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座蛟》 第一章 惊蛰起闷雷,鳖惊长虫醒 小镇今日依旧宁静祥和,除了窗外的雨打芭蕉声。邹家的老幺反而最是喜欢,十二三岁的年纪倒是看了不少诗词典故,上面一些个类似春雨浇愁的诗句,虽然体会不到里头的意境,但总是觉得美好。 “充儿,你铜壹叔他们要去郊田里开渠放水,你要跟着去玩吗?”屋子外头传来妇女的呐喊声,喊话的是邹充的母亲。邹家是镇上的米商,郊外种着十来亩稻米,这从昨夜伴着春雷的雨下到现在,虽然不大,但也不让人省心。 邹充放下手中的书籍,赶忙趿拖着鞋子往屋外走去;“来了,来了,来了。” 推开木门,妇人就站在对面的廊道上,约摸着四十出头,也算是保养有方,瞧着倒也华贵,与邹充有着六分相似。夫人瞧着邹充的鞋子柳眉微蹙;“尽学你那不正经的爹,换上草鞋再去,你铜壹叔他们刚出门,走快几步就能跟上。” 邹充笑的得劲,连门牙都呲了出来,“看我逮条大泥鳅回来。” 说罢便一阵风一样往妇人身旁跑过,三进的四合大院拐个弯就见不着人影,只留下廊道里一喊一答的回音:“带上雨具出门!”“知道咯” 从门房处换了草鞋,披上了蓑衣和斗笠,邹充出了大门就开始蹦着走,单腿蹦,像只兔子又不大像,专踩水窝;不多时就瞧见了前面的铜壹叔他们,六七个人背着锄头。 铜壹他们是邹家的佃农,瞧着邹家良善,一干就是十几年,大都攒出了老婆家小,所以干活从不含糊,而邹充他们家在镇上的米行顺风顺水,他们功劳尤为瞩目。 邹充在后面远远的跟着,凑上前去的话保不准便是被一群大人逗弄,所以他一个人在后面自个玩自个的也甚是愉快。前头整排高挺的柳树被风雨压下了不少的枝条,邹充就瞅准了一根,小跑上去轻轻一跳便掰断了下来,拿在手上约摸比他手臂还长一点;再抬头看了一眼刚才跳的高度,门牙又呲了出来。然后一蹦一跳的,手上左撇右捺,嘴里‘嚯嘿哈嘿’的叫唤着,像极了书上的江湖侠客。 兴许是下雨的缘故,石板路上行人不多,大都走的匆忙。而邹充玩的起劲,路上每一颗树都被他斩杀一遍方才罢休,等回过神来才察觉佃农们已经不见踪影。好在邹充不止一次跟着去摸鱼捕虾,来来回回的路子走多了就不会慌张;当下把手中的残破柳条往蓑衣里头一别,便叉着腰冲着路两旁的柳树果树柿子树等叫喊道:“今日便饶过尔等手下败将,待你们再练个三年五载本大侠再来讨教。”说完便踩着水窝啪啪啪的跑了。 雨势渐渐变缓,虽然天色还是阴沉沉的,但少年郎脚下的这座江南小镇却最是契合这样的色调,烟雨朦胧的,酥痒心脾;身处其中,静挠之。 -------- 跑了许久,前面便有座小拱桥,宽不过五六步,因为邹充个子小,桥也拱,所以他在这头是看不见桥那一头的。桥面都是小阶梯,一蹦一蹦的走还是十分好玩,虽然他刚才这样跑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但少年郎总是元气十足,几层阶梯依旧玩的不亦乐乎。 行至桥中央,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清脆甜耳,让人一时遐想。邹充抬头望去,前面站着两人,一位夫人端庄靓丽,一袭红裙不艳不俗,嘴角噙着薄笑,手上拿着一把油纸伞搭在肩头。身旁跟着小女娃,身高与邹充相仿,同样一袭小红裙,一柄小纸伞,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嘴角一点美人痣,明眸皓齿的望着邹充,笑声便是她身上传来。 水滴成线,浅缠河面,荡出了一小圈一小圈的旖旎。邹充心尖儿微微一麻,脑海中却流窜出许多零散的词汇;诸如诗经典故中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小红裙见邹充站在桥中央发呆,便娇呵道:“呆子,你是不是不想让我们过去。”邹充回过神来耳根瞬间红透,赶忙侧身让开站在一旁,小红裙迈步而过,经过邹充身旁时还不忘吐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正是青葱少女的极光乍现,怎的都是好看。 大小红裙相伴离去,少年郎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小镇、红裙、灰蒙蒙的雨幕中觉得极其融洽,忽的脑中记起一句诗词;玉蕊歌清招晚醉,恋小桥风细。水湿红裙酒初消,又记得、南溪事。 随后似是记起了什么,邹充轻轻的打了自己一耳光,赶忙往郊外跑去,嘴里念叨着:“自己哪晓得诗上的意思哦,整天瞎想些乱起八糟的丢死个人了”。 随着小脚丫踩在水窝上啪啪作响,不多时便来到了郊外;雨势渐渐停息,虽然天空还未放晴,但也不觉寒冷。视眼里望去,小镇的东边不远处是一片连绵数里的山岭,山上草木丛生。邹充以前有听过隔壁巷子的老椒头说过,很久以前小镇还是一个小村子的时候便是靠着这片大山养活过来的。那时候的小村子人也不是很多,耕种的收成也不是很好,不过山里头的野货倒是挺多的,所以老椒头那一辈的年轻汉子时常进山打猎才不至于在灾年有人家饿死。是后来的小村子和外边的路走通了,住的人越来越多了,才有了现在这个算得上是小镇的光景。最后老椒头还嘀咕了一句话不过当时邹充没放心上:“现在打猎的人少了,怎么山里头的野货也跟着越来越少了?” 宽阔的水田从山脚开始围着大半个镇子,田地里已经有不少的汉子和农妇在忙活着,邹充往四周瞧了瞧,找到自家佃农们的身影。水田泥泞再加上邹充个子矮小,哪怕卷起裤脚沿着田坝小心的走着依然有些许泥水溅在身上;走近了些见佃农们瞧见了自己便喊道:“铜壹叔,有鱼仔抓不。” 铜壹是个三十来岁的黝黑汉子,一笑起来就会露出那口大白牙,跟邹充说话的时候也总是傻笑,不过他话倒是不多。往山脚那边一指:“去那水沟抓,别踩着庄稼。”然后便是瞧着邹充笑了笑。 “好咧” 小水沟是山上的水泉流下来的,顺着山脚一直穿过整片水田流走,山脚这边泥浅,哪怕现在下过雨也才到邹充的大腿根,所以此时已经有不少的孩童在这边放心玩耍了。 邹充走过来看到马大荣也在,两人住的不远年纪也差不多大,倒是经常一起玩,此时他俯在泥地里一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往水里也不知在掏啥。 “大荣,掏啥呢?”邹充往他那边走去。 马大荣回头瞧了眼,小胖脸上的小眼睛一亮,欣喜道:“阿充快来,这有只鳖呢。” 邹充闻言赶忙跑到他身旁,只见马大荣的小白手在浑浊的水里摸来摸去,瞧不见其他动静,倒是他身旁被他挖了个小水坑里头有几条小鱼。 “哪有啊,看不见啊” “趴泥底下去了,我够不着”马大荣无奈的把手伸了回来甩了甩。 邹充把身上的蓑衣斗笠和草鞋往旁一脱,把挽起来的裤子再往大腿根撸了撸道:“我们下水摸它去。” 马大荣摇了摇头道:“那不成,现在这水还冷着咧,我可不想以后得老寒腿。” 邹充倒是挺想抓住水下那只鳖的,但听马大荣这般说了内心也犹豫了起来,虽说不晓得老寒腿是怎么样的,不过人言可畏,听长辈们说多了类似于“路都走不了”,“膝盖里头像是钻进了一窝的蚂蚁”之类的话,多少还是有点惧怕的。 刚撸到大腿根的裤子又放到了膝盖处,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这雨才刚停啊。” 马大荣抬头往半山腰上努了努嘴,那边一大一小两头水牛正吃着草,大牛是慢悠悠的,小牛犊却是对四周都充满着好奇,东吃一口西嚼一下的走来走去。 “没多久呢,我爹在田里开渠叫我把牛赶这边来。” 邹充哦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之间天空传来一声炸响“咔嚓~”,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便是一连串闷雷响起 “轰隆隆”“轰隆隆” 约莫过了三息的功夫才停了下来。 马大荣愁着眉说道:“这不会等下又下大雨了吧。” 邹充笑了笑道:“那可不一定,今天是惊蛰,书上说打雷是正常的事,嘿,那只鳖,钻出来了!” 马大荣回头,只见一只成人巴掌大的青鳖正在水沟里扑棱扑棱的划着水,马大荣赶忙趴了下去抓着青鳖的尾巴一甩,便将其甩到了岸上。嘴里还念叨着:“小鳖孙,看你往哪钻。” 青鳖在岸上翻了个身便要往水田里逃,爬了没几步便被邹充扑了过去一下给按住了鳖壳,笑着说道:“哎呀,这鳖还不小呢。” 马大荣也得意的笑着说道:“那可不。”脸上的小眼睛更是眯的只剩一条缝了。 两人将青鳖放到小水坑旁翻了个身,又找了一块不小的石头给压的不能动弹。邹充瞧着眼热,想着自己待会也要逮一只青鳖,要是比这只大就更好了,所以一双眼珠子就往水沟四周转个不停。 马大荣蹲在一旁拿着草梗逗弄着青鳖道:“你别急啊,这玩意没那么容易见着,不过黄鳝泥鳅啥的我估计咱两待会能逮不少。” 邹充想着倒也是,正要招呼马大荣摸几条大黄鳝先,忽然山上传来一阵吵闹声。邹充抬头望去,只见山顶四周的树林里“叽叽喳喳”的飞起了一大群鸟雀,好似被什么东西给惊起来的样子。半山腰上正在吃草的水牛也焦躁了起来,小牛犊跑回大水牛的身旁“哞哞”的叫唤着。 两人也被眼前的景象给懵住了,跟周围其他的孩童和田里耕作的大人一样,循着鸟雀惊起的山林看去。 过了半响,也不见有什么事情发生,马大荣挠挠头道:“这些鸟怎么了?” 邹充没回头,疑惑道:“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它们给吓到了。” 马大荣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正想着要不要去将水牛给赶回来。一旁反着身的青鳖四足拨划着更快了,好似要拼了命的逃离此地。 就在这时,山林里猛地的窜出一道黑影,势如奔雷,眨眼间便到了山腰的两头水牛旁,大水牛突的一声响彻四周的哞叫,马大荣和邹充先后跌坐到了地上,双眼呆滞。 只见小牛犊已经没了踪影,竟是瞬间被一条眼大如鸡卵,身粗如木桶的大黑蟒给绞的严严实实! 第二章 惊蛰起闷雷,鳖惊长虫醒(2) 春头天里难得的艳阳天,家门口不远的一块空地上,邹充和马大荣两人蹲地上随意的丢着石子。 马大荣家的两头牛都没了,小牛犊是被大黑蟒给绞死的,大水牛是被咬死的,当日在田地里头干活的人都瞧见了。那黑蟒绞住了小牛,大水牛护犊心切,便奔撞了过去,黑蟒甚是凶猛,硬吃了一击牛角后只是蛇首被撞倒一旁,而后昂首嘶鸣,竟探头逮住大水牛的脖子咬住,将上千斤的水牛来回拖动了起来,也不知那厮獠牙多长,不一会的功夫大水牛便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当时瞧见了这一幕的人不论大人小孩,均觉的一阵惊惧窜上心头,实在是这般块头的大蛇着实骇人视听。那会儿两人离那黑蟒不过百来步,邹充回过神来赶忙拉着马大荣跑开,二人惊慌失措,马大荣起身时又被那块压着青鳖的石头给绊了一下,待两人踉踉跄跄的跑出了百来步,那青鳖早已钻进水底不见了踪影。 邹充回头望去,只见那黒蟒正吞咽着已经死去的小牛犊,血盆大口张的宛如一口大缸般不可思议。不远处的铜壹瞧见自家小少爷还愣在那,一脸想喊又不敢喊的表情,甚是捉急。 突然不知哪个汉子大喊了一声:“快跑啊!大蛇成精了!”水田里的其他人才反应过来赶忙呼儿唤女的往小镇方向跑去。邹充和马大荣也跟着又跑了起来,瞧见了不远处的铜壹在使命的招着手,还有远一点的马大荣他爹在往这边叫喊着什么。 田路泥泞,不少人跑的急,扑腾的一下便是摔的满身泥浆。待邹充和马大荣二人跟着铜壹跑到砂石路的主道上时,那山腰上的黒蟒已将小牛犊吞入了腹中,此时正扭着长躯缓缓的游回了山林中。令人不解的是那条大黑蟒自始至终都未曾多打量农田里的人一眼,不论大人小孩,仿佛都看不见一般。 这事当天便在小镇里头传开了,一时间闹的是人心惶惶,倒是有几个爱吹牛的泼皮叨闹着要上山将其打下来炖蛇羹吃。 邹充随手捡起了一颗石子说道:“听我爹说镇长前天便去了车田城了,说是要去请一些守城兵官回来打蛇,还说他们有弓弩,还有长戟,应该挺好打蛇的吧。” 马大荣无精打采的“哦”了一声,说道:“这次我家可是遭了灾了,我现在都不想回家,你不知道哦,我爹那脸,这两天可是瞧着比黄莲还苦呢。” 耕地的牛没了,这事搁在哪一个农家里头都是难受的大事,邹充一时也是无言。 两人沉默良久,忽然远处有个人往这边跑来,邹充瞧着眼熟,是镇长身边的一个办事的,就是叫不上名字来。 那人走进近了看是个瘦高个,此时站在邹充家门口微微喘着,瞧见了邹充便叫唤道:“邹家老幺,呼~,你爹呢?” 邹充不知来意,眨了眨眼道:“屋里头呢,你找他干啥?” 瘦高个缓了缓便往屋里头走去,嘴里说道:“镇长把车田城的将军老爷给请来了,现在在来的路上,叫我先回来吆喝些人去镇子外边迎接一下,好给将军老爷涨涨脸呢。” 邹充闻言马上看向了一旁,恰好马大荣也看了过来。 “我们也过去瞧瞧怎样?” “走嘞!” ------- 古道泥泞,但两旁绿意莹莹,当头春日微微,骑于高头良驹之上,一魁梧男子满脸自在惬意。其后是两骑跟随,骑士披甲背戟,神色淡然,英姿令人仰服。老镇长则骑着一匹矮瘦黄马紧随其后,再往后,便是二十余名披甲步卒列队跟随,虽说人手一杆长枪,但行走间却是步伐凌乱,让人瞧着,倒像是一群虾兵蟹将般。 老镇长赶马上前,与魁梧男子并行,轻声道:“施将军,再往前走不远拐个弯就能瞧见我们小镇了,我已经先一步叫人去安排了酒食,待会到了大家伙便能好好的休息休息了。” 魁梧男子微阖的双眼张开了几分,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道:“仙人板板,这个天气硬是巴适的很。” 老镇长望着对方疑惑道:“哈?巴适?” 魁梧男子不答,坐直了腰杆继续说道:“我们就不进你的小镇里头咯,一群糙汉子,省的把你们里头搞的烦造造。等一哈到咯,你叫你们的人把好吃好喝地端出外头来就好。” 老镇长讪笑道:“不烦的不烦的。” 魁梧男子哧笑了一声,轻夹马腹往前走去,也不多说什么。 一行人继续赶了一会路,便见前方半里处,两侧有竹林护腰,弯路后面被竹枝和竹叶给遮了。陡然一阵微风从竹林处吹来,魁梧男子嗅了嗅,双眼微阖,神色便冷了下来。身后两骑赶上前来喊道:“将军!” 挥了挥手,魁梧男子说道:“不碍事,继续走,上去看一哈。” 只见四周开始虫熄鸟绝,老镇长也觉察出有些不对劲,落至两位甲士后面,一颗心瘆得慌。 铁蹄不停,众人紧随其后,带头的魁梧汉子依旧轻松惬意。行至弯中,视野豁然贯通,魁梧汉子停下了马蹄。前方五丈有一青衫老汉立于路间,披头散发,双手背负望着这边,好一副狂人做派。 魁梧汉子望着对方沉默良久,见其不动声响便眉头轻挑一下冲着对方喊道:“这位老哥,我要是喊一句好汉饶命你能不找茬让我们好好的过去不?” 对面的青衫老汉尚未搭话,这边老镇长的心便已经提了起来,暗自思量着:“这位将军怎么这般怂包?可别是个欺软怕硬的绣花枕头啊。” 这时那青衫老汉总算有了声响,一双三角眼拉起了阴鸷的笑,操着尖锐的嗓子道:“将军可真是说笑了,小老儿在这恭候将军不过是想知会一声,老夫青蛇散人,瞧着那山上的巨蟒已经开智成了精,便想要过个几天待其蜕了皮便将它给降了做条灵宠,想让将军给行个方便就此打道回府如何?”说罢还举起双手在胸前抱拳握了几下权当诚意。 魁梧汉子闻言嗤的一下便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们这些个江湖二流子就是胆大妄为,仗着自己有几手能耐眼里头便都是一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臭脾性。”手上捋了捋马脖上,魁梧汉子眯着眼看着青蛇散人继续说道:“求人办事还得送礼给钱呢,人家老镇长就知道这条规矩,这拿人手软的,我得把事情给办妥当了不是;不过咱两既然目的都一个样了,那我也不是不能退一步,就是不知道这位老哥你打算拿些什么东西出来让我退这一步?” 青蛇散人闻言不屑的笑了笑,道:“嘿嘿,死兵(和谐)痞还跟条狗似的,别给脸不要脸,惹恼了你蛇爷爷,保不齐就把你们这些虾宾蟹将都给弄死在这。” 魁梧汉子听罢也不恼,依旧捋着马脖子打趣道:“瞧瞧,我就说你们这些二流子横的很,当然也蠢的很,这人情世故你都不晓得,还想吓唬老子?你这几十年是吃屎过来的吧?死长虫。” 青蛇散人脸色一下便阴沉了下来,自己也算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人物了,虽然比不及四大人仙滔天巨浪般的名头,但这几年在南朝一带闯下的名号怎么着也是一个能把人拍死的浪花了;当下心里头暗自思量‘这个兵(和谐)痞当真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看老子不弄死你。’而后右手一甩便不知从何处捣鼓出一只竹箫,魁梧汉子见状也不着急,讥笑的看着青蛇散人正要吹箫拍和。 青蛇散人将竹萧凑近嘴边,只听得箫声陡然响起,调子低沉干涩,寻常人听在耳中便觉得难听刺耳的,老镇长这般年纪的人听了更是觉得头晕胸闷,怕是再听多片刻便要晕倒过去。 这时四周渐渐响起“嘶、嘶”的响声,众人寻声望去,竟是众多毒蛇已从竹林内爬出围了过来;只见这些毒蛇黑的绿的,金环的白环的颜色不一,唯有一颗倒三角的毒头大同小异。 场上二十余名步卒见状顿时慌乱了起来,双手紧握手中长枪不停的朝四周张望。反倒是老镇长稍显镇静,瞧着四周不断涌现的毒蛇,脸色苍白的抓紧了手中的缰绳便不再有其他的异状。 魁梧汉子往后瞄了一眼便朝着身后的两骑骂咧道:“一群没见过血的兵娃娃,让人瞧了凭白落了我朝军威,你两回去后给我好好的操练他们。” 两披甲骑士如鹰隼般紧紧盯着前方的青蛇散人,双手握着马缰也不抬臂搭礼,大声道:“诺” 魁梧汉子慢慢的回过头来右手朝后张开,居右的披甲骑士脸皮抽搐了一下,随后无奈的将自己背负的长戟取下交到魁梧汉子手中。汉子接过长戟单手转了个戟花便策马立前朝着青蛇散人笑道:“老头!你可知我是何人?” 青蛇散人不答,箫声渐渐急促,犹如巫峡夜猿吟,子夜鬼嚎哭;只见四周毒物不再缓慢攀爬,瞬间如捕食一般急速的朝魁梧汉子等人窜去,势要将众人生吞入腹。老镇长座下黄马已开始长嘶不安,吓得老镇长紧紧的抱着马脖子。 青蛇散人的一双三角眼狠狠的盯着单手持戟的魁梧汉子,好像看着死物一般,心下暗道“既然你这蠢货不识好歹,那就把你弄死在这。” 一息过后。 箫声戛然而止,四周毒物似是直面天敌,皆惊的抬头耸立,青蛇散人宛如见到世间大恐怖一般肝胆欲裂周身颤抖不止。 只见魁梧汉子驾马驰来,周身气机流转,更似有骇人煞气萦绕成修罗直视青蛇。弹指间,已至身前,戟尖悬于青蛇散人眉心间。 魁梧汉子露出森森白牙狞笑道:“老子百万军中八年校比第一,手刃敌军可铸大京观,人称近战无敌施江南!你?算什么垃圾!” 第三章 惊蛰起闷雷,鳖惊长虫醒(3) 小镇并无城墙环绕,作为门面的是主干道上的一座牌楼,上面雕刻着“通衢”二字,表明这个小镇叫通衢镇。此时牌楼下边已经聚集了十来人,镇上的游缴、三老、和几个商贾都在,还有几个跟着出来看热闹的街坊;邹充则带着马大荣跟在自家老爹身后。 主干道旁的水田上,已经有几个胆大的农家在忙活着了,不过远一点靠着那片挨着山头的水田还是没人敢过去。 ------ 前方竹林弯处开始有人影出现,牌楼下众人望去,只见老镇长带头领路,身后是三骑士和二十来个步卒,让人疑惑的是步卒竟然羁押着一人随行。 老镇长此时在前头领路安心又安魂,不成想请的这个军爷这般厉害,看来那私下偷偷塞的五十两银子当真不亏。这时耳边却传来了叫喊声“老头,老头别走先。”老镇长疑惑的回过头去,却是那位施将军叫住了自己。 施江南冲着老镇长说道:“前边没啥子遮挡的,我们就在这里歇脚,你待会记得安排些吃食过来,还有清水。”说罢便下了马往一旁的竹荫处走去。 老镇长赶忙凑上前来急道:“将军怎么了,当真不进去小镇里头歇脚?” 施江南挥了挥手,也不搭话,找了一块有竹荫的草地上躺了下来,惬意的弹着二郎腿。一旁的披甲骑士则上前一人阻了老镇长说道:“老汉,军中有禁律,出越行伍,无故扰民,犯者斩之。你依将军所言,稍后带上吃食和饮水予我们便可。” 老镇长闻言只能作罢,策着马儿往牌楼行去。 牌楼下众人瞧着老镇长独自一人回来皆是搞不清所以然,待其走近了些,一路上帮着跑腿的瘦高个赶上前去问道:“老爷子,那些个兵爷为什么在那里停下了?” 老镇长小心翼翼的下了马,捶了捶老腰道:“那军爷说是啥行军的禁律,不能进城镇里头打扰咱们,所以就在那边歇息着。” 掌管教化的三老是镇上有名的老学究,此时捋着花白的胡须插话道:“倒是个讲究的将军,老夫记得行军十八禁律里头好像是有这么一说的。” 一旁的游缴闻言打趣道:“你可别好像了,这两年你说记得好像的事九成就是不记得的,趁着你现在还算利索,赶紧找个人把你的活给接了吧。” 老学究当下就吹胡子瞪眼的朝游缴骂咧道:“你这厮死了就是下拔舌地狱的,老夫这心里头明清的很呢,说了有的便是有的,哪像你这臭泼皮,凭空坏我清白......” 这两人得空了就少不得拌嘴,场上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邹充的父亲是个留着八字须的精明汉子,此时上前朝着老镇长问道:“老爷子,您瞧着这些军爷怎样?上山除掉蛇精的事能干的妥当吗?” 说到这个老镇长便得意的笑了笑,看着其他人道:“那得行!这次领头的将军,可是咱南朝百万军中最厉害的一个人,路上我就见识过厉害了,要弄死一条成了点气候的大蛇而已,我估计简单的很。” 众人闻得此言皆受鼓舞,以前不知这临近的山中有蛇精还好,现在知道了,却是搞的整个小镇人心惶惶,都怕不知何时那成了精的大蛇就下山来逮着个人给吃了。 老镇长接着道:“我们赶紧回去准备些吃食给人送过来,这赶了半天路了,那些军爷可都疲饿了。” 大家伙闻言便不再上去叨扰人家,搀扶着老人们准备回去。这时一旁的邹充和马大荣二人因离着太远,瞧着不仔细,但顽童心性又好奇的很,忍不住便开口问道: “老爷子,我两可以过去看一下不?” 大人们望着两小孩,邹充的老爹便伸出手提溜着两人的耳朵呵道:“有啥好看的,惹恼了人家军爷可就把你们的脑袋给砍下来。” 邹充和马大荣顿时哎呦喊疼,老镇长沉思了片刻才开口道:“倒不碍事,那个将军是个好说话的,不过你们别靠着太近,挨着远一些看着就好。”两小孩闻言便用力挣脱了提溜耳朵的大手,嘶着牙花捂着通红的耳朵赶忙跑开了。此时日头已近正午,众人也不再逗留,便回去商量着准备什么吃食去了。 两小孩走远了一些马大荣才怨道:“你爹下手可真不含糊,你在家也经常这么被扭耳朵啊?” 邹充满脸不屑:“这有啥的?”用手比划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么厚这么长的竹条,就在我家饭厅的橱柜上搁着,今年就被用那东西揍了三次了,那才疼呢。” 马大荣满脸诧异:“这么狠?我爹顶多踹我屁股,我现在都不怕他了。” “可不是,被那玩意揍一次,身上红痕起码得好多天才消。” ...... 不多时,两人便离着施江南等人只有五十来步的时候停下,好奇的打量着。那两骑士瞧了邹充与马大荣二人一眼便不再理会,径自牵着马儿到一旁梳理,而后方二十余名步卒也各自寻地休息。 这时却见施江南突然坐起身子,冲着后面的步卒招了招手道:“将那老头带上来。” 两名始终看押着青蛇散人的步卒不敢怠慢,赶忙架着青蛇散人上前。 此时的青蛇散人双手平举,身后有一根粗竹横着将其固住,上面用拇指粗的麻绳给绑了个结结实实,就连手指头也不能动弹丝毫,身上的几处要穴也被封固的手法给点了。兴许难以接受自己此时已失了自由身,此时的青蛇散人一脸死灰,始终低头不语,浑若提儡。 施江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玩味问道:“这小镇上的大蛇出山不过是三四天前的事,周边尚未传开,你这老头哪来的这般嗅觉,是早已知晓其动静还是你一直就在小镇周边浪荡恰巧遇上?” 青蛇散人此时双眼无神的望着地面,施江南等了良久,见其不语,不耐的正要动手抽个几耳光解气的时候,青蛇散人才嘶哑着嗓子道:“我半辈子以控蛇为生,时常行迹于深山老林寻觅毒蛇灵蛇为己用,去年深秋便已经在周边山头察觉到这大蛇的踪迹,只是那时气候渐冷,大蛇可能早早的食饱冬蛰,所以我未曾寻到;我知这条大蛇定是非同小可,也晓得惊蛰过后便是冬蛰的走兽鳞虫苏醒时日,所以十日前我便在这周边山林候着了。” 施江南听得青蛇散人所说嗤的笑道:“嘿,倒是个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故事。”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我不杀你,你待会带着我们上山寻那大蛇的踪迹,往后再回去给我牵牵马泡些蛇酒什么的,过个几年便就放了你如何?” 青蛇散人恍若未闻,依旧盯地面不语。 忽然,施江南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往邹充和马大荣方向望去;而邹充二人则被突来的目光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了才发现那位将军的眼神是看向自己后面,两人也转头望去,这一回头邹充却是呆住了。 只见一大一小两个妙人走来,皆是红裙亮眼,也撑纸伞遮阳;走近了些,端庄靓丽的夫人朝着邹充两人微微一笑,而那年纪与二人一般的娇俏女童则冲着邹充打趣道:“嘿呀,呆子,又见面了。” 本来只有一只耳朵发红的邹充这下连两边的脸颊也发热了起来,大小红裙也不停留,朝着不远处的施江南走去。一旁的马大荣回过神来捅了捅一旁的玩伴问道:“你认识的?怎么以前没在镇上见过?” 邹充搓了搓脸道:“不认识啊,就前几天遇见了一次而已,估计不是咱们镇上的人吧。” ...... 这边施江南等众军卒也望着走来的大小红裙,不同的是那些个步卒两眼放光窃窃私语,而那两名骑士则是满脸戒备,准备阻了那大小红裙继续上前。 施江南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冲着两名手下道:“不碍事,让她们过来。” 两骑士得令,退到一旁,大小红裙缓缓走来,到了施江南面前停下,便见那夫人冲其微笑道:“多年不见,施将军别来无恙否?”声音娇柔悦耳甚是好听,就连一旁心如死灰的青蛇散人也不经侧头望去。 :本书中金银兑比以明朝为准,书中一银约等于600左右。 第四章 惊蛰起闷雷,鳖惊长虫醒(4) 施江南听得女子问候,眉头依旧紧皱,苦苦思索着什么,而那夫人也噙着笑并不点破。倏地施江南拍了下额头道:“想起来了,你是梧桐山夷灵仙的徒弟捉花!” 那夫人则听的凤眸上翻,埋怨道:“妾身名为灼花......” 施江南一时尴尬,只得讪笑道:“这不是太多年没见了嘛,记不清了,记不清了。”接着岔开道:“灼花仙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我记得这离你们梧桐山可是远得很?” 此时已在荫凉处,灼花和一旁的小女孩便收了纸伞,叹了口气道:“哪还是什么仙子,都已为人妇了。”施江南诧道:“哦?难道这个娃娃便是你的女儿?” 小女孩见得这么多外人有些怯怕,又见施江南望来便紧紧的依着灼花不答。灼花笑着拍了拍小红裙的肩膀道:“不错,这便是我女儿刘虹豆”施江南闻言朝着小女孩做了个鬼脸,刘虹豆见了轻笑一声躲到了灼花身后,时不时的晃出小脑瓜来。 施江南笑了笑道:“你可还没说来这边做甚么?”灼花性子本是要强,此时便打趣道:“施将军,你先说说你为何在这,堂堂镇北将军不在边关坐镇怎么在这江南小镇游山玩水?”施江南闻言顿时无精打采,沉默半响才叹道:“如今边关尚算安稳,皇上圣旨,命我这无用老兵领车田城守校尉之职安享晚年,以表多年军功。” 灼花听了满脸诧异:“施将军莫要揶揄我了,你这不惑之龄且更是天下少有的强手,何来无用老兵一说?”施江南只是摇头叹气,似是不想多言。而那先前取戟于施江南的骑士立于一旁,听得自家将军这般自嘲的回答实在是忍不住便上前道:“只是当朝钦天监的官正年前见我家将军一次,说将军这些年杀敌过多,身上浓煞纠缠恐伤身体,起卦算了在这江南附近有机缘可化解身上浓煞,而圣上听了关怀心切,才命我家将军来此任个校尉修养五年而已,且在此期间不得杀生。” 施江南怒骂道:“放屁,定是那官正怀恨在心给我穿小鞋,不就是几年前他随军出征被我踹了一脚屁股吗,没想到他这般记仇!瓜皮的,五年杂子过嘛,一天天的烦的很!”那骑士见自家将军尚在气头上只得无奈的闭嘴不言。 灼花却是听了好笑,打趣道:“施将军得了便宜卖乖,这般清闲的高位很多人可是求之不得呢......”倏地灼花似是记起了什么,看了施江南一眼,脸色显得古怪有趣。施江南上下瞧瞧,并无不妥,问道:“有什么不对?”灼花摇了摇头道:“施将军可知我又是为何在此?”施江南哪能知道?只是不解的看着她。 灼花便接着道:“我是奉我师叔的吩咐寻来这里,目的却也是为了那山上的灵蛇。”施江南讶异道:“哦嚯,灵蛇?” “不错,早在十二年前我师叔便与这条蛇打过交道,那时师叔便发现此蛇灵智已开,想着将之带回梧桐山做守山灵兽顺便教其修行,那灵蛇懂了我师叔的意思,却踌躇不已,而后将师叔引至蛇穴处,我家师叔才发现在蛇穴旁有一株灵草伴生,只是火候未到尚不成熟。师叔最擅长起卦占筮,当时算得十二年后才是灵草的成熟年份,便对灵蛇说‘十二年后我再来寻你回山,灵草与你伴生自是你的缘分,成熟后吃了便是,莫要让人给夺了。’而后更是叮嘱那灵蛇,只得在深山修行,不得出界扰民,也免得早早让人见了给宰杀了,然后今年便是约定的时间到了,师叔将这份苦差事交给了我。” 一旁的施江南听得这等玄妙的事倒是觉得有趣,两人本是旧识,此事抽身离去便是送个顺水人情而已,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倒是不必多虑,灼花的师父夷灵仙是天下四大人仙之一,其师叔绰号‘半仙’的易经占筮也是天下有名,这些事无需作假,便笑道:“这么说来我这趟出行还真的是春游踏郊来了。” 灼花摇了摇头道:“那也未必,我临行前师叔倒也对我说过另一事,那一年他与灵蛇约法后在这小镇歇脚,恰巧遇到一婴儿降生,这本是常事,但师叔仔细的算过了时辰才知道那婴儿乃百年一出的化禄命格,只是那时人家刚享天伦之乐,且婴儿尚小便不曾多事,如今十二年已过,婴儿想必已经长成孩童,便吩咐我若是有缘记得将这孩童也带回山门教导,若是无缘便作罢,我这几日在小镇闲逛已经找到那个孩童,但刚才听了这位将士所言才记起来施将军你好像也是难得的破军命格,但如今却多有不顺遂,妾身想着,若得化禄相辅,凑成破军化禄想来以后的日子便能顺遂不少。” 施江南听了心头大喜,虽然自己时常骂那钦天监的官正给自己穿小鞋,但内心早已知晓对方所言不假,这两年在战场厮杀的时候便常有魔音贯耳扰乱心神,好在自己还算心智坚毅,尚未迷失;但这事情不解决,就怕迟早有一天自己会在战场的厮杀声中迷失,到最后敌我不分;而此时听了灼花之言,貌似事情真有转机,便兴奋的以拳击掌道:“此言当真?这么说来倒是错怪了那个官正,老子的机缘真的在这一方地界!”接着便望向灼花揶揄道:“你肯定会将那娃儿是哪户人家的告诉我吧?” 灼花掩嘴轻笑,道:“若是别人倒不好说,只是刚巧遇上你这无赖,当年也算有些情谊,这么看来那小化禄星君与我们梧桐山是无缘......”施江南连连摆手,截口道:“好妹妹莫要不舍,我施江南记得这份恩情,以后你们梧桐山有什么困难只需要知会一声,我肯定不推脱。对了,我该如何做才能消灾解难?难道是将那娃儿一直带在身边?” 灼花便耐心道:“不需这般麻烦,你只需要将他教导成才,平时有什么事多听一下他的意见便可,你的命格最忌讳的便是一意孤行,往后多听他人的意见,总不会碍事的。”施江南欣喜,站起身道:“这有何难,到时候老子收他做徒弟,教他盖世武功,再请最好的教书先生教他,保证让他成才,成大才!走着?你现在就带我去找他。” 灼花摇了摇头,回过头去望着不远处蹲在地上朝着这边观望的邹充和马大荣二人微笑着说道:“将军不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施江南循着目光望去,诧异道:“这么凑巧?难道便是那两个娃儿当中的一个?”灼花点头道: “正是!” ------ 邹充和马大荣两人站着嫌累,便蹲在地上议论着那些军卒,此时正说着那三匹马儿真够壮硕的,陡然见那边的几人往这边看了过来,便紧张了起来。邹充好奇道:“他们怎么都看着我们啊?”马大荣也是不解,猜测道:“不会是看我们离得太近想把我们给抓起来打吧?”邹充霎时倒吸一口凉气,惊道:“那还不快跑!”两人惊呼一声,赶忙起身往小镇跑去。 这边施江南看着那两人似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逃走赶忙喊道:“诶!别跑啊!”灼花却是一下觉得好笑。眼看那两孩童越跑越远施江南便急的一跺脚,撇开场上众人追了上去。虽然邹充和马大荣离着远,但施江南却是双脚生风,步子迈的又大且急,不过几息的功夫便追上了逃窜的二人,接着便是一手一个提住了后领子喊道:“你两个跑什么!” 邹充和马大荣二人见被抓住了霎时急的团团转,这个喊着:“我不敢啦!别打我!”那个喊着:“别打我!我也不敢了!”施江南见是被误会了,赶忙道:“别乱动,不打你们。”两人好似不信,依旧求饶,施江南无奈的喊了好几次“真的不打你们,真的不打你们。”才让邹充和马大荣平静了下来。只是过了一会儿邹充却弱弱的问道:“莫不是要把我们抓去砍头?”马大荣闻言立马急了起来;施江南则脸色铁青,气的大声喝道:“哪来那么多古怪想法,就问你们一点事那么难!”接着冷哼一声,一手一个给夹着往回走去。 不过片刻,施江南便回到了方才的竹荫处将两人给放下,朝灼花问道:“灼花妹子你说的娃儿到底是哪一个?” 邹充和马大荣两人见真的不用挨揍也不用砍头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不过听了施江南的话后却是十分不安的看着灼花。灼花朝着不安的两人笑了笑,也不再卖关子,指着马大荣说道: “便是这个胖一些的娃娃。” 第五章 惊蛰起闷雷,鳖惊长虫醒(5) 马大荣见对方指向了自己顿时便紧张了起来,心跳一阵加剧,一双小眼睛也惶恐的看着灼花。施江南见了便哄道:“小娃娃别怕,不会把你怎样,就是我瞧着你聪明又跟我有缘,想把你收了做徒弟而已,没别的事。” 马大荣开始愕然,侧过头去望着邹充,两人大眼对小眼;到底是小孩子,知道的还不多,遇到这种本该是大人做决定的事便不知如何应对。 施江南见了也不着急,便走到一旁,挑了一根大腿粗的绿竹随手一拳打去,“啪!”竹子应声而断,而后便冲着马大荣昂首道:“嘿,这样的功夫,你想不想学?” 两小孩的双眼渐渐放光,口中皆不自觉的“哇”了起来。马大荣紧跟着情不自禁的答道:“想啊!”而一旁的邹充本也想开口,但又觉着对方并未问自己,便生生的忍住了,只是双眼透露出的渴望怎么也掩饰不住。 施江南昂着头只瞥了眼马大荣,暗自窃喜,朗声道:“嘿嘿,老子的功夫可不是什么人都教的,你得先拜了我为师,我才能教你。” 两人不过是普通的稚童,这一拳便将大腿粗的竹子给打断的功夫平时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亲眼所见了。马大荣此时满脑子想的便是学会了之后怎么在同龄玩伴面前表演,根本容不下其他的想法,便急忙道:“好啊,好啊,我现在就拜你为师,你今天就教我这个呗?” 施江南听了不禁哑然失笑,赶忙道:“你当学武是吃饭那么简单,你得跟着我去车田城,我才能教你。” 马大荣听了内心便犹豫了起来,离开了自己的爹妈去别处过日子这事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又想着那厉害的武功却也是非常的不舍。一时之间便不晓得说些什么。 一旁的灼花掩嘴轻笑,打趣道:“施将军又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儿,这事又急不得,总得见过人家父母商量过了才是,难不成你想现在就把人给抢走不成。” 施江南闻言也暗自忖道:“左右这娃儿也跑不了庙,倒是我过于心急了,况且我一个大老粗去上门说这事怕是会让人家父母疑心惧怕过多,说不得得要麻烦灼花妹子跟我一起跑一趟。”当即便朝着灼花道:“妹子说的有理,我细细想来这事还得麻烦你跟着我走一趟当个说客,毕竟你们好看的女人说话总是容易让人入耳的,等这事完了我陪你一起上山助你降了那灵蛇如何?” 