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众帝之国》 第1章 千墓地 流云宗,紫云帝国一个三流的小门派。 演武场,宗主李翔亲自指导着几百名二十出头的青年,小伙子们浑汗如雨,十分勤奋。 不远处奔来一人,来到李翔身边,恭声道:“宗主,梅花阁阁主求见。” 李翔点头,挥手示意,道:“我有事需离开,你们不许偷懒!”言罢,随那人前往宗门大殿。 众弟子早已累坏,却不敢停下动作。 流云宗,大殿。 经过流云宗历代宗主苦心经营,大殿之内摆设极为考究,桌椅皆为檀木所制,四壁也全是名家字画,十分难得。 大殿中坐一女子,十分年轻,黑纱在脸,容貌却是难辨。年轻女子偶加询问,李翔忙不迭地恭声回答。 “怪哉怪哉!这女子究竟何人,让老爹如此这般讨好?”一年轻人躲在大殿角落偷望,犹豫道:“但愿不要被发现了,不然少不得一顿板子。” “李宗主,前几日我梅花阁的几名弟子被贵派的紫云掌所伤,你可有什么话说?”吕婷玉轻声问道。 “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李不凡,去查一下,近几日我宗弟子外出历练的记录。” 不一会儿,李不凡来到李翔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吕阁主,这几日我流云宗曾经下山的只有李乘风一人,只不过,我这位弟子生性怪癖,不愿见陌生人,恕我不能将他带来见您!”李翔心中愧然,脸上也有一丝痛惜。 “李宗主,这是何意?!”吕婷玉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难以察觉的不悦,“身为贵宗弟子,遵循宗主之命乃是义不容辞的责任,难道这李乘风是个大逆不道之徒?” “吕阁主说的不错,我这位弟子的确是大逆不道之徒,以至于我也不愿意提及他。”李翔说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你这名弟子更加感兴趣了。这样吧,李宗主,我也不为难你,你就为我指引一下吧。”吕婷玉甜美一笑。 “李不凡,带吕阁主走一趟吧!”李翔吩咐道。 … “你看这一路的蓝莓,长的这么丰硕,似乎不像是野生。”吕婷玉此刻蹲下身来,绿色的衣裙坠地,连她的柳眉似乎也在微笑,玉手摘了几颗放入口中,“好强的灵气!” 来到一片竹林前,李不凡恭声道:“吕阁主,我就送到这里了。” “怎么了?你不和我一起去吗?”吕婷玉不知道这李不凡何意,问道。 “小师弟已经发现了我们,以我目前的修为,恐怕接下来将要出丑了。吕阁主,小心!”李不凡一溜烟的跑开了,留下吕婷玉一人。 站在竹林前,微风吹来,飘落了几片竹叶。 “来了!” 突然,一双手从地下窜出,将吕婷玉拖入地下,“轰”一声,吕婷玉娇躯腾空而起,浑身一尘不染,静立空中。 不见任何人的踪影,竹林内无数竹叶飞起,密密麻麻攻向吕婷玉,吕婷玉玉手开合之间,所有竹叶化作粉末,却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吕婷玉突然感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她从空中下跌的过程中,吕婷玉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位玄衣男子,身材极其高大,相貌普通,却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玄衣男子将吕婷玉抱在怀中,看了一眼吕婷玉,就是黑纱下不知生的是怎样一副模样。 “出来吧!”李乘风落地后,将吕婷玉轻轻放下,终于出声道。 “辛苦了,小师弟!”李晓从竹林深处转了出来,嬉皮笑脸道。 “这就是你那红颜知己?”李乘风脸上有一丝不屑,“我要提醒你一句,我的药虽然可以让她忘记五年内的事情,可是,却改变不了她的心性。” “这就足够了。小师弟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我们从此不会再离开这天翼山。” “但愿如此!”李乘风叹息道。 “不知小师弟准备何时施药?” “那几颗蓝莓中早已经下了忘尘散。” “小师弟真是神人!”李晓称奇道。 “你答应我的草龟丹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李乘风伸出一双布满老茧的手,问道。 “小师弟再容我几日,我定会…”李晓话未说完,一阵玄色风暴将他卷向空中,衣物在风暴中被撕碎,一枚玉瓶掉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玄色风暴消散,李乘风漫步走来,拾起玉瓶,冷笑道:“失信,可不是件好事!”言罢,转身离开。 李乘风的住所乃是一处竹阁,他喜欢喝茶,又喜欢喝酒。他有时将茶酒混合在一起,去体会那清淡与浓烈。他喜爱葫芦,门外的小院种了几颗紫星葫芦。到处乱窜的藤蔓,绿油油的叶片,无不显示着小院的活力。 李乘风伸了伸懒腰,抖擞精神,握拳道:“千年草龟,我一定要捉到你!” “李乘风又偷偷下山了,这一次会不会又给宗主惹祸呢?”流云宗众弟子议论纷纷。 紫云帝国,千墓地。乱树穿插,连阳光都被遮挡,只能看到几丝黄色的光线,冰冷阴森的地面上坐落着一千只巨型石龟。 “还好,并没有发现有其他宗派的弟子,但是还是要小心!我可不想做一只螳螂!”一直等到深夜,李乘风心中冷哼,“夜阑星和火舞星今夜相逢,千年草龟必会重现!” 风云变幻,从天际东方突然飞来两颗流星,一个冰冷似玉,一个热情如火。“轰”一声,两颗流星撞击在一起,并没有想象中的碎裂,夜阑星张开巨口,将火舞星吞没,可怕的能量正在暴动。 冰与火的较量,火的能量逐渐被吞噬,天空出现一条冰蛇!冰蛇极速窜向千墓地,在墓地中的石龟间游走闪烁,肆虐的能量引得周围空气爆鸣声声不断。终于,冰蛇钻入了一只石龟的眼睛。石龟的眼睛红芒一闪,灰尘抖落,幻化作一只巴掌大小的紫龟。 “沉睡了一千年,终于醒过来了!竟然要被你们打扰!”紫龟冷哼一声。 “师妹小心!这紫龟实力很强大!”一位四十多岁、国字脸的高大白衣男子,赶紧提醒道。 第2章 蓝丽纹蛇 紫龟四肢和脖项一阵寒光闪过,波纹流转间,“咖咖咖”无数冰剑从它的口中射出,朝两人隐蔽的岩石射去。白衣男子腾身而起,使出流星锤将冰剑打断,也不知从哪里撤处两把黑色飞刀,精准无比甩向紫龟的双眼。 紫龟眼睑一闭,挡住了黑色飞刀,狞笑道:“很好!你成功激怒我了!” 言罢四足深陷,瞬间消失在原地,感受到危险逼近,白衣男子大叫一声:“师妹,快走!” “呵呵呵,你们谁都跑不了!”紫龟瞬间出现在白衣男子身前,龟壳携着千斤巨力撞向白衣男子,只见白衣男子“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撞向了身后的岩石。 只听一声女子的惨叫,那碎裂的岩石洒向女子的娇躯,将她震昏过去。 “马上送你们去见阎王!”紫龟刚要行动,忽然一阵玄色风暴袭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这一分神之间,紫龟朝场中看去,哪里还有白衣男子和女子的身影。 竹林,似乎永远是李乘风的钟爱之所。 一堆篝火,三只竹鼠已经烤熟,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肉香。 “梦觉月上桃花冷……”李乘风口中轻吟道。 白衣男子陆风悠然醒了过来,爬起来,四下里张望,惊声道:“师妹!” “放心吧!你师妹并无大碍!”李乘风拾了几根柴枝,扔进火里,让火燃烧地更旺些。 “你是什么人?!”陆风这才发现身穿玄衣的李乘风,就坐在不远处。 “救你的人。”李乘风平淡道:“那只紫龟可是很厉害啊!” “你也知道紫龟?!”陆风心中大惊,旋即问道:“我师妹呢?” “你师妹在山洞中。”李乘风指了指不远处的山洞。 陆风来到洞中,发现自己师妹正被铁链锁住,似乎在饱受折磨。 陆风心中大怒,快步来到李乘风面前,质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这是要做什么,你应该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你的意思!”陆风快要爆发了,那可是他疼爱的师妹。 李乘风取下一只竹鼠,吃了一口肉,酒葫芦猛灌,爽道:“你看你那师妹可是中毒?” “中毒?难道是那紫龟?”陆风不假思索道。 “哈哈哈!”李乘风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据我所知,那只千年草龟可不是什么好色之徒!” “你说什么……难道是那个家伙!”陆风低声怒吼道。 “不错!正是我!”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林中转出数十名黑衣人,“上!给我杀了他们!” 倏然间,数十名黑衣人身形无法动弹分毫。 “不好!遇见高手了!”隐藏在竹林顶端的陆雨刚想逃离,李乘风隔空一掌打来,陆雨惨叫一声跌落地面。 “阁下,你那师妹中的乃是极其恶毒的云鱼散,药虽毒,人却有情,你赶紧去山洞救她吧!”李乘风喝了一口酒,说道。 “这人怎知我对师妹有情?”陆风心中想道。 “可是……”陆风也意识到了解毒方法,一张老脸泛红。 “不要婆婆妈妈!”李乘风掌力一挥,陆风就被送入洞中。 “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竟敢打伤我?”陆雨站起身来,显得有几分狼狈,试探道。 “我知道,你是个卑鄙小人!”言罢,一条碗口粗细的白蛇猛地从李乘风的衣袖中窜出,将陆雨旋转束缚住,瞬间勒紧的同时,一声怪啸张开血盆大口,獠牙深深嵌入陆雨的大腿。 “啊呀呀呀!好痛啊!我的妈妈呀!快来救我呀!”陆雨惊惧之下,痛晕过去。 白蛇缓缓地松开陆雨,被李乘风收回衣袖中。 “救命啊!”山洞内传来陆风的惊叫声。 “不好!”李乘风迅速来到洞中,也不禁呆住了。陆风的师妹陆倩倩此刻已经挣脱了铁链,将陆风紧紧抱住,这样的主动显然吓坏了陆风。 陆倩倩在形象上是非常出众的,相貌有些清纯身材却非常的丰满,凹凸有致,这样的身材可以说是非常吸引人了。 和山底下的天气相比,山上确实有几丝凉意,有点寒气逼人的感觉,此时外面还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你师妹现在中毒已深,需要马上解毒,若是你再迂腐下去,犹豫不决,相信很快她就会死去。”相比陆风,李乘风就从容多了,他从储物袋中拿出厚厚的毛毯递给两人,又拿出两件绒衣,转身离开了。 “师妹,你不会怪我吧?” “师妹,你喜欢我吗?” …… 解毒之后,陆风问坐在旁边的陆倩倩,可她却总是用隐语来回避问题,并不希望正面回答。陆风坐了半个时辰什么也没有问到,天也渐渐的晚了。陆倩倩始终保持着闭目静思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化。 雨夜,两人的心情是复杂的,有喜悦,也有担忧。陆风和陆倩倩准备感谢救命恩人,却发现山洞外已空无一人。 雨越下越大,在一处空旷的草地上,有一位身穿玄衣的年轻男子,赤着上身站立雨中。在他的胳膊上,布满了白红绿纹身,他的头发被雨水击打随意地披散着,小麦色皮肤配着一张普通的脸,正是那李乘风。 大自然中有很多我们平常不能够见到的生物,如果你因为好奇心而太过靠近,很有可能会因此导致难以想像的悲惨下场。 这时候,突然一只蟾蜍出现在不远处,一条蛇紧追而来,意欲吞掉蟾蜍。 “是蓝丽纹蛇,终于让我等到你了!”李乘风大喜,心中暗道。只见此蛇全身呈现具有光泽感的宝蓝色,头部和尾部则是鲜艳的红色。这种蛇通常生活在森林的深处,并以其他蛇类为食,而且它的毒性十分特别,虽然不会致人于死地,但会让中毒者陷入石化状态,头脑还保有意识,但是身体却动弹不得。 李乘风右手一吸,蟾蜍便来到了手中,蓝丽纹蛇眼看食物被抢走,顿时大怒,吐着芯子,疾速飞向李乘风的右手。 “来的正好!”李乘风将蟾蜍甩出手中,手臂上白红绿纹身一闪一闪发出光芒,最后竟如同火烧一样。李乘风右手一握,铿锵有力攥住了蛇头,蓝丽纹蛇也将毒液注入李乘风手掌。 李乘风刹那间被石化,过了一阵,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高兴道:“成了!” 啪嗒一声,那条蓝丽纹蛇跌落在地,从此成了一条无毒之蛇。它怨毒的目光在李乘风脸上扫过,赶紧钻入了草丛中,因为那只蟾蜍已经盯上了它。 第3章 铁器宗 “小子,上次救走那两个人的是你吧。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紫龟好奇道。 “只不过在你的龟壳上画了一个符号,与我能呼应罢了!”李乘风笑道。 紫龟心中大惊,正自怀疑之际,“滋啦滋啦”声从它的后背传来,轰的一声传来,紫龟被炸的在空中翻了几翻,一阵烟雾中跌落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咳咳咳…他奶奶的!你这小子敢这么阴我!”紫龟一阵咳嗽,却很难翻身,显然是受了内伤。 “起爆符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你若以后跟随我,不但可以治愈你的内伤,我还会送你一份大礼。”李乘风缓步来到紫龟身前,停下脚步,颇具玩味地看着它。 “奥?这么好,还有大礼?”紫龟豆眼转来转去,问道。 “当然…嗯?”李乘风突然发现跌落在地的紫龟不见了,天空中瞬间出现一头紫色蛟龙,不由笑道:“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紫色蛟龙并不恋战,极速向远处逃去。 腾空而起后,李乘风紧追紫色蛟龙,从天上一直赶到地面。李乘风慧眼一望,发现紫色蛟龙欲进入一深潭,遁入水底。 李乘风口中不知默念什么,向下一指,强大的灵力从指间射出,水合成冰,宛如铜浇铁铸一般。紫色蛟龙撞在冰面上,不得进入水潭,抬头一望,方知是那李乘风所为,顿时气的咬牙切齿,恨声不断。 紫色蛟龙大怒,腾空而上,直攻李乘风。李乘风不慌不忙,赤手空拳,力敌紫色蛟龙。 “这小子的拳头怎么这么硬,我这龙爪疼死了!”紫色蛟龙怨声不断。一人一龙大战有三十回合,紫色蛟龙渐渐支持不住,龙尾甩向李乘风,趁机向东飞逃。 李乘风哪肯相舍,一路嬉笑饮酒,缓步追赶,看看相去不远,不知何时李乘风已取出两枚飞刀,撒手向紫色蛟龙打去,道声”着“,两道银光落在紫色蛟龙头上,但听轰的一声,火星四冒,紫色蛟龙感觉头脑疼痛,几乎跌下云端。 李乘风诧异道:“我这飞刀,无论何种妖兽,一打着,没有不受伤的,怎这家伙竟能受得住我这飞刀?想来是修炼已久,有些实力,所以支撑得到如今。好,今日索性用飞剑斩他,看它能否抵挡得住?” 想到这,李乘风便把口一张,突有一道蓝光,飞向紫色蛟龙脑部,冷气飕飕,寒风凛凛。光起处,紫色蛟龙兀自打了个寒噤,看看这一下有些捱不住了。说时还迟,那时却要快过万倍,那剑光刚近龙身,猛听得轰然一声,满天忽然起了一层红光,把李乘风的剑光逼退二十多丈。 同时听得红光中有人喊道:“小子且慢动手,这紫色蛟龙我要定了。”一言未毕,李乘风面前早站定一位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手中已出现一条红色铁链,瞬间缠住正自发呆的紫色蛟龙。红色铁链上锋利的倒钩猛伸,刺入紫色蛟龙的身体,“啊啊啊”痛苦的声音传来,紫色蛟龙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李乘风大喝一声,身旋如风,攻出数掌,打的红衣女子节节后退,他猛地窜高,双掌合拢,俯冲而下,力压红衣女子。红衣女子双掌抵挡之下,渐渐不支。李乘风腰部猛然用力,双脚画了一个弧形踢在女子腹部,年轻女子娇躯猛然后退,跌倒在地。 “你这女子,难道不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李乘风哈哈大笑,摘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起来。 这女子年岁十六七,长的一张可爱的俏脸,尤其是一头卷发着实诱人。李乘风再次向此女看去,看着她的脸儿,便自觉腹部一股热气升腾,眼睛逐渐紧紧眯成一道长缝,满脑子是红衣女子的纤腰、粉颈、朱唇、红绣弓鞋,尖小可爱,一时魂荡魄迷。 忽闻红衣女子娇声低唤,顿觉深陷柔情。及至听到山间野鸡鸣叫,方才睡醒。 “我这是怎么了?”李乘风悠悠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空中,已经落回山中。 阳台奔赴,愈觉情浓,更曲尽一番恩爱。如鱼得水,欢乐极矣! “那紫色蛟龙已然不见了。看来此女子擅用魅惑之术!”李乘风站起身来,轻声道:“先回去吧。” 在一条山路上,红衣女子蹦蹦跳跳地走着,看样子非常高兴。 “如果父亲知道我这次捉到了紫龟,一定会高兴,到时候我的愿望也可以实现!”红衣女子自语道。 “交出紫龟,饶你不死!”一个佝偻老者出现,腰间挂着一个黄色竹篓,带一顶破草帽,双眼深陷,目中阴狠。 “你是什么人?!”红衣女子如蝙蝠一般闪将出去,来到佝偻老者面前,一掌打出,被老者躲过。突然女子手掌化作一把旋转的利锯,脱离女子手掌向老者击去。佝偻老者一时不察,躲避不及,竟被削掉大部分头发。 红衣女子翻飞腾跃间来到老者身边,一个倒钩脚踢中佝偻老者下巴,鞋底短刀窜出,贯穿老者咽喉,老者倒退几步,惊声道:“铁器宗的人?!” 佝偻老者一拍黄色竹篓,一只奇怪的黄红小蛇钻入他咽喉处的伤口中,鲜血止住,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佝偻老者大喝一声,后背衣服刺啦一声裂开,一只黑色蟾蜍从佝偻老者背部窜了出来,黑雾吞吐间,红衣少女感到浑身动弹不得,仔细看去,黑雾已经化作铁链将她束缚住。 “怎样,你是交还是不交?”黑色蟾蜍口吐人言。 “啊啊啊……”红衣女子张开樱桃小口,数枚银针射出,飞向黑色蟾蜍。“蓬”,银针炸开,竟是无数银色小虫。 “蚀虫!”黑色蟾蜍惊惧不已,转身就逃。一阵银风吹过,血肉不留。 “就凭你妖兽宗,也配!”红衣女子全身黑色铁链散去,不屑道。 突然间,那蟾蜍的骨架猛然间碎裂,向四周再次逃去。 “哼!饶你一条性命!”红衣女子冷哼道。 第4章 心怀不轨 铁器宗,宗主府。 “欣悦,你这次可是空手而归?”铁无情问道,声音有些嘶哑,像是有重病在身。 “父亲,女儿这次回来,并不是空手而归,你看!”只见红光一闪,咣啷一声,被铁链束缚的紫色蛟龙被摔在地上,它连疼痛的力气都已经喊不出来了。 “欣悦,放开他!”铁无情眼中精光闪烁,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味一样,旋即目光又恢复平淡,甚至有一股冰冷在里面。 “收!”铁欣悦低喝一声,红色铁链犹如一条顺从的毒蛇,昂起头,迅速没入铁欣悦的衣袖。 “小蛟龙,我想知道那夜冰与火,到底谁是赢家?”铁无情问道。 “谁是赢家,你自己不会看吗?”紫色蛟龙真实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铁无情瞬间出手,抓住龙头,紫色蛟龙暴怒,额头处星印闪烁,磅礴的蓝色灵气喷涌出来,冰冷刺骨,开始侵蚀铁无情的右手。 “这可是你自己找死!”紫色蛟龙哈哈大笑,却也更加虚弱。 “看来这冰灵气真的能够治愈我的内伤。”铁无情脸色稍微红润起来。 “父亲,您没事吧?”寒冷的冰气席卷,逼迫的铁欣悦后退不止。 “你竟然…”紫色蛟龙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龙眼瞪的浑圆。 “冥月!”铁无情心中的狂喜再也无法压抑,他大喝一声,本是侏儒的身体竟然变成高大威武的中年男子,右手化作灰色铁钩,嵌入紫色蛟龙的额头,“我找到了!是冰兰!” 突然,“轰”的一声,铁无情的冥月碎裂,口吐鲜血,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退,踉跄几步跌倒在大殿的主椅上。 “还是失败了吗?”铁无情看了看自己残破的右手,有些失望,“将紫色蛟龙带进天坛,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入!” “遵命!”两名身穿银色铁甲的弟子将紫色蛟龙带走。 “紫色蛟龙的出现,就连我铁器宗的长老们也无法预测。欣悦,这紫色蛟龙是你发现的?”铁无情服下几枚火疗丹,努力压制体内乱窜的冰灵气。 “这头紫色蛟龙并不是我发现的。”铁欣悦并没有隐瞒,继续说道:“它是我半路截来的,发现它的应该是一名少年。” “既然那名少年能够得知紫色蛟龙的行踪,那么他也有可能知道冰兰的秘密。通知葛长老,盯上那个年轻人。”说罢,铁无情离开了。 铁无情的心情是愉悦的,同时也是担忧的。他又来到了后山密洞。 凝视着肆意开放在洞口的黄白色菊花,铁无情双目含泪,情不自禁地想起往事,眼前逐渐变得呆滞。 “在即将死亡中,我对你的思念越来越浓,而你的处境遭遇却犹如一把刀那样冰冷刺进我的胸膛。我希望在不久的未来,我能重新得到你的爱。不管经历什么,毫无疑问:你的地位,无人替代!”铁无情突然坚定道。 铁无情来到洞内,突然停住了脚步。 “人类,上次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我可不是总会给你面子的。我的尾巴一抽,就能将你的身体断成两节。”一头浑身如火烧的巨蟒咆哮道。 “大胆畜牲!今天我就要教训你!”铁无情大喝一声,起身跃进火海,右手一阵变幻,化出一柄巨锤,砸向火蟒的头部。 “铿锵”一声,火花四溅,火蟒丝毫未伤,猛然甩头,将铁无情掀飞,砸进洞顶石壁内。 “你的实力已经不如从前了。随着岁月的变迁,你心中的怨恨与怒气也越来越大,面对这日渐积蓄的压力,你已经习惯通过酒丸来麻痹自己。不过,你也应该很清楚,修炼一途,酒丸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舒缓压力,但也有可能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比方说三十年来被我束缚住的这名女子,她就是在吃了酒丸以后,遇见了一个心怀不轨的男子。”火蟒说罢,叹息一声。 火蟒的话使得铁无情浑身一抖,旋即恢复正常,他幻化成一堆机器零件,哗啦从石壁内掉落回到地面,恢复人形后重新站立在火蟒面前。 在此之前,铁无情和这名女子的闪婚,的确让不少人羡慕不已。两人奉子成婚,让不少铁器宗的人惊讶不已。婚后的铁无情仿佛对名和利已经看淡了,毕竟有了幸福的家庭和可爱的孩子,也是另一种美好生活的开始。 “你这头可恶的畜牲!你修炼千变幻术,总是喜欢随着环境变幻出各种形态来伪装自己!百年来,你为了保护自己,睡觉从来不躺下……”铁无情话还没有说完,火蟒顿时大惊。 “你…你…你怎么会知道?!”火蟒身上的火焰瞬间明灭,显然铁无情的话触动了它内心深处的恐惧。 “你不要忘了,这世上还有一双慧眼,可以洞穿真伪。为了躲避天敌,你将自己伪装成如此模样,一装便是一百年,难道不累吗?!”铁无情讽刺道。 “你竟然找到了他!不过,就算你找到他,知道了我是谁又能怎样?我爱钟小倩,甚至不在你之下,为什么我却得不到她?”火蟒身上的火焰褪去,显现出一位俊俏非凡的男子。男子一身黑袍,虽然须眉皆白,一眼看去,你仍然会觉得此人年龄绝不会超过三十。 “木白凤,木师弟,果然是你!”铁无情虽然已经知道火蟒的真身,但是看到木白凤仍然止不住惊讶。 木白凤向前几步,满脸愧疚道:“铁师兄,我终于明白了…” “你明白…”铁无情话未说完,突然听到一声狂笑:“小倩只属于我!” 当铁无情反应过来时,火蟒再次出现,铁无情的大半个身体已经被它吞下去了,而后腿还在动。慢慢地,随着吞咽动作的继续,铁无情的双腿毫无生气地耷拉下来,显然已经没有了生气。短短几秒钟时间,具有鲨鱼般牙齿的火蟒已经美餐一顿,嘴角只留下了铁无情的鲜血,“忘了告诉你,我不但爱小倩,更爱她体内的火菊!哈哈哈哈!不过,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我也该走了!” 铁器宗中,铁无情的实力还不是最强,木白凤这一点是很明白的。 第5章 他的来历 这一天中午,李乘风在自己的竹楼内抚摸着一只地底犬,虽然它的外表上看上去很魁梧,其实内心还是非常单纯的。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温暖,虽然李乘风很喜欢这样的温度,不冷不热接近体温,不过地底犬却是很怕热的。李乘风看地底犬整天流着哈喇子,于是决定提前给它脱掉“毛衣”。 “臭小子,你想干什么?!”地底犬睁开一只眼睛,爱理不理道。 “我说素茶,你每年都要换毛,就不舍得给我一件黑羽甲?”李乘风咧嘴道。 “贪心!”素茶猛地四肢撑起,转身暴怒,“你还是人不?你说你都从我这里拿去几件黑羽甲了?!” “多一件难道不是更好?成功夺取冰兰的几率岂不是更大?”李乘风不为意道。 “说的倒是轻巧!”素茶翻了翻狗眼,重新趴在原地,“你以为多几层黑羽甲就能抵御那种奇寒吗?告诉你,铁器宗的冰灵诀《冥月》都未必能够做到!” “铁器宗毕竟只是一个三流宗门,比我流云宗尚且不如,做不到也在情理之中。你之前和我说,九层黑羽甲不是足以抵御那种奇寒吗?”李乘风认真道。 “狗爷的话你也相信?!”素茶言罢,开始睡觉,不再理会李乘风。 “九层黑羽甲从来都没有人成功过,如果有,那也是在传说中。”一位绿衣女子款款而来,竹叶仿佛也感染了女子的气息,摇曳起来。 “呦呵,这不是冰莹莹吗?你来不会是又来挑战我吧?”李乘风慢走几步,躺在竹床上,索性也睡起觉来。 冰莹莹一看李乘风如此,冰冷的俏脸却不为所动,在一把竹椅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又看这些杂书?”冰莹莹收拾着掉落在地的书籍,“错过的一些东西,就让你这么心痛?” “你还年轻,有些遗憾也许你无法体会。”李乘风依旧躺在床上,他的声音很平淡。 “你心中爱着的那个人,她已经抛弃你,你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你还不死心吗?”冰莹莹缓走几步,来到竹床边。 李乘风并没有回话,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错过的本来就不是你的,错过的就要忘记!”冰莹莹语气突然加重,仍然冰冷,她的胸脯却在颤抖。 “你是什么身份?!又凭什么掉眼泪!”李乘风听到了冰莹莹的呜咽声,这让他感觉极不舒服,“天真的女人都如你这般愚蠢,你了解我的全部?你能给我你的全部吗?”李乘风质问道。 “其实,你心里明白,又何必再问呢?我可以忘记一个人,但绝不会是你,永远都不会!”冰莹莹如同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样,快步逃离竹楼。 沉默,连天色都阴沉下来,直到竹叶掉落第一滴水珠,打飞了泥土。 “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何不相信彼此呢?未来难以预测,何不放手一搏?”睡梦中的地底犬突然发出一声叹息。 沉默,依旧是沉默。 突然,一黑衣人瞬间来到李乘风竹床前,一拳轰向李乘风的头部。 “什么?!”黑衣人大惊,因为竹床上哪里还有李乘风的踪迹。 黑衣人猛然回身就是一拳,拳掌交接,竟然势均力敌。就在这时,竹楼下窜出一条红色铁链,将李乘风的双腿缠绕固定住,难动分毫。 黑衣人变拳为掌,紧扣李乘风手腕,他咧嘴一笑,以李乘风的右手臂为轴,身体正要以诡异的速度旋转时,却被惊出一身冷汗。 一头通体雪白的蟒蛇早已经缠绕住了他的手臂和身体,使得他旋转的力道被硬生生逼回,已然受了内伤。 “袖中蛇!阁下,好手段!”黑衣人冷哼一声,身体化作一堆机器零件,从白蛇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铁器宗!”李乘风有一丝惊讶,显然并没有预料到,“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说出冰兰的秘密,放你一条生路!”黑衣人阴森道。 “梦觉!”李乘风低喝一声。 “不好!是幻术!”黑衣人大惊,只见天空中出现红色的巨岩,宛如一座巨大的弧形浮雕,真是鬼斧神工之作!点缀在的红色岩石上的是无数双眼睛,远远望去恰似镶嵌的红宝石。每一双眼睛里突然迸射出烈焰,涌向黑衣人。 黑衣人感觉自身已经被熔化,口中流涎,目光呆滞,像是受了巨大的精神刺激,软倒在竹间的小路上。几声急促的鸟叫声一下子打破了山林的宁静,这时几缕寒烟升起,在竹林上空变幻,似乎即将享用美味的猎物。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李乘风腾空而起,双腿用力互夹,红色铁链竟然碎裂开来。 天空中的几缕寒烟静静地流淌着,仿佛永不停息,一把把飞刀在其中欢快地游动,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李乘风的身体尚未落地,突然空中飞刀竞相射向他。 李乘风淡笑一声,袖中的白蟒咆哮一声,身体疾速围绕着李乘风旋转,将无数把飞刀弹开。 一头白色蟒蛇脱离了李乘风的臂膀,身形变得无比巨大,如同一座小山。 “我的天啊!是月上白蟒,你是怎么降伏它的?!”天空寒烟中传来一道带着惊恐与不安的声音。 月上白蟒在整个北峰大陆数量不少,可是有资格降伏它的人,却没有几个。 看着这位身着玄衣的年轻男子,相貌极其普通,实力却是不容小觑。 寒烟散去,一名脸庞俊美的青衣男子缓缓落地,走到趴在地上的黑衣人面前,“我的天,这怎么可能?!”青衣男子转身面向李乘风,叹了一口气,颇感无奈,“没想到小小的流云宗,竟然有您这样的大人物!我真不明白您怎么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三流宗门的弟子?” 李乘风随意坐下,腰间撤下酒葫芦,喝了几口酒,浓郁的酒香飘荡起来。他看都没看青衣人一眼,继续喝酒,嘴里道:“你懂什么,这叫爱好,带着你那同伴赶紧离开吧,我不欢迎你们。” 青衣男子沉思了良久,还是说道:“那个,我们铁宗主想见您一面,您要是同意,我们随时恭候您的到来。” 第6章 飞刀再现 仿佛很害怕再见到什么,李乘风转身,赶紧走进了竹楼。 想起那一道消瘦美丽的背影,李乘风心中微微一叹,有着说不出来的复杂。 李乘风熬了点粥,又陪伴着素茶闲聊。 “小子,你好像有心事?” 素茶打量着李乘风,存心要戏弄他。 “怎么?你也想有你的第二春天?哈哈!”李乘风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向他。 “你又取笑我!”素茶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不管你有没有第二春,我感觉我就要有了。”言罢,李乘风大笑一声,身形犹如一阵风,射向竹林中唯一一棵大柳树。 “彭”一声,几段巨大的树枝被旋风斩断,碎屑纷飞,一道美丽的绿衣女子身影腾空而起。 “好险!”女子惊声道。 “看上面!”女子抬头望去,头顶的柳叶骤然压向自己,“好强的掌力!” 双掌交接,听得撕拉一声,绿衣女子脚底的树干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掌力,从中间震作两截飞向两边。 李乘风丝毫没有隐藏实力,运足十成的紫云掌,准备将这位美丽的女子擒获。他也不想这么做,而是对方实力很强。 绿衣女子落地前,一下子笑了出来:“我的傻弟弟,姐姐从小娇生惯养,你怎么这么用力?!只要今日你低头服软,说上几句好听的话,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女孩是要哄的,你这样只会让女孩子讨厌。” “嗯,我下次知道了。”李乘风大笑一声,腰间猛地用力,变为头上脚下,一脚压住绿衣女子的玉手。 李乘风猛一跺脚,一股火热之力席卷而来,火苗下窜,绿衣女子浑身顿感犹如火烧,她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让外人无法看清。 一个闪耀着银色光芒的人形物体飞起,落在不远处,“啪啪啪”声传来,冰层碎裂,少女腿部迈动间,晶莹的冰屑落地。 “别再抵抗了,我能看上你是你天大的荣幸呢!”绿衣少女娇声道。 “这女子看上我什么了?”李乘风心中一个大问号。 绿衣女子心中也是吃惊,暗忖道:“今天莫非是撞见鬼了,这小子的功力,真让我开了眼了。” 她正暗地猜测,突然背后已被人轻拍了一下,她一惊猛然转身,却见那李乘风已站在她的背后,一面喝酒一面笑道:“捉住你了!” 李乘风伸出大手,只听得指间关节咔咔作响,双手瞬间暴涨几分。 绿衣女子嘴角漾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不自量力。”口中一声轻啸,贯彻云霄,勾心摄魄,李乘风不觉目眩神迷,眼中出现各色离奇幻景,被这啸声引得神志恍惚。 李乘风知道不妙,右手加大力度,化拳疾速撞向女子后背。 一记轰然巨响,绿衣女子娇语喊了一声,跌向地面,显然受伤不轻。突然,箭雨如蝗虫般飞起,密集地奔向李乘风。 “何方鼠辈!”李乘风抡起火热的手掌,在身体前方布了一张防护的大伞,仿佛利箭就是飞溅而下的雨点,触碰到火随即化作蒸腾的白气消散。 李乘风又喝一口酒,斗得兴起,飞身纵向竹林顶端,一抖火掌犹如恶狼扑食,朝一位紫衣女子打去。 那跌落在一边的绿衣女子面露痛苦之色,挣扎起来登时退后,远远看两人相斗。 紫衣女子不畏火热的掌力,伸出玉手格挡,顺势露出手上所绑的袖箭,一声闷响,毒箭如流星奔月,攻向李乘风双眼。 李乘风不闪不避,毒箭刚要接触到他的眼睛时,却再也难进分毫。李乘风当下运足体内灵力,火掌犹如鬼附上身,一掌打在紫衣女子胸口,女子痛苦闷哼,一下飞出三丈开外,倒在地上。女子慌忙站起,顿觉胸中烦闷异常,口中咸咸地咽下一口血。 二女此刻美目望去,只见一身玄衣的李乘风,背后尽是一片苍莽青绿的竹林,长发搅风,卷舞直上。 此处的天和地仿佛在亘古的静默中,两位美女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震惊与羞涩。 一阵笛声传来,在风中,时断时续。两女心中一喜,竹林上空的巨大阴影似乎能够给两人以喘息的机会,一位白发老者倒骑在一只白鹰身上,驼背上背着厚重的箱笼,似乎随时都可以压塌他的背部。 白鹰落地,白发老者开始迈动腿脚,起身下鹰。他一只手拍打了一下白鹰的背部,白鹰展翅飞向高空,骄傲地俯视着李乘风。 “这片竹林,似乎很热闹啊!”白发老者盯着两位女子看了半天,阴笑道。 “你来了,恐怕接下来会更加热闹!”李乘风一眼便打量完了白发老者,笑道。 “你是?”白发老者忽然听见旁边一道男子的声音传来,心头一震,他的眼神精明而凌厉,只一眼就从头到脚打量完了这个年轻人。和其他的人不同,这个年轻人有着风沙磨砺的脸和紧握着酒葫芦的手,一双眼清浅明亮,让人觉得此人必定不凡。 白发老者笑了一笑,李乘风忽听得背后,一声怪啸,听来还在十丈之外,倏然就到了背后。李乘风心中一动,好快!他还未来得及回头,但觉一股劲风,一团庞大的白影,天空中的那只白鹰,竟然扇动两翼,从他的头顶飞过,利爪抓向李乘风的头部。 利爪穿空的刺耳之声,竟是急劲之极! 李乘风飘身一闪,反手一招,飞刀在手,大喝一声,只听得嗖一声,飞刀已经离手。 飞刀破空声再响,李乘风用的竟是连珠刀法,前把飞刀射出,后一把即至,快如闪电,那白鹰啸声顿止,从空中跌了下来。 李乘风笑道:“我嫌这畜牲噪耳,所以把它射下,刀法不精,误惊了您老人家了。” 白发老者哼了一声道:“你为何要伤我的灵兽?你这飞刀是怎么射的?” 李乘风笑道:“请你看看我这飞刀,它是不能伤人的呀!” 白发老者来到落鹰身旁,将飞刀拔出,一看,那飞刀没有利刃,更像是没有打磨好的铁块,冷笑道:“好!好!很好!果然不是伤人的飞刀。” 白发老者将手中飞刀甩手一射,直上半空,紧接着又抽出一把插在白鹰上的飞刀,待那空中飞刀掉头下落时,霍的又甩出手中飞刀,两支飞刀刚好在空中碰个正着,“嚓”的激起数点火星,一闪即灭,那白发老者哈哈大笑:“果然是不伤人!”言罢不再停留,抱起受伤的白鹰,竟离去了。 第7章 李玉珍 白发老者走了后,李乘风陷入沉思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哭泣之声,凄凄切切,此时已近黄昏,幽幽竹林,哀怨动人。 初一听,不觉惹人怜惜,再听真了,竟觉得这哭声似曾相识,李乘风转身,紫衣女子正搀扶着绿衣女子,她害怕道:“你干什么?” 李乘风取笑道:“姑娘,听你们的哭声,似乎伤的很重,是在悲伤呢。” 紫衣女子两眼发出仇恨的光芒,嗔怒道:“还不是你害的!” 紫衣女子显然愤怒不已,她左手扶着绿衣女子,本欲抬起右手指责李乘风,却无力抬起。她中了李乘风的紫云掌,虽武力极强,此刻体内灵气受制,双手不能转动,与废人也差不多,心中一震,暗道:“这人的掌法好生怪异!如果他再次出手,我怎能应付?师姐如此貌美,难免这个臭男人会惦念,我一定不能离开师姐半步。” 心意已决,那紫衣女子灵眸一翻,却道:”我辈侠义中人,岂有见死不救之理?你听我这师姐哭得如此凄惨,若再不救治,恐怕片刻就会死去,你仅管去,我们还可以自己照料自己。去,快去!” 绿衣女子受伤显然更重,呼吸也颇困难,幸而她体内灵力深湛,修炼多年,也颇有根底。 李乘风轻扶酒葫芦,叹道:“恐怕你师姐未死,我却要先被你气死了。” 天边彩霞如火,斜射下来,更是红得醉人,却不知照射不到的竹林阴影之处,这两位年轻女子的双颊正微微泛红。 到了晚间,虽冷气沁人,但竹楼内,却温暖依旧。 世间男子,纵是本领再高之人,恐怕也不敢冒那天大的奇险,去救助敌人。 李乘风看着此刻正躺在竹床上的绿衣女子呼呼喘气,怪是难受,运凝半响,问道:“我们还剩多少冰灵水?” 素茶道:“还有两个葫芦。” 李乘风道:“好,把半葫芦冰灵水给她喝了,我们平日节省一点,她要喝了冰灵水体内火毒才能中和。” 紫衣女子被李乘风所伤,双手现在尚未能转动自如,所以取水等事情,都须素茶去办,心中暗道:“这狗怎么动作如此灵活?” 李乘风来到竹床边,打开葫芦,扶起绿衣女子,让她喝下。忽闻得背后叹息之声,只见素茶瞪大了狗眼,见李乘风以冰灵水喂一位陌生女子,连连叫道:“可惜!可惜!” 紫衣女子一拉俏脸,说道:“喂,你这小狗,喝就喝了!”说得满不在乎,毫无礼貌,素茶怔了一怔,心道:“这水比万金还要难得,如何可以轻易给人?” 忽闻李乘风说道:“这葫芦里还剩下一半,给你!”绿衣女子接过葫芦,咕噜咕噜喝了起来,歪着眼睛看那李乘风一眼,道:“你倒是个好人!” … 柔风静静的吹拂,竹林宁静,李乘风不时在林子里踱着步,喝喝茶,晒晒太阳,等待每日傍晚的到来。 “兄弟们,尝尝看,到底鲜不鲜?”随着李乘风一声吆喝,铁锅里的汤肉立即被七手八脚地一抢而空。 素茶不知如何才好,只得紧紧盯住那铁锅,急得整个狗脸都红了,叠声叫道:“留一些!留一些吧!” “鲜个屁!都快发臭了!”当先的一个少年呸的吐出一块虎骨,嚷嚷道。 其他的少年也立刻大声地附和:“就是,就是,这种破烂玩意儿,吃了恐怕要闹肚子!” “小六子,信不信我马上揍你!说谎可不是一件好事!”素茶怒道。 “头儿,我们今天要去哪里?”游手好闲的小六子有些讨好地问道。 李乘风把手一挥,顿显神采飞扬:“去国师府玩他一天!” 帮闲的少年们瞬间齐声欢呼,高兴道:“跟着老大,吃喝永远不愁。” 李乘风正待举步,忽觉有人拉了他一下,一个甜美的声音轻轻地叫:“李公子!”诧异回头,他见扯着他衣襟的正是那昨日受伤的绿衣女子,不禁没有好气道:“绿萝,什么事?” 绿萝可能有些怕他,手如火烫一般瞬间缩回去,却依旧仰着头,怯生生问道:“还有……你还有煮好的虎肉吗?” 李乘风有些发呆起来,过了许久,他的嘴角才浮现一丝笑意,从怀里拿出一袋早就包好的暖暖的虎肉,放到绿萝的手心里,笑道:“这是为你准备的。” 李乘风正待转身要走,绿萝的师妹紫竹从竹楼内快步来到小院,不依道:“我的呢?”她的声音很大,稚气的话语中还带着一股刁蛮。 此语一出,李乘风周围的那些少年们勃然变色,齐齐发一声喊,瞬间围了上来。 连李乘风也有些错愕,但还是笑着说道:“看见了吗?我的小兄弟们可都生气了。小丫头片子,快快走开,免得惹他们揍你!” 紫竹被那些人骇的退了几步,但仍倔强地伸着手,向李乘风索要食物。 李乘风脸色一变,有些气恼,这女子的倔脾气让他也有些懊恼了,心中暗道:“这一袋子虎肉足够你们吃饱了,难道你是个饭桶?!” 周围那一群少年早按捺不住了,叫嚣道:“头儿,不用和她罗嗦,让我们替你来教训教训她!” 李乘风抱臂而立,淡笑不语。他也有心给这刁蛮女子一个小小的教训。 竹林中的风掀起李乘风的衣角,俊伟挺拔。 紫竹正想要回身离去,忽然听得簌簌风动,眼前竟平白多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短衣青花白布,佩有银项链和银镯子,背上蓝布行囊,一身上下苗人的打扮,正是小六子。 “好姐姐,你这就想走?”那少年的语调非常好听,笑着对少女道。 紫竹脸上一冷:“你若再挡路不走,我可对你不客气了。”她心下却是吃惊,这少年的身法好生了得,宛若清风拂过,能察觉时已近了身。 小六子嘻皮笑脸,伸手拉住了她衣角,悠然道:“你敢打我们老大的主意,胆子倒是肥得紧儿。” 紫竹打落他的手,正自犹疑,小六子凑近她轻声道:“我故作晚一步没赶上他们,在此处正好与你做个伴。跟姐姐同乐,应该不会无聊。” 紫竹心中气恼,却抿嘴一笑,横了他一眼,暗道:“这小子真是个难缠的主儿。” 小六子在等她应允,一双眼睛犹如清澈见底的碧波,迎着阳光熠熠闪亮。 “你叫什么名字?”紫竹忍不住问道。 “小六子。”他嘻嘻地笑,大模大样地搂住紫竹,“姐姐你呢?” “我叫紫竹。你功底不弱,是出自何门?”小六子冲着她一吐舌头,顽皮地一笑:“姐姐你不会告诉我你的来历,也就别问我。” 紫竹心中冷哼,故作娇羞,肩头上稍一使力,一股柔和的劲道顿时撞向小六子。 这一式“柔劲”击向小六子的胸部,开始受力时并没有感觉,但是很快便会如遭重击,势必稳不住身形。可小六子浑若无事,见紫竹的身子在怀中扭动,反而将她搂的更紧,笑道:“姐姐莫非从没被男人抱住过,竟这般不老实?” 这小六子话中有话,紫竹已生了警惕之心,幸好她机智聪敏,大咧咧笑道:“弟弟真乃人中龙凤,姐姐甘拜下风!” 彩霞已逝,镰月当空,繁星下的皇城格外美丽,充满着梦幻。秋风抚过,满地梧桐,一座豪华庭院内坐着一位中年白衣男子,剑眉虎目,气质入圣,恬静自然,此人正是李乘风的父亲李玉珍。 李玉珍乃一代绝世剑客,年轻时游历天下悟剑,巧合之下遇到当时紫云帝国皇帝紫衣正被一群黑衣人行刺,出手相助。后因救驾有功,紫衣又见李玉珍重情重义,修为高深莫测,一表人才,心中着实欢喜,封他为国师,镇守皇城! 李玉珍坐于桌前,欣赏着良夜美景。 “老爷。”一位佝偻的老者低声唤道。 李玉珍并没有转身,而是随口问道:“风儿回来了没有?” “少主与那几个朋友才到不久。”老者恭敬地回答道。 李玉珍点头,旋即笑道:“我这小儿子,总还算让我满意。对了,你有什么事吗?” “老爷,这是刚刚收到的一封信。” 李玉珍接过信,看后叹道:“邪帝的挑战书……” 李玉珍起程赶往鳄鱼湖赴那邪帝之约五天后,黑石帝国皇帝黑猿亲自率军十万,入侵紫云帝国边境,领军分三路南下,三战三捷,动惊朝野。 紫云帝国,紫云殿。 “陛下,微臣想推荐一个人。”宰相步正庭向一侧迈出一步,出列说道。 “何人?”紫衣坐在龙椅上,身体前倾,都快要离开座椅站起来了,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声道:“爱卿快说。” “那李玉珍有一子,天赋绝伦,修为奇高,而且精通兵法,微臣要推荐的就是此人。”步正庭说出此话时,眼中满满的慈爱,就好像在说自己的孩子一样。 “蓬”一声,大殿的大门被撞击的粉碎,一位身形如同野兽,浑身肌肉如黑铁的巨人出现,他咧嘴嘿嘿一笑,身形如风,双脚踏碎华丽的地板,猛力撞向龙椅。 就在巨人的拳头蓄满力量,将要击出时,一对玉足从天而降,落在巨人的右拳上,一股莫名的强大力量将巨人的右拳连同前臂的一部分生生碾入地板,紧接着来人低身又是一腿横扫,带起一头闪烁奇异光泽的绿色长发,那一脚命中巨人的下巴,顿时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锥心刺耳,声音让人犹能感同身受,犹如受伤的是自己一般。 巨人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不单是身体上的痛楚,还有心灵的折磨。来人是一位中年女子,岁月刻画的她的眉目更加风流诱人,一袭白衣,翩翩如梦蝶,几个翻身后护在紫衣身前。 第8章 皇城惊变 “为什么?这到底为什么?!”巨人艰难地爬将起来,嘴角的血液衬托得他鼻梁上的刀疤更加骇人,一滴滴鲜血滴在碎裂石板上,溅起轻微的灰尘。他此刻心中竟然觉得,自己的生命连这低微的灰尘都不如,即使这些灰尘也曾经存在于这皇殿的地板上。 巨人从后背上撤出一根金黄色的铜棍,双手握住平举在身前,两手上下交叉互换,铜棍飞速旋转起来,强烈的风力使得巨人也禁不住后退,脸部皮肤被吹的也出现了凹陷,嘴皮子撕扯着连同口水与血液沿着嘴角腮部飞甩向身后。 中年女子面对这强大的风力,不退反进,白影一闪,已经来到巨人身边,玉手瞬间插入圆形棍影,“轰”一声闷响,金黄色棍影消散之际传来巨人的一声轻叹。 “紫风,你这又是何苦呢?”又是一声轻叹,不过这次的叹息来自中年女子。 “何苦?本来属于我的一切,都离我而去,还有你!”紫风愤怒道,心中充满了不甘。 大殿中一些大臣脸色开始有所变化,眼神中充斥着不屑。 众人放眼看去,中年女子的玉手已经打穿铜棍,强大的力道压的巨人肘部已经弯曲,他吐的鲜血更多了,而这只柔软的右手同时也插入了他的左胸。 “玉蝉,我现在终于学会如何去爱你了,可惜已经太晚了!”紫风眼中充满着无奈,他深情地望着面前的绝色美人,旋即目光闪过一丝阴毒。 紫风看向中年女子身后的紫衣,缓缓地向后退去,对玉蝉说道:“我这铜棍的弱点也只有你知道了,你能在它的最薄弱处全力一击,说明你还爱着你身后的这个混蛋。” 紫风突然停住身子,不再后退,看着龙椅上的紫衣狂笑起来:“紫衣,你现在一定很得意,是不是?!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因为你即将死在最爱你的人手中。” “你什么意思?”中年女子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双手插腰,喝问道。 “她还是这么天真刁蛮……”紫风喃喃自语,突然流下了泪水,这是解脱后的泪水,还是终于放下的泪水?没有人知道,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玉蝉,这铜棍恐怕只有你的切玉手可以对其造成损害,不过,这也开启了这根铜棍的秘密!” “什么秘密?”玉蝉追问道。 紫风双手握住铜棍两端,用力向中间压去,顿时把铜棍压成一个金黄色圆盘,右手轻轻在圆盘上一划,圆盘极速自转起来,紫风飞身一踢,圆盘越过玉蝉飞向紫衣。 “唉……”当看到中年女子再次出现在紫衣身前时,紫风又叹息一声,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高速旋转之下,中年女子的手已经开始出现损伤,渗出血液。 大殿中的灯光下移,映照在紫衣惊恐而又担忧的脸上,因为他看到圆盘中突然出现一个黑洞,窜出一条快速地摆动身体的蓝丽纹蛇,咬在玉蝉的手臂上。 玉蝉瞬间身体开始石化,不顾危险飞身赶来的紫衣抱住玉蝉,突然一股紧坠身体的刺痛感传来,紫衣低头大惊:“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手臂!” 大殿十几名武将似乎没有想到中年女子也会失手,瞬间出手轰向紫风,紫风身旋如风,飞身破开大殿屋宇逃窜。 “不要追了,快来救皇后!”紫衣用尽石化前的最后一口气,大喝道。 “赶快去传御医!”步正庭一挥衣袖,急切道。 “没有想到啊!这紫风失踪了二十年,还是回来了,不过他那副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步正庭暗道。 …… “玉婷,你姐姐和你姐夫还有救吗?” 步正庭刚走近,一道玉手向他脸部狠狠地甩了过来。 “姓步的,我过的很不好!”韩玉婷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还是失态了。 “霍夫人,陛下和皇后还好吗?”步正庭赶忙改口道。 “你过的还好吗?”这句话,步正庭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面对血雨腥风和尔虞我诈,步正庭都能谈笑风生,但是面对韩玉婷,他也只是个平凡而又可怜的男人。 韩玉婷突然站起身来,一股香风袭来,一拳攻向步正庭,步正庭左手快速抓住韩玉婷的右手腕,哪料到韩玉婷变拳为掌,瞬间三枚毒针从她手中射向步正庭面门,也不见步正庭如何动作,三枚毒针已经被他齐刷刷叼在口中,歪头吐出毒针后,只听韩玉婷哭道:“你还不放手?!” “我不是故意的。”步正庭惊慌无措之下,像犯了错的小男孩,赶忙放开韩玉婷的右手腕,只见韩玉婷转身就走,柔顺的紫色长发飘起,轻轻拂过步正庭的脸部。 韩玉婷没走几步,后腿突然向后上撩,待一脚踢在步正庭的下巴时,脚尖却是往前用力,步正庭吃痛,整个身体被这股强大的力道带起,向前上方飞起,正好俯身落在那韩玉婷身上。 韩玉婷被自己钟意的男子压住,诡异一笑,大声哭喊道:“玉山,玉山,快来救救姐姐!” 晚香殿的大门突然被踢开,一位独眼的年轻将军阔步走进来,喝道:“姐姐莫怕,兄弟来救你了!” “可恶!”韩玉婷低骂一声,原来那步正庭早已经不见踪影,“好快!这家伙修为又精进了。” “姐夫在哪里呢?”韩玉山来到韩玉婷身边,大声嚷嚷道。 “你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吗?还不闭嘴!”韩玉婷有些气急败坏,怒道。 “那些文臣武将早就被我支走了,你怕什么?!还是快将姐夫早日迎娶回家,这才是正事。”韩玉山大声道。 “唉……”韩婷玉叹一口气,没有说一句话。 韩玉山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沉默,良久,韩玉婷问道:“你何时出发?” “后天就去前线战场。”韩玉山说道。 韩玉婷难以平复的心情,再次绷紧。 “如果没有奇迹出现,那就是永远都回不来了。”韩玉山傻笑道。 “我知道了。”韩玉婷应了一声,眼睛却红肿起来。 “对了,陛下和皇后还有救吗?”韩玉山问道。 “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等李玉珍回来了。”韩玉婷无力道。 第9章 胜负 风猛烈,鸟依依,广阔无边的鳄鱼湖犹如一头硕大而可怕的镜子,在残阳余晖的照射下,闪烁着昏黄的光芒。 邪帝的掌面上电光鳞鳞,如游走之鱼,他神目如电,“噼啪”声不断从掌心传来,若是有谁被击中,恐怕下场就是死亡。 无数的魔宗弟子凛立船头,眼望着他们的宗主,露出如狼一般渴望胜利的神情。当李玉珍负剑而来时,魔宗众人顿时变脸,只见李玉珍踏浪而来,目不斜视,尽显名剑风流。 几家客船也在湖上,躲在帘子后的紫云帝国的官员,也在偷偷观察着战场。 突然间,邪帝动了,他对着湖水,狠狠地轰出一拳,顿时白色浪花夹杂着雷电翻滚涌向李玉珍,只见邪帝长啸一声,一种畅快的心情油然而生。 李玉珍的白衣猎猎作响,他的眼光凌冽一瞥,剑风扫过,只见那还在向前延伸的波浪瞬间静止。李玉珍腾空而起,如同鹰击长空,忽然头下脚上凌空刺向邪帝,只听“当”一声,拳剑相交,李玉珍被震飞,在半空中一个漂亮的后翻,重新落回湖面。 邪帝体内灵力运转,蓦地从湖底抓出一块巨大的岩石,一挥一卷之间,如同一座小山压向李玉珍。 眼见巨石当头罩下,李玉珍剑光闪过,“嗤”的一声,剑尖刺中岩石,却被邪帝轻轻一带从李玉珍身体左侧划过,岩石虽有剑痕,却并未被刺穿,再次撞向李玉珍。 李玉珍身形一飘一闪,岩石撞了个空,说道:“邪帝,你的修为虽然高深,但你的所作所为,却配不上真英雄!” 邪帝冷笑道:“欺世盗名之辈,我不屑为之!胜者为王,败者寇!” 李玉珍一声长笑,霎那之间,运剑犹如闪电,刺出了七七四十九剑,剑点落处,碎金裂石。无数石块炸裂而下,溅起巨大的水花。 两人再度交锋,邪帝招招抢攻,掌法无比奇幻,虚实相生,只见四方八面都是邪帝的身影,叠叠重重,以李玉珍的本领,一时竟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邪帝。 李玉珍不为所动,兀立如山,使出近身防御的剑法,见招拆招。 过了数百招之后,李玉珍渐渐摸清楚对方的路数。只听他蓦地一声长啸,剑法瞬间变得诡异无比,神妙无方,更令人称奇的是剑尖落处,邪帝全身的二十四处大穴,都在李玉珍的剑法笼罩之下。 邪帝体内魔气外放,李玉珍剑尖指出,竟被压弯,无法对邪帝造成丝毫伤害。 邪帝得意的笑了起来,这是他最近才领悟的灵气铠甲,这也是一门秘技,大量的灵力在二十四处大穴累积,专门集中在一点以瞬间爆发于体表的方式来进行防御,虽然会耗费大量的灵力,但是却可以使身体免受损伤,还能在防御中攻击敌人。 李玉珍体内灵力开始游走,目观剑,剑观心,体内的灵力转化为剑气,变得越来越盛,渐渐聚拢在李玉珍的左手,他的食指与中指夹持下,竟然形成了一个剑气漩涡,这漩涡似乎能够感召自然之力,源源不断的自然之力汇入漩涡,漩涡旋转越快,越是变得殷红。最后,一朵殷红的桃花出现在李玉珍的左手。 感受到这一股威压,邪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手指李玉珍:“梦觉月上桃花冷……” “老狐狸!”李玉珍大概看出了邪帝的窘样,调笑道。 李玉珍将左手的桃花疾速扔向邪帝,邪帝顿时感觉眼前一变,自己已经漫步在美丽的桃花林中,满目春光,盛开桃花,景色怡人。 数不尽的桃花落下,犹如催命的利刃,邪帝的前胸、后背、脸庞、四肢,全身上下,一千多处伤口瞬间出现,冰冷的感觉让邪帝忘记了这锥心的疼痛。当邪帝回神以后,鼻中异香犹在,香气沁人,自己已经跪在地上。邪帝很久之前就听说过李玉珍如何了得,今日较量,还是他输了一筹。 邪帝跪在那里,对刚才的自然之力仍然心有余悸,那股来自远古力量的纯粹与自然,让他被体内的魔气也忍不住被这种无上的力量所同化。他勉强站起身来,禁不住倒退几步,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魔宗的左右护法赶紧飞身而来,搀扶住邪帝。 “景色很美,可惜你品味差了些。”李玉珍轻笑道。 “步大哥,你看那邪帝好像受了重伤。”韩玉山已与步正庭混熟了,在来观战的路上也是与步正庭言谈甚欢,把步大人改成步大哥了。 唯独让步正庭头痛的就是,这个家伙老是提起他的姐姐这十几年来如何如何过的,发生了什么事,把步正庭的头都弄大了。 “快看!”魔宗离开鳄鱼湖后,步正庭突然提醒道。 韩玉山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李玉珍初时仍然站立在湖面上,此刻竟然不时地晃动着身体,嘴里慢慢渗出黑血,滴落在湖面,瞬间打破了这难得的平静。既然是两大绝顶高手对决,肯定有受伤,虽然今天李玉珍赢了邪帝,却同样受了重伤。 “师傅,您怎么了?”观战的雷剑发现的最早,朝这边飞快赶来,惊呼道。 “师父…”风火水土四大弟子也纷纷来到李玉珍身边,急切询问道。 李玉珍似乎颇为感动,也非常享受这种时刻,淡淡一笑,道:“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我们赶快回国师府。” 步正庭脸上布满忧愁,因为他注意到李玉珍持剑的右手隐隐有黑气缠绕。身旁的韩玉山,见步正庭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想张嘴询问,哪知道人家正眼都不瞧他一眼,转身就命令船员道:“靠岸!” 韩玉山心中不悦,心中暗道:“哼!回头让我姐姐收拾你!” … 在回国师府的途中。 一个肥硕丰满的和尚,肩膀上扛着一位女子,也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样。年轻女子在白日照的肩膀上挣扎着,美丽的眸子闪烁着泪光,露出她那在外人面前从来都不曾表现的软弱与可怜,她是真的害怕了! 李玉珍因为重伤,本来坐在竹椅上,此刻看到这白胖和尚,他竟缓缓地站起身来,艰难地迈着步伐,仿佛已经等待了无比的漫长时间,才能再次见到这贼坏的笑脸,忍不住笑道:“白大哥,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你。” “哈哈哈,小珍珍,大哥是特意来找你的啊!”白日照大笑起来,也是说不出的喜悦。 “特意来找我?”对于这个大哥的称呼,李玉珍丝毫也不觉得别扭。 “我听说你与邪帝在鳄鱼湖一决高下,因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出山来找你,谁知半路上听闻这个小女子想对我那贤侄风儿不利,就将她捉了起来,因此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没能赶上你们的决战。小珍珍,你没有受伤吧?”白日照关切道。 “没事,耐心调养即可痊愈了。”李玉珍笑道。 “我看你似乎被那邪帝的魔气所伤。”白日照一眼就看出李玉珍已然受伤。 “白二哥,此地不宜久待,回国师府再说。”李玉珍走到白日照身边,低声说道。 “好!”白日照笑咧咧地答道。 第10章 谁敢动他?! 按紫云帝国的制度规定,科举会试要每三年才会举行一次,参试的由各城经过乡试选拔举人,会试一旦被录取就是贡士,拥有参加殿试之资格。殿试中选,则成为进士。 从各城池来的举子,心如火焚地等待着放榜。忽然辕门大开,监场官员捧着黄榜,走出辕门。贴好后,举子们齐拥前行,在榜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一位举子忽然道:“怪哉,六十名贡士怎么全为南方城池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些失意之人开始大吵起来,后来愈演愈烈。礼部官员见此,不敢隐瞒,急忙上报帝国皇室。由于紫衣和皇后已经被石化,尚未救醒,帝国之事暂时交由紫衣的哥哥紫电来全权处理。紫电听闻此事后,震怒,停翰林学士王绍之职。 回到府中后,老管家感觉自己的老爷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整日里将自己关在一个小屋子里,把自己弄的也是面目全非。 王绍受了很大的打击,紫衣执掌皇权时,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他。 有一天,王绍出屋后,来到他心爱的花园,将石头肆意地砸进土里,将花草锄尽,将树木砍断,将自己养育的鸟兽驱逐。 王绍自己折磨自己,也在折磨别人,这个人正是王忠。王忠曾经是王绍的伴读小书童,他们自小就认识,数十年来,虽为主仆,但是私下里关系却胜似兄弟。王忠从小就告诉自己,自己神圣而最重要的责任就是照顾好少爷,他才不会管什么秋高气爽,什么造福天下,抑或什么帝国和平,谁把自己的老爷害成这样,谁就要付出代价,血的代价! 看到如此癫狂的老爷,王忠迈着悲伤的步伐,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在一个废旧的匣盒中取出金色护腕、护甲和金色头盔,穿戴好后,身形竟如同鬼魅,飘向皇宫。 来到城墙下,突然一道水流疾速射来,王忠侧身躲过,那道水流自下往上在城墙如钢铁般的硬壁上切出一道极深又平整的沟壑。 王忠冷哼一声,一跃而起落到城墙上,身形还未跳入城中,又见十道水流激射而来,携着强大的水灵气,在城墙上打出十个骇人的窟窿,那股猛烈的劲道使得墙壁瞬间龟裂开来,纹路延伸间碎石轰轰跌落。 一片烟雾弥漫中,王忠借助滑落的碎石稳步又落回城墙下。 烟雾散去,在不远处,正站着一男一女,男人面容惨白,女人面目丑陋。女子纤细如鸡爪的手在腰部右侧向前急送,就见一道如蛇白绫快如闪电般地缠住王忠的脖子,并极速收缩着,女子笑道:“要勒断你的脖子!” 王忠不屑冷笑,身体顿时变得柔若无骨,犹如一摊烂泥,嗖一声滑了出来,眨眼间变作流动的液体贴着地面瞬间涌向这男女二人。 那男女二人一时不察,惊慌失措中来不及作出反应,脚步不稳间已经被冲退数十丈,二人暗道:“这是什么功法?!”他们想要逃离,那知脚下无处用力,如正坠入深不见底的魔渊之中,活动自然受限,顿时一种窒息的感觉传来。 “天啊!这是什么?!”一头红色的蛇形怪物已经缠住了他们,三角形的蛇头,猩红的双眸,锯齿般的牙齿张合间的诡异笑容,无不展现着它的邪恶。 “咔嚓”一声,这一对男女惨叫起来,夜幕阴沉,惊魂不已!他们的腰断了!! “什么人?!敢夜闯皇宫!”城墙上如雨般的利箭射来,惹得王忠冷笑连连,只见他如蛇的身体向外游走之际,渐渐松开了男女二人,就在尾巴堪堪将要离开他们时,猛然一个加速用力,将他们拍向天空,二人正好被箭雨贯穿,已然成了筛子,去见了阎君。 王忠幻化为人的形态后,迅速离开现场,还未走出多远,一道打趣的声音道:“老人家辛苦了,看来今夜您未有收获啊。您不觉得那王绍应该感谢老天爷的眷顾,抑或是我皇朝洪福吗?” 王忠仰天而笑,知道对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狠声道:“我家老爷,平日里辛勤劳作,今日之地位,全是用汗水换来,何来感谢老天爷?我家老爷秉公办事,就是皇室也不能强他所难,何来感谢皇室?天下事天下人管,我平生从没见过你这种蠢货!” 那道声音也不生气,幽幽道:“这么大年纪了,还意气用事。你目无皇室,今天留你不得!” 一道神光突然出现,缤纷彩色,夺目耀眼。一个个美女,婀娜多姿,让人流连忘返。那一张张数不清的俏脸,被天空闪烁着的焰火映得粉红。 美人很快来到王忠身边,皇城外的御街,瞬间成为了欢乐的中心。这些女子一个个红紫衣裙,玉带飘逸,显得格外诱人,她们不停地抚摸王忠,穿梭来去,好似蝴蝶起舞一般,让人眼花瞭乱,心醉神迷。 王忠冷笑不语,犹如一尊石佛,闭目静立。突然,所有女子的玉手成爪,黑气缭绕,依旧笑语盈盈,抓向王忠。 王忠这时候也不躲闪,面带微笑,神采奕奕,他的心情此时舒畅至极。是啊,自从上一次大战之后,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活动活动这把老骨头,自语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绝对实力之下,一切都是虚妄! “轰”一声,王忠全身上下金光闪烁,无匹的霸气劲道席卷开来,所有的玉手,不,确切地说,几十只魔爪, 全部变形崩碎,惨嚎声,吐血声,声声刺耳。 只见众女子被震飞后,从空中跌向地面,犹自滑行不止,中间还有几个实力弱的连滚带翻,稳不住身形,披肩散发,当真是狼狈不已! “你们精心编织这一张罗网,挖这深不见底的陷阱,就算你们要刺杀紫云帝国的皇帝,统治他江山,我都不会过问。”王忠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突然睁开如电冷目,扫射众人道:“就是不能伤害我家老爷!” 王忠仰天长啸一声,悲愤不已,仿佛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这么愤怒过,他怒吼着,背后一道如蛇怪物的虚影出现,张牙舞爪,蔑视苍生! “我要你们今日都见那阎王!”王忠大喝一声,强大的声波崩的这些美女们又口吐鲜血,兀自倒退不止,只见他一拳轰在地面上,数十道金黄色劲气穿金裂石,如灵蛇般从地底无声疾速射向所有女子,无可匹敌的霸道力量将所有的女子瞬间撕裂,化作粉末在空中飞舞。 “想逃跑?你有这个本事吗!”看到不远处一道黑影腾空而起,王忠满脸鄙夷,又是一拳轰出,极速无比,瞬间压向黑影,“啊啊啊…”随着一声女子的惨叫,黑影背部骨头全部碎裂,强大的冲击力不止,竟然硬生生将她嵌入石壁之中。 第11章 杀星降世 黑石帝国,黑石殿。 一位二十多岁的黑衣男子端坐在龙椅上,相貌奇丑,身材异常矮小,此人正是黑石帝国的新皇黑猿。 黑猿十多岁时,曾出皇城游玩,突然听到有声音唤他,惊疑之间,转头却看见一个算命先生。那人行到跟前,把他细看,说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我们寻个僻静地方,然后细说。” 黑猿好奇,随他而去。那算命先生四顾无人,竟然双膝跪下,口呼“万岁”。黑猿虽小,却也知此为大逆不道,怕他狂呼惹祸,忙转身就走。 奈何算命先生力大无穷,抱住他说道:“真主,我看你龙行虎步,是个帝王之相。臣千山万水,访寻真主,今幸相逢,岂肯当面错过!求真主把八字说出,待臣一算,便知何年发达了。” 黑猿道出生辰八字,分明是一位杀星降世之时,不是真龙出世之命。那人只管奉承,赞他虎啸龙吟,又是极贵之命,来年必成大事。 黑猿从小生在帝王之家,也是虎狼心性,被他说得心动,问道:“此话当真?” 算命先生道:“臣阴阳有准,眼法无差。今相命同参,确是真命天子之贵。臣曾择得一段龙穴,只在黑石城外黑云山中,何不齐去一看?” 黑猿大喜,即跟着算命先生同去观看。果见聚气藏风,与别处不同。算命先生就指明何处葬祖,何处葬父。 黑猿笑道:“今据先生说我有帝王之贵。日后得志,封你做国师。” 算命先生连忙跪下叩头谢恩,黑猿意欲留他回家同住,算命先生道:“臣还要去别处访求英雄,真主倘有不测,定来相助。但只有一件事,真主若信臣,要将祖宗父母同时合葬,免得日后动土泄气,兴发更快。” 说完,拜别而去。 黑猿回到皇城,暗想:“那人之言果验,我便是一朝天子了,何不趁父母眼下有病,设法催他们归阴,以便早登大位,岂不是好?” 这贼子痴心太重,不顾天伦,即买毒丹回家,与父母食了。可怜其父亲黑灭一代枭雄帝主,与爱妻同食了毒丹,登时七窍流血而死。 黑猿假哭一场,当即买棺收殓,命人抬至黑云山中葬下,完了贼子一场心愿。 父母死后,黑猿继承帝位,无人管束,越横行起来,交结凶徒,无所不为。 此时黑猿抚摸着一只黑猫,喃喃道:“国师,何时回来助我一统北峰大陆!” 紫云城,国师府。 李玉珍固然是真英雄,此刻也是哀声不止,浑身血肉淋漓。 李乘风在一旁问道:“舅父,我父亲这是怎么了?” 白日照叹道:“你父亲此刻八脉不通,被邪帝的魔气所腐蚀。若我有遇到他那一天,誓杀邪帝,为你父亲报仇!” 李乘风劝白日照忍气,李乘风的母亲白日萱,此时取来酒肉,二人一边饮食,一边大骂邪帝。 白日萱笑道:“你两人讲的我都听见了,何不你俩追赶出去,杀他一流水,岂不好过在此等受罪?” 李乘风拉住母亲的手,便道:“母亲,父亲的伤势严重,你如何还能笑出来,莫非你已经有了什么办法?” 白日萱抚摸着李乘风的头,坐在他身旁说道:“目前有两个方法,第一,乘风你用紫云掌封住你父亲体内的魔气,使其无法肆意运转;第二,我听说你已经见过蓝丽纹蛇,想必也已经吸收了它的毒素。” “不错,这流云宗虽然是个三流宗门,不过这紫云掌称的上一绝。”白日照点头赞赏,接着说道:“蓝丽纹蛇的毒素具有石化的效果,可以使修灵者处于一种假死状态,体内灵气停滞。” “可是父亲中的是魔气?”李乘风担忧道。 “风儿,这魔气本质也是灵气的一种,就如同你父亲所修炼的无上剑气一样。”白日萱解释道。 “其实,我之所以不担心你父亲的原因,还有一点。”白日萱又笑了,笑如桃花。 白日照猛然一拍手道:“对了,玉珍的体内的自然之力!” … 邪帝为人狠毒,性如烈火,酒色财气,无所不至。随身侍妾数十,稍不如意,辄致之死。他极好阿谀奉承,凡是逃亡死命、无籍之徒,投他魔宗,尽皆收用。 白日照平日里早就看那邪帝不顺眼,暗里不服,偏要灭他威风。 邪帝与李玉珍一战,身体负伤,此刻他正带领宗门弟子,骑着高头骏马,日夜赶路,径往魔宗总坛行去。 一天行至一处,但见高山峻岭,十分险峻。四围翠柏参天,遍岭苍松蔽日。翠柏上但见猿呼,苍松顶推闻鹤唳。昏沌沌云封山岫,黑沉沉雾锁山峦。惊心处,无非水怪山妖;触目间,尽是闲花野草。不闻鸡犬之声,罕见行人之迹。 危路怎行! 却说魔宗众人赶上山顶,忽然看见一个大白和尚睡在草内,挡住去路。魔宗众弟子大喊大叫,那和尚失惊,跳起来,快似流星,冲撞向众人。 白日照哈哈大笑起来,肥胖的身体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犹如细线,由虚变实。啪嗒啪嗒声不断传来,一条条白虫脱离白日照的身体,集体跳跃起来,兴奋地奔向魔宗弟子。 这些白虫速度奇快,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包裹住魔宗弟子的头部,啃咬起来,白虫身体上的红色纹路闪亮,明灭之间整个身体由头部至尾部波浪式涌动起来,魔宗弟子顿时萎靡不振,跌倒在地,“啊啊啊”惨叫声传来,只见他们体内的灵气被这些白虫极速吞噬着。 再向那白日照看去,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此刻哪里还有什么胖和尚,分明是一位俊美少年立在那里。乌黑的长发,刀削的脸颊,仔细分辨那模样,依稀可以确定他就是白日照。 白日照一挥手,无数的白虫仿佛听到了主人的命令,恋恋不舍地从魔宗弟子身上滑跳下来,成群结队汇聚到白日照的脚下,呼啦呼啦游走攀爬间,一个白胖和尚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12章 风云变幻 “胖和尚,好本事,不过,你嚣张不了多久了。霜月,你带着宗主先行离开!”魔宗右护法烈日看了一眼左护法霜月,说道。 “好!你要小心!”霜月道。 言语未了,白日照瞬间出现在邪帝身边,一拳轰出,突然,拳风止住,烈日左手握住白日照的右拳,强劲的拳风荡起烈日的火红长发和火红裙摆。 “我不喜欢打女人。”白日照收拳而立,哈哈笑道。 “恐怕接下来你要为难了。我们宗主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就这么过去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烈日斩钉截铁道。 “这么看来,你倒是忠心耿耿。”白日照举起右手,掌心指向烈日的头部,上臂“肌肉”向前臂处一阵阵涌动,推波助澜般瞬间膨胀数倍,却依然在膨胀,“肌肉”内暴虐的火灵气意欲将这“皮肤”撑破,只听“轰”一声,所有的力量却从白日照的右手心窜出,如泄洪之水,脱缰野马,一束灼热的火流撞向烈日。 烈日飞身躲过,身后一株粗大的参天柏树被轰出一个巨大的窟窿,仔细看去,窟窿边缘已化作焦炭,还有些零星火焰在燃烧着。 烈日缓缓抽出一把弯刀,快速围着白日照旋转起来,瞬间周围出现九道烈日的身影。突然,九个烈日出手了,九道冰寒的利刃从不同方位围击切向白日照,白日照长啸一声,速度快到极限,腾身而起,哪知头顶却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朝自己撞击而来。白日照身在空中,无处借力,他也是艺高人胆大,只见关键时候他的右脚在冰寒的利刃上猛地一点,一个干净利落的后翻稳稳落在身后的一株参天的柏树树枝上,俯视一切! 九道利刃同时切割而来,时机稍微错过,恐怕白日照的右腿就会被削掉。白日照向下望去,却不见那烈日踪影。 白日照感觉天色竟然阴暗下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赶紧抬头!只见天空又是一块巨大的岩石正压向他的头顶,白日照冷笑一声,离开柏树枝,在他飞离的过程中数十只白虫撕扯着他的皮肤瞬间贴向正下落的岩石,红光闪处,“砰砰砰”,岩石被强大的压缩火灵气炸裂,顿时石雨纷飞,好不壮观。 那烈日的弯刀在掌心旋转如飞,猛然一甩,疾速射向刚刚落地的白日照,白日照此刻右手臂不再粗胖,已然如正常人一样。 白日照身形迅速几个前翻,躲开追身而来的旋转弯刀,大喝一声,转身右手臂猛然向旋转弯刀甩去,只见右手臂的关节骨头暴涨着极速向弯刀延伸镇压而去,巨大的皮包骨头的手掌足有一人大小,紧紧攥住弯刀,任弯刀如何在巨骨中肆意飞旋,火星四射,一时间也难以伤害巨大的如金似铁般的骨掌分毫。 不远处隐藏的烈日倒吸一口凉气,知道对方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物,眼下邪帝既然已经安全离开,自己也不用恋战,他的身影融入空气中,消失了。 “离开了吗?好怪异的水灵气!”白日照挠挠头,心情很开心,总算出了一口恶气,暗道:“小珍珍知道我如此勇猛无敌,一定会高兴的。” … 潮湿的小屋内,黑暗无光,老鼠蟑螂遍地,颜冰害怕极了,因为小屋内一丝声音都听不到,那种压抑窒息让人忍不住发疯。 终于,声音出现了,伴随着火花四溅,明灭中颜冰看到了一张苍老的脸,此人正是王忠。他手持金色战斧,身体轮转间,战斧飞出,在小屋四周墙壁飞驰一周,飞舞的火花点燃九盏油灯,室内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王忠冷笑,道:“好一个绝色美人,不过我可不懂得怜香惜玉!”王忠弯弓搭箭,觑清射去,正中颜冰腿部。 颜冰带箭负疼,没魂的乱蹬,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束缚住。 “这里有钢叉、苦竹枪、长刀、大棍,如果我并力乱戳,登时就能结果了你的性命。”王忠诡异一笑,道“说!谁指使你来的?为何要阻止我去见那紫电小儿?” 正要动手,只见一人蓬头跣足,叫苦连天,两脚似碾车儿一般,飞也赶来。这人是谁?原来此人正是那王绍。 王忠见了老爷这般景象,不觉心内火生,腮边泪落,捶胸跌脚,悲声道:“天呀!好端端一个人,已然七十多岁,如今被你们害成这样,怎生是好!” 王绍来到王忠面前,指着他,怒道:“你是什么人?敢这等撒赖无状!来人啊,给我把他轰出去。” 屋外之人闻言无人进来,只远远站立观望,互相唧哝道:“没天理,老爷这样好人,竟变成疯子!这时候雷公哪里去了!” “来人啊!快将老爷领回休息!”王忠朝屋外大喊一声。 王绍离开后,王忠来到颜冰身边,抓住她的头发,恨声道:“好手段!紫云帝国北方久受黑石帝国侵扰,民不聊生,哪里来的文人墨客能比拟南方?!” 王忠松开她的头发,却没有发现长发遮面的颜冰一脸的震惊不已,她连身体的痛楚都抛之脑后了,只听那王忠自言自语道:“莫非北方的举子有人投靠了黑石帝国,已经做了那叛国之徒?!” 一石激起千层浪,颜冰的身子开始不由的颤抖起来,这些都被王忠看在眼中,他转身走出了小屋。 … 一日,紫电早朝登殿,设聚文武。但见: 瑞霭纷纭,金銮殿上坐君王;祥光缭绕,白玉阶前列文武。沉檀八百喷金炉,则见那珠帘高卷;兰麝氤氲笼宝扇,且看他雉尾低回。 紫电问当驾官:“有奏章出班,无事朝散。” 言未毕,只见右班中一人出班,俯伏金阶,高擎牙笏,正是步正庭,道:“臣心为国,有事不敢不奏。王绍一生耿直,忧国忧民,臣以为此次会试,入选之人皆当世英杰…” 紫电挥手打断,不悦道:“本王已经另委官员,重新审阅,结果已出,北方取五十名,南方取十名。” 步正庭心中无奈又惊疑,暗道:“要变天了!” “另外,国师重伤在身,本王已决定,十日后派李玉珍之子李乘风去前线战场,抵御黑石帝国。”紫电忽然一声长叹,无限悲凉,就在众人不知为何时,旱地一声惊雷:“皇帝和皇后昨日夜间突然失去踪影。” 第13章 万兽殿 李乘风回到流云宗后,只见素茶焦急如焚,正在围着竹楼乱转,狗头上散发着热气,升腾而起。 见李乘风回来,素茶迈动狗腿,向他窜来,稳住身形后,急切道:“快去救……救冰莹莹,她…她被那两个可恶的女子带走了。” “两个女子?什么两个女子?”李乘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 “就是那天袭击你的绿萝和紫雨,她们竟然是妖兽宗的人。你走那天冰莹莹忽然来了,紧接着就和那绿萝和紫雨吵了起来。之后,上次坐骑白鹰的白发老者又回来,带着冰莹莹他们离开了。”素茶道。 “我去救她!”说罢转身就走。 “你等等,这件黑羽衣送给你。”素茶突然道。 这时,李乘风才发现,立在秋风中的素茶瘦了好几圈,全身黑毛只有寸许,忽然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笑道:“素茶,你放心,我一定把冰莹莹安全带回来。” … 妖兽宗,万兽殿。 殿前华丽,五色金妆;金童对对执旛幢;玉女双双捧如意。玉钩斜挂,半轮新月悬空;宝帐婆娑,万对彩鸾朝斗。碧落床边,俱是舞鹤翔鸾;沉香宝座,造就走龙飞凤。 妖兽宗宗主万云鹏见那冰莹莹,容貌端丽,瑞彩翩跹,国色天姿,婉然如生,真是蕊宫仙子临凡,月殿嫦娥下世,不禁叹道:“宗门将兴,必有祯祥;宗门将亡,必有妖孽。这女子虽是人类,却是一个十足的妖孽!美,美,实在太美,恐怕二叔您无法消受啊!” 这时万兽殿中,还有一人,正是那日被李乘风羞辱的骑白鹰的白发老者。 白发老者本来是去流云宗救那绿衣和紫衣女子,没想到一见到竹楼外的冰莹莹,顿时神魂飘荡,陡起歹心,自思:我贵为妖兽宗二长老,权名富贵,纵有娇妻美妾,从无有此艳色。不顾绿萝和紫雨的反对,强行将冰莹莹掳走。 白发老者万北鹰喝一口美酒,高兴道:“云鹏莫要担忧,来人啊,取文房四宝。” 有仆人忙取将来,献与万北鹰,他深润紫毫,在大殿石壁之上写道: 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这色狼好文采!”冰莹莹心中惊道。 万北鹰作毕,起身来到冰莹莹身边:“我看你绝世之姿,因作诗以赞美之。” 忽闻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癞蛤蟆文采飞扬,终究也是一只癞蛤蟆!” “什么人?!”万北鹰一惊,酒杯掉落在地,酒也醒了大半。 李乘风快速奔来,突然眼神异动,身体向前上方飞起,腰部一措,仰身双脚一蹬大殿的雕梁,一个后翻落回地面,暗道:“好险!” 仔细看去,只见大殿中密密麻麻的金丝血线,纵横交错,锋利无比,以刚才自己的冲击力,恐怕也会被切割成块。 李乘风曾经听父亲说过,这金丝血线怕火灵气,却又不怕火灵气。强火去烧,坚韧更胜从前;弱火去烧,硬度更胜从前;唯有温和之火,方能断之。 李乘风闭目静立,浑身散发出一股自然柔和之力,氤氲弥散开来,滋润着金丝血线,慢慢使其熔化。 “成了。”李乘风身形如风,纵身一个鞭腿劈落,砸在万北鹰的右肩膀上。万北鹰身形微动,似有痛苦之色,不过随之咧嘴嘿嘿阴笑,李乘风瞬间发现自己的腿部无法下移了。 在万北鹰的肩膀上,黑色犹带粘性的纤细毛发窜动间包裹住了他的腿脚。万北鹰眼中闪过狠戾,抬起右脚踢向李乘风双腿之间,李乘风双掌互错叠合,下压向万北鹰的右脚脚面,同时腰部猛然用力,双腿成一字马脱离地面之际,紫云掌按在万北鹰左胸处,一股奇热怪力钻入体内,他痛哼一声,体内灵气瞬间紊乱无法运行,那缠住李乘风的黑色毛发发出凄厉惨叫,竟如穿针引线的逆向动作一般松开了李乘风的右腿。 李乘风抱起冰莹莹,正要离开,忽然一双遮天翅膀将他和冰莹莹笼罩住,一阵香雾袭来,两人暗叫不好,顿时晕了过去。 醒来时,两人已经在妖兽宗外,身上还有一封信,并没有署名,李乘风打开来看,上面写道:“万鹏不知小兄弟乃恩人玉珍前辈之后,得罪处还望原谅。今送冰灵丹两瓶,聊表歉意。” “难道是那自然之力?”李乘风暗道。 时已薄暮,山野之中,李乘风看完书信,顿觉腹中饥饿。忽觉背后似有行动之声,即回头看时,却见一素袂女郎在后,手掠鬓鸦,嫣然微笑。李乘风蓦然看见,大吃一惊,不悦道:“你平日里冷冰冰的,就很好,笑什么?吓我一跳!” 冰莹莹本欲感谢他救命之恩,生平第一次微笑,竟惹得心上人不悦,顿觉五雷轰顶,痴呆起来。 冰莹莹回过神来,哭道:“我又不是鬼,你为何如此怕我?” 李乘风道:“你虽非鬼,奈何吾情专一。情有所钟,生死以之。今后你不必自屈来此,只恐我无福消受。” 冰莹莹沉吟未答,似有欷歔叹息之意,良久未言,转身离去。 冰莹莹失魂落魄,也不知走出了多远,又要去到哪里。 “他不过是个人类,你却念念不忘。幸亏他去得早,若还在你身边,我要他性命都送在我手中。如今留下他,恐怕将来还是个祸根!” 听闻这一道声音,冰莹莹“哎呀”一声,几乎跌倒在地,端的是被人惊出一身冷汗,她朝天空哭道:“父亲,女儿求你放过他!” 那人又说道:“我在此察听,这男子甚是绝情!你深爱着他,他竟屡屡恶言伤犯,全无一些恩义,情实可恶。”听得对面说话,眼中却不见形影。 冰莹莹正欲言语,脸上不觉被一掌打得红肿了半边,吓得魂魄俱失,半晌不能动作。 “你好自为之吧!” 那人留下这一句话,离开了。 第14章 不平庙 紫云帝国,国师府。 一日,李乘风在院中饮酒,不过却是借此消遣,聊解忧思。忽然白日照,行至李乘风身旁,道:“风儿,跟我去见见一位女子,如何?” “女子?你要为我保媒吗?”李乘风调笑道。 “也许还真是,走吧。”白日照挠挠头,哈哈大笑。 “舅父,你带我来这萃香楼做什么?这里怎么还有护卫守着?”李乘风心中疑惑,不解道。 “请开门!”白日照一笑,对那两个护卫吩咐道。 推门一看,竟有一美丽女子,黛眉赋愁,正在屋内徘徊。 “竟然是你!”李乘风一惊,旋即心中大喜。这女子就是铁欣悦,那夺走紫龟的红衣女子,铁无情的女儿。 “原来是你这登徒子!”铁欣悦怒道。 “原来你们认识啊,这样太好了,我出去,你们慢慢谈……”白日照哈哈一笑,溜了出去。 “你把那紫龟弄到哪里去了?”李乘风质问道。 “真想知道?”铁欣悦来到秀床坐下,巧巧坠落一履,便顾语李乘风道:“小贼,你快过来,把我秀鞋取来!” 李乘风听着,不由的动起怒来,暗道:“我与你也只是见过一面,你夺走紫龟,如何又叫我取鞋?” 李乘风来到床边,意欲伸手出去,打她一掌,旋经双眼一瞟,见女子身着薄衣,灵眸含泪,差不多要滴落下来,心中顿软,暗道:“她语言虽是无礼,却如此娇俏可人,她夺取紫龟,与我也非不共戴天之仇。”不得已耐住气愤,低下头去,把铁欣悦的秀鞋拾起,递给她。 “为我穿上。”铁欣悦伸出小巧的玉足,复与李乘风语道。 李乘风至此,又气又笑,暗想我已替他取来,索性好人做到底,为她穿上罢了。遂屈着一腿,长跪在铁欣悦前,将鞋纳入铁欣悦足上,亏他能够容忍。 铁欣悦微笑,待鞋已穿好,从容起身,下床缓步行走。李乘风见铁欣悦并不称谢,也不道歉,情迹太觉离奇,免不得诧异起来。 且看她行往何处,作何举动,一面想,一面也跟随着她,走了一会儿,铁欣悦转身复来,又与李乘风相对,温颜与语道:“孺子可教!” “你脚真臭,还不穿鞋袜!”李乘风冷笑道。 “你……你…”铁欣悦愣是无言以对。她被关在这屋里,多日未曾洗浴,玉足确实有一股异味,但绝对不难闻。 “好了,我也不与你废话,告诉我,紫龟现在在哪里?”李乘风问道。 “在铁器宗的天坛。”铁欣悦没有欺骗,如实道。 “你会这么好心?”李乘风心中有疑,不信道。 铁欣悦知他心中怀疑,甩给他一个檀木令牌,道:“这是通行令,你入铁器宗天坛,无人敢挡!” “好!我就姑且信你,走一趟!”李乘风紧攥令牌,豪爽道,“哪怕是龙潭,我也定要擒龙!” … 紫云城外,不平庙。 金楚平,父亲金友彩,紫云帝国校书郎,后因得罪紫电被害。其父死时,金楚平尚在少年,未曾出仕,家仆却有几十人,母亲郁郁而终未葬,他却一心一意,想要为父亲报仇,所有家财,悉数取出,散给宾客,求刺紫电。 “不平庙啊不平庙……”金楚平站在庙内,仔细端详着那尊高大的佛像,喃喃自语。 无奈此时,那紫电已然执掌紫云帝国,帝威远震,所有人都屏足帖耳,不敢偶谈国事,还有何人与金楚平同志,思复家仇。 有几个实力强大的修灵者,再勇敢,也是顾命要紧,谁敢去那老虎头上搔痒,太岁头上动土?所以,金楚平蓄志多年,终难如愿。他想四海甚大,何患无人,不如出游远方,或可得一风尘隐士,达成己志。于是游走天下,好不容易访寻到欧阳雷。 欧阳雷,紫云帝国一流宗门雷霆门的弃徒,天赋异禀,却好抱打不平,因此得罪了雷霆门的高层,被驱逐出宗门,因此怀恨在心。 欧阳雷确是豪爽,坦然出见,慨然与语,听到紫电的恶行,也不禁怒发冲冠,目眦欲裂。再加上那金楚平也是绝好的口才,从旁怂恿,激起雄心,遂为金楚平招来自己的亲侄欧阳狂,由金楚平使用。 金楚平看那欧阳狂身躯雄伟,相貌魁梧,料非寻常人物,格外优待,引作知交。平时看欧阳狂的武技,也果然是矫健绝伦,得未曾有,因此解衣推食,博他好感,然后与其谈心腹大事,求为臂助。欧阳狂比他那叔叔欧阳雷更加豪气冲天,不待说毕,便即投袂起座,直任不辞。 金楚平大喜,一面与欧阳雷辞别,自同欧阳狂西返回紫云城,待时而动。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 紫电出城东巡,被金楚平闻知,急忙告诉欧阳狂,二人一齐离开不平庙,迎将上去。到了紫云城外不远,望见尘土大起,料知那紫电引众前来,便就驰道旁分头埋伏,屏息等待。 驰道两旁低洼,又有青松植立,最便藏身。欧阳狂身体矫捷,伏在近处,金楚平不是修灵者,不会武技,伏得较远,暗道:“如若有事,我也好逃去。” 待至御驾驰至,由欧阳狂纵身跃上,兜头击去,手中巨大的铁锤,从手中飞出,正中紫电的乘與。 “轰”一声,乘與被巨大的劲道冲击的粉碎,一道人形冲天而起,稳稳落回地面。众人一开始惊得手足无措,见紫电平安无恙,遂放开脚步,如风驰电掣一般,飞奔而来,护在紫电周围。 欧阳狂手中铁链,屈肘轻松一拉,“铛铛铛”声穿来,巨大的铁锤回到手中,他手持锤柄,当真神勇无敌! 欧阳狂紧赶几步,突然加速,巨锤甩出,攻向紫电所在,烟尘弥漫间,巨大的铁锤嵌入大地里,哪里还有紫电的踪影?极目望去,原来紫电已经后跃退至一块巨石处,轰一声,巨锤从紫电脚下猛然窜出,紫电一时不察,未能稳住身形,已然被顶向空中。一股锥心刺骨的痛感传来,只见铁锤上竟生出锋利的铁刺,扎入紫电的脚心。 同时,那强劲的力道将他身后的巨石一齐击碎,乱石飞舞间都砸向紫电。只见紫电紫发飞舞,浑身紫色雷蛇缭绕,将那近身的碎石块全部震成粉末。 第15章 剑侠 “有些本事!”欧阳狂手中铁链如波浪般起伏,深埋在大地中的铁链如同地下狂蟒扭动着强悍的身躯,搅动的大地崩裂瓦解,众人惨叫声不断传来,跌入那深不见底的土渊之中。 掩埋,极度的恐惧,黑暗无边,没有一丝光明! 欧阳狂收回铁锤,往后背一插,仰天狂笑起来,声音充满悲愤,引得金楚平心中共鸣不已,暗道:“莫非欧阳大哥也有什么悲伤往事?!” “我自仰天向天笑!”突然,欧阳狂两手插入大地之中,左右手臂的衣衫瞬间崩碎,露出两头张牙舞爪的青龙纹身,他猛然大喝一声,口鼻都流出鲜血,只见得青光一闪,两条飞龙怒吼着不断互错前行,穿针引线般的竟将那大地的裂缝拉平,真正的惨嚎声才传来,众人在绝望中都被挤压成粉末,彻底去见那阎君了。 欧阳狂似乎越来越狂,浑身青色雷电闪烁,竟比那紫电还要厉害几分,紫电彻底害怕了,身形不断后退,哪里还有王者神威! 欧阳狂向前迈出一步,强大的气场使得紫电的胸膛如遭重击,差点儿吐血。 “狂儿,够了!”一声断喝真如那及时之雨,将欧阳狂从暴怒中拉回现实,只见他身形如同鬼魅般折回,到隐藏处携着那金楚平离去。 金楚平远远听着响声,料欧阳狂已经下手,只望他一击成功,后来听闻事情经过,未免叹惜。闻得紫电大索十日,无从缉获,又暗自欣幸,自己亦改姓埋名,逃匿再图复仇。 善似青松恶似花,青松冷淡不如花。 有朝一日浓霜降,只见青松不见花。 人生世上,好比草木一般,生前虽有贵贱之分,死后同归入土,那眼前的快活,不足为奇,须要看他的收成结果。那为善之人,好比是棵松树,乃冷冷清清的,没甚好处;那作恶之人,好比是朵鲜花,却红红绿绿的,华丽非凡。如此说来,倒是作恶的好了不成?只是一件,有朝一日,到秋末冬初之时,天上降下浓霜来,那冷冷清清的松树依旧还在,那红红绿绿的鲜花就无影无踪,不知哪里去了。 所以国家治天下之道,亦是勉人为善。凡系忠臣孝子、节妇义士,以及乐善好施的,帝国给与表彰旌奖,建牌坊、赐匾额勉励他;若遇奸盗邪淫,忤逆不孝,以及凌虐善良的,帝国分别治罪,或斩或绞,或充军或长监警戒他。 只是世上有三等极恶之人,帝国法律治他不得。 第一等是贪官污吏。他朝里有奸臣照应,上司不敢参他,下属谁敢倔强,由他颠倒黑白。任你腐败官员,凶恶刁民,只要金钱结交,他就升迁你,亲近你;由你两袖清风,光明正直,只要心里不对劲,他就参劾你,处治你。把政事弄得大坏,连皇帝都吃他大亏,你道厉害不厉害? 第二等是势恶土豪。他交通官吏,掠田夺地,横暴奸邪;或是霸占产业,强抢妇女。你若当官去告他,他却有钱有势,那些老爷、师爷、书吏,都是他的好友,你道告得准是告不准? 第三等是假仁假义。他诡谋毒计,暗箭伤人,面上一团和气,像是一个好人,心里千般恶毒,比强盗还狠三分。所以吃了他的亏,告诉别人,却不相信,都道他是好人;或者吃了亏,说不出来。并且他有本领,叫你吃了大亏,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还说他是好人,反倒去感激他,你道可恶不可恶? 所以天下有此三等极恶之人,帝国法律也治他不得。幸亏有那剑仙之流去收拾他。他们的本领,非同小可,神出鬼没,口吐宝剑,来去如风。此等剑侠,世代不乏其人,只是他们韬形敛迹,不肯与世人往来。 … 紫云帝国,国师府,李玉珍书房。 “小珍珍,我真是没有想到,你的内伤恢复地竟然如此之快?原先你还痛苦哀嚎,没想到,这魔气激发了你体内的自然之力,反而要被逐渐同化。我一直想问你,你体内的自然之力是怎么修炼的?”白日照好奇道。 李玉珍也不隐瞒,将自己年轻时的经历告诉白日照。 原来李玉珍年少时乡试不利,遂弃文习武,要想学那剑仙的本事。只是无师传授,也只得罢了。他心里总要想遍游四海,冀遇高人。到了二十多岁,生下一子,取名乘风。因为家境富裕,遂起了个好客之心,要学那孟尝君的为人。那些寒士都去投奔他,他都来者不拒,无论文人武士,富贵贫贱,只要品行端方,性情相合,他便应酬结交。或遇无家可归的,就住在他宅上。 后来来一道人,李玉珍见他仙风道骨,年纪四旬光景,三绺长须,举止风雅,身穿一件茧绸道袍,足上红鞋白袜,背上挂一口宝剑,手执拂尘,似画上的吕纯阳,只少一个葫芦。 李玉珍知他必有来历,心中大喜。随即留在书房,敬如上宾,特命一个小童,服侍这道人。闲来就与他饮酒谈心,知道他有超等武艺,无穷妙术,一心要他传授,所以如父母一般的待他。每逢说起传授剑术,他便推三阻四的不肯。 李玉珍也是爽快人,见他推托,说过两回,就再也不提,只是依旧如此款待,毫无怨悔之心。 过了半载有余,那道人见李玉珍存心仁义,为人忠信,向李玉珍说道:“我蒙公子厚情,青眼相看,知公子一向爱慕剑术,未曾相传,不觉半载有余。如今我欲寻友,孤云野鹤,后会难期远近,故把些小术传与公子,不知公子心下如何?” 李玉珍闻得肯传他剑术,心花齐放,即便倒身下拜,口称:“师父在上,弟子李玉珍若承师父传授剑术,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那道人慌忙扶起,道:“公子何必如此!只一件,我只传你拳棒刀枪与那飞行之术,若讲到‘剑术’二字,却是不能。” “师父此话何意?”李玉珍心中疑惑。 “并非我吝啬,若照公子为人,尽可传得,只因你是富贵中人,却非修灵学道之辈。那剑术一道,非是容易。先把名利二字置诸度外,隐居深山岩谷,养性炼气,已非一二年不可。” “弟子明白!”李玉珍怎能不知师父良苦用心,坚定道。 回忆良久,白日照又问道:“你可知你师父的来历?” “这个不知,自从那次分离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老人家。”李玉珍长叹一声,暗道:“师父,弟子真是想念您老人家了。” 第16章 搓剑成丸 “小珍珍,不知你那剑术已经达到何种程度?”白日照心知李玉珍必然剑术有成,好奇道。 “搓剑成丸。”李玉珍继续说道:“炼成了宝剑,然后再学习那搓剑成丸之法,将那三尺宝剑,搓得成丸,如一粒弹子相仿。然后再学吞丸之法,不独口内可以出入,就是耳鼻七窍,皆可随心所欲,方才剑术成功。” “此等武技,非吾辈修灵者所能想象。”白日照心中震惊不已,赞叹道。 “此非武技,到了这一层次,实是修仙之道。只因欲成仙道,须行千百善事。你看那采阴补阳的左道旁门,妄想长生,到后来反不得善终,皆因未立为善根基,却去干那邪欲之事,欲想长生,恰是丧身。所以修仙之道,或炼奇花异草,妙手回春,将来济世,或炼剑丸之术,锄恶扶良,救人危急,皆是要行善事,先立根基。但是为善不求名利,若求名利,终成虚妄。” “如此说来,这修仙之道,令你名闻紫云帝国,反倒是坏处了。”白日照调笑道。 “名利乃身外之物,不请自来。我荒山中受那七八年苦楚,从未想过留名或受那世人吹捧,却贪他什么?” 白日照闻言,豁然省悟,便道:“承蒙指教,使我闻所未闻,茅塞顿开。不知,我那侄儿剑术已经到了何种境界?” “实不相瞒,我已经将我所会剑术全部传授与他,教他运学修仙功法。风儿剑术有成后,日在花园耍拳弄棍,夜来在书房习练兵书战策。这小子总算让我满意,秉性聪明,更兼一意专心,进步神速。” “不久风儿即将去那前线战场,我就怕他纸上谈兵,误了大事,万一再丢了性命如何是好?”白日照担忧道。 “男儿志在四方,他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目下我紫云帝国风云变幻,黑石帝国压境,三战三捷,是男儿当为国分忧解难。”李玉珍沉思一会儿,又道:“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老友吧” 铁器宗,天坛。 铁无法小解回来,走进天坛,见几个弟子都在那里闲淡,正中央雕有狗头蝙蝠的巨大铁门已经大开,暗道:“难道我出去时忘却关门了不成?” 铁无法走近案前,只见案上有一个檀木令牌,顿时大惊道:“谁盗走了我的令牌?”他伸手入怀,取在手中一看,令牌还在,急问道:“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怎么随便放人进去?”便问众弟道。 “四长老,这檀木令牌也是真的。”一位微胖的弟子指了指案上令牌,回道:“不然,我们不会放任何人进入的。” “不管什么人进去,只要不是我铁器宗人,必定有去与回。”铁无法放下心来,自信的浓眉一扬,脸上不无得意,坐下随口问道:“来人是何模样?” 问了半天,竟无人应他,顿时怒道:“难道你们也聋了吗?” 那名微胖的弟子忙回答道:“并不是有意怠慢您老人家,而是我们也未看清来人模样。只是方才起了一阵怪风,把帘子都吹开。我们正在此谈论:外面门窗皆闭,此风从何而起?莫非他就是这时候来的?等我们朝案上看时,本宗的檀木令牌已然出现。” 铁无法心中震惊不已,嘴上却道:“未必。”心中又忍不住赞叹了一番。 剑术最高的手段,连风都没有。在日间经过,只有一道光,夜间连光都看不见,除非他们同道,才能看见。 李乘风进入巨大的铁门之后,身形不停,如陀螺般快速旋转着朝长廊式的甬道如风飘去。甬道两侧的虎头眼中黄色光芒闪烁,数百枝利箭牟足了气劲,蓬一声,箭雨如雾,让人肉眼都难辨行踪,齐刷刷疾速射向李乘风。 箭雨着身,难却被以更强的力道反弹回去,二十个虎头口中俱被塞满了利箭,李乘风去势不留,继续向前行去。但见虎头眼中红光闪烁,折回的利箭快速组装融合,几乎刹那间变为一支大型利箭,二十只虎头一齐迅速转向,携着更加强劲的力道向渐渐远去的李乘风疾速射去,却在近身一丈时,速度突然减弱直至跌落在地也没有碰到李乘风衣角。 深渊之中,铁刺林立,稍有不慎,便要后悔终身。李乘风速度不减,反而加速,脚踏两侧石壁,身形微斜中犹如一只游墙壁虎贴面行走,只听“咔嚓”一声震天巨响,灰尘抖落间,两侧石壁以诡异的速度向中间压去,李乘风已然来到中间,如何肯回,又如何能回。只听李乘风长啸一声,袖中月上白蟒向前上方极速射出,蟒头轰然间扎入甬道前上方的石壁中,蛇身回缩中无疑使李乘风的速度更快,堪堪来到深渊的彼岸。 危险之中,又生危险,蓦然间十个铜人手持巨斧,朝李乘风袭来,李乘风身形如电,紫云掌拍出,十个铜人瞬间停止动作,不一会儿,铜人再次攻来。 “果然如此!”李乘风甩出一柄飞刀,翻转腾挪间双手以诡异无比的手法指出,只见那柄飞刀犹如通灵一般,翩翩起舞,如逐梦飞蝶,八方穿梭,霎那间飞回李乘风手中。 十个铜人,行走了几步,倏然停止动作,静立在那里。 “这些铜人身上连着控灵隐线,被幕后之人通过此线注入了灵气,方可行动攻击。我将此线切断,可缓一时之急。时间不能再耽搁了,我必须马上行动。”李乘风暗道。 推开最后一扇门,炽热的温度犹在,一个巨大的火床上,空留火红铁链,却并无那头紫色蛟龙。 “铁器宗看来也是花费了不少心血,这火床和火红铁链乃珍稀之物,抑制紫色蛟龙体内的冰兰最好不过。不过,究竟是谁劫走了紫色蛟龙,这两件宝物就连那一流宗门的强者都未必可以破开。”李乘风陷入深思中,突然,角落里的一个发光物件引起了他的注意。 “奇怪,这是什么?”李乘风捡起来仔细看去,乃是一女子所用耳环,通体碧蓝,环链极长,环口有食指大小。李乘风叹息一声,将耳环放入怀中,离开。 第17章 强盗 光阴如箭,不觉又是一天。那时正是寒秋天气,李玉珍与两个好友,同在紫云城中游玩一番,来到一座酒搂,是紫云城有名的,叫做纯阳楼。 相传昔年曾有个神仙在此饮酒,吃得大醉了,提了笔来,就在那粉壁之上画一个纯阳仙像。后来店主人见了,以为雪白的墙上,无缘无故画个吕纯阳,殊不雅观,就叫匠人粉白了。那知今日刷白了,到明朝仍旧显出来,如未刷过一般。众人骇异,告知主人。再命匠人厚厚的再刷一层,哪知到了明朝,依旧显将出来,方才醒悟:这个饮酒的,就是吕仙!因此把店号改为纯阳楼。那生意顿时兴旺起来,就此四处闻名。直到如今,那楼上仙踪仍在。 李云珍等三人走上楼来,拣副沿窗座头坐下。酒保问道:“大爷请点菜。” 李玉珍让白日照、王忠二人点过了,自己也点了几样。少顷酒保搬将上来,摆了一桌,无非上等佳肴,极品美酒。三人欢呼畅饮,说说笑笑。那王忠虽修为高深,却是个呆子,生性粗莽,为人忠直;这白日照别看平日里哈哈爱笑,却是个精细之人,温柔谨慎。所以他三人性情各别,却成了莫逆之交,情同手足,情比桃园。那王忠最长,俱称他大哥,白日照第二,李玉珍最小。 当时兄弟三人正吃得杯盘狼藉,有七八分酒意,忽听得楼下边一片声闹将起来,人声嘈杂,内有喊叫救命之声,却又娇娇滴滴,好似女子声音。那王忠听得,放下杯箸,早已跑下楼去。李玉珍推开楼窗一望,见街坊上面拥挤满了,一时看不清楚,遂向白日照道:“二哥,你且坐待,待我下去看来,恐怕这呆子闯事。”言毕,飞步下楼而去。 再说南门外赵家庄上,有一个赵员外,名叫赵飞。他的父亲在日,官至兵部尚书。平生别无过恶,只是欢喜帝元,所以积下了百万家私,单生这一子。 赵飞少年公子,并未出仕,因他家财豪富,所以都称他员外。真个财宝满库,米麦盈仓。只是美中不足,膝下无儿。到了四旬以外,那偏房韩氏一胎生下两个儿子。赵飞大喜,一个取名文采,一个取名武功。他兄弟二人,相貌各异,性情各别,只是都存心不正,相去不远。那文采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修为高强,广有谋略,外面温和,内里凶恶。他虽心中极恶,面上笑傲自若,只是生出计来,叫你知他厉害。紫云城与他起个绰号,叫做:“玉面虎”。那武功生得身长面黑,鼻大眉浓,两臂有千斤之力,性如烈火。 赵飞对二个儿子一般溺爱,一心要他们成名,不惜重资,聘请名师,每日跑马射箭,修炼武技。 那赵武功到了十七岁上,得了个武秀才,靠了父亲宠爱,一味横行无忌,渐渐的调戏妇女。人都怕他有财有势,亦与他起个诨名,叫做:“小霸王”。到了二十岁上,越发无法无天,强抢女子,打死人命,无所不为,连赵飞都禁他不得,只把帝元结交官吏。 俗语说得好:天大的官司,只要地大的帝元,就没事了。所以那赵武功更加胆大,看得人命如儿戏,强抢平常事。 这一日,同了一个门客,叫做花郎蝶,虽有智谋,略知诗画琴棋,只是品行不端,年纪三十多岁,生得獐头鼠目,白面微须,在这赵家走动,奉承得这赵武功十分信他。当时二人出得门来,一路说说谈谈,不觉已进南关。 赵武功道:“郎蝶,偌大一座紫云城,怎的绝少美貌姑娘?前日去过的几家,都是平常。今日到哪里去游玩?” 花郎蝶道:“大教场秦妈妈家姑娘最多,近日听得来了两个名妓,一个叫做梦中情,一个叫做云中妍,都是才貌双全。我们何不去见识见识?”二人遂向东而行。 不多一刻,早到了秦妈妈家门首。赵武功抬头看时,只见好一座房廊,上边写着“宜春院”三个大字。二人丢鞭下骑,早有外场迎接,道:“请二位爷里面奉茶。”遂将马牵去。二人进了院子。 却说赵武功同着花郎蝶走进院子,秦妈妈出来迎接。问过了贵姓尊居,叙过了几句寒暄套语,小鬟送上香茗。 花郎蝶道:“秦妈妈,多时不见,你的生意却恁的好!” 秦妈妈道:“全仗爷们照顾。花大爷这许久不蹈贱地,想是怠慢了大爷。今日什么好风吹送到此?定是挑挑我哩。” 花郎蝶道:“休得客套。这位赵大爷闻得你家新来两个苏城姑娘,特来赏识,你快叫她们出来相见。” 秦妈妈便叫小鬟去唤这两个妮子出来。 那小鬟去了好半歇,方才出来,对秦妈妈道:“这董大爷只不放姑娘出来。” 赵武功等了半歇,心内久已焦躁,只因要见美人,所以还耐性守着,听得不肯出来,不觉大怒起来。 正待发作,那秦妈妈走上前来赔着笑脸,千不是万不是的赔罪,道:“大爷息怒。只因前天来了一个年轻男子,在此连住了几天。他们是外地人,不知赵大爷到来,所以如此。请稍待片时,我去唤妮子出来赔罪便了。” 那花郎蝶深知做妈妈的不易,也说了几句好话。赵武功只得将一股怒气,重新按耐下去。 秦妈妈去了多时,只不见出来。赵武功是个性急之人,那里耐得住,就顿时大闹起来,大骂:“大胆贱人!你敢瞧我老爷不起!哪里来的野忘八,你敢到这里来装架子!”飞起脚来,把桌子翻身,茶几踢倒,花瓶插镜打个粉碎。提起椅子,使一个盘头,上面挂的八角琉璃灯,好似鹰雀一般,飞舞满堂。室中物品,打得雪片也似。花郎蝶晓得劝他不住,只得由他。 那董大爷,名天傻,是城外天行山的强盗。他山上有三个弟兄:大哥董天俊,善用一把单刀,端的飞檐走壁,武艺高强,兼且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人都叫他神箭手;二哥董天帅,使得好一条铁棍,颇有名气;四弟董天熊,乃董天傻嫡亲兄弟,年纪虽小两岁,本事却胜着哥哥,善用两柄铜锤,生得唇红齿白。这四人,在天行山聚集了三五千奇兵,专劫来往客商。那怕成群结队,他定要均分一半。你若倔强对垒,只是白送了性命。倒有一件好处:邻近村庄,不去借粮打劫;有那小本客人,单身经过,他却看不上眼,吩咐喽罗不许动,所以紫云帝国的官兵也未去征剿过。 第18章 毒计 这董天傻闻得紫云城酒地花天,特地来这宜春院寻乐。看见梦中情、云中妍犹如月里嫦娥一般,他便着迷起来,住在院中半月有余,费了好几百两银子。忽闻要唤他两个出去陪客,怎肯放她们出去?秦妈妈蜜语甜言,伶牙俐齿,再三恳求。正在二难之际,忽听得外面打架之声。只见众丫鬟仆妇人等流水一般的奔将进来,道:“外面不好了!把厅堂上打得无一完全,如今要打进里边来啦!” 那董天傻正在心中不悦,一闻此言,勃然大怒,扑地跳将出去。众姑娘欲想扯时,那里来得及? 赵武功正打得兴头,忽见一个黄脸的男子从里边抢将出来,知道是那位贵客了。 赵武功瞬间来到董天傻身边,右脚踢向董天傻的头部,董天傻左手臂挡住,顿觉一股更加强大的劲道传来,就在刚刚赵武功的右腿肌肉瞬间膨胀起来,董天傻措手不及之下,身体被这股劲风带得差点跌倒在地。 还未等董天傻站稳,赵武功腾身而起,犹如一只跳跃的癞蛤蟆,出掌扑向董天傻。董天傻并指如剑,点向俯冲而下的赵武功。赵武功诡异冷笑,变掌为指,食指和中指瞬间夹住董天傻的腕部,董天傻手腕犹如被铁钳卡住,难动分毫。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一股锥心的痛感传来,董天傻的手腕被断,鲜血如注,几乎要晕过去。 只见,那赵武功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出现了一层锋利的肉片,就像蟾蜍趾间的蹼一样。瞬间出现,夹断了董天傻的腕部,令人防不胜防!再去看那赵武功的手掌,已然同正常人一样。 董天傻的随从已经赶了过来,为他包扎伤口。他此时受了重伤,情知敌不过他,只得抽个落空,逃出门外去了。赵武功也不去追赶,只向里边打去,又摔又踹。 秦妈妈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慌了手足,便挽了梦中情和云中妍,一同跪在地下哀求,赵武功才住手。 秦妈妈连忙吩咐摆上酒席,引领赵武功、花郎蝶到了内房,千招赔万招赔的奉承。那赵武功是何等横暴之人,却弄得心上过意不去,遂命花郎蝶写了三十帝元,自己画了一个押,付与秦妈妈道:“我毁坏了你的东西,你可到南门盐铺去领取便了。” 秦妈妈接了钱财,千恩万谢的叩谢了,又说了许多好听的话。所以世界上,惟有软的可以缚得硬的。俗语云:头发丝缚得老虎住,况且娟妓、鸨儿,口似饴糖心似刀,这张嘴何等厉害,把个如狼似虎的赵武功,弄得他良心发现,将帝元赔偿他。当日酒阑席散,那云中妍伴了赵武功,梦中情与花郎蝶陪宿,同赴阳台。 这赵武功原是个残暴不良之辈,生性厌旧喜新,那晓得温柔缱绻。初见之时,好似饿鹰见食,恨不得一时把他连皮带骨吞下肚里,及至到了手时,他便平常得紧。 一宵已过,到了来朝,各自起身,梳洗已毕,用过了茶点,便同花郎蝶到街上游玩。见那六街三市,热闹非常。来到城隍庙门首,只见一个女子,从里边袅袅婷婷走出庙前。赵武功抬头一看,只见她淡妆布服,生就国色天姿,柳眉杏脸,樱口桃腮。身穿月白单衫,罩一件玄色花绸的半臂。罗裙底下,微露金莲。真个广寒仙子临凡,月里嫦娥降世。那赵武功见了,魂灵儿飞在九霄云外去了,站在门旁瞪着眼睛对她呆看。 那女子出得门来,见赵武功面如涂炭,身上却穿得花蝴蝶一般,站在那里张着口,只对她看,不觉向赵武功嫣然一笑。这一笑实是千娇百媚,赵武功见了,恨不得便上前搂抱才好。 这花郎蝶早已明白,便道:“二少爷,这位女子好么?” 赵武功扭转头来道:“我看美貌的女子,也见得多了,从来未有她的标致。若得与她睡这一夜,我就明日死了,也是情愿的。只不知她家住那里?何等样人家妻子?” 花郎蝶道:“他家就在庙后小弄内,名字叫做墨韵。他的丈夫也是个秀才,姓贾名风,家中极其贫苦。门下与他相识。前日曾寄一个字条与我,托我举荐对门史家里的两个儿子,到他家去读书。现这字条还在我腰里。他有个哥,在这城隍庙里做香火,方才谅来去看他哥哥借贷去的。” 赵武功道:“你可有什么计较,想一个出来。若得与她成就美事,便谢你五十帝元。” 花郎蝶道:“这个容易,且回家中,包在我身上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到了宜春院,便叫外场牵过马来,二个跨上鞍鞒,出了南关,加上几鞭,飞也似的回转家中。走入书房,坐定下来,赵武功道:“你用什么计较?须要长久之计才好。” 花郎蝶道:“少爷且莫性急,我有道理在此。”就向身边摸出一张字条来,道:“这是他的亲笔,待我仿其笔迹,造一张借券,写上二三百帝元,明日送到府里,叫王大人追办,必然将贾风捉去,押在刑房。只消化费些银子,把他弄个有死无生,当夜进了一纸病呈,明日报了病故。然后听凭少爷,或央媒婆去说合,或设计骗她来家,便好与她成亲,你觉得怎么样?” 赵武功听了,摇头道:“这样不好。照你这样啰嗦,少则十天半月,我却等不得。” 花郎蝶道:“也罢,索性走了这条路罢。少爷到了明天,一早带着十几个家丁,打一乘小轿,竟到贾风家,问他取讨帝元。他若没有时,便把他妻子捉在轿内,吩咐家丁一直抬到家里,当夜就与少爷做亲。这贾风一个穷秀才罢了,只要王大人那里用些帝元,堂断他五十帝元,叫他另娶一个。这条计好不好?” 赵武功大喜道:“此计大妙!足见你有些智谋。你快快造起借券来。” 花郎蝶道:“造借券容易的。只是一件,这票上须要个中人,却写谁人是好?” 赵武功道:“这个中人除了你,还有那个?” 花郎蝶道:“我承蒙少爷抬举,难道这个中人都不肯做?只是把个十几年的好朋友伤却了。” 赵武功道:“不必做作,只要事成之后,谢你一百帝元便了。” 花郎蝶道:“帝元小事,为少爷面上情义要紧,就做这一次罢了。” 第19章 废人 却说花郎蝶当夜遂做成了假券。一到来日天明,赵武功吩咐拣选二十个精壮家丁,备一乘小轿,便要起身。 花郎蝶道:“且慢,紫云城中,若干这件事,须要审个万全,带几个修灵者去,以防不虞。” 赵武功道:“说得也是。”遂命唤四个修灵者,一同随去。这四个修灵者,都是轻装软扎,各带暗器。跟随了二十个家丁,一乘轿子。赵武功、花郎蝶上马前行,一众人等在后,出得墙门,离开赵家庄向南门进发。 不一会儿,进得南关,转弯抹角,径到城隍庙后街,二人下马,花郎蝶吩咐众人在门外伺候,自己便去贾家叩门。 贾风才听得,出来开了门,一看见是花郎蝶同了他的东家到来,便道:“花兄,许久不会,今日难得光临。” 花郎蝶道:“贾兄,今日非为别事,只因你去年借那赵武功钱财已久,本利全无,今公子亲自来取讨。” 贾风道:“花兄,你记错了,小弟从未向赵公子借过分文,怎说什么钱财?” 赵武功喝道:“胡说!你既未借钱财,这二百帝元,可是你亲笔写的?现有花郎蝶的居中,你想图赖不成?”便把借券交与花郎蝶,道:“我只向你说话。” 贾风道:“不妨,有官长在彼,自有公论。你伪造假券,诬赖良民,还当了得!”说罢,向里就走,却被赵武功一把扯住,花郎蝶假意上前劝解。 正在交结不开,那墨韵听得丈夫被人扭打,慌忙走将出来。花郎蝶见了,对那四个修灵者把嘴一努,那四人一齐上前,便把墨韵如鹞鹰捉小鸡一般,提将出来,放在轿内。 众家丁抬起轿子,拥着便走。那赵武功把贾风放了一跤跌倒在地,还指着骂道:“你赖我钱财,且把你妻子做押当,你只拿二百帝元来赎去便了。” 说罢,与花郎蝶一同上马,追着轿子去了。贾风只气得目定口呆,从地上爬得起来,一路追将上去,喊叫:“反了!青天白日,在帝都强抢秀才妻子,连王法都没有了!”一面喊一面追。 那墨韵被他们抢在轿中,知道是昨日的缘故。只是如何是好?一路哭哭啼啼。来到纯阳楼底下,听得丈夫在后面追喊上来,寻思无计,便没命的向轿门中撞将出来,跌一个金冠倒挂,跌得头上鲜血迸流。 众家丁只得把轿子停下,上前去扶她起来。那墨韵大喊:“救命!”死也不肯起来。 恰好贾风追到,见了妻子这般光景,便上前扯住了,痛哭起来。赵武功即命几个家丁来扯开他们。那知他二人拼命的抱住不放,随你打死,也分拆不开。此处乃最热闹的去处,一时间,看的人塞满了街道,弄得花郎蝶搔首挠耳,没个主意。 正在扰攘之间,惊动那纯阳楼上王忠、李玉珍,下来见了这般形景,分明是强抢人家妻小,那王忠心中早已把无名火提起。 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今日冤家遇对头。 “好一个恃强欺弱,横行不法,今日撞着我,管教你晦气星从腚眼里直钻进去。”王忠怒道。 李玉珍走上前,把众人解开,道:“且慢动手。你们是哪里来的?为着何事,把他这般难为?” 其中一位修灵者,叫做江冲的,认得李玉珍是个不好惹的,向众人丢个眼色,都放了手。 江冲道:“您有所不知,只因这贾秀才欠了我们主人二百帝元,图赖不还,所以把他妻子去做押当,却不干我们的事。” 王忠道:“既是欠你主人帝元,也好经官追缴,岂可强抢人家妻子做押当之理!” 那贾风见有人拔刀相助、救困扶危,便赶上前,一五一十的告诉一遍。王忠便向江冲道:“你的主人是谁?” 江冲道:“南关外赵家庄赵二公子。” 王忠听了冷笑道:“我道是谁,却原来赵武功这忘八。久知你是个横行不法、恃势欺人的恶棍!如今索性青天白日在帝都强抢人家的妻子,天理难容,王法何在?” 赵武功见一桩事被他拦阻住了,心上大怒。正要发作,花郎蝶却在一旁按住他,所以耐着性子,看他怎的。忽听得把他“忘八”、“恶棍”的骂,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从马背上跳将下来,推开众人,抢将过来,喝道:“老头,我讨帝元,关你什么事?你却帮他图赖么?” 王忠道:“我久闻小霸王的名气,不知你有多少实力,待我来称你一称。” 一时间,街坊上闲人纷纷躲避。那贾风趁此机会,领了妻子在人丛中走了。 赵武功从腰间取出一条七节鞭来,这条鞭用七段纯钢打就,每段有五寸长,各有铁环连络,可以束在腰间,如同带子一般,所以又名软鞭,乃暗兵中利器。那赵武功惯用此鞭,拿将出来,使得呵呵风响。王忠冷笑,空拳抵敌,运转体内灵气,遍身都成栗肉。此功名为禅骨功,运动此功,刀枪不入。故此七节鞭打在他臂上,好似打在那铁墩上一般,直掼转来。 四周看的人同声喝彩道:“真好本领!” 赵武功阴险一笑,收起七节鞭,腿部肌肉膨胀,暗中蓄积强大的力量,石板亦被他踩暴,龟裂开来,蓦然只见他快速起跑,跳跃,动作连贯间一脚踢向王忠的头部,却见那王忠不闪不躲,浑身金光闪烁之际,瞬间震飞赵武功。赵武功被强大的力道震飞,身体在天空中接连后翻,十分狼狈!突然一道红色的“绸缎”划过天空,激射而来,缠住王忠的脖项,并极度收缩着,却原来是赵武功的舌头。 “窒息的感觉怎么样?看你这次还怎么嚣张?”赵武功落地后,趴在地上,活像一只癞蛤蟆,只见他的后背衣服猛然间撕裂开来,露出坑坑洼洼的皮肤,好生吓人!那皮肤上的许多疙瘩,在里面也不知正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酝酿着,突然数十股黑色毒液冲破皮肤激射而出,在天空划起邪恶的抛物线准确无误地喷在王忠的脸上。 赵武功诡异一笑,不无得意,但下一刻他已经笑不出来了。只见王忠浑身犹如火烧,“滋滋”声不断传来,一切毒液都被焚烧殆尽。王忠扭了扭脖子,打了一个响指,只见一条火蛇沿着那红色舌头一路烧成灰烬,瞬间没入赵武功的体内,登时将他击晕了过去。 “野忘八,先废了你!”王忠心中骂道。 … 回到家中,贾风思想此事不得开交,目前虽是幸得那几位恩人救了,只是万一这赵武功输了,一定将我出气;若是他胜了,依旧要来寻我,冤上加仇。他有钱有势,官吏都回护他的。左思右想,还是走为上着。遂同妻子把衣裳被褥、钱财,打成二个包裹,剩下些破台椅家伙,也不值几何,就丢在那里。夫妇二人,到庙中别过了舅舅,就此出了西门,雇一轮车子,到别处投亲而去。 第20章 赠剑 且说花郎蝶飞马回庄,直到里边,见了赵文采,只说二少爷看上了贾秀才妻子,教我伪造借券,要他妻子做偏房,如今被不知哪里来的三人强自出头,二少爷抵拒不住,十分危急等情说了一遍。 那赵文采告诉父亲,说兄弟是长是短,被人欺负,现下速去救应为要。赵飞大怒,即命合府家丁各带家伙,跟大少爷速去救应。 正要动身,只见前去的家丁报道:“二少爷回来了。” 原来方才管家陶宁同众家丁人等躲在各处小街巷内探听,等到王忠三人去了,他们聚集拢来,把赵武功扶起,就坐在这小轿内,那四个修灵者也被白日照炸伤,好在还能行走,遂一齐簇拥着轿子,出了南关,一直抬到家中。 众人上前,把赵武功扶入房中,自有他妻子接着,扶他床上去安睡。 赵飞见儿子被打得遍身灼伤,口吐鲜血,对出手之人恨得切齿。赵文采便去安排伤药,看视兄弟,见他受伤虽重,幸得体质强壮,不致有性命之忧,命弟妇等好生服侍。 赵文采暗道:“虽是兄弟自己不好,只是那几人却不应该,与你无怨无仇,干你甚事,却下此毒手。若不与他报仇,上对不过老父,下对不过兄弟,我赵家怎的在帝都做人?”遂安慰了受伤的四位修灵者,他们自己皆会医治,也无大碍。 “我二弟是被谁打伤的?那三人来历你可识得?”赵文采问道。 江冲道:“我认得其中一人,乃是国师府的李玉珍,另外二人却不知道,一个白胖和尚,一个老头。” 赵飞心中一惊,暗道:“竟然是国师府!想要报仇恐怕难做!” 赵文采却道:“司文杰与府上交好,明日让他去殿前告那李玉珍一状,给个强霸行凶的罪名。” 赵飞道:“这口无穷怨气必须要出,但国师府也不是好捏的柿子,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江冲道:“李玉珍本领甚高,邪帝也不是他的对手。二少爷如此英雄,尚然失利,若刀枪交战,断难取胜。我有一个朋友,名叫尾鼠。他虽是梁上君子,却是偷富济贫的义贼。若是一千八百帝元,他再也不来惊动,偷一回,非是整万,便也数千。若遇贫苦之家,私自丢几枚帝元进去。他若偷了,便在墙上画一只无尾青鼠。做的案件重重叠叠,各城池悬了赏格捉他,虽是当面看见,也是擒他不住。只因修为高强,来去如一道青光,他把城墙当做门槛一般,日夜能行千里。只是一件:他的性子有些古怪。若肯到来相助,那李玉珍的脑袋,如同放在囊中一般。” 赵文采听了大喜,道:“既然如此,相烦管家去请他到来,自当重谢。” 陶宁道:“请便去请,只是这个人极难寻得着的,不能限我日子。” 赵飞道:“他是哪里人氏?住居何处?” 陶宁道:“他是火离城人,便住在火离。” 赵文采道:“既在火离城,有何难寻?” 陶宁道:“大少爷有所不知,这尾鼠既无父母妻子,又无房屋东西,进出一个光身。偷了钱财,藏在深山之内,高峰之上,鸟禽都飞不到的地方。他睡的所在,又不一定,或是客寓,或是寺院,或是人家卧房之中床顶上,或在厅堂之上匾额内。