起来,那个凶尸白天都不活动,只有晚上才会出来,按照这个路径来看,今晚或者明晚,它一定会来这里。” 钱焕点点头,示意了手下先去乔装。 “那个凶尸不简单,我要先在这里布下阵法,以防万一。” “我帮你。” “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你招呼好你的门生,在我布好阵以前不要乱跑。” “东野阙,谢谢你那日救了簌和,当时除了你,也没人能救她了。”钱焕跨步走到他面前,说了一句话然后自顾自走了。 那些门生看到钱焕,递了一套民夫穿的破衣裳给他,“少爷,这边只有这样的衣服了,到处都是难民,也没什么吃的,等我们几个去旁边的湖里捉几条鱼,晚上回来吃。” “不用,你拿着银子去买几个馒头,大家今晚凑合一下,说不定会有一场硬战。” “是,少爷。” 他再回头,东野阙已经不见了踪影,一个门生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走上前。 “东野阙,真的可信吗?当初他也是这么进的北墨山庄,可是最后的下场我们都看到了。” “你想说什么?”钱焕挑眉。 “少爷,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或许不想害他,但他却不一定,所以少爷一定要留一个心眼。而且如今我们人多势众,擒住他也不是什么难事,或许可以借此机会为北墨山庄和老庄主报了仇。” “不行。” “少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若是永远这么善良,只怕守不住这些门生和北墨山庄最后的荣耀了。” 第三十七章 夜袭琳琅镇 钱焰吹了好久的曲子,簌和的手指动了动,脑门上沁出密麻的细汗。 “娘,不要。” “簌和,醒醒。”钱焰按着她的肩膀,努力让她平静下来。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簌和尖叫地喊了出来,猛地睁开了双眼,双眼布满血丝。 “簌和,是我。”钱焰一惊,送开了双手。 簌和看清了他的脸,突然像个孩子一样缩到床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眼底全是恐惧和惊慌。 “你怎么来了,东野阙呢?” “簌和,别怕,我是来保护你的。”钱焰看到她这副模样,心底一阵生疼,他试着轻抚她,“东野阙跟我弟弟去抓那个凶尸了,等他们捉了凶尸就会回来。” “你说什么?钱焕和东野阙一起去的?”簌和瞪大了眼睛,原本呆滞的目光有了神,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手上依旧紧紧抓着那床被子,“那东野阙不是很危险,不行,我得去找他。” “东野阙不会有事的,钱焕他符术精进不少,捉一只凶尸应该不在话下,有他在,你可以放心。” “放心?”簌和冷笑一声。 钱焰点点头。 “你让我怎么放心?我不就是被你们一个个联手逐出兰园的吗?你让我怎么再相信你们?”簌和打定了主意,坐起来穿上了鞋子,套上了原来的红色外衣,随手用一根红绳束了发。 “簌和,对不起,是我和钱焕懦弱无能,硬生生成为了别的回归的垫脚石,也害了你,我刚刚给你吹笛的时候想了很多,我和钱焕此番过后便与兰园彻底断了瓜葛,回北方重建北墨山庄。”钱焰叫住了她。 “呵,你们钱氏两兄弟不愧是冷血无情,好歹兰园在你们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你们,现在却因为一个陈依云而要彻底断了瓜葛,我今日也算是彻底看透了你们这对懦弱无能的兄弟。”簌和语气疏远得令人意外,她的双眸里再也不会有对他们的一丝感情。 她就算被陷害逐出了兰园,但她也是兰园人。 她答应过师父的承诺,依旧要去兑现。 “簌和,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东野阙去哪了?” “他们应该一路向南走了,”钱焰的语气显得有些中气不足,“我们这次是来探查这边的情况的,这附近的镇子都惨遭屠戮,而且并非人力所为,直到追到这里遇见了你和东野阙,东野阙说他失手放出了一具凶尸,这些镇子被屠可能就是那具凶尸所致,所以主动请缨前去捉那凶尸。” “凶尸是我放出来了。” …… “是我毁了封印它的符纸,是我失手把它放了出来,跟东野阙无关。” …… “我做的事,我自己担着,不用你们为我承担后果。” 说完她回头,看了钱焰一眼,空气如死一般的寂静。 她破门而出,朝着以前日军粮仓的方向跑去,那里有马匹。 钱焰还是追了出来,紧紧跟在她身后,“簌和,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给我一个机会,以后都换我保护你。” 簌和没有说话,看到马匹以后,纵身一跃上了马,使劲一夹马肚子,马匹受了惊吓,撒腿狂奔起来,“驾!” 钱焰也骑上了马,跟在她身后。 天色快暗了,西边的天空是一片落霞。 她要快,在湖底的时候,东野阙说过,这凶尸只在晚上活动,等到真正的夜晚了,就来不及了。 …… 东野阙已经布好了阵法,一众人留在一个老农妇家吃晚饭,那几个符师用一锭白银换了一袋馒头,就这咸菜填饱了肚子。 老农妇家里也是破天荒来了这么多人,她把一块小田里种的菜都摘了,给他们炒了几盆青蔬。 “对不住,各位仙人,这战乱年代,鸡啊猪啊都养不住,家里实在没什么好吃的了,就这些菜是我自己种的,你们凑合吃。这个镇子本来叫做琳琅镇,是这方圆百里最繁华的镇子,可惜落败成这样,也很久没有新人来过了,老的人呢都死了,孩子呢能出去的都出去了,就剩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硬撑一下,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年了。”农妇佝偻着腰,看着这一群年轻的面孔,不免会想到自己的孩子。 “老人家,谢谢你。”东野阙礼貌的道了声谢,把剩下的小半袋馒头留给了农妇。 就在大家都在吃晚饭的时候,有两个门生借着解手的名头,从后门溜了出去。 简单地吃完饭,东野阙跟大家说了一下阵法的布置,钱焕指挥着他们列阵,却发现少了人。 其中一个人是下午向他献计的人。 他心里一慌,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我去把那两个人找回来,初来乍到这里,可能迷路了。” “好。”东野阙点点头,继续跟身边的人说着阵法的布置,反复强调着各方位的符力以及要注意的地方,许多北墨山庄的符师是不信任他的,但是听完他说的话对他竟然有了一些改观。 “你们在干什么!”钱焕在东野阙设在阵中央的一道符纸旁边找到了那两个人,他们正鬼鬼祟祟地用什么东西画着符。 “少爷!”其中一个吓了一跳,赶紧回头,把手中的一个黑袋子藏在身后。 “那是什么!”钱焕伸出手,要他交出来 “是黑狗血,既然少爷要,那就给少爷吧,反正已经画完了。”另外一个人拍拍手,无所谓地看着钱焕,“既然你心软,那这个恶人就我来做,老庄主,今日我便替你报仇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钱焕死死接过那袋黑狗血,里面已经残存不多,发出一股腥臭味。 “我用黑狗血在这符上加了几笔,我知道这个阵法是什么,若要擒住那凶尸,就必须把它引到这阵眼,除了我们十个人在八方位置上施以符术,还需要一个人进入阵眼才能真正的消灭那凶尸,以东野阙的脾气,他一定会亲自进入这个阵眼,我加的这几笔会让所有进入阵眼的人永远的困在里面,扰乱心智,自相残杀致死。” “你赶紧给我去掉。” “来不及了,天色已经暗了,它马上就要来了。” “这么邪门的符术谁教给你的!以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害他,北墨山庄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钱焕恶狠狠地跺了跺脚,“等那凶尸来了,我会跟东野阙一起进入阵眼,你若不想我死,感觉给我去掉你画的这几笔。” “少爷,我比你年长这么多,你并不知道这个阵法是北墨山庄封存已久的阵法,是老庄主创下的,我画的这个符也是老庄主传授,这个符阵凶险万分,任何进入阵眼的人生还可能性都不大,就算他东野阙出什么意外,你也大可不必自责,那就是他自己命不好,我也不过是推了他一把罢了。” 远处隐隐传来了脚步声,钱焕警觉地朝身后看了一眼,“有人来了,隐蔽。” 三人侧身躲到一旁的草垛子里,趴在地上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奇怪的是,并没有人的身影,而那个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哎哟,怎么会有三个人像只蛤蟆一样躲在草里?”一个妖艳绝美的男子出现在在他们面前,连声音都是说不尽的妩媚。 “你就是那凶尸?” “啧啧啧,我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是凶尸?” 钱焕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要往屋子里走,那凶尸朝他吐了一口黑气,“别走啊,留下来,跟我一起吧……” 轻柔的声音仿佛有魔力,钱焕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双眼无神地看着那凶尸,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少爷!” “你对他做了什么?” 剩下两个人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指着那个男人。 “我只是迷魂了他一下而已,你们紧张什么。” “你放了他,迷魂我吧。” “别急,你们三个,哦不,是这个镇子没有人逃得掉,今天晚上,都得死。” 第三十八章 误会又重现 “钱焕!” 东野阙一个闪现出现在凶尸的面前,一把拉住钱焕。 那两个门生看到东野阙的一瞬间脸色变了一下。 “你也在。”那凶尸好像有一丝丝诧异,转而一想这也再正常不过了,毕竟这些荒唐的人总是那么爱逞英雄。 “是我不小心放出了你,今天我会亲手再封印住你。”东野阙把他们三人拦在身后,脸上平静的出奇。 远处一群人跑了过来,见到这情势也瞬间明了了,纷纷站开,按照东野阙说的位置布阵。 “我没有想到你才出来这么几天,竟然杀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你做的孽我来赎。”东野阙冷冷地看着凶尸,虽然生的一副好看的皮囊,却藏着如此恶毒的心。 不过也是。 他怎么能相信一具凶尸有人的情感,能知道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生前过的极其痛苦的人,暴毙而亡才会成为凶尸。 他对这个世界只有无尽的不满,对人类只有无止的仇恨。 “我是杀了还很多人,但多是一些施暴的日本兵,还有一些狂妄自大的可怜虫,那些老弱妇孺我都放过了,你无非是心疼你的同胞罢了,却不知道他们在我们这片土地上做了些什么!”那凶尸突然暴怒。 “就算他们真的做错了,你也不能直接杀他们,何况死的还有很多军阀和百姓,他们都是中国人,你也不肯放过。” “我说了,都是些狂妄自大的可怜虫。” “别废话了,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我不会再任由你这样滥杀无辜。”东野阙把衣服束紧了一些,这也算是日本武士对对手的一点尊重。 “好啊。”那凶尸化作了一缕黑烟飞到空中,遮蔽了月光,整个镇子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突如其来的黑暗刺激着每一个人心底的恐惧,他们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周围,渴望找到一个能带给他们安全感的东西。 “不要慌,都站在原地,”东野阙大声喊道,“画符,念咒。” 站在四个方位的八个门生移动到八个位置上,每人手中都画着一道奇怪的符,是东野阙刚刚教给他们的。 “你们两个,带着钱焕先走,找个安全的地方护着他,我一个人在这阵眼里就可以了。” “可是……” “走。” 一个字的命令最可怕,两个门生被东野阙的气势压住了,赶紧点点头,死拉硬拽着把钱焕带走了。 “他中了我的迷魂术,马上就有各种邪气侵入他的身体,活不久了,又是一个狂妄自大的可怜虫。” “他不曾对你做过什么,你何必这么凶残。” “呵,他是不曾对我做过什么,但我以前好好做人的时候,我也不曾做过什么,为什么就是我,因为生的俊俏着就硬生生被召进宫里,要我做男宠伺候大太监,我不从就把我全族都灭了,我是个男人,怎么能照顾那个腌贼?”凶尸化出人形站在东野阙的身后,他一只手拍在东野阙的肩膀上,“你不会懂我的痛苦,你们没有人会懂,就没有资格对我的行为评头论足的,只会让我觉得恶心极了,我很享受杀人的快感,我每每看着他们被吸进精魄而死,就会想起我那么多的亲人和那晚被血洗的我家,只要我多杀一个人,也算多给我家人找一个伴了。” “你真是疯魔了。” “对啊,我就是疯魔了,哈哈哈哈哈哈,这个世界上能活到最后的都是疯子!”说完它又化成一缕烟飞到空中,眼看着那团黑气越来越大,一簇一簇小的黑气团飞了出来,直直的朝着民户家中飞去。 “阵起,符生。”东野阙对着阵眼的符纸年了一句咒,原本只有一张的符瞬间变成了数不清的符纸,他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把这些符朝着黑气扔过去,转到阵眼中心的位置,半跪在地上一拳头砸在地上。 一股强大的内力几乎震碎了周遭的房子和树木。 很多黑气被符纸包住,纷纷掉在地上。 “出来吧。” 凶尸从空中传来一声轻笑,缓缓降落到地上,“你为了捉我还真的是废了不少心血啊,这个阵布置地不错,但是未必能抓住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 凶尸双脚着地的一瞬间数张符纸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符网,把他俩困在里面。 “你还真是敢于奉献自己,你跟我一起困在这里面你也出不去了,外面那些人都在看你热闹呢。” “我自有办法出去。” “你没发现这些符纸上被洒了黑狗血吗?” 东野阙一怔。 这些符纸好像确实和他画好的有些不同了,是他大意没察觉。 他想起了刚刚在这儿的那三个人,东野阙自嘲的笑了笑。 “怎么样,是不是很难过?你费尽心血布阵画符想捉住我,可是到头来他们把你和我一起困在里面了,这个阵每过半个时辰就会缩小一圈,直到最后我们一起死在里面。”凶尸无所谓地坐在地上,横竖都是等死了,也不忘挖苦东野阙一下。 “那就一起死吧。”东野阙也坐在地上,出乎意外地冷静。 “你不生气吗?” “生气有什么用?我们已经被困住了,再生气也无济于事。” “这个阵法真的不可能破吗?万物都有解,都能相生相克,按理说这个阵法也有破解之法。”那凶尸试探性地问道。 “有是有,但是得在阵外才能解,我们都被困在里面了,外面的人既然打定主意把我们困在里面了,又怎么会救我们。” “从里面没有办法突破吗?”凶尸还是不死心。 东野阙摇摇头。 那真的只能等死了。 时间过得很快,镇里的人都遵着他的指挥躲在家里不出去,那些门生也都在各自的方位守着符咒,钱焕被两个门生拉到一个牛圈里面躺着,唯独没有一个人过来。 天快要亮了。 符网已经绷得越来越紧,东野阙和凶尸背靠着背,勉强还能够呼吸一下。 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驾!” “簌和……” 她醒了? 东野阙朝着马蹄声的方向望去,远远能看见一抹红色,她的身后正是冉冉升起的太阳,微弱的光芒照在她身上,是她。 “那不是我的恩人吗?” “她不会救你的。” “那可不一定,因为她肯定会救你。” “我宁可跟你一起死在这儿,也不会再让你出去胡乱杀人。”东野阙回头瞪了他一眼,凶尸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驾!”那身影越来越近了,簌和也看到了他。 簌和轻身跃下马,跑到他们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恩人,别来无恙啊。”凶尸兴冲冲朝她打了个招呼,“你的好朋友东野阙为了捉我,在这儿布下了阵法,谁知被自己人算计了,跟我一起被困在了这个阵法里面。” “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出来。”簌和走到东野阙面前,沉下声音问道,“我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你就不应该一个人过来,起码得带上我。” “带上你有什么用?说不定啊,你来了就是我们仨一起被困在符网里了。”那凶尸翻了个白眼,“别废话了,东野阙,你赶紧教她怎么破阵,天快亮了,我不能在太阳下暴晒,我会灰飞烟灭的。” 第三十九章 跪求出手助 东野阙什么也没做,只是面无表情的站着,看着符网越来越近。 “你说话啊!”簌和有些着急,她伸手碰了一下那个符网,炽热地像火一般的高温灼烧着她的手,烫得她收了回来。 “你就非要跟我死在这里吗?”凶尸身上被符网捆着的地方开始冒出一丝丝黑烟,“真是可怜,都不敢光明正大战一场,你们真是可怜,东野阙,你更可怜,你满心为了他们却害了你自己。” 簌和不再言语,她退到阵眼旁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力挤着血。 灭世轮盘嗅到血腥味,在她袋中猛烈的抖动起来,缓缓升到空中。 “簌和!” 簌和借着轮盘的力量,飞到空中,对着阵眼画了一道独门咒,随后瞬移到另一侧划了一道至阴血符,两道符在两个方向对立者,巨大的力量相互排斥着。 “住手!你才刚醒,你的身体撑不住的!” 东野阙终于忍不住,大喊了一声,他奋力的扯了扯周遭的符网,经过用力的摩擦,那一根根符线把他的衣服划了几道口子,皮肤触碰到就会被烙印出一道道伤痕。 灭世轮盘剧烈的转动着,一束诡异的红光照向簌和,她手上破的那个口子仿佛被撕裂了一样,不停地有鲜血迸出来,她似乎疼得紧,眉头紧锁着,却没有叫过一声。 “簌和,停下来。” “你赶紧教她怎么把这个阵给破了,你看她快不行了!”凶尸都急了起来。 “日出东方,日敕吉祥,五雷将令,煞鬼降诛。”东野阙大声喊了出来,挂在空中的两张符猛地撞在了一起,整个地面都被震了一下,两个人被捆在一起,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只感觉身上的符线松了许多。 “解了?”凶尸半信半疑,它摸了摸身上的符线,不再炽热,它赶紧把身上的线弄断扔地上,看着簌和邪魅地笑了一下,“你真是我的恩人,这次的恩情我也记下了,他日我就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随意提,我定满足你。” “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也不是真的想要你的命,但你能不能不要再滥杀无辜了。”簌和被震在地上,朝前连续的吐了好几口鲜血,头感觉昏昏沉沉的,却还是勉力支撑着说了一句话。 “好,我算是答应了,不滥杀无辜,但我若是遇到了恶人,我还是会杀的。”说完它隐去了自己的身体。 “簌和,你还好吗?”东野阙一把扯掉身上的符线,跑到簌和身边,把她扶起来,“钱焰呢,我不是让他看好你的吗!” “他骑马……太慢了……在我后面呢……” “你看看你,身体这样还逞强,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东野阙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朝那个老妇人的屋子走去,“我带你先调息,你伤得很重。” “好。”簌和把头埋在他的肩膀里,那一刻她感到无比的舒心。 …… 钱焰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狼藉的琳琅镇。 “大少爷。”几个零星的门生站在一旁,看到钱焰以后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 “怎么了?钱焕呢?簌和呢?东野阙呢?” 还是没有人说话。 “到底怎么了?你们都哑巴了?”钱焰加重了口气。 “昨……昨天,东野阙布好了阵捉那个凶尸,然后师兄在阵眼的符纸上加了黑狗血,所以东野阙他一个人进了符阵结果和凶尸一起被困住了,直到今天早上,簌和小姐来了才就出来的,只是簌和小姐不知地使了什么诡异的功法,似乎是被反噬了,东野阙正在给她疗伤。”有一个年纪尚小的门生怯生生地说道。 “你们怎么能这么做?东野阙是来助我们的,你们竟然背地里陷害他?你们还真是有心了!”钱焰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钱家从此再无颜面可言,都被你们败光了,钱焕呢,他人呢?” “少爷他中了凶尸的迷魂术,好像还晕着。” “带我去见他。” 那几个门生老老实实地目送钱焰进了屋子,然后一个个并排着站在外头,相视无言。 那两个放黑狗血的门生一脸焦急地看着躺在床上胡言乱语的钱焕,竟没察觉钱焰的出现。 “他怎么样了?” 两人显然被吓了一跳。 “大少爷……” “我问你,他怎么样了?”钱焰重复了一遍。 “少爷他中了迷魂术,很多邪气附在他身上,只怕承受不住多久了。” “我以前也中过这些的邪术,被邪气附体,那时你们做过什么或者陈家主做过什么让我好了的?”钱焰突然想起多年前那本奇怪的曲谱让他被邪气侵体,可是有一日起床以后竟然全好了,却一直不知其中的缘由。 “我们也……不知道,可能有人把你体内的邪气吸走了吧,不是说兰园历代家主都会珈蓝印吗,那个束法就是把别人体内的邪气引到自己体内,老家主就是用这种办法,一直把簌和小姐体内的邪气引到自己身上才导致身体每况日下的。” “不可能,陈家主并不知道我为何就好了,那就是有人也会珈蓝印,吸走了我体内的邪气,会是谁?若是能找到那个人,才能救钱焕。”钱焰看了一眼床上的弟弟,真是又气又恨。 “好像簌和小姐在你生病的时候,经常进出你的房间,或许是她……” “簌和,对,她人呢?” “在街角的那户老妇人家中,听说受伤了。” 钱焰听完就跑了出去,一口气就跑到了那间屋子前,重重的敲了敲门。 “谁啊?”一个老妇人走了出来。 “我找里面的一男一女,我是他们的朋友。”钱焰赶紧解释。 老妇人看他穿的整齐,也没有多想,引着他走进了内屋,“在那儿,你过去吧。” 钱焰点点头,大步朝里面走去,推开呀呀作响的有些破旧的门就看见虚弱的簌和,半倚着身靠在枕头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东野阙警觉到看了他一眼,赶紧把簌和护在身后。 “你来干什么?” “我来道歉。” “这里不需要你道歉,等簌和缓过来一些,我会带她走的。” “东野阙,我知道是我们钱家人陷你于不义,是他们做错了,我亲自来跟你们道歉,但是你们暂时还不能走,”钱焰有些犹豫地看了簌和一眼,“钱焕他中了迷魂术,周遭的邪气都在往他体内撞,簌和,你可知珈蓝印?” 簌和抬头看着钱焰,没有任何反应。 “我当年被那本琴谱所害,吸引了邪祟,是不是你救了我?” 簌和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钱焰跪在了地上,“求你,救救钱焕吧,他撑不住了。” “你到底要干嘛!你没看到簌和虚弱成这样了吗?你知不知道催动珈蓝印对她的身体损伤有多大!”东野阙几乎是咆哮着,一把揪起钱焰的衣扣,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朝着门口一丢,“给我滚!” “簌和!求你了,救救我弟弟!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救救他!我求你了!” 钱焰在外面大声叫唤,簌和听着听着,脸上两行眼泪直直地滑落下来。 第四十章 珈蓝印再现 “我救。” 半晌,簌和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虽然不响,却很坚定。 “不行,簌和,你不能再这么冲动了,你的身体无法支撑你的任性你知道吗?”东野阙突然有些气急败坏,在他眼里,钱焰和钱焕两兄弟一直都在瞎捣乱。 “簌和,此番过后,我便不回兰园和北墨山庄了,让我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吧,我以前做过的错事,我亲手来弥补……” “此番过后,我和你们两兄弟便是陌生人了,你们有你们宽敞又光明的阳关道,我和东野阙也有属于我们的独木桥,自此各不相干。”簌和打断了他。 钱焰依旧跪在地上,他眼里有泪,像个无措的孩子。 “走吧,去看看钱焕。”簌和站了起来,走到钱焰身边,朝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这是第一次她伸手拉他,也是最后一次了。 不是不可原谅,也不是恨之入骨,只是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什么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 钱焕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在屋子里疯狂的砸东西,两个门生合力用符化作绳子困住他,依旧挡不住他的发狂之举。 “我来吧,东野阙,你先出去。”簌和走了进去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男人,轻声说道。 “那我在外面等你。”东野阙停住了脚步。 “你跟我进来。”她指了指钱焰,“你可以先吹安魂曲了,让他平静下来。” 钱焰点点头,把笛子从腰间取出来放在嘴边,吹起了安魂曲。 听到音乐的钱焕安静了下来,两门生已经被折腾的疲惫不堪,瘫坐在地上以求短暂的休息。 “钱焕,这次我救你,从此我跟你就两清了。”簌和走到钱焕面前,扶着他坐到椅子上,对着他的额头画了一道血符。 邪祟对鲜血的饥渴超乎想象,它们顺着血符源源不断爬进簌和的体内,簌和咳了一口血。 钱焰放下笛子,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笛声不能停。”簌和艰难地说了一句,极度的疼痛感让她几近晕厥,她的手晃动地厉害,刚刚进入她体内的邪祟一直横冲直撞着,她的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 钱焕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原本发黑的印堂也恢复成正常的颜色。 簌和颤抖着抹去了那道血符,拼尽最后一口气在自己的额头上画下珈蓝印。 身上全是因为痛苦而发出的虚汗,黏黏的,很不舒服。 她回头看着钱焰,“好了,他过一会儿就会醒了。”说完,扶着桌子勉强站了起来,双脚一落地,锥心的疼痛差点让她跌倒在地。 “你没事吧?”钱焰收起笛子,上前扶她,却被她推开了。 那么抗拒地把他推开了。 簌和走到大门处,缓缓地拉开了门,下一秒她就直直地倒下了。 “簌和!”钱焰惊呼。 但是即将倒在地上的身体被守在外面的东野阙接住了。 东野阙。 簌和。 有的时候,因为有了因为,所以有了所以,既然已成既然,何必再说何必。 既然他已经是她转身就忘的路人甲,又凭什么能陪着她蹉跎年华到天涯。 他再也没有这个资格了。 东野阙抱着簌和,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随后他带着簌和飞过屋顶,不知去向,就像那天在兰园他也是这样带着簌和,彻底地离开了。 修符之人只说她辜负了陈谨之和毓婉汀,说她竟然跟着邪符师一起亡命天涯。 可是她还是她,心底那份善良还在,反倒衬出旁人多么的肮脏和龌龊。 “哥?”钱焕醒了,他摸摸酸胀的脖子,看了看周围的人,迷糊的很,“那凶尸呢?抓到了没有?怎么都在我这儿啊?” “没有,它走了,但是走之前答应簌和小姐不会再滥杀无辜了。” “簌和?她也来了?”不过他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既然哥哥都来了,簌和也肯定来了,“她人呢?有没有被凶尸伤到?” 只是他左看右看都没有簌和的身影。 “没有,她挺好的。”钱焰说话的时候眼睛时不时往外瞟,显得很不自然,“她看你还睡着,就和东野阙先走了。” “哥,你看外面的什么东西呢?”钱焕打断了他,“不要骗我了,簌和到底怎么了?东野阙呢,我记得我手下那两个不争气的东西背着我竟然擅自往符上加了黑狗血要困住东野阙,他还好吗?” “他没事,是簌和救了他们出来。” 钱焕点了点头,不一会儿神色就凝重了起来。 簌和看到那一幕,一定以为是他指使的,可是确实是他手下做的,赖也赖不掉。 “簌和她,她走了?我有话要跟她说,很重要,我一定要当面说,她往哪边走的,我去追上他们。”钱焕赶紧起身,他满脑子就一个念头:解释清楚。 “簌和小姐听不到你解释了……”旁边的门生弱弱地说了一句“少爷,你中了凶尸的迷魂术,是簌和小姐把你体内的邪气引到了自己身上才救了你的,然后她自己的就晕了过去,被东野阙带走了。” “你说什么?”钱焕愣住了,他回头看看哥哥,“哥,这是真的吗?簌和救了我?” “她会珈蓝印,我被琴谱邪气所伤,她救了我,你被凶尸所伤,她救了你,她是我们两个的恩人,而我们那样对她,真是可笑。” “哥,你别这样。”钱焕看着钱焰说着,一边笑一边哭,心中有一根弦突然被绷得很紧的感觉。 “以后,簌和和我们,再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钱焕摸了摸别在腰带上的笛子,“但是我决定了,我们欠她的,就由我来还。钱焕,你是北墨山庄的独苗了,你要好好的回去撑起整个山庄,至于我,就一直去追她的脚步吧,她去哪我就去哪,她遇到危险了,我这条命就是她的了。” “哥!” “我心意已决,无需多言。” “我不同意。” “钱焕,我们都长大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责任,这次哥哥先逃了,重担都交给你了,不要怨我。”钱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着头走出了屋子,任由弟弟在他身后怎么大声呼唤,他都没有回头。 这一走,也是永远了。 第四十一章 背后那个人 自从簌和走后,兰园里面乱成一团,陈云生久居国外,不懂得如何打理一个庞大的家族,而陈依云张扬跋扈,不能使大家信服,没有任何威信可言。 时常会听到一些怀念簌和的话。 如果簌和还在就好了。 如果簌和还在,兰园一定不是这个样子。 这些话也只能躲在角落里轻轻说,曾经跳出来反抗陈依云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残忍地割去了舌头,泡在水牢之中数日,再出来已是一具一具泡肿的尸体。 众人唏嘘,却也无可奈何。 钱焕带着北墨山庄的弟子永远地离开了兰园,钱焰自知有愧,遵守自己的承诺离开了钱焕,找到了簌和,并一路跟着她,不曾离开。 一切就像重新归于平静,大家也都相安无事。 陈依云因为不满陈云生许久,却没有合适的机会能动手解决了他,一直苦恼不已,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在一个晚上出了门,回到了那个人身边。 那个人,曾经救过她,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了手。 数年前,是他把信鸽赠予了陈依云,让懵懂无知的陈依云第一次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后来是他收留了离家出走的陈依云,并培养她成为了最厉害的女杀手,这世间最快的刀法以及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一并都授了她。 看到她的成长,他还亲自谋划了兰园的戏,只为了陈依云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去。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依云穿着夜行服飞快的跃到一座宅子的屋顶。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微风轻轻地吹着,除了偶然一两声狗的吠叫,冷落的大街是寂静无声的。她跳过围墙,独自走在阴森的小径上,周围除了寂静还是寂静。天上黑,地上更黑,仿佛寒气把光也阻隔了似的。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她走到一间屋子前,按照以前的样子轻轻敲了下门,咯吱作响的破门自己打了开来。 “师父。” “你回来了。”那个人缓缓的转个了身,依旧是黑纱遮面,面具遮眼看不清容貌,只能听到富有磁性的声音。 “依云不应该这么迟才回来的,多谢师父苦心经营的这一切,可惜依云没有好好把握。”陈依云说完单膝跪在地上,把头垂了下去。 “陈云生并没有能力治理兰园,你是陈谨之唯一的女儿,兰园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你在担心什么?” “可是依云不得民心,他们若是对我心存埋怨,只怕会埋下隐患,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你有无极刀法护身,很难有人能伤到你,”那个人定定地说,眼里透着一丝微光,“除非簌和出手,我听说琳琅镇有她的身影,她仅凭一己之力破了招魂阵法,看来她已经成功修习出了比至阴血符更高深的符术,而且她有灭世轮盘护身,当今世上只怕找不出对手了。” “那师父,您也那她没有办法吗?” 陈依云不甘心。 “法术再高又怎么样,重情重义将会是她最大的软肋,你记住就行了。” “依云愚昧,请师父明说。” “她没有父母,养父母也因她而死,如今陈谨之和毓婉汀也都死了,她能感受到的所有的亲情都不复存在,她虽然恨你至极,但也一定不会伤害你,因为你是陈谨之都女儿,她绝不可能亲手杀了她师父唯一的女儿。” 陈依云若有所思,“那既然这样,我该怎么除掉她?” “你要是想靠着你的刀法是除不掉她的,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东野阙,”那个人冷笑了一声,语气有了阴森刺骨的寒意,“唯一的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她无法被这个世界接纳,她这样悲惨的身世,她活着最大的意义就是实现自己的价值,倘若她的天赋异禀不能为世人接受,倘若她的血符会让世人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那,她如何安生?” “师父高明。”陈依云抱拳。 “去吧,她和东野阙正一路往北走,怎么做你自己知道,至于那个东野阙,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虽然不似簌和那般重情重义但也不是铁血无情,他活了几百岁了,心思的缜密程度非同小可,你必须做的天衣无缝,不然就是作茧自缚了。” “师父放心,依云明白。”陈依云点点头,朝那个人磕了一个头,起身走了出来,一挥手带上了门。 门后那个人盯着陈依云远去的方向看了许久,慢慢地走到凳子上坐下,他一只手掀开了面上的面纱,然后轻轻摘下面具。 一张极其恐怖的脸露了出来,满脸的疤痕蔓延到颚骨,只有眼睛的部位是完整的,他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疤,那日他一个人差点就被活生生烧死在北墨山庄,只是因为被诬陷背叛山庄,没有任何证据。 任凭他怎么解释,依旧没有人信他。 所有人都朝他吐了一口唾沫,所有人都朝他翻了白眼。 他的师兄弟闭门不愿意见他,他的妻子也因为受不了屈辱写了和离书比他签字画押。 老庄主甚至没有听过他一句辩解,直接命人把他捆起来用火符活活烧死,所幸那根捆住他的那根绳子先一步被火符烧断了,他才得以逃生,只是他全身都被烧伤了,从内而外透着一股火辣辣的疼。 他摸爬滚打地逃到一条河边,身后那些该死的门生一路上追的很紧,危急之时他想都没想,直接跳下了河,冰凉的河水冲刷着他身上的伤痕,那一刹那他几乎疼到晕厥。 不知道在水里漂了多久,他竟然飘到了一个岸边。 他筋疲力尽,只能一点一点爬,爬了很久很久才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小村庄,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 在那个不知名的村庄里,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嘲笑,最后是问一个疯子借了一套破衣服穿,直到他走到一口缸前才发现自己的容貌全毁了,他的脸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也难怪。 自此他戴面具遮面纱,再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容貌,在一个深夜离开了那个村子。 独步苍穹,总有一处能容得下他的地方。 他带着恨意开始筹划一切,包括东野阙的出现,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有体验过人心险恶,才会明白平静的生活有多么的宝贵,身边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体会过众叛亲离,就真正的无畏了。 第四十二章 最难是人心 东野阙带着簌和隐居在苏州的一个园林里,只要再往北走几天,就是北方了。 只是簌和的身体不见大好,她陷入沉睡的时间远远多于她清醒的时候。 “出来吧!” 钱焰听了东野阙这一句,缓缓从门后走了出来,脸上有一丝丝的尴尬。 “你知道我一直跟着你吗?” “当然知道,你隐藏自己的本事不太行,时不时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让我知道。”东野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怎么,你弟弟不是已经带着门生回北墨山庄了吗,你不跟他一起回去,死皮赖脸跟着我和簌和干什么。” “我和我弟弟欠她的太多了,反正我修的也不是符道,我回了北墨山庄也不过就是当个碌碌无为的大少爷罢了,还不如守在她身后,能补偿一点算一点。” “得了吧你,你这笨手笨脚的,只会拖累我们。” “喂,你这话说的可没有良心啊,每次你出去的间隙我都过来给她吹安魂曲的,不然簌和可能至今都醒不过来。” “我是故意出去的,省的你不好意思进来。”东野阙撇撇嘴,用眼神示意他吹曲子给簌和安魂。 “簌和的梦境怎么每次都这么凶险,就好像……好像是体内住着戾气极重的东西,要挣脱出来,整的簌和都快要魔化了。”钱焰走到簌和身边,把笛子放在嘴边,缓缓地吹了起来。 绮叠萦散,飘零流转。 东野阙倚着门,看着屋外的景色。婉转的笛声牵动了落日的余辉,恍若长空里万点的花瓣纷纷飘落,将凝重的图画点缀成一副梦的意境,只是这样的景色以后怕是见不着了。 曲毕,钱焰把笛子重新别在腰带里,“东野阙,谢谢你。” “谢什么。” “如果没有你,簌和她……” “别说了,如果没有我,你们北墨山庄都还在呢,你可别忘了,我是你的灭族仇人。”东野阙背对着他,语气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和落寞,一时间竟不知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可是你在琳琅镇救了我们,是你牺牲自己捆住了丧尸,不然我山庄仅剩的血脉和门生都要没了。” 东野阙冷笑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簌和,她的呼吸逐渐缓和起来,原本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她要是醒来,一定不想见你。” “我知道,等她醒来,我就躲起来,起码不会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 “这样的生活,你这的甘心吗?” “甘心,不仅仅是因为亏欠,”还有,我喜欢她。 “有我在,你还是把你别的心思收起来吧,我不能看着她一次又一次被你们算计,被你们伤害,我会自责。”东野阙说完走进了屋子,钱焰识趣地后退了一步,让出了关门的位置。 东野阙一把关上了门。 门上的灰尘几乎弹到了他的脸上,他悻悻地擦了擦,“簌和,快点好起来。” 屋内是东野阙均匀而有力的踱步声,钱焰一个人坐在外头的地上,抚了抚腰间的笛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抽了出来,放在嘴边轻轻吹起来。 他习音律多年,只希望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陈谨之说过,簌和是江南的希望,是符师的希望,她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天授神符师,那他的价值就是帮助她成就她。 无怨无悔。 他一个人坐到了晚上,吹的嘴都发麻了。悠扬的笛声升到那有着星辰与皎月的深空里,和着云丝曼妙轻舞,如同天上人间的喧哗化作一片绚烂织锦,一幅无声的灵动画卷,一曲清新的玄妙天籁。 门被打开了,东野阙朝外探了探头,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停下来。 簌和醒了,他该走了。 正当他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再一次被打开了,这次出来的却是簌和。 “为什么跟着我?” 钱焰没有回头,他不敢直视簌和的眼睛。 “不是说好,你走你们的阳关道,我和东野阙可以继续走我们的独木桥。” 钱焰依旧没有回头。 “你跟着很久了吧,你堂堂北墨山庄的一个大少爷,你甘心吗?” “这是我的选择,簌和,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不会走的。”钱焰说完轻笑了一声,侧过头,“虽然我做不了什么,起码我会吹安魂曲,可以让你安神,也算我做了一件补偿你的事。” 说完他无一丝眷恋地往外走,簌和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直到那一身青袍消失在门口,只有冰冷的风从门口卷入,瞬间便冷却了她的心。 簌和回到了屋子里,她披散着头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窝深陷,脸色青白,眉心处结了一块小小的疤痕,心脏的位置偶尔会传来一阵子抽搐,她不仅皱了皱眉。 这样的生活她早就应该预料到,早些调整思绪,再急也是无用的,倒不如先适应了眼前的生活,做个逍遥快活的符师,匡扶正义,至于兰园,辜负便辜负了,迟早她会回去的。 东野阙站在她的身后,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依照着往常的样子问了一句,“今天有好些吗?” “好多了。” 她刚说完,口腔里突然有了血液的味道,她侧头朝地上吐了一口,眼前一阵阵黑暗,不过整个人却清醒多了。 “堵在你胸口的淤血终于吐出来了,这回是真的好多了。” “多谢你一直照顾我。” “有什么好谢的,我和你都是正道修习者眼中的异类,我们一同行走也算是相依为命了,若是你也不见了,那我真的是从此孤身一人了。” “不会的,你会遇到另外志同道合的人,你是不老不死之人,你的寿命是无尽的,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簌和,不老不死未必是好事,我体会着这世间所有的孤独,我看到我身边的人从一个孩子变成了大人,然后又慢慢老去,最后入土,这样一个完整的生命周期我永远都不可能拥有,也注定不能有相爱之人。” “东野阙,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就回日本吧,那里是你的故土,在哪里你会有归属感,或许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我在中国呆了一百年,这里也是我的故土。”东野阙看了看脚下的这片土地,他有多么地喜欢这片土地,可是偏偏侵略的人来自日本,他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场闹剧。 簌和闭上了眼睛,她脑子里乱得很,像是有火花在不断地闪烁,还有很多杂乱的声音再回响。 “你是至阴之人,是你克死了你父母,克死了你养父母,现在还克死了你师父和师母!你这样的万恶之人,怎么配活在这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杂乱声音,五一不带着怨恨和憎恶,话里话外透着绝情,可是这明明都与他们没有关系。 簌和整个人都发抖起来。 她耳边传来呜呜呜地哭声,眼前是她娘躺在床上,七窍流血,死相异常恐怖,床边是用血写的一张字条,“最难是人心。” “簌和,簌和,醒醒!” 好像有人在叫她。 渐渐的,所有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脑子里那千万条乱糟糟的线终于理顺了。 痛楚也渐渐消失,或者说,不是消失而逝麻木了。 她睁开了眼睛。 第四十三章 北境闹饥荒 簌和养了几日,感觉身体好了许多才和东野阙上路的。 她想去北方看看。 从小到大只能只在钱焰和钱焕口中听过的北方,一过秋就开始落叶,一到冬天就开始下雪,那边的雪能高到漫过膝盖,是很松很松的雪花,一片一片甚至可以看清形状的雪花。 “簌和,这天越来越冷了,我给你找了件厚衣裳,也是红色的,你试试。”东野阙把一件红袄子放在簌和床上就侧身走了出去,簌和正坐在梳妆台前,这会儿也起身试衣裳去了。 换衣裳的时候,她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了钱焕的身影,以前每次师父给她做新衣服都让钱焕挑布料,他知道她喜欢红色,所以每次都故意整几块绿不溜秋的布给她,把她气的够呛。 但是事后总是会悄悄地把一件红衣塞在她的屋里。 为什么总是会想起他呢,也许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的陪伴早就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直到那天他喝醉了,他说,我喜欢你,或许人一生可以爱很多次,然而总有一个人可以让我们笑得最灿烂,哭得最透彻。 但是以后见到他,应该尊称他为少庄主了吧。 曾经的胡闹,是因为依赖。 日后的礼貌,是因为陌生。 “好了吗?”东野阙在外面敲了下门,打断了簌和的思绪。 “好了。” 簌和走过去开了门,没想到这一身衣服如此的贴身,就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挺适合你的。” “你哪里弄来的衣服?”簌和拍了拍几处轻微的褶皱,然后笑着对东野阙说,“这件衣服我可喜欢了,这大小也很合适,也很舒服,谢谢你。” “没事,就是怕你冻着,毕竟你也是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东野阙调侃了两句,很自然地走进了屋子,“北方已经很冷了,可以穿棉衣了,等再冷些我去给你找几件棉衣,随你挑。” “那多麻烦,我们都已经是流浪的人了,还介意穿什么干嘛。” “那可不行,大家都把你当成我的人,可不能给我丢脸,”东野阙依旧是一脸坏笑,“你这身材确实不错,要是穿上旗袍可别提多好看了。” “我不喜欢穿旗袍。”簌和别过头去,“那种绸缎子,自从我离开家就没有再穿过来。” “簌和,等找到你的亲生父母,我们就回江南,去看看你的养父母吧。”东野阙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也知道她记挂着什么,靠近她凑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动作极其暧昧,完全落入了刚刚走进门的钱焰眼中。 “你们?”钱焰疑惑之外的诧异,却在看到东野阙微微上翘的嘴角的瞬间消散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 “你怎么来了?”簌和往边上靠了靠,清了清嗓子,回了他一句来打破这份平静。 “我来看看你,听说要去北方了,那边冷。”钱焰刚想拿出来的棉帕子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他找了很多店铺,终于找到这里的一位年迈绣娘,年轻的时候在宫廷呆过,绣法高超。 他知道簌和离开兰园以后一定很想念陈谨之和毓婉汀,特意托绣娘绣了他们的小像,可是如此看来,大约是送不出去了。 “没事,我不怕冷。”簌和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那好,”钱焰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写什么,在门口停了一下,“不过北方正在闹饥荒呢,我们去之前得备足干粮。” “我知道了,谢谢。”簌和点点头。 “你不用跟我说谢谢,照顾你本就是我留在你身边的目的。”钱焰回了她一个微笑,如果说爱像水墨青花,那又何惧刹那芳华,更何况他对她不仅仅是曾经的喜欢,还有更多的后悔和渴望对她补偿,“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簌和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突然感觉眼睛有点湿湿的。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大家静心下来,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自己的故事,都会笑着摇摇头,感叹年少的无知和幼稚。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钱焰这么做,并不是很值得,”她轻轻擦了擦眼睛,“而且我也不需要他这么做,他是这个世间为数不多的琴师,完全可以做更多的有意义的事。” “那是他自己的决定。” “我知道,我只是可惜。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所以我可以哭,可以笑,可以执着,可以轻言放弃,都不会有人说我什么,就算我一直无法摆脱我的软弱,在这个封建的社会中也会有人包容我,可是这样的我早就已经不值得他对我这么好了。”过了半晌,簌和又张了张口,“其实我也没有真正的生过他们的气,钱焕和钱焰都是极其重感情的人,能让他们做出违心的事除非就是握住了他们的把柄,这个把柄只有一个,就是钱焕最珍视的北墨山庄仅剩的这些门生,他是山庄的少主,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担着这份责任了,其实很不容易。” “你怎么还是为他说话了?” “没什么,就是不希望你们误会罢了。” 人很奇怪,不喜欢别人骗自己,却总喜欢自己骗自己。 簌和摆摆手,重新坐到了梳妆台前,东野阙知道她这是不愿意多说了,自觉地退出了这个屋子,仔细地关上了门。 屋内重新归于平静,好像没有人来过一样。 就快要到真正的北方了,或许还会碰到他吧,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有些隐隐的期待。她的生活一直在喜怒哀乐间走走停停,不知道下一刻会遇见什么,只知道阳光这么好,别辜负了今天。 东野阙在门外站了许久,他瞧见里面的人儿孤单地坐着,时不时用袖口擦擦脸。 “簌和啊,这个世间没有人值得你流泪,值得让你这么做的人不会让你哭泣。”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背靠着门蹲在了地上,以后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但是她的一举一动总是能够牵动他的心,他真的爱上了她。 第四十四章 偶遇暴风雪 又要出发了。 簌和整理好行装,东野阙找了辆马车。 他细心地拉开马车的车门,扶着簌和上去,“小心点。”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簌和冲他眨了眨眼,随后朝着马车后面喊了一声,“你跟着我们一辆马车吧,反正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也不用故意躲藏着。” 钱焰听着,从虚掩的门后面走了出来,有些无措地看着簌和和东野阙。 簌和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表示着她心情不错,这样的笑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了。 “你还愣着干嘛,上车吧。”东野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钱焰立马乖乖上了车,坐在了簌和旁边,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的特别快,好像快要跳出来了,他用余光撇了下簌和,她毫无察觉。 “走了。” 马车稳稳地朝前驶去。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会发生什么,会遇见谁。 时不时会有寒风从车缝里钻进来,簌和不自觉地裹紧了衣服,往边上坐了点。 “你是不是很冷。” 钱焰伸出手想碰一下她,却被她无情地打掉了,“别碰我。” 簌和冷冷地说着,眼睛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一下,哪怕一瞬都没有。 就好像把他当成空气一样。 钱焰悻悻地把手缩了回来,解下了自己的衣服递给她,“你先穿我的吧,别着凉了。” 簌和没有反应。 钱焰起身把衣服披到她身上,手指在触摸到她的身上时停了一下,刺骨的凉意,他再低头看了下簌和的脖子,一根根青筋都爆了出来,整个人也在若有似无的发抖。 这个症状,好像是……寒症。 “你……” 簌和把手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我知道,你不用多说什么。” “你不能去北方,你吃不消的。”钱焰轻声说道。 “我想去北方看看,曾经的北墨山庄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看看北方的风土人情和我们江南有什么不一样,听说北方人豪爽,南方人温婉,得我见过才知道是不是真的。”簌和淡然一笑,终于平视了钱焰一眼。 “你若是想去北墨山庄,我可以带你去,我们夏天再去,现在的北方实在是冷,而且闹饥荒,你这样的身体怎么撑得住。”钱焰叹了口气,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诧异的看着簌和,“你执意现在去,是不是想见一个人。” 簌和没有说话。 “钱焕,对吗?” 簌和依旧没有说话。 “你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喜欢钱焕的,对吗?” 簌和呆呆地看着车窗,两行眼泪滑落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喜欢,只是冥冥之中仿佛就是一种依赖,她知道钱焕绑了东野阙去水牢的时候痛心疾首,不是挂念东野阙,而是伤心为什么她心目中那个光明磊落的钱焕变成这样了。 后来她一次次,信任他却又被伤了心。 她的心好像已经死了。 “我知道了。” 马车里陷入了沉寂,钱焰皱着眉头,右手牢牢地攥着别在腰间的那只笛子。 在路上奔波了一整天了,东野阙停了车,打开了车门,伸手把簌和扶了下来,“你很冷吗?” “我还好。”簌和把身上的衣服还给钱焰,随口跟他道了声谢,“谢谢你,我不冷了。” “我给你画一张暖手符,你贴在衣服上面,就不会这么冷了。”东野阙说着伸手在空中画了一道泛着火光的符,递给簌和,“你体质属阴畏寒,这个符可以帮你调理一下。” ”好。“簌和接过符贴在内衣上,瞬间感觉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这里已经是北方了,我看这个风向有点不对,今夜可能会下雪,我们先找地方落脚吧,休整一下。” 簌和和钱焰点点头,可是放眼望去,曾经繁华的都市早已经一片寂寥,方圆百里几近荒无人烟,仅剩的几幢没有被战乱影响的破房子,也隔着透风的墙壁。 “烧点柴火吧,太冷了。”钱焰说着往其中一间屋子走去,有礼貌地敲了敲门,“有人吗?” 没有人应答。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依旧没有人应答。 东野阙扶着簌和走了过去,推开门,正如他所料,里面空无一人,整座城市都空无一人。 “先进来吧,已经开始下雪了。”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天空,零星的几片雪花飘了下来,“簌和,你见过雪吗?” 簌和摇了摇头。 原来北方的雪是这样的。 雪越下越大,逐渐覆盖了整座城市,让这个寒冷的夜晚更加的寂静冷清。 “我们北方啊,没到深秋就开始下雪,我们的雪是干的,可能睡一觉起来,就有膝盖那么高了,我和弟弟经常晨起打雪仗,那个雪捏成一团打到人身上也不痛,甚至有点麻酥酥的。”钱焰一边吃着馒头一边说着,这北方的雪啊,他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不知道钱焕在山庄里怎么样了,有没有重新让山庄振作起来。 这些日子,他就好像隔绝于世了一样,对外界一无所知。 “你们小时候应该过的很开心吧。” “嗯。”钱焰点点头,“如果我爹还在,也许我和弟弟至今都还躲在他的羽翼之下,钱焕也不能这么快地成长起来。” “对不起,当时山庄的事是我的错。”一旁久久不说话的东野阙突然张口了。 “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你一句,为什么?” “我说过了,因为你爹杀了我的挚友和叔父,还俘虏了那么多日本兵,我东野家族作为日本最出色的符道世家,自然要讨回公道,只是我最近觉得,确实是我做错了。” “你做错什么了?” “我见识到了日本****下被残害的士兵,一个个惨无人性,烧杀抢掠,所有的恶行都做遍了,所以我开始怀疑我之前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或许北墨山庄还在的话,北方绝不可能是眼下这般情景。” “可是山庄没了,钱焰一个人也撑不起整个山庄。”钱焰冷下了一声,“你现在说你后悔了,可是人已经死了,也都没有用了。” “我会尽我所能做一些补偿的,对你也好,对北墨山庄也罢,为我曾经犯下的错误赎一点罪。”东野阙眼角低垂着,隐隐约约能感觉到眼睛有些湿润。 “那你愿意用你的本事杀你的国人吗?” “如果我不阻止的话,日本就彻底完了。”东野阙说着,眼神坚定了起来,“杀一些维护****的士兵,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不能再让那么多人丧命了。” “东野阙,其实某一些时刻,我挺佩服你的,深明大义,果断勇敢。”钱焰吃下最后一口馒头,依靠在一根柱子上坐了下来,回头看了东野阙一眼,轻声笑了一下。 第四十五章 重聚在山庄 遥远的北方无情中却透着一本正经严肃的冬,瑟瑟发抖中的颤动,凛冽寒风下的巍巍蜷缩,不经意间的回头一望,却早已是雪花纷扬的素裹一切。 一连颠簸了数日,三个人终于到了北墨山庄。大雪将山庄原本的火红的气息铺盖,只留下一片寂静。 “他在里面。”钱焰指了指山庄的大门,“你进去吧。” 大雪中的山庄,唯有茫茫白雪,那曾经的繁华早已烟消云散,东野阙站在钱焰身后,目光有些迷离。 “你还记得吗,你来的那个夜晚,下的雪也和今天这般大。” “我记得。”东野阙点点头,“多少年了,我重新回到了这里,却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我弟弟他不会放过你,一定会拼尽全力跟你一争高低,还望你手下留情。” “我不会还手的,如果他想杀了我给老庄主偿命,我也只能从了,总不能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吧。”东野阙苦笑了一下,跟在簌和身后走了进去。 路上零星有几个门生走着,看到他都瑟瑟地绕开了,还有几个眼力劲儿好的,丢下手里的东西就赶紧跑去跟钱焕汇报。 “簌和。”东野阙轻轻叫了一声,“等会儿钱焕见到我,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插手,这是我跟他的事,与你无关。” “你们要做什么?”簌和也轻轻地回问了一句。 “他会杀了我。” “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这是我和他的事。”东野阙加重了语气,“簌和,你站在边上看着就好,我无心之躯,死不了。” 簌和没有说话,她抬头远远地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她想了很多天的身影,是他啊。 看他的样子,应该都好吧,上次在琳琅镇的伤,应该都没有大碍吧。想到这里,她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有了眼泪。 “东野阙,我们走吧。”簌和拉住了身前的东野阙,“这里我来过了,也见过了他,其他就没事了,你不要跟他闹矛盾,不然我会不安的。” “簌和……”话音刚落,簌和掉头就走,长长的头发甩到他的脸上,含着些许雪花,竟然有些刺痛,东野阙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有些迟疑。 “簌和,你等一下!”正要走来的钱焕看到簌和的背影,心头一紧,大踏步追了过来,却被东野阙挡住了。 “东野阙,你给我让开!” “她不想见你。” “东野阙,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怎么还有脸踏进北墨山庄?我现在没时间跟你理论这个,你先让开,我有话要跟簌和说。” “簌和她,不想见你。”东野阙重复了一遍。 “是不是你?你跟她说了什么?”钱焕眯起了眼睛,狐疑地看着东野阙,“自从你出现,簌和就彻底变了一个人,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是不是你,一直挑拨我跟她的关系?” “我什么也没说。” “我要是再信你,只怕这山庄要再被毁一次了。”钱焕冷哼一声,“我哥呢?他没来吗?” “他在门口。” “既然你们三个已经来了,就先在北墨山庄住下吧,反正现在这偌大的山庄,空的很。”钱焕没有再追上去,他整了整衣衫,刚刚的慌乱俨然已经变成了如今少庄主该有的从容。 “我们可以出去找客栈住,不牢少庄主费心了。” “陈依云已经追过来了,可能明日,最迟后日就到了,她只要在北墨山庄里,我会努力护她周全。”钱焕余光瞟了一下她消失的方向。 “你在兰园都护不了她,何况这已然废弃的北墨山庄。” “我欠她一条命,我哥哥也欠她一条命,北墨山庄以后,就是她家。”钱焕沉下声音,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楚,“如果她执意要带着你,那你变是北墨山庄的座上宾,我自然以礼相待。” “你不恨我?” “自然是恨的,在我没有能力杀你之前,我暂时不动手,我会等到势均力敌的那天,再动手。” “你变了。” 东野阙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脸上的青涩和稚气早已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他年纪的沉稳和不迫。 “我若是再不变,北方符师一脉就绝了。”钱焕淡淡说了一句,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 钱焰一直站在门外,雪下的越发大了。 模糊能看到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漫天白雪中那一头秀发和翠绿的玉簪子格外地显眼,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怎么了?” “我怕他们打起来,算了,我们还是走吧,不要再来这里了。”簌和眉宇带着一些忧虑,侧身指了指身后,轻微喘着气。 “簌和,我们住下吧。”东野阙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我们有老朋友要来,倒不如就在北墨山庄,新仇旧帐一起算算吧。” “谁?”钱焰这么前后一糊弄,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依云。” “她?哼,那个人决不能让她踏进北墨山庄半步!”钱焰气愤地说,“她把簌和害的这么惨,钱焕不可能让她进去的!” “她这次来,是以陈谨之女儿的身份来的,不管怎么说,陈谨之也算是你们的养父,兰园也算是你们半个家,总不能把她置之门外。” “……”钱焰一时语塞。 愁云不减,大雪纷飞。 “陈依云要来了,真不知该是欣喜还是难过,我甚至已经看不清自己的确实的感情了。”簌和仿佛自言自语,她扑闪的眼睛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能追来,说明兰园那边应该一切都好,只是不知道她如此的恨我,我还能不能兑现我的承诺,保护好她,其实我这条命,如果她真的想要,便拿去吧,师父于我恩重如山,没有他我可能早就随着爹娘一起死在了老宅里,哪还能苟活到今日。” “簌和,要不然我带你走吧,永远不会被他们找到,我们再也不要管这尘世中的纷扰,也不要管这些家国情仇,逍遥做一世快活的符师,可好?”东野阙忍不住上前一步,他的指尖想要触碰一下簌和的衣襟,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触碰到。 “我没想过躲,我既然没有做错过什么,自己问心无愧就好,陈依云已经来了,那我们就看看她,到底想要什么吧。”簌和看了钱焰一眼,然后转身再度走进了北墨山庄,钱焰立马会意地跟上去。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明天又会是新的篇章。 第四十六章 剪不断更乱 陈依云是第二天才到的,带了数十名兰园的门生,聚集在了北墨山庄的大门口。 “哟,这么快就到了。”钱焕披着一件貂皮斗篷,慵懒地出来迎接。 “我给你飞鸽传书过,就这两日会拜访北墨山庄的,怎么,你没有收到吗?”陈依云侧身下马,逼近钱焕。 “收是收到了,只不过我山庄尚未重建完整,你们来了这么多人,这叫我怎么接待啊?”钱焕指了指她身后的数十人,摇了摇头,“就是腾出厢房给你们住,只怕也不够啊。” “少庄主说笑了,堂堂北墨山庄,曾经也有数百名弟子,那么多屋子难道都凭空消失了?”陈依云双手抱胸地站在原地,“还是说,少庄主不欢迎我们啊?是想隐瞒什么吗?” “我有什么好隐瞒的?” “比如说,昨日,北墨山庄来了三位不速之客,而且少庄主还毕恭毕敬地把他们请进了北墨山庄,不巧的是,他们三人正是我兰园抓捕的人。”陈依云冷笑一声,“既然少庄主已经离开兰园,也与我们再无瓜葛,那还是乖乖地把他们交出来吧。” “荒谬,昨日的三人,好歹其中一位是我的兄长,怎么就成了你的兰园的犯人?” “我给过他机会了,若是他愿意与你一起回这北墨山庄,那我依旧敬他为大少爷,可惜他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得跟簌和那个妖女搅在一起,那就别怪我不仁不义。”她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门生,“钱焕,今日,我一定要带走簌和,你拦不住,你虽然精修符道,但是符术擅长远攻,而我的无极刀是这世间最快的武器,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这个刺客吗?” “你!”钱焕死死地盯着陈依云,依旧是半步不肯退让。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穿白衣的小厮赶了过来,“少庄主,不好了,刚刚簌和姑娘她……她晕过去了,然后东野先生叫我来唤你。” “你说什么?” “她和东野阙果然在山庄里面。”陈依云得意地看了钱焕一眼,用力一蹬地飞到空中,直直的朝着内屋飞去。 “你们几个,快去保护簌和!”钱焕顿时瞳孔一缩,一把扯掉身上的斗篷,追着陈依云飞了进去,“东野阙,希望你在簌和身边能保护好她。” 陈依云的轻功极佳,她一跃就翻过了几座围墙,朝着人最多的地方,那一定是簌和在的地方。 “她真的会上当吗?”簌和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涩涩地问。 “她这么想杀了你,一定会上当的。”东野阙笃定地说。 “如果她落到你手里,你会怎么做?” 东野阙没有说话。 “不要伤害她,我答应过师父,会保护她,不管她对我做什么,你都不要伤害她。” 东野阙神色复杂地看着簌和,依旧没有说话。 “你听到没有?”簌和有些着急。 过了半晌,东野阙才闷声说了个“嗯,知道了”。 簌和满意地笑了一下,然后乖乖的躺下,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心口剧烈地疼痛着,每到夜晚,她整个人身体就会不住地发抖打颤,僵硬到没有一丝温度,而且耳朵后面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她来了。” 东野阙一侧身躲在了屏风后面,随后就听到了开门声,以及女子的脚步声。 “还真的躺床上了?”陈依云凑上前,不屑地看了簌和一眼,“真是没劲,师父说这世间的符师里面也只有你能打得过我了,可惜你已经倒下了,亏的我还千里迢迢地赶过来。” 说罢,她凑上前去,一眼就看到了簌和耳后的那块黑色的印记,原来她是得了寒症。 她的暗卫曾经跟她说过寒蛊的事情,他体内有寒蛊虫,所以可以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在身边的人耳后种下寒蛊,若是阴性体质的人就会很容易招引邪祟入体,伴随着内力的增加,邪祟也会越来越多,寒蛊就会变成寒症。 这种寒症,无药可医。 “簌和啊簌和,亏得那日爹为了救你,杀死了我的暗卫,他若是知道你因此得了被种下了寒蛊,然后今日寒症入骨,怕是能被气活了!哈哈哈哈哈哈!”陈依云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她伸手碰了碰簌和地额头,不出她所料,确实冰凉的很。 “你别高兴的太早了。”东野阙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你刚刚说的寒蛊,是什么东西?” “我就知道你躲在屏风后面,寒蛊是一种很厉害的蛊虫,我的暗卫体内就有这种蛊虫,它必须时时刻刻依附在人的身体内才能生存,它的养分就是邪祟,我的暗卫被我爹亲手杀死了,临死前他把他体内的寒蛊传到了簌和身上,这些年虽然有爹爹保护,但簌和也没少招引邪祟,这寒症自然是越来越厉害了,怎么,你不知道吗?” “原来她的寒症是这么来的,陈依云,你真是狠毒。” “哈哈哈哈,狠毒?我何曾不想好好做个大小姐,是你们把我逼成这样的!顺便告诉你一句,寒症无解,除非她死了,寒蛊才会出来,你不用妄想通过什么歪门邪道,治好这个病,哈哈哈哈!” “不可能,万物都是相生相克,一定有办法,可以解了这蛊。”东野阙说完闪现到陈依云面前,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死死掐住她的脖子,“说,到底怎么解蛊?” “我说了,寒症无解,你……爱信不信。” “我没有耐心,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怎么解?” “寒症,无解。”陈依云说着就笑了起来,“你本是无心之人,不老不死,不生不灭,我以为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动情,没想到你还真的栽倒在簌和手中了,她有什么好的,真是替你不值,不过她活不久了,她体内的邪气太重,她自己都压制不住,寒蛊已经开始控制她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死。” “陈依云,你不要以为你练成了无极刀法,就天下无敌了,我之前只是不想跟你计较,在我眼里,你耍的这些小伎俩根本不值一提,你的命我若是想拿走,现在就可以,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到底怎么解寒症?” “我只知道,寒症可以缓解,就是熏一种香,一种可以驱散邪祟都香,你若是日日为她熏一次,或许可以延长她的寿命,但是这种方法没有人尝试过,我也不知道可不可行,若是不可行……” 东野阙松了手,陈依云一个踉跄跌坐在簌和地床边,“东野阙,这种香只怕世间难寻,若非有缘人,是万万不可能遇见的,你纵使杀了我,也救不了她。” 第四十七章 山庄一盘棋 “我今日不杀你,你走吧。”东野阙说了一句,转身走到屋门处,一把打开了屋门。 “不杀我?”陈依云从地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但我这次来北墨山庄的目的,就是带走她和你,我若是没有本事动你就罢了,她,我是一定要带回兰园的。”说完指了指床上躺着的簌和。 “我让你离开这儿,不要再纠缠不清了,至于你以前做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这也是簌和的意思。” “这么说来,我还应该感谢她了?”陈依云冷笑一声,她脸上的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自从她来到了兰园,再也没有人把我当成兰园的大小姐了,所有人都围着她转,我爹更是把她当成了掌上明珠一般,把原本属于我的爱都给了她,凭什么呢,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你在嫉妒她。” “对,我就是嫉妒,而且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我都要亲手夺回来。”陈依云咬牙切齿。 “这个刀法是谁教你的?”东野阙盯着她别在腰间的那把小刀,“无极刀法,几百年来,这个世间我只知道我的一个故人会这种刀法。” “你想说什么?” “我想见见教你刀法的这个人。”东野阙倒也不隐瞒,很直白的说了出来,“当年我改动老庄主的符咒,硬生生让整个北墨山庄一夜覆灭,也是这位故人助我一臂之力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依云眼神慌乱至极,她向后退了几步,想躲过东野阙的紧逼的目光。 “陈依云,你是个聪明人,不应该成为别人报复的工具,你说对吧?”东野阙再次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陈依云二话没说,低着头跑了出来。 她出去以后,躺着的簌和才睁开眼睛,缓缓坐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得了寒症。”东野阙关上门,神情复杂。 “刚刚陈依云也说了,我的寒症早已入骨,治不好了,那我说出来不也就是徒增烦恼吗。”簌和极力克制胸口传来的疼痛,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没事,再撑个一年半载的没有问题。” “我会为你寻来那种可以延缓寒症发作的香的。”东野阙笃定的说。 “不用麻烦,你刚刚不也说了,万物相生相克,我会至阴血符,还有灭世轮盘,放眼这世间几乎没有对手了,但是催动这血符需要消耗大量的元气,我本就是至阴之人,比常人更容易吸引阴邪,再加上元气不足,我这条命早就悬空了。” “簌和,你是未来的神符师,你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或者兰园,你要拯救的是整个天下,虽然我真的不希望你这么做,我宁可带你走,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隐居起来,只是今日我突然想到了贯穿这十年的一个人,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仿佛这些年发生的事都被人控制着、算计着,我得去弄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如果他真的是背后的操纵者,只怕我们未来会有麻烦。”东野阙一改常态,他紧紧皱着眉头看着门外,“只怕这个山庄是一盘棋,我们走不下去了。” “为什么?” “马上就会有人来通知我们的。”东野阙顿了一顿,“已经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白净的小厮模样的男子轻敲了下门,“东野先生,簌和小姐,我们庄主正厅有情。” “知道了。”东野阙回了一句,“陈依云是不会放弃的,在这个山庄里,她没有我熟悉,不便动手,所以一定会把我们引到山庄外面再动手,而且陈依云背后的那个人,如果我没猜错也是处自于北墨山庄,若真的要斗上一斗,我们没有任何胜算。” “那我们若是离开了山庄,该去哪里?” “东三省已经被日本占领了,你跟我一起住日军的帅府就是了。” “不行,日本兵是侵略者,我怎么可以跟他们住一起。”簌和摇了摇头,“你可以住进去,至于我,再另外找地方吧。”簌和摇摇头,垂下了眸子,她万万不能住进日军的府邸,这些杀人不见血的鬼子残害了那么多同胞,她虽然无能为力,也绝不能同流合污。 “簌和,你听我说,你跟我一起住进去,只有在他们的内部,我们才有希望制止那些惨绝人寰的惨案继续发生,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的旧中国已经玩完了,而我们也只有进了他们的内部,才不算输。”东野阙一字一顿地说着,“簌和,你信我吗?” “你也是日本人,你这样的帮助中国,只是因为我吗?” “因为你,但也不仅仅是因为你,簌和,这样的打仗对双方来说,损失都太大了,我活了几百年了,是真的不想看到这样的情景,我若是不阻止的话,甚至不知道未来还能不能再见到这样美丽的夜色,或许会是一片荒凉而又贫瘠的土地,空无一人。”东野阙自嘲的笑了笑。 “在认识你以前,我的世界只有兰园那么大,我只知符道难学,只挂念儿女私情,认识你以后,我仿佛知道了何为家国,何为大义,东野阙,我信你。”簌和起身走到他跟前,“我们一起去正厅吧,看看那陈依云又要耍什么手段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刚到正厅,就看到一群门生跪倒在地,钱焕面无表情地坐在头把交椅上,一句话也没说。 正厅安静地可怕。 “请问,找我们前来有什么事吗?” “我等一致要求山庄叛徒东野阙还有兰园妖女簌和,即日起立刻离开北墨山庄,少庄主,请早做决断。”为首的门生抬起头,看着坐在高处的钱焕,说的斩钉截铁。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钱焕发问了。 “没人教我,只是我作为山庄的老人了,有责任和义务提醒少庄主,那日山庄覆灭,少庄主还小,逃出山庄的仅仅寥寥数人,我们谨记老庄主的恩德,自然不能放纵着您胡来。” “一派胡言,东野阙在琳琅镇救了我们大家,簌和乃是江南兰园的继承人,何谓妖女?”钱焕冷哼一声。 “少庄主不要被那狐狸媚子迷晕了头脑啊!”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簌和回头望去,果然陈依云也闻声前来,“她可不是什么兰园的继承人,我才是陈谨之的女儿,比她更有资格继承兰园。” “这不是看血缘关系的,兰园是符师聚集地,你都不会符道,难以堪当大任。”东野阙补了一句。 “谁说我不会画符的?” 第四十八章 处处是险路 “不可能,师父明明说过,你不适合休息修习符术。”簌和皱了皱眉头,虽然她心中早有疑虑,但她情愿相信这只是她猜测而已。 “我确实不适合修习你们的那些符术,我可不像你是个至阴之人,不过也不代表我不能学,虽然我只会一点皮毛,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兰园密室的钥匙在我手中,所有符道的书都能为我所用,我未来是否能成为符师也不过在我一念之间。”陈依云说着从袖口掏出了一枚钥匙,在簌和面前摇了摇,“怎么样?” “切,光凭一把钥匙,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密室的钥匙?” 一群人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笑话似的盯着陈依云。 “好,你们可以不信,但我知道一件事可以证明它,钱大少爷数年前曾被邪祟侵体,是因为一本曲谱,对吧?” 钱焰突然一眨眼,再睁开时已经布满血丝,那件事情他至今还记忆犹新。 他点头。 “那本曲谱可正也可邪,我幼时跑去密室看书的时候,撕去了两页,所以那谱子才彻底变了样,谁知你为了讨簌和欢心,竟然日日练习,这才导致被邪气侵体了。” “原来是你。” 整个正厅突然有些乌烟瘴气。 钱焰涨红了脸,因为气愤的缘故,他头上隐隐冒着热气,眉毛也怒气冲冲地向上挑着,嘴却向下咧着。他看着陈依云的眼神,原本有的惊愕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制不住的怒火,他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纹丝不动,仿佛被定格了一般。 “对,是我,怎么样,这回你信了吧。”陈依云倒是不介意他的感受,自顾自略显得意地笑了笑,“不过呢,我爹没有帮你驱散邪祟,你就自己好了,恐怕也是簌和的功劳,钱焰,这么多年了,你应该很喜欢簌和吧?不过呢,也是你们这些喜欢她的人,一点一点加速着她的死亡。” “你说什么?”钱焰走到陈依云面前,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脖子上一道道青筋格外显眼,此刻他真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我说,就是你们这些自诩喜欢她的人,一点一点地加速着她的死亡。” “陈依云!”簌和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你的目的不就是逼我和东野阙离开吗?放心,我们这就走,只是有些莫须有的话,你也别这么添油加醋地到处乱说了,你是师父唯一的女儿,我答应过师父会尽我所能保护你,只是你如今也有傍身之技,能保护好自己,也能很轻易地除掉你不喜欢的人,那我也不用厚着脸皮自讨没趣了。” 陈依云听完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场面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尴尬之中。 “你们要是离开了北墨山庄,有打算好去哪里吗?”一直不说话的钱焕突然开了口,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簌和,“东北现在正值饥荒,加上战乱,你们人生地不熟的,想好怎么过了吗?” “我和东野阙两个人,去哪里都是过日子,就不牢少庄主费心了。”