那灵蛇冬眠初醒,虽说自己有师叔跟灵蛇约定的信物,但一别多年也不知道那鳞虫是否还能记得,而施江南本就是天下少有的高手,有他助阵自然是省心不少。当下灼花便笑道:“妾身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便能请的施将军相助这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施江南当下便朝着一旁的骑士吩咐道:“这趟出门本是练兵,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他们了,你们先在此暂息等我回来。”两骑士拱手称“喏”。随后施江南一行五人便朝着小镇走去。 行至牌楼处,恰好遇上老镇长领着人用板车推着饭菜清水出来,老镇长瞧着自家镇上的娃娃跟在军爷身旁惶恐不安的模样内心立马起了块疙瘩,暗道“莫不是这两臭小子惹上事了。”便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招呼道:“将军这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可要小老头帮忙?” 施江南此时见了老镇长更是满意,指着马大荣笑道:“老头莫慌,你来的正好,随我一起去找这个娃儿的爹妈给说说,我瞧着这个娃儿喜欢,想要收他做徒弟。” 老镇长一时不解,开口道:“怎么突然就要收徒弟,将军莫不是开玩笑?” 施江南摆着手道:“这你便不需多管,老子说的自然是真,你跟着一起去帮忙说衬说衬就是。” 老镇长只能应允,想着也不是什么坏事,且先跟着去看看再说,当下便吩咐其他人继续推着吃食送去,自己则在前面带路往着马大荣家里赶去。 路上老镇长想用旁话揣摩着这位将军突然收徒的目的,施江南哪能实说,便忽悠着说是初见这娃娃便觉得有缘,且骨骼清奇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之类的鬼话;而一路上马大荣听的还在恍惚中,便不曾怎么多言,只是邹充却有些不甘,到底是那一拳打断竹子的场景在小孩的脑中挥散不去,内心却也是十分渴望跟着一起去习武,只是不敢开口询问。 这时一路上默不作声的小红裙刘虹豆跑到邹充身旁悄悄说道:“这个大叔在骗人呢,真不害臊,练武哪有什么骨骼清奇的说法。” 邹充瞬间脸红,结巴道:“啊......不......不知道,你靠过来做......做什么。” 刘虹豆觉着有趣,便笑道:“你怎么老是脸红啊,这是什么方法?教教我呗。” 邹充更是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化解,脑袋一热,便不理刘虹豆走到了施江南面前道:“我也想学武功,你能不能也教我。” 众人皆愣,马大荣则是眼前一亮,他本想学武,但又怕离开了小镇到时自己一人无亲无伴,此时听了邹充所说便乐道:“好啊,好啊,到时候我们又可以一起玩了。” 施江南却是早已看出邹充心中念头,只是一来收了他做徒弟对自己并无好处,且自己还要多花功夫去教导,二来又要去他家跟其父母沟通,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当没看到;但此时听了马大荣所说又怕他觉着孤独,便叹道:“罢了,怪我自己在你们面前种下的种子,到时你们两人便一起跟着我吧,不过稍后也得去问过你家父母才行。” 邹充和马大荣二人听了大喜,马大荣更是一下跳到邹充背上喊道:“好诶,好诶,到时候我们就都会武功了。” 老镇长此时也回过味来了,这么看来两个娃儿真是走运了,这位将军是真的想收了他们做徒弟的。想着自己在来的路上见过这位将军的厉害,此时能搭上一条大腿那往后自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当下便笑呵呵的道:“这两个娃儿往后能跟着将军倒也是有福气的,他们两家就挨着不远,将军跟来,很快就到了。”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马大荣的住处,老镇长携着马大荣当先进去,便见马父正在院内编着竹篾,便笑呵呵的道:“当家的,别忙活了,快去备些茶水来,有贵客到了。” 马大荣的父亲是个略木讷的农家汉子,此时见着这么多人来自家有些不明就里,疑惑道:“老爷子,这是有什么事来找我吗?” 老镇长上前道:“好事啊,倒是祖宗保佑,你家这娃娃鸿运当头,让车田城的大将军给瞧上要收去做徒弟,往后就不用跟着你做一个苦农民了。” 这时马大荣的母亲也从屋里头走了出来,见着那么多人便追问了一遍什么事,老镇长只得再多口舌了一遍。马父和马母听仔细了,忙看向施江南和灼花二人,觉得两人神采出众,不像普通人家;但也不知这位将军是怎样的人物,一时间是又喜又忧,不知如何自处。 这时灼花便自觉的上前道:“这位将军乃大荣朝廷亲封镇北将军,当下只是因其他事务暂时奉旨任车田城校尉五年,待五年期满便会官复原职,这次来这里见着了你们家的小孩便觉得甚是有缘,想带到身边悉心调教,他日长大了要是愿意跟着镇北将军的话封官加爵可是少不了的。” 一通大话吹下来灼花不禁脸色微红,一旁的施江南也适时的朝着马父道:“不错,没有其他的想法,就是看他顺眼想着收做徒弟,老哥你觉得如何?” 那老镇长却在内心嘀咕:“乖乖,镇北将军,那可是大官啊,这马家往后可不得了。” 似灼花这样的女子说话果然别有成效,此时马父和马母心中担忧尽去只留欢喜,马父赶忙道:“可以的,当然可以的,娃儿他妈快去备些糖水来招呼。”当下两人一阵忙乱,取来了桌椅糖水,准备好好的招呼诸位。 邹充在旁瞧着也是欣喜,想着也要先回去跟自己的爹妈招呼一下这个事,便离了马大荣的住处往自己家赶去。 两人住处本来离得不是很远,邹充跑了小半炷香便到了自个家;但进去转了个圈也不见自己爹妈,此时屋子里除了几个佣人便只有自家二哥在。邹充上边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大姐已嫁,二哥则是帮衬着米行的生意。此时见二哥正在吃着午饭便问道:“爹妈呢?” 邹充的二哥扒拉着饭碗随口道:“去米行了。”邹充“哦”了一声便准备回去马大荣家,二哥见了便喊道:“诶,你不吃饭了?”邹充本想说不吃了,但想了一会便道:“哥,你让厨娘重新做些菜肴,一会有客人要来。”二哥不解:“哪个客人啊?”邹充回道:“镇长老爷子,还有你不认识的,一会儿就来了啊。”说罢便冲着屋外跑去。 回到半道上,便瞧见了施江南等人,邹充赶忙跑上去,喘息道:“我...我爹妈...不在家,大家...先去我家...吃过午饭先,他们很快就回来的。” 施江南思忖片刻,朝一旁道:“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灼花妹子不如一起去吃个便饭?” 灼花笑道:“倒是占了你的便宜了。” 邹充朝着挤眉弄眼的马大荣咧嘴一笑,赶忙在前边带路。 第六章 惊蛰起闷雷,鳖惊长虫醒(6) 邹充将众人带至正堂,唤了仆妇上茶,这时他二哥也过来招呼,邹充率先问道:“哥,你有叫厨娘重新安排午膳了吗?”二哥点头道:“有的。”然后见了施江南和灼花二人却是不识,便朝着唯一识得的老镇长问道:“老爷子,今天怎么有空来坐?” 老镇长饮着茶笑道:“呵呵,今天可是有大好事来了,你爹妈去哪了?快去叫他们回来。”邹充的二哥不是个喜欢探究的人,见老镇长不细说也就不过多追问,便道:“他们去了米行,我这也准备过去帮忙,顺便叫他们回来吧。”老镇长道:“好的好的。快些去吧。” 二哥望向邹充道:“好生照顾客人,我去叫爹妈回来。”说罢便朝着众人告退。 施江南与灼花淡定的饮茶闲聊着,邹充却是有些局促不安,一阵忙前忙后,又去备了瓜果,又时不时的去后厨看看,跑的急了在院子里还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在无人瞧见,咬咬牙便站了起来。 就这么慌乱了一炷香的功夫,厨娘来招呼饭菜做好了,邹充见自个爹妈还没回来,又不好怠慢了自己这个未来师父,便招呼着大家先行用午膳。施江南是个随性的,况且他也有些饥饿了,自然是无所谓的,众人便随他先行食用午膳。 只是待众人用过了饭且回到正堂用过了茶水之后,邹充还是不见自己的父母归来时,便有些焦急了。这时一个米行的伙计进了屋内,朝着邹充道:“老爷夫人在铺里头被事情忙住了,撇不开手,让我回来给你说一声。” “啊?”邹充一下懵住了,赶忙问道:“那几时才能回来?”伙计回道:“不知晓。” 邹充听了不知如何应对,一旁的施江南喝着茶水开口道:“既然这样那便明天再说吧,我今晚在这镇上歇脚。”而后朝着一旁的灼花道:“妹子,趁着现在时辰尚早,我们这就上山去降了那条灵蛇如何?”灼花沉思道:“只能先去探探情况,但要说今日便降服它估摸着是不能的,灵草兴许尚未成熟,那灵蛇吃了灵草也还要待它蜕了新皮才好跋涉带回梧桐山。” 施江南想着左右无事,不过是在这小镇多逗留几天,况且自己也答应了对方,便打趣道:“你帮我是一锤子买卖,怎的到我帮你却成了个短期的活计。”灼花侧眼斜视,柳眉轻挑,笑道:“怪只怪你镇北将军的名头太过响亮,近战无敌施江南,妾身可是这辈子难得的风光能使唤你这等人物。”施江南觉着有趣,哧笑了一声,然后朝着邹充和马大荣道:“你们便在屋里头待着吧,我们晚些便回来。”两小孩小鸡啄米般点头。 一旁的灼花也对小红裙道:“你也在这里等我,山路难行,带着你可有些不方便。”刘虹豆本欲起身跟随,听了这话便嘟着嘴道:“不嘛,我也想去看看,又不是没爬过山,太师父住的山更高哩,我还不是经常爬。”灼花却是不依,道:“我们快行快走,你肯定跟不上的,听话些,我很快便回来。”刘虹豆见哀求不得便不再多言,赌气的冷哼一声坐回了椅子上。 施江南和灼花两人当即起身往屋外走去,待出的屋外施江南随口问道:“妹子可知道那灵蛇的洞穴在哪座山峰哪个位置?”灼花愣了愣,尴尬道:“师叔只告知我大概方位,我也还没去找寻过。”施江南摇了摇头,无奈道:“那这周边山林茂密的,要找个蛇洞可有些麻烦了。”灼花讪笑道:“总归知道大致方位,也好找些。”施江南走了几步,忽然醒道:“我那不是抓了个青蛇散人?他是个玩蛇的行家,没见着你之前我本就想带着他帮我寻那条灵蛇来着。”灼花闻言也喜道:“那是最好不过。” 两人打定主意,便匆匆赶去小镇外步卒休息的地方,到了竹荫处,见众步卒已经食用过了吃食正原地待命;施江南上前见那青蛇散人依旧被看的好好的,便朝两名骑士道:“将这个散人留下,你们先行回去车田城,我过个几日才回去。”两骑士自然遵命。随后施江南走到青蛇散人面前,咧嘴笑道:“老头,帮个忙呗,带我上山去找那灵蛇呗。” 青蛇散人经此一事,心灰意冷,听了施江南的话也是不答,只是低头缄默。施江南见状劝慰道:“你看你讹上老子了,老子都不杀你,以后还会放了你,这般好心肠,你帮个小忙不过分吧?”青蛇散人冷哼一声道:“你那是有圣谕不得杀生,保不准老夫就得死在你麾下手里。”施江南顿时来气,一巴掌呼了上去,恼道:“老子一口唾沫一个钉,先前说了不杀你就不杀你,你这次帮了老子,回头做个一年马夫就放了你。” 吃了这一巴掌青蛇散人也是恼怒,不过此时被困也是无计可施,狠狠的瞪着施江南,过了片刻似是想通了什么,语气缓了缓道:“你说的可得算数。”施江南嗤笑道:“老子堂堂镇北将军,言出法随!”青蛇散人示意了一下自己被捆绑的动弹不得的双手,心里却暗自讥讽“可你现在却只是小小的城守校尉。” 施江南松了青蛇散人的捆绑,却未解开他身上被封住的穴位,青蛇散人好似也不在意,并未再多说什么。随后灼花察看了一下说出了大致的方位,三人便朝着山林走去。 ------ 却说另一边小镇里头,老镇长在施江南和灼花两人离开后也接着离去,此时屋内只剩三个小孩闲坐着。刘虹豆有些坐不住,时而在院子里逛逛,时而跑进屋里头喝水吃果,反倒是邹充和马大荣两个小男孩有些许拘谨,在一旁瞎想着往后学得武功回来小镇如何炫耀。 刘虹豆逛的有些无聊了,便朝着邹充道:“呆子,你这有什么好玩的不?”邹充一时恍惚,不知如何作答。 刘虹豆便问道:“你这养着有小狗不?” 邹充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有鸟儿吗?” “没有。” “那有猴儿吗?” “没有。” 刘虹豆一阵无奈,气恼道:“什么都没有,你这真是无聊的很。”邹充脸色又开始泛红,一时语塞。马大荣挠了挠头道:“养了那么多畜生那家里头不得是杂技坊的” 刘虹豆昂首道:“才不呢,我太师父的梧桐山就好玩,养了有狗儿,有大鸟,山上还有很多猴子,还有好多好看的花,还有我太师叔,他弄了有迷阵,旁人进去了就出不来,还有闪亮亮的星盘,这些都可好玩了。” 邹充和马大荣听了一阵艳羡,到底是孩童心性,见着好玩的大都心痒难耐。而刘虹豆两相比照更觉得这里无趣的很,倏地眼珠一转,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便朝这邹充和马大荣撺掇道:“我们偷偷的跟着去山上看那条大蛇怎么样?”原来当时灼花的师叔跟其说那灵蛇的山头所在时刘虹豆也跟在一旁听着,是以她也知晓那灵蛇的大概所在。但自己亲妈不让跟随,心中又好奇的很,便想着偷偷的跟去看看。 邹充和马大荣听了均被吓了一跳,那日亲眼所见,大蛇凶狠无比,一口一头牛,自己这几个小身板过去还不够人家一口吞的呢。马大荣急忙道:“你不怕被吃了哦。”刘虹豆嘻嘻一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我太师叔说了,那蛇已经开了灵智,被他点化过了,不会吃人的。”见两人还是不信,有些恼道:“我太师父可厉害了,他说了不会就不会,还是说你们两个怕了,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你们两个男孩子却那么胆小,哼。” 小男孩哪能受激,马大荣当即梗着脖子道:“去就去,我才不怕呢。”而后侧头朝着旁边的邹充道:“啊充,你也不怕对不对。”邹充望着地面,嗫嚅道:“可是......可是你妈和那个大叔叫我们在这里等着。”刘虹豆哼声道:“谁叫你这里无聊的很,什么好玩的都没有。”而后朝着马大荣道:“小哥,他不敢去了,我们走吧。”说罢率先往屋外走去。 马大荣望着往外走的刘虹豆,又看了看邹充道:“啊充,你真不去吗?”邹充被激的满脸通红,咬了咬牙道:“谁说的,走就走。”说罢便扯着马大荣跟了出去。 第七章 惊蛰起闷雷,鳖惊长虫醒(7) 三人结伴而行,出了小镇外只见先前驻扎在竹荫下的兵卒早已离去。刘虹豆还有些恼邹充刚才不赞成自己,便不与其说话,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辨了个方向就径直前行,邹充和马大荣两人只得在后面默默跟随。 另一边,施江南三人也赶至了那灵蛇洞穴所在的山头。抬头望去,林密幽静,好在山势还算平缓,施江南便朝着青蛇散人示意了一下,只见青蛇散人掏出携带的那只竹萧往前探路,每行走一段山路,青蛇散人就将那竹萧吹响,这次吹奏的曲子不再干涩刺耳,反而透出丝丝糜诱。 施江南瞧着不解,打断道:“你吹的这个又是什么名堂?”青蛇散人只得不耐的解释道:“我这个是诱蛇的曲子,若是这周边有鳞蛇,听了这个曲子便会被引诱出来。” 施江南瞧着有意思,便不再多言,一路上就这么跟在后头看着青蛇散人走一段路吹一段曲子。只是待得三人行至半山腰处,也依然不见得有一条小蛇的动静,施江南便打趣道:“老头,你这曲子不行啊,这么久了连个蛇蛋都没见着。” 青蛇散人冷哼道:“这说明此方地界有蛇王盘绕,其他小蛇自然不敢逗留。”灼花接口道:“他说的有理,那灵蛇在这山头估计已有近二十年了,周边山脉的野兽自然少之又少,那日灵蛇冬蛰醒来想必是饿极了,才会在人前显身吞噬水牛。” 施江南却是揶揄道:“可你吹了老半天了,那灵蛇也是不搭理你啊。”青蛇散人心知那蛇王灵智已开,不似寻常鳞蛇浑浑噩噩,引蛇曲多半不会奏效,便收了竹萧朝着施江南道:“解开我身上的穴位,我要爬到树上去。” 施江南听得皱眉,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爬树?你就这么爬不行吗?”青蛇散人冷冷的道:“那蛇王岁长体大,周身腥臭味必定比寻常小蛇浓烈,我上了树梢便可闻得到四周吹来的风气,如此才能寻到方位,老夫如今已花甲之年,你不让我真气流转,反倒像个普通老汉一样去爬树,摔死了你给担当吗?”施江南思忖片刻,便上前解了青蛇散人身上被封固的穴道,冷笑着道:“你若有其他的小念头可以不妨试试,赌一下我敢不敢杀你。” 青蛇散人望着那冷笑的面孔,恍惚间想起了对方那修罗缠身的一瞬,身子不禁打了个颤,接着才缓缓运转体内被堵塞的真气。活动了一下手脚,便寻了一颗高挺的松树,提气一跃,就落在了离地丈许的树干处,再手抓脚蹬,眨眼间就爬上了树梢顶端。 青蛇散人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四周,便细细的嗅着空中的风气,只是今日刮着东南微风,青蛇散人细嗅良久,除了闻到淡淡的花香味却无其他杂味,思索片刻朝着下方两人示意跟上。施江南和灼花两人见状也提气踏地,两人一跃却是已至树梢顶端,离地近三丈。 三人如灵动游雀,漫步树梢,辗转挪移间,青蛇散人寻了一片背风处停下,又再细细嗅着风气,但那股花香却依旧能闻到,好似整个山头都被萦绕着。这时施江南和灼花两人也察觉到了,灼花不禁脱口道:“什么花儿这么香?”三人打量着四周,只见群山树木葱绿,树下虽然开了零散的野花,但都不是花香的源头,不禁大感困惑。青蛇散人无奈道:“花香来的奇怪,把蛇王的腥臭味给压住了,这样可不好找。” 施江南可不管这些,注视着青蛇散人嘲笑道:“老头,你不是说半辈子都在跟蛇打交道吗?还有其他的法子还不使出来,难道就只有这点本事不成。” 青蛇散人两番失利心情本就有些郁闷,此时见施江南言语中又看轻自己,不禁恼怒道:“你当这蛇王是寻常的小蛇不成,它灵智已开,寻常的法子根本无法奏效,当下只能用那水滴石穿的功夫等它何时饥饿觅食,才能捕到踪迹,老夫玩蛇的时候你还在露着雀儿呢,轮得到你来看轻我?”只是话刚说完,内心便突了一下,望向施江南的眼神有些闪缩。 施江南听了也不恼,他本就是军旅出身,且还是个随性洒脱之人,自然不会小肚鸡肠的将青蛇散人说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此刻一筹莫展,不禁摸了摸自己刚露头的粗须,皱眉道:“这可不成,老子不乐意耗着时间在这等它,你快想个法子,把它给诱出来。” 这时一直在旁思索的灼花却开口道:“我们不如去找寻这花香的源头?我师叔推算那灵蛇的伴生灵草成熟时日便在这几天,这花香我估计便是那灵草散发出来的。”施江南双眼一亮,道:“有道理。”接着便朝青蛇散人道:“老头,你鼻子灵些,快找找这花香源头在哪。” 青蛇散人满腹怨气,觉着自己今日当真是如一条老狗般被人呼来喝去,但此时形势所逼,却也只能无奈照办。 三人又是一番踏枝掠行,循着花香在整座山头找寻良久,终于在临近山顶的一块巨石平台处停下。 只见巨石五丈方圆,色泛灰黄,整块石面光滑整洁,四周杂草丛生;巨石左上方,茂密的杂草遮挡着一处洞穴,若不细看,实在难以察觉。洞口只有水缸大小,常人进洞只得匍匐前行,萦绕整座山头的花香以此处为最,但在这平台处细闻,花香中却又带着些许腥臭。 灼花喜道:“果然,那花香便是伴生灵草开的花香。”施江南打量着四周,颔首道:“总算是找到了,这灵蛇还真是会找地方,石台向东无遮无掩,盘在这里朝吸日精,夜收月华都是巴适的很。” 一旁的青蛇散人却冷冷道:“嘿,可这蛇王并不打算搭理你们啊。”三人在这石台上伫立良久,且大声议论,按蛇类警觉,自然早已发现,但此时蛇穴幽黑静谧,毫无动静,想来那灵蛇是不想出来招呼。 施江南拍了拍青蛇散人的肩膀笑道:“这不还有你啊,还不快把它给弄出来。” 青蛇散人早已料到施江南会有这一出,淡淡的说道:“烧火,熏出来就是。”施江南正要说好,一旁的灼花却打断道:“不可,这要是让灵蛇生了怨气,那这事可不好解决了。”施江南转念一想倒也是,望向青蛇散人道:“你这哈瓜皮的,出这馊点子故意的是不?”青蛇散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色,冷哼道:“老夫驱蛇多年,论到赶蛇出洞就这一招简单有效,也就只会这招,这要算是馊主意,那就没法子了。” 施江南不会驱蛇,自然不知如何驳他,但一时间却是不爽,倏地眼前一亮,嬉笑道:“既然你没了法子,那不如试试我的法子行不行。”青蛇散人和灼花均是不解,灼花开口问道:“将军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便见施江南嘿嘿一笑,倏地一把抓住了青蛇散人的脖子,说道:“用火攻会得罪它,那老子扔个人进去给它送餐口粮可不会怪罪我了吧。” 青蛇散人双目圆瞪,满脸惊恐,身子不断后摆,急于挣脱施江南的手,情急之下更是真气流转,双脚如兔子蹬鹰狠狠的往对方胸口踹去。 只是施江南吃了这一脚依然无动于衷,寸步未挪,掐着青蛇散人的手如铁钳般牢固,但又未曾收紧,青蛇散人惶恐间嘶哑着嗓子骂道:“干你祖宗,过河拆桥,言而无信。” 一旁的灼花见状只得劝道:“施将军莫要再闹,放过他吧。”施江南闻言嘴咧的更甚,深深的望了青蛇散人一眼便松开了手。青蛇散人一下跌坐在地上,双手掐揉着脖子,后背已经是一身冷汗。 灼花无奈的摇摇头,道:“我有个法子试试不知能不能行。”施江南挑眉道:“哦?是什么法子?” 只见灼花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罗经盘说道:“此物是我师叔行走山川勘测地理的工具,多年来一直随身携带,当年他寻到灵蛇的时候也是手持着它;所以这次出门师叔特地让我带上,并言那灵蛇见了罗经盘若未忘记当年誓约,自然会与我相认。只是现下这灵蛇不愿出来,我们也不能匍匐着进去找它,不如将这罗经盘丢进去看看,灵蛇会有何反应?” 施江南接过手来仔细打量,只见这罗经盘四四方方,红檀做外盘,金器为内盘,上穿天心十道,并绘有二十四层字符。瞧着甚是有趣,便道:“你这师叔倒是令人佩服,玩的东西净是些让人看不懂的稀奇古怪。” 灼花白了他一眼,拿回了罗经盘,径直走到那洞穴前站定,踌躇片刻,便牵引着真气轻轻的将罗经盘抛进幽黑深处,而后返回石台处站定。而此时青蛇散人也已经缓了过来,但并未起身,依旧踞坐在地上,双眼萎靡沉默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 过了片刻,山风吹来,洞穴深处依旧不见有任何声响传出,施江南皱眉道:“没反应啊。” 话音刚落,一阵“嘶~嘶~”声响起,而后归于安静。不过片刻,带着浓腥扑鼻,眼前一道黑影窜出...... 只见灵蛇昂首直立,眼泛绿幽光,身披黑鳞甲,体长近十丈,嘴角叼着那块罗经盘,就这么静静的望着场上三人。 第八章 命悬陷囹圄,梧桐山中仙 三人初见灵蛇,均吃一惊,尤其以青蛇散人最为惊讶。他本就是为了这灵蛇才落得如今阶下囚的田地;只是此前一直未曾照面。现在终于见到灵蛇的模样,哪曾料到其凶恶程度远超自己所想,只见蛇王身粗且长,鳞头狰狞翻花,当下心中不禁起了比较,若是自己单独前来降服,也不知能不能降得住。 一旁的施江南则是啧啧称奇,讶异道:“好家伙,这开了灵智的畜生果然不一样,老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稀奇的东西。”同时上下细细打量,心里头不禁也起了降服一头异兽的心思。 灵蛇上身直立,鸡卵般大的双眼泛着幽绿,打量了一下场上三人,并未见着熟悉面孔。这时灼花上前两步,指了指灵蛇口中的罗经盘,然后摊开手平举着,双眼静静望着灵蛇,并未有其他动作。灵蛇同样凝望着灼花,一人一蛇对视良久。 灵蛇忽然缓缓上前,灼花身子紧绷了起来,一旁的施江南和青蛇散人也紧张的看着。 山风吹来,将灼花身上的红裙吹起了皱褶,她仰起头,略微有些忐忑。灵蛇兴许也不想打破此时的微妙,只见它慢慢的靠前,将口中叼着的罗经盘轻放在了灼花举起来的手中。 灼花悄然松了口气,看灵蛇此时的模样,看来是还记得与自己师叔的誓约。手上的罗经盘不自觉的捏紧了些,缓声道:“我师叔如今腿脚不便,令我来带你回梧桐山修行。”同时空着的手依次指着罗经盘,再指向自己与灵蛇,最后朝着西南方指去。 那灵蛇不知是看懂了手势还是听懂了灼花说的话,竟轻微的点了点头,只是又迟疑了片刻,吐着蛇信,望向了洞穴方向。 嘶......嘶...... 灼花估摸出了灵蛇心中所想,便指向灵蛇又再朝洞穴指了指,手指张合了几下,比划着咬合的模样道:“你吃过了灵草再走,我过两日再来。”那灵蛇心智颇为成熟,看来是懂了灼花的意思,再次点了点头,径直朝着蛇洞爬去。 想来蛇类也不懂何为寒暄和待客之道,却是不再打算理会三人。 忽然,灵蛇猛地回过头来望向了施江南和青蛇散人,只见青蛇散人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个尾指大的瓷瓶,同时手腕微微一抖,瓷瓶内便洒出些许黑液溅在了施江南的裤腿上,待施江南察觉过来,青蛇散人便已然打了个滚,手脚并用的往石台外跃去。 施江南大怒,正要追上去,刹那间,灵蛇状若癫狂,眨眼间窜到了施江南面前,血盆大口张开便要一口将其咬下。施江南心火直冒:“这老畜生使的什么手段?”当下不敢怠慢,真气刹那流转,一巴掌朝蛇首扇去,“啪”的一声,便将整个蛇身拍倒在一旁。 好在施江南晓得留手,不然这暴怒之下若是全力使去,保不齐便将蛇头给拍个稀烂。 灵蛇吃了这一巴掌显然疼的晕乎,只见整条蛇身扭动着却一时半会直立不起来。而远处青蛇散人就在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溜的只剩下个小人影。 施江南不再理会灵蛇,径直朝着青蛇散人追去,一旁的灼花看着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则有些发懵。她不知灵蛇为何要突然袭击施江南,但看情况也显然是与青蛇散人有关。犹豫片刻,便先上前去查看灵蛇状况,好在施江南晓得分寸,灵蛇并无大碍。又待了片刻,见灵蛇已经缓了过来,并且有些惧怕的返回洞穴,便也朝着施江南两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 另一处山脚,邹充三个稚童走的有些无精打采,就连领头的刘虹豆也没了开始的那股元气。 三人个小腿短,从小镇走到这里已经费了不小的功夫,好在这些山势平缓,山脚之间都有峡路通行,但哪怕如此,三人依旧是疲乏不堪。 马大荣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叹气道:“还有多远啊?” 刘虹豆将额头零散的青丝撩至耳后,心头也不禁起了几分踌躇。“要是记得没错的话好像就是这附近啊,怎么没见着我娘他们?” 但脸上却强自硬撑道:“快到了,穿过前面那座山就到了。” 马大荣看了眼前面那座山,估算了一下从山脚穿过去的路程,顿时高声喊道:“妈呀,还有那么远啊,不去了不去了,待会天都要黑了。” 刘虹豆此时已有些烦躁,听了这话便停下朝马大荣大声喝道:“要回就你一个人回去,我两继续走,胆小鬼,哼!” 马大荣听了也有些恼火,瞪眼道:“谁说我一个人回去,是你自己一个人往前走,我们两个回去!”说罢便朝旁边的邹充道:“阿充,我们回去,不理她。” 此时的刘虹豆内心也已经起了几分退堂鼓的心思,但性子却是随灼花有些要强。便掐着腰朝邹充噘嘴道:“你说,你到底跟哪一个走?”心里头却思忖道:“这个呆子肯定会跟着他朋友走,二比一,这样那我也跟着回去吧,我才不是怕天黑呢。” 马大荣听了却是得意,冷哼道:“他肯定是跟我走了。” 一旁的邹充被刘虹豆这么盯着有些慌乱,沉默了半响,低着头嗫嚅道:“走快点......也许很快......就到了吧。” 马大荣和刘虹豆两人听了皆是满脸惊讶,同时大声问道:“你说什么?”刘虹豆更是气的有些跳脚,带着些许哭腔接口道:“你不是应该说跟着他一起回去的吗?” 邹充一下也是懵了,张着嘴巴:“啊?”了一声。 ...... 场上一时沉默,忽然,前方山头传来一片折枝声,三人循声望去;便见前面那山头有一人正急促的往这边赶来,只是离的还有些远,一时还瞧的不太清楚。 …… 青蛇散人此时已是面目狰狞,本以为那千辛万苦才调配出来的勾蛇液会让灵蛇多纠缠一下施江南,哪曾想不过片刻的功夫对方就已经追了上来;纵使自己真气流转不停,但撑到了极致总归还是要换气的,这一追一逃间从开始的相距七十余丈到此时不足三十丈,不过就是自己换一口气的功夫而已。稍稍侧头看着对方那依旧游刃有余的模样不禁又起惊惧:“那厮难道已经是一气千里的归真境!” 而跟在后面的施江南确实不太着急,看着前面不遗余力逃跑的青蛇散人,虽然再使点力气便能追上去将其抓住,但此时却是起了猫捉老鼠的心态,想着待会该如何收拾他。再看青蛇散人的模样这第二口气也该要撑不住了,便缓了缓假装换气,起了要累死这老畜生的打算。 青蛇散人瞥见施江南脚步缓了下来,总算是松了口气,对方不是那离谱的归真境总归还是有希望逃脱的。正打算同样缓下来换口气的时候,眼前忽然一亮。前面山脚峡道上站着三个小孩,青蛇散人瞧的真切,那小女娃最是显眼,不正是那红裙夫人灼花的女儿!心头不禁狂喜,若是抓了她做质子身后那狗日的总得投鼠忌器,当下强提着这一口真气,朝那三个小孩袭去。 施江南见青蛇散人陡然转向,便起了疑惑,再往其前方望去看见了那三个小孩顿时心道不妙。再也顾不得其他,体内响起一阵虎豹雷音,刹那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倍不止。 山脚下的邹充三人此时倒是看的真切了,但望着不断靠近的青蛇散人却是有些发蒙,待到青蛇散人离三人不过十丈的时候,邹充便瞧见对方那狰狞的面孔以及盯着刘虹豆的凶狠目光,心头不禁一突,不安的感觉悄然升起。 而此时的刘虹豆也发现了不对劲,但一时间却是惊慌失措的杵在那不知所措。 眨眼间,青蛇散人已至身前三丈,身后施江南双目圆瞪,只差八丈。邹充陡然脑子一热,一把推开了旁边的刘虹豆,将其推倒在旁,而青蛇散人那本欲抓向刘虹豆的手只能顺势抓向了邹充。 青蛇散人不敢再耽误功夫侧身去抓刘虹豆,马上向前好几大步才止住了脚势,待回过身来右手已经扣在邹充的脖子上。 眼前,便见到施江南站在了刘虹豆和马大荣的中间,满脸阴沉。 第九章 命悬陷囹圄,梧桐山中仙(2) 青蛇散人停了这口强撑许久的真气,周身经脉却是如炸裂一般,疼的浑身发抖,尤其以双脚为最,踉踉跄跄的竟有些站不太稳当。双手一只扣在邹充的咽喉,另一只将其抱在身前紧紧勒住令其无法动弹;喘息了良久,才止住颤抖。 施江南见邹充脸显痛苦之色,也不好强行救下,再看了一眼身后两人,有些恼怒他们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但心中也明白,此时再去追究三人为何在此出现已是无用,只得将刘虹豆和马大荣两人护在身后。冷声道:“你当真是找死不成?” 青蛇散人手上使劲,面目狰狞道:“我找死?哼,你们朝廷中人说话永远两个口,在你手下当个一年的马夫,老子迟早也得被你给玩死!左右都是死,你看我敢不敢弄死这小子。” 邹充喉咙窒痛,忍不住发出干呕声;施江南晓得是自己刚才说要将他喂蛇的玩笑开的太过了,对方才如此恼恨,但他堂堂镇北将军,岂是轻易服错之人,便冷冷道:“好,你将这娃娃放了就可以离去,我往后也不给你追究。” 青蛇散人目露凶光,叱道:“呸,你当我白痴吗?谁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恶毒的法子要来折磨老子,现在要么我带着这个娃娃死在这里,要么老子带着他一起离开,等老子安全了,这个臭小子自然也会安全。” 施江南耷眉不语,望着对方那状若癫狂的模样,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而身后的马大荣见着自己的好玩伴此时身陷囹圄,却是急的不知如何自处,小嘴微张,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这时,远处一直跟在后面的灼花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急忙赶了过来。一旁被邹充推到在地的刘虹豆始终未曾起身,双眼无神;但此时见了自己亲妈赶到,顿时回了魂魄,后怕、愧疚、难过,各种情绪窜上心头,一时鼻酸眼热,猛地扑到灼花怀里,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想她自小到大,一直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何曾经受过方才那种恐惧,顿时哽咽的说着胡话:“妈......妈,我怕......” 灼花虽然刚到,但看着被青蛇散人扣住的邹充,心中也有了个大致的推断,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解决,只能轻轻拍着刘虹豆的肩膀劝慰着自己的女儿。 青蛇散人被哭声吵的心烦,再看着沉默不语的施江南,顿时心中一狠,扣住咽喉的手却是转而拿住了邹充的右手手肘一按,“啊......”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邹充嘴里发出,这厮竟是将邹充的关节给按脱臼了下来。 邹充疼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哭喊着不断挣扎,但青蛇散人却是将他拿捏的死死的。施江南见状顿时怒血上冲,涨红了脸,喝骂道:“老杂种,你敢!” 他在边关驻守多年,所遇烦心事向来不过是敌军如何而已,其他琐事自有手下、军师和事务官解决,自己只管带军杀敌便可,何时有过如今这般畏首畏尾的情况。 青蛇散人听了却是冷哼一声,双眼死死的盯着施江南并不搭话,摊掌抵在了邹充的太阳穴。 施江南怒目对视半响,脑中却是毫无主意,无奈只得的叹道:“罢了,罢了,你既然信不过我,那你便速速离去,此去车田城不过四十余里地,你将这娃儿安置在那里,我容你一天的时间脱逃,明日这个时候我再回去。” 青蛇散人听了讥笑道:“那是你的地盘,我若是听你的去了那里,不正遂了你的意?”施江南心中愠怒至极,冷冷道:“那你还想怎地?”青蛇散人接口道:“老子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你不得跟来,至于这娃儿,我自会差人给你送回。” 施江南看着邹充的断手,脸色阴沉,历声道:“你需得将他的手给接回去,还有,两天后我要是见不到他安全回来,或者有其他不妥,施某敢叫你在普天之下都无立锥之地!” 青蛇散人手上捏着质子,内心也不再惧怕,本欲再讥讽一番,但转念又想:“左右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其他的不过是恐吓之言,不必理会。”想着便朝施江南点了点头,而后抱着邹充缓缓后退,待退得约莫十丈开外,才转身迅速离去。 马大荣眼见邹充被抓走,一时间急的直跳脚,嘴里不禁带着哭腔喊道:“怎么办,啊充被抓走了,怎么办啊?”施江南被吵的心烦,瞥了眼团团乱转的马大荣,喝道:“吵什么,谁叫你们不好好在家待着跑这里来的!” 马大荣被这么一骂,心里也觉委屈,抽噎的将三人为何在此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一旁的灼花听罢,看了眼在自己怀中嘤嘤啜泣的刘虹豆,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忖道:“待此间事了,回去定要好好管教一下这丫头,不然任由这不懂分寸的性子撒泼下去,往后还得害人又害己。”接着便将刘虹豆放到一旁,走上前去朝施江南问道:“施将军,接下来可有打算?” 施江南长叹一声,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先回去将那娃儿的情况告知其家人,再好好思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 却说青蛇散人挟着邹充一路上疾步如飞,待离了施江南等人约莫二里路程,又转向西行。此时日头开始西斜,再过不久便要天黑,青蛇散人不管不顾,循着夕阳追去。