凉亭、山洞、树头、屋脊,都是他安身之处。曾记前年有一日,在火离城吃了夜饭,天气甚热,他便到城门头上去乘凉。你道这个人难寻不难寻?” 赵飞道:“既然如此,我不限你日子,只是拜托管家请他到来便了。”遂端正了八色聘礼,一百帝元盘费。到了来朝,那陶宁辞别动身,寻访尾鼠而去。 光阴迅速,不觉十日之期已过三天。时至深秋,落叶纷纷,小六子几个朋友得知李乘风将去前线战场的消息后,颇为不舍,遂请李乘风至城中饮酒赏月。至晚回府,秋风更大,望见道路皆披黄装一般。 李乘风迎风而行,刚到升平桥边,上桥行走,耳内听到卖剑之声,那时李乘风听了“卖剑”二字,他便住了脚,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道者,头戴铁冠,身穿玄色道袍,手捧三口剑。这李乘风走向道者面前,将手一拱言道:“道翁宝剑可请与我观否?” 那道者把李乘风上下一看,便说:“公子,你要看贫道的宝剑么?” 李乘风道:“正是。” 道者说:“这等落叶纷纷,却怎好看,不如到背风之处去看。” 李乘风道:“此处离我所居不远,请道翁一走何如?” 道者道:“怎敢造府?” 当下二人踏叶而去,来到国师府,见礼坐下。李乘风问:“道翁仙居何处?此剑何名?” 道者笑言:“贫道游于四方,遍访天下好汉,姓慕容,名斩,别号清城子。公子可是李乘风?” 李乘风闻言说:“弟子眼内无珠,不识道翁,莫要见怪。” 李乘风与道者又重见礼坐下,慕容斩说:“公子请看宝剑。” 遂双手递与李乘风,乘风接过剑来,掣出剑鞘,只见那剑光华夺目,霞彩动人,遂摘一根头发,放在剑口上,便吹口气,那发即两段,真乃吹毛利刃之宝。三口宝剑,李乘风一一看过,爱之不尽,言道:“弟子不识三口宝剑何名,请问仙长指教。” 慕容斩道:“公子不必相问,只看剑身三字,便知其名。” 李乘风复又掣剑出鞘,看三口剑上字,甚是明白,一名龙泉剑;一名飞鹿剑;一名诛虎剑。看毕便问:“仙长,每口价值多少?” 慕容斩道:“无价之宝。” 李乘风道:“弟子,买不起。” 慕容斩道:“公子此言差矣,大丈夫志在四方,怎说‘买不起’三字,贫道看公子品貌超群,日后必有大福大贵,古人云:宝剑赠与烈士,红粉送与佳人,若公子有爱剑之心,贫道三口宝剑俱送公子何如?” 李乘风道:“仙长是取笑小生了。” 慕容斩道:“怎敢取笑公子,但公子终身富贵在此剑上,可助你日后做成一番事业。” 李乘风道:“蒙仙师指教,又赠宝剑与弟子。” 慕容斩道:“奈贫道还有些正事,就此别过。” 言毕起身就走,那李乘风谢之不尽,又留他不住,那慕容斩临别之时,说道:“公子千万莫负贫道这三口剑。” 李乘风点头,拱手而别。 第21章 天傻之死 董天傻自从那一日在宜春院身受重伤,同随从逃出院来,手腕鲜血止不住,就怀疑那赵武功手掌有毒。走了一程,呕吐不止,晕倒在松林之内。这同伴也是体力有限,背他一路,兀自喘息不止,见了车辆经过,遂把他载在上面,到市镇雇了一号舟船,赶到天行山来。 山上董天俊得信,忙叫喽兵抬了一张藤榻,同董天熊一同下山。到了船上,把董天傻扶在榻上,喽兵抬到山寨。 董天熊见哥哥受伤甚重,忙去准备医治。 董天俊问那同去随从道:“你们去紫云城游玩,因何弄得这般光景?被何等样人打得如此重伤?” 那随从便把如何到宜春院游玩,狎两个苏城姑娘,如何又来了赵武功,要这姑娘出接,如何董三爷发怒,与他交手,被他弄断手腕,如何逃走出院,雇船回来,细细说了一遍。 董天俊看那董天傻伤处犹如血海,十分沉重,天傻见了天俊,便道:“大哥,小弟今番性命难保,只可恨赵武功这恶贼。大哥看兄弟之情,须要替我报仇。” 言罢,大哭了几声,那伤血从手腕处涌将出来,如泉水一般,顿时呜呼哀哉死了。 董天俊、天熊哭了一场,备棺成殓,合寨喽兵挂孝,请那僧道来做了几天道场。 埋葬已毕,董天熊要下山与哥哥报仇,董天俊道:“贤弟,我闻得那小霸王赵武功修为颇高,待愚兄亲去走遭,见机而行,方可报得这个冤仇。你的性子太躁,如何去得?” 天熊道:“大哥,几时下山去报仇雪恨?” 天俊道:“凡事须要仔细,不可性急。且过几日,愚兄便去。” 那天熊少年性情,暗想:“此事只要到他门口,待他出来时,把他一锤打死,便走了回来,有何难处?谁耐烦等他去报仇!” 算计已定,等到晚上,身旁带了些帝元,把两柄铜锤插在腰间,身穿白绫箭衣,脚上薄底骁鞋,跨上一匹银鬃白马,便下山来。 那守寨门的喽兵问道:“四爷到哪里去?” 天熊道:“我奉哥哥将令,到山下去寻风。”喽兵信以为真,便开了寨门,放他下山而去。 第二天早上,董天俊不见天熊出来,到他房间内一看,又不在里头,便问服侍他的喽兵。 喽兵道:“四爷昨夜出去了未回。” 董天俊传问看守山寨的头目:“可曾下山?” 少顷,守寨的头目回报:“四爷昨夜下山寻风,至今尚未回来。” 董天俊听了,吃了一惊,知道他到紫云城去了,定要惹出事来,随即把山寨之事,交与董天帅代理,吩咐他们好生看守山寨,不要下山去做买卖,违令定按军法,自己装束打扮,佩了弓箭,挂了单刀,下得天行山,发开两条飞毛腿,望紫云城一路追来,那知影子全无。 那董天俊一日能行三百里,不多几日,已到紫云城。进得城关,便投宜春院而来。秦妈妈相接,问过了尊姓大名,奉过香茗。董天俊便说起董天傻之事,问那赵武功的消息。 却说秦妈妈听了董天俊一片言语,知是董天傻的弟兄,便把赵武功强贾风妻子,被王忠等人路见不平,打成重伤,现在家中养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唤梦中情出来,接到里边款待。 董天俊便吩咐他们:“打发小二到赵家庄暗暗探听,近日可有人与他寻仇,有无动静,速来报我。”饮了几杯酒,摸出十枚帝元,偿了酒价,便辞别出来。 董天俊不贪女色,不喜欢寻花问柳,便在宜春院左近一家大客寓安歇,这店也是紫云城内有名的,叫做步升栈。 过了两日,那宜春院的小二回来,说道:“赵家庄并无动静,赵武功的伤痕渐渐痊愈了。” 董天俊赏他五枚帝元,叫他时常去探听探听:“有事便来报我。”他便遍处寻觅,只不见董天熊下落,心中纳闷。 那董天俊原是个宦家公子,乃紫云帝国大将董振的后代。他的父亲身立朝纲,为官清正,与天傻天熊,本是叔伯兄弟。只因天傻天熊的父母早亡,董振把两个侄儿抚养成人,所以自小同在一处。后董振被奸臣陷害,假传圣旨,把霍家满门抄斩。其时董天俊兄弟四人正在后院习武,那知外面官兵团团围住,一门老幼八十余口,同时被害,惟他兄弟四人杀出后园门逃走。从这天行山经过,那山上边有两个毛贼,领着数百喽兵,在此打家劫舍,被他们杀盗占山,以此为安身之地。又把左近几个小山头火并了,所以兵多粮足。 山寨中起造殿阁城垣,设立关隘,重重坚固,把守整严,顿时焕然一新,与前大不相同。 董天俊只因寻不见天熊兄弟,心中愁闷。那时正是五月中,天气炎热,翻来覆去,那里睡得,便到庭心纳凉。 忽见那厢房上面飞出一道青光,知是个飞行之人,他便将身跳上房屋。见这人遍身青服,紧紧扎束,背上插着雪亮的钢刀,在瓦房上面,身轻如鸟,一跃有三四丈之遥,只二三跃,已经不见。那时月明如昼,万里无云。董天俊连蹿带纵,追将上去,只见静悄悄影迹无踪,暗想:“此人修为胜我十倍,谅他住在对面厢房之内,明日过去访他,结识这个人物。”下了瓦房,便去安睡。 一宵已过,到了来朝,梳洗已毕,便走过对面厢房。那人早已起身,只见他年近三十,身穿宽袖蓝衫,足上边粉底乌靴,生得唇红齿白,目秀眉清,相貌斯文,举止风雅。 董天俊心中诧异,暗道:“看他这般文弱,怎会有如此本领?莫非不是此人?”便抢步上前,深深一揖,道:“尊兄请了!” 那人慌忙还礼,二人让逊坐下。 董天俊问道:“仁兄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那人答道:“小弟复姓柳,单名一个贞字,火离城人氏,不知阁下贵姓大名?” 董天俊便道:“小弟姓董名天俊。昨日初到紫云城,并无相识,见君丰采,知是高明,意欲妄攀风雅,不识肯赐青眼否?” 第22章 透明人 那柳贞见董天俊长得修眉长目,鼻正口方,气象英雄,出言也不俗,故此气味相投,一见如故,不觉大喜道:“承蒙雅爱,是极好了。小弟也是客中无伴,若得仁兄不弃,实在幸甚。”二人说说谈谈,情投意合。 讲到武技,那柳贞应答如流,十分精识,知道他一定是昨夜所见之人。 突然,柳贞身体向后上方飘起,形体竟渐渐模糊,只留下全身经络血液尚能看清,这诡异的一幕出现,让董天俊震惊不已,不自觉倒退几步。刹那间,那红色血液变成透明,柳贞整个人都消失不见,蓦然董天俊只感觉一道强烈无比的劲风袭面,尚未及体,已然感觉有切裂皮肤之感。 董天俊本能让过,仍被那道劲风扫中,惊魂甫定,低头看去已是一身冷汗,只见整个胸膛袒露在外,胸毛一根不留,衣衫也被齐整地削落,董天俊暗道:“好快!好锋利!” 回过神来时,那柳贞已经立在自己身旁,正向自己微笑。 董天俊忍不住赞道:“柳大哥,好本领!” “让董小弟受惊了,罪过罪过!”柳贞嘴上如此说,心中却道:“此人的毛发犹如真金,不可小觑!” 从此两人或同行街坊,或在寓内闲谈,二人相见恨晚,遂结为兄弟。 董天俊小他一岁,便把自己从小出身,族人被害,现欲报仇,寻弟而来,细细告诉与他。 柳贞道:“承蒙贤弟倾心吐胆,愚兄也不敢隐瞒。我非别人,即修灵界所称尾鼠是也。” 董天俊听了大喜道:“我久慕其名,恨不能得见,却不道就是哥哥,真是三生有幸。请问哥哥,现下帝国之内,像你这样的本事,只怕没有的了?” 柳贞道:“若说拳脚武技,愚兄虽不能算头等,也还去得。若说剑侠之中,我却末等都没有位子。贤弟,自古到今的剑侠,从没有目下这般稀少,他们都是五遁俱全,口中吐剑,来去如风的神技。” 董天俊道:“国师府,有个李玉珍,柳哥可曾相识?” 柳贞道:“久闻其名,未见其人,我欲去访他。” 董天俊大喜道:“明日一同前去。” 到了第二天,二人出了东门,到国师府而来。只见那国师府,约有二百来间房屋,周围环绕溪河。沿河一带,都是倒栽杨柳,清风习习。 二人喝彩了一番,走过石桥,来至门首。看门的进去通报后,李玉珍亲自出来迎接,接进里面,分宾主坐下。彼此通报姓名,相见恨晚,李玉珍遂命摆酒款待,白日照、李乘风都相见过了,欢呼畅饮,说得投机。 酒阑席散,李玉珍就留他二人在书房安歇,讲文论武,欢乐异常。只是董天俊心中要寻访兄弟,并欲报这冤仇,每每要去,无奈李玉珍不放,因此只得住下。 再说那陶飞渡过长江,来到火离城内,寻访尾鼠,谁知他却到了紫云城,哪里还能寻得?寻了一月,不见影踪,弄得心灰意懒。 一日来到天宁寺闲玩,见一个独眼僧人,生得豹头环眼,相貌狰狞,身穿衲裰,足登多耳麻鞋,肩挑担子,大踏步走上大雄宝殿,把担子放在一旁,自去佛前礼拜。 陶宁看那挑担的这条黑铁禅杖,却有水桶粗细,心中想道:“这条禅杖,约有数千斤沉重,这僧人有多少膂力,能用得如此重的器械?谅他的修为非常,想那尾鼠难以寻觅,倒不如把这僧人请回去,只怕倒可以胜那李玉珍。” 转定念头,等他功课已毕,便走上前去,把手一拱,道:“师父请了!” 那僧人还个稽首,道:“阿弥陀佛!” 陶宁道:“弟子意欲请教师父几句话,不知可使得?” 僧人道:“有何不可?” 二人遂到廊下,同坐在一条石凳上。 陶宁问道:“请教师父的上下,何处名山修道?” 僧人道:“兰水城人氏,在龙虎寺出家,法名九灯,人皆唤做黑僧。只因我立愿朝山访道,一路来到此间。请问居士高姓大名,府居何处?呼唤贫僧,有何见教?” 陶宁道:“在下陶宁,本地人氏,现在紫云城外一个富翁家里做管家。现在要聘一位高手的修灵者,师父如果愿意跟我前去,我家主人十分好客,必然重用,未知师父意下如何?” 九灯道:“贫僧在龙虎寺学成了一身武艺,未遇识货之人。既然居士肯荐引时,我便跟你去。” 陶宁大喜,当下出了天宁寺,同到寓所,把八色聘礼交与九灯收了,遂渡过长江,回转紫云城。 到了赵家庄,陶宁先进去见了赵文采,把火离城之事说了一遍,又说:“如今这九灯现在门外等候。” 赵文采听了,即便出来,把九灯接到书房坐下,彼此通名。下人奉茶已毕,说起武技,这黑僧卖弄本事,指手拉架,说得天下无敌,赵文采大喜。 此时赵武功伤痕渐愈,听得请着了一位龙虎寺高僧与他报仇,便到书房相见。 当时开筵畅饮,席间说起李玉珍一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九灯一遍,便与他商议报仇之事。 九灯道:“檀越放心,在贫僧身上,与你报仇雪恨便了。” 花郎蝶道:“此事须要定个主意,只可暗中行事,免得被那国师府门客控告伸冤。虽不怕他,只是既多跋涉,又费钱财。” 赵文采道:“如今九灯师父初到,外人未知,只要趁早去干了,去到遥远避静的地方,或者藏在庄内,吩咐家人不许张声,那边如何晓得是我家指使?” 花郎蝶道:“师父是明做,还是暗做?” 九灯道:“如何明做?” 花郎蝶道:“若是你明日到他门上求见,或是化缘,或是投奔他,觑个落空,出其不意,把他一刀结果,转身就跑,这就是明做;若是你夜间到他门上,跳将进去,等他睡熟,便下去把他杀死,这就是暗做了。” 却说九灯听了花郎蝶之言,便道:“大丈夫岂做暗事,倒是明做的好。” 赵文采道:“使不得,那李玉珍何等厉害,岂能当面伤他!即使侥幸成功,他家人门客,呵气成云,内中不少有本领的,你想走得脱么?这个一定使不得。” 九灯道:“如此说来,还是暗做罢。” 赵文采道:“师父替弟子报了此仇,定然重谢,就留师父在家,常年供给。只是今夜就可去么?” 九灯道:“有何不可?只是出家人没有宝刀在此。” 赵文采道:“这个不必费心。”随命家人取出一把刀来,真个削铁如泥,价值千金之宝。 第23章 五雷地蛟 赵文采吩咐一个家丁引领九灯到国师府去,遂筛了一大杯酒,双手奉与九灯。 九灯道:“二位少爷请少待,我去取了他首级就来。”一面说,一面把酒接来,一饮而尽。 正要动身,花郎蝶道:“且慢!师父,你可认得李玉珍么?” 九灯道:“从未会过。” 花郎蝶道:“这岂不是要杀错了?须要明日先去会过他面,然后夜间可去。” 赵文采笑道:“还是你细心。只是一件,如若明日先去会他,这李玉珍何等厉害,他看师父形容古怪,恐他夜间防备,倒难下手了。” 赵武功道:“何必啰啰嗦嗦,你只要到他家房屋上面,寻得他的卧房,他定与妻子同睡,把来一起送去见那阎君,岂有错误。” 赵文采道:“你这呆子,他不像你,夜夜同妻妾睡着,他却不喜女色。我闻得他每日同两个门客在书房里安睡。” 花郎蝶道:“师父,你只去到他家第四间房子,居中有一个大厅,在西首的并排三间,就是他的书房。只要从那书房天井里下去,在窗眼里一张就能看见的。况且天井又大,又有树木假山,可以藏身。若说这李玉珍的面貌,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生就一个白里带些紫棠的俊脸,两道剑眉比眼睛还长,鼻正口方,生得不长不短、不瘦不肥的身子。他这一双眼睛,如闪电一般,已与别人两样,只是睡熟了,却分不出来。独有这两只耳朵,比别人要长出一半,真个两耳垂肩的异相,所以与众不同。师父只要依了我言,万无一失。” 九灯道:“贫僧晓得,我去也!”遂同着家丁出门而去。 这里赵文采弟兄同着花郎蝶与江冲等四位修灵者,重整杯盘,开怀畅饮,只等这九灯把李玉珍的首级提来。 那陶宁十分得意,暗想:“若得成功,我的功劳也就不少。” 歇了一回,只见送去的家丁回来,众人急问道:“怎样了?” 家丁道:“这个师父真好本领,别看他身体虽是壮大,却比飞鸟还轻。我送他直到国师府,指与他看了,他只一纵,那三十丈阔的河面便过去了;再是一纵,已到屋上,犹如燕子一般,只两三跳,就望不见了。我恐怕他们巡更的看见了不便,故此先自跑回,谅来一定成功的。”众人听了大喜,都赞那九灯的本领。 九灯上了瓦房,连蹿带纵,来到里边。到了第四间大厅,果然西首有三间向南的书房。就跳在天井里面,轻轻走至窗边,向里张看。只见里边灯火明亮,二人正在那里弈棋。定睛细看,都是白面书生,相貌标致,生得斯文风雅,不像修灵者。况且眼睛并不闪电,耳朵又不垂肩,与方才所说的不同。室中更无别人,心中疑惑。 这两个却是何人?原来李玉珍与李乘风二人昨日动身到皇城去了,至今未归,书房内只有尾鼠和董天俊。只因天气炎热,睡不着觉,故此二人下棋消遣,正在相争一角。 尾鼠道:“董贤弟,屋上有人下落天井来也。” 董天俊道:“并不听得声响。” 尾鼠道:“我去看来。” 那九灯听得此言,知道这人是个厉害的,心中早已惧怯。只见那穿着青纱衫的立起身来,知道不好,便把身子向假山背后一躲。谁知尾鼠的眼黑夜能辨蚁蛛,何况月明如昼,早被他看得分明,一个腾步已到庭心。 董天俊听得,走出来道:“果然有人么?” 尾鼠道:“贤弟,却是个贼秃!非是偷盗,便是行刺。” 见行踪败露,九灯卓然独立,手持黑色禅杖,这禅杖给人一股异样的感觉,好似一个怪物正在黑暗深渊中咆哮怒吼。 九灯左手按住禅杖,将体内灵气注入右手食指,瞬间在禅杖上面刻出五个“雷”字,只见这字约莫有手掌大小,凿得笔力刚劲,金蛇飞舞,人力焉能及此? “这贼秃,倒写得一首好字!”尾鼠赞道。 “可惜走错了路!”董天俊叹道。 九灯将黑色禅杖猛然甩向空中,瞬间苍穹烧得火焰一般,那知忽然起个霹雳,随后好似天坍地塌一声响亮,地面整个炸裂开来。 只见万道火星,向半天直冲上去,震得尾鼠二人耳朵都快聋了。幸亏石块都向上飞去,还未伤人。只见把这出路陷成一个窟窿,兀自火焰飞腾,乱喷乱射。 尾鼠和董天俊正自心惊,只道强人暗藏地雷,今日烧着了药线,故有此灾。哪知又是一声响亮,陷中飞出一件怪东西来,身长二三十丈,粗似城门大小,似龙非龙,混身火焰,空中盘旋腾挪,势若翻江搅海,到处石裂山崩,树木尽皆烧着,左滚右旋。 那怪物忽见尾鼠二人,一声长吟,张牙舞爪,向他们直滚过来。 正在十分危急,毫不容发之间,忽见飞下一个人来,却是英俊潇洒,遍体雪素,好似白衣仙人。那人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指着怪东西,喝道:“孽畜擅敢伤人!” 说罢,口中吐出一道银光,犹如金线掣电,向着怪物头上直射过去。霎时间,“豁喇喇”一声响,那银光忽然不见,这怪东西落在窟窿中去了。顿时风也静了,火星也没了,只闻地穴中“必必叭叭”地烧着。望那地穴,尚有青烟火焰向上窜燎。尾鼠二人都看呆了。 九灯正要想走,却被最先回过神来的尾鼠伸起三个指头,夹背心一把擒拿,正拿在九灯天颈骨上。那九灯顿时遍体酥麻,双手举不起来,任你全身本领,只好束手待毙。 九灯道:“饶命!下次再不敢来!” 尾鼠道:“你只实说,哪里人,叫什么,来此作什么,我便放你。若有半句虚言,叫你一刀两段。”说罢,把九灯腰内插的宝刀,拿在手中。 九灯吓慌了,实说道:“现在他们等我回报,都是赵家指使,不干我事。” 尾鼠道:“当真实情?” 九灯道:“半句没虚,都是实说。” 第24章 文月 尾鼠道:“既然实情,却是饶你不得!”手起一刀,头已落地,那尸骸倒在一旁,董天俊便道:“你杀他做什么?何不把他送到当官,也好问他赵家指使刺客,夤夜行刺的罪名。” 尾鼠道:“这些赃官同他一党,送去总然不济,还是一刀的干净。” 董天俊道:“如今尸骸怎的安排?赵家不见这贼秃回去,定知是被我们结果了。明日他要告发,倒却厉害。” 尾鼠道:“贤弟但请放心,凡事有愚兄在此。”便向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瓶儿,将指甲挑出些药末来,弹在那尸体颈上。说也稀奇,片刻之间,把个长大汉子消化得影迹无踪,只存一滩黄水。 董天俊见了,唬得舌头伸了出来,缩不进去,便道:“大哥,你把这脑袋索性一起化掉了,还要放在此做什么?” 尾鼠道:“我自有用处。贤弟少待,愚兄去把这东西抛掉了就来。” 董天俊正待回首,只见他向屋上一蹿,快如电光一般的去了,暗道:“怪不得他名扬帝国,果然剑客之流。他的飞行之术,胜我多矣!” 尾鼠出了国师府,竟奔赵家庄而来。不多半刻,已到门首。他便跳上瓦房,寻到里边,只见花厅上灯烛辉煌,知道他们都在那里饮酒等侯。那花厅对面上首,却有一只六角亭子,便将身跃在亭子上,左足钩住亭顶,身子斜挂下来,抬头观看,恰好正对花厅。 只见厅上边摆开两席:下首一席,坐着四位修灵者,那朝外的一个,认得是同乡陶宁。上首的一席,中间正位空着。朝西二人都是公子模样,谅必是赵氏兄弟。朝东坐者,是秀才打扮,正是花郎蝶。 赵武功说道:“去了这好半歇,为何还不见来,敢是被他捉住了不成?” 赵文采道:“总是不能下手,故此在彼等候。” 只见那堂下两旁站着七八个家人,内中有一个说道:“我方才见他上了瓦房,跃至里面,好似往下跳的光景。” 花郎蝶接口道:“据门下看来,只怕有些不妙。” 陶宁道:“花先生何以见得?” 花郎蝶道:“凡做这件事,第一要精细灵巧,智勇双全,方为妥当;若靠了修为高强、力大,却粗笨大意,便不相干了。你看这九灯粗心浮躁,是个莽僧,去了这许久不回,虑他凶多吉少。” 尾鼠听得清清楚楚,想道:“都是你这贼挑拨弄火,助纣为虐,今日请你吃个小苦头。”便把那九灯的首级提将起来,大喝道:“李玉珍的脑袋来也!”照着花郎蝶劈面打来。 话说那花郎蝶只听得“李玉珍脑袋”四字,这“来”字还未听得完全,却脑袋已到,恰好落在花郎蝶面前的肴碗之中,满座大惊,一齐站起。 赵文采暗道:“既取得李玉珍首级,还该好好提将下来,为何这般行为?” 大家定睛一看,才知是九灯的首级。这一惊非小,比方才更加惊唬,个个牙战口噤,毛发倒竖起来。 尾鼠掷完了他这脑袋,飞身上屋,连蹿带纵,如掣电般回转国师府。董天俊见了,便问:“大哥,那首级抛向何方去的?” 尾鼠就将到赵家庄的话说了一遍,董天俊听了,道:“大哥,你虽与他吃个惊唬,只是他们怎知是你干的?一定疑到李玉珍身上,这冤仇越结越深了。终究不如与他个石沉大海,音息全无为妙。” 尾鼠道:“目今的人欺软怕强,正要他知我厉害,使他不敢正眼相觑,显得我辈的威风。”二人谈论了一回,各自安寝。 再说赵文采等呆了半晌,同到庭中看视,早已去久,便叫家人把九灯首级收拾开去。那肴馔都吃不得了,一并撤去,把水与花郎蝶洗去脸上血迹。 大家都道:“那九灯一定被李玉珍杀了。” 赵文采连夜亲自去见那司马杰,嘱咐他写成奏折,参那李玉珍一本,大略告他前次恃强行凶,殴辱良民,目无国法已极;今又谋杀僧人,挟仇移尸图害等情。 紫云帝国,国师府。 董天俊埋怨尾鼠道:“都是你要显威风,如今不出我之所料。” 尾鼠道:“贤弟放心,这赃官怕他做什么!我自有道理。”那尾鼠临去时唱道: 射杀白虎三千里, 一剑山沉斩兽头。 霹雳威风真霸气, 黄金壮志世难求。 那刑部尚书司马杰最喜杯中之物,当夜吃得酩酊大醉,到了夜半醒来,口中干渴,欲想坐起,遂唤丫环取茶。觉得颈边有件东西,把手一摸,却是一把锋利尖刀。司马杰大吃一惊,再看那刀柄上有书一封,拆开观看,上面写着:昨夜僧人是我所杀。你这赃官,若敢听信土豪,屈害善人,即便取尔首级!柜中帝元三千,借我一用。 信末后画上一只无尾青鼠,笔力清健非常。司马杰唬得面如土色,心中又怕又恼。那晓得这夜赵文采那里,也是一把刀、一封书信。信中之言,大略相同,只是帝元偷去了一万。 到了明日早晨,那些穷苦之家倒是造化,也有五枚帝元的,也有十枚帝元的,家家得着帝元。那赵家同司马杰,皆不敢追究,只得把此事松了下来。 … 从来大人家女眷入庙进香,不是早,定是夜。为什么?早则人未来,夜则人已散。 一日李乘风到五更时分就起来梳洗,清早就到东岳庙前伺候。天色黎明,轿子已到,李乘风走开一步,让轿子入庙,歇于左廊之下。 一位女子出轿上殿,只见那女子,面带薄纱,看那身材,虽不是妖娆美丽,气质却清雅幽闲,全无俗韵。约莫焚香已毕,李乘风循廊而上,与她在殿左相遇。这时,又走出一个侍儿,手捧银壶,将美酒斟于玉盏之内,那女子接过,献给李乘风,笑道:“请公子满饮三杯,权当文月赏劳。” 李乘风受宠若惊,三杯俱都一饮而尽,只见那女子从怀里取出长歌一篇: 野野鸟鸟啼啼时时有有思思春春 气气桃桃花花发发满满枝枝莺莺 雀雀相相呼呼唤唤岩岩畔畔花花 红红似似锦锦屏屏堪堪看看山山 秀秀丽丽山山前前烟烟雾雾起起 李乘风取过一扫,瞬间了然,便道:“每二字一对,共三十五对字。此有何难,待我念与你听。”即时朗诵云: 野鸟啼,野鸟啼时时有思。有思春气桃花发,春气桃花发满枝。满枝莺雀相呼唤。莺雀相呼唤岩畔。岩畔花红似锦屏,花红似锦屏堪看。堪看山,山秀丽,秀丽山前烟雾起。 文月听念,大惊道:“公子敏悟,吾所不及!” 第25章 剑气暴走 那李乘风生长到四岁,无日不在病中,好几次已是死过去了。李玉珍延医配药,白日萱拜佛求神,好容易才保留了这条小性命,然而性命虽保留了,直病得枯瘦如柴,五岁还不能单独行走。所谓久病成医,李乘风从小也学着自己配药。 李玉珍夫妇容貌都非凡品,奈何李乘风却是一副普通相貌。有时带他去亲戚朋友家,人家全不信这般一对漂亮的夫妇,会生出这么普通的儿子。只是李玉珍夫妇两个痛爱李乘风的心,并不因他生得普通些,减少毫发。 到了七岁,李玉珍便拿了一本论语,亲教李乘风读书。谁知只教一遍,即能背诵出来。李玉珍逐页地教,李乘风竟能逐页地背;并且教过一遍的,隔了十天半月问他,仍然背的一字不差,把李玉珍夫妇喜欢得不知如何才好。 但是,李乘风虽有过目成诵的天才,却是极不愿意读书。不愿读书,本是小孩子的通病,只是普通不愿意读书的小孩,必是贪玩耍,哪怕玩耍的极无意识,集合无数小孩三个成群,四个结党,闹得个乌烟障气。这类顽皮生活,总是寻常小孩免不了要经过的阶段。 这李乘风很是作怪:他从来不曾和左邻右舍的小孩,在一块儿闹过一次,也不学那些小孩玩耍的举动。他不读书的时候,不是坐在位子上抬起头呆呆的望楼板,便是站在田野中,发了呆似的,望半空中飞走的乌云、白云。有时数墙上的砖,有时数屋上的瓦。见人家厅堂上悬了屏条,屏条上写的是大字便罢,若是小字他必得从头至尾,数个清楚,李玉珍也禁止他不了。 这么过了两年,他却练成了一种极奇特的本领:凡是多数在一块儿的物件,一落他的眼,即能说出一个数目来,不多不少。 “你来不会是只和我说这些吧,你明明知道我会再次失态。”李乘风突然无限感伤,叹一口气,道:“以后莫要约我。”转身就走。 “我听说你马上就要走了,你要……”文月担忧道。 “够了!你给我闭嘴!你既然有了归属,做好你的本分,不要再去关心别的男人!”李乘风犹如一头即将暴走的野兽,咆哮道。 片刻沉默,李乘风又感觉心海萌动,一股无上剑气开始反噬体内八大经脉,他赶紧收摄心神,刹那间鬼魅般逃走。 “或许我真的不该来。”文月望着李乘风远去的背影,迟迟没有离开。 李乘风并没有回国师府,而是来到了紫云城外一处森林之中,找到一刻参天巨树,起身飞落树冠,盘膝坐下压制体内翻腾的剑气。 忽然,一个黑衣蒙面男子从天而降,双拳瞬间膨胀互握,压向李乘风的头顶,李乘风头部被猛烈撞击,树枝断裂间李乘风头下脚上坠向树底。只感耳边风声呼啸而过,李乘风极速坠下的过程中,右手不知何时飞刀出现,猛然间插入粗壮的树干,手腕灵活转动间右手握住刀柄一个急旋,瞬间身体静止,变为头上脚下,须知没有十足的腕力和精人的身体控制力,却是无法做到的。 就在这刹那间,李乘风左手甩出一把飞刀,飞刀连一银线紧攥在手中,只见飞刀以诡异的速度避开繁枝茂叶,如毒蛇一般向上钻去,瞬间缠住黑衣人的左脚。黑衣人一时不察,猛然感觉一股强大的拖坠之感传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被甩向树下一块巨大的岩石。眼看就要头破血流,一股激荡的水流从岩石上奔涌而出,飘向黑衣人,将他缓缓地拖住,却仍溅起硕大的水花。 李乘风跳落地面,攻势丝毫不减,飞刀出手,间不容发,黑衣人腾挪闪移,灵活躲开了所有攻击。 两人相对而立,突然间,二人哈哈大笑起来,黑衣人撤掉黑巾,笑道:“风大哥,你还是如此难以对付!” “展弟,快来追我!”李乘风身形向后上方飘去,展一鸣道一声好,也飞身追去,忽然天空一道隐影袭来,一棵参天巨树砸在展一鸣头上,将他硬生生逼回地面,跪在那里,一阵怒吼声传来:“李乘风,你大爷的,为什么这样对我?!好痛啊!”仔细看去,展一鸣的头正嵌在一个树洞之中,那洞竟然是一个蜂巢所在。 李乘风存心戏弄展一鸣,早就注意到展一鸣身后的参天巨树和其上的洞穴与蜂巢。他的飞刀诡异无比,以不同的角度射向参天巨树的树干,木屑纷飞间,那树眼看就要折断。为了展一鸣成功入洞,经过他的精心计算后,言语诱导展一鸣进一步前移,正好去吃那蜂蜜大餐。 半空中的李乘风堪堪避开那巨树的树冠,一笑,飞身离去,机缘巧合之下,刚才的专心战斗刚好消磨了体内暴走的剑气。 展一鸣脱身后,已经满头大包。 “风大哥的脑瓜怎么还是这么好使?”他又忍不住回忆起小时候李乘风学习武技的事情。 还记得那时李乘风十二岁,身体单细,天资却聪明。一年以后,已将李师傅最得意的一趟长拳十段锦学会了。李师傅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修灵者,有些力气,会几招花拳罢了,并没有精深独到的武技。自教会李乘风那套长拳,不料偶因试技,竟闹出笑话来。 时当初夏,李师傅在场子里,看着李乘风练拳,一边解说,一边比画,那一招不对,那一招没有力量,应该这么发,应该这么收。 李乘风颖悟过人,又读了些书,一知半解,已竟有点揣摩,随将手放下来,走近几步,对师傅说:“我练这手‘摆肘逼人’和‘进步撩阴掌’,总觉不对劲。劲从哪里使,才得意呢?”说时做了个架势。 李师傅拍着小肚子说:“劲全在这里呢。劲,全凭丹田一口气。乘风,你太自作聪明,我常说,修炼是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用力全凭气,你那个架势不对……” 李乘风忙笑道:“师傅,照您老这么练,我总觉别扭!刚才您老说我那两招发出的力量不对,我再来一趟,您老给我改正。” 李乘风走了两招,李师傅摇头,遂自己亮了个“摆肘逼门”和“进步撩阴掌”的架子,道:“乘风,你把劲用左了,你看我这掌怎么发?这掌力发出来够多大力量!” 李乘风道:“师傅这一招怎么破?” 李师傅道:“这要用‘劈拳展步’,这么一来,不就把这招闪开了么?” 李乘风道:“这么拆行不行?”身随话转,右脚往后一滑,右拳突从左腕下一穿,噗的一拳,捣在李师傅的鼻子上,鲜血流出来。 李乘风道:“哎呀!弟子失手了。” 这一招随机应变,李师傅一时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好小子,教会了你打师傅!”顿时鼻血流离,发起哼来。 李乘风忍笑赔罪,却不禁露出得意神色。那李师傅越发恼怒,过来要抓打乘风,却被李乘风双手一分,闪身窜开。早有三两个门客上来劝解,一个门客向宅跑。 李师傅低着头,拭去鼻血,见劝解的人多了,忽然醒悟过来,脸一红,对众人摆手道:“没事,我们过招,碰了一下……好徒弟,你请吧。我教不了你这位少爷!” 当天李玉珍极力赔罪,李师傅自觉难堪,敷衍了几天,离府而去。 第26章 宁王 却说李玉珍见李乘风和展一鸣二人回来,便立起身来招呼一同坐下,添了杯箸。 李玉珍问道:“你二人何处聚首?” 展一鸣道:“也是不期而遇。” “明日你二人一同前往北方前线,彼此有个照应。”李玉珍道。 “父亲,展弟一同前往吗?”李乘风问道。 “嗯,你展兄弟要去相亲,正好与你同路。我已经修书一封,你替我转交你蓝狮城的蓝梅叔父。” 一日,两人途径龙凤城,只见街上非常拥挤,听说玄都观正在摆擂,两人决定同往去看。 到了玄都观,只见擂台有一丈二尺高,周围有五六丈开广。左旁有一小小副台,安着文案,只是挂号之所。右边有一看台,悬灯结彩,中间竖起一根旗杆,上扯一面黄旗,旗上写着“奉旨设立擂台”六个大字,随风飘荡,台上悬告示。 擂台上居中柱上一幅对联,上写“拳打九州豪杰,脚踢四海英雄”。上面一块匾额,上写“天子重英豪”五个大字。里边架上两大盘帝元,两大盘绸缎。下面看的人已挨肩擦背,等看开台。 不多一会,听得副台上吹起号筒,三声炮响,锣鼓齐鸣,只见四个侍卫簇拥着擂主上台,那看台上监官也坐在上面。 李乘风抬头一看,认得是宁王千岁,只因他心怀叛逆,故此奏明紫电,设立擂台,名为拔取英雄,实欲收罗心腹。 这台主便是他的门客之一,也是修灵者,名叫严正方,在帝国也素有盛名,山中打得猛虎,水内斩得蛟龙。 少年时节,做过头等侍卫,随驾秋狩,空手搏杀妖熊。一日虎牢内走了妖虎,紫云城落乱纷纷,各武将侍卫人等分头追赶,恰好严正方遇见。妖虎向他当面扑来,他便将身一蹲,妖虎从头上蹿过。他便趁势一把,将虎尾扯住,随手掼将转来,把这妖虎掼得塌扁。宁王知他神勇,千方百计把他弄到府中,改名严虎,倚为心腹。今日保举他做个台主,暗中教他收罗高手,除却忠良之辈。 只见正台上三吹三打,擂主踱上台来,向台下拱一拱手,通报姓名,说过一番打擂的话头,无非是奉旨设立擂台,意为拔取英才,无论军民人等,上台胜得我者,帝元绸缎若干,分别给予功名,有官官上加官,平民出仕为官,没有本领,不必上台枉送性命的老话头。 当时李乘风看见台主严虎说罢一番,便打一路拳头,却也十分了得,看的大家喝彩。这严虎本领实是超等,只是心地不好,所以肯就宁王之聘。他到了王府,靠着宁王势力,自恃本领高强,目空一世,看得天下无有敌手,任性妄为。现今随了宁王来到龙凤城,建设擂台,他做了台主,越发心高气傲,在台上耀武扬威,口出大言。 哪知台下人千人万,只有看的,没有打的。李乘风等二人等了半日,看看日下西沉,却无一人上台,心上好不扫兴。那众人渐渐地散了,台主也自下台,李乘风等只得回客栈中安歇。 到了次日再去观看,虽有几个上台交手,都是平常之辈,皆被严虎丢下台来,跌得鼻青嘴肿。不觉恼了一个少年,乃是苏城人氏,姓杨名安,是个忠良之后,为人豪爽,苏城有名的乐善公子。他见严虎如此无礼,不觉怒发冲冠,便跳上台来。副台上记了花名簿。 他与严虎交手,二人在台上拳来足去,打了二十余手,无如严虎拳法精通,杨安渐渐抵敌不住。 突然,杨安右腿后撩二百七十度,一个脚尖点在严虎心口,一股刺痛传来。严虎低头一看,胸衣已碎了一个洞,感觉皮肤红肿痒痛,“蝎毒!”严虎惊道。 严虎大怒,连环飞旋腿扫去之际,长发中一条发鞭犹如铁棍,荡起一股旋风,逼迫着杨安退无可退,只好两腿盘柱,倒爬上去,活像一只毒蝎。 严虎飞身一拳打去,却扑了个空,杨安飞离之际手抓杆柱忽地扭转身来,竖起两个指头,向他劈面点去。这个解数,名为双龙取珠之势。严虎回头寻找杨安踪迹之际躲避不及,正中眼睛,却无多大疼痛,知道对方已手下留情。 严虎大叫一声,露个破绽,就在众人以为严虎眼睛受伤时,那杨安已捂着双耳跌下台来。空气震荡间,两股风刃正在杨安的双耳中肆虐,鼓膜被搅碎,耳鸣眩晕的感觉顿时袭来,“啊啊啊……我的耳朵”杨安大叫起来,在地上痛苦地滚动着。 下面看的人发一声喊,都道这严虎太无礼,不该伤人耳部,使人变为残疾。那杨安的一班同年举子,个个咬牙切齿,要为杨安报仇。杨安跟来的家人,扶他回去。 台下纷纷扰攘,恼了一个老头,叫做孙三,乃是杨安的师父。他见严虎将他徒弟弄得如此狼狈,心中大怒,跳上台来,通报姓名,上了花名簿,对严虎骂道:“你这恶贼!朝廷设立擂台,原为拔取英雄豪杰。你敢伤人耳部,我也取你两只眼睛,与我徒弟报仇!”骂得严虎大怒,二人上手便打。 那孙三的本领,原是一等的名家,只是年纪大了,打到三十余手,气力不加,二臂有些酸麻。那严虎正在壮年,越打越有精神。孙三一腿踢去,却被严虎接住,趁手提将起来,向台下掷去,跌个金冠倒挂。 那展一鸣见了,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这股无名火哪里按耐得住,大叫:“反了!” 他便分开众人,抢将过去。李乘风看见,想要止住他,却哪里来得及,早已上了擂台。通了姓名,大叫:“严虎儿子,快来领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是一拳打去。 严虎见他是个莽夫,来势十分凶勇,便将身子偏过,只是腾挪躲闪。那展一鸣打了二三十拳,没有着他衣角,自己倒是费力。 严虑见他渐渐不济,便运转体内灵气,直上直下的一拳紧是一拳。那展一鸣只有招架,气喘汗流。李乘风见这呆子不好,欲想上台帮助,却于理上不合。正在两难,只见展一鸣被严虎打下台来,跌个仰面朝天。 李乘风心中大怒,正欲上台,哪晓这严虎早到里边去用膳歇息。时光已不早了,大家只得散去。 两人回到客栈,李乘风便问:“展弟可曾受伤?” 展一鸣道:“这忘八实在厉害。我只是跌得背上有些浮伤,并不妨事,明日风大哥你上去,把他打下台来,代我打他一顿出气!” 李乘风道:“这个自然。我今日本欲上去,只是他已逃进去。” 当夜两人纷纷议论,到了来日,正是第三日了。来到台前,只见严虎正在耀武扬威说道:“台下听着,你们自量有本领的上台,考取功名。没用的戎囊,休来送死!” 第27章 绝仙宫 却说严虎在台上夸张大口,嘴出狂言。李乘风听了,早将双足一蹬,飞身上台。他有飞行的本领,身轻如燕,跳到台上,声息全无。 副台上值台官便叫报名上册,李乘风道:“紫云城李乘风的便是。”说罢,把两个指头指着严虎喝道:“朝廷设立擂台,原为考取英雄。你今做了台主,应当尽忠报国,拔取真才,评定甲乙,方像个台主。你却口出狂言,只显自己能为,不问好歹,把人丢下台去,可恶已极。更加损人耳部,伤人性命,竟是强盗不如!我也不要功名,不贪富贵,今日上台,特来教训你一番!” 这一席话,把个严虎骂得暴跳如雷,勃然大怒,骂道:“匹夫,你敢在钦命的擂台上撒野!且到爷爷手里来领死!”说罢,使个门户,叫做“童子捧银瓶”之势,等他入来。 李乘风便使个黑虎掏心,照准严虎当心一拳打去。严虎将身一侧,起左手勾开他的拳头,将右手照定肩尖一掌打去。李乘风转身把左手帮在右臂,将他拳头让过,进步还拳。严虎使个玉环步鸳鸯腿,把李乘风逼向台边,李乘风两脚恰在台边,只立牢得一半,那身子连连摇摆,好似立不定的样子。台下众人倒替他吃惊,都道:“这人要跌下来也。” 那严虎见了,知道这个名叫“风摆荷花”,晓得此人是个劲敌,不比寻常。 李乘风施个半礼,道:“台主请了!” 严虎见他循规蹈矩,是个知礼的人,也还个半礼,道:“公子请了!” 李乘风道:“我武技平常,还望台主容情一二。” 严虎道:“好说,请合手。”说罢,便立个门户,左脚曲起,右手挡在头顶,左手按在右腰,这个名为“寒鸡独步”之势。 李乘风将身子带偏,左手在胸,右手搭在左膊之上,腾身进步,将右手从后面圈转,这叫做“叶底偷桃”,便是破他寒鸡独步的解数。 严虎将身一侧,起左手掀开他拳,右手立他一下。李乘风躲过他拳,使个“毒蛇出洞”,劈心点来。 严虎看得分明,使个“王母献蟠桃”托将开来。李乘风将身做一个鹞子翻身,扑转来,双手齐下,名为“黄莺圈掌”。严虎将身往下一蹲,把头向一边偏过他的双掌,趁势使个“金刚掠地”,把右脚在台上旋转将来。李乘风将身跳过,又使个“泰山压顶”,照严虎劈脑门打来。 二人在擂台上你来我往,脚去拳还,只打得眼花缭乱,好似蝴蝶穿花。 这严虎有一下煞手拳,名为“独劈华山”,十分厉害,是他师父的秘技。这一劈手,凭你武技再好,也要打个筋断骨折;若稍欠些的,便要打成齑粉。 当时严虎用个“蜜蜂进洞”,将二拳向着李乘风的太阳穴直打过来。李乘风使个“脱袍让位”的解数,将两手并在一处,从下泛将上来,向两边分去,把严虎的双手格开,故他两手自上圈到腰间。 那严虎借他分开之力,反手一劈,正对面门劈下。这下煞手拳,不知伤了多少高手! 谁知严虎忽然眉头一皱,叫声:“不好!”这一劈手,他竟不打下来,似乎呆一呆的光景。你道这个时候呆得的么? 说时迟,那时快,早被李乘风一拳,正打在严虎的颔下。这拳名为“霸王敬酒”,把严虎一超,掼下台来,跌一个仰面朝天。 展一鸣看见,大笑道:“这忘八也同我跌个一样!”便踏步上前,一脚踏住严虎的胸膛,提起拳头,一阵乱打。也算严虎晦气,打得鲜血直喷。 李乘风跳下了擂台,上前扯住道:“呆子,你再打,便要打死了,不当稳便。” 那宁王见严虎跌下擂台,被他们如此殴打,心中十分大怒,便吩咐把他们一齐拿下。那总兵、副将,同着参将,领了护台军士,一并前来拿捉。 哪晓得李乘风袖中白光一闪,一头白色蟒蛇激射而出,缠住擂台柱子,用力向前一扯,只听得豁喇喇的一声响亮,那擂台连着副台,一齐倒将下来。幸亏看打擂的众人纷纷躲避开了,只压伤二十余名军士。 李乘风见展一鸣闯了大祸,便高叫道:“展弟,快走!”那时各武员军士们等重重围裹上来,谁知这呆子不知厉害,还在那里厮打。 不多一会,那兵马大元帅王海川得信,引着飞虎军到来相助。李乘风二人杀出玄都观来,飞身上瓦房,连蹿带纵,逃出城来。 且说严虎打得身受重伤,宁王吩咐官医疗治。将他衣服卸开,只见肩窝上中一枝小小箭儿,那官医拉将出来一看,却是二寸余长的一枝吹箭,那箭上有一行蝇头小字。仔细看时,却是“绝仙宫”三字,便呈与宁王观看。不知谁人暗施冷箭,遍问左右,可晓得这绝仙宫?众人妄想猜疑,并无知晓。因问严虎平日有无仇人,可曾得罪什么势力。严虎满腹思想,亦复茫然。 只见副台主花玉郎禀道:“这绝仙宫的宫主非是等闲之辈,乃一个剑侠之士。昔年在雁宕山,与我师弈棋,曾见过一面,那时只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书生。他的本领,口能吐剑丸,五行遁术。我曾求他试演剑术,他就坐在草堂,并不起身,把口一张,口中飞出一道白光,直射庭中松树。这白光如活的一般,只拣着一棵大松树上下盘旋,犹如闪电掣行,寒光耀目,冷气逼人。不多时刻工夫,把棵合抱的树哑枝,削得干干净净,单剩一段本身。我师说他又善用吹箭,百发百中。若他用了药之时,却是见血封喉,立时毙命,比那妖兽宗的袖箭,更加厉害。严师爷中的,谅不是药箭,还算侥幸。” 宁王听了将信将疑,难道世间有如此本领?他与严虎何仇,却去损他?因问花玉郎道:“你的师父叫什么名字?” 花玉郎说:“我也不知他姓名,但知道号叫漱石生。” 第28章 告密者 紫云帝国七十年,黑石帝国入侵北方,三战三胜。北方告急,帝都震动。蓝狮城、青龙城等处,跟黑石帝国接境,恐怕窜过敌军来,所以各城关隘全驻守重兵。但朱雀城、玄武城一带,仍潜伏着不少敌军,不时扰动,居民一夕数惊,不得安枕。紫云帝国诏吕胜利将军为钦差大臣,督办北方军务,坐镇云北域,调派各地劲旅,分驻各关隘,镇抚盘查,不遗余力。 这日正当午后,蓝狮城守备李克成,正督促手下牛财检查过关的商旅,忽有一个游民模样的男子,慌慌张张来到城中告密。 守关的牛财,把他带到守备李克成面前,问他有什么事求见。这个游民说是事关重大,请守备大人得容他屏人密禀。李克成迟疑半响,遂准许他的请求,把他带到城中营房里问话。 在当时驻防各师旅,以及各城,全悬有重赏。凡有举发通敌藏敌的,只要问实了,立刻予以厚赏;若是有功名的,并可晋级提升,并且保守举发人姓名的秘密。这一来虽是肃清了不少敌患,可是弊窦丛生,挟嫌报复、栽脏构陷的,时有所闻。 当下蓝狮城守将李克成,把这游民带到营房里,屏退左右,蔼然和气地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有什么重大事来告密?只管说来。” 这游民遂说道:“小人名叫李政,是蓝狮城本地人,素日做小生意为生。今日小民到亲戚家去探亲,临回来,看见前面一人,行色很是慌张。正走在青阳街口,从身上掉下一个纸包。小人拾起来时,本想立刻还给他,只是这人行色惊慌,好似有什么紧急事故。小人动了疑,遂把掉的小包打开,里面油纸封裹着一封信,收信人却是我们这蓝狮城的大财主蓝梅蓝二老爷,发信的地名,只认得黑水城。 “小人想这黑水城乃是敌军盘据之地,去年我们这里窜过来的敌首韩振,听说就是在黑水城盘据。小人遂多了疑,暗把信拆开,可惜我识字不多,信里字写的太潦草,不过大概的情形说是韩振奉命与两个同党,三路会兵夹攻蓝狮城,叫这蓝梅赶紧去避祸。小人本地人,只盼本地别再遭劫,倘若敌军再来了,哪还能活?遂把这封信收起来,暗中跟踪这人。他在蓝狮城里落了店,小人一想这事关系重大,故此到大人这里来告密举发。” 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了护兵,护兵呈给了守备李克成。 李克成听这李政一番话,深为惊讶,从护兵手中把纸包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这封信封皮上写:蓝狮城狮武街,蓝二爷蓝梅启,下款是:“孙浩天自黑水城拜缄”。 封口已经拆开,遂把信笺抽出来,从头细看,好一笔行书,写得笔走龙蛇,苍遒劲古,上面写得是: 梅兄青鉴:明江分袂,十载于兹,每忆丰仪,时深渴想。当年弟困厄穷途,非我兄慷慨解囊,贱躯早填沟壑,每念热肠侠骨,令弟没齿难忘。弟连年奔走风尘,依然故我,唯贱躯粗适,堪告故人耳。闻黑峰令韩振等,会兵三路夺取蓝狮城。我兄所居,适当其冲,似宜速作趋避,免罹兵燹。见信可速偕宝眷随小徒魏雨诺同去避难,时机迫促,万勿迁延。弟有要事羁身,稍事躯挡,或当亲赴。书不尽意,弟浩天顿首。 守备李克成把信看完,眉头紧皱,暗想这事颇有些棘手,信中并没有通敌的字样。不过黑水城一带,已陷入贼手多时,怎么倒要到那里去避难?敌军盘据之区,我军全派有暗探刺探贼情,黑峰既有取蓝狮城之意,怎么我军一点风声没有?这写信人究竟是何身份,怎会知道这么清楚?莫非蓝梅有重大嫌疑?” 李克成一端详这告密的李政,双瞳闪烁,面露惊惶,已大半猜出他得这信的原故,遂和颜悦色向李政悦道:“看不出你是一个平民,对于地方安危倒这么关心,实在难得,只要不是挟嫌诬告,能够仗义举发,消弭隐患,一定给你厚赏。这个下书人现在住哪里?” 李政答道:“这人就在蓝狮城内的寿光客栈住着。” 李克成又问道:“你上营盘来告密,你为什么不到本地方官厅去告发呢?” 李政道:“小人知道蓝二老爷是本地的财主,从前又作过官,手眼很大,若是到官厅去举发,恐怕小人白费这片心,倒作成了衙门里一水好买卖。其实小民跟这蓝二老爷无仇无怨,不过他若真跟敌军勾结,将来难免地方遭难,小人绝不是贪图赏银,拿人性命来换富贵,小人实是叫闹反闹怕了。” 李克成道:“很好,这件事关系着数十万性命,我也不敢作主。你现在先不能走,等把这事办完了,必有重赏,我得到大营去报告军门。” 李克成即吩咐手下的护兵道:“你们先把他带下去,不准难为他。”容得把李政领出去,李克成又吩咐手下牛财:“对李政严加看管,别叫他走了。” 李克成忙备了一匹马,不带随从,径奔大营。 这里驻屯的大军,正是吕胜利将军所属王雪刚的部下,镇守蓝狮、青龙城,大营就扎在骨山下。骨山上设有瞭望台、烽火台。 王雪刚出身行伍,随吕胜利将军转战大江南北,以军功战绩,得有今日。只是他虽是骁勇善战,性情却十分暴戾,治军严厉,瞪眼杀人。自从作了提督,却有些近于声色货利。凡是通敌之人,遇到他手,不容易逃出他手去,众人竟给他加了个“王剥皮”的绰号。 李克成来到大营,在门衙上报到,随请中军官给回话,就提有军情密报面禀。中军官进去,不多时出来,向李克成道:“军门传你进帐去回话。” 李克成答了声:“是。” 随着这中军官绕过中军大帐,往后走出一箭多地去,前面平排着三座大帐篷。当中那座帐篷前,待立着四名差官,帐篷左右站着十六名小队子,每人怀抱一口明晃晃的鬼头刀,肃然侍立,鸦雀无声。 第29章 罪名 行近帐前,中军官用马蹄袖一李克成,李克成忙往旁一站,连大气全不敢出。 中军官径自进帐,不大工夫从帐篷里出来,向李克成一点首。李克成轻着脚步随中军官走进帐中,见王雪刚一身便服,巍然坐在椅子上,手中正托着一只银水烟袋,两位妖娆女子一旁伺候着。李克成忙行了大礼,起来侍立一旁。 王雪刚问道:“李老弟,可是关上有什么事么?” 李克成遂把李政告密的事面禀与王雪刚,又把那封信呈上去。王雪刚认识字有限,这封信倒有一半不认得,只略看了看,放在桌上,皱眉说道:“这蓝梅为富不仁,我随将军提兵至此,叫他捐资助饷,他只报效一千帝元,黑石帝国要占据此地,恐怕他连性命全保不得。这次虽没有显然的反迹,他也难脱通敌之嫌,那下书人捕获没有?” 李克成道:“此人落在城内寿光客栈,卑职已派人监视住了。” 王雪刚道:“好,不要叫他走脱了。”随吩咐击鼓升帐。亲兵立刻传出话去,李克成也往大帐外伺候。三通鼓击过,各营中副参游都守,全到大帐伺候。 不一时,王雪刚升帐,弓上弦,刀出鞘,气象森严。他升座之后,传令道:“副将毛文空听令。” 从旁闪出一人,向上请安道:“卑职在!” 王雪刚道:“你挑选一百名马队,驰赴狮武街,把蓝梅满门查抄,押到大营听审。”又令李克成到寿光客栈,把下书人捕获,解大营发落。 毛文龙、李克成领令,退出帐外。毛文龙调齐了一百名马队,带队驰赴狮武街,依令去办理。李克成仍然返回蓝狮城,挑选二十名健卒、两名得力把总,叫李政做眼线,赶往寿光客栈。 离着店门很远,早有先派来的便衣兵迎上来,向李克成报告,说:“从到店门口时,监视出入客人,到现在只有投店的,没有离店的。” 李克成一摆手,兵卒退去。李克成遂令带来的兵卒,拨十二名由把总统带着把客栈包围,禁止出入,自己则随带着一名把总、八名健卒连李政一同进店。 店伙计们,见突然进来一位武官、一位把总、一个小打扮的人,带着八名跨腰刀的官兵,分两行拥护着这位武官往里走,店门也被官兵把守住。店伙们立刻惊慌起来,赶紧到柜房招呼掌柜的跟管帐的先生来看,其余的的店伙和院里的客人,不知出了什么乱子,惊惶得不知所措。 李克成向站在过道里的店伙喝叱道:“店家不用这么惊慌!今日蓝狮城混进来奸细,有眼线报我,说是住在你们这店里。今天住了几个新来的客人,快实说!” 掌柜的从柜房出来,满脸堆笑的向李克成请了个安,往旁一站,说道:“跟大人回话,小店是二十多年的老字号了。历来是按着规矩做买卖,所有住店的客人,姓名、籍贯满店簿子,以便地面上检查。”一边说着,把一本蓝皮红签的店簿子递过来。 李克成接过来,掀开一看,本日只一个新来的客人,李乘风,紫云城人。 李克成暗道:“莫非故意改名换姓,掩人耳目?”眼神瞥向那李政,颇有询问之意,见那李政暗自低头,方向掌柜的问道:“这店是你开的,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掌柜的赶紧答道:“小人姓赵,名赵泽旗!” 李克成道:“你做买卖规矩不规矩,我管不着你。不过现在据眼线密报,有奸细混进蓝狮,落在你的店里,我是奉命来查办。只要痛痛快快的把奸细捞着,我格外体恤,向军门同话时,给你往干净上摘落。可是你要是泄露风声,图财卖放,你可提防你的脑袋!你听明了没有?” 掌柜的吓得躬着身子连答:“是,是。” 李克成向院里瞥了一眼,这时院里的客人全怕事情沾惹到自己身上,全都悄悄的溜回屋去。 李克成厉声向店主道:“新来的客人都住在那间屋里了?” 店主答道:“姓李住在南七号。” 李克成随说声:“查店!” 那把总跟八名兵卒,齐答了声:“是!”立刻冲进店院,李克成随着往里走,掌柜赵泽旗紧随在身后,李克成说了一声:“先从南一号房查。” 掌柜的抢了几步到了南一号房门口,把风门拉开,高声说:“查店。”随往旁一退,有两名兵卒,呛啷的把腰刀拔出来,走进北房。李克成拿着店簿子向客人盘问,盘问完了,又把行李衣物搜检了一遍,没有什么可疑的,又查二号房。 李克成是怕直扑那姓李的南七号,容易把差事办惊了,所以故意沉住了气,先查别的客房。赶到挨次查到南七号,眼线李政也从后头溜过来,站在李克成的身后。店主一拉南七号的门,屋中客人,早在门口站着了。李克成一看当门而立的这个人,也就是二十多岁,相貌普通,身着玄衣,长发随意飘散,于文雅中寓英挺之气。 李克成厉声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人?” 这人不慌不忙的答道:“姓李,名乘风,原籍是紫云城人。” 李政在李克成的背后说道:“大人,别叫他走,就是他。” 李克成微扭头低叱道:“不要多嘴,我知道。”随向李乘风问道:“你来蓝狮城有什么事情?讲!” 李乘风答道:“看望个朋友。” 李克成冷笑道:“你这位朋友大概是娃蓝吧?” 李乘风不由一怔,道:“不错!” 李克成把脸色一沉,厉声问道:“好你个恶贼,竟敢改名换姓,戏弄本官!你从黑水城来,定知黑石大军何时取我蓝狮城吧?” 李乘风面色一变,满面怒容的答道:“我不明白大人的话,本人奉公守法,敌军取蓝狮城不取蓝狮城,我哪会知道!” 李克成道:“你不用巧辩,你进蓝狮城遗失了什么东西了么?” 李乘风忙答道:“大人可是捕获了窃贼么?” 李克成道:“窃贼不窃贼与你何干?” 李乘风道:“我来到蓝狮城,得经关上驻防的官兵检查,人多拥挤,我一时大意,被贼窃偷去一个小包和五百帝元,我那姓展兄弟已然追回那小包,可又被我不小心丢失了。丢了钱财倒是小事,纸包中给人带的一封书信,失落了实无面目回去。要是大人已把那五百帝元得着了,赏给在下,感恩不尽!如果您知道我那展弟的下落,就更好了。” 李克成却笑着问道:“你那信封上写的是什么字样?” 李乘风道:“上面写的是:蓝狮城狮武街蓝梅收。” 李克成大喝一声:“给我锁了!” 第30章 九龙玉佩 话声未落,哗啦的三挂铁链套在了李乘风的颈上,动手的是一名把总,手底下真利落,跟着往前一带,打算给李乘风个苦头吃。 哪知李乘风剑眉一蹙,一手把链子捋住,往回一坐腕子,喝声:“凭什么锁人!” 强大的灵气爆发,那把总被链子一带,踉跄的往前冲出两步,砰的脑袋撞在门框上。把总“哎哟”了一声,大嚷道:“好小子,你敢拒捕?” 其余的兵卒,呛啷各亮腰刀,往上一围。李克成手指李乘风喝叱:“大胆反贼,还敢拒捕脱逃么?” 李乘风冷笑道:“我一个平民百姓,犯了什么罪?竟以敌犯待我!” 李克成叱道:“你来自黑石帝国,给那蓝梅下书,你一定是来这里卧底,预备等那敌军取蓝狮城时好作内应。你还算良民吗?你也不用跟我分辩,有本事到大营再辩剐,我是奉军门令捕你,你再敢这么目无法纪,那可要自找苦吃!” 李乘风笑道:“我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怨,竟拿反贼诬我,我就随你去见军门,看他能把我怎样?”旋即瞪他一眼,李克成顿时感觉好似无数双火红眼睛在盯着他看一般,浑身灼热,难受异常。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李克成又吩咐那把总,把李乘风身上搜搜,把总过来,把李乘风身上搜了一遍,并没有搜出什么犯禁违法的东西,只有襟上挂着一只九龙玉佩,牛财伸手就想给摘下来。 李乘风一闪身,调笑道:“这是作什么?我这只玉佩,价值千金,你要见财起意么?” 这牛财一时难堪,羞恼成怒,一扬手,照李乘风脸上打来。李乘风一偏头,用左手往这牛财的右腕上一敲道:“别打人呀!” 一股无形剑气激射而出,那牛财“哎呀”一声抱着手腕子,疼的咧着嘴说不出话来。牛财一看李克成,正怒视着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不敢再言语。另一名兵卒,从屋中提出一个狭长的包袱来,提到李克成面前,解开包袱一验看,见包着三件宝剑。李克成一看这兵刃,就知道姓李的定有非常本领,绝不是平庸之辈。 李克成立刻换了一副颜色,蔼然向李乘风道:“你还有别的东西没有?” 李乘风道:“就是这个包袱,柜上还有几枚帝元,我不要了。” 掌柜的正在一旁,忙答道:“你存在柜上的钱,分文不能短少。”说到这,赵泽旗一扭头向伙计招呼道:“快到柜上把李爷存的钱拿来。” 店伙答应着到柜房给李乘风取帝元,这里李克成又叫那名把总重把这间客房搜检了一遍。店伙把李乘风存的钱拿来,掌柜的接过来,向李乘风道:“李爷,这是你存的四枚帝元,店钱我们也不要了。” 李乘风连答也不答,李克成叫牛财把这四枚帝元给包在包袱内,向李乘风道:“倘若到大营,能够证明你是良民,也许立刻释放你,那时宝剑帝元如数发还,这几枚帝元好作你的盘费。” 李乘风仍然是不语,李克成吩咐预备一辆车子,店主竭力巴结李克成,说:“大人不用外边去找,店中有现成的车马。” 李克成点点头,随将面色一沉,向店主说道:“掌柜的,你也辛苦一趟,我们一块儿走吧!” 店主赵泽旗面色陡变,赶忙向前凑了一步,满面陪笑道:“大人吩咐的极是,小人有一点机密事禀报大人,请大人到柜房,绝不耽误大人的事。” 李克成面色虽没缓和,脚底下竟随着店主往外走,进了柜房,重出来时,李克成不再提带走店主。 车已套好,李克成向李乘风道:“朋友,你上车吧!” 李乘风更不答言,跨上轿车,两名兵卒抱腰刀跨坐两边车沿,车于从店里赶出来。把守店门的兵卒,见差事已经办完,遂往两旁一撤,李克成到店门口上马,所有兵卒,由两位把总率着分两行,紧护着车子。 寿光客栈这一出事,立刻附近的商家住户全知道了,全赶到店前来瞧热闹。人聚得很多,这辆车刚往东拐,把着车沿的两名兵卒,见街南面看热闹的人丛中,有一个形容古怪的老头,年约七旬以上,瘦的只剩了人皮包着骨头,两目深陷,颊下一缕银髯,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左手提着一个黄色小包裹。 忽见这怪老头似乎向这边挥手,兵卒往车里看时,李乘风正一扭头。车左边这名兵卒,非常机警,再看那瘦老头时,已向西走去,遂扭过头来向李乘风道:“朋发,刚走过的那老头,大约是你的朋友吧!要是认识,你只管言语一声,我们难道就不懂交朋友了吗?你可以托他带个信,也好烦朋友们给你托托情。” 李乘风抬起头来,向说话的这兵卒看了一眼,淡淡的说道:“我没有熟人,谢谢你的好意。”这名兵卒从鼻孔中哼了声,瞪了李乘风一眼。 车子往东已走出很远,兵卒探着身子往西看时,那老者已走的踪影不见,兵卒们见不致于出什么意外,遂也不再向李乘风追问。 李克成押解李乘风径奔大营,内中只苦了告密的李政。他没有牲口,只随着车子后边走,好像陪绑似的,只觉着混身不得劲,一路上很想溜了。当着这些军兵也不敢跑,赶着到了大营,李政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车中的李乘风一看大营气派,严肃异常。沿着骨山下扎的连营,外面用树枝荆条筑成矮栅栏墙,南北蜿蜒下去,一眼望不到头,列成一字长蛇式,营门口八名护卫,镶云子勇字号衣,青布抓地虎快靴,斜背大砍刀,刀钻上系着二尺长的红布刀衣,随风飘摆着。 李克成催马窜到营里,向把守营门的护卫打了招呼,才指挥兵卒车辆进了营门,李乘风再看大营里气象又自不同,更显着森严肃穆。这时正在夕阳衔山的时候,但因为大营是背山结营,斜阳被骨山挡住了,大营这边,比较山以西早黑半个时辰。 第31章 横祸 车进大营,见营门旁立着哨塔,有兵丁在上面瞭望。正面是一座大帐,大帐前立着二十名削刀手,二十名弓箭手。削刀手是一式的厚背鬼头刀,弓箭手是背雕弓跨箭壶,年纪全在三十岁以下,全是剽悍矫健。雁翅排开,有两名武官,紧挨着大帐侍立。大帐由南至北,每隔五丈,是一座小帐篷。每座帐篷外,全有一架兵器架子,所摆着的兵器,每十个架子是一样的兵刃。头十座帐篷前是一色长枪,鲜红的枪缨子,大帐前架着四只风灯,灯上扁红的官衔子。每座小帐篷前是一封白纸灯笼,绑在一根五尺高的木桩上,每隔十座小帐篷又有一座大篷。 李乘风这辆车往南走出一箭多地,停在了一座帐篷前,从这座帐篷内出来一位统领。 李克成紧走了两步,向统领请安毕,报告了捕李乘风的经过,随即请示差事押在哪里?统领吩咐暂带到帐内听候回话。李克成吩咐兵卒把李乘风由车上架下来,连李政一同押进了帐篷。 李乘风被押进帐篷,只见这座帐篷原是陆统领的寝帐,里面倒很宽阔,床帐桌椅,一概齐全。在靠帐篷门口放着一条长木凳,兵卒叫李乘风坐在凳子上,举发告密的李政,此时倒成了没收没管了。 李政在这种情形下,颇觉得局促不安,胳膊腿上全好像没地方搁没地方放似的。陆统领派了两名兵丁在帐门口把守着,随向李克成说了声:“老哥在这里略候,我上去回话,看军门怎样分派,老兄看可好么?” 李克成忙陪笑说道:“大人这是关照卑职,就请大人多辛苦吧。” 陆统领道:“不要客气,我去去就来。” 陆统领径奔大帐去回话。去了工夫不大,从外面进来,向李克成道:“军门吩咐下来,叫老兄仍回蓝狮城,加紧盘查。这次老兄办案有功,待将主犯蓝梅归案审讯得实,另有奖赏。这个告密的也叫老兄带回,他要愿意给国家效力,可以给他补份差事,以奖有功,他若不愿当差,可以多赏他些帝元,打发他走好了。” 李克成喏喏连声答应着,向陆统领又问道:“军门先不审这案了?” 陆统领便点头道:“现在先不审,军门是候毛副将回来,把全案传齐了,一块审问。”李克成向陆统领告辞,带李政回转潼关。 这时天色黑暗下来,帐中点起了蜡烛,帐外一带只借着帐门口一对风灯的光焰,略辨出来往军兵的形色。 沉了一刻,由一名兵丁拿来三个馍馍,放在李乘风面前,说道:“老乡,这是统领的恩典!你快吃吧,别的全是假的,先闹个饱肚子是真的。” 李乘风只好说:“谢谢统领。”自己本不想学那路没骨头的人,遇上点事,立刻吃不下,喝不下,叫人看成窝囊包似的,遂伸手拿起一个馍馍,大大方方的吃了两口,哪知馍馍到了嘴里,悠悠直转,嗓子眼就像有东西挡着似的,简直咽不下去,咳了一声,遂把馍馍放下。耳中忽然听得一片马蹄蹴踏之声,由远而近,不一时更真了。 李乘风正坐在帐篷门口,正可看见木栏墙往北一带。李乘风一细辨这种声音,群马杂沓声中,夹杂着辚辚的车声,遂悄悄把身底下坐的木凳往外挪了挪。往北看时,只见沿着木栅栏墙冲过来一行白马,每隔四五匹马,必有一枝火把,远看似是一条火龙。数十骑白马过去,紧跟着是四辆轿车,每辆车上,跨坐车沿的兵丁,也各打着一支火把。 刹那间,头里的马队已冲进大营。这时更看的真切了,马队进营门,向两旁一分,当中让开一条道。随后那四辆轿车全赶了进来。马上的兵,一半是长枪手,一半是弓箭手,长枪手平端着枪杆,枪尖相对;弓箭手是纫扣搭弦,对着这四辆车,警备异常。后面又有一队杂色的马匹,马上人全是便衣,手中各擎单刀铁尺。紧跟着又是三匹马,后面是一位七品的文官。这些马队全进了大营,后面四名护兵,围随着一位武官,正是副将毛文龙。毛文龙翻身下马,径奔后帐,李乘风再往后看,就看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那毛文龙从后面回来,向那手下的头目吩咐了几句话,一声令下,百余名马队,全翻身下马,二十多支火把,列在四辆轿车左右。马匹另有营中的马夫们牵走,长枪手往车的左右前后一围,烟火熊熊中,照见那长枪鲜红的枪缨子,雪亮犀利的枪尖满对着车辆。 每辆车前过去两名身高力大的兵丁,把车上的犯人架下来。只见头辆车上下来一人,年约五十多岁,瘦条的身材,白净面皮,看那气魄非常正大,光着头顶,顶上及手腕上全带着刑具。 第二辆车上架下两个少年,一个中年人,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儿。这老者的穿着打扮,像是仆人模样。两个少年,一个二十多岁,一个也只是十五六岁。那中年人是文人的打扮,映着闪烁的火把,面色铁青,混身不住的颤抖,那个形似仆人的老头子,倒神色自然,如无其事。 第三辆车、第四辆车一共下来七名妇女,除了女的没戴刑具,所有男的,全是铁锁锒铛。全下了车后,由这一队长枪手监视着,押进后帐。 李乘风已明白这定是父亲患难之交的蓝梅全家被捕了,不由暗暗叹息:这位蓝梅蓝叔父坐在家中,祸从天降!推源祸始,总怨自己太不小心,进蓝狮城被偷儿窃去书信,才酿成这场横祸!幸而王忠伯父已跟踪至此,方才出客栈时,向我示意,分明是怕我不肯屈服,作出越轨的举动,闹出别的祸来。虽然他老人家到了,定能搭救我们,只是自己总觉无面目见父亲跟蓝叔父。 李乘风愧悔之余,眉峰紧锁,猛听鼓声暴响,在昏夜中更显得声震耳鼓。 三通鼓击过,李乘风见由帐前过去了几位武官,帐篷的左右看不见的地方,也是一阵靴底踏沙的声音,足有二三十人的脚步声音。可是只闻步履声,绝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的。帐中这位陆统领,也换了官服,向帐中的护兵说道:“军门升帐,你们好好看着差事,倘有疏失,小心你们的脑袋!” 护兵们齐答了声:“是。”陆统领即走出帐去。 工夫不大,突听得帐门外一个洪亮嗓音的,喊了声:“提下书人李乘风。” 帐篷内守卫的护兵答了:“是!”赶紧出帐看时,只见是中军官毛文龙。 第32章 似曾相识 护兵向前行礼,毛文龙很带着不耐烦的神色,向护兵说:“军门升帐,亲审这群反贼,把姓李的带出来,交我带走。” 护兵答了声:“是!”翻身进军帐,向李乘风道:“相好的,走吧!”伸手把锁链抄起,李乘风倒不倔强,站起来跟着往外就走。 李乘风出了帐篷,毛文龙带着两名小队子,手里全提着纸灯笼一举,往李乘风脸上一晃,毛文龙厉声喝道:“你就叫李乘风吗?” 李乘风只答了个“是”字,毛文龙向两名小队子说声:“带着他。”过来一名小队子,从陆统领护兵手中把锁链接过来,带着径奔大帐。 李乘风一边走着,一边偷看大帐里的情形,大帐里夜间又与白天不同,五步一个卡子,隔一箭之地,就有一队查夜的官兵巡逻。哨塔上扯起红灯,上面有瞭望的兵丁。 远远的望见大帐前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二十名削刀手,二十名弓箭手,雁翅排开。削刀手是每人抱一口厚背鬼头刀,弓箭手是背雕弓、跨箭壶,年纪全是二十多岁,一个个身量魁巍,剽悍矫健。 单有八名官兵,每人一只火把,这种火把是用松枝脂蘸的,又不怕风又亮。两对风灯摆在帐门口,两名武官,紧把着帐门口站着。 李乘风被牵着来到大帐切近,往大帐里一看,里边地方很大,由大帐门口到里边公案桌前,足有三四丈深。 在公案后立着一架屏风,屏风前、公案后侍立着四名跨腰刀的护卫。在公案两旁满是团营的将官,齐到这里侍侯军门升帐。帐内挂着四对羊角灯、两个戳灯,满点着羊油烛,帐内颇觉光明。 迎面帅座尚在空着,李乘风被毛文龙指示着站在左边等候,右边却是蓝梅阖家眷口,在那里站立着,帐内外这么些人鸦雀无声,李乘风站的地方正可往大帐里看。 工夫不大,从屏风后走出来两名亲随,内中一名说了声:“军门下来了!”立时将兵各就自己的班位站好,跟着从屏风后面走出那威仪严肃的王雪刚。 王雪刚入了帅座,众将参见完了主将,各自退立两旁。李乘风见这王雪刚长得好凶的相貌:面如蟹壳,又像青砖,两道浓眉,一双虎目,两个眸子,闪闪的放出凶光,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另有一种慑人的气魄。 王雪刚把案上的朱笔提起,在一张纸点了几点。侍立在公案旁的毛文龙来到大帐口,招呼道:“带蓝梅、蓝世忠、蓝世贤、蓝安、吴文渊、李乘风。” 外面的兵卒答了一声:“是!” 进账后,那两少年,一老者,一中年人,一齐跪倒,只有蓝梅口称:“晚生蓝梅,参见军门大人。”说罢,向上请了个大安,仍然昂然站立。 王雪刚虎目圆睁,公案一拍,指着蓝梅喝叱道:“你好大的架子,你什么身份,见了本军门,敢这么傲不为礼?” 蓝梅从容不迫的向上回道:“晚生在军门前不敢失礼。晚生是己酉科举人,殿试三元及第,曾任盐运使等职。” 王雪刚哈哈一阵狂笑,突然把面色一沉道:“敢情是蓝举人,这倒失敬了!但不知蓝举人现在身居何职,荣任哪里呢?” 蓝梅答道:“晚生辞职家居已有数年了。” 王雪刚猛然一拍公案道:“你现在不过是一介平民,见了本军门,竟敢这么放肆!素日在地方上不法的情形,也就可想而知了。我先打你个目中狂妄无人,回来再问你通敌谋反的事。来呀!抬下去打他四十军棍!” 蓝梅气的面色铁青,气冲冲向上说道:“军门是统兵大员,职司卫国保民,晚生退职闲居,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军中查抄我的满门,也不宣布我的罪状,这时又不问皂白,就要用刑辱我!请问我触犯什么刑章,应得何罪?晚生是作过国家官吏的,只要罪有应得,死而无怨!还求军门明示我身犯何罪,晚生感恩不尽。” 王雪刚厉声叱道:“少要跟我咬文嚼字。我只问你,这黑水城现在是在谁手里?” 蓝梅答道:“这黑水城听人传说,已被黑石帝国占据。” 王雪刚把公案一拍道:“既被敌军所占,人民死亡逃散,有那跑不了的、走不动的,只好降了敌军作顺民。那么你要到黑水城去是何居心?讲!” 蓝梅愣呵呵的望着王雪刚,半晌说道:“军门,这话从何说起?晚生数年中没离开蓝狮城,何曾想去黑水城。” 王雪刚大怒道:“蓝梅,你太狡猾刁钻了,你心里放明白些!别以为本军门是老粗,没喝过墨水,容易蒙蔽,那你算想错了,不过多给你皮肉找些苦头吃。好好实话实说,本军门念你也作过官,我们就来个官官相护,从轻处治你,若是故意的教本军门费事,我只好按军法从事,到那时候莫怨本军门无情。蓝梅,黑水城你究竟有什么至近的朋友?你这朋友他作何生理?你们跟黑峰有什么渊源?黑石帝国还要进兵蓝狮城,他预备发多少兵马?你一定知道!你好好招认了,本军门还要积一分德,网开一面,给你开一条生路。只要你念及关中数百万生灵涂炭之苦,你把黑峰、韩振这几股势力究有多大、是何日会兵取蓝狮城,一一报告本军门,我在将军面前,一定给你遮盖遮盖,你只承认与敌军有何来往,如今悔过自首,情愿散家财助军饷,以赎通敌之罪,本军门再从旁替你说几句好话,你岂不可以逃了活命!蓝梅,你还不快招认等什么?” 王雪刚这一套话说得蓝梅越发如坠云里雾中,虽是不明这场祸事真相,这“通敌谋反”四个字沾上就是杀身之祸!遂也不敢像先前那么气壮了,忙向上说道:“晚生实感军门这番恩典!不过军门所说的实在毫不知情,叫晚生怎么招认呢?” 王雪刚把眼一瞪,厉声骂道:“蓝梅,你太混帐了。本军门好言相劝,你反倒置若罔闻,你说你不知情,这个人你总该认识了?” 王雪刚用手指着李乘风,蓝梅顺王雪刚手指处一看,是一个相貌普通的玄衣少年,似曾相识,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遂向上说道:“晚生跟他素昧平生,并不认识。” 王雪刚蓦然一怒,从公案上抓了块朱砚台,照蓝梅便砸,嘴里骂道:“砸你这恶贼!” 蓝梅一低头,砚台嗖的从他头上飞过去,砰的正打在一名掌刑鸦嘴棍的兵丁胸口上,哎呀一声扑通倒在地上,疼的来回乱滚。 第33章 剥皮之术 毛文龙过来向帐外的小队子一点手,进来四名,把这掌刑的兵卒搭了出去。 帐内兵将一个个吓得提心吊胆,知道军门这一发狠劲,瞪眼杀人,狠辣时真像他那“王剥皮”的绰号,一旦施展他那秘技剥皮之术,足可活剥了人皮。蓝梅这一触怒他,眼看就要血溅中军帐! 蓝梅见王雪刚竟动了粗鲁,堂堂的统军大员,开口骂人,真是行同强盗了!自己准知这条命今夜不易逃出他手去。哪知王雪刚砚台没砸打上蓝梅,反把掌刑的兵丁砸伤,遂说了声:“你就是皇亲国舅,我也先打了你再说!” 蓝梅还要辩别,王雪刚猛喝一声:“来呀,拉下去打!” 如狼似虎的兵丁,扑过来两个,一人抓住蓝梅一只胳膊喝声:“少废话,过来吧。” 两人把蓝梅踉跄的拖到大帐口,兵丁伸脚猛然一拨蓝梅的腿,给按在地上,一个骑在蓝梅身上,用左手按着肩头,右手扣住蓝梅的脑门子往起一扳,俯伏在地,脸可被扳的仰着,正冲着高坐的王雪刚。 另一个兵丁把蓝梅的中衣褪下来,捋到大腿根上,伸手把裆里给掖好。这是行刑最要紧的事,为的犯人被打护疼,定要挣扎,虽有掌刑的按着,也难免挪动磨擦,一个没掖好,赶巧垫了裆就有生命之忧。 这时掌刑的兵丁把蓝梅的两腿一按,一名提着鸦嘴棍的兵丁,倒提鸦嘴棍,王雪刚喝了声“打!”这名兵丁转身来到蓝梅的左侧,立刻一棍棍打上。 鸦嘴棍比板子厉害的多,蓝梅是一个读书人,哪禁得起这些刑讯,打到三十棍已经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在刚一打时,蓝梅能哀号,后来竟晕绝过去,眼看着蓝梅竟要棍下毙命。 那掌刑的见蓝梅已经闭过气去,遂把棍停住向上说到:“禀军门,犯人闭住气了,求军门恩典。” 王雪刚道:“把他熏过来再打!” 掌刑的不敢多言,退下来,由那按着腿的兵丁,用一个草纸卷儿,燃着了,向蓝梅面上一晃,往鼻孔一凑。一缕浓烟,全钻到蓝梅的鼻子里,关窍一开,呵嚏了一声缓醒过来。 王雪刚心如铁石,哪有一毫怜悯之意? 这时见两名兵丁来回架着蓝梅在军门口溜,不由大怒,拍着公案桌子道:“你们太放肆了!”吓的两名兵丁赶紧把蓝梅按在地上。 王雪刚厉声问道:“蓝梅,你是招不招?” 蓝梅有气无力的答道:“晚生实不知怎样招法?” 王雪刚冷笑一声道:“本军门出生入死,十一年血战疆场,挣来这份官位。我拼着把这份功名不要了,也要取你的口供。来呀!拉下去打他一百蟒鞭,看你有本事只管挺刑!” 这时候后边跪着的两个少年,往前跪爬了半步,向上叩头,满面泪痕,哽咽着说道:“求军门恩典,家父应得何罪,我弟兄情愿代父受刑,求军门开恩吧!”说罢连连叩头。 王雪刚问道:“你两个叫什么名字?”左边那个答对名叫蓝世忠,右边那个答对是蓝世贤。 王雪刚道:“你们想代父受刑,倒是个孝子。只是你父是多久跟黑水城的敌军有的来往?有什么样人常到你家中?你要好好讲。” 蓝世忠向上叩头道:“学生天胆也不敢蒙蔽军门,家父绝不认得黑石帝国的人。除了本城中几位读书人常到家中闲谈,没见过生人到我们家中。” 王雪刚一瞪眼道,“住口!你父子没有一个好人,来呀,每人先给我打一百蟒鞭。” 李乘风忍无可忍,向上说道:“军门,蓝梅究得何罪?我被捕到大营,视同囚犯,律犯哪条,请军门明示,死也落个瞑目。” 王雪刚看了李乘风一眼,冷然说道:“你就叫李乘风吧?” 李乘风答了声:“是。” 王雪刚道:“你来到蓝狮城,作什么来的?” 李乘风道:“奉父命下书与蓝梅。” 王雪刚道:“你父亲姓什么?叫什么?” 李乘风道:“我父亲姓李名玉珍。” 王雪刚吃了一惊,忙问道:“可是国师府的李玉珍?” 李乘风道:“正是。” 王雪刚感觉背脊都在发凉,语气已有缓和,问道:“你来云北域做什么?可有公文在身?” “奔赴前线战场,公文在那小包之中。”李乘风回道。 王雪刚遂问那李克成,道:“你可曾勘察,那小包中可有帝国的公文?” 李克成道:“属下看得清楚,并没有公文。” 王雪刚厉声喝叱道:“竟敢欺骗本军门,冒充国师之子!你来自敌巢,定为敌党。说,你师徒在黑峰部下作什么官职?他何时进兵取我蓝狮城?趁早说出,如敢狡辩,任凭你铜筋铁骨,本军门打你个骨断筋折。” 这时蓝梅昏昏沉沉的,跪伏在地上,稍一动转,伤处痛彻肺腑。先前两个儿子给自己求情,明知是自找苦吃,这时那个玄衣少年一说出他父亲是李玉珍,他是给自己下书来的,不由暗道:“原来是三哥!” 蓝梅猛然忆起:二十年前在飞虫客栈,忽听见隔房一位客人,呻吟痛楚,似有重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把店伙叫进来一问隔房客人是怎样回事? 店伙说道:“隔壁这位客人已经住了好几天了,昨天还是好端端的,一夜之间,忽然生起病来,我们问他可要请大夫来看看?他说大夫治不了他的病,并且他带的帝元昨夜全被贼偷去,也没钱吃药,听天由命,死了认命,我们也没法子,只好随他的便了。” 蓝梅遂到客人屋中,一看这位客人年在三十上下,好一份骨格相貌,身上的穿着,也不似穷途落魄样子,遂温言抚慰,慷慨解囊,客人才吐露实情,原来他就是名震紫云帝国的李玉珍,有一身绝技,诛奸锄恶,竟为人暗算,暗施毒手,打了他一毒药暗器。幸仗着修为深湛,逃回店中,本能挽救,只是配治伤的一料药得用二十帝元,偏偏夜间动手时钱囊失去,自己知道店家是一个势利小人,跟他说也无益,只好暝目待死,不料竟为蓝梅所救,彼此结成患难之交。 蓝梅候他伤愈,勉励他不要过露锋芒,徒取杀身之祸,又资助了些路资,匆匆一别二十年,这时万想不到他竟差儿子给自己送起信来。 蓝梅正思索着自己恐怕不易逃出王剥皮之手,那李乘风却因王雪刚硬以反贼相诬,纳不住少年火气,遂也厉声答道:“军门,我并不是从黑水城来,怎能就算敌党?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王雪刚握着拳头向公案上一捶道:“好言问你,决不肯招,来,把这四个贼党拉到帐外,每人先行打二百蟒鞭,本军门也不再问你们了,明日绑赴关口,砍了你们这群狗头,好安定人心。”军令如山,哪有人敢说个不字,过来八名小队子,就往外架。 李乘风霍的站了起来,厉声说道:“军门,你这是要威逼良民!” 王雪刚冷笑一声道:“你敢造反吗?”这句话没落声,猛听得帐篷顶子上,咯哧一声,从上面倏的掉下一人,恍惚像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头子,往公案上一落,带得风很大,把公案旁两个灯全都扑灭,亲兵及将官们愕然惊呼中,这人又腾身跃起,捷如飞鸟腾空,眨眼间踪迹不见。 第34章 技勇营 从篷顶上垂下来那四对羊角灯,来回晃动,帐中兵将这才各亮兵刃,再看王雪刚时,坐在椅子上目瞪神呆,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他的官帽已不翼而飞,光着头顶,像木雕泥塑似的,毛文龙招呼了声:“军门!” 将兵们也全都提着兵刃围了过来,查看军门是否受伤。 王雪刚被毛文龙一招呼,才缓过这口气来,“哎哟”了一声,两手往公案上一扑,抬头往上看了看,又向面前的兵将们看了看,呆散失神的眸子,又复发出凶光。 这时有将三营统领马福才和毛文龙招呼道:“军门受惊!军门的官帽在哪儿了?” 王雪刚陡的站起,厉声叱道:“罢了,胆大的刺客,竟敢在警卫森严下摘去我的官帽,我王雪刚这条命算交给他了。” 说到这立刻咬牙切齿的一捶公案道:“你们还不看守差事,捉拿刺客等什么?” 马统领跟毛文龙等碰了这个钉子,立刻也觉到被变生不测的情形吓昏了,不赶紧看守差事、追缉刺客却等什么!忽啦的立刻散开,由马统领分派一面调集帐外的小队子进帐,看守差事,一面令毛文龙传令大营搜查刺客。 这一来大营里立时骚动起来,大帐中这群如狼如虎的小队子,是两人看守一股差事,两柄鬼头刀交错着搁在蓝梅等脖子上。 蓝梅等对于这种意外的变故也是十分惊骇,唯有李乘风看的明白,见王忠伯父现身示警,自己当时意欲以剑气断锁随着大伯父而去,不料王忠匆遽间仍是示意阻止,不准妄动,李乘风虽不以为然,可是王忠历来严厉,虽是受些折磨,也不敢违背伯父之命。 李乘风原本向王雪刚盛气顶撞,已经站起来的,趁着王忠摘了王雪刚的官帽,用“一鹤冲天”的身法提纵术,腾身而起的当儿,自己反倒又跪下,及至见王雪刚吓了个发昏,把适才凌虐蓝叔父的凶暴尽敛,大帐中的将官,只知道趋奉军门大人,竟不知立刻追赶刺客,一群酒囊饭袋惶惑的神情,十分好笑,反是一名把总,不等吩咐,暗呼同伴拔刀看住了自己。 这时王雪刚精神恢复,喝令看守差事,又添了两名小队子,把凉飕飕的鬼头刀搁在脖子上,李乘风只得低头忍受。 这时王雪刚已经另换了一顶帽子戴上,离开公案,抬头细看了看帐篷顶子,已被刺客割裂一处,只有一尺五长一尺宽的破洞,只凭这么一个裂洞,竟能来去自如,自王雪刚以下,莫不耸然惊惧。 王雪刚走下帐来,到了李乘风的面前,见李乘风在监视的犀利刀锋下跪伏俯首,驯若绵羊,王雪刚冷笑一声招呼道:“你抬头起来。” 李乘风略把头抬了抬,仍是不撩眼皮。 王雪刚冷然问道:“本军门误信告发人的诬告,开罪你们师徒,我非常抱歉!我又哪知道你们师徒全是游侠剑客一流的修灵异人,我不但误人,还险些自误,我这颗头颅承令师留情没给带走,我欣幸十分,我一定要开释你们,把告发人治以诬告之罪,令师现在哪里?快快告诉我,教我早早会一会修灵异人,我想你们,一定能宽洪大量,原谅本军门也是被人蒙蔽吧?” 王雪刚自以为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李乘风却是窃笑他这番做作只能骗乡愚,自己岂肯轻轻被他诱了供去,遂也蔼声和气地答道:“军门恩施格外,笔下超生,小民不致含冤莫白,生生世世不忘军门的大德,小民的师傅,远在黑水城,哪能来到蓝狮城,我师傅若是自己能来,还教小民千里迢迢来送信么?军门明察秋毫,不要多疑,小民感恩不尽。” 王雪刚一声断喝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你要知道我出身行伍,帝国一切秘密勾当,我见的多了,你师徒有本事尽管施展出来,我要教你师徒逃出我的掌握,我就算白在枪林箭雨里钻了,” 说到这并不再往下问,扭头向一旁侍立的兵卒喝声:“把技勇营统带薛云唤来。”兵卒们答了声:“是!”立刻出帐去请这位薛统带。 兵卒才转过大帐,只见薛统带,带着一队技勇兵赶到,因为大帐发生变故,下令大营查拿刺客,薛统带正赶上请假从蓝狮城看望朋友,深夜赶回,惊闻这种惊报,自己负有保护军门安危重责,偏偏没在营中就出了这种事,军门若受了毫发之伤,自己怎对得起他,有什么脸再见他,遂不待传唤,调集了部下一队技勇兵,如飞赶来保护,正巧兵卒奉命传唤,薛云匆匆略问了兵卒出事情形,随令技勇兵分布在大帐四周,自己急急走进帐来,忙向王雪刚面前请罪。 王雪刚知道他没在营中,并不深责,忙说:“这里的事谅你听说了,本军门险些死在这群贼子的手中,你深悉帝国的一切,既往不究,这几股差事交给你,给我好好看管住了,逃脱了我唯你是问。”王雪刚说罢转身出帐。 这薛统带控背躬身送王军门走出去,折转身来把面色一沉,向帐中留守的几位千总把总们看了看,这才走向蓝梅等面前,向这六个犯人身上瞥了一眼,随问道:“哪个是到蓝狮城下书之人?” 李乘风猛一抬头,答道:“我就是。” 等到眼光往薛统带脸上一扫,心中暗说道:“难怪他竟混迹军中,居然得到王雪刚的赏识,这真是怪事。” 李乘风一见这薛统带,吃了一惊。原来这薛统带分明是云南域有名的巨贼,后来改为枭匪,占山为寇,自率一匪寇烧杀掳掠,顽抗官军,横行无忌,修灵界称他为“断眉”薛老二。 早年,王忠曾欲除治他,细摸过他的出身来历,历来的劣迹。不料正要动手时,他竟从此便销声匿迹,遍访不见他的踪迹,有说他已死在匪军中,又有说他已经投靠帝国,传说各有异辞。 王忠是因为蓝狮城正在吃紧,敌军势力正要蔓延,他桑梓情殷,关心故里,遂赶紧赶回蓝狮城,焉想到断眉薛老二竟被王雪刚收服,王雪刚爱他有一身绝技,收他在身边,作自己的死土,所以竭力的保举他提拔他。 第35章 火猿堡 这断眉薛老二,也因为当年在紫云帝国积案如山,正好借着王雪刚作了自己的护符,因为王雪刚恩待,更是感恩知遇的作了王雪刚的死士。 不过,这断眉薛老二的贼性难除,自从王雪刚保举他作了技勇营统带之后,渐渐有些放纵骄恣,在蓝狮城一带,不时作些枉法扰民的事,因是王雪刚的亲信,更兼他擅飞行绝技,一身小巧的功夫,能够夜走千家盗百户,谁得罪了他,立刻就要用辣手报复,不是把官服官帽丢了,就是把那公文部照烧毁。 这种事日子一常,渐渐全知道是他干的了,只是奈何他不得而已。 当时李乘风一见这薛老二竟现身在大营中,当年虽只匆匆见过他一面,事隔多年,本不易辨识,只是他眉上的一道疤痕,足为铁证,李乘风哪得不惊异! 那断眉薛老二一见李乘风答了话,不禁向脸上注视了半响,随又问道:“朋友,你原来是‘爆徒’孙浩天的高徒,我久仰令师徒的大名,却恨未谋面。如今朋友你竟来到云北域,并且我听说令师也大驾光临敝营,我未能躬迎大驾,抱歉十分!只是令师竟如神龙,来去莫测,越发教我仰慕。朋友你既然跟在下见面,我定能竭诚相待。” 说到这里,目露凶光,一回身向随他身旁的亲信低声细语,不知他说了两句什么话,那人急急走出帐去,工夫不大,从外面进来四名兵卒,手提着四付脚镣,哗啦一声放在地上。 薛云一声断喝道:“朋友,官司落在身上,可别教好朋友为难。这是帝国的王法,朋友你要是不识高低,可别怨我对不起明友了!”又向兵卒们喝声:“来呀,给他哥几个砸上。” 李乘风心里早拿好了主意,为了遵守大伯父的训戒,只有俯首听命,暗道:“一副脚镣,岂能挡得住我?只是他若用木狗子、老弦,或是挑懒筋,那就顾不了许多,只好立时跟他一较身手了。” 想到这抬头冷笑了一声,道:“朋友,你就随便吧!咱们全是同道中人,不用多说,你怎么撂,我怎么搂好啦!” 说到这,李乘风一转身坐在地下,把两腿一伸道:“来吧,拣重镣给我砸上,好教朋友放心。” 薛云微笑着点头道:“倒是名师的门下,处处够朋友!” 说话间兵卒把铁砧子放好,叮叮当当的把李乘风、蓝梅、吴文渊、蓝安四人全砸上镣,立刻吩咐技勇兵进得帐来,四名技勇兵一起办事,薛云亲自监视着,只有蓝梅的两个儿子,算是开恩没给砸镣。 出了大帐,李乘风留神帐外的情形,只见一出帐门,两边换了技勇兵把守,分两行东西峙立,一半持短刀,一半是握弓箭,密布在两旁。 大营仍在搜查中,不闻人声,只听见各处履步不断。这种森严警卫,李乘风也自动心!遂由军兵引着往后走,军兵往来好似穿梭,直越过两排大帐,见面前是大营扎营的最后营房,相隔一箭地外就是骨山,虽在夜间,也能辨出山形。 李乘风见前面也是三座大帐,不过在帐篷东西两边,比前面各添了两排木板的厂房,在东厂房旁,单有两间长的木板屋,建筑得十分坚固。 那技勇兵直排到小木房子的门前,李乘风等被领到门前,早有兵卒,把一扇木板拉开,李乘风著随着走进了里面。 只见木屋中四壁萧然,只靠后山墙铺着些稻草,在沿着东西山墙,各竖着四根木桩,木桩上有大铁环子,木桩下也铺着稻草,李乘风看着不禁皱了皱眉头。 那薛云随了进来,向李乘风道:“大营中没有预备囚牢监所,只好用这约束军兵的所在,暂屈朋友你了!”说到这随向兵卒们一挥手,兵卒们遂把李乘风、蓝梅、吴文渊,蓝安全锁在木桩上,一挂长链从那项链跟手铐子里穿过去,锁在木桩上的铁环子上,只能坐在木桩下,连躺下全不成。 李乘风哈哈一笑道:“薛大人,多谢你的照应,我只要有三寸气在,必报此恩!”李乘风说这话时,厉声变色。 那薛云一声狂笑道:“令师徒如肯垂青到薛某身上,是我毕生之幸,朋友,我实告诉你吧,自从令师到云南域访我,已令我薛老……” 说到这里紧看了看身后的亲随兵卒,见内中没有外人,才接着说到:“令我薛老二耿耿难忘,早想到火猿堡红枫塘登门叩谢,只是被这顶官帽绊住了,不能脱身,如今令师徒居然全到了云北域,薛某决不教你们师徒空回,朋友,你就擎好吧!” 说到这里,立刻回身又看了看蓝梅的两个儿子,缩在迎面稻草上,连动也不敢动。薛云向外面招呼一声:“泰坦。” 门外答了声:“有。”立刻走进一个黑大个的把总,垂手侍立的说道:“统带有什么事吩咐?” 薛老二道:“这几股差事严加看管,他们如敢脱逃,格杀勿论!” 薛云吩咐完了,转身出了木板屋,令自己所部的技勇兵,只在外面留下四名,把守着临时监所的木板门。其余的一队健儿,全密布四周,手底下尽是强弓硬弩,羽箭,飞镖。薛云向随在身旁的亲信泰坦及全队技勇兵授意:只要暗中瞭见里边差事图逃,或是外来的救援,一面用响箭向我暗中报警,一面用暗器挟攻,当场格杀,有我作主。技勇兵领令,由技勇营的头司把总泰坦分布技勇兵潜伏之地。 薛云见布置的十分周密,遂折向后帐右首两间木板屋前查看,这里也是由他统带的技勇营二司把总杜莎率一小队技勇兵把守,断眉薛老二见杜莎紧把着门口,来回溜达,门左右一边两名带刀的技勇兵卫。 杜莎见薛云到来,遂过来请安,薛云一推门进了屋中。这一来,巨贼惊艳,顿起色心,纤掌一挥,淫徒丧胆。 第36章 碧竹庵 薛云走进屋中,没看见人,先听见低低哭泣之声,借着板壁上挂的纸灯的微光,看出是一个中年妇人跟一个素服的少妇,坐在一条木凳上挽着手儿痛哭。 薛云当门这一站,吓得她们立止悲声,以巾拭泪,在东板墙下坐着七八名老少妇女,哄着两个六七岁的男孩儿,惊惶失措得全低头不敢看来人。薛云信手把壁缝插的纸灯笼拔了下来,提着灯笼向这班妇女面前走来。先向那哭泣的两个妇女照了照,那素服的少妇羞得把脸扭冲墙里,不敢回头。那中年妇人倒还镇定。 薛云挨次的用灯笼照了照,向这班女眷发话道:“你们那个是蓝梅的妻室?” 那中年妇人站起来道:“我是蓝梅的妻室柴氏,老爷有什么吩咐!” 薛云向这妇人细盯了一眼,见这位柴氏夫人仪态端庄,果然是大家妇女的风范,遂问道:“哦,你就是蓝梅之妻,你一定是一家的主妇了,这些人全是你家什么人!” 柴氏夫人一一答对了。女眷中连小孩一共十一名,计有柴氏夫人的婶母蓝温氏,已是六十岁的孀妇,柴夫人的嫂嫂贺夫人,还有侄妇林氏少奶奶,是蓝大奶奶贺氏夫人的儿媳,不幸少年居孀,就是那素服少妇,女儿凤梅,芳龄十九,尚在待字闺中,是那碧竹庵慈云大师的弟子。还有一个六岁的侄女贞浓,跟七岁的的侄儿宠生,此外就是一个乳娘,两个女仆,一个丫环,一共是十一口。柴氏夫人一一指点着向薛云报了名。 薛云见柴氏夫人指到她女儿凤梅小姐,薛云不禁惊异!这位姑娘好俊的相貌,细眉凤目,隆准丰颐,身材袅娜多姿,坐在那俯首低眉,纹丝不动,像一尊玉琢的南海观音大士像似的。 薛云是个好色之徒,见了这种绝色女子,不禁怦然心动,脚下不由自主的到了凤梅姑娘面前,不住的上下看了几眼,向前说道:“喂,姑娘,你就是蓝梅蓝二老爷的小姐么。唉!你父亲交友不慎,带累的你们母女跟着抛头露面。你们不要害怕,等着我在军门前,替你们疏通疏通,先放你们回家安生度日,他们的事,要慢慢的摘落,姑娘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凤梅姑娘在薛云说这篇买好示恩的话时,连眼皮也没撩,连动也没动,这时抬头,柳眉紧蹙,凤目圆睁,向薛云瞥了一眼,寒着脸说道:“这位老爷的恩典,我们全家感恩不尽!我父亲突遭这场横祸,冤抑难伸!不过我们这班女流,死生不足介意,我们被查抄满门时,已决意不再偷生苟活,老爷你要是真怜悯我们冤枉,求你先为我父兄开一条生路,我们母女纵然不能生返家门,也感你老爷的大恩不尽了!” 凤梅姑娘正颜厉色,侃侃而谈,对于薛云问的年岁几许,并不答说。 薛云笑吟吟点头说道:“姑娘你这份孝心,越发令人可敬了,我必定成全你这番孝心。我最喜爱落落大方的女子,那种腼腆的女流,绝不会入本统带之目,姑娘你今年大概有十八九岁了,你倒是多大呢?” 凤梅姑娘把面色一沉说道:“民女的年龄姓氏,在被抄家时已经被一位老爷详细写去。老爷你可以去看,何必再问民女?” 薛云碰了这么个软钉子,怒容陡现,倏的又换了笑容,向凤梅姑娘道:“姑娘,你不要错会了意,本统带问你年龄,正因为怜你是个孝女,想给你开脱,才这么细细问你,怎么倒这么给人难堪,这幸亏是遇上了我这饱经忧患,怜惜孝子贤孙的人。若是这么对付军门,只怕当时就要给你些颜色看。姑娘你有救父兄之心,不要学小家气,来,随我到帐中,我给你想法子,营救你全家要紧!” 凤梅姑娘霍的站起,尚没发言,柴氏夫人突的过来向薛云道:“这位老爷,你有救我们全家之心,我们感恩不尽。只是你老爷要知道,我们蓝家是簪缨世族,家教太严,不容儿女们稍背家教,小女是未出闺门的女孩子,天大的事也不能教她来管,老爷若是有救我们之意,有什么事民妇可以承教,小女绝不敢随老爷去。这还请老爷原谅才好!” 薛云见柴夫人辞严义正,凤梅姑娘艳如桃李,凛若冷霜,知道再逼紧了定要出事,遂冷笑一声道:“我一片好心,想成全你们,不想你们倒想左了,你要知道,本统带若是有别意,你们已落在我掌握中,我何用跟你母女商量。好吧,我薛云既具成全你们之心,决不肯这么放手,到时候我自会教姑娘你到我面前。到那时你们就认识我这个统带的手段如何了!”说到这,嘻嘻笑了两声,两眼仍不少瞬的盯着凤梅姑娘。 凤梅姑娘勃然大怒,厉声说道:“薛老爷,你不用威胁利诱,蓝凤梅宁死刀头,不受凌辱!我们已入网罟,死生二字早已置之度外,你有什么手段,尽管施为,我蓝凤梅绝不皱一皱眉头!” 断眉薛老二,突把半转的身躯扭转来,桀桀长笑,声若袅鸣,向这位凤梅姑娘点点头,复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蓝小姐,你不要这么张狂任性,我一番善意,反换得你母女冷语相加,妄以恶人目我,姑娘,你要逼得你统带老爷真用恶人手段时,只怕姑娘你未必接得住吧?” 断眉薛老二石说着话,竟又凑到凤梅姑娘的面前,一伸手,说声:“姑娘你要听从我的话,有你的大便宜!”竟向凤梅姑娘肩上搭来。 姑娘一声轻叱,喝声:“你敢无礼!”倏的玉腕轻翻,用左右掌往外一拨薛云的脉门,右掌骈食中二指,向薛云的右肩头的“肩井穴”点来。 断眉薛老二识得这种手法厉害,这是属于“卸骨分筋手”里最重的手法,只要被点中,体内灵气运行瞬间受限不说,骨头筋络都要被撕扯出来。 薛云忙往右侧一斜身,借拧身换掌之力,飕的窜出丈余远来,已到了板房的门口,返身回头,嘿嘿冷笑一声道:“原来姑娘还具这等好身手,这倒失敬得很!好,蓝小姐,咱们回头再见。”说到这里匆匆出门。 凤梅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母亲,不禁惨然苦笑了一声道:“母亲,我们想不到落到难中,还遇到这种强暴!真使人有些难忍了。” 这时柴氏夫人看着爱女险些受辱,不禁忍着痛泪安慰道:“好孩子,你师傅怎么嘱咐你,教你遇事须要镇定,不要妄动无名之火,好在你有一身本领,还怕狗贼怎样我们不成么?你父亲一生忠诚报国,本想多为国家效些力,稍报雨露之恩。只为看透了宦途风险太多,恐怕稍一失足,就有噬脐之险,这才退隐林泉,想要做个安善良民,以保天年。没想到祸从天降,竟有这场飞灾横祸临头,我想我们一向心善,没做过稍伤阴骘的事,早晚定能昭雪沉冤。并且你师傅早晚知道你遭这种大难,定然来设法搭救你,你千万不要作出激烈的事来,免得为你父亲一生之玷。” 第37章 修灵界 凤梅姑娘听母亲这番话,心中虽不谓然,但是不肯使慈母担心,遂含糊答应道:“娘请放心,女儿绝不敢肆意妄行,致累爹娘跟着牵肠挂肚。我师傅远隔千里,哪又知道这苦命的徒儿落在奸人掌握呢?唉!我们全家命付与天,唯有听天由命而已。”这母女低声细语时,焉想到外面已竟无形中密布了网罗。 断眉薛老二,被凤梅姑娘略展碧竹庵慈云师太亲传的“卸骨分筋手”的手法,惊退出来,更加了一层恶念,误认凤梅姑娘也是那‘爆徒’孙浩天的门下。 出得木板屋,立刻严叱手下的二司把总杜莎,把这里的一干女眷也得严加看管,把这两间木板屋围起来,尤其对于蓝梅的爱女凤梅姑娘,暗中戒备,别教她乘隙逃脱了。 杜莎领命,把这一小队技勇兵分做两队,一拨明守,一拨暗防。 薛云看着把总杜莎布置好了,这才赶奔前面,面见王雪刚,把自己当年在修灵界的行为,全扣到孙浩天师徒身上,道:“孙浩天师徒全是帝国大盗,来去无踪的飞贼,跟黑石帝国又勾结上,实是云北域一大害。因为黑石帝国敌军现闹得兵连祸结,地方官哪还有余力管别的闲事,他师徒与手下羽党,竟得逍遥法外,横行云北域。据卑职推测,他师徒定要在这一带做案,做敌军的内应,幸而孙浩天的徒弟,无心落在我们手中,这是他师徒恶贯满盈,蓝狮城这一带的富户巨绅不该遭劫。不过这姓李的原先不过想借这被捕的机会,一窥大营的虚实,临完断锁一逃。他怎么也没想到卑职在军门麾下效力,他再想走可不大容易了。只是这样以来,那孙浩天岂肯甘心,定要前来劫取他徒弟跟他好友。军门也很知道帝国的一切,这路飞贼巨盗,不比官兵的征杀战守,这是修灵界另一路功夫。卑职的出身,军门是知道的,卑职尚能对付他师徒。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敌不住人多。此次既须看管犯人,又须抵御贼党,并且这种巨盗,历来愍不畏法,保护大人的安全更是重要,卑职一人,实感顾此失彼。卑职想约几位修灵界能手,帮着卑职,索性拿他徒弟作为香饵,引那‘爆徒’孙浩天前来,把他师徒羽党一网打尽,为地方除害,商民们也感军门大德,请示军门是否可行,静候军门的示下。” 王雪刚听了,点点头道:“你这办法很好,我还正为这事顾虑,蓝梅是蓝狮城的富绅,并且为官多年,地方上很有人缘,我怕地方上联合起来公保他,我就凭那一封书信,怕压不住口风。要是有他交结匪类的实据就好了。他罪有应得,咎由自作。好,你赶紧约请能人布置好了,我还要取这群贼子的实供,我们还得提防着蓝梅有人情送到将军那里。万一查问下来,咱得把脚步站住,你也知道将军身旁粮饷处总办老云那小子跟我死不对头,他绝不给我们说好话。好在我们有兵权在手,他也把我怎样不了,你赶紧约人去吧。不过,你约人的事,也要严密一点,凭我堂堂统兵大员,办一个恶贼劣绅全不行,太教人笑我胆小无能了。” 薛云诺诺连声地答应退了下来,断眉薛老二这一讨了王雪刚的口风,立刻有了凭借。 回到自己本营,薛云把亲信的兵将叫到面前,低声嘱咐了一番话,每人领一枝“绿竹箭”,附了份柬帖,所约请是他两个师兄,一位师伯,两位是本帮的至友。 柬帖上不叙请人的原由,只是几句空洞的话,对本门的师兄师伯说是:现有急难!请念同门之情,一为援手。对同帮的,只说是:现因势孤力弱,受辱于旁门异派,事关全帮威名,谨依帮规速驾,万急!再说绿林箭,尤其是修灵界的一种信义之物,不论交情深浅,不论亲疏,全得立刻赶到应援。不怕到了以后,看见所发生的事情于理不合,或者对手的人跟自己有牵连,自己撤身退出来,那倒不算背叛修灵界的门规了。 断眉薛老二传绿林箭之后,一看天色,已快亮了,遂带了两名亲信的兄弟,步出技勇营,见各营中灯火虽是依然很盛,但是必竟安静多了,因为奉命搜捕刺客,不过白闹了一阵,任什么也没查出来,全各归各营,断眉薛老二,站在中军大帐前,一相度那四下里,不禁点头,心想:别看这大营里万马千军,也只能镇的住平常的人,搁在修灵界眼中,仍然是没用,任谁也挡不住。 这时晓风阵阵,斜月西沉,天空一时比一时亮,薛云抬头望着天空,无意中看到营门口设的那座哨塔,不禁:“咦!”了一声,向身旁跟随的一名兵卒说道:“马鹰,你看,哨塔上的是什么?” 马鹰忙往哨塔上看时,只是晓色朦胧,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往前凑了几步,这才看清,惊呼道:“那不是军门的官帽吗?怎么到了那上面,上面的瞭望弟兄怎的不见了呢?” 薛云嘿嘿冷笑了一声道:“这种技能,要在薛某面前显弄,真是班门弄斧——我还没看在眼内。” 薛云吩咐亲信马鹰,道:“看看营门上当值的是谁?立刻请他来问话。” 那马鹰赶紧把营门上当值的右营哨官沈明找了来,薛云沉着面色说道;“原来是沈老兄的班儿,这倒是想不到的事,老兄你也是老行伍了,瞭望哨塔的弟兄不见了,老兄竟会不知,咱这个差事越当越嫩了?老兄一定是公事很忙,你请执公,回头我们军门那说去吧!” 薛云迎头一杠子,把沈哨官申叱的晕头转向,抬头一看哨塔上,果然瞭望兵丁不见了。这时天已大亮,见哨塔顶子上挂着一顶官帽,吓得这位哨官脸上立刻变色!什么话也不敢辩别,只有请安认错,求薛云栽培。 薛云将威风抖足,把沈哨官挟制住了,这才把面色和缓过来,向沈明说道:“沈老兄,你可得明白,不是兄弟我太不容人,要在平时,就是事情再大点也没什么,不过今夜的情形不同,老兄你想想,教军门知道你这么疏忽,他能容不能容?我们全在一处当差,谁还能故意跟谁为难吗?老兄看该怎么办?天可不早啦,我能替老兄遮盖,别的我可不敢担保。” 第38章 风波 哨官沈明见薛云有给帮忙之意,忙说道:“这件事全仗薛大人维持了,卑职赶紧教瞭望兵上去把那官帽请下来,上面值班的如果还在,定是被人捆绑,把他救下来再问细情,要是不在上面,那可也没有法子,只好回禀军门,卑职听凭军门的惩处了。” 薛云微微一笑道:“老兄你的办法实不高明,这个瞭望兵要是在上面被捆了半夜,哪还能动转,这哨塔只能容一人上下,试问上了哨塔怎么往下弄这不能行动的人?并且军门的官帽被贼人挂在哨塔的尖上,这种轻拿轻放的东西,谁有这种身手,老兄大概又没主意了吧?” 沈明瞠然无话答对,薛云看着沈明为难的神色,这才含笑说道:“老兄你上眼吧,我帮你忙帮到底,你只别过河拆桥就成啦。” 说着话,把帽子摘下来,脱去跨马服,把箭衣的下角提起来往蓝丝板带上一掖,抬头略一相看,往后退了两步,垫步拧腰,嗖的往上一窜,一招“燕子穿云”,人已上去两丈五六,捋住了软梯,并不从软梯往上爬,只往那哨塔的桅竿上一贴,全身盘在桅竿上,往上揉升,快似猿猴,展眼间已到哨塔上面,一眼望见那名值班瞭望的兵丁,四马拢蹄的捆着,搁在哨塔的角上。 薛云探身向下面沈明呼道:“老兄,不要悬心了,瞭望兵现在这里。” 说罢,不待沈明答说,立刻右脚一点哨塔的木护板边沿,往上一纵身,窜到桅竿顶子一平,左臂一捋,抱住桅竿,左腿往桅竿一绷,腾出手来,轻轻把王雪刚的官帽摘下来,故意要卖弄身手,全身重力,全交到左腿右脚上,左腿一咬桅杆,右脚往外一踹,双手捧着官帽,上半身往外一倾,顺风扯旗式,向下招呼道:“老兄,你可接住了,这是军门的官帽,帝国封典,可不能往土地上撂。” 哨官沈明一听,忙摆手说道:“薛大人!别撤手!我可接不准。”说着连连后退。 这时天光已亮,又这么一闹,立刻把营中的一班武官惊动出来。有的探头见是技勇营统带薛云,不愿意沾他的全撤回去,装没看见他。有那不怕事的,见薛云竟玩起这种把戏来,凑过来看热闹。这时见他把提督的帽子找着往下扔,教下面人接着。 众官员见王提督官帽那么高扔下来,谁敢担这个责任?也有往后躲的,也有拼命拦阻的。 其实薛云何尝是想真往下扔,不过故意要大家这一阻拦,立刻向下说道:“这可没法子,我顶着吧。” 官帽往脑袋上一扣,这才往回一拧身,双臂倒背着一攒桅竿,双腿一飘,落在哨塔上,俯身把瞭望兵的捆缚解开,把口中塞的一块衣角掏出来,那瞭望兵立刻呕吐起来,身上没有伤,四肢暂时不能动转。 断眉薛老二竟无所顾忌的把这名瞭望兵往左肋下一挟,气贯丹田,抱元守一,往下略一瞻视,左脚登着哨塔的护板沿,往上一提身,右脚往这护板沿口上一蹬,嘎的一响,嗖的从上面斜跃下来。斜窜出三丈左右,才往地下一落,薛云身躯往前一栽,右手微一按地借势把瞭望兵放在地上,自己挺身站起。营中的几位武官不约而同的齐喝了声:“好!”薛云却有些面红气促。 军营中是藏龙卧虎之地,就是懂得武技的也暗暗惊异,薛云竟有这种惊人的秘技!这种居高临下,挟着一个壮汉往下窜,没有真实力,绝不敢轻于一试。 当时沈明忙着吩咐手下兵卒去救护那名瞭望兵,自己赶过来给薛云道劳。薛云立刻把头上的官帽摘下来,向身旁的兵一点手,把帽子递过去,兵卒捧着帽子侍立一旁。 这时那瞭望兵已经过来,薛云略问了问夜间的情形,这名瞭望兵只说是正在哨塔上瞭望着,也就是三更左右,突然像一只夜鹰似的扑到哨塔上,我连看清都未曾,竟觉着眼头一黑,右半身一麻,立时被人捆上,嘴也被堵上,我任什么也没看清楚,求薛大人多恩典吧。 薛云见营门这里人越聚越多,恐怕再出什么事故,遂向沈明道:“我得向军门回话,老兄你往后对于公事上多加些小心,免得教别人跟着受累就是了。” 沈明喏喏连声答应着,薛云向营中各官员一拱手,向亲随说了声:“走。” 薛云立刻赶奔中军大帐,向军门王雪刚面前陈,查得官帽及哨塔上失踪的瞭望兵。王雪刚深为嘉奖了一番,并嘱薛云抽调一部技勇兵,保护着大帐及寝帐,所有王军门的安全算是完全交与了薛云。 薛云这一深得军门的奖励,越发鼓起了精神,把技勇营全部兵勇全分拨派遣好了,白天一天安然无事。 果然倒被王雪刚料着了,竟有蓝狮城的举人生员,绅商铺户,联名具保蓝梅,实系安善良民,绝无不法情形。这一来王雪刚闹得好生不得劲,竟自暂时答应着:调查如果众绅商所保是实,即行释放,决不稽延。这才敷衍下去,把一班绅商打发走,立时把薛云找来,问他所请的人怎么样?这通敌一案,要赶紧定案,既已动了他,就不能教他再逃出手去,再耽搁,怕他的人情到了,就不易动他了,既已得罪他,就得预防反噬。 薛云从容说道:“军门放心,卑职请的人至迟今晚或明日必到,谅他还不易逃出我们手去。” 说到这向左右看了看,见帐中只军门两个亲随,遂说道:“军门不要对这事为念,我看这班人已是网中之鱼,他们逃不出我手。这里已张开巨网,卑职把他的党羽一网打尽,只在目前。” 王雪刚道:“这事全仗你了,我很愿意再给你换换官帽。” 薛云谢过王雪刚,从大帐退了下来,回到自己帐中,才歇息了片刻,营门上哨官米晋禄打发人来察报,说是有一位姓聂的,从黑牛岭来,说跟统带是师兄弟。 薛云带一听,忙站起来往外走着说道:“不错,是我的师兄。你头里走,往里请。” 兵卒答应着转身出帐,薛云又说道:“营门上告诉沈哨官,来人是找我的,有人查问,我自会答对,与他无干。” 兵卒答应着如飞的跑着去接迎来人,薛云也往外紧走,转过中军第二营,见那名兵卒已竟把来人引进来,正是师兄王绍浪,薛云紧行了几步,赶到师兄王绍浪的近前,请安行礼道:“师兄好,师兄真赏小弟脸,来的这么快。” 王绍浪还着礼道:“你我亲师兄弟,不过客气,我们道中人,最重义气二字,外人有急难事我们全能援手,何况自己弟兄呢。” 断眉薛老二满面春风的陪着师兄往里走,来到技勇营,王绍浪问起邀援的情形,薛云却是一片诡言,来搬动是非,无限风波从此起矣。 第39章 强援到来 薛云用烘煽之法,颤倒是非,说;“怪我自己当初行为不检,任性而为,后来深知悔恨。自从投到王军门帐下,很想力改前非,不想竟被黑水城火猿堡的孙浩天探得小弟的行迹,竟自赶尽杀绝,跟踪到这里。声言我是凤尾帮的兄弟,不得在他眼皮下冒窃宦阶,擅作威福。其实我何尝碍他什么!偏是事有遇巧,小弟我正想设法应付这狂妄老儿的当儿,‘爆徒’孙浩天一封秘信,落在弟兄手中。这姓李的弟兄在蓝狮城告密,王军门把孙浩天的徒弟,跟他一个拜弟全家,捞进大营。案子问到通敌上,情形严重,把这全案交给我手中看管。这一来,孙浩天更把这件事全搁到我身上,认为我存心诬陷,竟已预备用全力对付我。小弟在这人单势孤,要是搁下这件事一走,不只对不起王军门知遇之恩,也太给本门中丢人,并且我虽然不肖,开罪于本帮中掌舵人,不过我的票布未被追销,总算本帮中还有我这么一名小卒。我折在外派手中,也损一班前辈的脸面,所以我大着胆子敦请师兄师叔助我一臂之力。我绝不想在蓝狮城一带正万儿,只盼师兄师叔们能够叫我在这立足,不致被人驱逐了于愿已足。” 王绍浪看看薛云含笑道:“你居然那么安分起来!当初在云南域上,要这样安分,何致惹得外三堂金香主不容你再在云南域立足?你也真得自己管束自己。况说当初金香主本要追回你的票布,那就是没打算留你,幸亏是外三堂林舵主给你说了两句好话,保住师弟你的命!你只要行为上谨慎些,云南域上依然能有你一席之地了。” 正说着外面兵卒又进来报,说是有卢家堡卢五爷,还有两位虽不是跟这位姓卢一拨来的,可也是刚到。据说是龙门山禹门口来的,一位姓屠,一位姓桑,说是统带去帖请的,全在营门口候着啦! 断眉薛老二含笑向师兄王绍浪道:“真不含糊,三位全到了。师兄候着,我去迎接。” 薛云匆匆到外面去迎接,不一时把来人接进技勇营。王绍浪一看头里这两位虽全是本帮前辈,自己全不认识,后面正是师叔通臂猿卢元凯,先给师叔行了礼,然后向薛云道:“师弟,这两位前辈老师快给我引见参拜。” 薛云把帐内侍立的兵卒斥退,请这两位入座之后,向王绍浪道:“这两位全是总舵上内三堂,第三堂香主的麾下。这位是屠舵主,上振下海,这位是桑舵主,单字名青,你求两位舵主多加惠吧!” 王绍浪忙按帮规参拜下去道:“弟子聂小洲,求二位前辈舵主加惠弟子。” 屠振海忙答道:“全在客边,毋须多礼,像王老弟这么知道尊师敬友,祖师爷定能加惠到你身上。” 王绍浪参拜罢站了起来,薛云立刻也照样给本帮两舵主叩头,行完礼向师叔卢元凯道:“师叔,我给你老引见引见。” 通臂猿卢元凯笑道:“云贤侄,这不用你操心,我们已经见过面了。我虽不是你们道中人,可是论修灵一脉,也不算远了。” 那位禹门口舵主屠振海也答道:“卢前辈在卢家堡名震帝国,我们一到就赶到前辈的台前领教,并且卢前辈人杰地灵,我们也仗着他关照呢。” 桑青舵主也跟着一路恭维,卢元凯十分痛快,遂向薛云问起跟‘爆徒’孙浩天结怨的原因,薛云仍然是一片诡言尽力煽惑。 那卢元凯性情焦急护短,立刻瞪眼说道:“那‘爆徒’不过是把武技放在土地上换钱吃饭的匹夫,竟敢在云北域上充什么侠义!其实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也没把他的饭锅里洒上沙子,也没把他孩子扔在井里,他处处跟我们作对,我久有找他算帐之意,只因我手底下事太忙,无法脱身,这更好啦!他居然来到这里,我跟他正好分一分高下。薛云,这当着你本帮的两位前辈舵主,爷们明知孙浩天不好斗,够扎手的!可是不论到底怎么个地步可挺住了,别栽给他。” 薛云道:“师叔放心,小侄若是含糊了,也活不到今日。” 桑青道:“卢前辈,不用着急,我们跟他比划着看。我们弟兄倒没跟老头儿孙浩天朝过相,不过我们凤尾帮跟他已早结过梁子。在十年前本已退隐福寿堂的鲍香主同他结过梁子,他伤在鲍香主毒药梭之下,自此跟凤尾帮结下一梭之仇。论起来,冤有头,债有主。他应该去找鲍香主去,可是他遇到了我们本帮的弟兄,故意为难,已有七八位弟兄折在他手下。自从鲍香主退隐福寿堂,可是接续鲍香主的尚有人在,已声明愿替鲍香主承当一切。他这几年来,只要见着本帮弟兄绝不放手。我们近来也正接到总舵香主转牌,只要会着火猿堡的人,能接得住的,自管放手收拾他,接不住的,请他去跟老香主清算两家旧账。总舵香主叫告诉他,等他三年,逾限不到,那时只要遇上他火猿堡,鸡犬不留。我们接到总舵的转牌,正要找他,不料他竟来了。这即天意该当,老儿的大数到了。” 桑青一说出这番话来,薛云暗自庆幸,这一来不用自己再掀动风波,已有一班帮中的前辈做‘爆徒’孙浩天的敌手了。 卢元凯点头道:“原来跟帮中还有这么一段牵连,这是他自作孽不可活了。” 屠振海道:“薛云,这大营是有分寸之地,我们来,军门那里可知道么?” 薛云忙答道:“屠舵主放心,弟子是禀明了军门才请的舵主。这是给军门帮忙,连军门全承情不尽。” 屠振海、桑青听了这才放心。谈谈讲讲,日色平西,薛云预备了一席丰盛的酒筵,给这几位接风。 技勇营统带的大帐中,灯火辉煌,酒筵是水陆杂陈,大众欢呼畅饮。在酒兴方酣的时候,有技勇兵进来回话,说是营门上来报,有骨山东巅锁云峰姓侯的要面见统带。 桑青问道:“莫非是江湖驰名的夜行千里侯万封么?” 薛云脸一红,忙答道:“不错,正是此人,是我师伯门下的四师兄,桑舵主怎么知道他?” 桑青笑道:“哪会不知道呢?” 薛云笑道:“门户太低,叫舵主见笑。弟子把他领进来,给舵主们行礼吧!” 薛云亲自到营门上去迎接,原来这位夜行千里侯万封,是云西域的飞贼,精于轻功飞纵术,擅神偷八法,有夜走千家盗百户之能,故此修灵界送了他这么个绰号,是下五门吃黑钱的飞贼。 桑青一问薛云,薛云很觉着不得劲,面上无光。 第40章 银球 当时薛云到营门上把这位四师兄请了进来,来到技勇营大帐中,夜行千里侯万封一看,本门的大师兄王绍浪跟师叔卢元凯全在这,忙向前请安问好。薛云又给桑青、屠振海也引见了,叫侯万封以晚辈礼叩见,二位舵主一打量这侯万封:身材瘦小,鹰鼻鹞眼,两只眸子,映着灯光,光芒闪烁,脸上浮着一层奸猾暴戾之气,对于两位舵主很有些傲慢的态度。若不是薛云拿话领着,说是二位舵主是凤尾帮中的有数人物,手底下全有惊人的本领,夜行千里侯万封才勉强着按晚辈的礼拜见。 这种尊敬人非出本愿,所谓“诚于中,形于外”,桑青和屠振海两位舵主,早看在眼内。 屠振海性情粗暴,遇事沉不住气,那桑舵主却是城府很深,作事老练。他一见屠振海脸一红,就知道要说挑眼的话,自己忙一笑向屠振海道:“师哥,我们久仰大名,未能一见的人,今夜居然不期而会,这也是件快事。” 说到这,不容屠振海答腔,忙向夜行千里侯万封道:“侯师傅,我说句不怕你见怪的话,侯师傅非我帮中人,不得跟令师弟相提并论。我们各自论个人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侯师傅要是总拿前辈推让我们,我们就不好在这里坐了。” 侯万封一听桑青的话中带刺,可是说得极谦和,也只好陪笑说道:“桑老师说哪里话来,我虽非道中人,也不敢那么狂妄。众位酒兴正酣,我来了倒打扰了。众位快请坐,待我挨位敬一杯,罚我迟到之罪。” 桑青道:“我只顾说话,却忘了请侯师傅入坐了。薛云,还得叫你多破费些,再拿两壶酒来,我还要跟侯师傅畅饮几杯,侯师傅快快请往里坐。” 这时薛云的师叔,通臂猿卢元凯实在看不下去了,遂正色说道:“桑舵主,我卢五是个粗人,听着你们这种文诌诌的你推我让,我真脑袋痛。桑舵主,你快请坐吧!他们弟兄当着我这个师叔,谅还不敢那么妄自尊大吧?” 夜行千里侯万封不禁脸一红,薛云恐怕话越说越多,正好新酒送上来,自己忙持壶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向侯万封道:“师兄,这杯酒算小弟给你接风,别叫卢师叔着急,你就这边坐吧!”跟着又挨位敬了一巡酒。 王绍浪忙用别的话把这个碴儿给打开,立刻又归入正题,谈论起对付‘爆徒’的一切。才说得三两句话,那夜行千里侯万封突然停酒推杯一抬头,神色倏变,低声说道:“伙伴们别说话,顶子上有仇人绷着啦!” 大家一怔!万想不到才交二更,对手竟敢现身大营。 屠振海仰头厉声喝叱道:“我们恭候多时,朋友,请下来吧!” 话声未落,夜行千里侯万封一拧身,右手一按桌子角,嗖的蹿到帐门口。拢着目光,下腰才要腾身,猛见离营门口三尺远,从空中落下一团灰影,恍惚似一僧人,才一现身,喝声:“孽障们,目无国法!” 倏的一扬手,一道白光,打进帐来,侯万封赶紧往旁边一闪,那白光竟不歪不斜的,打在杯盘罗列的桌边上。群贼互相闪避,碰得桌上的杯盘碗盏,哗啦乱响。 卢元凯怒喝道:“抄家伙追他,别叫他走脱了。” 众人各亮兵刃,那侯万封是想人前显锐,叫凤尾帮两个会匪,看看自己的本领胆量,说声:“众位,我先追他,别叫他走脱了。” 王绍浪忙道:“别忙!这暗器怎么是纸团,定有原故,咱先得看看再追。” 薛云随手把纸团打开,里面竟是一颗龙眼大的银球,球上还有小孔,薛云惊异道:“这是什么?” 侯万封、桑青两人认识这种暗器,全不禁“咦”了声,桑青道:“这个老姑子竟也与我们作对?这倒要分个强存弱死了!” 屠振海道:“二师弟,这是什么暗器?难道不是孙浩天那老儿么?” 桑青忙答道:“这种暗器名叫‘沙门七宝珠’,打出来有微细的笛声。这种暗器只有僧门中各派会打,今夜来的定是云西域碧竹庵的慈云老尼,修灵界人称慈云庵主的。不料她竟与那‘爆徒’一党。薛云,那纸上写的什么?” 薛云把那张破皱的纸展开一看,念道:“吾掌西岳,普放佛光,无知孽障,妄逞强梁。法牒一到,速离是邦,敢违我旨,自取灭亡!” 薛云念完,屠振海道:“贼秃欺人太甚,藐视修灵界无人。我屠振海倒要会会这碧竹庵怎么个厉害?” 这时帐中的一班人,明知道这慈云庵主手底下有惊人的武功剑术,既然事挤到这,谁也不能落后,当着同道露出怯敌之意。 桑青更见夜行千里侯万封要走头一个,这分明是暗中跟凤尾帮较劲,遂向薛云说了声:“老尼有什么本领?敢这么欺人!你赶紧到大帐保护军门,我们要追赶这老尼,跟他见个高下。” 那夜行千里侯万封,提轧把翘尖刀说了声:“没别的说的,干吧!” 一脚尖点地,头一个跃出大帐。桑青,屠振海,一个是三廷狼牙穿,一个是釜背砍山刀,各抄在手中,王绍浪使的是十三节链子枪,通臂猿卢元凯亮折铁刀,薛云提厚背鬼头刀,纷纷往帐外闯,屠振海,桑青刚到帐外,突听得嗖嗖的铜笛连鸣,跟着从前面如飞的闯来一名小武职官,高喊薛统带。 众人止步,薛云迎上前去忙问什么事?来人说是军门寝帐有刺客,薛云颜色倏变,忙问道:“军门可曾受伤?” 来人说是:“没看见军门,是中军副将叫我飞传统带快去。” 这时话未落声,那后营一带胡哨连鸣,薛云跺脚道:“后营胡哨声是我技勇营的部下所发,定是敌人去劫取犯人了。大家快快赶奔后营要紧!” 桑青、屠振海、卢元凯齐说道不要紧,交给我们。薛云忙说:“王师兄帮我到大帐查看。” 第41章 残刀 于是五人分作两路,桑青、屠振海、卢元凯各自施展轻身提纵术赶奔后营,薛云领着师兄王绍浪赶奔军门的寝帐。 来到大帐附近,见围着军门的寝帐,布满了弓箭手、削刀手,把一座寝帐围得水泄不通。 薛云叫王绍浪暂在帐外稍候,自己向众武将拱了拱手道:“众位多辛苦!军门的身体平安吗?” 有一位中营守备答了声:“军门只是受惊,幸还没伤着身体。” 薛云略微放心,赶紧走进军门的寝帐,只见帐内灯火辉煌,好几位武将保护着军门。那王雪刚坐在里面木床上,手托着水烟袋,正在吱啰吱啰的吸着水烟,亲信的将兵,站在王雪刚旁拿着火纸捻儿点火。 看军门的情形,很是安闲,薛云忙向前给军门请安。 王雪刚一见薛云,立刻把面色一沉道:“薛老爷,你的公事太忙了。本军门一身安危托付与你,你倒一点不放在心上!若等你这时来,我王雪刚有几个脑袋也叫贼带走了!” 薛云一听军门怪罪下来,立刻连着向王雪刚请安领罪,忙说:“实在是卑职该死!也是我太小看了贼人,谅他就算果然来犯大营,施行穷凶极恶的举动,也得到三更以后,万不料贼党们就敢在二更未过,擅闯大营。这全是卑职疏忽之罪。请示军门,贼人是怎样惊了军门,卑职愿知当时情形,以便追缉这班贼党。” 王雪刚慢吞吞的向身边的兵卒说声:“把那个玩艺儿给他看。” 兵卒答了声:“是!”立刻从一只竹几上拿过一段锋利的折刀尖子,只有四五寸长,上面穿着一纸帖。 薛云不由脸一红,从兵卒手中接了过来,见是腰刀上折下来的一段,把字帖退下来一看,上面只碗口大的一个“冤”字,字帖的左下角,画着一头火猿。 王雪刚道:“你看,这段残刀,还不是贼人之物,是守卫寝帐的腰刀。正起二更,两名守卫亲兵,突见由暗影中飞坠一人,捷如飞鸟,连面貌形态全没看出。方一拔刀喝问,没容出声,已被击倒一名,另一名用腰刀猛砍,那人竟空手把刀夺去。这名亲兵只觉被这人轻轻一拂,身如瘫痪,骨软筋酥,喉咙喑哑,倒卧在帐门旁。本军门正在灯下查看军中粮册,突听帐外的声音差异,才抬头向帐外招呼来人。哪知帐门口突现出现一瘦削老头子,向本军门折腰一拜,说什么:‘诬良为盗,天地难容。’跟着一扬手,一道白光飞打过来。本军门往旁一闪,原来就是这柄折刀扎在了我面前书案上,入木寸余,上面带着这张冤单。本军门大声喊时,这老头子已无影无踪。巡逻的兵将来帐前,才发觉守卫亲兵受伤倒地,这才把各将兵惊动来。本军门带兵十余年,什么凶险的阵仗全见过,唯独今夜这种情形,想起来不寒而栗!薛云,你自己忖量,若没有缉贼捕盗的把握,趁早明言。我这条命死在疆场上有名有利,死在这种宵小手里,太不值了。” 王雪刚这番话说得薛云夹耳根子红起,随向上说道:“军门请放心稍宽时日,卑职定要把贼子们献首帐前。卑职约请的人已到,已分头去追赶贼人。卑职还得查看羁押后营的人犯,少时再向军门详禀一切。” 说到这,见毛文龙正从帐外进来,薛云向毛副将一拱手道:“这里烦劳毛大人防范一切。兄弟我去去就来。”说罢,把那柄折刀头往茶几上一放,匆匆出门,一语不发,向王绍浪一挥手,离开军门寝帐,立刻施展身法,如飞来到后营。见帐里两队技勇兵,由头司把总泰坦,二司把总杜莎,督率着技勇兵,把两边拘禁蓝梅全家的木板房团团围住。 薛云向杜莎问了问,原来这里虽在守卫之下,竟被敌人分登东西木屋顶,裂开屋顶,不知是给犯人送了什么,或是传递消息,容到发觉追赶已无影无踪。 杜莎又说:“方才统带的朋友已经蹑着贼踪从后营赶去,大约贼人是奔骨山山脚下走的。” 薛云道:“你们可见贼人的状貌没有?” 杜莎道:“大约是一僧一俗。” 薛云向王绍浪道:“师兄,请在这里帮他们护差事,我去追赶上师叔们,五更前定可回来。”说罢飞身跃到木屋上略一查看,跃下房来,由后营追赶下来。 这时星河耿耿,斜月一钩,路径依稀可辨,不过看不出多远。 这一带因为是大营的后身,并不是正路,况且自军兴以来,索性也没人再从这里走了,原有一股羊肠小道,也被蓬蒿掩没了。断眉薛老二仗着夜行的功夫,得过真传,施展开夜行术,直到山根下。这里倒还有一条山道,不过荒废已久,又是夜间,更不易辨认,山上的东面边山,虽设烽火瞭望台,只是并不是每天由大营来去防守,是单有一哨兵,就在山上驻防。