簌和低下头,涩涩地回答着,她能感受到那一双黑曜石般深邃黑亮的眼睛,正凌厉地盯着她,她尽可能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还有,顺便感谢少庄主这几日的招待,看到你一切安好,我也算没有辜负师父。” 说完,她冲钱焕笑了一下,僵硬的笑容。 那笑容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在兰园的初见时,一袭红衣的簌和怯怯地站在陈谨之身后,不愿出来却又不得不见他时露出的极为勉强的笑容。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就不强留了。” “弟弟,你怎么能?!”眼前的情景让钱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简直被钱焕气的半死,他伸出的手还悬在空中,就看到簌和转身离开,“簌和,你等等!” “哥,让她走吧,你也别追过去了,有东野阙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簌和和东野阙走到山庄的大门口,屋外的雪已经堆的很厚了。 北方的冬天竟然这样的冷,饶是有了准备,簌和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今天有些冷,我去叫个车夫送我们去帅府。” “东野阙,有时候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连活下来都成了罪过啊?可若是死了,或许也会拖累很多人吧。” “别胡思乱想了,我不跟你说了吗,你未来是大神符师,你会救很多很多的人,你会成为兰园的骄傲的。”东野阙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对了,这次来北方,我觉得这座城有些怪异,你有没有什么察觉?” “我也发现了,这座城一入夜阴气极重,而且每每深夜,都伴有诡异的声音从地下传来,”东野阙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拍了拍脑门,“对了,之前帅府就给我传过信,说是有什么灵异事件发生,要我过去看看的,后来我给忙忘了,看眼下的情形,只怕比当时更甚了。” “灵异事件?” “也是正常的,毕竟这里每天都要死这么多人,这些冤魂久久散不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东野阙撇撇嘴,不以为然继续说道,“不过对付这些散落的小魂魄,你随便画一张符就能把它们镇住,我就是怕会有别的东西。” “你还记得之前琳琅镇的凶尸吗?” 簌和点点头。 “我怕这城里也有凶尸,而且不止一个。” “怎么会……” “还好有个北墨山庄,可以暂时压制这些凶尸,只不过钱焕的符术也不够精进,他没办法画出防御性强的符阵,既然我在这里了,就帮他一回,算是补偿吧。”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簌和,我同你们一切走,我已经命人整理了你们的行李,这个时候怕是叫不到车夫,还是用我们山庄的车夫,也稳妥些。”钱焰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一同跑过来的马车夫,也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不用,我打算跟东野阙去日军的帅府里,你过去的话就不方便了。”簌和摇了摇头。 “你……要去日军的府邸?”钱焰不可思议地看着簌和,“簌和,你没毛病吧?你不知道如今国家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拜他们所赐,你竟然还要过去投靠他们?卖国贼三个字,你可会写?” “我并不是要卖国,只是我过去了,起码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再慢慢地筹划未来。”簌和解释道。 “是不是东野阙逼你的?”钱焰把矛头指向了东野阙,“是不是你啊?你是日本人,你想去哪里去哪里,但是簌和不同,你别带着她去冒险了行不行?” “我是为了保护她,陈依云这么紧追不舍,起码在帅府里面,我可以护她周全。” 第四十九章 邪门将军府 北方的冬天,总是伴着刺骨的寒意。 簌和穿上厚棉衣、披上貂皮的斗篷站在日本的将军府门口,她抬头看漫天的雪花,突然笑了起来。 冬天虽然没有春天的生机勃勃,没有夏天的骄阳似火,没有秋天的秋高气爽、硕果累累,但冬天总是在不经意间带来欢乐。 冬天的树木已落叶归根,展露出光秃秃的树枝;也会下起鹅毛大雪,给大地铺上一层厚厚的白被子。 漫长的大雪好像永远也下不到尽头,原本落寞街上会热闹起来了,溜出几个穿着乞丐装的孩童堆雪人、打雪仗。 她好像有点喜欢上这北国的冬了,虽然十分寒冷,却有着其它季节无法比拟的温馨和希望。 “簌和,我们进去吧。”东野阙伸出手,示意她过来挽着。 簌和倒也不恼,顺着他的意,走上前去亲昵地挽着他,走了进去,“东野阙,我可是很配合了,希望你也不要太让我失望。” “放心吧。”东野阙的笃定总是能叫她安心。 “是东野先生吗?”一个穿着军装的满头白发的老人走了出来,虽然看得出来上了年纪,不过中气依旧十足。 “沧田将军,幸会。”东野阙有礼貌地行了个礼,然后指了指身边的簌和,“这是我的太太,跟我一起来的,叫簌和。” “哦……簌和小姐,你好你好。”老将军很有礼貌地伸出手,但是簌和摇了摇头。 “她比较内向,将军不要介意。”东野阙赶紧打圆场。 “我还以为你会娶千田慧子的,没想到竟然会是个中国女人,相比会些本事吧。” “她也是个符师。” 老将军点点头,然后警惕地让身后的几个士兵撤下,亲自送他们去了房间。 一到房间,老将军赶紧把门关上了,回头看了东野阙一眼,有些犹豫,像是无从说起的感觉。 “东野先生,求你救救们吧!这个破城有问题啊,我和我的兵已经被折磨了很多天了,再这么下去,我们扛不住。” “你慢慢说,不着急啊。”簌和柔声道。 老将军清了清嗓子,原本慌乱的神情稍微镇定了一些,语气也缓了下来。 “实不相瞒,我们占领了东三省以后,我特意挑了这座宅子当作将军府,这宅子以前的主人是整个北方最大商行的老板,眼看着北方沦陷才举家南下,我听说中国人都极其相信风水,就请了几个风水先生来看过,说这是个凶宅,我当时不以为意,执意要住,谁知道自从住进来以后,我手底下每天死一个士兵,而且死状都极其惨烈,好一点的是溺死在水井或者吊死在屋内,有几个是七窍流血倒挂在粱上,还有被分尸的,所以我才不得不考虑起那几个风水先生的话,到底是什么邪物作祟,还请东野先生瞧上一瞧。” “那东野一定不辜负沧田将军的信任,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请说。” “我太太身体抱恙,北方天冷,我要找一间有壁炉的屋子住,然后你们务必一整天有人轮流把守,要保证好她的安全。”东野阙看了簌和一眼,“她是我唯一的软肋,如果她出了任何问题,我没办法做任何的事。” “东野先生和太太真是伉俪情深,这点你大可放心,我马上着人安排。”沧田将军也看了簌和一眼,立马一挥手,示意手下去做,然后瞟了一眼东野阙,默不作声。 “你住进来多久了?” “还不到一年。” “那也就是说这前后已经死了两三百人了?” “自从死了士兵以后,出了轮岗的士兵,其他人都住到旁边的宅子里去了。”沧田将军赶紧走到窗前,毕恭毕敬地拉开窗帘,指了指周围的几座有些残破的房子。 东野阙跟了过去,透着窗户看到周围的房子都覆盖着皑皑的白雪,唯独到了将军府前面,就完全没有雪的踪迹,而且仔细感觉着,好像这府里确实不怎么能感觉到寒意。 “看外头一片白雪,这座宅子倒是温暖。”簌和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轻笑一声,“也是好事,我素有寒疾,在这儿倒也不怕冷了,不愧是将军特意选出来的宅子。” “簌和小姐过奖了,我选这个宅子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的,原因嘛很简单,这个屋子的地下是中空的,我为了暖和,可以把暖炉放在地下室里,然后啊,整座宅子都很暖和了,也不用什么烧煤烧炭的瞎折腾,省事儿多了。” “原来如此,只是以前地下室是干什么用的,将军可曾了解过?” “哎,反正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发现那个地下室就邪门的很,到处都是血迹,还有墙壁上还有一些用血画的东西,鬼画符一样的乱七八糟的,然后我命了人重新修了一下,现在里面很干净,而且都是暖炉,暖和的紧了。”将军提到这个还颇有些得意洋洋,却不想簌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东野阙看了簌和一眼,随即脸色也沉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 “将军,我和我太太有些话要说,借过一下。”东野阙拉着簌和走到一旁,轻声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有什么地方会墙壁上都是血迹?在我们中国,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刑牢,”簌和犹豫了一下,“刑牢是阴气最盛的地方,而且我观察过了,这个宅子的构造也极其诡异,就像一口棺木,屋顶就像是棺盖,是为了封印住什么东西,按道理来说,前面住的是个老板,这断断不可能在自己的家里设一个刑牢啊。” “你的意思是,这个将军说了谎话?” 簌和笃定地点点头,“如果将军没有说谎的话,那就是前面那个商行老板说了谎,他真实的身份绝对不是这个,才能在家里造一牢房,衙门虽然不作为,但对于这种严重违反律条的行为还是打击的很厉害。” “好,我知道了,我们再去套套这将军的话,若是他在说谎,那必定是在隐瞒什么,看来这座将军府,还藏着不少秘密嘛!”东野阙凑在簌和的耳边说道,“我们得小心行事,尤其是你的至阴血符和轮盘,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拿出来。”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簌和点点头。 第五十章 地下的秘密 “将军,我们想下去看一下。”东野阙客气的走到沧田将军身侧,礼貌地说道。 “可以可以,我等下带你们下去看看。”沧田将军点点头,然后朝身旁的一个小兵试了个眼色。 “现在不能下去吗?”簌和心中顿时明朗了几分,故意问道。 “倒不是不让你们下去,只是常年不去,需要打扫一下,你们也知道,暖炉烧久了难免乌烟瘴气的,东野先生毕竟是贵客,那肯定是不能被烟给熏着的。”沧田将军慌忙解释着,一边说话一边头顶冒着汗。 “看来这屋子是真的很热了,竟把将军热成这样,下次可别点那么多暖炉了。”簌和轻笑一声,“既然要收拾一下,那我们晚一些再下去吧,东野阙先陪我去看看房间。” 东野阙自然会意地点点头,顺手搂住簌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将军先带路吧。” 沧田将军连忙点头,“好好好,二位先去房间休息一下,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关上房门,簌和把搭在她肩上的手挪开,然后独自坐在沙发上。 “这件事,你怎么看?”她问道。 “沧田不敢骗我什么,他应该是有苦衷,说不出来,不过这座宅子总觉得怪异得很,你们中国人不是最忌讳住凶宅吗,那他盖这座房子到底有什么目的。”东野阙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从刚才就一直困扰着他。 “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原因,就是这座宅子以前的主人是要镇住什么东西。”簌和缓缓地说,“既然沧田将军来这不过一年时间,会不会他根本就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但我总觉得他在隐瞒什么。” “现在毫无头绪。”东野阙摊了摊手,“只有等去了地下才知道了这其中的缘故了。” “或许我们请一个人帮忙。” “谁?” “还记得琳琅镇那个凶尸吗,他不是说日后有需要愿意帮我一个忙吗,那今日我正需要它。” “可是,你知道怎么把它叫来吗?”东野阙上前一步,“你连它在哪都不知道,怎么找他?” 簌和噗嗤一笑,随手在空中画了一道符,轻吹一口气,眼见那符一下子飘在空中,朝着窗外飞去。 “等着吧,若它信守承诺,那今夜它一定会来。”簌和笃定地说,其实她也在堵,将军府的这些离奇事在凡人看来确实荒谬,但在它们眼中或许就轻而易举能够解决。 东野阙点点头,不再言语。 簌和站在窗边朝外望去,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布满乌云,街头陆陆续续走过很多撑黑伞的人。 她定眼看去,很多的灵魂在那些黑伞下颤抖不止,整个脑子里充斥着鲜血淋淋的画面,从数年前一直淌进今天的梦里,没有停过,无数雕像般凝固的自己。 每次一闭眼,她只感到身后吹来阵阵腥冷的风,好像要下暴雨似的,她要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回家去,可是她没有家了。 “咳咳咳……咳咳”簌和不住的咳嗽起来,东野阙赶紧走过来把窗户关上,“外面冷,你有寒疾,不能吹风,等这件事了了,我为你去寻药,一定要治好你。” “谢谢,只是我这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罢了,你也别为我白费力气了。”簌和的脸色并不好,原本有的一点血色也被无尽的苍白掩盖住了。 “别这么说,簌和,你值得这世间所有的爱和付出,我活了几百年才遇到这样好的你,如果我没办法保住你这一世,那我一定会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你的下一世。”东野阙一本正经地说着。 “谁知道我这样的人,能不能有下一世呢?”簌和黯然,脸上是勉强挤出的一丝笑容,“快要入夜了,它快来了。” “你说的是我吗?”簌和刚说完,背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真的来了。” “那当然,我允诺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怎么样?有什么地方是我可以帮上忙的?你只有一次让我帮忙的机会,好好珍惜。”那凶尸抱手而立,一如既往地狂妄。 “这座宅子有问题。”簌和用手指指了指地下,“这地下隐藏着秘密,我想要知道,下面发生过什么。” “这宅子看着挺新,下面发生过什么你还不如直接问这宅子的主人,何必浪费这唯一一次让我帮忙的机会。” “主人早就不知去向,现在住在这里面的是一位日本将军。”东野阙摇了摇头,“但是他也极力隐瞒着,说收拾一下带我们下去,到现在也没派人来请。” “日本将军?”那凶尸冷笑一声,“你本就是日本人也就罢了,怎么我的恩人也踩这趟浑水呢?” “我想解决完这件事,然后劝他不要打仗了,只是这件事我们都没有头绪。”簌和喏喏,还叹了口气。 “是吗?既然你开口了,那我也没有不帮的道理,就是去打探一下地下有什么秘密多吧,你等我一个时辰。”凶尸倒也爽快,说完就消失了,留下东野阙和簌和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有脚步声。”簌和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警惕地看着房门。 “别紧张。”东野阙拍了拍她的肩膀,缓缓向房门靠拢。 “咚咚咚” “谁啊?”东野阙喊了一声。 “是我,沧田。”沧田将军憨厚的声音响起,东野阙那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怎么了,将军。”簌和也闻声而来。 “你们不是想去地下看看暖炉嘛,这不刚收拾完,就来请你们了。”沧田搓搓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地下比较大,我们前后打扫了好久,搞到现在这么晚,真不好意思。” “无妨,将军带路吧。”东野阙有礼貌地笑了笑,“我太太也正愁无聊呢。” “东野太太若是无聊,可以和我的太太们打打牌,她们几个可会玩了,这一天到晚聒噪的,让我总是无语凝噎。” “你的太太们?”簌和强调了一句,她突然觉得有了些头绪。 “我有八位姨太太,我的原配留在日本,没有带过来。”沧田将军颇为得意,“七位中国人,一位日本人,都是这一年里面娶的。” “那她们都住在这座宅子里面吗?”簌和逼近他,眼睛死死盯着他,“她们,没有吵架吗?” “有两个姨太太说是回娘家……家,但是不知怎么的失踪了,还……还没有找回来呢。”沧田将军突然有些结巴起来。 “将军别紧张,簌和就是随口问问,我可喜欢打牌了,若是你其他的太太有空,倒是可以约一下。”簌和收回目光,站在东野阙身后,笑了起来。 有时候,这样的笑容,却让人胆战心惊。 第五十一章 残血汇壁画 虽然地下室布满了暖炉,簌和刚下去的时候还是不免打了几个寒战。 “冷吗?”东野阙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簌和身上。 “还好,就是感觉……阴森森的。”簌和面目表情地继续走着,也没有拒绝东野阙递过来的衣服。 一队人越往里走,簌和就越觉得冰凉刺骨,她整个人颤颤巍巍的,几乎站不稳,东野阙担心地跟着她,一颗心都被吊着,完全没法再关注别的地方。 “东野先生,我看你太太好像身体不太好的样子,要不然请她先回去?” “也好,她有寒疾,不能去阴冷的地方,我随你去就好。”东野阙点点头,不顾簌和的反对,硬是拉着她往回走去。 “东野阙,你放开我!” “东野阙!” “簌和,你听话,你这个样子我没法安心,你就乖乖地在这个地下室门口等我,不是还有凶尸吗,等会儿他探查清楚自然会来找你,你躲开我们,会方便一些。”东野阙柔声说道,末了还不忘拍拍她的头,“乖,听话。” “谁让你替我做决定了?” 簌和话还没说完,东野阙已经抛下她往地下室跑去了,簌和感觉自己快要气炸了,她尖叫了一声,然后不满地坐在地上。 东野阙追上了沧田将军,离他两步之远鞠了一个躬,“实在不好意思,我太太的身体一直不好,麻烦你了。” “东野先生哪里的话,是我把你们请来的,无论如何照顾她都是我的责任。”沧田将军赶紧把东野先生扶了起来,一众人继续往里面走去,偶尔能看到几处白色的墙壁上沾染的零星血迹,在幽暗的灯光中略显可怖。 东野阙瞟了一眼墙角的一堆血迹,弯腰用手摸了一下,竟然还是湿的,他不由得后背一缩,赶紧起身看向沧田,一脸冷漠。 “东野先生可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我们继续往前看看吧。”东野阙把刚刚碰到血的手指在裤子上蹭了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沧田将军默默地跟在东野阙身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两个健硕的士兵,士兵立刻会意,悄悄地离开了大部队,朝着簌和所在的方向跑去。 “这下面放了这么多暖炉,还是感觉不怎么暖和呀。”东野阙随意地瞧了几眼堆成山的暖炉,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沧田将军的暖炉不够暖,还是这地下室阴气太盛。” “什么意思?” “沧田将军难道还没发现诡异之处吗?” “什么?”沧田将军向前逼近几步,“东野阙,你想说什么?” “刚点上不久的暖炉,又怎么会暖呢?”东野阙冷笑一声,盯着沧田将军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刚杀过人的地方,血迹又怎么会一下子就干了呢?”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东野先生的眼睛,不愧是东野家族的人。”沧田将军拍了几下手掌,眼底的笑意更甚,他慢慢地逼近东野阙,以极快的速度拔出刺刀抵在他的脖子处,“我听说东野先生已经活了上百年,不生不灭,不死不伤,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你可以试试。” “若你真的如传闻所说的那样,那我就派人活剥了你,让手底下这些科学家好好研究研究,怎么才能培育出更多的像你这样的人为大日本帝国效力。”沧田将军颇为得意地笑了笑,“你也算是为大日本帝国的胜利作出一点微薄的贡献,是死得其所。” “哈哈哈哈,愚蠢。” “你笑什么?” “我本无心之人,你如何杀我,又如何能培育出另外的我,真是可笑至极,”东野阙斜睨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就算再加上几百人,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收手吧,省的到时候这地下室可真的变成血牢了。” “我们自知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抓了一个人。” “谁?”东野阙一惊,脑海中簌和的脸一闪而过,他心头不禁狠狠一缩。 “当然是你的太太,簌和小姐,”沧田将军咳嗽了一声,“带过来。” 随即就看到了簌和被两个壮汉绑住了手脚,一路押着走了过来。 “簌和。”东野阙眉头微蹙,他又看了沧田将军一眼,“怎么,是打不过我了,只能用女人来威胁了?沧田将军,你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将军,我真为你感到羞耻万分。” “羞不羞耻都没关系,我是为了大日本帝国!” “别拿国家当借口,你完全就是为了你自己!”簌和冷笑了一声,“沧田将军,你苦苦隐瞒,不就是因为你得了癌症,但你想像东野阙一样永生,所以编了一个荒唐的理由骗我们来你的府邸,然后伺机抓了我,这步棋虽然险,但是我在你手里,你也算是控制了东野阙,很妙。” “簌和小姐冰雪聪明,这都能猜出来。”沧田将军收回手中的刺刀,掉头朝簌和走去,“有你在我手里,就不怕他东野阙不听话,像他这种不死之人,很难有什么软肋,我也是派人跟了他很久才发现的你。” “可笑,我一个弱女子,一个年仅几十岁的普通凡人,有什么值得他为我付出生命的。” “你值得。”许久没有说话的东野阙突然张了口,“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人来爱你,可惜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簌和,我无论如何都会救你,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簌和摇了摇头,两行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别哭,簌和,你还是笑起来好看。”虽然你很久没有发自肺腑地笑过了,但是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后半句话东野阙没有说出口,他只能平静看着簌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波澜不惊。 “我没有时间在这里看你们谈情说爱,东野阙,你表个态吧。”沧田将军打断了他们,两个健硕的士兵狠狠踢了簌和的膝盖一脚,簌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跪倒在地上,小腿处传来的阵阵麻疼让她顿时清醒了几分,她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的呼吸变得极其困难,脸色一霎那就变得惨白。 东野阙吃惊地看着她。 “别紧张,我刚刚让医生被她注射了一只新研发的药剂,还不知道效果呢,且看看。” “你竟然拿簌和做实验,你是不是真的嫌自己活得太久了。”东野阙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他正要朝簌和走去,沧田一把拦住了他,“你别拦我,不然后果自负。” “不是我要拦你,我突然发现,那些血迹好像在移动。” “什么?” “那些血迹好像在朝这边流动,都汇聚在一起了。”沧田将军指了指东野阙身后的墙壁,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 第五十二章 血祭法重现 “你到底做了什么!”东野阙一把抓过沧田的领口,死死地盯着他,“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我……我我我一天杀一个兵……用他们的血来……来血祭,除此以外还……还需要东野家族的人,一起血祭,才可以……可以让我永生……东野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沧田被吓得口齿不清,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这些个混账话是谁告诉你的?” “是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对,他好像以前被烧伤了,然后……面容全毁了,但是他使得一手好刀,而且他医术颇精,他……发现我得了病,已经病入膏肓,只是现在身体并无异样,所以自己迟迟没有发现,还好他来了府里为我诊断出的,所以我信他的话……按照按照他们中国的说法,我生这个病是因为杀戮太多,得罪了天上的神,所以我得血祭来求得他们的饶恕……” “一派胡言,这种鬼话你也能信?既然说你杀戮太多,还让你用士兵血祭,这不是增加你身上的罪过吗?沧田,你好歹活了大半辈子了,这点脑子都没有吗?”东野阙松开了他的衣领,厌恶的擦擦手,“那人跟我有仇,屡次三番害我,没想到他这么有本事,竟把你也骗了。” 沧田听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对不起,东野先生,是我错了,可是眼下这……这可怎么办啊……” “几百条人命呢,都死在这儿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东野先生,你可一定得救救我啊,我上有父母,下有妻儿都需要我照顾,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不想死,救救我吧……”沧田将军几乎放下了作为一个将军所有的尊严,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只怕我也救不了你,你这双手沾满了杀戮,而且这中国的血祭之法我也不懂,唯一有可能懂得就是我太太,可她还被你下了药,这下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东野阙摇了摇头,无奈地说着。 “快,快把解药给她注射进去,快去!” “沧田,你用我太太当你药剂的试验品,这笔账我们等下再算,这儿太不安全了,先离开再说吧。”东野阙说完就要走,却发现那血迹已经蔓延到了他脚底下,就像极其黏的胶水似的,两只脚被粘住就不能动弹了。 “快跑快跑!”沧田将军麻溜地站了起来,带着一群日本兵丢下簌和匆匆地往出口跑去。 “真是懦夫!”东野阙恨恨地说着,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簌和,他用力地想把鞋子拔出来,可是那血液黏性太强,他完全不能动,“簌和,醒醒,簌和!” “别喊了,这不还有我吗!”突然一个黑影凭空出现在了他们中间。 “你来了,快救救簌和。” “她没事,刚刚啊,全是假装的。”凶尸得意地说着,“这啊,就是我配合那老头演的一出戏,簌和被注射的东西早就被我调包了,最多啊就是让她睡一会儿,至于你脚下的血液啊,其实就是黑粘胶。” “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是啊,因为我已经查清楚了这底下发生的事,这死老头真的丧心病狂。”凶尸顿了一下,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簌和,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好,簌和不能呆在这儿,得马上带她离开。” “为什么?” “血祭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凡是阴时生人都会被血祭的,她到时候会不受控制地自己去血祭。”凶尸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这老头真的阴险恶毒,不能再呆了,我们赶紧走。” “哎哎哎,我怎么办啊,我鞋子被粘住了。”东野阙指了指自己的双脚。 “你把鞋脱了,然后跃过来啊,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蠢啊!”凶尸无语地说道,一把抱起簌和朝出口跑去,东野阙跃到了胶水外围,赤着脚跟着凶尸一起跑。 三人在出口前才发现,大门被从外头锁住了。 “糟了,我们出不去了。” “这死老头怎么这么阴啊!”凶尸愤愤地说,“就知道日本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吧,等我出去了,定要了整座将军府所有人的狗命。” “咳咳咳……”簌和虚弱地咳了几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簌和,你醒了?”东野阙欣喜地看着簌和,可是簌和却没有看他一眼,眼神颇为迷离地从凶尸身上跳到地上,一步一步朝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簌和!”东野阙又叫了一声。 但是她依旧没有反应,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糟糕,血祭已经开始了,簌和是知音之人,只怕已经被默认为祭品了。”凶尸刷的一下,脸更白了,“必须要阻止血祭的开始,不然我们全死定了。” “那怎么办?我把这个门撞开。”东野阙回头看了看门,正要动手,凶尸一把拉住了他,“别白费力气了,这门上有封印,你我都打不开的。” “这么大一个局,布局的人可真是煞费苦心了。”东野阙气愤地说着,跑上前去拉住簌和,“簌和,你快醒醒啊,不要再往前走了。” “没用的,她没有神志了。”凶尸摇摇头,“还是让她走吧,我们跟着她就能找到血祭的地方,或许还有办法摧毁,然后救回她。” “也是。”东野阙点点头,跟着簌和一起往前走去。 “东野阙,这次可是真的很危险,本来这座宅子就是凶宅,加上下面死过那么多人,阴气极重,前面谁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可准备好了?”凶尸跟在他身后,语气也沉重了不少。 “我准备好了,我也活了几百年了,见惯了生老病死,难道自己还会怕死吗?”东野阙自嘲的笑了笑,转头看他,“那你呢,如果很危险,你会魂飞魄散吗?” “我也活了好几百年了,再说了,我本就是一具尸体一律魂魄,或许最后做了一件好事,老天爷可以看在这个份上,减轻一些对我的惩戒呢。”凶尸也跟着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告诉过你们我叫什么,总是听你们叫我凶尸也怪难受的,今天我便告诉你我的本名,我叫穆青,我的祖上曾经是元朝的名将,可惜遭奸人所害,我那时又顽劣不懂事,到处惹祸,才害的满门抄斩,我爷爷为了保住我,连夜送我出府,我当时还什么也不知道呢,以为就是出去玩几天,谁知道再回去已是血流成河,后面我去了别的城镇,结交了不少朋友,但大家都说我心思重,戾气重,不适合深交,哈哈哈是啊,我这样的人,谁粘上了谁倒霉。” “我记住了,穆青,若今日我们三人能够活着出去,那你以后便是我东野阙的兄弟了。”东野阙想了好近才憋出了一句话。 “我才不要跟你做兄弟,我愿意留在这儿只是为了她,要是是你中邪去血祭,我才懒得管你。”穆青撇撇嘴,“唉,为了还她一个恩情,却要搭进自己的命,不过没有她的话,我现在还在棺木里面躺着呢,哪能看到外面这番情景,我也应该知足了。” 第五十三章 血战祭祀坛 “我能感觉到,血祭的气息了。”凶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远了,就在前面。” “簌和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了,怎么办?”东野阙犹豫地看了一眼在他前面慢慢走动的簌和,“前面就是祭坛,我得把她唤醒,不然就来不及了。”说着他就伸出手抓住簌和的肩膀,两个人四目相对。 “东野阙,不要!”穆青急了,赶紧把东野阙拉扯开,“你疯了!她现在被这祭坛吸引,谁都叫不醒的,你若是强行唤她,她会把你当成怪物而杀了你的!” “我不怕,只要我能唤醒她,我死了都没关系。”东野阙摇摇头,挣脱开穆青的手,“离祭坛越近,她就越迷失自我,我们再不出手她就真的要死了。” “我知道,但是祭祀的时辰还没有到,我们现在出去,无异于送死。”穆青白了他一眼,已经料到他下一句会说什么,“你若是觉得自己活的够久了想自杀,我不拦着你,你去就是了,若是想救簌和,就听我的。” “我……” “别说话了,且不说我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我好歹也活了几百年,见到多了去了,这种中式的血祭之法我比你在行。” “好。”东野阙沉闷地哼了一声,乖乖地站在穆青身后,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越走越远的簌和。 “这个血祭的阵法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半晌,簌和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穆青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你知道怎么破?” “我知道,但我一个人破解不了,需要她的帮助。”说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已经消失的那个身影,“跟我走吧,轻一点。” “嗯。” 两人蹑手蹑脚摸着墙壁走进了放置祭坛的大厅,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正中间有一口井模样的东西,井面盖着一块青灰色的石板,隐隐振动着。 簌和已经走到了井盖旁边,一只脚准备踏上去的时候,穆青突然飞了过去一把撞开了她。 “簌和!”东野阙大叫了一声,随即四周原本白净的墙壁出现了斑驳的血迹,还有无数恐怖的面孔若隐若现,像是在挣扎,像是在求救,亦或是恐吓。 “簌和,你醒醒!”穆青看着刚倒地正在爬起来继续往前走的簌和,心里有点着急,“你再往前的话,你会死的。” 簌和一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去,她的整个神志都被死死地控制住了,没有办法了。 “穆青,现在该怎么办?” “既然是血祭,那就得有鲜血为引,把井底的东西带到地面上,如果我们运气好,是一个道行低的小魔,很快就能收服然后万事大吉,可如果里面的东西我们都克不住,那你带着簌和先走,我来殿后。”穆青突然一本正经起来,他又怕东野阙不答应,敢紧补了一句,“你在这儿等我,等会儿我把她的血滴在井盖上就把她推给你,然后你马上走,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好,那你小心。”东野阙二话没说选择信他。 穆青跟在簌和身后,在她快到井边时用银针刺了她的手腕,一滴鲜红的血滴在了井盖上,就在那一瞬间穆青狠狠地推了簌和一把,眼看着她整个人飞了出去,东野阙赶紧一个跃步跳过去接住了她,“穆青!” “你们先走!” 整个地方都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东野阙死死地抱住簌和,逃命似的撒腿往外跑。 “来者何人?” “你就是血魔?” “你认得我?”一个黑红色的身影穿破了井盖,一跃而出,“看你的样子,倒也不是人类了,你到底是谁?” “你是魔,我是鬼。”穆青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刚刚那个女孩子,可是至阴之人,你怎么把她放走了?” “她,你不能碰。” “难得一遇的至阴之人,都已经落到我手边了,这怎么能轻易说不能碰就真的不碰了?”血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你这么好的资质,怎么就安于做个孤魂野鬼?不如跟着我,做个魔不好吗?抓了那个女孩子,她的血有无穷的力量,我们可以共享。” “我并不想成魔。” “怎么?难不成你想成佛吗?” “我若成佛,那这天下就没有魔了。”穆青已经没有什么表情,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她是我的恩人,把我从棺木中放了出来,我沉睡了几百年终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我答应她会为她做一件事,今日她托我帮她弄清这地底下有什么,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活着?你早就是个死人了,怎么活着?”血魔哈哈大笑起来,一只手慢慢举起来,指尖死死地指着他,“机会我给你了,你自己不要的,那这样你们三人都会永远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几百年来,想要我的命的人不计其数,可惜没人得手,今日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完他一扬手,一根赤黑色的鞭子突然出现在他手中。 “一个孤魂野鬼竟然也有了自己的法器,难得。”血魔摇了摇头,“可惜你的法器根本伤不了我,你忘了我是血魔吗,只要有血,我就永远不会倒下。” “万物相生相克,你也是有克星的。”穆青说着一鞭子抽到他身上,一道乌青色的鞭痕有些醒目。 “就这点能耐?”血魔笑了笑,身上的鞭痕一下子就全消失了,“我知道你这想什么,拖住我,给那个女人足够的逃跑时间,你很聪明,但是这个祭祀一旦开启,任何人都不能逃出去,你放弃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穆青冷笑一声,一侧身幻化出几十个身形一样的影子把他围住,“我曾经也是你这样的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然后被一道符阵封在地下百年之久,你想试试吗?” “能封住我的符,不曾听说。”血魔狂妄极了,他一步一步走近穆青的本体,脸凑在他耳边,“我想你应该已经发现了,我是这个祭祀的中心,若我死了,这场血祭就彻底结束了,可惜你没有这个能耐。” “你输就输在太自大了,骄兵必败。”穆青说完这句话,所有影子都开始瞬间移动起来,“这个符阵我研究了百年都没找到破解之法,今日我启动它,大不了你我一起,永远地封印于此。” “你真是个疯子。”血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正要移动缺发现四周早已布满了泛着诡异金光的符,“你怎么会……” “穆青!”东野阙大叫了一声,穆青闻声看过去,簌和正在他身侧,手中连续画着符咒,一挥手它们朝血魔飞去,“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啊!” 穆青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一跃身想逃出去,却发现自己也动不了了,抬头看见东野阙伸向他的手,摇了摇头,“簌和,东野阙,我被封住了,你们先走,别管我了!” 第五十四章 血魔侵入体 血魔身后,一股浓厚的黑雾从地上渐渐升了起来,一下子就弥漫了整个上空。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血魔死死盯着站在不远处的簌和,“藏在心底的那些东西会最终把你引到那个位置上,你是至阴之人,你身上背负了太多,你受的伤害,你的委屈,你的自责和无奈都被你压住了,你迟早有一天会爆发的,到时候若是被心魔控制了你便是这世上最大的灾祸。” “胡说八道!”东野阙赶紧打断了他,一把把簌和虎崽身后,“簌和,别听他胡说,你不会的。” “我会被心魔控制……我会变成灾祸……”簌和突然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踉踉跄跄地险些跌倒,不停地在他身后喃喃自语着,“我要是真的变成了灾祸,怎么办怎么办……” “簌和!簌和,你不会的,不要想了,清醒一点。”东野阙摇了摇她的肩膀,可惜簌和还是迷迷糊糊地说着话,眼神迷离。 “你到底想干什么?”东野阙愤恨地看着血魔,“赶紧给我住手!” “她是我的祭品,她属于我。”血魔邪魅一笑,朝着簌和勾勾手指,“来,到我身边来,快啊。” “你赶紧带簌和走,这里有我来扛着,快走。”穆青冲他喊了一句,但他整个身子都被黑雾缠住,任他怎么挣扎都脱不了身。 “没有的,你们都走不了。”血魔朝着自己的手掌吹了一口气,整个黑雾渐渐散去了一些,“你们今天把她交给我,也是为民除害了,她精通水系和火系的符术,而且体内还有伽蓝印,若是他日伽蓝印破,那些封在她体内的邪气都会趁机跑出来,只怕她会变成滔天的女魔头这世间再无一人可以制衡她。” “那也轮不到你杀她。”