又再行了十多里路,天色终是黑了下来,青蛇散人便将邹充放下,细细喘息着。 邹充一路上不得自由,手臂更是被晃的疼痛难耐,此时早已哭干了嗓子,浑身也气力不支,陡然落地,一个没站稳便直接跌到在地。夜色尚有微光,邹充躺在地上,看着尚在匀气的青蛇散人,心中茫然,不知接下来自己又是何等处境。白日里自己还在家门前晒着太阳,转瞬间便可能命绝于此,人生的大起大落委实令这小小孩童转不过念头,一时间甚至忘了哭喊。 青蛇散人平息了片刻,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邹充,正打算将其丢弃在此,自己独身一人好逃之夭夭。但刚走两步却又回过身来盯着邹充思忖道:“那个施江南还有可能在后面吊着,他武功实在了得,再让他碰见,手上没了这个护身符保不齐自己就得小命不保,管他两天不两天的,还是继续带着这娃娃,等安全了再说。” 邹充看见青蛇散人刚走两步便又返回,借着微光,看其脸上神色不定,顿觉心灰意冷,只道自己就要死了,脑海里闪过家中父母,大姐二哥,还有要好玩伴,泪水不禁再度涌出,暗骂自己为何要强逞英雄去推开那个女孩;心中一阵悲悔交加,唯有紧咬嘴唇。 青蛇散人想通关系,便走上前去蹲在邹充身前,邹充还欲挣扎,尚还完好的左手撑着身子往后爬去,却是又有何用。只见青蛇散人一把抓住邹充脱臼的右手用力一拉一按,一声脆响,便已将断手给接了回去。 邹充一个十来岁的稚童如何能受得了这般锥心疼痛,惨叫的“啊!”了一声,便经受不住昏死了过去。 青蛇散人见邹充昏了过去也不在意,反倒想着正好耳根清净些。正要将其抱起,倏地又停了下来;沉思片刻,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咬牙,将邹充那刚接好的手拿起,细细的看了一会,再用另一只手给捏紧手臂,不让血液流涌下来;而后用指甲将手腕给隔开些许,顿时血流不止,却是割开了一条小小的血脉,只是流了片刻,因青蛇散人给捏住了手臂,所以便再没血液流出。空余的那只手又在身上摸索一会儿,而后往邹充手上被割开的伤口上抚摸良久,才缓缓松了双手。这时邹充手上的伤口已经被血液凝住,不再有新血流出。 一番手脚忙下来青蛇散人已然额头冒汗,着手擦去,却是不禁得意的发出冷笑。 “嘿嘿……嘿嘿……” 夜风袭来,声如夜鸮,让人听来着实头皮发麻。 第十章 命悬陷囹圄,梧桐山中仙(3) 歇息了片刻,青蛇散人便背起邹充在山脉中飞奔,夜色渐浓,青蛇散人一路不停。 行至半夜,邹充被颠醒,只觉得自己手臂依旧疼痛难耐,同时浑身发冷,脑袋也晕乎乎的;不但周身提不上劲,且口干舌燥,不得已只能张口呻吟。 青蛇散人觉察到了邹充醒来,但并未理会,只管低头赶路。邹充低吟许久,浑身实在难受,脑内已如一团糨糊般运转艰难,迷迷糊糊中不知何时又昏睡了过去。 一路上走走歇歇,待到天色放亮,才醒觉已过了一夜。视野望去,山势渐平,不远处还有一条官道出现,上面零散的有农人赶路。青蛇散人又顺着官道前行,走了不过二里路,日头已开始升起,视野里出现了一座城镇;青蛇散人问了一位担着果蔬青菜的老农,得知前方城名“径南”。 ------ 入得城内,闹市渐沸;青蛇散人此时早已饥疲不堪,见路旁有一食摊,蒸汽缭绕,便寻了一张空的桌子坐下,唤来老板下了两碗馄饨,随后将昏睡的邹充推醒。 邹充迷糊中醒来,浑身依旧乏力,在横凳上已经无法坐直,只得耷拉着身子趴在桌子上。打量了四周一眼,见不是熟悉的地方,心中不禁又是一阵茫然,低声问道:“这是.....哪呀?” 半响,见青蛇散人不搭理,便抿了抿干渴的嘴唇,伸手想要去拿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一杯水,但方一用力,右手就是一阵疼痛传来,无力的低吟一声,只能用左手颤颤巍巍的倒水。青蛇散人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悠悠的喝着粗茶。 没多久,老板便端着馄饨放到两人面前;青蛇散人接过就径自吃了起来,而一旁的邹充闻着碗中的浓香腹中也是饥饿,但此时右手使唤不动,左手也使箸不便,只能将小嘴凑到碗沿慢慢的嘬食着。 这时,有一年轻道人来到了摊前,其身姿挺拔,面目清秀,凤眼长眉,着一件略古旧的灰色道袍,却也难掩周身风采;诸多行人瞧见了都忍不住再多打量一番。 年轻道人扫了一眼摊子正要寻一张空桌坐下,倏地,似是发现了什么,又再仔细的望向了邹充,眉头微蹙。思量了片刻,便走到了青蛇散人这桌坐下。 青蛇散人警觉,抬头望去,心底也不禁暗道:“好个俊少年。”但嘴上却是不善的道:“小道士,空桌子还有着,别来这桌挤。” 年轻道人不答,细细的打量着邹充,邹充也看向了这个道士;不知怎地,瞧着对方眼睛邹充却是莫名的觉着安心,便情不自禁的脱口道:“救我。” 道士微笑的点了点头,青蛇散人却是大怒,一把将邹充拉扯到身前喝骂道:“臭小子你说什么!” 邹充被捏住了痛手,顿时疼的皱眉低叫,加之牵动泪腺,眼泪也止不住流出。年轻道人见状劝阻道:“老人家,这孩童看脸色已是有急病加身,你不带他去治疗便算,为何还要这般待他。” 青蛇散人本要骂:“关你屁事?”但话未出口便止住,忖道:“这小道士看来还没品过味来,以为这娃娃说的救他是带他去看病。”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挟起邹充笑道:“这不是刚进城腹中饿的紧嘛,小道士你说的对,看病要紧,我们这就去。”说罢也不再理会年轻道人,带着邹充径直离去。 道人看着青蛇散人匆匆离去的身影有些疑惑,而一旁的摊贩老板赶忙上指着远去的青蛇散人问道:“小道长,那两人的饭钱是你帮着给吗?”道人摇头道:“我并不识得他们。”老板霎时急道:“诶!他们还没给钱呢。”说罢就要追上去要钱,但刚走出摊前,瞧着已经远去的青蛇散人便停了下来,犹豫半响,只能叹气,回到道人身前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年轻道人心中疑虑渐深,当下也管不上肚中饥饿,掏出几枚铜钱给摊贩老板,替青蛇散人结了两碗混沌钱,便径直追了上去。 青蛇散人挟着邹充在街市上快步疾走,想着东西还没吃两口便要流窜就是一阵烦躁,再想到那个多管闲事的道人就更是恼怒,气急下忍不住就直接给了邹充两个耳光骂道:“臭小子叫你多嘴,之后你要是再乱说些不该说的老子活剐了你!” 邹充双颊立刻红肿了起来,他此时已无力哭喊,脑袋又是发晕的厉害,只得呆呆的望着地面,连咒骂的心力也提不起来。 青蛇散人心中知晓邹充为何会如此模样,得意的暗笑一番,便打算再找个地方好好的饱餐一顿。只是刚走了没几步,便皱眉回望,发现那年轻道人也跟了上来,不禁脱口骂道:“臭道士没完没了了。”趁着两人还有些距离,便朝一旁的巷道跑去。 一阵串街走巷,见那年轻道人始终紧跟在后面,青蛇散人不由感到头大;这时来到了一条少人行走的街道,道路两旁多是些两层阁楼,阁楼门前大都挂着旗牌帐额以及花花绿绿的招子。 青蛇散人寻了间半开门的阁楼走了进去,进得里面,只见堂内中央有一演台,四周摆满了桌椅,二楼则是隔出了许多雅间,原来此处是个寻欢卖笑的勾阑剧院。此时厅堂内只有一个小厮在蹑着手脚打扫着,见青蛇散人走进来,便赶忙上前低声问道:“这位客官有甚么事?现在时辰还早楼内还没准备开市呢。”青蛇散人不理,正要往后院走去,这时那年轻道人也走了进来。 青蛇散人不胜其烦,冷冷道:“臭道士,你们修行之人也能来这勾阑戏院的吗?不怕败坏了道家声誉。” 年轻道人神色始终平静,缓缓说道:“小道又不是来寻欢作乐,心念坦荡,何惧之有,倒是你,怀中孩童急病缠身不管不顾,一路上又是闪闪躲躲,莫不是那罪大恶极的人贩不成?” 青蛇散人怒哼道:“老子是何人与你何干,倒是你一路紧紧跟随,老子还觉得你才不是好人!” 年轻道人也不争辩,淡然道:“人命关天,多说无益,你将那孩童放下容我带去医治,至于你是什么人事后再说。”道人一路上观察良久,见青蛇散人待邹充毫无细心疼惜之意,便笃定两人毫无亲缘关系,便是有,那孩童在其手中也定会遭虐,便打算将邹充给夺过来。 青蛇散人自然不会将邹充交出,本要出手将道人打残了事,但隐约又觉得对方并非常人,自己出手也未必能稳赢,一时间犹豫不决。正想着要如何将道人甩开,蓦然间见到一旁呆立疑惑的小厮,顿时毒计上头,嘿嘿一笑。 小厮见青蛇散人朝自己笑来,更是不解,正要开口询问,忽然觉得手臂一紧,竟是被青蛇散人一把抓住。只见青蛇散人手臂一抡,便将其朝年轻道人掷去。道人没料到对方会拿人当沙包掷来,见小厮来势凶猛如巨石压顶,若不出手接下,定会被摔的头破血流,不得已只能上前用柔劲接下,小厮双脚刚落地,便一个踉跄跌到在地,两眼惊吓的望着青蛇散人。 青蛇散人冷冷笑道:“小道士,你既然如此侠义心肠,那老夫就送你一桩功德成全你。”道人听罢不解,正要询问,一旁的小厮却突然捂着手臂痛喊:“啊......我的手......”道人见状一把撕开小厮的袖子,只见方才被青蛇散人抓住的地方一片红紫,指甲扎开的伤口更是有黑血流出,显然是已经中了剧毒。 青蛇散人嘿笑道:“此毒剧烈,若不赶紧医治,不出一炷香,便要叫他魂飞魄散。”道人眉头紧皱,赶忙封住了小厮的血脉,不让毒性扩散,接着正要将毒血逼出。这时青蛇散人却朝着四周高声喊道:“杀人啊,快来人啊,有道士杀人了!”年轻道人怒目相向,青蛇散人却浑不在意,喊完便朝着后院溜去。 第十一章 命悬陷囹圄,梧桐山中仙(4) 青蛇散人这一嗓子下去倒是将楼上不少寻欢之人给闹醒了,好几个衣衫不整的嫖客骂咧咧的走了下来。此时年轻道人双手按着小厮的半边身子试着将毒血逼出,只是这烈毒霸道如火,小厮疼的干嚎不止,众嫖客见了均以为小厮受了道人的杀害,纷纷大惊失色叫唤了起来,一时间整个阁楼好似冷水淋油锅叽喳个不停。 年轻道人不闻干扰,依旧替小厮逼放着手臂上的毒血,过小半炷香,流了近一大碗的黑血后,伤口上流出的血液总算归于鲜红。小厮虽然停下了嚎叫,只是这平白的受了无妄之灾却是憋屈的很,望着手上有些腐烂的伤口和流了一地的血浆,便喋喋不休的将青蛇散人给骂了个族谱升天。 道人收回双手,见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便不再理会叫骂的小厮,起身朝后院追去。围观人群纷纷避让,望向脸色虽然惨白,但中气依然十足的小厮,又看了看离去的道人,皆是疑惑不解。 年轻道人来到后院,粗粗的扫了几个杂间和厨房一遍,均无人影;便踏地纵跃,掠上了房顶,四周一阵环顾,已经寻不到青蛇散人的踪迹。忽然,见前方街道有一个卖油饼的汉子呆呆的看着自己,他心有不甘,一阵思量,便来到汉子的摊前询问;岂料汉子这个位置刚刚能将阁楼的上方看的仔细,便告知道人方才的确有一青衣老汉抱着个娃娃往东去了。道人谢过,又往东追了去,一路上边问边找,赶了约莫两里路,终归还是跟丢了,心中懊恼不已。 此时道人身处一条繁盛的长街,两旁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摸了摸尚有些饥饿的肚子,便想着先弄些吃食,稍后再好好找寻一番。 一旁有个卖豆腐的妇人见了俊俏的小道士在自个摊前摸着肚子发呆,便大着胆子打趣道:“小道长肚子饿啊?要不要来尝尝我的豆腐啊,可不收你钱哦......”四周摊贩听了哄然大笑,有那卖豚肉的屠夫嘎嘎叫道:“三娘,当年我也是村里有名的俊后生,怎么不见你的豆腐让我也尝尝。”卖豆腐的三娘自然晓得屠夫的意思,便叫骂道:“张屠子,你们村是不是没别的男人了,就你这模样也好意思叫俊后生?满脸肥油的,还想吃老娘的豆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呸。”那张屠子听了不服道:“啐,还天鹅肉呢,我看你是死鸭子才是,嘴硬的很,要二十年前见着了老子保管要你夹着腿走不动道。” 年轻道人后知后觉,对豆腐三娘一开始说的话才回过味来,脸上微微发红,匆匆离去不敢在此处多逗留;那三娘尤其胆大,在后面叫唤着:“小道长别走啊,老娘的豆腐可真是嫩的很,你不要尝尝吗?”惹的旁人不断调笑。 道人走了没多远,见前面有一酒楼,便朝着酒楼走去。刚赶到楼前,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摔碟砸碗的脆瓷声,紧接着便是叫骂:“老东西吃霸王餐还敢那么横,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进去一看,道人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青蛇散人和邹充正是在里头。 只见青蛇散人将一桌的残羹剩饭扫到一旁,神态不屑的看着在前对峙的掌柜和店小二。那掌柜来到青蛇散人身前叫骂道:“你这老不羞的,兜里没钱提早说一声,老子也乐意施舍些剩饭给你,现在叫了一大桌好酒好菜吃完了才说没钱,你不就是故意要耍无赖吗,老子今天非得把你给告官不可!”说罢就要吩咐店小二去府衙唤官差过来。 青蛇散人行走江湖多年,本就是肆意妄为的性子,更何况这两日屡屡不顺,心情尤其不快,此时听了掌柜骂自己老不羞的哪还忍得?顿时就是一脚将掌柜的踹到在地,正要再补上两脚好泻泻心中怒火,耳旁陡然传来一声怒喝: “恶贼放肆!” 青蛇散人侧身望去,只见道人一步便三丈,从门口窜到面前,气机卷荡四散,右拳带着罡风扑面袭来。 青蛇散人武艺稀疏,练了大半辈子才勉强混到二流高手的境界,也就一手操蛇的手段还算拿的出手;此时见了道人这一拳的声势便心知要被缠上自己肯定讨不得好,当下不敢怠慢,闪身欲退;道人早有预料,刹那气机再流转,踏步贴随,青蛇散人闪避不过,只得抬手硬抗。 “啪”的一声,拳掌相交,罡风四散,拳头寸寸递进,手掌一退再退,眨眼间便是拳头抵在青蛇散人的胸口一拳将其轰飞。 青蛇散人撤步卸力,接连撞碎了两张木桌才抵在墙上停下;揉了揉发疼的胸口,不禁怒道:“多管闲事的小杂种,你非要跟老夫对着干么?” 年轻道人尚未搭话,那掌柜却爬了起来尖着嗓子叫道:“抓住他,小道长给我抓住他,这老无赖吃霸王餐还打人,你一定要抓住他给送到牢里去!” 道人不理会,看了一眼蜷缩在竹椅上的邹充,走上前去;只见此时的邹充双眼迷离,面无血色,周身微微发颤且摇摆不定,好似随时都要晕倒过去,道人搭手探额,竟是冷如霜冰,心中是又惊又怒,望向青蛇散人恼恨道:“这娃儿已是危在旦夕,你不但毫无作为,还在这逍遥吃喝,如此冷血心肠,当真畜生不如!” 青蛇散人双眼微眯的看着道人,心中却琢磨道:“这臭道士也是难缠,现在那娃娃落在他手上,再跟他耗下去要被那施江南给追上来岂不糟糕,左右也是救不活的,便交给他去为难也好,老夫还是先溜为妙。”想到这便讥笑道:“你既然知晓他危在旦夕,便好好去做个及时菩萨吧,老夫可不奉陪。”话没说完,便撞开一旁的窗户往街外逃去。 道人本要追赶,但看了看邹充,终还是忍住;继而将邹充抱在怀中朝一旁的掌柜问道:“施主可知这附近哪有医馆?” 酒楼掌柜看着青蛇散人离去的窗户欲哭无泪,叫苦道:“这大早上的就被骗吃骗喝,还砸了我的店,找谁说理去啊!小道士你可不能走,砸坏的桌子有你一份,你不赔钱我可得拉你去见官。”嘴上虽然哭叫,但见道人刚才武功了得,却是不敢上前拉扯。 道人面露难色,他身上盘缠本就不多,稍后给怀中孩童看病也都不知是否足够,但这酒店掌柜说的也有些在理,被撞碎的桌椅确实自己该担当一份责任。想到这便和气道:“施主莫急,这娃娃此刻身患重病,容我先带他去医治了先,稍后我再帮你去把那个恶人给抓回来。”迟疑片刻又道:“若实在找不到那个恶人,小道自然会想法子赔偿你这些损失的。” 掌柜的嘴上抱怨,但想着这些江湖人士动辄杀人放火的手段,心里却也做好了破财挡灾的念头,此时见这个道士言语间这般客气,又觑了眼脸色苍白的邹充,无奈的跌足长叹道:“罢了,罢了,你出门打右拐走半个街道就能看到间‘妙手堂’的医馆,那个坐馆的老医师是城里头有名的大夫,快些走吧。” 年青道人松了口气,谢过了掌柜便出门往右寻去。 而那青蛇散人逃出了酒店便施展轻功,兜转了一圈后才钻进了一条小巷;他昨夜赶了一宿的路甚是疲困,此时已经吃饱喝足,后劲一上来,就只想着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想着到了晚上赶路也总归安全些。 只是青蛇散人得意的刚走没两步,却是猛地浑身一震,僵立不动;接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青蛇散人被惊的浑身汗毛皆立,缓缓的回过身子,便见施江南和灼花一前一后的正向着自己走来。 施江南面露狞笑,森森白牙亮起好似地府阎罗,周身煞气真气纠缠不清,气机紧紧逼进青蛇散人。 青蛇散人瞳孔微缩,相隔不过一日,竟又直面世间大恐怖。 第十二章 命悬陷囹圄,梧桐山中仙(5) 原来施江南昨日回去小镇后,将邹充被劫持一事细细跟其父母明说,岂料邹母听罢后难受打击竟昏倒了过去。施江南觉着愧疚,思前想后越发觉的不妥,虽说自己在整个南朝颇有威名,但谁又能笃定那老家伙会乖乖遵诺将邹充给送回来呢?思虑至此,便唤了灼花打算一起追上去看能否找个机会将邹充给救下来。 两人脚程较之青蛇散人快了不少,只是夜间踪迹不显,二人边找边走,速度自然就稍稍慢了些。一路连夜寻来,未曾料想,才刚刚找进这座城镇逛了不到一炷香,便瞧见了青蛇散人独自施展轻功在人群中辗转腾挪,好似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赶;再见他拐进了一条小巷,只是独自一人,身边没了邹充的身影,一股不妙的念头便窜上心来,施江南顿时怒不可遏的追堵了上去。 当施江南踏入小巷,两人已相距不过十丈,此时的青蛇散人便如掌中的蝼蚁,任其折腾也飞不出掌心。施江南不再藏掖,杀心渐起,直逼青蛇散人。 青蛇散人回过身子,望着缓缓靠近的施江南,颤抖不止,想要逃离此地,却连抬腿的功夫都做不到,竟是自控都不能。 近得身前,施江南咧嘴笑道:“老家伙,可是让我一阵好找啊!” 青蛇散人心中叫苦不迭,已不知如何自处;一旁的灼花上前道:“施将军稍稍冷静,且先问出那小孩下落再说。” 施江南颔首,一把捏住青蛇散人的脖子,稍稍敛了气机怒瞪道:“我那尚未拜师的徒弟现在何处?” 青蛇散人此时已无心抵抗,沙哑着嗓子道:“被......被人......救了。” 施江南浓眉轻挑,手上松了些力道追问道:“什么被人救了,详实说来。” 察觉到脖子上的松动,青蛇散人竟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寒。暗自忖道:“若如实说来,这厮没了顾忌保不齐会将老夫当场掐死,好在当初留了一手,小命总算是能保住的。”心中有了计较,神色也放松了不少,便道:“清早遇上了个多管闲事的小道士,见到了那娃儿便非要说其得了急病,一路上纠缠不休,到了方才在一处酒楼,老夫一不留神就被那道士给将娃儿给截了下来,我敌不过他,所以不再理会,不过......” 施江南听了愈发头大,怎地总是意外橫生,再望向身前青蛇散人,当真恨不得给直接掐死,若不是他,又哪来的那么多事,心中恼火,便将青蛇散人拉近身前骂道:“不过你妈呢?给老子把话给说完了,” 青蛇散人嘴角泛起讥笑,得意道:“那娃娃虽然看着脸色苍白像得了急病,但任凭道士就算找遍了整座城中的郎中,也不见得能将其医治好。” 施江南尚不解是何意,一旁的灼花率先醒悟过来,蹙眉道:“你是做了什么手脚?”青蛇散人嘿笑不语,只是笑了半响,见施江南并未有何反应,倒是有些不解。此时施江南敛了周身气息,面无表情的瞥了青蛇散人一眼,松手道:“先带我们找到人再说其他。”青蛇散人有些没底,不知施江南心中所想,只得默默在前带路。 三人回到了刚才那座酒楼,酒楼掌柜再见青蛇散人顿时气的浑身发抖,跳脚骂道:“好你个老流氓,去而复返,还带了帮手过来,当真要砸了我的店才肯罢休吗?”他见青蛇散人又带了两人,便以为是带着帮手回来找那个小道士的麻烦,要真让他们在自己店里打杀起来,可不就是将整间酒楼给拆了。 青蛇散人不理掌柜叫骂,问道:“刚才那个小道士呢?”酒楼掌柜听了暗道一声“果然让我猜中了。”便没好气道:“谁知道他去哪了。”青蛇散人听了恼火,怒瞪掌柜,正要上前去将其教训一番,却被施江南当先一脚踹到。 女子心细,一旁的灼花见掌柜的如此惧恨青蛇散人,便指着青蛇散人耐心道:“店家别慌,这人先前劫了一个小孩,我们一路追来好不容易将他给抓住,他却说方才在这里被一个道士将那小孩给救了下来,现在那小孩的父母在家中焦急等候,我们不敢怠慢,你老实给我们说那道士带着小孩往哪去了,放心便是,这老头在我们手中翻不起风浪的。” 掌柜听了灼花的话,瞧了瞧跌到在地的青蛇散人,顿时叫道:“哎哟,原来你还真是个讨人憎的人贩子,怪不得会干脆的丢下娃儿跑了。”又朝灼花唠叨道:“那小道长是个好人,现在应该带着那娃儿去看病了,你们出门右拐再走些路便能见着一间‘妙手堂’,该是在那边;还有啊,你们得将这个老流氓送府衙给办了,他在我这还吃了霸王餐不给钱哩,瞧这稀烂的桌子,也是他给砸的,我这做生意好些年头了,还没见过这么恶的人。” 青蛇散人站起身来,神色冷冷的望着掌柜,掌柜见了有些犯憷,便退了几步眼神有些游移。施江南听罢不多言语,便押着青蛇散人朝外走去,灼花谢过了掌柜便也跟上。 出了酒楼打右寻去,走了约莫大半个街道,果真见到一间‘妙手堂’的医馆,进得里面,只有一个伙计在捣鼓药材,店内飘荡着浓郁的中药味。灼花朝着伙计问道:“店里刚才是否有一个道人带着个小孩来过?”伙计见了三人进来,心中疑惑,便道:“是有这事,你们找他吗?”灼花追问道:“那他人现在何处?”伙计指着一旁被布帘遮住的里间道:“带着那小孩在里头看病呢,你们稍等一会。” 三人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门帘掀起,便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当先出来,年轻道人抱着邹充跟在后面。 道人出来陡然见了青蛇散人在店内,顿时怒目相视,恼恨道:“老恶贼,你还敢找回来。”灼华见了邹充尚在沉睡,便上前一步问道:“道长,这小孩现在如何?可有异样?” 年轻道人望着灼花,皱眉道:“你是谁?跟这恶贼又有何关系。”灼花怕其误会,便将来龙去脉给详细说来,便是涉及灵蛇,也不曾隐瞒。 道人听罢,瞪着青蛇散人怒道:“恶贼,这小孩身上的病可是你给做的手脚?” 灼花面露不解,望着昏睡的邹充问道:“他此时情况如何?” 道人摇头不语,一旁的老郎中便接口道:“这娃儿右肘脱臼,又被粗糙手法接回,我给正了位,倒不碍事,只是不知为何,他周身血脉透着阴寒,脉象微弱受阻,望、闻、切,三种手法细细看过,也查不出寒气源头,为今之计只能先用汗蒸疗法先抑住寒气,不然的话怕这娃儿熬不过两天。” 青蛇散人嘿嘿冷笑道:“便是你用再多的法子,不找出病结所在,这小孩一样是熬不过三天。”众人看向青蛇散人,待他将话说完,只是青蛇散人说到这便停了下来,转头望向了施江南。 始终未曾说话的施江南嗤笑一声,寻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坐下,抱手道:“说吧,病因是甚么,你又想怎地?” 不知为何,望着此时讥笑的施江南,青蛇散人竟有些没底,犹豫片刻才说道:“我在这娃儿身上的血脉中下了一粒蛇卵,你可以看看他右手手腕是否有条疤痕?”道人拿起邹充右手查看,手腕处果然有条细小的伤口,此时已开始结痂,若不细看当真会忽视过去。 青蛇散人猜测施江南等人必定投鼠忌器,便冷笑着继续说道:“就猜着你不打算放过老夫,所以昨晚便将一粒‘青丝琉璃蛇’的蛇卵给放入这娃娃的血脉里面,青丝琉璃蛇的蛇卵小如鲫卵,乃是至寒至阴之物。人体血气时时运行,蛇卵随着血液流转,自然周身血脉都被寒气侵蚀,透着阴寒便是常理,老郎中又说脉象微弱受阻,想来经过一夜循转,此时蛇卵已随血脉流至心房,嘿嘿嘿......最为厉害的便是这,蛇卵乃是一颗活卵,心房属火,里头的温度孵化蛇卵最适合不过,三日过后蛇卵孵化,青丝琉璃蛇虽然细如发丝,但天生就是剧毒无比,让其在心房转上一圈,任你大罗金仙也得立马毙命,嘿嘿嘿......” 老郎中听罢诧异道:“世间竟有如此奇异的毒蛇,心脏脆弱无比,又乃活物基石,蛇卵进了心房,这......这又该如何取出?” 年轻道人天性仁厚,自幼又是虔诚修行,这般歹毒的手法尚还是首次听闻,不禁咬牙切齿道:“这小孩与你无冤无仇,你却用如此恶毒的法子来折磨他,当真该入叫唤大地狱永受抽肠割心之苦!” 青蛇散人听罢只是讥笑不语,暗暗想着:“要让你这小道士几句话就将老夫给咒死,那老夫这几十年不得白活了。” 这时施江南冷冷道:“治疗的法子呢?可别说你也无法取出那枚蛇卵。” 青蛇散人不愿与其对视,眼神右移,淡然道:“老夫若无性命之忧,自然会将治疗的法子交给你。” 第十三章 命悬陷囹圄,梧桐山中仙(6) 众人听罢,只觉身陷泥潭,有力无处使。 沉默了半响,施江南道:“说出治疗的法子,你就可以滚了。” 青蛇散人心中暗自思量:“便是你此时真的愿放老夫离去,老夫也没有法子说给你听,这娃娃是十死无生的。”又忖道:“需得想个法子诓骗住,不然可不好脱身了” 他心念数转,仍然笃定施江南奈何自己不得,便倨傲道:“老夫已信你不过,若要治疗的法子你们得......” “呃...呃...” 青蛇散人话未说完,眨眼间,便被施江南扑至身前扼住了脖子;只见施江南此时面目狰狞,额头青筋虬结,咬牙道:“老子言出法随,麾下二十万兵卒令行禁止,岂容你这杂碎一再寻衅!”伴随着鼻尖重重喷息,周身泛起一阵气浪,不过刹那,息停浪止。 “咔咔...” 脆声响起,青蛇散人已是两眼圆凸,血丝密布,脑袋耷拉着,显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众人愕然,皆不曾料到施江南倏忽间竟然将青蛇散人给掐死,那药店伙计更是被吓的“呀”的一声将手中药材弄翻在地。 随手将青蛇散人的尸身丢在地上,施江南便悠悠回到椅子上坐定,仿若顺手捏死一只蝼蚁般浑不在意。而一旁的灼花见状心中不禁叹道:“破军命格的多是独断狂傲之人,当真不假。” 老郎中却焦急道:“哎哟...你怎么...怎么就把人给杀了?这...这样我还怎么做生意啊!”施江南觑了他一眼,老郎中便不敢多言,只是白眉紧皱,胡乱搓手,不知如何是好。 医馆内一时缄默,过了半响,年轻道人质问道:“你将他杀了倒是痛快,只是这将蛇卵如何取出的法子还未问出来,不也是断了这小孩的生路吗。” 施江南皱了皱眉,自顾自说道:“老子要杀人时从不畏手畏脚,左右算是我对不起这娃娃,趁着他还活着,带回去让他父母道个别吧,往后他家我多照顾一二便是。” 年轻道人身子一震,他最是见不得人受苦,施江南这番淡漠性命的言论令他十分不喜,想要与之争论,但犹豫半响终还是止住,紧了紧怀里的邹充,低头不语。 这时一旁的灼花从道人手中抱过邹充叹气道:“要不是我那顽劣的女儿,这娃儿也不该落得这般下场;要不是这娃儿搭救,或许现在就该是我女儿落得这般下场。”伸手擦了擦邹充额头的冷汗,接着道:“好好的人家,不该害得他们如此凄惨,如今便唯有求我师父出手才能救他一命了。” 道人疑惑望来,施江南也不解道:“夷灵仙?” 灼花点头道:“我师父一身‘南离功’早已臻至化境,想要焚山煮海也不过是翻掌之间;几年前,师父钻研出一门绝顶的手法,唤作‘洗血涤髓’,便是依南离功的灼烈真气,洗去一个人体内的后天浊气,使其达到初出母胎的无垢之身。” 施江南讶异道:“竟有如此逆天的手法?”要知道寻常人习武最早也得等到周身筋骨长成才可,便是不伤筋骨的练气吐纳也得等到小孩开窍明事才能教的下去;但人自婴儿伊始,每日的五谷进食皆会有浊质留体,年岁越大,杂质越多,再行修炼之事自然也就事倍功半。如今夷灵仙有这等可使人重返婴儿时的无垢之身,那往后修炼起来自然是境界一日千里,毫无桎梏;说是逆天手法当真不为过。 灼花摇头道:“我虽然也修炼南离功,但人体精妙细微,这门手法须得要打破虚空,内觑神明的境界才能使出来,我是远远不行的,当今世上也只有我师父一人能使得,且极为费神费力,用过一次,她老人家就得修养许久;本来这趟出行顺利回去,我师父便打算给我女儿‘洗血涤髓’的,但现在用在这个小孩身上,也算是报答他对我女儿的救命之恩吧。” 年轻道人也喜道:“道行有常,果真是福祸相依,不知尊师现在何处?” 灼花踟蹰片刻道:“这便是件麻烦的事情,我师父现在梧桐山清修,但此地回梧桐山少说也有近千里地,那青蛇散人说蛇卵最多不过三天便会孵化,路程遥远,我就怕这孩子挨不到梧桐山。” 道人闻言面露失望,沉思半响,终还是咬牙道:“烦请这位姐姐将梧桐山在何方地界告诉我,我想背着这个娃儿赶过去试试,三天的时间,以我的脚程不眠不休的话应当能跑个千里地。” 灼花诧异道:“小道长,你和这小孩非亲非故,为何要这般执着的帮这个忙,我见你也并非是练气有成的通玄大士,这般不眠不休的赶路可是受不了,一个不好便是留下病根,以后真气可是再也难有精进。” 年轻道人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他自幼便出世修行,甚少接触风尘人性,如今虽是弱冠之年,仍胸怀赤子之心,沉默片刻遵循心中所想,嗫嚅道:“我是见不得有生命受苦,人也罢,动物也好,唯有尊重生命,便才能理解生命......”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脸颊也微微发红。 灼花闻言心中不禁感叹:“这小道士真是个心善的,但愿他这至诚之心不被红尘蒙污,日后也能证道成仙。” 这时施江南离了椅子走到灼花身旁,灼花笑道:“便知你会揽下这事,当下也只有将军你能有这本事在三日内从容赶至梧桐山了。” 施江南冷哼道:“那能咋地?说来这娃娃也是受了我两的连累,要当真罢手不管,往后我要是到了自报名头的时候,怕也会有人说上一些腌臜话。”又瞥了年轻道人一眼,打趣道:“道士,要做好事也得量力而行,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是好好的修炼几年,再来行侠仗义也不迟。”道人心中不喜施江南,闻言并不搭理。施江南也不在意,从灼花手里抱过昏睡的邹充,而后在腰间取下一块令牌递给灼花道:“待会要是府衙官差来了,将这令牌亮出去,这青蛇散人的尸身便让他们来收拾。” 灼花接过,也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红玉挂在邹充胸口,说道:“这块血玉是我多年佩戴,受我南离功法蕴养,也算是块阳气充裕的法器,你让他带在身上,少受些寒气的苦;而且去了梧桐山也可以当个信物,给我师父看了她便不会生疑,再替我告知一声,过个几日,此间灵蛇事了我便回去。” 施江南颔首,便不再多言,背着邹充往店外走去;他当年去过梧桐山,是以不需要向灼花问清方位。 道人见施江南离去,不禁问道:“这位…...这位将军到底是何人?他真能三日内轻松赶千里路程?” 灼花笑道:“小道长不必多虑,这位将军曾是百万军中翘楚的镇北将军,一身法力早已通玄,三日内赶千里路虽然不说如闲庭散步般轻松,但也并不太难的。” 年轻道人轻轻颔首,灼花回过头来朝一旁始终焦躁不安的老郎中道:“麻烦大夫唤个人去让官差过来一趟,安心便是,自然不会让你这医馆染上杀人的名声。” 老郎中只得应是,唤过一旁受惊的伙计,让他快些赶去府衙。 第十四章 命悬陷囹圄,梧桐山中仙(7) 施江南出了径南城辨明方位,便朝西南方赶去;救人一事宜早不宜迟,是以他一路上尽施全力,踏地疾行,速度之快犹胜世间骏马三分;道上偶有行人见了,皆被吓的惊慌失措。 一路穿山履地,如此这般行了两个时辰,当头已是烈日高照;施江南缓了缓脚步,见前方有路边茶摊,便朝前走去。此时已有两拨行商在茶摊内歇脚,施江南上前要了壶碎茶,大口喝过后,问了店家才知脚下已经出了丽扬州到了越交州地界;心中估算一番,那梧桐山在越交州最南端的南海郡,再算上刚才两个时辰的路程只怕这一路是不只千里地。 看了看怀中的邹充,见其尚在昏睡,双唇干燥枯裂,显然是久未进食;不过好在有灼花给佩挂的红玉,身上倒没有那么寒冷。施江南想要喂邹充喝点茶水,只是润喂了片刻,茶水始终会从嘴角流出,便只好作罢;歇息了盏茶的功夫,便背起邹充继续赶路。又连过两城,时至黄昏,前方所见乃今日途经的第三城;饶是施江南已是通玄高人,仍然是感到有些许疲累,便入了城打算休息一番。 入得城内,寻了间客栈大吃了一顿,又开了间客房匆匆睡去,只是睡至半夜,便起来继续赶路。 为求尽快赶到,施江南不再顺着官道前行;越交州多山多岭,从半夜至天明,又从清晨到正午,一路不停,翻山越岭,待到体内真气微呈枯竭之时,历时一日过半,总算是赶到了梧桐山脚。遥想上次这般糟蹋身子的疲惫,已经是多年前的一场鏖战了,施江南不禁苦笑的摇了摇头。 而后便沿着崎岖山道而行,时而在密林中穿梭,时而趟清冽小溪,时而依边沿峭壁,时而穿阴凉深谷;待得快到梧桐山顶,视野豁然明朗,前方白雾间隐隐现出连云甲宅,白雾散去,更有楼阁高塔;视野四顾,菶菶萋萋,绿意慰眼,昂首远眺,碧波涛涛,沧海宽怀;即便是早已见识过此间风景,施江南依旧是感叹连连。 走近甲宅,门前空地上有一老头在逗弄着几只金毛小猴;老头见到了施江南有些诧异,便上前问道:“后生,你来这是做什么的?” 施江南到了这里不自觉的敛了几分脾气,笑道:“老叔,十几年不见已经记不得我了吧?” 老头听了好奇,仔细的打量了施江南几眼,方才犹疑道:“可是当年跟着祭大将军一起上山的那个毛小子?” 施江南点头应是,回道:“还不懵,还不懵,看你还记得清楚。” 老头顿时面露古怪神色,觑了眼背上昏睡的邹充,又再打量了一眼施江南,皱眉不语。 施江南略有尴尬,他心知老头为何这般神情,不想过多纠缠,便问道:“不知夷灵仙现在有无空闲,要麻烦老叔你给通报一下,就说我有急事找她。” 老头思忖片刻,道了句“等着!”便转身朝宅院内走去。那些金毛小猴也不惧怕生人,就这么看着施江南在空地上来回踱步。 候了没多久,那老头便走了出来,朝施江南招手道:“跟着来。”施江南暗暗吐气,快步跟上;二人进了院内,四周是满眼姹紫,花香扑鼻,一路延绵遍布;顺着花草石道前行,穿过一扇月洞门,到了一处宽阔花园,老头便止步退下。 只见园中有一座独亭,亭内紫砂香炉白气氤氲,一名朱衣女子赤足侧卧于木榻之上,纤手如雪,正拿着一本书卷品读,四周绿荫送凉,当真如谪居人间的仙人一般。施江南不敢怠慢,走到亭前恭声道:“见过夷灵仙,一别多年,仙人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卧榻女子看模样年不过三旬,娇颜如雪,眸似秋水,眉间一点朱砂,艳压满院春花十八分,正是梧桐山主夷灵仙。 夷灵仙只瞥了一眼施江南,冷冷道:“见到你就不由的想起那个缩头乌龟,他还躲着没回来吧?” 施江南低眉望地,当年恩怨他虽旁观,但两边人物都远轮不到他来插嘴,便低声敷衍道:“祭大将军一别多年始终渺无音讯,我也一直没再见过他了。” 夷灵仙冷哼一声,将手中书卷扔到榻上坐起骂道:“狗屁的大将军,缩头大乌龟才是,我又不会吃了他,得亏他也能憋那么久不冒头。” 施江南心中嘀咕,脸上却神色不变,并不搭话;夷灵仙莫名生了一股闷气,狠狠的骂了几句之后才朝施江南问道:“你上我这是做什么来着?背的那娃娃又是谁?” 总算是能正常接话,施江南便将如何遇到了灼花以及为何来到梧桐山的缘由一一道来,末了还将邹充怀中的红玉亮出给夷灵仙观看。 夷灵仙静静听完,思索片刻才道:“这青丝琉璃蛇我曾经有所耳闻,好似是滇益州的苗疆地域特有,便是当地苗人知者也是寥寥的稀罕东西,你们遇到的这个玩蛇老头,也算有点能耐。” 施江南忐忑道:“那......这娃儿心窍的蛇卵是否能取出?” 夷灵仙傲然道:“到了打破虚空内见神明的能耐,哪怕不用洗血涤髓谁都能将这蛇卵取出,只是这小孩既然是救了我那宝贝徒孙,那自然不会欠着他,本仙便帮他洗血涤髓一次又有何难。” 施江南听罢落了心头大石,问道:“想问仙人几时出手搭救,这娃儿已经昏了快两日了,人小体弱的,我怕拖得久他身子受不了。” 夷灵仙赤足着地,走出亭子伸了伸腰,才轻声道:“跟来吧,这就给他施救。”说罢朝园外走去,施江南不敢怠慢,抱着邹充紧随其后。 两人来到一处空荡厢房,夷灵仙唤来一名仆妇,吩咐一番;不多时那名仆妇便搬来一只大桶,在桶内盛满清泉后才离去。夷灵仙道:“将那小孩褪去衣物放进这桶里吧。”施江南照办,将邹充放入木桶后便自觉的走出厢房,在外静候。 厢房内,夷灵仙立在木桶旁闭目调息,运功了片刻,倏地出手朝邹充身上点去;自头顶‘百会穴’始,‘长强穴’止,如挥毫泼墨,潇洒飘逸,眨眼间便将督脉二十八穴依次点到。