薛云目光往上看,只是黑黑压压、雾沉沉的哪有夜行人的踪迹?只能略辨出烽火台的部位来。 薛云遂振奋起精神来,飞身蹿上巉岩峭壁,横穿直跃,轻登巧纵,有半个时辰,方才上了这段险阻的山路,累得身上见了汗,略喘息了一会,这才奔烽火台。 到了烽火台不远,早有驻防的兵将瞥见,喝问什么人,答慢了就要开弓放箭。薛云忙说明自己的来历,由驻守的哨官苏凯过来,把薛云迎进营房。 苏凯就灯下看明果是大营的统带,忙着置酒款待。薛云摆手说是有紧急的公事,不便耽搁,只喝了一盏茶,问这苏凯,可看见别人没有? 苏凯说道:“方才也是由守兵发现的,乱石坡那一带,上来了人,只是离着稍远,及至赶过去查看时,已经把行踪隐去。因为这些日黑石敌军的风声又紧,我更是终夜不敢稍离这里,并且从前两天他们就发觉上面轻易没有人迹的地方,有人出现,看着很象个有年岁的人,疑惑是好冒险的人。薛大人这一说大营有刺客,向这一带逃来,我们明天赶紧搜寻一下吧!” 说到这,向薛云身上看了一眼,又说道:“想不到统带大人竟有这身功夫,刺客若在山上,绝逃不出大人手心!” 第42章 断眉的居合斩 薛云见苏凯只知道确是有人上来,别的他全不知。不便再延误工夫,于是离开烽火台,往乱石坡如飞地赶下来。 这一带虽也不好走,不过只有些荒草枯藤,没有多少树木,还可以稍辨路径。赶到了乱石坡,再往前走就不好走了!山路崎岖,树木丛杂,点苍苔,踏危石,虽有身法武技,也觉着步步危险。 薛云这一口气估摸着足走出六七里的山路来,仍不见屠、桑两舵主等的踪迹,心中烦躁,一个方向走迷了,再跑到乱山里去,那非得在山里蹲一夜不可。 薛云一辨别前面的道路,心说要糟!自己只顾往脚下注视,不知不觉的走下一个山坡,迎面是一道十几丈高的山岗,左边是一道山涧,右边是一片倾斜的山坡,遍长一人多高的松树,简直走到盆底来了。 薛云心里一急躁,立刻头上冒了汗,有心回去,又觉着不对。人家全是帮自己忙来的,尚并不避险阻,幕夜登山,自己一个主人,哪好退缩?这总怨自己走路慌疏。忽然想起,这里离驻防烽火台已远,露出贼道的行径来有什么妨碍?遂用手指往唇上一按,吱吱的连响了两声胡哨,为是自己人只要听见,就可以知道往哪方聚了。 薛云连着撮唇响了六七声胡哨,听了听附近没有回声,他知道半里地内没有自己人。这种撮唇响哨,灵气传递压缩如入针之线,绵延激射而出,声音非常尖锐,在深夜真能听一里地远。 薛云看了看迎头那道山岗太险太高不易上,从右首这个遍长松刺的山坡,费些手脚,倒还可以上去。 薛云立刻把鬼头刀撤下来,穿着松林往山坡上走。这片松林才长起来,可是松针的锋利跟老松一样,任凭薛云用刀削拨碍着路的矮枝,只稍一疏忽,就被松枝扫着头面,扎的薛云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恨极了抡起鬼头刀把松枝一阵乱砍。 哪知碎枝四下纷飞,落在了身上,竟被松针扎入衣服里,又是单衣,全透入肉里。用手拨落,手上也扎了许多松针,气得骂着往里走着。 走到山坡一半,这一片松树略稀,薛云长吁了口气,痛骂火猿堡和碧竹庵,不是这两个对头何致害得自己受这种窝心苦,更着急的连师叔卢元凯跟侯万封怎竟一个也见不着?他们追不上敌人只有作罢,难道还赶奔碧竹庵不成? 薛云一面咒骂,一面叨念,站在山腰歇了一会,又吱吱连吹了两声胡哨。这回手指方才离唇,突呼得山岗那边也接了一声胡哨,吱吱又听得头上的山坡上边也似接了一声胡哨,只是这声音很小,听着很远,不禁惊喜异常,忙又发了一声哨子,为是试探师叔们的准方向。 方在侧耳倾听,忽然草际里噢的一声,蹿出一只血月妖豹,吓的从面前窜过去,把薛云吓了一跳。偏是同时别处竟接了一声胡哨,被这头血月妖豹,扰得竟没听出是从哪方发的回声,恨得薛云紧握着鬼头刀,预备剁这头妖兽。 哪知跟着头顶上又是一声狼嚎,薛云恐怕从上面蹿下来,狼的爪牙最利,若教狼扑着就得受伤。他忙左脚往后一划地,一个翻身横刀面前,预备撩斩这只狼。哪知就在往后一转身,一抬头,嗖的一块土块正打在面门上,啪的土块粉碎,散了薛云一脸。眼也迷了,面门烧痛! 薛云忙用左手拂土时,又一声狼嚎,倏的一股子劲风扑到,薛云强睁眼闪避,哪还来得及?噗的一头青日妖狼砸在自己身上。 薛云只觉得左肩左肋一阵剧痛,踉跄的倒出好几步险些摔倒。那头青日妖狼在山坡,不知是哪里受伤,竟跑不动,只拼命四足爬抓石土长嚎。 薛云这时才觉出左肩肋被狼爪抓伤,愤怒之下,忙跳过来,身形瞬间一分为三,从多个方向攻向妖狼。他的姿态美妙无双,冲向敌人的轨道竟成弯月形,而且混合了武技居合斩,竟是一击必杀的刀术。 由于是突然发动,青日妖狼无可防范,而且只要被其中一人击中,就肯定会受到致命伤,所以薛云的武技威力非常强大! 只见一道身影抡刀照着这头妖狼猛剁下去,把头青日妖狼立劈成两段,用力过猛把山石剁得一溜火星,碎石四溅。虽则把狼劈了泄忿,只不明白哪里来的土块,那只狼又似受过伤后被人从上面抛下来的。 正在狐疑的当儿,突然头上吱吱连响了两声胡哨。薛云顾不得身上伤痕,忙也撮唇作哨接声。这次算听真了,一定是自己人在山坡上。他赶紧穿着山坡的松林往上行来,忍着松针扫刺之苦,渐渐离山坡不远,忙招呼道:“上面是哪一位?” 只听上面答道:“我是万封,下面可是薛师弟么?” 薛云大喜,仰面答道:“是……” “师兄”两字还没招呼出来,唰的一片泥沙打到脸上。他嘴正张开,泥沙全打进嘴去!碎石碴子比泥土重,直灌到咽喉,欲吐不能,呕了一阵,才把泥沙吐净遂忙嚷:“师兄,你脚下轻着点,登的泥沙往下掉,把我眼全要迷瞎了。” 上面想是没听清薛云的话,紧自招呼:“师弟快上前吧!有人暗算我们了。” 薛云拼命拨了松枝上了山坡,这才借着星月的微光,看到侯万封也是一身泥土,情形十分狼狈。 薛云忙问:“师兄,你头一个追下来的,可追着敌人的踪迹?他们三位怎么不见?” 侯万封恨声说道:“师弟,任什么不用说了。我舍命追赶敌人,因为我知道这一带的路径,堪堪已竟追上敌人,我倒自知一个人力单势孤,怕降不住那孙浩天,我想要先看准他存身的所在,再用计收拾他。不料暗中竟有一人暗算我,那强大的灵气屏障,就象鬼挡墙似的只不叫我前进。我想使这种手段,绝不是外人。师弟,你随我来,有你做个见证,我倒弄个水落石出。” 侯万封说罢,悻悻的转身顺着一带峭壁往西走。薛云听出他话风中疑心自己人捉弄他了,遂招呼道:“师兄慢走,师兄别误会了。我们自己的人,绝不会二心的,师兄费心!先给小弟把伤处裹一裹。” 夜行千里侯万封一听薛师弟身上有伤,这才转身站住问道:“师弟,是真受伤了么?怎么受的伤?” 薛云凑到侯万封面前,一面叫师兄给敷药扎裹,一面把搜山遇阻,被土打等狼狈的情形,约略说了一遍。又问侯万封究竟是怎么回事? 侯万封道:“我已断定孙浩天在这一带有潜身寄迹之所,我堪堪追上老儿,不料暗中有人一促狭,叫我姓侯的白折腾这半夜,落个劳而无功。现在我任什么不必说,我说出来师弟也未必信,我们还是再趟下去。我还疑心一个地方,怕是他临时的巢穴。师弟,你跟我来,我们摸一下子。这个地方可真险峻,胆小的未必敢上去。” 第43章 摘星楼 薛云见师兄侯万封不肯说方才的经过,自己不便再追问,遂只问是什么地方,有什么险峻的路? 侯万封道:“师弟,你方才是把路走错了。那是一条死路,地势洼下,如同盆底。猎户们倒常利用那块绝地捕兽,把追逐的妖兽驱到那个山洼里,一个也逃不出手去。那段山岗,名叫伏狮岗。过了伏狮岗,就是万松坪,是景致最好的地方,再向东南走下去,到鹰愁岭,从鹰愁岭的后面有一道独木桥横搭在一道山涧上。从那独木桥过去,就是那俗称修仙之地的摘星崖了。 “这摘星崖,近山的土人全传说是仙居,上面常常有地仙羽士在那里炼丹修道。那全是骗人的话!像鹰愁岭那般险峻,实比西峰的上天梯高的多,采樵的人既不肯登那险地,游山的人,更不敢过那独木桥了。这一座上面只有鸟兽盘踞着,日甚一日,近山的人把那里看成仙境,其实倒做了巨盗潜踪匿迹之所。三年前那名震紫云帝国的江洋大盗钻天鼬路飞,因为撂的命案太多了,各处悬赏缉捕他归案。他带着财物逃到这里,被他看中了摘星崖,遂在上面结茅栅潜踪匿迹地整蹲了三年。在那时近山的居民疑神疑鬼地不知造了多少谣言,都说摘星崖上有了仙人。就有好佛好道的想作神仙,竟冒着险渡过了鹰愁岭,往摘星崖去求仙。哪知去的人,不是被妖兽吃了,就是跌得头破脸肿地回来。这些人倒绝不报怨,只说是没有仙缘,命小福薄,仙人不愿意见凡夫俗子。 “师弟你想,这种事哪会瞒的过我们去?我在那大盗钻天鼬路飞在上面匿居的第三年时,一个阴云密布的晚上,冒险上去,把他的诡计揭穿。乍一见面,差点没动了手,是我赶紧把道上同源的话递过去,算是好理好面的没翻了脸。后来他因为行踪已露,虽然我是道中人,钴天鼬终不放心,怕把他卖了,送给我两件珍贵的饰物,竟自悄悄离开摘星崖,好在他的案子隔了几年,缉捕稍弛,遂逃出紫云帝国。听说他在道上……” 侯万封这句话没说清,突觉脚下一绊,又因这话说的有些忘形,踉跄地跌了出去。 薛云是跟侯万封并肩而行,同时也被绊得摔了个嘴按地,全仗着身上有功夫,算是没把脸摔伤。 侯万封头一个一按地跃了起来,不禁惊诧着招呼道:“师弟,怎么样?摔伤了哪里没有?唔呀!这里有原故。” 说着从豹皮囊中把火折拿掌出来,从竹管撤出来,迎风晃着了,回身向上察看。只见地上是一条藤萝,挂些蔓草横在道上。薛云是皱眉咧嘴地爬过来,向地上看着说道:“运败时衰,什么邪门的事都有!这下子把我绊了个不轻,不是手上吃力,脸全抢破了。” 侯万封一手晃着火折子,一手把这根藤萝抓起,冷笑一声道,“师弟,你看这根藤萝一头长在那边石缝里,这头可探到这边来,专为摔我们哥俩的。” 说到这,愤然把藤萝往道边一掼道:“师弟挨摔只要明白是怎么摔的,可别挨胡涂摔就成。走吧!这种道,走着瞧吧!就许再来两下子!师弟听明白了没有?” 说到这把火折子拢起,插在竹管里,往豹皮囊里一放,转身的工夫,跟薛云一并肩,用臂肘一碰薛云,附耳低声道:“赶快预备暗器。” 薛云也早看出是有人暗算,遂不作声地把飞蝗石扣在手中。夜行千里侯万封在探手豹皮囊放火折子时,暗把梭子透风镖掏出来。两人这不敢再并肩走了,错开一步,侯万封仍然故作没事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向薛云说着话,一边暗中戒备地走下去,这一去,情形越发显着不对了。 薛云与侯万封两人一直走上伏狮岗,薛云忍不住说道:“师兄,方才我在下面打胡哨时,听得伏狮岗这里也有回声,莫不是师叔跟屠、桑二位舵主在这一带接的声吧?” 夜行千里侯万封冷笑一声道:“卢师叔么,我估料他找不着点子回大营的时候多。至于二位舵主么,要在这里接应,哪还能暗中照应我们,我的胡涂师弟!” 薛云一听,师兄侯万封的话风简直认定是屠、桑二舵主暗算他了,自已不便辩别,只有漫答应着往前走。 眼前已到万松坪,刚走进苍松夹道的石道,侯万封突觉脑后一股子凉风袭到,说声:“不好!”赶紧一低头,唰的一片沙石打中头面。虽不甚厉害,也觉热辣辣的头面生疼。 侯万封的身手矫捷,一个翻身,看见一条黑影向万松坪入口的北面掠去,侯万封叱声:“小辈哪走!”一抖手,梭子透风镖,一点寒星向黑影打去。 镖发人到,一耸身,嗖的随着镖蹿了过去。叮的一声,梭子透风镖打在一株大松树干上,再找那条黑影,踪迹不见。 薛云也跟踪过来,忙问:“师兄怎么样?” 就在这句话没落声,突听得身后一株高大的树冠上“咔嚓”一响,薛云突一回头,倏的从上面掉下来一段六七尺长的折枝。 薛云拼命地斜着一纵身算是没被砸着,可也被树梢子扫了脸一下,忿怒之下,说声:“树上有人!” 跟着抖手一飞蝗石打去,上面“哟”的一声。侯万封更不作声,一抖手梭子透风镖,一点寒星向树冠上打去。只听见树上唰啦的枝叶响了一下,可是连飞蝗石子、梭子透风镖全没掉下来。 薛云自己知道自己的腕力,绝不会打到树后头去,在望着这株古老苍松发怔的工夫。那夜行千里侯万封因为第二镖发出去,不止发了空镖,并这只镖多半被人接去,今夜是非栽在这万松坪不可了。他愧怒交加,伸手往那道北面第一株大树取那只镖,就在刚把镖从树干起到手上,突又听劈空喝道:“打!” 侯万封不及回头,耳中已辨出暗器的风声已到,缩顶藏头于胸腔之中,往下一蹲身,觉出头皮子上一股子凉风掠过去,‘铮’的一声,一只镖又钉入方起下镖的树干上。 侯万封往身后查看,见薛云两眼瞪着对面那株大树,侯万封道:“师弟,招子放亮点!看住那棵树,我有法子叫猴崽子亮相的。” 说罢伸手又把树干上的镖起下来,竟是自己打出那只梭子透风镖,侯万封也不禁暗暗心惊!只是不肯露出怯敌之意来。他只见脚尖点起,腾身跃了过来,向薛云道:“师弟,你只看住了这面,我绕到树后,我们用暗青子前后钻他,看猴崽子又在哪躲。” 薛云立刻答应了一声,纵到树后,身躯才往地上一落,脚未站稳,忽听树上喝了个“打”字,唰的一件暗器迎面打来。 薛云急闪不迭,就在一低头的工夫,‘嗖’的一条黑影,从头上掠过去,‘吧’的一声,那只暗器打在地上。薛云手中尚合着一块飞蝗石子,急回头照着黑影的后踪打去,只是那黑影疾如脱弦之箭,一瞥即逝,哪里打得中? 第44章 骨肉相残 夜行千里侯万封也听见了师弟这边声音有异,忙问:“师弟,怎么样?” 随问随纵身过来,身到这株大树下,见薛云正在俯身拣取地上的东西,黑暗中看不真切。 薛云听得师兄的脚步声息,快招呼道:“师兄,那家伙已经穿林而去!” 侯万封道:“你在地上拾什么?” 薛云说:“方才打出那块飞蝗石被点子又打回来!我看我们不必追了,先回大营,再议复仇之策吧!” 薛云实有知难而退之意,侯万封冷笑一声道:“师弟你又来了,我是不到河边不脱鞋的脾气,我倒要领教领教这种明非敌手、暗地伤人的匹夫,有多大能为?他向哪方去的?快快告诉我,你就请回去。” 薛云忙说:“我哪说怯敌怕事,我是怕……” 底下的话没出口,夜行千里侯万封猛听身后不远喝声:“匹夫!”唰的又是一片砂石打了过来。 侯万封惊弓之鸟,戒备尚早,一晃身横跃出丈余远。薛云忽不提防,“哎呀”一声,一扭身,算是略避正锋,就这样,脸上都被石砂打得数处肿破。 夜行千里侯万封一转身躯,瞥见疾如飞鸟的一条黑影,从松坪道口的北面一株古松上飞跃下来,顺着侯万封的一条路下去。 侯万封喝声:“猴崽子,看你这回还往哪走?师弟,追!”不待薛云搭话,如飞追赶下去。 薛云这时十分难过,饶弄得好几处伤痕,还叫师兄把自己看成畏刀避剑、怕死贪生的匹夫。时间匆匆,又不得述说自己的心意,又气又怒。见侯万封已竟追了敌人下去,自己再落后,更叫他看不起自己了。自己也深愿追上敌人,跟他一决雌雄,出出这口恶气,顾不得脸上的伤痕,如飞地跟踪赶了下来。这万松坪足有二里地的松林,山上的风总比平地上大,夜风摇曳得松声辨不出别的声音来,自己修为身法又比不上师兄,刹那间已看不真切师兄的后影。 夜行千里侯万封把一身绝技施展出来,嗖嗖的矫捷如飞,奋力追赶前进那条黑影。论起侯万封的身法提纵术,在道上虽称不起无敌,竟也没遇上过敌手。不意今夜竟遇见劲敌,在初见敌踪,离开有十余丈远,拼命追出一里多地,依然离着敌踪十余丈。 侯万封忽然见那条黑影飞入北面林木之中,不尽恨声骂道:“猴崽子,你想入林逃走?爷偏不守禁忌,遇林莫追,你就是跳了山涧,我也要陪你下去!”一边骂着,脚下越发加紧。 忽见那条黑影又从北面树后儿出来,蹿进南面树丛。这么追了一程,渐渐追近,随听得前面吱的响了一声胡哨,侯万封骂道:“就是集合羽党,爷也跟你拼了。”又暗想:“追的未必准是敌人,如果是我意中料定的匹夫,我看你有什么脸面在爷面前充人物?” 侯万封腹内正在猜疑,忽见那条黑影一边往前逃着,行南就北,不时隐现。 侯万封见那人又蹿进南面树后,此时距离较近约六七丈远,侯万封微叱一声,气纳丹田,凝神一气,施展绝技“蜻蜒三抄水”,嗖嗖嗖,轻灵巧快的身躯,三起三落,竟到了那条黑影隐没的树旁。脚下踩着地,只有残枝落叶的微声。 就在这时,那条黑影又从丈余远的树后蹿出来,侯万封知道时机一瞥即逝,那还容得他再走开,一摆翘尖刀,往下一缩身,猛往起一耸身,用“一鹤冲天”的绝技,腾身跃到那条黑影的背后,手中刀往外一展,照定那人的背脊骨戳去。 侯万封这刀用了十成力,想把这人一刀戳死,哪知敌人武功更自不凡,喝得:“好!” 那人左脚往外一滑,一个怪蟒翻身,青光闪闪的金背砍山刀,硬往侯万封的尖刀上劈下来。 夜行千里侯万封,急忙抽招换式,往回一撤刀,“抽梁换柱”、“反臂探扎”,身势回旋,刀尖反奔敌人的左肩便点。 敌人一刀劈空,尖刀又到,往左一斜身,把落下去的刀锋带起,“拱云托月”往上斜撩,刀刃找刀刃,硬封硬架。侯万封一照面,就知敌人是刀沉刀大,自己不敢跟他的刀碰硬,一带刀钻,往回一撤招,上身随着抽招之势,往右一扑,趁势用了招“连环阴挡腿”,左脚奔敌人的胫骨踹来。 这一招非常巧快,哪知敌人的武功更自不弱,虚实莫测,左脚往后一滑,金背刀“梅花落地”,又往侯万封的腿上戳来。 侯万封仗着擅小巧的功夫,双臂用力往后一晃,身形塌着地,借晃臂之力往右一拧,倏的旋转过来。这手轻功,名为“蜉蝣戏水”,掌中的尖刀,反奔敌人的下盘扫来,敌人往外一纵身,蹿出六七尺去。侯万封跟踪追击,竟自二次递招,向这敌人背后袭击。 两下里是一语不发,各自施展开刀法,在松阴夹道的窄道上拼命的袭击。动手到七八招,薛云已然赶到,远远招呼师兄:“你绊住了匹夫,别叫他走脱了,小弟帮着你捉了他!” 薛云话一出口,那动手的敌人忽的往外一纵身,“咦”了一声道:“怎么,说话的是薛云么?” 薛云惊叫道:“侯师兄,怎么竟跟屠老师动起手来?” 夜行千里侯万封尚未答话,松林中又有人哈哈一笑,蹿了出来,道:“未制强敌,先残骨肉,这真是修灵界好朋友所为么?” 薛云见桑舵主也到了,知道这种误会,是两下里总有居心酿成的。 夜行千里侯万封把尖刀交在左手,只往后退了两步,绝不惊慌道歉,只淡淡地向屠振海道:“我们被人作弄得已经栽到家了!破死命追赶到这里,堪堪追上,万不料屠老师不先不后,竟在此时出现。我侯万封若惨死在刀下,定做个屈死冤鬼!” 屠振海一听侯万封竟敢说出无情无理的话来,勃然大怒,方要发作,桑青一旁冷笑道:“屠师兄,你怎么认出是侯师傅来,还动手还招,难道跟侯师傅有什么过节不成?侯师傅,你多原谅我这师兄,他是粗人。可是我请示侯师傅,你们二位怎么就没一个出声的。究竟怎么动的手,索性讲明白了!也叫我屠师兄多长点经验。” 第45章 虎穴 这一来竟把侯万封问了个张口结舌,本来是他先动手暗袭,只是此时哪还肯认账,遂强词夺理地答道:“黑暗中难辨面貌,倒不算什么。我只不明白竟会这么巧,屠老师窜出来太是节骨眼了!” 薛云见两下里越说越僵,忙向前说道:“黑暗中谁也不易辨认,全出于误会,请屠舵主、桑舵主看在弟子的面上,多担待吧!” 一面说着,深深施礼,随又向夜行千里侯万封施礼道:“师兄,今夜不论多大风火,全是为小弟帮忙。莫说我们全是一家人,就是论义气二字,也不能教别人看咱们的笑话。” 侯万封此时认定屠、桑两人暗中抻量自己的本事,心怀愤恨,不过自己势孤,不便发作,遂只得隐忍着说道:“师弟,你这话说远了,我们全是自己人,哪会闹出笑话来?” 侯万封口中虽是这么说着,可是对于屠、桑二人意见越深。侯万封这一说敷衍话,薛云忙过来,到屠、桑两舵主面前,问道:“怎么不见那卢元凯卢师叔?” 桑青看了看侯万封,冷笑一声道:“我们追迹敌踪,奔驰了半夜,才要伸手跟‘爆徒’一决雌雄,不料侯师傅这一阻隔,又看他逃出掌握。卢前辈本是与我们一路同行,从乱石坡上来后,是发现了两个敌踪,卢前辈竟追赶那慈云庵主,奔伏狮岗下去的。我们弟兄追赶‘爆徒’,始终没离万松坪,你从伏狮岗过来,难道没碰见卢前辈么?” 薛云道:“这一说我卢师叔只身一人,深入腹地,别再遭了敌人暗算!” 桑青道:“也不见得,或者也许回转大营也未可知。哎呀!咱们只顾追赶敌人,大营中无人留守,不要中了敌人调虎离山计,薛云,你看还是先回大营,把差事看住了才好。” 薛云道:“弟子已请王师兄看守犯人,要不二位请回,好帮着王师兄看管犯人,免得再有失闪。我跟侯师兄往鹰愁岭趟一下,以便寻找卢师叔。舵主回转大营,若是见卢师叔已竟回去,赶紧派本营的技兵到山下连发三支响箭,我们也可放心回营了。二位以为如何?” 桑青、屠振海正因为劲敌当前,不易对付,况且侯万封行藏阴险,更是防不胜防,只有赶紧抽身回营作打算,遂向薛云道:“这么办,深合我意,你若会着卢前辈也赶紧回去。” 说到这更不向侯万封作何言语,只向屠振海说了声:“我们走吧I”两位舵主头也不回,顺着万松坪往回走去。 侯万封看着禹门舵主的行踪,冷笑一声道:“不用这么张狂,咱们走着瞧吧!” 薛云忙劝道:“师兄要这么心存芥蒂,叫小弟太对不住师门了!一切看在小弟面上,群力对付强敌,要是我们自己先生嫌隙,就不是小弟约请师兄的初意了。” 侯万封道:“师弟放心,为你的事,肝脑涂地,绝不能含糊,别的事你少管。走!我们赶奔鹰愁岭,摘星崖一查究竟。” 薛云知道这位师兄量狭多疑,一言不合,立刻拂袖而去,只不便再劝,恐他疑心自己偏袒凤尾帮蔑视同门,只得跟随往鹰愁岭走。两人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沿着万松坪的苍松夹道急驰。薛云一边走着,不由得提心吊胆,时时怕受敌人暗算。 哪知走出只有里许,那夜行千里侯万封蓦的一缩身,喝声:“师弟留神!” 薛云看见从斜刺来一点寒星,从侯万封头顶上飞过去,铮的钉在了道左的树干上。侯万封避过这一暗器,却跟着一个早地拔葱,蹿向石松树林隙。薛云却乘间把钉在树干上的暗器取下来一看,仍是侯万封先前打出去的梭子透风镖,薛云随手放在袋内,侯万封已连穿几株合围的古树,并没有看见敌人一点踪迹。 薛云忙招呼道:“师兄,敌暗我明,我们吃着大亏,还是赶紧出了这万松坪,就是遇上敌人也展得开手脚。这种功夫,不出头明跟我们比,只会暗中算计咱们,不要上他的老当了!” 这句话才落声,突听得右首松林中喝了一声:“打!” 两人一惊,纵身闪避,已来不及,吧吧的连着两块石子打在两人的背上,虽没受重伤,但也觉得十分疼痛。 两人愤怒着扑向林右,方待穿林追敌,又是一声:“打!”声音却又发自林左。这次两人惊觉的快,往左右一分,立刻闪开,吧吧的又是两块石子打在林隙地上。 侯万封越急越骂,越骂石块打的越疾,往左追,右边石子击来;往右追,左边石子打来。任凭侯万封身手多么轻灵,只是躲不开暗中的袭击。 薛云一看情形不好,追到侯万封身旁悄悄招呼侯万封:“赶紧冲出万松坪,免被敌人利用地利来窘辱我们。” 侯万封此时也觉出,暗中敌人只存戏弄之心,并没有取两人性命之意,在这里纠缠久了,绝讨不了好去,于是依着薛云的话,施展开飞行纵跃的功夫,嗖嗖的如蜻蜓点水、燕子掠波,往万松坪东头趟下来。 果然这次猝然变计,真就避开了敌人的暗中袭击。工夫不大,眼前已出了万松坪的东口。侯万封回头一看薛云,已落后一箭地,略等了等,薛云赶到,一看这带全是峻岭高峰。 薛云略微喘息了喘息,立刻指着这一带峻岭问道:“师兄,这里可就是鹰愁岭么?” 侯万封微笑道:“这里要是鹰愁岭,那也太名实不符了。师弟,你随我来。” 侯万封精神陡振,一下腰,顺着山道往上走来,薛云紧缀着后踪,一前一后到了岗上。走了不多远,道路渐渐倾下。过了这段孤岭,眼前又是一道高岭,薛云才看出这里果然是处险境。 侯万封在头里招呼了声:“师弟,可千万留神,这里道路不大好走。” 薛云答应着,跟随往上走来。这道大岭总有里许长,脚下尽是嵯峨怪石,石笋参差,并且经年累月没有人走过,苍苔极滑,荆棘丛生,果然步步危险。 两人仗着全有一身夜行术的身法,轻登巧纵,点苍苔,履巉岩,也很觉费力。这一来才知道这鹰愁岭果然险峻异常!薛云一边随着走,颇有些悔心,只是不肯出口罢了。 这道岭走了有两三箭地,更显危险。以前不过路险苔滑,想不到这一带更是荆棘丛生,蓬蒿乱草,几乎把窄岭的一条危径掩没。一失足掉下去,就得被乱石砸死。 薛云遂招呼道:“师兄,这鹰愁岭还有多少路?像这种危险的道路,万一再有敌人暗算,连闪避全不易了。师兄,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 侯万封脚下略停,回头看了看,向薛云道:“师弟,你是作官作的,养尊处优惯了,耐不得劳、受不得苦了。我们修灵界的人,讲究蹈危履险,这算得了什么!你看,前面一箭地外,高起云表的就是摘星崖了。哪有快到了地头,反要回去之理。师弟,不要气馁,全有我呢!不过,不远就是一道斜坡,往下走时,可千万收住了势,坡下就是通摘星崖的一道山洞。” 薛云被侯万封说得颇觉难堪,只得仍随着往前走,可是一声也不言语。果然走不多远,又是一道陡峭山坡。薛云经过侯万封的警告,脚下步步留神,丝毫不敢大意。一辨对面的形势,果然是一座高山云表的危崖,只是在夜色沉沉中,看不清楚有多高?只见对面高崖,蔓藤荆棘,小树生在悬崖峭壁上,乌压压的高耸到天际,看不见崖顶在什么地方。往下走着,直提心吊胆的,怕登滑了掉在山涧里。顺着斜坡,往下走了有十几丈,侯万封忽的招呼道:“师弟,你往我落身处着脚,别慌了。” 薛云随着侯万封身后把脚止住,仔细一看面前的地势,不禁暗怪师兄太荒唐,大敌当前,又在深夜往这种地方来,真是自寻烦恼!敢情着脚的地方只有三尺多宽的一段巉岩,下面就是深不可测的山岭,就在脚下有一株六七丈长的大树干,横在涧上,那一头就是摘星崖了。只是这株大树原生在岭下,倒在涧上,做成了天然的独木桥。树根被蔓草埋得看不见是移来的,还是就地生长的。只是虽有这根独木桥可渡,对面的着脚处更不如这边,只有探出来一段危石托住了树梢,渡过去就得往上猱升。摘星崖更是险恶,不擅身法绝技的休想上去。 薛云站在这一怔神,侯万封说道:“师弟,你看,这就是摘星崖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师弟你估量着不成,替我在这里看守着独木桥,好在我是上去过的,凭我轻身功夫,还费不了多大事。” 薛云此时不再客气,遂说道:“师兄,你说的极是,这里是唯一的归路,小弟就在这里巡风吧!” 侯万封微微笑道:“师弟,你看我的吧!” 侯万封双臂一晃,塌腰作势,一腾身跃上树干,方走上三四步,突然听得对面崖上,咕噜咕噜声若闷雷,夹杂着咔嚓咔嚓折枝断叶之声。 薛云忙喊声:“师兄留神!”跟着轰隆一声暴响,咔嚓的一块磨盘大的巨石砸在了树干上,声音极大,震耳欲聋。 侯万封幸是见机得早,先听得头上好似隆隆的雷声,已知不妙,一眼瞥见从对面陡壁悬崖上滚下来黑呼呼一大片,赶忙往后一纵身时,“轰隆”一声,已自震得心胆欲裂。 第46章 通臂猿 薛云跟侯万封往后退时,幸亏落的地方正是突出来的那片斜坡上,才算没被震到山涧里去。当时危机一发,两人虽全是大盗,也吓得胆落魂飞!再看独木桥时,这边只把树根埋结的砂石震翻,对面已被巨石把树梢的一头砸得垂了下去。只为树干过长,算是没全落下去,这一来已无法飞渡。 薛云忙低声说道:“师兄,险啊!你要再进一步,恐怕这时早葬身涧底了,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再定对付之策吧?” 夜行千里侯万封虽是历来不肯输口,但此时余悸犹存,也有些知道对方太以扎手,方要答话,突听得对面崖头一声阴笑。 空山寂寂,又望不见敌人,置身在这两峰夹峙的半截山沟里,鬼气森森,竟不敢再出口还骂。两人方要回身,又听得身旁四五步的涧内,似发了一声微吟,两人还疑是闹什么鬼,脚下地势太窄,施展不开,忙不迭地想先离开摘星崖。 只是崖下呻吟又起,侯万封立刻咦了一声道:“师弟,你听见了,这声音发自涧内,我听着很是耳熟。我想绝不是敌人,我们索性查看查看。” 薛云立刻也听着声音有些不对。两人蹑足轻步,试着往左边查看,走出四五步来,渐渐听出果然这声音出自涧下。两人赶紧顺着声音细细一听,竟是一个声音暗哑的人,在涧下不很深的地方,发出低浊的哎哟的声息。 薛云又往前迈了一步,觉得脚底绊了一下,用脚往荒草里拨了拨,竟是一根粗藤,一端却在靠峭壁下的一块探出的石笋上。夜行于里侯万封已把千里火取出来,迎风晃着,薛云道:“师兄,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侯万封俯身查看,见那枝枯藤,四五股拧成核桃粗细,顺着山涧垂下去,用千里火晃着往下看时,只见那根藤萝探到丈余深,恍惚是系着一人,悬在山涧里,试着冒叫了一声:“下面可是卢前辈么?” 下面竟发出力竭声嘶的回声,只是听不出答的是什么?侯万封把千里火递给了薛云,伸手试了试这枝枯藤,知道往上拉这被悬在涧下的人,虽是得费些事,尚不致折断,遂向薛云道:“师弟,我要是有个力气不接,师弟你可赶紧接一把。这根粗藤有绵力,可禁不得硬扯。” 薛云道:“那么还是两人一齐动手,比较快些。不管下面的人吃亏不吃亏,保住命就好办。” 侯万封明是不肯输口,情知自己力气,往上提这个不能挣扎的人未必准行,这时听薛云一说,正合心意,于是答道:“好吧!快点拉上来,倒是看看是卢师叔不是?以免尽自耽误我们的事。”说到这探身向下招呼道,“下面被难的朋友,你可挺着点,我们就救你上来。” 侯万封打过招呼,不再迟延,立刻招呼着师弟薛云,连人很费了一番手脚。两人提心吊胆,唯恐劳而无功,半路把荆条藤萝弄断,救人不成,反倒从自己手中把人送了命! 两人好容易把下面人救上来,已累得力尽筋疲。薛云忙把千里火重晃着,赶到一照这人,不由惊呼道:“师兄,真是卢师叔!这可糟了,一定遭了敌人毒手!” 侯万封低头看了看摇头道:“师弟,你先别闹,这半边可没有什么重伤,真要是敌人下了毒手,方才绝不会再出声了,就让是好人,也禁不得这么悬吊半夜。”边说边看,见师叔通臂猿卢元凯周身并没有什么重伤,只有不少处磕碰微伤,又摸了摸胸头口鼻,向薛云道:“大概不要紧,没有什么致命伤,只不过闭过气了。” 两人把卢元凯腰间荆条藤萝全捋净了,薛云把四肢平放好了,又给他抚摸了一阵胸头,工夫不大,卢元凯哎哟出声,渐渐缓醒过来。薛云把千里火照着,连连照着。 卢元凯清醒了才说出话来道:“我已自思必死,想不到你们哥俩救了我这条命,我真两世为人了!” 侯万封道:“师叔身上受伤没有?我们还得离开这里才好。” 卢元凯这时被侯万封扶着坐在那,借着千里火闪烁的青光,看了看左右,咳了一声道:“我倒没什么重伤,你们扶着我,活动活动就走。” 侯万封向薛云道:“师弟,这里地势太窄,你把那条藤萝砍他一丈长,我们先把师叔背上坡去,免得在这里二次吃亏。” 薛云见师兄不似先前那么倔强,略略放心,随手把藤萝砍了一段。侯万封更不迟延,俯身把卢元凯背起来,向薛云一挥手道:“上去,把藤萝垂下来,借你的力用。” 薛云会意,立刻飞身蹿上岭半腰较平坦之地。侯万封握住藤萝,一提气,向上喝声:“起!”借着上面往上拽的力量,自己轻登巧纵,展眼间上了岭头平坦之地。略歇了歇,通臂猿卢元凯已竟把四肢活动开,可以支持着走了。薛云跟着把卢元凯搀起来,侯万封持尖刀开路,离开鹰愁岭。 离着万松坪还有半里地的山道,四面望了望,这一带道路虽还崎岖,倒是树木不多,敌人纵然不舍,也无法隐身。 在这里缓足了力,好闯万松坪,两人这才问通臂猿卢元凯受辱经过。 卢元凯长叹一声道:“完了,我半生也没栽过这种跟头!”遂把经过说了一番。 原来卢元凯奔上山走来,路径稍熟,绕着边山一带上了山头。越过两道崎岖的山坡,已到了万松坪的东口,可是得穿过松林才到的了入口。 就在方进松林不远,突听得前面丈余似有人轻笑之声。通臂猿卢元凯本不是什么精细人,脚下尤其笨重,只为松林里夜风摇撼着,发出唰唰的巨声,所以通臂猿脚下虽有声息,也不易被敌人察觉。 卢元凯一听前面有人声,不知是敌是友?赶紧把脚步放轻,侧耳仔细听了听,人声确在不远,悄悄借物障身,往前探察。 绕过两三排大树,陡听得一人说道:“孙师兄,我庵中还有点小事,暂且告辞,我们来朝再会吧!”又听一声音沉着地答道:“庵主请回,这两个猴崽子冤魂缠腿似的,不重重惩治他一番,绝不罢手。我倒要拿猴崽子们消磨这夜了。” 第47章 神藏宫穴 通臂猿卢元凯想到,分明这是那慈云老尼,跟那孙浩天背地骂人。我也暗中先给你一下子,叫你尝尝爷们的厉害! 脚下一垫步,往旁一纵,蹿到一株大树后。斜着往前一看,果然在寻丈外树隙间有两个黑影,刚刚分开,往林外走。卢元凯更不迟疑,双筒袖箭早已扣好,一抬手,吧吧的卡簧连响,两只袖箭齐带风声,向两黑影打去。 耳中听得个“好”字,再看两条黑影已渺。方一错愕,突听得身旁喝声:“打!”卢元凯一晃身闪避,笃笃一片细沙小石块全打在背上。虽然全是细沙石,却蕴含着奇异的火灵气,打人的手劲绝大,虽隔着衣服,整个脊背,火烧似的疼痛异常。 卢元凯愤怒下破口大骂,哪知方一张嘴,唰的一片沙石打入嘴内,一阵呕吐,灼热的温度几乎熔化掉他的口腔。这时,又听得似那老尼的声音道:“师兄,这个孽障出言不逊,交给我吧!” 卢元凯挺身向发声处扑去,哪知才到敌人说话的地方,看见林外从树顶上漏下来的星月微光下,一个僧人冷笑一声道:“孽障,不赶紧逃命,要寻死路随我来。”d 卢元凯粗暴成性,连吃了两次亏,更是怒不可遏!袖箭这种暗器,打完了得重往里轧箭才能再打,手中又没有暗器,只可持刀追出松林。 再看那慈云庵主,已出万松坪的东口,站在那向自己招手。卢元凯骂道:“老尼姑,不用卖狂,卢爷跟你拼了。”卢元凯真个追了下来。 前面那慈云庵主,忽隐忽现,若即若离,竞走上鹰愁岭。 道路越难走卢元凯越骂,那慈云庵主更是恶谑,左一沙石,右一土块,虽没重伤,已逗得卢元凯两眼冒火。卢元凯在蓝狮城卢家堡坐地分赃,窝藏巨盗,手下一般爪牙,颐指气使惯了的,几曾吃过这种亏?绝不想对手是何等的来历惊天,竟执迷不悟地仍然骂着追赶。 堪堪已到摘星崖那条深涧前,卢元凯突见老尼在数丈现身站住,手指着自己喝道:“孽障!身临绝地,还不回头?难道你真个找死吗?” 卢元凯脚下并未停步,相离已经丈余远,说声:“爷没想活着,跟你并骨吧!”猛往起一纵身‘猛虎出洞’式,人到刀到,折铁刀带着风劈头盖顶剁下来,眼看着折铁刀剁到头上,那慈云庵主身势微晃,右手伸拇食中三指把刀背捏住,左手轻转在卢元凯的右上臂“三里穴”一拂,如鸟画沙。卢元凯只觉得彻骨酸疼,折铁刀也随着撒了手,惊声道:“神藏宫穴!” 就在卢元凯身体踉跄向后撞去的工夫,那慈云庵主叱声:“破铜烂铁也拿来伤人。”崩的一声,折铁刀一折两断,被慈云庵主抛向涧底。 这不过刹那的工夫,慈云庵主折刀抛刀之后,一纵步,‘噗’的把卢元凯臂胸捞着,喝声:“孽障,你还想走么?” 卢元凯那么雄壮的身躯,竟被慈云庵主如抓小鸡子似地抓回来,往后一抛,猛听得有人喝声:“师太,别撒手,我还要耍猴!” 卢元凯只觉得当头套下一物,连两只手往腰身一束,跟着一晃,竟被人拦腰提起,耳中还听说:“叫他下边凉快凉快。”跟着身躯往外一悠,觉着气一闭,身子悬空,眼前黑洞洞的,只听头前叫道:“姓卢的,今夜先饶你这条狗命,等你一班狗党救你。你要一挣扎,掉在山涧里,那可准死无疑,死活全在你自己了。”说到这,声息已无。 卢元凯连气带急,晕死了过去。不知经过多少时候,被巨声惊醒,这才被救。卢元凯说时,余悸犹存。 当时夜行千里侯万封,跟断眉薛老二听着也自心惊,忙安慰道:“师叔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我们的事就在跟前,我们走着瞧,还不定谁行谁不行?我们先回营再计议吧。” 卢元凯此时壮气全消,象夹尾巴狗似的,被薛云扶着回转大营。趁着他们归途中,再把‘爆徒’孙浩天突然到来的情形补叙一番。 孙浩天自从十年前被仇家凤尾帮慕容香主毒药梭所伤,险些丧命,后慈云庵主谆谆劝勉力敛锋芒,免得树敌过多,难得善果。孙浩天经慈云庵主劝诫之后,回到火猿堡,倒是深自韬晦,五六年的工夫,修灵界轻易见不着他的游踪。 哪知他明着是遵从良友的规戒,销声匿迹,暗中却精研技击,锻炼一种独步天下的绝技,报当年一梭之仇。这些年虽有些事,修灵界认定是爆徒所为,不过他不承认,旁人也奈何他不得。赶到黑石帝国乱起,云北域半壁动摇,这时再不容他隐遁田园,闭门授徒了。他住的火猿堡红枫塘,附近有十一处村镇。孙浩天桑梓情殷,不忍坐视,遂把徒弟们聚集起来,自己筹集资材,举办乡勇团练。原本这十一村镇就有不少门下,教授乡里子弟的武技,这一办团练,轻而易举,事半功倍。 孙浩天既孚众望,又是火猿堡的人,有他做团练领袖,把这十一村镇布置的如同铁桶相似,居然把敌军镇慑得望影却步,不但敌军不敢窥视火猿堡,孙浩天反倒不时潜入敌营,暗察敌营的动静,以备万一。不料竟被孙浩天探出黑石帝国有取蓝狮城之议,自己蓦地想起好友蓝梅,祖居蓝狮城,适当其冲,虽则军情敌性变幻莫测,自己既知道了,朋友安危,哪能漠视?只是自己负着十一村镇的重托,统率着二千多团练,哪能擅自离开?只好写了一封恳切的信,叫大弟子魏雨诺,到蓝狮城接蓝梅全家到火猿堡避乱。 孙浩天把魏雨诺打发走了之后,当晚又得着探报,黑石帝国果然真有进兵之意,各路敌军已有调动,孙浩天更不放心,夜闯贼营,暗探得敌军已经聚议攻打蓝狮城进兵的计划,并且知道云北域有重兵屯驻,捉督王雪刚坐镇蓝狮城一带,敌军决定分三路进兵。 第48章 鹰爪 这一来把孙浩天可急坏了,虽打发大弟子魏雨诺到蓝狮城送信,接蓝梅全家避祸,要是敌军还没进兵,魏语诺只要沿途上加些小心,按着自己指示的道路,避着敌军盘聚之地,更有沿途火猿堡的一班门户照应,谅还不至有什么危险。 黑石帝国这一大举窥视蓝狮城,兵戈扰攘,便是没被敌军占据的地方,各城池要隘,定要官兵驻守,恐怕也未必能走得开。倘有疏虞,以魏语诺的本领,自保一身,尚足应付,叫他保护蓝梅的全家,于兵荒马乱之中,他哪有那么大的本领?这件事还是身到自了,遂立刻回到火猿堡,把团练的事全交给了自己一位同门的师弟,叫他替自己掌管着团练的事,这才稍事停当,踏上征途,赶奔蓝狮城。 再说那王忠,也是兼程赶路,虽比李乘风上路晚着一天,脚程可快的多。赶到蓝狮城,正是李乘风蓝狮城遇难,偏遇到蓝梅的仇家李政乘机陷害,王剥皮更因蓝梅在他筹饷敛财时,未满足他的欲望,好容易遇到了机会,立时构成大狱。 王忠竟从关上下值的兵勇口中听得大概。这两名兵勇一路走着,一路谈说关前密告的游民,道:“那个家伙绝不是好人,可惜李大人那么精明的人,竟会听信他一面之词,倘若上边再犯剽劲,城中就许添几个剥皮的肉球挂挂。听说那下书的不过是个过路客人,那姓蓝的这回也许要闹个家败人亡。” 另一个说道:“那里面定有别情。李大人盘问那小子时,那小子还指出那下书人没离开这,据说落在蓝狮城的客栈里了。” 王忠无心中听到这两个兵勇话风,不禁一惊,这分明是侄儿李乘风进蓝狮城闯了祸,遂不敢迟延。他赶到蓝狮城,寻找店房,好找李乘风的下落,以便查明究竟。还没找到店房,随见一拨马队,横冲直撞过去,这一队骑兵,足有百十余名,由一位中军副将督率着。马走如飞,街上的行人纷纷闪避,一瞥间穿蓝狮城前长街而去。 王忠才往前走出不远,听得身后又一片蹄声历落。回头看时,又是一行马队,约有二十多名,督队的一位守备老爷,这一旗人马,竟扑到前面一家门口。马上的骑兵纷纷下马,各亮腰刀。 王忠紧走了几步,在宽阔的街道对面站住。一看官兵围上的是座客店,字号是寿光,看那情形非常严重,一定有重大案子。那守备老爷带着兵卒扑进去,守备身旁还跟着一个獐头鼠目的游民模样的人。这时附近商民一看寿光店出事,全凑过来看热闹,交头接耳窃窃私议,好在这街宽敞,兵卒只注意围守店房,这些看热闹的站的又远,没被驱逐。 王忠杂在人丛中,好久的工夫,那进店的官兵从里面拥出一辆轿车。瞧看车上的人,项挂锁链,被两名持刀的兵监视着,如捉大盗似的。客栈外的官兵纷纷上马,车一出店门,马队分两行左右镶着这辆车,那守备老爷,也在店外上马。 王忠深知李乘风行为正大,谨守家规,绝不会作出败坏门风、干犯法纪的事。王忠深恐他一时按捺不住少年火性,做出激烈的事情,有累国师府的清名,忙趁着李乘风的车将要一拐街西时,现身示意,不叫他胡来,有自己到了,总叫他脱离。 李乘风一见大伯父到了,又惊又喜,自然是服服贴贴任凭李克成押走。 王忠容得车走远,于是径投寿光客栈,乘机问店伙当时客栈中出事情形。店伙加枝添叶地把捕拿李乘风的情形说了一番,王忠仍不得要领,又悬念着四弟蓝梅,是否也遭了事? 王忠略进饮食后,立刻赶奔蓝府,离蓝府还有数里,日色平西,忽然迎面尘头起处,那队骑兵竟已翻回。王忠闪在道旁,一辨车中人,果有蓝梅在内,其余男女老幼,定是他家属无疑了。王忠十分震怒,悄悄跟踪下来,果然这队人马,竟把蓝梅全家押入骨山下王雪刚的大营。 王忠遂在附近一片丛林中暂时隐身,坐候到起更,潜入大营,先在各处察看一遍,找着王剥皮寝帐,暗暗窥视。 王雪刚跟他亲信幕僚计议,如何压榨蓝梅的钱财?如何取供?并且王剥皮深怕这事被吕胜利将军知道。 辕中秘议,王剥皮嘱咐幕僚不准在外张扬,一切关于通敌的案子,全要在夜间审理,免得驻防各处的督标协镇来营禀见时撞见不便。这一来王忠倒放心了,知道王剥皮心有所惮,还容易着手开脱。 王忠又哪知王剥皮的手下,还潜伏着一个巨盗,做了自己的对头。王忠不愿落杀官劫犯之名,想要略示儆戒,叫王雪刚知难而止。他赶到王雪刚夜审,仗着轻功提纵术已到炉火纯青,竟在警卫森严之下,潜身大帐顶上穴窦伏窥。这才知道起祸原由,是三弟李玉珍一封信,旋即暗道:“三弟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反倒把四弟全家害了!三弟素来小心谨慎,这其中必有误会。自己作为大哥,要尽全力为兄弟洗刷污名,还他清白。” 王忠凭个人身手,从刀枪林中救取蓝梅全家,尚还有这种力量。只为蓝梅是簪缨世族,诗礼家门,虽则作了些年官,倒是守正不阿。因为宦途险巇,才辞官回籍,想要终老田园。他一生高风亮节,临了叫他落这种污点,究竟于心难安。自己宁可多费些手脚,遂伏身帐顶。看到王剥皮严刑逼供,蓝梅至死不屈,蓝梅两个儿子愿意代父受刑。王忠自须眉戟张,跃跃欲试,赶到侄儿李乘风出言挺撞王雪刚,说到你要“威逼良民”四字,已毫不能再忍,右手瞬间变为鹰爪,抓裂牛皮顶帐,往公案上一落,伸手把王剥皮的大帽子抓下来。一转身,给李乘风看看面貌,一摆手,不叫李乘风声响,施展“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捷如飞鸟凌空,仍由裂帐顶子穿出去,任凭帐中扰乱,不去管他。 王忠带着王雪刚的官帽,离开大帐,竟从那沿途的帐篷顶子上,纵跃如飞的扑奔营门。 到了哨塔前,乘着月暗星稀的时候,仗着身轻如燕,纵跃如飞,展眼间猱升到哨塔上,略展擒拿法,把那瞭望的兵丁捆上,把王雪刚的官帽挂在哨塔尖上,这才翻下哨塔离开大营。 第49章 第一主人 孙浩天刚要潜入营盘的围子,陡然觉得背后微风过处,忙回身查看。隐约见左首五六丈外一片疏林前,象是一条黑影,快若电掣风驰,一瞥即逝。 孙浩天肩头微晃,扑向林前,要看看究竟是不是夜行人?只是就凭孙浩天那么身手矫捷,赶着扑到林前,哪有什么踪迹?疏林静荡荡的,查看不出一点形迹。 孙浩天暗暗诧异,凭自己这身本领,明是看出有夜行人,紧跟着赶到近前,竟查不出一点迹象。他立刻把林中遍搜了一番,自己终不信是眼岔,这时倒不得不加一番小心。 孙浩天沉默片刻,决定暂时隐秘行踪,以防万一,于是赶奔骨山,想在此绝顶摘星崖寄迹,离着大营也近。想到这,立刻绕着大营后,竟奔摘星崖。 摘星崖虽则是人临不到之处,当年探幽访胜,曾一登临。趁着一钩斜月,满天星斗,穿过万松坪、鹰愁岭,一下斜坡,恍惚似一团灰影,竟从摘星崖的悬崖上去,快逾猿猱,凭自己夜眼的功夫竟辨不出是人是兽。 孙浩天怦热心动,暗道:“怪哉!凭我这身修为,纵横帝国二三十年,今夜两次可疑的情形,始终没看出是怎么个道路?难道二次出世,还要栽在蓝狮城么?” 孙浩天把精神抖擞,气纳丹田,抱元守一,相度好了进退取避之路,施展独得之秘,双臂一分,腾身一跃,先点上横架山涧的古松树上,只轻轻往上一点,腾身再起,已到了摘星崖下,运用“飞鸟凌波轻身术”,身躯一纵,就是三四丈高。只拣那荆棵蔓草、危石巉岩,落脚处只要有一点凭借,只轻一点,立即腾身飞起来,嗖嗖的一连十几纵身,已到了崖顶,上面高插云表,夜风劲厉,吹得那草木时时发出嗖嗖的怪响。 这摘星崖上只有一二丈的面积,虽则地势不大,乱石起伏,草木丛生。孙浩天回身望了望下面,只有边山那座烽火台,有几点星星之火。再往王雪刚的大营看去,沿着山脚下横接数里,营中的灯火虽多,远望去如同疏星时隐时现,已看不清营幕的所在。 孙浩天回忆当年曾到摘星崖,记得上面有两处似乎象洞穴似的山壁,虽不大,足可容身,略避风露。遂转身来,拨着荆棘乱草往里走。 哪知往里走了二三丈,眼前顿成异状,脚下不止于蔓草荆棘似经过人工的铲除,连那长成的树木,全经人伐去,清除出一条平坦的石路,并且上面连猿狲兽迹也不见,只有较大的树冠上,时有怪鸟夜啼。 孙浩天虽是久历修灵界的成名人物,也不禁惊疑却步,仔细看了看,一定这上面已有人寄迹,遂把全神贯注到四面,往前试着探看。见丈外是平地突起一座石峰,高仅丈余,形如屏风,矗立当路。再看地上草迹,绕着石屏的两旁,全是修整过的道路,孙浩天遂奔石屏左边走来,才走出二三步,突听得石屏后有人喝声:“擅伤统兵大员,还想在摘星崖匿迹,这场官司你打了吧!” 孙浩天虽是久经大敌,只是深山绝顶,人迹难到之处,突现敌踪,哪得不矍然惊悸!霍的往旁一纵,背着一株巨树,凝目光,看着那座石屏,厉声喝问道:“什么人敢发狂言?难道不知老夫的厉害么?” 孙浩天话声甫歇,突听得石屏后噗哧的一笑,石屏顶上陡现一个光头瘦面、圆领僧袍、手执拂尘的出家人,用拂尘向自己一指道:“爆徒,你还敢放狂!你不厉害,徒弟还落不到人家手里哩?我的凤梅徒儿,一家全被你这爆徒给害了!我找你算账来了。” 孙浩天一听话风,再察形色,才辨出来人,不由哈哈一笑道:“原来是慈云庵主,你把我吓着了,庵主请下来吧!我知道你碧竹庵又要我还愿心,你借题讹我一水吧?”说罢笑吟吟走向前来。 这来的正是碧竹庵慈云庵主,飘身落在石屏前,孙浩天忙向前施礼道:“紫云城一别,屈指七年,庵主居然修为得成地仙,武技造诣,更是超凡拔俗。适才两现仙踪,我竟没看出是庵主来。庵主怎的也夜临绝顶,敢是有什么见教么?” 慈云庵主微笑道:“你不用明知故问,我方才已说过,我的爱徒被你害得好苦!你好好赔我徒弟,万事皆休。你只要说个不字,不用王剥皮剥你的皮,我就将你这爆徒留在这。” 孙浩天忙道:“庵主不要取笑,哪个是庵主的门下?我实在不知,庵主快明白指教,别叫我闷死了!” 慈云庵主这才正色说道:“你那徒弟失书贾祸,被抄的蓝梅全家中,有我门下女弟子,难道你真不知道么?” 孙浩天忙答道:“我焉敢跟庵主打诳语,我实在不知有令徒在内。只是这摘星崖你难道是今夜才到这里?” 慈云庵主笑而不答。 孙浩天道:“这里虽是我旧游之地,可是已经有七八年没到这里了。不仅这里,连蓝狮城也是白天赶到的。哦!我一上崖顶,就看出这里已是有人寄迹,莫非庵主常到这里游赏么?” 慈云庵主笑道:“先前我疑心你已做了摘星崖第二个主人,及至看到你到了上面,颇现些惊疑之色,估量你是才到这里。来吧!遇上本山的主人,不致叫你露宿风栖了。随我来!叫你看看这个好所在。” 慈云庵主说罢,不待孙浩天答话,转身顺着石屏左边的草径走去,孙浩天紧紧在后相随。转过这座孤立石屏,只见石屏后是一片较平坦之地,靠一段石岗前建出一座石室,门窗完整,似有人住着,孙浩天不觉惊诧道:“庵主,究竟哪位高人隐士在这卜居?庵主不要叫我冒昧登门,令人憎恶!” 慈云庵主道:“想不到纵横帝国,修灵界不可一世的爆徒,竟会这么规矩起来!你不要怕,这里的主人不愿见你这种神气,人家早躲着你了。” 慈云庵主随走向石室前,伸手把荆条编的门拉开。石室中黑暗异常,慈云庵主走进去,眨眼间,里面闪起光焰。 第50章 百花宗 孙浩天随着走进石室,敢情这座石室外观不大,一到里面也显得很轩敞。当中尚隔断开,分成两间,里间门上,还挂着一片草帘子。在外间近面的石墙上,挖着一个小小的石槽,里面点着松脂油,用它做灯盏,光焰闪烁,青烟袅袅虽不甚亮,倒显得古雅中带着庄严气象。迎面只一块长方青石,架起来作为石案,两边放着两块石墩,别无长物。 慈云庵主竟已走向里间,孙浩天也随着把里间的草帘子掀起,向里一看,只见里间,也是在石墙上点起一盏松脂油的壁灯,里面有一架荆藤编的床,只靠前窗支起一个木架,上面放着一只砂壶、一只茶碗,壁角放着一只小铜锅。 慈云庵主向孙浩天点首道:“孙师兄,你看这个所在总比你露宿风栖,强的多吧?” 孙浩天见慈云庵主说话的神情,不似方才乍喜乍怒,忙答道:“这真是非我意料所及!请示庵主,是哪位高人在此清修?这真是个好所在。” 慈云庵主笑道:“你先坐下我自然告诉你。” 彼此落坐之后,慈云庵主才又说道:“实不相瞒,这是我百花宗的掌门师伯在此练一种秘技,练气调神,在摘星崖寄迹一千日,一月前才离此而去。想不到这个所在,倒为孙师兄预备得坐享其成了。” 孙浩天向慈云庵主深深一揖道:“原来是百花宗的前辈曾寄侠踪,我这只好向庵主先致谢意了。” 慈云庵主道:“这倒值得你一谢,只是我给你找了这么一个好所在,你不能这么空言一谢了之。你得赶紧把我那徒儿全家脱出虎口才算呢!你倒是怎么个打算?请你说出来,你可估量着,我那女弟子是我最喜爱的。王剥皮恶名已著,我那徒儿若有毫发之伤,你可莫怨我不懂情面。” 孙浩天道:“庵主莫着急,我还不知哪位是庵主的高徒。请明白指示,以便把经过情形奉告。” 慈云庵主这才说道:“贫尼忝列百花宗,近年因为前辈的已竟没有什么人了,承我先师令我暂掌碧竹庵的门户。要论起来我早就该闭山门,不能再收徒弟了。我那掌门大弟子天慧子,已开门授徒,我怎好再给他的门徒收起师叔来?只为蓝梅蓝二爷,居官清正,官宦浮沉,颇着清誉,曾经为我们百花宗南支的门下帮了次大忙,保全我们南支门下五个门徒的一生清誉。经我们那位已经圆寂的师祖智禅大师颁下慈谕,责成我碧竹庵渡脱他的后人入我善门,化解!蓝家十五年后一场厄运。可是我一相度蓝二老爷的全家,除了他那爱女凤梅小姐,骨格精奇,得天独厚,尚可为我门中继承衣钵的人。至于他两位令郎只是富贵中人,不宜入我门户,我遂把凤梅收在门下,十余年的辛勤教诲,幸能克承贫尼的一身所学。 “月前在他府上,无意中遇见蓝二爷,见他额上忽见煞纹,贫尼十分悬念,恐怕他厄运当头。我想要以人力胜天,嘱咐我徒儿劝他父子出游避祸,只要在百日内离得蓝狮城,就能脱却这场祸事。只是蓝二爷不信贫尼之言,不肯出游避祸。贫尼知道这是气数使然,非人力所能为,只得隔数日就到蓝狮城看望他父女。” “不料竟在今日一步来迟,竟被你师徒把他全家送入虎口。要论我那凤梅徒儿的武技剑术,虽没到火候纯青,真要是拘捕王剥皮手下一班爪牙,尚还可以应付,只是她既遵家教,复守门规。蓝梅虽是遭这种意外横祸,绝不肯稍存越轨之心,凤梅更不肯有违那守正不阿的父命,全家含冤受缚财帛被抄。贫尼赶到时,他全家已入王雪刚的掌握。贫尼跟踪赶到大营,才探明究竟,知道是你师徒惹火烧身。既见你居然也来到,我才稍微释怀,只是见你那种裂帐示警,好象不知王剥皮手下尚潜伏着一个积恶如山的巨盗,凤尾帮的爪牙。幸而你到那里时,那个巨盗没在营中,否则怕不能任你那么如入无人之境吧!贫尼看了看我的爱徒,又送了蓝二爷三粒丹药,好治他所受的棒疮,我才暗中随着孙师兄来到这摘星崖上。我的话已说明,孙师兄你想怎样下手?贫尼也愿知一二。” 孙浩天道:“原来我蓝恩兄的令嫒,竟是庵主的高徒,这我更不敢稍形放纵了。” 孙浩天遂把自己酬恩反而贾祸,及来到大营始知大致情形说了,便道:“我深知蓝梅一生为官,廉洁自持,很有美名。这时虽遭诬枉,谅王剥皮纵然暴戾,蓝梅可不是个平民百姓,他总有些顾忌。我们略微示儆,他如扪心自问,有愧于衷,必要略敛缩威,把这班无辜被诬的人释放。听庵主这一说,他身旁收容着江湖巨盗,那可不敢保他准能悔惧了。但不知是哪一路的,这人的来历庵主可知道么?” 慈云庵主道:“听说此人当初是在云南域闯出‘万’儿来,又是凤尾帮的弟兄,名叫断眉薛云,现在在王剥皮手下作了技勇营的统带,王雪刚依为左右手,言听计从。” 孙浩天愕然道:“哦!原来是他。” 慈云庵主道:“孙师兄,莫非认识他?” 孙浩天道:“想不到这个贼子居然也带了兵了!我岂但认识他,正是我掌下游魂。当年我因为他屡犯修灵界大忌,誓除此贼。不料此贼先期闻风远飏,潜踪隐迹离开云南域,我也因事罢手。后来才听传言,他逃到云北域,并且扬言跟我火猿堡誓不两立,只是我始终不知道他竟现身官令,作了王提督的心腹。不是庵主指示,我几乎误事,这倒不得不多一番打算了。可是,无论这个贼子从中如何阻挠,我们要想立刻救蓝梅全家出虎口,还不致不成,只是蓝二老爷世代簪缨,一生忠尽,我们那么作法,他定不以为然。再说我们火猿堡也不愿落杀官劫犯的恶名。我想王剥皮虽是贪狠暴戾,好在他尚多顾忌,我们再费些手脚,明晚暗入大营,再施儆戒。他倘能识得利害,我们也不过为己甚。实在挤到那,也只好搅他个天翻地覆,顾不得许多了。庵主,你也不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多少也帮我个忙吧!” 第51章 铁面将军 慈云庵主微然一笑道:“贫尼闭门清修,惹着谁来?偏你师徒不争气,这时反倒拖着贫尼也趟这混水,我也太冤枉了。” 孙浩天道:“庵主看在佛面上,多慈悲吧!” 慈云庵主道:“我既知道了焉能袖手旁观?不过我那凤梅徒儿,倘有差迟,我只朝你说话。” 孙浩天道:“庵主尽请放心,倘有差错,我不止对不起庵主,我有何面目见我蓝恩兄。” 慈云庵主道:“好吧,我们明晚起更后在大营见吧!孙师兄如若口渴,就在这石屋的旁边,放着汲水的瓦罐,跟烧水的炉灶,不过汲水须要到摘星崖下,才能取得呢。”慈云庵主随即告辞,赶回碧竹庵。 孙浩天遂在摘星崖上寄踏潜迹。赶到第二日晚间,双侠重入王提督的大营,慈云庵主竟用沙门七宝珠在技勇营惊宴,孙浩天在王提督寝帐鸣冤。这次并探知断眉薛云传绿林箭邀援,凤尾帮的党徒竟有多人来到王剥皮大营为虎作伥。 孙浩天跟慈云庵主分头示警之后,孙浩天安慰了蓝梅等人,谆嘱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凤梅姑娘得知师傅慈云庵主赶到,更由师傅告诉自己,有火猿堡孙浩天师伯着手营救,定能叫全家脱出虎口。王雪刚手下虽有一班恶徒啸聚,不便轻举妄动,免得反生枝节,使孙师伯棘手。凤梅姑娘一听有孙浩天师伯相救,自己也安了心。 慈云庵主和孙浩天侦知断眉薛云,竟自勾结来凤尾帮的桑青、屠振海。孙浩天跟慈云庵主素知这两人是凤尾帮总舵派下来到云北域布道传徒的舵主,并且那夜行千里侯万封,尤甚刁狡险诈,更足以助那薛云横行无忌,这才把这一班贼子引到骨山,戏惩群贼,叫他们先尝到一些厉害。等到把通臂猿追到摘星崖山涧里,两人遂各自施展提纵术猱升到摘星崖上,到了上面,在石室中互谈起万松坪戏弄群贼,颇为快意。 慈云庵主道:“师兄,你先不要得意,我想那薛云虽是积案如山,不足为虑,莽夫卢元凯更是你我掌下游魂,只有那桑青跟那侯万封,全是诡计多端,性如蛇蝎,不可藐视。” 慈云庵主还是真料着了,百花宗和火猿堡的许多英杰豪侠,险些全葬送在两人之手。 孙浩天听慈云庵主提到桑青跟夜行千里侯万封,遂冷笑道:“庵主这倒不是我目无余子,论起来我还曾经栽到凤尾帮的手下,我背后再发狂言,反令人齿冷。好在庵主是我们自己人,我纵然失言,你也不会给我在外张扬。当年那姓鲍的毒药梭虽说使用的不够朋友,总算我的修为不到,我不能不认栽。不过凤尾帮的能人我算会过了,我始终还没把他们放在眼内。这次既有凤尾帮的人在内,这更好了,我们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了。” 慈云庵主忙拦着道:“莫怪紫云帝国都说你这老头子不好惹了,敢情真个名不虚传。我好意告诉你,叫你有个提防,你倒先负起气来。我不问你把凤尾帮放在心上,我只问你打算怎么下手搭救我那徒儿一家人早脱虎口?” 孙浩天道:“庵主不要多疑,我焉能只知负气,不赶紧设法营救令徒?不过我还有一事奉烦,庵主还要帮忙是幸。” 慈云庵主道:“我长斋奉佛,古刹清修,与人无悔,与世无争。你给我徒儿惹下是非,连累得贫尼也跟着你妄动无名。你可知我已在佛前宣誓,不再枉开杀戒,你不要强人所难了。” 孙浩天道:“庵主真是慈悲之心,与日俱进,我岂能累庵主的清修。我想到白虎城走一遭,这里有劳庵主照看蓝恩兄一两天。我以三日为限,定要把庵主的爱徒奉还膝下,庵主可能帮我这个忙么?” 慈云庵主笑道:“我就知你饶不了我,把这种千斤重担,放在我肩头,你却外出弄什么把戏?这里潜伏着这班贼子,却叫我防不胜防,倘有疏失,你却要说我保护不力。贫尼担不起这么重托,你是另请高明吧!” 孙浩天站起来,肃然一揖道:“庵主所说,却是实情。不过小弟只身而来,又当劲敌环伺,蓝恩兄更不肯有累清名,我一人实感棘手,只有求庵主助我一臂之力,能够扰乱他两夜,第三天我当可返回,我估量蓝恩兄圈家也可昭雪这场冤枉了。” 慈云庵主道:“你有什么妙法,也得告诉贫尼,叫我也长长见识。” 孙浩天道:“庵主暂时可以不问,我还没有十分把握,不定能成不能成。庵主先闷两天吧!” 慈云庵主笑吟吟道:“说不说在你,我看你说不定是想愚弄那位铁面将军。但愿你马到成功,也省得我们与那群宵小结怨了。” 但愿你马到成功,也省得我们与那群宵小结怨了。” 孙浩天笑道:“庵主倒是猜着一半,至于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不打开葫芦,庵主恐怕不易知道了。” 慈云庵主道:“我只候你三天,你若尽自耽延,这里有了意外变故,我可不负责任。” 孙浩天道:“在庵主面前,我绝不敢作那误己误人的事。庵主既然慨允帮忙,我不便耽搁,我昼夜兼程,免得误事。现在离天明还有些时间,我于日出前赶到蓝狮城,今夜能赶到白虎城才好。” 慈云庵主道:“好吧!孙师兄,我盼你马到成功,一帆风顺吧!”孙浩天托付完,立刻起身,离开骨山摘星崖,赶奔蓝狮城。 天不过微明,孙浩天一时也不敢耽搁,沿途上雇着脚程,按站赶着走,赶到日没时竟已渡过蓝水。在蓝水歇息进餐,戌末亥初,复从蓝水起身。时值黄昏,孙浩天施展夜行术功夫,在那荒旷的野地移行,赶到白虎城附廓一带。见这里也屯驻大军,孙浩天遂绕着驻屯的大营,飞纵上城头,只见城头上一队队的驻防巡城兵士,不断巡逻,梆锣阵阵,全城中有巡哨官兵穿行各街巷。 第52章 潜入 孙浩天辨了辨方向,由东关往西行。一条长街静肃肃的,两旁商市住户鳞次栉比。越往西走越觉警卫的森严,隔五步有两名军兵下卡子,隔一箭地有一队兵驻守,一队长方官衔灯架在街道两旁,由一名武官督率。 孙浩天展开轻功绝技,轻登巧纵,从街旁屋顶上飞行,展眼间已到了将军行辕附近。只见这一带更是防守严密,东西辕门前面全是戳着风灯,上面用纽纸扁字嵌的官衔。两边各站着三十名小队子,青布快靴,挎腰刀,这是将军的守卫亲军,由两位头司把总、二司把总统带。 辕门内马道上,两旁全有亲兵把守,直到仪门。仪门紧闭,只有旁边两个小门出入。仪门前是一对高有三尺的长官街灯,也是由亲兵把守着。 孙浩天在辕门东的民房上瞭望地清清楚楚,遂绕着东辕门外往后走,见这一带是高不及丈的围墙,围墙下虽没有军兵驻守,可是本城的城守营因为是将军驻节的所在,调官特派了四队兵围着将军行辕梭巡。 孙浩天仗着身手轻灵,武技卓越,趁着一队巡防卫兵过去,脚下轻点,如燕子穿林,一条灰影飞落到围墙上,落脚处已在仪门里。 孙浩天拢目光往下一看,见下面黑沉沉的是一条箭道,看情形是守卫亲兵的宿所,由南往北处有一排较矮的房子有十几间长,窗上隐隐有灯光。孙浩天飞身蹿上屋顶,翻过这排矮屋,前后是一处宽大轩敞的院子,迎面是大堂,东西两庑是随员幕僚办公的所在。 孙浩天见下面凡是门道,全有守卫,立刻施展开轻灵的身手,蹿房越脊,如入无人之境。越过三层院落,瞥见下面这道院子,全有走廊。孙浩天在南屋脊上,见迎面是明三暗五,前出廊后出厦的客厅。前面水纹式的格扇风门,被里面的灯光映得雪亮,厦檐底下也悬着纱灯,厅房门口站着两名听差的。在走廊的西南角,有一间屋子,正有两名差人在里面说话。孙浩天绕到西南角走廊的檐头,贴伏着瓦垄,眼光注视那厅房前的差人,耳听下面两人讲说什么。 只听一个说道:“你可别把火弄灭了,我看将军不到四更后睡不了。那位师爷谈起话来没完,将军还是真喜欢他!将军方才还说,粮饷处督办姜大人少时还来回事,这一来不定耗到多早晚了?” 又是一个说道:“唉!这份差事我真干腻了,从将军出帝都,跟着跑了这些城池,别管怎么担惊害怕,一点熬头没有。。” 先说话那个道:“老侯,你总犯官迷,我看早晚你非疯不可。别忙,我听说传来警报,说是敌军又要夺蓝狮城。这次只要打胜了,我给你求求刘师爷,办保案时带上你的名字,大小叫你弄个官做,那一来你总可以趁心如意了。” 那个差人答道:“别拿我开心,我家坟地没有那么好的风水,该着受苦的命,我不敢妄想高攀。水沸了,你快拿着走吧!” 先前那差人又说道:“老侯,你怎么当是我拿你取笑,我是真打算给你求求刘师爷,你擎好吧!早晚你就知道我是跟你真好假好了。老侯,你先替我泡泡茶去,我到前边去去就来。你要好好巴结刘师爷,将来我也好说话。” 那姓侯的答道:“你真要给我帮忙,我准不忘恩负义,我吃着甜水,绝不会忘了你这挖井的。你要是使唤傻小子,你可估量着。” 那个差人往外走着说道:“我们不是那种人,你放心吧!”一边说着,已走出来。 孙浩天腾身飞纵到房脊后,见那差人用盘托着一对盖碗,径奔上房。孙浩天一相度这座厅房的形势,后面必有厦檐穿堂门后窗,好调剂屋中的光线,遂沿着走廊顶上往北面厅房上飞纵过去。赶到后坡一看,果然厅房后面是探出的五尺厦檐,檐下倒是黑暗暗的.后面也是一道小院,连着厅房后厦檐也有走廊,东西廊下一面是三间厢房,北廊下是个月洞门,双扉静掩,全院没有一些灯光。 孙浩天恐怕月洞外是守卫等的宿所,先履着屋顶轻身过去查看,见月洞门后,是一片花园子,亭台花榭,曲径小桥,布置得颇为幽静,静落落没有一点声息。 孙浩天把屋面上的瓦砾捏了一块,打向园中,问了问,没有一些动静,知道里面没有守卫的兵卒,于是一长身跃到檐口,飘身落在庭心,蹑足轻步,来到穿堂门前,见风门上微有些光亮,不似前面门上那么雪亮,估量屋内的灯光,一定被厅房中的闪屏挡住。轻轻捏在门环,把风门微启,果然迎门三尺就是一座高大的屏风,孙浩天闪身蹙入门内,随手把风门带上。闪屏旁的两边夹道口全挂着软帘,闪屏后尚放着些净面具,说话的声音在屋内的东首,抬头看了看,上面在丈二尺高处,是一层雕花透梗的木屏顶子,建筑庄严古朴。 孙浩天怕这下面不易存身,差人一个进来拿东西,自己退身一慢,易露行藏,遂相度好了上面隐身之所,往起一耸身腾身而起。 他那么瘦挺高大的身躯,轻如狸猫,双手抓住了闪屏上面的花牙子,气凝丹田,全身重量交到双臂上,跟着下身往上一起,脚尖往后面穿堂门的上面横木上一挂,全身绷在上面。从雕花透梗的横楯子往这厅房一看:只见厅房中轩敞非常,足有三丈多的进深,闪屏前是楠木的大条案,双八仙桌,太师椅,上面红缎子南绣椅帔、坐垫,条案上摆着鼎彝之属的陈设。西面是一架书案,上面文具井然,东面的大床,上面放着一张楠木卷书式的小炕几,摆着一只白铜的三明子烛台,红烛高烧,烛台前两只细瓷盖碗。厅房虽宽敞高大,一共点着六架三明子烛台,十八只红烛,照得厅房通明。床的两边红缎坐褥上,各坐着一人:左首这人,年约四旬上下,白净面皮,修眉朗目,穿着身便服,青衣官靴。右边那个年约五旬开外,面色红润,两道浓眉,一双深目,鼻直口阔,唇上留着短须,神色中隐含着一种凛凛不可侵犯之气。 第53章 暴力岩浆拳 孙浩天听那两名差人说话情形,一估量,那左首坐的必是那幕府刘师爷,右首那位,定是吕胜利将军了。孙浩天暗暗点头,这位将军一团正气,两眼神光奕奕,帝国能简用这种人才,真是干城之选呢!至于剿抚敌军,难免失着,古来常胜将军能有几人?像吕将军这样的好官若没有蓝恩兄这回事,我遇上了也要暗助他一臂之力,叫他多为苍生造福,也是黎民之幸。 孙浩天一边打量着将军跟幕府的面貌,一边听两人讲些什么。只见吕胜利将军托着一只水烟袋,正向床前灰槽中吹去烟管中的余烬,往左一偏头,向幕府刘师爷道:“幼棠,怎么逸樵还不来,我有好多事等他商量呢!我们全是知己之交,可以放言无忌。我听得有人说我事事偏袒逸樵,待他独厚,说这种话的人真是小人之见了。我只觉着逸樵替我出力尽心,我待他太薄。幼棠你是知道的,自军兴以来,蒙帝国不次提拔,转战数千里,军需给养实为全军命脉,逸樵却能替我筹拨运输,不论多困难的时候,他总能设法调度的不致受给养的牵制。我们再看看各城剿匪之师,因为粮饷不齐哪城没出过乱子?所以我依靠他如手足。虽是这样,我并没有例外地保举他,我正觉有些愧对于他,这时反有人说起这种话来,要叫逸樵知道了,岂不叫他灰心!我历来是我行我素,但求无愧于心。早晚我定要大大保举他一下,有人嫉视,也只好由他嫉视吧!” 幕府刘师爷忙答道:“东翁不要听这种浮言,姜年兄感东翁的知遇,自然感恩图报。东翁这里又喜他不负所托,时思奖掖。这正是良驹遇伯乐,士为知已者用。无知人的浮言,何足介怀呢!”正说到这,外面风门一启,走进来一名差人,进得门来,向上单腿打千,禀报道:“跟将军回,粮饷处姜大人禀见。” 吕胜利将军点头道:“请进来吧!” 差人答了声;“是!”立刻转身出去,随手把风门敞门,说了声:“请。” 从厅门外走进来这位姜大人,年约五旬左右,面貌清瘦,一脸书卷气,一身大品官服雅洁熨贴,连一点皱纹也没有,往前紧走了两步,向将军请了安。 那幕府刘幼棠早站起来,向旁一侧身,容姜逸樵给将军行完了礼,忙招呼了声:“逸翁。” 姜大人也答了声:“年兄。”彼此对请了安,刘师爷却把床上的坐位让给这位姜大人,自己在窗前茶几落坐。 吕胜利将军道:“逸樵,我跟幼棠正念叨你呢!这几天你更辛苦了!移防各路的粮饷,筹办的怎么样了?帝都的协饷到了没有?这次黑石帝国宣称用二十万精锐直捣云北域,这固然不足信,可是总也有七八万人,虽是乌合之众,也未可轻视。第四镇第五镇的饷粮早早发给他们,叫他们克期移防金锁关,以增厚原有的兵力。还有那王雪刚,我风闻他很有些跋扈贪污,不想他官帽变红了,心可更黑了。这次我深知他颇有些恃功傲上,把蓝狮城的黎民视同俎上肉,弄得怨声载道,民怨沸腾。果然这种情形属实,我也得儆戒他,叫他稍形敛迹,别等到叫人家弹劾了,连我也跟着被累了。” 姜逸樵忙躬身答道:“大人不必为这些事操心了。卑职蒙大人破格栽培,哪能不稍效微劳,致负大人委托之重。帝都的协饷经卑职专员解到,第四镇第五镇的粮饷,已由该镇守备领走。那王提督虽是行为稍差,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他又是一员勇将,大人可以先不追究那些闲事。王提督那种刚愎自用的性情,别再弄出别的笑话来,反倒影响了大事。卑职其实早就不以他的行为为然,只要他别太过了,总想着何必跟他结怨。不过他若自以为拥有兵权,肆无忌惮地胡为,早晚他要碰着大钉子。” 吕胜利将军点点头道:“逸樵,你近来涵养更深了。” 姜逸樵道:“这全由大人的训诲……” 刚说到这,突然听得外面一阵沉重步履之声,姜逸樵听着一怔,把底下的话顿住。跟着风门一开,进来一位武官,进门来向将军请了安,随说道:“大人,有京里下来位兵部堂官,揣有军机大臣密札,关防要严密,面见大人。镇台卢大人跟副将已验明部文,引路接进城来,已经到了,请大人示下。” 吕胜利将军乍一听,不觉愕然,粮饷处的姜逸樵幕府刘幼棠,也十分惊疑!可是吕胜利将军略一思索,旋即镇定下来,同差人们招呼了声:“来呀!” 立刻厅门外齐答了一声:“是!” 随即进来两名差人,将军吩咐了声:“换官服会客。”又向回事的说:“请卢大人陪客在大客厅略坐。” 回事的转身出去,这里由差人们伺候着将军到暗间里换官服,外面值差的已掌起四只纱灯在厦檐下伺候。 吕胜利将军换好了官服,从暗间走出来,姜逸樵跟那幕府刘幼棠见将军得出去会客,立刻全站起来,要告辞。将军说了声:“你们二位别走,帝都的事不知真相,万一有什么紧急事,你们略候一候等我会客回来再走。” 这二位幕僚答了声:“是。” 吕胜利径向客厅外走来,两人虽全是将军的亲信,究属属员。 随着吕将军走出客厅,外面四名掌灯的差人,各提着纱灯,分左右引路。单有两名差人,一前一后伺候着,向大客厅走去。 孙浩天潜伏多时,这时见正是时机,遂趁着那两位幕僚步出厅门的工夫,一飘身落在闪屏后,蹑足轻步,悄挑软帘,脚下轻点,轻如猿猱,已到了西面书案前。 孙浩天把预备好的一个官封的信,往书案上一放,左手把一只铜镇纸拿起来,体内灵气运转,右手一握竟变得犹如红色灼热的岩浆一般,流动之际似乎随时都会滴落在地,焚烧一切!这正是火猿堡的“暴力岩浆拳”,倏然间孙浩天变拳为指,骈二指往书案上一戳,把书案戳穿二指宽的洞,洞口残留的灼热灵气瞬间钻入他的手指,案洞立时冷却下来。 孙浩天把信的左角往洞穿处一压,把铜镇纸上一插,把这封信钉在书案上。这么稍一耽搁,那位姜大人跟刘幕府,在厦檐下伺候将军往前厅去后,两人议论着军机处的密札,不知道是福是祸? 值差的差人,知道这两位就是将军留下不叫走的,遂一拉风门,说声:“请姜大人、刘大人里边吃茶。” 二人答声:“好。”转身往里走。 第54章 一封信 孙浩天立脚处是厅房中西面,那厅房门却是由左往右开,来人不用进厅房,只要一到门口,就看见书案这一带,风门一启,孙浩天再往闪屏后隐身事故来不及了。一抬头,见承尘上尚可潜踪,微一缩身,双臂往上一抖,用“燕子飞云纵”的身法,如一缕轻烟,飞上承尘。厅房高大,建筑坚固庄严,栋梁全是巨大的木材,更兼将军驻节不久,全是新扫除油饰的,不过微落点轻尘。 在这刹那间,粮饷处的姜大人,幕府刘大人已走进来。孙浩天隐好了身形,见这两人进来坐在那里彼此仍然谈论的是来人的事,差人倒上茶来,仍然退出去。 那幕府刘幼棠站起来,一边和姜逸樵说着话,一边在屋里蹓跶着鉴赏壁上的名家字画。走到了西边的书案前,无意中看见书案上用那白铜的镇纸插着一封巨函,铜尺入木很深。刘幼棠“咦”了声,惊呼道:“逸翁快来快来,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姜大人也见他这么惊呼,忙凑过来查看时,也觉诧然道:“这是哪里来的?”忙凑到近前细看了看,见红信签上写的“叩呈大将军勋启”,下角写着“内详”两字。这封信竟被一只钢尺嵌在书案上! 姜大人忙道:“年兄,这书案上烛光照耀着,看的真真切切!方才并没见着这封怪信,这突如其来,真是咄咄怪事!我们别动它,索性等将军来了请将军看过再动吧!” 刘幼棠道:“逸翁,你看书案木质坚韧,这投信的人竟能把铜镇纸嵌入案中。并且我们并没远离厅房,连一点什么声音全没有听见,这真是匪夷所思了。” 两人正在议论着,吕胜利将军已然会客回来。姜逸樵跟刘幼棠迎接将军落坐,先没敢提怪信的事,急欲知道帝都下来这位堂官是为何事而来。 姜逸樵遂问道:“大人,这位堂官倒是为了何事?卑职想吴老中堂是大人的老师,此次定是关照大人,或是帝国对师旅有什么更动,老中堂早早关照,使大人有所预防么?” 吕胜利将军点点头道:“逸樵的见机果然胜人,倒被你猜着了一半。不过若只是些平常事,老中堂也不致这么多费周章了。只因有言官严劾提督王雪刚,克扣军饷,鱼肉乡民、勒捐苛派等十几款,紫电王爷颇为震怒,立刻就要降旨查办,还是几位持重老臣力谏王爷,不可躁切从事。并且王雪刚出身行伍,好容易由军功熬到现在这种地方,遽然这一被查办,万一挤出别的事来,更赶上黑石帝国的军队已要发动,正在用人之际,还是从妥善上办理为是。王爷倒是采纳廷臣谏诤,令吴老中堂等协议办理。老中堂的主张,王雪刚身为统兵大员,果如御史所言,定当主持正义,不过帝国要径自派员来查办他,却冒昧不得。王雪刚性暴嗜杀,倘若一时犯了野性,抗不受命,岂不激起事来。老中堂并因为我在这节制军务,王雪刚果然有这些劣迹,我也脱不了干系,遂议定这事倒有些难办呢!” 说到这无意中一抬头,瞥见对面书案上那只白铜的镇纸,映着书案上的烛光闪闪发光,吕胜利将军诧然道:“怎么那只铜镇纸竖在书案上?这定是听差的侯升胡闹讨打了。” 姜逸樵道:“大人不要屈枉他们,请大人看看就知道这种举动不是平庸之辈所能为了。” 吕胜利将军急忙站起来,向书案这边走来,一到书案前“咦”了一声,伸手就拔来那只铜镇纸。往起一拔,竟没拔下来,二次握住了,手上用力往起一提,把铜镇纸提起来,把那大官封的信封拿在手中。将军随手把信打开,抽出信笺来,就灯下一看,只见这封信写着是: 大将军麾下: 将军率王者之师,荡平发逆,数千万黎民各安生业,免罹涂炭之苦,皆拜将军之赐。惟提督王雪刚,不能体将军爱民之旨,辜负帝国爵禄之恩,坐镇蓝狮城,横征暴敛,舆论沸腾,怨声载道。其恶迹昭昭,有目共睹。富绅蓝梅,为簪缨世族,诗礼家门,曾出仕云南域,十年作吏,两袖清风,想将军定耳闻其名。近年闲仕家居,读书课子,与人无侮,与世无争。而王雪刚竟以勒捐不遂,诬以通匪之名,阖家被逮,籍没家资。王提督严刑取供蓝梅惨被淫刑。以一介文人,何堪荼毒?现已体无完肤,奄奄一息。诬良为盗,出自统兵大员,人神共愤,天地难容。民子不敢妄沽侠义之名,实以身受蓝氏再造之恩,目睹蒙此奇冤,宁冒重嫌,甘尝斧钺,为待死之囚呼吁。将军即执路人而问之,亦能廉得其情。王提督已具杀人灭口之心,蓝氏阖家朝不保夕,叩求将军,慨发鸿慈,为蓝氏昭雪沉冤,毋使六月飞雪,三年不雨,复见于将军治下也。 再启者,民子粗通武技,浪迹帝国。路经敌巢,侦得敌军大举窥视蓝狮城。黑石帝国深畏将军用兵之神,黑峰等竟袭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故智,扬言倾全力直扑蓝狮城、青龙城、紫荆关,别以奇兵,乔作流民,间道渡函谷关,风陵渡。与潜伏武帝山之敌军,暨禹门一带之凤尾帮枭匪会合。内扰白虎城,使腹背受敌,动摇云北域,席卷大江以北。此种狡计果售,窃恐若千万黎民难免死亡流离之苦。民子一介庸愚,本不敢妄预戎机,以感将军视民如子之义,心所谓危,难安缄默。望将军速遣干练将兵,秘查云北域一带,是否有敌军混入,及武帝山之匪,禹门一带之枭匪是否属实。俾将军早为剿办,使敌军计不得逞,不仅匪患不致蔓延,亦黎民之福也。冒死上陈,伏纳 垂察 民子孙浩天顿首 吕胜利将军把这封信看完,见姜逸樵刘幕府全在旁愕然侍立,随把这封信向姜逸樵手中一递道:“你们把这封信仔细看过,看完了再研议这里是否有别情?” 姜逸樵赶紧接过来,将军却就势坐在书案边,看着书案上的穿透的破洞凝眉深思。 第55章 十六字 这两位幕僚凑着书案上的蜡台,并头把这封信从头至尾的细看了一遍,又把信封反复地查看了一遍。见将军愣呵呵目注着书案,姜逸樵遂把这封信往将军面前一放,将军才抬起头来,向这两位幕僚道:“你们请坐,我们得细琢磨琢磨,这封信的来路,别被奸人利用了借刀杀人。” 姜、刘二人忙答了声:“是。” 吕胜利将军道:“你们二位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信?老兄们可不要怪我口直,我会客回来,怎么不赶紧告诉我?也好早下手追究投信的人。” 两位幕府见将军起了疑心,忙站起来,由姜逸樵答道:“大人备责的极是。不过我们发现这信后,知道投书人敢办这种非常事,实是个非常人。卑职们料定这种人来去无踪,绝难追缉。更因为帝都下来的密札,来得令人忐忑难安。及见大人进来,不敢先拿出事扰乱大人的心绪,就是大人自己看不见,我们知道帝都的事没有妨碍,也要赶紧禀告。蒙大人这一指示,卑职倒深觉见事不明了。” 吕胜利将军含笑说道:“你们不要误会,我要有疑心你二位的意思,就不这么当面问了。我深怕外人勾结差人们弄这种狡狯呢!” 幕府刘幼棠道:“晚生敢断定麾下的差兵,全是忠勤事主,不敢做这种不要脑袋的事。” 那姜逸樵道:“大人到前厅会客去后,我跟刘年兄只在厅门前小立了一刻,并未离开这里。差人们并没进厅房,这封怪信就在这刹那间发现,所以认定投信人定是非常身手。” 吕胜利将军点点头道:“这倒是呢!不过这信投的却是太凑巧了,我在先真有些疑心,这是下井投石。但王雪刚的行为实不能为人所谅!并且蓝梅历官江南,政绩昭著,家资富饶,绝不会作这种愚事。这倒真有些令人不愤呢!不过这封信中又牵涉到戎机,迹近恃功要挟,我们倒要慎重了。” 姜逸樵见将军颇有些犹疑不决,遂率然说道:“大人,卑职想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投信人纵有阴谋,意图借刀杀人,将军只能问这被杀的是否该杀,不必管是用哪一把刀去杀他了。王提督恶行暴露,连言官全敢具折参他,幸仗着大人有老中堂从中维护,才不致激起意外的事来。倘若言官奏折上去,圣意难回,连将军全难脱失察之咎。蓝梅果然落在王雪刚手中,一家数十口真个惨死他手里,那时纵然再替他昭雪,这数十条性命已冤坐九泉。何如趁这时一举手之劳,先把这班含冤莫白的救出虎口。果然蓝梅被陷是实,那黑石敌军暗袭蓝狮城,更不致假了。 “卑职看这投书人,仁侠豪放,颇具义行。大人体好生之德,速派干员,驰赴蓝狮城,提蓝梅全案人犯。就说这里也得着密报,该犯尚有其他逆谋,必须亲讯。这么办,王雪刚纵有疑心,也不敢抗命。可是大人,须派得力人去,须防他杀人灭口。令到时他怕真相败露了,硬下毒手,故作大人的令到稍迟,他已把一干人正法斩决了。所以派的人,必要不容他缓手。先要见着被囚的犯人,叫他无法反复,那时提解起程,纵然再生变念,也无从下手了。大人看这么办好么?” 吕胜利将军,被姜逸樵这番话说得把先前的猜疑全撇开,细想到王雪刚平日跋扈的情形,倒十分替蓝梅担忧。 姜逸樵说的情实不假,王雪刚那种凶狠性情,暴戾好杀,又掌着生杀大权,落在他手里的,实是生死呼吸,此时真是吉凶难测!自己既知道了,若再耽延,万一蓝家满门遭了毒手,岂不误事!遂向姜逸樵道:“好吧!就照你的主意办吧!”又扭头向幕府刘幼棠道:“索性你就起一角文书,用了关防,派副将铁安泰挑一哨马队,驰赴骨山下王提督大营,提解蓝梅全案犯人。如有走脱一名,即以得财卖放论!逸樵,你看铁副将去足能对付王雪刚了吧?” 姜逸樵忙答道:“大人,遴选得人,铁副将精明干练,足可以对付王提督了。并且论官职也比他小不了多少,王提督谅还不敢不以礼貌相待,这一来蓝梅全家定能逃得活命了。” 吕胜利将军遂容这幕府刘幼棠办这件文书,自己唤差人遂来伺候着到暗间换便服。刘幕府不大的工夫,已把这角文书办好,天已到了三更过后。 吕胜利将军,立刻把那副将铁安泰传来,将军亲自交代一番,这位铁副将领了公文,带了一哨马队,立刻起程。当时这位将军把这事交派完了,两位幕府遂即告辞。这两位幕僚全是随着将军数年,就住在行辕里。这时两人是各奔自己住室,全在这行辕府东跨院里。这两人一出厅房,各有自己的差人撑起灯笼来,在前引路。吕胜利将军也在两位幕僚走后,回寝室去安歇,差兵先伺候吕将军安歇,再来收拾内客厅的灯光。 孙浩天在承尘潜伏多时,见厅房中人已走净,飘身下来。见书案上墨台余沈未干,把笔筒里的笔拿起一支,饱蘸了浓墨,把书案上的三明子烛台挪到茶几上。 这西墙上是一槽硬屏,屏心裱的是挥铁箫的墨竹。孙浩天把这支笔杆往中指无名指缝里一夹,笔杆顺贴手臂上。气纳丹田,抱元守一,默运内功,身躯一俯一伸,脚尖一用力,腾身而起,身轻如燕,用“老猿坠技”的姿势,一双铁爪往那硬屏上一搭,轻轻拈住,全身悬住.用左脚尖微提着往硬木屏的边框上一点,右脚往左脚下一点,只用左手捋住木屏的上口,全身提住,右手提笔在木屏上的粉墙上写了十六个字。写的是:“羊脱虎口,良友伸冤,有生之日,当报鸿恩。”下面写“火猿堡爆徒孙浩天叩”。 孙浩天写完了仍把这支笔夹在指缝中,两手捋住硬屏的小口,脊背往后一弓,下盘往上一提,成“狸猫上树”的架势。两脚尖一点屏框,双臂往后一扬,飘的仰面朝天的横空蹿出来。一个“云里翻”,唰的离开书案四、五尺,往下一落,轻如落叶,几上的蜡烛摇摇。 第56章 李乘风失踪 孙浩天把那支笔仍还到笔筒内,这时忽听得走廊上有脚步的声音,急忙把挪开的蜡台,仍还原处。纵身蹿到近面的闪屏后,仍从穿堂门退出厅邻,蹿房越脊出了将军府。到了街上隐僻的民房上,略缓缓气,抬头看了看天空,星河耿耿,听了听街上的梆锣,已交了四更三点。 孙浩天想到这一番手脚没白费,居然如愿,恩兄蓝梅的全家足可保全。因为听大将军麾下那位姜逸樵的话锋,很有关照蓝恩兄的意思。不过这位将军很精明,不敢带出形迹来而已。 王雪刚那里有慈云庵主监视着,凭她那份超群绝俗的修为,跟那七粒沙门七宝珠,还足以敌得住那班匪徒,自己倒可稍放心了。天光转瞬就亮了,自己索性等天亮了,在城内打过尖再赶路不迟。 孙浩天乘着这工夫把白虎城的形势察看了一番,天色大亮,所有街上的警卫稍弛。孙浩天游历天下,纵然夜行,也不屑穿急装紧裤,依然是长衫便履。孙浩天在城内耽隔了半日,这才起身往蓝狮城赶来。焉想到蓝狮城那里,已经变生不测,连慈云庵主,全未能防护了蓝氏全家的安全。 孙浩天从长安城起身赶回蓝狮城,到了城中时,已是夜间三更之后,自己要赶到摘星崖看看慈云庵主,是否在那里?来到骨山下刚出了万松坪,往前走了半箭地,突然一条黑影落到面前。孙浩天忙往旁略避开正锋,喝问:“什么人?” 来人冷笑一声道:“你弄得好玄虚,把他两人隐藏在哪里?” 孙浩天见来人一现身形,正是那慈云庵主,不过劈头这两句话,说得自己好生不解,忙向前施礼道:“这里有劳庵主照拂,只是庵主说的话,我实在难测高深。莫非这里有什么意外事发生?还请庵主明示。” 慈云庵主诧然道:“这一说师兄是才由长安赶回么?哎呀!这可怪了,那么凤梅被何人救出大营呢?” 孙浩天愕然道:“我这才赶回来,急欲一会庵主,哪有暇去到大营?难道凤梅小姐已脱羁囚,这可真是怪事?庵主请把细情一讲,这里怕有意外的枝节了。” 慈云庵主见孙浩天绝不是戏言,忙答道;“孙师兄,从前夜走后,果然没再与闻这里的事,那就糟了。师兄你走后,我赶回碧竹庵督饬小徒们日课,黄昏后赶奔大营,到二更初我已进了大营,我当时就觉得大营里情形有异,警卫的那种森严,为过去我们没见过的。步步设伏,把一座大营防护的如临大敌,把中军三座大帐,用五百名箭手、藤牌手、削刀手,火枪手,层层守卫。我倒没把这种盛阵兵威,放在眼内,潜入后营,明防暗守,布置的十分得法。我深疑薛云又请了能人。我施展蜻蜒三抄水,燕子飞云纵的功夫,跃升拘囚犯人的木屋,穴窦伏窥。哪知蓝家女眷中不短别人,单单少了我的爱徒凤梅,因为防守过严,我要先暗中察个究竟,不欲遽然惊动他们,遂再到东西的囚所察看。哪知囚所内蓝家父子家人俱在,只少了那个自称姓李的公子。我当时还怕是王剥皮把两人提出用刑诱供,又到中军帐查看,见王剥皮升帐理事,却是调度他驻防各路的兵马,听他口风中,似知黑石敌军不久就要来攻。那薛云,竟也在帐中侍立,赶到派拨完了各路兵将,王雪刚才向薛云道:‘怎么样了?可查明这两个小囚徒的下落?薛云,我要不是信得及你,我真有些疑心是你卖放的了。凭你防守的那么严,竟会把人看丢了,真有些令人不解。照这样闹,连本军门这条命全有些难保了!限你三天把劫走犯人找回,把那劫掠犯人的匪徒缉捕到案,你要是这么玩忽视事,可怪不得本军门公事公办了。’但是偷睹王雪刚说这话虽然严厉,可是面色上并没怒意。” “断眉薛老二答道:‘这事还得请军门恩典,卑职既知劲敌当前,焉敢疏忽。昨夜跟卑职的师叔暨师兄弟骨山追贼,彻夜奔驰,直到五更左右,才赶回大营。赶上卑职邀来的桑、屠二位师傅,路遇见卑职的师祖天罡手闵智,带着两个徒弟路过此处。桑、屠两位把他邀到技勇营,我只跟闵师祖叙谈了不多时,再到后面查看,已不知什么时候那一男一女竟被人救走。拘囚的木屋前的技勇兵,也全没离开地方,卑职到里面查看,全是由屋面上下出入。严加拷问男女囚徒,他们异口同声的说是:在天亮前突然屋角里暗处,冒起一股青烟。那时多在睡着,只有老仆蓝安、李乘风跟蓝梅的长子世忠没睡,鼻间嗅得一种异香,彼此才要说话,突然全昏迷入睡。已睡着的,根本就不知屋中有什么变故。直到天光大亮相继醒来,见所有人全好好的,只少了姓李的一人。 “‘卑职盘问那班女眷,也是一样的说法。卑职因为在这样严密守卫之下,匪人竟得把人盗走,必是那横行帝国的孙浩天所为,其中还有那碧竹庵助纣为虐,所以卑职于事后已请一班同道先下手搜查那孙浩天匿居的巢穴。所去的人现在还没回来,现在大营中的布置,足以防范一切,卑职绝不能辜负军门的栽培,定要把恶人拿获,请军门稍宽限一、二日,卑职就感恩不尽了。卑职的桑、屠二位前辈,本是助卑职对付这班横行无忌的恶人而来,今晨突然因急事赶奔云南域,叫卑职报告军门:这次黑石敌军三路取蓝狮城,传言的是有敌兵十万,官方以为是虚张声势,据桑、屠二位师傅,侦得确切消息,三路敌兵似尚不仅此数。敌兵未发,已先遣了数千悍匪,从蓝狮城,青龙城混入,借作内应。请军门千万不要为流言所误,不要轻视敌军的兵力,请军门趁着敌兵未发,厚集兵力,以防万一。桑老师他们不肯早早报告军门,怕是落个图功邀赏之嫌,所以在临走时嘱卑职报告军门,以表没有他意。’那王雪刚听薛云这番话十分满意,并夸奖薛云的前辈深明大义,嘉许备至。谆嘱薛云对其余的犯人严加看管。” 第57章 佛怒 “贫尼当时窥听了这番话,更是如坠五里雾中。听他们暗中的话风,我们两个徒弟,绝不是他们隐匿,很像是你把他们救出去。我再到技勇营查看,只见那个被我们吊在山涧的老贼,其余的一个不见。贫尼冒着奇险,复返后营,潜入蓝夫人囚所,径闯入木屋,问凤梅的下落。蓝夫人所说,正与那薛老二相同。我才待退出囚所,突然有暗器的风声袭来,被我回身接住,见是一支蛇头白羽箭。师兄你大概总知道,使用这种暗器的,云北域的修灵者绝没有会的,只有那当年威镇川域的雪山二丑,能创出这种暗器来。我估量那雪山二丑,年岁已高,传闻两人早已洗手归隐,还在尘世已说不定,当时使用这蛇头白羽箭的必是他嫡传的门人。彼时我用‘一鹤冲天’的身法,穿出屋顶,虽在那么匆促的时候,我不敢给你火猿堡丢脸,把屋顶揭起的木板仍给他还原。” “我亮出镇海平浪剑想会一会暗算我的贼子,不料贼子竟不肯露面,只有薛云所部的技勇兵,百十名强弓利箭,雨点般的向我攒射过来。贫尼见找不着暗算我的敌人,徒杀戮一群蠢汉无益,用平浪剑护身退出后营。当时我不敢决定这个孩子吉凶生死,听王雪刚的口气,又不是他隐匿杀害。我想若不是师兄你把他救走,也必是我辈中人把这两人救出来。所以我只得暂回摘星崖,想候你回来,真相自明。师兄你这时才回来,叫贫尼怎的不急?” 孙浩天听慈云庵主把经过的事说完,两道寿眉紧蹙的说道:“这真是怪事,我看这两个孩子失踪得定有蹊跷。庵主,你怎么也蒙住了?要是我道中人,哪肯用修灵界使迷药的下流手段,我恐怕他两人定落在匪人之手了!” 孙浩天又把自己夜入将军府递信鸣冤,即已蒙将军派干练的铁副将率健卒驰赴王剥皮大营,提解蓝梅全案到长安亲讯的经过说了一遍,继道:“我方庆幸事情顺手,不料这里又有这种变故。这样看来,薛云定是约了党羽,暗中与我们较量。庵主还得助我一臂,我们得再入大营,查探一下。我预计铁副将也可以到了,看他是否好好把全案交付。蓝梅全家即或脱出虎口,还要提防贼党们不肯甘心,半路抢劫。我们届时或须保护一程,以防意外,庵主看怎么样?” 慈云庵主愤然道:“贫尼纵横帝国四十年来,仗这柄利剑与人排难解纷,锄强剪恶。什么劲敌也遇见过,就没感觉过怎样棘手。想不到雄心一泯,奉佛力禅,遇事能忍耐时且忍耐,得容人处且容人。这次反令这班小辈们轻视了我们,些许小事,到处处掣起肘来。不叫孽障们尝尝紫海平浪剑的滋味,也不知我的厉害!势逼处此,佛菩萨也怪不得我再启杀机了!师兄走吧!我们倒要看看这群孽障,有多么厉害!” 孙浩天见慈云庵主动了怒,知道她背上的平浪剑要染血腥,遂不敢再多言,随答了一声:“庵主请。”立刻各自施展开夜行术,嗖嗖两条黑影,似箭离弦的离开万松坪。沿着羊肠小道,下了山坡,扑奔大营。只见后营一带黑沉沉全无灯火,两人施展身法,越过鹿角,进得后营,没有多远,突然弓弦响处嗖嗖地从暗处射来四、五支暗箭。 两人各仗着身形轻快,疾如飞车的跃过卡守后营的一排帐篷。这一来慈云庵主跟孙浩天各打招呼知道营中各处全有埋伏,全提着十二分警戒扑奔大帐。只是才到后营拘禁囚犯人的木屋前,但见除四面守卫的兵卒,弓上弦,刀出鞘,并有一大队健卒各执强弓硬弩、长枪、腰刀的列成两队,对面峙立排成一条长衖,沿着后营,直排到中军大帐门口,情势严重异常。 慈云庵主跟孙浩天展开个人的身手,从僻处纵跃如飞,眨眼到了大帐后,彼此默运功法绝技,“燕子飞云纵”的身法,从十丈外就腾身纵起,下面把守的军兵觉得头顶上黑呼呼如同巨鸟飞过。等待注目察看时,这一僧一俗竟借那拱卫中军帐的小帐篷顶上一接力,再一腾身,已到了中军大帐顶上,轻如飞絮没有一些声息。 孙浩天仍要用铁爪的手法撕裂牛皮制帐顶,慈云庵主忙一摆手,不叫他那么大意,因为有雪山二丑的门人在,这是个劲敌!真跟他动手倒没什么,这时稍一疏忽,易为所觉,遂掣平浪剑,剑尖微动,把帐顶刺了两洞。 孙浩天跟慈云庵主一个半侧着身形面向外,一个侧着身形面向里,四面全能照顾到了,从帐顶这小洞里往里看。只见王提督竟没入帅座,公案后两旁稍偏着各设了座位,王提督竟以客礼待来人。 看那官帽,孙浩天明白铁副将已是记名提督,军功跟王雪刚差不了多少。这是吕胜利将军故意的差他来,是好跟王提督说公事,又是将军的亲信。王雪刚如不甘心交人,除非他立刻背叛,他忍着肚子疼也得交出来。两人到时大约是铁副将已来多时了,情形是已到后营提犯人。 王雪刚脸红脖子粗的,力言:“那盗取犯人的,是修灵界一种飞贼,绝非官兵所能抵御,请铁副将自管据实回禀将军。若实有碍难,请铁副将先回白虎城,我另行振员护送,自有交代,有什么责难自己担承。” 那铁副将又把话风收回,说道:“军门不要误会,并不是我敢刁难。我是觉着匪徒太以胆大,就凭这种万马千军的大营,竟敢伸手劫掠拘押的犯人,真是目无国法了。好在不是主犯,我们有什么碍难,军门你就擎着褒奖吧!”正说着,进来人报:“所有犯人俱已提到在帐外候令。” 那王雪刚立刻说声:“带上来。”差兵往下一传喝,立刻哗啦哗啦,锁镣响动,蓝梅全家被提进大帐。蓝梅形容憔悴,女眷们更是凄楚欲绝。 第58章 十二连环坞 铁安泰虽是久历戎行,临到战场,杀敌斩盗,血肉横飞!践着那断胫残肢,挥刃而进,绝没有什么顾惜。因为除恶才能安良,那种穷凶极恶的叛贼,跟那杀人越货的巨盗,绝不是恻隐之心所能感得动的。及至看到蓝梅全家铁锁锒铛,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先存了怜惜之意。这就是爱憎因人而施。 铁安泰赶紧按着名单点了名,一共是十八名的,现在短了两名,还剩十六名。 只见铁安泰把犯人按名点完,向王雪刚道:“军门大人,这内还有举发人姓李的,军门可把他传到么?此人是有功之人,吕将军定要特别地奖励他一番。” 王雪刚道:“此人在李克成李守备那里,传唤他的人,去已多时,大约也就到了。”说话间外面进了差报:“李政带到。” 铁安泰道:“唤他进来。” 差兵们答了声,立刻从帐外把蓝狮城告密的李政带了进来。李政一进大帐,连头也不敢抬,只走了两步,就跪在那。 铁安泰一见这种獐头鼠目的神情,就看出这小子不是好人,遂问道:“你叫李政吗?” 李政嗫嗜着说道:“小人正是。” 铁安泰道:“好,你这次举发通敌的蓝梅,应该得官家的奖励。你随我到白虎城,将军一喜欢,你大小总得弄个官作呢!” 李政不敢答言,只是叩头,铁安泰笑着一手挥道:“下去吧!”差兵把李政带了下去。 铁安泰立刻向王提督道:“将军交派的要紧,卑职不便耽搁。车辆备好,还要赶一程路,免得误了期限。” 王提督道:“老兄何必这么忙?这种时候,押解这种通敌的犯人,路上太觉危险。老兄在敝营暂宿一宵,明日启程吧!” 铁安泰已有成见,恐怕王剥皮反复,遂托辞吕将军性情很急,自己宁可冒险赶路,也不敢迟延误限。王提督见挽留不住,只得令帐中将兵,把犯人押出帐去,照应上车,铁安泰立即告辞。王提督站起相送,道:“我看还是蓝狮城借三辆囚车,把蓝梅主犯的父子三人上了囚车,不致再生意外。老兄别忘了这是通敌叛逆的重要犯人啊!” 铁安泰一边往外走着说道:“军门不必费事,那一来行程反倒麻烦。好在卑职带来的马队,全是挑选的劲卒,尚足以防范一切。卑职若是投有提防,哪敢那么大意,多谢军门的美意吧!” 王剥皮见铁安泰十分老练,无论怎么说,绝不为所动,只得任其自便。王提督送到帐门口,铁安泰回身请提督留步,请安告辞,转身出帐。王提督还要送到帐外,却被技勇营统带薛云悄悄把衣角给扯了一下,王提督停步不前,铁安泰已经转过身去,毫未觉察。 帐顶上潜伏的孙浩天,跟慈云庵主却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见薛云向王提督低声悄语,王提督怒容满面,只是皱着眉头,向薛云只说了声:“少时到我寝帐有话问你。” 王提督立刻传令各将官,各归营房,自己也退回寝帐。帐顶潜伏的两人,见王提督一退帐,大帐四周的防卫劲军也整兵撤退!只剩八名健勇守卫。孙浩天见那铁安泰从大帐出来,即由他自己带来的帐篷阻隔着,看不见车辆在什么地方。 孙浩天深恐蓝恩兄在未离大营前出了什么变故,遂向慈云庵主一打招呼,从大帐顶飘身落在大帐后。彼此一计议,分从左右两翼的帐篷后,绕向前锋营。孙浩天刚越过第三排营帐,突觉得左侧黑影中一股子劲风扑过来,忙往右一抢步,一斜身,双掌闭住门户,同时黑影中一对青光烁烁的日月轮,随着风声双轮齐下地劈下来。孙浩天一个“霸王卸甲”,猛一拧身,身形陡转,右臂一拂,骈右掌食中二指,照来人的右胁下“天枢穴”便点。来人双轮劈空,识得孙浩天点穴手法厉害,左脚往外一滑,双轮随着往左斜身之势一带,右腿一提,右手的单轮“白鹤亮翅”,照孙浩天的右腕子便戳。孙浩天见轮锋已到,右臂一撤,身躯往左一斜,左掌金光闪烁,“金刚指”倏的照敌人右肩胛下“臑俞穴”便点,强大灼热的火灵气袭来,欲卸掉敌人这条右臂。敌人一抽招,“怪蟒翻身”、“毒蛇寻穴”,身形陡转,往下一塌,左手轮往外一展,正找孙浩天的下盘。 孙浩天见敌人这对日月轮招术变化不测,见敌人左手的轮奔下盘斩来,遂把双臂往右一带、一拧,用“龙形一式”,飕的身形纵出两丈左右,往下一落。脚未站稳,突听得背后“吧”的一声,袖箭卡簧响动,知道暗器袭来,忙一斜身,又听得前身数步远喝声:“孽障!班门弄斧。”跟着一线白光过去,“钉”的一声,地上“吧答”一响,两件暗器同时坠地。 ‘爆徒’孙浩天往外一撤步,慈云庵主已到了面前,仓卒间不及答话,才要进击敌人,突听三丈外嘿然冷笑道:“我才领教火猿堡‘爆徒’老儿的身手,想不到老尼也来趁热闹,很好。两支蛇头白羽箭,权代请帖,恭请驾临十二连环坞候教,在这恕不奉陪了。” 孙浩天忙叱道:“无名小卒,也敢卖狂,你先报上名儿来。” 哪知声息寂然,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敌人走了,官兵可被话声惊动出来,头里一列四座帐篷,有两处跑出六、七名官兵,一边往帐篷后跑,一边喝问:“什么人这么大胆?” 慈云庵主忙向爆徒说声:“无知的兵卒,管他作什么?师兄随我来。”立刻腾身跃起,扑向左翼帐篷一带。 孙浩天一纵身,先把落地的两件暗器拣起,才随着庵主后跟从黑地里赶奔前锋营。又转过两排营帐,前面灯笼火把照耀着,慈云庵主把孙浩天引到贴近空地一座帐旁,身形隐住,向前暗窥。只见正是铁安泰自带来的兵卒,指挥着提解的犯人上车,四周围护着一对骑兵,一共四辆轿车。两辆敞篷车驾车的全是双套健马,远远见那蓝梅上了第三辆轿车,这时所有车辆全是向营门那边顺着。孙浩天跟慈云庵主潜身的地方,只能看见车尾。 就在蓝梅刚被王提督部下兵卒架上车去时,有一个兵丁,向车后蓝布围子摸了一把,立刻很显然的现出一块白色粉印,远远的看着很清楚。当场的人倒全不理会,慈云庵主却警觉,低声向孙浩天道:“师兄,你看见了么?王雪刚这么交出人犯,绝不甘心,这分明是还有阴谋诡计,不可不防。” 孙浩天点头道:“庵主说的极是,鼠辈们定不甘心,我们容他走后,还得跟踪他一程,免得沿途中再生意外。” 第59章 蛇头白羽 孙浩天和慈云庵主计议停当,看着那犯人全上了车,铁副将指挥自己带来的人马,把这六辆车开起来,双龙出水式,铁副将督着后队,二十多支火把照耀着。 那举发告密的李政,却被监视着,也骑一匹马随在车后。哪知这小子没骑过牲口,随着车辆才走得几步,竟摔下马来!押解的官兵,只得把他架到末后的一辆敞车上,跟犯人做了一路,这一班人马在火把闪烁中直奔营门而去。 慈云庵主跟孙浩天容这位铁副将把蓝梅全家救出虎口,彼此一打招呼,立刻撤身形顺着隐僻的所在,越出大营。此时也不过四更左右,孙浩天见前面是蓝狮城的辖境,既有地方上防守吏,更有驻防的队伍。这一带绝不会发生变故,遂立刻绕着蓝狮城西北,到了新河驿的一片丛林中。 孙浩天向慈云庵主道:“我们在此正可稍事歇息。我想这班贼子们纵有逆谋,想在中途抢劫,也定要过了蓝狮城。萧家台以北,地名落魂堤,那是阳白虎城的咽喉要路,只要往北,越不过去萧家台落魂堤。我们预计铁副将已知王剥皮终要反复,天明也不敢等待,定要紧赶一程。想那铁副将精明干练,必知道王剥皮纵然蓄意想把蓝梅杀害灭口,也得暗中下手,不敢公然做这种显露反迹,予吕将军以口实的举动。” 慈云庵主也道:“我也想着越是他屯兵的所在,他越不敢下手。这种悖逆的事,他绝不肯叫他部下的将官知道,动手的也定是他的死士。可是师兄也不要过于大意了。他在铁副将提解犯人时,曾暗遣爪牙,在蓝施主的车辆上做了暗记,别的车辆并没有留什么标记,其意不在他人只想在蓝梅施主身上下手,这一来更形危险了。我们还是别过于耽搁,赶紧的赶到那萧家台落魂堤,倒看贼子们怎样下手?” 孙浩天道:“庵主不用忙,此处距离萧家台尚有三、四十里。铁副将走的是官道人路,奔那有驻防的官兵地方走,我们走的新河驿这趟捷径,虽然荒僻,可近着十几里。我料定王剥皮的死党来时,定也抄这捷径,绝教他逃不出我们掌握。我有一事怀疑着,方才在大营黑地里所遇敌人,掌中的日月轮颇见修为,及至他用暗器打来,多谢庵主的沙门七宝珠,破了他一箭,我已将落地的两种暗器拾来。那贼子临行说什么两支袖箭权代请帖,他在什么石家坞候教,这石家坞又是什么所在?我倒想不起哪里有这么个垛子窑,庵主可知道?” 慈云庵主道:“师兄别是听错了吧!我听他说是十二连环坞。师兄想想:川域上可有这么个名字?我准知道云北域境内没有这么个所在,就是云南域也没听有这么个地名有绿林人盘据着。” 孙浩天矍然道:“唔?十二连环坞!哦,敢莫是这群匪棍与我寻仇?这倒很象。庵主,这十二连环坞许是在川域。自从我跟凤尾帮结下梁子之后,我隐迹黑水城,忍辱潜修,期报当年一梭之仇。不料凤尾帮的总舵,竟由鹰游山移走,遍觅无踪,后来听传闻,由他们本帮第四代的龙头舵主,内三堂的老头子,在十二连环坞重建总舵,大开山门,把长江上游的水澳帮也合并了。把本帮的弟兄,全集合在总舵,比武较技,重举出三位武技造诣超群的分掌内三堂的天凤堂、青鸾堂、金雕堂。所有老一辈的,不掌职司的,全请进福寿堂,受本帮的奉养。凤尾帮声势大振,连我那对头人听说也入了福寿堂退隐。”说着两人各奔萧家台。 火猿堡孙浩天,与碧竹庵侠尼暗护铁副将提解蓝梅全案,两人取道新河驿捷径,在林中略息等候官兵。 孙浩天以大营所遇劲敌,始知敌人尽为凤尾帮匪党。唯凤尾帮曾经官军痛剿,鹰游山总舵瓦解,天南逸叟武维扬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可是这总舵很少人知道在哪里。 孙浩天向侠尼说道:“这十二连环坞非常隐秘,我因为举办团练,未能抽暇一访他们的老巢。这么看起来,连庵主所遇的那人也定是凤尾帮的能手了。”说到这,从怀中把方才拣得的暗器拿出来,把沙门七宝珠先递与了慈云庵主收起,细看这支箭说道:“庵主看这支奇形箭,定是庵主说的雪山二丑一派的蛇头白羽箭了。” 慈云庵主也从囊中取出一支袖箭来,借着星月之光一比较,形式虽全是四寸长,不过跟平常的袖箭差着的是:箭铲较宽,箭尾多着二寸的白色羽毛,只是孙浩天新得的这支箭,箭头竟成了叉形,箭铲两旁,各支出三分长锋利的针来。 孙浩天不禁怒形于色道:“庵主,不论使箭的人对我们是怀着什么恶意,只就他使用这种阴毒的暗器,我誓为修灵界除此恶獠。我不诛此贼绝不罢手!” 原来这种暗器十分阴毒,是雪山二丑的独门暗器。箭铲比平常的袖箭稍巨,箭筒内的卡簧力也大。箭铲里是空的,箭尖下里边横嵌着两支钢针,全装有纤巧的卡簧,箭尖不撞动,这两个刺针总是潜藏在箭铲里。只要箭一射中了,箭铲射入人的身体,两支钢针崩出来,左右向肉里横穿过去,再想取下这支箭,除非是把箭伤的创口割下一块肉来。这样厉害!所以中了这种蛇头白羽箭不死也得落残疾。虽则不是毒药暗器,可比毒药暗器还阴毒。 雪山二丑创出这种暗器,很招得一班修灵者的嫉视。不过他弟兄只在川域一带行道,不到内地来,并且不到危急,不遇上势难两立的仇人,绝不轻用。后来据说连他本派也不轻传,不想这时忽在蓝狮城这里发现了使用这种暗器的人,叫孙浩天怎得不怒? 当时慈云庵主含笑道:“师兄不要这么动怒。你看到蛇头白羽箭就这么捺不住火性,我们虽不算孤陋寡闻,可是四海之大,修灵界比这种阴毒险狠的恶人更恶的尚大有人在,我们哪里管得来呢?但是为修灵界除恶是很该办的,我们也要加一番慎重。此人或者就许是那断眉薛老二所说的那天罡手林智,此贼倒是个劲敌,本领远在薛云所约一班党羽之上。我们再遇上时,倒不要轻轻再放过去,请把这支箭收起,这还算一份请帖呢!” 第60章 青蚨传信 孙浩天遂把这支箭仍然收起,向慈云庵主道:“我们已耽搁这一会时候了,快赶奔落魂堤,不要再叫贼子们走了前头。” 慈云庵主点头道:“师兄说的极是。” 双侠立刻起身,各自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奔萧家台而来。慈云庵主较比孙浩天路径熟,这一带全到过,沿着荒郊小道,一路奔驰,走出七、八里路,隐隐听得西南一带梆锣犬吠之声。 慈云庵主道:“孙师兄,你听西南上这片野犬吠声的地方,就是萧家台了。这么夜静更深,除了村庄上巡更的,绝不会再有行人。群犬狂吠,定是铁副将的人马已进了萧家台的镇甸。我们来的还算恰好,一出萧家台,就要步步走入险地了。附近二、三里内,散散落落尚有农民集居的小村落,我们紧赶一程,越到他们头里去。” 孙浩天答应着,行前又走了里许。远远的看见前面半里地外一座大镇甸前,三三两两的火光闪入街内,渐渐的听出铁蹄蹴踏的声音,跟着又有辚辚的车声入耳,知道是铁副将已到萧家台。 双侠深服这位铁副将果然果敢有为,虽走的是官堂大路,居然这么快,竟跟自己不差前后。双侠全是身形如箭,慈云庵主在头里,到了萧家台镇前,不进镇甸口,顺着萧家台西面的乡野扑奔镇甸南绕了过来。 孙浩天见萧家台是很大的镇甸,绕着镇甸走了有一里多地,才到了萧家台的镇甸南口。在没绕到镇南,便听得铁蹄奔腾,跟野犬狂吠,冲破了沉沉的夜色,灯笼火把,如一条火蛇似的,向镇外旷野驰去。在这队官兵过去之后,萧家台内,竟随着出来十几名壮丁,撑着两只方灯,到镇甸站住,把灯戳在镇口。双侠看出这萧家台有守卫的乡勇,贼党们纵然真有举动,也得离开这里。 双侠紧蹑着官兵的后踪,借着一片片的青棵子丛林隐身,纵跃飞行。越往前走越荒凉,地上渐渐尽是浮尘沙砾,连粗粮全不能种了。只是一片片的土地,只生着野草荆棘,离开萧家台以北,约有三、四里之遥。见前面的人马越走越慢,从暗地里仔细一察看,只见一片黑压压的苇地,当中一条土道,更是坎坷不平,浮沙没踝,这条土道是越走越窄。铁副将督率这队人马,原是六辆车在中间走,马队分两行双龙出水式,在两旁镶着这六辆车。只是一入苇地,道路渐窄,只得把人马分作两队,一队在车头里开道,一队在车后保护着。 乱蹄践踏,被这火把光焰映照着,涌起一片红雾。双侠施展开身法,穿着苇地往前趟。 孙浩天悄悄向慈云庵主问道:“现在铁副将所走的可就是落魂堤么?” 慈云庵主道:“这还不是,还有一箭多地吧!这里因为百年前是河身,经过一次大旱,沙聚水涸,正是沧海桑田,把一片宽大的河道南迁。这一带称得起地瘠民贫,只有滋生苇草,别的种了全不能收成。师兄,我们紧走一程,越到官兵头里,好察看形势。”说着脚下着力,飕飕的似脱弦之箭,展眼间越到官兵头里。 慈云庵主忽的往斜刺里一穿,已到了苇地边上,身形一停,用手一指道:“师兄看,这就是落魂堤了。” 孙浩天向苇地外一看,好个险恶的所在! 原来这苇地外是一道土堤,比苇地里高起四、五尺,堤两边全是一样。这还是没有积潦的时候,要赶上雨季,一有积水,真是步步危险。那车马在这道土堤上走时,一个失神,就容易坠落下去。当时孙浩天悄向跟踪赶到的慈云庵主说道:“这里果然名副其实,荒凉险恶,天然的盗贼渊薮,但不知再往前去有多远才是大道,有没有泥塘隐在苇地里?” 慈云庵主道:“师兄不问,我也正要奉告。这段落魂堤长有一里多地,到了快到尽头一箭地内,就不能着脚了,全被从河流渗过来的水聚住了,只要失足掉在里头,烂泥陷住了,再想脱身,除非有救援,才能逃得活命。师兄千万小心,这种天然陷井,纵有武技护身,也叫你英雄无用武之地。” 孙浩天道:“多谢庵主的指教,我们还是赶奔前面等待铁副将……”这句话没落声,慈云庵主说了声:“噤声!”立刻听得寻丈外苇草唰唰的连响处,瞥见两三条黑影往西北下去。 慈云庵主低声道:“孙师兄,我们不虚此行,匪党真个缀了下来,我们倒不要忙了,紧护车辆要紧。” 孙浩天跟慈云庵主纵上堤头,拢目光向身后察看。只见铁副将那队人马,缓缓行来,因为经过这种险要的道路,又在深夜之间,虽有火把照着,仍然不敢放辔疾行。孙浩天见匪踪已现,是在前路邀劫,遂向慈云庵主打了招呼,自己往东堤的苇地里趟进来,查看堤下面的情势。见堤东也是比堤岸矮着一人深,比堤西边更是难走,苇地里夹生长些蔓草荆条,牵衣绊足,往前悬了半箭地,并没有匪党的踪迹。因为等待后面的车辆人马,慢慢的从苇地里往前走。忽然头顶上铮的微响,唰的两支青铜钱落下来。 孙浩天知道这是“青蚨传信”的一种小巧绝技。不论在什么昏黑的地方,示意先到的人,叫他知道来者是谁,就甩这种鸳鸯镖的手法,把这两枚青钱打出来,叫两枚青钱脱手后在半空中互撞,作声报信。此时只一堤之隔,庵主不敢发声,却用“青蚨传信”关照自己,定是又见了敌踪。 孙浩天未等青钱下落,赶紧一伏身,就在刹那间,身后两三丈外,芦苇的梢子竟唰唰的一响,又是两条黑影。身形起处,一前一后,全拔起有两丈五六,疾如飞鸟,纵出总有两三丈往下一落,芦苇跟着往左右波分着作微响,身轻异常,颇具好身手。两条黑影,倏起倏落,展眼间已出去十几丈。 第61章 诡异的刀 孙浩天竟用“一鹤冲天”的身法提纵术,从芦苇中拔起,往土堤上一落。慈云庵主也正在西面堤坡下招手,双侠聚到一起。 慈云庵主道:“又有两个匪党是从苇地里追下来,忽的越过土堤。我怕彼此无心撞在一处,所以用‘青蚨传信法’,示意师兄,躲避那匪党,免得早早把他们惊走了。这么看来,匪党来的总在五、六人以上。我们不要太放松了,免得叫这群孽障们伤了铁副将的部下。师兄,你看铁副将押解的犯人快到了,我们退向苇地里潜身隐缀,看着贼子们如何下手?” 双侠遂借着芦苇隐迹潜踪,听得后面一片马踏浮沙轮声辘辘,一条火龙似的沿着这道落魂堤,渐渐迫近。那堤上的尘沙滚滚,看不清人马的形态。不一时人马的前锋已到近前,相离切近,从暗处往明处看,见马队全是弓上弦,刀出鞘,前后分出两队,当中护着这六辆车子。铁副将骑在一匹骏马上,在后督着队。双侠在芦苇中随着往前走,这可不敢过于贴近了土堤,恐防被官兵误认作匪人,乱放起箭来,反倒误事。 眼看着这道落魂堤已走过一半多,突然前面吱的一声胡哨,芦苇地里唰唰的连声响处,从里面飞纵起三条黑影,直投堤上。堤东面也是吱吱的连接了两声胡哨,同时也飞起两条黑影,扑上堤来。 孙浩天招呼了声:“庵主,我们保护车辆要紧!” 孙浩天因为距离堤上稍远,声喊中已运用绝技“追云赶月云里翻身术”,提丹田之气,耸身往上斜蹿,拔到三丈多高,猛然前身往下一沉。唰的斜着如同饥鹰捕兔,疾如飞箭,往下投去。离着堤上只有丈余高,一个云里翻身,正落在第一辆轿车上。慈云庵主,也自施展“蛇行草上飞”的绝技,真有驭风凌空之势,急如飞鸟,已跟孙浩天不先不后,同时赶到,却落在第四辆车上,两旁的贼人将迫到车旁。 东面上来的两名贼党,落魂堤上却发声喊道:“二位识相的趁早溜边辙。我们冤有头,债有主!专找蓝家父子算账,要命的趁早闪开!” ‘爆徒’一见敌踪,火爆脾气再不能忍,只见爆徒瞬间由一处转移到另一处,不同于时空转移,这需要极快的体术移动速度方能施展。 慈云庵主暗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的速度更在我之上?!” 爆徒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五人身边,由下段踢开始,在高速旋转的过程中以上段踢接替,在脚上附着红色的火灵气,正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对敌人进行高速连续的后回旋踢。 五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股蕴含高热的回旋踢击退数十丈,再也爬不起来。 慈云庵主笑问:“贼党可全打发完了?”话未出口,突见孙浩天面向自己身后,高声喝道:“铁大人,留神你背后!庵主保护着车辆,我除这个匪徒。” 身形动处,疾如鹰隼,向车后一带如飞蹿去。 慈云庵主回身查看,原来从堤旁苇地中蹿起一条黑影,被孙浩天一声喝喊,官兵的箭手知道上来的准是贼人,嗖嗖的连发了三、四支箭。贼人闪避间,略一迟顿,铁副将立刻也下马避开。 孙浩天跟踪赶到,见贼人已到了近前。火光闪烁中,见贼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黑色短发,没有眉毛,有着尖锐的牙齿,右脸处有一个较大的十字疤,耳朵与脖子包裹着绷带。身材是细高挑儿,一脸全是凶狠暴戾之气,喝声:“姓铁的,你还想走吗?” “莫要惊慌!”铁安泰含着笑意,望向孙浩天,点头感谢,道:“下面交给我吧。” 言罢,只见无数条纵横交错的钢线从地下猛窜出来,仿佛早就埋藏在地底一般。只要敌人身处其中,发动此招钢线就会缝合,从而切断敌人双脚。那黑色短发的壮汉惨嚎一声,跌倒在地。 仔细看去,这些钢丝连着一把长刀,长刀如针,此刻握在铁安泰的手中。刺穿一切并将其缝合的刀刃!此刀攻击范围远,杀伤力大,最重要的还能使敌人无还手之力。这把刀的背后拴着根钢丝,可以将人穿起来。 钢丝和这把刀都有攻击性,使用者必须拥有精深的武技,否则向敌人攻击时会被钢丝伤到。 铁安泰已经赶到慈云庵主和孙浩天面前,问知是当时名震帝国的火猿堡主和碧竹庵主拔刀相助,自己得脱这场劫难,真是托天之福。 铁安泰立刻把伤了的驾车驴子卸去,换上牲口,那六名被擒的匪党已被慈云庵主点了软麻穴,不怕他们逃走,放在民车上。 “你们先走,我来断后!”孙浩天一使眼色,铁安泰和慈云庵主皆心领神会。 这里孙浩天见官兵已然押着犯人赶奔前途,冷笑道:“朋友,出来吧!” 一位黑衣蒙面人闪现,他因同党被擒,未能劫救下来,有何面目回去见香主?他愤怒中朝孙浩天攻来,崩、砸、缠、打、封、闭、耘、拿、内夹三十六路白猿枪的招数,施展开来真是虚实莫测,变化灵活,舞得咻咻风响,夭矫若游龙。 孙浩天更因为铁副将已走开,没有牵挂,一双铁掌,施展开火猿堡的七十二手“错骨分筋手”,暗点三十六处大穴。这种空手进招,真称得起绝技,擒、拿、封、闭、拗、沉、吞、吐声东击西、欲虚反实。手、眼、身、法、步、腕、肘、膝、肩,处处是功夫,处处见火候。倏前倏后,忽进忽退,身形施展开,竟在枪中穿行如飞。 只见一条灰影,真是动若江河,静如山岳。险巧处竟是一羽不能加,虫蝇不能落,起如鹰隼凌霄,落如沉雷击地。 孙浩天这一展开本门中独得之秘,才走到二十余招,贼人枪法竟有些封不住门户,渐渐不支。身上一见汗,自知再一延长,非落在孙浩天手内不可,遂用以进为退的法子,把招术一紧。只见孙浩天用了招“金蜂戏蕊”,右掌向“肩井穴”点到,斜身错步,左手握枪身,反向孙浩天的右太阳穴便砸。 孙浩天脚下一换步,右掌撤回,左掌穿出,用“牵缘回环手”左掌向贼人的左臂上便切。贼人却撤枪头,甩枪尾,斜身探臂,横鞭孙浩天的中盘。孙浩天腾身往前一纵,倒退出丈余,贼人一抹头,嗖嗖的纵出三、四丈,顺着落魂堤往南逃走。 孙浩天身形落地,叱声:“鼠辈你想逃走么?”脚下轻点,疾若狂飚,追赶过来。 孙浩天起落之间,只距敌人还有丈余远。倏的见贼人翻身,陡然把手一扬,一点寒星,直向面门打来。 孙浩天喝声:“这种手法还敢施展。”微一偏头,左臂轻舒,一只纯钢镖已抄到手内。 就在接镖的一刹那,贼人那里一声冷笑,突喝声:“你再尝尝这个!”跟着“嘎吧”一声,五粒莹光,成梅花式打来。 孙浩天目光锐利,内功锻炼精纯,一见是“梅花夺命针”,哪还敢迟延!双臂猛往后一抖,仗着气纳丹田,抱元守一,精神已达三合的上乘,一个“乌龙倒穿塔”,嗖的身躯,双臂往后一扬一抖之力,蹿出两丈五六去。“巧燕翻云”,倏的趁着往地上一落,一叠腰,双足点地,仍然是面向贼人。 这时那“梅花夺命针”,五支三寸长晶亮的三棱针,全落在距孙浩天六、七尺远的地上。 孙浩天虽是游历天下,见过毒恶的暗器,此时也觉得自己险遭毒手,不死者几稀?可是怒焰陡炽,更不肯轻放过这个贼子,因为这种“梅花夺命针”,更较比雪山二丑的“蛇头白羽箭”厉害。 这种暗器跟袖箭筒子一样,不过口门是梅花形的五孔,内藏五支三棱透骨针。打出时,是奔敌人上中下盘,跟左右两面,躲的了上躲不了下,左闪右避,是正找针锋。 打镖有“迎门三不过”,已经算是最厉害的手法,可是用“铁板桥”的小巧功夫,依然能避过。唯独这种“梅花夺命针”,只要你在两丈内,你就逃不开。除非擅内家身法绝技,或是有十三太保横练,还得把要害避开,可以保全的住。平常的武技,休想脱过他这一筒“梅花夺命针”。 第62章 死约会 孙浩天即欲一惩贼人泄忿,更因为稍一延迟,再容他装上第二筒针,就近不得贼子的跟前。遂把双臂一错,左掌在前,右掌在后,身躯微俯,用脚尖一点地,施展“八步赶蟾”的飞纵术,嗖嗖的如一缕轻烟已扑向贼人落脚处。 贼人见梅花夺命针竟自没伤害着孙浩天,这种暗器只能驱敌一用,急忙翻身逃走。 孙浩天已如飞追到,厉声喝叱:“玄都观的余孽,还敢作恶修灵界,你还往哪里逃?”喊声中已然追及。脚下一着力,紧垫了一步,已到贼人背后,“金龙探爪”掌击贼人背脊,指尖已沾到贼人衣服。 火猿堡的打法是“不沾不吐,一沾即吐”,跟佛门的掌力一样。跟佛门不同的是凭内心之力,发掌无声,不像佛门的掌力,吐气发声。孙浩天掌到了,只差着往外一登,猛从斜刺里一股暗器的锐疾风声袭至。 孙浩天喝得一声:“好!”斜身撤右掌,左掌却已趁势一展,右掌骈食二指,向打来的箭甩手一敲,左掌的指锋也扫着了贼人的背脊骨下。 贼人仗着往前纵身的快,没被打实了。就这样,还踉跄的往左侧撞出数步,跟着西面草地里吱吱的响了两声胡哨,那贼人没命的窜向西面草地里逃去。 孙浩天见贼人仍旧逃脱了,盛怒之下,就要往草地里追赶,忽听草地里贼人冷笑道:“孙浩天,今夜你先不用张狂,爷们尚有别的约会,没工夫陪你,十二连环坞那是你葬身之地。老儿,你记住了吧!死约会,不见不散。”跟着一阵芦苇唰唰的连响了几声,再听不见别的声息。 孙浩天冷笑了一声道:“鼠辈,我爆徒有约必践。我不粉碎了你们的贼巢,枉为火猿堡的魁首。贼子们,先教你多活几日吧!”才一转身,慈云庵主如飞赶到,身形往孙浩天面前一落,孙浩天惊问道:“庵主怎么样?敢是前途又生波折了么?” 慈云庵主答道:“全部兵马人犯已渡渭河,白虎城吕胜利将军那里又派了两名参将,带二百名精锐马队,来接应铁副将,保护差事,并且携有将军的大令,传论沿途的防营,派队保护,这一来绝不至再出意外了。一渡渭河,除了新来的二百名精兵保护,并有驻防榆林驿的守备带队迎接铁大人到榆林驿歇马。铁大人也正因为部下的兵丁受伤了好几个,马匹也有伤了的,所以在榆林驿歇息。天亮后,从榆林驿紧往白虎城赶,沿途上纵有两处荒旷的地方,现在人马既多,又有两位参将传过令,有驻防各处的官兵派队按站迎接护送,绝不至再有危险。即或一天赶不到,可是越离白虎城近了,就全是将军直辖兵马,更可放心。我看着铁副将跟两位参将,及榆林驿的守备,三路合在一块,径投榆林驿。我恐怕师兄这里再生什么变故,所以赶紧来看看,师兄这里把贼人收拾下来没有?” 孙浩天道:“有累庵主挂怀,小弟无能,竟将贼党放走。庵主,这次凤尾帮敢这么猖狂,敢情颇有所恃。小弟小别数年,竟不料重建凤尾帮之后,颇网罗了许多有名的修灵者归入他舵下。不只于雪山二丑的门下,连那虎牙山玄都观的恶道,神行羽士单修的门下余孽,也入了凤尾帮的舵下,我们这次正不知有多少劲敌在暗中潜伺?” 慈云庵主忙问道:“孙师兄,那虎牙玄都观的神行羽士单修恶道,不是已伏诛在天南剑客的三才剑下?他们的门下也全星散,玄都观一派,已在修灵界提不起,怎么师兄又会着他的门下么?” 孙浩天道:“我与这班妖孽并无一面之识,不过有他这派造孽之物为证。庵主,你随我来,你看看这种暗器,就可以断定是不是了?” 一边说着,往北又紧行了数步,到了方才动手的所在,孙浩天俯身从地上抬起了一支梅花夺命针来,递向慈云庵主道:“请看这种暗器,紫云帝国可有宗派使用么?” 慈云庵主接了过来,借星月微光一看道:“师兄果然见多识广,这的确是虎牙山玄都观一派。师兄不过还忘记了那横行云北域的下五门魁首,夜鹰子杜明,也使用过这种暗器。曾被我们百花宗的师伯、多指大师擒到座下,使他献出梅花针,在神前设誓,永不再用这种万恶的暗器,才饶了他,放他逃去。夜鹰子杜明,自此在修灵界无面目立足,已竟十余年不见踪迹。在先我颇疑心是这个贼子卷土重来,及至一辨别这支梅花针,才知不是他。他们这两家梅花针不同处,玄都观用的是三棱透骨针,夜鹰子用的是针身上全有血槽,制造的更形纤巧。这样看起来,玄都观的余孽既然卷土重来,保不定那夜鹰子也重来作恶了。” 孙浩天一听这位慈云庵主,对于修灵界的宗门渊源,缕述的如数家珍,博闻广见,自己不由折服,忙说道:“庵主果然是见多识广,小弟我自愧弗如!我这种孤陋寡闻,在庵主面前已算输眼了。” 慈云庵主一笑道:“孙师兄,你怎么这么小器起来,我这几年对修灵界更不关心,新出的能人,更不知有多少,我何尝知道?至于这‘梅花夺命针’的派别,是赶上与我们百花宗有那层渊源,所以我能说的上来,想不到竟把赫赫有名的火猿堡堡主蒙住了。这倒是小事,我们两个门徒,定落在匪党手中,生死不明,吉凶莫卜。幸仗他两个根基深厚,福泽悠长,不是夭寿之相,还不致遭了大凶大险!可不是我有偏心,雨诺总是男儿,多经些磨折,没有什么。我那凤梅徒儿,是宦门闺秀,倘有差迟,叫我有何面目见我那蓝家施主?我想得赶紧入手营救,孙师兄你有什么高见,请示一二?” 孙浩天道:“我对这事,已经筹思,此次绝不是一两人的私仇,这是我火猿堡与凤尾帮分强存弱死的时候。匪党邀劫,正想是借着我们两家的门徒,诱我到十二连环坞,所以我断定雨诺、凤梅两人,已被匪党劫赴川域。我们把这里事稍作料理,我要赶紧奔川域走走。庵主,我们就先奔榆林驿看看,别容铁大人起身,我们先从擒的那匪党身上追问追问他两人的下落。谅铁大人念我们落魂堤拔刀相助之情,定能叫我们便宜从事。” 第63章 归云堡 慈云庵主想了想,只好先从这里入手,遂与孙浩天起身赶奔榆林驿,渡过渭河。方下了木桥,慈云庵主忽的低声道:“师兄,你听,这么深夜还行船?” 孙浩天停步侧耳一听,果然在木桥西数丈外,哗啦哗啦,一阵阵木桨拨水之声。循声查看,恍惚见两只轻舟,正转一道河湾子,在船头往北一掉头的当儿,隐隐见船头上似有数点火星子,孙浩天不禁“咦”了一声。 慈云庵主道:“孙师兄,怎么了?” 