东野阙说完,用幻术幻处一把匕首,瞬移到穆青身旁,狠狠地刺向那一团黑雾,黑雾隐隐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朝两边散去,“快。” “你去救簌和,我殿后。”东野阙推了穆青一把,刚好撞在簌和身上,险些两人都摔倒,穆青趁机死死拉住簌和,也不管她什么反应,一路朝着洞口的方向跑去。 “这几百年来,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教授各种各样的东西,这话可真没错,”东野阙把刀收了起来,站在血魔面前,“我以前以为我已经过惯了人类的生活,每天都很简单,但是内心却很富足,我遇见的每个人都很纯粹,尤其是她,我不许任何人伤到她,包括我自己。” “你喜欢她吗?” 东野阙看着血魔,没有说话。 “还是因为她跟你心底的那个女人有一些相像?” 东野阙还是没有说话。 “你活了几百年,还是没有搞明白什么是爱,她不需要你时时刻刻保护她,她需要的东西你得自己去体会然后给予她,今日她若是活着出去而你死在这里,只怕她会变成她的心魔,把她彻底推到万劫不复的地步。”血魔冷笑一声,走到东野阙的面前,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左胸膛,“你没有心,怎么动情?”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不对,但是我答应她了,会一生护她周全,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东野阙一动不动地站着,毫无表情地看着血魔,“除非挫骨扬灰,不然我永远都是个不死人。”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不如今日就好好地体会一下什么是挫骨扬灰。”血魔也不愿多说,他直接钻进了东野阙的身体,一时宛若千万只蛆虫爬进了骨血之中,疼痛难忍。 人之一世,殊为不易。 东野阙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出生的时候,整个家族都视他为希望,他就跟皇族一样的待遇。可是在看似平坦的人生旅途中,充满了种种荆棘,往往使人痛不欲生。 他遇见了那个女孩,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撕心裂肺的痛苦。痛苦之于人,犹狂风之于陋屋,巨浪之于孤舟,水舌之于心脏。 百世沧桑,不知有多少心胸狭隘之人因受挫折放大痛苦而一蹶不振;人世千年,更不知有多少意志薄弱之人因受挫放大痛苦而志气消沉;万古旷世,又不知有多少内心懦弱的人因受挫放大痛苦而葬身于万劫不复的深渊。 满脑子都是血腥的画面,在残酷的月光下,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还有那一双布满血丝的可怖的眼睛,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得给我死。”他看着自己伸出了血红的握着刀的双手,弯下腰一刀抹杀周围最后一个还喘气的人。 “快住手!”他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这是他的心魔,想到这里他赶紧冲上去叫了一声,拦住了那个疯狂杀人的自己。 “你就是那个懦弱无比的东野阙,”心魔用满是血的手掐住了东野阙的脖子,“是不是杀了你,我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了?” “快住手吧,人是杀不完的,这么做只会损阴德,增加自身的罪孽。” “少说废话,开始吧。”说完他扑了上来,东野阙没有躲闪,只是直视着心魔的眼睛,仿佛有几分悲伤,那样的眼神,几乎令他这样一个心早已冰冷如铁的活死人为之一震。“你若执意要战,那不如就弃了刀,改用剑,你的剑出鞘了,就当作祭奠那些亡灵。” 他手中幻化出一把剑,逆着光缓缓地拔出了剑,月光泠泠澈澈的洒下,似乎和他那带有青光的剑容为一体。 心魔也后退了几步,拔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剑,指着他。两人相隔两丈,心魔只是默默看着他,竟微微笑了起来,模样也模糊了起来,再一细看竟然变成了她。 她的笑容中没有一丝悲哀,仿佛一朵开在冷雨中的蔷薇,寂寞,孤独,美丽,而又充满了戒备。 那样的笑容,让他看呆了。 只是在他怔住的一刹,刺目的剑光从那女子袖中流出,还不及他提剑反击,那一抹光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东野阙一跃身,朝后退了几步。他毫不留情,这几百年杀戮太多,戾气早已充斥着他整个人。 青色的剑光终于冲天而起,剑在空中虚虚实实挽了三个剑花,如蛇吐芯一般,直刺向心魔的头骨。 但只是这一剑,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而那心魔只是轻轻点地,竟凭空消失了,待他收剑回神过来,他早已出现在十丈之外。 东野阙轻喘了一口气,再一眨眼一道青色的剑光在他胸口处一闪,又迅速消失。连他也什么都没有看到,便突然感觉到胸口一痛。 低头,一行殷红的血流下。 “你输了。”心魔收剑,双手抱胸站在他身旁,打量着他。 第五十五章 惊天的消息 “我没有输。” 东野阙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剑已经直直地朝心魔飞了过去,一剑刺穿了头颅。 “你竟然偷袭……”心魔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缓缓地倒在地上,“我以为你还记得她,我以为你还放不下她,看来你早就是一个淡泊冷血的人了,簌和她绝非善类,你爱上了她迟早会搭进自己的性命……” 说完整个身体渐渐化成了黑烟,一点一点在他面前消失殆尽。 “我与春风皆过客,你携秋水揽星河。”东野阙低声呢喃,从他刚刚举剑刺向心魔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可以放下了,或许已经有人完全取代了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你虽然战胜了你的心魔,但是我死不了,我会一直存在在你的身体里,只要你意念弱下去,我就能永远的控制着你……永远。”血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东野阙猛然一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那个声音好熟悉。 “你醒了。”簌和松了一口气,这才停下了摇晃他的手,“吓死我了,你一个人躺在这里,一直冒着冷汗,怎么叫都叫不醒的。” 东野阙茫然地看着簌和,再看看她身后若隐若现的穆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已经把门打开了,可以出去了,”穆青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东野阙,“你还好吧?我已经感受不到血魔的气息了,你是把他杀死了吗?” “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杀死了他……” “他在这里潜伏已久,吸收了那么多人的精元,实力不容小觑,你确定你杀了他吗?或者会不会吸附在你的身上了?” “穆青,别说了,先离开这里要紧。”簌和打断了他,把东野阙从地上扶了起来,穆青没有多说,帮忙搭了一把手。 三个人走到地下室的门口,东野阙看了一眼簌和,“沧田将军只怕是受人指使,若我们出门了,必定不会放过我们,小心些。” “我保护簌和,你顾好自己就行。”穆青摆摆手,“说好就帮你做一件事的,结果摊上了这么大一个麻烦,真是窝心。” “算了,国难当头,我就当为自己积点福了。” “你都是凶尸了,已经没法投胎转世了,还不如多跟我一起,做点有意义的事呢。” 穆青白了东野阙一眼,拉着簌和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你们觉得,这里是不是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经他一提醒,簌和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原本热闹的将军府怎么突然变得空无一人,透着诡异的寂静,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用眼神示意大家小心。 “门口有人。” 簌和透过窗户瞟了一眼外面,密密麻麻地站了好多人,倒不是穿着军装,而是兰园的衣服,簌和仔细一看,竟然好多是兰园的门生,看来陈依云已经追到这儿来了。 “怎么办?是陈依云。” “她有什么可怕的,半吊子的符术功夫,至于无极刀法,也根本伤不了我,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取了她性命。”穆青倒是不以为意,准备出去被簌和一把拉了回来。 “你怎么知道她的无极刀法伤不到你,再说了,我答应过师父,护她周全,你若是杀了她不就是与我为敌了。”簌和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地对他俩说着,“陈依云的目标是我,我跟他们走,穆青,你只应允我一件事,如今我和东野阙都已经平安从地下室出来了,你的忙已经帮完了,我应当好好感谢你,但是眼下情况紧急,你先走,等他日我再召你当面感谢。” “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东野阙,你不是一直想找药治疗我的寒疾吗?等下我跟他们走,你去寻药吧,寻到了再来找我,我有符术护身,他们伤不了我,除非我寒疾发作,不然我可自保,你无需担心。”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穆青,东野阙,你们救了我数回,大恩大德,簌和无以为报,若此刻我们冲出去,寡不敌众只会吃亏,若是我一个人和和气气地出去,或许事情还不至于那么糟。”簌和朝外面看了一眼,“再不走,他们就要闯进来了,我刚刚看到后面窗户那边有个小门,你赶紧从那边逃走,若是陈依云问起我便说你被血魔吞了,她即便再怀疑也搜不到你这个人。” 说完,她一个人从窗口一跃而下,候在外头的陈依云见到她,嘴角轻蔑的上扬了一下,顺带鼓了几声掌,“簌和,你们两人倒还挺厉害的,竟然破了血祭法阵,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过奖。” “怎么就你一个人呀?东野阙呢?” “血魔太过厉害,东野阙为了保护我,被血魔杀了。” “你的话,让我怎么相信啊?” “信不信是你的事,你在这里布下这个局,不就是想杀我和东野阙吗,现在他死了,不正合你意吗?”簌和盯着她的眼睛,满是杀气,吓得陈依云后退了一步。 “你们几个,给我进去搜,他这么一个大活人,难道还会遁地不成。”陈依云一声令下,兰园的几个门生麻溜地跑进将军府搜查起来,不一会儿就跑出来,都摇摇头。 陈依云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她走近簌和,在她耳畔轻声说,“簌和,其实我今天来,是想来请你去喝喜酒的。” “喜酒?谁的?” “我无意中听钱焰说,有人心仪于他弟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呢这倒也无所谓了,因为啊这个喜酒的男主人就是北墨山庄的少庄主,钱焕。” 簌和转头看了她一眼,“和谁?和你吗?” “你猜得不错,和我。” “陈依云,你到底拿什么去逼迫钱焕?”簌和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你又何必搭进自己的一辈子。” “我没有一辈子了,”陈依云无所谓地耸耸肩,“但他有啊,我师父已经控制了北墨山庄,钱焕现在像条狗一样被我师父使唤呢,而且他知道我打算来将军府杀你的时候跪在地上求我放过你,哈哈哈哈,你知道吗,他说他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只要我放过你,我说好啊,那你就娶我吧,他就同意了。” “你……”簌和气急,但还是努力平复了自己,“你就不怕坏事做多了遭天谴吗?” “我怕什么?我被你逼成如今这般田地,你都不曾遭天谴,又如何轮得到我?”陈依云狠狠推了簌和一把,她差点一个踉跄摔倒,“你给我记住了,我才是兰园的主人,你从我身上拿走的东西,我会亲手一件一件夺回来。” 第五十六章 处处是狼藉 “你师父到底是谁?” 陈依云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到底是谁,一直在背后操纵着?他跟北墨山庄还有兰园,到底有什么仇恨?”簌和一把抓住陈依云的衣领,脸色因为愤慨而微微地涨红着,从眼睛里看不出她的心思,只能听到她的语气带着些犹豫,又有些沉重,“之前的北墨山庄被灭,应该也有他的份吧,陈依云,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认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做师父?”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陈依云一用力,撤开了她的手,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脸上依旧冷漠,“等我三日之后嫁给钱焕,那我就是北墨山庄的少庄主夫人了,至于你,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置,既然你也很喜欢他,不如你做我陪嫁丫鬟,不过做丫鬟确实有点不符合你的身份,要不然就跟我一起嫁给钱焕,我做妻,你就做个妾,永远比我低上一头,怎么样?” “你说什么?”簌和怔住了。 “嗯,这个主意不错,我知道钱焕也很喜欢你。哎,你会至阴血符,又有灭世轮盘,我打不过你,这世上也没几个人是你的对手,到倒不如换个方法把你留住。日后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好好地折磨他,让你眼睁睁看着他生不如死,这倒也是很有趣呢。”陈依云说完抬着头笑了几声,“你们这对啊也真是可笑,我有钱焕在手里,还怕你跑了不成?” “陈依云,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对师父的承诺,所以这么肆意妄为,师父于我有再造之恩,我这条命大不了就给你了,但你放过钱焕。”簌和低下头,语气也柔了下去,“我逃不掉,也不会跟你抢兰园少家主的位置,我的一切你有看得上的一起拿走吧。” 陈依云听到这句话,加上簌和一脸不在意的表情,内心突然极度的不平衡起来,脸色也变得不耐烦。 凭什么簌和能这么无所谓,她所珍视的一切在簌和眼中竟然是这么不值一提,可以随意地施舍给她;凭什么,原本属于她的一切,从小被硬生生夺走了,到现在她努力地争取着,却好像是在乞讨一般,她不甘心。 “带走。”她冷哼一声,几个门生自觉地走上去朝簌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众人被带到了北墨山庄,刚进门就看到了被绑在柱子上的钱焰和一些山庄的门生,他一身白衣布满了鞭痕,鲜血不停地溢出来染红了衣襟,已经奄奄一息,不省人事。 “钱焰……”簌和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她的双腿像是被注了铅一样沉重地不能动弹,整个人却还是被硬生生地拉着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难道之前陈依云来到北墨山庄并不是为了抓他们,而是为了赶走他们好控制北墨山庄吗……难道他们都被骗了,都自以为是的觉得只要离开北墨山庄就可以留下一片安宁,却没想到加速了山庄的灭亡。 簌和闭上了眼睛,仔细回想着,这一路上明明有很多的破绽啊。 可她却一直都没有发现。 好不容易她看到了钱焕,被数根铁链牢牢锁在地牢里的钱焕,已经几乎奄奄一息。 “钱焕!”簌和跌坐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了一声,那个男人听到了声音,带着诧异的目光缓缓抬起了头,“簌和……你……怎么回来了?” “钱焕,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我太傻了,之前不应该离开山庄的,也不至于海的害的山庄变成这个模样。”簌和使劲地摇着头,带着哭腔像是在自言自语,“是我得罪了陈依云,却连累了整个北墨山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管你的事,是我们山庄自己的恩怨没有解决好,是我自己技不如人。”钱焕虚弱地冲她笑了一下,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簌和,你快点走,不要在这里停留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来不及了,少庄主。”陈依云一把把坐在地上的簌和提了起来,“我忘了跟你说了,我师父让我嫁给你,我自己还有另外一个要求,我看你和簌和青梅竹马,互生情愫,便成全了你们,你可以娶她做你的妾,你身上的蛊我会加一份到簌和身上,然后你和她就永远不能分开了。” “你!”钱焕气急,猛的吐了一口鲜血。 “什么蛊?”簌和看着陈依云打开了一个翡翠的小盒子,一条黑色的蛊虫爬了出来,她想挣扎,却被人死死地按住,没法动弹,“你要做什么?” “这就是连心蛊,中蛊的两个人永远不能分开,一个人若是死了,那另外一个人也活不成了。”陈依云把玩着小小的蛊虫,然后一步一步朝她走近,“怎么,怕了?” “你真是卑鄙。”簌和说完,她的嘴就被硬生生撬开,那黑色的小蛊虫顺着她的嘴一点一点爬进了她的身体。 “我就是卑鄙了,那又怎么样,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呢?”陈依云说罢看了钱焕一眼,满是讽刺,“钱焕,少庄主,你一定很心疼吧,不过呢以后你和簌和的命就绑在一起了,是不是也特别高兴呢?” 大家都没有再说话,簌和回头看了一眼钱焕,忽然笑了起来。以前她一生的种种努力,不过是为了得到周遭所有人的满意罢了,为了博得他人的称许和微笑,她战战兢兢地将自己套入了所有的模式和桎梏,走了今日才发现,她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好像所有的结局都已经书写好了,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钱焕,还记得第一回在兰园看戏吗,那一次我哭的很厉害,把钱焰都吓坏了,是你安慰了我,还给我买烧鸡吃,从那时候我就把你刻在我心里了。”待到陈依云走后,簌和才缓缓开口道,“我以前就像一个戏子,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如今在自己的故事里,却哭不出来了。” …… “簌和,对不起。” …… 在这人世间,有些路非要一个人去面对,单独一个人去跋涉的。路再长再远,夜再黑再暗,也得独自默默地走下去啊,簌和,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带着我的希望,带着所有人的希望。 钱焕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心底默念着。 第五十七章 少庄主大婚 当北墨山庄少庄主大婚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时,陈依云正坐在梳妆台前悠闲地梳着头,那两个人已经被她关在地牢里出不来了,想到这里她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咳咳。” 陈依云闻声一惊,“师父!”说罢赶紧起身想要行礼。 “你坐着吧,快要成亲了,师父过来看看你。” “谢师父。”陈依云听话地回到了凳子上,“师父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交代给我的?” “这门婚事是师父为你选的,事先也没有问过你的意思,云儿,你可曾责怪师父擅自做主?”师父也找了一张凳子坐下,看着眼前一惊长成大姑娘的陈依云,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虽然他一心想着复仇,但是陈依云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一时竟然也有些舍不得起来。 “云儿明白师父的苦心,此时昭告天下的是北墨山庄少庄主和兰园未来家主的联姻,师父是为云儿铺了路的,有了北墨山庄做后盾,也算多了一个助力。” “你能明白就好。”师父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陈依云的肩膀,“钱焕那小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后来离开了北墨山庄投奔兰园,本性不坏,他年纪尚轻就回来做了少庄主,也颇有胆识,也不失为一个良人,你们日后相处起来,希望不委屈了你。” “师父,云儿斗胆做了一个决定,望师父成全。” “你说。” “云儿听闻钱焕早已钟意于簌和,簌和也对钱焕暗生情愫,所以在大婚那日,我为妻,她为妾,一同嫁给钱焕。”陈依云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师父,果不其然师父脸色一沉,“我并不喜欢钱焕,这场婚礼只不过是一个缓兵之计,既然他们彼此喜欢,倒不如成人之美,何况我已经在他们体内种下了连心蛊,日后想要控制他们就很容易了。”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依你。”师父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看着窗外,“原本是怕你受委屈,不过也好,让她嫁给钱焕,只要我们控制着钱焕,她就没法逃了。” 陈依云突然起身,跪在地上,“云儿还有一事,希望师父成全。”师父侧过身来,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明日大婚之后,能否放了钱焰?”陈依云咬紧牙关,还是说了出口,“我在北墨山庄这些时日,时常听他吹箫弹琴,我上次偷偷地在池塘边听,不慎落水,那水冰冷刺骨,我有一刹那以为自己就要冻死了,是他救了我,还带我回他屋子里烧炭为我取暖,也算是对我有救命之恩,待我大婚以后,他是我夫君的哥哥,总不能一直绑着他。” “好,只是云儿,你要记住,这一次你放过他们,他们也不会记得你的好的。”师父起身,看着陈依云又叹了口气,自顾自走了出去,到门口他还顿了一下,“日后不论发生什么,希望你都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多谢师父。” 万般故事,不过情伤;易水人去,明月如霜。 …… 地牢里,阴冷潮湿,簌和带着寒疾,整个人瑟瑟发抖着。 “对不起,还是连累了你。” “没事。”簌和摇摇头,“是我太傻了,当时跟东野阙执意离开,没想到却是给了陈依云下手的机会。” “我曾经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如今你这模样也是拜我所赐,我被锁在这地牢,跟傀儡一般的活着,真是窝囊。”钱焕不由得攥起了拳头,“等我出去以后,一定不会放过陈依云和她背后那个见不得人的师父。” “你出去以后,只怕会更加失望。” “为什么?” “钱焰和你的手下的门生都被鞭打几乎致死,现在被绑在门口的柱子上,我来的那日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如今我们一直被困在这地牢,也不能出去救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明天。” “你说什么……我哥他……”钱焕像是被抽掉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我等下想办法逃出去,先救你哥他们,然后再回来救你。”簌和警惕地看了一眼在外面巡视的几个兰园门生,“我们要撑住,千万不能自己先倒下了。” “不行,你自己身体都不好,万一被他们抓住可怎么办啊……” “我明日会跟陈依云一起嫁给你,这个事大家都知道了,届时会有那么多宾客要来,他们就算抓了我,又能拿我怎么样?”簌和摆摆手,语气尽量显得轻飘一些,“她嫁给你是为了控制北墨山庄,利用山庄的名头去抢兰园家主的位置,你我已经中了连心蛊,她舍不得我死。” “但我舍不得你受伤,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伤就伤了,我突然想明白了,之前我只遵从师父的遗愿,想保护她保护兰园,但一直事与愿违,或许是我太纵容她了,我以为放弃了兰园家主的位置,拱手相让给她就能让她明白些事理,毕竟现在国难当头,谁知道她还是这般无理取闹,或许我不该这么做的。”簌和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右手在空中画出了一道血红的符咒,“兰园我得抢回来,我未来会是神符师,我手中的本领应该拿去拯救家国,而不是在这里玩这些过家家的。” 唯有尝遍了人间辛甘味,言外冷暖才能自知。 “簌和!” 钱焕再抬头,已经不见簌和的踪影,只隐约记得刚刚一束红色的光闪过,地牢的大门瞬间变得残破不堪,原本捆绑着他的铁链也一瞬间断成了两截。 这是……可以出去了? 他来不及多想,赶紧朝着地牢外面跑去,一路上都是横躺着的兰园门生,倒还有几口气息,外头已经开始张灯结彩,遍地的红毯和灯笼高高挂起,只是偌大的山庄还是人烟稀少,显得空旷。 “簌和!” 他四处都看不到簌和的身影,雪地上没有簌和的脚印,他大叫了几声也没有人应答。 “你怎么出来了?”陈依云恰好想去地牢看看情况,刚好撞见了钱焕,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升起,“簌和呢?” “你终于来了,”钱焕恶狠狠地看着走近的陈依云,伸手指着她的脸,变了脸色,“陈依云,就凭你也配嫁给我吗?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自幼就被逐出兰园,不得入符道,也妄想代替簌和成为兰园的家主?” “你!”陈依云气急,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直直地刺向钱焕,速度极快,一刀毙命,“既然你如此讽刺我,那你就去死吧!” 钱焕身上尚且有伤,腾出一只手在空中划了几道符,把自己围了起来,金灿灿的符印在空中,像是一个金色的笼罩,陈依云的师父闻声赶来,数把刀齐齐地朝他飞来,渐渐变成一片刀雨。 金色的符印颜色瞬间淡了很多,钱焕勉励支撑着,一层细汗从他脑门冒了出来,陈依云和她师父逐步逼近,钱焕力不从心,跪在地上呕了口血,他抬头看着逼近的陈依云,脸上的冷漠一览无余。 “娶我,你就这般不情愿吗?” “哈哈,试问这天下谁愿意娶一个毒妇呢?”钱焕冷笑一声。 “好啊,那我们明日大婚,就让你心心念念的簌和穿着喜服在我们屋前的雪地上跪一晚吧,怎么样?”陈依云在他耳畔轻声说道,“你已经认定我是个毒妇了,那总不能指望我宽宏大量吧?” 第五十八章 墙倒众人推 第二天,钱焕是被捆着双手拉进的厅堂,来往的宾客都看到了,但碍于陈依云和兰园的面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感慨时运不济,山庄竟然没落至此。 因为两人都没有了高堂,整个拜堂倒是草草了事,说不出的敷衍。昨日簌和冲出重围救下了钱焰和那些山庄的门生,连夜带他们逃了出去,临时找了穆青安顿他们,再折返回去救钱焕时不慎落入了陈依云布下的陷阱里,被迫也披上了一身喜服,跪在厅堂的门口,眼看着他们拜堂成亲,众人见此场景自然是议论纷纷,或是耻笑,或是嘲讽,也有很多人语气透着无奈。 钱焕无精打采地慢慢朝她走来,“我从没想到遇到这么一个姑娘,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好像是时间的尽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簌和,轻声说道,“簌和,其实我从初到兰园的那日起,就喜欢你了。” 簌和只是仰着微笑地摇了摇头,她的双手也被绳子牢牢地捆住,加上昨日耗费了太多的念力,以致于她现在没有办法挣脱出去,只能受着这些本不属于她的冷落,她平静地可怕,用眼神打量着周围,陈谨之说过,这天地间所有的痕迹都是符,她不信陈依云能把这山庄设计成坚固的牢笼,一定会有一些破绽显露出来。 “既然新郎对他的妾室这么念念不忘,那不如等会儿就让她跪到我们的屋门口吧,这样也好让新郎时时刻刻可以看见,对吧?”陈依云自己把红盖头掀了起来,看着钱焕,每一个字都想针似的扎在他的心口上。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票人交头接耳起来: “哈哈哈,这可有些刺激了。” “哎哟,这下山庄可有好戏看了。” “鼎鼎有名的北墨山庄竟然已经落魄成这样了。” “老庄主死了以后,这山庄也就算是彻底玩完了。” 钱焕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议论,深情地看了簌和一眼,随后朝陈依云喊了一声,“喂,今日不是你大婚吗,看什么戏呢?要走就快点。”陈依云倒是没有理睬钱焕,面无表情地看了簌和一眼,径直走到钱焕的身后,一只手扬起她的下巴,狠狠的扇了几个巴掌。 虽然只是几个耳光,但着实把簌和打懵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一直冷笑着的陈依云。 “你干什么!”钱焕冲她大喊了一声。 “我看她不顺眼,怎么,我教训一个妾室还教训不得了?”陈依云还要再扬手,钱焕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也跪倒在地,挡在了簌和前面,“那你打我吧,我皮糙肉厚的,多打打也没事。” “好,今日既然是大喜的日子,趁着诸位亲朋好友和各家道友在场,我也就宣布一件事了,我陈依云嫁给北墨山庄的少庄主为妻,日后便是这山庄的女主人,待我继承了兰园,便将南北符师合并了,以后大家可以在一起修习时间符道,不分你我。” “南方符师是水系符术,北方符师是火系符术,如何一起修习?” “钱焕钱少庄主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他自幼就在我兰园修习了,不照样还是精通了火系符术吗?”陈依云指了指依旧跪在她面前的男人,眼中尽是不屑,“何况,会什么符术并不重要,谁掌管这个符师界才比较重要。” “只是我听说陈老家主是想把家主之位传给簌和小姐的,还把一身符术亲囊相授,陈小姐你虽然精通无极刀法,但尚未涉猎符术,只怕难以胜任啊……” “是啊,是啊……” “传闻簌和小姐会兰园的最高符术——至阴血符,她是最有希望成为未来神符师的呀!” “放眼整个符师界,已经好久没有出过新的神符师了。” 在座的数位道友瞬间坐不住了,虚伪的面容下尽是害怕,但还是纷纷提出质疑。 “簌和是被逐出兰园的人,她是个至阴之人,自打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连养父母也没有躲过,我们陈家好心收留她,却不曾想到她竟然为了少主之位残杀了我爹,毒死了毓夫人,所幸我发现得早,及时回兰园主持了大局,当时钱焕也在场,还与她定下了三个月之约,众人皆知在对弈的时候簌和浑身上下冒着诡异的黑气,如同入魔一般,这么可怕的人,你们还敢认其为主吗?”陈依云冷哼一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簌和,“而且眼下国难当头,簌和还跟日本人勾搭,你们看她手上那串孔雀石的手链,就是一个日本人的心爱之物,若不是两人暗度陈仓,那日本人怎么舍得送给她?” 话音刚落,全场几乎鸦雀无声,陈依云还是不罢休,继续说道,“对了,我还忘了说,那个日本人就是十几年前灭了北墨山庄的凶手,他是个无心之人,不老不死,还精通符道,亲手为山庄画了招魂符阵,硬是让山庄一朝陷入困境,数百人丧命于此。” “够了!”钱焕打断了她,“这些都是我的家事,不劳烦你再重复了。” “够了?这些就够了?”陈依云蹲下身,在他耳畔边轻声说着,“我这是在提醒你,之前三个月恢复的符术伤及了你的根本,如今你体内还有连心蛊,你和簌和的命可是捆绑在一起的。” 是啊,他和簌和的命已经捆绑在一起了! 他不能死,他还要保护簌和! 钱焕看着在座都不再言语的来客,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思考片刻后他看着陈依云,一字一顿说道,“把我解开。” 他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心情,只觉得不应该再跪着了或者说,不应该再这样了,陈依云倒是没有反对,听话的亲自帮他松了绑,两人站在门口,在风中轻舞的衣袂,隐约间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如果说人生总有一段黑暗,那就是当下,可哪怕万古长夜也会有些光明吧! 钱焕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今日是我大婚,不应该笑吗?” “你这转变的倒是颇快。” 簌和抬头看着他们,只觉得一片寒冷,被雪淋湿的衣背仿佛要结成冰,她明白,是一股寒疾来袭。 “既然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了,那你就是我的妻子了,以后该改口唤一声钱夫人了是吗?”钱焕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态度也是转了一个大弯,“夫人嫁给我,可还记得在兰园时就说过,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是系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么以后为夫应该好好招待你了。” “那她呢?” “如你所愿吧,就跪在我们的屋前一整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第五十九章 百年的宿敌 “簌和救走了钱焰和你们山庄的数十个门生,她现在就跪在屋外,你去问出来,到底把这些人藏哪里了。”陈依云坐在梳妆台前,她的喜袍脱去了一半,肩膀上一块火符留下烙印若隐若现,她倒也没有在意,依旧仔细地一点一点把头上繁琐的发饰摘下来,整齐地叠放在梳妆台上。 钱焕一声不吭地走出去,斜着眼瞟了一下簌和。 她跪在地上,瘦弱的身子衬的这一身喜服十分沉重,这抹妖艳的红色在雪白一片的雪地里格外耀眼和讽刺。簌和微微抬头,脸是这样的苍白,无力的眼神,空洞的瞳孔泛着灰色,发白的嘴唇微抿,额头上是因为疼痛而微微皱起的细纹,乌黑的头发一根根垂落,披在肩上。 她或许生来都不曾这么狼狈过吧。 “簌和,”钱焕弯下腰,一只手顺着她的脸颊抬起了她的下颚,“你告诉我,你把我大哥他们,带去哪儿了?” “我刚才在正厅里,突然想明白了,我娶了陈依云,靠着她的势力或许能够重振山庄,而我若是选择你,什么也得不到。” “我虽然很喜欢你,但我更爱我的山庄,更爱我手中的权利。” “簌和,我终究会负了你的,所以你的心中,不要再有我的位置了,至于这连心蛊,我一定会从陈依云口中套出解法,然后你走吧,再也不要回到这里了。” 簌和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声音细如蚊子,“以前在兰园,你三个月恢复了功力,我早就猜到你修习了兰园禁术,加上前些日子陈依云说她有密室的钥匙,我就更加确定了,禁术会折寿的,你是不是快死了?” “簌和,告诉我,我哥哥他们,到底在哪?” 簌和摇了摇头。 “你怎么每次都这么不听话,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兰园少主吗?”钱焕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顺势提高了嗓音,可是簌和仍然无动于衷,这样一副能奈我何的表情彻底激怒了陈依云,她上前就是一脚踢在簌和的身上,一把扯过她的头发,顺着她耳后看去。 “你的寒毒侵入骨髓,你全身的经脉都已经毒化了,你若是肯告诉我,把钱焰藏哪儿了,我或许可以考虑告诉你如何延缓寒毒的发作,你现在一定很痛苦吧,每隔一会儿就会涌现出的钻心的疼,簌和,若我爹还在,他一定愿意为了你舍弃他毕生的符术给你换命,哈哈哈,可惜他死了,这世上再没有人愿意为你付出生命了。”陈依云狠狠地把她甩到一边,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样子,才能感觉到一些得意,而这种卑微的感觉,大概除了她自己也没有人能懂。 簌和虚弱的扶着墙角,身体一阵摇晃,险些晕倒过去,她虚弱的睁着眼睛,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她的视野,慢慢地,整个世界越发的白了。山庄那些弯曲的小路上,光秃秃的树枝上,高高低低的屋顶上,都铺上了一床厚厚的白白的绒被子似的雪,仿佛进了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 她记得还在兰园的时候,她从未见过雪,是钱焕凑在她耳边,轻声跟她说,北国的雪是纯洁的,是高雅的,有多少人为之体柔骨净而叹服,为之纯善澄净而沉醉。雪,是纯洁的象征,它代表吉祥,代表希望,每一场雪都预告着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 如果她能撑过这几日,东野阙应该就会来救他们了吧。 …… 而此刻另一间屋子里,烤了两个炭盆,充满着暖气,陈依云的师父正坐着喝了两口茶,皱了皱眉头。 “我们的合作不是很愉快吗?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说话的是一个蒙面男子,他整身打扮地并不像中国人,倒像是……日本人。 “日后也没有什么需要和你合作了,我趁早划清界限,对你对我对大家都好啊。” “王胜春,你真是见识短浅,我当初怎么就选了你合作。”蒙面男子摇了摇头,他目光犀利地就像一柄柄刀刺向对方,“你忘了你的脸为什么变成这么崎岖恐怖了?你忘了你今天这一切是怎么来的了?” “我没有忘,我很感激你,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我也一直有跟你报备东野阙的行踪不是吗?若没有我,你怎么能破了兰园的结界,给那些符纸加了几笔?我们这是交易,双方都是自愿的。”王胜春摇了摇头,他心头涌出一股恐惧,两只手也在微微发抖。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一定要终止合作?我思来想去的,总觉得没有亏待过你什么,你想要北墨山庄,这不是已经归你掌控了,你想要兰园,陈依云是你徒弟,你也完全有办法,我做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满意?” “簌和还活着。” “你的仇人不就是北墨山庄这边的吗?怎么,那个小丫头也惹到你了?” “她没有惹到我,但是她剥夺了陈依云的一切,这些年来我既是师父又是父亲,把她拉扯长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喜爱的一切再一次被人夺走吧?” “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簌和你不能动,我得好好留着,因为她是东野阙的软肋,我再和他交手之时,簌和一定会派上用场的。”蒙面男子用命令的口吻说着,几乎不给王胜春任何辩驳的机会,“你给我听好了,簌和,东野阙,这两个人你都不能动,只有我能动,我要亲自出手,让东野阙知道我的厉害。” “葵丘君,东野阙是无心之人,你有把握制服他吗?”王胜春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害怕眼前人靠不住而引火烧身带来诸多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两边都是不好得罪的主儿,他已经伤害过簌和多回,东野阙识得他,大概早已经猜到了。 “我与东野阙,是两百年的宿敌了,谁也奈何不了谁,不过这一次,我想我的胜算应该更大一些吧。”葵丘笑了一下,摘掉了脸上的面纱,一张俊美绝伦的脸露了出来,如雕刻般分明的五官,有棱有角的脸异常俊美。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但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冷漠和自大让人不敢小觑。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多情,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 “既然这样,那与葵丘君的合作,小人自当尽力。”