督脉点完,夷灵仙伸手按住邹充后背,闭目不动;过得五息,邹充身不由己的颤了颤,一股微雾从身上飘起。 夷灵仙见白雾升起,便再度出手,点完任脉二十四穴,接着继续伸手按住邹充前胸;又待得五息过后,白雾再升起;重复这般,依次将奇经八脉剩余的冲脉、带脉、阴维脉、阳维脉、阴跷脉、阳跷脉一一点完。此时的邹充已是身红如虾,周身白雾缭绕,桶内清泉竟已经灼热滚沸。 将周身八脉打通后,此时的夷灵仙才神色凝重起来,探手搭在邹充心口,而后闭目不动;过不多时,桶内清水渐渐浑浊起来。 第十五章 人间初领略,不知身何处 厢房外,施江南找了张石凳坐下,一路急赶千里,体内真气鼓荡不停,如今稍稍歇息下来便觉得周身经脉酸痛,好在多年沙场征战,些许疼痛早已习以为常,也不放在心上。 这时有一佩刀的男子走进院落,浓眉星眸,脸冷且毅,常人见了也兴不起招呼的念头。施江南见了来人却眼前一亮,不禁嘿笑道:“胡笑鸾!”此人为夷灵仙二弟子,二人年轻时多有切磋,是以施江南并不陌生。 胡笑鸾走到施江南面前,默然不语;两人对视,施江南渐感不安,好似猜到什么,脸色慢慢古怪起来。胡笑鸾双眼跃跃,终还是忍不住,挑眉道:“打一架?” “打住!”施江南不禁猛翻白眼,接着道:“你是武痴老子可不是,这接连赶了两天的路刚坐下,累的很。” 胡笑鸾星眸暗了几分,略感失望,而后问道:“山主在里面做什么?” 施江南略感无奈,便将此前对夷灵仙详说的来龙去脉又复述一遍,胡笑鸾听罢只是点了点头,他本性子内敛,又不喜多言,一时间场上便冷清了下来。 施江南受不住尴尬,便问道:“你这么多年就一直在山上窝着?” 胡笑鸾摇了摇头,取下腰间横刀细细抚摸,眼中自带柔情,噙笑道:“当年眼红你的兵戈,我又叩关在望,就下山了一趟;历经数年,才在北朝寻到这把“膏脂”,与我契合无比,待回到山上,便水到渠成,扣关通玄。” 施江南拿眼打量,只见刀身约三尺来长,鞘身不过两指粗,刃未出鞘,不知刀身绚丽。但想来能让胡笑鸾如此钟意,应该差不到哪去。 二人不着边际的瞎聊一番,约莫过了近一个时辰,厢房门总算打开;只见夷灵仙踱步出来,二人起身恭迎,施江南本要开口询问,倏地,夷灵仙挥手弹来一物,施江南接在掌中,见是一粒细小白卵,色如白霜,细细看去,卵内有一黑色细丝,时不时的动弹一下,想来这便是那青丝琉璃蛇的蛇卵;心中不喜,便用两指将其捻成灰末,才朝夷灵仙道:“这次是多谢仙人出手相助了,不然这娃娃要是无辜丧命,我也难向其家人交代。” 夷灵仙摆摆手,也不搭理,唤来一名仆妇朝其安排一番,妇人会意离去,不多时便返回,手上携着一罐药膏和大卷麻布,夷灵仙接过又返回厢房;此时房门未关,施江南闻得有浓烈恶臭从厢房内传出,侧目窥觑,见夷灵仙将邹充从木桶内提出涂药包扎,此时的邹充竟是全身焦黑,周身无一处完好,宛如一块木炭般,烈火灼尽。 待包扎完,夷灵仙便朝仆妇道:“将他带去客房照顾,每隔三天给他换药一次。”妇人应下,将浑身包裹严实的邹充抱起带走,施江南忍不住问道:“仙人,这娃娃现在是怎么了?” 夷灵仙走到院落,伸过懒腰后才缓缓说道:“肤肉也要更换,待到新肉长成,便才是真正的洗血涤髓,万象更新。” 施江南了然,又问道:“那不知要多久才能算治疗完?” 洗血涤髓本是极为细致的功夫,依洞察神明之识,掌南离真气润入人身,细细祛除体内污浊,仅仅个把时辰的施展,便已经让人仙之身的夷灵大耗精气神;疲乏的回了句“月余方好。”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院落。 施江南一时头大,皱眉思索一番,才摇头长叹。胡飞鸾忍不住道:“愁什么?” 施江南回道:“这娃娃得一个多月才能好,我有官务在身,要是在这耗上个把月可不行,便想着要不先回去,等过个把月了,再来一趟带这娃娃回去。” 胡飞鸾沉思片刻,踌躇道:“师姐的夫家是南海郡有名的商贾之家,听闻他们的商队遍布南朝,你不如跟我师姐知会一声,到时候让这小孩跟随商队回去。” 施江南心念一动,转而笑道:“要真是这样那倒是省心了,灼仙子为了降灵蛇现在还在通衢镇滞留,我明天便回去,到时候便跟她说一下。” 胡飞鸾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道:“真的不打一架?” 施江南顿感无奈,气极道:“弄些好吃的来,明早看老子不揍死你。” ------ 邹充悠悠醒来,思绪渐渐清楚,微微喘息,已经不觉得脑袋昏沉,周身也不再寒冷,只是另有麻痒绕着全身;想要伸手将身上挠个遍,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忽然有烛光亮起,原来外头已经天黑,邹充睨去,见是那本要教自己和马大荣功夫的大叔,想要开口说话,岂料张口发声只有“啊...啊...”传出。不由想道:“难道我现在全身都坏了,连说话也说不出了?”心中焦急,又想说话,依旧是“啊...啊...”声,一时悲上心头,眼角不自觉有泪水流出。 施江南将烛台放到桌上,来到床前轻声道:“别乱动,你现在全身受了伤,要过些日子才会好。” 邹充听罢,略感心安,想要问清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只是到最后依然只是一阵“啊...啊...”无奈只能眨了眨眼望向施江南。 施江南看出他心中所想,便长话短说道:“你被那个老头抓去后他在你身上放了颗蛇卵,所以你后来冷到昏过去,我找到他把你给救下来时取不出那粒蛇卵,便带你到这来治疗,如今你已没事,只是身上还有一些后症,需得躺上一段时间才好。”顿了会又说道:“我明日便回去跟你爹妈说一声,你在这好好养着,会有人照料你的,待你好了就有人送你回家。” 邹充听罢渐渐忆起经过,只是他除了被青蛇散人挟去的当晚记得清晰些,之后要不是在昏迷当中,要不就是觉得头重脚轻的浑浑噩噩,是以也不太懂其中凶险,只是有一名看着很是舒服的道士印象深刻些。 这时有一妇人端着碗甜羹进来,施江南接过,朝邹充笑道:“饿极了吧?先吃些东西。”邹充已近三日未曾进食,腹中早就空空荡荡,也不犹豫,囫囵咽下施江南喂来的甜羹,一碗吃罢,腹中总算不再饥饿,只是也不饱肚,双眼呆呆的望着空碗,想要再吃。施江南笑道:“你现在五脏六腑极为稚嫩,不宜多吃,也不能吃杂,要是觉得难受就睡觉吧。”说罢不再理会邹充,与那妇人退出房间。 邹充无奈,只是刚刚睡醒,思绪清明的很,只得胡思乱想,直到桌上蜡烛燃尽,依旧毫无睡意;房间内一片漆黑,难觉时间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邹充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 次日清晨,山下邻海处,施江南和胡笑鸾相对而立于峭崖旁,崖下便是浪涛滚滚。 从梧桐山找了把相对趁手的长枪,此时施江南已是凝气屏神,不敢大意;两人气机叠起,海风浓烈,也吹不进三丈以内。 胡笑鸾自扣关通玄之后便一直居于梧桐山清修,虽能耐住孤寂,但嗜武的性子就如拉扯的簧筋,崩极易弹。 又一个大浪拍在峭崖上,一滴浪珠被溅起在两人之间;终还是胡笑鸾率先忍不住,“膏脂”出鞘,拔刀而斩。 那滴水珠似皮球受了撞击,霎时朝施江南疾驰而去。 施江南周身气机猛的一缩,让风近身前,荡起衣摆,手中枪尖点向水珠。 刹那,水珠崩开,漫天刀气轰然炸裂。 第十六章 人间初领略,不知身何处(2) 邹充受噪声闹醒,双眼迷蒙间,耳旁依然能听到远处传来弱隐若现的声响。久睡更乏,此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耷着眼皮双眼放空。 不一会儿,昨晚那名妇人再次过来,依旧是只带了一碗甜羹;妇人朝邹充笑了笑,帮他踮起枕头慢慢喂食,之后又给邹充清理完污秽才离去。邹充初时尚有些腼腆不安,但如此这般吃喝拉撒皆让人伺候了五日后,才算习惯不少。 这一日嗓子总算好转,已能轻轻说话,手脚也能稍稍动弹,只是要坐起来倒还不行。妇人刚给邹充换完药准备离去,邹充便赶忙说道:“婶婶,谢谢你啊。” 妇人倏地一惊,道:“呀,已经可以说话啦?” 邹充眨巴着眼回道:“嗯,今天早上醒来就可以了。” 妇人笑道:“那你就好好的躺着吧,有什么事就叫婶婶,我隔着不远。” 邹充“嗯”了一声,忽然有些扭捏道:“那......婶婶下次可不可以带一碗米饭给我,这些日子我每次都只吃一碗糖水,好快就饿肚子了。” 妇人听了好笑,但依旧耐心释道:“婶婶给你吃的可不是糖水,这是梧桐山独有的‘玉露羹’,最是养胃润体,你现在身体里外都还稚嫩的很,可不能吃其他的东西,要实在是饿的很,往后婶婶再给你调多一碗便是。” 邹充应下,又忍不住问道:“婶婶,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啊?” 妇人本要离去,听了这话停下来回道:“这里是梧桐山,是个好地方,你莫要害怕。”邹充觉着耳熟,好似有听过这个地方,恍惚间却又想不起来,妇人见他发呆,便径自离去;邹充苦思良久,依旧记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地方,只得作罢。 又过了十日,邹充已经能坐起,此时便是坐在床头走神,忽然间隐约听到远处有人说话声传来,他这些日子就只是见过那名照顾自己的妇人,此时听到有其他人的声音十分好奇,心中想着:“我还以为这里就只有婶婶一个人呢,原来还有其他人啊。”忍不住抬头朝门外看去。 声音越来越近,不多时,只见灼花牵着刘虹豆出现在了门外。邹充心中一震,想到:“是了,梧桐山不就是那个女孩说过的,她太师父住的地方吗,我说觉着耳熟呢。” 两人进了房间,灼花望着呆坐的邹充微笑道:“好的很快啊,都能坐着了。”邹充不知怎的忽然有些羞赧,心中慌乱下胡乱的回道:“一直都躺着,还没出去过。” 刘虹豆“噗哧”一声,拉着灼花的手笑道:“妈,你看,他又来了,又傻又呆,真是好玩。” 邹充顿时臊红耳根,好在脸上还包着药,看不真切,一时间没了主意,只得低着头扭捏着手上的布条。 灼花柳眉微蹙,曲指弹向刘虹豆的额头,叱道:“你还这般没规矩,忘了你是要来做什么了吗?” 刘虹豆吃痛,捂着额头“哎哟”一声,嘶气一阵才走到邹充面前皱眉道:“那个......这次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把我推开,那被坏人抓走的就是我了,不过你也没事了,而且这次我太师父还帮你洗血涤髓了,别人想求都求不来呢。” 身后灼花听了不住摇头,心中忖道:“豆儿实在是太过娇惯狂妄,与人道谢也能说的这般气人。”当下定了主意,往后要把她送去学塾让先生好好管教才行。 而邹充心神不定,也听不出其他,半响才嗫嚅道:“我叫邹充,你可以叫我这个。” 刘虹豆霎时笑道:“好啊,我叫刘虹豆,等你好了,我带你在这山上玩,跟你说哦,这山上可多好玩的,不像你家,无趣的很。” 邹充暗自思量:“她的名字好奇怪,怎么有叫红豆这个名字的。”嘴上却有是不甘道:“我们那也有好玩的,有...有...”心中又想到自己经常和马大荣一起去摸鱼抓虾,爬树掏鸟的那些趣事只怕女孩子未必会喜欢,支吾半天,便忍住没开口说下去。刘虹豆只当他说不出来好玩的,顿时笑如银铃,心中更是得意。 这时一旁的灼花打断道:“邹充,我已跟你爹妈说了你在这里的,待你的身子养好了我便会派人送你回家去,这段日子便安心的在这里住下吧。” 邹充听了莫名的心安不少,不由说道:“谢谢婶婶。”忽觉不妥,赶忙改口:“谢谢姐姐。”又是觉着不妥,委实是灼花看着太过年轻,不像是已为人母亲的模样,邹充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 刘虹豆听了忍不住又是“噗哧”一笑,灼花也笑了笑,道:“叫我婶婶就好。” 邹充只得点头应是,灼花见他行动还不灵动,不想过多打扰,便道:“你好好休息着先,我们先走吧。”说罢便牵着刘虹豆朝外走去,两人走到门口,刘虹豆偷偷转身朝着邹充做了个鬼脸,才“呵呵呵”的笑着离开;邹充一时失了神,呆坐良久,才傻笑的躺下。 ------ 又过了十日,邹充已能行走无碍,周身也不需再贴药扎布,只是身上黑痂尚未蜕尽,新肉还泛红嫩,瞧起来倒是有些丑怪;在屋内躺了多日憋闷的很,便忍不住走出屋外四处转悠。 出了房门四周看去莫名的觉着清净幽爽,心中不禁想道:“这里怎么这么舒服,连喘气都觉得胸腔里面凉凉的,”踱步迈出小院,迎入眼帘是娇花遍地,再踏地前行,蓦然回首,邹充只觉神识一阵恍惚。 不远处有高塔阁楼,相互拱立,身在花间绿道,沁人心脾,又有清风缭绕,汗毛微矗,刹那间眼鼻身三觉皆有仙感,邹充竟觉的有些晕乎乎的似是不在人间。 站了许久,才算悠悠回魂,心里却突然有些害怕,便顺着花道继续走去,看能否找到生人。曲折间走不多远,到了宅邸大门,才算心安不少。 只见门外有一老头躺在一张摇椅上打瞌睡,还有一只小毛猴在他头上不停的扒拉;邹充第一次见到猴子,觉着有趣,蹑着手脚靠上前去。 毛猴见了生人靠近也不害怕,依旧翻拨着老头的乱发;邹充瞧着可爱,忍不住伸手想要抚一下毛猴,小手将将要触到,毛猴猛地抬头“唧唧”叱来,邹充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急忙缩手后退,再看那毛猴,却是忽然做着捧腹大笑状,竟是灵性的故意做凶脸来威吓邹充。 邹充双眼一亮,更觉有趣,咧嘴哑笑,忍不住又要伸手去抚摸毛猴,这时闭目瞌睡的老头却忽然开口道:“别乱碰这黄毛畜生,可是会咬人的。” 毛猴听到声响,便跳到老人怀里,火红的眼珠转个不停;邹充好奇问道:“原来猴子是会咬人的吗?” 老头睁眼道:“怎么?小娃娃以前没有见过猴子?” 邹充摇头道:“没有,只在书上看到过。” 老头“哦”了一声,便轻抚着怀中毛猴不再说话,邹充看着眼热,也想将猴儿抱在怀里逗弄,只是一时脸薄不敢开口。这时坪地外的山道上,有一袭红影朝这边跑来,还不到坪地便是稚嫩童音哭喊道:“胡爷爷,胡爷爷,你快帮帮豆儿。” 第十七章 人间初领略,不知身何处(3)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刘虹豆正朝这边跑来;老头“哎哟”一声,丢下怀里的毛猴三两步赶上前去,将刘虹豆抱住安慰道:“不哭不哭,小豆儿给爷爷说,谁欺负你,爷爷帮你出气。” 刘虹豆此时只是眼圈微红,却无泪水溢下,假意抽泣道:“我妈要把我送到学塾去,还说让教书的先生用戒尺打我。” 老头听了顿时傻眼,片刻后才讪笑道:“那你妈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跑山上来了。” 刘虹豆泪眼汪汪的看向老头,委屈道:“豆儿不想读书,就从学塾里偷偷的跑出来了。” 老头招架不住,轻声道:“好好好,不去就不去,都依豆儿的,等你妈来了,爷爷帮你说话。” 刘虹豆主意得逞,下了地顿时“耶哦”直叫,绕着老头蹦跳的转着圈子,嘴里还叫喊着:“胡爷爷最好,胡爷爷最棒。”的奉承话。老头心中陡然惊觉,贸然插手这事怕是有些不妥,但方才已然快口应下,又不好多说其他,只得强笑的看着刘虹豆转圈。 一旁的邹充见了,不知怎的也跟着傻笑了起来;刘虹豆觑见,便上前冷哼道:“邹充,你笑什么。” 邹充一时语塞,支吾道:“没...没什么。” 刘虹豆不疑有他,打量了邹充两眼,忽然笑道:“哈哈,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好丑。”邹充闻言低头不语,心头莫名有些低落,却又听得刘虹豆自顾说道:“之前说带你在梧桐山玩呢,走走走,这就带你去看好东西。”邹充顿时心霾尽去,傻笑的点头。 侧旁的老头却倏地朝毛猴招手,叹气道:“唉,刚刚还爷爷最好来着,眨个眼就要跟别个人玩去,唉,还是猴儿来的乖巧听话。”地上的毛猴也精明,一个蹦跳便挂在了老头身上,老头揉着猴毛一个劲的摇头,眼角却偷偷的瞥向刘虹豆。 刘虹豆听了“哎呀”跺脚,上前拽着老头的手一边摇晃一边撒娇道:“胡爷爷不要不开心嘛,豆儿不去玩了,豆儿在这陪你看门好了。”老头佯装生气,沉默半响终还是忍不住抽手笑道:“好了好了,再摇手都给你晃断了,就你这比猴子还皮的性子,爷爷才不信你坐的住呢,玩去吧。” 刘虹豆松手后嘻嘻直笑,又怕老头悔言,赶忙拉住一旁的邹充朝里面跑去,嘴里还不忘喊道:“胡爷爷最好了,胡爷爷最棒了。”老头闻言好笑的摇摇头,忽然记起什么,朝刘虹豆叫道:“别去吵你太师父。”门后的小人听了回道:“知道咯。”便匆匆跑远。 两人在花道内跑了一阵,刘虹豆才松手停下,微微喘息。邹充神色如常,心中只道是女孩体弱,却不知他此时身体早已焕然一新,体力较之常人也好上数倍;踌躇片刻,便好奇问道:“我们要去看什么?” 刘虹豆狡黠一笑,径自前行,回道:“你跟着来就知道,可有趣了。”邹充见她不答,只得依言跟上。 一路上穿花道,过月门,曲曲折折间鼻闻花香,耳听鸟鸣,邹充沉醉其中,怡然自得;行了约莫一刻钟,二人来到一片桃林,恰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抬眼望去,粉花吐妍,挠得人直叫心痒。 只是又有不少等人高的巨石,杂乱无章的遍布桃林,让人看了陡生尴尬;邹充好奇,忍不住问道:“怎么有那么多大石头立在那,你们不弄开吗?” 刘虹豆得意道:“哼,这些石头可是故意放的,你抬头看,看见那座塔没?” 两人身子矮小,只到巨石半高,邹充闻言便抬头望去,透过桃林花枝,果然见到一座高塔,正是之前在花道里面瞧见的,和阁楼相互拱立的那座;塔上飞檐可见,宝铎声闻,好似穿过桃林便能一窥尊容。 刘虹豆又道:“这些石头和桃花都是我太师叔种下的,你看着这塔近,可是这些桃树和大石头放在一起便成了个迷阵,寻常人走进去要是不知道方法,便是走一辈子也到不了塔前。” 邹充心中不信,但脸上不好驳她,便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桃林迷阵,想要看出个究竟来。刘虹豆有意带他见识其中奥妙,便道:“你待会跟着我走,不然要是在里面迷路了走不出去可算你活该。” 说罢,便领先在前带路,邹充紧随其后;只见刘虹豆时而左拐,时而右转,邹充心中不禁疑惑想:“哪要这么麻烦,直接往前走不行吗?”又见刘虹豆斜行一会绕了块巨石往回走,终于忍不住提醒道:“错啦,你这是往回走了。” 刘虹豆头也不回的说道:“你才错了,我这就是直走,呆子一个,跟好咯。”邹充觉得好笑,这明明就是往回走的非要说成直行,无奈的跟上,心中却想着待会要是回了原点她便会知道错了。 二人行了约莫四五十步,忽然一阵微风刮过,不远处的宝塔上悬挂的众多宝铎被吹响,一阵脆耳铃声传来;眼前粉色漫漫,耳边脆响沥沥,邹充忽然觉得一阵恍惚,站了片刻,晃了晃脑袋,再抬头,只见刘虹豆已经远了不少,当下不敢怠慢,赶忙快步往前跟上;只是不知为何,邹充越走便越觉得两人的路程被拉开,心中焦急,想要小跑追上,不过片刻,刘虹豆竟远的快要看不见了;邹充十分惊骇,急忙朝着刘虹豆大声喊道:“喂,你慢些走,我跟不上了。”刘虹豆却充耳不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邹充陡然醒觉,记起入林前刘虹豆所说,不禁嘀咕道:“这桃林还真是有古怪。” 邹充心中有些慌乱,左右瞧了一阵,见没什么不同,又抬头看了看那座宝塔,便打定主意,径直朝着宝塔的方向跑去;跑了一刻钟,停下观望,竟是一点路程也没拉近;再看眼前的粉色桃花和嶙峋巨石,也仿若一路相随,看不出有丝毫差异;邹充不甘,又抬眼直直的盯着塔身发足狂奔,跑了不知多远,已经心生迷茫,好似自己往前一步,那宝塔便也长腿似的往后退一步,驻足环顾,四周桃花巨石,也似未有不同。 而那头刘虹豆却是自顾前行,她虽对这迷阵的出入道路烂熟于心,但若是走岔了道进到迷阵里面,也难保能轻松走出,是以一路上走的极为小心;她还道邹充在身后跟随,便也不曾回头观望,待见前面快要走出迷阵了才笑着说道:“呆子,你看前边,这不就是出来了。”走了几步不见身后回响,才疑惑回望,身后除了桃花怪石,哪还能见到邹充的身影,顿时惊叫道:“哎哟!这个呆子肯定乱跑走失在里头了。” 第十八章 人间初领略,不知身何处(4) 这桃林好似没有边际,邹充又不知晓出去的法子,心头渐渐泛起恐慌;此时又有微风带着‘叮铃’声传来,邹充听过,又觉一片茫然,仿若清早初醒,脑子里都是懵懵的。 不知过得多久,铃声停下,邹充总算回神,身子莫名的颤了颤,实在忍受不住,便开始大声叫唤起来:“刘虹豆,你在哪?我出不去了。”喊了许久,直到口舌焦枯,依旧无人回应,侧耳聆听,四周静逸无声,连山上的鸟鸣也传不进来,此时再看向周边粉艳桃花嶙峋巨石,只觉得像是死地魍魉,恐怖异常。 一番奔跑喊叫下来,邹充已是心神交瘁;无奈扑地坐倒,正愁想到这里无食无水,该怎么挨过去,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狗吠;邹充顿时惊觉,抬头望去,便见一人一狗缓缓出现在林中。 邹充心头狂喜,正要起身朝那人走去,刚走两步又是愣住,害怕跟那人越走越远,便驻足喊道:“这里,我在这里。” 那人绳牵黄狗,却是对邹充的叫喊充耳不闻,任由黄狗在前引路;只见那黄狗带着他时左时右,不多时,便来到了邹充身前。 邹充见那人发须皆白,面相又只得四五十旬,不似老者,双眼瞳孔灰白,甚是怪异,犹豫一阵,才小心问道:“你是来带我出去的吗?” 那人双眼始终平视,待听得邹充开口,才‘望’向他笑道:“不错,我是来带你出去的,跟着来吧。”说罢便晃了晃手中狗绳,那黄狗会意,悠悠在前带路。 邹充心有余悸,紧紧跟在那人身后,但那灰瞳异人却是不紧不慢,缓缓而行;邹充心中紧张,好几次踩着人家脚后跟,灰瞳异人便伸手笑道:“拉着我手吧,不要怕的。” 邹充搭手,两人并肩而行,灰瞳异人似是向邹充解释一般,自顾自说道:“这迷阵唤作‘障目林’,你看这些桃花立根,巨石摆放,都是有学问的,胡乱闯入林中,便是分辨不清方向的结果,你看着是在直走,可能便是左转,看着是右转,却有可能是往回走,花开花落,叶绿枯黄,都有不同奥妙。” 邹充听得懵懂,不知如何回话,倏地想起什么,便问道:“那铃声也是迷阵里的吗?我听了那铃声,不知怎地就犯迷糊。” 灰瞳异人笑道:“不错,那铃声是塔上宝铎发出,若只是平常听来倒是没什么,但要在这‘障目林’里头听见了,契合眼中所见,就是另有玄机;再配着林中花季、叶季、枯季、又依着白天、黑夜、风雨,共有二十四种变化,在这里待得越久便越加难受,要是不知这里的出入道路,也就只有耳聋目盲之人,才能误打误撞间走得出去。” 邹充初次听闻这些古怪的东西,不由咂舌攒眉,心中想着:“刘虹豆说要带我见有趣的东西,不会就是这个吧?都被吓个半死,哪里还有趣了。” 二人又行了一阵,终于走出障目林,邹充定睛打量,只见四周是空圆草地,唯有中间一座七层宝塔耸立,周围空空荡荡,也不见刘虹豆的身影。 灰瞳异人松了狗绳,任由那黄狗自行活动,径自朝着宝塔走去;邹充害怕此地还有古怪,便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心头同时兴起不少疑问,譬如刘虹豆去哪里了,又譬如身前这人的双眼为何如此古怪;自打他在这里醒来,所见所闻,诸多东西都是以前不曾见识过的,一时顽童性起,又是害怕,又是觉着好奇。 胡思乱想间已经来到塔前,宝塔无门,内无灯火,从外面看的不太真切;邹充睁大眼睛正要一窥塔内容貌,忽然,暗影处亮起两团青光,借着外头日光仔细看去,邹充霎时只觉浑身僵直,汗毛倒竖,一时也不知该是夺路而逃还是嘶声大叫。 只见一条粗壮巨蛇盘身而立,蛇首狰狞露牙,额间微凸肉角,那两团青光竟是巨蛇双眼;邹充双腿阵阵发软,心中绝望想着:“完了完了,这条蛇比镇子外头那条还大还凶,这下要被吃掉了。” 正当此时,却听得身旁的灰瞳异人轻声道:“豆儿,不得调皮。”邹充听了一愣,又冒出念头:“这大蛇该不会是那个刘虹豆变的吧?”顿时惊恐上天。 就在邹充忍不住要转身逃走时,那巨蛇身后跳出一个小人,嘻嘻笑道:“太师叔,豆儿就一直在这什么都没做,哪里调皮了。”不是刘虹豆又是谁? 灰瞳异人无奈摇头,道:“哪里不待,偏偏要藏在灵蛇身后,分明是要准备吓人了。”刘虹豆也不狡辩,朝邹充笑道:“呆子,那你有没有被吓到啊。”邹充此时心神稍定,听了刘虹豆发问,顿时脸耳臊红,羞愧不答。 灰瞳异人轻拍邹充后脑,朝刘虹豆道:“你们玩吧,可莫要调皮了。”说罢便走向一旁阶梯扶栏而上;而那盘身巨蛇见灰瞳异人上塔,便闭目俯首,不再理会场上两个小人。 刘虹豆嬉笑着蹦到邹充身旁,问道:“怎样呆子,这下有不有趣?”邹充听了气急而笑:“你这......你这......”一时间竟连话都说不利索。 刘虹豆只当他也觉得开心好玩,自顾自说道:“我和我妈为了将这条灵蛇带回梧桐山可是给累坏了,一路上怕吓着别人,只敢走荒山野岭,你都不知道我被蚊子咬了多少次了。” 邹充面露疑惑,问道:“带回来?”刘虹豆道:“是啊,这就是你们小镇外头的那条灵蛇啊,你不是看过吗?”邹充瞪向灵蛇惊奇道:“可它怎地跟我之前见的不一样了。”刘虹豆醒道:“哦,那是它吃了灵草,而后又蜕了皮,就变样了。”邹充不太懂个中门道,一时间唯有挠头不语。 刘虹豆本是恼邹充在障目林中没有老实跟随,走丢后害她担心一阵,是以才躲到灵蛇身后想要吓他一吓,此时见了邹充一副不灵光的模样便熄了追究的念头,问道:“呆子,你刚才在障目林里头怎么会走失啊,我不是叫你要好好跟紧我吗?” 说到此事邹充便是一脸苦意,道:“我是有跟着你走,只是后来听到一阵铃声,不知怎地就犯了迷糊,待醒过来你就走远了,追也追不上,我还喊了你,你也不理我。” 刘虹豆听罢,便猜到其中缘由,原来她时常出入障目林,进出道路早已了熟于胸,塔上铎声也常常听闻,是以一路走来也就不曾觉得有何不妥,路上走的急了些,倒是忘了邹充是初次进来,听了铎声自然会心神恍惚,至于叫喊不应,纯是林中巨石有消音之能,两人要是离了三丈,任你百般叫喊,也听不见一丝声响,林中不闻鸟鸣也是这般缘由。 见是自己过失,刘虹豆便陡觉尴尬,不愿过多解释,哈哈笑过,道:“那算了,那算了,走,我带你上楼看其他的好东西去。” 邹充听了这话不自觉的缩了一步,心中只道她又要整蛊自己,摆手道:“不看了,你带我出去吧,我不想看了。” 刘虹豆微生怒意,一把拉过邹充就朝楼上走去,嘴里喊道:“叫你来就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邹充踉跄跟随,心中却无奈想道:“你是不会吃了我,却喜欢吓唬我,怕是待会又要被你给捉弄个半死。” 第十九章 人间初领略,不知身何处(5) 刘虹豆带他上了二层便停下,邹充定睛望去,又生好奇,只见四周是一排排堆满书籍的架子,靠墙而依,居中是一个古怪圆球,有四龙拱立,有水轮驱动,有齿衔转,还有小人持锤。 邹充见了忍不住靠上前去仔细观望,球上还刻有众多星点和线圈,绕了铜球一圈,心中更觉有趣,不禁问道:“这个是什么东西?” 刘虹豆见他好奇,便得意笑道:“这是水运浑天仪,可表星宿运转,能现日升月落。” 邹充听得一知半解,却仍在那瞧个不停;刘虹豆嘿嘿一笑,径自去将窗门关闭,待到最后一扇窗户闭合,邹充有感抬头,刹那,只被震撼的荡魂摄魄,无法自拔。 便见头顶漫天光华,璀璨夺目;点点星光,仿若伸手可采。 邹充只道自己孑然于星空之下,一时间痴醉入迷。 过得良久,身旁有银铃笑起,刘虹豆道:“呆子,好不好看。”邹充缓缓回魂,呆呆点头,呢喃道:“太漂亮了。” 刘虹豆更是得意,傲然道:“那当然啦,这是我太师叔用一粒粒夜明珠仿着诸天星辰镶嵌而成的星宿图。” 邹充心生疑惑,问道:“天上星星那么多,又整天走来走去的,他怎么认得清这上面的珠子是对着哪颗星星?” 刘虹豆笑道:“才不是呢,太师叔说了,日月行星只走黄道,相互之间又是恒定不变,只要以此为据,诸天星宿便能一一算出。”说罢便指向星图当中最亮那颗道:“你瞧这颗,最亮的这颗叫北极,又叫紫宫,把它旁边这些星星连在一起,就叫做紫微垣。”小手比划一阵,随后指向其他,继续勾连道:“这里的星星连成一片,就叫太微垣,还有这里的,连在一起叫天市垣,不论你走到哪里,只要找到那颗最亮的北极,其他的星星你就都能找到。” 邹充听罢,恍惚间想起方才那手牵黄狗,悠悠而行的身影,一时间唯有钦佩万分,心中又好似有诸多话语想要与他当面询问,激情良久,只得感叹道:“你太师叔真的厉害。” 刘虹豆冷哼道:“那是!听我妈说,以前太师叔就算在这塔内待着,但只要看了天上的星星,就能知道哪里有什么大事发生。”说到此处,忽然又是一阵失落,叹道:“可是现在不行啦,太师叔的眼睛坏了,看不见天上的星星了。” 邹充忆起那人双瞳,好奇问道:“对哦,你太师叔的眼睛怎么了?” 刘虹豆心情不快,抱膝而坐道:“太师叔说自己泄露太多天机,老天爷要惩罚他,所以眼睛就突然瞎了。” 如此怪异的事邹充听了有些不信,但又想起方才的障目林,也是诸多怪异,心中开始矛盾万分,一时间便盘坐在旁,沉默不语。 又见她神情低落,便想着是否该劝慰一下;刘虹豆却抬头望着星宿图,忽然问道:“呆子,那时候遇到了那个坏人,你为什么要推开我啊?” 邹充顿时脸红耳赤,好在场上昏暗,也瞧不清脸色,支吾半响,才说道:“忘...忘记了。” 刘虹豆拿脚轻轻踹去,佯怒道:“真是呆子,这也能忘,那你后来被那坏人抓去了,心中有没有后悔,有没有讨厌我。” 邹充急道:“才没有呢,那坏人后来折磨了我,我心中也没想着怨你。” 刘虹豆听了欢喜,偷偷一笑,嘴上却说道:“呆头呆脑,像只大笨鹅。” 邹充猜不透她心中所想,辩解道:“我才不呆呢,学塾里的先生还夸我聪明,每次教的课文我听过就能记下。” 说到此处,刘虹豆便想着自己被亲妈赶去学塾,又被先生拿着戒尺责骂,心头顿时来气,冷哼道:“就你聪明,我就要说你呆,每次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不呆谁呆。” 邹充正要反驳,忽又觉得自己每次见着她确实羞赧的很,顿时泄气,嘟囔道:“反正我不呆。” 刘虹豆娇哼一声,也不搭话,自顾看着天上明珠闪烁,邹充见她好似生气,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局促一阵,只好跟着抬头看星。 两个小人在星光下仰头傻望,唯有一旁浑天仪内的水轮“吱呀”作响。 又枯坐一阵,刘虹豆忽然轻拍身旁地面,道:“呆子,坐过来,我教你认星星。”邹充听了欣喜,只道刘虹豆不再生气,便挪到她身旁并肩坐下。 刘虹豆指向最亮那颗珠子道:“你说你不呆,那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过的,这颗叫什么吗?”邹充道:“北极,我记着呢。”刘虹豆又指着一旁七颗,勾连出一个勺子状道:“那这几个呢?”邹充犹疑道:“紫微垣?”刘虹豆拿手拍他脑袋,道:“看,还说不呆,这七颗连在一起叫做北斗七星,把这一大片的星星连在一起才叫做紫微垣呢。” 邹充摸了摸头,委屈道:“这个你刚才可没说。”刘虹豆心中得意,哼哼两声,指向其他明珠道:“记好咯,这些连在一起就叫玄武七宿,这几个连在一起就是苍龙七宿......” 两人一问一答,挥手间指点星穹,只是说了片刻,刘虹豆便打起了哈欠,疲倦道:“呆子,我困了,想睡觉。”说罢,便从一旁架子抽了两本书籍枕起就睡。 她清早从学塾逃课,一路跑上梧桐山来未曾休息;此时才刚坐下不久,倦意便开始袭来,少年人好吃好睡,不一会儿,刘虹豆便沉沉睡去。 邹充本来听到二十八星宿,心中觉着有趣,哪曾料到刘虹豆说睡便睡,戛然而止的滋味着实难受,但见她睡着香甜也不好打扰,一时间漫天光华看了也觉乏味,便朝一旁的书架走去。 随手抽出一本泛黄古籍,封面写着《天文星占》,邹充看了片刻,却是不太能懂,什么河鼓三星,天浮四星,皆是不知所指;一连又看了两本,如《开元占经》《乙巳占》,更觉头大,直到在架子最右端拿了一本《步天歌》,才算看得明白。 只见书中开头便是歌诀‘中元北极紫微宫,北极五星在其中。’不正是方才刘虹豆所指的紫微垣和北极星;邹充心中欣喜,便将窗户开了个缝,透着光慢慢观看,又对着头顶星宿图一一比照,不知不觉神游其中,难以自拔。 塔内一人枕书而眠,一人倚窗晃脑,倒是十分有趣;也不知过了多久,便是邹充认到‘三个灵台候云雨’时,浑天仪上的木人忽然持锤敲击而响。 “嗒...嗒...嗒......” 清脆悦耳,如古寺木鱼,倒是将两个小人给闹醒,原来不知不觉间竟是已经到了午时。 刘虹豆迷糊张望,待见了靠在窗旁的邹充才算回神,愁眉道:“呆子,我饿了。” 邹充看的意犹未尽,闻言只好不舍的将手中书籍放回架子上;忽然,肚子不争气的传来一阵饿鼓声,尤为贯耳。 两人顿时相顾无言,只是过了片刻,便都“咯咯”笑起。 ...... ...... ps:推一本书,《凡血永恒》,一本挺有意思的西方玄幻,听说作者君喜欢女装哦。 还有各位大佬要是觉得本书写的不错的话,点个收藏,推荐啊,当然,要是有打赏更好惹...... 第二十章 人间初领略,不知身何处(6) 一同下了宝塔,便要准备穿过障目林出去,邹充又再次打量了一阵,实在是看不出有何不同,便问道:“这林中的桃花和巨石都一个样,你是怎么认得路的?” 刘虹豆嘻嘻一笑,拉着邹充在一棵桃树前蹲下,指着根处一个小小的刻箭道:“你瞧这个。”邹充恍然大悟,惊奇道:“就是跟着这个箭头走的吗?”刘虹豆轻轻摇头,道:“不是哦,整片障目林只有七十二棵桃树和三十六块巨石的根处才刻有箭头,而且还要记得,从外面进来,要朝着巨石刻箭的反向走,桃树的正向走,出去的时候又不一样,是桃树的反向走,石头的正向走,这样才不会走失在里头。” 邹充听了朝一旁的巨石看去,果然在跟脚处也找到一道浅显的刻箭,不由得挠头道:“听你这么一说,倒也不觉得复杂了。”刘虹豆不喜他小看障目林,冷哼道:“那你要是走失在里头,找不到刻箭怎么办?” 邹充“呃”了一阵,倏地双眼一亮,说道:“那用火把桃林给烧了不就可以出去了。”刘虹豆拿手拍向邹充后脑,骂道:“你笨啊,自己还没出去,点了火不得把自己给先烧死了。”邹充委屈的摸了摸后脑,想着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随后两人边走边闹,朝着林外走去,这回倒没那么急促,且无山风吹起,直到出了障目林,也没枝节横生;本是嘻嘻哈哈,只是刚走出了障目林,却是另有意外。 只见灼花与看守宅邸大门的老头朝着这边走来,刘虹豆瞧了惊呼一声,想要反身躲回林内,灼花便远远的喊道:“你要敢跑看我不把你腿给打折了。”刘虹豆闻听此言,便将身子缩在邹充身后寻求遮挡,待得灼花走上前来,才低声喊道:“妈...” 灼花凤眸怒瞪,起火道:“你还当我是你妈啊!罢学逃课,捉弄先生,我还道你是无法无天的山大王了。”刘虹豆不服道:“那先生骂我哩,还拿戒尺打我你怎么不说。”灼花柳眉倒竖,呵斥道:“还要狡辩,你课间吵闹,整蛊其他学伴,先生骂你顽劣不堪有何不对,课文背不上来,人人都要挨打,为何你就打不得,看你现在,一点规矩都没有,你是要气死我才甘心是不。” 刘虹豆心中仍不服气,躲在邹充身后嘟嘴不答,只是拿眼瞄向别处,反倒是邹充挡在两人当中觉着尴尬,无奈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矗在那做个木头桩子。 一旁老头不愿见着她们母女闹僵,便劝解道:“小花啊,豆儿尚小,正是贪玩的时候,你莫要太过严苛了” 灼花侧脸斜视,冷声道:“胡叔,你要这般疼她,不如往后便由你来教她学问如何?”老头听了只得讪笑:“嘿嘿嘿...这可不成,我大字不识几个。”灼花愤恨道:“也都怪你们,在家如此,梧桐山也是如此,个个娇惯着她,走到哪里都像个大王一样,骄横的不行。” 三人不愿触她霉头,都沉默不言,灼花数落一阵,有些没趣,便朝刘虹豆呵斥道:“还不跟我回去,你还要赖在山上不成!”刘虹豆却把脖子一梗,赌气道:“肚子饿,没力气。” 灼花听了更是气恼,抬手便作势要打,老头赶忙挡到身前拉住刘虹豆,打岔道:“哎呦,饿了可不行,没力气还怎么走路呢,来,胡爷爷带你去吃东西。”说罢便偷偷朝着刘虹豆挤眉弄眼,拉着她就要离去;灼花见被拦住,心中一阵无奈,闷气半响只得在后跟上。 几人随后去了食厅,一番磨蹭的用完了吃食后,刘虹豆终究还是被灼花给带下了山去;邹充在院子里转了片刻,心里却觉得有些空落落,便跑到宅邸门口去逗弄猴儿,看门的老头见了也不阻止,只是闭目瞌睡。 邹充在坪地上与几只猴儿追逐了一阵,不曾想连猴毛也没摸到,心中不禁有些沮丧;又在树荫下坐了半响,觉的好生无趣,便要回去睡觉,起身回望,忽然见到那座高塔,便忍不住想起了那本尚未看完的《步天歌》,以及未曾认完的星宿图,心中顿时如小猫抓挠,痒的不行,恨不得跑到塔内去将书本看个通透;只是这会儿无人带领,要是贸然闯去怕是会惹人不快,而且那障目林迷路重重,虽说他已经知晓出入的法子,但一人初次行走,还是不免有些害怕。 