孙浩天忙道:“这两条船正是我们对头的党羽,如果我的老眼不花,定是凤尾帮的船只。船头上的‘香阵’看不清,说不定是哪一舵的部下,庵主,我们缀他一程。” 说到这,就要纵身追赶贼船。 慈云庵主道:“师兄,你先别忙。你看那榆林驿一带怎么有一股浓烟涌起,还似有些喧声。” 孙浩天仔细往北看了看,似有一股子浓烟冲上半空,于是向慈云庵主道:“烟倒是有,若是走火,这里得见着火光,怎么只见一股子热气蒸腾?” 慈云庵主道:“我看榆林驿定有意外事发生。这凤尾帮的船只,遍地皆有,我们何必空费无谓的工夫,还是到榆林驿办我们的正事吧。” 孙浩天点头道好,立刻各展开夜行身法,扑奔榆林驿。将及镇口,从黑影中闯出一队官兵,喝问:“什么人少往前闯。” 孙浩天跟慈云庵主立刻站住,向前答话。 原来把守镇口的是一位哨官,却是铁副将的部下,看明的是适才落魂堤拔刀相助两人,遂向前说道:“原来是二位,我们大人还念叨,若有二位在这绝不致令匪徒得手,二位随我进镇吧!” 慈云庵主忙道:“这一说,这里难道又有匪徒滋扰了么?” 那名哨官答道:“方才落魂堤所获的匪党,竟被他们同党缀到这里救走!匪徒用声东击西的法子,先把这里驿馆的后院放火点着,守卫的兵将忙着救火,竟被贼党伤了两名看守的兵卒,把那匪党救走。铁大人十分震怒,连将那里新派来的将兵,以及这里榆林驿的驿丞,全担着处分。” 孙浩天不禁怒上心头,这一来计划成空,想从匪徒口中追问两个徒儿的下落,又成画饼,向慈云庵主道:“我们不料又被匪党走了先着,看起来匪徒们处处跟我针锋相对,我们稍一放纵,他们就乘机下手。庵主,劲敌当前,不能顾虑其他。我们索性直奔十二连环坞,找他们帮主要人吧!” 慈云庵主忙道:“师兄,何必忙在一时。听这位老爷的意思,铁大人很愿意见我们,我们何妨到驿里查看一番。” 当时孙浩天也不愿退却庵主之意,于是随着这位哨官走进榆林驿。只见这榆林驿是个很大的镇甸,街上的商家住户,全在睡乡。只有这位铁副将所部人马在街上巡逻,那驿馆门前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出入的人不断。两人随这位哨兵来到门首,请哨官进去通报。 不一时那哨官匆匆走出来向两人道:“副将大人恭请二位到里面一谈。”立刻引领着二人直奔馆内客座。 驿丞不过是地方上极小的吏员,此时伺候维谨,指挥着门役供应一切。二人到客座里参见铁大人,铁大人蔼然让坐,向二人致谢落魂堤拔刀相助之谊,并请示二人的住所,说是回到白虎城,禀明吕将军褒奖。 孙浩天致谢道:“这一层谢谢副将大人吧!民子们寄身草野,慈云庵主更是皈依佛门,全是萍踪浪迹,四海为家惯了的。自知无福消受帝国的爵禄封赏,还请大人替民子们拜谢将军。只望将军能彻查蓝梅的复盆之冤,还他清白,民子就感同身受了。” 铁安泰又问道:“这班赋党,倒是哪路贼人?蓝梅居官清正,何致跟贼党结这样深仇?二位大侠定知原委,可否示见。” 孙浩天道:“据民子所知,蓝梅跟这班贼党们本无仇隙,祸起于宵小之手,请将军从告密人身上追究,真相自明。不过只为一点星星之火,引起燎原,现在已掀起帝国乃至修灵界一种寻仇报复的恶果。这种事,大人不必细问。民子跟慈云庵主的两个爱徒,已落在匪党手内,民子们已跟匪党立于不两立的地步上,此后正不知鹿死谁手。民子们赶到这里,本想从匪徒身上追问小徒的下落,不想又被匪党走了先着。民子请示副将大人,此去白虎城,如有需用民子之心,愿效微劳。” 铁安泰道:“令徒既落匪手,生命危险,二位自以先把令徒救出匪手为是。这里总是防范未周,致令已擒匪党逃脱,我深为惭愧。此去白虎城,已有这些兵马保护,并且越近白虎城,全是大将军统辖的兵马,王剥皮总有不轨之心,他也奈何不了我们,我看倒不妨事了。” 孙浩天遂站起来向铁副将告辞,慈云庵主遂向铁副将请求,一看蓝家的眷属。铁副将自然慨然允诺,遂亲自陪着二人到了厢房里。见蓝梅全家的人颇蒙铁副将的恩待,饮食照拂的十分周全。 孙浩天遂向蓝梅安慰了一番,并嘱蓝梅到白虎城,沉冤昭雪之后,不要再回蓝狮城,请将军恩准在白虎城几日。我回到火猿堡立即派我门下赶到白虎城,来接恩兄全家到火猿堡避祸。 蓝梅自是感谢不遑,慈云庵主自觉愧对蓝夫人,婉言抚慰,誓尽全力搭救凤梅。当时不便多谈,二人遂向蓝夫人作别,又恳托铁副将格外关照。 铁副将慨然允诺,二人出了驿馆,急急出了榆林驿,渡过渭河。 慈云庵主道:“孙师兄你此后打算怎样着手?” 孙浩天道:“我想莫再耽延,我到摘星崖上,取了我的衣物,赶奔找我一个师弟,一个门徒,叫他们分途传谕火猿堡的门下到红枫塘,集合候命。我要大会同门,齐到十二连环坞跟凤尾帮一决雌雄。庵主,我们两个师徒没遭毒手还好,可是若有一点闪错,我绝不肯善罢甘休,庵主可愿跟我一道走么?” 庵主忙答道:“这件事,已到这种地步,莫说还有我碧竹庵的女弟子被虏待救,就算只是孙师兄个人的事,我既知道了,也应稍效棉薄。我还想尽我之力,容他们把两个徒儿未虏进匪巢就夺回才好。不论如何,蛇头箭之约,不能不践。只是我须先回碧竹庵,略事停当。师兄,你说的你那位令师弟,可是函谷关乾山下归云堡的续命神医万柳堂么?” 孙浩天道:“正是他,庵主也跟他认识吗?” 慈云庵主道:“岂止认识,我们论起来还是亲家呢!我的六弟子还是万柳堂的义女,此中颇有一段因果,等闲暇时我再与你说。或者你见了令师弟,他也许告诉你。孙师兄,你既是奔他那里,我也要回庵料理,我们在函谷关那会面吧!倘若我到迟了,师兄尽管先走,我必紧赶到火猿堡,绝不误事。” 孙浩天道:“庵主既然肯帮忙,我已承情不尽,一切事,敢不如命,小弟深盼庵主不要耽搁。” 慈云庵主道:“师兄不用嘱咐,我绝不会误事。” 第64章 蓝二老爷 两人计议好了,这时已交过五更。荒旷的野地里,各自施展轻身飞纵的功夫,疾走如飞,东方发晓,已到了骨山脚下。 孙浩天道:“庵主,彻夜辛劳,何不到摘星崖上,小坐片刻?” 慈云庵主道:“我倒不累,不过此时忽觉得心神不宁贴,恐怕庵中有什么事故。我从摘星崖翻铁笔峰过去,倒近着许多道路,我好早早归去。” 孙浩天道:“庵主连日为这事奔走,没有调息的工夫,自然觉得有些不似往日气静神宁。庵主不要多疑,碧竹庵岂是他人敢妄加窥伺之地,绝不会有什么事的。” 慈云庵主道:“那也说不定,往往事出非常,出人意料!”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走着,在晓色朦胧中,抄着捷径上了骨山。 宿露未消,晓风扑面,万松坪一带,更是景物清幽。二人渡过鹰愁岭,猱升到摘星崖上,一进石屋,孙浩天勃然变色道:“庵主,你看这里也被匪徒光顾了。” 原来孙浩天一进这座石屋,就觉得屋中有异样的地方。这种觉察,是一种感觉,不是屋中原有的器物挪了位置,才能看出来,而是一芥之微,全觉察的出。 孙浩天先起了疑心,已知定有人潜入摘星崖。及至一抬头,见迎面那架石案上多了一纸红帖,孙浩天不用细看,已知准是那凤尾帮的羽党暗入摘星崖了。赶着连慈云庵主过来一查看,果然是匪党所留,只见这红纸帖写着:“字谕火猿堡老儿、慈云老尼,速行践约赴会,宿债清偿,毋待老夫速驾。”下角印着一个硃石印记,却没有字迹,只有一只雕鸟的图形。 孙浩天看了看向慈云庵主道:“匪徒竟敢这么步步逼紧,藐视我等太甚。十二连环坞,就让他摆上刀山剑树,我也要跟他一较高低。庵主请你赶紧回庵料理,我要先行一步了。” 慈云庵主也惦着庵中,恐怕出了什么缘故,自己门下的弟子还能谨遵训诲,唯有那四师妹陆幻真,虽是已有二十年的修为,依然嫉恶如仇,无名火炽。 碧竹庵是清净禅林,不要再惹些冤孽。自己归心似箭,遂向孙浩天告别。 孙浩天送慈云庵主从摘星崖绝壁下去,直上了铁笔峰,方才作别。 孙浩天随即回到摘星崖上,收拾了随身包裹,赶奔川域。 铁牛庄,全庄两千余户,全是以纺织为业。铁牛庄没有一家没有织布机纺线车子的,全庄生产力极大,有常川的客人坐庄收买织出来的土布土绸。 铁牛庄只有两姓,一家姓司徒,一家姓陶。很久以前,两家从云南域避乱来到这里落了户,子孙繁衍,勤于耕织,开辟了五百多顷荒田,遍植桑麻。 铁牛庄除了司徒跟陶姓,虽也有些外姓,也全是两家的戚族。传到现在,推司徒钧为庄主,陶慕潜为副庄主,这两人均年过古稀。 司徒老庄主幼年遇过名师,传受过武技,不过所学全是硬功,一个锻炼不精,容易把功夫练左了,故此不传徒,不传自己的子弟。 司徒钧有两个儿子,长子司徒恭,克守家风,读书务农,帮着两位庄主整顿铁牛庄的事业。老庄主却烦至友把次子司徒谦荐到火猿堡爆徒的门下,修炼功法武技。 这司徒谦秉赋聪明,在火猿堡红枫塘学艺十二年,颇得火猿堡心法武技。孙浩天更是倾囊相授,在火猿堡更得一班同门的敬爱。 出师之后,每年必要到黑水城看望几次师傅。老庄主司徒钧,自己是修灵界名手,知道那爆徒对自己儿子另眼相看,更知道火猿堡本着侠义道的天职,诛奸锄恶,济困扶危,尤所敬服。自己曾到火猿堡拜访孙浩天,当面发过心愿,只要是济人之举,不论是用多少资财,自己愿助义举。 孙浩天因为司徒老庄主虽是归隐林泉,尚是心存济世,两人更成了道义之交。自己游踪只要到川域,必要迂道相访。这次是火猿堡存亡关头,想要叫司徒谦为本堡效力,所以径投铁牛庄来。 一进铁牛庄,只听得一片机声轧轧,所有的庄民,全在埋头工作。在这种兵戈扰攘的乱世,居然有这种安乐富庶之乡,不啻世外桃源。来到庄院前,叫司徒宅中的仆人进去一通报,司徒钧老庄主赶紧迎接出来,把孙浩天请到客厅里,彼此落坐。 家人献茶之后,司徒钧叫家人到公所里把少当家找来,司徒老庄主吩咐完了,才向孙浩天道:“老师傅在黑水城领袖乡兵,保卫桑梓,造福地方,令人钦佩。怎么现在又有余暇光降敝庄,敢是有什么事么?” 孙浩天道:“自从黑石敌军猖獗,小弟承故乡父老推重,举办团练,一身被乡里绊住了,哪还容我在修灵界浪迹?只为近来侦知黑石敌军有三路窥视紫云之举,我有一恩兄蓝梅,世居蓝狮城。我关心恩兄,恐受兵灾匪患,遣大弟子魏雨诺投书接他全家到火猿堡避乱,不想没罹兵灾,先遭横祸。” 司徒老庄主抢问道:“可是蓝狮城狮武街,在云南域作好几任府县的蓝二老爷么?” 孙浩天道:“蓝狮城内够上簪缨世族的,只他一人,老庄主也认识他么?” 司徒钧道:“此公居官清正,归隐后,更是乐善不倦。蓝二老爷,富有家财,人家可不是宦囊积下的,凡是各处遇到水旱荒年,蓝二老爷必要尽力救济,还是不分畛域。我们这大前年一场蝗灾,颗粟不存,人家蓝二老爷隔着一域,慨捐巨资,活人无算。所以我们这一带的黎民百姓,提起蓝二老爷来,没有不知道人家是善人的。这种人怎竟遭了横祸,老师傅快说与小老儿,我听听有没有法子救他。” 孙浩天道:“老庄主不用担心,现在已脱虎口,谅不至有多大凶险了。”遂把蓝梅被诬通匪,王剥皮淫刑逼供,凤尾帮助纣为虐,自己与慈云庵主搭救的经过细说了一番。 司徒钧听了不禁义愤填胸,恨恨说道:“王剥皮这么视人命如草芥,他又掌着生杀大权,他若在这一带常驻,不知要有多少屈死的冤魂!老师傅既有一身绝技,怎不除此恶人,岂不空负侠义之名么?” 第65章 撞船 孙浩天虽觉着司徒钧老庄主放言无忌,不过深知这位老庄主生就的侠肝义胆,嫉恶如仇,自己倒毫不介意的说道:“要论王提督这种行为,我们就该为黎庶除此恶僚。只是蓝梅恩兄正遭他陷害,倘在这时,我们用这种非常的手段对付了他,蓝恩兄难脱重嫌。况他部下已统率数万劲旅,正当用兵之时,倘或乘机叛变,贻患无穷。蓝恩兄更是注重名节的读书人,宁可受些苦痛,也不愿作法外的行动,那一来,依然救不了蓝恩兄,反倒误事。所以小弟只可多费周章,万没料到又生意外波折,实是小弟无能,叫庄主见笑。” 司徒钧道:“孙兄所虑极是,我这种暴躁性情,今生是不易改了。听见这种欺天蔑理的事,就不肯漠视,自己力有未逮,也盼望旁人能够助一臂之力。我只会说风凉话,叫孙兄见笑了。”正说着,少庄主司徒谦已被家人从乡公所里找来,一进门,抢行了几步,来到孙浩天面前道:“老师,您老来了,弟子给您行礼。” 孙浩天见司徒谦精神奕奕,举止安祥,修为上足见日有进境,遂含笑答道:“不要多礼,你在乡公所作何消遣?” 司徒谦忙答道:“家父还没告诉您老么?” 孙浩天道:“我只顾提我的事了,哪容得老庄主提别的事。” 司徒谦道:“这铁牛庄中,自从上年敌军匪寇侵扰,故乡首当其冲。我们这里举办着乡勇团练,为的是保卫乡里免遭兵灾匪祸。弟子蒙陶世伯的指教,叫我跟陶家两位世兄,督率着操练。仰赖老父的督责,这铁牛庄幸保安谧。老师此次是到南方访友,还是另有公干呢?” 孙浩天又把一身经过的事,约略的向司徒谦说了一番。司徒谦一听大师兄落在匪徒手中,不禁愤然作色道:“我们火猿堡,侠义本色,如今凤尾帮竟敢这么无故与我宗派为仇,不跟他分个强存弱死,也叫他们看得我门下无人。弟子无能,也愿随师傅一访凤尾帮,找寻我大师兄的下落。” 孙浩天道:“我也是决意跟凤尾帮决一次存亡,我们两派的新仇旧怨,已难两立,你既有敌忾同仇之义,实获我心。凤尾帮在南北两域潜树下极大的势力,修灵界许多的成名盗贼,归入凤尾帮的舵下。这次十二连环坞践约,是我们火猿堡生死关头,凡是火猿堡门下,全要齐赴红枫塘,并有碧竹庵门下齐集红枫塘,同赴十二连环坞,不过我们火猿堡门下,凡是艺成之后,各还乡里,散居各地,召集起来,怕有耽搁。我想你们师兄弟情感不薄,谅能尽力。你能分身随我到归云堡万柳堂师叔那里,会同你师叔门下的师弟,兼程传柬,召集本派同门,消除凤尾帮这班积匪,营救你师兄与慈云庵主女弟子么?” 司徒谦方要答话,老庄主司徒钧忙说道:“孙兄何必还存客气,小儿蒙老师辛勤教诲,深思未报,师门有事,虽肝脑涂地,亦所应为。请孙兄自管带他前去,如若孙兄那边人不足分配,我这里还有许多少年族人,足供驱策。” 孙浩天道:“老庄主的盛情,小弟心感无既了。往后有须庄主帮忙之处,一定要借重。” 正说到这,庄丁进来报,说是:“陶少庄主有急事面禀老庄主。” 司徒庄主慷慨陈辞,愿为火猿堡帮忙。这时忽有陶少庄主前来,有急事要面见司徒庄主,司徒谦站起来道:“父亲,我看看去,大约是乡公所有什么事吧!” 老庄主司徒均道:“陶榕弟兄不是外人,你请他进来说话。” 司徒谦领命而去,不大工夫,司徒谦从外面领进来一个少年,年纪只有二十上下,相貌十分英挺。进得厅房,先向司徒庄主招呼了声:“伯父。”又向孙浩天一拜道:“小侄陶榕,请孙老师的安。” 孙浩天拱手答礼道:“请坐。” 司徒庄主道:“贤契坐下说话,孙老师全是自己人,公所中有什么事么?” 陶榕一旁侧坐说道:“方才守北庄河巡哨的臣勇到公所报告。说是昨夜五更左右,从风凌渡一带,下来两条江南帮的渔船,要是在内河码头停泊,也就没人理会了,偏是停泊在越过庄河半里、丁字湾,荒凉无人的所在。那里不仅平日没有人停船,连行人全没有,护庄巡哨的见两只船停得怪样,方想贴近船查看。不料船上人更是警觉,离着他船舷还有丈余,水手竟用竹篙给点开,不叫贴近他的船走。船上人反倒先发话,说是他船上有病人,怕码头上的繁杂声音,所以才找了这么个清静的所在,更恐怕我们的船撞了他的船、惊吓了病人,所以早早把来船荡开。当时管护庄巡哨的是陶忠大哥,虽是未能贴近了渔船,拿定了主意,盯住了他,倒要看看这两条船耍弄什么玄虚。遂淡淡的说道:‘各人行各人的船,原本就没打算借你的船下篙,管船的也太精明了。’遂越过两条渔船四、五丈停住。这一来两条渔船立刻待不住了,沉了不大工夫,船头上点起四、五炷香立刻拔锚。可是两船上足有十几名水手,并没有疾驶逃走的情形,只缓缓的走着。我们的巡船也远远的跟缀。陶大哥的意思,只要他出了境也就不再管他,倘或在附近有不法的情形,他们虽是人多,巡船上有铜锣响箭,也能传信报警。所有铁牛庄的四周,全有巡守的庄丁,只要一闻警报,瞬息可到。这里围着铁牛庄这道河流,行回曲折,其实不过二三里的水路。可是这一绕,足够七、八里,船走得慢,直到黎明,才到了桃林湾附近。就在这时,从上流远远驶来三只小船。这两只渔船,一阵疾驶,竟和驶来的小船,聚在中流,瞥见那渔船上似乎有人跟小船上人答了话。随见两条渔船上的香火拔起来,唰的全抛向河心。跟着两条小船折回,随着渔船缓缓而行。单有一条小船,四把轻桨,如飞的驶来,相离切近,才看出这小船不怀好意,船直冲咱们巡船撞来。” 第66章 争强好胜 “陶大哥忙招水手们赶紧提防,持篙预备。来船竟如奔马似的,瞬息到了面前,只听得砰的一声,竟把巡船撞翻。陶大哥跟船上的两名水手,也全落水。好在全识水性,游上岸来,已耽搁了很大的工夫,那只小船也翻了。船上的人竟不知是淹死了,是从水中逃了?当时再看那两只渔船,竟在半里外泊住,岸上车辆马匹,似在迎接从渔船上搭运的两件笨重的行李。五、六名骑马的,拥护着车辆向三崤山一带而去。陶大哥现在正在派人看守沉没的巡船,自己回公所报告情形,更换衣服。我父亲又赶上到邓家庄去应酬未回,小侄作不过主来,所以特来请示老伯。是否追赶那两只渔船,把他扣下,追问他主使同伙,撞翻巡船之罪?” 孙浩天道:“依我看,老庄主不要费事追缉那两只渔船了。纵然追上,也不过两条空船,找不出他的违法赃证来,就不能无故扣留他。我敢武断的说,这两只渔船,莫看行踪诡秘,如果贵庄的巡船不去跟缀他,绝不致有这回撞船的事。” 司徒钧听孙浩天这番话,遂忙问道:“这一说孙兄洞悉这帮匪船的来路,莫非就是孙兄所提的凤尾帮的一班匪帮么?” 孙浩天道:“我估计着正是匪帮的党羽。船头上所见他们烧起香火,这是凤尾帮的信号,本帮名为‘香阵’夜晚行船。不论若何紧急时候,可以不用发话,就可以知道是本帮哪一堂、哪一舵,哪位香主的麾下。外人只能知道他这是信号,不易辨识出来。此次凤尾帮群匪与我们为仇,掳走我们两家门下,我料定沿途定有他们党徒接应。这两只渔船一定装载我们两家门徒。庄主赶紧吩咐庄丁们,只注意防守本庄的安全,不要多管闲事。这班帮匪遍地爪牙,颇有实力,还是少跟他们结怨为是。” 司徒钧道:“既是偶然误会,我们铁牛庄又没吃着大亏。陶贤契,到乡公所告诉掌管巡船的陶忠,叫他带人把巡船打捞上来,回庄修理。匪徒们所留下的小船,也给收下,沿庄一带加紧戒备,不得疏忽。你父亲回来,请过来,就提他老友来了。” 陶榕答应着,起身告辞,拜别了司徒老庄主及孙浩天,径回乡公所传案。这里老庄主预备了丰盛的酒筵,给孙浩天接风洗尘。 酒筵上,孙浩天向司徒谦道:“你今晚预备好了随身衣物,黎明时就要赶奔归云堡,找你师叔续命神医万柳堂,商量定了,就要赶奔川域。我看凤尾帮这班匪徒定是从水路上走,沿途上定是有他们本帮的党匪接应着,防备着我们追缉劫夺。慈云庵主也要在归云堡相聚,跟踪踩迹帮匪,营救我们两派的门徒。” 那司徒谦忙答道:“老师不用嘱咐,弟子也愿意早早搭救我大师兄脱出匪手,弟子随时可以动身,绝不误事。” 司徒老庄主道:“老师傅辱临敝庄,小弟深想跟老师傅畅叙一番,多盘桓几日。不想有这种意外事发生,不敢挽留误事。嗣后如若能再来,务望惠临敝庄,多聚会些时才好。” 孙浩天道:“老庄主这么看得起我,这场事只要办完了,我定要重到宝庄拜访。” 这时老弟兄畅谈快饮,酒到杯干,真是酒逢知己。直饮到外面起了更,孙浩天酒已微醺,司徒谦见师傅这么放量痛饮,是自己第二次见到的特殊情形。 师傅持己甚严,火猿堡对饮酒虽不列入禁例,可是也深戒门人,不是大宴会,或是良朋快聚,平日不得随意饮酒。只有当年在火猿堡自己尚在学艺时,看见师傅喝醉了一次,直到自己艺成之后,没见过第二回。今夜竟又这么放量而饮,足见师傅是心头烦闷,借酒浇愁了。 司徒谦深怕师傅喝醉了,明早不能成行误事,只是不能拦阻师傅的高兴,正在迟疑不决,无可奈何之时,猛见师傅擎杯一怔,听得外面“铮”的一声轻响,跟着“呛”的一声,好似铜钱落地之声。 孙浩天匆匆站起来,向司徒钧道:“老庄主听见么?‘青蚨传信’,碧竹庵慈云大师到了,待小弟迎接她进来。”司徒钧父子全是道中人,也听出是有夜行人到了,遂跟着离席往外走。 司徒钧道:“碧竹庵也肯辱临寒舍,我哪能不迎接。孙兄慢行一步,别叫我作主人的失礼。”说话间司徒老庄主一个箭步,已越到孙浩天前头,到了厅房门首。只把风门微微一错,也就是开了未到一尺,老庄主身形一闪,已到了外面。 孙浩天见老庄主竟施展开身手往外迎接,暗暗吃惊,恐生误会,忙着也略展身手,脚下轻点,跟踪到了厅房外。见老庄主到了檐下,下腰作势,要往对面房上蹿,孙浩天忙招呼道:“老庄主,全是自家人,这么客气,碧竹庵绝不敢在府上打扰了!” 司徒老庄主被孙浩天说破,不好拂孙浩天的面子,脚下一顿。对面房上陡现一人,在房上发话道:“弟子修慧,家师碧竹庵主,夤夜冒造宝庄。一来是寻访火猿堡堡主,二来是拜访司徒庄主,家师现在门外候示,令弟子先容。”说完了不待答话,飞身退去。 司徒钧老庄主这才哈哈一笑,向孙浩天道:“碧竹庵,果然知礼,我们快去迎接吧!” 孙浩天这才把心放下。先前司徒钧的神色行动,分明是不满慈云庵主暗入庄院,要想跟慈云庵主较量一下子,既见慈云庵主深守侠义道的本份,这才转怒为喜。暗道这位司徒老庄主虽到这般年岁,争强好胜之心,不减少年人的火兴,对自己的处处放肆毫不计较,足见他相待之厚了。此时忙答应着一同往外走。少庄主司徒谦随着出来,抢到头里招呼家人掌起四柄纱灯引路。来到大门口,家人开了门,少庄主司徒谦却先走出来。 第67章 神医 只见门前站着一位老尼,穿着肥大的灰布僧袍、青护领,项上挂一串一百单八粒菩提子念珠,白袜鞋,背后斜背一口宝剑,从右肩头上垂着杏黄剑穗,形神潇洒,气静神凝。 老尼左右侍立着四个徒弟,全是二尺四青褐袱子包头,前边从眉上勒起,披垂到后肩下,形似风帽。一色的灰布僧衣,青缎子护领,白袜灰僧鞋。前面两个,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背着棕蒲团,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背着一柄方便铲,后面两个年岁全有三旬左右,各背一柄长剑,肃然侍立着。 司徒谦抢一步,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弟子司徒谦,拜见前辈,家父跟家师特来迎接庵主仙驾。”拜罢赶紧往旁一退。 慈云庵主合十答礼道:“少庄主不要多礼。” 孙浩天跟司徒钧已到了近前,孙浩天忙向前拱手道:“庵主来得好快,我只想我们得在归云堡见了。这是司徒庄主,深慕庵主侠名,今夕竟能与庵主一会,足慰生平。”说到这句用手一指司徒钧道:“这就是司徒庄主。” 司徒钧也满面堆欢地向慈云庵主深施一礼道:“庵主乃佛门中得道高人,镇海平波剑威镇天下,在下久仰大名,无缘拜谒,今夜竟蒙辱降寒庄,得瞻仙范,真是毕生之幸。” 慈云庵主忙合十答礼道:“老庄主不要这么过奖,贫尼不过仰仗着前辈们提携奖掖,幸博微名。老庄主挟一身绝技,息影林泉,不图名利,不惹是非,我们这佛门弟子,尚愧弗如。今夜冒造宝庄,深觉鲁莽,还望庄主担待。” 司徒钧忙道:“庵主太客气了,这里哪好立谈,请到寒舍赐教吧!” 孙浩天也在一旁说道:“彼此全是修灵一派,毋须客气,庵主里请。少师傅们也到里边再引见吧!” 司徒钧父子和孙浩天全部侧身往宅里让,四名家人掌着纱灯分左右引路。 慈云庵主一面让着,率四个弟子走进宅内,一同来到客厅。这时厅房中早由家人把残席撒去,收拾干净,又燃起两支巨烛,更显得辉煌耀目。请慈云庵主落坐之后,又请碧竹庵的四位弟子落坐,这四个徒弟,只侍立在师傅的身旁,不敢落坐,司徒钧老庄主却在主位相陪。 慈云庵主先命随侍的弟子拜见司徒庄主,跟孙师伯。这四个徒弟,最年轻的是七弟子修性,挨次地拜见过司徒钧跟孙浩天,仍然退立在慈云庵主的身后。 司徒钧老庄主这一跟慈云庵主接谈,这才深服慈云庵主,果然名不虚传,把先前不肯心服之态尽敛。孙浩天这才问起慈云庵主,怎竟与自己只差半日工夫就赶到了。 慈云庵主立刻恨声说道:“匪徒竟敢乘我不在庵中,暗遣爪牙,夜入碧竹庵放火烧庵,想把我碧竹庵化为灰烬。幸亏我们观音堂的监院师弟涵真大师,早早发觉,一面派本庵的门下扑救,一面追缉匪徒,被涵真大师击伤了两个匪徒,把火扑灭。事后查点,烧去后院的经堂一座,斋堂五间,幸而没把禅堂烧毁,还算万幸。可是匪徒这种狡恶行为,实难再容。涵真大师誓欲诛尽恶徒,为修灵界除此恶獠。我赶回庵中,已竟距出事时相隔甚久,无法再追捕了。 “贫尼掌碧竹庵以来绝没有人敢妄行窥视,如今匪党居然敢这么胆大妄为!我不能一惩凶顽,叫我宗派威名扫地,碧竹庵颜面何存?贫尼是誓报此仇,把碧竹庵的事交给我师弟掌管,鸠工重建斋堂、经堂,这才带着小徒弟们赶到这里。我料定师兄也就是才到铁牛庄,所以径投这里。贫尼在途中,路遇北路镖师塞北金刀党振威。偶然谈起,他们路经风凌渡西花卢驿,见着一伙匪徒,行踪诡秘,党镖头恐怕他们是想劫镖车,暗中注意他们的行动。暗派手下得力手下一踩迹这伙匪徒,见他们倒不是为党镖头来的。这伙匪徒竟是一伙帮匪,不知从哪里虏掠两名肉票,行踪飘忽,一路有许多党羽接应,竟奔川域而去。这位党镖头因为事不关己,不愿和这伙匪徒结怨,撤回跟踪的手下返回赶路。我估测这伙匪徒,定是我们对头,我想与师兄会面之后,分布我们两党门徒,分三路往下排搜。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在入川之前,踩得敌人踪迹。师兄如没有什么事,我们赶紧奔归云堡,急早下手,免得容贼人远飏。” 当时孙浩天跟司徒庄主一听凤尾帮的匪党,竟敢这么恣意横行,连碧竹庵主佛门净地,也敢逞凶,实令人发指。 孙浩天竟要立时起身,还是司徒钧竭力挽留,无论如何也要明早成行。 司徒庄主遂令厨房里预备一桌素斋、一桌荤酒,请慈云庵主师徒五人一同用斋,请孙浩天仍然入席,自己跟司徒谦相陪。这一畅饮快谈,直到东方发晓,才相继离席。 孙浩天和慈云庵只在厅房中调息静坐养神,趁这时叫门下弟子及司徒谦等略睡一两个时辰,好一同赶路。到辰时一过,净面吃茶,用过早点,一同起身。慈云庵主师徒五人,跟孙浩天师徒一同赶奔乾山下归云堡。 七人走到日色平西,来到山脚下。只见这一带,景物清幽,沿着山口一带全种着桑麻,榆柳成行,杉松夹道,约有一里多地。远远望见一道山坳,广约半里,借着山坡开出两丈多高的磴道,山路虽然很广阔,无形中算是隔绝了车辆来往,只有马匹尚可勉强上下。 这段磴道上就是归云堡入口的地方,筑起一道栅墙,高约一丈五、六。越往里地势越开展;那堡中全是一排排坚固的石屋,屋顶上全是绿茸茸的,顶着一层数寸长的细草,更夹杂着长些野花。远望去看不出是屋宇,只是一丛丛的野草山花,并且时值夕阳西下,暮霭苍茫,一片片的闲云被风吹着,向堡中卷去。那归云堡被这行云暮霭笼罩着,已在似有似无之间,无边风景,虽是在这班久历修灵界的豪客看着,也不禁心旷神怡。 孙浩天向慈云庵主道:“庵主可到过归云堡么?” 慈云庵主道:“贫尼久闻归云堡是这乾山胜境,更兼这位续命神医万柳堂卜居之后,把一带更成了世外桃源,洞天福地。不论怎样荒乱的年月,这里也是安居乐业。贫尼对于这归云堡跟铁牛庄,久怀瞻仰之心,因奈庵中事务牵缠,空怀向往,今日才得一偿宿愿,以前何曾到过这里呢!” 孙浩天道:“庵主,这归云堡半由天生,半由人工。我这师弟万柳堂,是天赋异禀,不止于我们火猿堡门中武力强悍出众,更兼医卜星相、机械技巧,有过人的智慧。所以对各派的奇巧暗器,以及按着奇门九官八卦的变化,全演绎到精微。这归云堡经万师弟相度天然的山势,加以人工的建筑布置,白日看看不过纵横错落得门户井然,可是一到夜晚,只要不认识道路,没到这里来过的,一到这里,就得困在堡中,或者走到深谷里去。就是夜行人能够高来高去的,也不易辨别这归云堡的庄主的宅第来。所以莫说正道轻易不敢窥伺,就是有那不度德量力的魔道一直欲想妄窥归云堡,也没有讨了整脸回去的。故此这些年来,没人敢再捋虎须,自取其辱。” 第68章 奇门遁甲 孙浩天一边说着,一行人已到了磴道下,仰望上面的堡门前,没有人把守。 孙浩天向慈云庵主道:“庵主请看这堡门大开,上面也没有庄丁把守,看着好象是平常的乡村,只是你只在下面闲眺,堡中人绝不多管。你只要一上入堡的磴道,立刻就有守堡壮丁用强弓硬弩相向。” 慈云庵主道:“要是他们自己本堡的人,在这时从堡外回来,离这么远,哪能辨得出是否自己人。贸然的如同临敌戒备,岂不是无谓扰攘?” 孙浩天道:“庵主说的不差,不过堡中也虑到这层。对于侦视远处的入堡人,有我万师弟按着苗疆所用的望远筒,加以改善,能看一里远的人物,如在目前。所以对于外来的人,绝不会误认。” 说到这,孙浩天请庵主略候片刻,容他打了招呼再请庵主入堡吧!说着自己走上磴道。方走上四,五级,只听上面突然嗖的掠空射起一支响箭,跟着上面栅门前闪出五名壮汉,当中一个向下面发话道!“喂!下面的人,要想入堡,赶紧说出来头,要是往上硬闯,我们可以放箭了。” 孙浩天答道:“有劳你们通报万堡主,就提火猿堡红枫塘的孙浩天拜望。”上面的壮丁立刻答了声:“请尊客暂候,我们这就通报。”跟着答话的壮丁汉退去,不一刻就见一只白鸽子凌空飞起,投向堡内。 孙浩天却转身退下磴道,向慈云庵主道:“庵主看这归云堡门户这么紧严,外人可敢滥入么?这是用飞鸽报事,这堡门距庄主的宅院有半里之遥,可是有事通报,只不过瞬息之间。” 正说着天空嗡嗡的一只灰面鸽子飞到堡门前落下。跟着守堡门的壮汉,从磴道上下来,到了孙浩天面前,恭敬施礼道:“小人们眼拙,不知是老师傅同着贵客,适才多有冒犯,还望原谅小人们鲁莽无知。敝堡主请老师傅入堡,他这就来迎接了。” 孙浩天点头道:“全是自家人,何须客气,有劳引路吧!” 归云堡的庄丁,头前引路,孙浩天、慈云庵主率领着五个门徒走上磴道。一到上面,见上面地带颇为宽敞,那所有庄院的房屋,全在数十丈外。一排排的高大石屋,行列整齐。 慈云庵主一望,就知归云堡内的房屋,全按着八阵图似的局势。一条条的路口,按着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明着是八门,暗合六十四卦、六十四门户。房子全是一样的高大,一样的形势,这种生克变化,实是玄门妙法,不知这位万柳堂怎样得擅这种妙术?一边默查这种布置,一边往里走了不多远,只见从一条街口走出来一行人。 孙浩天用手一指,向慈云庵主道:“庵主,你看那边来的那个穿黄衫的,就是我万师弟。”说话间来人步履矫健,已到了近前。 慈云庵主一打量这位续命神医万柳堂,跟孙浩天的身量不差上下,也是瘦削的面庞,两道修眉、一双凤目,广额隆准,掩口的黑须,光着头,顶发微秃,穿着件黄褐布长衫,手里握着一柄棕竹折扇,道貌俨然,倒真是个医隐的风度。身边随着两名壮汉,两个少年,一个年约十八、九岁,一个只十三、四岁。 这位续命神医万柳堂,疾趋到近前,向孙浩天道:“小弟不知师兄驾到,接待来迟,还请师兄原谅。” 孙浩天也拱手答礼道:“师弟不要客气,我给师弟引见这位修灵圣手。这位就是碧竹庵的慈云庵主,这四位全是庵主的门下。” 万柳堂抱拳施礼道:“慈云庵主,法驾光临,足使乾山生色,寒堡生辉。庵主请到寒舍,再行拜见。” 慈云庵主忙合十答道:“万堡主名震修灵界,更兼医术高深,济世活人,万民爱戴。贫尼寄身佛门,久仰侠名。今幸得孙兄引见,得会高人,三生有幸。来到贵堡,还要瞻仰瞻仰堡主建筑此堡的神妙,有劳堡主引路吧!” 司徒谦跟慈云庵主的四位弟子,也全过来向万堡主行礼拜见。 孙浩天道:“庵主虽是佛门弟子,一生仁侠尚义,师弟定然知道,跟愚兄更是患难之交。师弟不要讲那些俗礼,还是一切脱俗,倒不失我们修灵中人本色。天色不早,师弟就请引路吧!”万柳堂含笑答应着,向身旁的庄丁吩咐了两句话,叫他们紧闭堡门,不准再随意出入,庄丁答应着去了。 万柳堂这才引领着孙浩天及慈云庵主等走向堡内。这时天色愈晚,全堡已被暮色笼罩,再往古朴庄严的堡里看,烟雾沉沉,涌起了一层杀气。迎面是一排四个一式的街口,万堡主却不走迎面这两条路,却走向偏左一条街口。 才到近前,从街里闪出两名庄丁,每人挑着一盏如同巨瓜形的红灯,上面有黑字是“归云堡”三字,两人在街口一站,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慈云庵主一测度形势,知归云堡磴道入口处的方向不正,现在是从西北乾卦入堡。自己口中虽不言语,暗中却记准了方向,一同走进了街口。从昏暗的景色中,见这街内是对面的石屋,全是一色的石墙,一色的黑木门,一处处街门紧闭,寂沉沉连一点庞杂的声息全没有。这一群人走在石道上,两边石壁全发出回声,往里走了四,五丈,突然面前现出四个路口,往路口里看全是一样的房子,一样的门户。 续命神医万柳堂转向“坎”宫,慈云庵主一辨别,是入了“开”门。刚一进这道石门,两边又现两名庄丁,各掌一盏红灯,并没看出这两名庄丁,是从哪里出来,一处处宅门紧闭。往前走不出多远去,又是十字形的交岔路,这么东一转,西一绕,不是深明奇门之妙的,没个不迷方向。 孙浩天是到过这里的,慈云庵主初涉归云堡,一路上从容谈笑,目不少瞬,绝不稍呈惊异之容。走了有一盏茶时,才到了归云堡的中央。 走出一道宽街,面前陡然开展,面前是一个大方广场,四周是八个路口,有两名庄丁掌着两只红灯。灯光下见这归云堡的堡主所居,正当全堡的中央,堡主的宅子,占地也有数亩,全是虎石的大墙。四面全有石门,门外各有一对风灯,四名庄丁驻守。房屋建造的形势奇古,在这晚间看着,更显得古朴庄严。万柳堂到门首往里相让,一同来到客厅里,慈云庵主见这厅房里朴素无华,几案整洁,纤尘不染。 彼此落坐之后,庄丁献上茶来。那慈云庵主的六弟子修缘,却单独走过来,向万柳堂参拜:“女儿定省久疏,今见义父矍烁精神,叫女儿倒可稍释悬念了。” 孙浩天一听慈云庵主的女弟子竟称万柳堂为义父,不禁诧然。 第69章 金针八法 万柳堂虚把手一伸道:“紫云,起来吧!你皈依三宝,蒙庵主慈悲,接引你到佛菩萨座下。庵主是得道高僧,更是群侠领袖,你只要好好修为,将来定有成就。你肯刻苦用功,虔参经典,佛门广大,解脱你一身冤业,慧根不泯,树立下根基,我就放心了。莫看我老头子一把瘦骨,自觉还能活些年。今日是随你师傅与孙师伯同来,这是例外,往后只许你一年往我这归云堡来一次。我想念你时,自会到碧竹庵去看你,不许随意旷时误课的找我来,记住了么?” 万柳堂这个义女聂紫云站起来,眼圈儿一红,忙把头低下,目注地上说道:“女儿谨遵义父的教训,不敢稍背清规。只是女儿蒙师父的慈悲,辛勤渡脱,可是尘缘难断,时时把义父放在心头。你老有暇时,还是去常看看女儿吧!” 万柳堂面上呈现一种凄然之色,慈云庵主不禁口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才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孙浩天在一旁看着,也被这种父女至情所感动,不住点头叹息。 万柳堂复向慈云庵主道:“庵主,小女承蒙收录,辛勤训诲,更因覆荫阴浓,邪魔敛迹,小弟免却多少牵缠。聂氏门中曙后孤星,赖以保全,庵主的鸿慈,小弟永铭心腹了。” 慈云庵主道:“堡主你怎又这么客气起来,我们道义之交,岂同流俗?修缘她姿秉既佳,更兼武技功法已筑过根基,指点起来,事半功倍。将来我还指望她昌大百花宗,为我碧竹庵护法门人呢!” 万柳堂道:“全仗庵主的慈悲吧!”说到这又向孙浩天道:“师兄跟慈云大师怎竟联袂到小弟这里,莫非有什么事么?” 孙浩天叹息了一声,把经过的事,向师弟续命神医万柳堂说了一番。 万柳堂听了不禁劫然变色道:“凤尾帮不过倚仗着爪牙遍布江湖,上至宦绅,下至走卒,全潜伏他的羽党,声息灵通,巢穴隐僻,行踪飘忽,出没无常,宦家奈何他不得,遂至养痈成患。究其实,不过纠结修灵界一班亡命之徒,不见得有什么惊天动地不可一世的人物。如今竟敢与我火猿堡公然挑衅!师兄,我们不给贼子们个厉害,叫他更看成火猿堡门下无人了。师兄现在打算怎样?师兄,可不是小弟我激怒你老,我们火猿堡的门下被凤尾帮虏去,这是我们火猿堡开派以来的奇耻大辱。师兄不论如何也要为火猿堡一洗门户之羞。小弟不才,愿与师兄共雪此仇。” 孙浩天点头道:“师弟说的极是,愚兄现在忝为火猿堡堡主,遇到这种事,我是责无旁贷。何况小徒与庵主的门下全落到匪党手中,我已决意与凤尾帮一较身手,誓不两立。我此来正是想借重师弟这里的门人,传柬集合火猿堡的门人,到红枫塘听命。我要到十二连环坞见识见识这凤尾帮的龙头舵主,师弟,你这归云堡如若离得开,也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万柳堂道:“师兄只管吩咐,我焉能畏缩不前。请师兄依我宗派门规,传侠义柬,这是我们火猿堡存亡荣辱关头,谁肯落后?我这归云堡倒还算清静之地,我只不过会这点医术,这乾山一带的乡民,不时的找我医病,旁的事毫无牵缠呢!” 说话间庄丁进来回话,酒席已经备好,请到东厅房用饭。万柳堂立刻站起,随即请孙浩天跟慈云庵主及一般门下,一同出了大客厅,就奔那东跨院。 只见这道院内是一所三合房四面走廊,廊下悬着七、八盏纱灯,照得走廊下亮如白昼。那东厅房内,陈设简单,一列排着四桌。在迎门两桌,一桌荤筵,一桌素席,全摆得整整齐齐,遂请分坐两桌。慈云庵主已是长期茹素,这班人全是豪放惯了的,依然是酒到杯干。 饮酒中间,孙浩天向万柳堂道:“师弟,你这个义女是几时收的?我怎竟不知呢?” 万柳堂道:“师兄好几年隐居火猿堡,哪会知道小弟这里的事?小弟自从卜居归云堡之后,用了六、七年的工夫,才把这座归云堡建筑完成。我本意隐居课徒,不再多涉世俗牵缠,哪知我这里门人竟把我擅金针八法传扬到外面,渐渐地不能让我在归云堡安居静处。我这种性情,极怕多事。可是遇了那被病魔牵缠、误于庸医的病家,资财耗尽了,病越难治,限于资力,只有待死。我不敢说心怀善念,只是一遇到了这种病家,我是要尽我的力量,叫他脱离病榻缠绵之苦。这一来我自己给自己找了苦恼,求诊的接踵而至,我才严定了个规矩,真是那贫寒病家,我不止白给他医治,我还要供给他将养之资。可是那为富不仁的,我也不轻易给他治,我的勒索,不减于修灵界那些生意经的医师。” “三年前,离这里六十里的石猴驿,有一家财主,姓简名封,家资巨万。三世单传到简老当家的本身,直到四、五十岁才得了一个儿子。只是顶到四、五岁上才发现这个孩子竟是残废,脊骨无力,两腿的筋络拘挛,连坐全不能坐。简老当家的一见,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儿子,简氏宗祧得以嗣续,不致从自己这辈斩断了。” “不料此子竟得了这种冤孽病,别说是不易活长了,就是活了也是残废,依然是香烟断绝。简老当家的,遂各处请名医来给儿子治疗这种奇症。差不多帝国南域的名医全请到了,药吃的无数,只是药下去如同石沉大海,总治不好,还险些被一个庸医给送了命。简老当家的,空有偌大家财,被这儿子闹得终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钱花的真可说是无数了。并且这石猴驿乡邻们有那忠厚的,替这位简老当家的叫屈,说是凭这种善人竟不得好报,真是天道不公、神鬼无灵了。可是有那刻薄的就说:‘这一定是作了缺德事,才遭这种报应。’简封老当家的本就够痛心的,再听见这种话,几乎气死。老当家的发誓,宁可把全份家产抖落了,也得给儿子治好病。无奈金钱难买缠身之病,又花了无数的冤枉钱,这时才有人向简老当家的举荐我。” 第70章 古术 “我在先一听是石猴驿的乡绅富户,恐怕又是那种惯于鱼肉乡里,压榨良善的土豪,我就心不甘服,不愿给这种主儿治病,立刻拒绝了。只是他一味恳求,愿出重金,只求肯给他这儿子治疗,就是把全部家财花尽了也甘心。我遂拿出生意经医师的手段,百般要挟,这位简老当家的是奉命维谨,我只得去给他医治。 “赶到了石猴驿,一入了简宅,就把我未去时的恶意消除。这简老当家的竟是一团慈祥和善,绝不是吝啬的守财奴。更从暗中一查考他的行为,这位简封老当家的性情慷慨,乐善好施,实是这石猴驿中一位敦厚长者。我遂蓄意要把他这久病缠绵的善人之子治好了。只是乡里街邻知道我万柳堂来了,也不过是暗地窃笑我这续命神医,这回要栽在石猴驿。 “可是我细查这位简少公子的病状,并非真个残废,不过因为是老年生子,先天秉赋过弱,后天抚育失调。在落生百日,竟自感受阴邪风寒,这种得病起于不知不觉,婴儿既未现病状,更因在襁褓时,虽是筋络感受风邪,作父母的哪会知道?经过百日,筋骨渐拘挛,再遇到医家不精穴道骨络的治疗,那会不成残废?” “人身脉络循十二经、环八奇。据脉经传法,脉络周身相通,合长十六丈二尺。人一呼,脉行三寸,一吸,脉行三寸,呼吸定息,合行六寸。人一日一夜,凡一万三千六百息,脉行五十度,周身合行八百十丈。遵古定时,以铜壶滴漏计算,每二刻,脉循周身一周。按简少公子得这种病时,正值脉息气血走到肾脏之原,阴关穴’正被邪风追入。我那时要不是给这简少公子治这病,也就不会跟我这义女紫云有这番遇合了。” “我那时才竭诚向这简老当家说出,他少公子并非不治之症,不过治起来,先要用药把他正气扶起来,提起命门真火。然后再用金针和灸法,把筋骨风邪散出来,经过一百天的培元固本,强筋壮骨,总可以把这种痼疾尽除。我看是看透了,至于能否妙手回春,我还不敢太自信了。我们治着看吧,我在他石猴驿一住半月,药治到第十五天上,居然能够应验了我所预料的征象。我遂在第十六日的晚间,跟这位简老当家的订定了,在当夜针砭,从行针到起针,要有常人守护,并且不得随意喧哗嘈杂。并且从施治时起,面前不许有人,可又不得少了人,需要一呼即至。在施治时,无论有什么大事,不得牵动我的心神,必须我治完了才能跟我接话,我也就好离开病人了。” 简封老当家的,心目中只要能把儿子的病治好,莫说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就让他再难上百倍,他也情愿照办。简老当家的,把他儿子住的养病之处全派人安置好了,应用的药物也全备齐。 万柳堂竟从日落前起,守在这位简少公子身旁,不时的摸他的脉息,直耗到起更,万柳堂于是令侍候的人把药石针灸,全给放在手下。他一手把金针拈起,用敏妙的手法,照着这位简少公子的脊骨第十三骨节“玄枢穴”,与“太谿穴”全扎上金针,跟着在第十六脊骨“阳阔穴”,又把两足的总穴“明穴”用了金针,又在“命门穴”、“夹谿穴”,全按穴扎完了,又把雷火针跟灸法的艾绒子,全按着病情征候配合好了,把“命门”施用“雷火神针”,把两足的“泉涌穴”全用灸法,把艾绒子和药末燃起。这种按穴道用金针和灸法,真有不可思议之功,其应如响。 这种金针扎入穴道里,隔一刻得行针一次,赶到二更一起,雷火针已竟够上力。这种针是一种古术,名虽叫针法,可并不是用金针,乃是用二十二味药物配合,用乌金纸卷药成一支香,把穴道热上五层红布,把这种香按在穴道上燃起。这种雷火针有起死回生之力,万柳堂把自己历来不敢轻试的秘术全运用上。 赶到雷火针用到尾端时,这位简少公子已竟不时呻吟起来。这时他已十四岁,只为已经是残疾,所以发育并不象平常少年的体格,躺在那里象个十岁上下的儿童。这时续命神医万柳堂,一见简少公子微细的声音,竟自感觉到疼痛,知道针药之力已达到了丰源。遂把伺侯的家人叫进来两名,叫他们把公子的肩头跟两足轻轻握住,不许用力按,可不许叫少公子护疼挣扎,两足伸缩。 家人们不敢多言,可是心里暗疑:“少公子十几年腰腿已成残疾,哪还能动挪,这真是闹玄虚了。” 哪知才一轻按,那少公子竟被这位续命神医一行针,气血循行,合了脉息,又被雷火神针一催,立刻十几年佝缩难伸的两条筋,全行舒展。这一来少公子疼地两足一颤,立刻伸得笔直,只是颤动不已。万柳堂谆嘱这两个家人,要按着所嘱的情形,照顾少公子。 哪知道竟在这时,在西房隔壁,陡起一片喧哗,夹杂嘎吧嘎吧屋瓦踩碎之声,越来声音越大。万柳堂眉头一皱,仍然给这少公子按穴行针,无奈声音越来越大,竟是一片喊杀之声,叱咤怒喝。 兵刃叮噹乱碰,续命神医万柳堂哪里捺纳得住? 只是这简公子已将克奏全功,自己若是一撒手,就许落个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并且简公子在这紧要关头,正是他一生脱却灾难的时机,只要自己在这时一疏忽,不只于这种形同残废的冤孽病好不了,就许死在我手里。续命神医万柳堂只得稳住了心神,不敢稍形忽略。 只是隔壁这种喊杀的声音,越来越大,万柳堂自己几乎有些把持不住,遂向守护的家人问道:‘这种喊杀的声音,近在跟前,可是盗窃?还是官兵掳盗呢?” 家人叫简福的方要答话,老当家的简封从外面进来,轻着脚步向床前走来。 第71章 狂笑武技 简老当家的在窗外已候了多时,不敢贸然往屋里闯,此时实在觉着事情紧急,这才从外面进来。见自己儿子两足伸缩,十几年的残废病,一旦尽除,惊喜欲狂! 不过因为万柳堂事先嘱咐,不论有什么事,不准惊吓了病人,不敢大声的问话。那少公子竟自招呼道:“爹爹,我这两条腿全能动了,不过疼的我有点禁不住了。” 简老当家的忙安慰着道:“好孩子,你要忍着些痛苦。万老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能够好了,真是我简氏门中的祖宗阴灵护佑。好好忍耐一时,不要叫万老师着恼。” 万柳堂向简老当家的一摆手道:“当家的毋须多虑,我看令郎大病已除,只要再有一盏茶时就可克奏全功。病废已久的肢体,气血骤然一通,他反倒禁受不得,所以痛楚呻吟,好象比平常倒加重了。老当家的,令郎的病我算保好了,只是西邻这一阵喊杀叫骂,房上似有乱踏屋瓦之声,闹得兄弟我心神大乱,幸而我疗治已竟奏功,只剩了最后的一点手术。要是在刚入手时,我的心神一个收摄不住,只怕令郎的危险就在今夜了。老当家的,倒是怎么回事?这深夜中这么无法无天的凶杀,难道就没人管了么?” 老当家的咳了一声道:“万老师不要问了,这种事是道上寻仇报复的勾当。匪徒赶尽杀绝的恶毒残忍,听了徒令人发指哩!” 万柳堂方要答言,猛抬头见纸窗上照得通明,惊问道:“老当家的,你看这是那里失火么?” 简封顿足说道:“糟了!我怕的是这手,贼人真就下这种毒手,这是聂镖头家失火了。” 说到这,他看了看儿子,把底话顿住,变了话锋道:“别看闹的凶,离这房子隔着一个大宽胡同,火势多大也烧不到咱们这。”又向万柳堂道:“万老师,你这行针还有多大时候,我愿意陪万老师到外面看看。” 简封说这话时,面上惶急异常,万柳堂早已觉察,向简老当家的点了点头道:“好吧!我这已经完了,你不要忙,我这就起针了。”随说把金针一一起下,那少公子疼已大减,安静了许多。万柳堂把金针收起,嘱咐家人看守公子,向简老当家一点手,一同走出屋来。 这时院里被邻宅的火光照射得院里通明,烟硝火星子,直往这边卷,里面还夹杂着动手的声音。 简封颤声说道:“万老师看,这可怎么好?这火再没人救,我这西面房子非被牵连不可。聂镖头一世威名,倒落这么个下场。” 万柳堂看了看火势道:“老当家的不要着慌,现在看还不要紧。好在是西南风,虽则是紧挨着,一时还扑不过来。老当家说是什么聂镖头?这人可是那名震帝国,以一杆白猿镖旗,走遍水旱两路的绿林道没有不敬服的那位长胜镖头,圣手白猿聂昆老镖头么?” 简老当家的忙答道:“不错,正是此人。万老师知道这么清楚,莫非跟他认识么?” 万柳堂道:“我与这聂老镖头不过是一面之识,可是与我的同门师友中颇有渊源。我既然赶上了,焉能袖手旁观?我倒问问他们因为什么结怨,有什么梁子至于杀人放火,赶尽杀绝!这位聂老镖头,英雄一世,如今竟至于落这么个结果,我万柳堂倒要多管闲事了。” 简封一听,立刻吓得忙说道:“万老师,请你不要管这种闲事吧!我跟这位圣手白猿聂昆是近邻。我倒也听说过,聂镖头自退出镖行,闭门教子,静养纳福。只是聂镖头早与衡山五恶,结下不解之仇,聂镖头退出镖行也为是避这五恶。回到家乡,时时戒备,就提防着怕这五恶来寻仇报复。好不容易风平浪静的过了三年,焉想到这衡山五恶竟自寻上门来。看起来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一来冤怨相报,除非到死方休,老师何必跟他们牵缠这种是非。小儿幸承老师用高明妙术着手成春,尚不知现在能否宿疾除尽,还仰仗着老师的诊治。请老师到书房歇息,就让这无情烈火烧到我这宅子,我只求能把小儿的病治好了,破着这片房子叫他烧吧!” 这时火势正盛,杀声略减。续命神医万柳堂蓄意要拔刀相助,向简封道:“老当家的,令郎的病不用再担心。我万柳堂生性是言行相顾,既说出口来,就得作到了,老当家的不必阻拦,我只看看他们这寻仇报复的情形。老当家的,你只赶紧集合阖宅的长工健仆,叫他们预备救火之具,提防着火势扑过来。只要是扑救自己的宅子,不要多管旁人的事,贼人纵然恶毒,也不致于跟府上过不去。令郎只要有看顾安慰,绝没有什么妨碍。” 万柳堂说完了,依然是长衫便履,飞身蹿上西配房。这一到上面,见这聂镖头的住宅,前后全起了火,又没人救,火势已成,再扑救已来不及了。 那中院尚没被焚,万柳堂大致看出,贼人是下绝情施毒手,势非将聂家满门置之死地,全部家产烧个净尽,绝不甘心。自己又一耸身,到了西面群墙上,这一离近了,看的更真了。 万柳堂先前不过激于义气,见修灵一派遭这种奇祸,不肯置之不顾,不想这一看到眼内,立刻怒冲肺腑,敢情贼人竟是狡恶万分。前后火起了不算,东西的偏房也全被火点着了,火从四面往当中烧,早晚火势越着越旺,非全葬身火窟不可。 万柳堂,看出那聂宅的四周,全伏有贼党,只要往外一蹿,就被强弓毒弩射回去。万柳堂往下一伏身,往起把双臂一抖,用“一鹤冲天”的轻功,飞身蹿到聂宅的东园墙上。才一着脚,弓驽响处,唰唰的从暗影中射过三、四支利箭,万柳堂一声狂笑,身形展动,所有暗箭竟然改变轨道,朝来路返回,几声惨叫声传来,显然已经中箭。 万柳堂有一项武技,可以通过狂笑引起空气的振动,进而随意改变物体的运行轨道,还可以通过更加疯狂的笑声产生更强大的气流,改变攻击物体的速度,从而产生更加骇人的杀伤力! 万柳堂身形展动已到了墙内,飞上紧贴墙的一片屋顶,见面前是一道跨院。这一带的配房,业已烧得栋拆梁摧,浓烟滚滚。 第72章 脾气有毒! 因为往西来是间隔开的一座小院,那火势反向中厅一带卷去,险恶的情形,已迫在眉睫。万柳堂嗖的腾身跃起,拔起两丈五、六,往下一沉,右脚一踹左脚面,身躯斜投东面未起火的房坡。 往下看时,触目奇惨!自己着脚处是前面客厅的东西走廊,前面一道屏门洞开着,烟火已到了屏门前。屏门外有两个受伤的,一个已经死去,一个尚在挣扎,地上一大片血迹,屏门里也躺一个。 这段院落很是宽大,被火光照得全院通明。在院当中正有四个穿夜行衣的人,围着一个少女正在苦斗。那女子刀法已经散乱,只有勉强招架,情形危急,眼看要落在贼手。 续命神医万柳堂,站在房坡大声叫道:“喂!下面的朋友听真。一般修灵界的败类,竟自与一弱女子为仇,殊失英雄本色,朋友暂时住手,万某不才,愿为你两家解此冤仇。朋友们能赏我的面子么?” 哪知包围那女子的贼党,内中一个,往外一撤身,立刻抬头向房上喝道:“我们冤有头债有主,用不着局外人多管闲事。朋友你趁早请,想趟混水,就请下来吧!” 续命神医万柳堂见贼党不肯住手,更兼火势不减,越欺越近,那女子堪堪要败在贼党手中。 万柳堂遂厉声喝叱道:“归云堡的万柳堂,专爱多管他人的闲事。你们虽有深仇,现聂镖头全家惨死你们手中,落个家败人亡,有什么深仇也足可报了。朋友们还这么赶尽杀绝,堂堂七尺男儿,仗着以多为胜。朋友们,就让你们再把这聂氏仅余的孤女料理了,也算不得堂堂男子所为。听我良言相劝,从这时罢手,你们不懂面子,我万柳堂可要无礼了。” 万柳堂这一用话拦阻,哪知聂家这个孤女已经筋疲力尽,香汗淋漓。掌中刀招架稍迟,被一个使刀的贼党,一个进手连环刀,这聂家的弱女闪避略迟,竟自右肩头被扫了一刀尖子。嘤咛一声,拼命往外一纵身,只是贼党围攻势急,危机一发! 万柳堂岂忍叫她死在贼党手中?一声长啸,脚点屋瓦,腾身跃起,疾如飞隼,往下一落,正落在少女跟那使鬼头刀的匪徒当中。 那匪徒来势颇猛,一个“乌龙盘柱”鬼头刀照着少女背后横削。万柳堂竟喝声:“来得好!” 万柳堂从口中呼出一股股黑色的毒气,“刺啦”一声,恐怖的一幕出现了,从他的身体猛地释放出大量含剧毒的液体,竟形成一头狰狞的毒龙卷向敌人。 “放心吧,你们不会当场毒发死亡,却会受尽长时间的苦痛折磨。”万柳堂怒道。 万柳堂一旦愤怒到一定的程度,火爆的脾气就会出现,那全身蒸腾而出的汗液就会变得剧毒无比,因而全身上下都充满毒素,此时他的亲人也不敢和他太接近,即便是有人来访也得看他的心情好坏,要么就事先戴上防毒面具,以防他随时暴走。不过,这会消耗他自身大量的火灵气。 接下来,敌踪又现,万柳堂立刻用回旋的身法,一退一进,轻舒铁掌,找准贼党的鬼头刀背,借势往外一拨。贼党只觉着这条右臂随着刀势往外一悠,自己竟收不住势,万柳堂哪肯再容他走开,左手骈食中二指“仙人指路”照着匪徒的右臂“三里穴”便点。匪徒急一穿身猛闪,万柳堂的双指虽没点着匪徒的“三里穴”,可点中了右肩后的“攒心穴”。 万柳堂掌下留情,点的是“软麻穴”,只要再错开一寸,就是死穴中的“灵台穴”,匪徒就得当时废命。 此时匪徒的半边身子已经成了瘫痪,鬼头刀落地,身躯往右栽去,被他同党横身遮住,向他同党喝声:“于成跟五弟住手。” 随即一横身,把手中的鸡爪双镖一分,立刻向前喝问:“姓万的,你跟姓聂的是亲是友?你出头挡横,你知道我们怎样的冤仇?姓万的,你也是修灵中人,一定明白,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们是不解之仇,姓万的,你想趟这混水,徒惹烦恼?” 万柳堂听这匪徒说完这几句话,一声冷笑。 万柳堂乘这匪徒发话之时,先向那聂家弱女示意,不要离开自己身旁,有什么事全有自己承当。这时听这说话的匪徒口音,遂从容说道:“朋友,你的话倒是有理,我还是真不知道你们两家的事,我先请教朋友你的大名?” 这匪徒答道:“我在下是衡山坐地阎王尚春阳,我们弟兄五人。我尚春阳不才,名居首座,朋友你也有个耳闻吧?” 万柳堂道:“原来是衡山五义的尚舵主,这倒失敬得很。我万柳堂忝列火猿堡门下,在火猿堡修炼武技功法时,即已久仰衡山五义的大名,虽是寄身绿林道,很懂交朋友的道儿。万某因为已出师门十年,不知尚舵主何以跟这里的朋友结怨?并且今夜动手的情形,颇有些赶尽杀绝,绝不象你们弟兄以往的行为,万某倒得领教。” 说到这,他用手向身后一指道:“我与这个女孩子更是不亲不友,连她的姓氏,也是听朋友才告诉的。我不过一时多管闲事,朋友你只管放心,姓万的既敢多事,就敢兜事。这女孩子跑了,由我姓万的承当,朋友你就请赐教吧!” 匪首冷笑说道:“莫怪敢出头替姓聂的挡横,原来是火猿堡门下的万柳堂。我们虽未见过,但是修灵道上,久震威名。我们弟兄五人,人称修灵五恶,万兄还要抬举我们称我们五义,我们不敢当那么称呼。不过我们的行为若是任意作恶,不顾一些天理人情,修灵界早已不容我们弟兄立足。修灵界怎样称呼,我们弟兄绝不介意。” “这位聂镖头,当年他并不走我们衡山这趟线,他第一次上我们这趟线,甭管他是多大字号的人物,不先递帖拜山,那就算他不够朋友。万兄,我修灵界人,可不能说栽跟头的话,就让他是三头六臂,我们弟兄也得破出死去招呼招呼了。我们那时要是怵他的威名,不敢动他的镖,我们弟兄立时就得洗手归隐。赶到我们一动手拾镖,姓聂的并未在场,只他镖局子三个镖客,当时互有伤亡把镖拾下来。” 第73章 镜炎与气锁 “我们因为不是姓聂的押镖,情有可原,打算找个浮面,只要姓聂的能亲自拜山讨镖,我们仍给他留路,原镖奉还,依然保全他的脸面。哪知姓聂的第三天真就赶到衡山,只是他可不是依礼讨镖,竟带着失事的原班人去的。他竟要挟我们弟兄,说是他因中途患病,镖车因有限期只好先行,并已定规好了,到了衡山,先拜山后救道。我们弟兄不等他拜山先行动了手,这分明是诚心摘他的牌匾。要想言归于好,必须由我弟兄五人送原镖到动手的地方,给他镖车挂红,算是往后结为朋友,不然就得凭本领分高下。” “万大侠,你想,别说我们弟兄在衡山还小有威名,我们就算是无名小卒,也不能再顾一切了。当时两下这一动手,姓聂的倒真是武技出众,艺业惊人,我二弟秦通、三弟杜龙,全死在他手下,我四弟邵济川,被他伤成残废。我们一场惨败,垛子窑算不能要了,索性自行举火烧山。我跟我五弟火鸽子金开泰,跟几个亲信弟兄,救着我们双腿已废的四弟,逃下衡山,隐居在同道家中,把我邵兄弟伤治好了。事后探听姓聂的情形,我们是誓报此仇,哪知当时火一着起来,他所保的镖,里面有价值五、六万帝元,烧失了二万多。姓聂的连赔偿客人,带因栽跟头,把镖局子收市,携眷逃奔北方,匿居避仇。“” “我们被姓聂的害了个势败人亡,哪能再跟他两立。所以我们访寻着他的下落,邀集几位至友来报仇雪恨。我们弟兄已在死去的同手弟兄的灵前设誓,不把姓聂的全家置之死地,绝不罢手。万兄,你听明白了我们结怨的情形,谅不能说我们弟兄手黑心狠了。” 万柳堂听了点点头道:“现在姓聂的总算逃不出你的手去,一门老少全死在朋友你手里。报仇到这样,已经算是足了,本利全还给你,尽可罢手吧!仅余这么一个闺门弱女,尚舵主你还非要她的命,似乎稍觉过甚。我万柳堂既赶上了,焉能袖手不管?请尚舵主你高抬贵手,饶过这女孩子一命,就是我万柳堂也承情不尽了。” 说到这,那尚春阳尚未答言,那拜弟火鸽子金开泰赶向前来,厉声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冤有头,债有主,姓万的何必多管。我劝你趁早走你的路,要是不听我的金玉良言,可怨不得我们翻脸不认得朋友。”说到这,向坐地阎王尚阳春道:“大哥,火道全被我沟通,我们也不便尽自耽搁了。” 续命神医万柳堂向这火鸽子金开泰一端详,矮小的身材,焦黄的一张脸面,鹰鼻鹞眼,一脸奸猾之气。穿一身青色夜行服,背后斜背着一只碗口粗的黑漆筒子,长有二尺余。 万柳堂一见即识这是“乌云喷火筒”,是修灵界最恶毒的暗器。斜背在背后,用时一斜身,左手一拉筒尾的闸绳,夹烟带火射出去,两丈四尺内绝逃不开。只要被这种烟火扫上,立刻就得被烧伤。聂家这把火,一定是他一手做成了。 这时听他一发话,遂冷笑着说道:“金舵主,何必这么发威,万柳堂一生就是好管闲事,天下事天下人管。金舵主,我既出头,就为请你们弟兄多少给我姓万的一些面子。你要这么一点情面没有,我万柳堂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走开,我何若不出头现眼呢?” “朋友们,杀人不过头点地!聂镖头惹火烧身,是他自取其祸。你们弟兄五人不过死伤三人。现在你把他全家戮死,放火焚烧,只剩这么个弱女,还想斩草除根!有好朋友出来,还不肯罢手,也未免赶尽杀绝。金舵主,你不用想着把这仅余的弱女也料理了,就永绝后患。你们下手太辣,自有他亲丁门下给他报仇。我万柳堂言尽于此,你们再不痛快送个人情,我可要失陪了。” 火鸽子金开泰陡现杀机,猛然一斜身,左手一拉“乌云喷火筒”的闸簧,嘎吧的一声,从他右肩头上,一股子烟火向万柳堂打来。万柳堂早防到这小子要下毒手,急忙斜身把聂镖头的女儿一挥,同时肩头微晃“龙形一式”,身随掌走,扑到火鸽子金开泰的身旁。右脚才着地,左足尚跃着,双掌一分,“金雕展翅”,唰的右掌照金开泰的右肋便劈。 火鸽子金开泰,冷不防用“乌云喷火筒”烈火来烧万柳堂未成,就知又遇劲敌。急待再发第二次火筒,万柳堂巧快的身形已然劲掌挟风一击。金开泰慌不迭的用掌中尖刀一斜身,往上一提刀钻,用了手“倒打金钟”,往后一斩万柳堂的右臂。 万柳堂倏的把招术一变,右手骈食中二指,往金开泰的脉门上一点,正中“曲池穴”,右臂一麻,筋络一缩,噹啷啷翘尖刀坠地。忙往外一耸身逃避,万柳堂喝声:“哪里走!”往前一进步,“织女投梭”左掌从右掌下穿出,砰的击中火鸽子金开泰的脊背,掌心却打在“乌云喷火筒”上。就算筒身是铁的,也被震破,这一掌,万柳堂用了七成力,把金开泰击出四、五步,扑通的摔在地上,“吭”的声把脸面全抢破。 “你的喷火筒怎么这么不结实?”万柳堂冷笑一声。 那金开泰爬起来,也不暴怒,沉着冷静中忽然用双手的食指和中指像枪一样指着万柳堂,竟由指尖向对手发射出连续的小型火焰,一股灼热之感顿时袭来,那威力丝毫不亚于喷火筒。 “来的好!”万柳堂单臂一挥间,猛然间喷出大片的火焰,瞬间创建了一面巨大的火焰墙,阻挡住了对手的攻击。这还没有结束,只见这面墙上火焰跳跃,瞬间化出火焰长枪刺向金开泰,金开泰躲避不及,右手臂被贯穿,灼痛不已。 那坐地阎王尚春阳纵步向前,先把金开泰救起。还有其余的匪党要上前跟万柳堂动手,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竟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遍观全身上下,空无一物,却犹如被人捆绑,全身传来紧紧束缚之感。 当空气温度高于50℃时,万柳堂就可以使用他的独门秘技,自由操纵空气成任何形态,或成拳,或成掌,或成绳索,一切随他所想。 这些高温的火焰正为他此秘技的施展提供了绝佳的环境条件。 尚春阳倒是机警,看出万柳堂连伤了自己这边两人,连自己和邀来的朋友算上,全不是人家敌手。就是拼命,也不过白栽在人家手里。更兼火势已成,再耽延连当中这两道院全连上,连自己人也不易再退出去。立刻招呼求和,算交姓万的这个朋友了。 第74章 返魂丹 他点头向万柳堂道:“姓万的,我尚春阳成人之美,叫你称心如意,人请你带走吧!你放心,聂家的后代,要想报仇,绝不叫她费事。我们哥两个三年之内,一定重返衡山,重拾旧业,再掌山头。有你助着,姓聂的后辈又必去报仇,我们一定等她。朋友你请吧!” 万柳堂哈哈一笑道:“好吧!承你慷慨让步,万某哪好不拜领盛情。今夜聂家孤女逃出你们弟兄手下,不定三年五载,必为全家报仇!我们一言为定,绝无反悔。我万柳堂横身干涉此事,明知惹火烧身,汉子做汉子当!你们弟兄要到火猿堡找我,那可空劳大驾。我万柳堂现在就住在归云堡,哪位光顾,我万柳堂竭诚恭候吧!” 说到这,一斜身借着拧身转侧之力,嗖的腾身跃到聂姑娘的面前,借着火光已看见姑娘肩头血迹殷殷,已被血浸透了一大片。只见她愁眉苦脸,左手提刀,牙压着下唇,兀立在那。 万柳堂扑到面前,说道:“姑娘,随我走吧!” 哪知这位姑娘凄然说道:“恩人,我肩臂带伤,不能走了。你能叫我不死贼手,我已感恩不尽,恩人别管我了。” 万柳堂明白她不是还想拼命,是想跳到火里自焚。 万柳堂用沉着的声音说道:“孩子,你是聂家后代,别忘了报仇。我这般年纪,你还有顾忌么?来,我背你逃出火窟,死活再作商量。”姑娘竟被万柳堂这股子正气摄住。 万柳堂往下一矮身,姑娘不自主地往万柳堂的背上一伏,两腿一拳。万柳堂右手往后一伸,把姑娘的膝下扳住,左手一提长衫的前襟,扭头向尚春阳喝声:“朋友们,恕我不陪了。” 话声一落,万柳堂早辨好了出路,气贯丹田,抱元守一,施展轻身飞纵术,草上飞行的绝技,脚下展动,已如飞鸟腾空,飞登东面走的廊顶子。 越过这段屋面,往东不能走了,火着得正炽,脚尖点屋瓦,斜奔东北。将近前门见靠大门一带,似有路可走,一瞥间见有潜伏的贼党,万柳堂只得拢险一试了。身形展动,一耸身竟蹿到靠东北一座已经烧得火烟乱窜的一排群房,只剩梁栋木架子方在燃烧。 万柳堂真个一身是胆,竟蹿到这座火焰山似的中梁上,脚尖一点,从这中梁上已如飞鸟般落在东大墙上。才一着足,耳听左首对面民房上喝声:“射他!” 万柳堂脚下一用力,斜蹿出四、五丈,耳中听得嗖嗖、嘎吧嘎吧,弓弦袖箭齐发的声音,全射在民房上。 万柳堂不欲再多伤贼党的爪牙,脚下一点房坡,随又腾身纵跃,如脱弦之箭,奔东北一带民房蹿过来。其实跟这聂宅只一墙之隔,万柳堂看见聂宅的四周潜伏着不少党羽,怕被他们看见是投奔了简宅,给简宅惹下无边之祸。自己遂故意的绕了一周,才投奔简宅。 从东边风火墙蹿入,那火海之中竟自动开辟出一条火焰通道,背上的女子丝毫感受不到任何伤害。 简宅全家惶惶的,连长工仆役全各预备好了救火工具,提防着火势扑过来时好扑救。 万柳堂捷如飞鸟地从高峻的墙垣上下来,往地上一落,把巡视院内的庄丁们,吓得怪惊叫起来。 万柳堂喝道:“你们不许大惊小怪的,难道连我这治病的郎中全不认得了么?” 长工们这才辨清了正是宅内请来的万老先生,方要问万柳堂背的是谁?万柳堂已然健步如飞奔向中庭。 简老当家的正在客厅前观望着西邻的火势,蓦然间见万柳堂背着一个女子落在面前,惊喜之余,刚要问老先生这是从哪里来,话才说得半句,万柳堂一摆手道:“不要声张,那边细讲。” 简老当家的跟着走进厅房。万柳堂把这位全家遇祸的聂姑娘往迎面太师椅上一放,回身查看:这聂姑娘左手紧握着那口锋利的钢刀,两眼紧闭,银牙紧咬,面色铁青,昏沉沉歪倚在那,人事不知。 简老当家的也来到万柳堂的身旁,看到这种情形,不禁问道:“老先生,这是何人?可是从匪党手中救出来的么?” 万柳堂微摇了摇头道:“少时再细讲,请你吩咐他们,赶紧取一杯热水来。” 简老当家的不敢再多问,随即吩咐在外面伺候的家人,从炉灶上取了开水来。万柳堂从这位姑娘手中先把那刀给撤下来,复从怀中取出一只药瓶,把自己秘制的“七宝返魂丹”倒出三粒来。 万柳堂见姑娘牙关太紧,把姑娘的身体扶正了,使脊背紧贴椅背,赶紧招呼简老当家的道:“当家的,你帮我个忙。好在你我全是这般年岁,不用存什么顾忌。此女身世太可怜了,我们要尽力给她医治伤痛。来,你把她的两手托起来,我给她先行两针,好开她的关窍。只不要叫她乍一回复知觉时,两手伸缩碰动穴道。” 简老当家的,此时对于这位续命神医万柳堂已经奉若神明,唯命是从,并且万柳堂的侠义行为,更是钦佩,哪敢再顾忌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忙把姑娘的两手托起。 万柳堂把“七宝返魂丹”先放在桌上,从针夹中取出两枚细如发丝的毫针,用敏捷的手法,在姑娘的两中指下一分“少商穴”各扎上一针。 万柳堂果然有起死回生之能,针才下去,聂姑娘“哎哟”一声,竟出了声。万柳堂已把三粒七宝返魂丹,拈在手中,趁着姑娘牙关一开,把三粒药全给纳入口中,随着招呼了声:“姑娘,你得把药咽下去。”随把那杯水送到姑娘唇边。 姑娘似已回复了知觉,两手往回一缩,才觉得被人握住,倦眼微睁,看了一眼。万柳堂重说了句:“姑娘你要把药咽下去。” 聂姑娘似已听明白,随即将头一低,把水咽了一口。只是精神未十分恢复,顺口角流了一半出来。 万柳堂赶紧把两中指上的毫针给起了下来,向简老当家的道:“好了,我这三粒硃丸,虽没有起死回生之力,可也能救危急于刹那之时。老当家的你看见我给这位姑娘所用这两针,看着极平凡,但是只要是猝然晕绝,人事不知,牙关已闭,药物难投的,只要在这少商两穴上刺上两针,立时就能解一时危急,知觉稍复,好容你治疗。就是没有金针,只要你用两拇指的指甲把这两处穴道给掐住了,—样有效力的……” 刚说到这,只听姑娘的胸头咕隆隆一阵响,一阵恶心,吐出一口浊痰,跟着哎哟了声,睁眼一看,放声哭起来。 第75章 十面埋伏 简老当家一旁说道:“老先生医术通神,真有巧夺造化之力了。” 万柳堂道:“老当家的过奖了。这位姑娘在负伤之后,见全家遇祸,只剩一身,又无立锥之地存身,被我这陌生的男子救出来,一阵急怒攻心,猝然晕绝。幸而她伤痕并不致命,要是致命之伤,那就危险了。” 说到这,见这位姑娘悲声稍敛,遂问道:“姑娘你尽难过有什么用处?你聂家后代是否仅留你一人,倘若真是已经全家遇祸,你应该为你全家报仇雪恨才是,把千斤重担,放在你身上。你岂宜象那庸俗小儿女的行为?我盼你要立起志气,作将来的打算才好。” 这位姑娘这才拭了拭泪痕,盈盈起立,向万柳堂跟简老当家的下拜道:“难女聂紫云惨遭奇祸,年岁又轻,蒙老伯拔刀相救,使难女免落凶徒之手。尚没请教老伯们贵姓大名,老伯恕难女无知之罪。” 万柳堂道:“姑娘不要多礼,我乃乾山万柳堂。今夜是适因给你们这位芳邻简老当家的令郎医病,赶上这番寻仇凶杀。我一时多事,把姑娘你救出虎口。适才我已看明,所来的全是云南域的绿林。我想姑娘你此处不能再立足,你可以先往别处亲友投奔存身,徐图复仇之策。” 聂紫云姑娘凄然落泪道:“难女全家遇祸,父母姐弟,以及我父亲门下的三个徒弟,全死在贼人手中。只有我—位盟叔,当时也受了重伤,似乎逃出宅去,也不见得能逃得活命。我父亲原本不是此地人,在这石猴驿也是寄居,莫说难女是在云南域生的,就连我父亲也是二、三十年没回原籍,老家有什么当门家族没有,难女哪会知道?老伯此次陌路援手,难女没世不忘大德,就是我死去的父母,在九泉下也感恩不尽。难女偷生人世,只想着为我全家报仇。但是以难女这种平常的本领,报仇二宇谈何容易?我只有将来再说吧!难女想叩求老伯帮助难女,收殓我全家已死的尸骨。葬埋后,难女找一座尼庵落发,只要皇天不负我的苦心,我终有手刃仇人之日。”说到这再也忍不住,竟呜咽着哭泣起来,两位老者听着不禁恻然。 简老当家的不由义形于色地说道:“姑娘不要过于悲痛,听你所说,你现在孑然一身,无投无奔。我们虽然不甚往来,可是远亲不如近邻。姑娘你不嫌我这乡农人家,你只管在这里住着。我虽不是什么豪富,添一个人吃饭,我还说得起,只管在这住着吧!” 聂紫云姑娘方要答言,万柳堂含笑说道:“老当家的,这件事我看你强搅不得。你固然是见义勇为,当仁不让,只是你不想想聂家的对头是何许人?所来是衡山五恶,虽只剩了两个,可是所约来的一班修灵道,全是巨盗。此来报复是想斩草除根,绝不愿再留后患,偏偏遇上我这多事者,给他们留了后患,你想他们哪肯甘心?你把姑娘留下,不止于姑娘一身不能保,连你府上也要掀起一场大祸。老当家的,这种义举你做得么?” 万柳堂这番话说得简封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聂紫云听了,柳眉一蹙,向万柳堂道:“万老伯说得极是,难女一身孽重,后患无穷。自身死不足惜,何忍带累仁厚的老伯,还是依难女的主张吧!” 万柳堂摆手道:“姑娘你不要着急,我万柳堂有始有终,不会再让姑娘你再落入仇人手中。姑娘你先把伤痕敷些药,咱们再商量。” 说到这,把自己带来的药囊打开,拿出一瓶“金创铁扇散”来,把聂紫云伤处的衣服又撕开些,把铁扇散给敷在伤口上,从外面用布给勒好,这才说道:“姑娘,你看,我万柳堂已经这般年岁,自问饱经忧患,历尽艰辛,绝不象一班少年人,操切从事。我看姑娘你势须离开这里,暂避仇人,就连收殓骸骨,葬埋已死之事,也只好请简老当家帮忙代为收殓。姑娘你只要信得及我,随我到乾山归云堡暂住,我说句不自量的话,我万柳堂无儿无女,拿你作我女儿看待,不致说不下去吧?匪徒们是不肯甘心,有我万柳堂守着你,谅他们也奈何你不得了。” 聂紫云一阵灵机触动,向万柳堂面前一跪道:“难女蒙您老不避艰辛,救我于虎口之中,又蒙仗义收录,难女愿拜在你老身旁,作为螟蛉义女。望义父慨发鸿慈,女儿纵然今生不能报答深恩,来世亦当结草衔环。” 万柳堂道:“好吧!我万柳堂要尽我这点棉薄之力,与贼子们周旋,快快起来,商量正事要紧。” 这位紫云姑娘遂叩头起来,站在一旁,万柳堂摇头道:“姑娘你是名镖师之后,我也是武道中人,全不要失却本色。要是矜持拘谨,我倒看不惯了,姑娘你坐下讲话吧!”紫云姑娘遂点头坐下,万柳堂又问了问聂镖头跟衡山五恶结怨的详情。 紫云姑娘遂把当年聂镖头保镖结怨的情形说了一遍。 万柳堂道:“我跟匪首尚春阳结下了梁子,我万柳堂必要助姑娘报仇。可是匪徒们尚未必肯等待我们去找他,就会跟寻你的下落,和我万柳堂为敌,所以我不敢叫你在此石猴驿安身。这里托付你简老伯,以邻居的情谊,替你料管善后之事,匪党们就是暗中窥探,见没有收留你,也不致滥杀无辜。你随我回乾山归云堡,匪党纵不甘心,只要他敢入归云堡,就叫他讨不了好去。不过归云堡只有男丁,全堡中没有带眷属的,你我虽是父女,也不宜久居。我想你先暂避匪党的锋芒,叫他们尝到我万柳堂的厉害,知难而退之后,我把你荐到碧竹庵慈云庵主门下。凭我这老面子,必能为你全家报仇。你学艺期间,仇家就是知道你在碧竹庵,他们也不敢正眼窥视。姑娘你看这么办可好么?” 紫云姑娘听到义父万柳堂不止把自己带到归云堡,还许着把自己荐到慈云庵主的门下,自己虽在悲伤痛悼之余,也觉得十分欣幸。自己随老父已练了六、七年的武学,倘能再列侠尼门下,将来定有成就,忙诚恳地答应道:“义父能替女儿这么尽力打算,女儿有生之日,皆义父之赐了。” 万柳堂又向简老当家的嘱咐了一番,并叫简封嘱咐他宅内人,口头谨慎。对于聂姑娘曾到这里来,只字不得再提,免取杀身之祸。 万柳堂又到少公子面前看了看,居然已奏奇效!筋络已舒,只须待血液充实,筋络再养三日即可行动,遂给留下一瓶珍贵的丹砂。看了看外面,西邻的火势稍敛,东方已作鱼肚白色,遂叫简老当家把紫云姑娘安置在一间静室,好叫她歇息一日,等到晚间,再一同起身。 天光亮后,有街邻们才敢出头扑救聂家的余烬,简老当家这才出头,代报官家,料理一切。好在当夜是贴近聂家的,全听到匪党在房上威吓乡邻,不准多管闲事。这种仇杀的事,谁敢多管?此时官家一查问,异口同声说是仇杀放火,毁尸绝迹。从来民不举官不究,没有苦主,官家不过照着例行公事饬属严缉逸匪。 简老当家向众人声明,自己因为儿子的病好了,愿做些善事,出资给聂家所死的人殓埋。当晚黄昏之后,万柳堂带着义女紫云姑娘回转归云堡。果然不出万柳堂所料,匪党竟于第三天夜间闯入归云堡,要报石猴驿之仇。哪知归云堡中,布成十面埋伏阵,要使强徒铩羽而回。 第76章 狮子搏兔 万柳堂早防到匪党不肯甘心,早晚要卷土重来。匪党来了三个人,是尚春阳为首,那两个是邀来的死党,一个叫麻头鬼薛进,一个是海盗许月明。这三人全是一身本领,久闯修灵界的巨盗,哪知一入归云堡,立刻困在堡中。 三人全是高来高去的功夫,只是全用不上了。这归云堡屋顶上满布着野草山花,暗中随着下面奇门的布置,暗装着绷弓吊弩、穿地锦、倒须钩。凡是死门的道路,下面是走不出去,上面是步步埋伏。还算那许月明经的多、见的广,略懂八卦生克之数,才趟上一张吊弩,赶紧招呼同党落到下面。仓猝间误落在伤门,越走越找不着门户,工夫一大,连方向全不知道了。直转了二个更次,好不容易找到生门,那麻头鬼又走散了帮,许月明只得跟尚阳春逃出堡来。 万柳堂既然把麻头鬼捉住,又发觉来人中竟有行家,遂派门徒们追赶。那许月明、尚阳春知道归云堡已有防备,拼命逃出堡来。 许月明机警异常,不走平坦的山道,反率领着尚春阳奔向乾山乱山中,不过被要路上的伏桩射了两箭,依然逃出万柳堂门徒之手。那麻头鬼薛进被擒之后,被万柳堂尽情凌辱了一番,把他放出归云堡。万柳堂对这义女紫云姑娘的家传武技,全一一指教了一番,为的是归到碧竹庵门下,不致叫侠尼看出不合,把前功尽弃,得耽误数年。 在归云堡住了月余,万柳堂亲自到石猴驿去了一次,见简老当家的把聂家的被害人全给收殓葬埋,自己这才放心。于是他把紫云姑娘送到碧竹庵,拜在慈云庵主的门下,姑娘以一身孽重,叩求庵主许她剃度。庵主只是不许,说她不是佛门中人,只许她带发修行,赐名修缘。 修缘的宿根夙慧,颇为庵主垂青,庵主将其一身绝技,倾心传授,练的功夫突飞猛进。可是她不仅是聪敏灵慧,天性还厚,庵主知道她的往事,时时的用佛家的因果来化解她一腔冤愤。只是修缘常常背人隐泣,痛切全家的惨死,对于义父万柳堂更是时刻不能去怀,每隔个三、五个月,就跪求师傅,准许到归云堡去探望义父。 万柳堂倒恐怕她荒误学业,自己既拦不住她,又怕她艺业未精,遭了仇家的暗算,只好自己隔几个月到碧竹庵去看望她。万柳堂本是一身无挂碍的,想不到老来倒多了一层儿女牵缠,无法摆脱了。 万柳堂把修缘与自己遇合的经过,对师兄孙浩天细说了一番。大家听了,不由赞叹,孙浩天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番遇合,更是宿世之缘。我看姑娘这种冰雪聪明,卓绝的秉赋,绝非一般平庸女流之辈,将来得庵主的慈悲,定能昌大百花宗。不过那衡山五恶横行无忌,绿林道却非常推重。将来她要为全家报仇,师弟你不要过于大意了,总要助她一臂之力才好。” 万柳堂含笑道:“我虽不能袖手,也要看她自己的造诣。要报不共戴天之仇,这是她个人的孝思不匮,我哪好阻止她,不过身列碧竹庵的门下,她武技修为不到炉火纯青,庵主也不容她妄自行动,自贻门户之羞。哪用得着我这个无用的义父操心呢!” 这时酒筵已摆,由庄丁伺侯着净面后,仍回到客堂待茶。 这时万柳堂又向孙浩天问道:“师兄,此次忽然来访,又与庵主一路同行,敢是有什么事么?” 孙浩天道:“事出非常,祸起不测!火猿堡的以往威名,被我一人断送了。”遂把黑石敌军作乱,欲取云北域,自己恐怕恩兄蓝梅或罹匪祸,差大弟子魏雨诺持书来接恩兄到火猿堡避祸,以致引起了无限风波等情一提。万柳堂听到了,不禁怒焰陡炽,旋即熄灭。 万柳堂向孙浩天和慈云庵主道:“师兄,庵主!我们两宗派行道修灵界,历来不为己甚。虽则我们保不定跟水旱两面的绿林道中人结怨,可是我们自问没有赶尽杀绝,不为他人留有余地。如今凤尾帮一班跳梁小丑,竟敢公然挑衅,与火猿堡百花宗做对,虏劫两家门下,蛇头箭代柬,不啻是依仗着十二连环坞地险人多,示威逞势。我们是为争两家固有威名,就摆上刀山剑树也必要一试他锋芒。可是彼逸我劳,身临险地,处处陷着危机,就是势均力敌,匪徒已先占着三分便宜,这真是匪徒狡恶之处。“” “我们如若届时不去践约,这两派的威名扫地,从此修灵界没有我们立足之地。这次是我两家生死关头,不论如何我们也得跟凤尾帮一决雌雄。不过我风闻凤尾帮自从中兴之后,在十二连环坞立总舵之后,势力越加雄厚,网罗大江南北的亡命之徒,归入他舵下。内中很有些杰出的人才,为他帮中效死命,所以近年来的凤尾帮不可轻视。我们这次要以全力应付,倘或一朝失势,岂不把我两宗派的威名丧尽?请问庵主,打算怎样跟凤尾帮解决此事呢?” 慈云庵主遂说道:“贫尼多年来潜心经典,息影禅林,本想把未来的岁月,只在这几个徒儿身上消磨。不料万般由命不由人,我这么打算,逆事重重偏来寻找,致令我清静禅林,也变是非之地。凤尾帮这般孽徒,竟敢结党成群,来与我等为难。贫尼势要跟这般孽障周旋到底,何况贫尼的爱徒又落匪徒之手,这尤其是我慈云庵的奇耻大辱,贫尼焉能与这般孽障善罢干休?所以跟王师兄联袂下川。只有凭我们这两派之力,跟凤尾帮的掌舵人一分生死存亡,别无善策。万师兄素有智囊之名,如有什么办法,还请赐教一二。” 万柳堂道:“固然是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不过也得看对手的实力如何。若论庵主的掌中一口镇海平波剑,跟十二颗沙门七宝珠,鲜有敌手。我们掌门孙师兄七十二式错骨分筋掌、火系武技,也堪称雄,足能跟凤尾帮一较高低。可是凤尾帮实非平常的绿林道可比,既据天然奇险之地,复得一般成名的绿林道相助。此去一入十二连环坞,只许胜,不许败。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我们既具不两立之心,应该用狮子搏兔,亦出全力来对付他们。我看还是召集我们两派的同门,用全力一击粉碎凤尾帮,以全两派的威望。我记得庵主的同门中尚有几位身负绝技的前辈,何不请出一两位来,凤尾帮纵然匪党众多,也足以歼灭,那一来何患不能挽回两派的威名。” 第77章 天生神力 慈云庵主对于万柳堂这么重视凤尾帮,心里很不以为然。不过夙知万柳堂言行如一,作事极有分寸,他这么说必有原由,定是洞知凤尾帮的帮内情形,遂说道:“万兄指教的极是,骄敌必败,贫尼不敢不守此戒,但不知这凤尾帮掌龙头总舵的究竟是何人,现在有几个领袖?万老师要是知道,何妨见示?” 万柳堂道:“凤尾帮在川域已有多年的潜力。当初第一代创帮立舵,只在闽中,后来渐渐散布到长江上下游,传到第三代,已有雄厚的势力。掌舵的龙头老头子,就是现在掌外三堂的金香主,此人名叫金俊。因跟云南域的官府结怨太深,被两江总督调集了两江水师营的精锐聘请了江南十一家镖行,大举剿除。这一下把凤尾帮弄了个瓦解冰消,帮匪星散。” “彼时竟该帮闽中的一位掌舵的,名叫武维扬,来到川域,召集党徒,中兴凤尾帮,重立内三堂,把金俊降为外三堂的香主。这龙头总舵主老头子武维扬,虽是出身绿林,却威震云南域,有一身绝技,身轻如燕,能在数十只渔船桅竿顶上飞行。使一杆九合无丝锁子枪,兵刃招数得异人的传授,自成一家。自从重整凤尾帮,修为机智,处处胜人,威望孚众。把凤尾帮整理得势力较以前越加雄厚,渐渐地把党徒散布到云北域,只要有水路的地方,就有他帮中的徒党。更兼各处成名的绿林,不能立足的积匪,全被帮中网罗收容,这一个凤尾帮更形猖獗一时。” “据闻十二连环坞更是奇险,当初没被这凤尾帮占据的时候,不过是一道积水的险滩。自经武维扬在这里立了总舵之后,按着原有的险要再加以人工的修治,遂成了一座神秘的盗窝。这些事在先我也不知道,这是我一个至近的朋友,他曾经干过镖行,新近洗手,对于凤尾帮的事知道的较准确,我无意中听他谈起才知道这么详细。所以我想多请几位同道,免得临时棘手。” 慈云庵主口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原来是武维扬这老儿作了凤尾帮龙头当家的,莫怪这么猖狂了。万兄这倒真是不为过虑了,武维扬这老儿贫尼久闻其名,他那杆九合无丝锁子枪,是修灵界一绝,想不到他竟掌了凤尾帮的总舵。万师兄一番美意,我焉敢过于自恃?我想青莲庵轻尘师太,和铁佛寺多指大师,还可以请他们两位助我一臂之力。我这两位师兄抑或不能亲自下山,也可派他门下下山相助。只是须烦万老师派人替贫尼送信才好。” 万柳堂道:“这件事好办,庵主交给我吧!” 说话间帘子一起,从外面进来三个少年。头里这个,年约二十多岁,细条身材,剑眉虎目,鼻直口方,眉宇间不怒自威,骨格矫健。第二个身材瘦削,是五短身材,看年岁也在二十上下。后面这个却是身短体胖,黑紫的一张脸面,浓眉大眼,臂粗腰圆,腆胸叠肚,鼻息咻咻。可是胖的并不虚浮,肌肉颤着格外坚实,一张胖脸,现着一片笑容。 这三人进得屋来,头一个高身材的向万柳堂招呼了声:“师傅,弟子把卢家口的事办完。那四眼狗牛七,已经立刻离开卢家口,答应永远不再回卢家口。弟子没肯过于难为他,只把他耳朵削去半个,给卢家口一带的居民百姓留个记号,哪时他只要再回来,那一带的人立刻给我们送信。” 万柳堂点点头,随说了声:“带你两个师弟给你师伯跟师太行礼。” 孙浩天识得这是万师弟掌门大弟子祝民瞻和二弟子贾斌,惟有那黑胖小子却没见过。 祝民瞻向身后两人一招呼,一齐走向前来拜见师伯。 祝民瞻拜见完了礼,随向孙浩天道:“师伯,您老好几年没来了,我贾师弟您老见过一次了。这胖师弟名叫左恒,师傅收他还不到三年呢!” 说到这扭头向这左恒说道:“师弟,你头一次见师伯,还不跪下给师伯磕头?” 那左恒两只滚圆的大眼,向孙浩天看了看,扭头又向万柳堂招呼道:“师傅,是真磕头么?我怕师兄骗我。” 万柳堂笑叱道:“师伯还有假的么?再这么胡说,师伯就恼了。” 左恒一听,立刻扑通的往地上一跪,冲着孙浩天就叩头。一下子磕猛了,咚的一下脑门磕在地上,疼的用手揉着脑门站起来,众人不禁哄然大笑。 这左恒也臊的脸象紫茄子,祝民瞻复向左恒道:“还得给师太行礼呢?” 慈云庵主摆手道:“不必了。” 祝民瞻等拜见过庵主,复与司徒谦和碧竹庵门的弟子彼此见过礼。 这时万柳堂手指着这胖子左恒道:“师兄,庵主!莫看此子庸俗,他还是少林寺监院慧善禅师的爱徒。只为禅师奉令到少林寺接掌罗汉堂,不能把他带去,他又没剃度,少林寺宗法极严,留在庙中没人照管,慧善禅师竟把他送到归云堡,做我记名弟子,这一来我倒不好不尽心地照管他了。此子虽是天性憨直,可是纯厚的心地亦非他人所及,更兼天生神力。慧善禅师因为他身入修灵界,总得多少传授他些武技,只是他身体这么笨重,别的功夫实非所宜,只传给他易筋经、八段锦的秘传。此子天生神力,再加上慧善禅师的亲传,两臂有千斤膂力。可是身法提纵术没法教他了,归在我门下,我只能传授他一些横练功夫,只是真能练成,却非三年两载的工夫了。” 慈云庵主看着左恒,不禁含笑向万柳堂道:“万老师,你要在此子身上多下些功夫。莫看他缺欠聪明,可是他根基甚厚,福寿之相,在这一班门弟子中,还没有赶上他的呢!” 孙浩天道:“自古庸人多福,绝非虚话。师弟,我们这火猿堡的门下,散居各处的,师弟可知道有几人?我们按本派门规,传侠义柬邀他们到火猿堡为本派一争存亡。师弟你赶紧的替我代劳,开列名单,我们也好急早成行,免得再生变故。” 万柳堂遂就灯下开列了一张名单,又拟了一封信稿,请孙浩天看,见名单一共开上了十一名。 孙浩天又在名单上添了四个人名,其中除了三位全是跟这师兄弟是同一辈分,其余是第二代第三代的门下。 孙浩天道:“师弟,这燕赵双侠跟山左铁蓑道人,这三位师哥,全是闲云野鹤惯了的,全是年过古稀,我看未必肯再出世吧?” 万柳堂道:“我也知道他们老弟哥兄三位未必肯再管这闲事。不过是我火猿堡成败关头,三位师兄在我们门户中年岁最长,这种大事不去禀告,将来定要落师兄们的责备。所以不必指望师兄们相助,只把我们的脚步站住就是了。” 孙浩天点头称是,当时由万柳堂亲自写了三封请柬,剩下的全由两位门下弟子祝民瞻和司徒谦两人写好,由孙浩天签了火猿堡堡主的钤记。火猿堡立的门规,是铸就一颗火红钤记“火爆飞猿”,凡是火猿堡门下,只要见着这个钤记,不论地隔多远,要昼夜兼程地赶到。若是传柬不到,以违反门规、蔑视师长处置。当时把这十五份侠义柬备齐,慈云庵主也把百花宗青莲庵轻尘师太、铁佛寺多指大师的信写好了,交与了万柳堂,请万柳堂代递。 万柳堂把祝民瞻跟贾斌叫到面前,把五封书信,十二份侠义柬交与了祝民瞻。叫他两人备两匹快马,带足了盘费,先把路近的四份柬帖送到。路远的由这四个门下分头代送,不得稽延误事。再由贾斌专去方城山、黄泽关,代慈云庵主去请百花宗的两位前辈。祝民瞻赶奔去请燕赵双侠跟铁蓑道人,然后赶到红枫塘复命。祝民瞻跟贾斌全领命立刻起身,星夜去传火猿堡侠义柬。 第78章 针孔成字 万柳堂这两个门下弟子刚刚走后,这里刚要传话,叫庄丁预备大家歇息之地,稍事歇息黎明就要起身。 竹帘一起,从外面进来一个急装劲服的年轻人,年岁约在三旬上下,背着一个黄包裹,却是满面风尘之色。 孙浩天跟慈云庵主全见过,这是万柳堂的二弟子张熙,论年岁比祝民瞻还大着一两岁。张熙也是带艺投师,修灵界中是以入门先后论,这二弟子张熙跟祝民瞻是万柳堂的两条膀臂。 万柳堂虽是自称不再多惹是非,可是他暗中依然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不过不为名不为利,抱救人济世之心。这种行径,孙浩天跟慈云庵主全看的出来,只不过不肯说破,越发起一番敬服之心。 这二弟子张熙的形状,一望而知又是奉万柳堂之命,去作那锄强诛恶的事,彼此倒不便问了。 张熙挨位行过了礼,随即向师傅说道:“弟子奉派到青龙镇何家坞,去找那辛老镖头。他接到了师傅的信,毫不迟疑,立刻按着你的意思照办,三日后准有回信。” 万柳堂点点头道:“很好,我想辛镖头侠肝义胆,虽是担些风险,定能为我们帮忙呢!”说到这目注定二弟子张熙道:“我看你这种神色,大约是又有什么意外事么?” 二弟子张熙道:“师傅,在这云北域一带,是否只骨山碧竹庵庵主,领袖百花宗?” 万柳堂把面色一沉道:“我问你中途所遇的事,你怎么竟问起庵主的门派来,怎么这么失礼呢?” 张熙忙答道:“弟子所遇的事颇为离奇,庵主门下可有叫凤字的门徒么?” 万柳堂尚未答话,孙浩天矍然问道:“庵主门下确有叫凤梅的女弟子,不过是俗家的闺名,在庵主女弟子中,法名修明,你莫非见着她了么?” 张熙道:“哦!原来庵主的五弟子修明师兄俗家的名字是凤梅,这就对了。这一说这位五师兄定是已遭什么祸事,弟子这里有一点东西,请师傅跟庵主一看便知。”说着从囊中掏出一张纸来,纸已折皱的十分难看,这张纸也就是六、七寸见方,并不是作信笺的纸张。 万柳堂乍接到手里,见上面并没有字迹,不过是一张折皱的包东西用的纸。 万柳堂是久历修灵界的人,目光敏锐,微一迟疑,把这张纸举起来,冲着桌上的烛台一照。双眉一蹙,仔细看了看,见这张纸上满扎了针眼,竟用针孔扎成字形。不过字迹笔划不清,得仔细参详,才看出来上面一共是三十六字,大意是:“字呈百花,贼虏赴江南,时水时旱。党众防严,时用蒙药,徒与雨兄,无脱囚之望。师速来救!凤梅。” 万柳堂辨明了这三十六字,咳了一声,急向慈云庵主与师兄孙浩天道:“庵主,师兄!这敢情是凤梅一纸密函,却落在小徒的手内。二位请看,可是她的语气?” 慈云庵主那么沉静的高僧,立时也有些动容,与孙浩天齐来到桌案前,由慈云庵主接过这封密函,映着灯光看了一遍,慈云庵主向张熙问道:“此信怎样得来,可是小徒凤梅亲手交付?可曾见着你魏语诺师兄?你要详细说来,千万不要隐瞒才好。” 张熙这时已知火猿堡百花宗折在凤尾帮之手,两个门人被虏,事起非常,遂把经过的情形细说了一遍。 原来张熙奉万柳堂之命,去到青龙镇何家坞,找那辛维扬老镖头,把事办完,已是二更之后。依辛老镖头就想教张熙在自己家中住宿一夜,第二日一同回归云堡。 张熙向辛老镖头道:“家师性情太急,弟子不敢耽搁,得连夜赶回去复命,改日再看望你老吧!”说罢转身告辞,离了辛镖头家中。 这时已是三更过后,万籁无声,出了青龙镇,一片绿野,青棵满地,映着那天空,一钩斜月万点银星,更显得清凉幽寂。 张熙不由得越发高兴,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身形似箭,纵跃如飞,向杨家庄一带走来。这路正是青纱帐的所在,正是绿林出没之地。张熙身形飞快,脚下又轻,一点声息也没有。刚转过崤山山角,正有一段横穿崤山的山道,入山道不到一箭地。这一带山道颇为崎岖,脚下未免放慢。突听得远远似有一片脚步之声。张熙心想,这种深夜还有在山道里走的,定非平常商旅,不是镖行,也是道中人。张熙借着旁边一片青棵子,自己隐住身形,向外查看。足声越来越近,转瞬到了面前。见这一伙人,一共是七名,押着一辆轿车子。这种山道凹凸不平,车走在山道上,自当难行,走的极慢。 这护车的七人中六个全是穿短衣佩兵刃,只有一个连鬓落腮胡子的,穿长衫在后面督着前面的那辆车。车前面那两人互相抱怨着,一个说:“香主过于小心,净给我们找苦子吃。其实从水面上走,省多少事,大家少受多少罪,凭我们这班人会被点子走脱了?我看这么走,到不了总舵,准得出事。” 另一个说道:“你别抱怨,我看香主这么仔细,必不是无故自起矛盾。事情若不紧急,也不致这么严厉。好在一出崤山,就有丰舵主那里备船迎接……” 张熙大致听两人这么叨念着,已转过这个山湾。不过这番话说得很是可疑,张熙从青棵子里,跟着听着。一时好奇心动,遂想倒要看看这班人,倒是要做什么?并且又有车辆,话风中分明是绑虏的肉票。这一动疑,立刻暗中跟踪下来。张熙这一多事,无意中竟得着被虏两同门的下落。 张熙竟要查明这帮匪党的来踪去迹,暗中跟踪下来。可是这群匪徒,非常机警,张熙只跟踪了不远,就险些被匪党发觉。赶到了山口,只见远远的有一处小小镇甸,暗中听得这班匪人商量,要在这出口外的镇甸上落店。张熙遂立刻借着丛林青棵子隐身,见那班匪人立刻扑奔了镇甸外的那座小店。 张熙隐身暗处,见匪党们把店门叫开,跟店伙似在口角。还是年老的匪徒向前拦阻着党徒们,不叫吵嚷,随即向店伙大声说道:“我们又不强占官房,吃饭给饭钱,住店给店钱,你要是故意刁难,可是自找苦吃。” 第79章 囚徒 门外这一吵嚷,门里又出来一人,向这伙匪徒说道:“爷台不要误会,您来到这是财神爷,我们哪能拿财神爷往外推。不过小字号原就没有宽大房间,你来的时候又晚,现在只有两间是里外间,你能将就住么?” 那名匪首答道:“既是没有别的房间,我们将就住吧。” 店家吩咐着伙计把店门打开,叫车辆进店。张熙见店门重闭,遂从那店后绕进去,猱升到屋面上。只见匪徒们正围着那辆车,从车上扛下两个长形的口袋似的,扛进靠东面的两间客房内。 店伙们看看有些怔神,那名匪首向店伙道:“不用你看着奇怪,我们是办差的,这是两股差事,你们少说话,少管闲事。” 店伙们看这班人一个个短衣带兵刃,不是兵就是匪类,反正不是善良的商人。只得竭力的敷衍伺候,这般匪徒进了客房,店伙忙着给现烧水泡茶。 张熙一相度这店中地势,并不是什么大店,通共不过十几间房,东客房一排是六间。匪徒们住的是靠北首的两间,既矮小,更没有后窗,探查颇费手脚。张熙在屋面上把身上收拾紧趁利落,直候到店家把酒饭全给摆上,全往外间围桌痛饮起来。 张熙翻身落在院中,蹑足轻步来到窗下,纸窗早经破得许多孔洞,用不着现费事,往里看时,只见这堂屋里是只有陈设的桌椅,没有床铺,迎面摆的八仙桌已挪到地当中,匪徒七人中只有五个围坐着八仙桌前痛饮。那年老的匪首据坐在迎面上,只把酒杯微微沾唇,别的匪徒全是酒到杯干狂饮不已。 张熙来到里间窗外,往里偷窥时,只见里间是迎门一铺木炕,木炕上倚着墙半躺半坐着两人。 屋里烛影昏吟,辨不清铺上人的面貌,两人四肢全用绳捆着,隐约是一男一女,形容憔悴。两个匪徒提着刀在木炕前监视着,被囚的两人似乎方才苏醒,精神颓靡。 一个身量高大的匪徒,用粗暴的声音喝道:“喂!相好的,想吃喝走动,可趁早言语,我们是过午不候。你们遇到爷们手里,这是相好的你们的福分。只要老老实实的,绝没有你的苦头了。” 李乘风抬头翻了翻眼皮道:“你要想收拾少爷,趁早给少爷个痛快。这么折辱我们,乃是匹夫的行为,我们可要口出不逊了。” 那个年轻的匪徒狠狠地说道:“你落在爷们手中,死活不过爷们一举手之劳。相好的,你不知沾了谁的光了,你要再这么吆五喝六的,别说我可给你个厉害。” 正说着一撩门帘,那有年岁的匪首,从外面走了进来,向两个匪徒说道:“你们不要吵嚷。”随向两个被虏的人说道:“你们也是名家门下,谅不至不明理,你们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是奉命办理,不敢不这么办。只要你们不想别的道,我们绝不愿跟你们故意为难。你就是任性施为,也休想逃出手去,何必自找无趣。”说到这,向身旁两个匪党说了声:“把食物拿些来,叫他们吃点。” 那个高身量的匪党转身出去,不一刻从外面端进来一盘饽饽、一碟咸蛋、两碗水,放在板铺上。那匪首却令手下党徒把两人的手全部解开,善言安慰着,叫两人随着进饮食。 李乘风调笑道:“你们这么不敢痛快下手,这是自留后患,我们得了手绝不留情!” 张熙在窗外听他们这话,分明是想故意激怒匪徒,哪知匪人更不介意,向手下两个党羽招呼了声:“你们趁这时吃饭去,酒不要多喝,我看着他们行了。” 两个匪党齐答了声:“齐舵主,你吃好了,我们倒替着看守吧。” 那匪首摇头道:“我们在客途没有那些规矩,快去吃过饭,再替换着守票要紧。”那两个匪徒随即出去。 张熙空在外面守了这么半晌,依然没听出一些结果来。并且连两人的面貌也没十分看清,不禁暗自着急。暗中一试这上下的窗扇,上半截倒全是活的,可以启闭。不过虽看出有可以出入之处,只是匪党众多,自己也不敢妄自动手。 就在这时,蓦地在那正房转角处有脚步声,张熙忙一拧身蹿到靠店门这边的东南墙角,隐身在黑影里。再看时,正是店伙又提了一壶开水送进了东厢房。工夫不大,店伙出来,张熙容这店伙走开,方要再奔窗前,突然听得过道的顶子上微有声息,经目看时,陡现一条黑影。略一停步,那条黑影竟如飞地蹿上西房,向下面不住地张望。跟着就见这条黑影一耸身,轻飘飘落在院中,身形展动,到了匪党住的屋门首,略一瞻望,直闯入屋中。 张熙这不再迟延,跟着也蹿到门前,从门隙往里看时,只见刚进去这个匪徒,年约三旬上下,面貌奸猾,眉宇间显现凶狠暴戾之气。一身青色夜行衣,背插折铁刀,腰挎鹿皮囊,正跟屋中的匪徒们叙话。 看匪徒们对来人似非素识,个个按着兵刃,来人却说:“弟兄们,我奉白七爷令来的,接到西路总舵转牌,说是齐舵主带弟兄们押解着两个人来的,怎么……” 方说到这,屋里那匪首一掀帘一看,随着走出里间道:“原来是石四弟,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四弟你在白舵主那里很得意吧?” 说话间彼此落了坐,那来人说道:“舵主,我们不是泛泛之交,不要客气了。今夜我赶来迎接,因为我们白舵主接到总舵转牌,探得敌人已经约集同道,想跟我们一拼,已经跟踪追了下来,叫我们白舵主要越境接应,免得出了意外。我这是前站,白舵主另选本派弟子二十人,越境迎接。” 张熙在外面见匪党因接待来人,里间竟没有匪徒看守。时机不再,于是赶紧到了里间窗下,从窗孔中往里窥视。只见那个男子正端起一碗水来喝着,那女的正在低头拭泪。 第80章 凤凰火弹 张熙轻轻把窗扇上面掀起,往里探身。见那一男一女全一抬头,张熙只见着那男的面目很熟,不过仍因背着灯影子看不真切。左手托着窗扇,右手向屋中人一打手势,是问两人能逃不能逃?就在这时,似听得外间有人说:“你们别这么大意,进去把着点。” 张熙忙预备撤身的当儿,就见那女的一抬手,一个白球向自己打来。张熙忙一撤身,才觉出打过来白球落在窗下,轻飘飘坠地无声。自己把窗格掩上时,屋中看守的匪徒,也同时走进来。 张熙把纸团拾起来,不敢在这里看,飞身出店,找一身隐僻之处,亮千里火展开纸一看。见上面并没有字迹,反复查看,才看见那纸上竟发现了满纸针孔。仔细看了半晌,隐约辨出上面字迹,见有“字呈百花宗”字样,不禁暗暗吃惊。 他赶忙把这纸秘密求援的字柬,仔细看完,知道定是与碧竹庵慈云庵主有关。自己虽看两个被囚的人无法逃脱,既被自己遇上,总想问出大概情形来再回归云堡去,请师傅来设法搭救。张熙想到这里,立刻振起勇气,重返店中,想要设法查个起落出来。 张熙从店中东墙上来的,轻身飞纵,到东厢房的檐头,才要往院中飘身,突然从左侧一股子劲风扑到,急忙左脚往后一撤,咻的一把明晃晃的厚背鬼头刀劈空。 张熙单手一拍地面,奇异的一幕出现!只见在自身周围瞬间制造出四只垂直跃起的火凤凰,飞到半空朝敌人落下。 敌匪暗器打向火凤凰,那知这火凤凰遇到物理攻击后,反而分裂成数千只小凤凰火弹,如密集的雨点一般,更加疯狂地落下攻向地面上的敌人。 也不见敌匪如何惊慌,只见那些小火凤凰还未触及到对方的身体,对方释放出一个巨大的水球包裹住自身,小火凤凰一接触水球,痛鸣声中旋即被熄灭。 敌匪张熙右掌照对方右臂“三里穴”切去,贼党忙拧身斜纵。张熙乘势回手亮剑,剑尖还没退出鞘来,突从身后又扑过一人,一条七节鞭搂头盖顶就砸。张熙脚下轻点房坡,往右一斜身,宝剑出鞘,一反腕子“金针度线”,剑尖反刺贼人的左肋。 贼人七节鞭这一砸空,只有往左进步,脚下步眼一换,右脚已到了檐口,半转身一抖腕子,七节鞭翻起,往剑上便撩。张熙猛然往回一撤剑,一带剑柄,左手剑诀往右一圈,身躯往右一栽,“白鹤剔翎”,左脚噗的正兜在敌人左腿的迎面骨上。 贼人原就到檐口的,这一被踹上,整个人摔下房去。仗着贼人修为亦不弱,把丹田气提住,两脚一沾地,竭力地往后一蹬,倒退出四、五步去,扑通的才仰面朝天地摔在地上。这一来把从高处下坠之力算破了,身上只落些轻伤,但连人躺下带七节鞭震动的声音,店家跟别的客人全惊醒了。 三、四个人相继在屋里喝问:“谁呀?” 贼人知道再无法隐瞒,房上的贼党反嚷了声:“有贼!”这时张熙已被三个贼党包围,自己虽然不惧,终觉人单势孤,更被贼人反诬是贼,店家不辨真伪,自己定被贼党们明目张胆的包围。于是不敢再恋战,虚点一剑,退出店外。贼人只虚张声势,追了一阵。张熙身形轻快,竟离开贼党,刻不停留地赶回归云堡。 一到堡门,守堡的庄丁就告诉他,大师伯孙浩天跟慈云庵主率领众弟子来的。 张熙便知定有要事,自己这才赶紧进来禀报,趁势把得来的密信也交出,把经过的事向师傅万柳堂说了一番。 孙浩天跟慈云庵主全勃然变色,孙浩天道:“雨诺凤梅受这种凌虐,皆我一人之罪。匪徒们才过崤山,去此地不足百里,我焉能再容他逃出手去?我无论如何,也得先把他两人救了出来。师弟跟庵主随后起身,我得先行一步了。”说罢这话,立刻从条案上提起自己的包裹就要起身。 万柳堂忙拦住道:“师兄,不要忙!既已巧得贼党的行踪,我们哪能再延迟?走一同走,何必分开!不过我看也不忙在这一时,就让师兄先赶到了也是白天,哪好动手?师兄索性再忍耐片刻,我们一同走吧。不是我给师兄跟庵主说解心宽的话,张熙所说的情形,贼人分明是虏劫他两人,只为要挟我们到十二连环坞践约,绝不会加害他两人。凤尾帮的帮规素严,既然一再令党徒防守护送,沿途绝不敢过分凌虐。再说魏语诺跟庵主的令徒,全是武功造诣极有根基,更兼才智亦非平庸之流可比。贼党若是过分凌虐他二人,恐怕倒反激起意外的事来。小徒张熙所见的情形,并没有什么非常的变故,不过被匪徒严加监视,不易脱身而已。我们跟踪追赶,暂时绝不致发生意外,这是我敢断定的。我稍事安排这归云堡的事,我们准在黎明起身就是了。” 孙浩天、慈云庵主也不便固执己见,点头应允。 续命神医万柳堂赶紧到大客厅中聚集家丁,盛张灯火,命管事的家丁撞起了风钢云板,嗡嗡的声震数里。这种号令是一种召集全堡头目人的信号,只要听见这种风钢云板的声响,不论手底下有多忙的事,也得立时交派到手底下的人,抽身赶到堡主的议事厅,听堡主指示。 不一时防守各路口的,以及在堡中管事的执事人先后到来。万柳堂按着名册一点名,人已到齐。万柳堂遂向大家说明,自己因为火猿堡现在与凤尾帮结怨,两下里各走极端,势难两立,自己身为火猿堡的门下,岂能坐视?现时就要随掌门人赶到红枫塘。这归云堡的事,请大家一本成规,不要稍事疏忽,致生意外。一切事由二弟子张熙负责管理,自己多则一月,少则半月,一定赶紧赶回。 堡中各执事人,对于堡主历来奉命唯谨,齐说:“堡主自管放心,我们绝不敢稍乱堡规,更有张二爷代掌堡中事,我们一切秉命就是了。” 第81章 金蝉脱壳 万柳堂吩咐完了,大家退去,这时已交五更。万柳堂自己又向张熙嘱咐了一番,这才来到西客厅,令家丁给大家预备好了早点,大家略进茶点,这才请师兄孙浩天与慈云庵主一同起身。 万柳堂的四弟子左恒,见师傅要走,叫他在堡中由二师兄张熙照管着他,立刻拦在师傅面前,不叫师傅走。师傅赶到哪儿,他跟到哪儿,说什么也不肯在堡中等侯。万柳堂哪肯带着他给自己添麻烦,百般哄劝,但是这小子是死心眼儿,怎么说也不听。他说是师傅在这,没有人敢欺负他,师傅不在堡中,没有给他好气的。师傅如若不带着他,师傅头脚走了,他随后跟着也离开归云堡。 左恒历来对于师傅奉若神明,无论什么事,只要师傅说一句话,立刻遵从。惟独这次,他是拿定了主意,任万柳堂怎样说,他绝不肯留在归云堡。还是慈云庵主竭力劝万柳堂无须固执,叫他跟随也没有多大妨碍。好在碧竹庵的门下,也有四个随行,尽可互相关照。何况此子虽是身法不济,他还有千斤臂力,或许还有用他之处,也未可知,劝万柳堂莫要因这些小事,耽误了大家行程。 万柳堂无法,只得带着这傻小子左恒,随大家离开归云堡,径下乾山。 孙浩天偕同续命神医万柳堂、慈云庵主,率领司徒谦、左恒,与慈云庵主女弟子修性、修禅、修缘、修慧,一众九人,离开归云堡,抄捷径出了乾山,直奔崤山。 这时东方将渐发晓,在晓色艨胧中一班侠义道踏上征途。他们在先只沿山僻径走,直到辰时过后,已走出四十余里。这时已到了陈家屯,渐渐走进通行的官道,行人渐多。 孙浩天遂向万柳堂商量道:“师弟你看,这一带行人较多,我们的行色颇易惹人注目,依我看还是分开走的较好。” 万柳堂道:“师兄说的极是,我们分开不用过远。到了崤山界外,天色定早,那里据张熙说是只有两家小店,我们落店时同在一个店中,只先后投店好了。” 当时商量好,众人于是分成两拨,慈云庵主师徒五人先行,孙浩天师兄弟带着门徒司徒谦、傻小子左恒,一路随着慈云庵主的后踪走下来。 到了申牌时刻,来至崤山界外,远远望见前面那座小镇甸。慈云庵主径投镇甸内,孙浩天等已问明了张熙贼人落脚的地方,是这镇甸里路东的吉星店。在镇甸的紧南头,尚有一家小店,字号是福元。 慈云庵主进了镇甸,不用费事已找到这座店房。这位侠尼进得店门,故意与店伙搭讪,问他可有清静的跨院,干净的房间没有?故作相度院中客房的情形,已看出贼人居然没离这座吉星店。因为这座店只是一座大四合的房子,那辆轿车依然停放在院中,车的形式和驾车健骡,也跟张熙说的相同。庵主又是暗中庆幸,又惊诧贼人的胆大,昨夜行藏已露,就该在张熙走后,赶紧逃开。却不料依然在这里没走,好似有所恃,没把敌人放在眼内。 当时庵主不动声色,暗令女徒修真赶紧示意孙浩天等速投福元小店,不要惊了匪徒,还叫店伙给开了间宽大的单间,师徒在暗中窥视。不一时已看出东房的靠北檐的两间,正是匪徒所在,匪人不时出入。 慈云庵主更令弟子修慧,赶到福元店报信,告诉师伯们道:“匪徒不走,不是有什么变故,就是等候接应。这一来我们倒省了事,无论如何,今夜绝不叫他们逃出手去,你嘱咐孙师伯不要早跟匪徒‘朝相’,匪徒若一认出是火猿堡的掌门人到了,就会设法逃走,最好三更动手不迟。” 修慧领命到福元店去报信,也就是刚出去不大工夫,店伙进来送茶水。 慈云庵主向他探问,院中的车辆是店里的,还是客人的?自己打算雇这辆车,店伙说是东房的客人自备的。 慈云庵主道:“东房的客人,足有六、七位,他们只有一辆车哪够用的?” 店伙道:“他们的人倒是不少,大约全是六扇门中人,他那辆车是专为他们才办来的两个人坐的呢?” 慈云庵主淡然问道:“哦!这是两个病人么?这病人全是多大年岁?你看见了么?” 店伙摇头道:“从昨晚来的,别看住了一天一夜,我们连这两人的面目全没看见过。客人脾气很大,里外间的屋子,客人不准我们往里间去,我们怎敢乱闯……”店伙说到这,邻房的屋子里招呼店伙,店伙赶紧出去。 慈云庵主越发深信店伙所说的情形,这班人定是匪徒,他们恐怕从店家口内走露风声,所以不叫他往里间闯。 不多时七弟子修慧从福元店回来,说是已见着孙师伯、万师伯,他们在福元店等侯,二更后准到,嘱咐师傅从黄昏后千万盯住了,贼党狡计百出,别叫他们出其不意地走脱了。 慈云庵主想了想,万柳堂所虑极是,万一自己这一到,虽是彼此不相识,匪党若是一起疑心,兴许趁着昏黑时悄悄离店也说不定,于是嘱咐弟子们多加小心,不要大意,当时这位侠尼认定了总可把匪党成擒的。 赶到晚饭后,店中出入人渐少,六弟子修缘无意中到院中闲步,这时院中正好没有多人,只一个店伙提了一把茶壶,到厨房中去给客人泡茶。 店伙走到往厨房去的夹道,修缘已到了东厢房的窗下。这一排客房,全是灯光映的人影憧憧,惟独这匪徒所住的两间屋,却是灯光微弱,寂寞无声。 修缘暗自诧异,抬头一望天空,一眼瞥见匪人住的房间,檐头有一张纸帖飘扬。修缘见这纸帖可异,扭头见左右无人,轻轻一纵身,手扶檐头,右手把这张字帖取下来,往下一落,轻如落叶。脚着实地,趁势到门首,从门隙往里一张望,不禁大惊,屋中已渺无人踪。 修缘不敢耽延,急忙返回屋中,慈云庵主正在那调息静坐,一见修缘神色张惶,就知定有事故,忙问:“修缘有什么事?” 修缘道:“匪徒大约已经逃走了!” 慈云庵主急问:“怎见得?” 修缘把字帖呈到师傅面前道:“匪徒已走,檐头有这个字帖,弟子尚未过目。这字帖上是否与匪徒逃走事有关?” 慈云庵主遂就灯下一看字柬,只见上写着:“字谕慈云庵老尼,相待终日,迟迟不来,别矣老尼,前途再会。” 慈云庵主把字柬一掷,怒冲冲站起,向四弟子道:“匪徒竟当我面前,巧施金蝉脱壳计,我们有何面目,见孙、万两位师伯?速整行装,赶紧追赶。” 说到这,复向二弟子修性道:“你赶快到福元店报告你两位师伯知道,请他们立时起身,不要耽搁,我们在隆华镇会齐好了。” 二弟子修性领命先行,慈云庵主把店伙叫来,只说有急事,算清店帐,立刻起身。 第82章 追缉 出得店来,见这镇甸上一片黑暗,街上没有多少商铺,居民更是早闭了门户,不过尚有一两人在街上走动。 庵主率领三个弟子,疾行出镇。这才一下腰,施展开夜行术,脚下如飞。这三个弟子,也随着努力地奔驰,不过她们的夜行功夫哪能跟师傅比试? 慈云庵主盛怒之下,竟忘了三个弟子哪会跟得上自己的脚程,走出五、六里,把修缘、修慧已落后半里多地,那三弟子修禅勉强追上。 慈云庵主的打算是,计算凤尾党徒逃走之后,一定要追缉他们,算着这条路程,应该奔永宁城东南转水路。只是他们定然从鸿图驿避开追缉的路线,慈云庵主这种推测实有见地。快到鸿图驿,这一带是一片漫洼,非常荒凉,遍地是高粱棵子,并且大田里道路纵横交错。 慈云庵主辨了辨地势,脚下放慢,等一等,三弟子修禅赶到,慈云庵主低声道:“她们两人呢?” 修禅忙道:“师弟们在后面呢!” 慈云庵主方要问话,蓦地把袍袖一拂修禅,师徒齐往高粱地边子上一纵身,隐住身形。突见离半箭地远,从道左往道右唰唰蹿过去两条黑影,身形轻快,一瞥即逝。 师徒方要追赶,修禅突又低声招呼:“师傅,还有!” 果然唰唰又是两条黑影,慈云庵主向修禅说声:“随我来。”身形展动,斜扑对面的一条小道。 修禅也看出四条黑影定是绿林人,亦跟着纵身追了下来。慈云庵主身形似箭离弦,想从小道劫住这般匪徒。到了这条横穿高粱地的小道尽头,跟往东去的一条较宽的土道衔接处,略一察看,那几条黑影居然全是绿林高手,已从交叉路越过去扑奔正东去了。 慈云庵主蹑着贼人后踪,往下追赶。 这条道十分荒凉,见前面那几条黑影,时隐时现。这师徒一前一后,沿着这片庄稼地追赶,往前追出两箭多地,突然身侧的高粱棵子上一声响,一条黑影,如燕子掠空般从头上过去,往下一落,已离开慈云庵主丈余远。慈云庵主急忙往左一侧身,修禅女弟子也是深得庵主的指导,不用庵主照顾,一耸身跃向右道,师徒分作两处。 这是夜行遇敌的诀要,最忌互相牵顾,在一处挤。慈云庵主探囊取出三粒“沙门七宝珠”,振臂待发,弟子修禅也一抬手,把百花响铃镖拿出来。 就在这刹那之间,前面那人沉着的声音发话道:“那边敢是庵主么?” 慈云庵主忙缩掌答道:“哦!万兄么?” 修禅那边也听出来是万柳堂师伯,尚幸自己没有发镖,悄没声的赶忙把镖纳还镖囊,赶过来向万柳堂招呼了声:“师伯。” 万柳堂点头道:“小师傅也来了,怎么样?”说到这复向庵主身后看了看道:“庵主,怎么来到这里,那两位令徒呢?” 慈云庵主微嗔道:“贫尼三十年来,仗剑扫群魔,还没走过下风。想不到这次竟被鼠贼所弄,我真有些羞见万兄了。”遂说贼人用金蝉脱壳,自己忿怒追赶,六弟子修缘、七弟子修慧全是因为脚程太慢,落在后面。 “我测度着贼人或许奔红土坡这趟道走,所以往这边追赶了来。不意在前面竟发现贼踪,我师徒追到这里,贼人已不见踪迹。想不到万兄也赶到,万兄可是有所遇么?” 续命神医万柳堂道:“总之我们轻视了匪党,哪知匪徒中竟有高手在暗中调度!我们得到修性小师傅的信,随我师兄立刻起身。不料才离店房,即现贼踪,狡猾的贼子,竟用分兵诱敌之法。我与孙师兄各追一路,叫修性小师傅带司徒谦跟傻小子左恒不要管追贼的事,赶奔红土坡等候我们。我们只顾说这么几句话的工夫,竟被贼子窜入青纱帐,直追到前面奔红土坡的大道,才瞥见贼人是往这趟路上逃下来。不是追这匪徒,哪会与庵主相遇呢?庵主,我看贼人这种情形,颇似故意引逗我们走上歧途。这所有现身露迹的,未必不是故意扰乱追缉的耳目。据我所知,这往正东去的道路,没有奔南去的岔路,这大约是直奔宜阳城去的一条捷径,直达城内。匪党既挟着两个人,哪会从重要地方走,招人注意?虽然凤尾派的党羽,遍布各地,可是多是水面上的绿林。他们从水面上走又好接应,又可避人的耳目,我们不要再上贼子们的当了。索性赶奔红土坡,跟孙师兄会合,齐奔隆华驿。我们商量好了,索性分为两路,从水早两路排搜,匪徒们有坠手的,总不能不露一点痕迹。庵主,怎么样?” 慈云庵主道:“万老师所见固然很是,不过今夜我们竟令贼子这么戏弄,实觉不甘。我看这一带的青纱帐幅员颇广,我们往前再走一程,若是附近有岔路,贼子定是窜向别处。若只是这一条道,我们倒要看看贼子逃向哪里,说不定就许有贼党落脚之处。夜静更深,声息传的很远,这半晌附近绝没起异声,贼子定是径直往东去了。万老师要不先行一步,请到红土坡相候,贫尼探探就回。” 万柳堂看慈云庵主竟犯了百折不回之念,自己不好过于拦阻,随答道:“好吧!万一能踏出匪徒的踪迹来,也未可知,庵主请。” 慈云庵主更不客气,肩头一耸,立刻腾身一跃,疾如脱弦之箭。万柳堂也是紧纵身形,疾如鹰隼,女弟子修禅也紧随两位大侠的后踪,往下趟来。 这师徒三人,一前一后,往前排搜了里许,果然这一带竟没有岔道。两边高及头顶的青棵子,直走了二里之遥,才见了一片片的豆田,及两三处菜园子,处处全赖井水灌溉,并没有别的水源。 慈云庵主这时脚下放慢,拢目往四下查看,见眼前虽是一片较广的矮田,可是往远处看去,依然是一望无际的大田,并且往东望去,隐现出一座山岗。 慈云庵主道:“万老师,你看那四外虽有平原菜畦,依然是只有往东去的一条道路。远远那片黑压压的,大约准是凉星山的山角。越过山角去,就是第一个韩城镇,我们排搜这一路毫无发现,莫非贼党已奔了凉星山去了。我们既已追到这里,索性再趟一程,贼党们如果逃到这座镇甸来,我们也不虚此行。” 万柳堂此时也测度匪徒在这一带或许有窝藏之地,于是答了声:“好吧!我们索性到凉星山口踩探,贼子们或许落在这里也未可知。” 慈云庵主道:“这一带平原易露行藏,还是紧走,过了这片平坦的田地,就不妨事了。” 万柳堂点头称是,女弟子修禅是不敢妄发一言的。万柳堂跟慈云庵主,二次动身,往东追缉。走了三、四里之遥,只见后面果然出现一座高峻的山岗,正是凉星山的西北山脚,三人于是扑奔山脚下。 这一带虽渐有居民,不过不成村落,只沿着山脚贴着山壁,疏疏落落有几十户人家,已经深入睡乡。 第83章 故布疑阵 看这一带的情形,不象是匪徒潜踪之所。师徒三人再往前趟,见数丈外一片山坳,积聚着几十户人家。这师徒三人渐渐走近了这山坳,见靠着一段山壁,有一处较大的住宅。四围是丈余高的石墙,全是依山建筑,十分坚固。 这种荒僻的地方,却有这种高大的宅第,十分不类。万柳堂向慈云庵主一打招呼,师徒三人,全散开来,齐扑向这所宅子。离着还有五、六丈远,突见这石头墙的西南转角处,有一条黑影一晃,那情形似奔了正南的一道斜山坡,再往下走又是荒田野地。 万柳堂方要回身招呼慈云庵主留神,哪知慈云庵主已隐身在贴着山壁的矮树林中,身形轻快,反向来路转去。只有修禅尚在身后,万柳堂方要说与她,修禅却凑到身边低声说:“家师叫你追贼。” 万柳堂这才知道慈云庵主已然早看见了,她这么嘱咐定有所为,遂也不再多话,脚下一点,腾身蹿向山坡,修禅也随着紧追过来。瞥见这条黑影斜奔西南,选出两三箭地,竟直扑入青纱帐内,里面唰唰的一阵响,顿时声息寂然,匪徒约已跑远。 修禅却大声说道:“师伯,我们不必追了,这一带有些修灵者,哪就会遇上我们的敌手。我们徒耽误这些工夫,还不如早早赶回隆华驿,免得叫他们等得焦急。”说完这话,立刻一同扑奔来路,毫不迟疑地走去。赶到拐过这座山坳,道旁的树梢,唰的一响,立刻从上面飞坠下一人,轻如落叶,坠地无声。 万柳堂跟修禅急往后一纵身,低声喝问:“什么人?” 来人却也用沉着的声音答道:“是我,万老师,知道我们已被匪窟伏桩发现了吗?” 万柳堂见竟是慈云庵主,忽然此处现身,于是忙向前招呼道:“庵主忽然隐身暗处,可是已侦得匪党行藏?” 慈云庵主道:“万老师发现匪踪时,我也看见匪党,因为今夜所遇匪徒们,全是含着诱敌潜踪之计,所以我先行隐迹林中,暗登高处,潜查匪徒的去向。果然匪徒仍想混乱万兄跟小徒的视线,竟自逃入青纱帐后,暗中故意把逃走的方向让你们看个真切,悄悄地却从青纱帐内仍然转回去,竟潜回那片巨宅。那巨宅定是匪窟无疑,这时暗桩的匪党定疑心我等已经扑奔红土驿。我们趁此时正好一查匪窟,万兄以为如何?” 万柳堂道:“我也看出匪人是故布疑阵,所以我们方才也矫作径奔归途,既已判明确是匪巢,我们哪好再放过?不过看匪窟这种情形定有不少暗桩逻守,请小师傅不要跟紧了,我们先把匪窟出入道路踩一踩,然后再往里潜。按这种情形,这里总不是总舵,不过也盘聚着不少匪徒吧?” 慈云庵主回头向三弟子修禅道:“我与你万师伯要一查匪人踪迹,这里伏桩太多,不要稍形大意了,致令匪党查觉,那一来可就耽误大事了。” 修禅忙答道:“弟子在万师伯面前,焉敢逞能?师傅自管放心,弟子绝不误事。” 慈云庵主嘱咐完了之后,随即向续命神医万柳堂说道:“万兄,我们先绕这巨宅转一周,看看形势,再在宅后山壁聚会。” 两人彼此定规好了,慈云庵主又道:“万老师,贫尼先行一步。” 慈云庵主处处好强,自己总要拣那费手脚的,留下较易的让与万柳堂。 这座匪巢是倚着凉星山的南面山脚一座山坳里起建的石墙大门,是面南背北。慈云庵主要从他这大门前绕过去,让万柳堂从西墙下绕向匪巢后面。这里十分冷静,比较容易潜踪。 这时慈云庵主身形展动,蹿向山根下丛草之中。万柳堂更不迟疑,身躯往下一矮,往起一长腰,施展“巧燕穿云”的身法提纵术,疾如箭驰,蹿起三丈余高,往下一落,脚下正是一行老树。身躯微往下一沉,右脚一点脚下的树枝子,身躯二次腾起,又纵出三丈余,这次竟落在山壁上。 这种悬崖陡壁,满布苍苔,极难着足。万柳堂待慈云庵主走后即把一身绝技施展出来,身形轻如飞絮,如一缕轻烟眨眼间已转过山坳,扑向匪巢的后面。修禅却谨遵师傅的嘱咐,不能逞能,悄悄穿着丛莽密青往前赶去。 且说万柳堂轻身飞纵,展眼间到了匪巢的围墙后面,见这道石墙直接到后面山根下。 万柳堂仗着轻身功夫有过人的本领,登危石,踏青苔,借着后面比围墙高的地方,着脚方待窥查里面,慈云庵主已如飞鸟般落在面前。彼此一打招呼,慈云庵主低声问道:“怎么样?可遇见伏桩?” 万柳堂道:“这一带尚没发现贼党,庵主怎么样?” 慈云庵主道:“我踩的这趟道,已见着三处暗桩,只不过贼党暗桩插的太浅,稍为留意,就不致瞒过我辈。” 万柳堂道:“西面一定也有,不过我没从下面走,碰不上它们了。庵主你看,这匪党的地势非常大,这一带一片黑暗,遍栽树木,没有多少房屋,形似后园,又像练武的场子。我们不进去,被这许多树木挡着,不易察看虚实。” 慈云庵主仔细端详了端详,见围墙里面黑暗,只有北面有四、五间矮屋,一行行的松柏果木,划分成了许多道路。竭尽目力,微微看见靠南首偏西处形似一间小屋,从树隙中透出一点灯光,别无动静,只有微风过处,树叶子簌簌地作响,绝无人迹。 慈云庵主向万柳堂一打招呼,说了声:“我们先往里赶一步,那排矮屋正着脚。” 万柳堂说了声:“庵主请。” 慈云庵主不再答言,身形飞纵,疾如脱弦之箭,跃上那排矮屋。这时万柳堂也是施展开轻灵身手,双臂一抖,“燕子飞云纵”,形如飞燕凌空,跟着慈云庵主的后踪到了这排矮屋上。 两人彼此相距丈余,不约而同略一伏身,往下面查看。只见这一带果然是一片荒废的园子,里面树木成荫,深草没膝,那当中一片较宽阔场子,形如练武的场子。那西南角上有一间小屋,隐隐现出昏黄的灯光。万柳堂用问路石投向园中,听了听下面毫无动静,于是一翻身落到园中。 第84章 地狱犬VS黑炎 万柳堂这时竟不似平时那么文雅安详,身形快似飘风,耳目并用,稍有一点别的声息,立即闪避觉察,连纵身形,已到了那间小屋前。 这间小屋虽然不大,建筑的十分坚固,墙壁全是石头堆垒的,小小一个木窗,窗格子全是二寸宽木条做的,上面用桑皮油纸糊着。一架避风门,也跟着窗扇一样,风门却没关严。方到门首已听得一片鼾声,从屋中传出来。 万柳堂更是艺高人胆大,轻轻把风门推开尺许,屋中一股子酒气扑出来。万柳堂皱眉闭着气往屋中一看,只见这间小屋十分肮脏,地上铺着挺厚的稻草。在屋门后的山墙上,是两个大铁环子,拖着两条链子,铁环子旁尚挂着一条牛皮鞭子。再往里看,只见靠边却是一付板铺,靠窗这面,在铺上摆着一只小炕桌。桌上一盏油灯台,光焰极大。桌上一堆残骨、两只磁盘子,里面尚有一半鸡骨肥肉、两只酒壶,全倒在桌上。 一个醉汉,一条腿垂在铺下,一条腿蜷着,仰面朝天斜躺在铺上,醉得如一团烂泥。 万柳堂索性把风门又推开些,回头向慈云庵主一点头。慈云庵主忙凑过来,向屋中瞥了一眼,忙即抽身。本来醉后这种酒气,中人欲呕,只为慈云庵主未肯细查屋中景象,误了大事。 且说慈云庵主往后一撤身,万柳堂也把风门给掩上,离开小屋,万柳堂才悄声说道:“庵主,这大约是匪党囚禁人的所在。不过我们没有空收拾他,便宜这个醉鬼。” 