王胜春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再抬头已不见他踪影。 第六十章 青簪系伊人 整个北墨山庄完成就被陈依云和王胜春操控者,钱焕宛如一个傀儡,除了每日固定的练功时间,基本上不踏出房门半步,而陈依云自然是不愿意跟他睡在一处的,早早地收拾了最大的厢房住进去,还特意吩咐了只能让簌和睡柴房,除此以外簌和还得洗衣做饭,打水砍柴,完全是婢女的生活。 簌和不卑不亢地全做了,却更叫她头大,使劲想找点茬子让簌和出丑。 “簌和,我马上就要回江南了,怎么样你想一起去吗?”陈依云绕到她身后,轻飘飘地问道,语气里尽是缱绻之意,“不过也是,你怎么好意思回江南,你看看你自己这个样子,若是我爹在天之灵看到了,只怕也会不得安息吧?” “你!”簌和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唯有师父这边,她不得不在乎。 “簌和,我爹当时让你做了少主,可惜啊,你终究还是败给了我。” 簌和低下头,两只手早已经攥成了拳头,整个人因为发怒而微微发抖。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我该说你什么好呢,是夸你假装的重情重义,还是怪你天煞命格只会克死别人,不对,其实我爹和毓婉汀的死不是你亲手造成的,但是也是你间接做的,哈哈哈,簌和,怎么样,有没有很心痛?”陈依云靠近了她一点,仔细地看着这张让她恨了这么多年的脸。 “陈依云,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步一步引导你做的事,真的是对的吗?” “不许你这么说我师父。” “你既然说我对师父的维护是假装,你也是啊,我说一句你师父的不好你就会立刻反驳,想来你也是有血有肉有人性的,王胜春不是你看到的这么简单,他利用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他拿下了北墨山庄,现在还要为他夺下江南兰园,你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师父是帮助我成为兰园家主的,他是在帮我,你不要费劲心思来挑拨我们了。” “是不是挑拨,你自己清楚,如果兰园落到你手中,其实也就是落到了他手中,只怕后果不堪设想。眼下东北早已沦陷,山庄外头饿殍遍野,饥荒连绵,那些饿死的或是被杀惨死的人得不到安葬,他们的怨气凝结着,我们本可以出手相助的,却在这里内讧,着实不划算。” “是,就你簌和最深明大义,行了吗?我们都是鼠目寸光的蝼蚁,看不到外面的事,只知道在家里扯嘴皮子,不过那又怎么样,你不还是得乖乖听我的话吗?这里是北方,你身负寒疾已经功力折损大半,难不成还想跟我硬碰硬吗?” 簌和看着陈依云固执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几声,“陈依云,我一直敬你为姐姐,永远都不会变的,这些日子你虽然折磨我,让我做苦力,我也不曾怪你,我知道你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钱焰在哪,但我得先知道,你下一步会怎么处置他。” “我不会处置他,簌和,是你自己太狂妄自大,竟然拼尽全力冲出地牢救走了他,本来我都已经跟师父说好,待到我大婚之日就放了他的,你真是坏了我的好事。” “好事?什么好事?” “就……”陈依云一时语塞,两颊上也有微微的红晕。 “你喜欢钱焰吗?” 陈依云赶紧摇摇头,用冷手贴了下自己的脸。 “以前在兰园的时候,钱焰就认我做了妹妹,你若是真的喜欢他,我可以替你转告,只是我希望这是真心的,而不是为了糊弄什么。”簌和好脾气地相劝道,“你也不要担心,我既然把他们带出去了,就一定能安抚好。” “我信你这一回,”陈依云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那这样吧,我也跟你说一件事,你体内的连心蛊是假的,是我为了套牢钱焕故意这么说的,这种蛊早就销声匿迹了,我也只是在古书上看到过,随意编的,谁知道你们还都信了。” “我知道。” “知道什么?”陈依云一惊。 “知道你是骗我的啊,那本古书不就在兰园的密室里吗,我也看到过,知道这种蛊虫只存在于千百年前,现世人都不曾见过,只是我想呆在这山庄里,或许能找一个机会,同你说明白。” “可笑,你以为你今天跟我说了这几句,我们就能冰释前嫌了吗?我肩上还有一处烙印呢,是因为你我爹烙下的,时时刻刻提醒我要对你保持敌意。”陈依云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就在这里,离心脏这么近的位置,簌和,我们本来是两条平行线啊,既然相遇了,也总不能强求这变成一条线吧?” “那是你自己的意愿,我绝不干涉。” “好,你今日说的话,我回去会好好思量的,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心上人啊,时间不多了。”陈依云凑到簌和的耳边说道,她语气欢快,然后转身走了,末了还留下一句话,“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洗衣做饭了,让下人做吧。” 簌和呆呆都站在原地,突然眼睛就湿了一下。 钱焕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时间不多了。 …… 簌和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钱焕的屋子,他正在桌子里认真地捣鼓着什么,丝毫没有察觉突然走进来的女人。 “咳咳。” “你怎么进来了?我正忙着呢,你没事的话就先出去吧,少来我的屋子。”钱焕偏过头去,不愿看她,“陈依云不是给你派了很多活,都干完了吗?” “干完了。” 钱焕听到这三个字,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钱焕,你不用假装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来山庄这么久了,我不信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簌和倔强地把头凑到钱焕面前,看着他的脸庞,或许是反噬的缘故,他脸色苍白了不少。 “我没什么要对你说的。” “你在做什么?奇怪了,这个簪子……”簌和瞟了一眼,他手中紧紧握着的正是娘亲在她小时候一起去布庄买布时送的那个簪子,之前在琳琅镇她不慎弄丢了,却没想到是被钱焕拾去了。 “这是……是你的簪子,”钱焕拗不过她,只好拿了出来,“你之前在琳琅镇救了我,我听我哥说你救完我就昏倒了,东野阙带你走的时候簪子掉了,被我捡到了,只是断成了两截,我找了几个玉饰的图样,命人修补了一下,本想着之后送你的,谁知道你今天进来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簌和的眼神多了几分漠然。 “钱焕,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我……我就是想知道,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连心蛊……是,是……”“是假的”这三个字簌和感觉说不出口,如果能用这个当借口,两个人的命拴在一起,他才能把真心付诸出来吧。 第六十一章 世异则事异 “是什么啊?”钱焕疑惑地看着簌和,“簌和,我查了好几天的古书,已经知道连心蛊的解法了,你不用怕,我不会连累你的。” “什么?” “既然你今天看到这簪子了,就还你吧。”说着他把簪子递还给了簌和,感觉心头的一件大事了了,长吁了一口气。 簌和接了过来,随手插在自己的发髻上,朝钱焕笑了一下。 “好看吗?” “嗯。”钱焕点点头,“好看,对了,簌和,你的寒疾可有好些了?” “我的病你不用担心,死不了的。”簌和安慰着他,也是在安慰着自己。 她每晚入梦前都能深深地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死神离她那么近,仿佛咫尺之间就能取她性命。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还不是好好活着吗。 每多活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都应该尽自己的力量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我哥他们,都还好吗?”钱焕吹下头,突然变得有些无精打采,“好些日子了,不知道他伤好些没,早说了让他学写符术保命,偏偏不听,习了那么久的音律一点用都没有。” “若没有你哥为我吹了那么多次的安魂曲,我只怕早就被那些阴魂迷了心智,我还真的应该好好谢谢他的。”簌和想起耳边那熟悉的旋律,不禁有些伤感起来,“你哥他伤的倒是不重,这些日子应该休养的差不多了,只是如今这山庄处处都是眼线,我没法同外面的人交往,无法联系上他。” “罢了,既然这是他喜欢的,是他自己选的路,随他去吧。”钱焕起身走到簌和身边,眼里尽是捉摸不透的光,“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 凤凰山。 东野阙已经门外跪了整整一宿了,可是医圣白氏依旧闭门不见。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东野阙冷的哆嗦了一下。 “白轻狂,你自诩为医圣,世人皆称赞你医术高明,为什么就不愿见我,不愿意救一个有用之人?”他大喊道,把自己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若你不愿见我,我宁可自裁于此,让世人看你笑话。” 门哗的一下打开了。 白轻狂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看着东野阙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自裁有用吗?你忘了自己是不死人了?” “你终于出来了,”东野阙放下刀,来不及估计发麻的膝盖,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求你救救簌和。” “我听说了,她那是寒蛊,是蛊毒,无解。”白轻狂摇了摇头,“我知道她天赋异禀,是神符师的好苗子,可惜了。” “那若是不解蛊毒,可有延缓之法?”东野阙自知心中的希望破灭了大半,但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或许可以延缓,但我也不能确定。”白轻狂抿了抿嘴,“因为这个方法极其残忍,千百年来无人试过,我也是许久前听我的师父提过几句。” “饭请医圣告知。”东野阙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白轻狂不再说话,自顾自走进了屋子,东野阙赶紧跟了上去。 屋内异常的干净,茶几上放着一盏熏香,缕缕青烟从中冒出来,整个屋子都是沁人的香气。 “这个香不错。”东野阙不禁赞叹了一句,“沁人心脾,看来医圣很擅长调香。” “过奖,一点点兴趣罢了。”白轻狂席地而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抿了一口。 “喝酒么?” “不了,医圣若有法子延缓簌和的寒毒发作,请尽快告诉我,我好去准备。” “制香倒不难,只要是药引难寻。”白轻狂把酒杯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重新斟了一杯,“两个方子,要么以药女的血为引子,要么用至阳之人的血为引子,这世上仅存一个药女,便是传闻中药王的独女,只怕难寻,至阳之人千百年也只能出现一位,就算你真的能找到并说服他们把血给你,簌和的病已经深入骨髓,只怕每日都要熏香一回,你看那边的瓷罐,一罐子血只够熏一两个月的香,这就意味着得有人不间断的提供血液。” “药女的血液可有什么奇特之处?” “药王从小就用各种草药给他女儿木泡澡,所以她女儿的血,可以解百毒。”白轻狂再一次把杯中的酒喝完,“至阳之人我见过,以前在兰园的时候,那个钱家二少爷不就是吗?” “他心中充斥着权利和欲望,为了他的山庄,所有的感情都可以抛之脑后,以血为药引只怕他不会愿意吧。”东野阙摇摇头,钱焕的人品他自然是清楚的,他害得簌和受过的那些委屈,他都历历在目。 “那既然这样,我给你指条路吧,那药女喜欢樱花,过不了多久有一处樱花盛开的城市,一定会有她的身影,至于能不能遇见,全看你的运气。” “樱花?” “你来自日本,应该很熟悉樱花吧?” 东野阙点点头。 “对了,寒症最难熬的是就这两个月,簌和现在在北墨山庄里,那里我几年前去过,阴冷的很,只怕她熬不过去。” “那只能先从钱焕下手了。” 白轻狂从地上站了起来,取了纸和笔,很随意地写下了一大串药名,递给东野阙,“这是其他的药,一同调配在香里,日日给她熏,不仅能延缓她的寒症,还能打通她郁结的脉络,她的符术能够更上一层楼。” “多谢。”东野阙收下这张纸,像宝贝似的折好塞进了胸前的口袋,“医圣,待我日后找到药女,拿到药引救了簌和,必当登门感谢。” “哈哈哈,不必了,簌和还有她的使命,我想老天也不想这么快把她收了吧。” 东野阙行了个礼,转身负手走了出去,外面是一片竹林,按着很奇怪的纹路生长着。 像是一道机关,或者是,像是一道符。 东野阙慢慢走了进去,幽深的竹林里,一片寂静。 真是有趣,来的时候明明都很正常,怎么出去还给设了障碍了。 东野阙轻笑了一声,把匕首从腰间抽了出来,后退几步,保持警惕。 所有的竹子都开始以极快的速度移动起来,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带着杀机。 第六十二章 上一辈恩怨 白轻狂远远的站在门外,看着前方闯阵的人,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延缓寒毒的救法,说白了就是以命换命。 钱焕已为少庄主,只怕不肯舍下自己的命,至于药女,自幼便是药王的掌上明珠,更不可能。 东野阙此去危险重重,而且注定无功而返。 苍白的努力,除了失望什么也不能带来。 …… 北墨山庄门口,陈依云带着几个弟子正在把行囊收拾好,准备回兰园。 “云儿,此番你先回去,师父手头还有些事要处理,晚几日再去江南陪你。”王胜春驻足在门旁,像个老父亲似的交代着,“他们不知道北墨山庄的现状,你有了山庄做靠山,夺回兰园轻而易举,再说拿陈云生也不会武功,但凡是还是要多留个心眼,小心中计。” “云儿谨记师父教诲。” “小姐,我们上车吧。”一个丫鬟拉开了车帘,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车,趁没人的时候悄悄的把两张纸条塞到了她手中。 陈依云坐稳妥以后,悄悄打开来瞧了一眼,果然是簌和的字。 一张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几串话,虽然有些混乱,看得出来是她匆忙间写的,但是大致意思还是能看懂的。 簌和要用钱焰和兰园,换她离开王春胜,并许诺她日后有任何事情需要都可以帮她。 还有一张纸是和离书,钱焕已经签了名字,盖上了私印。 “她不是最重情重义了吗?怎么舍得用钱焰做交易。”陈依云自言自语道,她仔细看了和离书,确实是钱焕的字迹,看来他们早就背地里串通一气了。 她把和离书小心翼翼地折了起来,贴身放好,另外一张纸很随意的撕了好几条碎片,掀开车帘从窗外扔了出去。 她不是傻子,也不想做傀儡,她喜欢的人,她从小被剥夺的一切,她都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马车一路朝南,陈依云盘腿坐在车里,那把精致的佩刀别在她的腰间,她用手指轻抚着上面的花纹,看来马上又会是一场恶战了。 簌和亲眼看着马车走了,才松了一口气走回了山庄,刚走到钱焕屋前,王春胜拦住了她。 “你给陈依云写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刚刚分明就有个丫鬟给陈依云塞了纸条,不是你写的,难道还是钱焕?”王春胜冷笑一声,面纱下的脸变得更为恐怖,“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或者是拿什么作为条件跟陈依云做交易?” “陈依云可是你的徒弟,怎么,你做师父的,竟是这般不信任徒弟的吗?”簌和倒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反正陈依云也走了,再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簌和,我可真是小看了你。”王春胜的声音变得阴险无比,闻者都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山庄现在在我手中,你们的生死存亡也都是我说了算。” “你好歹也是修习之人,难不成为了灭山庄满门,你连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了?”两人正说着,房门就打开了,钱焕从里面走了出来,“既然你想知道给陈依云的是什么,我告诉你好了,是和离书。” “和离书?”王春胜一惊,然后咬牙切齿地盯着钱焕说,“你们大婚才多久,竟然就把和离书给她了?钱焕,你真是出乎我意料了。” “怎么,这一桩大家都不喜欢的婚事,若是早日解除不是对大家都好吗?”钱焕反过头来质问王春胜,“她想要借住山庄的势力夺取兰园的家主之位,我又不会阻拦,她爱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可笑,钱二少爷,钱少庄主,敢问这北墨山庄还有什么势力可言啊?”王春胜像是听了个笑话。 “若没有势力可言了,那你死抓着山庄又是为何?” “为何?”王春胜冷笑一声,一把掀开了遮面的纱布,“你可仔细看清楚了,我脸上这些疤痕可都是拜你爹所赐。” “怪不得你从不以真容示人,原来是这个缘故。”簌和被眼前这张满目疮痍的吓了一跳,不禁喃喃自语起来,“所以你恨极了老庄主,你利用老庄主杀死了东野阙的叔父而累计在他心底的仇恨,教唆他灭了山庄,其实最终还是你操纵了一切。” “他害得我变成这副模样,我难道不该恨他吗?” “我爹绝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你做了违背山庄的事,他才会出的手,你不要把什么责任都推卸给我爹,先想想你自己。”钱焕依旧不信,在他看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王春胜的咎由自取。 “我不曾背叛过山庄,我只是被诬陷了。” “谁诬陷的你?” “是我的大师兄,老庄主最得意的大弟子。”王春胜闭上了眼睛,努力回忆着那一点一滴曾经的岁月,“他曾是我最钦佩的人,山庄门生数百,真正修习符术的不过十余人,都是老庄主的关门弟子,这其中以大师兄最有天赋,我们都以为他会成为山庄未来最有威望的符师,老庄主也这么觉得,所以他一直传授着最厉害的符术,而我们只是学那些极为粗浅的甚至没有杀伤力的符术。” “所以你符术并不精进?” “我的符术是后来忽悠了东野阙,跟他学了些,又找到了陈依云,偷学了兰园密室的那些符书,倒也不算不精进,”王春胜斜睨了簌和一眼,慢悠悠地继续说下去,“老庄主让我们剩下的弟子可以选一套保命之法,但前提就是我们十多个人不能重复,我和大师兄都选了无极刀法,但是师父最终把秘籍给了我,大师兄心生不满,几次为难我,我都忍下了,却没想到他愈演愈烈,竟然污蔑我背叛山庄,眼睁睁看着我被师父的火符灼烧也没有出手相助,我恨他,所以我报复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他,第二个目标就是老庄主,当然其他的关门弟子我也不会放过。” “你潜藏了这么多年,害死了这么多人,还不够吗?”簌和握紧了拳头,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简直就是疯子,为了一己私欲杀了这么多人却还能说得这般有理。 “哈哈哈哈,你一定觉得我是疯子。”王春胜一眼就看穿了簌和的心思,“你们想斗我,还是太嫩了啊,钱焕,和离书你已经给云儿了,待她公布于众你便是自由之身,云儿是我徒弟,她定然会听我的,我念在你年幼且是山庄主人的份上,给你一个选择。” 钱焕错愕地看着他。 “山庄,簌和,你选一个。” 第六十三章 尽身心脉断 簌和被人从河里捞上来的时候,喝了太多睡,呛的有点懵,就听见附近叽叽喳喳地声音响个不停。 “这不是簌和小姐吗?” “她不是前些日子才给二少爷做妾室吗,怎么被投河了?” “看她的样子,挺可怜的。” “这大冬天的水这么冷,所幸她命大。” 投河? 簌和抹了一把脸上的河水,抬眼就看到四周站着一群衣着古朴、满脸黑黄的老弱妇孺,而在她面前站着的男人正是王春盛,微微拧着眉,厚实的面纱遮住了他的表情。身上的衣服和她一样全部浸湿了。 “你……咳咳咳……” “能站起来吗?”男子见她看过来,弯下腰正面看着簌和,声音低沉。 “我……能……咳咳咳……”簌和勉强用手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只感觉一阵疼痛麻痹了全身,她轻声咳了一下,“投湖,是什么意思?” “你忘了吗?”王春盛玩味地看着簌和。 “什么?”她错愕。 “钱焕做了选择,”王春盛像是极为满意的样子,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放弃了你。” …… 虽然她早就知道钱焕会是这个选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如针扎一般的心疼。 “昨日他做完选择还问我,打算如何处置你,我想着他既然放弃了你,倒不如取了你的性命,我有预感,你终究会成为我最大的敌人,所以趁你现在寒疾最严重的时候先处置了就好,就打晕了你投了这河。” “那为何又亲自下水救我?”簌和昂起苍白的脸, “我把你扔下去的时候,水中闪现了一片红光,我就坐在岸边看着,没想到这束光竟然把你托了起来,一直浮在这水面上,然后我叫来了这些山庄的老奴仆,一起把你拉了上来,搜了你的身,才发现原来你一直把灭世轮盘放在这个锦囊里,怪不得总不离身。”说罢,他把手中的锦囊拿出来在簌和面前摇了几下,“对了,里面还有张符纸,遇水倒也没有褪色,难不成就是至阴血符?” “你还给我。”簌和冷冷地说道。 “我若是不还,你能奈我何?” 簌和气急,她凝聚气力想画一道符却发现双手刺痛万分,已然无法动弹,只能恶狠狠地盯着王春盛,“灭世轮盘吸食过我的精血,它已认我为主,在你手中不过就是一个废铁罢了。” “它是对你认主,可不代表你不能把它转给别人啊。”王春盛轻蔑地笑了笑,随即又拿出了一个玉佩,“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玉佩!”簌和感觉气血攻心,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听说你会画火符,至阴之人畏火,你却能画出火符,看来陈谨之那老头教了你很多东西啊,”王春盛一把把瘫坐在地上的簌和提了起来,“不如你好好跟我讲讲,火系符术是怎么跟水系符术融合的,你这样纯阴之身怎么操控火符的。” “我呸!” “你不说是吧?钱焕已经为了山庄抛弃你了,你现在的命可就全在我手里了,当然我也可以不要你的命,我废了你一身符术,让你彻底成为一个普通人,会不会更加残忍?” “你!”簌和冻的青紫色的嘴唇在微微发抖,她所幸就闭上了眼睛,“那你还废什么话,动手吧。” “我这是在给你机会,你告诉我如何融合两种符术,我从此与你共享整个符界。”王春盛看着面无表情的簌和,语气多了一分急切,可是簌和依旧没有睁眼,对他的话完全就是置若罔闻,“你真是执迷不悟,那好,这就怨不得我了。” 说完他一掌拍在簌和的胸上,强大的内力直接把簌和震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河边的树上,再重重的地摔在地上,她趴在地上,脸旁全是吐出来的黑色的血。 王春盛一个箭步到她身边,抽出腰间的匕首,一刀刺穿了她的肩胛骨,“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你杀了我吧。”簌和突然笑了笑,翻了个身,眼里尽是不屑。 “我说了,我不会杀你的,刚刚那一掌震断你的心脉,这一刀毁了你的左手,我知道你是用右手画符的,所以特意给你留了机会,谁知道你这般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无情无义了。” “随你。” 看着簌和这一脸的决绝,王春盛突然有点气急起来,他一用力把刀抽出来正在再刺下去,葵丘突然出现了,一脚踢飞了王春盛手中的刀,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簌和,倒是逼近王春盛。 “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我说,簌和,东野阙,这两个人你不能动,要我亲自出手。” “是……是我刚刚被气昏了头,我……” “你废了她的武功,废了她的符术,就算我不动你,东野阙也会发了疯似的杀了你。”葵丘冷笑一声,拍了拍王春盛的脸,“他可是无心之人,又活了百年,你斗赢他那是毫无胜算的。” “葵丘君,救救我,求你救救我。”王春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跪在地上,使劲朝葵丘磕头认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可从不养不忠心的狗。”葵丘说完才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簌和,“东野阙已经来了,你自求多福吧。” 王春盛还在不停地磕头,可是嗑完却再也不见葵丘的人影,他来不及多想,召集了手底下豢养的暗卫和陈依云留在山庄里的兰园门生,冲到了山庄门口。 “好久不见。” 来者正是东野阙。 “簌和还说你死了,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会死呢?”王春盛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山庄的气氛瞬间又陷入了尴尬,东野阙看了一眼他身后一群暗卫,不禁摇了摇头。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养了这么多暗卫,本身自己的刀法就足够厉害了,却还是如此的怕死吗?” “这与你无关。” 王春盛自然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既然以前的阴谋都已然被看穿了,加上他亲手废了簌和,只怕自己一条命都不够赔的,他满脑子都是以前的招魂阵,东野阙是他迄今为止知道的唯一一个会破阵的人,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困住他吗? 他缓缓抬头看着东野阙,但对方好像并未打算开打,只是慢悠悠地开口。 “你我故人一场,我倒也不想把你把你逼的太甚,我就是来接簌和的,她人呢?” 第六十四章 入夜袭山庄 “簌和已经嫁给钱焕了,哪是你说带走就带走的?” “你胡说什么,嫁给钱焕的不是陈依云吗?听说那婚礼还是场闹剧,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看来你还没有听说啊,那日大婚,簌和做妾一同嫁给了钱焕,而且一直跪在厅堂外面还被陈依云当场羞辱,”王春盛得意地看了一眼东野阙,不死心地继续说道,“你一定不信吧,簌和完全可以逃出去,她先救出了钱焰和几个山庄的门生,又回来救钱焕的时候中了我的陷阱,她寒疾入骨,自然不是我的对手。” “你到底想说什么?”东野阙不自觉地逼近了几步,“她现在人呢?” “你来晚了一步。” 东野阙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有温热的液体突然涌了出来。他记得他叔父说过,如果眼泪滴落了,那么忍耐也就被惊醒了。 他伸手在空中画了几道,瞬间数千只灵蛊化作了一缕金色的烟,指引着东野阙,一路匆匆忙忙赶到山庄后的河边,簌和已然奄奄一息。 簌和听到脚步声,虚弱地睁开眼睛。 漫无边际的冷,一丝一丝拼命往骨子里钻的冷,每一块骨头都好像被冻脆了,每动一下都好似骨头碎裂般的疼,疼得钻心。阴寒的冷,冷的入骨。 她的胸口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更可怕的是自己的手脚都不能动,疼痛好像要把她整个人碾断粉碎。 每一分钟,都无比漫长,她忍受着煎熬。 甚至只想赶快死去,也不要再成熟这样的疼痛。 “簌和!” 东野阙奔向那个倒在地上的人,生怕迟一步就没办法从死神手中夺回她了,他伸出手想把她抱起来,肩胛骨处裂开的一道狭长的扣子,煞白煞白,不停有鲜血从伤口沁出,逐渐湍急,喷涌而出。 “是谁?谁把你伤成这样的?”东野阙双手都在颤抖,他哆嗦着撕下衣衫的下摆包扎了簌和的伤口,然后咬着牙一把将她抱起,血珠依旧顺着她的手腕滴落在河边的泥泞土地上。 一滴, 一滴, 一滴, 如同一朵朵在黑色梦魇中绽开的血红色花朵。 她苍白的唇角勾出一抹轻柔地笑容,迸裂的肌肤,翻卷的血肉伤口,尽身被震断的经脉,渐渐地竟然感觉不到疼痛了。原来,鲜血流逝的感觉是平静而麻木的。 “簌和,你坚持住,我一定会救你。”东野阙走的飞快,整张脸因为慌乱而扭曲着,路上遇到的王春盛的几个手下一时不敢冲上去,目送着他离开了山庄。 医圣不可能这么快赶过来,这里也没什么信得过的人,可是他不会医治,无从下手。 他能感受到簌和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他慌张,他害怕。 “让我来救她。” “谁!” “你忘了我吗?我是你的心魔啊。” 东野阙闭上眼睛,眼前又是那个在祭坛见过的和自己面容一模一样的人。 “你想怎么救?” “我有血魔的力量,我离开你的身体,进入她体内,她就能重生了。” “她身上的伤很重,心脉尽断,我若放你进入她的躯壳,那你就完全控制她了!”东野阙摇摇头,“不行,我不能这么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你没有时间了,她的呼吸已经很弱了,若是她没了呼吸,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不行,你是心魔,我饱受被你残害的痛苦,不能让簌和再受一次。”东野阙捂住耳朵,尽量不让自己听到心魔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充满了诱惑力,但凡听到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没有时间了,她体内有珈蓝印,既是封住邪祟和心魔的,你不如就赌一把,看看她的珈蓝印能不能封住我啊!”那心魔依旧缠着东野阙,“再说了,我进了她的体内,血魔吸食了数百人的精血,为她重塑一个身体并不难,而且她的符术不用多久也能恢复,她可是神符师的苗子,就这样被废了,只怕她醒来心有不甘吧。” “你不要再说了!” “她已经命悬一线了,东野阙!” “你失去过一个女人了,难道这一次也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你面前吗?” “东野阙,没时间了!” “好,我答应你,但你一定要救活她。”东野阙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终于还是松了口,他伸出手贴着簌和的额头,心魔大悦,狂傲的笑声一直回荡在他的耳边,顺着他的指尖出来盘旋在簌和额前,再一点一点进入到了簌和的体内。 “对不起,簌和,日后我会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他把手收了回来,在床的四角画了四道镇魂符,又在窗口补了两张,“你先休息着,我还有事要处理。” 他回到山庄之时,已经入夜了。 一袭黑衣,在昏暗的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数年前他灭了山庄之时也是这身衣服。 “你终于来了,我已等候你多时。”王春盛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身后的一群暗卫将他团团围住,各各手中都拿着剑,直指着他。 “这一群毫无内力的暗卫对付我,你觉得有用吗?” 东野阙说完手指凌空在空中画了几笔,半蹲着按到地上,一张血红色的符清晰可见,幻城一股强大的气流朝四周冲去,周围一圈的暗卫直接被击飞到了老远。 随后他邪魅地笑了笑,从地上捡起一把剑,虎目猩红,目光如剑,身子比大脑还快上一步,提剑就冲了上去。他一身剑招锋芒毕露,剑气森寒,杀招尽显,王春盛急掠而下,侧身躲过了他这一击,一柄短刀突然出现在他袖口出,不停地旋转了几圈直直刺向东野阙。 “不愧是无极刀法,速度之快令我佩服,但你终究还是太弱了。” 东野阙动作游刃有余,左手翻转,直冲王春盛而来。 一个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暗卫,闻声看来,惊呼道:“小心!”东野阙身形倒纵,如一道残影,闪电般的飞射而来,一剑刺穿了那暗卫的胸膛,“多嘴。” “大不了今日就同归于尽吧!”王春盛说着一跃身,短刀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着,此时他依然卯足了劲,只觉着内力翻涌,难以控制,一股无法抵抗的压力袭来,他的身体像是断线的风筝,一下子摔了出去。 手中的短刀已经到了东野阙的手中,他仔细把玩着,嘴里尽是轻蔑,“不自量力。”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短发笔直地插在王春盛的心脏上,而王春盛已然没了气息。 看了眼遍地的尸骨,东野阙随手画了几张火符,瞬间偌大的山庄燃起了一片熊熊大火,东野阙发出了一道张狂的笑声,脚尖轻点,眨眼间便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而这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少爷!”屋外的火焰格外的明亮,钱焕坐在屋内依旧不动声色,任由那几个家仆拼命地敲着钱焕的屋门,“外面都着火了,少爷你快出来啊!” 第六十五章 烈酒伴浓烟 天色渐渐亮了。 太阳已经越过了那不高的屋檐,红彤彤的,仿佛是一块光焰夺目的玛瑙盘,缓缓地向上移动。 红日周围,霞光尽染无余。 那轻舒漫卷的云朵,好似身着红装的少女,正在翩翩起舞。 屋外的叫唤声早在夜里就弱了,火势已经控制地差不多了,钱焕端坐在屋内,不用出去也大概猜到了外面的情景,屹立于北方数百年的北墨山庄短短十年间遭遇了两次灭门之灾,而行凶者都是同一个人。 上一次他还小,眼睁睁看着山庄被灭。 这一次他无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 门,被一脚踢开了。 他抬眸,看见逆光中走进来了一个黑衣的男人,他头发整齐的梳着,看不清脸,只知道他的脚步格外的轻。 “你来了。” “我等了你一晚上,没想到你一直不敢出来。”东野阙倒也不避嫌,这山庄他之前就住过了好久,到处都熟悉的很,“我特意留了你这一间没有烧毁,其他的屋子一时半会还真救不回来了。” “传承了数百年符术的北墨山庄,竟被你接连两次烧成了一段笑话。”钱焕觉得甚是好笑,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哈哈哈,东野阙,你骨子里流着的血就是这般凶残暴戾,我看着那些侵略过来的日军倒是跟你颇像。” “我听说你与陈依云大婚那日,还逼迫簌和做妾室,当众羞辱她,可有这回事?” “有。” “我听说簌和在你山庄里的这段日子,日日坐着婢女的活,可有这回事?” “有。” “我还听说,你跟王春盛做交易,你选择了山庄放弃了簌和,可有这回事?” “有。” 东野阙听完,两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一根一根青筋爆了出来,他看着眼前依旧若无其事的少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喝酒吗?这是山庄最后的几盏陈酿了。”见东野阙纹丝不动,钱焕拿着酒缸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大碗,放在嘴边抿了一口,“我先喝,你放心,没毒,再说了,你这样的人,也毒不死。” “你还有闲心喝酒?你知不知道簌和被震断了心脉,王春盛用他的刀刺穿了簌和的肩胛骨,毁了她的左手,她从一个厉害的符术师变成了一个废人,你知道她多难过吗?你有为她想过吗?” “我当然知道难受,我不也是被你震断过经脉,废去过符术的吗?”钱焕自嘲地笑了笑,若不是那一次遭遇他何至于修习禁术,赔上了他的阳寿,为了山庄伟了这份责任他不得不先安置庄内的人只能暂时放弃了簌和,但是东野阙的突然回来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因果轮回,东野阙,你现在再恨我也没有用,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害了簌和,你灭了山庄,我们扯平了。” “扯平?她本可以带着钱焰逃离的,是为了你才回来,结果中了王春盛的计,她喜欢你,为你做了那么多,山庄是我灭的,你的族人是我杀的,你的符术是我废的,自始至终,她有什么错?你凭什么一次次伤害她?”东野阙控制不住地冲他大吼起来,“那今天你这条命,就抵给簌和吧!” “我们确实应该好好打一场,若我输了,这条命,你拿去吧。” “好,钱焕,我绝不会手软。”说罢他一把拎起钱焕的衣领朝屋外走去,“我们两个人内力悬殊,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选择自己的死法。”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厌恶地看了钱焕一眼,“你不能死,起码在我找到药女以前,你必须好好活着。” 钱焕诧异地挑了挑眉,终究是没说什么,他一使劲从东野阙手中挣脱了出来,整理了自己是衣衫,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走出了屋子,外面的空气中弥漫这一股焦味,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很多跑来跑去嘈杂的脚步声。 东野阙看着他依旧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清亮的眼睛流露出无尽的愤怒,然后也渐渐红了起来。一阵劲风荡起,一道极沉重的撞击声,烟尘渐落。 他狠狠盯着半靠在树旁光滑石面上的钱焕,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不忿:“这一拳是替簌和打的。” 钱焕手臂痛的无法抬起,不知道里面的骨头究竟被这他一拳头砸成了多少截,至此时他终于相信了爹临死前的说法,这个无心之人确实太恐怖了。 鲜血自唇角淌落,他看着东野阙声音微哑说道:“我让了你一招,算是谢谢你救了簌和,这事情便算扯平,如果你还要打,可别怪我不客气,不死之身了不起吗?我可是山庄的主人。” “山庄都没了,你空守着这份责任不无趣吗?” “东野阙,你永远不会明白这份感受的,所有人都会渐渐老去,渐渐世故,肩上会多出很多的责任,那些沉甸甸的责任会把人的腰压弯,会让人懂得思考,会让人真正的明白为什么要活着,我很喜欢簌和,但我更爱我的山庄,我有什么错?”钱焕扶着地缓缓地爬了起来,带着沉积心中多年的压抑和痛苦,他冲着东野阙大喊起来,“你说啊?我有什么错?” “那你也不能拿簌和的命冒险。” “我快死了!我修习了禁术,我的生命已经所剩不多了,我还被陈依云种下了连心蛊,若我死了簌和也会死的,你说我能怎么办?我日日被王春盛的手下盯着,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报告到他那边,我这样无用的一个人,保不了山庄也保不了她。”钱焕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真好,他是不死之身,若是把蛊虫逼出来注进他的体内,那簌和就真的没有危险了。 “你胡说什么!簌和身上没有连心蛊。” “不可能,我亲眼看着陈依云给她注入的,怎么可能没有?”钱焕一怔。 “我在河边找到她时,她伤的极重,我送给她那串孔雀石的手链被我注入了灵蛊,我就是用另蛊找到她的,若她体内有连心蛊,两人从此连心,只怕我昨日找到的就是你了。” “原来如此,那就好。”压在他心口的大石突然落了地,钱焕松了口气,那接下来就是跟眼前这个男人的一仗了。 他屏息凝神,右手飞快地画出了数十道符咒,围在他的身边,在空中燃了起来。 “我们北墨山庄的独门咒,今日你就试试吧。” 说罢一张巨大的符咒凭空出现,朝着东野阙迎面扑来,上面奇怪的纹路似圆似方,只觉得亮的使人晕眩,东野阙用衣袖遮挡着眼睛,朝后退了几步。 符咒开始泛出金色的光,越是靠近东野阙越像是要灼烧了一切! “火系符术的最高秘术就是独门咒,这是我爹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钱焕说着一转身,身旁所有的火符又化作了一张巨大的符咒,将东野阙夹在中间,他黑色的袍子沾上了符,金色的火苗在他衣服上着了起来。东野阙一只手扑灭了火,在两张符之间转了个圈,两只手撑在了符上,一道蓝色的符将他整个人罩住,而燃着的火符却越来越弱。 “啊!”伴随着一声大叫,钱焕口吐鲜血再度被撞到那光滑石面上,他远远望去,那两张金色的符咒燃尽了最后的光,而东野阙手中的蓝光愈盛,“我输了。” 