邹充踌躇不决的在花道内走了一阵,忽然想着:“我为何不先进去问过那位刘虹豆的太师叔呢?他要是不怪我,那便就没问题了。”这般想着,便一路来到了障目林外,望着眼前粉艳妖妖的桃林,心中犹豫了一阵,终还是忍不住,伏下了身子找着桃树和巨石的跟脚看去。 从外面进里面,需往巨石所刻箭头反向走,桃树所刻箭头的正向走,邹充记得清楚,便一个个的慢慢找去,是以一路上走的极为缓慢;如此惴惴不安的行了近半个时辰,竟是有惊无险的穿过了障目林。 望着眼前宝塔,邹充心中畅快,怪叫两声,便朝着塔内跑去,只是双脚刚踏入便是“哎哟!”一声,吓的不敢动弹;只见灵蛇昂着头望向邹充,粗黑的蛇信时不时的吞吐而出,邹充心中叫苦道:“坏了,我把它给忘了,这下没人带着我进来,它不会是要把我当小偷给吃了吧。” 极为害怕的站了良久,灵蛇才缓缓的将巨首伏下,邹充不敢怠慢,赶忙朝楼上走去,一连上到五层,才敢停下喘息。 宝塔三层和四层一片空旷,唯有五层与二层极为相似,四周皆是堆满书籍的架子依墙而靠,中间则是一副沙盘静静停放,邹充上前打量,沙盘虽然不大,却是雕琢的极为精细小巧,上面城池山川,河流峡谷,样样俱全,如此一块丈许宽的沙盘,竟是将整个南朝版图都囊括其中。 邹充见着有趣,绕着沙盘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朝楼上走去;六层依旧放有书籍,只是数量只得五层的三成左右,中间空空如也,并无其他稀奇东西摆放。 再上一层,便是宝塔顶层,邹充定睛看去,四周一片空荡,唯有刘虹豆的太师叔当中盘坐;双眼闭阖不动,身前楸枰上密布星罗,却是独自一人在下盲棋。 邹充生怕扰了对方棋路,便蹲在一旁静候不语,那人心有所感,笑道:“你上来可是有事找我?” 邹充听了顿时慌张说道:“先生,是否我上楼时吵到了您?” 对方微微摇头,道:“棋局已经下了八年,何时落子,如何落子,却是与我无关。” 邹充面露疑惑,暗自忖道:“棋子就在你手旁,想下便下,怎么会与你无关呢?”猜不透对方话中意思,只好放在一旁,又恭敬着说道:“我想看楼下书籍,所以便上来询问先生,是否能够准许?” 那人笑道:“难得能有喜好书籍的孩童,虹豆却是常驻宝山而不自知,你去吧,莫要损坏便可。” 邹充听了欢喜,嘴里喊道:“谢谢先生。”便忍不住朝楼下走去。 第二十一章 人间初领略,不知身何处(7) 乌飞兔走,又过一月,邹充每日无事,便都来宝塔寻书观看,如此天天来回,倒是将出入障目林的道路给走熟稔了,只是心中对塔上铎声尚还有些畏惧,是以每次在障目林里遇上了铃声响起,便都会趴在地上捂耳闭眼,像一只受了惊的鹌鹑一般,虽然不太雅观,但确实能不受铃声致幻。 宝塔的二层书籍皆是涉及周天星辰与阴阳历法,内容颇为繁杂,邹充虽还年幼,但对书中所写却是极为着迷;月余来每日熟读,竟是已将漫天星辰都给记得了然于胸,若往星辰随手所指,他都能一一道清来历。 这一日,他正拿着一卷《开元占经》细细品读,看的入迷时,耳旁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邹充好奇,不知是何人上来,瞧向楼梯处,不过片刻,便见是灼花扶栏而上,邹充不敢怠慢,起身问道:“婶婶,你怎么来了。” 灼花见了邹充眼前一亮,新奇道:“呀,如今倒是大变样了,瞧着是怪可爱的。” 此时的邹充身上的黑痂已然尽数退去,换了新肤白嫩粉净,好似满月婴儿一般,柔柔可人,是以灼花才有这般言语。 邹充听了脸色微红,不知如何作答,灼花却笑了笑,问道:“这些日子是否有想要回家?” 邹充点头答道:“白天还好些,我都在这里看书,到了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就想了。” 灼花听闻这些日子邹充都在这里看书看的入迷,还道他并未有太多思乡情绪,不曾想,倒是忽略了他夜间的孤寂,心中一时有些愧疚,便直接道出此行来意:“我夫家算是南朝有名的商贾之家,所以我本是打算安排着家中商队捎你一行送你回家的,但前些日子都没商队远足,便一直给拖着了,今日总算有一支商队要远行,虽然是到丽杨州的会稽一带,不是你家乡的小镇附近,但离着也不算太远,你便跟着一起吧,我还安排了一位管事,商队到地之后,他会单独再送你回家的。” 邹充听得欣喜,问道:“是现在就走吗?”见灼花点头应是,便将手中书籍归回架子上,再看眼前许多尚未翻阅的书籍,心中倒还有些不舍,暗暗的呼了口气,就想着是否要去楼上与那人道别一声,两人虽不相熟,但这些日子看了人家收藏的书籍便觉着是要给说一声的,便将心中想法告诉了灼花。 灼花听了笑道:“难得你这般懂礼,却是不必了,我师叔不拘这些小节的,走吧。”邹充“哦”了一声,只好跟在灼花身后离去。 两人出了障目林,便朝着山门而行,邹充身无长物,自然无需收拾什么;待下了梧桐山之后,灼花却带着他来到海边,只见临海处有一艘尖底福船泊着,双桅大帆,甚是壮观。 灼花见邹充脸上显出疑惑,便解释道:“此去会稽路途遥远,商队货物杂多,以车马行载极为不便,唯有乘船海运,待到了临近会稽的港口再卸货运载,才是最为灵便的。” 邹充不太懂当中难处,只知要乘船航海,他以往都居于环山小镇,连海都未曾见过,更别说乘坐这等帆船,一时间心中倒是有些激动。 岸边本有一粗髯汉子坐在一艘小艇上等候,见了两人来到,便走上前笑道:“夫人,就是这个娃娃要捎带着吗?” 灼花颔首,拉过邹充嘱咐道:“这是商队管事中的一位,你管他叫刘伯就好,待海航完了,便由他送你回家里去。”邹充看着眼前的汉子,有些腼腆的喊道:“刘伯伯。” 刘伯只是笑了笑,转而朝灼花说道:“夫人,没其他的那我这就出发了,趁着现在风向还好。” 灼花思量一阵,觉得并无疏漏,便朝刘伯道:“嗯,路途遥远,你们多加小心,将这娃儿送回通衢镇后,别忘了顺道去车田城与施江南将军知会一声。” 刘伯点头会意,唤过邹充,就要朝小艇走去;将要临别,邹充心头却生起一阵失落,自上次与刘虹豆一别后两人却是再没相见,他本以为刘虹豆还会上山来玩,是以之前也不太挂念,哪曾想如今将要离去了,也没能再见着,一时间倒是十分想念。 犹豫着回头看了灼花一眼,最终还是默默的跟着上了小艇,心中却是想着:“也不知以后是否还能再见。” 两人上了小艇,刘伯便操着船桨朝那艘福船划去,邹充打小只在河溪里坐过竹筏,此时还是第一次见识海中浪潮;只见小艇被波浪晃的起伏不定,吓的唯有紧紧的抓住船沿一动不动,心中极为害怕小艇给打翻了。 刘伯见他紧张害怕,便笑着问道:“小娃娃,你叫甚么名字啊?”邹充颤声喊道:“邹充,我叫邹充。”刘伯又问道:“你会凫水不?”邹充点头,刘伯又问其他,待一连问了七八个问题后,小艇就已经划到了福船旁;刘伯将邹充抱上了福船,小艇自有水手给悬挂起来。 船板宽绰平稳,邹充落脚不觉摇晃,心中才悄然松气;刘伯自去与其他人交谈一番,随后有水手高声吆喝道:“起航咯”。只见桅杆上巨帆砰声而落,眨眼间就吃饱了海风,福船便朝着北方缓缓驶去。 船上其他人还在忙乱,邹充却忍不住来到了甲板上,扶栏望去,但见有鸥鸟噙鱼,叠浪滚滚,前方无边无际,唯有尽头处是海波接天;邹充何曾看过这等广阔景象,一时间不由得看痴了。 不知过得多久,待刘伯过来呼唤,邹充才算回过神来;刘伯带他入了船舱,给找了个休息的隔间,叮嘱道:“这一路航行估摸得要大半月的时间,到了晚上你记住别在船上乱走,黑灯瞎火的,要是不小心掉下海里去了,可没人听得见,也救不了你。” 邹充应是,忽然有些扭捏道:“那我晚上想要方便了该怎么办啊?” 刘伯笑道:“船艏下边有孔槽,你待会去看看,还有其他问题麽?” 邹充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只好摇头;刘伯拍了拍他脑袋,道:“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玩吧,有什么不懂的找人问就好,不碍事的。”说罢便要离去,刚走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叮嘱道:“可千万要小心,别落下海里去了。” 第二十二章 人间初领略,不知身何处(8) 孩童天性本就好奇,且邹充又是初次乘坐这等大船,虽有些许陌生不安,但还是忍不住在福船上打探了起来。 船上柁楼三重,前楼为针房望舱,后楼是水柜厨堂,中间柁楼有四层,下层是左右六门,其余皆为寝房;邹充最是好奇船肚里头是怎样的,看见有水手顺着一处穴梯而下,便也跟在后面下去。 入了船肚却是有些逼仄,只见四周堆满各式货物,茶饼衣布,陶瓷干果,塞的满满当当,还有水手杂役正在货物上遮盖皮布,以免东西受潮。 货道尽头另有阳光透入,显然船艏还有一个洞口。 邹充正要穿行而过,从那处洞口出去探探,有水手汉子见了他一人进来,便忍不住逗弄起来:“小娃儿,你跟着哪家大人上来的?” 邹充驻足回道:“我是刘伯伯带上船的。” 那水手又嬉笑道:“刘管事怎带了个女娃上船,你是他孙女吗?” 邹充争辩道:“才不是,我是男孩!” 只因邹充此时唇红齿白,若不细看,确实有些难辨雌雄;其他人听了都奇道:“是个男孩?长得可比小女娃还白嫩。”那名水手却“哎呦”一声,揶揄道:“我不信,你要不把裤子脱了,将雀儿露出来给叔叔们看看?” 众人听了轰然大笑,海上航行本就孤苦,若能有好玩的事物调解一番,他们自然不会错过,更况且大人逗弄顺眼的小孩也是世间常情。 邹充耳脖燥红,哪愿听他们摆布,捂着耳朵径自跑开,嘴里念叨着:“不听不听,和尚念经,不听不听,和尚念经......”身后众人哈笑不停,那水手喊道:“别走啊,不要你脱裤子了。”邹充不理,依旧朝着船艏洞口跑去。 攀梯而登,上一刻还是沉闷逼仄,眨眼间便是万里晴空,看着碧波瀚海,邹充心情霎时开怀,忍不住“呀嚯”一声,在甲板上蹦跳而起,而后独自一人扶栏望海,咿咿呀呀的哼着乡曲。 此番航行,由南海至东海,若是一路顺风顺遂,约莫十日便能抵达;邹充初次海航,诸事都觉新奇,听风看海,水手捕鱼,皆让他沉迷其中,只是常被水手逗弄,令他十分苦恼。 行至五日黄昏,海风渐息,航速渐缓,船上众人用过晚膳,大多在舱外纳凉闲谈;邹充不想被他人取闹,便挨在刘伯身旁,此时夕阳入海,邹充正看的入神。 忽然,远处海面缓缓冒出一块黝黑巨石,邹充瞧见忍不住惊叫道:“不好了,海水要干啦,底下的石头都露出来了!”听见喊声的船员眺目望去,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只见那巨石越来越大,待露出海面三丈大小时,一道水柱喷天而起,映着橘阳残辉,分外好看。 刘伯笑道:“傻娃儿,海水哪能干的了啊,那是一条大鲸,跟我们船一般大的鱼。” 邹充听了瞪目结舌,惊讶道:“那么大的鱼,不会把我们给吃了吧?” 有水手听了打趣道:“说不定,要不把你给丢下去试试,看它吃不吃你?”说罢作势要去将邹充抱起,吓得他赶忙缩在刘伯身后。 刘伯笑道:“那倒不会,这鱼虽然巨大,却是温顺的很,我们不去招惹它,便就相安无事。” 邹充听了心中稍定,而后望着巨鲸起起伏伏,开心的不行,暗自想着回到家乡便能跟玩伴马大荣好好说道,怕是自己爹妈也没能见过这般巨兽。 待大鲸沉下无影,满月便悄然爬上苍穹,又过一个时辰,大多船员都回去舱房憩息;邹充看着满天星辰,忽然对着刘伯说道:“刘伯伯,晚上要下大雨了。” 刘伯抬头望了眼天幕,群星荟萃,圆月无暇,哪有半点下雨的征兆,只当他是小孩胡言,摇头道:“不会的,天上连片云都没有,哪里会下雨啊。” 邹充自宝塔内的星宿书中有看过‘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此时圆月东行,看轨迹不久将要经离毕宿,是以才说将要下雨;但听了刘伯所言,心中又有些犹疑,不知哪边才对,也就不再言语。 不多时,众人困乏,留下了守夜水手,便都回舱休息,邹充回到隔间翻腾许久,才迷糊睡去,只是睡着过后便有梦魇袭来。 只见青蛇散人狞笑的抓住自己,而后抛向空中,邹充嘴里惊叫,但四周别无他人;青蛇散人如此反复抛接,嘴里嘿嘿笑道:“脱裤子,露雀儿。” 邹充心中惊恐至极,又无可奈何,只有双手牢牢抓紧裤袋,不敢松手。 忽然,青蛇散人将其高高抛起,消失不见,邹充身在半空,只道自己要被摔死,顿时如溺水之人一般四肢抓狂,待落地刹那,邹充霎时醒来,而后便是“砰”的一声,整个人砸在了木塌上。 邹充龇牙摸头,还在迷糊之中,只见整个隔间好似地龙反身,摇晃不停;身子随着隔间摆动,根本无法坐定,更别说睡觉。 心中疑惑不解,踉跄的走了出去,外面却已是乱成一团,原来是外面遇上了狂风暴雨,加之巨浪袭来,整艘福船都在摇摆不定;邹充见得此景,心中不禁想道:“原来书里说的‘月离于毕’是真的会下大雨的啊。” 此时船上众人皆在忙乱,有人去收帆绑绳,有人下去船肚稳住货物,邹充在舱门口抓住把手不敢乱动;这时刘伯从过道后面走来,朝邹充大声喊道:“回房间里去,别跑出来!” 邹充小鸡啄米,正要走回隔间,一个大浪却猝然拍在船上,福船一个猛烈摇摆,邹充手没抓稳,竟被甩出舱外;刘伯满脸惊骇,正要去将邹充拉回,海浪霎时冲过,再定睛一看,船舱外已经不见邹充身影。 刘伯顿时心如死灰,如此情况,又哪能去将邹充救回,便是常年在海上讨生的人,下了海也只怕是凶多吉少。 邹充被浪打入海中,心中只剩惊恐,他虽会凫水,但只在风平浪静的河溪中打闹,眼前的狂风巨浪如何能够应付。 扑腾中也不知喝下多少海水,体力渐渐不支,身子开始慢慢沉入海中。 就在他双眼闭阖之际,却有黑影突然游至他身下将其托起,邹充迷糊中只见黑影体大如羊,在水中畅游灵动,一声如婴啼叫之后,便昏迷过去,再也不知。 不知过得多久,邹充悠悠醒转,睁眼望去,只见四周昏暗如夜,静逸无声,也不知此时身在何处。 PS:文中‘月离于毕,俾滂沱矣’这句话指的其实是秋分时节的大雨,而本章中的气候还在春天,剧情所需,大家别杠我,不然我抢胡。 第二十三章 荒岛度余生,诉于惊天秘 邹充躺了许久,双眼才稍稍适应黑暗,心中莫名觉着悲伤,不禁忖度:“这里便是阴曹地府吗?果然是漆黑一片,也不知我转世投胎还能否做人,要是做一只鸟儿最好,哪里都能去得,也不用担心掉到水里。” 随后伸手乱摸,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团干草堆上,是以不觉冰冷;又疑惑想道:“怎么地府里头也能长草?又是怎么变干的?” 侧耳聆听,好似有沙沙浪声传来,虽然轻微,但也能听清,邹充好奇,便循着声音踱去;刚走几步,见有微光透来,原来此处竟是一个山洞,只因有个拐角,且外头还是黑夜,所以里面无有半点线光。 邹充心头欣喜,快步来到洞外,只见眼前有风有月,有海有树,哪里像是阴曹地府了,分明是还在人间;又想着自己既然没死,那便是还能回家再见爹妈的,不由得嘿嘿傻笑起来。 这时一阵寒风刮过,邹充莫名打了个冷颤,再听四周除了风声浪声,便再无他响,于黑夜中倒是显得瘆人;邹充心头陡生惧怕,想着是否该先回洞内休息,等天亮了再做其他打算。 回头正要入洞,却是“啊”的一声尖叫后退,但见洞口旁一直蹲坐着个怪物,身覆黑皮,不见手头,唯有一双眸子在蓬头乱毛中冒着绿光望向邹充。 邹充刹那被吓的是肝胆欲裂,哪里还敢回洞,惊叫一声后,也不管东西南北,拔腿狂奔,心里唯恐跑慢了就被那怪物抓去吃掉。 跑了不知多远,只到累得气喘吁吁了,邹充才敢回头观望,见那怪物并未追来,便就扶着一棵树木坐下喘息;此时邹充双腿发软,胸口起伏不定,一直歇了许久,才算稍稍平复。 坐了一会之后,便心生疑惑,那怪物为何一直蹲坐在洞口?倘若真要对自己发难,不说方才刚出洞口时那会儿傻笑,便是之前还在洞内昏迷,就是大好机会;邹充忽然又想到洞内那团干草,不禁冒出一个念头:“该不会是那个怪物将我给救上来的?” 这个念头冒起,便就挥之不去,想着方才点滴,邹充又觉着大有可能,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自处了。 是回去与那怪物相处相识?若他只是此刻还不饥饿,起了将自己圈养在洞里的打算,再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了?到了白天那怪物饿了,说不得就要一口将自己给吃掉。 但倘若自己当真是被他救起,且对方又毫无冒犯之意,那自己如此做派岂非很不仁义? 邹充思索一阵,始终拿不定主意,这时有海风吹过,却是有些寒冷,原来一路狂奔,竟是跑到了海边来了。 借着月光四周打量,邹充找了个避风的石坑坐下后就开始走神;渐渐的恐惧退去,心头又被哀愁侵占,想着已有许久未曾见过的家乡亲人和玩伴,双眼就忍不住开始泛红,继而又想到自己此时不知身处何地;茫茫大海,一介幼童,连如何苟活都成问题,又该如何回去再见家中父母,怕是不过两日自己就要丧命于此,爹妈如何也不能想到,他们的孩儿尸骨是在海上某处暴晒,思念至此,泪水早已喷涌而出,无法自制。 风声飒飒,浪涌沙沙,伴着孩童啼哭,让人觉得此地分外荒凉,恍若已被世间遗忘一般。 邹充心中郁结,不哭不快,反正此时天地间就他一人,便不再隐忍,好似要将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全给哭诉出来一般,放肆哀嚎。 也不知过得多久,邹充停下哭嚎,心头已是畅快不少;随后又蜷缩在石堆中胡思乱想一阵,天边便开始泛起了鱼肚白,原来是日头将要升起。 待到骄阳整个跃出海面,邹充开始觉的有些饥饿,想要去沙滩看看能否抓条海鱼回来充饥,只是刚刚站起,片刻后又颓废坐下,心中忖道:“便是自己抓住了,也没有火种来炙烤啊”。 呆坐了许久,实在难捱饥渴,便想四处看看能否摘些果子来吃;其实此刻岸边已经掉落不少椰果,只是他以往从未见过此物,是以并不知道椰果能吃,看了椰果坚硬青涩后,便不再理会。 沿着沙滩逛了半天,除了参天椰树便是凌乱灌木,邹充心头一阵沮丧,想要再往里面搜寻,却又害怕遇到昨晚那个怪物,一时间实在是难以抉择。 犹豫了一阵后,终还是忍不住朝里面探去,思量好了路上小心一些,要是瞧见了那个怪物,便赶紧跑开,不要让他发现。 随后邹充便是一路上缓慢前行,又犹如惊弓之鸟一般,些许风吹草动便紧张的不行,以至于野果未曾找到,反而是自己还摔了几跤,好在地上有许多枯叶杂草,倒也不曾摔伤。 邹充人小腿短,行走缓慢,直到日头高照,也才走了不到三里路,只见四周皆是树林杂草,果树兴许也有,只是此时只有娇花挂枝,待到果熟之时,怕是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了。而且渐渐的觉着头晕目眩,浑身难受,行走间也是步履蹒跚,显然是已呈脱水之状; 邹充扶着一颗树杆缓缓坐下,心头渐生绝望情愫,脑中开始忆起以往种种,不禁悲从中来,想要放声痛哭,却是再无泪水流出,最后只能低声哑嚎。 伤心了许久,还是难熬口中饥渴,起身捡了根齐身枝干,便继续行走,也不知是何方位,只知道杵枝前行,心中却是盼望着前方能有清冽山泉,自己好跳进去喝个痛快。 又走了一阵之后依稀有听到前面传来鸟鸣,叽叽喳喳,好似有一群聚集,不知为何,迷糊间邹充就不由自主的朝着鸟叫声走去;也不理会身上是否会被枝刺刮伤,就穿过了几丛灌木,而后却是豁然开朗。 但见眼前是一处山石水潭,两丈大小,水清见底,周围有许多鸟儿在树梢雀跃,谭边竟然还长着几株桑葚! 邹充顿时只觉神醒目明,气力陡生,也不顾其他,大步朝水潭迈去;来到了谭边将手中枝杆丢下后,便将整个头都泡在了水里咕嘟不停,憋了好一会儿,直到胸中气尽,才肯伸出水来。 随后就瘫坐着喘气平息,心中觉的畅快,情不自禁的抬头“哇哦...”乱喊,待将树上鸟儿惊起四散,才收声停下。 又抬头望着一旁的粗密桑葚,口中忍不住泛起酸津,虽然已经被鸟儿吃了不少,却依然还有许多挂在树上;当下便起身将树上紫果一个个摘下往嘴里塞去,直到塞满嘴巴,才阖牙咬去,顿时便是汁水满溢,好不痛快。 直到吃的肚中不觉饥饿了,邹充才罢手不摘,低头看了看污浊的双手,此时已是满脸浆汁,衣手皆紫。 犹豫了一阵,心中便有了打算,一路走来,身上的汗液和污垢早就粘着难受,索性褪去身上衣裳,扑腾一声,就落到水潭里面去了。 潭水不深,只及他腰,底下是一些嶙石,倒是有些硌脚;邹充在水中玩闹了好一阵,才觉意兴阑珊,准备要回身上岸。 倏地,似有所感,抬头朝一旁树丛看去,顿时就被吓的跌在水里。 只见树上竟立有一人! 蓬头遮面,有腿无手,身披皮衣,形似鬼怪,正无声的望着邹充。 第二十四章 荒岛度余生,诉于惊天秘(2) 邹充猝然入水,口鼻被呛,一阵翻腾后,才挣扎上岸,当下只觉胸中心儿急跳不停,好似将要跃出一般,同时脑海里也瞬间明悟:“昨晚见到的那个怪物想必就是他了。” 这时,那怪人从树上跃下,驻足在岸边与邹充隔潭相望,恰好有山风绕过,邹充瞬间被激起浑身鸡皮,才惊觉身上还未穿衣;只是此刻对面还有怪人虎视眈眈,哪里还顾得了其他?唯有将身子往旁边大石躲去,忐忑的望着那人,心中打定主意,稍有不对就拔腿而逃,便是没穿衣服,也不管了。 正当此时,却见怪人轻摇蓬头,朝着邹充发出一阵:“阿,哈,喔咦。”的怪腔。 邹充听了好奇,心中疑惑想着:“他是要跟我说些什么?” 再看那人,好似有些恼恨,不停的来回顿足,发出的怪腔也更加急切;邹充细听片刻,不解其意,忍不住出声道:“你要说什么我听不懂。” 怪人焦急,想要朝邹充走去,邹充还道他要来抓自己,吓的拔腿就逃;只是刚跑两步,耳边就听见身后传来急喊:“别怕,不怕。”虽然音调模糊,但勉强还能听出。 邹充惊奇,忍不住停步回望,只见那怪人也已然驻足不前,嘴里再次喊道:“别怕,别怕。”这次声调更加精确,已能完整听清。 邹充犹豫片刻,压下心中恐惧问道:“你不会吃了我吧?” 那怪人摇头,喊道:“人...人...不吃。”怕邹充不信,又说道:“救你,海边。” 邹充这才确信,自己落在海里能够大难不死,只怕真是被眼前怪人所救;念及至此,心中稍安,但还有些许害怕,便朝怪人道:“你走开些,我要过去穿衣服。” 怪人见邹充不再逃跑,欣喜点头,退回刚才站立之处。 此时邹充心里生起诸多疑惑,见怪人无有异动,便缓步上前,将衣物穿上,同时好奇道:“你会说话呀?我还以为你不会呢?” 怪人摇头,发声道:“说话...太久...没有...忘记。” 邹充眉头紧皱,揣摩良久,才犹疑道:“你是说你太久没有说话了,忘记怎么说了?” 怪人听了直点头,又发声道:“对,对。” 邹充暗自咂舌,想着:“他是有多久没有说话?都能给忘记了。”看着对方模样,心里陡生沮丧:“只怕他是在这里待了好久的,往后或许我也跟他一样,回不了家的,待在这里慢慢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念及至此,心中对怪人惊恐尽消,正要跟他交谈,腹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急如山崩,如刀绞肠;邹充顿时疼的难以忍受,说话不能,唯有捂着肚子蹲地干嚎。 那怪人见了邹充模样也有些焦急,三两步就来到了邹充身前,露出关心神态,打量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死水,喝不得,不能喝!” 原来旁边这处水潭只是一处低矮凹坑,前日风暴卷席,才储蓄了众多淡水,邹充先前走了半天早已饥渴不行,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如今一番畅饮过后,却是开始闹肚子了。 怪人绕着邹充踱步转圈,此地无医无药,若是任由邹充这般下去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忽然间,怪人停下,而后一脚往邹充肚子踢去,邹充顿时腰背蜷缩,弓如虾米;接着便是忍不住酸水上涌,呕吐不停,片刻过后,已将刚才吃的桑葚喝的潭水尽皆呕出。 喘息了一阵过后,邹充肚中虽然已无污秽,但还是觉的撕疼,怪人见状,便将邹充踹到在地,而后抬脚按住他的小腹,一股浑厚的真气隔衣传送过去。 邹充还道他要加害自己,正要挣扎,忽然一股温润之感由小腹生起,弥散于五脏六腑,不过几息过后,便觉疼痛大消;邹充感到神奇,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怪人道:“真气,帮你。” 邹充不懂何为真气,但知他是在为自己驱痛,便躺着不再挣扎;如此又过了几息,怪人撤脚后退,站在一旁,邹充起身轻抚小腹,虽然还有些许不适,但已无大碍。 邹充正要开口道谢,忽然“哎呦”一声,撇下怪人跑到不远处灌木蹲下,喊道:“你别过来啊。” 怪人猜到他要干什么,不由得嘎嘎大笑。 一阵噼啪乱响过后,再回来时邹充已是神情萎靡,手脚无力;怪人见状便屈膝蹲下,示意邹充爬上他背,道:“走,吃东西。” 邹充犹豫一阵,实在无力赶路,只好趴在他背上搂住颈脖;怪人道了声:“抓好。”便踏地而去,拔足狂奔,一路上虽有众多巨树灌木阻碍,但怪人辗转挪移,轻松自如。 当初施江南带着邹充狂奔千余里地,去梧桐山救治,一路上追风赶月,视山河如履平地,极为畅快,只是那时他尚在昏迷之中,是以未有感觉;如今是亲眼见了有人在平地跑的比马儿还快,在林间又比猴儿还要灵活,不由大感神奇。 约莫两刻钟后,怪人便带着邹充来到昨晚那处洞穴;邹充下地后一阵打量,昨晚夜色昏暗,又受了惊吓,跑的焦急,是以不曾看清。 只见洞穴外面绿草如茵,干净整洁,洞口旁的石块上摆放着几个长穿藤条的泥罐,盛有清水,地上炭火未灭,还有几条海鱼用木条串了正在炙烤,邹充见此情景心中暗自敬佩:“这个人没了手还能过这么好,真是厉害。” 怪人走到炭火旁坐下,朝着已经被烤的熟透的海鱼示意道:“你吃,熟了。” 邹充听了不禁对怪人渐生好感,肚子虽然饥饿,但依旧朝怪人作揖道:“谢谢你救了我,不然我就要淹死在海里被鱼给吃了。” 怪人听了嘎嘎笑道:“海豚也救你,我抓鱼看见。” 邹充面露不解,心中猜疑:“海豚又是谁?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怪人不管邹充困惑,用脚拿起一串烤鱼径自吃着,他虽无手,但日常琐事皆用脚来替代,倒也灵活无碍;邹充见此便也坐下拿着烤鱼吃了起来。 一条入腹,邹充意犹未尽,忍不住又拿起一条,海鱼炙烤,不需佐料本就微咸,更况且邹充已许久未曾进食,所以才觉得分外可口。 那怪人吃过两条便停下不吃,静静的看着邹充大快朵颐,想是许久不曾与人相处,心中极为欢喜,时不时的就发出一阵嘎嘎大笑。 邹充被他看的有些不大自在,便攀谈道:“我叫邹充,你呢?你叫什么?” 怪人忽然沉默,沉思了良久,才发声道:“共工...…云共工。” 第二十五章 荒岛度余生,诉于惊天秘(3) 邹充听了心中忍不住嘀咕:“这名字好生拗口,也不知谁给他取的。”嘴上却又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到这的?这里又是哪?” 云共工望着眼前炭火,忽然有些冷淡,道:“海上,荒岛。”便不再言语,对自己是如何到的此地,却好似并不想说起。 邹充吐了一块鱼骨,正要再问,云共工却忽然起身,一言不发的朝着洞**走去;邹充还当他要去里面拿东西,只是等了好久,待将全部海鱼吃个干净,也不见云共工从洞穴里出来,心中好奇,便也往洞穴里走去。 此时艳阳高照,洞**虽有拐角,却依然能够看清,只是视线较为昏暗了不少,如此一来,便是白日在洞内休息,也并不觉阳光刺眼。 邹充进得里面一看,只见云共工正蜷部身躯,朝里睡着了;不敢惊扰了他,便又退了出来,只是心中很是疑惑,怎么他突然就一副兴味索然的模样? 苦思良久,想不出其中缘由,只道他是怪人怪脾气,便不再理会,而后独自一人在周遭转悠了起来。 洞穴上面是一座小石山,约莫七八丈高,上面只有凌乱荒草,邹充爬到了石山上面举目四望,视野内除了低丘高树,便是碧蓝大海,此外再也无其他人烟痕迹,邹充这下终于死心,晒着日光在石山上躺下,脑海里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一会儿感叹自己只怕也要变成怪人,一会儿又是担忧家中父母难受子殇,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过去。 邹充先前走了大半天的路,早就极为疲惫,加之风微日暖,倒也睡的香沉;直到两个时辰过后,才被摇醒;此时天上日头开始西斜,只怕再要不了一个时辰便要天黑。 邹充迷糊揉眼,见云共工站在一旁,便道:“怎么了?” 此时云共工好似已将心事忘却,朝邹充笑道:“去抓鱼,晚上吃。”邹充眼神迷离了一阵,才起身随同走去。 两人朝海边走去,路上云共工忽然问道:“你八脉通了,怎么,弄的?” 当初夷灵仙为邹充洗血涤髓之时,首要一步便是要打通体内奇经八脉,只是那时他尚在昏迷之中,且醒来之后也没人与他详说洗血涤髓一事,是以他也只当自己是被青蛇散人折磨的严重,才会整个身子都扎满药布;如今听了云共工所问,不解其意,唯有疑惑的看着对方。 云共工见邹充神情不似作伪,应该当真不知自己奇经八脉皆被打通一事,摇头晃脑啧啧称奇,转而又问道:“你怎么,在海里?” 说到此事,邹充顿时愁眉苦脸,郁闷道:“我本来是要坐船回家的,那天晚上在船上睡觉,忽然就被摔醒,走出过道一看才知道是下了大雨,刘伯伯叫我回船舱里面待着,可是那艘大船忽然就摇晃了起来,我没抓稳,就被甩出到甲板上,然后就被冲到海里了。” 云共工听罢嘎嘎大笑,道:“倒霉,倒霉。”邹充深以为然,叹气点头。 不多时,两人来到沙滩,云共工一跳一缩,便将套在身上的皮衣褪下,而后朝着邹充道:“我下去,你待着。” 邹充这时才算见的清楚,云共工两臂是齐根断去,伤口虽然已无碍,但瞧着依旧狰狞,并不像天生无手之人,一时间心中好不惊骇,暗自想着:“我要是双手被这样弄断,那肯定是活不了啦,疼都得把我疼死。” 又见云共工头也不回的往海里沉去,不由醒悟道:“哎哟,那他这个样子还怎么抓鱼啊?用脚又抓不稳,用嘴巴又不能憋气,难不成要用腿给夹住?” 邹充抓耳挠腮,想起午时吃过的烤鱼,心知云共工下去肯定能抓住海鱼,只是实在想不到他是怎么给抓回来的;一时间思之不透,又盼着谜底,不由得在沙滩上来回踱步,时不时的望向海面,迫切的等着。 他本以为不用多久便能知晓,哪曾料到在岸上候了五十息的功夫,也不见云共工冒出头来,初始还当他憋气功夫了得,暗自钦佩,而后便是八十息,一百息,直到一刻钟过去,依然不见云共工露出水面。 这下邹充开始焦急,心道:“坏了,这么久都没有上来,他该不会是溺在水下了吧?”如此想着,顿觉伤心,赶上两步踩在水里四处张望,依然不见有人影浮起,不由的含着哭腔叫道:“云共工你在哪?快出来啊,我害怕!” 一阵心酸叫喊,眼泪已经开始抑制不住流出,四周唯有浪声飒飒,却无人与邹充回应。直到夕阳离海面不过一指间距时,才见云共工从海里露头,嘴里还咬着一条花瓶般大的石斑。 邹充停下了哭嚎,嘴巴微张,呆呆的看着缓步走来的云共工,一时间连眼泪也忘了擦去。 云共工走近邹充身旁,将已经死去的石斑落下,见了邹充脸上糊住一团的眼泪鼻涕,嘎嘎大笑,道:“胆小,爱哭。” 邹充霎时羞红耳垂,赶忙转过身去擦拭脸上泪水。 云共工笑意不停,好奇道:“娃娃,哭什么?” 邹充抽噎一阵,才回过头来说道:“我见你那么久都不上来,还以为你淹死在水里了。” 云共工笑道:“不久,不久,水里,能待五天。” 邹充哪能相信,啐道:“骗鬼哦,你又不是鱼儿,还能待五天。” 云共工也不争辩,只是说道:“练功,就能。” 邹充好奇,忙问道:“练什么功?憋气功吗?” 云共工踢了下地上的鱼儿,示意邹充拿上,边走边道:“拿着,吃完,教你。” 邹充望着石斑顿时叫苦不迭,这条鱼只怕得有三十斤重,自己一个小孩,要抱着回去可是够呛。 云共工一路上只是嬉笑,看着邹充拿着大鱼或拖或抱,也不帮忙,待他才好不容易才将大鱼带回洞穴外边,又找出一块石刀,让邹充来料理这条石斑。 邹充还是头一次干这类屠户的活,一阵手忙脚乱,只把自己弄得满身污秽,才算凑合着将大鱼摆平;烟熏炭烤过后,到了明月高挂,两人总算是吃上了晚饭。 邹充正自大快朵颐,忽然记起一事,道:“云共工,我能不能不学那个憋气功啊?” 云共工觑了他一眼,摇头道:“不是,憋气功,定海如意功。” 邹充畏缩道:“不管是憋气功还是定海如意功,都不想学,我现在都不敢下水了,靠近都害怕。” 云共工听了嘎嘎大笑,邹充也觉害臊,便背过身去,不想理他;云共工笑过之后却悠悠说道:“学了,可以水下,呼吸。”见邹充停下了咀嚼耳朵也竖起,便继续说道:“像鱼,一样,好玩。” 之后两人无言,云共工吃过之后也不理他,径自回到洞穴里头休息,只是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见邹充走了进来,羞赧道:“你要不教给我那个定海如意功吧,我现在好像不怕水了。” 第二十六章 荒岛度余生,诉于惊天秘(4) 云共工听得此言顿时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 声如惊雷,响彻云霄。 邹充一时被惊,不由的退了两步,见云共工并无异动,才定神停下,心中不禁嘀咕道:“笑吧,笑吧,这人真是小气,早知道就不回来找他了,凭白被他取笑。” 邹充如此想着,不曾想云共工笑声渐转凄凉,直到胸中一口浊气吐完,又转而开始高声咒骂;从“贼老天”开始骂起,到漫天神佛,三清玉帝,一个不落,初时发音有顿,只是他越骂越顺畅,越骂越痛快,待到后来口若悬河,呶呶不休,已经是毫无不谐。 邹充心生疑惑,不知他为何如此,唯有站在一旁静默不语。 云共工咒骂不停,直到最后无处可骂,才不甘停下,悠悠叹气,朝邹充道:“你过来吧。” 邹充踟蹰一阵,走到他身前,挠头道:“你要是看我不起,那就不教了,我不学就是了。” 云共工摇头道:“我那是心中畅快,本以为自己要在这岛上就此残眠,谁知道在古稀之年贼老天反倒将你这么个好苗子送来给我,看来我的心愿往后或许能了。” 邹充不解道:“那你为啥还要骂老天爷?” 云共工噌的站起,冷哼道:“我在此被困二十年,前面一十九年里,天天念叨着老天爷保佑,诸天神佛庇护,盼着能有一艘船只经过,好能将我带回大荣,结果怎地?屁用没有!半年前我心生绝望,心中就开始咒骂贼老天,哈哈哈,结果呢?你就掉下了海被海豚托着来了,你说,这欺软怕硬的贼老天,我敬祂又有何用?” 邹充年岁尚小,经事不多,自然不懂得其中味道,但见他气势凶盛,只好嗫嚅道:“骂人,终究不好的。” 云共工也不与他争辩,转而说道:“既然你到了这荒岛,那我的武功就一定会教给你,只是在你学之前,须得向我磕头,拜我为师,还有!”声音忽然拔高,咬牙切齿道:“还有你要发誓,日后若能回到大荣,定要帮我杀两个人!” 邹充“哎哟”后退,摆手道:“不学了,那我不学了,杀人是要被抓去砍头的,我可不敢杀人。” 云共工不曾料到邹充会如此回答,一时间愕然望他;邹充被看的发毛,转身就要出去,只是刚走了没两步,就被叫住,只见云共工来回踱步,沉默了良久,终还是叹气道:“罢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要你去杀人了。” 邹充犹疑道:“真的?” 云共工好似未曾听见,于干草上肃然危坐,沉声道:“过来磕头拜师吧。” 邹充以为他真的不再让自己杀人,便欣喜的上前,在云共工面前跪下,磕过三个响头后朗声道:“邹充拜过师父。” 云共工霎时爽笑,需知自世间定礼以来,拜师收徒,传道授业皆为世人所敬,有言‘天地君亲师’,也有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都明言师徒关系非同寻常。 而此时拜师礼虽然有些简陋,无有亲朋见证,也无六礼束脩,但也不碍着两人定下师徒名分;云共工方才心中所想,便是先让邹充记住自己这个师父,他还年幼,往后每日教导,有的是将他迂腐性子改变的机会,念及至此,更觉得意,朝邹充笑道:“好徒儿,好徒儿,快起来。” 邹充急不可耐,改跪为盘,忙问道:“那师父,你快教我水下呼吸的武功。” 云共工摇头道:“那可急不得,我先传你定海如意功的心法,你得先在体内练出了真气,才可以再学水下呼吸的法门。” 邹充困惑道:“我给搞晕了,师父你开始不是说定海如意功就是水下呼吸的武功吗?怎么现在又说不是了?” 云共工笑道:“我且先问你,可知乌龟是如何呼吸?” 邹充本要脱口道:“自然是用鼻子呼吸。”但瞬息间又忍住,心中忖度:“这个问题难道还有古怪?”便又苦思许久乌龟的模样,有鼻有嘴,并无不妥,不禁迷茫道:“莫非不是用鼻子呼吸?” 