慈云庵主道:“我们赶奔前面搜寻匪首,倒得见识见识这是哪一派的绿林人,在这里盘聚。” 万柳堂答了个“好”字,两人各自纵身往前搜查。穿过一大片果木林,眼前是一段矮墙,当中一道宽大的园门,也是虚掩着。万柳堂恐怕园门附近有贼党,暗中下着暗桩,向慈云庵主一打招呼,两下一分,万柳堂飞身蹿上东墙。那慈云庵主却蹿西边矮墙,两人同时跃登墙头,往里察看,见眼前是一排五间北房的后墙,全是石墙石壁。这五间屋子只有当中一间一个三尺见方的后窗,在东西各一道角门,东角门紧闭,西角门洞开着。 万柳堂遂向慈云庵主一打招呼,立刻各自施展开轻身术,脚下一点墙头,飘身落在角门前。万柳堂却紧纵了一步,蹿到头里,贴近角门往里查看,见里面黑洞洞,一点灯光不见。身形故意当门一晃,也没别的动静,不再迟疑,猱身而进。跃进角门,仗着夜眼的功夫,看明角门里六、七尺宽的夹道,有二丈多长。 万柳堂不敢过于大意,一点声息不带,轻轻一纵身,已到了这夹道的尽头。匆遽间只瞥见西面也有房屋,慈云庵主也是跟踪而进,相距不过四、五尺,万柳堂方往前一探身,想看看这道院内的形势。左脚才迈出,陡然从夹道东蹿过来庞然黑物,其疾如矢,向自己身上扑来。 万柳堂这时才辨出是一条猛鸷无匹的恶犬,巨口獠牙,已扑向万柳堂的胸膛。只见它有着岩浆似通红的眼睛,体型硕大,毛发潮湿且有发霉的刺鼻气味。 万柳堂一见这条巨犬不作声,就知道这种东西够厉害了。 万柳堂的右手臂瞬间化作滚烫的岩浆,强大的火灵气爆发,仿佛能够轻易地将地层熔化,毫无疑问,即使实力再强的修灵者一但被击中内脏和身体的话,绝对会产生严重的烧伤。 刹那间,万柳堂迅速伸长岩浆化的手臂攻向地狱犬,此招不但攻击速度非常快,威力也非比寻常,仅仅凭借此招万柳堂一拳将地狱犬轰成两半。 “地狱犬”这种妖兽,它的实力和能力都非常变态,可以在受到伤害后吸收对方武技中的灵气分裂出新的个体,别的妖兽是受到的伤害越多,自身实力消弱越厉害,而地狱犬的特点是受到的伤害越多,自身的实力增加的越厉害。 首先,地狱犬的实力确实很强,当时万柳堂并不了解地狱犬的实力,一拳将它劈成两半,可惜这正是地狱犬想要的,瞬间三头地狱犬出现,万柳堂一时不察,竟被疾速扑来的它们咬住。 万柳堂惊怒交加,浑身竟然开始散发奇异的黑色火焰,没错,这是混有黑色毒气的火焰,“轰”一声,犹如火山爆发般带来的冲击力把三头地狱犬迸射出去,威力足以把一座小型冰山瞬间粉碎蒸发殆尽。 地狱犬虽然有吸收灵气分裂的能力,可是对这种剧毒却是没有丝毫免疫力,瞬间被高温的黑焰熔化焚尽。 万柳堂刚解决这三头地狱犬,身后唔的一阵闷声吼叫,从斜刺里蹿过来的是一条比较已死还大的巨犬,眼看着已扑到万柳堂的肩头。 万柳堂一个“旱地拔葱”涌身跃起,慈云庵主嗖的一个箭步赶到,镇海平波剑青光闪处,噗的一声,这条地狱犬已经尸分两处。 万柳堂方欲言语,只听慈云庵主笑道:“放心,我没有动用自身灵气,全靠神剑锋利。” 慈云庵主一纵身蹿开,就把平波剑剑柄往上一捉,一缕腥血,顺着剑光流在地上。彼此同时往黑影里一纵身,隐住身形,提防着匪徒听见声息查看。 哪知这道院里,竟没有匪徒的踪迹。这两条恶狗被诛,居然没被匪党发觉。两人腾身蹿上檐头,见前面远远昏黑的半空,似涌起一片黄光。约莫这片灯光,似在南段院子内的情形,遂相继扑奔前院,越过一层院落,立刻见一片灯光浮现出来。 两人各自借东西配房的房脊障身,往下查看,只见下面是一座三合的院子,院内十分宽阔,灯光闪闪,人影憧憧。仔细一看,见下面是正房五间,房子的建筑,全是木石,绝没有平常那种砖瓦,形势很是奇怪,可是非常坚固。正房很高,五蹬石级,石级下正中是一条甬道,成泥鳅背式。 从台阶到迎面的屏门,有十几丈长,每隔五尺,甬道砂地上竖起一支木竿,上面挑着一个纸灯笼,直到一座月洞门止。月洞门外依然是漆黑,这甬道上正有两人往里走着。 那正房阶前立着四名彪形大汉,全是身高力大,各提着一口大砍刀。那走在甬道上的两人,是一高一矮,全是一身夜行衣,背插单刀,在背后尚斜背着一个挺大的包裹。到了阶前,左手一扬,口中不知说了句什么?四名匪徒立刻往两旁一撤,这两个匪徒直上了石阶走进正房。 万柳堂跟慈云庵主往前挪了数步,往正房一查看,见正房房门宽大,原挂着一付竹帘,这时已高高卷起。里面迎门是八仙桌、太师椅,可是上面并无陈设。桌上并放着连升三级的烛台,烛影摇动,红焰吐蕊。 在灯光下,左首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妇人,看年岁却有三十上下,一张清水脸儿,肤色微黑,虽是徐娘半老,丰韵犹存,头上青绢帕包头,一身青色短装,好似刚从什么地方回来的神色。 这中年妇人坐在那,屋中许多匪徒都在依次地向这妇人陈说什么,最后把所携带的包裹打开来,把里面的珍饰衣物钱财,分出一份来,摆在那妇人的面前,然后收拾了包裹,才退出屋来,顺着院中的甬道,走向月洞门外面去。 第85章 女贼 慈云庵主跟万柳堂一望即知这妇人是绿林的高手,这情形分明是坐地分赃。只可异的是这妇人竟能挟制住一班剧盗飞贼,甘心纳贡。 这时此去彼来,约有十几拨人,全恭诚献赃已毕。这妇人蓦的向一个匪徒说了句什么,立刻打了个呵欠,站了起来。一干匪徒相继退出屋外,也有往前面去的,也有往东西厢房去的。那短装少妇在屋门内踱了几步,忽的向屋门前石阶下的四个彪形大汉一举手道:“把那个尼姑先押到东耳房看守,这男子押到后上房,我还得细讯。” 那匪徒们答应了一声,这四个壮汉立刻从屋里架出两人。甬道上又全有灯笼,只见这被架出来的,头一个正是碧竹庵门下,二弟子修性,后面正是司徒谦。两人全是倒绑二臂,似醉如痴,两眼紧闭着,任凭四名匪党拖架着走下石阶。 慈云庵主不禁怒火中烧,亮镇海平波剑要下去动手。 万柳堂却向庵主一摆手低声道:“庵主不要忙,这个女贼路道不正。我们守在眼下,难道还怕她逃出掌握么?” 慈云庵主才把镇海平波剑还鞘,仍然隐身在屋脊后。那下面的女贼,是紧随在那四名匪徒之后。万柳堂容他们走过去,悄向慈云庵主道:“幸而匪徒从东角门奔后面,那死去的地狱犬倒不致发觉。他若从西夹道走,那就不得不下手了。” 万柳堂一面说,一面从后面跟着,那女贼走进东夹道,忽向前面的匪徒说道:“醉鬼刘三大概又喝醉了,怎么今夜这么紧,大黑、二黑全没放出来?这小子是紧着找死!这次再惹恼我,决不再留他。”一边说着,已走出角门。 万柳堂跟慈云庵主听出这女贼说的,定是后园小屋中那个醉汉。这时见那女贼竟瞥着四个匪徒,先把二弟子修性押进角门旁一间小屋,跟着那两匪徒架着司徒谦径奔上房,上房里已不知什么时候掌起灯火。 司徒谦被两个匪徒架进上房,那女贼也随了进去,两个匪党退出屋来,返身赶奔前面。万柳堂脚下一点,轻轻落在庭中,蹑足轻步,到了正房窗下。 这时屋中一阵哗啦哗啦撩水之声,万柳堂心中一动,自己堂堂火猿堡侠义道,岂能窥视女流?于是一撤身,慈云庵主正在上面巡风瞭望,遂向庵主一点手,慈云庵主飘身下来。 万柳堂用手向屋中一指,慈云庵主点头会意。万柳堂方要腾身到屋上给庵主巡风,看见西房上黑影一闪,万柳堂恐防是贼党前来,一拧身反蹿上东面屋顶。见来人竟也一伏身,把身形隐藏在屋脊后,显然不是贼党。 万柳堂索性就轻点屋面,腾身飞纵,到了东南角,脚下只微一着脚,又飞身纵起,施展“八步赶蟾”的轻身飞纵术,连着腾跃到西房上,双掌一分,一掌应敌,一掌护身,才待猱身进击,哪知那人竟自向万柳堂低声招呼了声:“师……”底下的“伯”字没容出口,万柳堂悬崖勒马,往回用力一收,已撤出去的势子,右手骈食中二指,往自己唇上一按,说了个“噤”字。 原来来的正是那碧竹庵的女弟子修禅,遵着庵主的吩咐,不敢稍形大意,紧避着敌踪,从后园趟进来。 这时见万师伯不叫自己出声,遂撤身止步,在暗影中隐住身形。万柳堂这时看了看下面,只见慈云庵主已经探窗内窥,遂吩咐修禅在上面巡风,自己也飘身落到院中,蹑足轻步,凑到庵主身旁。 慈云庵主一回头,万柳堂用手指窗扇,慈云庵主摇了摇头,却向万柳堂一点手,指了指窗上,自己竟撤身过来。万柳堂明白庵主是叫自己再向屋中察看,遂移近窗前,从庵主点破的窗孔往里看时,不禁怒焰陡炽。返身想招呼慈云庵主动手,除这妖女时,只见这位慈云庵主已经飞身蹿到东角门夹道。 万柳堂见庵主离开自己,不禁暗暗点头。好个侠尼,这分明是看我归云堡的门下,遇到这种关头,恐怕一个把握不住,或许失身淫妇之手。她不愿伤了我的面子,叫我自己办自己的事。 你道万柳堂看见什么动怒,原来那屋中女贼,此时已经巧挽乌云,轻敷脂粉,蛾眉淡扫,浓点朱唇,换了一身极小巧、极艳丽的短装,绯色对襟短衫,水绿的中衣,下面的弓鞋被暗影遮住。 那司徒谦此时似在昏沉未醒,那女贼却端着一只细瓷茶杯,含了一口水,噗的向司徒谦的脸上喷去。 万柳堂却正在这时往里张望,正赶上女贼用一条素帕给司徒谦擦脸上的水渍,万柳堂这种侠肝义胆,嫉恶如仇的人,哪看得不怒火中烧,目眦欲裂。 哪知司徒谦守身如玉,誓死不屈。 万柳堂看到女贼那种淫贱情形,怒愤填胸,就要动手,忽的想到这是师兄的爱徒,倒得看个起落出来,只好按定怒气,赶到再察看时,见司徒谦已然醒转。他抬头看了看,见屋中的情景,似现茫然之色,眉头一皱,开口喝叱道:“你们这群匪党全是鬼魅行为,只会使卑鄙手段,我司徒谦虽落在你们手中,绝不甘服。你们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我们火猿堡与你们有不两立的梁子,你有胆量就给你小爷个痛快,你要敢折辱你小爷,我可要口出不逊了。” 那女贼听着并不动怒,一手扶着桌角,右手轻轻往司徒谦的肩头上一搭。她脸上红扑扑的,春意已浓,手却依然按着司徒谦的肩头,方要发话,司徒谦猛一晃肩头,把女贼的手甩掉。 女贼“呦”了一声道:“你瞧,年轻轻的这么大性子,你这么不识好歹,我可恼了。你别错想了,我是可惜你这么年轻,好容易练就一身本领,在修灵界上乱闯,知道遇上什么主儿?像今夜你这点命就算白拾的,若不是我赶到,你的命早没有了。你大概不认识末后跟你动手的那个人吧?他就是威震帝国西北半边天的追魂叟白伦白七爷。小伙子你既身入修灵界,一定知道,追魂叟的对头,有几个逃出他手去的?这是小伙子你家门有德,一步被我赶上,把你从虎口夺回来。怎么我救人倒救出不好来,照你这样还有好人走的道么?小伙子心眼放宽了,我绝没有害你之心。我问你话,你只要好好答对我,我一定放你们走……” 司徒谦似乎听得不耐烦,截着这女贼的话,说道:“你不用花言巧语,你真有救我们之心,从老贼手中要过来就该把绑绳一放。我们感救命之恩,定要图报。可是你从那老贼手中把我们要过来,既不杀,也不放。现时夜静更深,我也不知你把我弄到什么所在。你应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管你居心怎样,你也得避点嫌疑。不怕你着恼,你把我师兄押在别处,是何居心?我司徒谦实在不懂。” 第86章 诡计 那女贼噗哧一笑道:“小伙子,你这么老诚、正直,越发叫我喜欢了。小伙子,你别不说理,我与你素不相识,不过我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救你不死于白七爷之手。可是你们全是一身的本领,非比常人,我怎么也得把你两人的出身来路问明才敢释放。小伙子不用往别处想,你倒是贵姓,你师傅可是火猿派的堡主孙浩天么?” 女贼这一问,那司徒谦真有些惶惑不宁起来。但是一想到中途遇贼,被诱被擒的情形,断定这女贼绝不是好人,更没安着好心。她既口口声声说是她是出于侧隐之心,我倒要忍住火性,探她的真意,遂冷笑一声道:“好,你既是一片好心,我倒屈枉了好人。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司徒,单名一个谦字。我虽不是孙前辈的弟子,却是他老人家的徒侄。我师傅是乾山归云堡续命神医万柳堂,我那师兄是慈云庵主的女弟子修性,大约你也是凤尾帮的部下了。” 这女贼乍一听司徒谦报出万字来,面色一变,旋即恢复常态,依然从容不迫地点点头道:“好小伙子,这才不愧是名师之徒。我早就看出你不是无名小辈,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既然敢说实话,我也不能再骗你。不错,我正是凤尾帮的部下,我忝掌着西路十二处总舵的粮台支应。论理,现在火猿堡、百花宗跟我们风尾帮已结下不解之仇。我们已接到总舵龙头香主的转牌,只要这两宗派遇到我们手下,全要便宜处置,不得走脱一人。小伙子,你今夜遇到我们手中,你休想再活!只是我屠户陆七娘最爱有横劲的少年,小伙子你跟我这也是缘分。这些年我可没少料理了跟我们凤尾帮为仇作对的,要不然一个女流,哪能有这难听的绰号。今夜我从小伙子你这破破例,我落个违反帮规,得财卖放,保全你们两人的性命,免得年轻轻落个横死,家中白发双亲,白把你巴结成人,岂不把你一家骨肉全疼死?可是你也得想想,我豁出性命去救你的命,图的是什么?我陆七娘在修灵界混了这些年,依然是怜仃孤苦,无依无靠。如今遇上了你,好似五百年前冤孽,再也放不下。你只要能不昧良心,跟我同享快乐,担多大风火,我一人抗,不与你相干,你只不变心,我陆七娘情愿随着你洗手,绝无留恋。小伙子,怎么样?但凭你一句话吧?” 司徒谦恶狠狠“呸”的啐了女屠户陆七娘一口道:“你一个女流,竟然这么不顾羞耻?我司徒诺是堂堂侠义的门徒,岂能作这种下贱无耻的事?你趁早给你小爷个痛快,我要皱一皱眉头,算不得侠义道的门徒。” 陆七娘被司徒谦这么骂着,也不动怒,笑嘻嘻说道:“你即是侠义道的门徒,可不能不讲理。大丈夫讲究恩怨分明,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已经落在仇家之手,我从虎口里把你救出来,就是铁心人也要知道再生之德,不能不报。你竟这么无情无义,叫我太觉寒心了。年轻轻的不要这么没良心,你这么不识好歹,那可怨不得我女屠户心狠了。你白白把命送掉,岂不可惜?还是听良言相劝。你只要跟我同心合意,我索性成全你。我即日洗手绿林,从此改邪归正,绝不再为非做恶,情愿在续命神医万大侠面前,对天盟誓,叛出凤尾帮。我这条命完全交给你们师徒,小伙子你这该懂的,叛师背教,犯了十不赦之罪,凡是风尾帮的门下,就是我的对头。我对你还会再有二心么?小伙子,你不要误会我陆七娘过于下贱,我不过是深觉从前失身绿林,没遇着好人,所交接的尽是些下流恶徒,以致我身败名裂。这次我一心向上,只盼你能够跟我真心,我纵然死在你手里也瞑目了。” 司徒谦眉头紧皱,恨声说道:“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我这颗心比铁的也差不了多少,你趁早另打主意,我司徒谦明人不作暗事,现在我与你们凤尾帮已誓不两立,只要我一得了手,我可绝不留情。你这份苦心,倒是叫人看着可怜。我劝你别这么糊涂,你放我不放倒是小事,我师傅这是没得着信息,若一得信,必然赶来救我。就凭你们这一班贼党,除你们也不过一举手之劳。你不杀我,我司徒谦得了手可绝不留情!我把话说在头里,我不愿落忘恩负义之名。至于那寡廉鲜耻的事,慢说我司徒谦不肯做,我也不敢做。我们火猿堡门规至严,贪财好色者死而无赦。我恩师嫉恶如仇,门下焉敢稍背师训!我劝你趁早死了这股子心,我司徒谦头可断,志不可夺。话已说明,杀剐存留,任凭你吧!” 万柳堂听到这里,不禁点点头,自己深幸这个徒侄居然能够谨守侠义道的规戒,不贪财,不好色,不枉受我火猿堡辛勤教诲,我孙师兄把一身绝艺倾囊相授。只是这小子倒会避重就轻,他不说是孙师兄的弟子,以灭敌人仇视。 这时,忽听那女屠户陆七娘又媚声媚气说道:“哟!你怎么说起这个来?难得你还是名震江湖续命神医万柳堂的徒弟,出言竟这么不检点了。我陆七娘虽不是甚么名门闺秀,十五六的大姑娘,可也是女流,哪能那么脸大,没羞耻?我所说的拿你做个终身倚靠,不过是因为我既然一心洗手之后,背叛凤尾帮,叛帮背教。你不会不知道,只怕暗中想除我的定然大有人在,我纵然有一身本领,也恐怕非落在他们手中不可。所以我想好歹有个靠山,教我不致惨死他人之手,我自恃对你有救命之恩,我孑然一身,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有倚靠你做个近人。我想你们行侠仗义的人,绝不能阻人为善。难道你竟学那俗浅的人,以这些小节令我失望么?我陆七娘虽是女流,绝不能说了不算。我既已许了放你,哪能反复?可是你这小伙子可别栽给我们女流,把绑绳放开,你要是一跑,可算不得侠义道的门徒。” 这时司徒谦看了看这女屠户陆七娘,随即向陆七娘道:“你果然口能应心,我司徒谦岂能不自爱?我倒要领你的盛情了。不过我们有言在先,你若肯回心向善,你须跟我回归云堡,面见我师傅,你得呈交凤尾帮的海底票布。我师傅见你真心洗手,他焉能不帮助你脱离恶魔之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岂能反悔失信于你?你要是不信任我司徒谦,就不必放我,信任我呢,就请你慷慨释放。我不能把续命神医万老师的威名,一块扔在这。”说到这,遂低头不语。 第87章 狞笑 那女屠户陆七娘目注着司徒谦,口咬着下嘴唇,含着一种狞笑。 只见她稍移莲步,转到司徒谦身后,伸手把司徒谦的背绑解开。司徒谦站了起来,活了活血脉,重又坐下。这时万柳堂在外面见到这种情形,暗暗着急,暗骂司徒谦竟连这种狡计全不懂。 这种刁狡的淫妇,哪会就这么回心向善?你一旦坠入这淫妇的诡计中,岂不连累我火猿堡的清名?并且尚有慈云庵主跟着。倘若当着这位侠尼,我门下的弟子有一些不合侠义道的行为,岂不先令庵主轻视?遂赶紧从窗孔窥视。 只见那女屠户陆七娘到窗前茶几上,给司徒谦斟了一杯热茶,送到面前,轻启朱唇说道:“少侠客,你也折腾了多半夜。你先喝杯茶,缓缓精神,我还有话对你讲。” 司徒谦把面色整肃,两眼往女屠户的脸上看都不看,只说了个:“好吧,你不用照管我。”把那杯茶往桌里边推了推。 女屠户陆七娘笑了笑,把那杯茶又推到司徒谦面前道:“你大概是还没拿我当好人,你还是怕这里有迷药哇?少侠客,你可看左了!我要想杀你,还用等到这时么?我先喝下去,你一定可以放心了。”说着把那杯茶端起来,呷了一口,笑吟吟的地又放在了司徒谦的面前。 司徒谦这时也真觉着喉咙干渴异常,遂把茶杯端了起来,一口气喝下去。女屠户陆七娘又从一架纱厨里拿出一大盘子水烟,几样冷荤的酒菜、一瓶碧绿绿的美酒,全放在了司徒谦的面前桌上。 司徒谦忙站起来正色向陆七娘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可得话说在前面,我出来已经是半夜,我师傅见我没回去,一定要跟踪追赶下来。你既然是真心洗手绿林,可别等我师傅及师伯们找到这,那一来,不止我活不了,连你也休想再逃活命。叫他们看见不规矩的情形,任凭我们居心怎样坦白,也不易叫人见信。那时百口莫赎!七娘,你手下尚有一班同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挟制了他们。你这次洗手绿林,是打算叫他们知道,还是打算暗自抽身?现在天时不早,转瞬天明,你应当早作打算。现在你拿出这些酒烟来,难得你还有这些闲情。七娘,你若尽自耽搁,我司徒谦可不算不够朋友,我可要失陪了。” 女屠户陆七娘好似不大理会司徒谦这些话,仍然把酒烟全摆好了,又放了两份杯筷,往司徒谦对面一坐,笑吟吟地向司徒谦一笑道:“司徒少侠,你怎么这么性急,快坐下吧!你就是看着我有不对的地方,我也得问明白了再发作。动不动的就用屎盆子给人家扣上,也不管人家受的了受不了。只管你一个人心里痛快,就不管我怎么冤枉了。你听我把话交代明白了,你愿意走时尽管走,我绝不拦阻你。别看我是女流,也不能说话不算数。你放心吧!既有救你的心,哪能再害你呢?” 司徒谦被她这番话说得反倒无话可咎,只得坐下,心里暗打主意:“心说你只要反复,我也就对不住你,只是一走了之。”他已暗暗把逃走的出路端详好。 这时女屠户陆七娘把酒烟全摆好,往司徒谦对面一坐,先给司徒谦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上一杯,向司徒谦说道:“你别错会了意!论现在我们哪是饮酒作乐的时候,可是我有我的苦心。你听我说明白了,定能原谅我不得已之情。你只管沉住了气,我们现在任什么也不怕。我这小小的庄院,名叫陆家堡。你莫看我只孤伶的一个女流,凡是凉星山一带,凤尾帮舵下的,还不敢正眼看我陆七娘一眼。就连跟你对敌的那老头子白伦,虽是西路上掌舵的,在本帮中也比我高不了一筹。我这里虽然党羽众多,有什么怕的?不过你既在修灵界上跑,总能知道,历来是聚将难,散帮也更难。我手下这么些人,我打发他们,也得盘算盘算。虽说全是我部下,万一内中有那刁狡的,知道我陆七娘洗手绿林,倒反凤尾帮,或许不再听我的调动,暗中图谋我也未可知。你想怎能不好好安排下去?至于你担心的事,我倒没搁在心上。我可不是对一班侠义道稍存轻视之心,想我陆七娘既已一心反正,纵有些小小失于检点的地方,万老师全是成名侠义道的老前辈,哪会不能原谅我?我身陷绿林道中,早有洗手不干之心,只是我哪里去找提拔我的人?不想因祸得福,我竟遇上你这么个侠肝义胆的人,肯答应携带我归正道。这好象从苦海里把我引上慈航,这真是我陆七娘一生善恶关头。我起心里就高兴,所以自己越是痛感自己过去陷身邪途的可怕,越觉着现在改邪归正的可喜。没有人给我庆贺,我自己总可以给自己贺贺喜了。司徒少侠,你别笑我痴傻胡闹。我过了今夜,一依傍到侠义道的门下,不用人管,我凡是近于声色物欲的事,我是一概谢绝。论起来我应该削发入空门,只是我还想追随老前辈之后,做些锄强扶弱、济困扶危的事,以赎以前的罪孽。你好比观音大士,渡我入善门的菩萨,这杯喜酒你总该喝吧?” 司徒谦本知道这女屠户陆七娘不是正人,自己心中没有丝毫邪念,陆七娘又是一片哀求超拔的话,时间一长,渐渐把厌恶的心去了一半,倒想把她提拔侠义道的门下。 这时见她举着酒杯等待自己,喝她这杯改邪归正的喜酒,自己不肯象先前那么急声厉色地拒绝,遂也把酒杯举起来,道:“七娘,你可别强人所难。论理你的喜酒我一定得喝,只是我师门规戒太严,不准在外饮酒。我这里就算是略表贺意吧!” 司徒谦略往唇上一沾,又把酒杯放下。 陆七娘秋波斜瞬,瞪了司徒谦一个白眼,微嗔着说道:“你真真的把人气死,连一杯酒也不给人个痛快。你这么不给我一点安慰,叫我把十二分的高兴全冷了。这种药酒力量大点,我也不强着你喝,我给你换杯薄酒,你给我取个吉利吧!” 陆七娘重到了纱厨前,从里面取出一瓶红色酒来,到桌前映着灯光照了照,瓶里只有少半瓶子。 陆七娘举着酒瓶子向司徒谦道:“你看这种糖水一样的红葡萄酒,你总可以喝了。这种酒也就是给不会喝酒的预备的,只有香甜,没有酒力。你这回再推辞,可算你跟我是虚情假意了。你趁早别费事,把我杀了,省得你把我诓到归云堡也是送死去。” 陆七娘说这话时,眉峰紧锁,颇含幽怨。随手把司徒谦面前那杯酒端起来,凄到唇边,一饮而进,从瓶中倒了一杯葡萄酒,送到司徒谦面前道:“司徒少侠,你知道这是我洗手绿林的酒,喝不喝由你,我不敢强劝。恐怕你们年轻人心眼子多,天色也实在不早。我们略吃两杯,壮壮行色,好早离我这作孽地。”说罢自己举杯相待。 司徒谦想这妇女行事全是这么难缠,自己再不敷衍她,又惹她好多的话来。遂把杯也举起,含笑说道:“我勉从七娘之命,祝你从此作个巾帼须眉,受修灵界中的敬戴。”司徒谦竟把这杯酒一饮而尽。 女屠户陆七娘满脸堆欢地竟又给司徒谦斟上一杯,司徒谦遂正色说道:“七娘,你倒是想什么时候走?再耽搁,天可就亮了。” 女屠户陆七娘道:“忙什么,我们反正天亮前离开此地。”说着复擎杯相让。 司徒谦觉着既已无法推却,头一杯已然喝了,这个酒又真个没有什么酒力,索性不再推辞,往唇边一送,把第二杯也喝了下去,跟着陆七娘把第三杯又给满上。 司徒谦这三杯入肚,才算觉得一股子热气直贯到丹田,自己一怀疑,停杯不饮。 陆七娘脸上沾了酒气,两颊泛红,两只水汪汪的眼,注定了司徒谦一刻不瞬。 司徒谦也觉得些脸热耳鸣,一看陆七娘,自己不自主的,忽对陆七娘起了怜惜之心,心头怦坪跳个不住。 陆七娘见司徒谦目注自己,遂用手中食箸往司徒谦的手上一敲,悄声说道:“你倒是喝呀!你这人真叫难缠。人家忙时,你又这么稳当起来,我被你缠的真叫没法了。” 第88章 暗夜幻术 司徒谦脸越发红得鲜艳,两眼却有些睁不开了。那陆七娘,却把杯筷全放下,脸上立刻涌起一种鬼魅的色彩。 那司徒谦猛的往起一站,竟又坐下,脸上一变色,立刻又回复了火烧似的。 陆七娘却站了起来,轻移莲步,到了司徒谦身旁,手往司徒谦的肩头一搭说道:“小冤家,你那么别扭的性子,怎么也这么不禁摆治呀!现在你可由我的性儿了。” 那司徒谦此时已入半昏沉状态,只是知觉似尚未全泯,在陆七娘双手拢到他双肩时,竟还要挣扎,身形微微一动,哪还挣扎得动?竟自昏沉沉地仍坐在那。 陆七娘忽的回头向里间绣帘瞥了一眼,立刻右臂往司徒谦的左腋下一叉,左臂往司徒谦的下身探去,想把司徒谦托起。 窗前注视的续命神医万柳堂,哪还能再坐视不救?遂运掌力,照定窗棂一掌击去,咔嚓的一声,那整扇窗子竟被震碎,厉声喝道:“大胆淫妇,敢污我火猿堡的门下,还不趁早来领死!” 屋中“呦”了一声,瞬间万柳堂陷入无限黑暗中,随即听得又一阵响动,里屋人似奔了暗间。 “不好,我这是中了幻术!”万柳堂猛然醒悟过来。 这是陆七娘的幻术,名为“暗夜”,可以让修灵者的视觉发生幻觉作用,并夺走一切光明的幻术。这种幻术施展出来,会制造一个黑暗的环境,封杀对手的视野,但是陆七娘自己却能够看到环境内的人和事物并进行攻击。在这漆黑的犹如魔鬼降临的黑暗世界中,即使是修为实力再强的人,也只能被迫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就在自己这一转念间,光明闪现,忽然檐头上有人现身,万柳堂恐是贼党暗袭,遂厉声喝问:“什么人?” 上面答道:“万前辈,是我。”来的正是慈云庵主,飘身而下,后面跟定的是女弟子修性。 万柳堂道:“庵主来的正好,助我除此淫妇。” 慈云庵主道:“贫尼方把小徒救出匪手,万兄这里还没动手?” 慈云庵主说了这句话,啊了一声,随向那身旁的修性徒弟说了声:“速去唤你师弟前来。” 修性答了声,立刻飞身蹿上房头,把上面巡风瞭望的修禅师弟唤了下来。 慈云庵主向修禅道:“快把你的硫磺弹拿来。” 修禅忙从鹿皮囊中,掏出一颗圆珠,有核桃大小,递到了慈云庵主的手中,慈云庵主问万柳堂道:“万兄,我们别再被这孽障愚弄了。”随即来到窗口前,就着万柳堂击破的那扇破窗口,一抖手,把那粒硫璜弹打进去。吧的一声,屋中陡起了一片青黄光焰,借着这片光焰,只见屋中那女贼和司徒谦全已失踪。 慈云庵主道:“万兄你竟然为淫妇所惑!莫看里间的绣帘未起,大概淫妇已经失踪。”说到这,回手呛的一声把镇海平波剑亮出来,一纵身从窗口蹿了进去。 万柳堂忿怒之下,跟踪而入。两人身形,全是轻如飞燕,轻飘飘落地无声,地上那粒硫磺弹尚在燃烧着。 慈云庵主,把平时那种慈眉善目、温和安详之态尽敛,竟是势挟风雷,令人生畏。进得屋来,毫不迟疑,仗剑竟扑奔了里间,回头向跟踪而来的万柳堂说了声:“万兄别走正锋。” 万柳堂会意,知道庵主是想先挑里间的软帘,见庵主靠左,自己略避,这位侠尼镇海平波剑展动,剑尖往那悬门帘的金钩上一搭,铮的一声轻响,金钩削断,绣帘唰的向右坠去,立刻现出一道小门,灯光陡现,从屋中扑出一股子浓厚的脂粉气。好个侠尼,毫不畏贼人的暗算,只用镇海平波剑封住门户,探身察看。见里面烛影摇摇,淫孀已渺。 慈云庵主随问万柳堂说道:“万兄你看如何?淫妇果然逃走了。”两人全进入暗间,只见这个暗间,布罩得锦茵绣褥,镜奁生辉,居然是富室的闺房。只是这房中仅丈余地方,却不出这淫妇从哪里走的。 两人彼此在屋中一查看,万柳堂用手向迎着门的一面五尺多高的壁镜一推。只见壁镜花梨木框子上,左右各嵌着一只亮银的白铜鹤鹿同春的烛台,上面一边燃着一支红烛,火焰映着,明镜生辉壁镜前是一双矮脚小几,上面放着些脂粉之类。 慈云庵主点点头道:“大概是从这里闹了玄虚。” 万柳堂遂来到壁镜前,轻轻把小几给拖到一旁,用手一捏壁镜左边这个镜框上的烛台,往外一拉,没拉动,随又把这烛台试着往左右一旋。往左没旋动,往右一旋,红烛台往右一偏。嘎吧一响,这架壁镜应手而开,镜后果然是一道暗门。 暗门里黑暗暗的,慈云庵主把暗间桌上的烛台端起,二人这才走进暗门,一同查看。只见里面并没有多大地方,只有四五尺宽。在左右没有多大地方,里面堆积着成双箱子,在迎门明显有一道木门,上面装着个很重的铁拐枢钮。 慈云庵主道:“万兄你看,这孽障竟从这里走的,这外面定是角门内夹道的地方了。”当下万柳堂伸手握定了这重门上的铁拐子,往下一搬,很吃力地把这道木门拉开,借着闪烁的灯光,看到这道门的外皮,竟与墙皮子一样,是用颜色画的。 二人这时猛听得前面吱吱的胡哨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随听身后外间的屋内有了声息。 万柳堂回头查看,只见正是修禅向自己招呼道:“万师伯,前面贼党已发动了,眼看就扑进来,我们怎样?” 万柳堂道:“很好,贼党聚集起来,倒省得我们去搜寻了。” 修禅说了声:“遵命!”返身跃出屋外。 这里慈云庵主跟万柳堂从这暗门出来,这里果然是奔后园的角门内的一道夹道,那女屠户陆七娘必是掳劫着司徒谦逃走。 二人走出屋来,往左右看了看,听前面起了喊杀之声。万柳堂用“旱地拔葱”飞身蹿上了墙头,见修性正在正房的屋脊上向前面张望。 第89章 全身都是雷电! 那慈云庵主也飞跃上了墙头,这时瞥见从东西厢房嗖嗖的连蹿上三四条黑影,全是青绢包头,青色夜行短装,掌中各擎着兵刃。看那飞纵情形,十分矫健,往房上一落,立刻相继撮唇作胡哨,吱吱连鸣。随着胡哨声,从下面地上扑进来二十多名匪党。 万柳堂向慈云庵主招呼道:“庵主,我们还不动手等待何时?” 慈云庵主忙答道:“恶徒们自作孽,贫尼也顾不得许多,只好大开杀戒了。”慈云庵主陡然一耸身躯,脚下一点,已如一缕青烟,跃上西面厢房。 万柳堂却把双掌一错,一掌应敌,一掌护身,身随掌走,疾如飞箭,脚点东厢房顶,二人这才各展身手分头迎敌。 慈云庵主扑到西厢房上,见迎头是两个匪徒,暗影中辨不出面貌来,只能略辨出来人起两个壮年匪党,一个抡扑刀,一个使十三节骷髅鞭,慈云庵主往前一上步,左手掐剑诀,右手仗平波剑“白蛇吐信”奔那使扑刀面门便点。这匪徒用力往上一封,哪知慈云庵主是声东击西,却虚反实,一翻腕子“白鹤亮翅”,青光闪闪的剑锋,反向那使十三节骷髅鞭的匪徒右肋削来。这匪徒往左一上步,左脚一滑房坡,斜翻身,抖骷髅鞭往平波剑上硬砸。同时那使扑刀的也从侧面朴倒,挺刀就戳。 好个慈云庵主,偏要容那骷髅鞭堪堪砸在剑上,背后那柄扑刀风声也到,这才一个“玉鳞翻身”,剑随身走,居然两把兵刃全走了空招。 慈云庵主,哪还肯留情?一个“黄龙转身”、“黑虎卷尾”唰的平波剑疾如电闪,向那使扑刀的头上斩来。匪徒尽力闪避,竟把头上的包头连头发削下一绺来,匪徒拼命的一纵身,蹿下后坡,逃命去了。 慈云庵主刚往回撤剑,从背后疾如飘风,又扑过两个匪徒来。 一个使双手叉,身形更是轻快,脚尖一点到屋面,竟要暗算慈云庵主,恶狠狠往前一探身,双叉向慈云庵主背后戳去,慈云庵主往回一撤剑,已觉出背后又有贼人袭到,忙用了一招“金蝉脱壳”、“倒洒金钱”,身形倏转,平波剑正迎向贼人的双手叉。 “呛”的一声,火星四溅,平波剑将贼人的一对手叉削断之后,瞬间又刺入贼人的右胸,贼人萎靡在地上,不再动弹,旋即被慈云庵主一脚踢落房顶。 仔细看去,慈云庵主的镇海平波剑上正有无数细小的雷蛇正在上下窜动,原来是她在剑刃中注入了雷属性的灵气,用来增加剑刃的杀伤力,连钢铁都可以轻易斩断,被斩中的人也会因全身麻痹而无法自由活动。 另一个匪徒使一口厚背鬼头刀,挟着劲风向慈云庵主斜肩带背的剁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名匪徒一声惨叫瞬间倒飞出去,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只见慈云庵主的全身都在释放雷电,准确的说,是在释放无数极细的的雷针,进而攻击对手的穴位封锁对手体内的灵气。如果控制得当,可以大幅度地抑制雷针的力量,使对手被击中穴位后仍然难以察觉。雷针的破坏力很强,范围也很广,可使人麻痹,还能攻防一体。 突然,又有一匪徒飞身扑向慈云庵主,只见她左手剑诀一领剑,身随剑走,方待施展“倒转阴阳”,斩他双臂。 剑招将发的一刹那,使厚背鬼头刀的匪徒背后,陡现一条黑影,突喝了声:“下去!”砰的一掌,正击向贼人的脊背上。 贼人吭了声,从房坡往下一滑,踉跄地往下撞去。 慈云庵主见来的正是女弟子修禅。这时下面的匪党,见首领们一照面连伤了好几位,从房上连摔下两个来,全是骨断筋折,血肉模糊。这一来锐气全失,各无斗志,抢着背负伤亡的人员往外逃。 那万柳堂,扑向东房,空手入白刃,迎头正是一个使七节鞭的,见万柳堂扑过来,赤手空拳也没有兵刃,遂往前一上步,抡七节鞭,搂头盖顶就砸。 万柳堂喝声:“鼠辈!你还敢动手?”怒叱声中微一斜身,左掌往外一分,“喳”的把七节鞭的鞭梢抄住,右掌往外一分,“金雕展翅”,一掌“砰”地击中了贼人的“华盖穴”。万柳堂只用七成力,把贼人巳击得从前坡跌到脊后,滚下房去。 这一来东房上还有两名匪徒,被万柳堂一击之威,已震惧着不敢向前。在这一迟疑的工夫,睹见了一个提单刀的贼人,向腰裤的鹿皮囊中一探手,万柳堂知道他是要发暗器,佯作不察,反扑奔了一个使双钩的匪党。这匪人从斜刺里一纵身,正纵到了万柳堂的身旁,双钩是“铁牛耕地”,斜奔万柳堂的下盘便剪。 万柳堂却用“穿云拿月”的身法,身往前一进,脚下已用上力,右足足尖一着力,身体如一缕青烟,竟从这匪党的头上蹿过去。那个使刀的匪徒,发出一只镖来想要暗算万柳堂,万没料到在屋面上的万柳堂,竟施展别人不敢轻试的招术,飞跃过来。 匪徒才一扬手发镖,万柳堂本就是为收拾他来的,疾如饥鹰搏兔,身体往下一落,已到了他面前。贼人镖没出手,万柳堂的火掌轻舒,骈食指在他的寸关尺上一划,匪徒这条右臂一麻,哨啷啷的镖落屋面,翻身想逃。 万柳堂往回一撤掌,上盘随着往回下斜栽,左足“砰”的正踹在那贼人的左胯上,扑通的摔下房去。 那使双钩的这时回身换式,双钩“倒卷帘”向万柳堂捋来。万柳堂揉身换掌,向前一扑,正要用“云龙三现”的掌法,了却这匪徒招术,将发未发之际,瞥见那匪徒的身后突现一条黑影,轻如飞絮,往匪徒的身后一落。匪徒似已警觉,才要翻身,蓦的被身后这人在匪徒的“肩井穴”上一点,立刻两臂一麻,双钩脱手,被来人一把抓住衣领,咻的给举了起来。 这时正赶上慈云庵主把敌手两个匪党打下房去,东房上后到的这人,大喝声:“这还有一个,也便宜了你们。”这么一个庞大的肉人,竟咻的被掷出四五丈去。 下面的余匪,正拖着被伤的匪首们往外逃的当儿,这个被掷下来的当头砸下,这一来又伤了两个。 同时万柳堂跟慈云庵主也看清来的正是爆徒孙浩天,不想他奔那红土坡追贼,竟会找寻到陆家堡来。当时事在紧急,无暇细问,万柳堂遂立刻彼此打了个招呼,说了声;“师兄来的正好,我们要把这群匪徒全打发了,免留后患。” 孙浩天道:“师弟,我才问过修性,司徒谦尚在匪手么?” 万柳堂道:“被那淫孀掐走,尚待搜寻。”说话间,这师兄弟齐飞身蹿到房下。 群贼的领袖大半受伤,所有一班从匪,抢救着匪首们奔逃。慈云庵主立刻也飞身蹿过来,侠尼究属佛门弟子,知道这两位火猿堡的领袖,掌下无情,那淫孀尚未搜获,徒杀戮这些匪党,有背佛祖慈悲之心。自己遂一摆镇海平波剑,腾身飞纵,扑到前面一道月洞门前,正有一名匪徒,从墙隅暗影中飞身蹿向月洞门,慈云庵主一声轻喝道:“孽障哪里走!” 第90章 升级!流星岩浆拳 匪徒听得背后语声,再回头时,庵主已到了背后。匪徒翻身探臂,挥刀向庵主猛戳,庵主喝声:“来得好!”平波剑一颤,把匪徒的单刀震落地上,铁腕翻云,平波剑“拨云见日”,冷嗖嗖向匪徒的头上斩来。 匪徒吓得缩顶藏头,一抹身想逃出侠尼的剑下,慈云庵主是虚实莫测,平波剑没想伤他。就在他一翻身,左足往前一点地时,左手的剑诀“云龙探爪”,照定匪徒背后第十节脊骨下“阳关穴”点了点手。匪徒吭了一声,立刻脊骨一软,倒坐在地上。 慈云庵主向万柳堂招呼道:“万兄,不要伤了匪徒的性命。留他活口,好追问女贼的踪迹。” 慈云庵主再看爆徒孙浩天,已不在身后,急忙纵身蹿到月洞门墙头上,一眼瞥见孙浩天已经追上匪党,竟如生龙活虎似的,蹿入匪党中,当者披靡。举手之间,已击伤了三四名匪党。慈云庵主剑交左手倒提着,右手打着问讯向孙浩天招呼道:“孙师兄请看在贫尼面上,饶恕这班孽障,叫他们逃命去吧!” 孙浩天被慈云庵主一招呼,立时住手道:“庵主吩咐,敢不遵命。” 慈云庵主忙又向匪党招呼道:“你们作恶多端,本难饶恕。贫尼体佛祖慈悲之志,饶你们一条生路。此后再要怙恶不悛,就是逃的开我们掌握,也必遭天戮,孽障们快带着你们受伤的弟兄逃命去吧!” 匪党们正像已入网罗的雀鸟,无法挣脱,侠尼这一网开一面,立刻呼啸一声,拖负着同党,逃出陆家堡。 孙浩天这时把前面几处屋舍搜过,并没有那女屠户的踪迹,跟着慈云庵主、万柳堂会在一处。庵主的两个女弟子修禅,修性也在屋面上排搜了一遍,偌大的宅子,已经全是空洞洞的,除了那被庵主点伤的匪徒,再没有一个匪党存留。 孙浩天向万柳堂道:“师弟,你我想不到竟为这群鼠辈所弄。我们今夜再把女贼放走,我们弟兄有何面目再在修灵界上立足。”回头又对慈云庵主说道:“庵主!我们忝列修灵界,不应该过于手黑心辣。但今夜为事势所迫,顾不得许多,只得把那匪徒严加拷问一番了。” 万柳堂尚未答言,慈云庵主忙说道:“孙师兄不用着急,贫尼也不肯轻轻放过这贼子。”说到这,见修性、修禅分在东西厢房上把守着,庵主遂向两人一点手,两人飞身下来,到庵主面前听候吩咐。 慈云庵主遂向两人道:“这种万恶渊薮,留它无用。你们赶紧找寻火种,堆积干柴,把这龌龊的盗窟付之一炬,免得贻祸于将来。”修性、修禅答应了声是,立刻转身扑奔了后面堆积柴草的仓房,却被一人拦住,却是那爆徒孙浩天,只听他说道:“庵主,何必如此麻烦,看我的吧,流星岩浆拳!” 爆徒大喝一声,只见他的双拳竟然以熔岩化的形式产生大量的巨大岩浆拳,并向空中发射,随后犹如流星雨般地岩浆拳不断从空中坠落,把大地化为一片熔岩火海。 只这刹那之间,金蛇乱窜,劈啪劈啪地乱响,一座大厅已化作火焰山,四面火起。 万柳堂向慈云庵主请示:“这匪徒口供没取,如何处置?” 慈云庵主一摆手道:“我自有法处置。”庵主遂向倒在地上的匪徒道:“贫尼乃佛门弟子,体佛祖好生之德,网开一面,给你一条生路。你看四面火起,你死活只在贫尼掌握中,贫尼只问你,那女屠户陆七娘现隐藏在哪里?你要从实说了,贫尼立刻把你带出火窟,你若是敢有一句假话,欺骗贫尼,管叫你葬身火窟,骨肉成灰。孽障!你知道佛门弟子是不打诳语的,生死两途,任你自择。火势已成,只要一耽延时刻,纵然你说了实话,也无法叫你出险了。” 这名匪徒已尝到庵主的厉害,更兼孙浩天与慈云庵主的门下,与续命神医万柳堂也全都在两旁伺候,匪徒心想:“有这几位在这陈兵布阵,我再想逃出去,势比登天还难。再说陆七娘这种倒行逆施,也深犯修灵界的大忌,就是本帮中也不许这么胡为。她不过恃有内援,只瞒过那龙头香主,别人不肯破坏她的事,故此这几年来,任她横行,早晚也得遭报。我此时说出她那作孽淫邪的巢穴,也不算是倒卖凤尾帮。” 那匪徒想到这,遂向慈云庵主道:“庵主,我卢茂田可不是怕死贪生,叛帮背道,只为庵主所问的西路女舵主女屠户陆七娘,生性淫邪,实在有玷我们凤尾帮的威名。她从这陆家堡逃出去,绝走不脱。她因为自己所做的事也怕有人不容,更兼我们总舵主,每年必须有一次盘查本帮各路徒众的行为,有明查暗查。派的人来的时候,全不准,叫人没法提防。可是凡是奉札饬下来的,多半是总舵内三堂、外三堂的香主们,全有权柄。遇有违犯帮规情形重大的,香主们有就地摆香坛,正帮规,就地处置的权柄。陆七娘恐怕被香主们撞见她这些不法的情事,遂在这凉星山神女峰筑了个秘密淫窟。香主们若是从山道上走,得费好大的事。这神女峰不是通行的山道。莫说是夜间.就是白天,在下面也看不见这个峰头。上面崎岖难行,往上足有三四里光景。若从我们这后园出去,单有一条捷径,不知道的绝不理会这里有这么条捷径。不论多么难走的地方,你只要仔细看看,凡是有新柳秧子的地方,你只管放胆往前走。下面全是修整好了的平坦山道,有几处山涧,也全用丈许宽的木板铺架好了,上面可全被人工培种的野荆棘蒙着。不知道的,只顾按着方向往上奔,非掉在山涧里不可。只要仍然紧挨着柳秧子走,绝没有丝毫危险。从这条捷径到了神女峰上,才可以看见一座小小尼庵……” 第91章 异空间的秘密 匪徒说到这,侠尼慈云庵主“嗯”的一声,那卢茂田吓得一哆嗦。 慈云庵主叱道:“孽障!只要是实话,尽管说来。你不看四面火势已成,再耽搁你自己不想活了?!” 匪徒只是沉默不语,似乎是在犹豫,也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见慈云庵主动怒,万柳堂快走几步,来到庵主身边说道:“庵主息怒,还是让我来吧。”慈云庵主只能暂压怒火,点了点头,退向一边。 万柳堂一拳轰出,双手一分,空间竟被他撕裂,瞬间出现一个黑洞,深不见底,如同魔渊。万柳堂一步迈了进去,消失不见。 突然,五条黑色铁链从黑洞中窜了出来,将卢茂田紧紧束缚住,拉了进去,黑洞也消失不见。 待卢茂田能看清周围的一切时,才发现这里是一间刑房,里面布满各种刑具。其实这里是万柳堂的异次元空间,他可以利用各种手段对敌人进行拷问。 不一会儿,黑洞再现,卢茂田被扔了出来,只见他满脸的惊恐,仿佛遇到了生平中最可怕的事情。这时,孙浩天瞬间出现在黑洞处,一脸的担忧,暗道:“师弟果然又动用那项秘技了!”一念之间,万柳堂一步迈了出来,爆徒孙浩天赶紧搀扶住他,只见万柳堂此刻精神萎靡,满头大汗,步履不稳,他对孙浩天说道:“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慈云庵主忙上前道:“万兄,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那匪徒动了什么手脚?” 万柳堂笑道:“我只是有些疲劳而已,庵主,现在这匪徒定会如实说话,救人要紧,你快去问吧。”慈云庵主心中惊疑,但听说并无大碍,于是也放下心来。 再看那卢茂田,爬着来到慈云庵主脚下,此刻只恨自己只有一张嘴,说话得一句一句地说,害怕众人一个听不明白,错疑自己不肯吐实。只见那卢茂田恨不得一口气把要说的话全从嗓子眼里倒出来才好,向庵主说道:“上面是一座小小的尼庵,庵名是‘陆氏清修庵’,表明这是私家的尼庵,谢绝外人来烧香拜佛。里面只有一个瞎了一双眼的老婆婆看门,单有两个丫鬟伺候她的。余外的男子,不是她掳劫来的美貌少年,就是本帮没志气下流的弟兄,甘心作她的供养。别的事我没去过,就不知道了。” 慈云庵主在这卢匪说话的时候,早就注了意,暗中察言观色,断定他全是实话,愈加佩服起万柳堂来。 慈云庵主恨声说道:“好孽障!竟以佛门善地之名,作这种污蔑三宝的秽事,我不诛此妇,枉称侠尼了。” 说到这,向万柳堂和孙浩天道:“万兄,孙兄,现在怎么办?” 孙浩天道:“时光不早,我们先行离开吧!” 慈云庵主抬头看了看,见这是往后面去的夹巷,全被火遮断,遂向万柳堂说道:“有劳万老师携带这厮。” 孙浩天却抢着把匪徒卢茂田提起来,陡向他尾脊骨两旁的“会阳穴”各点了一指,又向”气海穴”按了一掌,立刻把庵主给闭住的淤血给散开,筋络这一舒展,立刻回复过来。 孙浩天随即向卢茂田的左腋下一探手,把他左臂握住,向慈云庵主道:“我们走吧。”立刻左手一提长衫,腾身跃起。 卢匪竞身不由己地随着身似腾云一般,万柳堂也跟踪而来,慈云庵主带着两个徒弟随后。众人接踵蹿上往前去的西南角的一段石墙,飞纵到下面。见十几丈外,就是外面的围墙,可是两边尚有十几间矮房。 慈云庵主向修禅说道:“这两排矮房,也要它不得,也把它去了吧!”孙浩天暴力岩浆拳使出,两排矮房瞬间化为灰烬。 这时这片宅子前后全是一片火光,爆徒孙浩天到了外面,一松手向卢茂田说道:“我们出言绝无反复,看你还有些悔过之心,你还不逃命去么!” 卢茂田见此时真个饶了自己,一时良心发现道:“侠客们这么大仁大义,我虽是个匪类,也一样有心肝。我将来遇到机会,定报不杀之德。”说罢,伏身一拜,站起来扑奔道边的丛林而去。 这里众人也回身纵出陆家堡的石墙绕向宅后,将走出不远,突听得似乎有人“哎哟”了一声,颇似才逃走的那卢茂田的声音,并且发声的方向也对。孙浩天一转身,脚下一点,唰唰的一连两纵身形,已到了方才伫足的那排小树林的尽头,从这里可以看到林后山坡下一带。 孙浩天目光一瞬,已看见那卢茂田倚在一棵小树上,身躯似在颤抖,左手拿着一只亮铮铮的似是钢镖,右手却抚着左边大腿根,颤声说道:“舵主,弟子天胆也不敢叛帮背教,我实不知七娘到哪里去了!神女峰的话,我只是被迫信口一说,是不是真往峰上去,弟子实在不知,舵主多恩典弟子……” 卢茂田还要往下说,在距他丈余远的地方,还站着一个匪徒,年约六旬上下,连鬓落腮的胡子,面貌看不真切,左手倒扬着一口金背砍山刀,只那刀头就有五寸宽,右手指着卢茂田冷笑叱道:“匹夫!你敢叛帮背教,怕死贪生,盗卖凤尾帮,你有几个脑袋?” 卢茂田颤声道:“舵主!我若有一句虚言,定遭恶报。” 那匪首叱道:“卢茂田!你趁早别弄这一套,你七老爷就不信牙疼咒,你难道非等我动手不可么?” 卢茂田被迫得似已无奈,一咬牙,把左手那只镖一举道:“我这才是生有处,死有地!不该着叫烈火烧死,却死在镖下。白伦,你身为舵主,处置不公。我现在落在你手中,做鬼也不与你甘休。白伦,现放着淫邪好色,辱尽凤尾帮威名的淫妇,你不敢除治她,你只管欺压我们这班人,我到鬼门关上等你。”说到这,立刻用那只镖就要往头上戳。 孙浩天不再迟疑,回头向万柳堂慈云庵主等挥手道:“赶紧奔神女峰,别叫她走脱了,这里的事交给我吧!”立刻往前一纵身,蹿到林外,厉声喝道:“匪棍!可惜你偌大年纪,竟敢纵容淫妇,欺天蔑理,作恶为非,却来欺凌这懦弱之辈,修灵界怎会有你这种败类?!” 孙浩天这一现身,要施展火猿堡“错骨分筋手”,掌震白伦。 迷途知返,痛悔前非的卢茂田,经孙浩天救护,未遭追魂叟白伦的毒手,急忙蹿入青纱帐逃命,卢茂田算是暂逃一死。 这匪首正是凤尾帮西路总舵的舵主追魂叟白伦,这白伦舵主性暴嗜杀,刚愎自用,更兼跟这凉星山的女屠户陆七娘颇有些首尾不清。这次追魂叟白伦奉总舵转牌,派他接应禹门舵主屠振海、桑青,护送掳劫的火猿堡、百花宗的门下。 这位追魂叟白伦接到转牌之后,于是集合他的部下兄弟,并代总舵传谕自己掌管的西路十三舵的舵主、各路分布上的关卡,策应护送这两个人质,一定要时时小心。赶到在崤山口小镇甸上一发现有敌人已经跟上,追魂叟白伦竟自要一会这火猿堡的领袖。 第92章 消化能力! 当张熙逃回归云堡之后,追魂叟暗暗布置,要跟火猿堡百花宗的掌门人一较身手,于是在那吉星店中留柬相戏。 那匪党们分为七路,散布在奔红土坡和奔凉星山、韩城镇的道上,故设疑阵,使对手走入迷途。匪党这种布置果然厉害,一来这边的人少,二来时当午夜,地理不熟,于是把一班侠义道,引得四散各走一途,各不相顾。 爆徒孙浩天也是被匪党引得迷失了道路。那追魂叟白伦却在这一带青纱帐中,暗中调度,匪党们暗中见敌手分成四路,正合贼人的心意。 白伦得到手下党羽的报告,单有一路,只是火猿堡、百花宗两派的门下,这几个少年门下,却从青纱帐误撞到奔凉星山的捷径。追魂叟白伦亲率党羽,想要把这几个少年门下先掳着,索性叫百花宗跟火猿堡再栽个大的,好叫他知道,不仅是凤尾帮总舵不是好惹的,就连我们这西路上的朋友,也够你应付的。 这追魂叟白伦在三更过后,把所有派在各路上的弟兄,全各自指派着,只要把他们火猿堡、百花宗的领袖们诱得离开这凉星山的境内,赶紧齐归西路总舵候令。自己亲率着部下十几名好手,从捷径邀劫这几位小侠。这一路是司徒谦跟那左恒,和慈云的二弟子修性。 这三人中论武功经验,以那司徒谦为最。孙浩天追赶贼党时,已嘱咐司徒谦不要多管闲事,赶奔红土坡,等候着跟大家会合。焉想到这三小侠才走出不远,已被匪党们发觉。 匪党们可不知这拨是不管闲事的,他们只认定也是奉命跟凤尾帮寻仇的,于是一面暗中引逗,一面飞报舵主白伦。白伦正因为这几位领袖全是劲敌,不易对付,正好先把他们这几个少年拾下来,暗中吩咐他手下党羽,先把这三小侠引到奔韩城镇的岔路上去。这条路却在凉星山的背后,地势更是荒凉。田地里一地粗粮,跟沿山一带的丛林密菁接连着,除了农人常走的几条小道,别无路径,于是把这三小侠引到这条道上。 司徒谦瞥见几条黑影子方一现身,突然隐去。慈云庵主的女弟子修性,不愿多事,遵着师伯的嘱咐,要司徒师兄不要理这班匪徒,自有师傅们去料理对付他们,我们还是赶奔红土坡等候师傅们为是。 那司徒谦一者是艺高人胆大,二来自己出艺数年,在帝国修灵界已经渐露头角,遇上事不肯再退缩,遂向修性道:“我们既然发现匪踪,岂可就这么轻轻放过?并且我们师兄被掳,说不定能摸着他们踪迹。我们何妨跟下去,匪党这一带定有隐秘的巢穴。” 修性也不好过于拦着,那左恒更是惟师兄们马首是瞻,只有随着师兄们的意向行事。 这三小侠顺着青纱帐往前追赶,哪知正中了追魂叟白伦的道儿。一到凉星山脚,一声胡哨,匪党们从四面包围上来。匪党一共十三四名,身手全是十分矫健,往上一围,跟司徒谦、修性、左恒动上手,匪党们竟小看了司徒谦等,一照面,被黑胖小子左恒连吞了两名匪党。 左恒虽然外表比较呆笨,但不乏作为正道人士的责任感和同伴意识。他的攻击方式也很单纯,主要是依靠巨大的体型压制对手,再把对手生吞。左恒具有可怕的消化能力,能够瞬间消化掉修为低弱的对手。 那两名匪徒惊恐不安的声音从左恒的身体内不断传出来,不甘心的两人拿起兵刃在其体内发动攻击,刺出多个血洞,但是左恒本人却丝毫不介意。两名匪徒渐渐声息全无,显然已经死去。 追魂叟白伦十分震怒,凭自己是凤尾帮的西路领袖,要是叫这几个少年伤了所部,真够丢人的。遂亮金背砍山刀亲自动手,单奔了司徒谦。追魂叟这柄刀上有二十多年的纯功夫,崩、窝、扎、挑、删、砍、劈、剁,实有独到之处,跟司徒谦打了个平手。 左恒和修性竟被七八名匪党包围,哪知左恒的手眼略迟,竟被匪党把刀磕飞。那司徒谦还是最关心他,恐怕他有个失闪,这时见他兵刃一出手,自己向白伦虚点一剑,一纵身蹿过来,想先接应他。焉想到傻小子刀一出手,知道自己要糟,仗着自己有横练的初步功夫,有一个匪党见左恒空着手,想拣些现成便宜的柴禾,往前一进招,想把左恒先卸在那,一刀斜奔左恒的肩背劈来。左恒竟自迎着刀锋往里递步,用左掌一拨刀,一个“靠山背”,把这匪徒撞出四五步去跌晕在地上。可是自己用的势子过猛,收不住势,脚下一步踩在一片苇坑,竟滚了进去。 这边司徒谦为接应他,往这边一递步,自己背后露了空,被追魂叟一个“跟身跺子脚”,从背后一脚踹了个正着,把司徒谦踹倒,匪党们竟把他捆上。 那碧竹庵门下修性修为本自不弱,掌中剑颇得百花宗的神髓,怎奈众寡悬殊,力战群贼,自己筋疲力尽。那追魂叟白伦,又亲自一动手,修性竟也被获遭擒。 适值女屠户陆七娘正赶来接应,她遂请白伦把这两名敌人先交给她,就近带到陆家堡审问,想问清楚孙浩天究竟有多少人来到这路线上。追魂叟白伦遂把修性和司徒谦交与女屠户陆七娘。 这陆七娘是个淫邪无匹的妇人,一见司徒谦这种少年英俊,已自动心,蓄意把司徒谦得到手中,赶到把司徒谦架进陆家堡,也就入了自己掌握之中。她手下一班匪党全被她笼络得服服帖帖,没有一个肯坏她的事。女屠户是想用极猛烈的药物,破这守正不阿的少年节操。 那追魂叟白伦也知道这陆七娘不作好事,可是当夜虽擒住这么两个小侠,孙浩天等尚在近处踩迹,女屠户谅还不致闹出大笑话来。于是自己悄悄地扑奔凉星山口一带,要暗中侦查火猿堡这班领袖是否甘心。 这傻小子左恒,当时滚入苇地里,匪党们也曾跟着追过来,想把他也擒住,哪知分拨着苇草往里一伸脚,里边竟是积水泥窝,一脚陷下去,赶紧退出来。其实这里并没有多深的泥水,不过是雨后的泥泞,见不着太阳,所以显着一片积潦,令人却步。这一来,左恒竟逃出群贼的包围,可是那淫孀女屠户陆七娘,后来却险些栽在这傻小子手中。 且说那追魂叟白伦,追寻爆徒孙浩天等的踪迹,焉想到陆家堡就在分手后一个时辰的工夫,弄到瓦解冰消。白伦也是耽误在手下党羽身上,因为在陆家堡前匪党们布有四五处暗桩,可是他们反着了万柳堂等的道儿。匪徒们竟报告白伦,说是已把敌手全诱得离开凉星山。白伦只顾传消息给那西路第七舵舵主石小峰,叫他到韩城镇,赶紧押解两个人质换走水路,以避孙浩天的追缉。这一耽搁,再赶回凉星山,陆家堡已然火起。 追魂叟白伦在东西面火势侵不到的地方,往里察看,远远地望见陆家堡的一名党徒,正是那卢茂田,似乎正被那慈云庵主威胁盘问。自己离的地方很远,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可是隐约一言半语的,似听出这卢茂田已然惜命泄底。 白伦见下面的敌人是火猿堡百花宗两派的领袖,自己当时下去未必能讨的了好,遂暂时捺住火性。果然孙浩天等竟没杀他,把卢茂田带出火窟。 白伦此时尚不知女屠户陆七娘生死,眼看着这陆家堡全付之一炬,这里是西路十二舵的总粮台,这一来凤尾帮在这一带的势力,立被牵制减去一半,白伦竟全牵怒到卢茂田身上。 第93章 暴力大火球 论凤尾帮的帮规,象卢茂田这种背叛凤尾帮之人,白伦虽是舵主,也不能擅自处罚,应该在他本地上召集所部,摆上主坛,党徒罪名小的,只由他本舵自己处治;若是罪名大的,并须请西路十二舵的舵主全到主坛上议罪正帮规。 今夜白伦却顾不得许多,自己宁犯帮规,不待回坛召集十二舵主,要立时把卢茂田立劈刀下解恨。当时虽不敢动手,却暗中跟到外面,见三侠果然放卢茂田自行逃去。 追魂叟白伦暗道:“我看你这鼠辈还往哪跑?” 白伦潜踪隐迹,借丛草障身,追到这片小树林中。见卢茂田穿林而过,头也不回,奔野地里,要进青纱帐。追魂叟白伦心里一急,恐怕他一蹿入青纱帐,再想擒他,就不容易了。往前一纵身,暗发出一支镖来,用沉着的声音招呼道:“嘿!别走!你是舵上的弟兄么?” 卢茂田突听背后有人招呼,是本帮人的声音,忙的一停步回身。追魂叟是存心叫卢茂田回头,自己好下毒手。卢茂田一回身,白伦一抖手,嗖的一点寒星向卢匪的咽喉打来。 卢茂田既听出是自己人,毫未防备,及见暗器打来,再躲闪哪里来的及,只拼命一闪,哧的镖锋打入肩头下。卢茂田疼得“哎哟”了一声,身躯一震动,这支镖入肉寸余,镖尖子在里一颤,更是痛彻肺腑。 卢茂田咬着牙关,把伤口用力一按,用右手把镖起下来。镖一拔,唰的蹿出一股子浓血来,浑身不由得颤动。咬牙一看来人,见正是追魂叟白伦,自己不易逃出生天,惨然问道:“舵主你凭什么杀我?你就是总舵的香主,也不能这么任意屠杀坛下门人。” 追魂叟白伦冷笑道:“卢茂田,你叛帮背教,还有什么说的!像你这种盗卖凤尾帮,就该乱刃分尸,我叫你落个全尸,白七爷已经慈悲你了。你是自己动手,还是等我动手?你想延迟时刻,我叫你尝挨剐的滋味!” 卢茂田素知追魂叟白伦的毒辣,遂咬牙切齿道:“我卢茂田既落在你手中,哪还有求活之心。白伦,我们阴曹地府说理去吧!我做鬼绝不饶你。” 当时这卢茂田就用白伦伤他的那支镖自杀,孙浩天循声赶到,一现身算救了卢茂田的性命。 孙浩天现身之后,先向卢茂田招呼了声:“姓卢的,真是痛改前非之心,赶紧到黑水城火猿堡红枫塘等我,还不逃命么?”一句话提醒了卢茂田,忍着伤痛,从此真个逃奔火猿堡去了。 这里孙浩天用手一指道:“可惜你这般年岁,竟不识贤愚,不别善恶。修灵界岂容得你们立足称雄?匪党你趁早把那作恶多端的淫孀献出,我爆徒孙浩天不与你结这无谓之仇。你不听良言,叫你死在目前。” 白伦立刻用金背砍山刀一指孙浩天,厉声说道:“爆徒孙老儿,你自恃你火猿堡的功法武技打遍帝国无敌手,眼空一切,目中无人。这是你的死期到了,我追魂叟白伦久候多时,你趁早领死吧!” “瀑流击!”猛然间,白伦双手合十,竟然在一瞬间凭空召唤出犹如龙卷风般快速旋转上升的水,之后水犹如瀑布一般扩散并向下冲击向爆徒孙浩天。 “暴力大火球!”爆徒孙浩天冷哼一声,运转体内火灵气,聚集在喉咙后,从口中向前方喷吐出一颗灼热无比的巨大火球,冲向空中,竟将如天河瀑布一般的水流炸飞。 孙浩天道:“朋友!我们不用逞功法之利,掌下见分明!”说到这双掌一分,往前猱身前步,欺到白伦的面前。 那白伦要是按修灵界的行为,应该把兵刃也撂下,或是问明白孙浩天,如若情愿空手入白刃,自己以兵刃奉陪,自己既不失面子,又占便宜。此时他却是居心不良,想要把孙浩天折在这,自己好成名露脸。遂不再答话,往前一欺身,金背砍山刀照着孙浩天的胸前便削。 孙浩天拔刀递掌,往白伦的右臂“曲池穴”点去。白伦是虚实莫测,刀法贼滑,变实为虚,没等孙浩天往外封实,忽的变招为“苍龙归海”,立刻一横身,刀锋往外一展,奔孙浩天双腿削来。 孙浩天急忙一个“进步连环”,就在追魂叟白伦的刀锋堪堪的已经递上,孙浩天身随掌走,已到了追魂叟的背后,一掌奔白伦的右臂劈去。 白伦刀递出去,孙浩天瞬间失去踪影,自己就知道是自己先输了招。立刻往前一塌腰,左脚往前贴着地一滑,身躯往前斜俯,左掌往外一穿,金背砍山刀“倒打金钟”,刀尖向孙浩天小腹便点。 孙浩天翻身换掌,往左一个“玉蟒翻身”,已到了追魂叟白伦的右肩后。铁掌轻舒,竟照追魂叟白伦的右背后一掌击去,五指一沾到白伦的背上,倏的用小天星之力,拳心往外一登,喝了声:“老儿去吧!” 那追魂叟白伦一身软硬功夫,虽没有铁布衫的功夫,周身也上过功,平常的掌力,休想伤他。不过,火猿堡堡主这种掌力,他哪承受的了?那追魂叟白伦,竞被震得“吭”的一声,脚步踉跄往前抢去。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只觉着心头发热,孙浩天的掌上再用一成力,当时就得喷出血来。 爆徒呵呵一笑道:“老儿!仅凭你这点本领,就敢横行修灵界,目空一切?饶你这条老命吧!” 追魂叟白伦这时头上的汗珠子象黄豆大,强把气纳到丹田,返身向孙浩天狞笑着道:“一掌之赐,至死不忘,你我后会有期!” 追魂叟说罢这两句话,不再等着孙浩天答话,翻身纵跃如飞地向庄稼地里逃去。孙浩天也不再追赶,自己惦着那神女峰上的女屠户是否成擒,遂腾身顺着山坡前扑奔陆家堡后。 这时堡内火势未熄,浓烟弥漫,只是绝无人迹。孙浩天绕到陆家堡后,辨了辨地势,见慈云庵主与万师弟已经全冲上去,定是一路无阻。自己拨着丛莽密菁,辨着那荆棘中的暗记,施展着轻灵巧快的身子,嗖嗖的跳跃如飞,向那神女峰上奔来。这种山道,若不是深信那卢茂田绝不会欺骗自己,真不敢这么放胆走上这种危险的道路。 第94章 莺姑娘 孙浩天施展开轻身提纵术,轻登巧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沿着这条有暗记的山道走了约有里许,已上了神女峰。 孙浩天一上了这座峰头倒愣了!只见参天古木,被高空风撼得如同涛声起伏,一片苍茫,看不到数丈去就被密排着的树木挡住。孙浩天于是穿过峰上的树林子往前走出数步,眼前才开朗了。见半箭地外,似有另一座峰头,比脚下所经的地方还高着十几丈,孙浩天隐约见那边似有两三条黑影晃动。 孙浩天因为辨不清是否自己人,不敢过于大意,借着乱石丛草障身,蹑足轻步,来到近前。自己方要细辨究是何人,突听身边四尺外,一片深草中有人发话道:“是孙师伯么?” 孙浩天横身却步,喝问:“什么人?” 草中唰唰一响,蹿出一人,向孙浩天手打问讯道:“师伯!弟子修禅迎接师伯。” 孙浩天忙问道:“怎么?你们还没找着那座寺院么?” 修禅道:“女贼所居,尚在前面那峰上,已看见上面确有一座尼庵,只是这地方十分险峻,前面尚有五丈宽的一道山涧。要论飞渡,家师跟万老师尚不费事,但是我们不行。他这山涧原架有飞桥,只是被女贼渡过去,已经从对面把飞桥放下去。家师为防万一,所以先把这飞桥吊架好,好让我们也过去,免得临回来时费手脚。才收拾好了,万老师发觉师伯的行踪,因为太远看不真切,叫弟子迎上来,那匪首想是已被师伯了却?” 孙浩天点头道:“那追魂叟白伦已被老夫击伤逃走。”说话间已然走向涧边,果然侠尼慈云庵主与续命神医万柳堂已经把那座飞索悬桥扯起,竟在对面牢牢系住。 这道飞索悬桥是用两根巨索,横结着一根根五寸宽的木板,连系成的。这时慈云庵主跟万柳堂也迎了过来,彼此会在一处。慈云庵主向孙浩天道:“师兄,想是已把那匪首歼除了么?” 孙浩天遂把经过说与了慈云庵主与师弟,慈云庵主指着前面说道:“师兄!你看女屠户这种布置,颇具机心,只看她这隐秘的巢穴,足见她在这里作恶已非一时了。我们若非有卢茂田指给我们这处隐秘的道路,我们定要多费一番手脚。” 万柳堂道:“我们赶紧往那神女峰头捉拿那淫孀要紧。此处的峰峦重叠,道路纷歧,莫要再被她走脱了。”慈云庵主点头称是。 这师徒五人各自施展开轻身飞纵术,只用脚尖轻点飞索悬桥,纵跃如飞地过了这道山涧。这种飞索悬桥是给有武技的人预备的,只是凭借着能够有落脚之处,若是平常人休想借它渡过。 孙浩天等过了这道山涧,只见离开涧口约有半箭多地一片细柳,围着一道红墙,看那形势占地只有亩许。 万柳堂遂向师兄孙浩天道:“我们分开往里趟吧!” 慈云庵主道:“那么我们分三路往里排搜,叫修性、修禅师兄弟两人在庙外巡风,我们在庙中的禅堂聚齐。”彼此商议好了,遂分开来。 慈云庵主奔庙后,孙浩天奔了庵堂的东墙,万柳堂奔了庵堂的西墙。这两个女弟子修性、修禅各自亮剑在庙外巡风把守。 慈云庵主回手按了按镇海平波剑,腾身纵跃,蹿上红墙,拢目光往里看了看,只见这座尼庵占地虽然不大,可是建筑得颇为曲折险森。下面是一片小小的花园子,里面亭台花木,布置的十分幽雅,只是黑沉沉绝无人迹。 庵主用瓦片问了问路,下面没有什么埋伏,飘身落在下面,顺着一条曲径,走到这座小花园的尽头,有两扇木门虚掩着,静悄悄听不见有什么声息。随着轻轻把门推开,见门外是一道小院,只有几间小房子,似是厨房下房的情形。只有尽头一小间,透出一些灯光,此外这一排小房,全是黑洞洞的。 这位庵主,蹑足轻步地到了这间小屋前,听了听,里面有些声息,遂扒窗窥察。只见里面四壁萧然,只有一架木板床、一支破桌子,桌上一盏瓦灯,光焰如豆。木板床上盘膝着一个老婆婆,年已六七十岁,老迈年残,发自如霜,脸上皱纹堆叠,穿着件蓝布衫,合目低头,手里捻着一挂念珠,口中似在喃喃念佛。 慈云庵主看到这种情形,不禁暗暗点头。这真是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种污浊之地,依然有独存善念的老婆婆暗地苦修,实在难得。若是不细察看明白了,贸然动手,玉石不分,岂不是未曾除恶,自己先种下孽果?这个老婆婆一定是那卢茂田所说女屠户陆七娘所雇用的瞎婆子了。这位庵主见她这里沉沉入定,也查看不出别的来,刚要转身,就听见前面角门那里一阵脚步声音,慈云庵主一个“旱地拔葱”蹿上小房,伏身查看。 只见从里面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梳着双髻,穿着一身短衫裤,手里托着一个盘子,才到窗前,“呦”了一声,道:“瞎娘,你怎么把厨房的灯全灭了?你又要找死么?” 板铺上这瞎婆子忙答道:“哦!灯灭了,我没吹灭呀!许是灯油没有了。莺姑娘,你别嚷,你们在瞎婆子身上多修好吧!我给你点灯去。” 那女孩子气忿忿说道:“你别说这种废话,谁在你身上做缺德事了?要不是我们处处给你瞒哄着,七娘早把你喂了狗了!你趁早不必老虎戴念珠,假充善人。整天坐在那嘴里乱祷告,不定是骂谁呢!你这修行的两眼已经瞎了一多半,再修就要瞎的连光全不透了。” 这个小姑娘一边叨念着,一边把盘子往地上一搁,手底下劲儿大一点,“哗啷”的险些把杯盘全翻到地上,气忿忿地向厨房中走去。 那瞎婆端着盏油灯从屋中走出来,慢腾腾一步步往厨房走着,嘴里念了声:“阿弥陀佛!我老婆子前世作了什么孽,今生这么报应我。咳!我说莺姑娘,给你这个灯吧!那屋里也没有火种,你不是白瞎摸去么!” 那姑娘从屋中走出,嘴里还是骂着:“老该死的!你眼瞎,连心也瞎了么?没有火种,那炉灶里还着的好好的。你留着那火,为是把你老不死的点天灯啊!”嘴里骂着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一把紫铜的小壶,里面满满的一壶沸水。 第95章 迷失本性 这个小姑娘更手黑心狠,走到瞎婆子面前,带着嘻嘻冷笑,猛的把壶嘴往瞎婆的手背上一倾。瞎婆子“哎哟”了一声!一撒手,吧的瓦油灯落地,瞎婆子疼的甩着手忿然说道:“莺姑娘,你这么折辱我老婆子,你可知神佛有灵,终要报应你!”说这话时声音悲颤,想是痛苦已极。 那莺姑娘一声狞笑道:“什么?报应?我才不相信呢,神佛没有工夫管这些闲事。”边说边笑向前面走去。 慈云庵主在房上看了个真切,不禁暗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妮子竟敢这么作孽,你也太藐视尘寰中没有主张公道的了。 慈云庵主立刻一飘身落到院中,那瞎婆子把油灯打碎,哭着慢慢地摸着黑影要往里走,庵主突然来到这瞎婆子面前,说道:“苦人,你站住。” 这瞎婆子正在满腔悲愤的,自己想要寻个自尽,免得再受这种凌辱。这时面前突现人声,吓得一哆嗦!“呦”了一声,往后一退,脚下一软,往后倒去。 慈云庵主一把将瞎婆子挽住,抵声说道:“苦人!不要害怕,我可怜你受他们的欺凌,特来代天行罚。女屠户造孽多端,报应已到。我赐你两粒丹药,你把它服一粒,把烫伤处擦上一粒,可以减少些痛苦。”说到这,从鹿皮囊中掏出一个磁瓶子,倒出两粒丹药,递到瞎婆子手中。 瞎婆子不禁连连感激不遑地说道:“不知是哪位仙佛,可怜我这身落地狱的人了。” 慈云庵主忙说道:“不必多言,好好将养去吧!”立刻飞身一纵,已到了屋面上,轻登巧纵到了一道小小院中。方一上后房坡,从东廊后坡蹿上一人,正是续命神医万柳堂,来到近前,低声向慈云庵主道:“庵主!怎么才进来?敢是有什么耽搁么?”慈云庵主遂草草把后面那可怜瞎婆子的事,向万柳堂说了。 万柳堂道:“我与孙师兄从东西两面进来,幸而没敢深信那卢茂田的话。女屠户从陆家堡逃来时,带来四名党羽,幸被我师兄弟发觉得早,全给收拾了。怎么那小小的妮子,竟这么可恶!这倒要警戒她一番了。我孙师兄叫我在上面给巡风瞭望,听师兄吩咐动手。” 慈云庵主道:“这么说司徒贤侄不致有意外的危险了。” 万柳堂点点头,慈云庵主于是请万柳堂把守着房上,自己越到前坡,往下面一望,是一道长方院子,当中还有一道竹栏墙。墙里边只有三间北房,东西两边是走廊,竹栏墙外一边似有一间耳房。 这北房里灯火通明,慈云庵主飘身落在院中,见孙浩天正站在靠西边的窗下,隔窗窥视。慈云庵主脚下一点,到了孙浩天的身后,不过微微有些声息。 孙浩天已经觉查,急忙返身查看,见是慈云庵主,遂向庵主一点手。庵主遂来到近前,孙浩天向窗上指了指。庵主遂也把面前这个冰纹式的窗子,点破了一小孔,眇目往里细看。 庵主这一看,不禁愤怒异常,心想佛门净地,竟容这种形同娼妓的淫孀作恶,我慈云庵主,忝负义侠之名了。 这窗里正是女屠户的卧室,也是两间明著,一间暗著。这里所谓尼庵,只有外面那一堵红墙,真像庵观的情形,不过借它掩人耳目而已,这里边就不象话了。屋中妆台镜奁,门上挂着一件妃色的软帘,正对着窗户是一架木床,也是妃色的帐子;床上锦茵绣褥,十分富丽。 司徒谦却被那两个侍女架到床上,只剩了贴身的小衣,似乎极其驯顺,毫不抗拒,被那一个侍女按倒在床上,由那个叫红莺的侍女,拉过一对鸳鸯枕给枕好。 这时那女屠户陆七娘正在靠西墙下一个焦叶穿衣镜下,映着高烧的红烛,对镜匀粉。那两个侍女乘着陆七娘背着身子,那个叫红莺的侍女,竟向另一个侍女打着手势,指了指陆七娘,又指了指已躺在床上的司徒谦,随向自己颊上用食指连划一划,作可羞的意思。那个侍女却把樱唇一撇,一扭头作鄙薄之态。不料陆七娘正一扭头,立时把眉一挑,一伸手从镜奁后面抽出一把锋芒犀利的单刀来,向两个侍女叱道:“该死的丫头,鬼鬼祟祟,竟也想吃天鹅肉么?好好,我先叫你们两个小浪蹄子痛快痛快,每人先赏你两刀。明早连老乞婆一块往山涧里一扔,我叫你们不服!” 这时吓得两个侍女噗咚噗咚,一齐跪在床前哀告道:“娘!我们天胆也不敢找死,娘啊!这是你合欢大喜的日子,别跟我们两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娘!你把我们杀了谁服侍你呀,娘你把刀放下别吓唬我们了。你大喜的日子,我们不敢哭,娘饶我们吧!娘!你看快五更了,你快歇着,别跟我们生气了。” 这两个侍女一口一个娘叫的那么亲热,女屠户噹啷的把刀扔在镜台上,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便宜你这两个浪蹄子,再敢这样,我也不问你,先把你们两眼挖了,叫你们和瞎子凑到一块去。”说着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喝叱道:“还不给我滚到外间去,等着什么?” 两个侍女齐叩了个头道:“谢娘的恩典!”站起来走向明间。 女屠户见两个侍女出去了,立刻到了床前,往床上凝目看去。似乎因为左边的帐门挂的矮些,垂在床角的帐子,把焦叶窗的灯光影着,司徒谦的面容影在略暗的地方。这陆七娘右手把左边的帐门往外一推,烛光射进帐内,面容正映着灯光。陆七娘似乎越看越爱,身躯渐渐往下俯,猛的就要吻那形如痴迷的司徒谦。 爆徒孙浩天在窗外察看,也并非愿意看这狎亵情形,只为在先前虽已听师弟说到司徒谦谨守门规的情形,但是总算没亲眼看见,恐怕师弟不肯实说。那一来若有一点玷污火猿堡之处,自己一世英名,岂不断送在他手?所以来到神女峰女屠户私庵之内,耐着性子要看看司徒谦是否真能守身如玉。赶到这时,见女屠户陆七娘色心已动,司徒谦似已被那女屠户用药迷住本性。此时哪肯再往下看? 慈云庵主已经亮镇海平波剑,孙浩天厉声断喝:“大胆妖妇,污我弟子,还不出来领死么?”怒叱声中,双手往窗上一抓,咔嚓一声暴响,一扇窗子已被攀折。 慈云庵主也隔窗喝叱道:“孽障!你这次再想逃出我手,势比登天。” 第96章 谋害亲夫 女屠户陆七娘本得着了这么武勇英俊的少年,做自己的面首。虽知道司徒谦是侠义道的门下,绝不肯依从,仗着自己有蒙药跟猛烈的药物,不怕他不随自己摆布。 陆家堡三侠一现身,她竟从暗道逃走,挟着司徒谦,又遇上早派在堡外守暗卡子的四名党羽,一同逃到神女峰。自己虽是把陆家堡失了,被敌人纵火焚烧,但是她想着房舍粮草全烧了,所埋藏的帝元却不怕火烧,事后一样能恢复凤尾帮的事业,所以毫不介意。 哪想到这秘密的巢窟,依然被孙浩天等跟踪赶到。外面这一暴喊拆窗,女屠户陆七娘银牙紧咬,一跺脚,猛的扑到桌前,伸手把那柄翘尖刀抄到手中,回身竟到床前,安心要下毒手,先把司徒谦结果了,索性落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陆七娘往床前一纵身,说了声:“冤家,你跟我同死吧!”翘起刀恶狠狠照着床上躺着的司徒谦就剁。 蓦的这座木床咔的嘎吱嘎吱一阵暴响,差点没翻掉,竟从床侧面的床下蹿出一个黑人,一身污泥,形如恶鬼,暴喊声:“你敢谋害亲夫!” 这个“夫”字没落声,那黑大个顺手从床前的小茶几上,把侍女红莺方才泡的一壶茶抄起来,照着女屠户陆七娘就砸。 女屠户陆七娘的刀已往下落,这一声暴喊,蓦地一惊!立刻把往下剁的势子,猛的往旁一带腕子,用刀一拔这把茶壶,竟往床上飞去,“砰”的正撞在了床里的栏杆上,哗啦的一声,一壶水连撞碎了的壶全落在床上。这一下子陆七娘和司徒谦全是一脸一身茶水。 陆七娘这一惊惶失措,竟不知屋内有几个敌人,脚下一点,嗖的蹿向外间。女屠户只顾向司徒谦下毒手,并没把灯吹灭。 这时窗外的孙浩天跟慈云庵主已看出屋中动手的正是傻小子左恒,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这时见他并没有追赶女屠户,已经伸手把司徒谦抓起往背上一背,就要往堂屋闯。 孙浩天见他既没有兵刃,又背着师兄,闯出去定遭女屠户的毒手。他立刻一伸手,咔嚓咔嚓,把整扇窗子全攀折,向里招呼道:“左恒!这里来。” 左恒听得招呼,遂拨转身来,一纵身上了窗台。这左恒也不看看窗子的高矮,砰的一声,脑门子正撞在横楣子上,哎哟一声,往后一仰。孙浩天见这一摔下去,左恒摔不死,非把司徒谦砸死不可,于是往窗口一探身,噗的一把就把左恒的衣服抓住,喝了声:“低头!” 孙浩天力贯右臂,立刻把左恒拖出窗外,放在地上。这时司徒谦已经被那壶茶水浇得清醒一半了,左恒却抚着脑门子直嚷:“好家伙!要把我撞死。” 这时那女屠户陆七娘已乘着左恒这里一叫喊,飞身蹿了出去。慈云庵主仗平波剑飞身追了过去,喝声:“孽障!你往哪里走!”宝剑寒光闪烁,直逼过来。 这女屠户陆七娘,本不想恋战,只是慈云庵主身手矫捷,迅疾异常,使她无法脱身,紧咬银牙一顺翘尖刀,恶狠狠揉身而进,向慈云庵主便扎。慈云庵主一反腕子,立刻平波剑挟着一缕寒星竟向那女屠户陆七娘的胸前便点。 陆七娘见慈云庵主的剑招如电闪星驰,急忙变招接架。慈云庵主剑走轻灵,竟用三十六手天罡剑,把女屠户裹住。 这时孙浩天跟万柳堂一个在房上,一个在房下,知道女屠户决难逃庵主的剑下,并且这师兄弟也不愿跟女贼动手。果然走了六七招,女屠户用一招“樵夫问路”,庵主却用“抽撤连环”往下一撤剑锋,呛的往女屠户剑上一搭,借势往外一送。女屠户刀不撤手,腕子就得被剑伤,只得一松手,哗啷的落在地上。女屠户一翻身,嗖的蹿出丈余远,庵主一撤剑,跟踪就追。那女屠户陆七娘一个翻身,一扬手,嘎吧一响,一枝“七星透骨针”向庵主的门面打去。 慈云庵主见女屠户往前逃走,脚一沾地,忽的肩头晃动,就防备到女屠户要用暗器伤人,赶忙脚一顿,微一斜身,这枝七星透骨针擦着过去。女屠户这种暗器是一筒七枝,七个弹簧,七个口门,能连把七枝透骨针打出去。在暗器中最毒无比,形体过小,打出来没有什么风声。 女屠户第一枝针打出,连发第二枝、第三枝。第二枝透骨针又奔胸窝打到,慈云庵主一颤平波剑,把第二枝透骨针拨落。再发第三枝透骨针时,哪知已惹怒房上把守的续命神医万柳堂,竟在女屠户陆七娘准备发出第三枝暗器时,一抖手,喝声:“淫妇着打。” 嗖的一粒铰钢龙眼珠,吧的飞打在女屠户的箭筒上。万柳堂这种暗器向不虚发,可是用它的时候很少,只要出手,定能制敌于暗器下。 女屠户箭筒失手,指尖被暗器扫上并且震得掌心疼痛异常,翻身再想逃走,哪里还来得及。慈云庵主脚下一点,已到了女屠户的身旁,平波剑在面上一晃,喝声:“孽障!还想逃么?” 女屠户自知不能幸免,把两手往背后一背道:“老尼!你的剑快给奶奶个痛快!”慈云庵主正要从她身上追问爱徒凤梅的下落,哪肯立刻伤她?遂一抬腿照定了陆七娘的胯上一脚,给踹得一溜翻滚,回手把平波剑插到背后剑鞘内,赶过来把陆七娘的汗巾解下来,倒剪二臂给捆上。 这时孙浩天跟万柳堂过来向庵主道劳,庵主道:“屋中那两婢尚在潜伏,我们到屋中审问审问这无耻的女贼。” 当时由万柳堂闯进屋中,明间的灯光已不知什么时候全熄灭。孙浩天却仍从里间窗子蹿去,把里间烛台端进来,往外间走。 这时慈云庵主提着女屠户陆七娘进来,那傻小子左恒仍然背着师兄司徒谦,不敢放下,恐被贼党暗算了。可是司徒谦此时已经转醒,不过因为药力没退净,头目依然昏沉得不愿抬头。司徒谦被左恒背进了明间,只得把司徒谦往椅子上一搁,自己这才稍稍歇歇。 这时慈云庵主等进屋来,把女屠户往地上搁着,用眼把屋里瞥了一眼,立向孙浩天道:“孙师兄,你看那两个恶婢竟自失踪,定是逃走了。” 孙浩天道:“侍女之流,无足轻重,叫她们逃命去吧!” 慈云庵主忙道:“那恶婢红莺,凶狠暴戾,实在可恶,我正要惩戒她一番,倒被她逃走了。”这时孙浩天把司徒谦也治醒过来,用“推血过宫法”把司徒谦周身血脉给活开了。 万柳堂遂向女屠户陆七娘喝叱道:“淫孀!身为女流,廉耻丧尽,竟敢任意作恶。如今被擒,要想饶你这条活命,趁早的把你同党掳掠我们门下的两个徒弟,现在已隐藏在哪里?全是什么人获着人质?你从实讲了,放你逃命,你敢狡辩,立时把你置之死地,任你自择。” 第97章 通灵恶鬼 陆七娘正要答话,突然听得后面似有呼救的声音。孙浩天脚尖点地,纵出屋去,见天空一片红光,一回头,见是后面起了火光,忙向屋中招呼道:“庵主!尚有余党潜伏。后面起火,我去察看明白,再作商议。” 此时,众人已经来到屋外,慈云庵主忙道:“师兄!后面尚有那瞎婆婆,不要叫她身葬火窟才好。” 突然间,异变陡生,不知陆七娘从那里取出一把笛子,吹奏起来。 “快躲开!”万柳堂大喝一声,众人飞身离开,只见原地被轰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烟尘弥漫中,陆七娘得以脱身,狞笑道:“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让你们见识见识三鬼的厉害!” 烟尘散去,只见天空中立着三头巨大的恶鬼,一鬼拿着粗大的木棒;一鬼使用三叉戟;一鬼上半身包括头部被绷带包住,却没有手臂。 陆七娘将笛子往红唇处一横,又开始吹奏起来,三鬼开始攻击众人。 “看来三鬼擅长体术攻击,那陆七娘正是用笛声在控制他们的行动。”爆徒孙浩天一边躲避攻击分析,一边朝众人大声喊道。 “不但如此,这三头恶鬼的行动模式会因曲子变化而有所变化,而为了防止被分析出来,她的曲子被故意地复杂化,这也算得上是一种秘技了。要学会这种秘技,必须要具有天生的音感,以及演奏笛子的技术。”慈云庵主笑道。 “看来,庵主已经成竹在胸了。”万柳堂好奇道。 慈云庵主微笑不语,腾挪躲避间在院中拾起一片落叶,放在唇间,吹奏起来。那三鬼中的无臂恶鬼正要撞向背负司徒谦的左恒时,动作戛然而止。 “老尼,你怎么也能够操控他们?”陆七娘震惊之余,更诡异可怕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三鬼停止了对众人的攻击后,反而齐齐转身攻向她。 陆七娘冷哼一声,笛音一变,三鬼立即跪在地上,惨嚎起来,一阵剧烈的呕吐后,口中竟各自吐出一头虚体无眼,血盆大口的怪物,攻向众人,三鬼瞬间消失在原地。 左恒被一头怪物咬了一口,立即大声提醒道:“它在吸收我的灵气。” “看来这怪物是由纯粹的精神能量组成的,它们会疯狂地寻找肉体,一旦被咬中会被吸走灵气。”爆徒孙浩天暗道,兀自皱眉苦思计策时,战场瞬息万变。 只听那黑胖的左恒怒道:“谁也不能抢走我的东西!”那左恒犹如入魔一般,将咬住他的那一头怪物捉住塞进口中,另外两头怪物见同伴被吞噬,抛开众人朝左恒怒吼而来,那锋利的锯形牙齿让人不寒而栗,却被左恒一口吸入腹中。 陆七娘跌落在地,口中喃喃道:“这次真的完了……” 孙浩天见危险已除,立刻飞身蹿上屋面,向后面查看火势,众人也携着陆七娘重新回到屋中。 这里慈云庵主忽的向续命神医万柳堂道:“万兄,我倒想起,孙兄所擒的那四名匪党,想是又被逃脱了么?” 万柳堂道:“这才是慈悲生后患,我倒得看看是否逃走了。” 万柳堂也随着出了正房,扑奔前院,所擒的四名党羽,全在一进山门的一间门房内。万柳堂走后,司徒谦已醒过来,自己羞愧万分,只是看见这左师弟浑身全是污泥,脸上十分难看。 司徒谦遂向左恒道:“师弟,我的喉咙干渴得十分难过,师弟你去到别的屋中找些水来。我喝一些,你就势把脸上的污泥也擦一擦。” 左恒此时也用镜子照过,连自己也笑了,果然形同活鬼,遂到厢房里找了一壶水来,给司徒谦喝了一杯,自己也把脸上的污泥洗了一遍。 这时堂屋的慈云庵主,突然听得院中的屋瓦嘎吧一响,脚步很重,准知道不是孙浩天和万柳堂,忙用平波剑剑尖把那蜡点灭,移身到了门首,拢目光往外察看,只见从东西两面上来两个贼人,全是短衣襟小打扮,全手执着犀利的兵刃。 二人飘身而下,往院中一落,立刻向屋中喝喊道:“慈云秃尼,还不出来领死!” 慈云庵主喝声:“杀不尽的贼子!”嗖的蹿到院中,那两名贼党各抡单刀闯过来。 庵主哪把两个贼党放在心上,平波剑施展开,奔腾击刺。两贼却是封拦格拒,闪展腾挪,只是滑战,并不进攻。庵主铁腕翻云,剑底生风,决计不教这两个贼子逃出掌握,及见两个贼党一味滑战,蓦然醒悟贼子们乃是诱敌,方喊得一声:“左恒!你要看守那女贼!” 这句话只说了半句,突从西边墙头陡现一贼人,疾如飞燕,投到暗间的窗下,脚方沾地,一抖手,一点寒星向窗内打去。 听得屋中左恒嚷了声:“好小子!”吧的一声暴响,跟着哗啦似的把桌上的碗盏砸碎,跟着咻的从窗里飞出一支凳子,那贼党一闪身,咔嚓一声,凳子摔得粉碎。 就在这时,慈云庵主平波剑已把一个高身量的贼党左臂划伤。慈云庵主剑伤贼党,以及后来的匪党镖打左恒,全是刹那之间。就在这时,突然东墙外陡然起了两声轻微胡哨之声。那后至的匪徒,突然翻身一纵,纵上西墙,翻身逃走。那高身量的匪徒,虚点一刀,一拧身蹿上东房,喝声:“尼姑厉害,哥们逃吧!”那矮身量的竟也飞身翻上西墙。 慈云庵主愤怒下,剑交左手,探囊取了三粒沙门七宝珠,喝声:“贼子着打!”一声轻啸,银丸脱手而出。 贼人脚下找稳,知道后面暗器已到,忙一斜身,反臂用掌中刀往后一撩,想把暗器磕飞。哪知庵主是连珠打法,头一颗七宝珠奔下盘,贼人一斜身,倒是擦着右腿打过去,只是第二颗是奔中盘腰肋,第三颗奔上盘头面。吧吧二粒七宝珠全打上,一中右肋,一中左眉梢。虽非要害,头目一晕,从墙头摔了下来。扑通噹啷,刀甩出老远,人已死过去。 这时屋中左恒却大嚷:“庵主糟了,那女贼跑了,从东墙窗户走的。”庵主怒不可遏。 第98章 神女峰头 这时孙浩天突然从后面赶来,向庵主道:“后面是匪党纵火,只为安排那瞎婆子略事耽搁。这种屋中多半石土,两间小房跟别处又不相连,不致引起大火。现在己将自行熄灭,这里怎么样了?” 慈云庵主恨声说道:“狡贼可恨!淫孀又已逃走,现在无暇细告,谅他们还没走远。我们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万恶淫孀与那两个恶婢擒回。”说到这扭头向那破窗口痴立的左恒说道:“好好保护你师兄。你师傅回来,不要叫他再离开这里,我们去去就来。” 慈云庵主说到这复向孙浩天说声:“师兄随我来。”立刻脚一点地,腾身一纵,蹿上东墙头,孙浩天跟踪而上。 二人各施展开轻灵迅捷的身形,展眼间已到了这陆氏秘庵外。往东望去,乱石起伏,也不知道神女峰头究有多大的地方,才要举步,突从左侧飞纵过一人。 孙浩天已看出来者正是师弟续命神医万柳堂,忙叫道:“师弟,你这是从哪里来?” 万柳堂道:“我们慈悲生后患,这一不肯多事杀戮,那四个贼人,竟全被人救走。是我往庙外搜寻,恍惚似有匪徒往正西逃走。我直追出里许,西面已无道路,只有数十丈悬崖,我才返回来。怎么这里又出了事么?” 孙浩天点头道:“那淫孀又被她的党徒救走,师弟细情去问左恒便知,师弟千万不要再离开此地。” 慈云庵主也道:“万兄,院中尚有一名匪徒,已受重伤。万兄略等片刻,我们这就回来。”说罢,不再等万柳堂答话,一下腰,嗖嗖的纵跃如飞地向正东赶下去。 孙浩天也展开夜行术的功夫,紧随着庵主后踪,扑奔正东,万柳堂径回庵内。 二人往东走出两三箭地,见这峰头上尽是多年荆棘草木,错非有轻身飞跃的功夫,绝不敢穿行这种荒径。只为有这些障碍,看不出多远去。上面的风高,只有风吹草木之声,别的声息,就是有也听不出来。又走出一箭多地,面前忽然开朗,站住了拢目往前看时,渺茫茫远远似有两条黑影。 慈云庵主跟鹰爪王脚下加紧,如飞追去,等追到相离已近,见那两条黑影晃动了几下,立刻全向下面隐身而去。慈云庵主说道:“师兄,快追!” 二人立刻脚下加紧,嗖嗖的身形似箭,展眼间到了那黑影隐身之地。及至一细看,原来是一座耸立的峰头,上面是悬崖百尺,下面是道河岔子;山上的几处泉源,也往下面流去。只是这座峰头十分奇险,峰头往外探出去,越往峰腰越往里缩进去,绝无着足之地。细查看时,见两丈外一块巨石拴着一条长绳,尚在震荡着,水面停着只小船,这条巨绳上有一人,很快的顺着绳溜到半腰。 侠尼慈云庵主叱声:“万恶淫孀,还想逃走?”轻轻纵到了这块巨石前,回手把平波剑插入鞘内,就要也顺着绳追下去。下面匪人似已觉查,不过瞬息之间,巨绳上的匪徒已距水面仅剩丈余。这时突然一松手,离开巨绳,轻飘飘落在水面那只小船上。 只听下面高声说道:“慈云老尼与爆徒老儿,你陆七奶奶在十二连环坞等你。陆七奶奶只要有三寸气在,必报此仇!”说完了一阵水花激动,那只小船已然移动开。 孙浩天一个箭步蹿过来,喝声:“女贼你还敢张狂,先尝尝爆徒的手段。”立刻一双铁爪把那块巨石举起,咻的向下面砸去。 孙浩天愤怒之下仗着两膀有千斤臂力,捧起这块巨石有四五百斤重,往下猛的一砸。只听得“噗通”一声巨响,没砸着小舟,落入水中。只因为这段矗立的神女峰头,上面是往外探着,越往下越往里凹进去,小船是紧贴着山根下。 这块巨石下去,哪能砸着它?可是也被激起数丈高的浪花,震得小船摇摆得几次险些翻覆,闹了个满船上尽是水。这一来,陆七娘急于逃命,再不敢向上面答话,紧贴着山根下拼命荡桨,离开了峰下,急向那河岔子走去。 等到走远了,上面借着半天的一钩斜月,隐约的看出一叶扁舟,上面坐着四人。大约是那女屠户陆七娘,和那两个女婢,另有一个匪党,一共四人相偕逃去。孙浩天愤怒十分,还要相度这神女峰的地势,追赶这女屠户。 慈云庵主慨然道:“这淫孀贼性凶淫暴戾,复机智多谋,可是怙恶不悛,就是现在逃出我们掌握,终久也难逃天诛。师兄,她要回十二连环坞凤尾帮总舵,我们和她相见有日,何必忙在一时呢?” 孙浩天点头称是,于是循来路仍奔陆七娘这座假尼庵走来,远远望见万柳堂正在庵前屋面上眺望。孙浩天跟侠尼来到近前,万柳堂飘身下来,迎着问道:“敢是没追上那女贼么?”孙浩天遂把陆七娘逃走情形略说了。 这时庵门已开,相继走进庵门,万柳堂道:“庵主,这淫孀陆七娘这般聪明机智,修为武技也见功夫,只可惜走入歧途,日趋下流。这种资质,若走入正途,修灵界上哪能不成名呢!看她神女峰上布置,以及早早预备下那悬崖孤舟逃走之路,聪明实在胜人。再遇上她,务必把她翦除,免得教她为祸修灵界,贻害百姓。” 爆徒和慈云庵主全深以为然,一同来到里面,先察看那受伤的匪徒,见他腿已摔伤,就是不看守着也难逃去。那司徒谦经过这些时候,精神已经恢复。 左恒在屋门首站着,拿着贼人遗落的刀,怒目视着躺在地上的匪徒,似欲向前惩治那匪徒,孙浩天忙喝叱道:“左恒,他已伤在下盘,你何必再折辱他!” 万柳堂也申叱道:“我们侠义道的门规,要除暴安良,扶助弱小;打死老虎,欺凌无勇之人,岂是丈夫所为?你要再胡闹,我把你打发回归云堡,再不准你出来了。” 傻小子左恒听了,忙的一缩脖子,连话也不敢答,赶紧退回屋去。 第99章 守身如玉 这三位相继走进屋中,司徒谦一见师傅、师叔、庵主全进来,不由脸上一阵发烧,满面通红。容师傅等落了坐,羞惭惭地往膝前一跪,嗫嚅着说道:“弟子无能,有辱师门。现在惭愧无及,当着师叔、庵主面前,弟子情愿领罪。” 孙浩天这时借着案上的灯光,看司徒谦的脸上十分苍白。孙浩天知道这是一夜间被淫孀用药物戕丧的,自己既恨他恃勇逞能,又怜他守门规,见美色宁死不屈不辱,遂正色说道:“司徒谦!这次你能够守身如玉,以死保全我火猿堡宗派的清白,虽则落在淫孀手中,总算你居心坦白,情有可原。可是你已经出艺数年,在你家乡随老庄主也主持着团练,你已稍有阅历,此次所有一班师兄弟,全是未离师门。我既嘱咐你要赶奔红土坡等侯我们,偏是你遇敌逞能,不听修性师弟的劝阻,着了贼党的道儿。那匪首追魂叟白伦,是凤尾帮的西路舵主,凶狠暴戾,杀人不眨眼,你哪会是他的敌手?你个人有什么失闪,是你祸由自取,学艺不精。可是你修性师弟和你左恒师弟,倘若遭了匪党毒手,你有何面目见庵主和你师叔?” 司徒谦听了惶恐万分,忙向师傅叩头道:“弟子作事粗率,险些带累了修性师弟。请师傅按不守师训,违反火猿堡门规处置,弟子情甘领罪!” 慈云庵主忙站起向孙浩天道:“孙师兄,司徒贤侄虽然是少年任性,可是他这种守正不屈,不畏强不怕死,足为火猿堡增光。他已被那淫孀折磨够了,可以不究既往,嗣后只谨守师训就是了。” 孙浩天忙答道:“既是庵主恕他无知,我倒不便过责他了。司徒谦你要谢过庵主。”司徒谦谢过庵主讲情,又向万柳堂师叔前请罪,万柳堂也告诫勉励了一番,司徒谦退向一旁。 慈云庵主一眼望见左恒,见他这时虽把脸上的污泥洗去,可是通身尚是泥渍,现在虽稍干了,更是难看,不由笑向万柳堂道:“左恒贤侄,怎竟会到这种隐秘难寻的所在,真是怪事!贫尼好生纳闷,万兄可问他了么?” 万柳堂看了左恒一眼,遂答道:“我还没空追问他呢。”遂沉着面色说道:“左恒,你怎么会弄成这种活鬼的样子,谁把你领到这里来的?” 左恒于是把自己误撞到这里的情形说了。原来他跟司徒谦和侠尼女弟子修性,被群贼围攻,自己摔到苇塘里。那苇塘本是早地,只那一带有积下的雨水末干,苇塘内有几处泥水洼子。左恒一摔到里头,一路挣扎,才弄得遍体污泥。可是往里走了丈余远,就全是干地。他兵刃也丢了,贼党多,又不敢再出来。遂从苇地里瞎撞,竟撞到了陆家堡后。正赶上女屠户陆七娘逃出来,把外面埋桩的党羽集合了四人,令两个匪党扛着司徒谦,另叫两个匪党,到墙内取一件东西,叫他两人随后赶上神女峰。 左恒听的真真切切,于是跟着女屠户等,走上这种隐秘的山道。左恒脚步虽重,可是山上的夜风很大,女屠户等毫不觉察左恒跟着他们,见一路上两个匪党,倒替着背着司徒谦,一路奔驰。 到了那飞索悬桥的地方,那女屠户陆七娘撮唇作胡哨,吱吱连响了三声,神女峰潜伏的匪党,赶紧把飞索悬桥给拉起来。那两个匪党竟不敢背着人飞渡悬桥,还是由女屠户陆七娘背着司徒谦渡过去,那两个匪徒才相继渡过去。陆七娘把飞索悬桥放下去,免得有人偷渡。 那两名匪党说:“七娘何用这么小心?他们随后就到,这里敌人绝不会知道,就是知道有这么个所在也找不了来。敢来的到不了峰上,就得掉在山涧里。”女屠户才率领两个匪党奔了私庵。 这左恒也大着胆子从飞索悬桥渡过去,他险些掉在山涧里,自己穿过一丛丛的野草,竟比女屠户门走的快了一步,反倒从矮矮的红墙闯了进去。 左恒的心粗胆大,竟来到女屠户住的正房间。这里有两个侍女看着屋子,左恒到这,从窗孔向屋中一张望,见两个侍女正对面坐在床上,两人斗叶子戏,茶几上一把磁壶前晾着两杯茶。左恒半夜奔驰喉咙干渴的十分难过,看见里面的茶,恨不得立刻抓过来,痛饮一顿。就在这时突然觉得庵门一带,有人招呼了声:“红莺,快把灯拿来。”跟着庵门轰隆一阵响,正是那女屠户越墙进庵。 开门后,那背司徒谦的匪党进来,两个侍女惊叫了声:“哟!七娘来了。”慌不迭,把床上的纸牌抓起往帐子后一扔,两人跳下床来,争抢着跑出来,往角门外面迎去。 左恒见屋中无人,毫不迟疑地闯进了屋中,竟奔里间,把两杯茶端起,一口一杯,两杯茶喝去,还嫌不解渴,把那柄磁壶端起,咕嘟咕哪一气儿给喝了个干。 壶中茶太热,把嘴里烫得疼痛异常,喝完了再想出来,可不好走了。女屠户等已到了院中。左恒一看屋中没有隐身的地方,只可一俯身往床下钻去。当中正是一只脚盆在床底下摆着,砰的正撞在头顶上。幸而是一只红漆木盆,虽有些声音,外面脚步杂乱,全不理会。 左恒暗道:“丧气!”赶忙钻进去,把脚盆又给推到外边,很舒展地躺在地上歇息。 等到陆七娘进来,把司徒谦安置在床上,女屠户陆七娘才又打发两个匪徒去接应着搬运物件。这两个侍女忙着给陆七娘预备饮食茶点。两人虽发觉茶壶中的半壶茶没有了,心中纳闷,可不敢言语。 慑于女屠户的威严,两人又不得不同时出来凑到一处互相诘问,遂把这事岔了过去。直到四更左右,慈云庵主和孙浩天一拆窗暴喊,左恒立刻有了壮胆的人,猛然从床侧钻出来。他若晚出来一步,司徒谦不死必伤。 当时左恒把自己来由向师傅说完,万柳堂觉得他有功无过,只嘱咐往后不准嘴里说那些匪语,司徒谦此时倒向左恒道谢相救之德。 第100章 回心向善 慈云庵主道:“我们走吧!这里是罪恶魔渊,留它不得,还是把它付之一炬吧!” 万柳堂道:“那瞎婆子和那匪党,师兄看该怎样处治?” 孙浩天道:“那匪徒是我们剑底余生,我们把他放在庙外,死生看他个人的命运吧!那瞎婆子身陷匪巢,能够不跟他们同流合污,很是难得。我们倒要把她拉出地狱,叫她得终天年,但不知庵主以为如何?” 慈云庵主忙答道:“正合贫尼之意。我想这女屠户是掌管西路十二处总舵的粮台,她这神女峰头定有私藏。我们何不搜捡一番,把她这不义之财,做些有益之事。” 万柳堂点头道:“很好!何必把些有用之财,白葬在荒山绝顶。” 那左恒道:“师傅您不用费事,我看见他们匪党扛来一只小箱子,分量很沉重,就放在里间屋角。” 万柳堂点头道:“好!” 慈云庵主知道孙浩天师兄弟两人,在修灵界全是成名的侠义道,绝不肯在一个女流屋中搜翻。庵主遂站起来向屋中走去,果然在屋隅检出一个高有尺二、长有尺六的一只银色箱子,封锁牢固。庵主把锁给削掉,打开看时,里面帝元不下四五千。又把屋中搜检了一遍,立刻又检出来一千帝元。 慈云庵主皱了皱眉头,向孙浩天道,“这些钱财携带着十分不便,孙师兄可有办法?” 孙浩天道:“先把它带下神女峰,到了红土坡自有办法。”当时遂把搜检出来的财物,包裹起来。 左恒力大,叫他扛着那只银箱,叫司徒谦背着包裹。万柳堂把那受伤的匪徒提到庙外,放在林边,向那匪徒说道:“论你们罪孽,就该立时把你们扔到山涧里。我们体好生之德,把你放在这峰头。火起后,你们同党必来察看,你定能遇救。你们此后只要痛改前非,尚可苟延性命;如敢再横行帝国,我万柳堂定把你们这班恶人斩尽杀绝。” 万柳堂说完这话,见这匪徒只是呻吟哀声叫道:“您是乾山的万神医,我认识您。我请你做点好事,快把我杀了,给我个痛快,别叫我活受罪了。我这右腿已摔折,就是好了也是废人。我不愿活了!万神医,您给我个痛快,我丁龙至死也念你的好处。” 这时慈云庵主已把那瞎婆子从里带了出来,孙浩天已把里面用火点着,立刻从正房起火。万柳堂借着火光,见这匪党丁龙身上既有伤痕,下半身又摔的受了重伤,浑身血迹殷然,面色惨白,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遂向丁龙说道:“你既认识我是乾山万柳堂,你定知我存心济世,可也嫉恶如仇。像你们这般匪党,犯在我手中的,我绝不叫他再逃出掌握。只是你说的可怜,你要对天发誓,嗣后要痛改前非,我给你医治伤痕,叫你不致落成残废。” 丁龙忙不迭地说道:“万神医,您也是修灵道中人,定知道我们已经身入凤尾帮的,绝不敢再背叛凤尾帮,自取杀身之过。不过我要安分守己地不再作恶为非,那倒能行。万神医您能给我医治伤痕,我感恩不尽。我要再作恶事,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万柳堂点头道:“好。”回头见庵主已站在身后,向自己微微含笑,不住点头,口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万兄竟也要普渡众生了。” 万柳堂也含笑道:“庵主你来了正好,请你赐他两粒百花宗中的九转丹药。我把他已折的腿骨接好,他已回心向善了。” 慈云庵主含笑道:“万兄倒会慷他人之慨,贫尼倒不好阻他人向善了。遂从怀中把那九转丹药取出,倒出两粒来,递与了续命神医万柳堂。 万柳堂接了过来,俯身向那匪徒丁龙道:“这是百花宗碧竹庵慈云庵主赐你的两粒丹药,你把他噙化下去,有接骨舒筋之力。我的药物全没在身边,你服了两粒丹砂,足可减少你好多痛苦。”丁龙躺在地上,点了点头道:“我这里只有终身感恩,不能叩谢了。”说罢遂把丹药咽下去。 万柳堂乘他药力行着,遂把丁龙的伤处右腿中衣撕下来,一摸伤处,果然筋骨已折,遂把匪徒腰带子也解下来,向丁龙说了声:“你要忍着疼痛,幸有丹药,可以减了你许多痛苦了。” 丁龙就地上点头道:“万神医,请你自管动手接骨,我还禁得住。”万柳堂遂把丁龙的伤处摸了摸,按着骨节和筋络的部位,全较准了,先把丁龙的“环跳穴”、“伏兔穴”全闭住了。穴道一闭,血全停滞住了,这条右腿立刻麻木的差不多已经没有甚么感觉了。腿骨折断处,正是“三里穴”和“上巨穴”的中间。万柳堂把两截骨往一处一合,还仗着已服了九转丹药,又把穴道给闭住,没有多大痛苦,要是没有这种药术并行,这种断骨往一处一合,立刻就得把他痛死。这时续命神医万柳堂把丁龙的断骨合好,随即把预备好了的布条带子,将伤处扎好。看了看绝不会再散开了,遂把“环跳穴”、“伏兔穴”闭住的血给散开了,血液往下一行,反倒疼起来。 万柳堂看天色已经不早,不便耽搁,遂从兜囊中取出二十枚帝元,给丁龙放在身边向他说道:“你的腿骨定能复旧如初。不过好好调养,稍需时日,四十九天内千万不要把绑扎布带打开,到三十多天若觉得伤处奇痒,可千万不要解开搔抓。你不要视为不关紧要,只许你轻轻拍打;倘若不听我的话,落了残疾,可别怨我万柳堂口不应心,不诚心救你。这二十枚帝元,作为你养伤之资。伤处只要过了四十九天,便无妨碍,只是还不能受大震动。到了一百天以后,就无妨碍了。此后你能够回心向善,做些安分守己的生涯,也不枉我万柳堂救你一场。你敢口是心非,我万柳堂定取你的狗命!” 第101章 悲惨母子 这时那女屠户的一座罪恶魔渊,化成一座火山,烈焰腾空,浓烟被风卷得散布开,好象一团团黑云,把一座神女峰头全布满。 风助火势,火助风威,劈劈啪啪,不时夹杂着爆炸的声音。慈云庵主看了看火势叹道:“女屠户仗着得来的不义之财,助他作恶。这一座小小私庵,看情形也耗去了不少资财人力。如今只凭这一点星星之火,化成灰烬。借火德星君之神威,送了神女峰山头的清白,倒也是件快事。万兄的功德圆满,我们可以走了。” 万柳堂微微一笑道:“庵主不要见笑,我哪敢当功德二字,庵主请!” 孙浩天遂督率着徒弟司徒谦,和师侄傻小子左恒,分扛着银箱包裹先行。慈云庵主真是一片慈心,毫不嫌累赘,搀架着瞎婆子顺着山道,直奔那飞索悬桥。她的两个女弟子修性、修禅,没待师傅嘱咐,却来把守着这个出入神女峰惟一的咽喉要路。两人见峰头火起了好一会,还不见师傅们下来,这里又擒住一名匪党,不敢擅自发落。两人等得心急,恐怕上面又发生变故,方要上来察问,远远见师傅等已经下来,忙迎了过来。 修性向慈云庵主和孙浩天等报告道:“弟子跟师弟见这里是惟一的出路,恐怕或有女贼的党羽逗留在峰头,把这座飞索悬桥给毁掉。师傅们都不介意,只是凭我们这点本领,恐怕还得累师傅相助。我们遂潜伏暗中保护这路口,果然在火起以前,竟蹿下两个匪党,我们没容他们到近前,迎上去劫杀。这两个匪党身手却十分矫捷,是弟子赏了贼子一筒鸳鸯箭。”说到这向身旁后面草地里一指道:“竟把这贼子的左腿射伤,当时被弟子们擒住。那一名拼命逃去,师傅你老看怎样发落这个贼子?” 慈云庵主道:“我先看看这匪徒,是否上面逃下来的?” 修性、修禅忙来到山涧上边,从乱草中把那个匪徒拖了出来,口中虽被堵着东西,这一拖扯,疼得匪徒不住从鼻中发出吭吭之声。庵主借星月微光,略一审视,回头向孙浩天道:“果然是峰头漏网之贼。” 庵主遂令修禅先把匪徒口中塞的东西掏出来,修禅把匪徒口中一团沾泥土荆条给掏出来。匪徒呕吐半响,才缓过一口气来,怒目看着两位少师傅,只是已吃过两人的大苦头,不敢再出恶言。 孙浩天厉声喝叱道:“我们弟兄掌下留情,留得你们狗命,不想竟敢仍然为虎作伥,二次寻仇。现在又被擒住,你还有什么说的?你要想再逃出活命,趁早把追魂叟白伦下落,以及掳我们两个门下从哪条路走的,从实招了,饶你这条狗命。如敢支吾,立刻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匪党在地上略把头抬了抬,向孙浩天道:“请你不必枉费唇舌,给我们弟兄个痛快吧!我们身入凤尾帮,在这西路总舵上,已非一年半载。不过你所问的事,我绝不能奉告,杀剐存留,任凭尊便。孙浩天!你要是强人所难,就算不得侠义道了。” 孙浩天向慈云庵主点点头道:“看他不出,真还有些骨头。我倒要成全了这厮,庵主意下如何?” 慈云庵主点头道:“正合贫尼之意,我们不便耽搁了。”说到这,遂向地上躺着的匪徒道:“孽障!贫尼暂恕你一死,这凉星山一带,再不准你等盘据作恶。你们如敢漠视我的话,待我回来,定要追取你们的狗命。” 这时孙浩天把左恒扛的银箱接过来,万柳堂把司徒谦挟的包裹接过来,慈云庵主把那瞎婆子往背后一背,立刻各自施展开轻身提纵术,身轻如燕,捷似飘风,眨眼间到了对面悬崖上。 续命神医万柳堂立刻把包裹放在地上,二次翻身,来接应那左恒,安然渡过飞索悬桥。几人穿过一丛丛的荒林荆棘,往前走着。抬头望天空,已现曙色。 走到半山,东方发晓,遥望山下,尚被轻烟薄雾笼罩着。赶到了峰下,走近那匪窟陆家堡,天已大亮,只见陆家堡已是一片焦土。 孙浩天因为这一行人的形装各异,非常扎眼,遂绕道从那僻静没有人迹的地方赶奔红土坡。赶来到红土坡,已是辰牌时候。慈云的六弟子修缘,却在这红土坡镇甸外张望,见师傅师兄全来了,忙奔过来向庵主道:“师傅!您怎么这时才来!我跟修慧师弟好生放心不下。我们两人走散了,竟自赶到这里,在师傅指定的福来店投宿,哪知店中没有空闲的房间,遂在福安客栈落的店。我们等到天明,没见师傅回来,恐怕师傅到福来店找不着我们,再走下去,所以到镇外等侯。” 慈云雇主点了点头道:“我们进店再吧!” 孙浩天万柳堂相继到来,修性、修禅师兄弟两人搀架着那瞎婆子,一同走进红土坡,修缘在前面引路。这福安栈在红土坡的南镇口内,得经过这座镇甸的一条长街,才到福安栈门口,七弟子修慧也站在门前张望,这一班侠义道一同进店中。修缘、修慧占了三间正房。彼此落坐之后,给瞎婆子要来茶饭,先叫她饱餐一顿,孙浩天等也净面吃茶。 慈云庵主这才向瞎婆子道:“我们把你救出匪窟,只是不能把你携带在身旁,你倒是姓什么?可还有什么亲丁骨肉?也好投奔他们,找一个安身之处。” 那瞎婆子叹息了一声道:“我这苦命人要是有亲丁骨肉,何致落到这步田地?我的儿子曹珍,也是被人引诱,在这西路凤尾帮第七舵舵下为匪。那时我也曾劝我儿子,不要在帝国作恶,只是他执迷不悟,竟自被本帮一桩杀官拒捕的案子牵连上,落了个身首异处。我只倚这么不成材的逆子生活,他一死,我更无着落,生生把两眼哭坏。我在愤怒的时候,难免语言不谨,侵及凤尾帮,被他们听见了,恐怕我泄他们的底,明着说是存恤本帮的孤寡,暗中却把我圈禁起来。白伦那老天杀的,竟把我交到女屠户手中,我自到了她那里,受尽凌虐,我也曾几次想寻个自尽,免得再受她的凌辱。只是我一身罪孽过重,求死不成,反多寻些苦楚。想是我这苦命人阳世的罪还没受够,所以菩萨不容我脱离烦恼世界!我每日念佛,只求佛菩萨有灵,叫我快离开尘世。哪料这次竟蒙众位将我拔出地狱,我不肖的儿子已死,还有一个侄子名叫曹林以撑船为生,自从十年前到川域去,一去未回。有说是船已遇险死在那里,就有说在云南域落了户,娶妻生子,不再回来了。我这苦命人又哪里去找他?众位这么积德救我,我哪能不知自爱?我想这位菩萨索性把我送在附近的尼庵中,我这苦命人把这未了之年,在佛前尽心忏悔一身罪孽。不修今生,愿修来世吧!我要是自己投奔去,人家绝不肯收留。活菩萨肯这么成全我么?” 第102章 破绽 慈云庵主向孙浩天道:“这倒好办,我们也可赶紧起身。” 万柳堂道:“我们多布施些钱财,庵堂中定予收容。” 慈云庵主道:“我们事情完了,我想把她带到碧竹庵,免得在外飘泊。”说到这,店伙进来。庵主问明,在这红土坡镇东二里,就有座白云庵,那是座清静庵堂。庵主略进了些素食,叫店家雇了辆车,把这瞎婆子送了去,布施了二百枚帝元香火。庵中既得了偌多香资,又知道慈云庵主来自碧竹庵,所以令瞎婆子每日只管在佛前上香点佛灯,念念经卷,任什么事不用她管。 慈云庵主把瞎婆子交代了,回到店中,大家全是彻夜未眠。一商议在这红土坡暂住一宵,第二日黎明起身,可以把精神养足了,遂叫店家另开了一个单间,预备请庵主跟四个女弟子歇息。庵主已参修内功,只要把蒲团放好打坐,有调息入定的地方就行,徒弟们可得按着平常人安歇入睡,所以早早叫店家给安置好了。这上房三间,是两明一暗的屋子,只有东暗间里有一铺炕。两明间店家临时在迎门偏西放了板铺,在西间墙下也给搭了一副板铺,孙浩天和万柳堂分在这两床铺上歇息,叫司徒谦和左恒在里间炕上歇息。 孙浩天向万柳堂道:“我们路上携带这些钱财,十分不便,况且现在黑石敌军已陆续向云北域进兵,吕胜利将军也调集大兵分布在各路,我们带着这些钱财太不好走了。我想或是把它寄存起来,或是兑换成金条才好携带。” 万柳堂道:“还是把它带到火猿堡吧,这次与凤尾帮的事,还不知落得怎么个结果呢。我们到宜阳城,那是大城池,定有钱庄,到那里去兑换,师兄看怎样?”孙浩天想了想,万柳堂说的很是。 师兄弟正说着话,慈云庵主也走进来。孙浩天方要让坐,突听得院中一个操着不纯正的豫话的人。 孙浩天在紫云帝国已经走遍了的,哪一地方的话全能懂,院中人一开口,孙浩天因为他矫作豫音,情知有异。来到门口,忙的推门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竟是匪党跟踪而至。 且说孙浩天一个箭步,到了门首,把风门推开了一线,连窥察带听这个说些什么?见进来的是个乡农模样的汉子,蓝布短衫,手里拿着一条白布手巾,用它不住擦头顶上的汗。看那怯头怯脑的神情,倒很象个庄稼汉子。慈云庵主和万柳堂见孙浩天这种注意神色,知道院中人定有来由,随也全折身在门旁穴窗察看。 孙浩天听那庄稼汉向店伙查问,他同伙的客人住在哪间屋中?店伙告诉他,店里并没有什么同伙客人,只是这庄稼人并不信,他说是:他们是粮食客人,他们到这红土坡运粮。他自己因为随老客去算账,所以有他伙伴来投店,说好了就住这个店,并且定好了上房。 店伙蔼声和气地告诉他,没有这么一拨客人,人家上房住的有八九位,人家一块来的还有出家人呢。 那乡下人颇有愣往上房闯的意思,听店伙说出人家还有出家人,这才把脚步缩住,向店伙说道:“呵!我几乎错怪了你。对了,刚进去的是个老姑……”底下的“子”字店伙没容他出口,推了一把道:“你管的着人家是什么人么?老乡!我们还得伺候客人,没工夫陪你说话,你请到别处找去吧!” 店伙急声厉色地往外推这庄稼人,这庄稼人把眼皮翻了翻,向店伙说道:“伙计!你这是怎么说话?我人怯心可不怯,难道你们这店里只许住人,不许找人么?你没工夫理我,我也没拉着你的腿。脚在你的腿上长着,你不会走么?你这么说我更不放心了,我是死心眼,问不清楚,我会挨着屋子看。反正找人没有掉脑袋的罪!”说着就要往上房闯。 院中这两人一口角,别的店伙也赶过来,向这乡农道:“老乡!你别成心搅,已经明白告诉你,你还想怎么着?你再磨烦,别说我们可要给你活活血。” 这乡下人把眼一瞪道:“怎么着?你们还要打人么?我就不信!” 有一个年纪最轻的伙计,说了声:“你不信?”砰的一拳正捣在这乡下人的肩头上,这乡农嗥的一声怪叫,把肩上扛的包袱往地上一摔道:“好小子!真敢动手打人,反了你啦!”一边说着,要跟店伙非动手不可。 这一闹,各屋的客人全出来看。柜房里先生恐怕伙计们惹了祸,忙出来喝阻道:“刘三!我们做的是买卖,别打架!”那乡下人气势汹汹,跳着脚闹,可不动手。 孙浩天在屋中微然一笑说道:“这小子是为我们来的,不跟他‘朝了相’他绝不肯走!”说着就要推风门。 万柳堂道:“他这是‘唤虎出洞’,我看偏不叫他小子称心,别出去。” 慈云庵主冷笑一声道:“我们正怕鱼儿不上钩。孙师兄,你就‘亮亮盘’吧!省得店家跟着遭殃。”孙浩天微笑着一推门走了出去。 那庄稼人果然竟借着店里先生的话一拦阻店伙刘三,气恨恨把地上的包袱拾起,眼瞟着孙浩天,却向店伙说:“小子不用这么横,你欺负乡下人,你是错翻了眼皮。小子你等着吧!回头有你的乐子。”边说边走,惹得客人全笑起来,骂这小子嘴硬骨头软。 店伙刘三见孙浩天含笑站在台阶上,刘三道:“老爷子,你看这多气人,要不是我们拦的紧,他硬要往您屋里撞。捣了他一拳,他倒痛痛快快的走了,您说他是不是不搀假的土包?” 孙浩天道:“这么说,他还是冲着我们来的。我没领他的情,倒觉辜负人家了。伙计快忙你的去吧!这小子不定是安什么心来的了。” 孙浩天说罢转身进屋,向慈云庵主道:“庵主!怎么样!我还老眼不花吧!” 司徒谦从里间走出来,向孙浩天道:“师傅,我在里间窗孔也看见这人了,除了说话带着点南音,别的没有甚么岔眼的地方。您老怎么能断定他准是匪党呢?” 孙浩天道:“这没有什么,只要细心究察。他只觉着他乔扮的很像,不过他自己不知不觉中,就露出破绽来。他在院中一站,我从脚下看出他那种站法,是在船上站惯了的姿势。赶到在平地上,他改不过来了。这人既称是运粮来的,必是本地的土著,像他这种打扮,应该胼手胝足才对。你看他手脸洁净,头面上没有一点尘垢,所以我敢断定他是乔装。”司徒谦听了十分折服。 第103章 红云 万柳堂道:“匪徒胆大,反倒来踩探我们的行踪,实在令人可恨。看起来还是我们太以心慈,反令匪徒们妄生恶念,敢来再捋虎须。我们倒要着实惩治他们一番,以寒匪胆。” 孙浩天道:“师弟!我看不是女屠户想要卷土重来,就是追魂叟白伦的党羽,想来给他报一掌之仇。不过那追魂叟白伦,我已准知他被我震伤脏腑,他决难亲自前来。我们夜间倒得看看,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帮匪来试身手?” 说话间天色已到了酉末戌初,孙浩天跟万柳堂趁着黄昏时到了外面,把店房四周的道全踩好了。南面不算,正是街道,店东是接连着的铺房,紧挨着店房是一家诚记字号的染房,和一家油盐店,西邻是一家豆腐店。店后头紧挨着是两座民房,一所是平常的老百姓,那一所房子却住的是卖油的锅伙;院里十几个房子,却住着十几个卖油的老山东,全是单身汉没有家眷。孙浩天和万柳堂踩好了道,把匪人适宜出入的道,以及紧挨着邻居各屋的形势,全默记好了。 这师兄弟大致的一测度,已知匪党必从哪里来,哪里走。又折回店中,把院中情形看了看,故作在院中散步。见所住的上房东西房山那儿,各有一道角门,全是两扇木板门,这师兄弟分走向里面。里边是一道小院,西跨院里是一间北房一间西房,东院是一间北房,一间东房。从北单间旁一个极窄的夹道,穿过去往北走,正是正房的后窗外。敢情这里是店房的北墙。上房的后窗下,是五尺多宽的一条夹道,靠墙根堆积着许多破旧的家具桌凳,夜间店里有打更的伙计,这里也算是更道。从东小院里进来,顺着上房的后墙绕到西边小跨院。 夜间掌柜的分派好了,四个伙计轮流着打更守夜。可是日子一长了,伙计们难免偷懒。房后这么黑,这么僻静的夹道子,谁也不肯来了。所幸者墙外就是那家住户,和那卖油的锅伙,一边是安善良民,一边是异乡人将本图利规矩买卖生意,所以历来没闹过事。掌柜的明知道伙计不肯照着规矩守夜,只要不出意外事,也不便过于严苛。 当时孙浩天和万柳堂从房后绕了一周,彼此全注意看了看后窗的高矮,紧紧走出小跨院。这时已近黄昏,四个店伙中有两人站在店门外,招揽过路的客人,那两个伙计忙着给各屋客人开饭。 孙浩天师兄弟这么查勘,店家竟毫没理会。师弟兄回到屋中,屋中已然点起油灯。司徒谦和傻小子左恒两人,全在里间睡得正浓,左恒还是直打鼾声,慈云庵主却回了厢房的单间。 慈云庵主的六弟子修缘自己在这个房中,把傻小子换下来的一身沾污泥衫裤洗好了,方从盆里绞干了,往椅子上晾。 修缘一见义父万柳堂和师伯孙浩天进来,倒有些不好意思,颊上立刻涌起两朵红云,好歹的把湿衫裤搭在椅背子上,低着头就要往外走。 孙浩天迎面上一坐,庄容说道:“修缘,你这才是侠义道的本色。本着同舟共济之义,傻小子真是天真烂漫,待人作事,一片真诚,我十分喜欢他。他也是个可怜孩子,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修缘,你能这样不拘形迹,不矜持什么男女之疑,这才深合我心。千万心里别存着你是女子,他是男子,不能管他的事,心中一有界限,那倒不是我们修灵界侠义道的本色了。像你司徒谦师兄,又当别论。他既聪明,又已出师,已经能够入修灵界行道。像左恒没有人来照顾,他哪能行?我们全是一家人,只要胸怀坦白,给这傻师弟帮忙,想庵主规矩怎么严,也不能说你不当吧?师弟!你说是不是。” 万柳堂也点头道:“好!诚如师兄的话,我还是最怕造作过甚的人,我们修灵界中人总以率真才对。修缘,你把你师弟的衣服晾好,看看你师傅,要是没作功课,请过来我有话跟她商议。” 修缘答应了声:“是。”转身出去请侠尼慈云庵主。 侠尼的女弟子修缘,对于傻小子左恒,于不自觉中总是关心。自己有时还警戒自己,我一个寄身佛门的女弟子,虽未剃度,总算已经出家,虽说居心坦白,一个不自检点,再落了师兄弟的讥诮,那一来真是百口莫赎了。 修缘是极聪慧的女子,对于一切事理,也比较别人看得透彻,只是无形中竟对于这个傻师弟不能摒绝不睬。自己只好把心情时时收拢着,只盼师傅早早把修明师弟找回,跟师傅回转碧竹庵,晨昏拜佛,不与师弟接触,也就是了。可是这修缘与左恒按佛家因果说,是宿世之缘,哪里由得了她呢? 且说修缘来到单间里,慈云庵主坐在棕蒲团上闭目打坐,一见修缘进来,睁眼看了修缘一眼,问道:“你师伯们回来了么?” 修缘忙答道:“孙师伯请师傅到那屋去,大约有事跟师傅商量。”庵主点点头站起,来到上房屋内。 孙浩天把这店内外的形势说与了侠尼,请示侠尼:“倘若夜间匪徒真来寻仇报复,我们是全把他们了结了,还是把他们擒获了再处治?” 慈云庵主道:“若论这干匪党怙恶不悛、愍不畏法的情形,杀一个就是替安善良民去一个祸害。贫尼近年来深知杀孽过重,有伤天和,还是警戒他们,免得弄得这旅店中陈尸暴骨。我们还是跟踪追赶那逃走的匪党,搭救雨诺、凤梅两个孩子要紧。他们今夜若是不来,我们可不能久待。黎明时只可赶路,师兄和万兄以为如何?” 续命神医万柳堂道:“庵主所说极是!不过这班匪徒,实不易感化了,全是养成了那种残忍恶性,我们又不能从他口中取供。我们非给他点大苦子吃,叫他们也可以知道警惕,叫他们晓得我们的厉害才好。” 孙浩天道:“重惩固然是应该,我们可要顾到别给店家找了麻烦才是。”说话间店伙给开进饭来。 慈云庵主跟四个弟子全是茹素,全在单间里去用斋。饭后,庵主叫四弟子到时只管歇息,不得多管拒贼之事,自己复来到上房,跟孙浩天师兄弟闲谈了一刻,店中渐渐地清静了。 到了起更之后,孙浩天复到外面查看了一遍,见各屋中多半早早歇息,院中黑沉沉的。 孙浩天回到屋中向庵主道:“我们尚不知匪党来多少人?是否真敢前来?俗语说,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敌暗我明,我们还是先把敌人的虚实动静查看清楚了,以便下手。” 万柳堂道:“那么我们到二更以后,各把屋中灯光拨小了,只要能够微辨出屋中形势来就行。我们索性假寐,窥看贼党如何下手,不要早早把他们惊走了,只要他们动手时我们再惩治不迟。”孙浩天和慈云庵主全点头道好。 第104章 透骨火焰 这时外面已交了二鼓,慈云庵主回到屋中,吩咐四弟子各把兵刃放在枕下,四弟子自然是谨遵慈云庵主的嘱咐。 慈云庵主随把灯焰拨得暗昏如豆,只能微辨出面貌来,令四弟子各自歇息了。外面的梆锣交了二更三点。上房里司徒谦、左恒在里间,全遵着师傅吩咐合衣而卧,把案上的灯光留了一些光焰。门上挂着软帘,外面是两架板铺,孙浩天和万柳堂在这板铺上歇息。可是这师兄弟,故意把堂屋的两扇木板门的插管全嵌上,后墙两个后窗。孙浩天把两扇窗的暗榫子关上,把案上的灯又拨成了微弱的光焰,于是与万柳堂合衣往板铺上一躺。 后窗子是北面,屋门是前檐这边;万柳堂的板铺是西屋墙下,正好监视两个后窗。孙浩天的板铺是北屋墙下,正好监视着南面的屋门。这师兄弟全合衣假寐,立刻这店中寂沉沉全入了睡乡。当时这师兄弟两人,在板铺上静卧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约莫到了三更左右,万柳堂突闻得外面有些声息,这师兄弟两人立刻屏息以待。工夫不大听得院中似有飞身落地之声,那后窗外也似有唰唰轻响。不一时那后窗竟自轻轻托起,贼人挖破窗上的纸孔,带拔那插严了的榫子,竟没有什么声息,只有风吹窗纸破洞的声音而已。后窗先起的是东边那一扇,这种窗子是往外支起,万柳堂见东边这扇窗只向外掀起了数寸。万柳堂知道贼人定是站在窗子偏东,斜着身子往自己卧处窥,略沉了沉,窗子竟高高掀起,跟着那贼人竟施展“巧燕穿林”,嗖的一条黑影,穿窗而入。 万柳堂仍然静卧,却悄悄地弹指作声,轻轻报警与孙浩天。这就是告诉他,已经从北面进来贼人了。看贼人这种轻灵的身法,颇见功夫。按贼人入室的情形来测度,窗外至少有三个人。因为施展这种小巧的功夫,可知定有同党给他从旁帮忙,把窗子给掀起,他好飞身而入。这人身形往地上一落,轻如狸猫,快逾猿猴,立刻贴伏在地上,丝毫没有一点声息。 这贼人一到屋中,连孙浩天也看见他了。只是屋中只有案上那如豆的灯光,辨不清贼人的面貌。这时只隐约地看见贼人一抬手,从肩上把兵刃撤下来。这卧床假寐的火猿堡双侠,真是艺高人胆大,贼人虽握了兵刃,仍然毫不介意。 贼人一长身站起,却扑奔了屋门,伸手把屋门的两道木插管拔下。门往左右一分,从门外袭入一个贼党,也是一身夜行衣靠,身形比较穿窗而入的稍壮些,手中提着不象刀剑一类的兵器。这个匪党一进来,后面有一个匪党往里一迈步。已进来的匪党向外一挥手,不叫后面那匪党进来。这时两匪竟一同转过身手,先进来的是一口单刀,后来的匪党,双手一分兵器,却是一对判官双笔。 这两匪徒空具好身手,依然是心粗。虽说屋中灯光过暗,全是夜行人,仔细看看床上两人是否真睡下,脚上全穿着鞋子没有?就是合衣入睡,也没有睡着而不脱鞋的。两贼贪功心切,各自脚下一点地,那使刀的扑奔了孙浩天,那使判官笔的奔了万柳堂。两贼扑到床前,使刀的抡刀照孙浩天的下盘便剁。两匪徒是商量好了的,情形是不想把对手剁死,想把双侠全废了,两贼手底下可不算不黑。刀跟判官笔往下一落,砰砰两声,两贼在兵器往下落时,倏觉着面前风动,赶到剁上了,再看床上已空。 这个使刀的方要招呼同党留神,猛听得头上噗嗤一笑,那使判官笔的也砸空了,往回一撤判官双笔。背后喝声:“打!” 贼人暗道:“不好!”往前窗一上步,双笔往右肋下一甩,背后暗算的人,只要往前欺身进步,准被贼人判官双笔扫上。贼人双笔往后一甩,只觉后肩头被人按了一掌,回身再找敌人时,已经踪迹不见。 那使刀的贼人招呼了声:“敌人扎手,快逃!”跟着那枕上一声轻叱:“哪里走!”跟着头上又是一阵风扑下来。贼人往前一纵身,屋中仅有的一点微光,也被风煽灭。贼人方到门首,突然左侧风声扑到,在暗影中用双笔往外一封,哪知身旁哎哟一声道:“是我。”贼人才知是判官笔扫自己人。 那使刀的一个箭步蹿到门外,使判官双笔也跟踪逃出屋去。头一个贼人脚刚沾地,忽然迎头掠空落下一团灰影,劈面就是一掌,来势迅疾,掌风劲厉。贼人往后一撤步,后面的同党跟的太急,噗的一声,人撞到了那使判官笔贼人怀内,两人险些全倒在地上。 两贼急忙分往左右一纵身,再看迎面袭击的这人,又已踪迹不见。就在一怔的工夫,东厢房慈云庵主那间屋内,倏的屋门一开,也蹿出一个夜行人。匪党们来的人全是一色的青色夜行衣,只是这种衣服是极普通,匪党们一色的“倒赶千层浪”的黑白裹腿,这一来敌友立分,不致误伤了自己人。 这两个匪徒各自纵身蹿到房上,从东单间逃出的匪徒右臂似已受伤,却用左手提着把七星刀,也垫步拧腰,蹿上房来。 那使判官笔的低着嗓音道:“金舵主!怎么样?”这使七星刀的匪徒说声:“栽了!” 这时突见从店门那边的屋顶上,如飞地蹿过一个匪党,来到近前,低声向同党说:“弟兄别说话,店房外有官人过来了。” 