第六十六章 往事烬浮沉 “你有办法救簌和吗?” 钱焕仰起头,注视着逼逼逼近的东野阙,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放下了。 山庄已经没了,毁在了他说手中,簌和也快死了,死在了他的手中,他曾经拼尽一切想保护的东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保住,或许这就是报应吧,上天也责怪他当时在兰园时的所作所为,他的欲望和野心造就了这一条不归路。 这又怨的了谁? “或许可以治好,我也不确定。”东野阙摇摇头,随后把匕首抽了出来,“我需要你的血做药引,调香给簌和,你是至阳之人,你的血可以延缓她的寒症。” “我已经油尽灯枯了,可能提供不了很多血给她,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法子吗?” “还有一个人的血也可以。” “谁?”听到这里,钱焕的眼中闪过一丝光。 “药王之女。” 钱焕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我爹与药王是故交了,听闻那药王只有一个女儿,格外疼惜,你想要她的血来救簌和只怕不容易,我已然油尽灯枯,可能活不过须臾,你趁我现在还有一口气,尽管取我的血,务必要救治她,这是我欠她的。”说完,他一用力从东野阙手中抢过了匕首,冲着自己的手腕处狠狠一划。 “你……” “快去找瓶子。”东野阙来不及反应,只能听着他的话往屋子里跑去,把几个空的陶瓷瓶子都拿了出来,放在他手腕边接血。 一层细汗从他头顶冒出,手腕处触目惊心的刀痕,剧烈的疼痛已经让他感到麻木了,只是有一种生命渐渐流失的感觉,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很欣喜。 “麻烦你转告簌和,从我在兰园见到她时起,我捉弄她,笑话她,陪她练字画符,只是因为我早就喜欢上了她,可惜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害惨了她,还好她以后再也不会被我拖累了。”钱焕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周身的力气都消散了。 “簌和,你以后一定要幸福啊。” 这是钱焕的最后一句话。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停住了呼吸,平静而安详,或许会随着山庄的覆灭,他就这样永远消逝在这人世中,再不会有人记得他,再不会有人走到他身边,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喊他的名字了。 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吧。 东野阙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的手腕再也流不出一滴血,他弯下腰拿起地上了几个装满血的瓶子,这下应该够做一些香了,暂时可以不用太考虑寒症的问题,只要帮她修复心脉和左手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松了一口气,正要离开时看到钱焕的屋门轻掩着,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他不自觉地走了进去,屋内简单整洁地出乎想象,地上桌面没有一丝灰尘,看得出来是经常有在打扫。 他走到书柜前,随意的拿出几本书翻了翻,一张纸掉了出来,上面画着一个红衣的女孩,坐在一个秋千上,黑色的如瀑布般的长发披在肩上,发髻由一根簪子别着,女孩迎着阳光,笑靥如花。 东野阙怔住了。 他继续往后翻,又一张纸掉了出来,画的依旧是簌和。大婚之日,日光照耀在汉白玉台阶上,红色的地毯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灼芙蓉。簌和身穿火红色的婚服,一头乌发尽数绾起,头戴金丝发冠,一支金累丝红宝石步摇随着她莲步慢移摇曳生姿,熠熠生辉,她站在台阶上,长长的裙裾在身后展开。 钱焕的梦想或许也是给她一场最盛大的婚礼吧,可是他的大婚终究是成了一场笑话,不仅他自己,还连累了簌和。 东野阙默默地把那书放回了原位,眼睛瞟到了桌上,几张零散的纸随意地放着,他走近一看,竟然还是一张和离书,下面压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东野阙亲启”,信封里就薄薄的一页纸。 “东野阙,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我承认我输了。我技不如人,输给你也算心服口服,只是还有两件事未了,还希望你能帮忙。一是这和离书请帮我转交给簌和,是我对不起她,平白让她遭了一次罪,我与她只是夫妻之名,并未有夫妻之实,我为了山庄放弃了她,我无颜再面对她,请你照顾好她;二是我昨日已经遣散了山庄的门生和下人,这山庄已经不是以前的北墨山庄了,一世的英明终究是毁在我的手中,你离开之时请帮我点一把火,把这里烧干净吧,就把我安置在屋外,一起烧了吧,我想看着山庄和我一起消失在这个北方的冬季。” “好,我答应你。”东野阙把桌上的和离书叠好塞进衣袖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两幅画一并塞进了衣袖,画了一张火符朝屋内挥去,自顾自走出了屋子。 他一路朝外走,只觉得左胸疼的厉害。 那是心脏的位置。 可他明明是个无心之人。 他抓着胸口的衣衫,一步一步向前走,却靠在一根柱子上,滑坐在地上。 有轻盈的脚步声,东野阙回头,眼看着他俯身来扶他的时候,细细瞧了瞧他的手。腕骨很细,指骨修长,腕上还系着一条酒红色的丝巾,看上去完全是书生的手,软弱无力得很,不像是练过武功的样子——然而他却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曾经威震符师界的邪符师“葵丘”。 “东野阙,好久不见了。” 有着和中原人不同的蓝黑色眼眸,脸部的线条利落而英俊,这么多年了,葵丘也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曾有一点变化。 “是你,控制了这一切,对不对?”东野阙感觉双手像是被放空了力气一般,疲软乏力,“你对我做了什么?葵丘,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的卑鄙无耻!” “对,我就是无耻了,不过我听说簌和那个小姑娘是至阴之人,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竟然被一个傻子废了左手,断了经脉,我也甚是愤怒,所以给了你亲手杀他的机会,只是可惜了簌和,本来我还有机会,好好培养培养……” “你给我闭嘴!” “怎么,你这就受不了了?”葵丘傲慢地瞥了他一眼,“你也可以求我啊,求我放过你,放过簌和,我还是会好好考虑的。” “求你?痴心妄想。”东野阙撑着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已经看透了这个符阵,不过就是念力越强的人越容易失去筋骨和力气,不如断一半念力救活自己,“你这借刀杀人玩的很好,可是区区王春盛和钱焕,也费不了我多少念力,你以为你在这山庄设下了符阵就可以困住我吗?你真是太小看我了。” 话音刚落,东野阙就一掌打在自己的胸口上,猛地淬了一大口鲜血,他身上的力气渐渐回来了,趁着葵丘错愕之时东野阙一跃而起,从屋檐上逃离了山庄,还不忘在山庄大门处画下了一张极大的火。 他闷着头向前跑去,身后的山庄燃起了熊熊大火。 第六十七章 睁眼已入魔 等他回到簌和身边时,屋内的符都没了,还意外地碰到了一个熟人。 “穆青?” “她怎么了?”穆青正坐在床边,伸手握住簌和的手腕,远远瞥了一眼就皱起眉头,“她明明心脉都断了,却在以一种很快的速度重新连结,而且她的左肩胛骨被刺穿,左手已经废了,可是我却能感觉到她左手气血的运行,好像有一种力量在她体内茁壮成长起来,我还真是没见过。”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东野阙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警觉地靠近了一步。 “我听说北墨山庄昨夜被一个符师一把火给烧了,然后就去山庄寻她,可惜我找遍了都没有她的踪迹,倒是听了几个下人说他们的姨夫人被一个叫王春盛的人用刀扎死了,我没想到簌和就是她们口中的姨夫人,”穆青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把簌和的手放回了原位,站了起来,“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烧了山庄的人就是你吧?” “穆青,这世间从此再也没有北墨山庄了。” 话语间夹杂着冷漠和寒心,让人感觉刺骨的凉意。 曾经响彻符界的符族世家,却在一把火之后化为灰烬,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穆青一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自然懒得纠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觉得是他们的私人恩怨,也不再多说什么,他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簌和,修复心脉的过程应该是极其痛苦的,可她神色没有任何不妥,除了额头上有微微的细汗,其他倒是平静得很。穆青忍着心中的疑惑,涩涩开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我也不知道,对了,钱焰在哪?”东野阙看到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听说簌和救了他,应该是找你安置他们吧,她需要安魂曲,我认识的人中间只有钱焕精通音律,也就只有他能救簌和了。” “为什么?” “原因你就别问了,快去把钱焕找来,”东野阙匆忙拿出了紧紧攥在手中的陶瓷瓶子,里面装了钱焕割腕流出的血,对着白轻狂给他的药方看了几眼,“我现在得出去一趟,我已经知道了簌和身上的寒疾的缓解之法,白轻狂给我调配了一种熏香,我现在去想办法配齐这几味药。” 穆青抢过东野阙手中的瓶子,一把拧开了盖子,一股血腥味迎面而来,躺在床上的簌和像是得到了什么吸引似的,整个人不自觉地动了动。 “你这里面的,是人血?” “是。” “谁的?”穆青的双眼变得猩红无比,“你是不是杀了钱焕,用他至阳之人的血做熏香救簌和?”东野阙不语,面无表情地想要把盛血的陶瓷瓶抢回来,但是穆青迅速移到了墙角边上,让他扑了一个空。 “东野阙,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想要钱焕的血才灭了整个山庄的。”穆青看着手中的瓶子,心中已经联想到了整个过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等到簌和醒来,你该怎么跟她解释?她已经嫁给钱焕了,你亲手杀死的是她的夫君啊!” “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何况钱焕已经留了和离书给我。”东野阙从胸口取出了几张纸,递给穆青,“等她醒来,我自会跟她解释,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你得把钱焰找来,让他吹安魂曲,不然簌和会有危险的。” “对了,刚刚她闻到血的味道,突然有了反应,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看到他如此迫切地想找钱焰,其实穆青心中已然猜到几分,对血有反应的话那必然是受到了血符的影响,之前的祭坛之中最多的就是血魔设下的血符,而簌和这样子只怕不妙,“你是不是动用了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是。” “你!” “那日我在山庄里见到她时,她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东野阙停顿了一下,看着簌和苍白的脸,“那日我在祭坛里与血魔相斗时,它侵入了我的体内,化作了我的心魔被封印在我的体内,我那日没有控制住它,受了诱惑把它注入到了簌和体内,我有后悔过,谁也不知道这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但我真的没办法,如果我不这么做,可能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她的尸体了。” “你说什么?”穆青一怔,“你把心魔注入给她了?” “对不起,我没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了,只要有一线机会,我都会拼力一试。” “你这不是在救她,是在害她啊!”明明已经猜到了,但当真相从东野阙口中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以接受,“那不是一般的心魔,簌和现在意识全无,谁也不敢保证她再度醒来会不会完全被她的心魔控制而成为另外一个人!” “我知道,但是簌和说过,她体内有珈蓝印,可以暂时封印住那些魔啊邪祟啊什么的。”东野阙挠着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有些语无伦次,“或许也有可能,嗯,可能她就是正常的人,她一睁眼看到我,还会以前的那个她,对不对,谁也不能排除她会恢复原样,我只希望她好好活着,她答应过我,等这些事完了,就跟我一起隐居起来的。” “血魔倒不足为惧,只是心魔最可怕,从我第一眼见到簌和起,我就知道她心底藏了很多的秘密,她没有办法控制住这么强的心魔,而且随着她符术的精进,内力也会大幅度提升,我就怕有一日她成了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凶手时,你控制不了却也不愿意动手。”穆青叹了口气,他不敢想下去,东野阙说的没错,眼下只能先找来钱焰吹上几首安魂曲,先平息簌和体内这股可怕的力量,其他的事从长计议便是。 “如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杀了我和簌和,我们绝不反抗。” 第六十八章 半路捡婢女 看似波澜不惊的日复一日,却突然在某一刻,他突然懂得了坚持的意义。 东野阙熏上了香,整个屋子弥漫着香气,是一种如同走在林间小道般的清澈纯净却又夹杂着含血的妖媚气息,说不上来什么感受,不过闻得久了倒是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簌和还没有醒过来。 叩门声如约而至,东野阙起身去开了门,门外钱焰一袭白衣,腰间别着的是一支勾画细致的笛子。 “你来了。” 钱焰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进去,找了张凳子坐下,自顾自吹了起来,笛声悠扬而起,清脆与柔和相应,委婉与清亮并存,绮叠萦散,飘零流转。 东野阙站在门旁,静静地听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吹了多久,钱焰放下手中的笛子,把它随意地别进腰带,起身就要走出去,却被东野阙拦住了,“她还要多久能醒?” “不知道。” “你这安魂曲到底有没有用?” “若是无用,那我明日便不再来了。”钱焰冷冷地说着,一把推开了挡在面前的东野阙,“你与我本就是仇人,我能来这里只是为了簌和,并不想和你扯上什么干系。” “我知道你恨我,我杀了钱焕,烧了北墨山庄,但是簌和是无辜的,是他们欺人太甚把簌和伤成这样,是他们逼的我。”东野阙虽然愤怒,但还是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簌和现在心绪不宁,若你的安魂曲能让她心安,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是真心想救她,毕竟这是我们钱家欠了她的。” 说完,他漠然地抬头,眼神在东野阙脸上扫了一圈就推门走了,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东野阙跟着他出了门,可是他不能走远,这一片乱世之中也确实没地方好去,葵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他慢悠悠地走在屋外的小巷子里,有两颗极大的槐树,街巷并不宽,大概也就能过一两辆马车罢了,街道两边不知是何家的宅院,只是这战乱连绵早就不知道他们去了哪。 四周极静,没有一丝声音。 偶尔能看到一些来往的人,有时一个,有时三两个结伴,但都默不作声,步履匆匆。很多参天大树从院墙里伸出来,搭在三两行人的头顶,遮住了初日的清光,洒下一片阴凉。 他想到簌和,想到自己曾经苦战的心魔,等到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与自己心魔的一战,她真的运气很不好,所以一直过的那么地辛苦。 如果运气不好的话,那就试试勇气吧,她应该有这样的勇气,足以战胜心魔。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集市,这里早就已经不复当年的繁华,只是零星地还有几个铺子开着门,售卖一些生活的必需品。那些个以前热闹非凡的茶馆,说书人还在,只是听戏的观众成了外国人,他们许多听不懂中国话,只当台上的人嘻嘻哈哈像个可笑的小丑,然后不自觉地笑出了声,然后给他些赏钱让他继续卖笑。 远远地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已有她肩膀高的女孩,蹲在地上卖大白菜,许是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母亲会叫卖几声,女儿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 难得会有几个人驻足,看看她篮里的白菜,会弯腰挑一些然后跟妇女谈谈价钱,若是觉得贵了就随手把菜扔回了她的菜篮扬长而去,看着母亲一分钱都不肯便宜的模样,女孩更加懊恼。 “你为什么就不能便宜一点儿?看看,都半天了才卖出去一颗,这样下去一天都卖不完了。”女孩生气地看着她母亲,忍不住抱怨起来,“我为什么这么可怜,别的女孩儿都去学堂听说书了,我却在这儿陪你卖菜,受尽了冷眼旁观,娘,你就不能像别人的娘一样吗?非得害我生来跟你吃苦。” “对不起,是娘不好。” “你还说你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还连累我跟你一起吃苦。”女孩说着说着,哇哇大哭起来,妇女手忙脚乱地想安慰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东野阙走了过去,掏了几张银票给妇女,“这一篮白菜,我全要了,这些钱够不够?” “够……”妇人还有些错愕,女孩倒是赶紧接过了银票,匆忙点头,“够了够了,先生,谢谢你,这一篮子白菜你都拿去吧。” “小姑娘,我也算是个过来人了,或许你讨厌母亲的市侩圆滑,讨厌她不能给你富裕的生活,讨厌她的斤斤计较,却不知道她曾经也跟你一样憧憬过未来,先苦后甜的人生是大家都希望的,而先甜后苦的煎熬却鲜有人知,你娘其实是个很坚强的女人,所以别这么说她了,她一定是很爱很爱你的。”东野阙说完,拿起白菜就要走,女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先生慷慨解囊,我们母女感激不尽,这场战争害的我们再也没有容身之所,如果你不嫌弃,我们母女什么都可以做,哪怕就是个看门的下人,有口饭吃便好。”女孩说完,朝母亲使了个眼色,妇人也跪了下来,低着头。 “你们先起来,”东野阙提着一篮白菜,看着她们跪在面前,怪不好意思的,“我倒不需要什么下人,这些年我孑然一身,活的也快活些,我刚刚给你们的那些银票你们收着,再攒一些去乡间买间茅屋也可以凑合先住着。” “大人,我一个老妇人也没什么希望了,只是我这小女已经十五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她跟我一样流离失所,还请大人发发慈悲,带她走吧,她手脚都很麻利,烧菜做饭什么都会,也不需要给她什么钱,只要管她一口饭就行。”妇人说完索性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路过的行人难免会瞧上一眼热闹,再置身事外地指点上几句。 “既然你一定要这么说,那我便带她走吧,只是我常年到处奔波,若她受不了,再叫她回来。”东野阙无奈,又看那女孩可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就答应了下来。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妇人一听,热泪盈眶,她不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一狠心站起来往街的另一头跑去。 “娘!”女孩冲她的背影喊了一声,可惜她听不到了,“对不起。” “那你跟我走吧,你是个女孩,刚好可以帮我照顾她。”东野阙把手中的白菜给她,女孩很听话地接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紫,随了娘的姓,我爹已经死了。”女孩跟在他身后,赶紧回答道。 “我有一个朋友,受了点伤,你刚好可以帮我照顾她。” “也是个女的吗?”叶紫睁大眼睛看着东野阙,“她伤的严重吗?” “不严重,估摸着也快醒了。” 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回到了他的住处,一开门簌和已经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纹丝不动,他不免有些失望。 叶紫跟了进来,把盛白菜的篮子放在地上,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子,虽然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可确实是她生平见过最美的女人。 第六十九章 恐怖的梦境 这仿佛是一个被世界遗忘和唾弃的角落,一墙之隔,墙外明媚,墙内腐霉,鲜明讽刺。 时已至晚,间或有丝丝寒风从墙的缝隙里吹进来,摩擦出“呜...呜...”的惨和声,吹起落地尘土,飘荡在半空中,弥漫了整个屋子,夹杂着酸臭糜烂腐朽的味道,渗透进她的心里,恐惧莫名。 这里只有无尽的黑夜,没有光明。 好像有无数个她在发出不甘的嘶吼,犹如唤醒了沉睡经年冤魂厉鬼,却也只是一遍遍刺痛自己的耳膜罢了,渗进心扉的黑暗和孤独成为了永远的伙伴。 “放我出去吧!” “放我出去吧!” “啊——”簌和发出一声尖叫,她奋力地想将周围的人撕碎,可以每每她看清那一张张脸,和自己无比的相似,就好像是无数个自己飘荡在这幽闭的空间里,她实在下不去手,只能瘫坐在地上挠头尖叫。 “你太弱了,簌和,你太弱了!” 好像是师父的声音,簌和猛地抬头,跌跌撞撞站起来,朝着声音的方向摸索过去。 “哈哈哈哈……她就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陈依云的声音,她的嘲笑声愈盛。 “她是个至阴之人,生来就是克死别人的命,哎,可惜了。” “她是天煞孤星啊,你看她养父母多可怜,为了她竟白白送了性命,兰园老家主精通符术,也没有躲过啊……” “可不能这么纵容她下去了,她迟早会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孽。” 周围响起了嘈杂的声音,讽刺,害怕,暗自得意,嘲笑,什么样的声音都有,唯独没有人替她说一句话。 “我不是天煞孤星,我没有害死爹娘,我没有克死师父。”簌和发疯似的冲周围大喊大叫,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击垮在地上,她挥手想画了一道符却发现自己心脉尽断,再没有办法集中念力了。 “你没有符术了,簌和,你就是个废人,哈哈哈哈!” 她死死咬着嘴唇,甚至还沁出了一丝血迹,眼下她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瘫坐在地上。 外面也暗沉了下来,隔着很小的一扇窗,或者说是一道裂缝,她看到天幕最尽的边缘幽幽泛上血红色的迷雾,悬挂在清冷的沉墨一样的夜色里。风的呼啸像野兽仰着头在咆哮,没有一点星辰的痕迹飘零而落,陷落的废墟之中,爬行着鬼魅的喘息和贪婪的笑。 最后,那徘徊着的,渐渐苍白的光芒坠于自己最后一抹倒影里。 天际的云层变成了鲜血一样的河流,暴风雨瞬间夹杂着沙尘席卷了渺小的山头,支离破碎的噩梦仿佛才刚刚拉开序幕。 …… “她好像很痛苦。” 东野阙站在床边,看着紧锁着眉头像是在挣扎什么的簌和,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你的安魂曲得加强一些了。” “安魂曲只能起到辅助的功效,她这是梦魇。”钱焰掏出一块手巾,细心地擦去簌和额头上的汗,“我之后会改进这曲子,以便有更好的安魂之效。” “好,等她醒来,我就带她回江南,北方太冷了些,不适合她养病。” 钱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把笛子放在嘴边,轻声吹了起来,听到音乐的簌和逐渐安静了下去,紧缩的额头也舒缓了下来,呼吸逐渐平复。 “大人,我饭菜做好了,要现在吃吗?”叶紫敲了敲门,轻声询问道。 东野阙过去开了门,让她进来,“就在这屋子吃吧,你去拿过来。” 叶紫应了一声,迈着小碎步跑去了柴房,不一会儿就把饭菜端了过来,“大人,我不知道还有客人在,所以做的不是很多,你们先吃着,我再去做点别的。” “不用麻烦,你去下碗面就行。” 叶紫点点头,又跑了出去。 钱焰吹完了曲子,把笛子放回腰间,正要走,回头看了一眼饭菜,“这个女人你从哪里找来的?” “路上买菜的时候刚好碰到了,见她无亲无故的,就带回来了。”东野阙耸耸肩,指了指还放在门口的那只菜篮,“那就是她当时卖菜的菜篮子,怎么,可有什么不妥吗?” “眼下这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极其喜欢伪装,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现在簌和还昏迷不醒呢,你可得小心些。” 东野阙一怔,随后反应了过来,“多谢提醒。” “我就不留在这里吃饭,先走一步,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 看着钱焰远去的背影,他又细细回想了一下遇见叶紫的整个过程,好像确实有问题,却又说不上来,不过经过钱焰的提醒,身边多了一个人,总是要多长个心眼才好。 “大人,面烧好了。”叶紫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白菜肉丝面进屋,却发现那位吹笛的公子已经走了,微微诧异地看着东野阙,“那位客人怎么走了?” “他家中还有事,所以先走了。” “哦,那大人赶紧吃饭吧。”叶紫把面放在桌上,规矩地站在一旁。 “这儿就你我两个人,也不用叫我大人,随意些就好,你也坐在这儿吃一些,吃完了回去收拾吧。”东野阙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她可以坐。 叶紫低着头坐在东野阙对面,拿着碗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看起来像是极其的不适应。 “别紧张,以后把这当自己家吧。” “大人,叶紫不敢。” “说了,以后不必称我大人。”东野阙低头吃面,含糊地说了句。 “那叫少爷吗?” 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东野阙倒也懒得多说了,“随你吧,都行。” “那床上的那位姐姐,她到底是什么病呀,我来这儿几日了,总见她醒不过来的样子,还一直面目狰狞,像是做了噩梦。”叶紫瑟瑟地朝床上看了一眼,现在她倒是平静下来,难不成也是因为听了刚刚那位先生的笛声? “她身体不好,要睡的久一点。” “那她要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你这面太咸了,下次少放点盐,我不爱吃太咸的。”东野阙岔开了话题,他心中已然警觉不少。 “对不起,少爷,我们这边的肉丝也都是腊肉,所以比较咸,若是你吃不惯,我下次少放些。”叶紫赶紧撂下碗筷,低头认错。 “没事,就是跟你说一声,其实味道还不错。”东野阙已经吃完了,他把碗筷整齐的放在桌上,重新坐回了床边。 叶紫默不作声,其实后背上隐隐已经吓出了一声冷汗,她不敢看东野阙的眼睛,这个男人给她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他的眸子明明很清澈,却仿佛一眼就可以将任何人看穿。 “那……少爷,我吃完了,我把这儿收拾好先出去了。” 第七十章 迷失的心智 叶紫跟往常一样打扫了屋子,正要离开时听到床上传来了声响,她以为又是簌和梦魇了便没有理会,她伸手刚要打开屋门,一张红色的符飞到她面前把门给封住了。 叶紫诧异地回头看。 簌和已经起身了,她嗖的一下就移到她跟前,双目无神,但是瞳恐却是血红的。 “啊----”叶紫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赶紧去扒门,想把那张恐怖的符撕了逃出去,她恐惧地畏缩着,眼前的女子仿佛都要把她吞噬掉,迎面是无尽的黑暗。 “别撕了,你出不去的。”簌和一把抓住了她的脖子,像是出于好奇般的左右打量着她,“不错,我一醒来就有送上来的食物。” 叶紫被掐的透不过气来,脸涨红着,她大脑一片空白,眼睛死死盯着簌和,什么都是恐怖的,现在她只想离开这个让她害怕的地方,想到这里她用着仅剩的力气使劲敲了敲门。 即便知道无人应答,本能的求生意识还是驱使着她。 “没人会救你的,你就好好享受死在我手中的感觉吧。”簌和一侧嘴角微咧着,轻蔑又得意,随意一挥手就把她活生生扔在地上,然后看着她爬起来缩在角落里,若能有个人的精元给她补充,她身上的伤会恢复的更好,想到这里,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出手,眼神带着决绝,可就在她的手要触碰到叶紫时,屋门被撞开了,东野阙走了进来。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屋内传来声音,还以为是幻听,却没想到等了这么久,簌和终于醒了,“簌和,你醒了?” 可原本满是欣喜的语气,却在看清簌和双眸时变了语调,“你是谁?” “我是簌和啊。” “你不是簌和。”东野阙摇摇头,警惕地后退了两步,瞥见叶紫以后,又一点一点往叶紫的方向挪去,“你是她的心魔吧?你果然控制了她的躯体,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鬼话。” “确实,她这具身体非常好,至阴之人每日都能吸引很多鬼魅附身,这些日子我真的吃的很饱,所以恢复地特别快,你瞧瞧,我的左手已经完全恢复了,我还能画符了,我的符术全都恢复了,我不久以后就能成为一个笑傲符界的神符师了,你要替我高兴啊。”簌和满足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缩在角楼里的叶紫,“对了,她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 叶紫看着眼前的场面,吓得瑟瑟发抖,她屈腿坐着,把头埋在膝盖里,不敢对上簌和的双眼,那双致幻的眼睛。 “你够了。” “够?”簌和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了起来,面色逐渐扭曲,笑声也逐渐癫狂,她右手朝着空中一使劲,就仿佛有一股力量驱使着叶紫,再看时叶紫又被掐着脖子了。 “你快放了她。”东野阙有些发怒了,他双手攥成了拳头,眉宇之间都可以看出他的怒气。 “不可能。”簌和并不理睬,反而加重了手中的力度,“到嘴边的食物,我怎么可能让放了?东野阙,你看清楚了,我可是魔啊,又不是神仙,怎么会大发慈悲去心疼一个凡人的贱命?” 话音刚落,叶紫的脚尖已然离了地面,她的双颊涨得通红,原来挣扎的双手渐渐没了力气,鼻息之间仅存一丝微弱的呼吸,东野阙又急又气,他右手在空中画了几笔,一张黄色的火符出现了,可不知怎的,他竟然有些下不去手。 一阵笛声响了起来。 钱焕刚好赶到,看着这一幕赶紧吹起了笛,随着笛音的起伏,簌和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似的,渐渐放下了叶紫,随后整个人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簌和。”东野阙赶紧接住快要着地的簌和,忧心地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额头,“她好像有些发烧,额头烫的很。” “不是发烧,是体内的心魔被我的安魂曲吓得在乱窜,所以有些热,过一会儿就没事了。”他看着东野阙一把抱起了簌和,放在床上,细心地将被子盖好才出来,心中竟然多了几分感慨。 “我可能真的做错了,簌和她变了一个人。” “不管她再怎么变,都是簌和,你要记住这一点。” “我知道,对于我们符术师来说,心魔是进步的瓶颈,突破心魔才可以使人的符术突飞猛进。只是她终究没有战胜自己的心魔,如果她再醒来,依旧是那个红瞳少女,那我只能杀了她,如果我下不去手,穆青一定能……” “别说了,暂且等一等,起码我认识的簌和从不服输,她……她一定会战胜自己的心魔。”任谁听着,都能感觉到话语间的不确定和牵强,他苦笑了一下。 他记得他爹说过,要想学好一个本事,或是符术,或是音律,先得控制自己的心念,唯有自己心志坚定,一切妖邪才会俯首听命,可是簌和虚弱的身体却无法支撑了,只能期待她的心念足够强大。 “你去把穆青叫来,”东野阙迟疑了一下,咬咬牙还是说出了口,“以防万一。” 确实,也别无他法。 钱焕点点头,匆匆离去。 被掐的几乎窒息的叶紫终于清醒了一些,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一脸紧张的东野阙,正盯着床上的人看着,心里涌起了一种从未曾体验过的滋味,那夹杂着酸涩,懊恼,自弃,愤恨,失望蔓延在心里却无法宣之于口的感觉,但更多的是恐惧。 她费了心思来到东野阙身边的,那个人允诺过的,只要成功了她从此一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了,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面对的两个人,竟然都不是普通人。 她看过很多话本,里面说妖魔鬼怪是面容狰狞、青目獠牙的模样,却没想到如此美貌的女子竟有这样一双可怖的红瞳,所以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叶紫,你没事吧?”东野阙这才意识到了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他侧过脸瞟了一眼,看她还有力气自己爬起来就不再多问了,“今日这屋内发生的事不要说出去,不然你会惹上杀身之祸的,你也受了伤,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叶紫点点头,忍着脖子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朝着屋外走去。 “你若是怕了,我给你一些银票,你可以回去找你娘。”屋内传来了他的声音,叶紫摇摇头,继续往外走。 娘? 她早就没有娘了。 孤苦伶仃的日子过久了,才会羡慕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吧,不然她也不至于做了这么危险的一个交易,甚至可能搭进自己的命。 第七十一章 死地而后生 东野阙守了她七天七夜,穆青也跟着七个日夜没合眼。 他们都在等。 等一个结果,不管是好是坏,他们都必须要面对的,一个结果。 躺在床上的人动了动,东野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心里一直默念着上天保佑,穆青反而轻松些,他倚靠在柜子上,慵懒着透气。 “我以前若是知道你们是这么麻烦的人,当时在琳琅镇就不应该许个承诺,没想到还被你们没完没了地缠上了,偏偏你们的理由那么冠冕堂皇,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哎,我这几日思来想去都觉得我亏了。”穆青冷哼了一声。 “穆青,确实应该跟你说声多谢了。”东野阙反应过来,别过头道了个谢,所有的心思还是在簌和身上。 “这谢谢一点诚意都没有。”穆青撇撇嘴,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你别这么死盯着她了,你再看她也醒不了的,倒是你这满屋子的香,我可是难受地快吐了。” “不好意思,这里面有钱焕的血,你本事阴虚鬼魅之身,可能不能适应。”东野阙无奈,走过去拿了个罩子把熏香的炉子盖上了,“你说簌和她,今日会醒吗?” “那我可说不准,反正嘛她还是得早点醒过来,毕竟我帮她这么多事,这一桩桩的人情债得还我啊。”穆青一脸坏笑,他靠近东野阙,“你说她会怎么还我人情啊?” “别闹。” “哎呀,开个玩笑嘛,你看这么多天了,你一直照看着她,还把我叫来,我都快累死了。”穆青假意抱怨道,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有多在乎簌和的生死,甚至胜过东野阙。 离开琳琅镇的那些日子,他走过很多的地方,原本他记忆中的太平盛世竟然到了如此不堪的境地,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可以杀光那些残暴的侵入者,可他终究是一具死而复生的凶尸,见不得阳光。 他明白簌和的重要性,明白她对于整个国家的意义。 …… 簌和的梦中,再一次出现了她的养父母,他们满身都是血,站在她面前,那黑黑的眼睛看着她,只是流泪,却不说话。簌和顿住了,他们张开嘴,却不见舌头,只是满嘴溢出来的血。 “爹,娘,你门怎么了?”簌和扑了上去,竟然只是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怎么还是幻觉。 她感觉周遭都是恐怖的尖叫声,讥笑声,她不敢想,但又不由自主的想。这堵墙很厚实,墙的这一侧,总有他们的影子在飘来飘去,似乎是在警醒她,因为她的身世,活活害死了养育她长大的最亲近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她也没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不是吗。 她的爹娘为什么没了舌头,他们想说的一切根本没法说出口,可是那眼睛好陌生,完全看不到以往的慈祥和爱意,看不到从前的光芒,能看到的只有哀怨,和凄凉。 “不,不是我,爹,娘,不是我做的。”簌和疯狂地摇着头,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耳朵,她不想听这漫天的笑声,不想所有人都来看她的笑话,不想连累爹娘连累师父一起成为笑话。 “不要,爹,爹!”养父母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了混沌之中,接着就是一通铺天盖地的眩晕,再睁开眼,眼前的就是陈依云了。 “你师父已经死了,是你克死了我爹,你这个罪人。” 听到这句话,簌和像是失了心風似的,一巴掌打了过去,“滚,是你杀了自己的亲爹,却要污蔑到我头上,陈依云,我敬你是师父的唯一的女儿,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陈依云不语,脸上满是嘲讽的谄笑。 簌和感觉自己气急了,她憋住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掌推到了陈依云身上,陈依云化作一团烟也消失了,她用力过猛,倒在地上吐了好大两口血。 “簌和!你又想什么呢?不好好学符术。” 是陈谨之道声音。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师父!你在哪啊,师父!” 可惜一直只能听到声音,且看不见师父的人影。 “簌和啊,你终是把兰园的名气给败光了,为师做的最不幸的事就是收了你这个徒弟。” 簌和拼命地摇头,摇的自己都快要晕过去了,她带着哭腔大喊着却无济于事。 “簌和,来,我给你准备了荷叶烧鸡,你快来吃啊。”钱焕站在不远处超她招着手,手里拿着的是裹在一片荷叶里的童子鸡,“你啊,总喜欢晚上吃鸡,也不怕胖。” “以后叫你大胖和算了。” “簌和,我喜欢你,可我更爱我的山庄,更在乎我的权利,我有我想保护的东西,却不是你。” 簌和笑了笑,她没有力气了,她感觉胸口一疼,全身奔涌着的几乎沸腾血液一股脑从她口中涌了出来,乌黑的血液,她缓缓倒下了,睁着眼睛,没有表情。 她迷迷糊糊看着墙,突然想明白了,这里大概就是自己的内心深处,在这里遇到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心魔所化。 