云共工微微摇头,嘿笑道:“龟虽有鼻,息之以耳,虽然奇特,但依旧不能水下呼吸;而我等世人头有七窍,虽然内为相通,但耳中有膜,眼中有泪,是为阻隔;不过我要传你的定海如意功里却有一式法门,以体内真气蕴养耳中薄膜,需百日之功,待其改形,之后入水,只要辅以真气流转,便可从耳中薄膜里虑出水中清气,自此呼吸无碍,如鱼潜海,此法学自龟息,名为‘玄武定’!” 邹充一介稚童,哪能听过这些?只觉云共工说的深奥难懂,心中琢磨了良久,才挠头道:“那不是要学乌龟?” 云共工顿时气急,吼道:“坐好,记心法!” 如此师授徒记,云共工一夜的功夫,便将定海如意功的运气行法,诸多事项,一一与邹充道明;而后每日清晨,邹充便迎阳吐纳,内炼真气;他体内八脉早就打通,周身血髓也清透如先天之体,是以修炼起来毫无关隘,极为迅疾。 忽忽三月,这一日邹充正在石山上静坐行法,又一个周天过后,忽觉周身经脉发痒,但并无不适;心中疑惑,便下了石山找云共工说明状况。 云共工听罢却笑道:“这是经脉壮大之兆,不碍事,不曾想你修炼区区三月,便能有如此进展,如此下去,怕是不出五年,体内真气便能浑厚如世间一品武师了。” 邹充陡听新词不解其意,忍不住问道:“师父,何为一品武师?” 云共工斟酌片刻,才开口道:“海中游鱼千百种,有大如巨鲸亦有小如指甲,世间习武之人也是如此,碍于习武时长和天资所限,武学境界亦是有高有低,参差不齐;所以千百年前,便有武学先辈们踏步登高,依自身所感,来划习武之境界,言‘有六品三重楼,依次攀登视为九重天’。” 邹充听得入神,两眼不眨的望向自家师父;云共工觑了他一眼,心中得意,轻咳两声又接着道:“以六品始,一品止,如此便是寻常的六品武师,而后扣关通玄,自成宗师,境名为通玄,若能再进,踏入八重天,境名便为归真,你师父我啊,当年便是只差半步,便能踏入此境的。”说到最后,已忍不住望天唏嘘起来。 邹充不懂归真境如何厉害,只是见云共工再无下文,便忍不住问道:“师父,还有一重天你没说呢。” 云共工轻笑一声,摇头道:“武之极者不可谈,人仙之姿就这般。” 第二十七章 荒岛度余生,诉于惊天秘(5) 邹充于武学一道便如初爬婴孩,见识粗浅,此时听了云共工一番说解心中却倏地起了一丝得意,忍不住望着两个小手,逐指细掰,而后欢悦道:“那我到时不就是第四厉害的高手了?” 云共工想要指正,只是转而一想,这么说好像也并无不妥,只好叮嘱道:“这天下即便是第四厉害的高手也是很多的,你可不能得意。” 邹充却是不理这个,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圆,好奇问道:“那我到时能不能将这么大的竹子给打断了?” 原来邹充自小到大都未曾见过正经的高人,唯独让他心念难忘的,便是当初施江南在他和马大荣面前玩的一手将粗竹打断的本事;是以,于他心中而言,能将大竹子打断的,便是了不得的高手。 云共工一时错愕,随后啐笑道:“你要真有了一品武师的能耐,别说是竹子,便是那么粗的石柱,也是轻松打断。” 邹充听了顿时咧嘴傻笑,脸上是遮不住的欢喜,各种人前显摆的想法在脑海里上蹿下跳,怎么都拦不住。 云共工不知他心中所想,倏地开口吩咐道:“你去找一根和你一般高的树棍来,我要教你一手扎鱼的功夫。” 邹充闻言心猿瞬定,困惑道:“师父,怎么扎鱼也还有功夫的?” 云共工嘿笑道:“师父待会要教你的这手功夫叫‘翻蛟击’,你现在练了也只能是下海扎扎鱼而已,不过往后你要是练到了高深处,那可就是能下海降蛟,上山伏虎的顶天功夫。” 邹充亮眼神驰,嘴里喊道:“好嘞!”便就入了林子,寻去找树棍去了。 过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到一根甚为满意的木棍回来,邹充就两眼不眨的巴望着云共工;云共工却是笑容渐怪,着邹充扎了个马桩单手持棍,便立在一旁笑而不语。 邹充本是满心欢喜的想着学这个叫‘翻蛟击’的功夫,谁知持棍立桩站了半天,也不见云共工说出下一式动作,不由急道:“师父,我快站累了,你快说下一步该怎么做啊?” 云共工笑道:“走路都不会就想着跑了?先这么站着,待什么时候能一动不动的站上一个时辰,我便教你下一步。” 邹充顿时苦脸,抱怨道:“这样傻站着不成了被扎的了?” 云共工也不诠释个中道理,劝慰道:“好徒儿,你只管照着做,师父不会诳你的。” 邹充暗自思量:“这样傻站这也能练成顶天功夫?感觉也不怎样嘛。”心中虽然质疑,但也未曾有过多埋怨。 此后每日,邹充清晨向阳吐纳,而后持棍站桩;云共工从旁监督,如此两月过去,邹充才能做到持棍站桩一个时辰,且周身半点也不晃动。 这一日,云共工将邹充唤到身前,道:“我现教你‘翻蛟击’下一步练法,此一步最为重要也是最为艰难,你若是练会了,那这门武功就算是入门了。” 邹充早已迫不及待,听了此言立时醒了精神仔细聆听。 云共工正色道:“你取一枚石子放于棍尖之上,而后立桩刺出,如此反复,若能领会当中力道,做到得心应手,无论如何刺出石子都不会掉落,那便是成了。” 邹充听罢便开始挠头,沉默良久,才疑惑道:“师父,你这门功夫名字是听着威风,可我觉着并不厉害的样子,又是傻站着,又是递石子的......” 云共工笑了笑并不搭话,环顾四周找了块磨盘大的石头,倏地真气流转,一脚踏下,但听“砰”的一声,脚下大石已然四分五裂,碎成了上百块小石。 邹充顿时两眼放光,激动不已;云共工却嘿笑道:“你师父我本事多的紧,但要说最厉害的,便是教你的‘翻蛟击’,你乖乖听我的,等练成了,一棍刺出,照样是树拦树断,石挡石崩的厉害。” 邹充将信将疑,见云共工说的甚是自信,便只好依法练习,不过这一练法听着简单,要做起来却是极为艰难;邹充初时只是将木棍缓缓递出,棍尖石子也是十次里掉落九次,更别说做到得心应手的刺出不落。 忽忽练习了三月,却是毫无进展,邹充心中渐生烦躁,如此更难得法;云共工见状也不过问,只是开始令他下海捕鱼,从此每日吃食皆有邹充承担,自己倒是落了个轻松自在。 此时的邹充定海如意功已经入门,下得海里使上玄武定,也能自在畅游两刻钟,这下心中更是对‘翻蛟击’的练法毫无兴趣,整日里便是想着如何下海游玩,捕鱼逮虾,翻贝抓蟹,各种自在。 又一日,邹充于海底叉鱼,好不容易在珊瑚丛中见到一条,刹那手随意动,使劲疾刺,巴掌大的海鱼就被串在了木叉上;他心中暗喜,忽地似有所感,便站在海底望着木叉愣神,过了良久,才悠悠回到岸上。 这日过后,邹充拾起了荒废月余的‘翻蛟击’练法,这要木棍刺出,而石头不落的力道极难把握,但此时他心中烦躁已散,也不着急,每日练过几个时辰后若感焦躁便停下休息,每日勤练不怠,细细揣摩,直到过了一年零五个月,却是终于让他给将这一步练成了。 只见邹充立马行桩,手持长棍迅疾刺出,棍尖卵石却稳稳当当,静立不动。 云共工在一旁见了酣畅而笑,笑罢便问道:“好徒儿,你说,这会儿让你去扎鱼,你觉得怎样?” 邹充此时悟了其中奥妙,心中亦是难掩欣喜,听了此言不禁得意道:“杀鸡用牛刀,一扎一个准。” 云共工笑道:“你也莫要得意,我早先说了,悟了这一步,‘翻蛟击’也只是入门而已,你可知往下该如何修炼?” 邹充忽然醒悟,皱眉道:“师父你说这是一门顶天的功夫,可我现在觉得虽然厉害了一些,但也不见得能有降蛟伏虎的本事啊?” 云共工听罢摇了摇头,道:“所以才只是入了门,你要是把接下来的修炼法子给练到了高深处,那才是不得了的顶天功夫。” 邹充好奇道:“那接着该怎么练了?” 云共工嘿笑道:“你再拿一枚稍大些的石子放于棍尖的石子之上,两子叠加,再使劲刺出,若能做到两子不落,便算成了,如此这般,再反复叠加,你一棍刺出,掌握的石子越多越大,那你这一门‘翻蛟击’的功夫便能越加厉害,要是你能叠个几十子,撑个几千斤,嘿嘿,到那时无论是叉枪棍戟,你一击下去,便是一座山,也要被你给摧平了。” 邹充听得顿时瞠目结舌,极为诧异,只是细细一想,好似又十分有理;如今他已掌握了一颗石子刺击不落的力道,若是再放一颗石子叠加,却并非原先那般了;而是要用这已会的一石力道去驾驭另外的一石力道,练成了,一棍刺去,那便是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道。 依这样的法子逐石练去,每驾驭一颗石头,‘翻蛟击’便能多一重力道,似山石压身,但又若即若离,光是这般细想,邹充便忍不住打了个颤,只怕练到高深处,当真是摧山断江,谁挨谁死了。 第二十八章 荒岛度余生,诉于惊天秘(6) 年光似箭,岁月飞梭;岛上无大事可纪,转瞬之间,便过四年。 邹充师徒二人虽然困居荒岛,但岛上资源充沛,盐水果肉一应俱全,倒也无甚忧虑,而此时的邹充也已然从一个总角稚童长成了高大青年。 这日响午,他于海边练功已毕,正要入水觅食;四年来邹充勤练无间,‘翻蛟击’的一刺之威已能驭三石之力,而且体内的真气也日渐浑厚,举手投足间自带三分威风;只是除此之外,云共工也未曾再教他其余的本事。 褪了身上的鲨皮,下了海约莫半个时辰,才见他提着两条斤许重的海鱼浮出水面;而后悠悠回到洞穴处,打量了一阵,却是不见云共工的身影,再见一旁少了两个泥罐,想来他是去水潭打水去了。 一番功夫过后,两条海鱼已经炙烤香熟,邹充忽而心生疑惑,此去水潭不过里许地,依云共工的脚程须臾便至,这次过了那么久了,怎还未回来?猜不透其中缘由,便只当他是遇上好玩的事给耽搁了;三两口吃完一条海鱼后便将另一条放置一旁,避免被火烧焦,随后便上了石山静坐吐纳。 只是不知为何,此次修练久久不能凝神,内视之下刚触丹田真气,心神便似受了惊的鸟儿一般,飞到云外;如此试了五六次,依旧不成,便熄了修练的念头。 回了洞穴辗转半个时辰,始终是坐立不安,又见此时天上忽然起了乌云,便是海风也凉了三分;如此长的时间过去了,云共工依旧未回,邹充心中不由的开始记挂起来, 看了眼天气,便忍不住朝着水潭走去。 一路疾行,不过刻钟的功夫,就已然来到了潭边,邹充定睛看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只见云共工仰面倒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 当下不敢怠慢,上前一番检查;只觉云共工心房跳动迟缓无力,若是任由这般下去,怕是终究难逃一死。 虽说此时邹充已成青年,日常行事皆能自理,但这等性命攸关的时刻却还是初次遇上,一时间心中不免有些发慌;斟酌了片刻,便将云共工抱起,手上真气朝他体内度去;又见天色开始发昏,只怕待会就要下雨了,便分出二心,朝着洞穴缓缓走去。 路上真气不停,待将云共工带回洞**,其心跳已经恢复了不少,邹充暗感有效,更加不敢停下;几年来他每日心法修练不怠,加之自身体脉优异,是以一路毫无阻碍,月余前,体内真气浑厚已经是不弱于世间寻常的一品武师,只是云共工一直未曾跟他细说,他自然也就不知自己斤两。 洞内无声,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待到邹充面色开始发白,云共工才悠悠醒转;伴着一阵心悸的喘息,便听云共工道:“停下吧,已经没事了。” 邹充犹豫片刻,缓缓撤手,关切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云共工沉默了一阵,叹息道:“只怕是这两年心神懈了,让急病给缠了身。” 邹充暗自挠头,实在搞不懂这当中的关系,便问道:“那你现在可是病好了?” 云共工摇了摇头,惨笑道:“估摸着是好不了了。” 邹充顿时急道:“哎哟?这可怎么办啊?” 此时云共工自己也是心乱如麻,如何能够答他?唯有不住的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洞内一时间寂静无声,两人心中各自胡思乱量,外头却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邹充见状便在洞口吹起炭火,过了一会儿,又将那条海鱼给重新热了,而后递到云共工面前,道:“师父,你该...该饿了。”声音微微发颤,竟是带着些许哭腔。 云共工愣了愣,不禁鼻头发酸,而后便是发出一阵低笑:“呵...呵呵...呵呵呵...” 笑罢,一口咬在邹充手中的鱼肉上,和着滚烫的泪水,大口咽下。 一阵狼吞虎咽过后,邹充默默的收拾着残渣,而云共工却好似明悟了什么,不禁发出几声豁达的笑意。 邹充见状还以为他受不住打击,便开口劝慰道:“师父,说不定只是你累过头了,才昏过去的,你想,你在岛上这么多年都没事,哪能说病就病?” 云共工听罢却笑道:“我这两年里每日不是吃就是睡,一应杂事都是你给办的,哪里会累得?你不用担心这个了,我心中有数的。” 邹充一时缄默,他自然知晓这番宽慰的话说的有些糊涂,但他此时心神也是迷乱,口快之下,却是没顾上条理了。 忽地,云共工开口问道:“徒儿,你还记得你当初刚到这岛时,那一年的年号是什么吗?” 邹充不知他为何问这个问题,思索片刻,道:“是乾正十八年。” 云共工啐笑一声,道:“倒也不害臊,敢用这等年号,那大荣皇帝如今可是叫做‘朱枕’?” 邹充摇头道:“那是北朝皇上,我们南朝的皇上叫‘朱复’。” 云共工惊咦道:“怎的跑出两个皇帝?又是北朝又是南朝的,韩山鸠呢?他在哪里?” 邹充知他与世隔绝已久,倒也不奇他这般发问,斟酌道:“韩山鸠是谁我没听过,不过听我爹说,当年先皇病故之后,新的大荣皇帝就是现在的北朝皇帝朱枕的,可后来过了两年又出现了一个叫朱复的皇帝,然后两边谁也不服谁,就开始打了起来,一直打了好些年,谁也打不赢谁,就成了现在这样,隔着泱河,一边叫大荣北朝,一边叫大荣南朝了。” 云共工听罢沉默良久,忽而说道:“你可知我是为何流落到这荒岛的?” 邹充顿时两眼圆瞪,脱口道:“为何?”。 这些年云共工一直不愿说出自己为何会流落至此,邹充多次询问无果之后,也就忘了这茬事,但此时听他口气,好似要说出缘由了,一时间邹充极为好奇。 便听云共工干笑两声,缓缓道:“二十年前,大荣西北有旗人侵关,边境告急,那会儿皇帝便派了当朝大将军韩山鸠前去出征讨伐,旗人不过区区十万,大荣皇帝却一口气给了韩山鸠二十万的兵马,你说够大方不?哼,皆因韩山鸠是皇帝的老丈人,不但有一个做了昭容的女儿,而且还给他生了一个皇外孙,皇帝估计是没撑住床头的枕边风,稀里糊涂的就将如此多的兵权给了他,我那时候,是韩山鸠豢养的一个门客,遇上了这等战事,自然也是跟着他一同出征的。” 邹充听的入神,见云共工停下,忍不住追问道:“然后呢?” 云共工仰头回忆片刻,便接着道:“韩山鸠原本就通兵略,不然也不会坐上大将军这个位子,且这次兵力更是胜过旗人一倍,如何能输?只是朝内众人都不知道,哪有什么旗人侵关,一切不过是韩山鸠伙同旗人一起演的一场戏罢了。他率领二十万兵马在边关只是滞留了五日,便就开始班师回朝,而那时的我实力早已通玄,苦修多年更是半只脚踏入了归真境,那时我是韩山鸠旗下的第一高手,就在班师前三天,他便暗地里吩咐我先行返回,交代了另一项重务,直到那时,我才明白,韩山鸠为何会大费周折,伙同旗人来演出这样的一场戏。” 说到此处,云共工忽然嘿笑一阵,也不等邹充追问,便接着道:“自古以来太子都是立嫡不立长,韩山鸠的女儿只为昭容,并非皇后,哪怕是早早的给皇帝生了个儿子,但只要后边皇后也给生个带把的,那他韩山鸠的外孙便永远别想沾染那个皇位,所以,为了帮他的外孙能坐上那张龙椅,他给我的暗地里交代的事便是:刺杀大荣皇帝。” 第二十九章 荒岛度余生,诉于惊天秘(7) 邹充“诶唷”了一声。 云共工道:“你想到了什么?” 邹充便问道:“那先皇到底是病死的还是?” 云共工缓缓摇头,道:“韩山鸠的一切谋划可谓是环环相扣,极为高明。我暗地里听了他的吩咐返回,那时正值酷暑时节,韩山鸠与我说皇帝定会移驾去不周园避暑,是以,我就躲在了不周园内的湖底蛰伏。 果不其然,三天后那皇帝便带着皇后来了,只是皇帝的护卫贴身的紧,我本以为这刺杀极难得手,却不曾想,忽然有两名高手闯入,引开了皇帝护卫的视线,那时皇帝又恰好只与皇后两人在湖中水榭,我见状便悄悄打出一枚细针,射中了皇帝的心房。” 说到此处,云共工忍不住又得意的笑了起来,道:“嘿嘿,护卫都被那两名闯入的高手吸引,根本无人注意到我出手,一直到皇帝死去,也没人发现我就蛰在水底。” 邹充奇道:“那他们怎么又说先皇是病死的?” 云共工道:“这便是韩山鸠的厉害手段了。皇帝死时,韩山鸠率领兵马一路回赶,已然离国都不远,但若就这般贸然的率兵逼迫朝堂群臣立他外孙登帝,世人会作何感想?即便他外孙是皇子,但于名义一道上,终究是不服世人,当不得正统的。 所以,他那时还暗中收买了跟随皇帝到不周园避暑的御医骆一禾,皇帝中了我细针毙命,骆一禾便假借医治检查,暗中给将皇帝心房的细针收回,如此一来,皇帝因病暴毙一说,便是毫无破绽了。 而后,他韩山鸠只需率着兵马在荒山野岭的某处等候,待皇帝病故的噩耗在朝堂中发酵一些时日,便能带着得胜归来的喜讯和二十万兵权的威风,一举将他的外孙朱枕给送上皇位。” 邹充挠头道:“那这跟师父你到这岛上有干系么?” 云共工点头道:“有的,刺杀皇帝这等大事,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而那两名闯入不周园的高手被护卫围剿,当时就自尽了,我不清楚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皇帝的死因,但我和御医骆一禾是知的,韩山鸠为了确保他外孙的皇位能坐的安稳,便就想着要将我两灭口。” 说到此处,云共工忽而咬牙切齿,恨声道:“只是我万没想到,他安排要来杀我的人,竟是我的结拜兄弟范木!老子与他义结金兰,待他不薄,他...他尽然也能下的去手!” 邹充见他忽然面目扭曲,神情极为痛苦,不禁想道:“师父这样也着实可怜,帮那人做了事还要被他杀害,便是结拜兄弟也不放过他,换做是我,该要恨死他们了。”此时心中也已经隐约能猜到当初云共工叫自己要杀的两个人是谁了。 云共工一阵谩骂,过了许久,才幽幽叹道:“唉,枝枝节节说了那么多,也还没说到我是怎么流落到这岛的。且记得那时我打出细针杀死了皇帝,又在那水底蛰伏了两日,才找了个机会偷偷逃走。 在离了不周园后,正要回去找韩山鸠,却刚好在路上遇到了我的结拜兄弟范木,我全无防备的上前去与他招呼,岂料他待我近了身前却是骤然出手,直接便是把我的两只胳膊给扯了下来。” 邹充听到这里,不禁打了个颤,云共工却不理他,续道:“我那时又气又怕,忍不住大声问他为何害我,他也不解释,只说是奉命行事,这事直到后来我才想通,他应当是听了韩山鸠的吩咐,前来杀我的。 而我当时双手被他撕去,再跟他厮杀毫无胜算,所以我就开始逃走,好在我脚程比他快一些,跑开了一阵路,但无奈双手的伤实在太过严重了,虽然运气封住了血脉,但体内真气也开始有了滞碍。 我一直跑到了泱河边,实在没有了法子,便跳了下去,憋在水底漂着,同时暗自运功疗伤,然后就是一路随着水流而去,只是最后待我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是飘出海上来了。” 邹充道:“那便是这样飘到这座岛上的吗?” 云共工摇头道:“要是这样,那这座岛离着回去的海程可不算远,也不用在岛上待二十年不见海船经过了,只不过并非如此。 那时我醒来,见四周茫茫大海,心中也是一片的迷茫,不知为何我会骤然间沦落成这般田地,便想着就这样先飘着,身上的伤也不想去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脚上吃痛,原来是我身上的伤口引来了海上鲨鱼。 我一脚将它踹死,只是四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鲨鱼赶来,这时我开始着急了,鲨鱼嗜血便疯,而我又是重伤之躯,这般下去能撑得了多久?厮杀了一阵之后,我渐感绝望,自古善泳者溺于水,我不惧水,但不曾想还是要亡于水中,好在这时,却让我看见了远处有一道水泉喷起。” 邹充灵光一闪,接口道:“是大鲸吗?” 云共工点了点头,道:“我见了大鲸便挣扎着朝着它游去,待游到了大鲸身边,就爬上了它背,总算是避免了在海中和鲨鱼厮杀而亡的处境。只是那些海鲨始终尾缀在后,我不敢再轻易离去,便这么一直在大鲸的背上待着,虽然它偶有下沉,但我跟在它背上也总算是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如此这般,大鲸游了一天一夜,尾缀的鲨鱼也慢慢散尽,但那时我也已经是疲累不堪了,便在心中万念俱灰之际,眼中看到了这座岛,然后我就离了大鲸往这座岛上游来,那时的我心中还惦念着贼老天的好,还会想着天不亡我,得天眷顾之类的念头,呵,现在想来,只怕是贼老天故意想看我笑话,而将我困在这里养着当猴看罢了。” 邹充听完,内心激动难平,又油然生起怜悯之意:“不曾想师父这一程竟然如此坎坷,一路上历经数次险境才流落至此,真要说起来,还是要怪那个韩山鸠和他的结拜兄弟两人,心肠都是歹毒的很。” 念及至此,便问道:“师父,你当初说要让我帮你杀死两人,是不是就这这两个害了你的坏人?” 云共工正自失神,听了这话便醒了过来,摇头道:“现下不想你帮了,那两人你敌不过,我虽然恨他们,但也不想害了你的性命,你日后要是能回去了,也别想着我这档糟心事,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邹充忽而沉默,心中明了,师父这是知自己身患急病,已经开始万念俱灰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过了良久,才强笑道:“那说不定我也跟师父一样,往后也是在这荒岛上过的了,想这些倒真是没什么用。” 云共工幽幽的看了邹充一眼,缓缓道:“说不定,你还是能回去的。” 第三十章 荒岛度余生,诉于惊天秘(8) 邹充还当自己听错了,道:“师父你说甚么?” 云共工径自说道:“自打几年前我开始憎恨这个贼老天起,便不再奢望着会有船只经过救我们了,思来想去,也只有靠自己拼一把,或许还能回归中土,所以我就日日开始留心起了岛上的风向水流,见每年极热天气开始,海上便会刮起狂风朝西北吹去,又想起当初在大荣时,见过每年同样的时节,沿海区域也都会遭受一阵风暴侵蚀,便寻思着,我们要是扎一个厚实的木排,到时借着狂风而去,或许就能回到中土。” 邹充闻言喜道:“真的吗?那可是太好了,明天我就去扎结木排,待我们回去了,我请师父去我家里住。” 云共工忽然苦笑,道:“你可别想的太容易,这个法子说到底,还是赌命的,要是半道上狂风把木排给吹散了,或者给走歪了方向,也就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陆地了,到时没了淡水,便只能给活活渴死在海上。” 邹充顿时如冰水浇头,满腔热情都给冷了下去,想着自己师父说的也是有理,一时间唯有沉默不语。 云共工见他如此沮丧,便慰勉道:“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试一试的,我现在患了病,也不知还能活多久,到时一命呜呼便就只剩你自己孤苦伶仃的在这个岛上过活了,这种滋味我受了二十年,实在是太难熬了,可不想你也这样,再者说,难道你就不想你家中亲人吗?” 邹充便道:“师父的要说的道理我明白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要是贼老天不保佑,那便一起死在海上好了。” 云共工笑着点头,他心中已经看淡了生死,便也就不在乎死在哪里了。 次日开始,邹充便在岛上寻找结实的树木砍伐下来准备扎结木排,云共工又叫他用树筋鲨皮来编制风帆,只是岛上一时之间没有顺手的工具,且又要顾虑木排的结实程度,是以进程极为缓慢。 而云共工自那日之后,时常会有头晕骨痛之疾发生,又不想邹充见了担忧,便每日里都躲在洞内休息。 邹充白天忙着扎结木排,晚上休息时,洞内光线昏暗,瞧不清云共工的脸色,只是见每日里给他送去的吃食都能吃的干净,心中便放宽心了不少。 如此过了一月,这日正午,邹充忽然走进洞内喜道:“师父,我把风帆给编制好了。” 定睛望去,却见云共工靠墙而坐,听了邹充的叫喊,才缓缓抬头,蓬头散发的看不清神情,只是鼻间轻轻“嗯”了一声。 邹充心头‘咯噔’一下,走上前去轻声道:“师父你怎么了?”。只是刚靠近,便“啊”的一声,却是看见云共工的鼻子有鲜血流出,忙道:“你鼻子流血了!” 云共工迷糊间晃了晃脑袋,待看见了滴在地上的血液,倏忽间便愣住了,呆了许久,才悠悠叹一口气,道:“这下怕是不能陪你一起回去了。” 邹充闻言跪到了他身前,哀道:“师父莫要说丧气话了,我这就度真气给你,我天天给你真气,这样你就不会有事的。”说罢就要伸手往他身上贴去。 云共工摇了摇头,笑道:“傻徒儿,我这是病,又不是伤,你便是一刻不停的给我度真气,也不管用的。” 邹充双手滞空,停了片刻,忽而哽咽道:“那...那我...我该怎么办...”话未说完,眼中泪水已然是止不住的留下。 云共工一时沉默,心中不禁想到:“我这徒儿流落至此,不过十二出头,这几年虽说个子长大了,但于心性上看,终究还是个小孩,我这要是一去了,那他在这茫茫海上,便真的无依无靠了。”念及至此,心中也是伤心,到最后唯有无奈的发出叹息。 邹充打这日起便放了扎结木排的事程,每日里服侍于云共工左右;只是岛上药石稀缺,两人又不识病理,说是服侍在旁,也不过是眼睁睁的看着云共工的身体每况日下而已。 如此过三日,云共工便开始卧席不起,周身好似蝼蚁窜洞,痛在骨髓,此时他已无力强忍,加之时常头晕目眩,每日里不是说着昏话,便就是喊痛呻吟。 一直到了第七天夜间,邹充端着热水与他抹洗,但见云共工双眼闭阖,唯有口中急喘,才显他尚还在人世。 邹充拿手往他鼻间擦去,只是擦过之后,没一会儿便又有血液流出,心中忽然感到十分害怕,便忍不住喊道:“师父,你别睡,快醒醒,师父,你快醒醒啊。”如此叫唤不停,待到后来,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已经是止不住的淌下。 蓦地,云共工睁开双眼,死死的盯住邹充,嘴里重重的吐着气,含糊道:“问...问...问他,为何...害...害...我!” 说罢,又盯了邹充许久,才移了视线望向石壁,而后瞳孔缓缓散开,起伏的胸腔也渐渐归于平定。 邹充一时呆滞当场,脑袋恍如被巨石敲击,只觉嗡嗡炸响,又似一团混沌,无有时间黑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悠悠回神,几年来的光景开始在脑中一一回现,想着想着,胸中的郁结之气更甚,到最后,终忍不住放声痛哭了起来。 洞外海风呼啸,有乌云遮了这片海域;忽然,大雨滂沱落下,夜色里,岛上只萦绕着风声,雨声和哭喊声。 ...... 邹充哀哭了一夜,也不知到什么时辰,才在迷糊中昏睡了过去,待到了次日午间,外头已经是艳阳高照,邹充骤然惊醒;茫然间见到躺在一旁的云共工尸身,不由的开始愣神。 过了许久,才悠悠叹气,此时他经过一夜哭泄,已经好受许多,不再如昨晚一般凄入肝脾,忽然又想到任由云共工尸身这般置放终究不妥,便出去外边寻找一块葬身的场所。 无精打采的转了一阵,最终只是在离洞穴外不远的地方给找了块空地。 挖了个大坑后,便回来将云共工的尸身给抱了过去,草草的下葬,之后又给砍了块木牌,刻上‘师父云共工之墓’,他不会写碑文,犹豫了良久,又在木牌侧旁刻上‘徒弟邹充立’。 将木牌立在坟前,学着以前家中清明祭祖时的模样,给磕了三个响头,而后静坐了半日,才起身离去。 自此,邹充便开始一人在岛上独居,初时倒不觉有异,待过了月余,才忽觉孤单袭人;一时间心中有些恍惚不安,虽然还没下定主意,但却继续扎结起了木排。 只是他此时心中提不起劲头,每日里想做便做,不想做了便丢下不理,是以进程极为缓慢,一直过了两个多月,木排才算是大功告成,心中又怕在海上停风时,木排会胡乱飘走,便又给做了一个船桨。 但此时天气有些转凉,虽然岛上一年里白天都算酷热,但却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夜里会骤然降温,且这段时间里海上刮风无有规律,吹往西北方的狂风更是寥寥,邹充也就止住了出海的打算。 斗转星移,日升月落,匆匆又过半年;这一天荒岛四周的海域吹起了狂风龙卷,邹充见了陡然醒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又到了极热的时节。 这大半年里他越来越觉得孤单寂寞,时常想着能有人与他说话聊天;有时实在忍不住了,便跑了下海去,想要跟海底的鱼龟玩耍,他体内真气浑厚,即便是在海底待上一天也是无碍,只是无论任何海物,见了他靠近终究是会躲藏闪避,到了最后也只剩他形单只影。 此时邹充见了海上狂风呼啸,只觉欣喜若狂,忍不住蹦跳而起。 之后他每日便准备了腊鱼腌肉,又取了鲨皮来缝制贮水的皮带,一番功夫准备妥当,已是半月过去。 ------ 这一天艳阳高照,海上刮着悠悠南风。 邹充跪在了云共工坟前低声道:“师父,我今天便要出海了,你说的对,贼老天就是欺软怕硬的,越是求祂,便越不理你,一个人的日子实在是太难受了,与其在岛上孤单单的过日子,还不如去拼一把呢,要是死在了海上,那就死了吧。” 随后便来到海边,将所有准备好的腌食清水给搬上了木排,待一切准备完毕,又回头看了岛上的风景一眼,一时间竟有些恋恋不舍,失神了好久,才转过身来将木排推下海中。 卷末总结 不知不觉就写完第一卷了,不过想到自己区区七万多字就写了两个多月这么一想也确实挺辣鸡的。 本来不想开这个单章的,但想到很多读者对我的更新情况的吐槽,还是给说一下吧。 如果说我是一个新人作者,这点大家肯定不会相信的,事实上我确实写了好多年了,不过只是每年都只写了一个开头而已,可能一万字,可能两万字。放了个半年,再回过去看,连上传的勇气都没有了, 就这样反复检讨和学习,直到这本书的第一章写完。 其实这本书的开头前三章的时候,我写的还是有点懵的,那时候的我只能隐约间觉得自己能写好一个故事,但终究还是差了一点底气,只到第四章开始,我好像忽然间就打破了某个瓶颈了,各位读者要是有兴趣的话不妨回去再比较一下,就会发现本书前三章的写作风格是不一样的。 之后我对于故事的整个大纲也逐渐的完善了起来,也开始感觉到了,我已经能够用文字,将我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给表达出来了,虽然现在看去还不算特别完美,但我也满意了,回想以前写的,什么玩意儿~ 然后就是虽然我能用文字将自己想表达的东西给写出来了,但这本书的写作风格实在是...嗯,有点难写,我要将每一段话都给推敲过之后,才会写下来的,为的就是确保大家看起来的时候,能够特别的平滑,不突兀,同时又特别的有代入感。 第一卷里面的很多场景,我都用心琢磨了好久好久,就是想让大家看完之后,脑海里都还能记住那个场景, 比如我说施江南和胡笑鸾初见的那一刻,‘打一架?’这三个字一出来,你们是不是就能记起那个场景? 还有邹充刚到荒岛,被云共工吓走的那个夜晚一个人在海边,和本卷最后一章云共工死去时,这两个场景的描写,我为了能够写的煽情一些,让读者能看到眼圈泛红,真的是删了又写,折腾了很久才觉得满意的,你说,你看的时候有没有一点想哭的感觉? 什么?没有?打扰了打扰了,看来是我写的还不够好,嗯,有待进步。 总之我这本书很难写的,这点大家看多年,希望能分辨的出来的,嗯,也有可能是我真的菜,肚子里的墨水不太够,所以才会写的这么慢吧。 可是用白话文的写法我其实能一天五六千字的,真的。 好吧,更新慢就是辣鸡,这点不用狡辩了,网文,更新才是基础, 既然这样,那就希望我2020年能够越写越顺畅吧,争取以后日更。 最后第二卷要开始了,故事也开始真正展开了, 希望我越写越好, 希望你继续追读,昂。 第一章 陡然得重宝,恼被恶人冤 海上的风向大体没有偏差,邹充识得漫天星辰,白日里就照着太阳辨行,晚上便朝着北极星而去,木排航行虽然缓慢,却也是漂泊不停。 如此航行了一天一夜,邹充抱膝而坐,打眼环顾四周,除了茫茫沧海,再也见不到其他。 出海前是起了死则死矣的胆气,诸多情愫尽皆抛在脑后,自然是不怕,但慢慢的漂泊许久,终究还是熬不过钝刀子割肉的煎熬。后背倚着桅杆,双眼又呆呆的望回脚趾,心头不禁悄然升起一丝焦虑和迷茫;一阵胡思乱想过后,竟是连回头的打算都有了。 忍不住摇了摇头,正想着将这些丧气的念头驱散,倏地身后传来异声,邹充回头看去,顿时被惊的不能言语。 只见远处的海面忽而架起了一座百丈长桥,蓝光宝亮,极为壮观。 遮住了头顶的烈光细细打量,才看清是一群蓝色飞鱼掠出了水面,形成的这般美景;邹充这些年虽在岛上生活,却一直曾出过远海,是以这般景象也还是首次见到,一时间不免有些痴了。 出水飞鱼成千上万,又滑翔甚远,约莫过了近一刻钟,才见蓝桥缓缓散去;邹充心情骤然开怀,不禁想道:“这般奇景世间能见到的人也是寥寥了,我就是再回去荒岛住一百年,只怕也见不到。”霎时间诸多杂念已然抛去,竟忍不住站了起来朝着鱼群离去的方向一通豪情乱叫。 忽忽又漂了五日,也不知此时到了何处,只是今日海上无风,邹充怕被海浪带歪了方向,便收了皮帆改用木浆划行。 此时他身强力壮,体内真气也是浑厚,一连划了半天,除了手臂发酸,倒也不曾觉的疲累。 正当他要停下歇息片刻时,海上忽然起了东南风,邹充顿时欣喜,忙将皮帆放下;如此又过了半日,心中开始觉的不妥,只见这风刮的越来越急,越来越凶,一时间不禁起了猜测,只怕是大风暴要到来。 一时间不免有些忐忑,此行出海最为紧要的时候来了,若是能乘着这个风暴撑过去,或许就有机会回归故土,但若是没能撑过去,那在这茫茫大海上,便唯有慢慢等死了。 果不其然,皮帆吃饱了风,木排虽然航行快了不少,但终究还是抵不过风暴在后头的追赶;一个时辰不到,便见天色开始转暗,再往远一些水天相接处看去,已能隐隐看到一个黑点。 邹充开始抓紧了皮帆,皮帆只用树筋鲨皮粗糙绑制,而此时风力又甚是凶猛,若不如此把紧,怕是一下就要被吹开。 又乘着风航了一个时辰,已经能看到后边的一道巨大龙卷;这下头顶乌云笼罩,脚下木排剧烈起伏,身后又有风魔张牙舞爪而来,恍惚间,只觉此方天地便如处末日一般,叫人心生绝望。 木筏颠簸不息,邹充心头却忽然平静了下来,知晓要不了多久木排就要被狂风吹离海面,便就松了抓住皮帆的手,转而趴下抱住了身下的木排,但见那皮帆立时便让狂风给吹破,‘扑棱,扑棱’两声,不知被吹到何处去了。 果然如邹充想的一般,即便木排带上他有好几百斤,待风卷离他还有百丈时,整个木筏依旧是被卷了起来。 刹那邹充耳边除了呼啸风声再也听不到其他,便是眼睛也不敢张开,唯有死死的抱住了身下木筏,只是木筏被风卷带的翻转个不停,直把他也转的晕头转向,且海水被风卷起,夹杂着海中鱼蟹时不时的打在身上,便如石头砸来一般,格外疼痛。 身陷如此绝境,此时的邹充脑中只剩一片空白,再也想不了其他,便是害怕也来不及想,唯有抓紧手中木排,好在当时扎结的牢实,这木排还尚未有崩散的迹象,只是这风卷上接苍穹,蒙头转向之间,邹充已被卷的越来越高,飞向了空中。 黑夜中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邹充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时,倏地,只觉木排不再翻滚,接着便是直直往下坠去,迷糊间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木排被甩出去了,这下要往海面砸去。”心中唯恐被木排砸伤,只好松开了双手将木排蹬开。 耳边风声不止,蓦地‘咚’的一声,伴着身上一阵剧烈疼痛,整个人已经落在了海里,刹那双耳嗡嗡炸响,又被呛了好几口水,才慌忙之中在体内运转起了玄武定的法门;待过了不多时适应开来,又觉全身疼的厉害,一时间便连根手指也动弹不能。 海中冰冷漆黑,邹充又无法动弹,唯有闭目假寐,暗自运转着体内真气缓慢内疗,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身旁有异,便睁眼醒来,定睛一看,顿时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此时天蓝云白,风平浪静,邹充浮于海面随波逐流,一旁竟挨着一艘渔船;船上有两名渔夫正好奇的打量着邹充,陡然间见他睁眼醒来,竟是将三人都给吓了一跳,渔夫中的一名老汉更是“哎哟”一声,跌坐道:“还没死呢!” 邹充则被惊的在水中扑腾了一下,而后便是忍不住的狂喜,这里遇上了生人,那便是总算能回到人群中去了,一时间乐不可支,浮在水面就是一阵嘻哈大笑。 