果然跟着梆锣响处,一队人步履杂沓的声音走过去。这正是邻近陶唐驿乡团下道,防匪的从此经过,匪人无论怎样强横,也惧着官面上。 当时这四名匪党,知道对手实在厉害,不敢久恋,暗打招呼,想先离开店房。免得闹惊了,连官人也围上来,同党怕有走不脱的。 这四名匪党往两下一分,为是散开了好脱身。那使双笔的,和从前面巡风过来的匪徒,往房坡后一纵身,蓦然从脊后涌身陡现一人,一抖手,低哑喉音喝声:“下去!” 唰的迎面黑呼呼一件暗器,向使判官笔的匪徒打来。相离又近,来势又疾,一偏身,一甩头,“吧”的正打在左颊上,打了个响脆!敢情是一大片灰瓦,虽不似镖箭之类的暗器厉害,半边脸如同火烧。 那使判官笔的匪徒只顾护疼,脚下可没准,房顶上又是斜坡,腾腾腾,竟收不住势。仗着一身小巧的功夫,往房下一栽,趁势脚下一登檐口,飘身落在院中。 那提着鬼头刀的跟身进步,往前一探身,递鬼头刀,照着那发暗器邀劫的便砍。万柳堂一声冷笑,反斜着往前一上步,贼人刀已劈空。 “墨狮狂舞!”突然间,那跌落在地的匪徒判官笔疾速挥动间,两头墨水狮子凭空跃出围殴万柳堂,自己则腾身而起落在一头水墨雄鹰身上。那水墨雄鹰长啸一声,飞向空中,那匪徒从半空中下落,点刺屋顶上万柳堂的咽喉。 万柳堂忙于对付使鬼头刀的匪徒,一时不察,竟被那两头水墨狮子从左右咬住双肩,难动分毫。 “受死吧!”那使判官笔的匪徒狞笑一声,瞬间将至。 万柳堂冷笑一声,突然从他口中吐出一颗微型的火焰球,如同一碰就会飞弹而出的凤仙花果实一样,火焰球瞬间炸开,向四面八方散开,袭击敌匪! 令人惊奇不已的是,所有火焰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敌动我动,攻向那使判官笔和鬼头刀的匪徒。 所有的火焰都是由万柳堂体内的火灵气控制,要悉数避开并不容易。 两个匪徒痛哼一声,均被击中,顿觉全身骨头犹如火蒸,难耐异常,可见这火焰的威力惊人! 水墨狮子和雄鹰在敌匪受伤后,立即消散不见。 那使鬼头刀的匪徒似乎还不甘心,勉强支撑身体,鬼头刀又劈向万柳堂,万柳堂让过刀锋,左手用掌缘向匪徒右臂便切,贼人急忙甩腕撤刀。万柳堂一横身,右掌轻挥,往外一展,还算贼人身体灵活,提身一纵,万柳堂一掌虽没打上,贼人也被指尖扫上。 第105章 猪成了精 这一来,想不下去哪还收的住势?倏的竟撞下房去,脚尖一着地,身躯往后栽去。亏得先掉下房去那使判官笔的匪党,忙用右臂往这匪徒的上半身一拦,这匪徒借势拿桩站稳。 扑向正房的两匪徒,险些被暗中潜伏利剑所伤,两人拼命地逃向西面。院中的两匪,飞身蹿上西房。使双笔的,左半边脸痛似火烧,心里怒极,也飞身蹿向西厢房,脚方找着屋顶,身形二次纵起,猛从后坡撞过一个匪徒,脚步踉跄,正撞在使判官笔的匪徒怀里。 这一来,两匪一同翻下房去,连院中带屋顶这一阵噗咚噗咚的声响,客人们哪会听不见的? 屋中立刻招呼:“刘三!你出去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屋上可有人了!” 这时那街上巡更下道的已经走远,贼人无所忌惮。那使判官双笔的忿怒之下,厉声喝遭:“嘿!少管闲事!不与你们客店相干,不要命的只管出来!” 贼人这一发话,竟把店家与客人全吓的哪还敢出声。 匪人在答话声中,翻身蹿向西南角,嗖嗖的一连两纵身,已到了店门过道的屋顶上,才往外一纵身,想在街心飘身,嗖的左右两件暗器袭到。两匪伏身闪避,“吧吧”两块泥片全落在过道的房顶上。 那使双笔的匪徒一扶身用双笔想旋身扫打,忽的头顶寒光一闪,贼人一缩顶,嗖的带发削了一片下来。 贼人吓了个丧胆亡魂,耳中听得一声轻叱:“下去吧!”噗的被人一脚蹦在脊背上,倏的竟摔到店门外去。 那使鬼头刀的哪还顾自的细辨敌人?拼命地脚下一点屋面,腾身跃上西房。这次竟没有阻挡,轻登巧纵,已到了西邻的屋上。 见这西邻临街的是三间南房,这所房子全是泥土的房屋,极其卑陋,院里竟射出一线灯光。贼人十分诧异,急遽查看时,见这一线灯光,是从南房一道小门射出来,又听得一阵骨碌骨碌的磨声。贼人这才恍然,下面原来是家豆腐房,三更灯火五更鸡鸣半夜起来就得磨豆子,做豆浆。 贼人本意想从这里翻到街上,这一来临街的屋子已有人在操作,虽知道豆腐房里没有什么可惧的人,可是总以不惊动了下面人省事。 贼人想从西面接连的民房绕出去,脚下着力,涌身一纵,蹿到对面一间土房上。接连着土房,就是邻家的一段高大砖墙。 贼人才待往这段大墙上纵身,猛然觉出背后一阵风扑到。只听背后有人喝声:“孽障!你还哪里走?”唰的一柄青光闪烁的利剑,已到了颈上。 贼人立刻往下一矮身,随即将刀往后一甩,“拨草寻蛇”式,向来人下盘扫去。 哪知来者正是慈云庵主,镇海平波剑往下一沉,“玄鸟划沙”呛的一声,把贼人的刀给削折。 庵主剑术轻灵迅捷!剑锋圈回,“倦鸟旋窝”倏的一剑,照着贼人腰上斩去。侠尼的剑是由西往东圈过来的,匪徒只可往东闪避,原本这种房屋是狭小的屋面,哪展得开势?往外一纵,立时闪下房去。 脚下登空,下面却有一处较矮的土棚子,“咔嚓”的一声暴响,竟把顶压塌。下面感情是猪圈,这一下子正砸在四、五只肥猪上,吱吱的怪叫起来。 贼人这种罪孽真够受的,里面粪秽之气,中人欲呕。 他这一砸到猪身上,猪一受疼惊群,连咬带撞。贼人一身污泥,还被猪咬了一口,拼命地挣扎起来。别看从上面下来的,再从上面走可不成了。 这猪圈的顶子是柳条跟草把子搭的,折断的草把柳枝全散开,下面是三面土坯堆的,开着一个小门,用荆条编成的,关的挺严。这时猪尚乱撞头,贼人已没有兵刃。 前面开豆腐房的是老夫妇二人,因为次日这红土坡有集市,起的特早,这时听得院里圈的猪吱吱怪叫,劈啪扑通地乱挣,老头儿恐怕跑了猪,遂端了盏灯,拿了根竹竿向后院走来。 老头儿方到院中,突听得猪圈咔嚓一声,柳条门折断,从里撞出一人。黑影中看不真切,老头儿哎哟一声,手一哆嗦,把油灯扔在地上,颤巍着声音嚷道:“可了不得!猪成了精了,可坑死我了,猪全跑了!” 磨房里的老婆婆也赶出来查问,贼人已飞身蹿上房逃走。这里老夫妇重又掌起灯来查看,见猪圈的猪没有逃窜,这才转悲为喜。 且说慈云庵主,把这贼人打下房去,已经摔伤,足寒匪胆,任他逃去不再追赶,折转身翻回店中。店内连客人带店家虽听出房上有贼人走动,可是并没动客人敢多管闲事。 慈云庵主见店中仍是静悄悄的,知道爆徒和神医已经把贼诱出店去,遂先往两边屋中查看了一遍,见四弟子和司徒谦、左恒,全谨遵师傅的嘱咐,各守护着房间的银箱衣物,不敢擅自离开。 庵主又嘱咐了几句,来到院中侧耳一听,隔壁东邻一带有一片暴响的声音。庵主急忙一耸身,蹿上东厢房,翻到店墙外,只见邻房上嗖嗖的黑影乱窜,夹杂着嘎嘎吱吱的声音。 原来这邻院乃是一座染房,宽大的院子,有半截院落搭着杉槁的木架子,染店晾染布用的。在北墙下一排大缸,是染布用的颜料。 慈云庵主飞身蹿上染房的大墙,见匪徒只有三个在屋面和续命神医万柳堂、孙浩天拼命拒敌,另有一个匪徒似已受伤摔下去,从东南角的一段矮墙爬上去逃走。 庵主因为早与双侠商定,只要惩治的他们知道厉害,倒不愿真伤他们性命。所以这时虽看见这个匪徒逃走,也不再去追赶。 庵主脚下一点墙头,腾身跃到木架子上,万柳堂飞身蹿了过来,向庵主道:“那两个匪徒打发走了么?” 庵主道:“已叫他们认识了贫尼的厉害!” 万柳堂道:“庵主来的正好,帮着我们收拾这三个鼠辈。他们可全用上暗青子了,庵主可留神!” 侠尼慈云庵主冷笑一声道:“鼠辈已如瓮中之鳖,还敢猖狂,叫他尝尝贫尼的厉害!” 第106章 紫电铠甲 且说慈云庵主向万柳堂一拱手道:“这两个贼子要从西南面逃走。”万柳堂回头,果见那使丧门剑的贼人,从木架子上飞奔南房。 万柳堂左掌往外一穿,身随掌进,捷如飞鸟般扑了过去。身形一落,已到了贼人的背后,左脚尖一着屋面,左掌往外一递,轻喝一声:“打!” 贼人业已觉查敌人跟踪追过来,稍一迟疑,倏的由左往后一个“绕步翻身”,掌中剑唰的往下一切,正断来人的掌势,剑招用的非常迅疾。 万柳堂原招式是虚实莫测,左掌往回一撤,略往下一沉,借势一拨贼人的剑,右掌穿出“金龙探爪”,食中二指照贼人二目便点。 贼人一甩头,右腕一翻,丧门剑收回来,迎头往外一展,“鹤立鸡群”向万柳堂顶梁便斩。 万柳堂肩头微晃,如一缕轻烟竟擦着敌人右肩头过去,往右肩后一落。贼人一剑劈空,身旁风动,敌已失踪,心想不好,才待纵身逃走,续命神医万柳堂双掌一分,身躯一落,并没转身,“金鹏展翅”右掌呼的扫在贼人的右胯上。 贼人原本是飞身闪避,身躯纵起,万柳堂这一掌虽没打实,可把贼人往外纵身给加了五成力,身不由己地摔下房去,往前一栽,踉跄撞出四、五步才站住。可是右脚的脚指已经戳伤,十分疼痛。 就在他往下一掉,那木架子上正有一名同党,被慈云庵主追逐得转了好几遍,只无法脱身,并且连这木架子全离不开,被慈云庵主的剑锋逼住,飞行纵跃,到底脱不开庵主的剑下。 贼子是绝没有服输之心,顽强拒敌,侠尼怒叱道:“要想逃命,趁早把兵刃扔下放你逃生。”贼人怒骂道:“老尼!你瞎了眼,韩城舵主钟云岂是贪生怕死的人。” “雷狼怒!”钟云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只见强大的雷灵气集中在他的手心,瞬间制造出一头恶狼状的雷电,猛然间甩向慈云庵主。不可思议,这钟云竟然可以用手自由控制雷狼的攻击轨迹与目标。 这头雷狼咆哮着攻向慈云庵主,却瞬间被震飞,惨嚎声中落得形消影散。只见慈云庵主浑身上下,紫电欢快地跳跃着,形成一件防御铠甲。 “用雷灵气强化自身肉体,然后披上雷电之衣,提高防御力,庵主果然好手段!”钟云也不得赞道。 称赞的时候,钟云已纵身跃到木架子北面,斜翻身,“犀牛望月式”,呼呼连发两镖,向庵主面门华盖穴两处打来。 庵主冷笑道:“班门弄斧,你也敢用暗器?”呛的一响,第一支镖被平波剑打落,第二支镖却被庵主接去,一抖手,原镖发回! 钟云脚踩杉槁架子,无论身形如何轻灵,也不如平地上得力,双镖出手,往下一拧身,忽然暗器的风声已到,忙往下一矮腰,镖倒是躲过去,铛铛的双镖全落到院中。 这时正是万柳堂把那使丧门剑的打下房去,慈云庵主却喝了声:“打!” 一粒沙门七宝珠,一线白光,带着冲风的轻啸声音,七宝珠已到。这钟云又被下面的同党一惊,立刻被这七宝珠打中了右臂。 慈云庵主的七宝珠向不轻发,这是被贼人勾出来了。这一七宝珠把钟云的右臂一伤,兵刃落地,脚下一个拿不稳,倏的竟掉了下去,头朝下脚朝上,这一下子准得把脑袋摔烂了。被万柳堂打下房来的贼人,虽则负轻伤,可是他也是这西路一家舵主,掌着宣河总舵,名叫柳森。虽说是追魂叟的部下,可是他们跟白伦全是结拜的弟兄,丧门剑在绿林道中很有些名声。 这时柳森忽见钟云从上面头下脚上地掉下来,自己知道不救他非得摔死不可。可是这么高掉下来,要是硬接,连自己也得一块被砸死。 当时可是刹那之间,可容不得迟缓思索,咬着牙猛的往前一扑,立刻双臂用力,照着钟云一推。力用足了,立刻把这钟云竟咻的给推出去,正掉在北墙根的一排染色缸里。 这是满满一缸紫色,头下脚上往里一落,立刻砰的一声,一股红紫染色,激起老高。这柳森赶到近前,把这支染色缸搬倒,整缸紫水全流在地上,仗着手疾眼快,钟云虽不致淹死,可也被缸里猛一扎的水力,给蒙晕了。 柳森慌不迭地把钟云背起,把自己的丧门剑也在院中拣起。将在一转身时,背后又噗通一声,正是孙浩天追赶的那名匪党,也被孙浩天打下来,也掉在一只染色缸里。 这一缸是绿水,好在这名匪徒是自己失脚滑下来,提足了劲,身形仍是立下来的,只好用这鲜艳绿色洗了个澡。 柳森忙招呼道:“弟兄可是姓马么?” 这因为掉下来的人,已经成了青面虎,连脸带身上全是绿的,看不出面貌来。 这人呕吐了两口道:“柳二哥,我是马龙骧,我们全栽给人家了,钟舵主怎样?” 柳森忙答道:“不要紧,只摔晕了。”说到这,一抬头向上面说道,“我们弟兄总算栽在你们手内,后会有期!” 孙浩天一声冷笑道:“便宜了你们这班小辈,趁早滚吧!”院里一阵搏斗,前面柜房掌柜的伙计们全起来,只是潜伏着不敢动。 宣河舵主柳森背着钟云,提着丧门剑扑向柜房,一抬腿把穿堂门踢开。屋里可是黑洞洞的,哪敢硬闯?回手把火折子掏出来,给马龙骧道:“马舵主请你开道。” 那匪徒把火折子接过去,迎风一抖,把火折晃着,马龙骧先把火折子探进门去,往里一照,只见近门一带并没有人,遂迈步进了这穿堂门。往里一迈步,就听右首,“哎哟!我的妈呀!”跟着噗通哗啦! 正是染店的管账先生和一个伙友,听得院里闹贼,悄悄起来,从后纸窗破孔窥看,匪徒已然惨败,背着受伤的到门首。 贼人一踹门,就吓得两人直哆嗦。赶到匪徒马龙骧亮火折子往里一迈步,管账先生和伙友一见进来碧绿的头面,被烟火闪烁的火折子倏明倏暗地照着,形如鬼怪。 两人拼命往里躲藏,把账桌给撞翻了,文具碗盏全摔在地上,这一下子倒把贼党吓了一跳。及至看清是染房的人,柳森背着的人也进了柜房,用丧门剑一指,断喝道:“该死的东西,你们敢再嚷,索性先宰了你们!” 院中的三人并没走,见贼人要从柜房逃走,恐怕他们伤了人。 万柳堂早飘身落在院中,暗中监视,听得柜房这一喊叫,万柳堂喝叱道:“匹夫!敢动他们一指,休想放你逃走。” 匪徒已是惊弓之鸟,哪还敢再答话,立刻开了街门,急急逃去。孙浩天也飘身下来,向柜房里招呼道:“掌柜的!不要害怕,贼人全被我们赶走,我们是办案的。你们快把灯点上,我们有话问你。” 第107章 左恒的最怕! 管账先生见穿堂门全开着,眼见形同活鬼的人已经走了,院中又有人发话,自称是办案的,虽不知是福是祸?可是门全敞着,怕也无用。一边答应着,找着火种,把灯点着。 孙浩天向万柳堂一挥手,独自走进柜房,向管账先生道:“你们不要害怕,没有你们的关系。我因为贼人给你们糟蹋了两缸颜色,这里有五枚帝元,赔你们吧!只是我们是下来办案,贼人全受了伤。我们故意先放他逃出去,为的是跟他到老巢,好全数抄捕。明天不要随意在外声张,本地面官人知道了,反于你们不利。” 管账先生执意不肯收钱,孙浩天把帝元扔给他们,翻身出来,见师弟和庵主已回店,自己也飞身上房。翻回店中,蹑足轻身回到店里,见庵主和师弟已坐下淡话。这时已经五更左右,于是向万柳堂和慈云庵主道:“今夜这一战,足寒匪胆!” 万柳堂道:“这两个新染的红绿二贼,倒足为他们凤尾帮生色了。” 彼此想到匪徒狼狈情形十分好笑。这时司徒谦和左恒也从里间出来,厢房的女弟子修性也过来向师傅探问。听到了匪徒受辱的情形,慈云庵主说道:“你们莫以为我们处置的可笑,这次所来的匪徒,全不是碌碌之辈,内中却有两个修为十分了得。你们对凤尾帮一存轻视之心,就要吃大亏了。” 孙浩天道:“庵主!我看今夜我们行藏已露,店家和客人中有暗中窥视我们的。我们天一亮即刻起身,免得跟他们作那种无谓的牵缠。我们先赶一程,索性到中午休息时再梳洗吧!” 慈云庵主道:“我也想到这层,还是早走为是。我还想着,我们僧俗一起走,颇惹人注目。我们师徒要先行一步,我们分道走吧!” 孙浩天道:“那也好,不过我们沿路还得彼此呼应着,不论谁要是得知匪党的踪迹,务必要彼此互递信息,以便接应。” 万柳堂道:“我们只要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墙上画上暗记,免得彼此不易寻找。”慈云庵主点点头,随令女弟子修性赶紧回厢房去收拾。孙浩天也叫司徒谦收拾包裹。大家全收拾完了,天已黎明。 这时店家已经有起来的。店家竟不先去打扫院落,竟奔上房,想先察看孙浩天等的形迹,夜间是否伤了人?赶到一进房中,见慈云庵主与两位老者全是衣裳整齐的坐着,一个个神色自然,绝不象夜间出过事的,店家也不敢过问。 孙浩天向店伙道:“店家!你把我们的饭账算了,我们就要起身。” 店家道:“爷台们忙什么?厨房里才烧水,您等一等好么?” 万柳堂道:“店家少要罗嗦!我们有要事急待起身。” 店伙见万柳堂说话的神色,不敢再多言,赶紧回身去到账房算账。 慈云庵主遂即站起,向孙浩天师兄弟道:“贫尼师徒先行一步了。”四弟子修性、修禅、修缘、修慧,一同在旁伺候着,遂即跟慈云庵主一同起身,出了福安客栈,直奔隆华镇,再奔宜阳城。这里孙浩天等也算完了店账,立刻起身。 这时天色才发晓不久,街上还是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农夫荷锄走向镇外。这师徒四人出了红土坡,顺着大道走下来。旷野里晨曦甫上,宿露未消,一片片的青棵,高矮的庄稼地,碧绿绿令人胸襟豁爽。 到了韩城镇,已是巳牌时分。师徒四人从一早未进饮食,一进镇先找店打尖,饮食歇息,就势街市上打听这里的钱粮店,是否能兑换帝元? 敢情这韩城是很大的镇甸,这里有极大的钱庄,专与乡村上的农户大地主来往。所有这一带的乡庄市集,全在这里聚集,全是跟这钱庄存储借贷,这钱庄颇为殷实稳妥。 孙浩天于是将神女峰得来的帝元,全兑换了金条,在店中歇息了半晌,跟着从韩城镇起身。这时傻子左恒身上可轻爽了,把银箱去掉,少受好多辛苦。 师徒四人紧赶路程,走到日色平西,到了宜阳城。在城内住了一夜,令司徒谦到城内各处店房,以及庵堂等处查看过,知道慈云庵主师徒并没有住在这宜阳城内。 第二日一早仍然早早起身,沿途竭力地踏访匪徒的踪迹,只是毫无迹象。孙浩天十分着急,惟有紧赶行程,渡过伊水。在小镇甸上打过尖,直奔嵩县以北,伊阳县以南的界山口。这里是伏牛山和外方山交界口,有一股山道,可以横穿过去,奔汝州以南的一条驿路,水旱两路全可以走,从汝河可以直入皖境。 孙浩天单拣这条道,为的是跟踪凤尾帮的匪党。休息后,已是未末申初,到了界山口,已交了戌时。要是平常旅行,一定先找店住一夜再走,界山口这条山道,虽是横穿山腹,也有六、七里的山道。这师徒哪把这点山地道放在心上,更兼这两日又没见着慈云庵主师徒一点踪迹,很不放心,好在已经歇了一夜,就是连夜往下赶也可以,这师徒四人遂进了界山口。 这一进了界山口,走进一里多地,只是依稀能辨出道路来,忽的山风陡起。 万柳堂一观风向孙浩天道:“师兄!这可真糟,我们不如在山那边落店了。天气有了雨了,我们又没有雨具,非挨雨淋不可了。” 司徒谦一旁说道:“师叔!我们何不翻回去?总比穿山道近的多。” 孙浩天从鼻中哼了一声道:“一个少年人,就这么不长进。身入修灵界,风餐露宿,忍渴耐饥是常有的事,要是受不得这些苦,只有在家里当公子哥儿舒服!” 司徒谦说的话,其实并不算犯什么规矩,无故叫师傅申叱了这么一顿,哪还敢言语。 左恒更是怕这位师伯,忙悄悄一扯司徒谦,往前紧走,离开了好几丈,低低地向司徒谦道:“师哥!你怎么这么傻,你也不看看师伯的脸色。你看从昨晚就带着生气的样子。他是因为找不着魏师哥的下落,急的直犯脾气,你别再多说话了。不要紧,下起雨来,我们找个密树林子,或是山窟窿里躲一会儿,我们这有吃的。” 左恒说着用手一拍肩头斜背着的兵刃包裹道:“我这里早预备好了食物了,这里有二斤馍馍。我任什么不怕,就怕饿!我走到哪里都是先预备食物,师哥你这还怕什么?” 司徒谦点头道:“左师弟!你说得不差,我也知道师傅是为大师哥的事着急!可是师弟你包裹里放了二斤馍馍,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左恒笑道:“我要是叫师傅看见,他要骂我饭桶。我把馍馍全按扁了,你怎么会看的出来呢!” 二人将然说到这里,就听得背后脚步声起,回头看时,见是师父师伯到了,不敢再言语。 万柳堂向司徒谦道:“你师傅心里惦记你魏师兄,所以非常愤懑。你们脚下加紧,我们要在雨未下之前,赶过界山口才好。” 第108章 雨夜人声 说话间孙浩天和万柳堂老弟兄二人,却窜到头里去。别看这么一言不合的申叱徒弟,可是真疼爱徒弟,惟恐怕他们脚底下功夫弱,眼力差,有个失闪。自己前面去开路,果然唰啦唰啦,山风阵阵,天阴得道路都无法辨别。 这时天空不时隆隆雷声,闪电不时地闪动。每作一次闪光,倒可辨好一段道路。风起处一丛丛的古木,摇撼得声音很大。 孙浩天和万柳堂要论这几里的山道,旆展开轻身提纵术,足可以早早赶出山口,无奈有徒弟们跟着,左恒的脚程最慢,这一程子急走,已把他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时借着闪电之光,见离山口已经不远,可是雨点子已经哗啦哗啦的下了。 堪堪已出山口,孙浩天恍惚听得道侧一丛树木后边,似有人说:“可惜!只顾你乐了,人家可得倒霉了!别装傻了,早跟上了……”这几句话大致是这个意思。 孙浩天一惊,一个箭步,穿向树隙中,往那边查看,借着电闪交作之光,见并没有人迹。万柳堂稍稍落后一步,为的是照顾司徒谦等。这时见师兄扑向树隙中,似有所见,自己方要追过来,孙浩天已退回来。 万柳堂问:“师兄!什么事?” 孙浩天道:“没什么,回头再说吧!”这一来孙浩天可留上神。 这时雨已经下起来,雨方起时下得很大,怕是暴雨,赶到下起来,唰唰唰唰的竟是细雨,只可淋着走吧。眨眼间出了界山口,离山口不远,就是乾河甸,是个小镇甸。师徒赶到乾河甸,身上全淋湿了。 这乾河甸是一个小镇甸,陆路上不到站头,行旅客人,全要赶到二十里外的三官驿落店。这里倒挨近一个水码头,所以只有一个侯家店小客栈。 师徒来到侯家店,见店门已经掩着一扇。走入过道,招呼了一声,才由柜房里出来一个伙计,向孙浩天等看了一眼道:“哦!客人赶上雨了,您老一共几位?” 孙浩天道:“我们就这四个人,伙计!快点,有宽绰的屋子给我们开两间。我们衣服全湿了,得换衣服。” 伙计慢条斯理地说道:“很大的房间可没有了,只有东边小院里一间南房,匀兑给你们四位住。你还赶巧了,那是我们掌柜住的屋子,可巧他回家啦!要不然还真没有闲房。” 万柳堂怫然道:“伙计!你也太爱说废话了,有房间就快点领我们进去。我们一身雨水,难得你看着也过意得去!” 店伙见万柳堂动怒,忙答:“是是,您愿住就行。”嘴里说着,拨头钻进柜房,提了破纸灯笼出来,向孙浩天等说了声:“四位里面请吧!”嚷了这一声,掌着这只破纸灯笼向里走着,嘴还是不闲着:“不是我多话,我不跟您说在头里,领您进来一看,屋子一个不合适,不是白费事吗?雨下的大,一个不能住,全白挨雨淋,图什么呢?还是话说在前头不好吗?爷,您说是不是?” 孙浩天和万柳堂听这店伙计这么刁滑,因为雨还没住,先不便跟他找别扭,先找了避雨安身之处再说。司徒谦少年性急,早就嫌这店伙不是买卖话,因为神女峰被师傅叱过,只得捺着性子,想沉一会另想主意惩治他。哪知傻小子左恒可憋不住了,悄不声地往前一滑,嘴里哎哟了一声,故作脚下登滑了,用右肩头往店伙的脊骨上一撞。店伙“吭”的一声,只听扑登扑登,左恒和店伙一同向前扑倒。 左恒却还不敢惹祸,两手从店伙的两肋下伸张着,一按地,前胸正压在店伙的屁股上。左恒拿好了劲儿摔店伙,虽是趴在地上,脸部尚没擦破,只把嘴唇垫了一下子。 左恒慌不迭地往起爬嚷道:“哎哟!哎哟!膝盖全破了,师哥扶我一把,这怎么说的,把人家也撞着了。” 店伙把灯笼也摔灭了,呲牙裂嘴地爬起来道:“我的爷,您可把我砸死了!” 孙浩天和万柳堂早看出是傻小子左恒冒的坏。司徒谦把左恒先拉起,更来假意安慰店伙,万柳堂却叱道:“这么不小心,店伙摔着哪了没有?” 这师徒不言而喻地这么一假意的安慰,立刻把店伙的嘴堵住,叫他无法抱怨。 店伙吃了这么个哑巴亏,柜房里另一个伙计听得院中这一闹,立刻也提着个纸灯出来,问道:“陈二!你闹什么?” 这边店伙答道:“我闹什么,这真倒霉了,差点没把我摔死。” 当时这店伙遂来到近前,举着灯笼向店伙陈二一照道:“你真会上俏,嘴上还擦胭脂,快洗洗去吧!” 孙浩天笑吟吟道:“陈伙计!你多受委屈了。” 店伙陈二连答也不答,转身就走。这个店伙掌着灯笼,领这师徒四人走进东南角的一个小院,其实连个角门全没有,只从那东房墙角拐过去。 这院中情形,颇为特别,院中也没车辆马匹,满院中可堆着许多船上的桅篷缆锚之类,想见这店里跟渔户船户交往。在黑沉沉雨地里,也看不真切。 随着店伙进了小院的南房,果然屋室狭小,是一段小廊子改成两间长的住房。屋里陈设简单,靠西房山有一架木床,上面的被褥倒还干净。屋子原点着一盏灯,只是灯光如豆。店伙把灯给拨亮了,孙浩天、万柳堂两人赶忙把淋湿的长衫脱去,司徒谦和左恒也忙着脱换湿衣。店伙出去,泡茶打水。 万柳堂却向左恒低声道:“左恒!下次可不许随便再向人冒坏。店伙固然是可恶,我也很想惩治他一下,不过何须这么急切从事?慢慢自会想法子教训他……”说到这店家送进水来,万柳堂把底下的话顿住。 左恒和司徒谦惟有背着师傅窃笑。这次师傅的责备,自己毫不介意,心头先觉着痛快。 左恒悄悄向司徒谦道:“师哥!别看我受师傅的责备,我倒是先给这小子一下子,要不然还不把我气死。” 司徒谦也笑道:“师弟!你这手我还是真服了你,要不然我也得想法子打这小子一顿。你这么不露形迹,叫这小子吃完了苦,还不出价来。”这师兄弟两个暗中痛快。 第109章 黑店 忽然一阵风从窗外扑进来,把桌上的灯扑得摇摆欲灭。这时虽是夏令,可是近山的地方,更兼天气又一变,这阵风刮进来顿觉浑身凉嗖嗖的。 万柳堂皱着眉道:“这种雨下着更有点粘,身上很觉着冷呢!这幸亏我们全是修灵者,要是平常人只怕被雨一淋,非生病不可。我们也似乎得喝点酒赶赶寒气。” 点头道:“好。”店伙又走进来,含笑向孙浩天道:“这一带临近高山,气候时时改变,这一下雨,夜间如同深秋,爷们又全赶上雨,可要烫两壶酒赶赶寒气?” 孙浩天是生长江南,喝惯了绍酒,向店伙问道:“你们这可有好一点的花雕?” 店伙笑道:“您看看我们这种小客店,哪还预备的起南酒?像您几位客人,我们这侯家店轻易还见不着哩!爷要不换换口味,我们这的高梁烧不是本地烧锅,是从直隶大沽带来的。这种酒准保您喝到口中别有风味。您要是喝着不对口味,酒还算我们的,不要您找钱,我再给配几样酒莱来。” 万柳堂道:“好吧!伙计你看着预备吧!我们也不是什么豪富客人,饭莱不拘,只要收拾干净一点。你们那个挨摔的伙计怎么了?伙计你告诉他,我们走时必要多给他些酒钱。” 这店伙忙含笑道:“爷说哪里话来,他挨摔怨他不小心,爷不用放在心上。”这店伙满脸陪着笑地走出屋去。 孙浩天向万柳堂道:“师弟!你看看这里两个伙计,一个太刁滑,一个太和气。店里有这么两个伙计,倒不至于得罪客人了。” 万柳堂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我看两个小子全不够伙计的材料,那个伙计说话苛刻奸猾,这个也是笑里藏刀,比那个更恶。” 孙浩天道:“好在我们也没有打算在这长住,明天只要雨稍停了,我们就赶紧起身,何必跟这种无知的小人计较呢?只是师弟你看见他这个店里,通共没有十间房子,规模又这么小,叫我看赚的出来挑费吗?” 万柳堂道:“师兄!您遍历修灵界还看不出来么?这种店绝不会规规矩矩地做买卖。老实点的客人到他们这里一住,他们是任意敲诈,该着一个的要十个。出门经商的人,谁敢闹事,只有认头吃亏。” 司徒谦一旁听着,忿忿不平地说道:“那么不成了黑店了么?” 万柳堂道:“他们要是真那么着,又好办了。这种店是因人而施,绝不是见了客人就敲诈。像我们这路客人,他绝不敢使用那一套。他们眼力极高,是那修灵者的,他们立刻规规矩矩的,比别处小客栈又诚实又和气,所以他们得以长久作恶。我们若非遇雨,绝不愿住在这种小店。他们又只图财,不害命,轻易哪会遇上我等之辈呢!” 司徒谦方要答话,店伙已从外面送进酒饭来。那个被左恒摔伤的伙计陈二,也帮着他的伙伴把酒饭摆上。那陈二一句话也没说,只瞪了左恒一眼,立刻提着油托盘出去。 孙浩天一见伙计端上来的是四样酒菜,两壶酒,两样饭菜,虽然并不丰美,看着整治的倒也干净。孙浩天把那盏油灯挪到摆酒饭的桌上,忽的向司徒谦道:“你不是要到厕所去小解么?叫伙计领你去。”店伙计答应着,立刻领司徒谦从屋中出来。 司徒谦见师傅无故地打发自己出来,定有缘故。想了想是因为店伙在屋中,说话或是有什么不愿叫他看见的事,所以叫我把他调出来,师傅跟师叔好说话。 司徒谦也故意地道长问短,店伙倒是很耐烦地答着,把司徒谦领到前厕所去。这已经耽搁了会,外面的雨,仍然是沥沥没停。司徒谦已然小解完了,见那伙计奔了厨房,自己紧走了几步回到屋中。见师傅师叔老兄弟两人,已经在上首饮起酒来。 左恒在下首陪坐,却已用馍馍夹牛肉大嚼起来。左恒身旁却空着一坐,是给自己留的,一只酒杯,里面满满一杯酒,自己也坐下来。 左恒忙道:“师哥!师傅今晚破例叫我们喝一杯酒,只不许再喝第二杯,你放心喝吧!师伯验过了,没有毛病。” 万柳堂跟师兄说着话,于是瞪了左恒一眼道:“总是你多嘴!” 司徒谦已然明白,师傅是把店伙打发出去察验酒中有没有毛病。本来这种荒僻野店,哪能不防?见师傅不叫提这种话,自己更不敢多说,于是拿起酒壶来给师傅师叔重满上一杯,自己也把那杯酒喝了下去,跟着也先吃着。 司徒谦和左恒是打横头,面对着后墙,后墙上开着一个窗,并不高,站在那恰可从窗户那往外看。窗子的支棍已撤下来,窗纸有许多破洞。司徒谦无意中偶一抬头,似见破纸孔中有一对眼睛往里窥视。 司徒谦正坐在左首桌边,一声没响,一按桌角,嗖的蹿到后窗下。司徒谦的身形略矮,只好翘脚伸手,猛的把后窗往外一推,左手一捋后窗下檐口,身躯往起一长,探头就往外察看。哪知道后窗外已是店房后面的一条街,正守着河沿,外面黑沉沉哪有什么行人的踪迹。 司徒谦再往外看时,只隐约望见靠河边上,星星点点的船家灯火,附近里也没有行人。外面如丝的细雨,仍然是淅淅沥沥的下着。 司徒谦这一蓦然往前一扑,孙浩天欠身扭项,向这边查问:“什么事?”司徒谦急忙把窗子撂下来。这时伙计也从外面进来,手里托着一盘子热馍馍,司徒谦忙道:“这后窗户没关严,风太大!”说罢仍然回到坐位上。 店伙把盘子放在桌上,毫不介意地向孙浩天道:“爷对于后窗户可留神,窗外已是河堤的走道。您没看见我们这里,任什么不敢放在屋里?我们掌柜住在这时,衣服零碎东西还得真留神!” 万柳堂见伙计的神色坦然,于是说道:“好吧!我们好在也没有什么零碎东西。伙计!馍馍不用添了,有粥给盛来。” 伙计陪着笑道:“爷多包涵吧!没有粥了。我早想到给您做碗汤来,可巧厨房里酱油、芝麻油全没有了。这种小地方又没有卖的,您包涵点,我给您泡一壶好茶来。”说着把壶拿出去。 万柳堂等因为这种小客店,饮食不方便,是常有的事,绝没往他们预备饭不合理上想,却向司徒谦问道:“怎么?敢是有人在窗外窥探我们么?” 司徒谦道:“这可不敢说定,弟子无意中发现窗口有人张望,赶过去察看时,外面一个人迹也没有。窗外又是河堤,走路的偶然经过也未可知。” 第110章 拘魂散 孙浩天又想起界山口两地有人说话的情形,向万柳堂也说了一遍。万柳堂也测不透是否林中人的话,是对自己一行人发的,遂向孙浩天道:“红土坡的事,或者匪党们因为吃亏受辱未肯甘心,我们夜间留神,不要过于大意就是了。” 说话间酒饭已毕,孙浩天和万柳堂又到后窗口张望了一会。店伙跟着进来,那壶茶还没沏来。别人还可以等一等,惟独傻小子左恒,吃莱吃得多点,这时更觉喉咙十分干渴,向伙计道:“喂!我说伙计,你怎么还不把茶沏来,你要把我们渴死?” 当下伙计陪笑说道:“您稍等一等,水这就开了。” 店伙忙着给收拾了桌上碗盏,出去一会儿工夫,把茶给送进来。傻小子左恒把茶接过来,一口气儿斟出四、五碗来,只是现泡的茶,干急喝不到口,端起一碗来,就在唇边,一边吹,一边喝。两个店伙进来,就在临前窗给搭了两个板铺,给铺了被褥。 这时那左恒已把一碗茶喝下去,司徒谦给师傅师叔各端过一碗茶去,自己也端过一碗来。那左恒又把第二碗端起,就到唇边才喝了一口,忽的把碗放下,自己觉着头目晕眩,忙向万柳堂道:“师傅,我脑袋疼,我先睡了。”说着脚步踉跄地扑到现搭的那座板铺上,便睡起来。 万柳堂向孙浩天道:“师兄,这小子一喝酒,就不成了。规矩礼节一点不懂,叫我也没法管他了。” 孙浩天道:“此子一片天真,倒是本来面目,我倒很喜欢他。就是外人,也不致跟这傻小子争礼貌。师弟,这些小事,无须介意了。” 孙浩天说到这,把面前的茶端起来,一股子茶香扑入鼻中,孙浩天道:“师弟,想不到这里竟有这么好的茶叶,真是难得。”说着把茶杯往唇边一凑,刚要往嘴里喝,猛听得院中叭嚓!噗通!哎哟!三种声音交作。 孙浩天和万柳堂一惊,赶忙把茶碗放下。孙浩天站起来,一个箭步,来到门首,一推门,向院中喝问:“谁!”边说边看,见正是那店伙摔在地上,一把茶壶也摔了粉碎,阶前的水热气腾腾。 那店伙一边爬起来,一边说道:“爷,您看我得多倒霉,也不知是什么绊了我一下子。这一下可摔着了,两腿准全破了。今天也不是什么日子,当伙计的净挨摔了。爷,我是惦着您老这茶水不够,给您老送了壶开水来。哪想到连壶全摔了。这可没法子了,您老将就少喝一壶吧!” 万柳堂也凑到门口查看,随答道:“伙计你去吧!我们的茶足够了。” 店伙慢吞吞地转身走去,这时外面细雨如丝,依然没住。 师兄弟把门掩上,万柳堂道:“师兄你听店伙说什么被绊躺下的?这可真有点怪!这店虽是小客店,地上十分平整,虽是雨天,但是店伙往这小院来,脚下走的极慢。不然踩着雨水走道,多少也得听见他的脚步声才对。他脚下走的那么轻那么慢,怎么会被绊躺下?可有点透着怪事。” 孙浩天默然了半晌,一回头见司徒谦也躺在铺上睡着了,孙浩天眉头一皱道:“你看他师兄弟吃的饱睡的着,怎么这两个孩子今天全这么乏起来?师弟!我觉得店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我们喝碗茶早早熄灯歇息。索性静以观变,三更后我们出去一个,细摸摸店家。” 万柳堂这时心里似有一点疑团,只是不肯冒昧说出来。孙浩天因为茶已略凉,遂又提茶壶把茶碗里的茶倒出一半,对上一半热茶,顺手也给师弟对上,端起茶碗方要喝。突听得后窗处阴森森的“咳”的长叹了一声道:“可惜!可惜!一世的英雄,断送在宵小之手,喝吧!” 万柳堂急遽间把茶碗往几上一墩,运混元掌力,隔着桌子三尺多远,向油灯一挥掌力,把灯焰击灭,脚尖一点地,已到了窗下,一点声息不带。打从窗纸孔往外看时,黑沉沉的河岸,没有一点影迹。 这时孙浩天也听见隔窗人语,在师弟万柳堂往窗下察看时,已经腾身冲到门首,轻轻推开门,脚尖点地,到了院中,揉身翻上屋顶。往四下里看时,见前后院中一片黑沉沉,没有一点声息,只有细雨如丝,院中已见了积水。 这位火猿堡的领袖孙浩天见四下里一片黑暗,绝没有夜行人的踪迹,于是轻登巧纵地又翻到后坡往店外看了看,也是一片黑暗。只沿着那长堤三三两两的渔舟灯火,点缀着这静荡荡的长堤。 孙浩天见师弟万柳堂并没出来,于是低声向下招呼了声:“师弟!” 万柳堂接声道:“师兄!可有什么迹象?” 孙浩天道:“没有动静。”说罢仍然翻到院内,进得屋来。 万柳堂已用火种把油灯重新点起,孙浩天先用手巾把头面上的雨水擦了擦,向万柳堂说道:“师弟,你看这暗中讥诮的人是敌是友?” 万柳堂道:“绝非仇家!两次示意,分明有心报警。并且此人身手不凡,语声未落,我已到了窗外,此人竟已匿迹无踪。身手之捷,实在你我弟兄之上。只是这店家难道对我弟兄已预备下什么毒手?不过我弟兄掌火猿堡,更兼小弟略明医术,身在修灵界,仇家四伏,我们哪敢大意?一路上对于车船店脚,时时不敢大意。适才店家的酒肴已细细验过,绝无差错,怎么暗中示警的人竟说什么‘喝吧!’若说酒内有毒,我弟兄怎还能搪到这时?至于菜饭内用的,修灵界已没有这种药物。除非是砒鸩毒药,那焉能搪的过我们弟兄的眼去!那种能在菜肴里用的,遇咸不解的‘子午拘魂散’现在已经失传。配这种‘子午拘魂散’的人原是七星岭的纪云岩,因为配这种毒药,太以阴毒,身遭惨死;就算失传,可是他还留下不少毒药落在他徒弟周庸手中。只是他这徒弟因为跟侠义道上结下深仇,修灵界无法立足,遂逃入苗疆;仗着他这种独门毒药,深得苗人的拥戴。他在苗疆倒不是用这种‘子午拘魂散’害人,是用它捉着人力不能除的奇禽妖兽。就仗着这种毒药能跟美味佳肴混合,苗疆里不论多凶猛善飞行的妖兽也一样被擒,并且还能捉活的。所以这周庸算在苗疆里坐享厚酬,这‘子午拘魂散’,就算在修灵界绝了迹。师兄你想,错非是有这种‘子午拘魂散’能把我弟兄瞒过,怎的这暗中示警的,竟说‘喝吧’,别是我们听错了吧?” 第111章 强者 孙浩天蓦的看到司徒谦和左恒,两人全是合衣而卧,并且全连着湿泥的靴子没脱。傻小子左恒这么不管脏净,还不算什么;司徒谦历来最喜洁净,绝不肯这么两只泥脚就往铺上睡。 孙浩天不禁哦了一声:“师弟,莫非这茶里有了毛病?” 万柳堂并不答言,点了点头急趋到板铺前,用手把司徒谦连推了两下,司徒谦连动也不动,睡得十分浓。 万柳堂立刻把声音放低,向孙浩天道:“师兄,大概是了。” 孙浩天也过来,把司徒谦扶起来,映着灯光一看面色,只见司徒谦面色似在发烧,两眼闭着,唇上干的一点津.液也没有。任凭怎么摆治他,一些知觉都没有。 孙浩天眉峰一皱,随变怒容,万柳堂却把桌上放着自已没喝的冷茶端来,含了一口,“噗”的向司徒谦脸上一喷。遂令师兄仍然把他放下,把洗脸手巾拿过去,把冷茶倒在手巾上半盏,把司徒谦的衣衫解开,把这条湿手巾铺在了司徒谦的胸口上。 工夫不大,司徒谦连打了两个喷嚏,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师傅师叔全站在面前。方要说话,孙浩天忙道:“不要高声!” 司徒谦倒吃了一惊,欠身坐起,胸口上的湿手巾掉下去。万柳堂拿过来,又给傻小子左恒照样搁上,也给喷了一口冷茶。这时的孙浩天低声告诉徒弟司徒谦,这店中不是凤尾帮的党羽,也定是黑店。你们全被他的药茶所困,我们险些又遭了贼子们毒手。 司徒谦闻听十分愤怒,一边站起来,向师傅道:“贼党连遭败北,尚还不甘心,我们这次休再容他们逃出去。”说到这,那傻小子左恒立刻也醒过来。 万柳堂因为他的嗓门尤其高,更是说话声音大,在他刚一恢复知觉,急忙的嘱咐好了。傻小子虽是不敢嚷,可是更压不住火性,跳到地上,非催着师傅立刻找店家去,要是不去,他非得放火把店给烧了不可。 司徒谦恐怕师叔着急,忙把师弟拉到旁边,低声嘱咐了一番。左恒还真听师哥的话,坐在板铺上不再言语。 这时续命神医万柳堂道:“师兄,我们还是找了他去?还是以逸待劳,坐以观变?” 孙浩天因为贼党竟敢暗下毒手,更有些不愿久待,遂向师弟道:“我们不必再等他前来,索性找了他去。我们倒要见识见识这群贼子,全是何许人也?” 万柳堂道:“好吧!我们早早收拾了这群小辈,倒觉省事。”师兄弟两人略事结束,仍令司徒谦、左恒两人守在屋内,看守包裹。 孙浩天和万柳堂看着司徒谦把桌子上的油灯拨小了灯焰,遂与师兄孙浩天轻轻走出屋来。这时外面仍是细雨濛濛冷森森的风,越显黑夜中凄凉景况。师兄弟冒着雨飞身蹿上屋顶,来到前院。 这时不过才交三鼓,可是住店的客人全都睡了。只有靠大门过道的柜房里窗上尚有灯光,孙浩天和万柳堂齐扑向柜房。 万柳堂头一个飘身落在院中,孙浩天跟踪而下,万柳堂扑向过道两边柜房的窗下,孙浩天却奔了过道里的柜房门口。 双侠仗着身形轻快,竟自不带一点声息。续命神医万柳堂身贴窗下,方要抓窗察看。突听檐头上一声叹息,咳了一声。续命神医万柳堂陡转身躯,随施展“八步赶蟾”的身法,疾如飞隼地落在了西房上,斜身往北寻视发话的人时,哪有这人的踪影? 万柳堂暗暗诧异,又深自愧怍:凭我续命神医万柳堂,在火猿堡中虽在掌门人之下,可是论修为武技造诣,与掌门师兄实在伯仲之间。在修灵界各宗派中,也是罕有敌手。不料自下乾山,屡逢劲敌。今夜这夜行人竟有这种好身手,连番示警,竟未能蹑得此人踪迹,我万柳堂可算栽到家了。自己明知不是人家的对手,不作无谓的追逐,飘身下来。师兄已从过道里纵出向自己一点首,用手一指东墙角,师兄弟飞身隐向墙隅。 孙浩天附耳低声道:“师弟,事涉蹊跷,我们不要为匪徒愚弄了。”说到这,把话顿住。 万柳堂方要问师兄定是看出什么差异来了,话没出口,师兄突然用左肘一磕自己右臂,跟着过道里柜房风门一带,亮光一闪。那风一开,一点不带声息,跟着又关上,立刻仍是黑沉沉。只一人,蹑足轻步,扑向后院。 这师兄弟遂跟着店伙的后踪,见他在自己住的窗下,点破窗纸,往里窥视,略张望张望,立刻转身奔了东南角一堵矮墙。这店伙到了墙下,看他动作情形,似乎于武技上没有什么本领。果然这店伙在墙根下抬头往墙上看了又看,颇为迟疑,最后努力着往下一蹲身,往起一纵。 这段墙本不甚高,店伙往起一蹿,倒是上半身已过了墙头,双臂伸张着一捋墙头,倒是捋着了。只是如丝的细雨还没停,墙头已经全湿透了,往下流着雨水,店伙又没有真功夫,气也提不住,哧溜的掉了下来。噗的一声,屁股先着地,仰面朝天地躺在泥水里,双侠险些没有乐出来。 屋中的司徒谦和左恒,早有提防。店伙从窗孔往里窥察时,司徒谦早把灯又拨得暗了些,把床上的蚊帐落下半边;自己和左恒躺在铺上装睡。 店伙也因为屋中太暗,看不真切,隐隐的似见床帐低垂,床铺上有人睡觉。自己既看不清楚,更不敢进屋去看,因为本店中几个碍眼的,全是不费事,摆治的动不了啦!这几个稍有把握,又急于给主使的去报功送信,哪知没摸着一点好处。先前送水已摔了一下,这下子摔的更重。屋中的司徒谦早在窗户边向外边看他,更觉师傅、师叔已经监视着店伙。 店伙从墙头上掉下来,司徒谦倒还忍的住笑,傻小子竟忘其所以笑出了声,被司徒谦硬把嘴给堵住,可是“吭”的已有声息。幸而店伙被摔的晕头转向,哪还听的见屋中的声音?屁股几乎墩裂,疼的厉害还不敢出声。 坐在泥水里,左撑着身子呲呲牙,右撑着身子咧咧嘴。这就是当局者迷,屋中人若是没中了药物,你摔下来的声音,还会不把人惊动出来;既是没有人发话,出来答声,何致于再害怕呢? 这店伙稍缓了缓,慢慢站起来;这一来更不敢往墙上蹿了,竟回身奔了前院。 万柳堂十分诧异,这伙计既是店里的人,他怎的不会开店门出去,反来费这么大事?自己怀疑无暇向师兄一问,随同师兄蹿上屋顶,暗中看这店伙,倒是想什么法子出去。 只见那店伙溜到前院,竟从墙根堆积的船上废弃用具里搬出一板门来,搬到西南角上房的旁边一间小矮屋前,把这扇木门竖立在这间小屋那里。 这扇板门稍见斜坡,贼使飞智,竟登着这扇门上了屋顶。从这小屋的顶子上又爬上正房,从屋顶仍奔东小跨院,绕到墙头,端详了半晌,纵身一跳,翻下墙去。这师兄弟见这店伙踏着泥泞的小道,直奔河岸。 双侠远远的跟着,万柳堂乘这时向孙浩天道:“师兄,这店倒是怎么回事,师兄在柜房里可看出什么来?” 孙浩天低声把店中所见的情形,说了一番。原来孙浩天贴身到柜房门口,隔着风门的破纸孔往里看时,只见屋中灯光暗淡,只能微辨出屋中的景象。那临窗账桌前并没有人,桌上还放着账本子;笔墨全散置在桌上,水牌子也推在桌角。看情形,似乎投算完了帐;里边靠后墙一座大木炕,一个人靠外边头向里脚冲外的睡着;更有一个却是上半身在木炕上,下半身在下面耷拉着。看情形是想上木炕睡去,没容得上了木炕,就倒在那了。 第112章 小张良 这店伙把茶几上一把茶壶拿起来,把里面的茶满倒在了痰盂里面。往外倒时,热气腾腾的,可见这壶茶方沏了不多时候。那店伙把茶倒完了,仍把茶壶放在茶几上,回身走向里面。把那管账的先生拖到木炕上,把他安置好了,这才到账桌上,把桌上全看遍了。在先只疑心他是要偷窃财物,哪知他把抽屉里的钱箩全看完了,仍然放在原处,把抽屉仍关好。最后他把一串子钥匙拿起来拣一把来,仔细看了看,眉头紧皱地仍然放下;又往木炕上把睡着的两人身上全摸到了,并没摸着什么。垂头丧气地把灯光拨得光焰小些,于是出了柜房,这才奔了后院,想要越墙而过,哪知竟挨了摔! 孙浩天才知这伙计并非和店主一伙,他个人是凤尾帮的党徒,主使他的匪徒,定然不在这里。店伙是连店里先生带伙计全用药物给迷晕过去,想找钥匙开门,哪知遍找不见大门的钥匙,这一来只可越墙走了。 这小子倒是手底下有两下子,可是蹿高纵矮可差的多,又赶上雨天,脚下既不得力,墙头又滑,哪会不挨摔,孙浩天把已看到的情形向师弟说了一遍,万柳堂这才知道是外贼勾引内线,险些带累了店家。 这师兄弟说话间,已渐渐快到了河岸。只见那店伙深一脚浅一脚,已到了一个河坡,离着那停船卸货的码头有十几丈远。这里是一个小河湾子,只停着两只小船;船虽小却是跑长江的风船,船舱里灯火甚亮;船头上全插着油纸灯笼,上面有雨盖,可是全插在船左边。这边既不是码头,没有上下的登跳板等,一个斜坡,湿泥极滑;船停在这种地方,太觉扎眼。 果然那店伙竟到了河边上。孙浩天和万柳堂见这河堤上,隔两三丈有一个土冈子,遂彼此各借土冈子隐身,仗着天色昏黑,数尺外就看不清什么。这时忽见那店伙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跟着一晃,竟是火折子,哧起一溜火光。 第一条船第二条船各出来一人,由那第一条船上的人发话道:“客人雇船么?” 店伙答道:“我雇顺风顺水船。” 那人又问:“有多少客,有多少货?” 店伙道:“客只三人,货是十二件。” 那人又问:“有多远的路?” 店伙答道:“只是十二天。” 彼此说了这几句话,那店伙把火折子收起,岸上船上寂然无声。跟着见那船上扔下跳板来,用长篙打了扶手,把这店伙接上船去,竟进了第一条船的船舱,第二只船人影晃动,似乎有两三个也全到头条舱内。 孙浩天和万柳堂全听出店伙和船上人问答的话,定是凤尾帮帮匪见面时递的隐语。师兄弟两人一商量,还是得上船看看这里到底有多少匪党。 双侠各施展开轻捷的身手,只拣地上积水的地方着脚,比踩在污泥上稍微省力。到了河边,孙浩天早已嘱咐好了,两人不能同时登一条船。 凤尾帮这帮匪党,全是在修灵界多年,船面上更是熟练非常,稍有失神,易被察觉。两人同时往一艘船上落,力过于重,就是全有内功,也怕工夫过大了,不易那么处处着意。 当时双侠各自气纳丹田,抱元守一。孙浩天头一个双腿一躬,往前一俯身,右脚尖用力一点地,嗖的如飞鸟腾空,已到了第二条船的船尾。这条船只微微的动了动,孙浩天急忙往后舱上一缩身,隐住了身形。 万柳堂也用的是“燕子飞云纵”的身法,轻轻落在头里这条船的船舷上。轻身蹑足,凝神屏气,从船窗旁偷听时,里面正在呶呶纷争着。一个口操苏杭一带口音的,颇有怒叱的语气,跟着声音又稍为和缓了一些,向另一个人说道:“魏老师傅,不是我说话武断,我看这回事又要糟,还不如把追缉票布的事缓一缓办,谅他也跑不出天边去,侯家店的事我们自己去下手就对了。我看非糟不可,你们几位问他,他是否看着那两个正点儿中了迷药?” 万柳堂用小指甲蘸口中,轻轻把船舱窗纸上点破了一个月牙小孔,往里要看着有几名匪党。就在这时,孙浩天在那只船上也看过,只有几名水手全东倒西歪的,躺在后舱船板上睡下。孙浩天遂也到这条船下,看有什么动静。到了这船上,已听里面毫无避忌地争论着。自己遂绕到右船舱上,那船舱是左右全有活窗扇,孙浩天遂从右边窗往里看。 万柳堂俯身往里一打量,这船舱里从外面看着虽不大,可是里面却也容得开七、八个人坐立,收拾的更是洁净异常。 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匪徒,向一个细眉鼠目,瘦骨嶙峋的匪徒说道:“胡舵主所见,料想不差,我也觉得宋老二办得有些荒唐。” 说到这,向那店伙厉声说道:“宋老二,你别遮遮盖盖!实话实说,那两个老的倒是中了迷药没有?我们本帮的帮规你是知道的,不许巧言蒙蔽。这两个老儿,你又知他们的出身来历,你要是没把他两人迷倒,趁早实说,免得误事。” 万柳堂才知店伙名叫宋二,这时听他说道:“舵主,我哪敢蒙蔽舵主!实在把迷药下好,只是那两个稍差点儿,许是中毒较晚。直到二更过后,我到他那窗前察看,在那暗淡的灯光中,见全躺下了。不过弟子没敢进屋去,挨着个儿的试查。这是弟子疏忽之处,求舵主恕弟子无能。” 那被称作胡舵主的鼠目一翻,冷然说道:“怎么?我猜定他准是这么胡诌。” 说到这,向他对面坐的一个少年说道:“棋错一步,满盘全输。可惜这种机会,被他白错过去打草惊蛇。这一来往后再想这么收拾,可就不成了。” 那少年匪徒迟疑着说道:“总是我们的事情赶得太急,全分不出身来。舵主,反正咱也得到店里跟他见面,弟子看也保不定他们已着了道儿。” 那胡舵主鼠目一翻,向少年匪徒道:“萧俊难得你枉有小张良的美号!这种药又是总舵青鸾堂谷香主独有的灵药,只要些许入喉,任凭他灵气多么足的修灵者,也走不出五步去,神智就昏了。小宋他说隔窗查看,灯光似已半熄,这分明是极大的漏洞。中了迷药后,绝不容他再从容就寝,不是摔在地上,就是头昏难忍,急于奔床榻倒卧。怎么你也想不到这层么?” 少年匪徒脸一红,羞羞惭惭地向胡舵主道:“弟子实在没想到这层,依老师看现在该当怎样?” 这位胡舵主眼珠一转,立刻向舱中群匪说道:“我们不管他怎样,也得赶奔侯家店跟他招呼一下子。”舱中众匪答应,一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第113章 龙头震怒 正在纷乱声中,那胡舵主向大家一摆手道:“外面是谁?” 舱门口有人答应道:“我一步来迟,众位兄弟想已得手。”门一启,从外面闯进一个匪徒。 船舱外窥视的孙浩天和万柳堂,见这后来之匪,正是红土坡漏网之贼,掉在绿色缸中的沙河舵主马龙骧。 马龙骧在红土坡事败,逃回去一见追魂叟白伦,备述经过,白伦连气带急,更因被孙浩天掌伤脏腑,尚在疗养中,这时一听这种累番受辱的信息,暴怒之下,哪还支持得住?竟自一仰头,倒在了床上。 马龙骧等满面羞惭,宣河舵主柳森和韩城舵主钟云,全带着伤回来。此时只得不顾自己的伤势,先忙着把追魂叟白伦扶起来,缓了半晌才悠悠醒转。马龙骧向白伦道:“白舵主,你何必这么着急,将养你的伤势要紧。” 这时追魂叟白佗却向马龙骧等说道:“我想我们西路十二路总舵,竟被火猿堡、百花宗辱尽,竟无一人为我凤尾帮一吐这口恶气。我们还有何面目再见龙头帮主!我们趁早自己到总舵缴还票布,请龙头帮主另派人掌管这十二舵,免得给凤尾帮丢人现眼!” 马龙骧立刻面色一变,怫然说道:“白舵主,我们身为凤尾帮领袖,对于仇视本帮的,以死力对待。至于成败得失,谁能保得稳?个人的修为武技也有深有浅,若是因为这种胜败,就得缴回票布,我们本帮里尚没有这么一条帮规。白舵主既是无面目在凤尾帮立足,那么我们也不便忝颜拦阻。白舵主,你请自便,我马龙骧身为凤尾帮的弟兄,可不是那种无耻之流,甘心受辱。我要尽我的全力,再与孙浩天和慈云老尼较量较量。只要他们不出豫境,我绝不怕死贪生。我这口气不断,我要尽力跟他们周旋,白舵主们再会了。” 只见马龙骧说完这番话,不再等着追魂叟白伦答话,径自拂袖而去,白伦倒闹了个张口结舌。白伦在本帮里论年岁、论入帮的年代,倒是比这西路上一班同道高着一头。 不过凤尾帮在这豫陕一带没有“主坛”,全是分舵。十二连环坞的总舵,就怕舵主们专权,所以凡是各水早码头的舵主,全是一样的身份权柄,不过择那修为武技出众,资望较高的把持权柄。 白伦这时受了马龙骧的奚落,自己虽怒他无礼,但伤势未愈,奈何他不得,只得听他走去。那韩城舵主等素日就是唯白伦的马首是瞻,只得竭力地解劝了一阵。 沙河舵主马龙骧,负气离开凉星山,他是对追魂叟白伦早有不满,此次遇到了这个机会,索性把历来愤恨,当时发泄。 马龙骧早就恨他行为跋扈,和淫孀陆七娘首尾不清,只为他根基牢固,武技超群,一切事敢怒不敢言。这次神女峰陆家堡失事,陆七娘死活不知,白伦被孙浩天击伤,白伦不肯甘心,传绿林箭呼援求救。 马龙骧因为这是帮规,不是私情友谊,不敢不来,不想红土坡落了个一场惨败,马龙骧已经羞愤难堪。不想白伦又说出些一厢情愿的说来,马龙骧哪肯再容忍!更兼在临回来时,遇上自己舵下的弟兄贩运一拨私盐交货回来。马龙骧因为天已快亮,万一到不了凉星山,天一亮遇上绿林同道,岂不丢死人。遂坚邀宣河舵主柳森,到船上暂缓一缓,自己也好洗洗通身绿颜色,赶到了船上,给韩城舵主钟云也服了伤药,通身的颜色除下去。 梳洗完毕,向部下弟兄借了一身衣服换上,听得本舵弟兄报告,说是雁荡山分水关总舵派下两拨人来,到这豫南一带查办一宗要紧的事,头一拨只是两三位踩探这犯帮规下落的,随后就是总外三堂有身分的前辈们…… 马龙骧听了心里一动,心说:我恨透了白伦这小子了。倘若总舵上的前辈到了,我得找机会,先给白伦这老儿贴块膏药。 俗语说,先入为主!成不成的不要紧。只要我拣那有凭有据的,给他抖露出两档子来,就够老小子吃的:就是把他弄不走,也叫他先失了总舵的信任。 马龙骧暗中存心把白伦扳倒,赶他到了凉星山,白伦不安慰大家,反倒语含讥讽。马龙骧已有成见,于是当面给他个难堪,赶回本舵。就在当日,第二拨人也到了,还是径到沙河总舵这停船。 马龙骧见所来的全是“十二连环坞”总舵“外三堂”坛下的老师傅们。内中除了“刑堂”下的胡舵主,就属自己的师叔魏振邦,他是在“礼堂”下掌票布的舵主。马龙骧一见总舵上派出这二位来,就知是本帮中有了犯不赦之罪的人。在先吓了一跳,自己虽还有把握,绝不会做出干犯本帮大忌的事,就怕自己舵下有了这种人,那一来自己也脱不过重罚。赶到拜见过一班前辈们,候到船上只剩下魏振邦时,才敢暗地里向师叔叩问。 魏振邦这才说道:“原来是本帮一名党徒犯了条重罪,逃出江南。告他的也是本帮的弟兄,举出证据来。最可恨的是,他竟敢僭用香主之名,私立主坛,私造票布,收徒骗财。他这仇人跟他有杀子杀妻之仇,人家破出死去,九死一生闯进内三堂,在龙头香主面前告的。他这仇家说的好,此次没打算再生出十二连环坞,可是他所告的七条,只要有一条诬告,情愿把他乱刃分尸。不过帮中若不按帮规处死他,有袒护他的情形,自己反正是出不去了,临来时已经嘱咐好了他八旬的寡母,只要三个月内打听这仇人不死,立刻由他寡母亲自到两江总督那里,揭发凤尾帮的一切,请官兵大举剿山,同归于尽。龙头香主十分震怒,立刻把告发人监禁起来,派人一搜寻这恶徒所作的事,果然是死有余辜。只是不知怎的会走露风声,使他竟逃出江南。这一来把龙头香主惹恼,特为他开大坛,连退隐‘福寿堂’的香主全莅坛。龙头香主上香后,当众宣布他的罪状,及所犯的帮规。在祖师前设誓不把这恶人正了帮规,立即解散凤尾帮;如背誓言,必遭天报。这一来就是跟他有多大交情的,也不敢再袒护他。我们一共七人,派出来缉捕他。龙头香主并交派我们擒到他随地设坛,宣布完罪状就把他分尸。我们每人要带一段尸体,用药喂上,使总舵呈验后,再用火化祭坛。” 第114章 武维扬 可是魏振邦虽把这事说出,对于这个党徒的姓名绝不提半字。马龙骧及至听师叔说出这番事来,对于这恶人姓名不肯说,自己也不敢问,因为这种事一牵连上立刻就是杀身大祸,赶紧说道:“那么这恶徒得几时可以擒住?倘若再远走高飞,离开内地,那可费事了。” 魏振邦冷笑道:“他这次再想逃得活命那是妄想。莫看他逃出江南,因为那时还没有查明他是否真个有这种自趋死路的行为,所以容得他走开,这回就不成了。自从查明属实之后,总舵主用那飞鸽传书,和飞梭快艇传三次转牌,通知了云北域七十四舵,不论职位大小,凡是凤尾帮的弟兄,百日内不准离开本管的舵下,并且不准出长城一步。最近有紧急事,总舵的铁转牌一到,凡是凤尾帮的党徒,全得立时赶赴江南,违者有死无赦。所以在这一月中,长城各关隘,早由总舵派下人去卡住,他再想逃就不容易了。” 魏振邦说完了凤尾帮总舵的事,又问起这西路十二舵的情形。马龙骧乘机把自己的事向师叔说了一番,把追魂叟和女屠户的事说了一遍。 那魏振邦道:“这火猿堡老儿孙浩天果然这么扎手。龙头香主倒是决意跟火猿堡一决雌雄,所以已传谕本帮各舵,只要能把孙浩天老儿的声誉折了的,必有重赏。不是他敌手的,诱他到十二连环坞,香主们跟他算旧账。你们斗不了他,就当知难而退。像女屠户这种淫妇,竟在仇家面前现世,真把我们脸面丧尽,白伦这老儿恃有总舵的靠山,倒一时奈何不得他,往后遇机会再说吧!” 马龙骧道:“弟子实指望师叔到来,能助弟子一膀之力,趁孙浩天老儿没出豫境,再跟他周旋周旋,找回弟子的脸面,也叫白伦老儿不再小看我师徒们。哪知师叔有这么重大的事,弟子倒不敢求师叔帮忙了,不过弟子实无面目再在沙河立足了。” 魏振邦道:“我很有意会一会火猿堡。我们的事今天办完了,你派弟兄把孙浩天老儿落脚的地方踩准了,我们也好下手。” 马龙骧见师叔答应了帮忙,十分高兴,于是赶紧派出四拨踩迹的干练党徒,计算由红土坡应走的道路,暗中跟踪下去。匪党们竟自在界山口把孙浩天一行人跟上,直跟到乾河镇甸上,见孙浩天冒雨进了侯家店,踩盘子的匪党不由大喜。因为店中有他们一个本帮弟兄在这当伙友,暗中却为沙河分舵办事。 这凤尾帮自天南逸叟武维扬重整风尾帮,再建内三堂之后,把以前凤尾帮缺陷不完善的地方,全纠正改善。从前凤尾帮只限水面上,陆地上绝没有他们的党徒。 这武维扬胸怀远大,竟把凤尾帮推广到陆地,由江南散布到云北域,各水旱码头没一处没有凤尾帮的。所以潜伏势力很大,各处分舵,也是一样。他所辖这一舵的境内,水面上有多少船不算,各城全有党羽设卡埋桩,为的是消息灵通。 沙河舵主在乾河甸有暗卡,这次正用着了。这踩盘子的弟兄跟到了乾河甸,暗中通知了弟兄宋二,叫他把住了这拨客人,踩盘子弟兄赶回沙河分舵报信。 马龙骧一听,立刻作起难来。因为这一来下手有许多便利,乾河甸临近汝河,本帮的人去时一点形迹露不了,水面上尽有船只。只是这一天的工夫,总舵上所下来的前辈们非常忙碌,看情形很是着急,自己哪好插嘴。 直到将近黄昏,师叔魏振邦才面现喜容,马龙骧乘机向师叔说了。 魏振邦默然了半晌,遂向马龙骧道:“大约今夜可以并力收拾了孙浩天这老儿。”说话时是在魏振邦的大船上,魏振邦站起道:“来,你跟我来见见他们几位,和他们商量商量是否可办?” 魏振邦随即带着马龙骧来到前面大船上。见船上只有三家舵主,马龙骧按着帮规拜见了舵主们。 魏舵主落了坐,马龙骧侍立一旁,魏振邦向刑堂胡舵主道,“胡兄,我们从江南下来,按站搜索,不想火猿堡已跟我们帮内起了冲突。禹门舵主屠、桑二位老师,已掳劫了火猿堡的门人,赶回江南。这西路上各处分舵,大约全动了手,老头子那里也传了转牌。各处分舵能动他,只管凭个人武技造诣去动他,倘若非他敌手,可以跟他定约,到十二连环坞一会。只是又把碧竹庵老尼牵连在内,又多添了个劲敌。屠振海、桑青两人是多么世故机警的,怎么反多树起强敌来,胡兄可听见这事了么?” 这位刑堂胡舵主双眉微蹙,向马龙骧瞥了一眼道:“路经豫皖交界,我出去踩迹我们这事时,倒听到一些信息。只是我们手底下事还没有完,哪有多余的工夫管这些事。”说到这眼珠一转道:“可是魏兄和火猿堡的人会上了么?” 魏振邦遂把这凉星山一带十二舵会斗的情形,约略说了一遍。 胡舵主道:“我若是在这西路上立足,我就容这淫孀女屠户不得。这次假手于火猿堡的人把她逐走,不是我们不顾本帮的义气,幸灾乐祸,我这性情就是不怕这种借势横行的人。那追魂叟白伦在本帮信望很深,舵下的实力也深厚,他若从旁监视着女屠户,谅女屠户焉敢恣意横行。白伦这么破坏帮规,我回转十二连环坞,定要把按帮规警戒一番,叫他们也稍知敛迹。” 魏振邦容他把话说完,遂说道:“胡兄所见极是!龙头帮主重建凤尾帮之后,再订帮规,谆戒帮内弟兄,要为本帮保守信义,毋令敌我者有所借口,想不到屡屡出了些背叛帮规的败类。这次我听到龙骧门下说是孙浩天尚没出境。我想凉星山一带遭此大辱,也是我们凤尾帮合帮之辱,女屠户与白伦的事自有帮规处置,我们何况又赶到这里,无论如何也总要给孙浩天老儿些颜色看,别叫他看成我凤尾帮就没有出类拔萃的人物。胡兄,你看怎样?” 这位胡舵主听了,随即略一沉吟说道:“我倒很想会一会这老儿,只是我们现在的事尚未了结下来,我们来的人已不够分布的,哪有余暇来对付他呢!” 魏振邦道:“好在这次我听他们踩探回来,慈云老尼并没在他们一处,去一劲敌,我们足以应付。孙浩天落在离此不远的乾河甸侯家店,那里尚有沙河舵的弟兄下的暗卡,早在这里安下桩,我们得有许多便利。我看我们若能在今夜二更前把咱们的事料理完了,赶到乾河甸不迟,至多也不过是三更将过,胡舵主想怎样?” 第115章 野蛮之地 其实刑堂的胡舵主并非是不愿在西路上扬扬“万儿”,可是他深知这火猿堡掌门人爆徒孙浩天以火属性武技驰名修灵界,绝非易与之辈,自忖恐非敌手,所以不愿找这种难看。 此时见魏振邦一心想给他徒侄正万儿,自己要过分推托,从此叫他轻视,方一迟疑,旁边坐的粱方梁舵主忽的向胡舵主道:“胡兄,我想孙浩天既落在乾河甸,这倒是好机会。火窖里更有预伏的暗桩,胡兄身边不是有青鸾堂谷香主赐的那包药么?我们这件事一定用不着了,何不拿这药用在老儿孙浩天身上?一样全是为本帮的事,谷香主必不致责备,这么下手,岂不是探囊取物,伸手可得。” 这位刑堂舵主胡灿笑道:“老梁!不是你提起,很好的机会被我错过。这药敢情是为火猿堡带来的,可惜便宜了那慈云老尼。就是十个八个的,只要把药用好了,一个也逃不出去。”说到这向马龙骧道:“只是三更以前,我们得了结本帮的事,不止于分不出人去,我们来的人还不够用。此事须十分严密,若不因为这事落在你这沙河舵境内,我们连你这儿也不愿来的。所以虽是人不够用,除你之外,绝不敢再约别舵上的人。少时连你也得跟着走走,不过到二更左右准能完事,我们再赶到乾河甸绝不误事。只是你部下那姓宋的弟兄,须要精明干练才行。” 马龙骧道:“胡兄放心,此人虽没有什么本领,倒是口齿伶俐,很能办事。” 胡舵主点点头从包裹中把鹿皮囊找出来,从囊中取出一只精巧的鼻烟壶,只有寸许高,手指粗细,递给马龙骧道:“你把它带好,这是内三堂谷香主所赐。原说是因为此次我们所办的事,势在必成,倘有掣肘就要借重此药之力。龙骧,本帮十大帮规你是知道的。本帮中不论是哪等人,只要有援引就能入帮,只对于下五门的贪花好色之徒,绝不许引进,更不准使用这下五门惯用作恶的迷药。此药谷香主得自绿林败类之手,一向存储,绝未一用。如今因为关系太大,龙头帮主立誓除此恶人,谷香主恐怕再叫本帮这败类逃出手去,临行才把这迷药装了这么一点交给我,谆嘱我好好收藏,但能不用还是不动它为是。现在一定得用这药了。你把这药拿去,亲自交给那个安桩的弟兄,告诉好了用法,千万别往酒莱面饭里合。对手是修灵道上的高手,稍露形迹,就容易被他识破,只有下在茶水里不容易看出来。他只要把对手迷倒,就算大功一件,别的事可不许他多管。我们早完事自行赶到店里动手,若是回来稍晚,叫他到乾河甸报信,夜间我们必派船到码头附近守候。你此时驾快船赶到乾河甸速去速回,毋得延误!” 马龙骧诺诺连声答应着,急驾一只小快船,两个壮健的水手荡桨,如飞赶奔乾河甸。自己不敢径往店中,令手下弟兄到店里把宋二叫出来。 马龙骧把迷药交给他,叫他谨慎行事,宋二一口应承绝不会误事。马龙骧仍然翻回沙河分舵。这往返一折腾,已是黄昏之后。 见过师叔魏振邦、刑堂舵主胡灿等,在船上用过晚饭,胡舵主向马龙骧道:“你预备两艘快船、香蜡烛台,我们原坐的两艘船,在我们起身后就驶到乾河甸水码头附近守候。你这舵上的船,嘱咐他们不要在船上插香阵、置信号炮,不要露出是帮里的船来。水手全要眼明手快的,免得黑夜行船,出错误事。” 马龙骧这时仍然不敢问船奔哪里,一会工夫全预备好了。胡舵主吩咐原船水手,把这两只船驶到乾河甸汝河码头等侯。这一行是六人,胡舵主他们七人中有两位没回来,大家分坐两只快船。除了现预备的香烛外,梁舵主并挟着一个很沉的衣包。 马龙骧虽觉他这包裹扎眼,只是他们这班人全是阴沉着面色默然无语。马龙骧随在师叔身旁,多一句话不敢说。还是船到河岔子,水手们进来请示,船奔哪里?胡灿胡舵主道:“赶到伏牛山下,七星荡停船。”水手答应着,运桨如飞地往西南的河岔子驶去。 细雨簌簌的下着,阴云如墨,星斗无光,仗着这一带是荒旷的一段水路,没有什么船只停泊,水手们更是熟手,只听一片哗啦哗啦木桨拨水的声音,冲破了死寂寂的雨夜。 这沙河舵主马龙骧,不时向前面张望,只是任什么看不见,渐渐离那七星荡近了。马龙骧蓦的想起,自己到过这地方,这里是个又荒僻又小的一个镇甸,这里除了几十家渔户,就是伏牛山矿场里的工人把头们住着,地方虽小,却有六、七家子暗娼,—个宝局,全是极好的买卖。 因为渔行贩鱼的老客和矿山上的工人把头们,赚多了钱想法子找乐,这里遂有地痞诬赖干些不法的买卖,榨取这班无家无室的血汗钱,故此这里常因争风赌钱凶殴。 像这种野蛮之地,安善良民谁肯在这住,这里竟形成一个没王法的所在。 马龙骧暗暗惊异,这一定是这恶人隐匿到这里。眨眼间,胡舵主竟令水手在离七星荡远有一箭地的一个山坡靠船拢岸。 这里十分隐僻,遂令大家悄悄下船,冒着细雨,各自携着兵刃,以及预备的应用物件随着这位胡舵主走上崎岖的山路。 凉风阵阵,细雨淋淋,这段路十分难走。 约莫往上走了半里地光景,陡然前面闪出一座孤伶伶的古刹,在黑暗中也看不真切。 来到近处,突从里面闪出一人,一行人中,头两个是岳阳三鸟唐鹤筹、陆凤洲两人。紧走了两步,向庙中出来的人递了暗号,庙中正是奉命留守七星荡卧底的穿云燕子刘崇。 胡舵主等全到了近前,胡舵主向守山神庙的刘崇问道:“刘老三,你回来了,怎么样?” 刘崇道:“事很顺手,那私娼小青蛇焦雪娥母女一口应承,这事交给她娘儿两个,绝不致办砸了。只嘱咐我们务必多安置人,只要小青蛇一递暗号,立刻就得动手,可千万别缓手,她们一家子的命全交给我们了。倘若被他把酒醒了,他那种心黑手辣的情形,恐怕她全家也逃不出手来。”刘崇一边说着,把众人全领进来。 第116章 双头鸟 马龙骧走进庙门,这才看出,敢情是一座山神庙,里面土蔽尘封,不辨神像面目,只有那张神案,尚算这庙中较完整的东西。 东墙靠前面的角上,已坍塌了一片。神案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牛油烛,用一根木扦子插在神案上裂缝子上,蜡油流到神案上积了一堆,足见这穿云燕子刘崇在这的时间不短了。 魏振邦遂吩咐马龙骧赶紧把带来的香烛五牲全摆在神案上,把一对红烛插在蜡台上,一束料香放在香炉旁。 那胡舵主令岳阳三鸟陆风洲把带来本帮开山祖师神位取出来,放在桌案上,由这位胡舵主亲自站在神龛前。 可是究竟是供的什么神道?因为这张书写的神位,外面尚有一层红纸罩着,无从辨认。胡舵主把神位安好,向魏振邦低声私语了一阵,随即向马龙骧吩咐道:“你在此守护神堂。你要知今夜是我凤尾帮正门规的时候,你要紧守我凤尾帮的大戒,不得擅自行动。”随即带领一干门下,出了山神庙径奔七星荡。 这马龙骧守着这土蔽尘封的山神庙,自己自入帮以来,只有立坛受训,稍见过帮中的仪式。可是本帮究竟祀奉什么佛祖?依然不知。 此时本可乘机偷窥,只是那刑堂胡舵主狡诈无情,他叫我守护神坛,难免暗中令他亲信监视我,这倒不可不防。自己打定主意,不多言不多事,只按兵刃守在殿门内,多一步不走,这样等了约莫有一个时辰。 空山寂寂,细雨濛濛,一阵阵凉风吹入殿中,那烛的光焰,摇摇欲灭。 哪知竟在自己轻身用手去拢烛焰,免得被风吹灭之际,才一伸手,突然从门外嗖的蹿进一黑影,其疾如矢,落在身后。 马龙骧忙往左一撤步,翻身现掌,照来人打去。这时从外面袭进来这人,竟自往右一斜身,用沉着的声音说道:“马兄是我!” 马龙骧忙一撤步道:“哪位?”及至收步缩掌细看时,只见来的正是小张良萧俊。 马龙骧好生不悦,心想:我虽是分舵舵主,可是跟你们全是平起平坐,一样的身分。我是掌着西路分舵的舵主,你们竟敢这样对我,太以藐视人了。 马龙骧当时沉着面色道:“萧兄好俊的功夫!不过你老兄在暗处,我在明处,想你老兄已看的清清白白,我绝不敢不守胡老前辈的指示!你老兄这么暗中藏到我背后,我若一时莽撞,误友为敌,一个失手伤了你老兄,那时百口莫赎。你老兄想,是不是呢?” 马龙骧盛怒之下,说了这几句愤激的话,那小张良萧俊闹了个面红过耳:自己这种举动本来是胡老师授意,可是哪敢露出来? 萧俊只得忝颜向马龙骧道:“马兄不要多疑,我进来得太觉匆促,倒惹得马兄不快。马兄不要介怀,你我全是凤尾帮中的共生死的弟兄,哪能稍存猜忌?我们预备好了,老师傅们已然得手,这就到了。” 马龙骧只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并不答言,小张良萧俊自觉理亏,和颜悦色地向马龙骧道:“马兄,你可知今夜这触犯帮规,死有余辜的是谁么?” 马龙骧毫不介意地说道:“我一个外舵的小头目,哪敢参与总舵的秘密大事!” 小张良萧俊含笑说道:“现在恶人业已被擒,不怕再泄露消息,提起此人大概马兄一定也知道,这次闯下杀身之祸,扰乱凤尾帮的,就是那双头鸟姜建侯。” 马龙骧不由“咦”了一声道:“怎么竟会是双头鸟姜建侯,这可是怪事!这位前辈在长江一带,创过一番事业。他领导水上绿林时,声势赫赫一时,手下有飞鸟旗快船四十余艘。他入凤尾帮时,我们龙头帮主因他报效这四十多只船,有功于凤尾帮,当时还十分另眼看待,特赠给双头鸟姜建侯转牌一面。不论走到哪里,只要是一见这面铁转牌,全要受他指挥调遣。双头鸟这份威风在凤尾帮中,可算得数一数二了。后来我一径在西路上传道布教,听人传说,于本年间龙头帮主竟因姜建侯行为不检,由龙头帮主将铁牌追回。姜建侯听说很知敛迹,怎么这次犯这种重罪的会是他?这真是怪事了!” 小张良萧俊道:“这倒没有什么可异,这双头鸟姜建侯要是能够稍知敛迹,绝不会有今日。这位姜建侯是性情怪僻,刚愎自恃,自经龙头帮主这一警戒他,他反倒变本加厉地作起恶来。凡是本帮深恶痛绝的事,他必存心去破坏帮规,倒要看看能把他怎样?可惜姜建侯空负一身本领,满腹心机,竟不知道龙头帮主的为人,是有决断,不畏强项,敢作敢为,言出法随,厉行帮规的人物!焉能容得这种断送凤尾帮威名的门下来扰乱帮规?所以在一怒之下,立誓诛戮此獠。马兄你看这位双头鸟姜建侯不是孽由自作么?” 马龙骧点头道:“这倒是实情,姜前辈若是稍知顾忌,何致于落到这么个结果。只是此人一身修为武技,非比平常之辈,擒他时也很费一番手脚了?” 小张良萧俊道:“好在贼人已入罗网,谅他再难逃出手去。风声泄露,没有什么妨碍。姜建侯是好色之徒,他虽知道本帮已不能相容,逃出江南,竟来到七星荡这里匿迹。可是他若是在这里好好匿迹,这种隐僻之地,太不容易搜寻,就许被他脱过。可是他竟依然荒淫好色,竟在这七星荡包了私娼小青蛇焦雪娥,两下里打得一团火热,已经有男非女不娶,女非男不嫁之势,后来被舵下弟兄探知,胡老前辈遂利用他们这种热恋情形,把焦雪娥的娘找出来,向她威胁利诱。告诉他们说:‘我们是江南江宁府的捕快,这个姓姜的是一名江洋巨盗,身上背着二十条命案,越狱逃出来的。现在跟到这儿,知道落在你们这儿。现在本应该连你们一网捞着走,不过念你们是干这种下贱营生,谁有钱就得伺候谁,所以我们想把你们摘落出来。不过你们可得拿出一点良心来协助我们办这案。倘若一个走露风声,被他逃走了,这场官司可够你们打的。你们是窝盗收赃,勾结江洋巨盗,得财卖放,你们估量着,你们还有脑袋么?’当时这私娼一听这番话,立刻一口应承,愿帮助着收拾姜建侯,胡老师遂授以诱这匪徒之策。” 第117章 偷窥 “小青蛇焦雪娥虽是跟这姜建侯海誓山盟,可是不过贪图姜建侯的财貌,此时为了切身之祸,哪还肯再顾他?遂立刻施展那狐媚的手段,把这姜建侯恋住,并且告诉这姜建侯已经得到她鸨母的允许,脱离烟花行,去作良人妇。要挟着姜建侯预备一桌上等酒席,晚间先喝一回痛快的喜酒。焦雪娥说是自己身落火坑里,本没指望再逃出这人间地狱,不想竟遇着能托终身的人。鸨母更发了慈悲心,答应叫自己出水从良,这是自己一生最痛快的事。那双头鸟姜建侯竟信以为真,并且也真爱这焦雪娥,遂叫来一桌丰盛的酒席。焦雪娥把自己一身的狐媚手段全施展出来,把这双头鸟姜建侯伺候得十分畅快。胡舵主虽带来谷香主所赐的迷药,不愿擅用,因为双头鸟姜建侯机警异常,那土娼小青蛇一个使用不是时候,心虚露了形迹,反倒弄砸了。这次一弄惊了,倘叫他逃出七星荡,大海捞针就不易擒他了。所以只令小青蛇施展她擅长的狐媚手段,把他灌醉了,即或双头鸟动了疑心,土娼方面没有什么把柄,易于掩饰。所以商量好了,决计不用迷药。也是他恶贯满盈,竞自没费多少手脚,把他办下来。胡前辈因为时间略早,镇内来往人尚多,恐怕有多事人看出是奔这里来,所以略待片刻,绕道奔这山神庙。” 马龙骧听萧俊把经过的情形全对自己说了,才把方才愤恨他的情形稍释,耳中忽听得外面一阵轻微脚步之声,小张良萧俊忙道:“来了!”两人匆匆迎出庙外,果然见远远一条山道,有一行人冒着濛濛的细雨蹑步疾行。 两人在庙门左右侍立,忽见来人丛中蹿出一人,嗖嗖舶身形如箭,起落之间,已到了近前,来者正是岳阳三鸟之一的穿云燕子刘崇,身形往右前一落,向萧俊问了声:“预备好了么?”可是没待萧俊答话,脚下一点地,腾身纵入山神庙内,倏的又从里面翻出来,头也不回,向那行人扑去。 马龙骧暗点头心想:“好个奸诈的胡舵主,分明是自己在这里守护,他还不敢信任,恐怕同道卖了他。这种人真叫人可怕,我倒要留他的神!” 马龙骧思索间,这班人已到了庙前,见头里是岳阳三鸟,各提着兵刃开道,紧跟着就是那身高力大的季隆德,背着那被擒的双头鸟姜建侯。 首领胡灿紧随在身后,最后就是师叔魏振邦,督着后路。身旁两名党羽,在魏老师左右,一行人拥入庙中。 马龙骧和小张良萧俊也随着走进庙中,只见神案前地上放着被擒的那双头鸟姜建侯,上半身用白布被单子蒙着,捆的绳子尚没褪下来,下半身露着,两只脚腕子用老弦捆的挺紧。姜匪似已醒转,不住挣扎。 就在这时庙门外又一阵脚步响,又闯进四名壮汉,进得庙来向胡舵主请示,还有什么差派?胡舵主向四壮汉道:“七星荡插旗时可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么?” 内中一个壮汉答道:“舵主放心,这件事办的非常干净。除了小青蛇家中,七星荡里没落一点痕迹。” 那胡舵主听了十分得意,脸上一派傲慢的神色,目光一瞬,向四壮汉道:“你们弟兄四人还得效点力。”说到这向随来的两个羽党道:“这里没有你两人的事了,你们速回船上守候。” 两人答了声:“是。”转身走去。 胡舵主复向四壮汉道:“这去卧牛山还有一条明路,两条暗路。那条明道,是从我们停船的南边的那个山坡,有一条山道直通七星荡镇甸中心。你们分两人在暗处埋桩,倘有绿林道夜行人,要把他诱入七星荡,不准他在这卧牛山山神庙一带流连。那两条小路,一在离山神庙半里之遥的卧牛岗;一在从这里往正北一条小路,也能绕进七星荡。这三处只要有人走过,这里又有灯火之光,极容易被人识破。你四人要好好地把守住了,不得放过一人,倘若疏忽,立按帮规处治。”这四个壮汉齐答了声是,立刻领命而去。 这里马龙骧一看所派走的全是舵上的水手、头目,暗自庆幸,自己想要看看正门规,诛杀姜匪,是怎样下手?哪知胡灿胡舵主向自己瞥了一眼说道:“马舵主,这里处置叛徒,我们七人是得龙头帮主的口谕,这里没有马舵主的事。现在有一处要紧的所在无人把守,就是进山神庙东南一箭地外那道孤岭,在那岭上可以窥视卧牛山全山。那里若有敌人掩至——因那道孤岭阻隔着,敌人非扑到庙前不易觉察。我凤尾帮的立坛正门规,绝不容任何人窥视。这是最要紧的所在,请马舵主帮忙吧!” 沙河舵主马龙骧,听这胡舵主居然这么拿自己当奸细看待,颇有忿忿之色,那魏振邦师叔却瞪了他一眼,马龙骧遂不敢再发话,立刻说了声:“谨遵舵主之命!” 当时忍着忿怒退了出来,马龙骧只得按他所说的这个所在走来,果然也就是一箭多地。 马龙骧来到这座孤岭上,果如胡舵主之言,这里可以察看这座卧牛全山。虽是沉沉黑夜,细雨濛濛,若是有夜行人经过那所指定奔七星荡的道路,也可以略得踪迹。 可是再往山神庙这边细加察看,竟出自己意外的是山神庙东南角上坍塌的那段庙墙,透出一片灯光,只为有濛濛细雨,隔远了只有一片昏黄的雾气,里面的情形不易查看。 马龙骧心里一动,十二连环坞上来的一共七位掌舵的,其余的全是各舵下弟兄,没有什么顾虑。既有破墙这个机会,我何不窥视一番,倒是看看怎样下手。自己打定了主意,遂先把附近察看了一遍,随着悄悄下得岭来,借那乱石丛草障身,向前移动。渐渐离着山神庙东墙只有数丈远,伏身在那足以容身的一座乱石堆后。这里比那坍塌的庙墙略高,正可以偷看庙中的景象。 这时里面似又燃起几支巨烛,庙里情形一切显然呈现在眼中。只见那七位舵主各持着兵刃,胡舵主站在正面,岳阳三鸟站在右首,师叔魏振邦和那季舵主及小张良萧俊挨次站在下首。再往地上看时,已如俎上肉的双头鸟姜建侯,赤着脊背,倒剪着一臂跪在地上,面冲着里面。 这时寂寂的空山,荒凉的古刹,没有一点声息喧扰,那庙中的说话的声音全听的很远。 第118章 硬汉 这时只听那胡舵主说道:“你所做的事,自己赶紧招出来,免得我们再费事。” 那跪在胡舵主面前的姜建侯朗然说道:“胡灿,你用不着狐假虎威,好汉作事好汉当!没有什么说的,你按着帮规来处置我吧!” 那胡舵主厉声说道:“姜建侯,你在凤尾帮中也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到了现在,你就不必再叫我们来费事。你在本帮中不是新入帮的弟兄,十大帮规,五不赦、三不许,你是比别人知道的清楚。你从作恶绿林道,违反帮规以来,所作的事,你要赶紧自诉。你别等到我们用惨刑来取供,你在死前多受一番痛苦,你就不是汉子所为了。”岳阳三鸟各擎着一柄利刃,向姜匪面前一晃。 穿云燕子刘崇道:“姜兄,你看这个,你只要敢稍微狡辩,我们先叫你尝尝这涮肉片的滋味。” 双头鸟姜建侯嘿嘿冷笑道:“姓刘的,用不着你在姜二太爷面前耀武扬威。二太爷入凤尾帮时还没有你这么一号,二太爷所作的事哪一档子不值几刀,现在还活着,我已经很够便宜的了。爷们所作所为不说也活不了,全说出也不过是一条命。刘祟,你跟姜二太爷还卖的哪门子骠!” 双头鸟姜建侯这几句话骂的十分刻毒,刘崇夹耳根子红起来,立刻就要用刀尖子来扎姜建侯,姜建侯呸的啐了穿云燕子刘崇一口唾沫道:“你敢破坏帮规,私自用刑么?姓刘的你到底是少受前辈老师的教训,你只要不待刑堂胡前辈吩咐,妄动姜二太爷一指,我冲着你索性多受些惨刑,一字的口供也不会招。凡是我经手的事,全有你小子在内。” 这一来把穿云燕子刘祟闹了个自取其辱,手中的尖刀就慢吞吞不敢往外递,可是羞刀难入鞘,自己哪有脸往回撤,自悔孟浪。 本来这是正门规的时候,所谓盗亦有道,同为帮匪,你抬出帮规来处置他,他已落在你们手中,只有低头忍受。你一个进门很浅的同帮弟兄,偏要抢到头里露这种字号,这才是自找着往脸上抹狗屎。 还是魏振邦见刘崇无法下台,那胡灿是有名的阴损,他早该发话拦阻,他偏是阴沉着面色,两眼皮往下垂着,不发一言。 魏振邦也测不透他是何居心,自己不忍再看着不管,遂向穿云燕子刘崇道:“刘舵主,你何必忙在一时,难道他还脱的过我掌中的利刃么?现在是胡舵主代龙头帮主执行帮规之时,我们不便跟这自知必死,什么事全敢做的死囚一般见识,刘舵主后退吧!” 穿云燕子刘崇这才愤愤地退回自己站在的位子那儿,胡灿向下喝叱道:“姜建侯,你身犯帮规,罪大恶极,还敢这么猖狂,你难道藐视我胡灿的刀锋不利么?姜建侯,你身犯七条重罪,你可知道么?” 双头鸟姜建侯道:“胡舵主,你还少说了,我自己觉着有十几条违反帮规,你只说出七条来,我不承你情。” 胡灿冷笑道:“好吧!那么我先问你,你为什么放着连环坞凤尾帮督练不干,自愿离开总舵,到三岔港掌分舵,故与总舵出去的船只为难?” 双头鸟姜建侯道:“我就为你们这一班小子,没有真本领反倒把握了大权,从那时我就安心想给你们瞧瞧谁不行!” 胡舵主道:“身为舵主,破坏帮规,不遵帮主的号令,这是一。”说到这,扭头向季舵主道:“给他写上。” 季德隆早预备着供录,立刻给写上。 胡舵主又问道:“那么泄底孙浩天,使十二只海砂子船及四十余名弟兄遇难,也是你一手所为了?” 姜建侯道:“不错,这还便宜了你们!那时官兵要来抄山,我还要倒反凤尾帮,把你们这些狐群狗党全杀净了,我还想再重建凤尾帮!” 胡灿道:“好汉子,在那三岔港境内连做三案,全污蔑本帮香主所为,这也是你了?” 姜建侯道:“不错。” 胡灿道:“被你卖底丧命的弟兄,稍发怨言,你把他一家老幼全杀死,霸占了人家少女,这也是你吧?” 姜建侯道:“你太罗嗦了,你就说吧!” 胡灿道:“三岔港无法立足,竟逃到苏扬一带,私立主坛,伪造票布,布道骗财,把本帮的秘密任意宣扬……这些事全是你做的了?” 姜建侯道:“不错,大概还不只于这几桩,你不追问,我也不愿意说了。” 胡灿向季舵主道:“你全录下来了,姓姜的倒真够个汉子,拿下去叫按手纹脚纹。” 季隆德拿着一块破砚台,凑到姜匪面前,把脚手纹给按了,交与胡舵主。 胡灿复向下问道:“姜建侯,你这七条罪状,按帮规该当什么罪?” 姜建侯毫不介意地说道:“不过三条剁手足,四个死罪。二太爷准知道哀求你也是白饶,我这个好汉子有始有终,临到那一步也不能含糊了。不用你们费事,把刀给我,我干脆自裁,这总够朋友吧!” 胡舵主冷笑一声道:“帮规无戏言,若任你自裁,我们全有蒙蔽帮主,刑罚不明之罪。你要知道姓胡的最公道不过,你犯了七层重罪,一定给你七个刑罚,好叫本帮的弟兄拿你做个榜样。若是按你那么说,我们尽管作恶为非,无论惹多大的祸,也不过是一死,本帮中却不容那随心如意。你多作一份恶事,叫你多受一份报应,这本账是清清楚楚,不存不欠。姜建侯,你就在祖师前领罪吧!” 说到这向小张良萧俊道:“把他的上手线给挑了。”萧俊用刀去挑姜渐侯倒剪二臂的绳子。 胡舵主复向姜建侯厉声说:“姜建侯,你心里可放明白!你要想扯活,是自找罪受。你看我们哥七个手中拿的,身上带的,往死处招呼你,准成吧!”说着手往大家身上一指,果然除了手中兵刃,全佩着暗器,跟着又说:“你俯首受刑不过七次,你只要想逃,我非叫你受一百刀之苦,要叫你九十九刀咽了气,我胡灿枉在刑堂下掌这一舵了。” 第119章 寄生之秘 这时姜建侯已不象先前那么嚣张了,点点头说道:“胡舵主,我姜建侯岂是那种无知之辈!我只承望跟你结了来世缘,不料竟这么刻毒,这才知‘铁心胡灿’,名不虚传。这也是我报应临头,你该怎么办你就办吧!” 说到这小张良萧俊已把上手的绑绳打开,姜建侯的两只胳膊往下一耷拉,连动也不动,绝不想活活血,稍活动活动。这时除了胡舵主之外,这六家舵主全把眼瞪着他不稍瞬。虽是两腿有老弦捆着,可是双头鸟姜建侯的武技本领,实在这班人之上,要是单打独斗的跟他比划,连胡灿全不是他的敌手。 这时胡舵主又从神案旁拿起一束高香来,在那蜡烛上燃着了,胡舵主口中听不出是念的什么,忽的把那束带着火苗子的香,向神座上连举了三举。转身来猛然把这束香往地下一掷,唰的火星四溅,烟雾弥漫,厉声喝道:“叛徒姜建侯,听受第五条帮规处置,断去一臂!” 这句话尾音未落,旁边的岳阳三鸟的穿云燕子刘崇,一抡手中刀,蹦到姜建侯的身后,一抬腿,“噗”的把姜匪踹了一个嘴按地。刘崇霍的一俯身,左手把姜建侯左手腕子往起一吊,光闪闪的尖刀猛往下一落,喀嚓一声,一条带血的胳膊掷在胡舵主的面前。 姜建侯嗥的一声惨号,声音尖锐,把个外面偷窥的马龙骧看得如同从脊骨浇了一盆凉水。 再看时那姜建侯往起一耸,两腿虽绑着,这种怒极疼极的力量特别之大,竟站了起来,并着双足一蹿,那刘祟也知道得赶紧闪开,只是没有这拼死姜建侯的动作快。 刘祟被这姜匪的右手,一把抓着颈后脊骨第一节,指爪深透肉里,刘崇想回身,全回不过来。那岳阳三鸟的长兄唐鹤筹,见刘崇这一下要毁在姜匪手里,一纵身到了姜建侯的身旁,刀落处,把姜建侯的右臂从中砍断。又是一声惨叫,唐鹤筹趁势一脚,把姜匪踹个仰面朝天的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可是最惨厉的莫过刘崇,姜建侯这半截胳膊竟牢牢挂在刘崇的脖子后,虽是断了的胳膊,一个劲的颤动。刘崇连吓带疼,一头向地上倒去,被二拜兄陆凤洲给架了一把,算是没把脸摔坏,可是他已经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唐鹤筹见双头鸟这条断臂牢牢抓在拜弟的颈后,于是乘刘崇尚没醒转,赶过来把这条血淋淋的断臂握住了,用脚往刘崇的脊背上一蹬,用力给扯下来。 那刘崇已是晕过去的,这时被那双头鸟五指陷入的连皮带肉,愣给扯下一片肉来,吱的一声怪叫,在地上蹦起来,随后又摔在那里,血立刻涌出来。 穿云燕子刘崇,这次所受的痛苦,不减于身犯七条帮规、重罪的双头鸟姜建侯。这时那胡舵主对于穿云燕子刘崇施刑受重创,皱了皱眉头,毫没有一点惋惜。 唐鹤筹、陆凤洲颇为愤愤,只是不敢说出口来,那胡灿跟着喝令继续用刑。 “吆喝,这里怎么这么热闹,我的好弟弟,你这是怎么了?”一道冰冷鬼魅的声音忽然传来。 “什么人?!”胡舵主大喝一声,众人朝那发声处望去,结果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在不远处,站着另一个姜建侯,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胡舵主,我看这件事古怪的很!”萧俊来到胡舵主身边,低声道。 “你在说什么呢?”萧俊猛然回头,却发现肩膀上多了一个人头,正是那姜建侯,刚才发声的正是他。 “你的身体怎么会……”萧俊惊恐道。 “我不过是打散自己的身体,进入了你的体内,接下来我要破坏你的经络喽!”瞬间一股锥心刺骨的感觉传来,疼得萧俊大喊大叫道:“胡舵主,各位兄弟,想想办法救救我啊!我可不想死啊!”只见萧俊的双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着,直至消失不见。 众人后退不止,都张大了嘴巴,完全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傻了。 突然,胡舵主脸上闪过一股狠色,取来一把鬼头刀紧走几步就砍向萧俊,就在鬼头刀堪堪接近萧俊身体时,那姜建侯竟然已经离开了萧俊的身体。 这个姜建侯来到已经晕死过去的姜建侯身边,一声叹息,右手抵在他的胸口:“弟弟,哥哥贪玩,竟来晚了。”只见弟弟姜建侯的断臂血流立止,肌肉、骨骼和经络如雨后春笋般欢乐地滋生着,强烈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 弟弟姜建侯悠悠醒转过来后,哥哥瞬间融入弟弟的身体,只露出头部与哥哥的背对而立。 “原来这才是双头鸟的真正意义!竟然可以使用别人的细胞或蛋白质来重构身体,太可怕了!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武技了!”胡舵主暗道。 哥哥姜建侯冷笑一声,从怀中取来一把三星扇,展开之际突然一股暴风袭向众人,那卷入暴风中的人和物正被无数无形的真空刀刃切割着。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众人睁眼望去,哪里还有姜建侯的踪迹? 好在这班帮匪,身边全带着极好的金疮药,岳阳三鸟的唐、陆二舵主,忙着把刘祟的伤处扎好了,才回身站好,候胡灿的示下。 马龙骧虽则从十九岁加入绿林,五年前又入了凤尾帮,可是自己虽也经过多少风波,像今夜这种惨绝无匹、活戮分身,尚是头一回开这个眼,不禁对凤尾帮有些厌恶。 正在看得目瞪神呆,一阵冷风夹着如丝的细雨吹来,不禁一机灵。 蓦然想起,山神庙里已经快完事了,还在这里潜伏,倘若被那阴险刻毒的刑堂胡舵主看见,他岂肯相容?慌不迭地穿过丛草乱石奔到岭上,幸喜那两拨暗卡全离的很远,不致被他们看见。 马龙骧站在岭上再往山神庙这边看,一来离的过远,二来方向也稍差,跟那堵破墙不对着,庙中什么情形全看不见。只有从庙门射出来的灯光不断地一明一暗,想见里面尚还没完事。 第120章 暴露 马龙骧好生纳闷,心想那姜建侯已然逃走了,再说还有乾河甸的事,这么耽搁,岂不误事? 马龙骧心里尽管着急,只是这可由不得他,自已是奉命在这里下暗卡,反正不见胡舵主的示下,自己绝不敢离开。两眼注视着山神庙的庙门,这半晌见庙门那里灯光暗淡,马龙骧焦急十分。正在怔着,身旁突的招呼了声:“马舵主。”这一声虽是声音不大,自己只为全神贯注在山神庙门,毫未提防再会有人来,把自己吓得一身燥汗,一耸身纵出丈余远去,回身喝道:“什么人?” 来人从容答道:“舵下弟兄曹三。” 马龙骧这才放了心,于是问道:“你来做什么?” 曹三道:“弟子奉胡舵主的命来通知您,山神庙的众位前辈业已先走一步,叫马舵主到庙中收拾带来的五供,赶到乾河甸。” 马龙骧一听,气愤填胸地向曹三道:“怎么全走了?连等我一刻也不等,这要是不叫你传话,我还许等一夜了。” 那曹三嗫嚅着道:“弟子哪知道是什么意思?马舵主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马龙骧气愤不平地向曹三道:“好,我们走吧!” 曹三道:“您老自己去吧!我奉命到柳树屯河口上去传话,调那里的暗卡回舵,并且胡舵主叫弟兄知会我撤暗卡时,还嘱咐了,不准我到山神庙去,我哪敢违背胡舵主的命?我走了。” 这曹三竟穿着山径而去,马龙骧只得自己走向山神庙。 来到庙门前,从门首往里一看,只见里面空洞洞的只有蜡台上两支红烛燃着,别的蜡烛已全熄灭了。 烛光被风吹着摇摆得欲灭不明,地上东一片,西一片,尽是黑紫的血迹。 这种阴惨的情形,马龙骧虽说是修灵界绿林道中人,不懂得什么叫害怕,可是方才偷窥时,眼见那种情形,这时也不禁毛发悚然,只是不论如何万没有不进去收拾自己带来的东西之理。倘若不进去,故然也犯不了什么大罪,只是被他们讪笑起来,更是难堪。只得咬牙走进庙里,见神案前尚有一堆烧残了的灰烬,正是那纸写的神位,和那块净血刀的布,自己包裹五供的布包袱尚在神案上。这时偏是风一阵阵扑进来,自己本是有些疑心生暗鬼,忽的风过处,竟把左边的那支蜡烛吹灭。 马龙骧心里一动,心想他们留下这些印象,不应当落在外人眼内,胡舵主莫非叫我掩盖这些痕迹么?心想,对!风来把这仅有的两只烛还给吹灭了一支,我索性叫它大亮一下子吧! 马龙骧抬头看了看,屋顶极矮,神龛朽败,遂把自己要带走的赶紧包扎好了,蹿到神案上,喀嚓喀嚓的把神龛给拆下一半来,堆在破神龛前,把地上的几段残烛全拣起,抓了些缠香的纸,蘸着蜡油点着了,扔在了碎木头上。刹那间把神龛点着,火苗子腾腾地往上烧去,立刻烟火腾腾,庙里面显得光明如昼。 马龙骧才背包袱走出山神庙,直到了河边。回头再看那座山神庙,已在燃烧,火焰浓烟从庙门扑出来。自己一看河边上一只小船,挂着本帮的信号灯笼,及至一招呼,竟不是临来的本舵船只,上面有两名水手。问起来时,敢情这是宣河舵下一只小快船,从这经过,被他们给留下。这两名弟兄见报万儿是总舵的前辈,哪敢不听命?他们嘱咐好了,在这接送沙河舵马舵主,不得误事。 马龙骧越发知道这几位老舵主全够狡诈的,处处不留痕迹,可是我师叔怎么也一点不关照我?真是人心难测。 马龙骧催令水手赶奔乾河甸,路经过沙河舵时,把带去的祀品放下,换了身衣服,略耽搁了一刻。赶到乾河甸时,马龙骧这时也故意要察看察看他们,是否还有别的勾当。离着这两只大船有半箭地,就下了小船。好在这只小船是宣河舵的巡船,打发小船归回他们本帮。这马龙骧是先上的后面这只船进舱察看,发现后面船上没有人,就由后面船上走了出来。 孙浩天和万柳堂往船顶上潜伏,已看见了有人走动,只是在昏夜之间,辨不出面貌。那马龙骧又故意的翻下船去,从头条船的船头上来的。到了船头上,心目中只注定船舱内,双侠在船舱旁匿迹,马龙骧毫未察觉,随即在舱门略一停足,走进舱内。双侠这才看出是手下败将,沙河舵主马龙骧。 且说马龙骧进门就问:“胡舵主,我一步来迟,侯家店的事想已得手?” 马龙骧这个话,正是询问卧牛山七星荡的事,意思是你们既然那么悄悄赶回来,一定是要在我这分帮小舵手里露一手,把火猿堡掌门人已捉住了。 那胡灿只目注着马尤骧并不答话,魏振邦一看这情形,恐怕胡舵主不快,忙接过这话来说道:“没有,我们回来的工夫也不大,中途略有耽搁。胡舵主这不在追问宋二,迷药是否用上了,还是已然露了马脚被人识破?你来了很好,你已经跟他们照过相,我们这就要一同去!” 魏振邦拿话一遮盖,以为足可以给岔开,哪知胡舵主忽的向马龙骧道:“你是早回来了?” 马龙骧蓦的脸一红,以为自己偷上后头的船,被他看出来,可是绝不像,两条船紧挨着,自己并没有耽搁,只往后舱扎了一头,立刻绕了过来。 两条船完全没离开眼内,哪会被他察觉,自己赶紧沉住了气答道:“弟子是由七星荡将赶回。” 胡灿“哦”了一声,随即扭身低低地向木床上茶桌旁坐的魏振邦说了句什么,跟着把茶桌上一盏茶端起来,呷了一口。胡舵主坐在左边,一斜身,脸正冲右边窗子,外面正潜伏的是万柳堂,看的真真切切。 这胡舵主和魏振邦低声说话,本不足奇,可是脸上的神色哪瞒得过万柳堂去。他一扭身,万柳堂已看出他定有诡计,及至这胡灿把茶碗端起时,却冲着魏振邦暗伸食中二指。 万柳堂心中一动,暗道:“要糟!我们行踪,莫非这老儿已窥破了么?”突的又见那胡灿向那魏振邦一施眼色,用左手的茶碗隐着右手,暗暗一指左肋下佩带的鹿皮囊。 万柳堂暗道:“不好!他们这是使用暗器,师兄那里定未觉察,我快打招呼。” 第121章 穷老道 当时续命神医万柳堂就在这一转念之间,里面似乎竟已发动,那胡舵主和魏舵主同时喝了声“打”!手一抬,胡舵主是一粒铁弹丸,那魏振邦却是一支袖箭。哧哧的两声,从左右这两个方形的窗户上穿着纸孔打出去。 续命神医万柳堂在他一拾手,脚下一点船舷,已经腾身纵起,知道这时往岸上或是桅杆上一落,准逃不出匪党们的搜查,又没跟师兄打招呼,现时先不宜“亮盘”动手。身形往下一落,已到了船尾。往后一转身,从后梢落在了船尾下露在水面的舵上。 万柳堂心中纳闷,师兄却躲向哪里,这时倒不用为师兄孙浩天担忧,因为暗器打出来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两股暗器全落在水面上,可是师兄的踪迹竟没有一点影子,这真是怪事。 就在这时,这只船一阵晃动,从舱内相继撞出这班凤尾帮匪,手中各擎着兵刃,毫不迟疑地转过来,向舱顶子这边查看。 这一来万柳堂十分欣幸,居然料中了!足见这几个帮匪全是个中好手,平常的手段,休想逃出他们手去。这时胡灿和魏振邦查完头条船,各自飞身蹿到第二条船上,两人又在舱内一路搜查,依然是一无所得。 那胡灿向魏振邦道:“魏舵主,你以为怎么样?我自己觉着我绝不能算栽,我发觉敌人船窗外匿迹偷窥,是千真万确。我并非看见敌踪才发觉,我在未见敌踪前就知道了。魏舵主,马舵主进舱时,我曾问他是早上的船,还是当时赶到了就进舱来,他说是来到这,立即进舱并未迟延。可是在马舵主没进舱前,我已觉得船上上来人,因为无故的船往左一倾,当时我并未声张,恐怕冒失了贻笑于人。岂判这回已经拿的千准万稳,窗外人任凭怎样高手,我们这么猝不及防地用暗器招呼,哪知依然被人家走脱。这真是怪事,我就不信有这么快的身手。今晚我们大概要栽在这乾河甸。”说话间已走进了舱中,气忿忿地坐在那。 马龙骧这时才看出胡老师傅他们这班人中,那受伤的穿云燕子刘崇不算,连那岳阳三鸟的唐鹤筹,陆凤洲两人,全没在船上。 马龙骧暗道:“方才是说了谎话,他倒信以为实,硬说敌人已到船上来扰乱。这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若再告诉他一次船身荡动的是自己,他一定跟我翻了脸,索性给他个装傻,我索性一语不发。” 那胡舵主这时却向那侯家店充沙河舵暗桩的宋二,盘问敌人确有几人?宋二说道:“只见了他们老少四人,两个老者,一个是那火猿堡领袖孙浩天,那一个听他们说是姓万,弟子实不知这人是怎么个身份,至于那两个少年,全是他们的门徒,别的事弟子就不知道了。” 胡舵主向店伙宋二一挥手道:“你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回店之后,千万不能心虚胆怯,要暗中监视着两个老儿的行动。” 当时这宋二挨了两次摔,还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走出船来,仍然踏着泥泞的小道赶奔侯家店。 这里魏振邦却向胡灿说道:“胡老师,我们别管方才是否敌人,我们既已决意一会火猿堡领袖,索性我们赶到侯家店看个明白。” 那胡灿此时是说不出来的不快,自己方才分明看得清清白白,船窗外有人窥视,连发暗器带跟踪追赶,竟没见人家一点踪迹。按修灵界较量武技上说,已非人家敌手,这种情形,就应当知难而退。只是当着魏振邦、马龙骧两人,无法说出口来,只可拼着看了,于是向魏振邦道:“好,我们身上的事也要紧,不便耽搁。侯家店会过孙浩天老儿,我们好赶紧赶路,那姜建侯没想到如此厉害,我们回去拿什么去交代?” 当时这船上的帮匪各自结束,他们全是水旱两面的功夫,于是用油绸子包头,上身只罩了件油绸子上衣,下面仍然是平常的中衣,各背兵刃。 胡灿容众人装束好了,叫马龙骧到两船的后舱把四名水手唤来,有话吩咐。 胡灿因为这两只船是从总舵来的,无论如何,原船得回去。正帮规失败之后,自己因这两条船在沙河一带露了形迹,恐怕有失。更因为刘崇受伤惊吓过度,恐怕一两天内不易痊愈,故此多加了一番慎重。在临回来时,从别处借了一只快船,可用自己的水手,派岳阳三鸟回去报信,往下赶一站,白天停,夜间走。自己这里会过火猿堡之后,白天可以从水路上赶一程,到预定的地方会齐,再一同回雁荡山,所以这里只剩了四名水手。 哪知胡灿虑事周密,又是劲敌当前,却叫他尽逢波折。马龙骧奉命到后舱去呼唤水手,他们这船上的规矩,舵主们在舱中谈话或议事时,水手们不得偷听。有时派到岸上放哨,不用放哨时,就回后舱,不奉呼唤,不得擅自出舱。今夜这四名水手被打发到后舱始终没出来。 这时马龙骧出了前舱,站在舱门外,招呼了声伙计们送茶来,连招呼了两声,两船的水手竟没一个答声的。 马龙骧不由动怒道:“这群东西一时没人管着就放肆,这准是全睡着了。”边说边往后舱走。 马龙骧一进后舱门,只见里面灯火依然点着,人迹渺然。马龙骧心想,这一定是凑到后舱赌钱去了。 马龙骧遂奔了第二条船,赶来到这条船的后舱,又招呼了声,仍然不见答应。随即走进舱中,只见那四名水手,竟自全被绑在舱中,马龙骧大叫道:“胡舵主,快来。” 前边船上一听喊嚷,立刻全奔过来查看,只见四名水手被绑。胡灿忙把这水手口中塞的东西掏了出来,忙追问被什么人捆绑的。水手们四人中却有三个不知是被什么人捆绑,只觉好好的忽被人点了一指,立刻昏晕。只有一个水手似乎看见动手摆治他们的,是一个穷老道,这一来立刻把这群帮匪全闹得迷离恍惚,这分明是另有高人,绝非孙浩天一党了。敢情这还真不是孙浩天等所为! 万柳堂在胡舵主和魏振邦用暗器穿窗打来避开之后,潜踪在船舵之上,可是,始终没看见师兄潜踪在哪里。容得这班匪党进了船舱,自己才从船舵上飞身蹿到船面上,看了看静荡荡的一点踪迹没有。 万柳堂飞身纵到堤上,拢目光看了看,见沿着河岸西北一带,一行垂柳似有人影晃动,万柳堂于是扑奔了西北。 只见一丛垂柳中蹿出一人,万柳堂立刻一矮身,叩指作声,试问对面人,对面那条黑影竟自也答了一声,万柳堂知道准是自己的人了,于是飞身纵了过来,果然正是师兄,遂聚在一处,到柳林中彼此问起。 第122章 失火 原来孙浩天在船窗左侧正在偷窥,忽见那匪首胡灿,似有诡祟行动,正也要向那边万师弟打招呼,突觉肩头上被什么轻轻一拂。因为船舷上过窄,不容易闪避,孙浩天遂用“蟒翻身,龙探爪”身形翻转,掌已递出,竟见一缕黑烟掠空从头上过去,出去有四丈多远,落在河岸上。 孙浩天立刻跟踪施展轻身提纵术“一鹤冲天”的绝技,掠空纵起,也落在河岸上。 就凭孙浩天的一身软硬的功夫,四十余年内外兼修,竟没追上前边这人,可是船窗那哧的一支袖箭已打落在堤边上。 孙浩天脚下一点堤坡,已听清楚,这是舱里发出暗器,已然明白暗中这位修灵异人,是保全我四十余年这点威名,可是无论如何,也得见识这位异人是何许人也。回头略一瞻顾,万柳堂也已踪迹渺然,自己先无暇顾及船上,看前面那条黑影似奔进了那座柳林。 孙浩天随即施展开轻身术,轻登巧纵,已到了河堤上,疾如鹰隼地往前追赶。 哪知追到了柳林前,那人的踪迹已渺,孙浩天好生着急。虽是修灵界中有遇林莫追之戒,不过知道这夜行人是友非敌。略一察看,径入林中,遍寻那夜行人的踪迹,竟没有一些迹兆。 孙浩天此时已测度这暗中相助之人,定是修灵界前辈。 可惜碧竹庵侠尼慈云庵主已经走了,要是侠尼在这里,一定能辨识出是哪一路的宗派名家、风尘侠客了。自己回头往河岸那边停船地方看了看,相隔还远,于是向柳林中用沉着的声音说道:“我孙浩天深蒙这位前辈暗中相助,保全了我火猿堡的威名,还望前辈一现侠踪。” 孙浩天说了这几句话,空林寂寂,仍然不见这位侠义答话。孙浩天知道这人绝不肯露面,遂返身想奔那匪船跟师弟万柳堂会合。 孙浩天才纵出了柳林,突听得身后柳林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火猿堡领袖,凤梅、雨诺尚在匪党手中,一路切莫轻敌,匪党结怨太深,十二连环坞的事非常辣手,好自为之,火猿堡再会吧!” 孙浩天听这林中人发话时,头两句话似在身后不远,及至回身寻视,林中人的话声渐远,似已到了树顶。 孙浩天容林中话声甫歇,一耸身,口中说了声:“老前辈,莫走!弟子有事奉求。” 孙浩天随着话声已纵入林中。就这么快,只看见一点后踪,疾如飞隼,到了河岸,似乎微一顿,又已腾身飞纵掠着水面渡过河去。 孙浩天立即止步,明白这是用“登萍渡水”的绝技,修灵界中会这种绝技的只有几人。按这位前辈暗中相助的情形,已了然不是百花宗的轻尘师太和黄泽关多指大师,就是本派燕赵双侠、铁蓑道人,反正不出这几位前辈。自己虽然没见着这位前辈,反倒十分欣幸,这一来入雁荡山十二连环坞略有把握。 孙浩天转身奔柳林外,耳中听得弹指作信号,知道是万师弟寻了来,于是与万柳堂会在一处,把经过的情形向万师弟说了一番,续命神医万柳堂也是欣慰。 师兄弟一商量,还是得给匪党们一些手段,警戒警戒匪党,叫他们知道火猿堡非易与者,叫他们对两个门徒身上存些戒心。 师兄弟商量好了,仍然扑奔匪船,各自施展开轻灵身手,纵上第二只船尾,见后舱内闪出灯光。双侠往船舱里一察看,见四个水手被捆绑着全倒在船板上,孙浩天和万柳堂全十分惊服,这人好快的身手。师兄弟在岸上会合,只略说了几句话,跟着就到船上,人家已料理了四个水手,前船竟没有一点警觉,好快的手法! 万柳堂要令师兄在舱外把风,自己侦问水手,突听得前边船上已有人出舱招呼水手,师兄弟两人赶紧从这条船的外舱绕过去,隐蔽住身形,暗中察看。 只见那马龙骧,一面招呼着,竟从头条船向后边这只船走来,赶到他一声嚷,匪首胡灿、魏振邦等各亮兵刃赶到后舱查看,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最难过的是胡舵主,今夜当着马龙骧连栽了这两个跟头,愤怒之余,不暇细问,只嘱咐水手们好好看守船只,船上再有什么变故,响胡哨报警。好在河边距侯家店不远,足可以听见。 胡舵主嘱咐完了水手,方才一出后舱门,突然见头里那只船的舱房窗户冒起一片烟火,胡舵主跺脚道:“好恶的老匹夫,敢烧我的船只。”脚尖一点船舷,腾身蹿了过来,见这只船的左右窗户全被烧着,烟气中嗅着有菜油的气味。 小张良萧俊跟踪赶到,抄起船上盛水的长柄水斗,哗啦哗啦,一气儿浇了四、五水斗,把左边这扇纸窗扑灭。后边船上的四名水手也全从右首船舷上赶过来,好在是水面上的事,水手们也全是行家,从后边带过来长柄水斗和水桶,一连几桶水,把右边的窗子也泼灭。 匪众进舱查看,见床上的被褥卧具全烧得半黑半白,满舱里尽是泥水。胡灿一看舱里情形,明白敌人知道一个雨天里,木板全是湿的,不易烧着,竟藉油灯蜡烛之力,把两边窗户及床上点着了。胡灿恨得咬牙切齿,只顾愤恨,暗中却被双侠得了手。放火烧船,实是万柳堂之意。 依着孙浩天之意,遵守林中人的嘱咐不宜结怨太深的话,万柳堂却恨的是匪徒们暗用迷药,险些落到他们手中,把一世的英名辱尽,所以才定要重惩匪徒们。这才在匪党们全进了第二条船后舱,遂用油灯蜡烛,把床铺及两边子点着。双侠飞身出来,从船外舷绕过来。 孙浩天一指那船桅,这次却知道匪党无暇再细细搜寻。万柳堂双臂一抖,已猱升到桅杆上,孙浩天却只在外舷隐住身形。匪党们忙着把火扑灭,进舱查看。这就是当局者迷,既知道有敌人袭到船上,放火烧船,就该把人分开:一半去救火,一半搜寻敌踪,他们竟全进了头只船舱。 孙浩天一长身,向桅杆上一点首,一指后边船,飞身蹿到第二条船上,万柳堂从桅杆飘身落在了第二船头上,掩进船舱。 这次万柳堂是成心把他的船给毁了。看了看舱中,缺少引火之物。这种雨天,这船只通体是木头,倒是易燃,不过半夜细雨下的船全湿透,哪容易烧着? 万柳堂说声:“师兄略候一刻,我找一点东西。” 万柳堂立刻出了舱中,到后梢船家做饭的地方,找了一桶麻油,许多蜡烛跟引火之物,翻身来到舱中,把麻油泼到床上,把一堆纸张蜡烛点着了。“轰”的立刻火焰扑到船顶子上。双侠忙纵到舱外,飞身蹿上河堤,各据一个土堆子,隐住了身形。 这次的船上这把火可厉害了,是从里边往外燃烧,容到两旁的窗子见了火苗子,火势已成。 凤尾帮这位刑堂舵主胡灿,十分震怒,前面舱里虽没烧毁,满舱里的泥水,已不能再待。 沙河舵主马龙骧道:“胡老师,这种情形,分明是那孙浩天老儿故意向我们挑战。我们迷药已失败,我看说不定敌人就在我们近前,累次暗中戏弄。我们还是赶上岸搜寻,叫水手们打扫舱内,附近若无敌踪,再到侯家店找他。反正今夜我们已处于不能两立的地步了。” 马龙骧才说到这,有一名水手到船头上去取清水,刚出了舱门大嚷道:“老师们快来,二号船又起火了。” 第123章 无死角防御 这一声听到刑堂舵主胡灿耳内,不亚于一个暴雷!热血轰的往上一撞,嗡的耳鸣脸热,险些没晕过去,身躯一倚舱门,纳住气,一跺脚道:“咳!我胡灿真是该死,怎么这么糊涂?不搜索敌人,竟任敌人二次纵火。完了,魏老师,我们算栽到家了!可惜我们枉在绿林道这些年了。” 说到这,胡灿向那将要出舱的马龙骧叱道:“马舵主,你算把我们弟兄全成全了,你还守在这里做什么?” 马龙骧一听胡灿说出这种无耻的话来,就知他敢情只有虚名和手黑心狠狡诈多疑,并没有什么胜人之处,足见今夜仍然是白栽在火猿堡手内。 马龙骧暗道:“此时犯不上跟他怄气,劲敌当前,还是顾全本帮义气要紧。”想到这,不答一言,忿忿纵到舱外,一看后面的船已如一条火龙,劈啪的木板烧焦爆裂的声音,浓烟布满了河面,因为这种如丝的细雨尚在下着,烟气扬不起来。 这时季隆德、魏振邦、小张良萧俊、胡灿全到了船面上,那季隆德提着口厚背鬼头刀绕到船外面,看了看那情形是还想到后舱去搜寻。 小张良萧俊道:“季老师,您老不必费那个事了。胡舵主,弟子的话不知对不对,火猿堡的人放火烧船,业已得手,哪还肯在船停留?此时不是在岸上潜伏,就是已经回店。我们凤尾帮还扔得起这两只船,俗语说,大河里来的大河里去!我们赶紧上岸跟火猿堡一决雌雄,胡老师以为如何?” 胡灿道:“好!你说的极是,我与孙浩天老儿绝不两立。” 说到这,复向那要去救火中的水手们招呼道:“你们不必费事,把这一号船撑开,任凭二号船烧毁,不要管它,只好好看守一号船吧!”说罢,立刻脚点船板,头一个蹿到岸上,匪党跟踪下船。 河里着了火的船虽是有一片火光,因为烟火弥漫,倏明倏暗,更兼河身低,河岸高,岸上依然是黑沉沉的,数步外就看不清什么,道路更是泥泞。 马龙骧在最后,往前蹿了一步,向魏振邦道:“师叔,要是奔侯家店,弟子引路。” 魏振邦道:“你这里道路熟,头里引路很好。只是到了店房附近,不要莽撞。这里一切事有胡舵主做主,你应当听命而行,听明白了没有?” 魏振邦说这话就是故意说给胡灿听。魏振邦因为从七星荡正帮规到现在,这位胡灿对马龙骧无理情形,自己十分不满意。胡灿那种以上压下,目中无人,把马龙骧看作不值一顾,处处要使他总舵刑堂的威风。 魏振邦心思:无论如何,你也得看在我们有师徒的名分,不关照他也不当凌辱他。自己恼在心里笑在面上,暗中跟他较劲。所以此时乘机说了这么两句,马龙骧哪会听不出来,于是答了声:“是。” 那胡灿在头里,心里正盘算事,魏振邦的话并没怎么入耳。 这五名匪徒,踏着泥水扑奔侯家店。潜身在河岸上土堆子后面的孙浩天和万柳堂,容他们走出十几丈,师兄弟暗打招呼,跟踪了下来。 赶到离着侯家店不远,这一带疏疏落落已有民房,足可以障身,这师兄弟各自施展开火猿堡与众不同的身手,嗖嗖的疾如脱弦之箭,一左一右地借着两旁农人的草房障身,蹿到了头里。 这时离着店房的那座后窗还有六、七丈远,万柳堂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那么容易叫你们进店。 想到这,一看跟前尽是些高矮不等的民房。这乾河甸原本是小小一座野镇荒村,河面是越淤越远,渐渐的把河身挪出去足有半箭地。 这就是沧海变桑田,桑田变沧海,这乾河甸就以此得名。 在先这道河水就在侯家店后,不足十丈远,不想只十几年的工夫,河道已经退出一箭地。所以一班无家无业的农民,纷纷乘着农隙,在这河淤地上盖起家宅来。这种地亩根本就没有主儿,谁不想图个便宜?不过这些茅草土屋,全是由着个人的意思盖的,东一处,西一处,所以毫不整齐,毫无行列。 这时续命神医万柳堂遂择那一处处的农家土屋,隐蔽着身形,往前紧纵过去,眨眼间已追过了群匪。 细看匪党,只见头里是那沙河舵主马龙骧,第二个就是那小张良萧俊,第三个就是那匪首胡灿,第四个是那季隆德,最后是那魏振邦。 这五人全是相隔一两步,惟有那魏振邦落后的稍远些。当时暗中跟踪的双侠,才不会让匪党们那么容易进店,彼此一打招呼,这才要施展火猿堡的绝技,午夜战群贼,大力退群寇。 凤尾帮刑堂舵主胡灿奉命追缉叛帮背道,罪案如山的双头鸟姜建侯,山神庙正门规失败之后,赶回乾河甸,欲举刀折辱火猿堡堡主孙浩天等。岂料孙浩天已识破奸谋,雨夜焚盗舟,诱群匪登陆。 匪徒等以阴雨未晴,孙浩天等必回店房,于是扑侯家店这条道追下来。因为这种昏夜雨地里,道路又十分泥泞,这群匪党除了马龙骧,全是人地生疏,只好按着马龙骧的脚步走。 这时刚刚穿过农民的房后,马龙骧一回头道:“老师们,请看前面那片民房,就是侯家店了。” 刚刚说到这,那小张良萧俊猛的往回一缩步,他又没打招呼,胡灿脚步太急,硬一收势,险些没跟那萧俊撞在一处,立刻怒叱道:“你这是怎么的?” 话才出口,从侧面哧的一股子风声袭到,胡灿冷哼一声,往后一撤步,这件暗器擦着面皮过去。就在这往后一撤步,右面一股子风声又打来。 “找死!”胡灿大喝一声,显然愤怒已极,体内的水灵气瞬间聚集在喉咙后,从口中喷吐出犹如瀑布般、形成圆周围绕自身旋转运动的水墙,这可真称得上是无死角的防御。 “了不起!也只有像胡舵主这样的少数精英施展出来的水阵壁会以画圆的方式围绕自身进行旋转防御,龙凤帮内其余的修灵者都是从下而上制造出一道水墙壁。”萧俊也忍不住赞叹道。 那道巨大的水墙往外一挡,袭来的物体唰的给打落在地上。虽看不出是什么,可是落地的声音不像暗器,胡灿大怒,向右侧说道:“是哪位朋友暗地里戏弄你胡二太爷?” 这一发话不要紧,又从身后嗖嗖的连打来两件暗器。 第124章 时空之刃 这种暗中袭击的手法迅疾,胡灿竟然能够轻松躲过,可见修为武技并不弱。 在这种泥泞的道路,闪展腾挪,总比平时稍差,暗中袭击的又非平庸之辈,所以原地防御才是最佳选择。 萧俊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的右肩后啪的竟着了一下,顿觉被打处虽很疼痛,却并非真正暗器,只是砖块瓦砾之类。 萧俊害怕叫这几个本帮弟兄讥笑,遂吃了个哑巴亏。 胡灿一斜身,测度暗算自己的人,定在方过来的一片土房后面,腾身飞纵,猛扑过去。 这几个同党,一发觉有敌人暗袭,全部散开,亮开了势。忽见胡灿竟回身扑奔一处农家的屋面,纵身过去,身形刚到一排茅屋前,魏振邦瞥见从屋角转过一条黑影,已到了胡灿身后。魏振邦本当招呼他一声,只是想到他那种狂妄无理的情形,索性叫他多挨两回钉子,免得再那么发狂。就见那条黑影往胡灿背后一闪,倏的腾身蹿上茅屋,踪迹顿杳。 胡灿回过身来,却没有人在那里。魏振邦这时却赶过来,故意说道:“胡兄可见一个夜行人的踪迹奔这边来么?” 胡灿道:“夜行人么?似见了一个,不过这人身形太快了。” 胡灿说话时很不自然,魏振邦明知他吃了亏,说不出口来,于是向胡灿道:“我们还是赶奔侯家店吧!” 胡灿方要答话,突然从右首十数步外一座短垣里发出一声轻叱道:“贼子,着打。”跟着见一个黑影匆匆的辨不出什么暗器打到。 胡灿一撤步,趁势刀交左手,将那疾速射来的暗器砍断,只听那隐身的黑影发出一声惊叹:“不可能的!这可是紫铁锻造的暗器!” 胡灿的刀法实在是太过诡异!除了速度缓慢至极,甚至还是攻防利器!刀法诡异程度,即便修灵界最坚固的金睛石,在其面前也要逊色不少。 为什么胡灿的刀法如此厉害?那是因为他的刀法,和其他人修炼的不一样,他的刀是修炼的时空系刀法,这种刀法在修灵界中仅鬼宗才会使用! 刚才胡灿砍断紫铁镖,利用的就是自己的时空系力量,在刀出手的那一瞬间,周围时间被凝固,落下刀的那个瞬间,看似很长有着一两分钟,其实不然,仅仅是0.01S而已,因为对手,在时空错乱的影响下,直接让自己进入到了意识上的扭曲,从而产生错觉,以为时间过得相当慢! 这种时空扭曲的刀法,在原理上就是利用时空的错乱感觉,但是随着修灵者的实力加成,这个时空扭曲感,利用到刀术上,就是一种无敌状态!要知道,一般坚硬的物体,如紫铁等,没有超强的力量是无法砍碎的,而这对胡灿来说根本不是事,利用时空的扭曲错乱感觉,让你以为砍下了一刀,其实已经是数刀过去,即便再坚固的物体,都是无法抵抗住同一时间内的多次攻击的!这也是胡灿的实力恐怖之处! 那胡灿往前一纵身,见由那短垣后涌起一条黑影,如一缕轻烟向房后扑去,胡灿却喝声:“你还往哪走?” 一抖手唰唰的雨点黑星打出手去,就听得那房后有人呵呵一笑道:“班门弄斧!你也敢与老夫较量暗器么?还你!” 胡灿只是闻声不见人影,听暗影中说到“还你”二字,嗖的两粒铁弹丸挟着锐声扑到,一奔面门,一奔小腹。两粒弹丸竟是同时打出来的,打法竟比自己高的多,于是用劈水电光刀拨打得全落地上。 胡灿这时脸上十分难堪,敌人施展身法,竟把自己比下去了,传说出去,自己有何面目在凤尾帮中称雄?盛怒之下,向萧俊、季隆德喝叱道:“今夜不与爆徒老儿一分生死,我们绝不罢手。怕死贪生畏怯不前的,请趁早回船,不要在这里误事!” 这时匪党萧俊、马龙骧、季隆德等知道胡灿是恼羞成怒,拿自己人示威,于是各摆手中刀,从四外往这排茅屋圈来。 魏振邦见胡灿两次失利,也不好再袖手,举黑刀向胡舵主道:“我们不进则退,胡兄还不搜敌等什么?” 魏振邦这种话说得也非常苛刻,可是胡灿竟还不出价来,自己腾身跃上了这农民住房的短垣。那魏振邦却从西边圈过来,那萧俊却从东北圈过来,胡灿是自己硬往正西的屋顶上纵过来。 胡灿脚下才点稳了檐口,蓦地从后坡涌起一条黑影,竟从胡灿的头顶飞纵过去,往短垣上一落,金鸡独立式在短墙上一站,喝叱道:“无耻的匪徒,还不过来领死?你们一再的相逼,怨不得我兄弟无礼了。” 胡灿不禁又一惊!这次回身再查看时,这次这个夜行人竟不隐藏,屹立不动。 胡灿恨声说道:“隐隐藏藏,真乃匹夫之辈!今晚不叫你尝尝胡舵主的刀法,你也不知你胡舵主的厉害。”说到这里立刻一飘身落在院内。 胡灿不敢从屋面上纵身,屋顶已被雨淋透,恐怕用力太猛,把屋顶给踩塌,所以先往院中一落。再想腾身,就在脚下一找地面,将要腾身跃起时,猛听得那土屋中的窗子那儿,一声暴响,里面有人喊了声:“臭贼,你往哪跑。” 咻的一声,黑呼呼一物打来,这种笨家子手底下哪有什么准? 胡灿略一个侧身,打出的东西喀嚓的落在地上,可是胡灿就是躲开,万没想到这农户从窗里打出来的,是一只尿壶。里面满满一壶尿,往地上一落,砰的一声,尿壶粉碎,溅了胡灿头上全是尿。 胡灿忙啐了一口道:“好丧气!”一回头向窗口骂道:“匹夫!你是找死!二太爷本没想会你们这种蠢牛,好!你等着,回头我定结果你的性命。” 这时短墙上人哈哈大笑,屋中的农夫更是胆子大,把胡灿认作了毛贼,喝叱道:“臭毛贼,你敢发威!老子要不给你个厉害,你也不知是谁。我说老何、小三子,抄家伙捉臭贼呀!” 这小子这一嗓子还是真够瞧的,附近全听见,院里东小屋、隔墙的农夫全接了声。这一来真要把胡灿给气死,心想:这小子真可恨,先把他结果了。 第125章 鹰眼黑刀 墙头上的人一见匪首真要动这农夫,于是厉声说道:“嘿!身为凤尾帮的舵主,竟与一个无知农夫一般见识。你自找难看!来来来,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我们到外面去较量。”这人说罢翻下了短垣,竟奔西南。 那萧俊、马龙骧等,全听见敌人答了话,更因行迹过露,把这里一班愚蠢的农民全惊动。 这种浑浊孟浪的农夫,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真等他们出来,虽没什么要紧,却有些碍手碍脚。这时见那条黑影奔了西南,正合大家心意。 那胡舵主因为劲敌已经叫阵,只得便宜了这屋内的农夫,遂飞身蹿上短墙,向匪党们说声:“追!别叫他们走脱了。” 这五名匪徒,各自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一个跟一个后纵,如飞地赶了下来。走出不远,这一带已没有人家,只有一片很大的宦家茔,挡住道路。四周全是古老的苍松翠柏,四尺多高的花墙子,敌人的身形隐入这段花墙之内。 胡灿见这座茔地倒是荒僻的所在,正是很好一个动手的地方,向魏振邦道:“魏舵主,你我由正门而入,叫他们从花墙进去。你我先行一步,免得敌人暗算。” 转到了茔地的正门前,见这茔地的正门十分高大,上文有白底黑字横额。昏夜看不出上面的字迹,两扇木栅栏门足有八尺多高。 胡灿和魏振帮飞身蹿上了门头,往里面仔细打量。里面杉松夹道,沿着道边一对对石人石马,在这种昏夜里远远看去,颇有些心悸。 这时不仅胡灿有些迟疑不敢贸然下去,就连那魏振邦也有些怀疑,恐怕敌人暗算不易闪避。两人这一停身在上面,突听得对面数丈外一个翁仲后面,发出一声阴森森的冷笑。 胡灿二人一机灵,倏见黑影晃动,从翁仲后蹿出一人,在那松杉道的甬路上一站,一声狂笑道:“二位怎么这么客气,难道还怕这里鬼主人不招待么?来吧!我已经替你们通禀过了,众位请吧!难道还等全副执事么!再要迟疑,我可失陪了。” 胡、魏两人被敌人这一奚落,好生难堪。 魏振邦怒叱道:“匹夫少要卖狂,这就送你进坟。”说罢一纵身蹿到甬路上,胡灿也飘身而下。 那人却翻身顺着甬路往里如飞而去。胡、魏二匪跟踪去追,撮唇又响了声胡哨。那萧俊、马龙骧、季隆德也是在花墙一带伺机而入,此时听见了胡、魏两舵主的招呼,各自摆兵刃进了这宦家的茔。先前本打算从旁接应,此时见这茔地里过于阴森,遂也扑奔了当中这条道往里赶进来。胡灿和魏振邦两人在头里紧跟追赶前面的夜行人。 这道是既平坦,又没有泥泞,因为茔地内全用细砂石平铺,在这雨后,更显得好走。 这座茔地,占地颇广,这条甬路足有一箭地长,前面又现一座石牌坊,前面那人穿着石坊过去。好在虽是阴森黑暗,可是一片坦平的道路。走到了石坊内,地势陡然展开,迎面上是一座石祭台,那座石祭台后便是这茔地内的坟墓。不料那人竟端坐在祭台上,纹丝不动。 凤尾帮这位刑堂下舵主胡灿和掌票布的魏振邦,全是久闯修灵界的绿林道,对于敌人这么视同儿戏实是头一回遇上,反惊讶得却步不前。当时两舵主各用掌中刀封住门户,胡灿首先厉声喝叱道:“喂!对面可是爆徒孙老儿么?你既是执掌火猿堡的门户,就应该光明磊落,想不到竟这么以暗箭伤人,成了戏侮。这种狐鼠行为,就让你家舵主着你的道儿,也不甘心。” 祭台上的那人哈哈一声狂笑道:“我说你们这群不讲理的东西!你们是只看见人家黑,看不见自己黑;你们不说自己无能,给凤尾帮丢人现眼,反责人暗算。可叹你们这些人,全是有眼无珠,形同盲瞽。火猿堡堡主岂屑和你们这班鼠窃狗偷、下五门的贼人一般见识?你们帮主既有心和我们火猿堡清算两家积年的冤仇,就该从插箭留柬之后,静待我们践约赴会,偏要掳劫我们两个门徒,作出这种卑鄙的行为。