心魔,是她最大的敌人。 “我的簌和,你终于想明白了。” “这堵墙是我曾经为自己设下的珈蓝印吧?” “不错,我现在还被困在这里,不过我很快就能突破了它,成为你身体的主人。”心魔倒是胸有成竹。 “你为什么会来到我体内?”簌和一只手撑起了自己的身子,看着它冷笑了一声,“我竟不知自己的体内有如此凶险的一股力量,还能治好了我的左臂和全身经脉。” “你的珈蓝印里本就有邪祟,不过只是些杂碎,你也见过我,我就是那日在祭坛的血魔,只是我败给了东野阙,成为了他的心魔,受控于他,没想到他经不住我蛊惑,把我放进了你的身体,你如此虚弱,如此的不堪一击,是我的最佳选择。”心魔倒是有耐心,跟她解释了起来,“我想东野阙既然这么喜欢你,那一定舍不得杀你,我要是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那我不是天下无敌了吗?” “你还真是会痴心妄想。”簌和观察它一会儿就发现了它胸膛的位置有一簇红色的火焰在闪烁,或许这就是它的命门。 “不,这不是痴心妄想,这马上就会变成现实了。”心魔仰天大笑,伸出了一只手想抓住簌和,但她一侧身躲过了,她一个飞扑跃到心魔爹背后,一把扯下头上爹玉簪,狠狠地刺进了那簇火焰,随即就被心魔甩了出去,“我是魔,你杀不死我。” “但我能,杀了我自己。”簌和看着这幅情景,顿时明白了无望,惨然一笑举起玉簪直直地朝自己的脖子刺去,心魔赶紧阻止她,但晚了一步,它眼看着那锋利的簪子划破了她的脖子,一注鲜血喷涌而出。 那簪子最终穿过了脖子。 “死吧,或许这样就无牵无挂地死去,也是一种幸福吧。” 簌和缓缓地倒了下去,留下两行眼泪,闭上了眼睛。 …… “簌和。”东野阙轻声地呼喊着她爹名字,好像不是错觉。 簌和再一次睁开眼睛。 “你醒了。”说不出是什么样爹感情,反正东野阙怔住了,他仔细地看着簌和的双瞳,是黑色的,“太好了,簌和,太好了。” “好什么?” “你活过来了。”东野阙傻傻地笑了笑,穆青也凑了过来,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你们这是怎么了?我不是死了吗?”簌和坐了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胛骨,好像……不疼了,她周身爹经脉也都通畅无比,而且她又有念力了,想到这里她随手画了一道符,“我又可以画符了?” “对,簌和,你恢复了。” 簌和微微诧异,她回想到在自己的梦里,她用玉簪子刺穿了自己的咽喉,她死在了那里却活在了现实中。 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那还会害怕活着吗? 第七十二章 重整回兰园 自打簌和醒来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每每看到东野阙,总想着避而不见。 “簌和,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 东野阙终是忍不住,拦住了正在转身的簌和。 “没有,东野阙,你和我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既然道不同,那就不相为谋,还是不要离得那么近的好。”簌和摇摇头,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本来是意外而欣喜的,但是东野阙递给她一张和离书,然后亲口告诉她,钱焕死了。 钱焕是他亲手杀死的。 曾几何时,她与他共患难,甚至把他当成了亲人一般,可是他杀死了她唯一喜欢过的人。 “你在怨我?” “我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一切的错都是在我身上,如果不是我发了寒疾被王春盛捉住,也不至于伤重成那样,只是我没想到你为了给我出口气,灭了整个山庄。”簌和咽了口口水,声音冷漠无比,“我嫁给了钱焕,也算是北墨山庄的人了,可是你害我陷入了不仁不义的境地,世人皆说师父收了我做徒弟是引火上身,我克死了他和毓夫人,而我现在还克死了我的丈夫毁了我的家,东野阙,就算你是为了我,可也亲手让我变成了山庄的罪人。” “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辉煌了百年的北墨山庄、威名一世的北方符族终究还是因为我而消失了。”簌和手中紧紧攥着钱焕给她的簪子,实在忍不住抽噎了起来,“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他吗?可你为什么要亲手杀了他?” 东野阙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解释啊,你说你有苦衷啊!”簌和突然笑了起来,她看着东野阙的眼神带着微渺的希望,更多充斥着绝望,她很难受,她很痛苦,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我没有苦衷。”东野阙摇了摇头,弯身想把簌和扶起来,却被簌和一把推开,她冷漠地看着他,眼底的寒意像是一支支冷箭射向他心的深处,她果然是恨透他了的。 他记得钱焕临死前交代他,要照顾好簌和的,他这一生做了很多的错事,他拖累了簌和,所以用他的血做成熏香来治疗簌和的寒疾这件事万万不能让她知道。 他允诺了。 他终于明白了那日在凤凰山上,为何白轻狂说这个法子极其残忍了,延缓寒毒发作的法子就是以命换命,他始终忘不了钱焕抢过他的匕首划开手腕的那股子决绝,明明更爱山庄,却也愿意为了簌和献出自己的生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簌和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正眼都没看他一下,自顾自回了房子,锁上了房门。 “少爷,可以吃午饭了,我热了一碗面,要给簌和小姐送过去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叶紫怯生生地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盛面的小篮子。 “不用了,她应该也没什么胃口吃面。”东野阙摆摆手,顺势拿过了她的篮子,“这个给我吃吧,你赶快回去收拾收拾,我们准备去江南了。” “可是,那边不是正在打仗吗?我听市井里的人说啊,好多外国人都在那边烧杀抢掠的,还有几个军阀混战,只怕不太平。”叶紫有些犹豫,她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到了那边,我们可能连个安生之所都找不到了。” “你放心,我们这次去江南,是要夺回一些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东野阙拎着篮子回了自己的屋,叶紫敲敲地走近簌和的屋,把耳朵贴在了她的门上,好像隐隐约约能听到些哭声,断断续续地,看样子她是恢复清醒了,叶紫阴狠地皱了皱眉头。 …… 簌和坐在窗边,不知不觉已然到了晚上,她开了一点点窗,只瞧见外头柔和似絮、轻匀如绢的浮云,簇拥着盈盈的皓月冉冉上升,清辉把周围映成一轮彩色的光圈,有深而浅,若有若无。不像晚霞那样浓艳,因而更显得素雅,没有夕照那样灿烂,只给人一点淡淡的喜悦,或是一点淡淡的哀愁。 “簌和,我知道你在听,我已经理完了东西,明天要去江南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东野阙背靠着墙,对着窗的位置喊了几声。 “我不会跟你走的。” “簌和,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是你去祭拜你的养父母,你已经来北方好久了,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吗?” “我说了,我不会跟你走的。” “我记得陈老家主给了你少主之位,可是你拱手让给了陈依云,现在的兰园也不复从前,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吗?陈老家主勉力维持多年才保住的基业,你想眼睁睁看着它毁在陈依云的手中吗?” 簌和没有说话,她死死地闭着眼睛,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东野阙太了解她了,他知道她的软肋,知道她的短板,所以她也只能被牵着鼻子走,兰园是她最后的家了,之前她是被逐出兰园的,那这一回定然要堂堂正正地回去。 “你在听吗?” “明日何时出发?” “你何时准备好,我们就何时出发。”东野阙听到了她的回应,不免激动了起来,“你需要我帮忙整理东西吗?不顾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整理的,我去找辆车,明日在门口候着。” “你要带上你那个婢女吗?”簌和突然想起了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女人,看模样倒是生的楚楚可怜,但眼睛并不干净纯粹,总感觉像是在算计着什么,不过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带上,叶紫她也无亲无故的,留她一个人怕是饭都吃不饱了。”东野阙没有在意簌和突变的语气,继续自顾自说着,“带着她也挺好,她会做饭,也会照顾人,你身体不好,我也不方便照顾你不是,有了她啊也方便多了。” “我知道了。”簌和说完关上了窗。 要回兰园了。 她坐在椅子上,拿出别在腰间的那个锦囊,那日坠河以后,这锦囊明明随着河水冲走了,却没想到东野阙找了好几个日夜竟然给她寻了回来,虽然锦囊里的纸已经烂透了,再也看不清字迹。 她拿出纸和笔,磨了墨端正地写了一道至阴血符,然后把纸折着塞进了锦囊。 在她醒来那天,灭世轮盘就突然出现在她的指边,甚是奇妙,同时出现的还有师父给她的那块玉佩。 这些大概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明日就要回兰园,簌和窝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满脑子都是陈谨之的背影,着实心绪乱得很,“簌和,别想了。”她自言自语道,眼下也不知道兰园情况如何,但是她现在已经不是当时被赶出来的那个可怜无助的簌和了,或许旁人不知道,她在心境中拿簪子刺向了自己,在她死去的瞬间整个身体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她再运气时发现她的符术早已更上一层楼。 她借着月光,看着手中打磨细致的玉簪,随手挽了一个髻就插了进去。 终于,要回兰园了。 第七十三章 再见已成敌 簌和穿上衣服,点了灯。 桌上放着的和离书时时刻刻告诉着她,钱焕已经死了,还有两张画像,如果不是东野阙告诉她,或许她还未曾察觉自己心中早已将钱焕看的那么重了。 那日他把簪子给她时,她还曾经开玩笑的想着,她簌和此生,注定了非钱焕不嫁,虽然那场婚礼就是个闹剧。 “钱焕,对不起,”簌和看着手中的簪子,神情一顿,如坠冰冢,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寒,“师父,陈依云逼我至此,王春盛几乎杀了我,我如若再像从前那般一味隐忍,那我们符师就真的完了。” 她紧紧攥着心头的衣裳,只觉得无尽的疼痛,她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那一直压着的一口血终是吐了出来,她看着地上若有似无的血花,闭上了眼睛,眼泪自眼角无声的滑落。 “只要过了明天,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了。” …… 天亮了。 簌和打开门,东野阙早就候在外头了。 “东西理好了吗?” “我没什么东西,我的东西都在兰园里呢。”簌和抿了抿嘴,和昨天的她判若两人。 “好,那就出发吧。”东野阙伸出手想接过她拿在手中的小箱子,却直接被簌和无视了,只能讪讪地收了回来,“我听说最近东北都在修铁路了,只是这儿暂时还没有火车,我们得先去大一点的城市,才好南下回江南。” “火车是什么?” “就是一种长长的、开起来会冒烟的车。”东野阙笨拙地比划着,“绿色的,一节一节,开的很快。” “为什么不直接骑马去?” “现在大街上已经没有人骑马了,在发达一些的南方城镇,还有了小汽车,可以坐四五个人呢。”东野阙想起簌和在北方呆着这些日子几乎完全脱离了社会,竟然全然不知外面发生的种种,不禁有些无奈和苦恼,她这样子只怕会吃亏吧。 “汽车又是什么?” “一种有四个轮子的车,就比如马车是靠马发力的,而汽车是靠它自身的发动机来发力的,你也不要问我发动机是什么了,当时我们离开兰园时北方就已经被日本入侵和占领了,转眼过去这么久,肯定是变了一个样子了。”东野阙苦笑一下,他突然怀念起刚来北方时,这里的雪是一片纯净的。 可是后来,再也没有清澈的雪了。 簌和没有理睬他,继续往外走,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模样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反正她是彻彻底底变了。 东野阙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马车,没有车夫,前头只有孤零零的两匹马,正无聊地来回踱步着,把马蹄蹬得蹭蹭的响,簌和疑惑地看了马车一眼,方才他不是说马路上已经没有人骑马了,怎么现在面前的竟然还是马车,可笑。 “没有小汽车可以做,先用马车凑合一下。”东野阙说着跳上了车,伸出手想扶簌和,倒是叶紫凑了上去,把手中的一个小布袋递给他,顺着他的手爬上了马车。 簌和沉了脸,一脚蹬跳上了马车,马儿受到惊吓,开始跑了起来。 “我们到前面的镇子,或许就能搭上火车了,那里有个车站。”东野阙把头探出去瞧了一眼,“我先随你回兰园,然后处理完我就得去找人了。” “你不用回兰园,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簌和直截了当地拒绝。 “我昨天晚上突然就想明白了,你既然不希望我留在你身边,毕竟碍眼嘛,那我自己找个去处就是了,不过呢这个香你必须每天都熏着,这是我找了好久才寻得的药方调出来的,可以延缓你的寒疾,你看你最近寒毒是不是好些了?” 他这么一提醒,簌和才发现好像确实没有发过了,她之前还一度以为是天气热了,寒症得以好转,却没料到跟这日日闻的香有关系,“算了,我不喜欢熏香。” “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你身体本就不好,这怎么说也是对身体有益之物。”东野阙不由分说地把两个塞得鼓鼓的香包放在簌和手中,“这是所有的香料了,你每次只需两勺就可以熏,这两包我估摸着也够你熏一阵子,每天都要熏,不要忘了。” 也不容簌和拒绝,东野阙拿着他自己的东西从车门处跳了出去,三步并作步地窜进一片树林,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却已不见人影,马车内只留下簌和和叶紫两个人,面面相觑。 马车到了车站自己就停了下来,簌和整理了自己的衣着下了马车,随着人潮走了进去。 叶紫赶紧跟在后面。 “你别跟着我了,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我要去处理自己的事了。” “簌和小姐,其实南方现在正是一片战乱,我也同少爷说了,但他执意说要去,现在他也走了,我们两个弱女子,去了那边该如何立足啊?”叶紫可怜巴巴地看着簌和,“我娘已经不要我了,她拿着少爷给的钱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把我卖给少爷了,我回不去自己的家了,只能跟着您。” “罢了,那你先跟着我吧。”簌和摆摆手,继续随着人流的方向走去,竟然发现了压在那两百香下面的竟然是……车票? 她瞪大眼睛看清楚了,确实是一趟开往南方的列车。 叶紫看到了两张票,心中也有了猜测,保不齐就是东野阙没买到三张票,所以让她和簌和先去南方,然后再等他搞一张车票,或许再见面的时间不会太晚。想到这里,她顿时就开心了许多,她尽心地伺候着簌和,端茶倒水,还给她铺好了床位,惹得车上许多人极为不满,明里暗里都在说着些难听的闲言碎语。 簌和倒也不理睬,只是在他们开口说的时候画上一道禁言符,直接叫那些个人乖乖闭上了嘴。 “小姐,坐一天一夜的车就能到终点站了,你先休息着吧。”叶紫瞄了车票几眼,铺完床她准备出去候着了,却被簌和叫住了,“我挺好奇的,一个家道中落的妇人的女儿,能识字会说话,真的很不容易。” “小姐,我……” “你出去吧,我也没什么需要的,你去忙你的吧。” 车开了起来,那车轮那边的杂音,有节奏的一顿一顿地响她闭上了眼睛,正如叶紫所言,好好睡上一觉,再睁眼或许已经到了江南,到了她做梦都想回去的兰园。 第七十四章 兰园再动荡 “小姐,簌和她回来了……”流朱匆忙跑进屋子,声音尽是说不出的慌张,“我们该怎么办?” “她回来便回来了,我已经是兰园的家主的,这不是大家都公认的吗?难不成她一回来,兰园还得跟着她姓簌?”陈依云没好气地说着,还狠狠地瞪了流朱一眼,虽然她此刻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可是……可是一切老家主在的时候就说了,她是至阴之人,是神符师的苗子,我们只怕……”流朱唯唯诺诺地说着,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万一她回来寻仇了,怎么办啊?” “有什么好怕的,东野阙杀了我师父,杀了钱焕,灭了北墨山庄,这些事已经被天下符师唾弃了,而且这一桩桩都和她脱不了干系,她就算再厉害,也刚不住这么多符师一起出手,她现在就是符师界的公敌,是罪人,我们有什么可怕的。”陈依云冷哼一声,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起身理了理衣服,走了出去,“跟我一起去看看她到哪了。” 流朱应了一声,跟紧了她。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人,流朱一惊,匆忙瞧了几眼,正是看门的几个下人被打晕了倒在地上,残存着微弱的呼吸。 陈依云感觉到瞳孔一缩,猛地一回头,看见逆着光走进来的两个人。 极为熟悉的红衣,极为熟悉的身影,以及极为熟悉的声音。 “陈依云,好久不见。” 她怔住了,直到簌和走到她跟前才反应过来,“簌和,我想你现在应该尊称我为家主了。” “这兰园的家主我只认师父一个人,你双手沾满了亲人的鲜血,你,不配。”簌和瞥了一眼她负在身后的手,脸上露出了一股耐人寻味的笑意,反而让陈依云看的有些毛骨悚然。 “我就算沾了鲜血,也是我自家人,你呢?因为你的缘故,北墨山庄都灭了,北方符界的枭雄世家从此陨落,这一对比,你簌和岂不是比我更不配?”陈依云挺直了腰板,两只眼睛对上了簌和冷漠的眼神,“怎么就你回来了,东野阙那个凶手呢?” “我不知道。” “你上次还说他为了保护你,被血魔杀了呢,满嘴谎言,没有一句真话。” “陈依云,如果不是那王春盛设了局,你觉得我们怎么可能会遇上那血魔?你一直都想杀了我是吗?”簌和走近她的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着,“我现在回来了,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若是能杀了我,也算是你做徒弟的为师父报了仇,若是你死在我的符咒下,那就是我为我师父报仇了。” 陈依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跟之前在北墨山庄时完全不一样了。 “都说希望多大,失望多大,最大的失望往往不是别人给自己的,而是最信任和亲近的人,你是师父唯一的女儿,我敬你是姐姐,可是你屡次对我出手。当我对你彻底心凉和失望的时候,也就再无信任可言,你的无极刀法虽然练的不错,但也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若你想动我,还得再练习个几年。” “我还有筹码。” 簌和挑眉,她明白簌和能坐稳家主的位置,一定有她自己的本事,其实不用多说她也能猜到筹码是谁。 “陈云生在我手里,簌和,你若是杀了我,我的手下就会立刻杀了他,你可想好,是要他的命,还是保你自己的命。”陈依云在赌,毕竟陈云生是陈家的唯一的男丁了。 簌和点了点头,语气戏谑:“那你杀了他吧。” 杀了陈云生,不过也是让她陈依云手中多沾一些鲜血罢了,对于簌和来说,没有任何损失。 陈依云不自觉地抽出了小刀,直指着簌和,“我爹真是瞎了眼,收了你这样的一个徒弟,一边答应着他会照顾好他的家人会保护好兰园,一边又将他们的性命弃如草芥,我真替我爹不值。” “人又不是我要杀的,陈依云,你一个杀死自己亲爹的凶手,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一个杀死自己亲爹的凶手,一个把她逼上绝路的女人。 陈依云没有回答她,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刀,她知道簌和符术刀厉害,好在符术多为远攻,符师周围若没有画符傍身,极其容易被袭击,无极刀法是这世间最快的刀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才到手的,万万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送了出去。 簌和把手中的箱子递给身后的叶紫,叮嘱了几句,叶紫就拿着箱子站在了一旁,静静地等着,陈依云趁她不注意,直接一跃而起,手中的小刀直刺向她的心窝。 速度极快,刀法极准。 簌和向后倒退了数步,后背种种地撞在墙上,几乎能够清晰地听到她体内发出的骨头撞击的声音。 “你就是用这一套刀法杀死师父的,可惜这套刀法,杀不死我。”簌和冷笑一声,抬手握住陈依云小刀的刀锋,锋利无比的刀刃划破了她纤细的手指,一股血顺着刀滴在地上,原本被塞进锦囊的轮盘发出了剧烈的响应,唰的一下飞了出来,把簌和手中的血吸了过去。 簌和松开握刀的手,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双眼竟然变成了红瞳。 在一旁看着的叶紫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簌和第一次醒来时的模样吗……一个完全丧失理智,成为傀儡一般,被心魔操纵着的女人。 “你……”陈依云对上了她的眼睛,手中的刀不自觉地掉在了地上,耳边尽是嗡嗡地嘈杂声,她整个人都陷入了幻听,一直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可是她转了好几圈,周围都是一个人都没有的荒凉和贫瘠,“这是哪?簌和,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是催眠术,你现在正在自己的梦境里,你出不来的,还是赶紧跟我走吧,去正厅里自己承认了以前犯过的错,昭告天下。”簌和一把拉住她的手往正厅走去,纵使陈依云百般不情愿,却也还是被迫拉着走了好一段路。 叶紫老老实实地跟在她们后面,朝着大门外看了一眼,手心里不自觉地出了好多冷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简单,对往后的生活她着实充满了恐惧。 但是在她踏入这兰园的第一步起,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选择了簌和,起码在这个关键时刻,她站在了簌和这一边。 想到这里,叶紫松了一口气,眼下的情势来看,这兰园里倒是没有人能奈何的了簌和,或许这个选择是非常正确的。 第七十五章 对峙陈依云 陈依云迷糊着的被簌和牵到了正厅里,流朱一看情况不对,赶紧从一旁溜了出去,她知道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一直支持小姐的人来主持大局,不然她和小姐都完了。 叶紫一直尾随着,在她要踏出院门的时候拦住了她。 流朱惊恐地看着叶紫,步步后退。 “你想去干嘛?”叶紫手中攥着一把刀,抵在流朱的脖子上,“去搬救兵吗?”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流朱慌乱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脖颈的凉意提醒着她,她的命正掌握在别人的手中,所以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 “你站错了队,所以没有退路了。”叶紫浅笑着,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丝丝鲜血从流朱的脖子处流了出来,浸透了刀刃,“你一定很恨簌和吧,她回来了,回来夺回她失去的一切了。” “这一切,本该属于小姐。”流朱索性闭上了眼睛,语气确实出奇的坚定。 “你放心,你死了以后,你家小姐很快就会来陪你的,”叶紫凑近她的耳朵,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而且,你所讨厌的簌和,也会很快来阴曹地府,陪你们的。” “你是……”流朱听到后半句话,瞬间睁开了眼睛,可惜叶紫的刀已然划破来她的动脉,她浑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她想说话,眼皮却沉重地很,再也睁不开双眼了。 流朱倒在来地上,鲜红的血从她脖子的伤口汩汩流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叶紫蹲下腰,把刀在流朱的衣裳上蹭干净,满意地笑了笑,“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战了。” 陈依云跪在地上,尚未完全清醒,闻着热闹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一直在兰园当差的仆人,他们看到簌和的时候都格外高兴,但又担心地看着陈依云,生怕再因为这个事被罚。 看到几位江南这边的有名望的大人物相继派了人来,簌和才撤回了自己的催眠术,她坐在正厅的主位上,冷眼看着在座的所有看热闹而来的人,“今日把大家请来此处,是有些事要说清楚,有些人犯下的错也该自己承担了,之前我一味纵容,顾念着师父的情谊,差点就被逼上绝路了,不过我既然已经回来,就不会手软。” “簌和,你!”陈依云气急,可是她双手被绳子死死地绑住了,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你要我认什么罪?明明是你自己修习符术走火入魔,成为了大魔头才被兰园逐出去的,怎么好意思反过来说我?” “你如何得知我走火入魔?” “你被逐出兰园那日,在场的各位都亲眼目睹。”陈依云环顾了一圈,确实有好几个人是当日在场,顿时说话的底气足了许多,只要大家都不认可簌和,凭她本事再高,不得人心,始终是成不了家主的。 “陈依云,多年前你嫉妒我深受师父宠爱,负气离家出走,拜在了北墨山庄叛徒王春盛的门下,学会了无极刀法,又靠着你娘留给你的兰园密室的钥匙,几次三番盗取密室古书,妄想偷学符术,可惜你的体质并不适合学,不过你虽然不会画符,却也是精通符术的,你知道符咒的威力在于远攻,而你的刀法最适合近战,尤其是在符术师没有防备的时候,你利用这一点趁师父不备杀了他,想嫁祸给同时在场的东野阙,可你没想到我会放走他,于是你心生不满,以北墨山庄为要挟,教唆钱焕钱焰一起敌对我,毓夫人深知师父心意,被你视为眼中钉,所以偷偷地用药毒死了她,对不对?” “你别胡扯了,簌和,你不过就是我爹捡回来的一个孤儿,你克死了你爹娘,克死了你的养父母,也克死了我爹!”陈依云宁死不认,她高高抬着头,盯着簌和,脸上倒是镇定地很。 “你让钱焕向我发出了三个月之约的挑战,当时钱焕被东野阙震断了经脉,但是仅仅那么几日就恢复了内力,是你从中作祟,利用他想保护山庄的急迫心愿,教他练习禁术,你明只禁术损身损心性,你为了得到兰园少主的位置可真是没少费苦心啊,”簌和瞥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你一路跟着我去了北方,你的暗卫给我下了寒蛊,你知道我在寒冷的地方容易发病,所以在山庄里设下了陷阱想置我于死地,可惜我命硬,我活了下来。” “你活了下来又怎样?你不是很喜欢钱焕吗?但他为你死了,他最珍视的山庄也为你陪了葬,你现在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指责我的不是,那你又是什么善男信女吗?” “我以前确实很善良,我狠不下心,我顾念太多,我想着你们每一个人,可是最终被卖的沉河和挑断心脉的下场,如今想来也确实是可笑,我是为了救他才回的山庄,可是他却把我推给了王春盛,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的。”簌和抿抿嘴,叶紫识趣地把茶杯递了过去,她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就算你的暗卫是因为我被杀的,但你也杀了我二叔,这条命可是暂时不算在你头上,其他的命,你打算怎么还?” “我说了,你得拿出证据,如此凭空捏造混淆视听,我也会。” 陈依云拒不认账,反正王春盛已死,知道她所作所为的就那么几个人,她还不信簌和能翻出天了。 在座的人也听的云里雾里的,确实簌和说的都很有道理,这么一分析都能说得通,可是没有到手的证据,却是真的说不通了,这时候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宁可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你做的那些龌龊事,你以为就没有人知道吗?” “簌和,如若你要找东野阙来作证,我告诉你大可不必,他前后两次害的北墨山庄惨遭灭门,他本就是符师的敌人,更何况他还是个日本人,是倭寇,是侵略者,你睁大眼睛看看如今的战乱连绵,百姓的流离失所,可都是他们大日本帝国整出来的,你如今在这里搞内讧,谁知道是不是被东野阙收买了?” “我自然不会找他作证。” “我书房内还有你给我的字条呢,你要我离开我师父,用钱焕和兰园来换,你还记得吗?眼下和离书给了我,但是兰园呢?你这样一个出尔反尔的女人,凭什么值得大家相信。”陈依云突然想起了那纸条,这是她最后的筹码,恰好可以将簌和一军,她赶紧回头嘱咐下去,“你们几个,去我书房,把字条和和离书拿来,快去。” 说完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流朱的身影,可她没有找到。 流朱去哪了。 “小姐,我们在院门外发现了一具尸体,是颈部血管被割断导致的失血过多而亡。”一个下人匆忙来报,身后四个人抬着一个裹着白布的尸体走进了正厅。 陈依云猛然一回头,她开始莫名的慌张,她很怕那个躺着的人会是流朱。 “死者是谁?” “是你的婢女,流朱,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已经气绝了。”为首的仆人低着头说完,不知所措的看着屋内的一群人,“簌和小姐?你回来了?”簌和看了身后的叶紫一眼,叶紫摇摇头,示意这事和她没有关系。 “死者身边,可有凶手留下什么线索?” “够了,簌和,你别假装了,流朱一定是你杀的,你还真是好心计啊!”说到这里,她猛然想到那字条,正要开口,去她房间里找字条的人已经回来了。 “我们仔细搜过了,小姐的书房里,只有一纸和离书,并没有她口中的字条。” “这不可能。” “你倚靠着山庄的江湖地位,回来兰园接任了家主的位置,可是在你回到兰园以前就已经和钱焕、和北墨山庄毫无瓜葛了,竟然还诬陷我,大家可以看看,谁是骗子,已经一目了然。”簌和厌恶地看着趴在流朱身边死死咬着嘴唇的陈依云,天道轮回,这个满手血腥的女人,也该吃点苦了。 第七十六章 无途的归人 全场一片寂静。 在座的人屏住呼吸,都在等着这场闹剧的收尾,照着目前的形势来看,谁胜谁负已然明了,除非有神仙相助,不然陈依云身上的嫌疑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不会认罪了,除非你有证据,”陈依云依旧嘴硬着,她不信簌和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了她命,“你要么拿出人证,要么拿出物证,不然你奈何不了我,我可是陈谨之唯一的女儿。” “物证嘛,自然是有的,你早些年擅自养了信鸽,跟王胜春私下勾结,师父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早就派二叔截下了你的信鸽,看过你的信了,只是他不知道对方是何人,一直都在按中寻找罢了。” “不可能,我与师父用信鸽交流过多次,从未听说有信没收到的事。”陈依云摇了摇头,她细细回想着那年的旧事,全然没发现自己已经被簌和带进了言语陷阱之中。 “若是截走了你的信,你就会发现了,所以二叔把信鸽重新放了,王胜春自然是一封不落的收到了你的信,你逃出兰园以后很快就联系上了他,然后学习了你这一套无极刀法,他许诺过你,会帮你取得兰园家主的位置,你十分信他,对不对?” “可笑,既然那暗卫只是看了我的信,又把信鸽给放了,你不照样是没证据吗?”陈依云白了她一眼,心中还颇有几分得意,“你这话问了就是白问,你这些都是猜测罢了。” “先不说师父的死,毓夫人是被毒死的,大家众所周知,事发以后我悄悄找人验过尸体,她中的那种毒极为罕见,是来自于极寒之地的冰毒草炼就出来的,几日便可侵入人的五脏六腑,导致死亡,试问我那时从未离开过兰园,是如何得到那冰毒草的?”簌和语气逐渐沉重起来,这些都是毓夫人身边的侍女告诉她的,她从前只知道夫人和蔼可亲,却也没同她特别亲近,但是夫人死前却能一口咬定凶手不是她,还要儿子保住她的命,那时她就发了誓绝不能让夫人枉死。 “你不能取得,钱焕和钱焰可是北方来的,他们未必不能取得。” “钱焕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说什么都可以,但是钱焰可还活着啊,你说话可要走走心,过过脑子啊。” 陈依云闭了嘴,她所做的这一切,这世上确实还有一个人知道,但是这个人她下不去手,在她嫁给钱焕前她央求王胜春放了钱焰时就下定了决心,无论日后发生什么,都不能后悔了。 她长这么大,自以为自己坚强无比,没有软肋,可是在山庄和钱焰相处几日以后,好像变了。 但是她双手沾满鲜血,钱焰应该也会极其厌恶她吧。 “我已经传信给钱焰了,他不日就会到兰园来,亲自揭发你的恶行,陈依云,你可做好准备了?”陈依云摇了摇头,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被自己喜欢的人唾弃,与其那样,倒不如别让他瞧见自己败落的狼狈模样。 簌和起身一步一步向她走来,陈依云瞬间心慌了起来,她摸着贴身的短刀,紧紧握着,像是握着最后一线希望,“毒药是王胜春拿给我的,谁让毓婉汀一心向着你,若不除掉她,我没有办法在兰园立足。” “这是承认了?” “我有兰园密室的钥匙,那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偷看过很多符术秘籍,我很了解我爹的符术,所以我才能抓住破绽杀了他,我的刀法是跟王胜春学的,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北墨山庄的叛徒,我只是想要变强,我要比你强,这样我爹才会拿正眼看我,这样我在兰园才能受重视,我也没有想过要害他们的,都是你!是你逼我的!”陈依云恶狠狠地看着簌和,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目猩红,手中拿着她贴身佩戴的短刀直指簌和,“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出走,我会和我爹好好地生活,就算我不做符师,我也是陈家的大小姐,可是为什么偏偏出现了你?为什么本应属于我的宠爱都给了你?簌和,你这个灾星,你这个天煞命格的孤儿,你不配!” 说完,她一个转身,想趁其不备用刀砍伤她,却没想到簌和刚好侧了身,她一个踉跄扑了空,险些又摔倒。 “师父死前就让我做了少主了,还将符术中的最高秘籍传授给了我,我天资优颖,勤奋肯学,有哪一点不配了?”簌和摆摆手,她感觉胸口一热,藏在心里的心魔开始涌动起来,想要挣脱禁锢似的,“陈依云,你早就应该知道,若有一日我回来了,你半分退路都不会有的。” “我杀不死你,也不愿被你杀死。”陈依云决然地看了一眼满脸苍白的流朱,在这偌大的兰园里面,很多下人嘲笑她的出身,嘲笑她有个卑贱的母亲,只有流朱,一心一意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无欲无求,无怨无悔,唯一带给她温暖的人,唯一能视作姐妹的人,也死了。 她没了师父,没了爹,没了暗卫,也没了流朱。 想到这里,她自嘲地笑笑,拿起手中的刀想自刎于厅堂,倒是被眼疾手快的簌和拦住了,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短刀扔在地上,“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今日大家都在这里,陈依云所犯的罪状也都自己承认了,但她毕竟是师父的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只是她满手血腥也绝不能留,不如换个惩罚的方式,兰园有一水牢,荒废已久,师父曾在水牢底下挖了一间暗无天日的屋子,屋子很小,只能容纳一个人,那里没有阳光,没有声音,没有任何生气,留着她的命,把她关进师父亲手做的牢房中,也算不辜负师父的遗愿。” 大家议论纷纷,却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这样的惩罚,无异于彻底断绝了她的希望,这比死亡更加痛苦。 “对了,陈依云,你还没说你把陈云生藏哪儿了。” “他也在水牢里,放心,我可没亏待他。”陈依云淡淡说道,苦心经营那么多年,一切努力都还是付之东流了。 可悲,可叹。 “陈依云,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簌和在她耳畔轻声说道,“你也该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绝望了。” “簌和,我打赌,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陈依云发疯似的大笑起来,她的手直勾勾地指着簌和,两个下人受了簌和的命令把她架着带去了水牢。 “眼下这件事也算处理完了,簌和小姐,哦不对,是家主,可还有什么事吗?”眼看着陈依云被押走,大伙儿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传闻中温婉尔雅的簌和竟然有这样心狠手辣的一面,真是出乎意料。 “诸位愿意应邀前来看兰园的家事,簌和感激不尽,日后兰园就由我来当家,事无巨细都由我来决断,众多门生之中虽然只有寥寥数人能成为符师,但我作为新任家主,一定尽我所能加以栽培,北墨山庄已经没了,符界受到重创,这件事我有推脱不了的责任,全权由我一并承担,如今国内形势不好,我必当谨遵师父遗愿,守护好兰园,守护好江南的一方平安。”簌和回到了她的位置上,她明白这个位置的责任是什么,也明白自己未来的路,会更加艰难。 第七十七章 一醒一轮回 簌和又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她梦见还是幼孩的自己隔着帘子,只远远见过他一面,自那之后,便再也难以忘怀。 每每她在书房练字,心中总又是羞涩又是期待,趁着师父不注意凝目望去,瞧一眼那白衣男孩是否出现在门外了。 他来了,周遭的一切顿时黯然消退,不复存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么一个人,慢慢地、一步一步的、极尽从容地,像是从宿命的那一头,浮光掠影般的走过来。 没有任何词语能描述他的好哪怕万一,没有任何语句能形容他的笑哪怕分毫。 她轻轻伸出手,想触碰一下他的衣角,可是再回头,他却一点一点消失在她面前。 “钱焕!”簌和惊醒。 “家主?”叶紫听到簌和的惊呼着实吓了一跳,手中的茶壶都差点摔在地上,她有些惊魂未定地买着小碎步到她床边,“你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 簌和揉了揉肩,只感觉浑身酸痛着不舒服,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香薰味,时间久了,她渐渐适应了这个味道。 原来不喜欢的东西接触多了,也总会有能接受它的那一天。 “你睡了七日。”叶紫担忧地看着她,“你现在可觉得身体还有什么不适的?” “七日?” “那日你亲手把陈依云送进了水牢,出来就一个人喝酒喝了一整日,等我发现你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叶紫说着把簌和的衣服拿了出来,“先把衣服穿了,我去给你煮点吃的。” “叶紫,东野阙可有来信过?”簌和疲惫地换着衣服,突然想到了那个男人,随口问了一句。 叶紫无奈地摇摇头。 “算了,也不知道他去哪儿鬼混了,不管他。” 叶紫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去,她现在的任务也就是要取得簌和的信任,其他的一概不重要。 簌和更完衣正要出去,两个侍女模样的人见了她赶紧跪下,“家主,我们俩是毓夫人的陪嫁丫头,如今夫人已逝,少爷也救出来了,我们也不知道能怎么样感谢你,不如以后我俩就在你身边服侍你吧。” “我不需要。”