另一位哨牙渔夫见状握紧了手中鱼叉,颤声喊道:“你…你到底…到底是人是鬼。” 邹充听了忙道:“是人,是人,不信你看。”说罢便在海面摊平了身子,又转了个圈好让船上两人瞧的仔细。 两渔夫心中定了不少,那老汉便问道:“你怎么会漂在海上,又是这么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却是邹充在荒岛多年未曾梳理,身上皮衣裹体,满头乱发蓬乱不堪,便如当年他初见云共工是一般模样。 邹充游近了船旁,抬手道:“拉我上去说,拉我上去说,这水里有些冷。” 哨牙渔夫年轻壮实些,便伸手将他拉上了渔船,邹充躺在船板上,脑中一时还有些恍惚,直过了许久,才悠悠坐起。 第二章 陡然得重宝,恼被恶人冤(2) 那老汉渔夫上下打量着邹充,忍不住啧啧称奇,道:“你这身行头可有点稀罕,快给说说,咋搞成这样的。” 邹充拿起披肩的散发瞅了一眼,道:“我被困在一座荒岛上好多年了,上边又没衣服又没镜子,自然就成了这样。” 老汉“嚯”了一声,续问道:“那你又是怎么被困在海上荒岛的?” 邹充终于见到生人,心中只是欢喜,当下也不隐瞒,便将自己当年如何在船上落水,如何飘落到了荒岛,又是如何遇上了云共工并跟其相处,几年的经历都给粗粗说来,只是涉及云共工为何也在荒岛上,他嫌当中详情复杂,难费口舌,便只说了其是被人所害而流落到了荒岛,关于当年隐情之事却是只字不提。 这一番话说完,只把两名渔夫听得是惊叹连连,咂舌不已,谁又能想到在茫茫海上,还有人能这般过活,端的奇妙无比。 老汉见邹充岁数不大,不免有些疼惜,唏嘘道:“你这娃儿真是多灾的,我们一路出海都没遇上风暴,估摸着那风是拐弯了,也好在让我们给撞上了你,不然这不知东南西北的,你又不知会到漂哪去了。” 那哨牙渔夫附和道:“可不是,真要说起来,你这条命得算是我们给救的了。” 邹充也觉得有理,点头道:“小子这条命是被两位伯伯给救的,心中自然感激的很,只是可惜现在身上一干二净,也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报答恩情。” 老汉听罢笑道:“你这一声伯伯给叫的不上不下,把我喊小了,又把他给叫大了,老汉姓石,岸上的人都叫我石老头,你要不嫌我占你便宜,就叫我石老爷子。”又指向一旁的哨牙渔夫道:“他叫敖亮,瞧着是显老了点,却是连媳妇也没讨上的鳏夫,你叫他一声亮叔便好,至于报答的话就别再说了,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 那敖亮且急道:“诶,他没东西给咱们,可以帮着干活啊,我们大老远出来捕鱼,现在还一网都还没撒呢,可不能白白救了他。” 邹充心底忽而觉得这个亮叔有些不讨喜,但也说不上个所以然,便附和道:“可以的,有什么活给我说就是了,我肯定给办好。” 石老头对敖亮颇感无奈,也不理他,转而朝邹充道:“你现下也不用急了,我们一会儿捕些海货,便转回岸上去,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 随后三人在海上一番兜转,过不多时,石老头便将渔船停在了一块海域,招呼着敖亮来放网拦鱼,邹充见了想要帮忙,只是他从未使过渔网,也不知如何搭手,到最后也只能无奈站在一旁干看着。 待渔网放完,又拖着在海上航了一个时辰,石老头和敖亮两人才将渔网拉起;海中水族繁多,两人拽着渔网一阵使劲才能缓缓拉动,只见网上挂着众多的花鱼海蟹,甚为丰盛。 邹充瞧着收网简单,便上前去搭手;他身强体壮,真气充盈,一拽之下轻松就有百斤之力,石老头陡觉轻松,不禁诧异道:“好小子,原来你这么大力气啊。” 邹充本要说话,敖亮却打岔道:“有这身好力气,就该多帮我们干活,也不枉我们救了你。”邹充如此一听,便笑了笑,不再搭话,只是默默的拉扯着渔网。 渔网收了近半,船板上就已经堆了不少的海货,石老头见了心中欣喜,往常在这一带海域捕捞收获也是不少,但都不及这次的多,使劲的又拉扯了几下;倏地,渔网好似被什么卡住了一般,怎么拽也不动,邹充见状便岔开双脚,正要再用力些,石老头忙止住道:“可别把老汉的网给扯烂了,这水下不定让礁石给拦住了,用蛮力可不行。” 邹充便道:“那我潜水下去瞧瞧。”说罢就扯下身上的皮衣,往海里扎了进去。 邹充在水中运转玄武定,顺着渔网朝下摸去,待双脚在海底站定后才细细打量,一看之下,饶是他这几年在水底见多了古怪也免不了有些惊奇,却是一个桌面大的海蚌挂在了渔网里头,而蚌壳又被礁石给卡住了,所以渔网才拖拽不动。 邹充走上前去双手抱起海蚌,便是借着水中浮力都略感沉重,这样看来,这海蚌怕不是得有三四百斤重;随后不敢怠慢,改双手托举,踩着水往上游去。 待游出了水面,那海蚌失了水中浮力顿时重量大增,邹充一个没留意,险些就脱了手;船上的石老头和敖亮初时还当他抱了块大石头上来,待游近了看清楚些,却也忍不住一阵惊呼,敖亮更是不停的碎念道:“发财了,发财了。” 当下三人合力,一番手忙脚乱过后,才将这大海蚌给推上了船板;渔船陡然加了几百斤重,吃水深了不少,石老头怕渔船被压翻,便将海蚌给移到了船尾,这才继续收着渔网,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终将一张大网完整收完,而此时的船板上已经是堆积满了海中鱼获。 只是石老头和敖亮却并不理会众多的鱼蟹,转而跑到船尾去围着那个大蚌,这里敲敲,那里敲敲,双眼热切的看个不停,邹充瞧着不解,便问道:“石老爷子,这海蚌不过是大了些,虽然罕见,但也不咋好吃,你们为何这般看着它?” 石老头嘿笑道:“亏得你这些年还算是个海上讨活的人,这个都不晓得,世间蚌类大多有产珍珠,眼前的这个海蚌那么大,里头肯定有不少的好珠子,谁会去管它好不好吃啊。” 邹充在荒岛上几年过活,虽然吃过不少贝螺,但蚌类却是少见,初时虽然吃过,却嫌肉少难吃,便就再也没有碰过,倒还真不知晓这等常识,此时听了石老头所说,心中也觉着有些好奇,忍不住也凑上前去打量了起来。 蚌壳坚厚,一时不好开壳,敖亮最为心急,便道:“砸烂它!”说罢就去将船上的石锚给拿了过来;邹充和石老头让开了些,他便举起石锚重重敲了下去,一连敲了七八下,直将蚌壳给砸了个稀烂,才停了下来。 三人又凑了上前,石老头将碎片捡开,里头除了白嫩的蚌肉,便没有其他,石老头顿时急眼,又在蚌肉里头扒拉了一阵,蓦地,三人的眼珠都给瞪了开来,只见厚厚的白肉里头竟包裹着一粒婴拳般大的七色珍珠! 第三章 陡然得重宝,恼被恶人冤(3) 石老头颤巍巍的将那粒七色珍珠拿起,便是伴着海风吹过,邹充依旧能听闻他们二人渐粗的喘息;敖亮伸手想要去拿,却被石老头一把拍开,三人都不言语,唯见阳光照在珠子上发着妖异的光。 过得良久,石老头咂舌道:“这...这玩意得值老多钱了吧?”敖亮死盯着珠子不语,邹充则笑道:“不知道,应该是挺值钱的。”他自小生在富裕家庭,而后又是多年荒岛生活,是以对财物一项并无多少想法,只是这七彩珍珠也是初次看见,心中不免觉得新奇。 石老头侧头看向敖亮,笑道:“嘿...嘿嘿,卖了分掉,卖了分掉。” 这七彩珍珠显然是极为值钱的宝贝,石老头心中忽而起了心思,只说卖了分掉,却并没说几个人分,想着这个大蚌虽是邹充捞起,但自己二人救了他一命,也算两相抵过了,这七彩珍珠到时卖的钱财,打心底却并不想匀给邹充。 邹充不知石老头心中所想,但他本来就没想着要,所以只在一旁站着傻笑。 那敖亮却突然摇头,道:“不...不卖。” 石老头笑意立止,瞪目道:“甚么?你说甚么?” 敖亮不敢与其相视,嗫嚅道:“我...我想拿去送给袁娘。” 石老头听了立时气急,将手中珍珠握紧,喝骂道:“这么好的宝贝,你却想着拿去送给袁寡妇?鬼迷心窍了你,说什么也别想!” 敖亮有些急眼,梗着脖子道:“袁娘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愿意送她宝贝,她就肯跟我过日子。” 石老头啐道:“瞧你那麻了的熊样,把这宝贝卖了大把的银子入袋,到时你还怕找不到娘儿们,那袁寡妇就是个克夫的蜘蛛精,你还舔着脸往人家身上凑,也不怕把自己的命给搭了上去。” 敖亮见石老头这般诋毁自己的心上人,顿时怒不可遏,回骂道:“老家伙闭上臭嘴,我跟袁娘打小一起长大,她是怎样的人我心中明白的很,就你们个个说她是克夫的,照我说就是那个短命鬼该死,他要不死,袁娘又怎么会答应跟我一起过。” 石老头听得也是怒火中烧,指着敖亮颤声道:“你...你个白眼狼,这些年要不是我接济你,你怕是早就饿死了,现在为了个寡妇居然敢骂我老家伙?这珠子你休想拿走,到时卖了钱财...我也一个子都不给你。” 邹充在旁看着忽然争吵的两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心中不由得思量道:“这颗珍珠又不是亮叔一人采的,他却不顾石老爷子的意愿要拿去送人,倒是有些不应该了。” 敖亮忽然好似着了魔一般,冷冷的看着石老头,石老头不愿示弱,便也瞪了回去,两人互相瞪了片刻,敖亮蓦地冷哼一声,径自走回了船舱里头,静坐不语;石老头当他已经服软,也不愿闹的过僵,低声骂了两句,便收了珍珠要去摇橹回航。 邹充见两人都不说话,忽然觉着有些尴尬,犹豫了一阵,便走到船首坐下,他不愿理会石老头二人的争吵,心中只是想着快些回到中土,这个念头一起,就莫名有些激动,再望向眼前茫茫大海,竟也不觉得腻歪了。 渔船朝着北方快速航行,船上也无人说话,过不多时,邹充忽然感到有些困意,他自昨日遇上了风暴后一直没曾休息,便是掉入了海中也依旧暗自运功疗伤,此时难得松懈了下来,双眼又是望着一成不变的海面,体内的疲乏霎时就挡不住的席卷而来,想着左右也是无事,便就靠着船沿瞌睡了起来。 也不知渔船航行了多远,邹充只觉睡得香沉,忽然间似有所感,一下就被惊的睁眼醒来,心中还有些迷茫,却陡然听见船尾传来‘咚’的一声响,接着便是有人跌到在船板的声音传来,邹充打了个激灵,赶忙起身朝船尾走去,待穿过船舱来到了船尾时,望着眼前情景,却不禁被吓的脱口喊道:“你想干嘛!” 只见眼前石老头已经倒在了船板上,后脑有血涓涓流出,敖亮站在一旁喘着粗气,手里提着石锚,凸着双眼瞪向倒地的石老头。 邹充一声大喊,倒将敖亮惊回了神,便见他丢了石锚就扑倒石老头身上一阵摸索,须臾间,就从石老头怀里摸出了那颗七彩珍珠,手上沾了鲜血也不去管,双眼就死死的盯着指尖的珠子,喉中蓦地发出一阵“嘿嘿嘿”恶笑。 邹充没来由的感到心寒,赶忙上前将敖亮推开,抱起石老头就往胸口探去,却已然感觉不到了心跳。 他长那么大,尚还是首次见到杀人,身子莫名有些发颤;望着一旁的敖亮,忍不住质问道:“就为了那颗珠子,你就要狠心杀人?” 敖亮冷冷瞪来,咬牙切齿道:“老家伙就该死,他不肯把珍珠给我就算,还要骂袁娘是蜘蛛精和寡妇,我最听不得别人骂袁娘了,他最后还说把珠子卖了也不分我,老家伙就是该死,该死,该死!” 邹充实难懂他心中所想,不禁思忖道:“这人不过是旁人被骂了两句便耿耿于怀,至于石老爷子最后所说卖了钱财不分于他,分明就是气头胡话,他却还没听出,当真不知该骂他是猪油蒙心还是愚蠢之极。” 心中明白于这般人已无道理可言,便恨声道:“你杀了石老爷子是我亲眼所见,等船到了岸上,我就抓你去见官,我要告诉老爷子的家人,你就是杀人凶手。” 敖亮听了有刹那慌神,只是不过片刻就定了下来,望着邹充冷声道:“要你多管闲事,我本来就想着把你也杀了。” 话未说完,便就抡起身旁的石锚要朝邹充砸去,两人挨的极近,邹充不曾想他对自己也是骤下杀手,一时间来不及躲闪,心气猛地一急,匆忙间就抬手荡去。 便听得“啪”的一声,那石锚霎时就被邹充打的碎裂开来,敖亮似是难信,望着手中断锚,不禁给愣住了。 第四章 陡然得重宝,恼被恶人冤(4) 邹充心中来气,瞧他给呆住了,霎时就扑了上去将其按倒,又拿手将他给牢牢的锁在了身下,只是他情急之下猛然发力,敖亮一介常人哪能受得了他手上的百斤力道,便听“嚓”的一声,已然将他右臂折断,掌中握紧的七色珍珠骨碌的落在了船板之上。 敖亮手上吃痛,立时就发出一阵哭嚎:“啊...啊...快,快撒手!” 邹充亦不曾想自己竟将他手臂给折了,一惊之下就松开了手,只是忽然间又想着敖亮方才的凶恶之状,犹豫着便就又将其给按在了船板之上不得起身。 敖亮一时间翻动不停,却始终挣脱不开,气急之下狰狞的叫骂着:“野杂种,你给老子放开,看我不把你骨头给拆了,你个野东西......” 邹充陡地怒气更甚,忍不住就一掌朝他脑袋扇去,只听敖亮闷哼了一声,就双眼闭合,再无动静。 邹充暗道一声:“坏了,难不成把他给打死了”?赶忙松手朝他探去,又见敖亮只是昏了过去,才稍稍松了口气,心中不禁忖度着:“这人好生凶恶,只怕待会醒了过来,还要找机会害我。”如此想着,便自船舱中找了根粗壮的草绳,将其给捆了个结实,才坐在一旁暗暗苦恼。 他被困荒岛多年,不曾想刚逃出困境,便遇上了这等腌臜事,方才虽说要将敖亮带去见官,但他此时却连渔船在何处上岸都不知晓,又哪能知道官府是在何处?望着已经死去的石老头和昏睡的敖亮,一时间只觉得头大如斗,不知如何自处。 忽地邹充睨见滚落在旁的七色珍珠,便给拾了起来细细打量;他对这等奇物心中本是只觉有趣,并无占有之欲,但此时见珠子在骄阳下竟发出了荧荧彩光,极为吸睛,不禁给看痴了。 直过了好一阵,才颤了下身子回过神来,倏忽间,竟起了占为己有的念头;只是躺在一旁的石老头惨象映眼,邹充不由想道:“我要是把这颗珠子占了那和亮叔又有何不同,不如先回岸上去找到石老爷子的家人,再将珠子交给他们安排,如此就和我都不相干,反倒省事了不少。” 邹充主意已定,便将七色珍珠收起,正想着是否要将敖亮唤醒问清回岸方向,耳旁却隐隐传来一阵鸥鸣;他自练玄武定以来,时常运真气温润双耳,是以双耳要比寻常人敏锐不少,此时听得鸥鸟鸣叫,便忍不住循声望去,只见远方有一群白色海鸟上下翻飞,再远一些的海天相交处,有条细细黑线隔在当中。 邹充精神陡振,原来此处海域离陆地已然不远,当下不敢怠慢,操起船上木橹,便朝着陆地方向驶去。 渔船去如飞箭,不过半个时辰,岸上光景就能看的清楚,邹充遥见海岸还有几个渔民在补网修船,心头一阵狂喜,便控着渔船往那边靠去;待稍稍近了些,岸上的渔民都朝邹充望来,委实是他的装扮分外怪异,说是野人也毫不为过。 邹充心中激荡,也不曾深思其他,直到渔船搁停在沙滩上时,本是昏睡过去的敖亮却是突然跃起,径自的往那几个渔民狂奔而去,嘴上高声喊道:“快些逃啊,海妖来害人了,老石头已经被他给杀害了!” 那些渔民本还有些呆愣,不知是何情况,但陡然间见敖亮被缚着跑来的癫狂模样以及听他嘴里喊出的言语,却也不免感到些许慌张和害怕;邹充亦是未曾料到敖亮一直在佯装昏迷,待听见他喊的污蔑言语心中顿时就觉不妥,赶忙追了上去,免得他再说胡话。 敖亮在沙滩上淌的不快,见邹充追来,自知难以逃开,便又朝着岸上的渔民凄厉叫道:“快去请村里的武师过来杀妖,他身上怀有重宝。” 渔民看着邹充怪异,此时听了敖亮的嘶喊,又远远的见着邹充跑过去将他扑倒,顿时就听信了敖亮的话,惊呼几声,都匆忙跑开,不过盏茶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邹充心中恼恨,将敖亮扑倒在地后忍不住质问道:“石老爷分明就是被你杀害的,你为何要嫁祸给我!” 敖亮冷哼道:“要不了多久我们村中的武师大人就会到来,你若是不想被打死,就将珍珠留下乖乖离去,不然我一会儿铁定咬死你是害人的海妖,你看他们是信你还是信我。” 邹充听罢不由气急道:“你这人真是蛮横,我手脚俱全,哪里像是海妖,待会他们来了只要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我是个寻常人,我再将你杀害石老爷的详情一一说来,他们肯定不会信你的胡编鬼话。” 敖亮只是冷笑,也不答话,邹充看着来气,忍不住踢了他一脚,敖亮顿时呲牙叫骂:“野杂种,你敢踢老子。”邹充便又再踢一脚,敖亮犹自叫骂:“野杂种,你还敢踢!”邹充伸脚再踢,两人如此反复,你骂一句,我踢一脚,待到后来敖亮实在受不住疼痛,才恨恨闭嘴,邹充冷哼一声,才走开些往四周打量。 海岸上杂树野草荒凉丛生,邹充却看的熟悉且欢喜,总归不是荒岛上那些看的已经发腻树木,心中倒是踏实不少,便是树梢中的鸟儿,也能辨认出是曾经家乡里头也见到过的。 如此走了一阵,又回到敖亮身旁坐下,忽然想着:“待会他们村中的人要是来到,自己虽能将事情详细说清,但若任由亮叔在一旁胡搅蛮缠终究有些不妥。”想着还是让他闭上嘴巴来的稳当,便去船上又找来一截粗绳,将敖亮的嘴巴也给勒了起来。 敖亮怒目相视,嘴角留出涎水想要谩骂,却只能发出“呜呜”怪腔,邹充瞧着解气,也不去搭理他;又坐了小半个时辰,耳旁忽听得有嘈杂声传来,便起身望去。 只见方才那些渔民离去的方向此时却有一群人在朝这边赶来,邹充粗略一看,怕是有十七八人。 第五章 陡然得重宝,恼被恶人冤(5) 当先五人一马当先,遥遥见到邹充在此,便舍了身后追随的众多村夫,踏步朝这边奔来,不过须臾间,就近了身前。 邹充定睛看去,蓦地觉着好笑,身前五人当中有四人可谓是一字叙之,便是‘高矮胖瘦’,唯有当中一位腰间陪刀的华服公子俊朗得体,不算怪异。 地上敖亮见了他们近前,便自“呜呜”作响,那五人当中的矮个汉子虬须粗髯,望着邹充粗声道:“这些乡野村夫就会瞎咋呼,我老远的瞧着还以为真是个什么海中妖怪,心中高兴个不停,原来也还是个人嘛。” 一旁的胖子摸着汗,喘道:“可...可不是,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海…海妖呢。” 邹充莫名的松了口气,道:“大哥哥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人,不是海妖。”又指着一旁的敖亮道:“倒是他刚才一通乱喊,那几个大叔们老远的听见了又没把我看仔细,就匆匆跑开了,所以才当我是海妖。” 那矮子便又问道:“你绑着他干嘛,想吃了他不成?” 邹充忙摆手道:“才不是,是他杀了人。”地上敖亮依旧挣扎着“呜呜”不停,邹充却走向不远处的渔船,招手道:“他想要抢了珍珠去送给别人,石老爷子不答应,他便将石老爷给杀了。” 五人跟着上前,果真见着了倒在船尾的石老头,船板上鲜血已然凝稠,显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邹充又自怀中掏出那枚七色珍珠,自顾自说道:“这个珍珠是他们一起采的,虽说是我也帮了忙,可是我在海上漂着,要不是他们救了,现在也不知道还会漂哪去,就也没想着要分,可是亮叔想要把珍珠拿着去送人,石老爷不答应了,他就把石老爷给杀害了,他还想要杀了我,却打不过我,我便想着把他给抓回来,将这七色珍珠和亮叔都交给石老爷的家人来处置,所以才把他给绑了。” 五人自邹充拿出七色珍珠时便怔怔地望着出神,待邹充说完,那高个和瘦子两人就不禁同声道:“好东西!” 正当此时,那些随同而来的村夫也匆匆的赶了过来,不少人手中还持着鱼叉铁具,指着邹充议论纷纷;邹充忽地心中有些惶惶,便朝身前五人道:“几位大哥哥,麻烦你们给帮着主持一下此事,好让石老爷子的家人快些过来,或是将他们给带回去。” 高矮胖瘦四人皆不理他,只是望向了那名华服公子;公子哥“啧”的一声,忍不住笑道:“你这野人,残害我们蓬莱山庄护辖的渔民,莫不是那崖山的贼盗不成?几位同门,把他给擒下吧。” 那胖子听了一步踏出,嘿笑道:“我就喜欢三公子这...这...”一旁的矮子插嘴道:“明辨是非。”胖子忙续道:“对对对,嘿嘿,我就喜欢三公子这明辨是非的眼光,看我将这野犊子给三公子你抓来好好审讯。”公子哥听得是猛翻白眼,高个和瘦子却又同声道:“歪了。” 邹充听了却是“啊?”的一声,急道:“我可没害人,你们是不是听错了?” 胖子浑然不理,一式‘野熊掏蜂’朝邹充拍去,口中叫道:“野犊子先给大爷跪下。” 邹充闪身躲开,犹自喊道:“你快停下,我都说过了,地上躺着的那个才是凶手!” 胖子贴身追拿,道:“你把人给绑了不让说活,那便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谁会相信。” 邹充心中顿时气急,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那边高个和瘦子两人却将渔船中石老头的尸身抬出,放于沙滩之上,华服公子倏地指向邹充,朝着一众村夫高声道:“这个崖山的野人贼盗看见你们村里的人捕到了宝贝,就杀人夺宝,实属凶恶,今天我蓬莱山庄就替你们主持公道,将这贼盗就地正法。” 众村夫见了石老头的尸身,又听得华服公子所言,顿时气愤填膺,口中纷纷吵闹着;被捆在一旁的敖亮忽有所感,却见那公子哥打眼睨来,身子顿觉一颤,忙不迭的小鸡啄米,口中更是“呜呜”个不停。 邹充在旁躲闪胖子追拿,听得公子哥此言,顿时怒火叠起,又见胖子右拳袭来,不自觉的就是一拳回击过去。 但听“咔”的一声,那胖子霎时停下,五官紧皱,捂着右手猛吸凉气。 邹充得了缓息,忙朝着那些村夫喊道:“他在骗人,我不是贼盗,也没有杀人夺......”话未说完,却听得旁观的矮子一声大喝,道:“贼盗扎手,看我来助你”说罢提拳迈步,一招‘猿猴荡树’就朝邹充打去。 邹充在荒岛多年,云共工除了教他一式翻蛟击,便也没再教其他的武功,只是他的体魄和真气却是实实在在的打熬了出来,与世间寻常的一品武师并无差异;此时见那虬须粗髯的矮子挥拳打来,邹充心中怒气难平,看准了两人的距离,忍不住就是一脚踹去。 矮子见胖子莫名的吃亏退到了一旁,心中本就警觉了不少,是以这招‘猿猴荡树’使去,便留了有四种后手,或退或进,或打或挡,心中都有了预想;却不曾料,邹充的这一脚如田蛙捕蝇,迅捷如雷,电光火石间,矮子尚还来不及抵挡,便就被踹得朝后跌去,口吐鲜血。 场上众人皆被震住,邹充自己也没想这一脚会将他踢的口吐鲜血,心中顿时就忐忑了起来:“这人该不会要被我踢死了吧?”如此想着,一时间竟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耳中听得‘锵’一声响,邹充正要侧头望去,冷不丁一道凛气袭来,刹那只觉胸口一疼,已然是被开了道口子,如锋利刀刃划过,皮衣裂开,鲜血直流;只见华服公子哥佩刀出鞘,正在旁冷眼望来。 两人相距两丈,邹充实在想不通他是如何将自己划伤的,一时间只觉的震骇莫名。 公子哥讥笑一声,持刀又朝邹充隔空砍去,邹充赶忙抬手护头,顿时手臂上也被划出了一道伤口;他心中又气又苦,不禁想到:“他是想要杀了我吗?” 念头一起,便是止不住的惊恐,眼见那公子哥又要挥刀砍来,就再也管不了其他,当即拔腿就跑。 华服公子一刀落空,见邹充逃跑,想也不想的就追了上去,一旁的高个和瘦子两人齐喝:“追!”便分左右跟着追去。 第六章 陡然得重宝,恼被恶人冤(6) 邹充在前狂奔了一阵,见身后那华服公子依旧尾追在后,心中不禁酸起了一阵苦楚:“我明明说的就是真话,你们不信就算,还想要害我,怎么都这般不讲道理。”终究还是心性不大的少年,越想便就越觉得委屈,到了最后泪水已是止不住的往外流,如此胸中郁气积团,便就再也忍不住,抹着眼泪只想埋首狂奔。 公子哥使出轻功尾随在后,本以为须臾间就能将邹充擒住,哪曾想邹充越跑越快,一步迈出,便有丈余,任他轻功全力使出,两人相距依旧在缓缓拉开。 高个和瘦子两人跟随在旁,见了这般情形也忍不住齐讶道:“跑的真快。” ------ 邹充只顾疾行,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丹田中真气渐感枯竭,才停了下来,再回头看去,已是不见了那公子哥三人的身影。 一阵哭泣狂奔,此时他胸中郁结之气得了舒缓,便站在了一旁缓缓喘息,倏地,见手上和胸前的伤口鲜血竟已然凝固,且并不觉疼痛;打量了一阵才醒悟过来,倒是被那华服公子的怪异刀法给吓唬住了,原来这两处伤口不过是皮外伤而已。 邹充心中惧意一去,脑子便活泛了起来,又望着手中一直紧握住的七色珍珠,蓦地灵光闪过,忖道:“他们见我拿出珍珠后就一直看个不停,又听我说要将珍珠交给石老爷子的家人安置后,便就开始诬蔑于我,连说话的功夫都不给,只怕是想着将我杀死,好将这珍珠抢过去自己再来说了算。” 邹充忆起方才点滴,越想便就越发觉得这番揣测合理,看着掌心的珍珠,恨声道:“哼,这些坏人越是想要我就偏不让你们如意,看我把它给砸个稀烂,这样你们就算诬蔑了我也得不到半点好处!” 如此一想,觉着分外解气,便就打量起了四周,想着找块坚石来将珍珠给砸掉;只是刚走两步,忽又想起:“那些坏人诬蔑了我,只怕石老爷的家人也是把我给当成了杀人凶手,他们却不知道,真正杀害了石老爷的人就是亮叔,我虽能一走了之,但这么一来,只怕石老爷子在九泉之下也得不到安息。” 邹充来回踱步,心中纠结了良久,才想了个主意:“我若是偷偷的回去找到石老爷子的家人,将事情经过告知他,再将珠子留下,这样一来我也算是报了救命之恩了,石老爷子也能死的瞑目些。”他心中自觉主意稳妥,便想着往回赶去,但又怕遇上尾追在后的公子哥三人,便就偏了原路,择地而蹈。 一路上走的极为小心,直过了两个时辰,才回到了那段海岸,又远远的打量了片刻,见岸边早就没了旁人,才敢走近上前。 此时已近黄昏,海水开始涨潮,先前众人站立之处早就被海水淹盖,邹充思忖片刻,便朝着原先那些人来时的方向走去,又过了柱香的功夫,天色已经稍显昏暗,才总算见到前方有炊烟升起,不少的木楼茅房散布在前方一处平地。 邹充怕被人给发现,发现东南角有间小院无火无烟,又离着村中众多屋舍稍远些,便就朝那间院子走去,心中盘算着,若是院子无人居住,今晚就在那里歇息一晚,待明天再来打探石老爷子的家人是住在村中何处。 须臾间摸了上前,一个纵跃翻过了篱笆,邹充借着微光一扫,院子内干净整洁,角落处还有几只老母鸡正在趴窝,心中不禁犹疑了起来;这时,耳旁忽听得有人在屋内呢喃细语,邹充本想要退去,蓦地心头一动,忍不住凑了上前,蹲在墙角屏息窃听了起来。 只听得里头有一男子的声音响起:“小娘子,我真是爱死你啦,难道你就体悟不到我的真心吗?” 随后有一女子的声音应道:“徐...徐郎,你我相识不过三两日,我只是见识了你这甜嘴里头说出来的俏皮情话,又...又哪有什么真心不真心可看的,你...你快把手放开。”她虽说的声低,但语音清脆,字字传入耳中,让人觉得极为动听。 男子笑嘻嘻的说道:“那些俏皮情话可是句句都出自真心,我长了这么大,还没对别的女人说过呢。” 邹充蹲在墙角听的仔细,那男子的声音竟和白日里见过的华服公子哥一模一样,心中不经起疑:“难道真的是他?” 屋内女子娇喘微微,嗔道:“以往...我和你又素不相识...,谁...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男子不由急道:“我的好姐姐哟,那你说,要我怎么做你才肯信我啊?” 里头静了片刻,才听得那女子唉声道:“我是个被人戳背的寡妇,这些年里一个人在这过活受尽了孤苦和冷眼,你若是真心对我有意,那就带我离开这里,我也不奢望能嫁给你做正房,但你要是愿意给我个有名分的妾位,那我往后自然是依你过活,什么都听你的。” 男子忽而笑道:“我还当你要我刨开胸膛把心挖出来看呢,却原来是这等小事,你便是不说,待过两天我这边的事一办完,也是打算着要来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蓬莱山庄生活呢。” 女子喜道:“你这话当真?可别是专门说来讨我欢心的俏皮话?”清脆的话语骤然雀跃,又夹带三分期许,便是屋外的邹充听了,也不禁暗暗想着:“这个姐姐的声音真是好听。” 而屋内的男子似是更难把持,粗着鼻息道:“当真,当真,好姐姐你要不信,我对天发誓......” 女子轻笑道:“好啦好啦,我信你了还不成么......”话音未落,却又嗔道:“哎哟,你个坏人,不...不要乱来。” 屋外的邹充听到此处,心头一惊:“坏人又想要杀害那个姐姐了吗?” 正想着要冲进去救人,蓦地,院子外头有人高声喊起:“袁娘,袁娘你在里头吗?” 这一声喊顿时将院子内的三人都给惊住了,屋里的两人没了声响,邹充亦被吓的蹲在墙角不敢动作;院外的人见没动静,便又叫喊了一遍,邹充听着声音熟悉,倏地才醒悟过来,那外头叫喊的人定是敖亮无误,只是不曾想到,原来里头的那个女子便是他口中的袁娘。 他心中忽生犹豫,正想着是否该出去将他给擒住,屋内的袁娘便喊道:“是亮哥吗?你有什么事?” 外头的敖亮听得回应,赶忙喊道:“是我,是我,你在里头干啥,天都黑了怎么不点灯呢?” 屋内的男子小声问道:“是谁啊?”袁娘轻声道:“是村里的人,隔三差五的就来找我,也不知道这回又是什么事儿。”男子不耐道:“要不我出去赶他?”袁娘急道:“那可不成,这人帮过我许多忙的,你在屋内别出声,我出去打发他就是了。” 邹充将两人的低声细语听的清清楚楚,不由的想道:“他们怎么又和好了?那坏人不是要杀害这个袁娘的吗?” 第七章 陡然得重宝,恼被恶人冤(7) 吱呀声中听得木门打开,脚步声响至院子便听袁娘说道:“亮哥,这么晚了,找我可有什么事儿吗?” 邹充在屋角小心的探头望去,只能见是一个背影苗条,小巧玲珑的女子在隔着篱墙和敖亮说话;敖亮在外头应道:“没...没什么事儿,今天打了不少鱼,给你拿些过来,天都要黑了,你咋不点灯呢?” 袁娘淡淡说道:“今天有些累乏,想准备休息了,就没点。” 敖亮关切道:“是吗?身子还有哪不舒服的?我...我是不是打扰着你了?” 袁娘摇头道:“无甚么大碍,倒是现在乌天麻黑,小妹一个人不太方便请你进来歇坐了。” 她言语中似是在维护自身清白,敖亮听了也未曾多虑,将手中的几尾海鱼隔着篱墙递了过去,讪笑道:“到也是,倒也是,是我刚才有事情耽搁了,不然就能早些过来的。” 袁娘接过了海鱼漫不经心说道:“哦,是么?” 敖亮未曾觉察对方言语中的淡漠之意,自顾自说道:“是啊,就石老头,死了,我今儿跟他一块出海打渔,怎料在海上救了个打荒岛逃出来的野人,后来我和石老头又走运捕了个大蚌,磨盘那么大,里头还采出一颗七彩的珍珠子,漂亮极了,我还记得你以往说过,村子里喜欢你的男人都是没诚意的流氓货,我当时就想着把那珠子拿过来送你的,让你知道我是真心的,谁知道那个野人也眼热我们采的宝贝,不但打死了石老头,还把珍珠给抢走了,不然我现下就能把这世间少有的宝贝送你了。”他这一番话也不知在来的路上思忖了多久,只是说完后便直勾勾的盯着袁娘。 袁娘不曾料他会突然这般直白的明示爱意,心中顿时慌了神,至于敖亮话中的各种不谐却没过分细思,只是惊愕道:“亮哥你...你说什么呢?” 藏于墙角的邹充听了却是骤然火起,恨恨想道:“这人实在是大不要脸,再由得他这么诬蔑下去,只怕我永远也没了清白,今天非得好好揍他一顿!”当下就从墙角窜出,大声喝道:“你这个大坏人,分明就是你想抢了珍珠送她,石老爷子不愿意,你就杀害了石老爷,现在又一直在诬蔑我,看我不打残了你。” 邹充怒火中烧,一喝之下竟不由的带动了体内的真气,只听得喊声响彻八方,延绵数里,整个村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敖亮和袁娘两人本是各自心慌意乱当中,骤然间被邹充这一喝,都吓的打了个颤,敖亮瞪大双眼,惊骇莫名,尚不曾反应过来来,便见邹充三两步跨了近前,越过篱墙一把就将敖亮摁倒在地,双手左右开弓,朝着他脸上呼呼扇去。 袁娘在一旁方才回过神来,不由的尖叫后退,颤声道:“你...你是谁?” 邹充浑不理会,只顾手中使劲,敖亮慌乱中抬手抵挡,却哪能够邹充大力?不消片刻,双颊就已然肿胀的如猪头一般。 这时,院内有人笑道:“好啊,亏我还派了人去通知帮手来找你,没想到你反而自己送上门来了。” 邹充见敖亮惨叫连连,心中本是怒气稍减,一听声音回头看去,见是白日里那个欺负自己的华服公子从里屋走来,顿时又叠了三层火气,站起来骂道:“你也是的大坏人,伙着他来污蔑我,我知道你也贪那颗七彩珍珠,现在我已经将那颗珍珠给砸了个稀巴烂,你就算再怎么冤枉我,也休想得到了!” 此时那颗七色珍珠正好好的藏在邹充怀里,只是他不想华服公子再伙同着敖亮来诬蔑自己,那样自己只得一张嘴,怕是很难跟他们讨到好处,所以就撒起了谎来。 怎料华服公子听了顿时气急败坏,指着邹充跳脚道:“你这野人当真蠢的无可救药,那七彩珍珠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贝,当年大荣朝的开国圣帝有幸服过一粒五彩珍珠,逝去时尚还保有而立之年的容颜,你这七彩珍珠比圣帝服用那颗更多两色,如此无价之宝,你却给砸了!蠢材!实在是比驴还蠢的蠢材!” 邹充心中一动,暗想道:“没想到这七彩珍珠还有容颜不老的功效,我还以为只是好看能多卖几个钱呢?”一旁的敖亮却望着袁娘,忽而说道:“袁娘,为何...为何他会在你屋里出来?” 袁娘本是受了邹充的惊吓惊魂未定,此时听了敖亮的话更是心乱如麻,嗫嚅道:“亮哥...他...他...” 邹充借着微光朝她看去,只见袁娘眉目清秀,相貌颇美,此时眉梢眼角之间带着愁容,却依旧夹带三分道不清的妩媚;邹充自是不懂何为妩媚风情,心中只是觉得这个姐姐真是好看,怪不得他们都喜欢着她。 华服公子却倏地骂道:“老子为何在她屋里关你屁事,狗腿子以后离袁娘远点,要再让老子瞧见,把你腿打断,再把眼珠子挖出来!”他心中本是气恼邹充将七彩珍珠毁掉,又听了敖亮的话更是火上加油,言语中咬牙切齿,恨不得是当场就将敖亮的腿给打断,将招子挖出来。 敖亮似是被公子哥的恶语吓着了,缓缓的将头埋下,看不清脸上神色;而邹充也被这番狠话给吓去了几分胆气,一时间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哥又瞪着邹充,狠狠道:“你真的将珍珠给砸了?” 邹充被瞧的心跳陡急,慌道:“你...你不要诬蔑我,那珍珠就没砸。” 公子哥顿时大喜,邹充这么一说岂不就是表明了七彩珍珠还没被毁坏?当下和颜悦色道:“好好好,你将珍珠给我,我就不再诬蔑你,还告诉这村子里的其他人,那死去的老头其实是他杀的。”说罢拿手指向地上敖亮。 敖亮抬头望向华服公子,眼中露出哀求神色,一旁的袁娘听了公子哥这话却似受了惊一般,猛地将手中那串海鱼朝敖亮身旁一丢,退了两步才愿朝敖亮望去。 敖亮转而又望向了篱墙内的袁娘,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好似充满了嫌弃,一时间只觉心中倒了醋坛和药罐,酸苦至极,痴痴的望着袁娘,连脸上流下了眼泪也不自知。 邹充不知一旁敖亮的感受,只是摇头道:“那不成,石老爷子本来就是亮叔杀的,你不诬蔑我不算帮我,只是没有害我,珍珠本来是我们三人一块捕捞来的,只是我感激他们救了我,才不想要那一份,现下亮叔杀害了石老爷,那也不能再把珍珠分给他了,所以我只能把珍珠交给石老爷子的家人才好。” 华服公子忽然笑道:“嗯,你说的也有理,没想到你还是一个知恩图报是非分明的好人,那我确实不该跟你要了,对了,那珍珠你带着了吗?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那死去老头的家人,再帮你跟着说衬说衬。” 邹充不由喜道:“啊?那可真是太好了,珍珠我带在身上呢,大哥哥你现在就带我去吧。” 公子哥笑容渐冷,蓦地拔出腰间佩刀,哼道:“识相的就乖乖把珍珠拿出来吧,不然我一刀劈了你。” 邹充顿时惊愕,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道:“你在骗我!” 华服公子缓步上前,啐道:“你可真聪明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邹充沿着篱笆逐步后退,正想着拔腿再逃,公子哥却猛地一刀劈下,便有一道气斩朝邹充飞去,邹充见过这招的厉害,不敢接抗,只好侧身躲开,这一下便失了逃跑的先机,只见华服公子一个跨步就近了身前,手中佩刀狠狠的朝邹充砍去。 邹充双眼陡张,看着渐渐逼近的刀尖脑中只剩空白,忽然,右手好似摸到一根棍棒,当即什么也来不及想,顺手就朝刀尖刺了过去,便听‘叮’的一响,接着一声惨叫,公子哥手中的佩刀顿时断成两截,且他捂着握刀的右手满脸惊骇;邹充定睛看去,只见公子哥右手衣袖碎裂,整根胳膊都露了出来,还扭成了一个诡异的方向。 原来是邹充抓住了一根靠着篱笆的草叉,急切中不禁使出了在荒岛上苦练许久的翻蛟击,一品武师的真气搭上三石之力的翻蛟击,便是隔着兵器碰撞,都能将对方手臂折断,委实蛮横无比! 第八章 风云起崖山,名为平公子 这一下变故都把众人给惊到了,便是邹充自己脑中也有些发蒙,一旁的袁娘忍不住喊道:“徐郎......” 