连番警戒了你们,尚不知敛迹,反倒施展不齿于修灵界的下五门行为,用迷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只是你们这种卑劣的手段,岂能瞒得过火猿堡堡主的眼去?事机败露,就该及早收篷转舵。我老头子纵火烧船,就是告诉你们,趁早离开此地,你们绝不是敌手,两家的事还得由两家首领解决。只是你们这班恬不知耻的匪徒,竟至不到一败涂地扫尽凤尾帮的颜面决不罢休,我老头子不得不来打发你们了。来来来,你们哪个不怕死的自管前来。” 胡灿和魏振邦两人被对面人这番话奚落得十分难堪,只得忝颜喝叱道:“你是一派胡言!你家舵主会的是火猿堡的领袖爆徒孙老儿,你家舵主刀下不死无名之辈,你既是火猿堡中人,报上名儿来!” 那人呵呵冷笑道:“你不认识我老头子么?我就是乾山归云堡续命神医万柳堂。我能救人,也会害人;我续病人的命,要你们的命。告诉明白你了,你至死也落个明白鬼了。” 魏振邦一听是乾山万柳堂,知道这人十分难惹,可是看他赤手空拳没拿兵刃,自己觉着先占着便宜。 那胡灿也是看出凭自己掌中刀足可应付。这时方要答话,魏振邦心想明明火猿堡的堡主孙浩天已然亲自挑战,这时忽然隐去,少时不会不来。 万柳堂虽是难惹,总比堡主差一点儿,我不趁这时动手,真等到孙浩天到了更难应付了。想到这里不待胡灿舵主发话,一摆掌中黑刀厉声喝叱道:“万柳堂,你少要发狂,你魏爷打发你回去。” 魏振邦黑色短发,蓄着短胡,有一双老鹰般锐利的黄色双眼。他的个性沉稳冷静,即使在战斗中也几乎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我行我素,仅因为睡觉被吵醒,就将吵醒自己的同帮匪徒杀个片甲不留。他的修为武技出众,从不会拒绝挑战者的挑战。 魏振邦的刀法,与胡灿的刀到底有着什么不同?他的刀是以快狠准著称!在使用刀法时,能够在判断出对手动作之前迅速出刀,并且对对手的动作,进行分解,利用自己如同苍鹰一般的眼睛,迅速观察到对方的细微动作,从而抵挡下对手的攻击。他的一双鹰眼,犀利无比!手中的黑刀则是利用速度攻击,鹰眼进行防守,从而让自己进入到最佳状态! 第126章 九大巅峰强者 话声未落,魏振邦往前一纵身,已离那祭台不过四、五尺远,看见这位续命神医万柳堂,身形没见作势,腾身跃起,已到了自己面前。 魏振邦手中黑刀,一照面就是“丹凤朝阳”,照面门便劈。万柳堂一晃头,让过刀头,右掌往外一递“仙人指”,照魏振邦的华盖穴便点。 魏振邦刀已劈空,左肩头往后一甩,掌中刀借势斜着往左一带,口中“嘿”的一声。刀风迅疾,往万柳堂的左肋砍来。万柳堂右掌变式往外一穿,身随掌走,快似飘风,已纵出六、七尺去。 魏振邦左脚往外一换步,左掌一压刀背,嗖的跟踪追到。右脚一着地,离着万柳堂三尺左右,身躯往前一探“苍龙入海”,黑刀向万柳堂下盘点来。 万柳堂“倒踩七星步”身形展动,到了魏振邦的右侧,口中喝了声:“打!” 魏振邦觉得右耳后的风声已到,忙一提刀,“犀牛望月”,黑刀正削敌人的掌势。哪知敌人是虚实莫测,左掌往回一撤,右掌骈食中二指照自己已然露空的右肋“太乙穴”点来,眼看已经点上。 魏振邦往后一转身,右肋闪开,冷笑道:“你的动作都被我看清了,没用的。” “你的左臂可闪不开了!”万柳堂原以为自己一定可以扫中魏振邦的“曲池穴”,仗着火灵气打入他的穴道,就可以使魏振邦的左臂又疼又麻,那知自己又失手了。 “我都说过了,你的动作已经被我看清了!”魏振邦黄色的鹰眼转动之际,往外一纵身,蹿出丈余远来,可是万柳堂不肯就这么认输。 万柳堂见他身形纵出,冷笑一声道:“好狂妄自大的东西,我要治不好你们这狂妄的病,我枉称神医。”心中暗道:“我必须提升自身的战斗速度,来压制他的鹰眼。第三门,生门,给我开!” 万柳堂精通奇门遁甲,人体内灵气流动的经络系统中,抑制及控制着体内的灵气的地方分别有开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惊门、死门这“八门”。八门会把体内的灵气量设下限制,但如万柳堂这般的修灵者可以用灵气强制超越这个限制,借此引出比原本的速度强上数十倍的绝招,但在获得力量的同时,修灵者本身会遭到损伤。 八门全部打开的状态称为“八门遁甲之阵”,可以在瞬间获得凌驾于北峰大陆九大颠峰强者之上的十倍力量,甚至可以做到通过高速踩踏空气达到空中漫步,但是对施用者来说是危及性命的一种状态。 万柳堂脚尖一点地,飞身纵了过来,魏振邦忍不住叫喊出声:“好惊人的速度!” 只见万柳堂身形往下一落,才待往外递掌猛听背后喝道:“少说便宜话吧!”随着话声,背后时空之刃劈风之声已到,万柳堂立刻左臂往外一穿,“玉蟒翻身”、“金豹露爪”,反往来人的左肋下击去。 暗袭过来的正是那胡舵主,因见万柳堂动手数合,已败了下风,自己于是一展劈水电光刀,猛扑过来,照着万柳堂脊背就扎。万柳堂的身手矫捷,一翻身,胡灿的刀就扎空了,反被敌人的掌袭过来。这一来赶紧的左脚往前往右一滑,身势斜往后一拧,左臂往外一探,劈水电光刀“大鹏展翅”斜往后一展,刀锋向万柳堂的右胯削来。 续命神医万柳堂笑骂道:“今夜要不收拾了你们这群毛贼,你们也不知乾山万柳堂老头子的厉害!” 万柳堂身随刀转,让过刀头,身形反往里进,左掌往胡灿的脉门上一点,胡灿一撤刀,右手骈食中二指,向胡灿的右乳根“地穴”点来。 胡舵主往起一长身,掌中刀“关平献印”往上一封,那魏振邦二次腾身飞纵过来,抡黑刀前后夹攻。 要论胡舵主和魏振邦两人武技实非弱者,无奈今日遇上这位名震修灵界的续命神医万柳堂,未免就相形见绌了。可是这时两匪首全是存着与万柳堂一拼生死之心,一柄劈水电光刀,一柄黑刀。 这两柄刀上下翻飞,劈、剁、扎、拿、压、展、抹、砍、钩、滑,一招深似一招,一式紧似一式。这位乾山续命神医万柳堂施展开火猿堡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施展的是短打七十二式中的三十六式进手的招术,搂、打、腾、封、踢、弹、扫,变化无穷,虚实莫测。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肩,疾徐进退,刁拿锁扣,体似飘风,忽隐忽现,忽进忽退,就凭这两柄刀,依然占不了上风。 这时那小张良萧俊、沙河舵主马龙骧、季隆德,全在杉松后隐身查看,见胡、魏两家舵主全有些不易取胜的情形。 小张良萧俊向马龙骧,季隆德道:“我们怎么办?” 马龙骧和季隆德全摇头,因为全看出不是火猿堡的敌手。季隆德是总舵上的人,尚敢说话,遂低声说道:“恐怕不是万老儿的敌手。” 小张良萧俊道:“我们上吧!索性给他们以多为胜。这里好在只我们五个,有什么说的?” 这位季舵主道:“我们可别落个劳而无功,胡舵主历来是不容人的。” 小张良萧俊道:“季兄,你别发呆了,要是他们二位跟那孙浩天单打独斗,我们一定得听招呼。现在两位前辈已经是双战敌人,还说什么规矩不规矩,我们上吧!” 小张良萧俊立刻一顺尖刀,飞身纵出树后。马龙骧一摆折铁雁翎刀,季舵主一摆厚背鬼头刀,嗖嗖的跟踪蹿到林外。 小张良萧俊高声喝道:“二位前辈,把这姓万的老兄交给我们收拾吧!” 萧俊这话不过是遮遮门面而已,这三个匪徒遂各自摆动掌中刀,把续命神医万柳堂团团围住。这五个匪徒五把刀施展开,刀风劲疾,万柳堂身形展动,蹿纵跳跃,闪展腾挪。 虽说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只是这五个一齐动手,反有些碍脚,又在昏夜,时时得留神,怕碰到自己人。 就在缠战不休之时,突然间四、五丈外松顶子上一声长啸,震得林木箫箫,随听高声喝叱道:“你们有多少狐群狗党?竟敢以多为胜,老夫来收拾你们这群猴儿崽子。” 喊声未歇,唰啦的树子上一响,疾如鹰隼,从上飞坠下一人。落地时只看见一团黑影,这么高下来竟没有多大声息。群贼一惊,那季隆德略一失神,被续命神医万柳堂一掌切中脉门,厚背鬼头刀呛啷的甩出丈余远,撞在一个白石翁仲上。 季隆德往外一纵身,脚未着稳定,耳中听得一声轻叱:“鼠辈,你往哪走?”自己就觉着脚上被人一拨,噗通的倒在地上,就觉被人提起如同小鸡子似的,听得提自己这人喝了一声:“接着!”咻的被抛出去。 季隆德本是倒在地上的,这一被人抛出去,竟立起来,噗的被人拦腰一截,耳中听得粗声粗气的喝了声:“小子,你先睡一觉,省得你母亲打你。”自己竟被人倒绑二臂,扔在地上,连这来人全没看清楚。 季隆德虽没受伤,可比受伤还难受。这幸而没有本帮部下的弟兄在场,真要叫人看见受这么大羞辱,还有何面再在凤尾帮立足。就在季隆德被擒下,树上下来的人,突的喝道:“不要命的匪帮,暂时停手。万师弟手下留情,我向他们说两句话。” 续命神医万柳堂动手间答了“遵命”二字,往外一纵身双臂一抖,用燕子飞云纵的轻功,从四匪的头上蹿过来,往孙浩天身旁一站。 胡灿等在惊惶中也各往后一撤,各用刀封住了门户,向这边查看。 第127章 爆徒 这时雨停住了,乌云初退,星斗齐现,一钩斜月在流云间时隐时现,比较方才可以略辨稍远的景物。见丈余外巍然站定一个瘦老头儿,形神潇洒威凛逼人,左手倒背着,右手拈着颔下的短髯。 马龙骧小声说道:“前辈们,这就是火猿堡堡主孙浩天,人称爆徒。” 胡灿、魏振邦等,因为连他师弟都敌不过,已存戒心,不象先前那么张狂,孙浩天这边发话道:“你们哪个是首领?” 胡灿只好硬着头皮道:“我胡灿等侯你多时了。孙浩天,你不过是黑水城火猿堡红枫塘一个插竿立场的修灵者,竟自一再和我们凤尾帮为仇。你可知道绿林道上,哪个敢和我凤尾帮的弟兄为难?仇视我凤尾帮的有几个得了善终的?依胡某良言相劝,你乖乖地随我胡灿到我们总舵上,与我们龙头帮主冰释前嫌,两家从此归好,各不相犯。你若是恃强自大,你火猿堡休想再在修灵界立足。” 孙浩天冷笑一声道:“胡灿,你倒会说风凉话。你们错认了孙某!我孙浩天自掌火猿堡以来,只知秉我宗派门规,行道修灵界,锄强诛恶,济困扶危。我孙浩天个人与凤尾帮结怨,是修灵界的英雄,就该与我孙浩天一人算账,却用卑劣行为,掳却我们的门徒。我孙浩天焉能与你们善罢干休?我这才决意到十二连环坞登门问罪。不料你们一干党羽,一路与我为难,屡施暗算,孙某才略施薄惩。想你们既全是修灵界中人,就该知难而退。可是竟恬不知耻一味胡缠。我孙浩天不愿与你们这班无知人一般见识,次次掌下留情,反倒引得你们这班鼠辈认为我可扰。侯家店竟用起下五门绿林的把戏。可怜凤尾帮的威名,被你们这群匹夫断送个净尽!胡灿,你不必再发昏,就凭你们这点本领,实非老夫的敌手。老夫也不赶尽杀绝,放你们各逃活命。回去报与你们龙头帮主,叫他尽管把刀山沸锅摆好了,我孙浩天定要跟他一决存亡。我们两个门徒倘有毫发之伤,定把十二连环坞踏为平地。言尽于此,愿意踉我孙浩天再过招,那更是好办的事。来来来,你们也尝尝老夫这双火掌的厉害。” 那边魏振邦却怒喝道:“爆徒,你有什么本事,说这种狂言大话?我魏振邦就有点不服,我们倒得较量较量。”说到这,摆刀过来就要动手。 孙浩天冷笑一声道:“什么?你要与老夫动手?就凭你那本领,差的多吧?你先等等!” 孙浩天说到这一转身,身旁数步就是一座白石的翁仲,他转到这翁仲的后面,右手往石人的颈上一掐,左手往石人的下面一托,喝了声:“起!”竟把这五、六百斤的白石人举起。 孙浩天疾行了数步,到了原站的地方,猛然往下一送,喝了声:“接着!”咻的这个石人飞出来有丈余,轰的一声将地砸一个深坑,仍然立在地上。 这一来把胡灿和魏振邦吓得胆颤心惊,哪料到竟有这种神力? 胡灿立刻说道:“孙浩天,今夜我们算栽在你手内,我们在十二连环坞等你。”说到这,翻身就要逃走。 孙浩天哈哈一笑道:“你们只要知道老夫的厉害就是了。你先不要忙,老夫既说容你走,就不会反复。这里还有你们两个同党,难道你还想叫我们送到连环坞吗?老夫先走一步,寄语你们帮主,孙某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必到连环坞领教。” 说到这,回身向万柳堂一点手道:“师弟,我们与凤尾帮领袖天南逸叟武维扬相见有日,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了。”一边说着,师兄弟两人走到林边,从那松杉夹道的甬路上,从容走去。 这里胡舵主是羞愧满面地向魏振邦看了看,一语不发地向树下走来。到了树根下,只见季隆德倒剪着双臂俯伏在地上。那萧俊和马龙骧忙给扶起来,把绑绳给解开。季隆德长叹一声,抬头看了看胡灿和魏振邦等,愤然说道:“我们这个跟头栽的可够瞧的,有何面目再在凤尾帮立足?我们无论如何也得一洗此辱。我想从此埋名隐姓,奔走天涯,重学武技,再练功法,不把孙浩天扳倒了,绝不再见绿林同道。” 魏振邦道:“季舵主,不是我们没有志气,不知羞耻。此番惨败,我们也算不度德不量力。火猿堡在紫云帝国修灵界中可是称雄一时,加上这几年更是迭出名手。孙浩天有四十年修为,实非易与者。这次我们折在他手内,虽是难堪,好在我们全有总舵帮主命令,随地遇上,可凭个人本领跟他较量;如非敌手,即诱他到十二连环坞。我们虽败尚有交代,好在他已答应到十二连环坞践约赴会。我们连夜赶回总舵,走在他头里,禀报帮主,稍掩我们败绩之羞。我还可乘机设法暗中报今夜之仇。好在今夜只我们自己弟兄,没有舵下的弟子们,总算好的多,不致传布的到处皆知。季舵主你想是不是?” 季隆德点头道;“好吧!就依魏前辈之言。我们无论如何,早早赶回总舵,别走在他的后头。” 萧俊道:“季兄放心,我们总舵不是明窑,他们未必就那么容易找到。” 萧俊的话说到这,突听得离开立身五步外树上发出吭吭的声音,群匪愕然惊顾。 魏振邦向那边喝道:“什么人?”只是任凭怎么喝问,依然听不见回答。 魏振邦、萧俊、马龙骧各摆刀纵身扑过去。季隆德乘这时把自己被万柳堂打落的金背砍山刀拾起,胡灿也提刀蹿过来,围着上面发声的树查看。连声喝问了两次,这才听出树上是有被捆绑塞住口的人。 小张良萧俊向胡灿道:“胡前辈,方才孙浩天分明说是有我们帮中两人,一位是季老师,这必是另外一人了。只不知这又是何人?待徒弟上去看看就明白了。” 胡舵主因为萧俊的轻功很有独到处,遂点头答应道:“你要小心,不可大意。” 萧俊答应了声,立刻把尖刀往背后一插,略一查看,一纵身嗖的腾身蹿上了树身,捋住了树杆,唰唰的眨眼间猱升到树顶子。这才看出是一人,手足全被绑着,横搭在一个大树枝上,只要一转身,就得掉下去。 萧俊暗骂敌人这手真够刻毒的,只是这人是脸冲下,这时依然看不出他是何人。 萧俊试了试这人倚身的树枝子,尚属坚牢,不致压折了,于是凑到这人身旁,自己也跨坐在树枝子上,一拍这人的脊背,招呼道:“千万不要动,我萧俊来救你。”说完,赶紧伸手向他口中掏,果然塞着一团布,遂把塞口的布掏出来。 这人的口内被布团挡得一时恢复不过来,呕吐了半晌,哎哟了一声,才颤声说道:“萧舵主,你快救我,我可支持不住了,我腰全折了。” 小张良萧俊道:“哦!你是宋二么?你不要慌,我这就把你带下树去。”随即一手抓住了宋二的肩头,回手拿刀,把绑绳全给挑了,仍把尖刀插在背后,自己把牢了树干,随即左臂单臂用力,把宋二提得坐在了树干上, 宋二这才把惊魂稍定,萧俊向下面胡灿等说,被绑的是侯家店埋桩的宋二,胡舵主等听了更加了一番惭愧。这次不但没动成人家,反倒弄得全落在人家手里。 第128章 暗记 这时萧俊容宋二活了活四肢,把他搁在背上,挺身立起,从树上招呼了一声,纵身跃下来,仗着地上有魏振邦等接应了一下,安然落地。 胡灿问起宋二如何被擒,宋二说道:“自从奉命到店中查看,因为自己没有什么真功夫,到了店外,费了很大事,才爬上矮墙。哪知没容自己下墙,被人拦腰抓住,提到屋中,正是那孙浩天老儿。又被他屋中那个黑小子给捆上,连嘴全给堵上。跟着孙浩天老儿,更叫他徒弟们把包裹收拾起,连我一起扛着到了柜房。孙浩天老儿进了柜房,不知鼓捣了会子什么,我只听到噗噗的似喷了几口水,大约是把中迷药的人救醒。孙浩天老儿匆匆出来却把我往他肋下一夹,我已疼昏了。直到耳中听得似乎警告我,把我搁在树枝子上略示惩罚,少时自有人来救我,如若挣扎,是非摔死不可,那算我自己找死。我被树枝子垫的胸骨全要折了,几次想索性摔死,省得像挨剐似的,更难受。幸而前辈们前来救我,再要是没有人救我,我也就支持不住了。” 当时宋二说完经过的情形,胡灿在鼻孔哼了一声道:“这总算祖师爷嘉惠你,没把命白送了,将来还可以给你们马舵主出力,这很难为你了。” 沙河舵主马龙骧在旁听着,羞愤难堪恨不得一刀把宋二结果了,免得尽自受人奚落,不过自己哪敢那么负气?那一来当时准得和胡灿翻了脸,只得忍气吞声向宋二喝叱道:“滚到一边去吧!这次完全坏在你一人身上。” 那宋二垂头丧气躲向一旁,还是季隆德恐怕自己人再起冲突,于是向胡灿、魏振邦道:“事已过去,谁也别埋怨了。天已放晴,再说现在已五更左右,我们赶紧回船吧!” 这一班匪党回转水面,马龙骧带宋二回转沙河舵,胡灿等也连夜赶回十二连环坞。 孙浩天和师弟续命神医万柳堂,这一与他们乾河甸结怨,后来三闯十二连环坞,险些为这班阴险匪徒所害。 且说孙浩天这次正如宋二所说,已预备好不再回侯家店。因为在半途邀劫匪帮,暗中戏弄胡灿等时,即与万柳堂议定,行藏已露,店家尚未缓过来,天明后恐怕多找麻烦。万柳堂遂请师兄回店料理完,在这宦家墓地聚会。孙浩天遂到店中把匪党宋二拿获,到柜房留了一纸柬帖说明,店伙宋二实属匪党,已由自己带走处治,把店饭钱也给留下,这才来到宦家墓地,用大力抛石震吓匪党,于是带着司徒谦、左恒离开乾河甸。 等到天明,师徒四人已走出二十余里,到了漕河湾六里堡。 红日东升,天气颇为晴朗,师徒四人本打算找个饭馆打过早尖,跟着雇脚程往下赶。哪知进了六里堡,走没几步,万柳堂用肘一碰师兄孙浩天,低声道:“师兄,慈云庵主或许就在这店里了?” 孙浩天顺着万柳堂注目处一瞥,见街东的店门旁砖墙檐口下,画着篆书的“云”字。 孙浩天点点头道:“不错,是庵主的暗记,不过已经走了,奔西南下去了。” 万柳堂再仔细看时,果然末尾一笔甩出去,方向是指西南,不过微留一点痕迹,不细看不易看出来。 万柳堂笑道:“师兄的目力比小弟更强了,师兄,我们还进去问问是什么时候走的么?” 孙浩天点点头道:“我们在这店里打尖也一样,就势问一问,万一给我们留下信息也未可知。” 司徒谦和左恒也全愿意到店中去打尖,比较饭馆里方便的多。这师徒四人遂奔店门,只见店门上横匾是福茂客栈。师徒四人遂步入店中,叫店伙给开问宽大的房间。净面吃茶后,忙叫店家给开上饭来,乘间向店伙问道:“店中可有出家人住着么?” 店伙听了一怔神,随即说道:“哦!二位莫非是孙前辈、万前辈么?” 孙浩天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姓氏?” 店伙忙答道:“原来你们真是自己人,这位老师傅还没走,我给请过来。”店伙不待孙浩天等再答话,匆匆走出屋去。 这一来孙浩天和万柳堂反有些疑惑起来,店门外分明是慈云庵主留下的暗记,业已离开这六里堡,怎竟会没走?等店伙把庵主请来更知分晓了。 哪知店伙跟着又自己走进来,向二人说道:“这位道爷真怪,他说是等着你们二位,哪知一会儿的工夫走了,爷跟他怎么认识?……” 万柳堂立刻把他的话拦住道:“什么?哪儿来的老道?我们问的是位有年岁的师太,你怎么胡给拉拢?” 孙浩天忙说道:“师弟,这位道爷跟我们一定认识,要不然店伙哪会知道你我的姓氏?” 说到这扭头复向店伙问道:“有一位师太带着四个女弟子,可是住在你们这里么?” 店伙道:“有倒是有,不过昨天就走了。这真是怪事,你们二位找那师太,那位师太可没提到你们二位,你们不找那位道爷,道爷可说的清清楚楚,跟你们二位有约会。这可怪了!” 万柳堂目光一瞬孙浩天,向店伙说道:“店家!你不用大惊小怪,我们是进香还愿的。立下心愿,逢山拜山,遇庙拜庙,出家人认识的多了,也许我们记错了。你说的这位道爷可是卧牛山白云观的陈道爷么?” 店伙摇着头道:“不是!您这一提不认识,我才敢说。不是我们当伙计的势利眼,眼皮子薄,这位道爷自己就说没有庙,说好听些是云游四方,其实就是化小缘的穷老道。这位道爷,从头上到脚下全给剥了值不了一两银子,就是还有一口宝剑,还值个三两五两的。要没有那口剑,我们真不敢叫他进店,吃完了万一没钱,我们还可以留他的剑。他是天刚亮就来的,连吃带喝,整在这闹了一早晨。我才问柜上,也就是你们几位来时才走的。看不出他还真有钱,该着两枚帝元,竟留给柜上四枚帝元走的,你说这位道爷邪门不邪门?” 第129章 铁蓑道人 孙浩天向万柳堂道:“哦!连昨天的事也全是他了?”说了这句,复向店伙道:“这位道爷有多少年龄?” 店伙道:“看情形也有六十上下了,那么瘦长的身材,可真结实,真精神。饭量真吓人,那么个瘦老道,连酒带菜比两三个年轻的还吃得多。” 万柳堂道:“他既是不欠店钱不欠饭钱,你去吧!这倒是我们疏忽了,我们跟这道爷实在认识,实是定了约会我们给忘的。没有事了,你去照顾别的客人去吧!” 店伙转身出去,这里万柳堂向师兄道:“这么看来,这位羽士颇像泰山留仙观前辈铁蓑道人了。” 孙浩天道:“不错,准是他老人家。从泰山雨地里起,暗中屡次示警,以及店中暗示我们趋避,定是这位老前辈了。” 续命神医万柳堂道:“这位老师傅这些年来,依然还是这么游戏三昧,不减当年豪兴。师兄,我们别再耽搁,赶紧赶到火猿堡红枫塘,别叫老前辈们尽自等我们。” 孙浩天点头称是,并且已知道慈云庵主,已经头里走下去,也可比自己早到黑水城,二人遂在店中休息之后,立刻起身。 这次是强敌已退,一路上只有尽力地访寻两爱徒的行踪,只是匪党们行踪飘忽,竟无法追缉。 万柳堂与孙浩天十分懊丧,赶到入了皖境,才得着一点线索,两爱徒并没遭受意外,只是要想得到确定的踪迹,依然是不容易得手。掳两爱徒的帮匪,十分机警,行踪不定,沿途上布了多处疑阵,若是稍弱一些的对手,定要被匪党诱入歧途。 这日才入蒙城境内,忽的在店中又发现了慈云庵主留的暗记,二人知道庵主定已到了火猿堡红枫塘,不料在店中竟又接到了铁蓑道人一纸柬帖,上面写着:“字谕火猿堡双侠,速回红枫塘,集全力入十二连环坞,营救雨诺、凤梅,风闻豫境内败于汝等手内之匪党,相继入十二连环坞,欲用阴谋报复。慎之!慎之!” 孙浩天与万柳堂接到这纸柬帖,知道这位老前辈一路未离自己左右,这师兄弟越加折服铁蓑道人。 孙浩天遂和万柳堂赶紧起身,离了蒙城,渡潇河,从荆山县北,穿着怀远,过蚌埠,直趋黑水城。这一带行程很是难走,沿途上步步阻滞,不是黑石敌军盘据着,就是官军扎营。仗着这师徒四人不畏险阻,到了黑水城,一入火猿堡、红枫塘,早有乡勇飞报公所。 孙浩天和万柳堂走过护庄河,守堡门的乡勇全肃立在两旁迎接堡主。万柳堂见这火猿堡比当年自己在这时整理地越加完善。 这红枫塘和火猿堡本是两个村庄,合到一处。红枫塘有数百亩竹塘,盛产着绿竹。这里虽没有土墙,是用碗口粗的巨竹来筑的围墙,有两座堡门。沿着竹墙有四座哨塔,十二处更楼,围着火猿堡红枫塘全有护庄河。引黑河之水进来,既可防守,更宜灌溉。所以这一带十一处村镇全是十分富庶,兵荒闹乱,这火猿堡更成了安乐之乡。 万柳堂一路往里走着,十分赞叹,师兄不仅修为武技精湛,胸中的谋略更是不凡。自己在火猿堡红枫塘时,是承平之时,显不出怎样来,这一经反乱,遂变了一番气象。自己乾山归云堡建筑的就足以独霸帝国修灵界,可是要跟师兄这里比起来,实有小巫大巫之比了。 往前走了有半里多地,远远的红枫塘在望。一片清翠的竹林,当中一条平坦的道路,宽有一丈五六,两旁的竹林对峙,如一条长巷。人走在里头,发眉皆碧,如入画图。才走不远,沿途两旁竹林中,连番出现守望的乡勇,向二人行礼。跟着从里面飞跑出四名庄丁,近前行礼,随把司徒谦、左恒的包裹,全接过去,替这两位少侠拿着,在头里引路。 这条竹巷并不是直路,左弯右转,几次转折,已令人把方向迷了。直到眼前忽的豁然开朗,这才是乡公所的所在。 里面地势特别的宽阔整齐,乡公所前是一片平坦的草坪,植着些山花,灿烂如锦。草坪后是一带竹栏杆,当中的门洞开着;门左右站着两名壮丁,竹栏墙内,也是花草繁茂。这时从门里拥出一队人来,有十几位,齐向前迎接。二人见除了本堡的人,接侠义帖的已到了七位。这班人除向堡主孙浩天拜见,又全向万柳堂行礼。 孙浩天道:“我们全是自己人,到里面再行礼吧!” 众人一同走进乡公所客厅,这里代掌火猿堡堡主的徐道和,向孙浩天道:“师兄,在乾山归云堡传的侠义柬,我们计算着,最晚昨天可以赶回。我们昨夜直候了一夜,叫我等好生担心。师兄今日再不回来,我们就要整队出发,按站迎上去了。路上敢是发生阻碍了么?” 孙浩天道:“有累师弟挂怀,凤尾帮的匪党,已挑了明帘和我们较量上,少时再当详告吧!” 这时接侠义柬到的,计有中州剑客钟岩、冀北武师韦寿民、金让、鲁南老镖师侯泰、济水三杰冯毓文、冯毓秀及嵩山金刀叟邱铭,重新向孙浩天和乾山万柳堂叙礼。 大家对于火猿堡掳劫两门徒的事,也有知道的,也有知之不详的,全要请示。这时那代理堡主的徐道和令庄丁挨次献过茶,这才向孙浩天问道:“师兄不是说与碧竹庵慈云庵主一路同来么?怎么这位老师现在还未到?” 孙浩天道:“按行程说,庵主应该早到一天才是。万师弟,庵主莫非中途又生事故了?” 万柳堂道:“以庵主掌中一口镇海平波剑、十二颗沙门七宝珠,修灵界敢妄与为敌的不易讨了好去。这倒不妨事,我看庵主未必是中途遇阻,只怕是另有所图了。” 孙浩天也点头称是,跟着十一乡绅父老全听得堡主已经回来,众望所归,全纷纷来看望。 孙浩天接待了一阵,把乡庄会的事分向各父老问了问,自己对于火猿堡与凤尾帮结怨的事,并不向父老们细谈,把一班父老全应酬走了。 徐道和已经预备一桌丰盛的酒席,为孙浩天、万柳堂接风洗尘。席上孙浩天向大家把凤尾帮结怨的事,从头至尾向大家说了一番。大家听了俱是义愤填胸,愿与凤尾帮一决存亡。 第130章 惊闻 那嵩山金刀叟邱铭愤然起立,向孙浩天和万柳堂道:“孙师弟、万师弟、钟师弟、侯师弟,我们火猿堡自立门户以来,到现在已传到第三代。幸赖掌门人教诲有方,与门规严肃,及各老前辈的师尊,更是不时暗查散布在各处的火猿堡门下弟子。稍有背反门规,刑罚立降。因此我门户中人,无不谨守门规,在修灵界本侠义道天职,济困扶危,锄强翦恶。这种数十年如一日的精神,亦足以自豪。可是羊羹虽美,众口难调。本派任侠尚义,固为侠义道中推重,另一方面就难免结怨于绿林。好在公道自在人心,是非不容颠倒。火猿堡能够昌大到现在的情形,就仗着修灵界还有正义在。此次凤尾帮的事,固然多半是由奸猾匪党引起,可也由于这些年来,这位帮主私心甚重,排斥异己所致。这种情形,分明是要把我火猿堡扳倒了,江南道上好由着他们独霸称雄。我们这次是为火猿堡争生存的时候,凡是火猿堡的门下,全要尽力为火猿堡一争存亡。” 刚说到这,便听外面一阵脚步声,跟着匆匆走进一人,正是守门的庄丁,进得屋来,向上打了个道:“报告,有位辛老镖头求见。” 孙浩天及万柳堂忙道:“嗳呀!老英雄这般年岁,不辞辛苦,跋涉风尘,并且也非我派中人,竟这么慷慨尚义,令人可感。我们应该出去迎接才是!” 这位老镖头当年修灵界名震帝国,与乾山归云堡续命神医万柳堂是莫逆之交,可是现在座上人,大半全知道这位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当年在云北域走镖真有个万儿,这时不约而同全站起来。 中州剑客钟岩、鲁南老镖师侯泰齐说道:“我们对于这位辛老英雄十分景仰,老英雄这么关心我们火猿堡,令人可感,理当恭迎。” 这一班侠义们纷纷往外走来,来到栅门外,顺着竹林往外走,本堡庄丁已奉命往里请这位辛老镖头。 众人走到竹林转弯处,见两名庄丁领着这位辛老镖头,身后还有个少年,提着个长形的黄包裹,随着庄丁往里走来。 万柳堂和师兄孙浩天抢行了几步,向前招呼道:“辛老英雄,这么不辞风尘劳顿,辱临火猿堡,小弟不敢当。” 万柳堂也忙抱拳拱手道:“老哥哥热肠侠骨,远道辱临,小弟感激万分!这才是疾风知劲草,患难显宾朋了。”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拱手答礼道,“我们道义之交,何须客气?我不是到归云堡拜访,还不知万兄随孙兄联袂下江南。我到归云堡经令徒张熙详告我一切,才知道竟与凤尾帮结下不解之仇,你我弟兄的交情,遇到这样事,怎么也不言语一声?万兄真该罚了。” 万柳堂方要答话,中州剑客钟岩、嵩山金刀叟邱铭等全到了面前,孙浩天和万柳堂给家人一一引见了,老镖头也叫徒弟飞天玉鸟项林向众人见礼,忙往里相让。 中州剑客一打量这位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只见这位老英雄,年过六旬,依然精神矍烁。须发虽已花白,肤色还是红润润的,高身量,腰板挺直,两道寿眉,一双虎眼,鼻直口阔、颌下灰髯,穿了一件灰布长衫,显着格外威风。众位老少侠义道围随着这位老镖头往里走,一同来到客厅,彼此落坐。 孙浩天令庄丁献茶,老镖头双掌镇关西辛维邦见摆着两桌酒席,似乎众人正在吃着酒,遂站起来说道:“众位仁兄,小弟来的太不是时候;众位仁兄正在用饭,我这一打扰,太觉抱歉了。众位要是拿我辛维邦当自己人,请众位仍然原坐别动,众位照旧吃着,别客气。” 续命神医万柳堂也向辛维邦道:“辛二哥,如不见外请一同入坐。我们全是修灵界中人,略脱形迹,也不单独给辛二哥接风洗尘,我们一起畅饮。” 副堡主除道和跟着吩咐伺候的庄丁,把残席撤去,叫厨师先赶紧给备两桌酒肴,庄丁赶紧的去准备。 这位老镖头双掌镇关西辛维邦道:“众位千万不要客气,我们师徒已经吃过了。” 孙浩天道:“老英雄不要客气,就说是吃了饭,何妨饮几杯?” 辛老英雄立刻点头道好,含笑道:“一人向隅,满座不欢。我恭敬不如从命。”随即一同入坐,那厨房里立刻把重新整理的酒菜全开上来。 孙浩天执壶敬酒,双掌镇关西辛维邦道:“在下来此,一来是为的我们侠义道,二来我还有一点事情不得不向孙师兄说一声,免得误了我们的交情。我的出身来历,万兄是夙所深知。我除去了会几手粗浅的武技,在镖行混那么些年,全仗着朋友们捧我。我辛维邦跟修灵界一切帮会素无来往,我直到听得万兄令徒提到‘凤尾帮’三字,才想起这场事把我老头也埋在这里头。” 孙浩天等听辛老镖头说到这,不禁全愕然惊异,擎杯不饮。双掌镇关西辛维邦接着说道:“我这些年是闭门思过,绝不敢再多惹是非。可是我从去年才听江南道上朋友提起,有一位修灵界的怪杰,称天南逸叟武维扬,重建凤尾帮,执掌十二连环坞。按这名字与绰号,颇似我师叔门下的弟子。我再四方探听,果然是我师门中一位师兄,可是我们当年就不是一门中学艺,每年不过见上一两次面。后来我出艺之后,离开师门,武维扬师兄也身入修灵界。这位武师兄只在南方一带行道,我却随着两个至友到了北方,头十几年只在山左右黄河南寄迹风尘,直到三十六岁,才在口北设立了兴盛镖局。三十年来绝未与武师兄会过面,天南地北,音信隔绝。直到去年才知道我这师兄已作了凤尾帮的帮主。我虽则知道了依然无动于衷,不过暗中代他惋惜,他的声势越大,将来杀身之祸越脱不过。众位不要笑话我辛维邦没有一点义气,我干了一辈子镖行,要是不本着道义,有几个辛维邦也完了。可是我对于师门中的人就那么冷酷,岂不见讥于同道?无奈我这位师兄,从少年就是刚愎自用,狂妄无人,并且有过人的聪明,武技修为,也比我高得多。我若是贸然找了他去,以同门之谊劝他,不要做这种背叛国家,创帮立教,徒取杀身之祸,终贻噬脐之悔的事,他定然视我为无用之武夫。好了把我打发回来,一个话不投机,他也许翻脸不认我这个师弟。所以我一再思索,只有不惹烦恼。现在遇到了你们弟兄与他结怨成仇,我与万兄是至友,与孙兄也是道义之交,我一袖手旁观,将来我怕落个知情不举。可是我与这位帮主的渊源是那么淡薄,我想要给你们两家从中和平解决,化干戈为玉帛,免得各走极端,胜负皆有不利。不过这全是我自己的打算,好在王兄和万兄定能原谅我辛维邦不得已之苦衷,我还得预先声明:我自己划的这条道儿,连我自己也毫无把握,就是弄个灰头土脸,我倒也不嫌憨蠢。好在你们两家谁也没找我,我尽我个人的力量。若是不成,你们两家事,我那时谁也不帮,连两家的结果我全不看,我早早撤身,免去嫌疑。大家对于我这种自讨无趣,一笑置之吧!” 第131章 大开眼界 孙浩天和万柳堂立刻肃然起敬地一同站了起来,即席向辛老镖头拱手拜谢。 孙浩天答道:“老镖头,推诚相见,关怀至友,这番成全我们弟兄之德,无论事情成败,我孙浩天铭心刻骨,没齿难忘。倘能借重鼎力,使我们的事和平解决,我孙浩天唯命是从,绝不至令老镖头为难。” 续命神医万柳堂接着说道:“是的,只要是有老哥哥的示下,我弟兄无论是在火猿堡退隐的师尊前担多大风火,受什么责难也算着,不论如何绝不叫好朋友为难。诚如老哥哥所说,这位凤尾帮龙头帮主十分狂傲,纵然说僵,老哥哥这么不辞风尘劳顿,任侠尚义的热诚,我万柳堂有生之日,是不会忘的。”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忙答道:“万兄言重了!我们不用客气,我思索起这场事来,如同热油浇心一般。知道细情的能原谅我,不知的定要责难我辛维邦只知袒护同门,不顾修灵界同道的义气了。” 这时中州剑客钟岩向辛老镖头道:“辛老师傅,你胸怀坦白,我钟岩拜服之至。只是这武维扬整凤尾帮,再建内三堂,凤尾帮总舵移到十二连环坞,我已问过我两个师弟,对于这十二连环坞全是不知究竟在哪里?川域山势辽阔,连人家安窑所在全摸不清,这实在于我们行动上诸多掣肘,请老师傅指示我们才好!” 这位辛老镖头经中州剑客钟岩这一问,蓦的脸一红,向钟岩道:“钟兄这可应了‘问道于盲’那句话了,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众位老兄弟多,将来我与武维扬见面时,就知道我与他是多少年没见了。至于重建的凤尾帮,我只听他们说是就在川域。这条道我辛维邦一生全没到过,连许多名胜,我也只是耳闻,并没见过。我想既然连众位全不知道这凤尾帮的所在地,少时我师徒先行一步。我赶到分水关附近,那里是他安窑的所在,必然遍地有他帮中弟兄逻守盘查。我明访十二连环坞,只要找到了安窑的准地方,叫小徒给众位老师报信,那岂不省却许多麻烦。这么办,钟老师看可以行吧?” 钟岩摇头道:“辛兄可千万别这么办,那可使不得。” 续命神医万柳堂也说道:“老哥哥,那可千万办不得,那一来你这远来的初心就不易被武维扬所接受了。武维扬本就狡诈多疑,辛兄与他自出师门未曾一会,不早不晚,在这时突如其来,他岂能不疑?令徒再撤身私走,他定怀疑辛兄通敌卧底,你弟兄非弄翻了脸不可。辛兄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们届时自有入他老巢之法。我们这次处处把脚根站稳了,然后一分是非曲直,谅他身为帮主,绝不能做出鼠窃狗盗的事来,不叫他抓着别的把柄,从侠义绿林正大的途径上较量长短,我们绝无所惧。辛兄,是不是?” 辛维邦想了想,倒是实情。这时大家酒足饭饱,纷纷离席。天色也就是方交酉时,略谈了一回,孙浩天向众人说道:“大家少坐,万师弟替握陪着辛兄,我得各处查看查看。” 辛维邦忙说道:“孙兄,我有一点不自量的请求,如与堡内联庄会的会规有碍,可别客气。我久仰火猿堡红枫塘的大名,今日既来到贵处,我打算瞻仰瞻仰,孙兄可以叫我开开眼界么?” 孙浩天哈哈大笑道:“辛老镖头太客气了!别说敝处仅是野堡野庄,不值一顾的地方,就是那隐秘出奇之处,也不能不推诚相示,不过敝堡实是荒僻的乡村,辛兄看了定要见笑。敝堡因防匪稍事布置,以保乡里安全,哪里有不对的地方,还望辛兄傅指教指教!” 万柳堂一旁笑道:“你们老哥两个直说着不客气,反比别人客气的厉害了。依我说索性请大家把堡中察看,如有不宜的地方,也好趁早改善。” 孙浩天点头称是,一班火猿堡的同门师友,全随着一同出了公所。这次却不奔前面,反绕向这片竹栏墙后。 赶到了宅子后面一看,只见后面是一片竹林,全是碗口粗的巨竹,在竹林的当中辟出一条道路,全是用细石砂子铺的,走到里面风过去,“唰啦啦”的,竹林发出一片喧声。 那老镖头双掌镇关西辛维邦道:“这绿竹塘盛产佳竹,倒也是很好的出产,只是对于防范匪人,夜间可有人在这里盘查防守么?” 万柳堂含笑道,“辛老哥所虑极是,这种地方太容易潜藏匪人了。可是辛老哥你细看,竹林里地皮上所埋的梅花签子可合防范匪人之用处?” 辛老镖头仔细一看竹林里,自己不禁暗道惭愧,幸而自己与万柳堂是知已的朋友,输了眼还不算什么。 原来这广阔的竹林里莫说夜间,就是白昼也不能放开脚步走进去。里面凡是竹巷隙地,全是用毛竹削成的尖锐竹签,插成梅花桩式,在地面上只露出五寸来。夜间只要往竹林里走,不死必伤,辛老镖头十分折服。 大家顺着竹林往前走了一箭地,坦平的道路,左右各现一条横路,也是从竹林里开辟出的道路。 孙浩天向辛镖头道:“这东西两股横道,是演武场和本堡的积仓,这是敝堡以及十一村救荒恤贫的所在。” 辛老镖头很愿意看看这两个所在,孙浩天也是想查看查看这两处,于是请众人一同往里走。 这片竹林也是遍地埋伏,在这条道路上一丈多高处悬着灯笼,这种地方对于防火非常周密,灯笼悬的正在道路当中,两边用木条拴在两边的竹竿上。赶到往里走了不远,见这一带竹林,绝不像从外面看着那么一望无际。里面分成了段落,每一亩大的地方,跟四下里全断开了,全隔着一丈多宽的道路。在沿着道路边隔着五丈,就是一只巨大的木桶,里面满注着清水。 万柳堂向辛维邦老镖头道:“这一带竹林里看着道路纵横,四通八达,可是走进里面,一个方向辨错了,就不易再走出去,就连本堡的人也得查看着暗记往里走。”说话间已到了演武场,好一个修炼武技的所在,借天然的竹林,作了四面的围墙,在入口处也有一道栅门。” 第132章 步步惊心 这片练武的场子占地二十余亩,在靠北面有一座高大的雨棚,在阴雨连绵的时候,依然能够继续操练。 雨棚前摆着兵器架子,在兵器架子前边,放着四份桌椅,全是青竹制成的,更显得古雅可爱。这场子,除了当中一大段广阔的细沙子地,用水泼得湿润润的,靠边道上布置的是火猿堡操练各项内外兼修功法武技的所在,如铁沙掌、绵掌、鹰爪力、排桩、踢桩、青竹桩,铁布衫、梅花桩、轻巧提纵术,各种武技的器械,无一不备。 这时正是散场的时候,只有四个庄丁在这里收拾演武场,洒扫拂拭。看情形绝没有督率,全是按部就班的埋头操作。 中州剑客钟岩论辈份,跟孙浩天是平辈,是孙浩天的师兄。火猿堡自开派以来,就订下门规,并不像其他宗派中只传长门大弟子。火猿堡中每一代传堡主之位时,由本门中公举,必须武技卓越、深孚众望的作堡主。所以孙浩天掌火猿堡,不仅本门中有好几位师兄,并且还有铁蓑道人、燕赵双侠三位师叔、师伯。这位中州剑客钟岩,论修为武技造诣全比孙浩天高着一筹,论理本应该由他掌这一派的门户,因是这位中州剑客钟岩,性情恬淡,好动不好静,如闲云野鹤,愿意游历修灵界,作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过钟岩已有好多年没到黑水城,这时见这火猿堡已不是旧日风光,居然整理得蒸蒸日上。中州剑客十分钦佩孙浩天,竟能昌大火猿堡。这种传徒授艺,处处全具规模,足见这堡主是不可忽略的。当时中州剑客钟岩向孙浩天殷殷垂问武技上一切,以及本门中是否有杰出人才,孙浩天一一回答着,辛维邦更是在一旁赞不绝口。 这一班人把演武场全看完了,一同转出,横穿着对面的竹林,奔了积仓。这一带也是跟对面一样的布置,赶着到了里面,只见这里的情形,更是令人惊叹。 里边占地更大,虽也是在竹林中辟地建筑,可是为严守火患,积仓离着四面竹林全隔开有一箭地远,四周盖着四座更房,昼夜有人值守。 仓房一共是二十四间,建筑的非常坚固,存储的除了米谷稻粮之类,并积存着鱼肉、卤菜、食盐等。这火猿堡及十一村如遇水旱兵祸巨灾,虽是三年颗粒不收,乡民们也不致挨了饿。围着仓房的四周,更有竹工、木工、瓦石工、铁工、弓房、箭房,制造用具武器,全不用外出去买。 这种规模创立时煞费苦心,连火猿堡中的几位老英雄都格外佩服,想不到孙浩天竟有这种立大事业的心胸才干。中州剑客钟岩看到这种情形,暗中不禁为火猿堡庆幸。 孙浩天处处领大家看完了,正色向大家说道:“这种浅陋的布置,蒙师兄及诸同门谬赞,益增愧怍,不过请众位到外边千万替这火猿堡严密着,不要把本门中这种情形向外友道及。小弟这些储藏和建造,全搁在隐密所在,为的就是不愿叫外人知道。因为修灵界人忌我者众。我们这种设施,不过是为的保全桑梓,备荒恤亡,救济孤独,可是仇我者若是故加粉饰,张大其词,就极易被官家视为有所意图了。” 续命神医万柳堂颔首道:“师兄说的极是。就连小弟那座归云堡,用九官八卦奇门之数布局,还险些招来飞祸,幸仗小弟以医术遮盖了一切,这等事不可不防。” 辛维邦也说道:“孙兄所虑不差,我们在侠义道行道,与绿林道多有仇怨,这种情形落在仇家眼里,实于我们不利。孙兄,现在正是黑石敌军猖獗的时候,还没什么要紧,要在太平的时候,还是把这种设备变换变换为是。” 孙浩天的大师兄嵩山金刀叟邱铭,也谆谆嘱咐孙浩天要力敛锋芒,谨防宵小,俗语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孙浩天唯唯受教。 孙浩天陪着大家走出积仓,再往后走了一箭地,这里是火猿堡的八位乡长住宅,虽全是竹篱茅舍,却是雅洁异常,颇有隐士之风度。 这排住房过去,后面围绕着是一片桑林,桑林里有四间小屋作一排,环绕桑林,数了数,共有十处,这是专门植桑养蚕的庄民。桑林以东是一片稻田,以西是一片果木园子,再往外走,才看见村主所居的所在。可是这种村舍是孙浩天接掌火猿堡时建筑的,全是一律的向阳的住室。每五十户成一个小村,一共是十处,五百户居民,后面便是竹围子。隔竹围望去,半里外另有一片村庄河,也是竹围护庄,跟这里的建筑一样。这就是联庄吴家坨,萧家坞各村。 孙浩天分领辛老镖头众同门到后围查看,这种建筑尤其令人艳羡。这座围墙用极粗的毛竹埋入地中,高有一丈四、五。上下全用手指粗的钢丝系着,上面竹梢却削成极尖的签子。竹栅外是护庄河,引进水来,并可通入庄内,全是活水。 这竹栅虽是坚固,若是擅身法的,依然能猱升到上面跃进来。因此装置这种竹栅时,孙浩天以难挡绿林能手为虑,还是铁蓑道人给设法,这道护庄河直挖到竹栅下,仅有尺许的着足之地,往下是平滑的石板铺的斜坡,直到护庄河里,以保护竹栅的地基不致坍塌,可是要想进竹栅,想硬往竹栅里窜,不论你多好的轻身功法,也施展不开。脚底下用不上力,想身躯不挨竹栅进去,绝办不到的,势必用猱升之法,或是蹿到竹栅上前面,用手刁住竹子尖梢,再轻轻地往上面翻进去,再换力往下落。 可是这份装置,为的就是不论你多好的轻身功法,也得贴近了竹竿。上面却用串地锦的法子用绿丝绳子结的网,在竹栅里竹竿上绕着。每隔二尺有四个铜铃,系在线网上,铜铃也涂着绿色,铜铃被线绳绑住,有笔管细二寸长的钢丝弓子,伸缩力很大,平时无论有多大风,铜铃被绑住了绝不会响。在竹栅的上端外面,每隔半尺,就有一个三寸绿线绳拴纤巧的倒须钩,高低错落,全贴着栅墙的竹竿上,既跟竹子一色,又极纤巧。莫说夜晚,就连白天也不易看出来。只要你往竹栅上略一贴近,任凭你手脚怎么灵敏,也得被倒须钩钩上。只要扯动一个倒须钩,八个铜铃“哗啦哗啦”的响亮。要想揉升到上面,功夫怎样好,也得慌张,只要挂上一个就要越躲越多。 机警的,不管他怎样铃响,立刻往下猛落,飞的逃走,算是他的便宜,只要撒身稍迟,栅墙内夜间五步一个暗卡,巡更盘查的,全有孔明灯挠钩,从竹栅探出一杆挠钩子,就够他跑的。所以自从装按铜铃,修灵界道上,尚没敢轻来尝试的,辛老镖头十分叹服。 第133章 不速之客 在孙浩天说话的时候,老镖头仔细看了看上面铜铃的装置,果然颇具匠心。自己虽则离栅墙这么近,或是里面、上面的竹栅若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大家随着孙浩天顺着栅墙往前绕过去,直到正面栅门,这时斜阳欲坠,远远的炊烟四起,黑河上帆影已被晚烟笼罩,栅门外护庄河的吊桥拉起。庄中的乡勇,在酉初就全吃过晚饭,到戌初就全各入各队,上班守防。四角哨塔上也全换班,上夜的带着灯笼从木梯上去,一队队的庄丁全由头目带着到栅墙一带巡逻。 这座火猿堡红枫塘防守的这种森严,就是各大城镇,尽管兵多将广,也未必布置这么周密。 孙浩天把守卫棚门、巡更查夜的庄丁,全训戒一番,嘱咐他们:“现在火猿堡正多事之时,黑石敌军几番想对我这富庶的十一村镇染指,全没得手,更吃了许多亏去,难免怀恨报复,并且凤尾帮更与火猿堡暗中已较量上,我们这里虽是防范很严,可是绿林中什么能手全有,也难免前来扰乱。务必要严防一切,毋稍疏忽,致为敌人所乘。” 一班庄丁谨遵堡主之命,各司职守,孙浩天这才陪同火猿堡一班同门师友,回转乡公所。红枫塘防守这么周密,夜间竟有不速之客深入红枫塘一显身手,这就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 众人回转归途,缓步行来,不大工夫乡公所在望。辛老镖头远见乡公所前一片灯火,沿着这片竹林夹峙的道上全有路灯。来到公所附近,只见乡公所门两旁挂着一对长方灯笼,上面是用八寸宽的红扁字,是“守望相助”。在左右更有八个西瓜似的纸灯笼,是用五尺高的竹竿子插在地上,把灯笼挑在竹竿上,上面也有红字:一边是“火猿堡”三个字,一边是“联庄会”三个字。 白天只有两名庄丁守门,在晚间竟是八名庄丁守卫,每人一杆钩镰枪。这种庄丁可没有什么服装,只不过穿一色的深灰长衫,青布薄底快靴,青绢包头,全是二十多岁的庄丁。火猿堡联庄十一村,能免却黑石敌军焚掠之祸,皆归功于火猿堡。 这十一村的男子,不论是士农工商,全多少会些武技,长短兵刃全拿的起来。孙浩天跟各村父老定了规章,这十一村的男丁,除了五十岁的老者和十岁以下的玩童,每天全要来演武场修炼武技。每村有两座演武场,教武技的是由火猿堡红枫塘派出来的。倘或这家子不爱习武技,堡主这里一定会把那村的乡长请来,叫他去譬势劝导,强迫着练武技,为的是一旦反乱,或大帮盗匪撞来,联庄会能够以一当十,拒匪捕盗,保一乡的安全。家财性命,既然寄托联庄会,倘有疏失,岂能幸免,既有联庄会保护,就得不使一盗一匪侵入。 可是庄丁如果没有拒匪捕盗的力量,平时不加教练,一旦变生不测,哪能操必胜之券?庄丁没有本领,受害更大,反不如没有联庄会了。一个保不住,更招匪盗之怒,焚烧杀掠,一样不能免。所以凡是十一村的男子,必须稍具武技以备保护防御之力,如其固执不从村规,只好请他这家迁出十一村之外,绝不容他住下去。故此十一村的男丁没有不会武技的,功法的好坏倒不限制,反正比平常的乡农们手底下厉害。 这一来火猿堡十一村联庄会,威名震慑住绿林盗匪,谁敢妄捋虎须,大股黑石敌军几次想抢掠,均被联庄会击退。这位火猿堡堡主孙浩天,更于黑石敌军被击退后,夜入贼营,专寻带兵的将军,或断其发,或碎裂其衣冠以示警,必使之胆寒始罢。后来黑石敌军传扬开,都深畏孙浩天之威,相诫不敢再起窥伺。 且说众侠义进了乡公所,庄丁献茶大家谈谈讲讲,十分畅快。这里副堡主徐道和早又预备了两桌丰盛的夜宵,请大家入座。 火猿堡的一班同门师友,杯酒联欢。孙浩天向嵩山金刀叟邱铭、中州剑客钟岩等计议,得赶紧奔赴十二连环坞。 中州剑客钟岩的主张,索性多等一日,第三日不管侠义柬请的人到的齐到不齐,也赶紧起身赶奔十二连环坞。孙浩天遂听从师兄中州剑客的主张,决定于两日后起身。二更过后,大家酒足兴尽,各自离席,净面吃茶,副堡主徐道和给师友们预备歇息的地方。请万柳堂和中州剑客钟岩,鲁南老镖师侯泰,在客厅里歇息,冀北武师韦寿民,金让,在东厢房里睡;冯氏弟兄和红枫塘的门下两个弟子在西厢房睡。孙浩天陪着嵩山金刀叟邱铭,和双掌镇关西辛老镖头在后面小院的静室里歇息。徐道和自己因为掌门的师兄才回来,一路劳乏,请孙浩天只管歇息,巡查守夜的事,自己彻夜承当。 孙浩天因为徐师弟白天照应一天,夜间还不得休息,孙浩天好生不安,坚持请徐师弟歇息,夜间自己出去看两遍就行了,徐道和笑说道:“师兄难道跟小弟还客气吗?小弟明天白昼尽能歇息,师兄快快安歇吧!” 司徒谦、左恒,以及辛老镖头带来的徒弟项林,也由徐副堡主安置到东跨院红枫塘门弟子宿所中歇息。 孙浩天倒也真觉着有劳乏,遂请两位老英雄,到后院歇息。这段小院颇形幽雅,小小一道院落,院中也是栽花种竹。三间北房,里面烛影摇动,从支起的两扇窗子,已约略看到屋中几案整洁陈设古雅。赶到走进屋中,辛老镖头越发赞叹。屋中并没有什么很富丽的陈设,一色的绿竹做成的桌椅几凳。这三间全通连着,靠东面一架百格书架,架当中一个小门,挂着茶色软帘。百格书架上除了图书案卷,还夹着些个精巧的文玩之属。里间的软帘也挂起,见里面迎门一只竹榻,简单的布置些用具,纤尘不染,一派的古朴书卷之气。 第134章 轻身卸骨法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向孙浩天道,“孙兄,你这静室,哪看的出是名噪修灵界的火猿堡堡主所居,简直是学者隐士的风度。” 孙浩天笑道:“辛兄也过于抬爱了!我这种浅陋武技哪称得起是隐士?真把学者隐士气死了。”金刀叟和辛老镖头全呵呵一笑。庄丁们进来把茶水全预备好,才退下去。 这时已是二更三点,孙浩天请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在里间竹床上去睡,自己和大师兄金刀叟邱铭在外间歇息。孙浩天在临窗这架竹榻,金刀叟邱铭在靠北墙那座竹榻上。那辛老镖头见孙浩天待自己若上宾,不禁暗中感激,自己想豁出这条老命去,把火猿堡与凤尾帮的事给化解了,以报他青睐相待之谊。 老英雄也是连日劳乏,到这时精神有些疲倦,不大时候,朦胧睡去。外间的老弟兄两个可按着火猿堡的心法,在入睡之先,调息养神,把内功交代过。这一耽搁已到了三更左右,老弟兄两个才先后的入睡。 鱼更三跃,孙浩天刚一朦胧醒来,自己是靠窗户这边,离着院里近,似乎些微有一些声息,孙浩天心里一惊,立时清醒,侧耳倾听,外面又没有什么声息了。 孙浩天只疑自己或者是没听清楚,竹榻又紧挨着窗户,轻轻欠身坐起,用手指蘸着口中唾液,把窗纸点了一个月牙小孔,不住地往外查看。 这时正交中旬,半轮明月,高挂天空。在这三更已过的时候,已向西斜下去,清辉照地。西墙下的一丛修竹,微风过处,不住的“唰唰”的竹叶碰到竹竿上发出响声,有几株绿竹,被月光把影子照到纸窗呈个字形,竹叶纷披,如同在窗上画了一张竹谱。 孙浩天不禁哑然失笑,自己这真是过于小心了,幸而没把师兄惊动醒,自己若是莽撞,错把竹叶响声当作了夜行人,那也太叫人笑话了。自己这次重又躺下,心里一舒展,精神一弛,立刻睡着。 不知睡了多大工夫,突然似乎听得对面竹榻“咯吱吱”一响,孙浩天二次惊醒,因为是屋中发出声音,又没敢冒然动问,就在自己刚要察看师兄有什么动作,突听得大师兄金刀叟邱铭喝问:“什么人?” 在金刀叟邱铭发话的同时,门口的上梁子似乎一响,跟着“吧”的一声,一只暗器盯在了迎门的墙上,这里的墙壁发了回声。 老英雄金刀叟邱铭已起身下地,把鞋登上,伸手把自己收在床头的金背刀抓在手中,喝了声:“大胆狂徒,敢来窥伺!”翻身先用掌中金背刀刀尖,把几上很小的灯焰削灭,脚下一点地已到了门首。 孙浩天一纵身,却蹿到上面把楣子抓住,将上面横窗子掀起,身形快似猿猴,略一察看,见一条黑影,在庭中略一瞻顾腾身往东窜去。 孙浩天纵到外面,那大的身躯,在这高仅尺五的横窗子出入自如。这就仗着孙浩天练就轻身卸骨法,一纵身落在窗下,喝道:“朋友,你既来赐教,反又缩尾藏头,我孙浩天还要稍尽地主之谊。”那匪徒头也不回,已飞身蹿上墙头。 这时那金刀叟邱铭老英雄,听得孙浩天已经由上窗子翻出,自己也飞身蹿了出来,也看见这夜行人扑奔了东西屋顶。 在里间歇息的双掌镇关西辛维邦,敢情也被外面的声音惊醒,这位老镖头也抄兵刃竟从里间的窗户蹿到院内。辛维邦老镖头扭头向孙浩天招呼道:“鼠辈太以胆大,我们要叫他逃出红枫塘,可有点不是味,孙兄,追!” 这三位老英雄各自施展开轻身提纵术,全翻到小院外。这三位要论轻身提纵术,还真得数孙浩天快,金刀叟邱铭略差一点,老镖头双掌镇关西辛维邦拳术兵刃真有功夫,要论飞腾纵跃小巧之技,可实在差的多。 翻过两道院落,孙浩天见那夜行人兔起鹘落,疾如脱弦之箭,已出了乡公所,顺着竹林的小路往后逃去。这时孙浩天、金刀叟邱铭,已经跟踪追出了乡公所。双掌镇关西辛维邦才跃登东边墙,方要往下面飘身,突然由前院飞跃过一条黑影,往东边房上一落,跟着喝问:“什么人?” 镇关西辛维邦听是副堡主徐道和的语声,忙答道:“徐堡主么?我是辛维邦。” 徐道和飞身到了面前,向辛老镖头道:“老镖头可是已发现贼踪么?” 辛老镖头道:“正是已现贼踪,孙堡主与邱老师傅已经追赶下去。此贼颇具身手,身法非常矫捷,徐堡主也发觉了么!” 徐道和道:“正是已查见有夜行人入堡了。那么既是我师兄和你们二位追缉贼,小弟得赶紧到前面传警,严守栏墙,辛老师多辛苦吧!”说罢转身向前飞纵而去。 辛维邦这一耽误,更形落后,老英雄顺着竹林中这条大道追下去,一看沿路上所挂的路灯,不是已经烧坏,竟是已经熄灭。辛老镖头一看路灯熄灭情形,就知不是堡中人自己熄灭的。 好在这时有天边的斜月,虽是不时有那高耸竹林遮住,可是依稀可辨。顺着这条大道下来,往前追了有一箭地,先下来追贼的孙浩天,和金刀叟邱铭的踪迹全不见了。往前又追了一程,眼前就是那两股横道,一条是奔演武场,一条道是奔积仓。老镖头离着这两段横道还有三、四丈,就见“嗖”的一条黑影,窜进了积仓这条道。 辛维邦脚下一点地,身形展动,如飞地追赶下来,见前面这夜行人身形纵跃飞窜,非常巧快。老镖头正想着要伺机酬报知已,此时既发现贼踪,自己要施展一些本领,跟匪徒一较身手。老镖头脚下着力,奋力追赶,前面似已知道有人跟踪下来,一路走着。就见这夜行人到了一处有灯笼悬挂的所在只一扬手,一只暗器脱手而出,那悬挂在路当中的灯笼应手而灭。 辛老镖头见这人这般身手,实是劲敌,于是多加了一番小心,把掌中的铰钢虎头刀封住了门户,立刻紧纵身形,刹那间已到了积仓的附近。辛老镖头暗暗着急,恐怕他窜入积仓的旁边竹林内。果然不出所料,这人绕着更房,扑道铁工房,绕向竹林。 第135章 日月双轮 因为这一带是竹林杂植的地方,又是木铁工房取材料的所在,里面并没安装梅花签子。这夜行人飞身窜到竹林边,就在同时前面木柝“邦邦邦”敲起,跟着四下里接声,这丰积仓的更房,也照样接了声。 老镖头这才放心,跟着木柝声中,更房冲出庄丁来,持着灯笼火把,把这一带的要路口全把守住。老镖头对于红枫塘人地生疏,自己倒不敢跟这里防守的庄丁答话。见那夜行人已从西北角绕向积仓后,自己始终距离这人有三、四丈远,于是也隐着身形,绕向积仓后,心想:“你到哪儿我追到哪儿,反正我不放松。你只要不出我眼底,少时火猿堡同门一到,就可成擒。” 老英雄打定主意,脚下加紧,一前一后绕到了后面。这一带林木较疏,斜月清辉,照到这一带,数丈内已能辨出衣服的颜色。约略看出这夜行人年约五旬左右,唇上似有短须,背后胯上挂着一对兵刃,远远看不清,不时被月光反映得闪烁放光。 这一带离开积仓,地势稍为偏僻。那夜行人足下一顿,忽的把身形站住,只是斜着身形,看不清面貌。这人竟自一声狂笑道:“贵客莅门,怎不好好款待,反倒逐客起来?岂不叫人笑你们小家气。”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立刻把铰钢虎头刀往前面一撅,立时止步,面对着喝道:“朋友,既来火猿堡红枫塘,就该明白赐教,何必躲躲藏藏,岂不把凤尾帮的威风弃于土地?朋友,你报个名儿吧I” 那夜行人从容不迫地向辛老镖头道:“朋友,你不用问我在下的名儿,你既知是凤尾帮的人,好极了!在下既来到这里,岂能不具姓名,使火猿堡堡主怪我们失礼!在下是请客来的,不是拜访来的,名帖已然献上,不敢过事叼扰。朋友只要想与敝帮一分强弱,请到敝帮总舵。我们龙头舵主那里望眼欲穿,竭力恭候。话已说明,在下要在红枫塘妄动一人,就算失礼,朋友我们再会了。” 他说了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翻身就要走,辛维邦喝叱道:“朋友,你这叫真卖狂,若任朋友你这么来去自如,我们就不必在修灵界立足了。你既入红枫塘,多少你得留两手,你想这么就走,这可不行。打开窗子说亮话,用不着拈酸绕脖子,朋友你就赐招吧!” 这夜行人冷笑一声道:“我倒想不到这里的主人这么待客,朋友你恕我眼拙,没认出你来。” 辛老镖头因为这敌人说话的情形十分狂妄,遂喝了声,“朋友你要问在下姓名,我名叫辛维邦,无名小卒,既到了这里,朋友你就留招吧!” 这夜行人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辛老镖头,侠义道上久仰大名。可是老镖头已然洗手,何必跟着蹚这次混水?我因为敬仰老镖头的为人,以实言相告,我此来是奉敝帮龙头帮主之命,来请火猿堡堡主践约赴会。我久闻修灵界传言,这火猿堡历来不准修灵界的朋友驻足,只要擅入红枫塘,别打算毫发无伤地回去,在下有些怀疑。像敝帮十二连环坞布置的不算不周密,也是依然不断有朋友们卖脸赐教。这红枫塘传说的这么厉害,真有些令人胆寒。但是在下自入修灵界,专好找钉子碰,拿着栽跟头当作吃家常饭,我才决意一开眼界。侥幸得很,居然被我闯入红枫塘投帖见驾。虽然主人不招待我,我已把红枫塘全游览了一周,只剩这个所在我没到,不想竟把老镖头惊动了来。在下虽是侥幸进来,我对于红枫塘这种布置,不作欺人之浯,实在折服。老镖头,你是修灵道上的老英雄,你一定明白,我若是畏刀避剑,怕死贪生就不敢来了。凤尾帮与火猿堡清算旧账就在目前,我们何必再动手较量,徒伤和气!老镖头如不弃嫌,何妨也到十二连环坞走走,我们定当洁樽候教,老镖头尊意如何?” 在这帮匪说话的当儿,这座火猿堡红枫塘被一片木柝声笼罩住。由乡公所一带传出头一阵木柝声,跟着东西接了声,一阵跟一阵往下传去,直到木柝声又此歇彼继地翻回来,到了乡公所这一带又往南面上传下去。虽不知传声到什么地方,听声音似传出很远去。赶到南面的声音住了,西面又接着一阵阵木柝传声。这木柝传声,外人虽不懂,按这片木柝声敲的必有一种信号。 堡中的暗令,外人虽然不明,可是这木柝声音互相传递,却偏重了西北两方。远远的看出灯火之光,西北两方渐渐加多,虽是这么传声报警,绝没有凌乱的喧声。这帮匪神色不变,很是自然。 双掌镇关西辛老镖头断定此人在凤尾帮中必是领袖人物,绝不是碌碌之辈,自己好生为难。个人本想着凤尾帮龙头帮主果真是自己同门师兄,尚想着请他念同门之义,与火猿堡冤仇两解,化敌为友,只是这时当前的敌人,就是凤尾帮中有力的人物,自己既跟他撞见,怎能不动手? 胜败于自己全有不利。败在此人手内,数十年英名付与流水,胜了他,此人必然怀恨,此后想入十二连环坞定生阻碍。可是势如骑虎,怎能缩手,于是率然说道:“无奈我辛维邦是为朋友来的,十二连环坞也定要见识见识。我与你们帮主武维扬,大约还有点源渊,我焉能不去?我为朋友两肋插刀,我要不跟朋友你较量较量,准有人说我姓辛的吃里扒外,到红枫塘来卧底来了。朋友,你受点委屈,留两招吧!” 辛老镖头这句话一落声,耳中隐隐似听得左边那片小松林里有人哼了一声。 辛老镖头目注强敌,往外纵身,并且木柝的声音也紧,在纵身的一刹那,往松林那边瞥了一眼,见没有一点动静。 老镖头居心坦白,只疑自己没听清楚,若是有火猿堡的人,绝不会不露面。 身形动处,已到了这帮匪的面前,老英雄掌中的铰钢虎头刀“樵夫问路”向帮匪的头便点,帮匪尚没亮兵刃,不慌不忙,肩头一晃,斜纵出丈余。冷笑一声,两手向后一探,把一对雪亮的兵刃,摘到手中,“大鹏展翅”一亮式说道,“你要过于抬爱我,我只得奉陪。” 原来这帮匪亮的是一对日月双轮,这种外家兵刃,修灵界尚没有几人能用。双轮复往胸前一拢,往下一俯身,腾身而进,反欺到老英雄面前。日月双轮往外一展,“黑虎伸腰”向辛老镖头的胸下便点。辛老镖头掌中刀“如封似闭”,虚往日月轮上封,一横身,左掌往外一推,右手虎头刀,刀头往下一沉,一层“黄龙卷尾”,向帮匪的丹田反挑。帮匪右手轮往虎头刀上一砸,“玉蟒倒翻身”,左手轮挟着劲风,反向老镖头的面门劈来。 辛老镖头见这帮匪日月轮招术变化神奇,颇为吃惊。倏的往起一带刀,半斜身往上一横虎头刀,“白猿摘果”,刀锋反撩他的脉门。帮匪往回一撤招,“呛啷”一声轻啸,刀锋跟日月轮的刃子一划,铮的一溜火花。 老镖头施展这趟五虎断门刀法,刀光霍霍,带得飒飒风声,崩、扎,挑,删,砍、劈、剁,一招一式全见功夫。双掌镇关西辛维邦老镖头,在这把铰钢虎头刀上有二十多年的功夫,实有独到之处。吞、吐,撤,放、撤步抽身、蹿高纵矮,虽是这般年岁,武技上绝不稍弱。 这帮匪掌中这封日月轮,也有独到的功夫,擅夺敌手的兵刃。点,崩、砸、压、劈、耘、锁,拿,这八诀已练到精纯的火候,双轮运用开,上下翻飞,手法紧妙,身势灵活。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的铰钢虎头刀,以厚实见长,此时可有些敌不过匪徒这种轻灵巧快了。两下里走到二十余招,老镖头的刀已有些递不进招去。 “我看你也快不行了吧……不好!”战斗中的夜行人突然大惊,只见自己脚下的泥土瞬间变成液体并流动成一条大河,强行把自己冲走数十米,辛维邦立在原地不住地喘息起来,显然施展此项武技耗费了他大量的土灵气。 “怎么样,这土流奔河的感觉?”辛维邦冷笑之际,在他的身边瞬间出现一个土龙头,土龙头喷出密密麻麻的泥弹攻向夜行人。 夜行人将日月双轮收起,将双手拍向地面,前方的土地瞬间翻转出一块大石板,抵挡住了辛维邦如雨般的泥弹。 “竟然是是防御型的土遁武技。”辛维帮正准备欺身再上,就在这时,突然积仓那边有人高喊:“堡主快来!这里有贼。”跟着“哨哨”的起来锣声。 这一来匪徒似乎一惊,虚点了一轮,向辛老镖头说了声:“恕我不陪,十二连环坞再会!”嗖的身形如箭,一纵身出去三丈多远,再一耸身,窜入林中。 第136章 暗生嫌隙 老镖头哪肯就舍,提刀再追,跟着听得背后有人招呼道:“辛老镖头么?老镖头请留步。” 辛维邦只得收住势,回身查看,见是两个少年,自己并不认识,想这是火猿堡的门下。 辛维邦忙说:“二位,恕我眼拙,匪徒亟须追赶,二位为何拦阻。” 两少年答道:“我们是本派门下弟子甘忠、甘孝,奉命保护积仓的,老镖头这般年岁,堡中道路又不熟,匪人他逃不出手去……” 这两人话没说完,老镖头见从公积仓转角处走过两人来,辛老镖头不禁有些怀疑。 原来听那边先喊了声堡主,可是迟了半晌才出来,这是什么原故。思索之间,只见那两人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走过来,仔细看时,正是副堡主徐道和来到近前。 徐副堡主说道:“老镖头在这里了,匪徒胆大,竟敢与老镖头动手。这一知难而退,叫他尝到我火猿堡的厉害。我听他们报告说,他们拦阻老镖头正是因为这一带过于荒僻,潜身的地方过多。老镖头道路不熟,易为敌人暗算,老镖头与刚来的匪徒认识么?” 辛维邦不由一怔,立刻答道:“堡主怎么知道我与匪徒相识?” 徐道和嗫嚅道:“我是听他们说的,老镖头对匪徒似曾相识。老镖头不要多疑,我们深盼能知道匪徒的来历,可以易于应付。老镖头很辛苦了,请到公所休息。孙师兄已带人排搜,虽不能把匪徒成擒,也不致任他在堡内猖狂了。” 辛维邦怫然不悦,只是徐道和话说得委婉,辛老镖头不好发作,只得说道:“我辛维邦是疏放成性,不自检点,若不是有交情的地方,很容易引起他人猜忌。我因为已追上匪徒,再叫他从我手中逃出去,恐落卖放之嫌!” 徐道和忙说道:“老镖头说哪里话来,我们对老镖头这么热心帮忙,承情不尽。要是再那么不通情理,岂不叫朋友寒心,老镖头我们走吧!” 辛老镖头微微一笑,不便再说什么,随着副堡主徐道和往积仓这边走来。赶到老镖头随着徐道和再转到积仓,这里不像方才的情形,围着积仓的四周,多添了不少灯笼火把,可是这些灯笼全是挂在竹竿上,或是插在树枝子上,并不见防守的人。 赶到徐道和走到近前,立刻有一队队的弓弩箭手,向徐道和报告,这仓房一带,并没有匪徒侵入。徐道和嘱咐庄丁,暗中防守,不得稍有疏忽。 原来这积仓外面看着并没有什么防守的人,可是这里全是埋着暗桩,因为这里是火猿堡的命脉所在,防守比别处紧严。这里平时总是长久预备着四十名庄丁,不过这里的庄丁是特别训练的弓弩手,散布在仓房四周,身形全隐在暗中,只管拒敌,不管对敌,只拒匪人不叫他越雷池一步,就算尽了防守的能事。 且说这位副堡主徐道和,陪同辛老镖头往乡公所这条路走来,一转到南北竹林夹峙的大道,这时跟方才已变换了一种局势。只见这条道上遍布庄丁,隔五步有两名庄丁,是一对对同样武器。这种布防的庄丁,是每小队十二名,一队钩镰枪,一队双手带大砍刀,一队匣弩,把这条道防守得贼人休想侵入。 这时那木柝的声音全在西北边围子一带,老镖头本想到后面查看查看,无奈副堡主徐道和神情很是冷淡,虽然走在道上还是客客气气地应酬。辛维邦也是老于江修灵界,什么情形看不出来,自己索性不再多事,好在于心无愧,倒不便多寻烦恼,径随徐道和转回乡公所。 原来孙浩天跟师兄金刀叟邱铭,从乡公所里追赶那徒,只为匪徒颇具非常身手,纵跃如飞,已逃出乡公所。这师兄弟跟踪追赶慢了一步,被匪徒快着两个飞身纵步,赶到这师兄弟沿着竹林大道往后赶下来,匪徒用飞蝗石把沿路的灯光打灭,身形更是隐现无定。赶到了十字路口,匪人竟用声东击西之法,越过要口,用飞蝗石故意打向往演武场去的那趟道。 这一来以金刀叟邱铭和孙浩天这般成名的英雄,依然为匪徒所骗,两位老英雄竟顺着这条道追下来。 一到演武场里,孙浩天蓦然醒悟,忙道:“师兄,我们这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了。匪徒无论如何,绝不会奔这里,这一带是一条死路,积仓那边虽是樵采的小道,外人不易辨认,胆量大的一样能找得到另外通后围的几条小道。这匪徒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把我们骗了。我们还是得赶紧搜寻,真要这么叫他任意出入火猿堡,我们弟兄就栽到家了。” 金刀叟邱铭也十分愤怒,说道:“我一定要会一会这匪徒,叫他多少稍尝火猿堡的手段。” 师兄弟从演武场翻回来,孙浩天本想先到积仓查看查看,因为那里是火猿堡的根本重地,不料要穿过这条横路,从北边如飞的窜过一人,孙浩天忙喝问:“什么人?” 那人蓦的站住道:“可是堡主么?我是巡防后堡门的钱钰,围墙发现匪人的踪迹,故此来报告堡主,可要查验盗迹?” 孙浩天暨金刀叟邱铭答了声,“好!”立刻扑奔了后围子,出了这片连亘不断的竹林,前面一簇簇的庄丁,执着灯笼火把,沿着围子巡逻。 这两位老英雄来到近前,只见防守后堡的头目过来,引领着孙浩天与金刀叟邱铭,走向后堡门偏东一段栅墙,有一队弓箭手散布在这里。 钱钰从庄丁手中要过一盏孔明灯来,把灯门扭开,一道光华向围墙上面照去,稍一移动,那道灯光照定了一处,不再晃动,钱钰说道:“堡主看,上面的网铃不是已被匪徒割了一段么?” 邱铭倒吸一口气道:“咦!此人好厉害的手段,堡中巡查这么严密,此人竟能在这种险要的地方下手,绿林道中像这种高手还真少见!” 孙浩天更用手一指这竹栅的下面,向那邱铭道:“师兄,再看看这下面,更非会一些平常身法的人所能里足。” 邱老英雄借着火把之光一看竹栅外,仅仅是二尺多的地方,紧接着是一道斜坡,下面就是护庄河。 凡是练武的,一望而知这种窄小的地方,绝不能施展手脚。轻身提纵术纵然怎么好,也得分施展的地方,任凭多好的武技身法,也被地势限制着,所以一望即断定这个夜行人,实具非常身手,于是向孙浩天点头道:“师弟,这匪徒实非一般修灵界的绿林道可比,若是凤尾帮中人,也定是领袖人物,我倒得细看。钱钰,你给老夫掌着灯笼,老夫我要查看查看。” 第137章 重力系武技 说到这个看字,把掌中刀往背后一插,往前一垫步,身形跃起,如一只灰鹤,蹿起有两丈左右,身形往下微沉,已经贴到网上。 “怎么回事?这诡异的灵气波动!”原来,邱铭贴到网上时,顿时感觉一股怪力传来,将他的身体轻轻拖起来,暗道:“我的身体怎么感觉如此轻便?!” 邱铭双手捋住了两根竹梢,竹栅微颤了颤,网铃绝没被震响。下面弓箭手又取了三盏孔明灯,连前四盏灯光向上面照来。 这位老英雄金刀叟邱铭,借着灯光一看,这人不仅轻身功法超群出众,断铃网、削竹梢,刃物也异常犀利,手底做下活来,更是干净爽利。 他割的这段网铃,是拣着那一整段结联的地方断的,跟左右相连的网绳虽然全联系着,但是从弹簧的地方给割下二尺见方的一片来,凡是没被割的网铃照样绷着,所以从这破口入窑,绝不会把网铃带响了。金刀叟又从削断的竹竿处探头往外看了看,别处再没有痕迹。 这位老英雄这时是面向着竹栅,背向着堡里,只用两足鞋尖微点着竹节。这时忽的双臂一用力,两手握着竹栅的竿子,两足离开,全身往上一拔。全身全交在两臂上,倏的把两条腿往上一蜷,脊背向后躬开,双足蜷到小腹一平,用两足尖一蹬竹竿子,脚面一踹,同时把竹竿子的双手一松,全身往后一翻。 竹栅上面微微一颤,网铃“哗啦”一声微响,老英雄“咻”的从上面倒翻下来。身往下落到七、八尺,一个“雄鹰巧翻云”,“咻”的仍然是脸朝竹栅,往地上一落,脚尖着地,全身往下一蹲,双臂一振,拿桩站稳。 一班庄丁及火猿堡学艺的弟子们,无不咂舌惊服。这才是名不虚传,火猿堡真个绝艺惊人,老前辈真有老前辈的本领。 这位金刀叟邱老英雄在本宗派中据说比上一代的铁蓑道人、燕赵双侠差的很多,可是他老人家已有这种惊人绝艺,那三位更不知有多大绝技了! 当时不仅一班少年门下敬服,孙浩天也是惊叹!师兄年届古稀的老头,不止功夫没搁下,内功更有进境了,忙向前说道:“师兄的提纵术称得起炉火纯青了,小弟颇有些望尘莫及,师兄查看的怎么样?” 金刀叟邱铭道:“师弟不要谬赞,小巧之技,算不得功夫,只是敌手实非碌碌之辈,不可轻视。此处是他入窑地方,论理应该撤亮子埋伏,等他入网。不过我看这么对付具这种身手的敌人,徒贻笑柄,狡诈的鱼儿岂肯上钩,我们须防他另从别处侵入。这种网铃乃是铁蓑道人前辈所制,被匪徒毁多了,定叫老前辈责备我们防守无能,丢火猿堡的脸面。这里索性多留些人把守,我们赶紧沿竹栅排搜,看他怎样出境,师弟看怎样?” 孙浩天点头称是,问道:“师兄可有什么发现?” “来人的能力很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使用的应该是重力武技!”邱铭将那股残留的诡异灵气和自己的感觉告诉了孙浩天。 “那夜行人应该是凤尾帮的最高战力之一,重力系武技的拥有者可以凭借自身的力量,任意操纵重力的强弱与方向,使自身或外物失重漂浮或形成反重力而冲向天空。其中,那些更强的修灵者,能把重力加到最强,让所有敌人都被压在地上动不了。”孙浩天面罩忧色,分析道。 “看来我们更要小心了!”邱铭慎重道。 孙浩天立刻令钱钰传木柝,调人这边来,更令几个少年门下驰报已下道的师傅们,沿东南栅墙排搜。 孙浩天和师兄金刀叟邱铭,从栅墙这一带,往西北排搜下来。往西北奔出没多远来,听得积仓一带信号声响,声震四野。 孙浩天向邱铭道:“师兄请听,积仓一带恐怕有动静了。”这师兄弟于是从这里扑奔了那积仓。往前走了不远,突见从一片密松夹道的小道上,“嗖”的蹿出一条黑影,捷如飞鸟,奔了西北栅墙。这师兄弟微一停步,看出此人不是本堡的人,断定是匪徒。 两位老侠一矮腰,“嗖嗖”的纵跃如飞,蹑着匪人的后踪追赶下来。这里离后面栅墙一带不远,不过三四箭地。这条黑影奔了后栅墙偏西一带,两位老侠知道这匪徒定是想从这一带逃走。 双侠脚下加紧,眨眼间离这匪徒只有四、五丈远,孙浩天一声断喝道:“朋友,别走!孙浩天这里稍尽地主之谊,朋友你站住吧!” 任凭孙浩天怎样招呼,只不肯答言,就在孙浩天发话的工夫,那匪人已经到了栅墙下。 金刀叟邱铭见匪徒志在脱身,不肯答话。金刀叟邱铭勃然大怒,一声断喝道:“朋友,你太不懂面子了,再不留步,我可要强留了。” 老英雄忿怒之下,往前紧纵身形,施展蜻蜓点水的身法,这手功夫是一口气三个纵身,只见起落之间,已被追近。就见前面那条黑影施展巧燕穿林,“嗖”的腾身蹿上栅墙,只见他身形贴在竹栅上,竟自回头向下招呼道:“堡主,林某已瞻仰了贵堡的一切,我们后会有期。” 邱铭喝了声:“朋友,你回来吧!”手一抬,“嗖”的一点寒星向上面打去,上面匪徒喝了声:“来的好!” 只见这夜行人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紫刀,向下一挥动,那一点寒星倏然落地。 “不会错了,看来这夜行人可以通过他的刀为媒介发动能力来操纵重力,他可以通过摆动或只是挥动他的刀来传递重力,重力的方向可以是向上、向下或侧向,用能力释放出紫色重力波,重力波击中的物体会被瞬间加强重力。真是一个棘手的人物!”孙浩天暗道。 邱铭不甘心,又发出一枚暗器,克嚓一声响,竹栅上梢齐折,倏的从上面砸下来。 邱铭打出的一只四棱凹面透风镖,被这段折下来的竹栅挡回,“呼”的一响落在地上,砸的地面尘沙飞起。 邱铭是连环镖法,头一镖发出,第二镖第三镖跟着“嗖嗖”破空打去。 匪徒一时不察,紫刀收起,正要从折断处翻到栅外,忽然第二只镖擦着肩头过去,第三支镖是奔下盘,正奔右迎面骨。 匪徒双掌把着竹栅折断处,急忙右腿往上一拧,哪料第三枚镖的来势劲头,正穿到竹栅的孔内,镖锋被竹竿一碰,往右一摆头,正穿在匪徒右腿肚子侧面。 匪徒武技精湛,灵气充足,“吭”了一声,左臂抱定竹栅,左足也抵住了竹栅,一蜷右足伸手把镖起下来。 这时忽见一人用鹤冲天的轻功飞蹿上竹栅,距自己落身处六、七尺远,匪徒想要用手中这支镖伤来人,忽的想起,镖上定有血迹,不欲示弱于人,于是说了声:“林某拜领厚贶,十二连环坞凭箭换镖,再会吧I” 匪徒随即一飘身,轻如落叶,坠栅墙下。 第138章 恶气 栅墙上面正是孙浩天,见匪徒一缕黑烟已飞渡护庄河,如飞逃去,孙浩天知道不易擒住他,惟对于匪徒折断竹栅颇有怀疑:若是折一支竹竿还不算什么,怎么这一排竹竿,匪徒也只是举手之劳就能折下来。 孙浩天飞身而上,从断口处一察看,果然不出所料,这断口处全是刃物削的,连上面网铃也是早割断的。当时上面没有灯光,孙浩天无意中摸到竹栅上一片湿迹。孙浩天心中一动,指尖沾湿处,就鼻上一嗅,已辨出是血腥,这才略舒胸中恶气。 下面邱铭向上招呼道:“师弟,匪徒已逃,穷寇莫追!他既不敢跟我弟兄较量,算是知难而退了。” 孙浩天飘身下来,这时巡逻栅墙的庄丁,全飞奔过来,掌着灯光火把,见堡主在这里,齐来伺候。 孙浩天向金刀叟邱铭道:“匪徒不仅知难而退,已着了师兄一镖,总算在没讨了好去。” 说到这就灯光上一照,果然手指上沾了许多血迹,邱铭微微一笑,随即将地上的那支镖拣起。这里安置下一队庄丁把守,孙浩天自己跟邱师兄带着一队庄丁,掌着灯笼火把,沿着栅墙往前盘查。直转到前面,连遇到两队巡查的庄丁,全是从东南转过来,报告堡主,那一带没有什么事故。 孙浩天嘱咐防守各处,毋稍疏忽,这才随着邱师兄往乡公所走来。沿途直到乡公所门前,全是本派的一班门徒,分布把守。赶到了乡公所前,只见公所里是一片黑暗,灯火全熄。才近门首,从房上飞身纵下来两人,口称:“师兄怎么样了?” 孙浩天见下来的正是师弟续命神医万柳堂、副堡主徐道和。孙浩天忙答道:“匪徒被迫离开本堡,公所中怎样?” 孙浩天—边问着,已一同走进大门。万柳堂道,“这里有这些人防卫,匪徒焉敢再来窥伺?” 孙浩天见黑影中全伏有防卫的人,所有各房上全有人把守着。徐道和向头道院的房上连连击掌,跟着下来的是司徒谦,和本堡的门徒姜志远。 徐道和吩咐通知众位师傅,回厅房歇息,只令本门四门徒在公所一带巡逻把守,跟着传话庄丁把各处灯火依然掌起,一同来到厅房。只见厅房中先有两人,正是老镖头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和中州剑客钟岩正谈着这事。 孙浩天走进厅房,中州剑客站起,向邱铭与孙浩天道:“师兄回来了,匪徒留有一纸柬帖,来踪明白告诉我们,只要他离开火猿堡,我们相见有日,正不必非捉拿他不可了。” 双掌镇关西辛老镖头此时寒着面色,神情很是冷淡,容中州剑客说完,突然说道:“孙兄,我与万堡主是道义之交,与孙兄不过慕名的朋友,此次贸然到贵堡造访,实觉造次。我这种人狂放不羁,不自检点,热心太过,不是深知我的,极容易惹人猜疑,可是我辛维邦在侠义道上三十余年,只有知道我作事憨直,行为上有些任性,倒还没有说我狡诈机智的。有什么不合堡规,触犯贵派禁条的,务求看在侠义道的义气上,明白赐教,我辛维邦承情不尽。若是事事不肯明言,叫我不自觉中招了误议,那就跟我辛维邦不是朋友是冤家了。” 孙浩天和师兄邱铭全是愕然不知所答,可是副堡主徐道和不由脸上一红,立刻回转头来,向屋中间看。 孙浩天和双掌镇关西辛维邦虽是初交,可是侠义道上彼此闻名已久。孙浩天更因既为师弟万柳堂之友,师弟行止谨严,侠肝义胆,天生的明敏多智,饱经忧患,绝不会交结稍差的朋友。并且两个时辰前,老镖头尚怀着慷慨自助,以身许友,这时说出这种负气小家气的话来,必有原因。向面前这几人的面上一扫,见万师弟也似带着惶惑不解的神色,遂满脸陪笑道:“辛老英雄请坐,请坐。” 孙浩天拱手让坐,又请师兄弟们落坐,含笑向辛老镖头笑道:“老镖头说哪里来?你我弟兄虽是初会,可是彼此神交已久。我孙浩天久仰老镖头侠肝义胆,威名远震,今蒙老镖头不弃,驾临敝堡,慷慨相助,我孙浩天感激不遑,焉能稍存猜忌,辜负朋友的热诚。小弟忝掌火猿堡门户,要是对朋友稍有疏慢,那就枉在修灵界立足了。老镖头既是冲着小弟与万师弟来的,本堡中如有简慢之处,还望老镖头多多担待。”辛老镖头不置可否,由万柳堂陪同至后面歇息。 孙浩天深信辛老镖头绝不会作出这种卖友通敌的事,这其中恐怕有误会的情形,可是内中就有说是人心难测,谁也保不定谁怎样。 老镖头虽是行为方正,颇具侠肝义胆,可是在镖行混了一辈子,眼皮子最宽不过,何况镖行历来就跟绿林道是离不开,或许跟这凤尾帮有什么渊源。况且辛老镖头又明说出和凤尾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是同门师兄弟,就难免存一分暗中维护之意。 这时众说纷纭,孙浩天容众人把话说完,这才正色道;“众位师兄同门,我有两句不合时宜的话说出来,是与不是,请大家自管裁议。我想我们寄身修灵界,交游自广,不用说是干镖行的,就是我们开宗立派,何尝限定了不交哪一道的朋友。双掌镇关西辛老镖头,三十余年闯荡修灵界,绝非徒盗虚声可比。老镖头这几年已然洗手不干,退隐家园,为了我们这场事不远千里,跋涉而来,一本侠义道的立身处世之道,替我们帮忙,我们凡是火猿堡门下应当如何感激。不论老镖头行止上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我们也不能稍存猜忌,致寒朋友的心。何况凡事全有个理性在,遇事我们应该先辨一辨是非。以凤尾帮现在的情形,实非乌合之流,并且已经掳劫我们火猿堡和百花宗两爱徒为质,要挟我孙浩天赴十二连环坞践约。究其实不过是要把火猿堡扳倒了,叫他们凤尾帮独霸帝国修灵界,无人再作凤尾帮的对手。按所派来的全是绿林道上魁首,无须再用人到我火猿堡卧底。再说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老镖头无论如何,绝不会蹚这种混水。” 说到这向徐道和道:“师弟千万要嘱咐守积仓的甘忠、甘孝,不准再放什么风言风语。我们不要管人家有什么可疑不可疑的事,我们只把作主人的脚步站住了,别落个对不过朋友才好。师弟,我们遇事总要有涵养,莫说这种事没有,即或真有什么不能立刻判断的事情,我们也要慎重从事。” 第139章 无头将军 再说那李乘风,在王剥皮的大营中,被关在小木屋后,王忠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说道:“乘风,是时候离开了,用蛇分身吧!” 只见李乘风浑身一震,全身化作软泥一般脱离了铁链镣铐,之后又重塑成李乘风,“去吧!”从李乘风的衣袖中窜出一头白蟒,蛇身瞬间变得犹如流体,伸展间变作另一个李乘风重新钻回铁链镣铐。 “王伯父,等我一下,我去取回我的三口宝剑。”李乘风活动了活动筋骨,笑道。 二人走出大营后,一位年轻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只听那人问道:“可是李乘风李兄吗?” “正是,请问你是?”李乘风暗自戒备,回答道。 只见这位年轻人很高兴的样子,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内里有一封信和公文,递给李乘风,又听那人说道:“在下火猿堡弟子魏雨诺,前几日因盗贼行窃,偷去家师让我转交给蓝狮城蓝梅大人的一封信,待我找到那盗贼,取回信时才发现信封上并不是家师的笔迹。因此,我大胆猜测,那盗贼一定是也偷去李兄的那封转交蓝梅大人的信,而在追回的过程中李兄又未曾仔细查看,致使这两封信被交换。” “原来如此,多谢魏兄!”李乘风抱拳道。 “小事一件,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开了,再会!”魏雨诺匆匆离去,好像有什么急切的事情。 “多亏了这个年轻人,既然公文已经找回,我们赶紧去见吕胜利将军吧。”王忠笑道。 “好!”就在李乘风雄心壮志,准备在前线战场一展拳脚时,一个噩耗传来:吕胜利将军因病暴毙! 国师府和吕府历来唇齿相依,感恩铭骨,李玉珍一闻讣音,大惊之下如丧考妣,立时昼夜赶程,第二天清早便赶到云北域。一进吕府的辕门,只见层门洞开,白衣如雪,官府绅民赴吊的轿马,已挤满了东西辕门一条长街。 吕府家将和执事人等,排班的排班,奔走的奔走,万头簇动,人声如潮。 李玉珍一踏进箭楼高峙的第一重大门,已经神色凄惶、泪落如豆,而且步履跄踉,瞪着一对满含泪光的环眼,向甬道上奔去。站班的家将们,当然认识他,早已一路传呼:“李国师到!” 那李乘风见父亲也赶来了,慌紧趋几步,跟在李玉珍身后,直抢到大堂口点将台滴水阶前。抬头一看,大堂内素帐重重,灵帏高挂,而且香烟缭绕烛焰腾空。阶上下哀乐分班迭奏,大小官吏正在依次拜奠。 李玉珍趋上台阶,从大堂内跑出吕将军生前两员贴身家将,一色素盔素甲,哑声儿急趋至李玉珍身前,分左右单膝一点地,倏的起立,便来扶持李玉珍。 李玉珍一见这两员家将,霍的铁臂一分,拉住两将,忿着嗓音喝问道:“将军究竟得的什么病?怎的一得病就归天了?事前为什么不向我通个消息?” 两将立时面色如灰,低声答道:“请国师息怒,实在事出非常,便是我家二公子,现在尚未回来。此刻我家少爷,正在大堂内苦哀回礼,一时不便出来迎接国师,特命末将们先来招待……”话还未完,李玉珍、李乘风二人已听出吕梁军此次突然病故,中有叵测。 李玉珍一发急得双眼如灯,跺脚喝道:“怎么?二公子尚未回来,这是什么一回事?快说!真要急死我了。”两员家将,虽已略明内情,哪敢说明?一阵支吾。李玉珍猛地双手一分,推开两将,直趋大堂。 两家将被李玉珍猛力一推,跄跄踉踉地望后倒退,几乎来个倒座,勉强立定身,慌又赶过来,拦住李玉珍,躬身说道:“大堂内只是虚设的灵帏,受百官拜奠。真正的灵帏,设在府中内堂,所以末将们奉命邀请国师进府,不必和百官们进入大堂了。” 李玉珍和李乘风被两员家将一路引导,绕出大堂进入后面仪门,到了内宅门口,抬头一瞧,便吃了一惊。只见仪门以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虽然一色素盔素甲,可是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远望内宅崇楼巧阁上面,也隐隐布满了匣弩手和刀斧手。这是举行丧礼,不应如此布置的,更令李玉珍、李乘风诧异万分。 两人疑云满腹,不顾一切,大踏步闯进吕府宅门。步入走廊,已听见大厅内姬妾们的隐隐哭声。李玉珍一颗心突突乱跳,几乎不能举步。猛然铛的一声钹响,立时两阶鼓乐奏哀。 李玉珍跄踉进厅,果然孝帏幛室中间,赫然一幅吕将军戎装佩剑的灵衬,宛然如生。李玉珍大吼一声,立时俯伏在地,叩头如蒜,大哭大嚷道:“玉珍罪该万死!将军归天,竟不能见最后一面吗?”哭了又说,说了又哭。 李玉珍哭得昏天黑地之际,猛觉后面有人连扯衣襟,止住悲声,回头一看,却是李乘风也跪在身后。见他向身侧暗指,这才看到长公子吕天波,不知在什么时候,一身麻冠麻衣,匍匐在左侧草荐上连连叩首。 李玉珍慌膝行过去,抱住吕天波痛哭起来。两人对哭了一阵,李玉珍突然问道:“将军何时大殓?” 天波哀声答道:“便在明晚子时。” 李玉珍听了这话,一跃而起,大声说道:“请后面孝眷们回避一下,玉珍立时要见一见将军遗容。” 此语一出,吕天波大惊失色,哭丧棒一拄,挣扎起来,要拦住李玉珍。哪知李玉珍不顾一切,也不管灵帏后面孝眷们回避净没有,一迈步,举起手拉开灵帏,便抢入里面,只见灵床上虽然躺着吕将军遗体,却被极长极宽满绣金色经文大红吉祥被幅,从头到脚盖得密不通风。 鲁莽的李玉珍满腔悲酸,不顾一切定要见一见遗容,毫不踌躇一伸手从头顶上拉起吉祥被的一角。哪知不瞧还好,这一瞧,李玉珍立时面如馔血,两眼突出象鸡卵一般,额角的汗竟象雨一般掉下来,两只手臂却瑟瑟直抖,被他扯起的一角被幅,也从指上落了下去。这样魁伟的身躯,竟支持不住自己身体。腾的一声,一个倒坐,瘫在地上,两眼一直,竟急晕过去了。 等到李玉珍悠悠醒转,两眼睁开,人已卧在一处锦帐委地、珠灯四垂的复室内。李玉珍似乎从前到过这间密室,猛然想起当年黑石皇帝率领“六诏九鬼”大闹吕府时,自己同吕二公子的师父瞽目阎罗左鉴秋和吕将军等人,便在这间密室密商抵御之策。万不料几年光阴,仁慈的吕将军依然遭了毒手,竟死得这样奇凶极惨! 他这样一回想,立时泪如雨下。猛又一声大吼!霍地一翻身,跳下锦榻,伫然山立,仰天拱手,大声说道:“玉珍受将军天地之恩,不替将军报此血仇,誓不为人。”语音未毕,锦幔一动,进来两个素衣的垂髫女子,一个托着盥洗之具,一个捧着酒壶锦盒。安排妥贴以后,便默不一声地退去。 待李玉珍盥洗以后,李乘风也跟着走了进来。李玉珍一见李乘风,慌一把拉住,先看一看幔外无人,才低声说道:“乘风,父亲几乎急死痛死,你知道将军怎样归天的吗?” 李乘风满脸如霜咬着牙,点着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知道,吕将军六阳魁首被仇家拿去了。灵床的假头,是用檀香木临时雕成配上的。” 李玉珍满面诧异之色,嘴上噫了一声,指着他说:“我进灵幔时,你定然跟在我后面,也看见吉祥被内的假头了。” 李乘风摇头道:“不是!父亲晕倒灵帏内,待我赶进去,吕少爷已指挥贴身家将把父亲送到此间,灵床上吉祥经被已盖得严密如常,什么也瞧不见了。这当口,吕少爷把我调到另一间密室,暗地告诉我将军出事情形,我才明白的。此刻才已末午初,前面百官未散,吕少爷实在不能在内宅久留,所以命我代为转告,二公子大约今晚五更以前可以回府,那时仇人是谁,或可分晓。”接着李乘风便将吕天波告诉他的惨事,秘密地转告了李玉珍。 第140章 女罗刹 据说吕将军吕胜利因这几日黑石敌军不大猖獗,总算太平无事,和境内官员也懒得交往,时常屏除姬妾,喜欢独室静养。 少爷吕天波除早夕问安以外,也不敢常常随侍在侧。吕将军晚上憩息所在,在这后院一所高楼内,楼下原有十几名家将护卫。 出事这一晚,谁也听不出有什么动静。第二天清早,少爷照例率领姬妻们上楼问安。先瞧见吕将军寝门外,两个年幼侍婢死在地上,一个额上、一个心窝都插着一支喂毒袖箭,寝室半扇门也微微开着。天波吓得一声惊喊,直奔寝室,揭开绣帐一看,血染锦榻,吕将军只有身子没有头了。 天波急痛攻心,立时晕死过去。幸而楼下十几名家将都是心腹,而且也担着重大干系,立时守住这所内院,不准出入,一面救醒天波,四面察勘。才知贼党从屋顶只揭开了几张鸳鸯瓦,弄开一尺见方的小孔,用轻身缩骨法跃入室内,盗了首级,然后启窗逃走。再验勘出入足迹,似乎只有一人,足形瘦小,还似个女子。 当时吕府出了这样大事,吕天波急得手足无措,一时又未便声张,只可暂时严守秘密,假称吕将军有病,谢绝宾客谒见。一面立派贴身干练家将二名,骑了快马,不分昼夜,赶往哀牢山内,迎接二公子吕天澜火速回府,能够请得二公子师父葛大侠同来最好。 二将领命登程。吕天波算计路程最少有一二百里,最快也得两天才能赶回。时值秋末,北方气候素来寒冷,吕将军尸首尚可久搁。慌与心腹幕僚密议,只可假称吕将军急病中风,先行报讣发丧;等到二公子到来再行入殓,暂时雕一香木代替吕将军首级。 这一发丧,吕府上下立时哀声动地,乱哄哄热闹起来。 到了出事第二天起更时分,迎接二公子的两员家将已经拚命赶回,二公子却未同来。据说二公子得耗痛不欲生,因葛大侠先已出山云游,只好留函代禀,马上随着二将飞马起程。 半路碰见形迹可疑之人,二公子疑心和本府有关,决计跟踪一探虚实,嘱二将先行赶回报信,自己最迟至今晚五更以前定必赶到。 吕天波一听,虽知自己兄弟机智过人,武技尽得乃师真传,半途逗留定有缘故,又怕他年轻冒险,别生枝节,越发心惊肉跳,坐立不安起来。 原来二公子吕天澜年刚十九,长得俊秀不群,文武兼资,而且智谋过人。从小抛却锦绣膏梁的公子生活,深入哀牢山中,拜在葛乾荪门下,刻苦练功,尽得少林秘传绝技。平时足不出山,每年只许秋季回家一次。因师父云游未归,回家省父比往年稍晚了几天,原拟等候自己师父回山,禀明以后,再省亲问安。万不料突然来个晴天霹雳,得知父亲身上出了这样滔天大祸,怎不惊痛欲绝?恨不立时插翅飞回。 所以二将一到,吕天澜立时一身急装,背起自己师父赐他的一柄斩金截铁的长剑。这柄宝剑绝非凡品,自柄至锷,三尺九寸,莹若秋水,叩如龙吟,名曰“辟邪”。据说是秦汉古物,端的是一件稀世宝物。当下归心如箭,率领二将,一同飞马向云北域进发。 吕天澜和两员家将快马加鞭,因为山路崎岖岗岭起伏,偏又月黑风高难以驰骋,只可缓行下来。这样又走了一程,人虽不乏,马已遍体汗淋,力绝气促,再走便要倒毙。在这荒山深谷之中,又难掉换座骑;两员家将一路奔驰,也闹得骨散气促。 吕天澜心急如焚,仗着自己一身功夫,意欲抛下家将、舍却牲口,独自施展夜行飞腾之技,先行赶回府中。一看前面山坳中黑压压一片松林,微透灯光,略闻人语,似有几间草舍。心里一打主意,一偏腿,跳下鞍来。吩咐两名家将带住马匹缓缓赶来,让三匹牲口喘口气儿,自己先到那边问明路境,顺便弄点喂马草料。 他说罢,便向灯光所在一伏身,弩箭一般向前赶去,眨眨眼便没入黑影之中。两员家将好生惭愧,这点事反让公子自己出马。好在这位公子爷与人不同,待人非常和气,年纪轻轻又有这样俊的本领,真是胜爷强祖了。 吕天澜走进山坳,一看此处离开官道有一箭路,松林下面搭着疏疏落落的几间草屋。最近一间屋外搭着松棚,挑着招子;柱上斜插着一支松燎,火头迎风晃动。似是山村小店,兜揽行路客商藉此歇足,买点酒菜。吕天澜眼光锐利,远远借着松燎火光,看出松棚下面有两个装束诡异、身背包袱兵刃的人,一东一西,对坐吃酒。 吕天澜心里一动,立时放轻脚步,悄悄的穿入松林,藉松树蔽身,蹑足潜踪,掩到松棚所在,暗地偷看两人形状。 只见面朝自己的一个,紫绢包头,生得瘦小枯干形若猿猴,貌相非常凶恶,背面坐着的人,看不出面貌,却长得膀阔腰宽。 天澜一看两人举动穿着,便知不是汉人,多半是无恶不作的黑石敌军。 蓦地听得对面瘦猴似的一个,叹了口气道:“自从我母亲中了人家诡计,命丧秘魔崖以后,这些年,我处处倒霉,事事别扭。最可恨是桑家丫头,吃里扒外,铁筒一般的秘魔崖,一半送在这狠丫头手上,现在和三乡寨何天结成夫妇,竟做起土司夫人,恨得我牙痒痒的。我早晚要这对狗男女的性命!”说罢,举起椰瓢做的酒碗,啯的一声喝了一口,接着吁了口气,似乎这人满腹牢骚,借酒浇愁。 却又听得背着身的壮汉,一拍桌子,大声哈哈笑道:“我看你旧情未断,还吃这多年陈醋干什么?你现在这位夫人,也是你家老太一手调理出来的顶呱呱的人物。除却脸蛋黑一点,哪一点不比桑家丫头强?你也应该知足了。从前你家老太的三位义女,除出桑家丫头和你夫人以外,还有一朵有刺的玫瑰花,叫做女罗刹的。这人貌美心狠,独往独来,倏隐倏现,谁也摸不着她藏身处所。可是一提到她,谁也得伸大拇指,说是普家老太的血海冤仇和留下的弟兄们,只有她担当得起来。” 第141章 秘魔崖 那瘦汉听了这话,似乎忿火中烧,啪的一声,把酒碗一掷,恨恨的说道:“你知道什么!女罗刹才不是东西!我母亲死时,她诡计多端,将我母亲历年收罗来的珍宝统统劫走,表面上装得大仁大义,推说秘魔崖火起时无法取走,一齐葬送火窟了。事后我去搜查,房子虽烧了片瓦无存,藏珍宝的洞内却没有火烧痕迹,这且不去说它。她明是紫云帝国的人,却故意冒充黑石帝国的人。我母亲部下偏有许多傻虫,受她笼络,听她指挥。最近还出了一桩事,我便为这事赶来的。” 那壮汉诧异道:“现在又出了什么事?” 瘦汉道:“我们狒狒族的宗风,你当然知道的。谁能得到公众大仇人的脑袋,拿回来高供在屋顶上敬神祭祖,便是天字第一号英雄,谁也得服从这人的命令,替他卖命。女罗刹想收服我母亲旧部,便扬言不日单枪匹马独往云北域,去取吕胜利吕将军的首级,替大家出口怨气。” 吕天澜一听这话,大吃一惊,慌压住怒火,耐心细听再说些什么。这时听得壮汉接过话去,冷冷笑道:“既然她有这口勇气,你是老太的儿子,你为什么不自己下手,在众人前露脸呢?” 瘦汉大声道:“你不要忙,话还没有完呢。前几天飞天狐赶到阿迷,通知我们这样消息,我们明知女罗刹并不是替我们报仇,是想乘机取巧。我内人原与女罗刹不和,想起从前暗探过吕府,路径熟悉,现在吕府又没有能人守护,何必让女罗刹占尽便宜?三人计议之下,便由内人连夜奔赴云北域,想赶在女罗刹前面下手。我同飞天狐分派地段沿路接应,探得已经得手。算计日期,明晚内人定必从这条路上回来,所以我先在这儿歇一歇脚,回头迎上前去,便可分晓了。” 瘦汉话毕,对面壮汉,喊一声:“好!有志气,祝你们马到成功。” 天澜偷听多时,眼含痛泪,心如火焚。暗想:照这贼党的话,我父亲已命丧两个女贼手中,偏有这样巧法,被我误打误撞的听出情由。也许我父亲在天之灵暗中默佑,我从这条路上定可找到杀父的女贼。这样机会,不可错过,眼前这两贼,也不能放过!应先下手剪除贼党羽翼。 天澜心里纺车似一转,慌一撤身,悄悄退出松林。一伏身,鹭行鹤伏,施展开夜行术,宛似一道轻烟,驰到官道上,拦住二将,悄悄吩咐火速先行回府,报告大公子,只说此地有形迹可疑的敌匪和吕将军身上有关,必得亲身探个水落石出,又说:“好在此地离白虎城没有多远,最迟后晚我必赶回府中,快去,快去!” 二将哪敢违拗,只可先回白虎城。 吕天澜因不明对方实力,也不敢贸然行动,因而只是暗中监视,直到第二天晚上。 “仇人就在眼前,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就算身死,也是值得。”立时打好主意,正欲拔剑上前,忽然一人飘身而来,按住他道:“天澜,是我,你乘风大哥。” “乘风哥,真的是你!”吕天澜看清来人后,喜悦不已,低语道。 “父亲让我来接应你,不要贸然行动,这里交给我吧。”李乘风道。 “好!那弟弟先退下了。”看着李乘风坚定的眼神,吕天澜没有坚持,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猛听得官道上吕天澜的马匹嘶嘶长鸣,李乘风偷眼看松棚下两个匪徒,已闻声惊愕,霍地站起身来。 李乘风却故意加重脚步,露出行藏,向山坳走来。穿入松林夹道的一条小径,看到那两个敌匪已离开松棚,迎面走来。 两匪一见李乘风很安详地一步步走近来,立时站住。大约起头听得马叫,以为便是这人的牲口,又疑是赶路错过宿头,望见火光,寻来借宿的。等得李乘风走到跟前,一看他年纪虽轻,气度非凡,身后背着长剑,顿又不住眨眼珠地上下打量。 那个膀阔腰粗的敌匪,这时才看清他长相,浓眉联心,怪眼如血,满脸凶恶之相。却见他大步上前,两手一拦,高声喝道:“喂!小伙子,你走岔路了。这儿不是官道,也不是宿店,趁早回身赶路是正经。” 李乘风故意露出怯怯儿的形相,拱手说道:“在下贪赶路程,一路赶来,不意起了风,月亮儿被云遮没了,这段山路又难走。在下没有走过长道,路境不熟,胆又小;这样黑夜,难保前途不出事,委实不能前进了。两位行好,不论什么地方,让我度过一宿,天一亮水米不沾便赶路,定必重重厚谢。” 其实李乘风故意没话找话,同敌匪磨牙,为的是打量两个敌匪以外,松棚后面几间草屋内,还藏着匪党没有?说了半天,没有其他匪人出来,便知只有他们两人。再偷偷看后面立着的瘦汉子,一声不哼,只把一双贼眼盯着自己,似乎已起了疑。 不意李乘风一阵哀告,前面的凶汉立时两道浓眉一立,怒喝道:“哪有这些啰嗦?太爷们有事,好意放你一条生路,你倒愿意找死。那你就不必走了!”话音未绝,这凶汉一上步,右臂一举,张爪如箕,来抓李乘风的肩头。他以为这样的怯小子,还不手到擒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李乘风何等角色,一瞧这匪徒还练过鹰爪力,又顾虑到后面那个瘦汉子动手,或有其他匪党前来相助,便打定速战速决的主意。等得匪徒钢钩似的手指,刚一近身,一声冷笑,下面丁字步不离方寸;只一矮身,双臂一错,左臂一圈一覆,便已扣住匪徒向下抓来的寸关尺。同时右腿起处,实笃笃正踹在匪人“关元穴”上。匪徒连招架功夫都没有,啪哒一声,被横踹出七八尺远,跌进松林,早已晕死了。 在匪徒跌入松林当口,猛听得那边瘦汉一声断喝:“凭你也敢行凶!”右臂一抬,赫的一枝飞镖向前胸袭到。李乘风原式未动,只一矮身,那只飞镖便擦着左肩头射向身后。 李乘风身形一起,瘦汉子一个箭步已到面前,左掌一晃动,右掌“独劈华山”当胸砍下。掌带风声,便知功候。瘦汉原是个急劲,先用飞镖暗袭,原想救那匪徒性命,镖一出手,身随镖到,疾如飘风,而且立下煞手,总以为敌人难逃掌下。 第142章 飞鹿剑 哪知李乘风山中十年修炼剑术,尽得家父真传,人家二三十年的造诣,还没有他的精纯。 掌风一触,李乘风顿时身法陡然一变,微一吸胸,便望后退去四五步去,笑道:“且住!报上你的狗名再斗。” 瘦汉大怒,却也知道遇上劲敌,也是微一退身,立从身后解下包袱掣出一对奇形兵刃;似戟非戟,似铗非铗,通体约有三尺长短,顶上一个鸭嘴形的矛锋,下面托着血挡;血挡下面又有曲尺形的两根钢刺,五寸长、一指粗,一上一下,分列左右。 这种外门兵刃,李乘风听自己父亲讲解过,知是峨嵋玄门派的传授,名叫“阴阳三才夺”,又名“指天划地”。利用血挡下一上一下钢刺,善于锁夺人家兵刃,顶上鸭嘴形矛子,两面微凹,见血透风,异常歹毒! 李乘风一见贼人手上兵刃,猛想起从前有人说起过,九子鬼母的儿子便用这种兵刃,敌匪的形状也与所说相符。 这时瘦汉凶睛外突,灼灼放光,恨不得一口水把李乘风吞下肚去。他右手三才夺一指,咬牙喝道:“小子,叫你死得明白。太爷便是黑石帝国阿迷的普明胜,你家爷爷夺下不死无名之鬼,小子!报上名儿来。” 李乘风一听,此人正是九子鬼母的儿子,并不答话,一反腕,掣出背上的飞鹿剑。更不亮出门户,左手剑诀一领,赫的一个箭步,烂银似的剑光,宛似一道闪电直奔敌人。 普明胜泼胆如天,倚仗一身修为武技,不把李乘风放在心上,喝一声:“小鬼,你想找死!”立时双夺一裹一分,野马分鬃,荡开剑光,接着身形一转,倏变为“大鹏展翅”,右手阴阳夺由外向内,向李乘风左胁猛搠。左手夺由内向外,似封似闭,连环进步,虚实并用。 李乘风识得这种外门兵刃,又贼又狠,立即气沉丹田,施展开剑法秘奥。静则渊停岳峙,动则翔凤游龙,倏而剑光如匹练绕体,倏而剑光如瑞雪舞空。一刹时双方对拆了十几招,似乎未分胜负。 其实李乘风有事在身,哪肯同他游斗?无非先探一探对方功夫虚实。而那普明胜,则是怒吼如雷,还不知这人是谁,心里又惦着吕府人头,恨不得立地把敌人制死。无奈对方年纪虽轻,剑术却变化无方,用尽方法也得不到半点便宜。普明胜意狠心毒,便想施展毒手。 恰好李乘风双足一点,腾身而起,剑随身走,向普明胜左侧滑过,忽的一转身,“玉带围腰”,剑光如虹,绕着普明胜身子滴溜溜转起圈来。 普明胜的双夺挥动如风,自然随着剑光绕起圈子来。但他却也识货,知道这是剑仙的招数,踩八卦、步阴阳,顺逆虚实,变幻莫测,越转越快。一不小心,便晕头转向,看不清敌人剑点,非落败不可。 普明胜猛的一跺脚,“一鹤冲天”竟拔起一丈多高。半空里腰里一叠劲,双臂一展,变为“野鸟投林”,竟向左侧松林落下,意欲施展峨嵋独门暗器喂毒联珠镖,取敌人性命。不料李乘风剑走轻灵,“龙形一式”,早已如影随形,赶到跟前,人方落地,剑光贴地如流,已向下部卷来,闹得他手忙脚乱,哪容得他施展暗器? 普明胜恨怒交并,蹦跃如鬼,有心拼命,适值李乘风随势变招,使了一招“游蜂戏蕊”,剑花如流星赶月,分上下左右罩向敌人。普明胜汗流气促,把双夺上撩下挂,右挡左封,已是守多攻少。 李乘风明知自己用的长剑是古代奇珍,究因阅历较少,对方双夺器沉力猛,老防被敌人锁住勒住,这一来敌人却占了一点便宜。恰巧这时普明胜野心勃发,大喝一声:“不是你,便是我!”一矮身,左夺“进步撩云”,右夺“撒花盖顶”;一长身,倏又变为“顺水推舟”。不管不顾,尽力展开进攻招术。李乘风知他力绝拚命,故意一错身,使了一招“拦江截舟”,微一拨开双夺,一沾便走。 普明胜一见敌人露了破绽,喝一声:“哪里走!”一耸身,双夺如怪蟒吐信,一伸一缩,已袭到背后。李乘风猛地一个“犀牛望月”,双夺便一齐落空,一转身,一个“白虹贯日”,剑锋已点到他左胁。 普明胜吃了一惊,势子正在向前,万来不及吸胸退步,一甩肩头,猛力收回双夺,向剑身一推一锁,满以为这一招可以缓过势来。谁知敌人原是虚招,待双夺递出,倏变为“拨云见日”。微一荡开双夺,一抽一吐,一上下,忽又变为“玉女投梭”,唰的一剑直贯胸窝。普明胜五官一挤,浑如厉鬼,猛地一声惨叫,撒手丢夺,望后便倒。 李乘风顺势一个滑步,抽出剑来,斜刺里退出五六步去,抬头一看,普明胜胸口的血,箭一般标出老高。李乘风却又走近一步,用剑指着地上普明胜喝道:“恶贼,叫你明白,我便是李二公子,李乘风。”说罢,地上普明胜突又一声低吼,晕死过去。 李乘风宝剑一举,仰头向天,看见一轮明月,刚从一块黑云堆里吐了出来,又被一块厚厚的乌云吞了进去。风推云涌,好象无数魔手从四面八方挤拢来,要捉拿皎洁光明的一轮明月;月亮拼命挣扎着、逃避着。山上松涛悲吼,树枝东摆西摇,偶被黑云堆里逃出来的月亮闪电般一照,便似无数巨鬼张牙舞爪、发出厉吼向天上追去一般。 这景象端的阴森可怖。可是悲愤填膺的李乘风,不顾这些,泪眼望天,低低哭道:“吕伯父,侄儿先杀贼党,再去寻那女贼报仇雪恨,求伯父阴灵默佑。”祝罢,插剑还鞘,顺手拔下松燎,已经烧成了短短一段。 他一手举着松燎,向几间草屋巡视,却是寂然无人,也没有什么惹眼东西。门口冲着松棚的一间,屋内无非一灶一榻,榻上堆着被服之类;灶上烧着沸水,搁着一瓦罐米饭、一荷叶包的熟肉,灶旁埋着一只水缸。后壁角还有一扇竹编的小门;推开一看,门外似乎有座马棚,拴着一匹马,大约是普明胜骑来的。紧靠马棚有一圈短短的篱笆,圈了一亩多点地;大约越过短篱,可以绕到草屋前面。 第143章 女怪 李乘风察勘清楚,回进草屋,顺手把松燎插入土墙裂缝。转身出屋,在松棚下桌上寻得一只粗碗、一双竹筷。又反身进来,舀了点沸水,吹着喝了几口,又吃了点冷饭冷肉,便算解了饥渴。 一听门外风声业已停吼,树木也渐渐静了下来。大风一停,天上明月也透出阵云来,屋外布满了月光,向光处好象亮晶晶的罩上了一层霜,四山寂寂,沉静得自己一颗心的跳声好象都听得出来。 李乘风诸事停当,这儿已无可留恋,向墙上拔起松燎,投入水缸。嗤的一声,火熄灭,便欲离开草屋,猛一抬头,倏的一退身,把身子隐在门旁暗处。定睛向门外偷瞧时,只见月光照处,松棚下静静得坐着一个人。 说他是人,实在不象有生气的人,最可怕是一张人类中寻不到的面孔。一副瘦小的面孔,没有眉毛,没有血色,没有表情,分不出五官的明显界线;眼和嘴所在,好象闭得紧紧的,只剩一条线。头上披着长发直垂到肩下,双肩下削,披着一件黑衣,自腰以下被桌子挡着,看不出什么来。可是身材瘦小像个女的,是观察得出来的。 李乘风偷看了半天,见她始终纹风不动,笔直的坐着,活像一县石雕或泥塑的东西。李乘风这样的人物也看得毛发直竖,心里直跳。疑惑深山荒林真有鬼怪出现,偏被我遇见,真是怪事!难道我还要和这样鬼怪争斗一阵吗?但是我有要事在身,时机稍纵即逝,不管她是人是鬼,只要没有碍我的事,何必管她?主意已定,按一按背后的宝剑,悄悄从后户走出。越过竹篱,斜刺里趋入松林,已看见自己马匹好好的拴在树上;回头看那松棚下时,那个怪物已无踪影。 他几乎疑心刚才一阵眼花,或者果是鬼怪出现?惊疑不定的走向拴马所在,解下绳索,跨上马鞍正要走去,禁不住又在马上转身去瞧松棚下,依然寂无人影。 忽地一眼瞥见棚下桌上,搁着一件东西,似乎是一个四方木匣子。记得自己躲在松林偷听匪徒说话时,没有这件东西,瞧见女怪时,一心注在怪物身上,却没有留神桌上。难道这东西是怪物留下的吗?这真是怪事了!心里一动,一纵身跳下马,随手把马绳往判官头上一搭,又走回来。他回身走近松棚,四面一瞧,月光如水,树影在地,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李乘风疑云陡起,未免怀着戒心。咻的掣出长剑,迈入松棚,细看桌上搁着的尺许见方的木匣,四面用绳勒着,顶上还有一个挽手。他把长剑向地上一插,一伸手解开匣上绳来,揭起匣盖。这一揭不要紧,几乎把他吓死!惊死!痛死!原来他一揭开匣盖,只见匣内周边尽是晶晶的盐粒,中间却埋着一个庞眉长须满面慈祥悱恻的面孔。这面孔是他从小到大深藏心目,而且朝夕思念的面孔,尤其是一对似睁似闭、布满鱼尾纹的双目,活似要朝他说话一般。 这一下,李乘风神经上受的刺激,可以说是无法形容的,周身血脉似已停止,四肢瑟瑟直抖,已难支持身体,两目痛泪直挂下来,迷糊了四面境物,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半晌,猛地一声惊喊,“天呀!”立时俯伏在地,痛哭起来。 李乘风哭了一阵,神智渐渐恢复,猛地惊悟。一跃而起,拔剑在手,向草屋内厉声喝道:“万恶贼妇,还敢装神装鬼!快给我滚出来,剑下纳命!” 原来他想起刚才两个匪徒对话,一个贼妇得手以后要从这条路来,现在首级在此,贼妇当然也到此地。刚才亲眼目击的怪物,不是她是谁?但是为什么要做出这样诡秘举动?又生成那样的奇特恐怖的面孔?这时又把首级匣子搁在桌上,人却不知去向。这种种举动,实在无法推测。 他所意识到的,根据先时两个敌匪对话,还有一个名叫“女罗刹”的贼妇,也想利用自己父亲首级,取得狒狒一族信仰;来的不论是谁,当然不肯把首级随意弃掉。也许贼妇鬼鬼祟祟,故作玄虚,溜入屋内别有诡计,所以他向屋内连声怒喝,哪知屋内屋外都无动静。 李乘风这时疑鬼疑怪的心理已经去掉,认定仇人隐藏近处。宝剑一横,便欲排搜几间草屋。他一迈步,忽听得远处一阵足音,几声呼叱,其声虽远,其音甚娇。 李乘风愕然返身,侧耳细听,松林下起了一阵沙沙踏叶的马蹄声。急慌趋出松棚,向林内遥望。月光照处,只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子,身后牵着一匹白马,缓缓向这面走来。 他以为来的定是鬼怪似的贼妇了,立时剑眉一挑,蓄势以待。 来人渐渐走近,却见她从容不迫地把那白马拴在一株树上,拴得和自己那匹马很近。一回头,似乎看见了自己,点了点头,行如流水地走了过来,路旁看到两具贼尸,又点点头,轻喊一声,“杀得好!” 一忽儿,走近李乘风跟前,俏生生地立定身躯。一对秋水为神的妙目,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蓦地发出银铃般声音问道:“喂,你是谁?杀死那两个恶贼的是你么?桌上匣子里的人头是你什么人,刚才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 这一连串问句,问得他瞠目直视,呆若木鸡。他满以为来人不出自己所料,哪知这人渐渐走近,渐渐地看出不对,等得这人迎着月光走到跟前,看清她的面貌,觉得所有世上形容女人美丽的词句,都适合于她的身上。 自己从小生长锦绣,见过美丽女子不少,同她一比,仿佛她是月亮,其余女子都是小星星。尤其是她这身出色的打扮,头上裹着拢发的青绢,齐眉勒住,后拖燕尾;绢帕中间,缀着一颗烨烨耀光的大珠。全身修短合度,穿着窄窄的密扣对襟青网夜行衣,纤纤柳腰,束着一条香色绣花汗巾。足下套着一对小剑靴,身后斜背着雌雄合股剑,左腰跨着一具镖囊,一件紫呢风氅却搭在左臂上,轻盈曼立,姿态欲仙。 第144章 对牛弹琴 李乘风竟看呆了,暗想刚才碰着妖怪般的女人,此刻又突然来了这样一位女子,今天真奇怪,莫非我在做梦么?可是一切一切都在目前,绝非梦幻。他心里一阵颠倒,眼里一阵迷忽,竟把对面几句问话忽略过去,忘记回答了。 那女子玲珑剔透,低头一笑,娇嗔道:“你是哑子么,怎的不答人家的话?” 这一来,李乘风大窘,口里哦哦了几声,偏又问道:“你问的什么?” 女子嗤的一笑,笑说道:“瞧你的……原来对牛弹琴,我不同你说了。”说罢,伸出白玉似的手指,向他身后松棚柱上一指。 李乘风急忙返身,走近几步,朝棚柱上看时,只见柱上插着一支透骨子午钉。知道这种子午钉,任凭多深的修为也搪不住,一经中上,子不见午、午不见子,是修灵界一种最厉害的暗器。 李乘风一见这种暗器,顿时冒了一身冷汗,霍地回身,正色问道:“此钉何来?你指我看钉是什么意思?” 女子眼波流动,好象从眼中射出一道奇光,在他面前一扫而过,冷笑道:“刚才我用了两枚子午钉,救了一条不见情的性命,却凭空和那人结了仇,此刻我正在后悔呢!”说完,便扭动柳腰,伸手拔下透骨子午钉放入镖囊,一转身,向李乘风瞟了一眼,似欲走开。 李乘风闹得满腹狐疑,不由的低喊道:“请你慢走。”这一张嘴,声音却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奇怪,那女子却听出来了,微一停步,回眸一笑。李乘风慌把手上长剑还入鞘内,向女子拱手道:“女英雄见教的话,事出非常,不易了解。究竟怎样一回事,务乞暂留贵步,赐示详情。” 女子转过身来,嗤的笑了一声,说道:“这样年纪轻轻,说话斯文一脉,修灵界还真少见。”这几句话,好象对他说,又象对她自己说。 李乘风却听得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见她朝向自己一招手,翩然走进松棚,伸手把桌上首级匣子向远处推了一推,指着对面叫他坐下来,李乘风真还听话。 两人坐下以后,那女子对他说道:“我从庙儿山骑着马一路行来,走到这儿官道上,远远看到这儿火光晃了一晃便灭,不久又听得有人哭喊。一时好奇,跳下马来,把马拴在隐僻处所,悄悄窜进这片松林,绕到草屋侧面;纵上一株高大松树,借枝叶隐身,隐住身子向下看时,正瞧见你独个儿蹲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 “我正想跳下树来,猛见一个披发怪物,在你身后不远处出现,肘后隐着耀光的兵刃,蹑着脚尖,一步步向你走近。” “你却一点没有察觉。到了贴近松棚时,怪物举起兵刃,便要向你下手。我吃了一惊,距离又远,不忍见死不救,只好用我独门透骨子午钉代你挡她一下。但是我一面替你解危,一面也不愿同人结仇,只要把她惊走也就罢了。” “我这子午钉有毒无毒两种,镖袋里分里外层藏着。我用的是无毒的一种,发出去时,故意擦着她面颊钉在柱上。怪物不料螂螳捕蝉,黄雀在后,一见我的暗器,却也识货,马上飞身退走。你却哭昏了心,连耳目都失灵了。我不放心,跟踪追出山坳,那怪物正在飞身上马,向我说了无数狠话,才飞一般逃走了。这样,我才把自己的马顺手牵了进来,向你仔细探询一下。” 李乘风默默的听了这番入情入理的话,不由他不感激人家救命之恩,暗暗喊声好险!想起刚才那怪贼妇装神装鬼,把吕伯父首级留在桌上,是故意试验我和吕家有无关系。定是看得我哭得这样痛心,才想暗地下手。但又想到眼前这位救命恩人,未免来得太巧了,又长得秀丽如仙,一点不带匪野之气,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红粉英雄。今晚的事,真象做梦一般。 刚才那贼妇一副死人面孔,已经世上稀有,偏又来了个绝色无双的巾帼英雄,更是奇而又奇。假使今晚没有这位巾帼英雄暗中保护,我可能便遭惨祸,不用说大仇难报,连自己怎样死的都无人知晓。这样一想,猛地省悟,自己一个劲儿低着头沉思,把对面这位恩人可冷落了半天,连感激图报的话还没递过一句,未免显得太不合适了。 他一脸惶恐地抬起头来,恰巧对方梨涡微晕,孤犀微露,一对摄魂勾魄的秋波,正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和她一对眼光,心头乱跳,急慌立起身来,向她躬身施礼,诚惶诚恐地面说道:“今晚蒙女英雄暗中救护,得免毒手。真叫我刻骨铭心,一辈子报答不尽……”李乘风话还未完,换了口气,便想趁此问她姓名来历。 那女子一面欠身,一面却像开玩笑似的笑说道:“是真的吗?怕是信口开河罢!” 李乘风慌不及辩正道:“在救命恩人前,哪敢说谎?” 女子看了他一眼,低语道:“未必罢,迟迟疑疑琢磨了半天,为什么呢?其实萍水相逢,偶管闲事,修灵界也算不了什么。现在事已过去,本来我还想问你几句话,此刻我也懒得过问了。好,再见!我要先走一步了。”说罢,微微叹了口气,又死命盯了他一眼,倏的亭亭起立,向外便走。 李乘风吃了一惊,暗想果然人家见怪了,惊慌失措之下,顾不得什么冒昧和嫌疑,一耸身,拦住去路,连连作揖,吃吃求告道:“请您宽恕在下,还求你暂留贵步,容我说明下情。” 那女子一听这话,顿时柳眉一展,妙目凝住,似嗔似喜地笑道:“你这人……真是!……一忽儿疑疑惑惑,一忽儿又急得这样。你有话快说罢!” 李乘风不假思索,立时把身世来历、吕将军之惨事,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以及惩戒匪徒、巧得伯父之首、悲痛失常各节,一五一十和盘托出。那女子听得并不十分惊诧,只眉尖深锁,神色凄惶,勉强点头道:“原来有这样的事,这就难怪了。足下非但是国师李玉珍之子,而且是一位贵公子,失敬,失敬。” 第145章 天生情种 “早知如此,我真后悔不该放那怪物逃走了。”说罢,竟自柳腰轻折,向上面木匣跪了下去深深万福,嘴皮微动,似乎祝告一般,李乘风慌不及一旁赔礼。 那女子行完了礼,迟疑了一阵,转身说道:“李公子,你的事情我明白了,大约你心里急于想知道我的来历。无奈我现在处境,比你难得多,不到相当时期,实在不敢宣布我的姓名和过去。但是在你面前,我又不愿说谎。天啊!老天爷安排得这么巧,不早不晚,此时此地会碰着了你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又是你……” 她说到此处截然停住,而且音带凄楚,眼含泪光,就地一跺小剑靴,竟从脸上迸落几颗珠泪来。 李乘风听得莫名其妙,最后几句零零落落的话,弦外之音,似解不解,偷眼看她,又正眉头深锁,愁肠宛转,好象有无穷幽怨一般。 两人目光相对,痴立半晌,闹得初出茅庐的李乘风心头鹿撞,问又不敢问,走也不愿走。忽听得对面娇唤道:“李公子,时光不早,你快把吕将军法体带好,我们走罢。” 李乘风唯唯应是,慌不及回身进棚,向木匣跪下去叩了几个头,站起身来,猛觉身后还跪着一人,一回头,正是那女子。李乘风也是天生情种,老往好处想,以为她多礼,一时忘其所以,急慌用手相扶,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那女子扶着他手臂盈盈起立,李乘风觉得她手臂发凉,情不自禁地说道:“此地天气寒凉,夜深多露,你把风氅披上罢。”她一听这话,嘴角露喜,流盼送情,立时展开臂上搭着的紫呢风麾披上身去。 李乘风匆匆把首级匣子照旧用绳束好,背在身上,然后两人并肩走到拴马所在,解下缰绳,一齐登路。 两人说着话,已走到官道上。李乘风满脸惜别之色,几次想张嘴说话,结果却未说出口来。那女子早已察觉,一带缰绳,双马相并,微笑道:“现在离天亮还有相当时间,这条路上敌匪隐现无常。你大事在身,剑术虽得真传,修灵界阅历一点没有,我真不放心。我也要回庙儿山去休息一下,顺水人情,送你一程罢。” 李乘风嘴上未免客气几句,心里却暗暗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世上钟灵毓秀的人们,天生有出众的智慧、才具、姿采,往往顾影自怜,具有一种尊傲高贵的感想,把一般普通人看不入眼。偶然机会凑巧,碰着了同气相感的人,立时一见如故,如磁吸针,尤其是异性,一旦见着和平时心理上幻想虚构的对象,大致相同的人,自然而然一拍即合,固结难解。 然而世上月圆花好的时间最短,月缺花残的故事最多,才使世上平添了无穷的悲剧。李乘风和那女子,却又是悲剧中的奇剧。 两人一路并马联骑,虽然不多说话,但是你看我一眼,我对你一笑,这一眼一笑中,已经交换了无数心曲,不必再用语言来表示。在这时他们一张嘴好象是多余的,只觉得茫茫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希望这条官道伸展到无限长,一生一世走不完才对心思。女的忘记了过去和未来,男的忘记了背上人头。 但是无情的路程,除非老钉在路上不动,既然迈步总须到达。这时两人已经来到庙儿山山脚,再进便是云北域。 那女子向前一看,略一沉思,忽地一俯身,越过李乘风马头,手缰微勒,一催马腹,从山脚下一条小道上跑了过去。李乘风也迷迷忽忽地跟在身后,走了一程,才省悟怎的不走官道?刚想动问,那女子已甩镫下马,向他一做手势,他只可照样跃下马来。 两人牵着马转入仄径,几个拐弯,来到一座小小的碉砦跟前。她随意捡了一粒石子,一扬手,卜哒一声,中在砦内一间楼阁上。半晌,楼阁内火光一亮,砦下粗竹编排的两扇栅门,伊哑的开了。 那女子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此处是我过路落脚之处,你放心跟我进去。你累了一天一宿也乏了,好在此地到白虎城不过半天路程,我知道你府上有事,但也不争这一些儿工夫。你且进来喝口水,我有许多话和你说呢。”说罢,一伸手拉住李乘风,带着牲口进了砦门。 进门时似乎有一个精壮大汉立在暗处,一见女子立时俯下身去行礼,似乎对这女子非常敬畏。却见她全不理睬,只喝一声道:“快接过马去,好好儿喂点马料。鞍上东西,不准乱动。”吩咐之间,楼下门内钻出一个壮硕妇女,手上擎着一支烛火,睡眼惺忪地立着门旁,侍候他们进楼。那女子当先引路,却反手拉着李乘风登梯上楼。 楼上小小的两间房子,却布置得干干净净。两人一到楼上,那女子一翻身,便替他解开胸前绳钮,很仔细地解下背上首级木匣,恭恭敬敬地搁在外屋桌上。然后一阵风似的,拉着他推开侧面一扇门户,同入另一间屋内。 可笑这时李乘风好像一切不由自主让她安排,仿佛她一颦一笑都潜蓄着一种支配自己的力量,不由人不乖乖地服从她,连自己也莫名其妙。