簌和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你们照顾好陈云生就行了,他毕竟也是毓夫人唯一的血脉了,我是半个江湖人,能照顾好自己,有一个叶紫在身边就够了。” “既然家主不需要我们,那我们走就是了,只不过当下的局势动荡,你熟睡的这几日里,旁边的镇子也被烧杀抢掠空了,又是一批难民逃到我们这儿来了。”其中一个侍女担忧地絮叨着,“你刚坐上家主,地位还不稳,兰园屹立于江南百余年,只怕会是那些贼子攻击的首要目标。” 另外一个侍女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别说了。 两人面面相觑地看了对方几眼,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拜别了簌和。 处在乱世,身不由己。 “我给你煮了面,你先尝尝吧,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叶紫兴冲冲地端着一盆面走进了她屋子,规矩地放在桌上,顺手把筷子插在碗里。 “下次多放点汤,我不喜欢吃这么干的面。”簌和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拿了筷子吃了几口,“叶紫,最近外面的战乱怎么样了?” “应该过不了多久,这儿就会变得跟北方一样了,再也没有热闹的街市,也没有吆喝的小贩,到处都会是他们划定的租界,我们进不去,他们却可以高傲地亲临我们的底盘,毫无人权可言。”叶紫双手托腮,一屁股坐在簌和的对面。 “这些倭寇还真是把自己当个人看了。”簌和放下筷子,冷冷的看着桌子,“我答应过师父,会守住江南和兰园的,我拼死都会保护好这里的一切。” “可是你的身体……” 簌和惨笑一声,她身体好如何,不好又如何,这世上还有人会在意她身体怎么样了吗。 尤其是她做了家主以后。 在世人眼中她摇身一变成为江南有权有势的女人,她心狠手辣,她看淡生死,她符术超群。 可他们都忘了,她也曾对生活重看幻想,她也曾是个阳光开朗的小女孩。 叶紫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轻轻用手肘推了她一下,“家主,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不该恨钱焕的,我慢慢地开始理解他了。” “啊?” 叶紫疑惑地看着簌和。 “算了,也没什么,先吃饭吧,然后你跟我一起出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总觉得吵得很。”簌和又吃了几口面,只觉得嗓子干的厉害,赶紧倒了一杯茶,抬头把它一饮而尽。 冰凉的茶水流在她早已干涸的心头上,竟然有了一丝的快意。 “家主,这茶凉了,我去给你重新倒一壶热的吧。”叶紫伸手想去拿茶壶,簌和摆了摆手。 “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叶紫听话地起身收拾碗筷,正要出去一个侍女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险些撞了个正着。 “你没长眼睛呀?差点把我的碗都撞翻了!”叶紫生气地看着眼前冒冒失失的侍女,气不打一出来,“也不知道干什么急得要死,又不是要赶着去投胎。” “对不起,对不起,叶紫姐姐,我是有急事要找家主说,我……我不是故意的。”小侍女慌乱无措地站在原地,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簌和,“外面来了几个人,指名说要见你……” “知道了。”簌和应了一声,看着小侍女紧张到冒汗的模样,不禁皱起了眉头“你先下去吧,我出去看看是谁。” “是。”小侍女得了令赶紧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她们为什么这么怕我?”簌和看着她的背影,像是在自言自语。 “家主不必挂怀,我看她年纪还小,可能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当做上家主,难免有些害怕。”叶紫凑在她身边,轻声说道。 “也是,你等下让后厨做些点心,给这些侍女都送一些去,说来也奇怪,小时候陪着我的那些个下人竟然一个都没看见了,整个兰园就像被大换血了一遍。” “也许是陈依云故意换掉了他们吧。” “其实在我离开兰园以前,还有几件事我至今没想明白,为什么师父设下的结界会被破,为什么兰园里会有招魂阵,为什么这么巧东野阙就出现了,在那些事前,兰园一直都风平浪静的。”簌和想起了以前的种种,总觉得自己是遗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可是那时兰园的旧人竟然都不见了。 “家主的意思是,这背后有人操纵着这一切吗?” “我也不知道,算了,先出去看看吧,来者是客,可别让他们久等了。”簌和停止了思虑,那些过去的事可以缓一缓,还是先把眼下的麻烦解决了吧。 第七十八章 兄妹共牵绊 簌和走到兰园大门口时,门外两人早已等候多时。 “你是谁?”簌和看着其中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这个背影陌生的很,她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是你找我的吗?” “我找的是兰园的家主。”那男子慢悠悠地转过身来,虽然戴着一顶大帽檐的帽子,但遮不住他高挺的鼻梁,还有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怎么看都不像是中原人。 “我就是,敢问公子是何方人许?” “我来自西域,此番前来是找兰园的家主商量一些事的。”那男子倒是颇有礼貌,他摘下帽子,朝着簌和行了一个西域的礼,“若有叨扰,还请家主莫要怪罪。” “我叫簌和,刚接任兰园,是这儿新的家主。” “我叫伯颜,这是我妹妹娜宁,我们来自达尔家族。” 达尔家族,簌和愣了一下,好像听师父提起过,三大符术世家,南方有江南兰园,北方有北墨山庄,而西方正是达尔家族,难道眼前这些人就是传说中能画地为符的西域符师? “我是奉家父的命令,来帮助你的。”大概是看到簌和一脸的迷茫,那男子赶紧解释道,“我爹说江南兰园马上就要出一位神符师了,她将会统治整个符界,他要我前来好好保护和帮助这位神符师。” “这里没有什么神符师,我对符术也只是略懂皮毛罢了,最精通符术的是我师父,可是他已经死了。”簌和回过神来,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读地说,经历了这么多,她对谁都无法信任起来。 “我知道你的手下灭了北墨山庄,本来三大符族插血为盟,有过誓约,任何一家都不能对另外两家下毒手,不然绝不放过,我爹在知道你的罪行以后,还是让我来这儿找你帮助你,说明他并不打算计较,簌和家主也应该了解我们的心意。”伯颜已经摸清了几分,他听出了簌和话语间的请客之意,不免有些生气。 “北墨山庄就是我灭的,我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人,没资格成为享誉一世的神符师。”簌和说着后退了一步,“还请达尔家族的人离开江南这片战乱之地,好好守护仅剩的西域那一方净土。” “你!” “叶紫,送客。”簌和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哥哥,她好像不太喜欢我们。”那个叫娜宁地西域女人傲慢地看着簌和远去的背影,心中的不满尽数写在了脸上,像是嫌弃似的撇撇嘴,“我瞧着她也不像是符术高超的神符师,她自己也说是刚接任兰园,会不会不是我们要找的神符师啊?” “且不管她是不是了,你只要记住我们此番来江南,就是要想办法学会兰园的至阴血符,等我们学成回西域,自然可以取代大哥成为达尔家族的新一任门主,如若我们无法习得,那回去以后还是像现在这般,他为刀俎,我们为鱼肉,任其宰割。”伯颜拍了拍妹妹的脸,一脸宠溺地看着她,“听说那血符有着极强的攻击性,还能化作远程的保护屏障,甚是好用,而我们自幼习的符术主要就是近防之用,若这两种符术能够合二为一,那我们便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哥,可是她连兰园的门都不放我们进去,那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学会她的血符?”娜宁看着已经紧闭上的兰园大门,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这簌和着实太嚣张了些。 “不急,我么初来乍到,她有些戒备心也是在所难免的,我们先找个落脚的店住下,静观其变。”伯颜说完这句话,把地上的一个小箱子提了起来,用眼神示意娜宁跟上。 两人找到了一间颇有水乡意味的宅子,付了些许银票就住了进去,因为战乱的原因,有些钱财的商贾人家都变卖了自己的宅子和值钱的器物,一走了之,倒是便宜了他们兄妹俩。 “这宅子位置倒是不错,我在地上画了两道保护符,可以安心住。”伯颜把行李随手放在地上,关上了宅子的门,还是不放心地叮嘱着妹妹,“这里是江南,不比西域,凡事都要小心,切不可再莽撞了!” “什么叫再莽撞了?难道在哥哥眼中,我就是个毛手毛脚的妹妹吗?”娜宁不服气地说着,她愤愤地坐在凳子上,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我不就失手打碎了那个瓶子吗?再说了我哪里知道那瓶子里会有那么多珍珠?而且我也万万没想到那个贱女人会突然出现,还踩在珍珠上滑倒了,这一定是有人害我们,现在看着我们被逐出家族,肯定偷着乐呢。” “好了娜宁,毕竟三夫人也是因为踩了珍珠才摔倒没了孩子的,她再怎么样也是爹爹夫人啊,她哭几声爹还哪会向着你啊。”伯颜皱了皱眉头,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妹妹一定是被人陷害了,可惜他们一直是一对不受宠的兄妹,连符术都是只教了些皮毛给他们,而他们的大哥确实完完全全学到了精髓。 “没了孩子,她活该!咱爹都多大了,还想着再生个儿子继承家族符术伟业吗?”娜宁委屈地哭了起来,她抽噎了几声,别过头看看哥哥,“那个瓶子是娘留给我的,她说等我到了十六岁就可以把瓶子里的东西取出来看,是她留给我的这世上最美的东西,娘死了这么多年,我都不敢看那个瓶子,那日也不过是爬了凳子取下它敲几眼罢了……” “我知道,那是娘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了。”伯颜一把搂住妹妹,“我都知道,等哥学会血符,回去以后一定把门主的位置夺回来,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哥都能给你。” “对了,哥,那日我爬的凳子有问题,凳子腿突然折了,我跌下来才把瓶子打碎的,里面的珍珠洒了,但是三夫人不是都已经快生了吗,怎么可能滑一跤就流产了?”娜宁摇摇头,她自幼就极度的晕血,她从椅子上摔下来还没有站稳,就听见的耳边传来一声尖叫,再一定神发现三夫人竟然就摔在地上了。 她看见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三夫人的腿间流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她瞬间就受不了了,只感觉昏天黑地的,整个人都不清醒起来,赶紧抛下婢女一个人跑出去吐了半天,等她回来时,迎接她的就是老爹亲自拿着鞭子抽她了。 抽到她浑身是冒血的鞭痕,疼的她嘴尖忍不住发出嘶嘶的声音,但她死死忍住了眼泪,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并不喜欢她,所以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从来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她恨他。随着她爹下手的越来越重,伯颜跑出来用身体护住了她,当然了忤逆门主的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被逐出了家族,迫于无奈只能南下。 现在簌和和兰园便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伯颜把妹妹的头搂在胸口,娘死后,他就剩这一个妹妹了,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好她。 第七十九章 江南风雨盛 白日里下了一场大雨,夜里虫鸣甚是喧嚣。 近来大雨频频,被子好久没有晒过了,一股子潮气。 天气潮,被子潮,簌和的肩胛骨近几日突然疼了起来,一闭眼就钻心一样疼。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桌上的茶壶摇晃了两下,却发现已经空了。 隔壁屋子里隐隐传来几声呼噜声,许是叶紫,想来她白日里张罗着兰园的大小事宜,累的厉害,簌和不忍打搅,就提着茶壶往外走去。 走到柴房外,她回头看见有一个女子跪在井边,湿漉漉的头发夹杂着地上的泥土,可是她全然顾不得脏和冷,只顾着死命往下探,想要舀出一瓢水喝。 “你在做什么?” 那女子显然没有想到身后会突然出现个人,顿时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地回头看清来人,却更是慌张地连连后退,一边摇着头一边喃喃自语,“放过我吧,我只是想喝点水,求求你了。” “喝水?”簌和疑惑地看着那女子,向前了几步,语气尽量地温柔,“你若想喝水,那个木桶打一些去柴房烧着喝,拿个木瓢子直接喝可不太行,夜里凉,这井水怕是凉透了,也不怕喝了生病啊?” “家主……家主,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干活,我只是……只是太累太渴了……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我……我没想到你回来……都是我的错……”女子已经被吓得抱着头跪在地上,透过白色的纱衣,隐隐能看到手臂上的鞭痕,尚未结痂的新痕还渗着血,在月光的照映下,甚是恐怖。 簌和瞳孔一缩,把茶壶放在脚边。 “你是哪里的侍女,还有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她一把走过去抓住女子的手臂,语气凌厉了许多。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我没有按时把衣服洗好,都是我的错。”女子根本不敢直视簌和,只顾着摇头,嘴里呢喃的始终是这两句话,簌和松了手,她慌忙起身跑掉了,木质的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瓢内残留的水溅在簌和的衣服上。 她伸手摸了摸,确实很凉。 …… 伯颜牵着娜宁的手,走在大街上。 过往行人神色匆匆,提着几个皮箱子低着头,都在赶着路。 偶尔有人会因为他们兄妹俩异于本地人的长相而略微驻足,但也仅是片刻。 “他们都在赶路啊。”娜宁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只觉得无趣,还不如在他们的西域,没有这么多赶路求生的路人,平静而安详,这儿只让她感觉到无尽的悲哀。 “他们是为了换个地方活下去。”伯颜松开了妹妹的手,掏出腰包看了看里面的银飘,脸色一沉,“或许我们还得想办法挣些钱,不然很难生活下去。” 娜宁皱了皱眉,如何混乱的地方哪还有可以挣钱的机会。 “我听说隔壁镇子之前被那些天杀的侵略者屠了,老弱病残都不曾放过,一片惨象,不过前几日来了个大帅,带了一只铁骑部队,硬是把侵略者都赶走了,而且那大帅信道法,正在找人给他的新府邸算卦呢。”伯颜意味深长地说着,这可是个大好机会,若能取得那大帅的信任,再去兰园找簌和便能多几分底气。 “可是哥,咱们是符师,不是道士,哪会看风水和算卦啊!再说了,就凭咱俩这三脚猫的符术,也糊弄不过去。”娜宁没好气地说着,她后悔以前在达尔家的时候不肯好好修习符术,结果真正要用的时候发现自己啥也不会。 “不试试怎么知道。”伯颜笃定地看了妹妹一眼,在她耳边轻声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 娜宁听完几乎笑成了一朵花,还不忘夸哥哥一句,“哥,以前倒不曾发现你这么聪明啊!” “不过大帅是大帅,我们的最终目的还是簌和,一定要学会她的至阴血符,这样我们才能回去。”看着笑靥如花的妹妹,伯颜拍了拍她的头,也跟着一脸宠溺地笑了笑,他就这么一个妹妹,眼下他们没有亲人了,只剩下彼此可以倚仗。 如果母亲没有死,那娜宁就还是西域人人艳羡的达尔王之女。 她生的漂亮,家世又好,这个西域最强的战士都被达尔王收于麾下,那时候,就连京城来的皇宫贵族都要让她三分,大家都知道她是西域最尊贵的女子。 谁也没想到她会落得如今下场。 三年前,母亲坠马重伤,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本以为母亲和父亲自幼亲梅竹马,父亲再怎么不厚道也不至于白事一摆完转身就娶了另外的女子。 他们更想不到,父亲亲口告诉他们,其实他从未爱过他们的母亲,只是需要他们外公的权势来巩固他在西域的地位,为了得到他们的母亲,不惜毒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在他迎娶三夫人的时候,他和娜宁在他们的洞房外跪了整整一夜。 他至今都记得,那夜下了很大的雪,娜宁后来是被冻晕了送回房间的。 三夫人与他们大哥年龄相仿,一副狐媚子样,这惹得娜宁更加不快,时不时拿手下的人撒气,每每三夫人看到都会给她使绊子,然后去她爹那边委屈地告状,几次挑拨下来,他们兄妹俩已经成为了家族中可有可无的人。 就连达尔家族的符术,他爹也不愿亲囊相授,甚至还下了禁足令。 娜宁本就无意做个符师,她散漫惯了,不喜欢拘着,硬是支开了看守她的人,偷偷溜了出去,却不慎撞见了大哥和三夫人在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她匆忙逃走的时候,发簪掉在了三夫人的院子里。 自此以后她的日子越发难过,她爹甚至不允许伯颜来看她,还经常骂骂咧咧说他们兄妹俩是野种,早就不想看见他们了,她只能看着三夫人得意地笑着,像个胜利者。 而他们兄妹却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再后来,她爹告诉他们,三夫人怀孕了,让他们安分点,不要打什么歪心思。 娜宁虽然恨她入骨,却也还是太善良了,她从不想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但凡见着她就绕道走,生怕撞了个正着惹祸上身,没想到后来都六七个月了,竟然还是摊上了事。 她就这么被赶出来了,他们从曾经的锦衣玉食到现在需要为生计奔波,娜宁却没有抱怨过。 俗话说,长兄如父,他伯颜的妹妹,他会亲自守护。 “哥,你想什么呢,这么传神,”娜宁推了推哥哥的手肘,还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那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出发去隔壁的镇子,毕竟有些事儿还得提前准备好啊!” 第八十章 谜团似迷雾 日子过的虽然平淡无奇,簌和却也暗自庆幸没有祸事发生,如此这般算是守住了江南一方的太平。 她这几日总想着那日晚上在井边遇见的白衣女子,可惜的是自第二日起就再也没见踪迹了,她不放心地让叶紫找遍了整个兰园,依旧无果。这是头一回,在她的地盘上竟然有人能够凭空消失。 不知不觉,她又来到了那口井边,因为梅雨季的原因,井边的泥地格外泥泞,她一不小心滑了一跤,污浊的土沾在她的袖口上。 她只能去柴房要点清水清洗一下,前脚缓缓踏进柴房,几个婢女看见她都神色慌张,尤其是看到她一身污泥,发簪散乱脸上还有一处若有似无的淤青,更是不敢说话,只面面相觑地对视着。 “你们给我舀一勺清水,刚刚不慎滑了一跤。”簌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不忘补充一句,“冷水就行。” “家主把衣服换了就是,我们马上去给你洗干净。”其中一个婢女开了口,簌和看得出她极为紧张,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滚下来。 “你这么怕我做甚?”簌和走到她身旁,一只手抵住她的下巴,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前些日子,柴房消失的那个婢女,到底在哪里?” 话音刚落,其余的几个婢女纷纷跪下,“家主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偷懒了,苏青她……她已经丢了,我们绝不会像她那样碍了家主的眼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簌和倒是越听越糊涂了,她松开那个婢女的下颚,语气柔和许多,“你们为何都如此惧怕我?那个交苏青的婢女为何会伤痕累累?” “家主苏青只是个洗衣服打杂的侍女,她一家人都靠着她微薄的月银过活,她还有个弟弟尚在襁褓,之前她不慎将一件衣裳洗坏了,所以……她就被鞭打了五十下,阿青她身子本就弱,哪承受的住这般……酷刑……” “谁打的?”簌和的手不禁握成了拳头,她的双瞳也因为愤怒而逐渐呈现出红色。 “是……”那婢女还未说完,就被迎面走来的叶紫打断了,她上下打量了簌和,“家主,我可找了你好久,这个时间你怎么不在密室修习,跑这儿来做什么?你这一身淤泥是?” “我是兰园的家主,我去哪儿还需要跟你汇报吗?”簌和冷笑一声,轻轻拍了拍身上的淤泥,瞟了一眼贵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婢女,“你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到苏青的下落吗?” “确实没有查到,你跟我说了以后第二日我就问了柴房的人,都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我还问了门卫,也没有见她出去过。”叶紫连忙辩解,“家主,我对你是衷心的,你要信我。” “叶紫,这些日子我一直专心修习,没有这个闲暇顾及兰园的大小事务,确实你操了不少心,但你要记住,你不过就是东野阙半路捡回来的婢女,我可以信他一回,不过有些事你还是不要越界才好。”簌和走到叶紫身边,在她耳边缓缓说道,把“越界”两个字咬的很重。 从师父在的时候,就听说兰园里狗仗人势的事发生了不少,虽然师父一直有心整顿,但效果甚微,很明显陈依云接手以后也是不注意这些细节,看来许久没有人出面整顿兰园的规矩了,那这一回她来做这个恶人。 簌和离开了柴房,叶紫尾随在她身后,还不忘恶狠狠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几个人一眼。 “叶紫,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簌和回到房间里,看到站在屋外不敢踏进来的叶紫,“现在没人,就我们倆,你若有话直说罢了。” 叶紫咬咬嘴唇,双眼一下子就红了,说话还带着哭腔,“家主,我知道自己身份低贱,若不是少爷看我可怜,我也没福气来兰园伺候你,少爷走之前交代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我既然是他捡回来的,就一定要听他的话,至于苏青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把能问的都问了个遍,确实没有人见过她。” “你先别哭,既然她没有出去,每间屋子也都找过了,时间也过了这么久,只怕是凶多吉少,园内只剩两个地方没找过,一个是湖底,一个是井底,你去这两处看看能不能找到她吧。”簌和想了想,也确实没有别的地方可藏了,之前流朱意外身亡的凶手尚未找到,眼下又多了一个意外身亡的婢女,这两件事连着一想着实可怕。 看到簌和凝重的表情,叶紫赶忙解释起来,“家主,你要信我,我真的没有故意隐瞒什么,我确实是打了她几鞭子,那也是因为她笨手笨脚的把你衣裳洗坏了,我一时气不过才打的……我……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随意打人了。” 看着叶紫止也止不住的眼泪,簌和心软了,她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叶紫,毕竟在这个兰园里她也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了。 “你先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她吧,若是死在了兰园,也总要给那些婢女和她的家人一个交代的,总之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簌和把自己的丝帕递给叶紫,“你擦擦眼泪吧,我回兰园不久,身边也没有可信赖的人,你帮我治理兰园,我挺感激你的,刚刚我说的话重了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我先去找人去湖底打捞看看。”叶紫点点头,伸手接过了丝帕,擦了擦眼角,然后小心地把它收起来,“这丝帕,待我洗净了再来还给家主。” “不必,你留着用就是了,我还有些事,你先去忙吧。” 叶紫仔细地帮她关了门,还带上了窗,听着屋内没什么动静以后,她才离开,只是手中紧拽着那方丝帕,恨不得将它撕烂。 “叶紫姐姐。”路过的婢女远远看见她都低下头,给她行礼。 “你们去叫个船夫来,有具尸体在湖底躺着呢,得把她捞出来。”几个婢女听了她的话赶紧连声应诺,匆匆走了。 叶紫愤愤地走到湖边,她无意中发现了柴房里竟然有这样一个容貌姣好的女人,本想借着她把衣服洗坏的罪责,把她打伤再找个机会带走她献给主子的,却没想到那天晚上竟然被簌和撞了个正着,为了掩人耳目她只能把苏青沉了湖,却没想到簌和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 “簌和,我们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叶紫伸手把丝帕丢在湖里,看着它顺着流动的湖水流向未知的地方,“我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拿到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第八十一章 浮云蔽百日 “家主,苏青确实被沉湖了,我们是在湖底找到她的尸体的。”叶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四个人,他们规矩地把担子放在地上,“尸体经过多日湖水浸泡,已经面目全非,不过从尸体手腕上的这个镯子还有她身上的几处可以辨认的鞭伤来看,确实是苏青。” 簌和看着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伸出手正要弯腰掀开白布,叶紫挡在她面前,似乎想要阻止,“家主,尸体被水浸泡久了有些恐怖,你还是不要看了。” 簌和没有理睬她,依旧一把掀开了白布,仔细看了看模糊的面容,尸体早已发白肿胀,却也能看出确实与那天夜里在井边看见的女子颇为相似。她顺着身子往下看去,尸体的手足皮肤膨胀皱缩呈套样脱落,手臂上的伤已经被水浸的发黑了。 “有让人查过死因吗?”簌和起身看着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叶紫,她必须要知道苏青的死到底是什么原因。 “回家主,我已经派人查过了,确实是溺水而死的。”叶紫对上簌和的目光,依旧规矩地站在一旁回答着簌和的问题,没有任何紧张。 “我瞧着她这伤口泛着乌紫,跟一般的鞭伤不太像,会不会是中毒了?”簌和捏了捏她的伤口,虽然没有结疤,但也没有血流出来,再细细一看,那乌黑的血已然顺着她的脉络,侵入了她的五脏六腑。 “这个尚未可知,毕竟她在湖中浸泡许久,谁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叶紫支支吾吾地说着,“如果真的是有毒,是溺水前中的还是溺亡后中的,也没有办法查明。” “这件事疑点尚多,我要亲自查,你把这两个月所有进出兰园的和所有接触过苏青的人员名单整理一份送到我房里,我要一个一个的查过去,不管怎么样,要给大家一个交代,总不能放任着凶手在我眼皮底下继续行凶吧。”簌和说完想把白布盖上,可是盖上的那瞬间原本闭眼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扭过头用满是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站在一旁的叶紫,白的像纸一样的脸上莫名的出现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啊!!!家主,苏青她……她诈尸了!!”叶紫惊魂未定,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躲在簌和身后,还有原本站在屋外的四个把尸体抬过来的小厮看到这一幕,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怎么会这样?”簌和惊了一下,赶紧后退了几步,眼看着苏青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臂上的伤口竟然开始流出了乌紫色的血,脸上愈发苍白,她一步一步朝躲在簌和身后的叶紫走来,“苏青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 “不是我!家主,你要信我,她真的不是我杀的!”叶紫带着哭腔,明显是吓坏了,她的嘴唇打着哆嗦,整个人都在冒冷汗,“我只打了她,但是我没有做别的。” “你的鞭子上,有毒吗?” “不可能有毒啊,我就是随手拿了一根鞭子……”叶紫没有办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她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苏青,一屁股坐在地上,“家主,救我啊!不是我做的!”任凭叶紫怎么叫唤,苏青愣是死死盯着她,还朝她伸出了手,但就在手要触到但那一刻,簌和凌空画了一道符贴在苏青头上。 苏青倒在了地上。 “家主,她……” “她人确实已经死了,不过就是诈尸罢了,没什么好怕的。”簌和把她扶起来,再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这具尸体已经诈尸过一次,只要她能感知到周围有人的生气就会吸食然后继续诈尸,如若她怨念太重变成凶尸的话就更不好控制了,惟一的办法就是先把她埋了,还得在外面设下罗刹印。 可是这世间只怕唯有东野阙会罗刹印,如今他人又不知去向。 “家主,那她……怎么处置啊?”叶紫颤抖着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尸体,“埋了还是烧了?” “不能烧,如果她是中毒,那烧她就会加速毒血挥发到空气中,到时候我们都会中毒身亡。”簌和皱了皱眉头,下毒之人手法如此精妙完全超乎她的意料,山庄上下百余口人,她也没法确定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那我们埋了她吧,我怕她还会继续诈尸……” “光是埋了也没用,要找东野阙,他的罗刹印可以封印凶尸,我不会。”叶紫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充满恐惧地看着眼前的尸体,心底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难受,照着眼前的情形,她大概猜出了几分。 明明主子说了,让她找个面容姣好的婢女试个毒,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把她送出去,也就是说苏青根本就没离开过兰园,也不曾吃过什么其他的食物,加上她的鞭子一直在她的屋内摆着,没有人有机会下手。 所以这个下毒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把毒染在鞭子上的,毒若是从伤口渗入苏青体内,为什么这么多日过去了她还会诈尸,难道说他想利用这毒毁了整个兰园,他压根就没告诉她真实的目的? 或许主子只是在利用她罢了,更不会在意她的生死,想到这里,叶紫突然想到一个词——“自作自受”,但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这一切只是她的想法,主子栽培她一定不会让她这么轻易地死去,这只是她想多了而已。 “这个毒十分诡异,先找个棺木把她放进去,我可以画血符暂时镇住她,等东野阙回来,再用罗刹印把她彻底封印。”簌和想了想,眼下这个情况确实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叶紫赶紧点点头。 簌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自她接手兰园以后诡事频发,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可是她竟然一点头绪都没有,直觉告诉她,从之前被赶出去开始,所有经历的事都按着某个戏本在生活,她会做的每一件事都冥冥之中被人操控了,她感到很害怕。 可是东野阙呢,都过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他还不回来。 以前出事的时候,东野阙从来都是随叫随到的,他的出现,让她心安。上次北方一别,竟以数月未见,而东野阙连一封书信都未曾给她寄来过,全然不知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东野阙,你最好赶紧给我回来。”簌和懊恼地剁了剁地,之前因为钱焕的原因,她生了好长时间的气,可是东野阙明明也不是记仇的人,他多次出手相救她于水火之中,不管怎么说都是有情分的,对他虽然不似对钱焕那般喜欢,却也是胜似亲情的——依赖。 第八十二章 共探兰园案 苏青之死迟迟查不出真相,整个兰园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侍女也好,男仆也罢,都害怕成为第二个苏青,逢人也不敢多说话,只得低头匆匆走过,见到簌和更是慌张不已。 “家主,数月前来找你的那两个西域人,又来了。”看门的仆人又跑来通报,说完抬头瞄了一眼主子的脸色,看到没有明显的发怒才松了口气。 “他们怎么又来了?”簌和暗自嘀咕着,这明明过去了有一段日子了,她还以为这俩人已经回西域去了,却没想到竟是在这儿安顿下了,如果不是因为西域那边有回不去的难言之隐,那只股明知江南动荡不安却依旧愿意留下的勇气,她倒是颇为欣赏的,“来者是客,请他们进来吧。” “是,家主。”家仆听了话,赶紧买着小碎步朝大门口跑去,毕恭毕敬地把伯颜和娜宁请了进来。 “喝茶吗?”见到面后,簌和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 伯颜微微诧异地看着簌和,眼下他和妹妹都不曾又位置可坐就问了这般奇怪的问题,难道眼前这个傲慢的家主又要赶人不成? “你别误会,若你们想喝茶,可以去外面的亭子,正好吹吹风,凉快些。”簌和伸手,顺着窗户的方向朝外指了指,“我前些日子为了查一个案子,特意在湖中央造了一个小亭子,闲来无趣可以喝喝茶,吃吃点心,看看这兰园的风景,甚好。” 伯颜勉强一笑,“我们是客,悉听尊便。” 簌和看着伯颜一脸一本正经的表情,还有娜宁脸上明显的不悦,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好了,你们跟我来吧。” 三个人一起到了湖中央的亭子里,娜宁一点也不拘着,看到凳子便自顾自坐下了,顺手拿了桌上的一串葡萄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忍不住抱怨着,“这葡萄真酸,还不如我们西域的葡萄,那才叫甜。” “娜宁!”伯颜皱了皱眉头,语气严肃起来。 “无妨,她还是个孩子,说吧,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簌和也找了凳子坐下,摘了几粒葡萄吃,这葡萄看似圆润饱满,实际上……确实有些酸涩,她忍不住咽了几口口水。 “今日我同娜宁是受大帅之命,前来拜会兰园家主的。” 簌和挑了挑眉,好像是有听说过隔壁镇子上来了个骁勇善战的大帅,不过说到底也是军阀,与他们符师一族毫无干系,看来眼前这两人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只怕是另有所图。 “家主或许不知,原本南下的日军中有个将军叫沧田,此人极其阴险狡诈,在一路上设下无数陷进,让诸多军阀损失惨重,他手下的人还屠杀了灵山镇,是大帅带着铁骑赶到了才救下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为了防止沧田再派人进攻,所以大帅暂时住在了镇里,我和娜宁有幸认识了大帅,成为了大帅的朋友,大帅此番是想礼尚往来,所以派我们两人先来拜会。”伯颜依旧站着,说完还朝簌和行了一个礼。 簌和吃葡萄的手顿了一下,此将军莫不是那个在北方的时候,把她和东野阙骗进地下室的日本人。 当时那件事也是疑点重重,他们狼狈逃出地下室的时候,整个府邸已经撤空了,不见一个人影,而外头就是陈依云堵在门口,这一切都太诡异了,可惜当时没有那个闲工夫细想,“那你见过沧田吗?” “我没有见过,只听说他已经上了年纪,头发都花白了,他吃了败仗便逃走了,不过有个日本女人被抓了,现在就关在大帅府里,”伯颜摇摇头,他想到了被关押在府里的那个女人,是他无意中发现的,大帅一直藏着她,却不知缘由,“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错,她的名字大概是叫千田慧子。” “你说什么?”簌和拍了一下桌子,这个名字不就是之前沧田口中的那个东野阙应该娶的女人吗,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这个女人,现在在大帅手里?” “对,大帅极其保密这件事,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伯颜点点头,神色更加凝重。 “你既然告诉了我这件事,那你希望我做些什么?”簌和立马平复了心情,继续吃着酸涩的葡萄,只是感觉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酸了,“你可以告诉我,你此番来我兰园的真实目的了。” “那个千田慧子也是个符术师,我那日在大帅书房发现了机关,进了密道以后就看见那个女人在空中画着什么,我不敢凑近看,却能肯定这个女人不是普通人。”伯颜一咬牙,还是决定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这件事非同小可,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着急赶回来见簌和,“大帅不懂符术,你也知道漂亮的女人很容易蛊惑男人,我就怕她有意欺瞒大帅,最后还是会害了灵山镇的。” “所以你希望我跟你一起去灵山镇见大帅,揭露那个女人的真面目是吗?” “对。” “你也说了,你只看到她在空中画什么,没有凑近看,所以刚刚说的无非就是你的凭空猜测罢了,没有证据的事,如何随意污蔑旁人,哪怕是个异族人。”簌和犹豫了一下,若她跟着去了灵山镇,岂不是自家院子里还没处理好,又去别人家院子里添乱,得不偿失。 “我想陈老家主一定告诉过你,符术唯有我们中原三大家族才算修的正统,他们日本的符术师都是些偷鸡摸狗的行当,也就是咱们口中的邪符师,我听说数年前北墨山庄第一次被灭的时候,就是被那个日本符师改了符,硬生生变成了一个招魂阵才害死了整个山庄的,所以对于他们,绝不能姑息。” 娜宁虽然嫌弃,还是吃完了眼前的一串葡萄,还砸砸嘴,“这么酸的葡萄,我以后可是再也不敢吃了!”说完看看一本正经的哥哥,忍不住起身把凳子让给了伯颜,“哥,你坐,我吃饱了站着消化一下。” 伯颜人是坐下了,眼神倒是一刻也不曾离开过簌和,见她迟迟不表态,心中难免更加捉急,“家主若是不愿同去,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确实,兰园自我回来以后,白白死了两个婢女,我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到真相,这些日子为这事也是忙的焦头烂额的,你和娜宁既然也是符师,不如帮我想想办法破解了这两桩离奇的案子,那我也能安心的随你们同去灵山镇。”簌和想了想,既然白送上门两个符师,不如请他们一起帮忙解决了自家的事。 “这倒不难,我们达尔家族修的是土系符术,我在兰园的这片地上画一道符,如果接二连三有婢女死去,我会第一时间知晓,然后帮你抓住凶手。”伯颜自信地说着,虽然他符术不精,但是这类基本功还是学的扎实,以前总感慨英雄无用武之地,眼下总算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日落了,有些事也该告一个段落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