华服公子恍若未闻,恨恨的看向邹充,心中却在着急,他本是武学世家,一手家传的‘金丹刀气’更是上等的武功,本以为对付眼前的野人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却没想对方刚才的那一叉威力竟如此厉害,不但真气较自己更胜一筹,更为可怕的是刹那三种力道袭来完全无法抵挡,任他脑海里想了个遍,也记不起江湖中到底有那个门派势力拥有这等武功。 邹充被他看的有些发憷,说道:“是你先要杀我的,可不是我要故意打断你手臂。” 华服公子咬了咬牙,忍下骨折的痛意,道:“想不到兄弟你是在扮猪吃老虎,蓬莱山庄徐力克自讨苦吃了,不知兄弟是哪个势力的高人,烦请告知一声,小弟日后好去给你陪个不是。” 邹充哪里知道什么江湖门派,但见他服软,便道:“我没有扮猪吃老虎,你不用给我陪不是了,只要你愿意给我做个证人,让石老爷的家人不要以为我是凶手就好。” 徐力克心道:“这人看来是傻子,我说改日登门给你赔不是就真的以为我要给你赔不是,断了老子一条手臂,你以为这么轻松就能没事。” 便在这时远处有人喊道:“三公子,三公子,原来是你在这里。” 邹充和徐力克望去,是那白日里见过的矮子和胖子两人,另外的瘦子和高个两人却没随行;他们两人被刚才邹充的那道传了老远的叫喊声给惊到了,觉得不对劲,又不见自家的主子,所以便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胖子和矮子走了近前,猛然见了邹充也在场,不禁齐叫道:“好啊,原来是你也在这。” 邹充见了他们心中有些慌神,急道:“你们别再打我了,不然我也打断你们的手臂。”说罢还将手中的草叉举在胸前挥了挥。 胖子听了嗤笑一声,正要回几句狠话,一旁的矮子却眼尖看见了徐力克的断臂,叫道:“三公子,你的手怎么了?” 胖子闻言朝自己的三公子看去,也吃了一惊。 徐力克摇了摇头,并未搭话,而是朝邹充道:“好,我给你作证,咱们这就带上他去找那个死去老头的家人帮你说话。” 说罢指向了一旁躺在地上敖亮,心中却忖道:“眼下强抢是不成了,我们即便是三人只怕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但这个蠢材既然要把七色珍珠给老头的家人,那便先依你,反正不过是一户普通人家,等你走了,到时怎么来还不是我说了算。” 邹充犹疑道:“你这次不会再骗我了?” 徐力克摇头道:“绝不骗你。”又朝胖子和矮子两人叫道:“褚吉,万利,将这人带上,我们去那死掉的老头家里。” 原来那个胖子叫褚吉,矮子叫万利,他们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自家三公子既然吩咐了下来,自然唯有照办;胖子褚吉右手的掌骨白日里被邹充打断,不便动手,万利便自觉上前拿住了敖亮的肩膀,将他给提拉起来。 敖亮忽然挣扎叫道:“不要,我不去,不要抓我。” 只是万利将他拿捏的死死的,怎么也挣扎不脱,又见他聒噪,猛地左手挥出,‘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一个耳光,骂道:“老实点。” 敖亮登时两眼发昏,不再挣扎,邹充见了忍不住叫道:“你怎么又乱打人。” 万利瞪了他一眼,道:“那你来抓他。” 邹充生怕自己丢了草叉他们又来偷袭自己,便道:“我不抓,还是你来,不过你不要乱打人。” 万利被他这话说的气急而笑,骂道:“你是不是傻缺啊。” 邹充想要辩驳,但看他声势凶恶,嗫嚅两声,最终还是作罢。 徐力克回过身来朝身后的袁娘道:“袁娘,你回去歇着先,不要跟来了。” 那袁娘本是看着敖亮,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听得徐力克的话便回过了神来,一双晶亮的眸子转而望向徐力克,娇怯怯的道:“徐郎,你的手......” 徐力克见了袁娘如此姿态不禁心头一麻,差点就忍不住想将她搂在怀中好好温存一番,但终究还是知道正事重要,况且自己还断了一只手,此时疼痛的很,只好深吸一口凉气,道:“不碍事的,你好好待着,我明日再来找你。” 袁娘俏脸一红,小声啐道:“谁要你来了。” 徐力克压下心头涟漪,转而朝邹充道:“这位兄弟,我们走吧。”说罢当先朝着村子里头走去。 万利擒拿着敖亮,冲邹充冷哼一声,便同褚吉跟在了徐力克的身后,邹充待他们先走出去两丈远,才敢跟上,手中的草叉也不放下,实在是怕他们等下又要来打杀自己。 那石老头的家是在村子中段,此时又因为办着丧事,所以家门大开,灯火通明,周遭的邻居也都四处出来走动着。 邹充五人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了石老头的家门前,几个在外头的村民见了他们几人擒着敖亮都显好奇,忍不住低声的在嘀咕着,尤其是对着邹充更是指指点点, 正当这时,在村头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蹄声奔腾,夹杂着阵阵唿哨,粗粗听来,少说也有二三十骑。 邹充最先听见,心中有些疑惑,不知是什么名堂,徐力克却忽然止住了脚步,他白日里追丢了邹充的时候,便吩咐了高个和瘦子两人去通知蓬莱山庄管辖的其他人马,让他们四处去搜捕邹充的踪迹,此时听了马蹄声,以为是自己的人马来了,心中开始盘算着待会让他们群涌而上,将身后这野小子砍成肉泥,才好泄了自己断臂之恨。 而褚吉和万利却是脸色忽变,几个在外头的村民也是骇然失色,各自急匆匆的往自己的家里赶去。 褚吉皱着眉道:“难道是崖山的山贼来了?” 徐力克从未和崖山的山贼打过交道,听了褚吉的话只是冷道:“他们还敢来我蓬莱山庄护辖的地盘劫东西?不怕我爹再杀上山去堵了他们的山门?应该是董季山,柳西挑回来了。”他说的董季山和柳西挑正是那高个和瘦子两人。 褚吉摇了摇头,道:“不清楚,先看看是哪里的人马。” 邹充见他们停下望着村头的方向,便也好奇的朝着那边望去。 这时马蹄声已近,只见十来匹健马当先冲了出来,领头两人一个背负长剑,一个手持长槊,余着皆是一色灰衣,手中各执明晃晃的钢刀;尚未近前,后头又有七八匹马冲了出来,马上健儿也是一色灰衣,手执钢刀。 褚吉和万利见了他们顿时就惊道:“真的是崖山盗!” 第九章 风云起崖山,名为平公子(2) 褚吉又道:“三公子,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得找地方避一.......” 话未说完,旁边石老头家的院门‘砰’的一声就从里头给关上,随后院内的灯火都给吹灭,见不到一丝光亮起。 徐力克的神色凝重,看着那些人马,低声道:“只怕来不及了。” 他们五人站在村道旁分外显眼,马阵领头的两人老远瞧见了他们,驱赶着健马朝他们赶来,不过几息的功夫,就近了身前,一干人马顿时把他们给团团围住。 又有其他灰衣人驱赶着马儿在村道上四处跑动,嘴上吆喝唿哨着,一时间整个村子嘈杂纷乱,人人心惊肉跳。 邹充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吓的呆在原地不敢动弹,一旁的徐力克等人亦是不敢轻举妄动。 领头那手持长槊的是个粗壮的大汉,手长脚长,脸上一条狰狞刀疤,颏下一丛钢刷般的黑须,长得极为凶恶,若是两眼一瞪,怕是常人见了都要先惧他三分。 只见他拍马上前,扫了邹充几人一眼,见他们或是衣着华丽,或是奇形怪状,不像普通村民,便大声喝道:“喂!你们是不是蓬莱山庄的人,快说快说,不然老子扎死你。” 褚吉和万利显然是认识这个汉子,两人惊愕的互视一眼,便见褚吉朝大汉叫道:“吴三牛,这个村子是我们蓬莱山庄护辖的,你们竟然敢来劫掠,找事吗?” 万利则凑到徐力克身旁低声道:“三公子,这人是崖山盗的五首之一,跟你一般都是二品,如今看他们是来着不善了,待会你还是寻个机会逃出去才好。” 徐力克忍不住小声骂道:“一群山中狗贼,想要干什么?” 那大汉嘿嘿一笑,露出白森森的利齿,喊道:“好啊,一来就撞上菜了,老子今天就是专门来扫你们蓬莱山庄的场子,你既然认识牛爷,那我等下就给你留个全尸好了。” 万利将手中的敖亮扔到一旁,上前叫道:“当初约好的,凡是我蓬莱山庄护辖的地盘你们崖山盗都不得靠近,现在要反悔,就不怕我们庄主再杀上你崖山去?” 原来当年崖山盗时常出山肆虐,抢夺周边百姓的钱财米粮,扰得整个东海郡鸡飞狗跳苦不堪言,又因其崖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当地官府每次召集兵马上山剿匪都损兵折将难有建功,而此时蓬莱山庄初立东海郡,庄主徐方士为壮声威,便持宝刀单人独马杀上了崖山,连堵山门一月,毙敌上百,直到崖山首领供上金银,再密谈了一番,才愿收手退去,此后崖山盗元气大伤,再也不敢猖狂,见了蓬莱山庄人马护辖的村镇更是不敢轻易冒犯。 吴三牛听了这话立时叫骂道:“老子怕你娘啊,知道牛爷为什么要扎死你们吗?就是要把你们的庄主给气上山来,不然还......” 他话还未说完,身后另一骑上背负长剑的中年男人便喝到:“少说废话,办了他们还要去扫下一个盘子。” 吴三牛似乎对其甚为敬畏,止住了后边的话,转而朝万利叫道:“看老子扎死你。” 说罢,手中长槊便朝万利挥击而下,他虽坐在马上,但手中长槊却有丈余长,一经舞动,呼呼风响。 万利哪料他说动手就动手,不说自己本就差他一品,更且此时对方骑马持槊,万万是敌他不过的,好在他身材矮小,就地一滚,才险险的躲过了这一击,便听‘砰’的一响,长槊击在地上,泥土四溅,炸出了碗口大的一个坑,四周围观的群匪见了自家头目如此神威,无不欢呼躁动,唿哨叫好。 万利向后急退,心中后怕不已,这一下打到自己身上怕是当场就得死去,眼见一场判生死的恶斗在所难免,当即叫道:“三公子快逃。” 吴三牛狞笑一声,打马上前,不愿放过万利,却在这时徐力克使出轻功,从旁纵跃出去,一脚踢翻一名灰衣盗匪,并将其钢刀抢在了手中,接着一声大喝,完好的左手持着钢刀一阵乱舞,伴着凌冽的破空声响起,便有七八道刀气疾驰四散,将他周遭的数名灰衣盗匪都给砍翻了在地,待眼前无有阻碍,随即猛夹马腹,就要纵马离去。 那背负长剑的中年男子本是坐在马上浑不在意,陡然见了徐力克这一手却不禁喊道:“金丹刀气!” 猛地夺过身旁一名灰衣盗匪的手中钢刀,双手一铮,便将那钢刀断为八截,口中喝道:“哪里逃!”只见他双手一合一挥,那八截刀片就如暗器一般朝着徐力克疾飞而去。 徐力克骑着健马刚奔不过五丈,便觉身后有异,回头见了刀片飞来心头不禁一凛,左手钢刀挥动,一阵‘叮叮’乱响,不过堪堪挡下六截刀片,随后就觉身子一矮,整个人随着马儿摔飞了出去,好在他提前警觉,情急之下瞪了一脚马身借力,才平稳落地,再往那马儿看去,只见其两只后腿自腕蹄处已被刀片削去,正躺在地上哀声嘶鸣。 徐力克惊魂未定,那中年男子已拍马近了身前,只听‘锵’的一声,背负的长剑出鞘,那是柄长约四尺的双手重剑,却被中年男子单手拔出,马蹄落地,剑锋就已到了徐力克眼前。 剑势如长虹贯日,剑锋如凛冽寒风。 徐力克脸色骇然,匆忙间举刀去挡。 而后铁器铮鸣,他手中的钢刀不过刹那便如脆瓷一般断成两截,重剑的锐尖悬于徐力克的眉心,刺的他皮肉发麻。 ...... 中年汉子骑在马上冷冷说道:“你是徐方士什么人?” 徐力克额起冷汗,心中急跳不停,对方刚才那一剑虽是寻常劈砍,但当中携带的剑势威意却是凶猛狠辣,直慑人心,当下忍不住想道:“他要杀了我吗?我是要死了吗?” 中年汉子见他不语,冷哼道:“你不说也不打紧,‘金丹刀气’是徐方士那老贼的成名刀法,轻易不会教人,你既然会使,那肯定是他的至亲之人了。” 徐力克咽了口口水,强自镇定道:“你嘴里放干净些,家父是通玄宗师,你们区区崖山盗匪,承不起他的怒火。” 中年汉子浓眉一挑,手中重剑便朝他脸颊拍去,登时就将徐力克的左脸扇出一条红印,锋利的剑锋却未划破他一丝肌肤,嗤笑道:“有胆做贼还不让人说?你是他儿子?那再好不过了。” 说罢下马点了徐力克的真气穴道,唤过一名灰衣盗匪将他绑缚起来,这时,那边群匪传来一阵唿哨叫好声。 原来是吴三牛见万利打滚躲过了自己长槊,便起了猫戏老鼠的心思,坐在马上长槊朝万利刺去也不尽力,逼得他在圈内狼狈逃窜,万利想要打下一名灰衣盗匪抢夺兵刃,无奈他武功和轻功都比不得徐力克,一旦近了圈边,就有四五把钢刀朝他砍来,令他难以招架; 一旁的褚吉见了个吴三牛背向自己的机会,便挥掌跃起,朝他后心击去,只是吴三牛本就未将心思全放在万利身上,耳朵听了身后风声,根本不需要其他盗匪提醒,就将手中长槊抡了个半圆往身后挥去,褚吉身在半空难以躲闪,登时就被长槊拍击倒地,口吐鲜血。 第十章 风云起崖山,名为平公子(3) 吴三牛顿时得意大笑:“半桶水的功夫还想偷袭你牛爷爷,没睡醒吧?” 又忽然见了一旁呆立不动的邹充,便挥舞着长槊朝他刺去,叫喊道:“你也给牛爷死去。” 邹充本是被吓的发蒙,见了长槊刺来登时就惊醒过来,手中草叉使出翻蛟击朝着长槊碰去,他于武学一道本就懵懵懂懂,情急之下体内真气忍不住全力施展了出去,吴三牛真气不过二品,又见了邹充呆傻模样心中有些轻敌,哪会知道翻蛟击有何等威力。 只听铛的一响,一股气风自两人身边散开,激的周边尘沙飞扬,随后吴三牛手中的长槊就脱手而去,而他持槊的右手也如徐力克一般,衣袖崩碎,手骨断折。 “啊!” 吴三牛刹那大声痛嚎,惊恐的望向邹充,他身下的马儿也好似受到了惊吓,连连后退。 邹充心中欣喜:“翻蛟击果然厉害,他们都抵挡不来。”只是随后又脸露愁容:“这么多人围着,我要怎么才能逃出去?” 四周围观的群匪见了则是一阵惊呼: “三首领!” “杀了他,大家伙并肩上!” “把他剁成肉块!” 邹充怯怯的退了一步,暗自着急,这时那背负长剑的中年男子走了回来,睨了吴三牛一眼,骂道:“废物。” 吴三牛又气又急,忍不住辩解道:“大人,这个丑八怪厉害的很,我打不过啊。” 负剑男子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吴三牛,随后便见他一步踏出,眨眼间就来到了万利身前,万利骇然变色,急切间握拳朝负剑男子打去,中年男子看也不看,抬掌朝着万利的天灵盖拍去。 万利四肢本就较他短了不少,虽说是先手挥出,但中年男子掌击却是后发先至,这一掌劲气十足,啵的一响,便见万利一口鲜血喷出,拳头离负剑男子的小腹尚还有半分差距,却再也没能碰到,倒地而死。 一旁重伤倒地的褚吉见了忍不住喊道:“老万!” 场上众人尚还未回过身来,负剑男子又是一个闪身,来到了邹充身前,邹充见了万利死去心中极为惊恐,又见了这人近了身前更是害怕的不行,手中草叉匆忙间再次使出翻蛟击朝负剑男子刺去。 其实邹充这些年来在荒岛上除了一式翻蛟击之外就再也没有学过其他的武功,先前徐力克和吴三牛之所以都在他手上吃亏,只是因为两人见邹充一副完全不会武功的模样大意了而已,却不料邹充唯一会的一式翻蛟击却是世间少有的高深武学,若是他们二人谨慎一些,不用兵刃和邹充相碰,便是用拳脚的功夫,只怕邹充空有一身一品真气,也是难以抵挡的。 负剑男子见了草叉刺来,一个踏步迈出,便侧身避过,手中厉掌又一步踏进,就朝着邹充的胸口拍击而去。 邹充哪能挡得了这凶狠一掌,便见他口中顿时鲜血喷出,身子就如断线木偶一般摔飞了出去,倒地不醒。 中年男子轻咦一声,忍不住侧头往吴三牛望去,他刚才见吴三牛只一招就被废去了条胳膊,又听了吴三牛所说还以为邹充真是个藏了拙的高手,是以这一掌拍出只用了七分力道,留下了三分变化,怎料邹充却是结结实实的吃了他这一掌,一时间倒是有些疑惑了。 吴三牛顿时被看的脸耳燥红,只是他也搞不清楚什么情况,便忍不住低声骂道:“他娘的,这个丑八怪是故意要来落你牛爷的脸了。” 中年男子上前两步见了邹充尚还有呼吸,只不过吃了自己一掌气息不畅,晕倒过去了而已,便不再多虑,抬腿悬于邹充太阳穴,想着一脚踢死便是,忽然,邹充的胸前有露出一丝彩光映入眼帘,中年男子一时好奇,拿脚掀开了邹充的破烂皮衣,那颗被邹充收在怀中的七彩珍珠登时就滚露了出来。 中年男子剑眉一挑,忍不住俯身将七彩珍珠拾起,黑夜中珍珠光彩立时大放,比之白天更为显眼,便是四周盗匪手中的火把也不及珍珠明亮。 场上顿时寂静无声,这般稀有的珍宝众群匪从来都没曾听闻过,一时间都不由的给看懵了,屏着呼吸连气都忘了哈一下。 只是过了片刻,中年男子便率先回过了神来,将珍珠给收在了自己的衣袋之中,彩光顿时被遮掩了起来。 这下场上群匪也都回过了神来,相互之间都忍不住低声交谈着,声音中混着惊异和啧啧称奇。 中年男子低头觑了邹充一眼,思忖了片刻,便唤过来一名灰衣盗匪,命其将邹充困缚在马背上随行带走,接着又来到了褚吉身前冷声说道:“回去告诉徐方士,如果还想要他儿子的命,就让他一个人上崖山来,限期三天,过时不候。” 褚吉刚才吃了吴三牛的长槊一击,已身受重伤,正坐在地上喘息,闻听中年汉子这话顿时一惊,忍不住朝刚才徐力克逃离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了人圈外头自家三公子正被两名灰衣盗匪给绑的结实,想来是要带到崖山去。 他本以为自己和万利拖住了吴三牛便能让徐力克逃出去,却没想眼前这个不知跟脚的负剑男子如此了得,不但须臾间就将自家公子给抓了回来,还一掌就将万利给击杀了,崖山盗五首他都识得,只是眼前这人却毫无印象: “如果只是崖山盗的话恐怕根本不敢如此来跟我蓬莱山庄寻衅,到底是什么人要来找庄主的麻烦?” 褚吉正如此想着,只听四周马蹄声又再度响起,那些崖山盗匪正呼啦啦的唿哨而去,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村子才归于平静,又过了好久,才有胆子稍大些的村民悄悄的走出来打量。 第十一章 风云起崖山,名为平公子(4) 邹充昏沉中被痛醒过来,睁眼打量片刻,才见自己正被绑着横放在马上,还有一名灰衣盗匪押着他同骑一匹健马。 此时队伍正在山道间前行,道路崎岖不平,邹充的胸口本就让那负剑男子拍了一掌,受伤不轻,如今马儿走起来颠簸动荡,使的他极为难受,便忍不住挣扎叫道:“快放我下来。” 那灰衣盗匪见邹充醒转过来挣着不停,手上的马鞭猛地拍在他的臀部,喝到:“老实点,不然老子把你丢下去拖着走。” 邹充心头一惊,要真的被他丢下去拖着走那岂不是要被磨掉半身肉?这般一想顿时就不再挣着老老实实的耷拉在了马背上;只是过了片刻,他忽地又醒觉了过来,自己竟然还活着?心想:“那个背着长剑的坏人没有杀我?他们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邹充心生疑惑,便开口问道:“喂,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这时山路渐渐狭窄起来,那灰衣盗匪操着马缰绳小心行走,对邹充的话充耳不闻,邹充还以为他没听见,便又大声的叫了两遍:“喂,喂,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说话啊。” 灰衣盗匪被叫的心生烦躁,拿起马鞭又重重的抽在邹充的屁股上,一连打了好几鞭,才骂道:“去你姥姥家,给老子闭嘴!” 邹充猛吸一口凉气,再也不敢说话,只没过一会,就感觉到屁股一阵火辣辣的疼,心中忍不住想道:“好啊,问你几句话就打了我五个鞭子,待会下了马我一定要记住你,迟早给你打回来。” 邹充咬牙忍痛,不再说话。又过了盏茶的功夫,马队尽数通过了峡道,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到了一片宽阔的谷地;只见前方建有一座宽大的寨堡,外面的石墙上火光明亮,哨兵往来,显得极为森严。 入了寨堡里头,邹充尚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跟他同骑一马的人长什么样,就被带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厅堂里头;厅堂上首一张盖了虎皮的椅子坐着一名年轻公子,身穿翠绿青衫,手摇白玉折扇,掩不住一股华贵之气。 往下仅有木椅两张,右手边坐着一名青衣儒巾的老者,左手边则是一名黑衣劲服的中年汉子,其余有七八个人散落的站在大厅两边。 邹充刚进大厅,就见那个把自己打晕的负剑男子已经先一步押着徐力克站在中央,又往四周打量一眼,只见站在四周的人大都一脸凶相,心中忍不住一阵忐忑,不清楚自己稍后要被如何对待。 便在这时那上首的年轻公子说道:“鹰老七,不是叫你去扫蓬莱山庄的场子吗?这么快就回来了,绑着的两个人又是谁啊?”只听声音清脆悦耳,又娇又嫩,竟好似女孩子一样。 那名负剑男子指着徐力克说道:“公子,属下在一处渔村遇到此人和蓬莱山庄的弟子混在一起,争斗中,见他使出‘金丹刀气’,杀了几个崖山匪想要逃走,便出手将他给擒了下来,属下寻思着,‘金丹刀气’是徐方士的独门武功,轻易不会教人,便问了他和徐方士有什么关系,这小子也痛快的认了,说徐方士就是他爹,属下心中起了计较,觉着把他给抓上崖山似乎更容易把徐方士给引过来,所以把他给绑来了。” 鹰老七话刚说完,徐力克便急忙道:“你们以为抓了我就能胁迫家父吗?那也太小看我蓬莱山庄了,一群山野贼寇,我便是自刎,也不会让你们辱了家父的威名,只不过到那时,哼,你们就等着直面通玄大士的怒火吧。” 那年轻公子闻言嗤笑一声,道:“鹰老七,给这位壮士解绑,再拿把刀给他,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自刎。” 鹰老七应道:“是!” 从衣袖内滑出一柄短匕,随手划开绑在徐力克身上的麻绳,就将匕首递到他面前。 徐力克顿时呆住,望着眼前的短匕迟迟没有动作;他刚才那番话自然是为了恐吓场上众人,他本以为自家父亲当年在崖山上大杀一场,这些崖山盗匪们多少还会心中留惧,只是没想到上头那个似是领头的家伙完全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还真的拿把刀给他要看自己自刎,一时间只觉左右为难。 年轻公子讥笑道:“到底也还是个贪生怕死的俗人,就别在那驴蒙虎皮了。” 厅堂内的其他人顿时哄笑,徐力克脸脖燥红,心中又怒又气,蓦地左手抢过匕首,朝着那名年轻公子掷去;只是他如今身上穴位被封,真气运转不能,那匕首去势虽快,却也不见得如何凶险。 便在这电光之间,那匕首刚飞到青衣老者和黑衣中年两人的面前,便听得左边的中年汉子一声冷哼,也不见有其他动作,短匕霎时就停住了去势,叮的一响,掉在了地上。 徐力克一下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只见鹰老七双目圆瞪,猛地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肚子上,把他给踢了个跟头倒地。 邹充忽然被吓一跳,看着脚旁弓身痛咳的徐力克,忍不住想道:“他要被杀掉了吗?” 只是鹰老七一脚踢过之后倒是没再跟下死手,而是朝那年轻公子道:“公子,这个不识好歹的蠢货要如何处置?” 年轻公子始终轻摇折扇,神色不惊,闻言只是微笑道:“要真是徐方士的儿子,还是可以留几天的,先把他关起来好了,对了,你抓的另外那个丑八怪又是谁?不会又是徐方士的儿子吧?” 邹充见那人忽然朝自己看来,心中不禁一愣,这才醒悟过来他嘴里的丑八怪就是自己;只见鹰老七从怀里取出一枚七色珍珠,朗声道:“这个人当时跟蓬莱山庄的人混在一起,属下从他身上得到这枚珍宝,又不知是什么来路,便一起给带了回来,好方便公子你问清来历。” 只见那年轻公子刷地合上折扇,蓦然从椅子上站起,双眼直勾勾的望向那枚七色珍珠。 邹充见了却忍不住叫道:“我的珍珠!”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身上那枚珍珠已经被他给抢了过去。 第十二章 风云起崖山,名为平公子(5) 七色珍珠一亮出,便将厅内人的眼光都吸了过去;那年轻公子叫道:“快拿过来给我看看。” 鹰老七上前递去,那公子拿在手上就忍不住细细的打量起来;这时那坐在右手的儒巾老者却惊咦道:“平儿,拿来给我看一眼。” 年轻公子转而递给老者,好奇问道:“师父,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老者也不答,只把那婴拳大的珍珠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呵呵,平儿今日倒是捡到宝贝了,我本以为书中记载的不过是前人胡写,却不曾想今日倒是有幸能亲眼一见。” 年轻公子忙叫道:“师父你知道这是什么宝贝?快给我说说。” 儒巾老者微笑道:“史书《荣历》记载,‘荣祖少时食珠,枣大,色五彩,至仙逝,颜永驻’,说的便是太祖皇帝曾服食一枚五彩珍珠,而有了容颜不老的功效,如今这枚珍珠其颜色比之当年荣祖服食的那枚还多两色,是否还有其他功效不得而知,但想来永葆清颜的效果,估摸着是少不了的。” 年轻公子闻言顿时两眼发亮,接回七彩珍珠就把玩个不停,嘻嘻地道:“真的吗?真的吗?书上真的有这么说?” 老者轻抚白须,无奈道:“你呀,叫你以往不愿读书,这下真成睁眼瞎了。” 年轻公子吐了吐舌,道:“那些书看的直叫人犯困,才不好玩呢,我想像师父年轻那时一样,潇洒白衣走江湖,倚剑败敌笑我狂,那才叫人喜欢呢。” 那老者正色道:“你又焉知为师年轻时肚子里有几多墨水,可比你现在好了多少?” 邹充本在恼怒他们抢了自己的珍珠,此时见了那公子露出这般女子姿态,心中一时忍不住想道:“这人怎么好像个女孩子一样。”忽地,听那公子说道:“好了好了,以后我再听你的好好看书,喂,丑八怪,你这个珍珠我很喜欢,你想要什么东西不,说出来,本公子赏你了。” 邹充见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心中暗道:“你才是丑八怪,珍珠明明是你们从我身上抢过去的,我还没说要送给你呢。”转念又想着:“那个珍珠只怕是要不回来了,这里的人除了那个老爷爷,其他的看起来都很凶,我还是离得他们远远的好,万一被他们杀了就惨了。”念及至此,邹充便道:“我不要你给东西,你放我走就好了。” 年轻公子啐笑道:“不识好歹,我要是不想给的东西,别人就是求我也求不来呢。”话音刚落,倏地好似想到什么,便见他眸中眼珠一转,接着狡黠笑道:“你不要赏赐,我就偏要给,看我给你赏个老子,哈哈哈,林二狼,把这个丑八怪给压到铁牢里去跟你们的老大赵大虎给关在一起。” 邹充心头一惊,没听懂他话里头的意思,却知道还要被关起来,当即忍不住叫道:“我不要,我不要,你快放我走。” 年轻公子脸色一冷,道:“这可由不得你,鹰老七,点了他穴道,我可不想听他聒噪。” 邹充害怕不已,也不管身上是否被麻绳绑着,转身就要朝门外逃去,只是刚走了还没两步,便觉的身上一麻,软倒在地,而那名负剑男子眨眼间已经飘到了他身旁。 邹充顿时只觉浑身无力,口不能言,心中不由的暗暗叫苦。 这时厅堂左侧有三人互望一眼,面露诧异之色,其中一名干瘦汉子开口说道:“平公子,我们大当家得了神智失常,行为不当,才被我们兄弟等人锁在了铁牢里,但你现在要把这个不明不白的人一起给关进去,不知道是怎么个用意?” 那上首的平公子得意一笑,道:“我这是给你们的大当家治病啊,我且问你,赵大虎是怎么得的失心疯?” 干瘦汉子林二狼踟蹰片刻,才开口道:“当年蓬莱山庄的徐方士堵了我们的山门,我大哥的儿子初时不知他身份上前去赶他,反被他给杀了,后来我们敌他不过,又不忍众多兄弟平白丧命,才屈服于徐方士那老狗,多年来陪他演戏,助他蓬莱山庄大肆扩张势力,只是我大哥一直心仇难解,后来练功的时候不小心走火入魔,这才得了失心疯。” 平公子坐回虎皮藤椅上,笑道:“那就是了,赵大虎是死了儿子才疯的,我前两天去看过一眼,他整天都是念叨着什么‘儿子儿子’的,正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赵大虎被你们关了好几年,整个人又丑又脏,这个丑八怪也是脏兮兮的,跟赵大虎放在一起那真是再适合不过了,我把他跟赵大虎关在一起,再告诉他这个丑八怪就是他儿子,兴许赵大虎就当真了呢,到时候他两相处久了,生了感情,哈哈哈,说不定就把他心病给治好了。” 邹充伏倒在地,耳中听了这番话,心中又气又恨,忍不住想道:“你要把我跟疯子关起来还要我当他儿子,我才不如你意,到时候我就偏不理睬他,看你怎么办,哎哟,不对,他是要把我关好久啊,这......这该如何是好?” 林二狼却觉得他这番言论实在胡闹,但面上不好发作,只好恭敬道:“平公子挂念我大哥的病情,我们兄弟实在感激,但这些年我们也找过许多大夫来给大哥看过,皆是束手无策,如今我们兄弟心中只盼着大哥能不被打扰的度完此生就好了,还望公子高抬贵手,不要再去打扰他。” 平公子冷哼一声,道:“赵大虎身上还有一件你们都不知情的事没说清楚,哪能说疯就疯,说死就死,要不是为了那件密事,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我才不去管他死活呢。” 林二狼听他言语间对自己兄长如此无礼,心头顿时怒起,只是睨了眼那坐在下首儒巾老者和黑服汉子,无奈只得把不满之情压了下去,淡淡的道:“我们兄弟相识十几年了,兄长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不知公子可否方便告知一下。” 平公子觑了他一眼,冷道:“不该问的你就别问,这事你们还没资格知道,要是还想要解药的话就给本公子老实的办事。” 林二狼脸涨通红,支吾片刻,只得拱手道:“既然公子吩咐,我们自然照办,只是我那兄长虽然神志不清,但一身的武功却未曾忘记,要是这个野人惹恼了我家兄长,给一拳打死了,那又该如何?” 第十三章 风云起崖山,名为平公子(6) 平公子不耐道:“死了便死了,我管他那么多做甚?你还真以为我要谢他不成?” 林二狼见他言语中已有不快,不敢过多顶撞,只好应道:“我这就把他带去和兄长关起来。” 待其走至邹充身旁将他提起,那上首的平公子却又叫道:“慢着。” 林二狼回首看去,只见那平公子朝着坐在左手边始终未曾说话的黒服汉子道:“鹰老大,鹰老大,你那‘旬日蛊’还有不。” 黒服汉子微微颔首,道:“还有一枚。” 平公子嬉笑道:“好极,好极,快给那个丑八怪也种上。” 林二狼闻言忍不住颤了下身子,这‘旬日蛊’乃是一种极为狠毒的蛊虫,一旦被种入体内,初时只是蛰在腹中,不声不响,但只要一过十天,就会开始发难,将人的心肝脾肺肾统统给钻个通透,直至把人疼死才算了结;他们兄弟几人要不是被下了这个‘旬日蛊’又岂会乖乖听命于这平公子,如今也只有每过十日,从他手中领一枚抑制蛊虫的‘息宁丹’才能苟延活命。 那鹰老大也不多言,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黄色药丸,走到邹充身旁塞入他的口中。 邹充只觉一股淡淡的腥味窜入鼻腔,心中极为不愿吞下,只是无奈浑身动弹不得;那药丸一沾唾液,便流入了他的腹中,一时间悲愤交集,忍不住想到:“他们给我吃的是什么毒药?难道要把我折磨死才罢休吗?” 只见那平公子走上近前,折扇轻拍邹充脸颊,得意道:“丑八怪,你要是想好好活命的话,到了牢窖里就好好的伺候你那便宜老子,要是你凑巧把赵大虎的失心疯给伺候好了,本公子说话算话,担保帮你把肚子里的蛊虫给弄出来,还放你走,不然你要是惹恼了人家被一拳打杀了,可就惨兮兮啦。” 邹充对他恼恨至极,心想:“你这人说话不算,我才不会信你,更何况我本就有父亲,又岂可乱敬孝道。”忽地忆起小时听过的乡村粗语,便忍不住在心中暗暗骂道:“否好胚,暂头主......” 那平公子自然不知他在腹中如何咒骂,只是挥了挥手中折扇,林二狼便把邹充给带了下去,而一旁卧倒在地的徐力克也有其他盗匪给绑了下去。 ------ 不多时,邹充便被带到一处昏黑地窖之中,两侧墙上镶嵌有火把闪烁亮光,偶有水珠滴落,砸起回声在地窖中响起。 邹充正自心乱如麻,惊惧难定,忽地前方传来一阵叮啷声响,于地窖中尤为显耳,只是此时他被林二狼提溜而行,看不大清前方动静。 又过了片刻,林二狼方才站定,将邹充扔在地上;只见一扇厚实的铁栅拦在眼前,栅门后头借着微弱的火光依稀能见有一披头散发之人,手脚箍着铁镣正自抓着身上的虱虫,对林二狼和邹充两人到来却不瞅不睬。 林二狼望着眼前批头散发之人,久久不语,邹充诧异怎地突然没了声响,却听林二狼忽然幽幽叹道:“大哥,我们崖山如今已被人鸠占鹊巢了,兄弟们的性命也落得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你说兄弟们该如何是好?” 邹充蓦然听了这话不禁心生疑惑,寻思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铁栅后的人依旧扒拉着身上的毛发,对林二狼的话充耳不闻;林二狼见状脸色落寞了几分,缓缓坐于地上,颓然道:“是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大哥还不知晓呢,也怪兄弟们自顾不暇了,都有许久没来跟你说话了。” 地窖内又静了几息,随后林二狼便似是习以为常般自顾自说道:“半月前有一伙人闯上山来,说是要找大哥你,兄弟们见这伙人来着不善,还道是大哥你当年惹下的对头,自然不愿好生相待,相谈了没几句,大家伙便都交起了手来,只是他们着实厉害,兄弟们敌不过,三两下就被人家给放倒了,当真丢极了脸面,对了,大哥你可知道我在他们那伙人里头看见了谁?” 说到后头林二狼的声音陡然放响,瞪眼望向铁栅后的赵大虎,那赵大虎却似被猛地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往后缩去,嘴里呢喃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林二狼怔了怔,才无奈叹道:“是了,大哥你不擅用剑,自然不感兴趣,那伙人里头有一老者正是当年叱咤江湖的青衣剑仙‘方台正’,兄弟刚认出他时可是着实被吓了一跳。” 那赵大虎仍在呢喃着佛经,对林二狼全不理睬,只见林二狼脸色忽地狰狞起来,伸手点向邹充颈脖的哑门穴,将其拉至身前呵问道:“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来霸我崖山,方台正堂堂归真境的大剑仙,为什么要听命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子!他们到底想要图谋什么!” 邹充被他瞪的发憷,又觉喉间一阵麻痒,便忍不住轻咳一声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猛然醒悟过来,原来已能开口说话了。 林二狼瞪了邹充许久,才将其放下,叹道:“是啊,你一个外来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林二狼口中的方台正和女娃子自然是指方才在大厅中端坐的儒巾老者和女扮男装的平公子,只是邹充初从海外回来,糊里糊涂的就被抓到了这里,自己尚还不明就里,人人不识,又怎能替他解答这个问题。 这时,铁栅后的赵大虎蓦然直起身来,朝着林二狼癫狂道:“徐老狗,杀了你,杀了你!”手脚挥舞不停,带起阵阵拳风,扯得身上的铁链也是叮啷作响。 邹充又是一惊,心想:“他为什么要骂他兄弟?” 林二狼却是习以为常,转而笑道:“哈哈哈,大哥还在恨徐老狗,恨不得手撕了他是不是?不过那徐方士马上就要倒大霉啦,也不知那老狗怎地惹上了这位平公子,他占了我们崖山后,便叫我们去杀了蓬莱山庄不少人,想来徐老狗现在应该是恨不得再杀上崖山来吧,只是他却不知,青衣剑仙曾说了‘等他来此留命’这话,要不了多久,大哥你的心结就可以了。” 邹充在旁看的仔细,那林二狼说到后头的脸上竟留下了两行清泪,他不知道崖山的诸多事情,只是觉得这里到处都透着古怪,心中极为想逃离这里。 地窖里一时间陷入了诡异,赵大虎依旧在疯癫的叫喊着,林二狼则在阖目出神,邹充便躺在地上打量着他们两人;过了一会,林二狼回过神来,望了邹充一眼,起身将那铁栅打开。 赵大虎猛地扑将过来,只是他身上锁着镣铐,身子距离铁栅尚有五步距离,怎么也近不得前,嘴里仍旧叫着:“杀了你,杀了你......” 林二狼将邹充绳子解了便扔进里面,随后将栅门锁上;邹充望着身前癫狂的赵大虎顿时惧怕不已,只是他身上的绳子虽然解了,但穴道尚被封住,身子依旧无力动弹。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