何况她一举一动都在情理之中,即使自己急于赶路,也不忍违背她的种种好意。 李乘风跟在她身后,一进这间侧室,眼前一亮。想不到这小小碉砦内,一所简陋的小楼,还布置着这一间华而不俗的精室。室内东西不多,却是锦裘角枕,文几绣墩,色色精巧。四壁糊着淡绿花绫,映着四支蝉翼绛纱,流苏四垂的明烛宫灯,几上燃着一炉篆香,袅如游丝,幽芬袭鼻,闻之心醉。李乘风暗想,刚才说过这儿是她憩足之所,象她这样天仙化人,应该像自己家中的崇楼杰阁供她起居,这小室虽然差强人意,替她设想,还是委曲万分的。 那女子看他四面打量,若有所思,娇笑道:“这间屋子是我来往暂憩之所,你看如何?不致委曲你罢。” 李乘风诧异道:“委屈了我,我看你才委屈呢!” 她急问道:“怎样才不委屈呢?” 李乘风叹口气道:“我家中枉有许多华丽处所,却没有像你配住那种屋子的人。” 她听了这话,妙目一张,神光直注,一个身子仿佛摇摇欲跌。她伸手一扶,趁势偎在李乘风怀内,呢声说道:“我明白你意思,只要你有这个心,我死也甘心……”刚说到这儿,楼梯一响,两人霍地一分。一个妇人进来,献上两杯香茗、一盘细点。那女子一挥手,那妇人便俯身退出,下楼去了。 第146章 破解之法 那女子把李乘风推坐在绣榻上,榻旁文几上摆上茗点,又把他背上三把宝剑解下捺在榻旁,然后自己撩开榻后软幔,走了进去。一阵窸窣,再走出来,身上风麾、宝剑、镖囊、腰巾已统统解下,仅剩薄薄的一身玄绸夜行衣服。一歪身,贴着李乘风身旁坐下,一面细谈,一面伸出白玉般手指,拿起盘内细点,不断地喂入他的口内。 李乘风嗤的一笑,她问道:“你笑什么?” 他答道:“你真把我当作小孩子了。” 她问道:“你今年几岁,有太太没有?” 他摇摇头答道:“我才十九。” 她秋波一转,笑说道:“还不是一个小孩子,我比你略大几岁,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姐……喂!我问你,你这样贵公子居然肯吃苦,去修炼那剑术,真是难得。凭我眼光观察,你确已得到上乘剑术,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还得多历多练,还得姐姐我指点指点。” 这一句话,李乘风有点不大愿意入耳,微微一笑,右手一伸握住她的左手,在手心里握了几握,软绵绵的柔若无骨,笑道:“这样细腻柔滑的手,连我握着都不敢用力,居然能打透骨子午钉,已是不易;如要用这嫩手同人挥拳制敌,总觉玄虚。虽说练内家功法的,能够练到‘练精化神,练神还虚’不着皮相的绝顶功候,世上不是没有,可得三四十年纯功,还须得天独厚。像你我这样年纪,你又是娇小玲珑的身体,在我面前还吹大气!” 她听得并不作声,眉梢一起,微微一笑,左手仍然让他握着,一侧身,右臂一起,搁在他的肩上,笑吟吟说道:“小孩子懂得什么,姐姐得管教管教。” 一语未毕,李乘风猛觉握住的手,渐渐有异,柔若无骨的嫩手,渐渐变成钢铁一般的坚硬,春笋一般的指头,渐渐变成五支钢条,而且一齐往外伸展,已有点把握不住。自己左肩头搁着一条玉臂,也突变为沉重异常的铁棍,越来越重。 换一个人,怕不骨折肩塌。 李乘风暗地一惊,才知她果然身怀绝技。这样内家潜力,已经贴肉近身,倘然对方是个仇人,立时可以使自己重则致命,轻则残废,慌亦暗运内劲抵御。但是对方适可而止,并不使人难堪,可也没有收回功力,似乎要试一试他怎样破法?李乘风肚里明白,这位考官出了难题。如果是插拳过掌,还可以闪展腾挪,用招术破解,现在可是并肩促膝,旖旎风光,无论如何也不能拳来脚去,大煞风景。 这其间李乘风果然聪明极顶,大约也看透了对方弱点,突出奇兵,不管她内功如何精纯,只双臂一分,向前一扑,拦腰一抱,业已脸儿相偎、胸儿相贴。只听她嘤的一声惊叫,又娇颤着一声:“冤家……你……”双双便已跌入榻内。 次晨,红日射窗,那个健硕妇人咬着牙、嘻着嘴,捧着盥漱之具和早餐盘盂之类,在室内室外踌躇了几次,便听到室内喁喁细语之声。 只见李乘风坐在榻旁绣墩上,那女子整个身子偎在他怀里,隐隐啜泣。 李乘风轻怜蜜爱,百般的抚慰,说了无数在天比翼在地连理的誓言,又从贴身解下一块雕工极精血花密布的九龙玉佩,替她系在身上。她也从身上掏出一个羊脂白玉的小瓶,上面配一颗祖母绿的瓶盖,塞在他手内,说:“瓶内是‘归元散’,盖下连着一个小勺,只要舀一点洒在尸身上,顷刻化成一摊黄水,用时可得当心!” 这一交换纪念物品,离别的情绪,却格外浓厚了。 女的抹着泪眼,又呜呜咽咽地说道:“你大事在身我当然没法留你,可是你要明白,我现在虽然浪迹修灵界,在未遇你以前,还是一个黄花闺女,现在我这身子已属于你,你一走,我这颗心也跟着你走了。你要知道,一个非凡的女子,假使没有得到意中人以前,一颗心、一个身子没有归宿,也许做出万恶滔天的罪孽来,得到意中人怜爱以后,她定然后悔欲死。万一她的滔天罪恶被意中人觉察,变爱为仇、兵刃相见,我相信她绝不怨恨,而且挺着胸脯,甘心死在意中人的剑下。这样的死法,在她认为殉情而死,比伏法而死好得多,我便是这样的人。喂,你信不信?” 她说完这番话,依然偎在李乘风怀里,满脸凄楚之色,满眼乞怜之光。 李乘风大吃一惊,紧紧抱住她的身子,问道:“你究竟是谁?难道像你这样的人,从前还做出万恶滔天的罪孽来吗?即使真个陷溺入修灵界盗贼一流,人孰无过,过而能改,便是圣贤。你要明白,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妻子,只要我亲手报了吕伯父不共戴天之仇以后,我们二人便是同命鸳鸯。” 语音未绝,怀中的她泪流满面,挣开怀抱,一跃而起,哀声呼道:“天啊……世上恶人多得数不清,也没有见到什么报应,惟独对我一个女子,报应得这样严酷!朝不遇,晚不见,偏在这时碰着了多情的要命冤家。死罢,教我怎样抛得下他,不死罢,教我怎样对得起他?” 说罢,面色惨变,小剑靴狠狠一跺,回身便奔绣榻,一伸手抽出李乘风的飞鹿剑,一面解开对襟密扣,露出凝脂堆玉的胸脯。一手倒提长剑,向李乘风一递,一手反指自己酥胸,婉转娇语道:“亲爱的丈夫,可怜的冤家!你狠狠地朝这儿刺罢,因为你妻子后悔做错了事,没有面目踏进你李家的门。生不如死!死后如果还不解恨,把你妻子剁成肉泥,决不怨你狠心。横竖这身子属于你的。冤家!我再看你一眼,你快下手罢!” 事出非常,李乘风几乎急疯了,因为话里话外,已有几分瞧料;但疑窦层层,还不敢十分断定。只急得剑眉直竖,怒目圆睁,厉声喝道:“你是谁?快说!”一声喝罢,接住宝剑一跃而起。哪知在这一跃而起当口,窗口嗤嗤两支喂毒袖箭,已钉在他座后壁上。如果跃起得晚一步,怕不命丧袖箭之下。 第147章 人皮假面 两人正在恩仇生死,难解难分当口,耳目都已失灵,幸而突来两箭,不觉魂灵归窍,精神一振,却听得窗外一个女子口音,大骂道:“好一对恋奸无耻的狗男女,快替我滚出来领死!” 李乘风大怒,便欲提剑跃出,却被她拉住,低低说道:“快去保护吕将军首级要紧,当心暗器。”说了这句,急急扣好胸襟,跃入榻后幔内。一把抓起自己双股剑,束上腰巾,挂上镖囊,一个箭步,窜到外间。一看李乘风人已不在,首级匣子也不见了。慌一耸身,跃出窗外;再一跃,飞上砦顶。 立时看到相近林内空地上,李乘风和一个蒙面女子性命相搏。 原来李乘风惊急之下,提剑跃出外屋,一看桌上首级匣子尚未抢去,慌忙背在身上。正在背身紧系胸前绊钮当口,嗤的一支袖箭,又从窗外袭到背后。巧不过,托的一声,正钉在背后首级匣子的木板上,这木匣子又救了李乘风的性命。 李乘风一矮身,“犀牛望月”,猛见窗口一张披发可怕的死人面孔,一晃便隐。虽然一瞥,已看清楚是昨夜月下所见的怪物。此刻在日光下看去,更是难看得出奇。李乘风一声怒喝:“贼妇还想行凶,立时叫你难逃公道!”身形一起,窜出窗外一看,敌人好快的身法,刹时不见了踪影。 李乘风脚一点,已到碉砦上,身刚一落,砦下土坡后面嗤的又射上一支喂毒袖箭,向胸口袭到。这次已留了神,箭上有毒不敢接手,趁下落之势,一矮身举剑一挥。飞鹿剑真是利器,克叮一声,把那支纯钢袖箭拦腰截断,掉下砦去。更不停留,飞鸟一般扑向土坡,坡上一垫脚,唰的又纵出七八尺远,落在一丛矮树后面,横剑四面一探。那怪贼妇在左面林内一片空地上现身,倚立如鬼,煞是怕人。 李乘风一个箭步,窜入林内,剑锋一指,喝道:“贼妇通名。” 那怪贼妇先不答话,伸手向自己脸上从下往上一抹。真奇怪,一张可怕的死人面孔,立时变了样,连头上披着的几缕长发也不见了。李乘风倒被她吓了一跳。急定睛看时,原来她起先绷着人皮假面,一露出本来面目,却是个面色微黑的鹅蛋脸,五官秀媚,依然有几分姿采,尤其是闪闪发光的一对丹凤眼,颇具煞气。 她去掉面具以后,又解下外面玄色风麾,露出一身玄色紧身短装打扮,挎着一具皮囊,头上包着青绢,脚套软皮小剑靴,身材也颇苗条。她从容不迫地藏好面具,随手把风麾一卷搭向树枝上,一转身,从背上拔出银光闪闪的一对鸳鸯钩。这种兵刃是从古代吴钩剑脱化出来,形如长剑,不过剑锋微弯,略似钩形,也是峨嵋独门兵刃,修灵界使这种钩的真还少见。 李乘风明白能使这种兵刃的,必有厉害招数,又见她挎着皮囊,袖箭以外必定还有歹毒暗器。自己一袋飞刀却未带在身边,尚挂在马鞍上,因为家父素不主用暗器,功夫一到,任何东西都可借作暗器。自己的飞刀,还是小时跟着瞽目阎罗学的,虽已练得出神入化,却很少使用。此刻大敌当前,自己除三剑之外,别无利器,未免吃亏一点,但自问未必便走下风。 忽听得对面黑里俏的贼妇娇喝道:“拼命不必忙,有话得先说明。现在我明白你是吕将军的侄儿李乘风,怪不得昨夜哭得那样痛心!明人不做暗事,我便是普明胜的夫人,你也应该知道我黑牡丹的厉害。你吕伯父家中枉养着许多家将,我黑牡丹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不但取你伯父的人头,宛如探囊取物,便是杀死全家老小,又有何难?不过怨有头,债有主!我报的是当年我翁姑太狮普辂和九子鬼母的血仇。不料老娘一念仁慈,反弄得惹火烧身,更不料那贱人和你混在一起……” 这时李乘风明白对面贼妇黑牡丹便是杀害吕伯父的仇人,立时怒火万丈,目眦欲裂,再也忍耐不住,一跺脚,窜上前去,一招“长虹贯日”疾逾电闪,刺到敌人胸前。 却见黑牡丹不慌不忙,喝一声:“好小子,你敢踏中宫?” 就在这喝声中,身形一错,右手鸳鸯钩一领剑诀,左钩当胸一立,一上步,竟自欺到身前。却不递招,睁着闪电似的凤目,射出一道奇光,钉住了李乘风面上,嘴上还没闲着:“小子,且慢找死,我得问问你。我丈夫普明胜是你所伤,还是那贱人所伤?你和那贱人是从前结识的,还是昨夜才结识的,你说!” 李乘风真不防她有这一手,那敢逼到跟前面对面说话?因为欺得太近,手上长剑竟被她封住,有点施展不开,心里也不生气,笑道:“你靠这么近干什么,一阵阵粉香脂香,直往面上冲!你丈夫是我所伤,我为民除害,你待怎样?”在喝骂当口,足跟一垫劲,人已倒纵出去七八尺远。 黑牡丹鸳鸯钩向他一指,恨声说道:“这还有什么说的?欠债还钱,你小子拿命来!”语音未绝,钩影纵横,带着风声卷将过来。 李乘风这时神凝势定,把手上飞鹿剑使得剑影如山,呼呼带风,和黑牡丹鸳鸯双钩战得难解难分。这一次交战,李乘风却沾了飞鹿剑的光,黑牡丹也是大行家,自己鸳鸯钩虽然力沉势猛,却不敢硬搪硬接,怕损伤了自己珍如性命的双钩。而且也觉得李乘风名师传授,毕竟不凡,自己帮手,尚未到来,稍一俄延,那贱人赶来,以一敌二便要吃亏。没法子,狠一狠心:先送这小子回姥姥家去,教那贱人白欢喜一场。 她心里一转,手上立时变了招数,猛使一招“螳螂献爪”,待对方撤剑还招,倏变为“白鹤亮翅”;同时向后一纵,一退丈许,双钩一合,腾出右手。正拟施展独门暗器,忽听得一声娇喊:“飞蝗镖何足为奇,你还比得了当年九子鬼母吗?” 第148章 黑牡丹 音到人到,从林外宛如飞进一只玄鹤,一落地,俏生生地立在李乘风身旁,手上已分拿着澄如秋水的双股雌雄剑。 李乘风一看,她赶来相助,心上立时觉得一阵轻松。倒不是惧怕黑牡丹,仗她壮胆,完全是刚才楼上她哀怨啼号惨景,自己疑心她是杀害吕伯父的仇人,后悔求死。现在黑牡丹当面承认,疑心尽去,得此娇妻尚复何求?所以心里感觉轻松了。 在他感觉轻松当口,黑牡丹黑脸泛紫,目含凶光,指着李乘风冷笑道:“看你们恩爱得蜜里调油,你这小子的魔力真不小。混小子,且慢得意,你这凶女罗刹,一旦和你与吕府结缘,凡九子鬼母部下的人,不论是谁都要把她恨如切骨,制她死命。让她通天的本领,也难逃公道!再说,你伯父确是我杀死的,你伯父门外两个丫头,也是我赏她们两支毒箭弄死的。不错,这都是我的事,我黑牡丹敢作敢为,谁也不怕。可是取你伯父项上人头的主意,可是由你们这位心上人敲的开场锣。” “她本是你们紫云帝国的人,你们紫云帝国的人诡计多端,哪肯为我黑石帝国所用?无非藉此笼络人心,称王道寡罢了。假使我迟到你们家中一步,你们这位女罗刹也下手了。便是昨夜她潜藏松林,无非想夺我手上人头。大约看见了你这活宝,立时猪油蒙了心,失神落魄起来,连对我这多年的姊妹,也忍心下辣手了。人心可怕呀!变也变得太快!” 黑牡丹巧舌如簧,滔滔不绝地一顿臭骂。女罗刹不动神色,两眼盯住黑牡丹一只抚着镖袋的手。可是李乘风便不然了,只听得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恨不得立时赶过去,将黑牡丹刺个透心凉。嘴里刚骂出一声“万恶贼妇!”便听得女罗刹悄悄吩咐道:“快沉住气,这是她的诡计。当心她的手,她的暗器。” 一语未毕,对面黑牡丹哈哈一声怪笑,笑声未绝,骂声又发:“小子,你瞧怎样?你们这位意中人,被我骂得心服口服了罢。喂,混小子!你这条小命迟早会送在这狐狸精手上,你明白不明白?”便在这一声“喂”的几句话里,黑牡丹右手假装一指,已经发出两支喂毒纯钢袖箭,分向二人心窝袭来。 李乘风还料不到话里夹箭,幸亏女罗刹神已专注,只喝一声:“你快退后!”单剑呼的一抡,当前两支袖箭一齐击落。 哪知道黑牡丹先发两箭,原是个虚幌子,跟着便从腰口皮袋里摸出两支飞蝗镖,向前一甩。真奇怪,这种飞镖并不是走直线,走的却是弧形。两支镖分左右两面飞来,银光闪闪,其声呜呜竟象活的一般。 这面女罗刹低声急喊道:“她一筒袖箭已经发完。急不如快,往前进攻,使她缓不过手来,我自有法制她。”李乘风真也听话,大吼一声,施展绝顶身法,“一鹤冲霄”,斜飞上去一丈五六,半空里腰里一叠劲,两臂一合,劲贯剑锋,疾如流星,直向黑牡丹当头刺到。 黑牡丹真还看不出他有这样上乘身法,未免吃了一惊;再想发飞蝗镖,已经来不及。只好双钩一分,一个滑步,往后远退。哪知李乘风誓报伯父之仇,人如疯虎。身方落地,倏的又腾身而起,挟着猛厉无匹之势,剑光如飘花舞雪,又复刺到身前。 黑牡丹大怒,双足一点,一个“野鹤投林”拔起六七尺高,竟向李乘风头上飞越而过,已落在一丈开外。黑牡丹身方落地,唰的一剑从斜刺里截来,一看是女罗刹,气得咬牙大骂! 原来女罗刹对付这两枚飞蝗镖,原用不了多大功夫,早已用剑击落,收入镖囊。这时赶来加入战团,却用双剑逼住双钩,喝道;“今天我看在昔日情份,不为己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各有天良,回头是岸。你自己慢慢去想罢!”说罢,撤剑后退。 黑牡丹一声冷笑,一点足窜到林边,拿起搭在枝上的风麾,指着两人骂道:“早晚叫你们识得老娘厉害!”刹时隐入林中不见,片时又听到蹄声得得,才知她真个逃走了。 黑牡丹逃入林内当口,李乘风还想赶去,女罗刹把他拉住,说道:“报仇不在一时,刚才你背着吕伯父和人交手,你知我心里怎样不安?我又想起家中多少人盼望你回去,我现在也有许多要紧事和你商量。刚才我只想一死,才对得住你;不料被黑牡丹一搅,又加上一顿大骂。我此刻想起你身上许多事来,便是你要杀死我,我也不让你杀死了。” 李乘风一手提剑,一手挽着女罗刹玉臂,叹口气道:“你的心事,现在我都明白了。想起来,我们两人都该死,都该死在我吕伯父首级面前。但是这样的死,于吕伯父有益吗?于你我本身有益吗?无非落得个自己惭愧,仇人窃笑,世人唾骂罢了。我们应该留着这有用之身,想法赎我们该死的罪孽。到了我们自问无愧,应当可死之日,我们再双双携手作同命鸳鸯。你以为我这话对不对?” 女罗刹凄然说道:“我刚才也有点觉悟,不过没有像你这样透彻。好,做一步是一步,真要使我走不过去的时候,再死不迟。现在未来的事,且不去说他,眼前便有为难的事,应该立刻解决才好。” 李乘风道:“我也有事和你商量,走,先回楼去再说。” 两人又回进碉砦,却见那个精壮大汉被人捆绑在地,慌替他解开,幸而人未受伤。那个妇人也躲在屋角颤抖。两人到了楼上,仍把首级匣子供在外屋。 到了内室,女罗刹把插在壁上两支袖箭拔下,向他笑道:“这种袖箭一筒只可装六支,这儿两支,你背上木匣中了一支,被你用剑斩断一支,连林内发出两支,一共发出六支,所以刚才我放心叫你上前,便是这个道理。可是黑牡丹死党飞天狐吾必魁能够左右齐发,两袖都装箭筒。万一遇上,可得当心!” 第149章 爱情 “幸而那淫妇起了脏心,忘了夫仇,你才得缓开手脚。因为这样,我才格外担心。现在贼党们对你我二人,怨仇深结,随处得留神。你说得好,我们是同命鸳鸯!你的命在,才有我的命在,何况你现在有大事在身,杀尽恶徒,也抵不了你一条命,所以我决计一步不能离开你。但是我们名份未定,我这女罗刹的匪号以往混迹敌党的罪名,怎能进你李家的门?天啊!真要把我急死愁死了。”说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李乘风跺着脚道:“你一哭,我心里越乱。不用说你不放心我,我如果一天不见你,我也得愁死想死。我们都有罪,我一人回去,也得带罪进门。走!我们一同回去,总有安置你的法子。此后我们要合力报仇赎罪,而且那吕府也得仗你保护内宅。你知道,现在那吕府内宅少人,其余家将们那就不必管了。”说罢,便催女罗刹一同起身。 她明白两人已成一体,只许合不许分,没有法子走第二条路,再一想:我刚才情愿死在他面前,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两人计议停当,立时心安理得,扫除了满腹的愁云惨雾。 一看日影,时已近午,索性在此用了午餐,然后结束行装,备好马匹。李乘风背着首级木匣在先,女罗刹紧护于后,从庙儿山向白虎城进发。 一路纵辔疾驰,到了入夜起更时分,已进白虎城。女罗刹纵横修灵界,艺高胆大,从来不晓得心惊胆寒,也不懂得含羞带愧,不料今晚跟着李乘风一进城门,立时手足冰冷,心口嘣嘣乱跳。 她暗想:我们一夜之间成为夫妇,如照世俗礼节讲起来,我们一世也抬不起头。虽然这是我们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明白;可是我们这样恩爱情形,谁也看得出来。即使一时半时可以蒙人耳目,终久要露出马脚。再说我们年轻轻的孤男寡女,一路行来并不觉得难为情。只是一忽儿进了吕府,府第排场是大的,人口是多的,我们这样进门,只要每人看我一眼,我就得羞死臊死!暗地里刺我一刀或者打我一镖,我都有法破它;这许多人的眼光,我实在没法忍受。 她越想越怕,好像怕读书的小孩子被父母迫着上学去,脚上好像拖着几十斤的铅,一步懒似一步。说也奇怪,像女罗刹这样海阔天空、放荡不羁的女子,一落到爱情的“情”字中,便被世俗礼法织成的巨网,逼得透不过气来了。 古人造字,据说字字都有来历,都有讲究;独有这“情”字,似乎欠通。两情相投,一颗心没有不烧得滚热通红,应该心旁加赤才对。讲爱情的人们,铁青了面皮尚且不可,如果铁青了心,那还要得么? 有人说,自有男女便有爱情,有了爱情,便发生了无数稀奇古怪的悲剧。一生最有用的时间,也就是扮演悲剧的时间,谁也逃不过。便是没有舞台演出,也得串台戏。 串戏时代,总是青年时代居多,所以心旁加青,明明说是青年的心。又有人说,大约造字的古人阅历有限,或者看遍了悲剧的酸甜苦辣,结果只剩下一股酸气。于是恍然大悟,造成了心旁加青的情字。青是酸的象征呀! 李乘风载美而归,理应欢天喜地,无奈背上的人头,老在他心里作怪,老是怀着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的观念。女罗刹忐忑不宁的心情,他也一样意识得到。不过此时他是主体,他明白吕府现在的环境。进城门时,在马上打好了应付环境的计划草案,走到吕府,马头一转不进辕门,特地从僻道绕到吕府后花园围墙外面。 两人一纵下马,一听府内正打二更,墙外悄无人影。两人嘁嘁低语了一阵,便把李乘风的计划草案通过了。先把两匹马拴在附近树上,然后一齐飞身进墙。 李乘风并不惊动府中之人,带着女罗刹在吕府展开轻身绝技,一路窜房越脊,直奔内室。一忽儿到了内宅正院。两人正要纵下房去,猛听得对面廊顶上喀喀几声,一排匣弩向二人射来;慌一伏身,向暗坡一滚,躲过一排匣弩。 李乘风一挺身喊道:“自己人,休得乱放!” 喝声未绝,唰的一条黑影,从下面窜上檐口。一定身,高声喝道:“铁安泰在此,来人通名受死!” 李乘风一耸身,到了铁安泰身前,恭敬道:“是我,铁将军,我回来了。” 铁安泰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李玉珍之子,口中说道:“李公子怎的从屋上进来?” 李乘风道:“说来话长,见过吕大公子再行奉告,不知吕二公子可曾到家?” “吕二公子也是刚到。”铁安泰回道。 “沿途人马劳累,看来吕二公子也是耽搁了。”李乘风暗道。 铁安泰一看李乘风身后,还立着一个身披紫麾、头包青绢的异样女子,心里想问又不敢问。李乘风似已察觉,身形一闪,正色道:“这位女英雄罗家姑娘,是我救命恩人。我一路赶来,幸亏这位姑娘暗中救护,否则已遭凶徒毒手了。” 铁安泰立向女罗刹拱手行礼,女罗刹微一欠身默不出声。这当口李乘风做派十足,躬身说道:“姑娘,恕我无礼,先引导了。”说毕,一跃下屋。 女罗刹看了铁安泰一眼,低声说:“将军请。”铁安泰连说不敢。女罗刹一看屋下许多人,把李乘风捧凤凰似的捧了进去,齐喊:“李公子回来了!”顿时心里直跳,把风麾一提,一飘身,硬着头皮也纵下去了。 铁安泰在屋上呆了一呆,暗想:“这女子轻身功法已到炉火纯青地步。真是奇怪,哪里跑出这位罗姑娘来?” 待铁安泰跳下屋来,前面吕将军停灵之所,已是哭声震天。他走上玉石台阶,恰好李玉珍赶过来,问道:“听说乘风暗地从屋上进来,其中必定有事,你已见着他吗?” 铁安泰点点头道:“刚才伏弩连响,我以为有匪人,上屋勘查。不意李公子到来,还同来了一位女英雄。据公子说,半途遇险,亏那女子救护出险。匆匆一说,未知其详。” 李玉珍和铁安泰知道吕二公子刚回来,自然有一番悲痛,兄弟亲眷们见面,更必另有一番体己话说。此时不便参与,两人便回转憩息之所。待了不少工夫,忽见一个家将进来禀报:“奉公子二公子命,请李国师、铁将军叙话。”两人跟着家将穿廊过厦,走入灵堂。吕二公子已经全身披麻带孝,当先抢过来,喊了一声:“李叔!”便匍匐稽首起来。 第150章 敌踪 李玉珍慌一把抱起,向吕天澜仔细瞧了瞧,哭道:“可怜我佛爷似的吕将军竟这样归天,李某死不瞑目。二公子你从小英雄出众,这些年深山练艺定是不凡,斩仇诛寇的千斤重担,要落在你二公子身上了。”说罢,跺脚大哭。 等他抹泪止哭,才看清李乘风也在,后面身旁还亭亭玉立了一位绝色女子,铁安泰却认出便是那位罗家姑娘。 李乘风手段不凡,一进内院便把女罗刹交与吕天波的夫人王雪,引入别室招待,自己拉着吕天波、吕天澜直奔灵堂,解下人头木匣,供在灵桌上。 吕天波兄弟起初看到李乘风和一女子从屋上下来,已是诧异,此刻见到灵桌上木匣更是惊奇,同到密室一问,李乘风删去自己一段旖旎风光和碍于出口的事,删繁摘要据实说明经过,便觉词正义严,无懈可击。而且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屡次受险,没有她非但得不到吕伯父人头,连性命也难保全,将来保护府第,杀贼戮仇,全仗她同心合力,务恳哥嫂另眼相待。又把她“女罗刹”匪号和从小寄迹敌窟情形,故意从话里略一带露,免得日后分说不清。 吕天波兄弟虽然察觉有点突兀,可是父亲首级去而复回,已是万幸!将来报仇杀贼,自己一筹莫展,更非这位李兄弟不可,哪还敢寻根究底? 兄弟三人正在密密细谈,王雪已引着女罗刹姗姗而来,只见她一身白衣,越发显得淡雅欲仙,丰姿绝世。 王雪道:“乘风弟,你不怕委屈了罗家姑娘吗?” 李乘风感觉有点难以回答,女罗刹含笑道:“嫂子,小女子理当如此。” 吕天波看了李乘风一眼,有点料到了,暗想“女罗刹”这名号,从前似乎听人说过,名头绝对不小,不想进了我家,剪头去尾,变成罗家姑娘了,肚内暗笑,可不敢露在面上。 忽听罗姑娘向李乘风道:“你怎的还闲着?快和大哥大嫂、吕二弟商量商量,得把吕将军的首级缝上才好装殓呀!”这一句话便把李乘风臊得面上一红。 吕天澜不假思索地说道:“这事还不能假手外人,大嫂,你成么?” 这位大嫂吓得几乎喊出“妈”来,暗道:“我的好兄弟,你这可为难我了。”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怕”字来。一阵沉默,女罗刹面色一整,闪电似的眼光向四人一扫,说道:“我来代劳可以么?” 这一句话,仿佛救了王雪一命,但是后面加了“可以么”三个字,却有斤量。这位姑娘初来乍到,也是外人,吕家人怎能答说“可以”?如说“不可以”,谁能这样自告奋勇呢? 其实,剔透玲珑的女罗刹自告奋勇是利用机会,加上“可以么”是自占身分,何况这种事,在杀人不眨眼的女罗刹看来,真是稀松平常,小事一桩。 吕天澜看兄嫂一愣一僵,立刻站起身来,拱手道:“罗姐,小弟和兄嫂感激不尽。”这一兄一嫂也只可趁坡就下,百般致谢。 女罗刹却溜了李乘风一眼,娇嗔道:“急不如快,你就替我找针线去罢!” 王雪精神一振,连说:“我去我去。” 这时吕天波冷眼偷看女罗刹和李乘风的神色语气,一发有些瞧料,一抖机伶,谎说:“我到灵堂去叫他们回避才好。”便借词出去了。 他一出户,李乘风低声道:“今晚五更以后吕伯父大殓,我们却没法安睡。你太辛苦了,回头事完,你到嫂子房里休息去罢!” 女罗刹摇头道:“不,你真糊涂,我怎能一人去睡?你也太大意,贴身宝剑都解下了,吕将军首级虽然被我们请回来,黑牡丹未必死心,而且鬼计多端,真得防着她一点。你到灵堂上去罢,我去缝头,你也得帮点忙!”李乘风唯命是从,拔脚便走。 李乘风刚走,王雪领着两个婢女拿着针线之类,从后户进来。女罗刹和王雪到了灵堂,果然肃静,只有他们兄弟三人。女罗刹在灵堂盈盈下拜,暗暗祝告一番,然后由吕天澜捧头进帏,女罗刹便进行缝头工作了。真亏了她,而且片时告成,侍婢端来金盆,洗净了手。 大公子吕天波提起李玉珍、铁安泰在此,李乘风便向女罗刹说明国师府和吕家渊源同铁安泰的来历,劝她一同相见,将来有事也便当一点。于是召进家将,命人去请李、铁二位,王雪却回避入内去了。 孝子在灵帏前原应席地而坐,李玉珍、铁安泰便命人添了草荐,陪他兄弟们席地坐谈,女罗刹也放了个矮墩,坐在一边。家将们送上茶点烟品,让大家点饥。李乘风便对李、铁二人草草说明一路经过,和女罗刹随行救护,得头缝头情形。 李、铁二人这才明白凶手是女匪黑牡丹,大家正在商量日后擒匪复仇之策。女罗刹坐得稍远,面孔朝外,又因坐得低,可以仰面望到对面厅脊。她这时手上正在细品香茗,偶一抬头,似有所见,倏的起身走入灵帏,低声唤道:“匪人在厅上现身,匣弩怎无动静?” 李乘风已把飞鹿剑搁在身旁,飞刀也暗藏身边,一听有警,提剑起立。 帏内女罗刹急唤道:“风弟莫动,保护灵堂要紧。请铁将军从后院上屋,指挥箭手监视匪人;吕大公子在屋下指挥家将们围护内宅,都要不动声色暗暗行事才好。”说罢,灵帏微晃,女罗刹已脱去白衣,露出全身本来面目,仍然背负双剑,腰挎镖囊,青绢约发,绣巾束腰。疾似飘风,人已窜到堂口暗处;蔽着身形,从前廊窗口雕花窟窿内,向外查察。 前厅屋脊上,寂无人影。她回头一看,吕大公子、铁安泰均已不见,想是分头指挥去了。李乘风果然听话,已伏身帏后专任保护灵帏。前后院步声隐隐,家将们已听令设卡扼守了。布置已妥,贼人居然未露形迹。 片时,铁安泰在屋上一路排搜,从后院到前厅巡查了一遍,唰的纵下屋来,掩入灵堂。李乘风急问情形,铁安泰道:“果有贼人。我从后院上屋,隐在暗处四面探看,远远便瞧见一个瘦小身形,从花园围墙上一路飞驰,直向内院奔来。来人似乎对道路非常熟溜,而且知道屋上有暗桩防守一般。快近内院时,急向屋下一扑,即时不见。我赶了过去,仔细搜查,直到前厅仍无踪影。” 第151章 魔王 正说着,猛听得前廊黑暗处一声娇叱道:“贼子,还不滚下来受死。”立时听得前廊雕梁上,“啊哟”一声,同时叭哒一声闷响,一个人影掉下地来。 铁安泰大惊,一个箭步窜出堂外,便把掉下来的贼人一脚踏住。正想把贼人倒剪二臂,捆了起来,忽又听得暗处有人娇笑道:“这人被我子午钉打中穴道,让他逃也走不了的,当心另外贼人暗算。” 一语未毕,蓦地听得廊外哈哈一声怪笑,接着高声骂道:“好厉害的贱丫头,吃里扒外,忘本恋奸。我飞天狐早晚取李乘风项上人头,叫你守活寡。你们有胆量的,敢到黑石帝国和你家太爷一决雌雄吗?现在太爷失陪了。” 骂声未绝,铁安泰刚欲起身迎敌,飕的一道白影,一道黑影,先后从身旁掠过。原来李乘风、女罗刹都已窜出灵堂,飞身下阶。铁安泰一看灵堂无人,这个贼人也应看守,只好不出去了。 李乘风首先跃下堂阶,身方立定,院中假山背后,一株高出屋檐的梧桐上,哧哧两支袖箭同时向身前袭到。李乘风慌一矮身,贴着地皮纵了开去,两支袖箭挟着尖风,已从他头顶上擦过,却被后面跟踪飞出的女罗刹用剑劈落。 两箭方落,梧桐树上暗器连发,飕飕飕接二连三的袖箭,分向两人要害猛袭。箭带风音,疾逾流星。李乘风施展身法,握着飞刀,两手并发,用内劲一枚接一枚地从侧面发出。空中叮当乱响,竟把飞来袖箭大半击落于地,未被击落的,两人也用轻巧身法避开。贼人竟难得手,倏时箭停音寂。 李乘风大喝道:“匪徒,伎俩止此,还不下来纳命!” 女罗刹笑道:“飞天狐闹得个虎头蛇尾,早已逃走了。现在我们看护灵堂要紧,不必追赶。迟早我们和这般亡命,总要弄个了断的。” 两人携剑进堂,铁安泰已把晕死贼人移向明处,呆呆的对着贼人面孔细瞧,面带惊疑之色。李乘风走近一看,惊叫了一声:“噫,怎的是他,怎的和敌党在一处?” 女罗刹一瞧贼人,不过十七八岁,身材矮小,一身紧束的夜行衣,腰里却围着缅刀,面貌也长得白面朱唇,剑眉星目,只是满脸透着险狠刁滑之色,面目甚生。暗想黑牡丹飞天狐身边,没有见过此人呀?一问所以,才知此人是吕天澜小时候的师兄弟,教师瞽目阎罗左鉴秋的儿子,名叫左昆,浑名“魔王”。 左鉴秋死后,吕胜利将军感念左鉴秋舍命卫府之恩,把他养在府中,练武习文。不料他在吕天澜进山从师以后,渐渐不安分起来,倚仗吕府势力,在外引朋结党,无所不为。有一年,乘醉竟敢奸毙府中侍女。自知不容人口,竟又盗窃许多珍宝逃出府门,一去不回。 吕天澜想起从前左老师恩谊,时时心里难受,万想不到左昆今夜会和飞天狐偷进府中。想起飞天狐与左老师也是固结不解的仇人,左昆怎会和他在一起,更令人难过万分了。 这时铁安泰提刀率领几名家将也从前面进来,一问贼人飞天狐已逃,拿住的却是左鉴秋儿子左昆,立时虎眼圆睁,大骂道:“丧尽天良的小子,留他何用?”大步赶过来,举刀就刺。 吕天澜慌忙上前拦住,叹口气道:“宁可他不义,不可我不仁。”又转身问女罗刹道:“这人还有救么?” 女罗刹道:“我存心擒活口逼问口供,非但没有用喂毒的子午钉,也没有朝要害下手,下手时且留了分寸,他不过中了穴道,晕厥一时罢了。你只起下钉来,敷点药,替他包扎一下,再在左右风门穴上拍他一掌,便活动如常了。” 吕天澜照言施为,果然左昆醒转,慢慢地从地上挣扎着立了起来。一看四面立着的人,除那个绝色女子外,都认得。 尤其他的师兄吕天澜一对俊目,直注不瞬,使得他天良偶现,彻耳通红,恨不得钻下地去。伤处一疼,又复面露凶光,傲然说道:“师兄,现在你是大侠的门徒,你就用你的剑把我刺死便了,何必这样羞辱我?” 吕天澜正色道:“胡说!谁羞辱你?谁能刺死你?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腰中缅刀,先师在世时怎样得来的?你说!” 左昆诧异道:“你问这些干么,谁不知道这缅刀从飞天狐手中夺来的。” 吕天澜冷笑道:“既然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和飞天狐一同到此,暗伏房顶,你想把我们怎样?” 一语未毕,左昆叫起撞天屈来,大声叫道:“师兄,你休得含血喷人!我果然无颜见你,也不致投靠黑石帝国和你们作对。我现在万不得已,打听得你刚回来,才从后园偷偷地进来,想和你说几句话。不料伏在雕梁上,见你们都藏了起来,好像有事发生,我一时不敢下来。正在心里起疑,便中了你们暗器。心里一阵迷糊,便不知人事了。哪里来的飞天狐?几曾见我和敌匪在一起?这是没有影儿的事。” 吕天澜察言观色,明白话不虚假,大约他自己有事,巧不过和飞天狐同时从前后掩了进来,便说道:“你既然想和我说话,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就对我直说罢!” 左昆看了众人一眼,面孔一红,嗫嚅着说道:“我自己知道一时糊涂,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也没有脸再见你,才不别而行。这些年流落在外吃尽苦楚,却也交结了几个明师益友,得到了一点真实修为。这几天路经此地访几位朋友,偶然听到吕将军受害归天,我心里不安,自己知道府上的人看我不起,只好晚上进来偷偷地拜一拜,算尽了我的心。一进府内又听得你已回来,才想起从小在一起,或者和你还可说几句话再走,不料真把我当作匪人。这是我自讨苦吃!” 他说完这话,扑翻身向灵帏一跪,叩了几个头,咬着牙立起身来,问道:“刚才哪一位赏我一镖?好功夫!师兄,从前你练的是金钱镖,现在又学会了外门暗器么?” 女罗刹柳眉一蹙,面现青霜,吕天澜慌说道:“师弟,你不必问了。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在飞天狐要我们性命当口,你也来了。你不信,请到院子里看一看被飞刀撞下来的满地袖箭,便明白了。师弟,我家中的祸事你大概有点明白。父仇不共戴天,我不久便到黑水城,和飞天狐黑牡丹等敌匪,弄个了断。我也不便留你了,希望你在修灵界成名立业,不要坏了先师名气。”说罢,招手叫过一个家将,从上房端出二百帝元,用布包好,替左昆缠在腰里说是“聊表寸心”。 第152章 神龙 左昆并不十分推辞,只说了一句:“小弟感谢,后会有期。”并不理睬众人,竟昂着头跟着家将走出去了。 飞天狐、左昆先后一阵打扰,时已五更。当下按时入殓,吕将军一棺附身,万事俱毕,轰轰烈烈一番哀荣过去。那位承袭世爵长公子吕天波,已是一府之主,有二公子吕天澜、李乘风、女罗刹三人在家保护,也未出事。 李玉珍等得丧事告竣,与王忠一同赶回紫云城。 黑石帝国,黑石城,黑石殿。 “黑峰,以黑水城为据点,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攻占蓝狮城!不要尝试着去做一个废物大将军,难道还要本皇亲自出手吗?!!”黑猿突然暴怒,吼道。 只见黑光一闪,黑峰的右脸上已经多了几道血痕,黑猿抚摸着怀里的黑猫,笑道:“连小黑都看你不顺眼了,你还不退下!” “是!”黑峰退下后,眼中一股狠色闪过,脸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紫云帝国,骨山,大营。 这一日,忙完公事,李克成正要回城,恰好妻子映红夫人已派得力头目快马赶来,报称蓝狮城发生怪事,请爷速回。守备李克成想细问详情,那来报头目只说丢失了几个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李克成匆匆回到蓝狮城,向映红夫人打听本城出事情由。 映红夫人说道:“我们蓝狮城一年一度的风俗秋季‘跳月’,按时都会在城外的贝儿草原上举行。你走后几天内,正是本年秋季例行‘跳月’的时期。那天晚上风大云厚,月亮儿不甚光彩,可是全城青年们到处燃起火燎,倒也明如白昼。今年青年们又未随你出征,人数比往年格外多,载歌载舞,热闹非常。你不在家,我带着儿女和随身几个头目们也去随喜,顺便参与祭神典礼,又到周围巡视一番。过了三更,便同孩子们回家来,只多派几批头目,领着手下到场弹压,照顾火烛。” “哪知第二天早上,在场头目来报,说是跳月到五更以后才散,竟发现一对男女没有归家,这时男女的家人,招呼四邻分头寻找。在插枪岩前后,遍处搜查,直找到次晨红日高升,哪有这对男女的影子,谁也猜不透这对男女突然失踪的原因。” “跳月原是青年任意择偶的好日子,联臂踏歌,一唱一和,原是双方自愿,毫无禁忌,既不至逃跑,也很少有在跳月场中妒嫉仇杀的事。便是仇杀,也有尸首可寻,何致踪影全无?我听了这样报告,觉得这是历年所无的事,原已惊奇,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一批头目们赶来报告,跳月之夜,派在插枪岩后异龙湖畔的一名巡夜兵卒,也失踪了……” 映红夫人话还未完,李克成已耸然惊异,跳起身来问道:“这事有点奇怪了。巡夜的一个兵卒,又怎样的失踪了?”映红夫人便把经过情形说了出来。 原来蓝狮城外插枪岩后异龙湖的面积,足有二三里长,一二里宽阔。湖的东面便是插枪岩的百仞峭壁,壁下有路通到岩前。湖的北面是一片森林,蔚然深秀,西南两面环着一道峻险的高岭,土名叫做“象鼻冲”。 这儿湖面有一座竹桥可以通行,翻过高岭是深山密林,陡壑绝涧,有羊肠小道通到阿迷城边境云龙山。这一带多有各种奇异蛮人伏处山内,猛兽毒虫也常常出现,行旅商贾均视为畏途。 据那失踪兵卒的同伴报称,跳月那晚,他们带着镖枪巡查到异龙湖畔,大家沿湖分开来,他眼看失踪的兵卒向象鼻冲方面走去。这时夜已更深,异龙湖畔跳月的人们,一到更尽,已一队队绕向插枪岩前面去了。 等到湖畔人影全无,那名兵卒仍未到来。直到天上发了晓色,异龙湖上蒙上一片曦雾,始终不见同伴的踪影,还以为他偷偷地先自回来。哪料头目点名时,仍未见他踪影,又发现了当夜失掉了一对男女,这才觉得奇怪了。这是映红夫人说出来的经过。 李克成听到这儿,浓眉一耸,略一沉思,猛然喝一声道:“奇怪,这么大的人,愣会丢得无踪无影,而且一丢便是三个。这事奇怪,有点说处,这是我们蓝狮城从来没有的事。难道异龙湖内,真像上代传下来的故事,有条孽龙潜伏湖心,现在又出来作怪了么?但是我相信没有这回事的。以后你怎么办呢?隔了这许多日子,定有一点踪迹露出来的。” 映红夫人笑道:“蓝狮城的居民本来迷信鬼神,尤其是对于异龙湖内那条潜龙,谁也相信关系着我们蓝狮城的兴衰。自从丢失了三人,潜龙的故事又活灵活现的纷纷讲说起来。有几个信口开河,愣说看见一条奇怪的神龙出现,每逢风雨凄迷、星月无光的深夜,便从象鼻冲岭上射出两道红光,说这是神龙的眼光。” “有一个插枪岩守夜的头目,还特地来报告我,说是那一夜在岩顶上,亲见一条巨大的神龙从岭顶昂起头来,便有十几丈长,只一躬腰一低头,便到了异龙湖心,身子还在岭上,光华闪闪,宛似搭了一条金桥。那头目明白神龙在湖心吸水,急慌在岩顶跪下礼拜,伏地默祷,等他抬起头来看时,一忽儿工夫便不见了。” “他这样活龙活现地一报告,上上下下格外哄动。有几位父老来对我说,异龙湖神龙出现,非同寻常,恐怕关系着我们守备大人的命运,请我注意等话。经他们这样一说,说到你身上的祸福,我也被他们说得神志不宁起来。有一夜细雨蒙蒙,定更以后,我特地带了两个年老懂事的头目,携了应用兵刃,骑着马悄悄地从插枪岩绕到岩后,寻了一处妥当避雨之所,对着异龙湖和对岸象鼻冲静静地听着望着,想亲眼探个着落。” 映红夫人说到此处,李克成猛然大喝一声:“好!”还把右臂伸得笔直,翘着大拇指,朝着映红夫人晃了晃,似乎表示这才是我李克成的夫人。 第153章 拍马屁 映红夫人微微一笑,朝他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我这样足足等了两个更次,脚也立麻了,飕飕的寒风把一颗心都吹冰了。只见异龙湖静荡荡的一点没有异样,象鼻冲的长岭上也没有红光和怪物出现,只一阵阵冽冽的尖风打在湖面上,吹在岩脚的林木上,令人听得深山雨夜的凄清滋味。这种幽寂境界,便没有怪物出现,也有点心头发怵,汗毛直竖了!我没法再逗留下去,才上马跑回家来了。可是这一夜我虽然没有看见神龙出现,却替三个失踪的人探查一点痕迹出来。这点痕迹,我藏在心里已有许多日子,等你回家,大家再想主意。因为这点痕迹,是我在那夜风雨中偶然想起来的,不愿意随便向人乱说,直到你今天回家才说起来的。” 李克成静静地听了半天,原以为自己夫人冒着寒风冷雨辛苦了一夜,也是白费了,想不到还有后文,竟从不声不响中探出痕迹来了。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大拇指都来不及翘起,双手脆生生一拍,霍的立起身来,大赞道:“夫人毕竟足智多谋,不愧巾帼英雄,倒探出痕迹来了。” 这位李守备对于自己夫人素来敬畏得无以复加,不论什么事,只要夫人一句话,真比军令还要服从。这时一路大赞,倒惹得映红夫人面色一整,含嗔啐道:“事还没有说明,你便信口开河起来。谁要你替我脸上贴金?我替你探出一点头绪来,究竟对不对,还是要你作主的,不然要你们男子干什么呢?” 李克成一听腔儿不圆,马屁拍在腿上了,肩一耸,默然无声。 却听得映红夫人又说道:“我的意思,全因那晚我在插枪岩后立了许久,黑沉沉的幽夜,一片凄风苦雨,要想用目光探看远近的景象是不可能的。可是那时节,我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一种虎豹争斗的吼声,似乎在象鼻冲岭后。细听吼声,倏高倏低,好象有许多猛兽在雨林里争逐一般。我明知我们蓝狮城四近,因你常常打围,已没有妖兽的踪影。想起那年我们儿子生下来这天,你正在离蓝狮城不远的深山中,碰到一只上树的锦豹,还觉得希罕,因此替生下来的孩子取名飞豹。” “怎的那晚我在插枪岩后,能够听到许多虎豹的吼声呢?再说,如果象鼻冲真有虎豹,我们蓝狮城的猎户早已报告前来了。可是我又明明听得逼真,同我去的两个老头目也听到的,因我嘱咐他们不准张扬,免得众人骚扰得不安。好在自从三人失踪以后,居民以为神龙作怪,异龙湖畔连白天都绝了人迹。这倒好,如果象鼻冲岭上真有虎豹,居民也不致受害。因此我想到跳月那晚三人失踪,也许被虎豹衔去了,正唯虎豹不止一二只,所以三人都失踪了。我疑心妖兽出现,恐怕日子延续下去,妖兽跑过插枪岩来酿成大祸,才急急叫你回来,商量办法。” 李克成一面听一面已定了主意,说道:“这事容易,我明天多挑选几个精壮头目,多备一点猎兽利器,从象鼻冲那面一路搜查过去。失踪的三人如果真被虎豹衔去,定有留下的骨骼。不管他成群的虎豹,好歹驱戮净尽,替三个兵卒报仇。把打死的虎豹扛回来,也可安一安众心。”当下夫妻商量妥当,李克成又到外面和部下计议一下行猎兼侦查的办法,决计第二天照计行事。 第二天清早,李克成和几个头目全身劲装,备了骏马、骡驼,带了应用兵刃、暗器,挑选了五十名心腹勇士,携带窝弓、毒弩一切行猎用具,别了映红夫人便向城外进发。一路居民看见李克成,一个个俯身行礼,年老一点的,便在马前诉说异龙湖三人失踪的怪事,李克成好言抚慰,直说此去行猎多半便为这事,好歹要查个水落石出。 一忽儿已绕出插枪岩,沿湖向西南象鼻冲岭下行去。一行人马翻过了象鼻冲这条岭脊,又走出三十多里。因搜查三人失踪的去向和猛兽的巢穴,并不按程进行,越是峻险奥秘,人迹不到之处,越要仔细搜寻。这样在重山复岭之间,一路披荆斩莽,越壑渡涧。因为一路仔细搜寻,沿途逗留,走的又是人烟稀少的荒山险境,所以走得非常的慢。 走了半天,竟看不到一个人影,连寻常的走兽飞鸟也看不到一些,这倒是怪事。这批人马原是行猎的惯家,这种情形,定是四近出了极厉害的怪物,如果仅是虎豹一类,深林的飞鸟不致于害怕得逃避一空的。而且留神一路山林之内,可以看出至少在最近几日内,绝没有虎豹一类的兽迹,可见连猛兽都逃得远远的了。这一来,大家都有了戒心。 李克成和几个头目并马当先,一面谈论何种怪物,有这样霸道?一面留神经过的山势,刻刻提防,免得一行人马蹈不测之险。一个头目忽然想到一事,向李克成道:“大人,夫人不是那夜听到岭后一群虎豹的吼声吗?” 李克成道:“是啊,我此刻也正想到这儿。定是她疑心生鬼,根本没有这回事。” 那头目摇头笑道:“大人误会了,我敢断定夫人听到的吼声千真万确,而且确是一大群奔跑过去的。象鼻冲岭后本来没有虎豹出现,那夜风雨交加,突然有这一大群虎豹,且吼且跑,自相残踏,正是从远处被厉害的怪物赶过来的。可见这种怪物连虎豹都害怕飞逃,决不是寻常东西,也不致常常出现。” “我想跳月那夜,火光烛天,歌声传远,才把那怪物引了出来。不幸的兵卒和一对有情男女,便遭了殃了。怪物从那夜得了甜头,自然注意到象鼻冲。夫人出来的那一夜又是风雨凄凄,大约那怪物在更深人静以后,似乎又要到象鼻冲来寻可口的东西。大约怪物伏处之所,离象鼻冲甚远,一路走来,半途碰着了那群虎豹。那群虎豹倚仗同伴不少,便同怪物狠斗起来,到底敌不过怪物,才向象鼻冲逃过来。” 第154章 移动的星光 “那一夜夫人真是逢凶化吉。大约怪物被一大群虎豹缠住了身,或者经过一场狠斗,快到天明,没有真个到象鼻冲来,否则夫人也非常危险的。至于我们一路行来,并不见虎豹的痕迹,这因事情过了许多日子,留下的痕迹早已被山雨冲没了,因此也可以料定那怪物从那天起,也没有到这条路上经过,因为这条路上鸟兽早已绝迹了。不过究竟什么怪物有这样厉害,实在想不出来。” 李克成被这头目详细一解释,宛如目睹一般,连连点头,大笑道:“苟不才,你真是料事如神,是我们蓝狮城的诸葛爷。” 苟不才慌谦逊了几句,却又指着西面山坳说道:“我们不知不觉地已走了二天,大人请看,日色已慢慢往西斜下去了。我们既然知道有这样不知名的怪物,一时又查不出窝藏所在,我们真得当心一二。便是今夜我们一行人马憩宿地方,也得早早寻个稳妥之处才好。”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在重山复岭之间左弯右拐,又走了一程,已远离蓝狮城约有几十里之遥。马前山势渐束,来到一处谷口。两边巉岩陡峭,壁立千寻,谷内浓荫匝地,松涛怒吼,尽是参天拔地大可合抱的松林,阴森森的望不到谷底。谷口又是东向,西沉的日色从马后斜射入谷,反照着铁麟虬髯的松林上,绚烂斑驳,光景非常,阳光未到之处,又那么阴沉幽闷。有时谷口卷起一阵疾风,树摇枝动,似攫似拿。松涛澎湃之中还夹杂着山窍悲号,尖锐凄厉,从谷底一阵阵摇曳而出,令人听之毛骨森然。 苟不才一提马缰,越过了李克成,兜转马头,右臂一举,朗声说道:“大人,谷内不是善地,我们且慢进谷。”李克成到了谷口,原已犯疑,经那头目一拦,立时在马上发令,停止人马进谷,派了两个精细头目先进谷去,探明谷底有无通行道路。 片时,两头目回报:“谷内地形宽阔,初进是一片大松林,穿出林外,微见天光。尽是从地上长出来的石笋,高的足有四五丈,也有石笋钻并,积成奇形怪状的石屏石障。下面细泉伏流,到处皆是。走了一箭多路,依然望不清谷底。看情形谷内地势这样宽阔,也许是个山峡,可以穿行的。不敢耽延,先出谷来请定夺。” 李克成浓眉一皱,向苟不才道:“我们且进谷去看看再说。” 苟不才点头道:“好!”一耸身,已先跳下马来。因为一进谷口,便是密层层的松林,飞柯结干,拦路牵衣,无法乘骑的。 李克成也跳下马来,早有贴身头目过来,代二人牵住了马。 苟不才拔下背上一对钢胎金裹尉迟鞭,这对鞭是他父亲遗留给他的唯一纪念兵刃,由他师伯祖无住禅师传授的鞭法。这些年闯荡帝国,在这对兵刃上用过不少苦功,此刻拔下对鞭,当先往谷内走进。 他一路行走,处处留神,刚才一到谷外,已疑心谷内蹊跷,恐怕李克成涉险,奋勇当先。其实李克成也是个豪迈疏阔的角色,冲锋陷阵尚且不怕,何惧凶猛的野兽?早已振臂一呼,率领五十名勇士跟踪入谷。 一进谷内便是松林,上面一层层的枝叶,遮得不漏天光,加上日已沉西,格外显得阴晦异常,林下落叶枯枝,年久日深,越积越高,烂糟糟的宛如泥潭。一脚高一脚低地穿行了一程,大家才穿出了一片大松林。 林外地势较宽,果然四面高高低低地矗立着无数石笋,千奇百怪,和平常点缀圆圃的石笋,大不相同。石笋上面大半蒙着一层碧茸茸的绿苔,地势虽宽,被四围壁立千仞的岩障,挡住了西落的斜阳。谷内还涌起似雾似烟的一种瘴气,浮沉于林立石笋之间。猛一看去,奇形怪状的石笋,好似无数鬼怪从地上涌出一般。石笋脚下,细流淙淙,银蛇一般穿行各处。 李克成、苟不才不管这些,指挥一队人马,在石笋缝内乱串乱闯,急急向谷底走去。苟不才偶然跃过一条较宽的溪涧,落脚所在,有高逾十丈形似莲蓬的一座钻峰大石笋,挡在眼前,通体晶莹雪白,光可鉴人。 苟不才无意中用手一扶石笋,猛觉沾了一手糊糊的粘涎,而且腥骚刺鼻。苟不才咦了一声,一俯身,赶紧在溪水上洗净了手,当时并不说破,急急向前走了一程,石笋渐渐疏朗,百道细泉汇成一股清溪。 溪面不过一丈宽,迤逦曲折,似乎发源谷底。溪上两岸,尽是梓楠一类的原始古木,硕大无朋,半枯半茂,有的树身中空,竟象房屋一般大小。李克成、苟不才领着一队人马,沿着溪岸又走了一程,当前奇峰突起,上薄青冥,似乎已到谷底尽头,溪声却奔腾如雷,轰轰振耳。 李克成、苟不才首先赶到峰脚查看。原来谷内套谷,峰脚下溪源汹涌之处,峰脚岩壁豁然中辟,形似一重铁门,从峰腰以下,绝似人工凿就的门户,又象一个深洞。洞口虽有两三丈开阔,望进去却眢冥秘奥,难以测度,而且洞内阴风惨惨,挟着一股霉湿腥味之气,令人难当。洞口左右都是突兀的危岩,别无第二条路径可走。这时日影已沉,谷内格外暗得快,四面景物已模糊难辨起来。 李克成暗想这深洞内这样黑暗,天又晚了,如果贸然进洞,万一碰着成群的猛兽,施展不开手脚,定然白白送命!这里离谷口已远,再退出去也不是办法。沉思了半晌,倒弄得进退两难了。 李克成有点进退两难,想和苟不才商量办法,见他在溪涧南岸几株大树下面来回巡视,好象找寻什么似的,李克成慌赶过溪去。 李克成原立在近洞口的北岸,越溪而过,必须经过洞口,偶然扭头向洞内一望,猛见洞内极深处所,有几簇星光一闪一闪地闪烁不定,定睛一细看,敢情深处闪烁的星光,竟自一对对的上下移动,而且逐渐扩大,似乎向洞口移动过来,还隐隐听得鼻息咻咻。 第155章 赤沙妖虎 李克成蓦地一惊,喊声:“不好!这是大虫窝。”奋身越过洞口溪面,飞一般赶到苟不才跟前,大喊道:“苟不才,我已看见洞内藏着一群大虫,大约被我们惊动就要出来。我们赶快预备毒镖飞弩把洞口堵住,出来一个射死一个,如果让它们一齐出来,天色这么晚,一个手足失措,便有性命之忧,你快指挥他们堵洞……” 苟不才不等他说下去,拦住话锋,匆匆说道:“堵洞似乎不妥,大虫未必怕死,万一成群结队地猛冲出来,一个应付不俐落,想逃避都费事。不如大人快传令,叫他们分成五队,便在这几株大树上暂时藏身。这样又高又粗的千年古树,大虫未必上得去,我们踞高临下,再用弓箭毒镖射它们,也安全得多。” 李克成猛然醒悟,连声应道:“对,你这主意果然比我高得多。”说了这句,急忙指挥五十名勇士,分队上树。这般勇士个个手脚矫捷,身强力壮,立时分成五队,各自检了近身大树,叠罗汉,叠人梯,纷纷上树。把带来的行帐、干粮、武器等件,也运到树上;把两匹骏马三匹健骡,也分藏在几株枯的树窟窿内,好在这几株大枯树树心中空,黑沉沉的竟有一间屋子这么大,分藏着骡马足足有余。诸事停当,却喜大虫还未出洞。 苟不才知道李克成不大擅长纵跃身法,这般高大的树要一人空手上去是不易的。打量近身一株一二十丈高下的大枯树,树心中空,两匹马便藏在这树洞内。 苟不才慌赶过去走入树窟窿内,从自己马鞍上摘下一大盘行猎用的套索,立在树下,抬头看准上面一枝横出的粗干,把套索系个活扣,振臂一抡,呼的抛起套索七八丈高,一使手法,恰巧套住了上面横干的槎丫。 下面一抽,上面便紧紧扣实了,向李克成一招手,请他先上。 李克成自己明白非此不可,老实不客气,赶来挽住套索这一头,扭项说道:“苟不才,你一身本领,当然无妨。不过天色已晚,万一大虫成群扑来,他们在树上乱发毒弩,若误伤了你,这不是玩的,同愚兄一块儿上罢。” 苟不才微笑道:“大人只管先去,我跟着就到。” 说罢,翻身接连几纵,跃开六七丈路又到了洞口相近的一片沙地上。这片沙地较为平坦,有十几丈广阔并无杂木,只靠洞溪边上,孤零零长着一株千寻古树,业已半枯,上面朝东的一面,枝叶兀自茂密,丈余横枝直伸过溪涧那岸去。 因为一半已枯,别无邻树并生,上面露出天光,虽然月亮还未出来,天上却露出疏疏的几点闪烁的星光,才知道这一忽儿工夫,确已入夜,差不多已到酉牌时分了。 苟不才藉着天上一点微茫的星光,想仔细辨察四周情势,只黑沉沉一圈危岩古木的轮廓,实在看不出什么来。暗想这谷内深洞,果真是大虫窝倒也罢了,就怕异龙湖传说的怪物也窝藏在内。刚才沾了一手奇怪的腥涎,绝不是虎豹身上的东西,如果真有比虎豹还凶猛的怪物,今夜我们一大队人马,大事可虑。不望杀尽虎豹,只望大家在树上能够安度一宵,便算万幸了。 苟不才一个人怔怔地思索,那边李克成已上了树,高踞在离地十丈左右的树槎丫上,不敢大声相唤,哑声儿声声喊着:“苟不才,快来!” 苟不才向树上望去,影绰绰看见李克成直向自己招手。 苟不才看不出什么迹象,李克成又一个劲儿直催,便欲迈步赶去,不料一抬腿,被地上一块大石一绊,慌低头一看,不禁喊了一声“咦?” 原来天色太黑,周围深林中还飘起一种非烟非雾,白茫茫氤氲散布的瘴气,连跟前的景象,都模糊难辨了。这一绊脚,又立停身低头细看,才看出这片空地上,似乎有人用平滑的岩石,垒着不少可坐可卧的天然石墩,大小不一,却布置得很有秩序。溪边那株半枯半茂的大树下,似乎还搭出一面大桌似的石台,空地上的大小石墩,系围着石台安置,恰恰摆成个半月形,大小石墩不下一二十具。 苟不才越看越奇,难道一群大虫以外,山洞内还有未开化的蛮族和这许多大虫同居么? 苟不才看得几具石墩出了神,猛不防洞内吼声骤起,宛如千百面破锣一时齐鸣,从洞底传出来,嗡嗡震耳!而且虎吼一起,蓦地从洞内卷出一阵腥味,立时谷内万叶乱飘,随风怒号,连自己立身所在,脚下落叶细沙满地乱滚,声势委实惊人。 苟不才虽然艺高胆大,也无法逗留下去,疾慌转身,双足点处人已平纵过来,接连几纵已到李克成藏身的树下;一个旱地拔葱腾起一二丈高,两臂向前一抱,整个身子像骡胶似的贴在树腰上了,可是离上面李克成所在,还有几丈距离。 苟不才施展狸猫上树的功夫,四肢并用壁虎似地升了上去,到了分枝布干之处,才翻身上枝,又移枝渡干,一口气直翻上李克成藏身的处所,才立停身躯,长长吁了口气。 且喜立身所在,是枝干总结的大槎丫,中心有臼,竟像一个土坑,四面分布的枝干,便有牛腰那么粗,这种原始古木,倒也稀有,也只有紫云帝国北域深山之中才有那么希罕的大木。两人藏身槎丫内,只露出一个头顶,要探看树下四面,还得爬上槎丫,倚着横枝,才能远眺近视。 李克成和苟不才哪肯躲在槎丫心内,当然各自半蹲半坐地倚在枝干上,偷瞧大虫出洞的情形。苟不才先留神五队勇士藏身之处,明知就在近身的几株大树上,苦于漆黑一片,哪能分辨出来。幸喜这几队勇士鸦雀无声,或者树高天黑,暂时不致出事。 再回头看那洞口时,顿时吓了一跳!了不得,远望过去,洞口宛如明灯般的虎目,牯牛般的庞大躯影,已可看出洞外已出来了七八只大虫了。 “竟然是赤沙妖虎!”在行猎惯家的李克成眼光内,只辨别吼声身影,便可断定出洞的确系虎群,并非锦豹。 因为当洞一条溪涧,原从洞内流出,群虎出洞,势必踏流而出。那群猛虎出得洞来,争窜上岸,把洞口的溪流搅得飞花滚雪,哗哗山响,恰喜出洞群虎一蜂窝奔上北岸,只要躲在树上不出声,或者不致于引到南岸树林来。 第156章 八个怪物 群虎一上北岸,中间一层层林木遮隔,已望不见虎影,只听得一阵咆哮,虎爪踏地的奔骤声和噗鲁鲁抖弄虎毛的怪响。不料藏在枯树窟窿内的二马三骡,一听到群虎咆哮声,立时吓得恢恢长鸣,奋蹄惊跃。原没有拴住缰绳,大约牲口也懂得逃命,竟自没命的逃出了树窟窿,三骡二马,飞一般分投黑林之中。这一来,已上岸的群虎,震天价几声大吼过去,立时翻过身来纵过南岸,一阵奔驰;已看出一只庞大的虎影,从树林下竖着粗长的尾巴,飞跃而出,已没入黑林之中,当然去追那逃命的骡马去了。 这当口,树上的勇士们已有点不甘缄默,李克成也拔下背上喂毒飞镖,大约五十名勇士也都张弓搭箭,想从虎口救护逃命的骡马。可是群虎已从下面箭一般窜入对面深林,天又这般黑,哪来得及放箭发镖,把李克成气得几乎高声大喊起来。 苟不才慌阻止道:“大人休急,倘若这谷内只有这群赤沙妖虎,不怕它们逃上天去,我们只要挨到天亮,好歹有法子把一窝妖虎一网打尽。但是我们已知道这谷内凶险的东西,决不止这一群妖虎,我们躲在树上,能够不声不响藏到天明,才有脱险的希望,此刻千万不要为了几匹牲口露了我们踪迹。趁此妖虎跑远了,大人赶快叮嘱他们,不要鲁莽,没有大人的命令,不要擅自发箭,要紧要紧!”听得诧异,慌问道:“老弟,你看见什么了?” 苟不才道:“现在我无法细说,也没有法儿确定,我们现在身处险地,大人一身关系至重,还是处处谨慎的好。” 李克成听他说得郑重,又知道他不是胆小怕事,定是别有听见,便依着他的话,悄悄地设法传递消息,通知树上的五队勇士不得擅自举动。刚吩咐完毕,远远咆哮奔骤之声,从这面传了过来,一忽儿,山风疾卷,万木怒号,一群猛虎已从林缝里飞窜到那面排列大小石墩的空地上,细看时,三骡二马一个没有逃出虎口,都被这群妖虎拖到空地上了。 事情真奇特,七八只妖虎把猎获的骡马一齐拖到空地中间,并不张嘴大嚼,也不你争我夺,居然斯斯文文地看着,其中三只水牯牛般大的猛虎,竟自噗通噗通跳下溪涧,飞一般窜入洞内去了。片时,猛见洞口射出一片火光来,把洞口溪水映得通红,而且听出洞中哗哗水响,好象有许多沉重的脚步踏在水里一般。 一霎时,进洞的三只赤沙妖虎,从洞口火光照映之下,欢跃蹦跳而出,一跃上岸,后面洞口火光越来越炽,连近洞的岩石树影也照得织屑毕露。大家睁眼看时,突见洞口出现了两个大怪物,人立而行,异常高大,遍体长毛,金光灿灿。顶上金毛分披两肩,露出拗鼻掀唇,撩牙环眼,两只毛臂又粗又长,身后夹着一条短尾巴,各自举着牛腿般的松油火燎,斗大的火苗,迎风乱晃,还发出必必剥剥的爆音。其中一个随手把一支巨燎,在洞口石缝里一插。那一个依然把火燎拿着,一齐举步上岸。 这两怪一上岸,洞内溪水山响,又陆续奔出一群同样的怪物来,肩上都扛着沉重的兵刃,最后一个头上顶着一具大铁锅,少说也有五六百斤分量。手举松燎的怪物,当先领路,一齐高视阔步地跨上南岸,直奔那片空地。 那群妖虎大约怕极了这般怪物,活像家养的小猫,在这群怪物腿边摇头摆尾,做出种种乞怜之态。怪物偶然长爪一挥,一声怒吼,立时夹着尾巴避得远远的,却又不敢过于跑远。又从树林内涌了出来七八只牯牛般妖虎,乖乖地一齐蹲在一排石墩后面,妖虎的威风一点都没有了,活似家养的驯良小猫。那群怪物先把手上松燎,高高地插在溪边独树上,扛来的铁锅等东西便放在树下石台上,然后八个怪物又围着倒在地上的三骡两马,个个阔嘴一裂,厚唇上翻,露出满嘴白才才的獠牙,磔磔怪笑起来。 这种怪笑的可怕声音,人类中果然听不到,兽类中也比拟不上来,说它是笑,其实是嚎。八个怪物一齐张嘴大笑,实大声宏,声震林谷。在这月黑山幽,箸深林弯之地,无端碰到这群怪物,听到这种怪声,让他一等泼胆的脚色,也要心胆俱落。 李克成和苟不才也是铁铮铮的汉子,到此地步也闹得满身冷汗,连大气都不敢出,瞪着直勾勾的眼珠,看那一群怪物的举动,只望怪物们不到这边来,因为两人藏身所在,距离怪物立身处所,不过半箭之路。借着洞口和溪涧树腰上两支大火把,照着空地上八个怪物的身影,非常清楚。起初把怪物当作茹毛饮血的生蛮,后来一看体伟貌怪,身有短毛,而且力大无穷,连妖虎都吓成小猫一般,绝不是未开化的生蛮,竟看不出是什么怪物,动作又与人类无异,难道深山黑夜真有妖魔鬼怪不成!幸喜树上的勇士们,也吓得鸦雀无声,一时半时或不致被怪物发现。 这时三骡两马已遭了殃,被一群怪物随手捞起骡马的大腿,一阵乱撕,咔喳声响,立时满地鲜血淋漓,把骡马四肢生生分裂了,各自捧着一条大腿,在周围石墩上坐下来,一阵大嚼大啃,啯啯有声。 有时随手抓一把心肝五脏掷向墩后,大约是酬劳妖虎猎获供献的一点功劳,可笑牯牛般的一群猛虎,分润了一点余惠,诚惶诚恐地吃得非常斯文。哪消多时,八个怪物早把三骡两马分吃肚内了,只剩下地上小丘似的一堆白骨了。怪物舔嘴吮舌的吃完了骡马,挤在一处怪语啾啾,不知讨论什么,又抬头向四面岩顶乱望了一阵,看了看天色。 忽然有六个怪物离开空地奔入洞内,一忽儿又跑了出来,各人肩上顶上又扛着许多笨重的东西来,一齐堆在溪边树下。 第157章 死里逃生 八个怪物,一齐动手,把那只大铁锅搬到空地上,下面用大石支了起来,竟用极粗的松柴先生起火来。 有几个怪物手忙脚乱,从树上搬来许多东西放在锅台旁,又在锅内不知倒入了什么东西,锅底下柴火越来越旺,火焰熊熊包裹了整个大铁锅,照得锅旁的一群怪物变了红人。却见它们从锅旁拾起一支飞叉般铁器,把叉头插进火中,片时锅内冒起青烟,顺风飘过香气四散,似锅内熬着油类的东西。 油香一起,怪物在锅下又插入许多飞叉,另一个怪物举起一袋东西向油锅内一倾,锅内立时嗤嗤山响,一阵阵油炸铁雀一般的异香充满了山谷。把李克成、苟不才看得直了眼,又惊又诧,想不到这群怪物血淋淋大嚼了三骡两马以后,又细烹细炸吃起精致物儿来。 哪知道怪物把这一袋东西倾入锅内以后,神情大为紧张,一个个跳起身来向谷顶东张西望,有几个怪物向石墩后面那群赤沙妖虎频频挥手,似乎指挥发令一般;那群妖虎真也听话,立时掉尾转身窜入深林以内,一个不见了。 这时铁锅内一股油炸香味迷漫全谷,而且直冲霄汉,下面柴火也越来越炽,火馅四冒。几个怪物蹲在锅边,不时把煨在火内的长铁叉抽出来看一看,尺许长的两个锋尖子,已经烧得通红。怪物依然把它插入通红的柴火内,从四面插满了这种长铁叉,不下七八十支,龙李克成、苟不才看得出奇,烹炸飞禽还用煨红的长铁叉干什么呢? 哪知就在这当口,谷顶呼呼风起,林巅的树叶子刮得东摇西摆,满谷风声,宛如千军万马杀到一般。大风一起,那边一群怪物寂然无声,只是不住地在锅下添入粗柴,有几个抬头望着四面岩顶。可是这一阵狂风,却于树上躲着的人有不少便利,有点响动被风响混住,绝不致被怪物听到。 苟不才因此心头一转,打算趁此一个个溜下树来逃离险地,不料心里念头刚起,一阵狂风刮过,鼻子里猛闻出一股奇骚极腥刺鼻难受的气味,连头上都有点发晕。身旁李克成已忍不住轻轻喊一声:“这是什么味儿,这般难闻。” 一语未毕,突见对面岩顶射下两道碧荧荧的奇光,从对面高高的岩顶到藏身的大枯树,中间还隔着一大片黑沉沉的林影子,这样遥远,岩顶上发射的两道光闪,竟会照射到藏身的树上来。 最奇怪的两道光芒闪来闪去,起初直注空地上的油锅,后来竟射向藏人的树上。而且这两道光闪,似乎挟着凄厉的狂风、飞扬的沙石,摇撼得远近树林的叶帽子东摇西摆,飒飒山响,叶落如雨,一阵阵扑鼻的腥臊气味也越来越盛。 苟不才修为不低,眼光也比别人锐利,已看出对面岩顶上发光所在,现出一个斗大的蟒头,两道碧光便是从一对碗大的蟒眼里发射出来。蟒头上似乎亮晶晶的矗立着一支独角,蟒身却看不出来,不料刚看了一眼,树林上卷起一阵呼呼的腥风,斗大的蟒头已渐渐逼近,似乎移到对面树林顶上,已看到比水桶还粗的蟒身,从岩顶搭到林上,宛似一座长桥。眼足足还看出蟒身上乌油油泛光的鳞甲,这时蟒头直伸到对面林上,更看清狰狞可怖的大蟒头,颔下阔嘴一鼓一翕,骨嘟嘟喷出白蒙蒙的毒雾;一条数尺长火苗似的歧舌,闪电一般在雾影来回游走。 又见蟒眼射出来的两道碧光闪到左近一株树上,蟒嘴一张,突听那株树上一声惨叫,刷的飞出一团黑影,比箭还快凌空飞去,竟投入蟒嘴之中。苟不才已看出是个人影被怪蟒吸入肚内,这一惊非同小可,把那面一群似人非人的怪物和妖兽宗虎都抛在脑后,慌不及掏出淬毒钢镖,用联珠镖法接二连三地发出。 李克成和别树上的勇士们这时都抱死里逃生的主意,硬弓长箭,飞梭飞镖,一切长短武器雨点一般向怪蟒乱射。哪知怪蟒满不理会,不断地鼓动着两面腮帮子,从蟒嘴里喷出蓬蓬勃勃的毒雾,遮没了当空一大片地方。许多射过去的镖箭,没入白蒙蒙的毒雾内,宛如石投大海。雾影里射出来的两道光芒,却越来越近。 苟不才已觉得头痛欲裂,心神迷糊起来,一个身子似乎被一种极大吸力,吸得飘飘欲起。心里一急,顾不得再发暗器,拼命抓住近身树枝,一手想拉住李克成,一把没有抓着,只听得身后一声惊喊,李克成跌落槎丫的中心深坳内。一时惊惶无措,突见当头一对碗大的蟒眼,碧荧荧的光芒逼射到面上,似乎相隔不到二丈。惊叫一声不好,拼命一挣扎,想翻身躲避,又突觉面上热辣辣一阵剧痛,遍身麻木,同时听得树下怪吼连连,嗤嗤射上几溜红光。无奈自己心里一阵昏迷,身子软绵绵的向后一倒,便失去知觉了。 等得苟不才悠悠醒转,恢复知觉,已经过了两天两夜,人已离开了恐怖的山谷,到了蓝狮城了。他开始慢慢恢复知觉之际,满眼漆黑,遍身兀自麻木不仁,还以为尚在荒谷的树上,未离蟒口,未脱险境。心里想睁眼张口,举手伸足,无奈整个身子都不听使唤,好象自己被独角怪蟒吞下腹去,只有一颗心尚是活的,空自挣扎得一身冷汗,哪能动得分毫。只喉头冲出凄惨的惊嚎之声,在他自己以为是大声疾呼,其实别人听去音如游丝,力弱已极。 半晌,他五官知觉才有点恢复过来,虽然眼前依然漆黑,四肢依然难以自主,却已察觉自己睡在软软的榻上,脑袋上紧紧地缠着布,只露出两鼻孔和嘴,所以睁不开眼,这才明白自己已经遇救,脱了蟒口,同时耳边听出有人连连叹息,不绝的念着阿弥陀佛,这人口音似乎很熟,知觉初复,受险太甚,一时还想不起来,却听这人对人说道:“好了好了,药力达到了,这条命是拾来的。” 苟不才迷茫之中,蓦地听到了这几句话,急于要明白自己怎样受伤?怎样遇救?李克成和五十名勇士是否同时脱离险地?此地又是什么地方?心里一连串疑问,急想问个清楚,无奈心里想说话,觉得自己喉咙都不听使唤,自己耳朵竟听不出自己说话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受毒过甚,弄得嗓子都哑了,心里一阵难受,拼命地一挣扎,瘫在床上的身子居然微微地动弹了一下。 第158章 轿中人 耳边又听到有人对他说道:“你不必焦急,一切的事只可暂时放下,我也不便对你说。因你遍身受了蟒毒太厉害了,昏死了两天两宿,万幸我凑巧赶来,随身带着秘制解毒夺命丹和极妙的金疮药,外敷内服,才把你从九死一生中挽救过来。可是你受毒已深,要到百日以后才能复原,此时元气未复,天天要替你换药解毒,你自己也要屏绝杂念,一心静养,丝毫大意不得。我无意一路云游,寻觅一个人,想不到赶上你遭此奇祸,说不得多留几天才能动身的了。” “这儿便是蓝狮城,全城的人都望你赶快复原,又有我在此保护你,你只一心养病,不必分心别事,你现在有话也说不出口,因你受毒实在厉害,我迟到一天蟒毒便要窜入内脏,一发难治了,终算万幸!你只百事不问,安心养病,到了相当时日,我是谁,自然会告诉你的。” 这人在他耳边安慰了一阵,苟不才虽然听得出,苦于自己说不了话,这人是谁无从问起,回想荒谷中那夜九死一生的事,宛如做了一场噩梦。从这天起,苟不才天天在病榻上度日。 到了五十天以后,四肢才渐渐活动起来,下榻行动兀是不能,头上也依然包扎,舌头也依然麻木不灵。直到将近百日,毒气脱体,能够行动说话;只头上包扎未除难以睁眼,才察觉城中情形不对。从李克成的女儿口中,探出了一点痕迹,才明白那夜荒谷遭难,生还者只两个人,除自己以外只有逃出一位头目,其余李克成和四十九名勇士,迄今生死未明,苟不才一听到这样石破天惊的消息,几乎急疯了心。 苟不才恢复精神以后,宛如做了一场恶梦。自从在那夜荒谷遇蟒,昏倒树上,怎样会逃回寨中,李克成和五十名勇士是不是安然回来,一点都不知道。这时知觉已经复原,只整个脑袋上还蒙着布戴着药,把两眼也蒙住了,变成瞎子一般;心里急于要明白脱难情形,几次三番向李克成小女儿等人探问,才明白那夜一场大难的经过,而且发生了天大的祸事。 原来那夜荒谷中苟不才受毒昏倒,幸喜立身所在,原是深坑般的树槎丫,望后一倒,和李克成一齐跌入槎丫深窝。同时有一队勇士,藏在最后临溪的一株大树上,其中一个是蓝狮城出名精干的一名头目。当那独角怪蟒两道闪电似的蟒眼,从岩下密林上扫来扫去,光芒越来越近,毒雾迷漫,弓箭无功,眼面前一株树上的同伴,被毒蟒一口吸入腹内,又听得自己大人和苟不才惊喊之声,只吓得心胆俱落。 不知怎么一来,他两腿一软,一脚蹈天,一个身子猛从枝叶缝内漏落下去。七八丈高的树身,这么直泻下来,怕不粉身碎骨!偏巧这株临溪大树,上面一半枝干盖着溪面,头目藏身所在正是盖溪的横干,这一失足,凑巧跌入溪心。这处溪面又比较宽而且深,“卜通”一声,水花溅起老高,整个身子在溪底翻了个身,才浮上水面。虽然受伤不重,却震得昏迷了半晌。 幸而头目精壮结实,识得水性,虽然吃了几口溪水,在溪心定了定神,再悄悄游上北岸,慌忙一头钻入一丛长草林内,忍不住,又抬头向南岸偷瞧。那头目失足下时,树上其他伙伴在这样奇险之境,加上怪风毒雾,早已吓得昏天黑地,灵魂出窍。这样跌下去一个同伴,下面水心一声巨震,大约谁也没有察觉,便是有察觉,这当口确也无法顾及别人了。可是跌下溪心,游上北岸的头目,这一折腾未便耽搁了一些时候,等他蜷伏草心,抬头向北岸偷看时,又几乎吓得半死。 他看到空地上那群似人非人的怪物,手忙脚乱一个个争先抽出喂毒锅下的长铁叉,头上尺许长的叉尖子,已烧得通红,举着煨红的铁叉怪嚷猛叫。飞一般赶到怪蟒探头的林下,把铁叉当作飞镖般向上面掷,力猛劲急,一支支铁叉带着一溜溜红光,飞上林巅,看得逼清。还有那群妖虎也在林下咆哮跳掷声势十足,好像替怪物助威一般。 这时候,满谷狂风怒号,沙石卷空,尤其对岸林巅,毒雾漫天,岩石如雨,这么大的参天古树,树帽子被狂风摇撼得东倒西歪,折干断枝,满天飞舞,加上林下一群怪物和妖虎奔驰嚎吼之声,宛如天崩地裂一般。这才明白洞内出来的这群人形怪物和独角大蟒斗上了。这时对面林上毒雾漫空,飞石扬沙,已看不清大蟒身影;只见林上两道碧荧荧怪蟒眼光,兀自电闪一般从雾中钻射出来。可见火叉子不绝地射上去,依然克制不下,定是独角大蟒遍身铁甲难以命中。看起来不论谁胜谁败,我们这群人总是凶多吉少,有死无生! 那头目心胆俱裂之下,猛见先前洞口火光大盛,又涌出几个高大凶猛的人形怪物来,手执松燎,背负弓矢,出洞后,一跃上岸伫立停候。一忽儿洞中两个怪物,飞一般抬出一乘竹轿子,轿内坐着一个身形瘦小,穿着一身红的短襟窄袖的人来。最奇的面上似乎也套上红色面具,只露出嘴鼻眼三个窟窿,距离虽远,因在旺炽的火光之下,却看得逼清。 只见竹轿子一出洞口,轿中红人蓦地一声娇叱,非常清脆,竟是女子口吻。接着一纵身,宛似一只飞鸟,从竹轿上凌空腾起,一落身已到了南岸,再一纵身,黄莺渡柳,已到了架设大铁锅的空地。 跟来的几个怪物,也放下竹轿追踪赶去。眼看那瘦小的红衣人跟着四五个怪物,从空地直奔毒蟒发现之处而来。视线被南岸一带大树遮住,便看不见红衣人的踪影,却听得弓弦响处,从林下飞起几支火箭,箭头上带着蓝闪闪的火焰,嗤嗤的钻入一片白雾之中。 第159章 一夜惊魂 这几支火箭一起,林下一大群怪物,一阵怪嚷猛叫,上面毒雾里射出来的两道碧光,突然失踪,下面火箭同喂毒的铁叉子,一发加紧猛射。满空火星飞爆,好象大年夜放的花爆一般。几株树上的枝干,着了猛射的火箭,业已哔哔啵啵烧了起来。树上一起火,火光熊熊,照射远近,因此看到对面高岩在火光雾影之中,从岩头挂下十几丈长遍身鳞甲的一条独角大蟒。 大约下半身尚在岩巅,一个斗大的独角蟒头,原已探到岩下丛林上面。这时被火箭射瞎了双眼,光闪顿杳,一躬身,已缩退到岩腰一片危坡上。蟒身不住地翻滚,似乎用后半身的尾巴,把岩头沙石雨点般扫将下来,粗柱般断木条、磨盘般的大岩石,也轰隆隆的夹杂沙土碎石,满空飞堕。加上狂风疾卷,满谷振荡,真象天崩地裂一般。 近岩的一片树林,被几阵石压风摧,大半已齐腰折断,林下一大群怪物和猛兽,已存不住身,一起退向洞前空地上,抽矢扳弓,兀是用火箭钻射。山摇地动的斗了一阵,岩腰怪蟒似乎已渐渐不济起来,嘴上喷出来的毒雾,越来越薄,张着可怕的大嘴,只吁吁的喘着气,嘴上和两个眼眶内都已中了火箭和煨红的铁叉子。蟒头虽乱摆乱摇,甩脱了几支火器,眼眶内兀自深深的插着一支火箭。大约这种火箭的箭镞,非但饱喂猛烈毒药,而且涂了厚厚的硫磺硝药一类的东西,箭一离弦,迎风便燃烧起来,不论多厉害的猛兽,中了这种火箭,火毒双攻,见血立死! 这条深山大蟒中了好几支火箭和火叉子,居然能支持不少工夫,足见体巨力长,是个稀罕的积年怪蟒了。这时蟒体火毒深入渐渐发作,几阵翻滚,露出肚下鳞甲稀薄之处,嘴上毒雾已喷不出来。被那群怪物逼近岩脚,又是一阵扫射,肚下又狠狠的中了几支火器。 这一来,火上加油一发难支,猛地蟒头高昂,后段一条长尾也在岩上笔直竖起,伸入半空,倏又一落,来回一阵旋扫。从岩上又哗啦啦落下一阵沙石,声势惊人,仿佛全岩解体。 接着又是震天价一声巨震,岩上磨盘般大石纷纷下坠,怪响如雷,把下面沙土震起老高,全谷地皮也震得岌岌颤动,林木也倒了一大片。 一阵大震以后,躲在北岸草根中的头目,连吓带震,已是神经麻木,状若痴呆,竟忘记了当前恐怖。半晌才知觉恢复,急向对岸偷瞧时,情形一变!岩下一大片林木已失了原形,未被拔倒的大树枝叶全无;光秃秃断干枯槎支撑着从岩上滚跌下来的庞大蟒躯,一群人形怪物在死蟒身下奔来奔去,不知闹什么把戏?一群妖虎也在怪物身边欢喜活跳,猛地想起自己大人和一群伙伴的生死,急慌定睛向分队藏躲的几株大树细看。 忽见前面李克成藏身的枯树上立着那个瘦小的红衣人,向下面几声娇叱,树下七八个怪物四肢并用,矫捷极伦,分向几株大树飞升上去,眨眼之间,已在各树槎丫中间。自己跌下来的那棵临溪大树也上去了几个怪物,长臂毛爪一探,随爪捞起一个个的人来,捞出来的同伴,个个四肢如棉,似已半死不活。怪物们捞起一个,随手向树下一掷,树下有怪物接着,抛一个接一个,宛似树上摘果一般。前面大枯树上的红衣人,也在槎丫缝内提起二具尸体,哈哈一笑,便向树下一抛。 那头目知道这两具尸体,定是李克成和苟不才,眼看这许多人脱了蟒口又落入怪物手内,哪有生还之望?自己一人虽然因祸得福躲在北岸,只要怪物们过溪一搜决无生望!想不到我们上下这许多人今夜逢此大难,心里一阵急痛,几乎失声惊号起来。猛听得红衣人已飞身下树,连连娇叱,霎时对岸便起了一阵奔骤之声。 远望对岸林缝内火燎乱晃,影绰绰一群怪物一个个肩上扛着同伴们的尸体,似乎每一个怪物肩上叠着好几具尸体,嘴上吆喝着,驱着前面一群赤沙妖虎,抬着竹轿进洞。霎时洞外一片漆黑,人兽失踪,只近洞那片空地上,兀自架着那具大铁锅,锅下尚有余火,从林缝里射出血也似的红光来。刚才天崩地裂的大闹,霎时谷内沉寂如死,一片昏黑,只听到飒飒风叶之声,疑惑自己在做梦?几乎不信那边有不可思议的巨蟒尸体压在林上,刚才的怪物、猛虎、红衣人,都象是梦里的景象。 那名头目迷迷糊糊的爬伏在深草里边,又过了片时,猛见那面洞口又射出一派火光,霎时又涌出几个凶猛高大的人形怪物,举着松燎跃上南岸。头目心想此番定被怪物搜出,难逃一命了。哪知满不相干,几个怪物奔到空地上,把铁锅和地上几件兵刃等类收拾起来,扛在肩上,一声不响地又跑进洞里去了。 头目惊魂未定,又怕洞内怪物们随时出来,哪敢喘口大气,动弹一下。迷迷糊糊自己不知道经过多少时刻,两条腿蹲了一夜,好像在地上生了根,哪能移动分毫?可是顶上天光已变了灰白色,树上的露水直洒下来,身上衣服掉在溪内时原已浸透,此时被晓风一吹,瑟瑟直抖!谷内环近的东西,却已渐渐看得清楚起来,才明白自己在草林里躲了一夜。 天已发晓了,洞口溪水潺潺,幽寂异常,绝不见怪物出现。心里陡然起了逃命的希望,急慌设法使麻木不灵的双腿恢复原状,摩擦了半晌,才慢慢直起腰来。一抬头,便看见了对岸近岩脚的一片森林,枝叶尽落,东倒西歪,斗大的一个大蟒头,张着满口钩牙的阔嘴,挂着一条条的腥涎,兀自搁在一株半倒的大槎丫上,眼眶内兀自插着一支长箭,庞大的长躯却被倒下的林木遮住。 再留神近溪几株大树上哪还有自己同伴的踪影?想起夜里的事,泪如雨下。心想自己大人和一般同伴定已绝命,或者被怪物扛入洞内当了粮食,我应该挣扎着逃回蓝狮城去,报告夫人才好。心神略定,分开苇杆似的长草,想从北岸逃出谷外,猛一长身,瞥见对岸一株树根底下,露出血淋淋一颗人头,蓦地一惊! 第160章 狒狒的主人 心想在这大枯树下,莫非是我们大人的脑袋吗?此人也是迷信甚深,立时跪倒喃喃默祷起来。起身后,倏地心里一动,勇气勃发,决计把这颗人头带回蓝狮城去。可是这段溪面有两丈来宽,一时难以渡过。四面一看,过去三丈开外,溪身便窄,溪心露出礁石,似乎可以垫脚跳越而过,勇气一生,径向窄处跳过南岸。一伏身,暗察洞口并无动静,放胆直奔那株枯树。到了枯树根下,一看血淋淋的脑袋,下面依然连着整个身子。 因为刚才从北岸远望,被荆棘草根遮住,活似脱体的一颗脑袋,此刻细看下面衣服,并不是李克成,却是苟不才。一摸心头,居然还微微跳动,只是脑袋上血肉模糊一片,已分不出五官位置,也不知怎样受的伤。 那头目寻着了半死不活的苟不才,一时手足无措,偶然一眼瞥见相近藏过骡马的空心树窟窿内,似乎露出一角行帐似的东西。跑过去一看,树窟窿内果然还藏着一座布帐,还附有绳束。立时得了主意,抽出随身腰刀,割了一大片布帐,带着绳束慌慌赶到苟不才身边,把他上半个身子用布帐包扎起来,用绳索捆好,缚在自己背上。 这一折腾天光大亮,刚才凭一股忠义之气,不顾一切一心用在苟不才身上,等得背在身上,迈步想走,猛一转身,看到了粗逾水桶、鳞甲泛光望不到头的蟒身近在咫尺。“啊哟”一声,又吓得灵魂出窍,几乎连背上的人一齐跌倒。 这当口真也亏他,一咬牙,不管路高路低,拼命向谷外飞奔。在他以为一声惊叫,已惊动了谷内怪物,其实等他一路奔出谷外,谷内依然沉寂如死。 头目背着苟不才虽然逃出谷外,哪敢停下步来?拼出全身最后一点力量,只管往蓝狮城来路飞奔。可是大队人马从蓝狮城出来时,走了两天才走到出事荒谷,相隔何止几十里路?走的又是峻险山道,路绝人稀。 那头目连惊带急,受尽艰危,而且身乏肚饥,多少也受点蟒毒,居然还能拼命背着苟不才不停步地飞跑,总算不易。 可是人非铁铸,跑到二十里开外,业已精疲力尽,在一座山坡脚下突然双目发黑,嗓眼发甜,哇的冲出一口热血,一个前扑,便倒在坡下起不来了。这条绝无人烟的荒山鸟道,一个重伤如死,一个力绝昏倒,在这种千岩万壑,不见人影的地方,这一倒下谁来相救?两条半死不活的生命,可以说绝无生机的了。 哪知事出非常,偏有意想不到的救星!那名头目和血渍模糊的苟不才,倒在斜坡脚下,不到一盏茶时,斜坡上远远传来一阵急步奔驰之声,坡上松林下便现出三条人影,霎时驰下坡来。 当先一个,却是一个眉目风骚、妖艳绝伦的妇人,背插长剑,腰悬镖囊,外披风氅,内着劲装。一见坡下倒着两个人,便立停身躯,指着苟不才身体,向身后两名彪形大汉笑道:“昨夜我见这人已被毒蟒喷死,面目溃烂,极难活命,所以没有擒入洞内。一点擒到人数,李克成除外,共四十八名,狒狒们亲眼看见又有一名被大蟒吸入肚内,我以为全数受擒,想不到还漏出这个鬼灵精,居然被他逃到此地,还亏他背走了这么一个半死人。这样看来,他们一共是五十二人,哈哈,到底没有逃出我手法!便是我此刻不去锯解蟒头上的独角,没有发现他们逃去,这两人倒在此处也是尸骨无存,被野兽吃在肚内罢了。本来我想放走一两个被擒的人,让他回去替我办点事的,现在我行点方便,着落在这人身上,倒是一举两得的事。” 说时,向倒下的头目一指,便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末,交与身后一个汉子,又叫另一个到不远的山涧取些清水来。身后两名彪形大汉,全是黑石敌军装束,插镖背箭,颇为雄壮;对于这位怪妇人,还真异常恭顺,立时分头照办。 一个扶起倒下的头目,一个用随身皮袋取来清水,撬开牙关倒入瓶内药末,用溪水灌了下去。药还真是灵,片刻工夫,倒下的头目一声闷叫,竟自双目睁开,悠悠醒转。抬头看出救治自己的是两个不认识的汉子,不远处还立着一个平生未见的女英雄,他看不透这两男一女是什么路数,尤其是在这条路上怎会碰到这种人物。一眼看到女郎外氅内衣都是妖艳夺目的玫瑰红,猛然想起昨夜可怕的一幕,洞内出来坐着竹轿子的红衣人,好象就是这人。 在他的头脑里,以为这怪妇人同一群可怕的怪物在一起,不是精怪便是神仙,这两个汉子定也是妖精变化出来的。头目怔怔地看着怪妇,心里不住胡想,也忘了谢一谢人家救命之恩。 那怪妇人却先说话了,指着头目笑道:“你认识我么?”头目莫名其妙地把头摇了一摇。怪妇人微微一笑,又说道:“昨夜幸亏我们把你们全数救入洞内,否则都被毒蟒吞吃了。想不到漏掉了你,想是你藏在远处,等到天亮时把这人背到此地来了。”说到这儿,向苟不才一指道:“这人装束不同,是你们城中什么人?” 这时头目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明白对方没有恶意,心里减却几分害怕,吞吞吐吐地答道:“这人是我们大人的好友,也是我们蓝狮城的有名军师,请你们好歹救他一救罢。” 怪妇人摇头道:“这人几乎被毒蟒一口吸入腹内,亏我们看家的狒狒火叉子发射得快,才从蟒嘴上夺下来,但是他受毒已深,我也无法救他。从这儿到你们蓝狮城还远得很,看你已经乏力难行。现在我叫这两人送你们回家去,赶快设法调治。我还有一封信,你替我捎去,你们守备夫人禄映红看到我的信,自然会明白的。”说毕,便命两个彪形大汉,把头目和苟不才一人一个背在身上,又把一封信交与头目带在身边,不容头目再说话,玉手一挥,两大汉背起便走。路上头目在大汉背上,屡次探问怪妇人是谁,住在什么地方? 两大汉却象哑巴一般,一语不发一直背过象鼻冲,到了异龙湖畔,远远看见了蓝狮城居民走来,才把二人放下,开口说道:“前面已有你们的人来了,我们不必再送,你们自己回家好了。”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眨眼之间已走出老远,翻过岭去了。 第161章 罗刹夫人 头目依然情况迷离,不知怎么一回事?一看地上苟不才依然死了一般,自己浑身骨节也象散了似的,叹了口气,等候居民走近,才把两人抬回蓝狮城来。一路经过,早已轰动了全城之人。 映红夫人听到这样消息,便知遭了祸事,慌命抬进李府,一见血肉模糊的苟不才,狼狈不堪的那名头目,更是心惊肉跳,手足无措。 李克成的一对儿女究竟还年轻,一发吓得哭出声来。映轰夫人一面急忙请城中外科名医,救活苟不才,一面一叠声探问祸事经过。等得那头目力疾声嘶说出昨夜荒谷遇险的事,和今晨二人遇救的经过,又掏出那封捎来的信,一五一十从头说了出来。 映红夫人耳边听着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眼中瞧着平地风波的一封信,立时五内如焚,蛾眉深锁,惊奇、悔恨、忧急种种难受滋味,都集在她一人身上了,原来那封信内写的是: “汝夫妇历年席丰履厚,富甲蓝狮城。意犹未足,复与吕氏表里为奸,残杀我黑石帝国之人,致六诏鬼母、阿迷狮王父子等,先后毕命于汝等爪牙之手。讵意天网恢恢,汝夫自投荒谷,几膏蟒吻,经余援手,始获更生。而余部下多与鬼母狮王有渊源,立欲分裂汝夫雪恨。因余隐迹多年,与汝等各方素无恩仇,力与阻止,始得苟延残喘。然众怒难犯,亦难轻予释放。兹与汝约,信到十日内,应昭示全城,沥血为誓;率蓝狮城之众,此后悉听余指挥,并先缴纳符信金珠以示诚信。余必保护尔夫及头目等性命,使其安然生还,否则旧部切齿之仇,将先血刃于汝夫等之腹矣。生死异途,惟尔所择,荒谷在迩,伫候足音。书奉蓝狮城映红夫人妆阁。 罗刹夫人拜启” 映红夫人接到这封信,几乎急疯了心,这种事也没法守秘密,闹得满城风雨。全城头目一个个摩掌擦拳,怂恿她擂鼓集众,集起全城兵民直捣荒谷,救回大人。在这乱嚷嚷当口,还是她这位女儿李璇姑有主意,看清来信大意,父亲虽落虎口,一时尚不致凶险,倘若马上兴师反而不妙。最奇来信署名“罗刹夫人”,不知什么人?父亲从吕府回来时,谈起李公子身边有一位绰号“女罗刹”的女子,女罗刹从前确是九子鬼母的臂膀,这里又出了一位“罗刹夫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当下和她母亲一说,映红夫人原是一时心急,经她女儿一提醒顿时醒悟,马上打发亲信头目,骑匹快马连夜赶往白虎城,向吕府飞报求救,一方面又飞报自己胞弟青龙城守备禄洪,请他到蓝狮城商议挽救之策。 禄洪和吕府也有深切渊源,为人忠厚,修为武技却不甚高明;一得急报,第二天早上就带着亲信头目赶到蓝狮城了。可是他一看那封要命书信,也麻了脉,闹得一筹莫展。 这时蓝狮城已闹得沸天翻地,几乎要责问映红夫人为什么不立时兴兵救夫了。 第三天起更时分,守城头目们忽然一路传报:“李公子一行人马已到蓝狮城城外,快到城门口。”映红夫人和禄洪精神一振,急忙命令排队迎接,姊弟也急急更衣出迎。这时城门外已经火燎烛天,镖枪如林,外加弓弩手、滚刀手,在寨门两边雁翅般排出老远。 一忽儿,对面尘头起处,二十几匹怒马风驰电掣而来。到了几丈开外,那队人马倏的按辔缓行,先头两匹锦鞍上跳下一对璧人来,一个是身材魁梧、一身玄衣的李乘风,一个是雪肤花貌的女罗刹。 李乘风在吕府是见过禄洪的,慌紧趋几步,先和禄洪施礼叙话。 禄洪一指引,李乘风和女罗刹急向映红夫人躬身施礼,说道:“李某闻报,马上和这位罗家姊姊昼夜赶程,本可早到,因为路上碰着一位老前辈,耽误了不少时候,请您见谅。” 映红夫人早闻李乘风之名,今日一见果不虚传。尤其是和女罗刹站在一起,仿佛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似的。嘴上向两人一恭维,心里却暗想我们璇姑也配得过你,不料我们迟了一步,看情形被这女魔王占了先了,大约过些时日,便要名正言顺的实授夫人了。心里只管这样想,嘴上一味向两人恭维,而且拉住女罗刹的手往里让。禄洪也引着李乘风一齐进到李府,跟来二十名兵将,自有头目们款待。 主客坐定以后,映红夫人便命璇姑和小儿子出来相见,璇姑见着生人非常害羞,施礼以后便想退避,却被女罗刹一把捞住。女罗刹看她比自己小得有限,长得秀媚绝伦,灵秀独尊,生得琼鼻樱唇、梨涡杏眼,愈瞧愈爱,拉在自己一旁坐下,不住地问长问短。 这时李府灯火辉煌,盛筵款客,席间李乘风细问李克成出事情形,和苟不才受伤经过。映红夫人详细告知,且拿出罗刹夫人的信来。 李乘风看完了信,说道:“夫人放心,不久有一位老前辈驾到,这位老前辈非但和罗家姊姊同我有密切关系,和信内这位罗刹夫人亦有渊源。我们只要恭候这位老前辈到来,便可救出李大人来了。”他说时,女罗刹朝他看了一眼,似乎嫌他多说多道似的,但是映红夫人和禄洪听得摸不着头脑,当然还得请他说明其中缘由。 沐天澜暗中向罗刹打了个招呼,女罗刹先白了他一眼,然后点一点头,沐天澜才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原来沐天澜得到金驼寨快马飞报,得知龙土司误落敌手,金翅鹏也被毒蟒所伤生死垂危。最奇龙土司竟落于一个自称罗刹夫人的妇人之手,作为挟制的交换品,连女罗刹听得也非常惊奇,自己被人叫做女罗刹,怎的又出来一位罗刹夫人?而且从来没有听到过有这样一个人物。 李乘风道:“大敌当前,李府与吕府休戚相关,现在出了这样逆事,我们理应赶去帮助,何况我们本来也要寻找杀害吕将军的仇人,也是一举两得的事。”女罗刹更比他心急,想会一会自称罗刹夫人的人,当时两人和吕氏兄弟一商量,挑选了二十名略谙武技干练可靠的兵将一同前去。 照李乘风女罗刹两人意思,一个人都不愿带,反嫌累赘,无奈吕天波坚定要有这样排场,只得带去。救人如救火,得报的第二天便出发了。李乘风女罗刹带着二十名兵将,和蓝狮城来省飞报的两个头目一行二十四匹骏马,一路电掣风驰,又到了两人定情之处庙儿山下。 第162章 真武庙 女罗刹想顺便瞧一瞧自己从前落脚之所,李乘风也要回味一下那晚的旖旎风光,两人心同意合,便吩咐兵将们在官道等候,两人并骑驰入山脚小径,寻到那所小小的碉砦,却只剩下颓垣破壁,连那所小楼也被人烧得精光,伺候自己的大汉妇人也不知何处去了。猜是黑牡丹飞天狐等恨极了两人,连这所小楼也遭了池鱼之殃了。 两人无法,只好拨转马头,会合兵将们向前进发。走了一程,天色已晚,路境又险恶,人马也疲乏了,只好找了个落脚之所,度过一宵再走。 偏偏他们心急赶路,错过了宿店,这段路上因为黑石敌匪出没无常,行旅裹足,兵将们找来找去找不到一个相当的寄宿之所。最后找到离开官道几里开外一处山峡里面,寻着一所破庙,庙内还有几间瓦房,权可托足。好在兵将们带足干粮及行旅应用之物,点起火燎灯笼,引着李乘风女罗刹来到山峡里面。 一看这座庙依山建筑,居然有三层殿宇,一层比一层高,头层已塌,只剩了两堵石墙,一个庙门,庙门的匾额已经无存,仅在石墙上歪歪斜斜写着“真武庙遗址”几个大字。进了破庙门,第二层大殿已竟有半殿片瓦无存,天上月光照下来,正照在瓦砾堆中的真武石像,满殿的荒草又长得老高,这样怎能息足? 幸而从大殿后步上几十级石磴,石磴两旁尽是刺天的翠竹,走完石级却是一大片石板铺的平台,三面筑着石栏,平台上面盖着三上三下的楼房却还完整。抬头一看楼上,微微的有一点灯光闪动,好象有人住着。李乘风一看有人住着,大队人马不便往里直闯,派了两个兵将先进去探问借宿。 家将进屋以后,引着一个老道走了出来。平台上火燎高悬,看清出来的这个老道,清癯雅洁,疏疏的几缕长髯,飘拂胸际,潇洒绝俗,一身道袍云履,也是不染纤尘。最注目的还是老道一对开阖有神的善目,和背后斜系着双股合鞘的剑匣。 李乘风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座破庙里藏着这样的人物,明明是一位风尘异人,修灵界的前辈,一回头正想知会女罗刹,哪知她一对秋波直注老道,满面露出惊异之容。她一拉李乘风衣襟,耳边悄声道:“这位道爷我认识的,当年群侠暗进秘魔崖,大战九子鬼母,便有这位道爷在内。而且制住鬼母飞蝗阵的,也是这位道爷,我还记得他便是修灵界的名宿桑苧翁。” 悄语未毕,桑苧翁已大步走近前来,呵呵笑道:“贫道云游各处,今晚偶然在此托足,想不到李公子带着随从远临荒寺,真是幸会。” 李乘风已听自己父亲说起过桑苧翁名号,慌不及躬身下拜,口里说道:“老前辈休得这样称呼,晚生听家父说过前辈大名,想不到在此不期而遇。晚生随行人众,又因赶路心急,错过了借宿之处,不得已寻到此地,不料惊动了老前辈仙驾,尚望恕罪。” 桑苧翁笑道:“我们没有会过面,你又只听家父说过一次,何以此刻一见面,便认出是老朽呢?”这一问使得李乘风有点发窘,女罗刹暗地通知的话能不能说出来,一时真还委决不下。 其实老道故意多此—问,他一出屋炯若雷电的眼神,早已注在女罗刹身上,女罗刹的举动,逃不过他的眼光。他这一问,不等李乘风回答,便问道:“老朽和这位姑娘,似乎有一面之缘。”说了这句,忽地面露凄惶之色,拂胸的灰白长须,也起了颤动的波纹,猛地两眼一阖,把头一仰,微微的一声叹息,低头时眼角已噙着两粒泪珠。 桑苧翁这一动作,虽然眨眼的工夫,李乘风看在眼里,暗暗奇怪,尤其是女罗刹起先被老道眼神一照,立觉心里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应。想起从前在秘魔崖初见这个老道时,似乎也曾有过这种感觉,不过当时双方敌对,并未加注意,现在重逢,重又起了这种感觉,既不是怕,又不是恨,自己也莫名其妙。她只管低头思索,对于桑苧翁这句话没有入耳,对于桑苧翁含泪叹息的一点动作,也忽略过去了。 桑苧翁并不理会女罗刹,向李乘风笑道:“不瞒你说,老朽也是刚刚到此,只比你们先进一步。这所楼房外表看看尚可,但是楼上楼下真真是家徒四壁,连一个坐处都没有,你们人马一大堆,怎样安插呢?我看这样罢,把马鞍拿下来当坐具罢。” 李乘风立时命令兵将们把马鞍摘下三具送上楼去,楼下由兵将们自己想法。马匹都拴在平台石栏杆上,另派几名兵将分向四近搜索点草料喂马,一面捡几块砖石搭起行灶,支起自己带来轻便军锅,汲点溪水,捡点干柴,便可烧水喝。 桑苧翁领着李乘风女罗刹进屋上楼。一看这三间楼房,真正可怜,隔断板壁通通拆尽,成了一统之局。楼板也只剩搁置楼梯所在的一块地方,不到一丈见方的面积。几扇楼窗东倒西歪,空气倒非常流通,因为楼板只剩下了这一点点,楼上楼下呼应灵通,楼下兵将们的动作可以一览无遗。三副马鞍便从破楼板缝里递了上来,片时,随鞍带来的水壶、茶杯、干粮也都上来了。 桑苧翁笑道:“想不到老夫今晚叨你们的光,本来已拼出立一夜、饿一夜、渴一夜了,现在可是有吃、有喝、有坐,来来来,我们坐下来,作一次长夜之谈。” 桑苧翁老气横秋,便在上首面窗而坐,李乘风、女罗刹背着窗并肩坐在下首,中间放着茶具干粮,可以随意吃喝。 女罗刹上楼以后紧靠着李乘风,始终默不出声。桑苧翁也奇怪,眼神虽然时时注意她,却不和她说话。李乘风越看越奇怪,却想不出什么道理。也许为了从前九子鬼母的关系,桑苧翁看不起她,这一想,连自己也有点不安起来,万一自己父亲也深恶痛恨她将来怎么办呢? 第163章 秘魔崖往事 三人随意吃喝了一阵解了饥渴,李乘风无意之中问了一句:“老前辈刚才说是云游到此,也是偶然息足,不知老前辈从哪儿驾临,到此有何贵干?” 桑苧翁微微一笑,朝他们看了一眼,伸手一拂长须,一字一吐地说道:“你问我哪儿来,到哪儿去,为了什么?这话太长,不瞒你说,老夫自从和你父亲破了秘魔崖以后,便添了一件心事,这桩心事是老夫一生未了之愿。这几年老夫云游四方,便为了这件心愿,现在好了,不久便可了此心愿。老夫只要这件心愿一了,便可老死深山,不履尘世了。” 李乘风听他说得恍惚迷离,正想张嘴,不料默不出声的女罗刹,突然颤着声音问道:“老前辈,您说的那件心愿,晚辈们可以洗耳恭听吗?” 桑苧翁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可以。”说了这一句,却又沉默了半晌,似乎思索一桩事,突然问道:“姑娘,你现在大约明白你是紫云帝国的人,但是人家称你为女罗刹,这个名号什么意思,姑娘,你自己明白么?” 女罗刹顿时柳眉深锁,盈盈欲泪,低声说道:“谁知道什么意思呢?一个人自己不知道姓什么,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像我这种人真是世上最可怜的人。现在倒好,又出了一个罗刹夫人,如故和我一般,真是无独有偶了。”她说的声音虽低,桑苧翁却听的真切,蓦地须眉桀张,双目如电,厉声喝问道:“谁是罗刹夫人?怎的又出了一个罗刹夫人?快说快说!”女罗刹李乘风同时吓了一跳,连楼下兵将们都愕然抬起头来。 他自己也察觉了,缓缓说道:“老朽心中有事,你们只说罗刹夫人是谁,你们和这人见过面没有?” 李乘风女罗刹看他听到罗刹夫人突然变了面色,又强自抑制,却又一个劲儿催问。料想这位老前辈和罗刹夫人定有说处,此番到蓝狮城去正苦不知罗刹夫人来历,无从下手救人,这位老前辈如果知道倒是巧事。李乘风便把蓝狮城李守备遇险,罗刹夫人下书要挟,自己赶往救助,故而到此息足,都说了出来。 桑苧翁凝神注意地听完,不住地拂着胸前长须,嘴上连喊着:“孽障孽障!”一双威棱四射的善目,瞧一瞧女罗刹,又瞧一瞧李乘风,不住点头,嘴边也露出得意的笑容。两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慌,突见他面色一整指着女罗刹前胸说道:“我问你,你左乳下有联珠般三粒珠砂痣吗?” 女罗刹一听这话,惊得直叫起来,娇躯乱颤,妙目大张,一手紧紧拉住李乘风,一手指着桑苧翁娇喊着:“你……你……” 女罗刹说不出话来,李乘风也惊诧得忘其所以,脱口而出的说道:“对,有的!老前辈怎的……知道了?”话一出口猛然省悟,该死该死!我现在怎能说出这种话来?何况在这位老前辈面前!顿时羞得夹耳通红,哑口无言了。这一来,两个人都闹得惊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桑苧翁倒满不在意,反而变为笑容满面了,笑道:“贤侄,现在我倚老卖老,叫你一声贤侄了。” 李乘风慌应道:“这是老前辈看得起晚辈,老前辈有何吩咐,晚辈恭领教诲。”李乘风把老前辈叫得震天响,想遮盖刚才的失口。 桑苧翁微微笑道:“你们不必猜疑,且听我讲一段亲身经历的奇事,给你们消磨长夜,你们听得也可恍然大悟,对于你们也有许多益处……。” 桑苧翁刚说到这儿,突然目注窗口,一跃而起,大喝一声:“鼠辈敢尔!” 李乘风女罗刹闻声惊觉,分向左右跃起,转身观看。就在这一瞬之间,窗口喳喳连响,一蓬箭雨,分向三人袭来,地方既窄,又系变起仓卒,趋避一个不当便遭毒手。未待李乘风女罗刹施展手脚,只见桑苧翁不离方寸,举起飘飘然的长袖,向外一拂。呼的一声风响,迎面射来的一阵袖箭,竟改了方向,斜刺里飞了过去,一支支都插在壁角上了。猛听得窗外一声大喝道:“好厉害的劈空掌……” 喝声未绝,桑苧翁一上步,两掌向窗口一推,喝声:“下去!”就在这喝声中,窗口“啊哟”一声惊叫,檐口猛然一震,似乎有个贼人掉了下去。 楼下兵将们也自一阵大乱,齐喊:“捉贼!”李乘风女罗刹一点足,已窜出窗外跳下楼去,四面搜查,已无贼影,检点兵将和马匹,并无损失。 那位桑苧翁已飘飘然立在顶脊上,笑道:“两个贼徒已骑马逃去了,不必管他,还是谈我们的话,请上来请上来。”两人回到楼上,桑苧翁已安然坐在原处了。 李乘风道:“来贼定又是飞天狐、黑牡丹之类,经老前辈施展‘隔山打牛’的气功,其中一贼定已受伤。虽然被同伴救去,也够受的了。像老前辈这样纯功,晚辈真是望尘莫及。” 桑苧翁笑道:“虎父无犬子,贤侄定是此中高手。现在不提这些,我们谈我们的,请坐请坐。”当下三人照旧坐定,静听桑苧翁讲出一番奇特故事来。 桑苧翁说:“三十年前黑石帝国的幽冥教在紫云帝国的云北域,出没无常,颇为猖獗,地方官吏纷纷奉报,说幽冥教党徒图谋不轨。那时我也是一位官方大员,奉旨巡按云北域,调辖各城文武军马,相机剿抚,便宜从事,也算是一位显赫的钦差大人。那时节我年纪也只三十几岁,正是血气方刚、志气高昂的当口,先在白虎城驻节,抽调一部分劲旅,剿抚兼施,不到几个月工夫,很容易的告了肃清。” “这不是我的能耐大,其实云北域哪有许多幽冥教,无非几股悍匪,胁里莠民、流窜劫掠,算不了什么图谋不轨。那些昏冗无能的一般地方官吏,平时养尊处优,临事又故事张惶,希图卸责,甚至从中取利,借此多报销一点公帑钱粮。如果再因循下去,百姓无路可走,难以安全,真可以变成滔天大祸,所以天下事大半坏在这般人身上。” 第164章 阴阳宗 “云北域既告肃清,我便先到各处险要所在巡阅,又和地方绅士及乡民人等勤加察访,便明白蓝狮城地瘠民贫,完全是力耕火耨之乡,和鱼米丰饶的黑水城一比,相去天壤。在这山川闭塞的所在,也不是招军买马、图谋不轨的地方。所虑的,云北域东西沿边地界,接连着黑石帝国,地僻山险,鸟道蚕丛,倒是敌匪极妙的隐伏之所,加上穴居野处真不畏死的生裸野蛮,王化难及,剿抚两穷。因为这样,我不能不在云北域多逗留几天,多访察几次了。” “我原是簪缨世族,通藉出仕,原是文臣。这次奉旨查办幽冥教,以文职兼绾军符,官僚们都不知道我身有武技,而且还是阴阳宗嫡传四明张松溪先生的门人。一路行来,也没有什么大风险,虽然调动人马进剿几股悍匪,也用不着亲自冲锋陷阵,所到之处,自有手下将官亲信们早夕护卫,更是平安无事。这样,我未免略疏防范,诸事托大起来。有一天我轻车简从,只带了十几名亲随到了蓝狮城城外。蓝狮城四面皆山,随着山形而建,地方官员替我在城内西南角高真观内布置好行辕。我进高真观时,天色已晚,照例让地方官员请了圣安,略问一点本城政情民俗以后,便谢客休息。” “高真观内,有亭有池,地方虽不十分宏广,却是城内唯一的雅致名胜之处。我住在最后一进的楼上,楼下安置带来的随从,观外前后早由城中守备派兵巡逻守卫。这一晚临睡时分,我屏退侍从,独自在楼上凭窗玩月。正值中秋相近,月色分外光洁,地势又高,立在窗口可以看到城外冈峦起伏,如障如屏,陡壑密林之间,几道曲曲折折的溪流映着月光,宛如闪闪的银蛇蜿蜒而流。有时山风拂面,隐隐的带来北域凄厉的芦管声,偶然也夹杂着几声狼嚎虎啸,一发显得北城月夜的萧瑟。 “这时斜对窗口的城楼角上升起一盏红灯,顿时城上更鼓声起,近处梆梆更柝之声,也是响个不绝,已经起更了。” “我在窗口痴立多时,有点倦意,便把窗户掩上回身就榻。刚想上榻,忽然风声骤起,呼呼怪响,窗外几株高松古柏也是怒啸悲号。蓦地一阵疾风卷来,‘呀’的一声,把虚掩的楼窗向里推开,榻旁书几上一支巨烛,被风卷得摇摇欲灭。” “我慌过去把窗户关严,加上铁闩,窗外兀自风声怒号,风势越来越猛。当窗飞舞的松柏影子,映在窗纸上闪来闪去,摇摆不定,月色也转入凄迷。窗内烛影摇红,倏明倏暗,弄得四壁鬼影森森,幽凄可怖。” “我照例在临睡以前,趁没有人时候做点功夫。我练的是本宗八卦游身掌和五行拳,讲究动中寓静,柔以克刚,身法步施展开来,要不带些微声响,不起点尘。可是掌力一吐,不必沾身便能击人于数步之外,还须能发能收,或轻或重随自己心意,方算练到炉火纯青地步。那时节我功夫还差,只能在六尺开外吐拳、遥击,将挡户挂帘之类掀起尺许高下,一拳下按能将池中浮萍吹开,这种功夫要练到一丈开外能掀帘吹萍,才算到家。” “那晚上我练到最后一手拗步转身,‘童子拜佛’双掌一合,向着榻旁几上烛台拜下,距离不过五六尺光景,我想试用内劲把灯火摧灭,就此上榻打坐调息,再用一回本宗运气功夫,便要安睡,哪知就在这时突然发生奇事,照平时练这手功夫时原是一拜即灭,万不料这时烛火被我内劲一摧,眼看火头已望那面倒下,倏又挺直起来,并不熄灭。” “我想得奇怪,疑惑自己功劲退步,忍不住微退半步,目注烛光,把童子拜佛的招式变为双撞掌,劲贯掌心双掌平推;这时用了十成劲,满以为这一次烛光一推立灭。哪知非但不灭,火苗连晃动一下都没有,好象我这边掌风推去,那边也有掌劲推来,而且不重不轻,两力恰好对消,反而把烛头火苗夹得笔直。” “事出非常,我不禁喊了一声:‘奇怪?’不料声刚出口,忽的一缕疾风烛火立灭,顿时漆黑。我立时惊悟,霍地向后一退,背贴墙壁,一掌护胸,一掌应敌,厉声喝道:‘本钦差奉旨到此,自问光明磊落,可以质诸天地鬼神,修灵界的朋友,何得潜入戏耍?’我一声喝罢,楼顶梁上忽地一声冷笑,却又悄悄说道:‘贵官不必惊慌,劳驾把烛火点上,容我叩见。’其音娇嫩,竟是个女子,而且故意低声,似乎怕惊动别人一般。” “我抬头一看梁上,无奈屋中漆黑,窗外又风高月暗,只辨认一点楼顶梁影,却瞧不清她藏身之所。我明知来者不善,却也不惧,依然赤手空拳,竟自依言取了火种,重又点起几上巨烛。烛光一明,猛见对面远远的站定一人,竟不知她从梁上这样下来,居然声息俱无,这身法我自问便赶不上。我借着烛光向她细看时,却又吓了一跳!先入目的是一张血红可怖的面孔,活似刚取下面皮,只剩血肉的样子,分不清五官,只两颗漆黑眼珠却在那里向自己滴溜溜的闪动,全身青绢包头,青色紧身排襟短衫,腰束绣带,亭亭俏立,别无异样,只奇怪她居然赤手空拳,竟未带兵刃暗器。” “我正猜想,这女子是何路道,何以有这样可怖的面孔?她已走近几步,左拳平胸,右掌平舒往左拳一合,向我微微一俯腰,我立时脱口噫了一声,因为这是我先师嫡传同门相逢的礼节。先师门人甚多,女子也有几个,却没有这样怪女子,何况在这样北域荒城之中。我一面不得不照样还礼,一面问她究系何人门下?连夜到此有何见教?她一走近,一张怪面孔越发恐怖,满脸血筋密布,简直比鬼怪还丑,满脸血筋牵动了几下,居然发出箫管似的声音,说道:‘贵人多忘事,连自己老师的遗言,都忘得干干净净,对于同门当然早已丢在脑后了。’她说罢,双臂向脑后一摆,解下一幅包头青绢,伸手向面孔一掳,向前一迈步,一张怪面孔宛如蛇蜕皮蝉脱壳一般揭了下来,在烛底下突然换了一副宜嗔宜喜的娇丽面目。唉……这面目……想不到在她死后二十多年,现在又在我面前了。” 第165章 武技秘奥 李乘风正听得出神,急于想听下文,对于这句话不大理会。惟独女罗刹心灵上却起了异样感觉,留神桑苧翁说到这儿,满脸凄惶,眼神却注在自己面上,越觉得他讲这样故事,和自己有极大关系似的。尤其说到“想不到在她死后二十多年,现在又在我面前了”,仿佛向自己说的一般。也不知什么缘故,自己鼻子一酸,眼泪在秋波内乱滚,不禁低下头去。 却听桑苧翁长叹一声,又滔滔不断地讲下去了: “那时她把人皮假面一揭下,露出本来面目,我依稀有点认识,尤其她说出我先师遗言,陡然想起一事,脱口问道:‘你难道是我先师养女罗素素师妹吗?’罗素素点头笑道:‘师兄,居然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乳名。’ 当时我心里一喜,想不到在这种地方会碰着同门师妹,而且这位师妹冰雪聪明,是先师最钟爱的一位小同门,从小便受师门陶冶,虽然在先师跟前不过十年光景,所得秘传却比别个同门还多。刚才暗中运功相抵,扶住烛光,又从一丈多高的梁上,一掌扇灭烛火,这一手,便比我高得多!先师仙游以后,定然练功有得后来居上了,想不到今晚他乡遇故知。 大喜之下,慌请她坐下,细问先师故后情形和她这几年踪迹,怎会知道自己在此赶来相会。 她说:‘师兄,你还记得那年我养父八十大庆,诸同门齐集四明祝寿,小妹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师兄也只二十左右,在男同门中也是年纪最轻的,却已少年得志,一位金马玉堂的贵客了。这时师兄不忘师门,居然亲自登堂拜寿,和我们盘桓了几天。在正寿这一天,我养父在寿筵上讲述武技秘奥和祖师的仙迹,最后他老人家要想效法祖师爷得道登仙,说出许多奇怪的话来,师兄,你还记得吗?’我说:‘当然记得。’ 我记得那时先师是这样说的:‘修灵界武技精华深奥,不亚于文学,一辈子研究不尽。但是研究此道的,虽然到处都有,只是粗人多、文士少,男子多、女子少,这是重文轻武、重男轻女的成见太深。要知古人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原是人人应有能耐的,武技更包括在射御之内。后世误解武技为好勇斗狠,几代开国之君又用的是霸术愚民之策,最怕国民气粗胆壮、揭竿而起,破坏他一人一家的万年有道之基,只好抬出“偃武修文”的招牌来,弄得真有实力的武技名家,一个个不敢术露招祸,收几个门徒接传衣钵,也是偷偷摸摸隐密深藏起来。眼看武技一道,一代不如一代,非到绝传不可,真是可惜!’ ‘要知功法武技,不论哪一宗派传授,都是万脉同源。普通练一种拳术,只要经过名师指点,恒心练习,功法高深不去管他,准可以转弱为强、却病延年,这是人人明白,已不用多费口舌。试问帝国若是人人有个好身体,还不强种强国吗?这种最浅显的道理,却是发明武技的最大本旨,这是武技的普通功用,可以称为“健身术”。像我们师弟衣钵相传,光大门户,而又修灵界访友,精益求精,非有二三十年纯功,难以继述祖师爷本门功夫。非但游历修灵界,可以立己立人、不畏强暴,一旦国家有事,亦可以一敌百、驰驱疆场。 这种不是普通功夫,可以称为“卫身术”。 但是武技历代相传,除健身卫身以外,还有最高的境界,凡是研究武技的,不论哪一宗派,都知道有“练精化气,练神还虚”的说法。艺而志于道,说玄了便是悟道成仙。 先师又叹道:‘文人造谣,聊以快意。我活了这大,走遍名山大川,访遍拳剑名家,却没有碰着什么剑仙。但是天下事实在难说,积非可以成是,积谣也许成真。个人见闻有限,天下事理无穷,不能说我没有碰着剑仙,世上便没有剑仙了。 即如我祖师爷悟道成仙的事迹,有记载、有传说,仙踪所到各地志书上都说得活灵活现,这是阴阳宗的门下没有不知道的,照这样看来也许真有成仙的可能。 现在我已活到八十岁,天下同道都推尊我为阴阳宗掌门人,我已把历年秘研拳剑功夫,绝不藏私,按照你们材质统统分别传授,你们只要悉心研练,不愁不到炉火纯青地步。 从明天起,我立志要云游四海,访求仙迹,把未来岁月消磨于悟道登仙的功夫上。要从我本身的武技,印证武技的顶峰是不是有练神化虚、蜕俗成仙的一途?不论是虚是实,到时我定要预先布置,使我门弟子按迹找寻、证明真假。我不管有仙缘仙福没有,我为世上各宗派武技,印证最高的真理。我祖师爷神明咫尺,定能鉴我愚诚点化迷途,假使仙道虚无白废心血,我这八十老人于世无求,为世上作一榜样,亦是心安理得。’ 先师这番话我记得很清楚,我还记得和师妹说了不少体己话。同门祝寿以后,我便晋京供职,服官朝廷,身体不能自由,南北远隔音讯辄阻。过了几年,我才打听出先师八十寿辰的第五天,真个飘飘云游,不知所终。人人都说被祖师爷降凡接引,真个仙去了。一得到先师仙去消息,一发挂念师妹下落,同门又各星散,曾嘱托人随时打探师妹踪迹,总未得着确信。万想不到师妹会在这时光降,真是天大的造化。 罗素素笑道:‘师兄官阶不小,这张嘴还是从前一样的甜,刚才几乎把我当作谋刺钦命大员的要犯了。’我对于这位师妹本来非常爱惜,一听她口角尖利,慌起来谢罪,说是:‘不知者不罪,请师妹不要见怪。’ 罗素素道:‘谁怪你?我们不必闹此虚文,不瞒你说,我一直跟你到此,你一路举动都在我眼里。我原想现身见你,转想多年不见,今昔不同,你为朝廷出力,我也要暗地查察你的官声政绩如何?我才暗地一路跟踪,一半也是存心保护你,一半事有凑巧,我本来要从这条路上走来,倒一举两得了。’ 第166章 为爱弃官 我笑道:‘师妹顾念旧情,这样保护我,我不敢言谢,可是暗地查察得究竟怎样呢?’罗素素笑道:‘还好,尚算言行相符。’我说:‘假使不好呢?’ 罗素素蛾眉微挑,正色说道:‘那还容说,我们就不必相见了。’我苦笑道:‘好险,好不容易,屋子里出了太阳了。’ 罗素素又道:‘你且慢得意,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有事来和你商量。我不找别位同门,单独和你商量,不是因你做了大官才来找你,一半机会凑巧,一半想起我们从前……咳……这废话现在不必说它。师兄,你知道我养父脾气,说到哪儿便要做到哪儿,自从八十寿诞那天,在门人面前讲出一段大道理以后,我便担心,当晚我婉转劝着养父,悟道登仙不必远游四海,再说宗派附近有的是名山胜境,何必远离故乡?我养父原是一无牵挂的人,家中没有子女,一个女佣人还是因为我才雇用的,我明知劝他未必入耳,也不能不尽我一点孝心。 哪知过寿诞的第五天,诸同门散去以后,一天清早起来,我屋内梳妆台上搁着他老人家久已不用的那柄古代奇珍“犹龙剑”,还有薄薄一本朱批的“练气秘要”,书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大意说是“一剑一书,赠我作为纪念,五六年后,定有后命。” 我急慌通知就近几位同门,他老人家何等修为,存心要离开我们,想寻找他真是万难。我从小父母双亡被养父收养,也是一个孤苦零丁的人,在养父家中做梦一般过了七八年,自问在这七八年内,二五更的功夫没有白废,自问独闯修灵界,寻找养父下落,尚可去得。各地都有同门,多少总有点照应,尤其想到中域帝王之都紫云城一游,和你见一面商量寻找养父的办法。主意还未打定,今年春季门口来了一个异乡口音的游方道士,替人捎了封信来,向我女佣人问明了人名地址,把信拿出来以后,便走得无踪无影。等得女佣人把信拿进,我拆开看时,信内附着一个薄薄的人皮假面。信内写着下面寥寥几句话:蓝狮城外,仙影崖左行十里,越溪穿峡,援藤入壁,红花插鬓,巨猿迎宾,仙师传谕,希速临,附赠面具,权为信物,志之勿忘,阅毕火之。罗刹夫人密启。 我把这封怪信看了半天,信内所称仙师,定是我养父无疑,难道真个成了仙么?署名的罗刹夫人又是谁呢?我本来一心想寻找养父,难得有此机会,只可惜没有留住捎信来的游方道士,问个明白,真是可惜!我依着信里吩咐,把信内几句话记得滚瓜烂熟,然后把原信烧掉。第二天便收拾一点随身行李,带了养父那柄犹龙剑和人皮假面,也不通知近处同门,悄悄上路。路上看到官报,我暗暗心喜,原来你也奉旨到云北域来了,我才决定先入帝都,和你一路同行。 虽然和你同行,在帝都却不和你见面。我这次出门远行变成了一个修灵界女子,一位钦命大员,居然有一个修灵界女子的同门,被人知道牙都要笑掉!所以我跟到这儿才敢见你,师兄,小妹还懂得一点进退吧。’ 她说完了前后经过,我才明白,我深知这位师妹最看得起我,故意这样说话的,我也明白她用意。我说:‘我虽身为命官,但是把师妹和这点官职来比较,我情愿弃掉官职,却不愿抛弃我们感情。不瞒你说,我派人屡次探你下落没得确询,我暗地决定,等我钦命事了,我要亲自到四明去了。’ 她听我语意深长,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说一句什么话,面色一红,却没有说出来,突然转变话头,问我道:‘罗刹夫人是谁?你知道吗?’我说:‘耳边好像有人提过,一时却记不起来了。’ 她说:‘我曾无意中听得一点来历。据说三年前云北域边境,有两个神出鬼没的侠盗,却是一对夫妻,修灵界称男的叫做罗刹大王,女的叫做罗刹夫人,酷吏贪官,在他夫妻手上送掉命的很多,贫民穷户受他们恩惠的更是口碑载道。他们夫妻从来没有露过真面目,出手时两人总带着可怕的人皮假面,而且独来独往从不与同道交往。这几年夫妻突然隐去,修灵界上听不到罗刹大王、罗刹夫人的名头了。’ 我说:‘来信是罗刹夫人具名,大约信是送与师妹的,所以女的具名,这样可以证明这对侠盗高隐此处,定已拜列我师父门下了。但是我师父如尚在此,何以不用亲笔,却由罗刹夫人代传?前几年我隐约听到师座仙去消息,偶然碰着几位同门口称先师,所以刚才我也这样称呼。现在师妹得到这封怪信,我望我师父健在,不久同师妹可以拜见。但是信内疑窦甚多,好在所说地点距此不远,今晚来不及,明晨我同师妹前往一探,便知真相了。’ 罗素素道:‘师兄身负钦命,不便擅离行辕罢。’我笑说:‘无妨,师妹暗地跟踪,当然知道我时时私行察访。我们坐谈到天色发晓,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同飞越出城,让他们瞎猜去好了。’ 罗素素笑道:‘师兄,我们自己人无话不说,我一路暗地跟踪,观察你每晚虽然还做功夫,不见有什么进益,身边又没有好帮手,自己又大意,从来不带兵刃。幸而你不贪不污、不作威福,一路应剿应抚也还得宜,没有出什么事。其实据我沿途探听所得,幽冥教中很有几个厉害脚色,和幽冥教互通声气的水陆巨盗,也有不少名家,我真替你担心。老实说,一路行来我时时在你身边,即如今晚,我如不愿现身会你,你便安心入睡,不知梁上有人了。本来身为钦员,公事应酬便忙不过来,哪能像从前一心操练功夫?我劝你,从此一心做文官,不要再办这种结怨修灵界的事了。’ 我叹了口气道:‘师妹真是我生平知己。我自己知道,虽然生长阀阅之家,论我骨勇气傲,只宜草野,不宜廊庙;何况现在朝内权阉,朝外党祸,小人道长,正人气索,一不小心便有奇祸。我这次到云北域来办事,一半还是为避权阉的气焰。我恨不得丢官一身轻,像罗刹夫妻一般双双偕隐,逍遥修灵界,才对我心思。’ 罗素素凝眸思索,半晌,才开口道:‘我一路跟踪,暗地从你亲随们私下谈论中,听出你虽是大族,父母却已早故,还是单传,而且年少登科,身列清要,照说不知有多少侯门贵族,争选雀屏。但听你亲随们窃窃私议,说你高低不就,一味推辞,现在中馈犹虚,都猜不出是何主意?但是此刻你自己却说出志在弃官,双双偕隐的话来,好象已有一位夫人似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167章 情史 她这一问,我才觉说话有语病,被她捉住了,但是转念之间,我立时答道:‘师妹,你问得好,我真有双双偕隐之志,而且心目中在七八年前已存下了一位偕隐之人,海枯石烂此志不变。师妹来得正好,这桩大事,没有第二人可以商量,只有求师妹替我决断一下……’ 偷眼看她时,见她梨涡双晕,羞得抬不起头来,细声娇嗔道:‘我管不着。’我面色一整,侃侃说道:‘师妹,我们从小同心,我们不是世俗儿女,我的生死前途,但听师妹一言。师妹既有暗地保护的恩情,难道忍心不理睬我吗?’ 罗素素猛一抬头,泪光莹莹,妙目深注,说道:‘既然如此,这七八年来音信杳沉,撇得我孤苦凄清,到现在我千里寻父,自己踏上门来,才对我说这种话,这是何苦呢?’说罢,一低头,枕在玉臂上,呜咽不止。 我大惊之下,恨不得自己打自己几下,可是刚才我也谈起曾经托人探询,无奈所托非人,自己一官羁身,南北迢迢,关山远阻,又到不了她的跟前。猛记起刚才还说过愿弃官职,不愿抛弃两人感情,只顾说得痛快,此刻想起来,却似自相矛盾,真应该自己掌嘴,怪不得她芳心沉痛,此时虽打叠起千万恩情也难半语得窍。情急之下,不禁眼泪直挂,竟也抽抽抑抑地哭了起来。情人的眼泪可以解决一切,这话不假;而且一副急泪,不是女的专有利器,男的偶然用的得法,也一样有效。 果然,罗素素听到我的哭声,雨打梨花般抬起头来,一面从身边抽出一方罗巾拭泪,一面恨声说道:‘你哭什么,我冤屈你么?’说时,却把自己拭泪的罗巾掷了过来。我接过擦了一擦,递了过去,趁势隔着书几拉住玉臂,轻轻摇着说:‘师妹,求你暂时从宽饶恕,往后瞧我的心罢。’ 她瞧我愁眉苦脸,一副情急之态,想起当年同门学艺,两心相投,倏啼倏笑,便是这副猴样;想不到做钦命大员,手掌生杀之权,还做出这副极形恶状,忍不住破涕为笑,嗤的笑出声来。我刚心里一松,她忽地玉臂一击,面色一整,说道:‘实对你说,我这次千里寻父,本已下了决心,寻得着养父果然是好,万一养父真个成仙,或者身已去世,我不愿清白女儿之身,混迹修灵界,我便落发为尼长斋伴佛。想不到冤孽牵缠,得着你的消息,心里一迷糊,自轻自贱的,竟会和你相见。现在长短不必说,好歹得着养父真实消息,再作决断。’ 她斩钉截铁地说罢,霍地站起身来。我急得手足无措,慌飞身拦住,不知说什么才好,哑声喊道:‘师妹,愚兄弟兄姊妹全无,有家等于无家。天可怜我们今晚相会,世界上除师妹外已无同情相怜之人,师妹再不原谅,我真无法活下去了……’心里气苦之下,鼻子一酸,眼泪又掉落下来。 罗素素叹了口气,低低喊了声:‘冤孽!’扑的又复坐下。 我一听外面,四更刚刚敲罢,悄悄说:‘师妹,你这几天一路受尽风霜之苦,身子要紧;天亮还有不少时候,快到榻上去闭目歪一忽儿,我坐在这儿陪着,师妹听我的话。’ 她看了我一眼,道:‘你也明白我受尽风霜,不瞒你说,我是个女孩儿,一路暗地跟踪,哪能随意寻找宿处。这几天闹得我象飞禽走兽一般,岩洞密林便是我息足养神之所,山泉曲涧,便是我盥漱梳妆之台,我为的是谁?’我听得难过万分,一跺脚,楼板‘卜通’的一声响;立时楼梯响动,跑上两名亲随,在门外问道:‘大人还没有安息,有事吩咐吗?’ 我慌沉声喝道:‘没有事,下去!’听得两个亲随蹑足下楼以后,慌悄悄说:‘师妹的恩情,使我一辈子报答不尽,现在快请睡一会儿。当真师妹出门时,不是带着犹龙剑和随身行李,怎么变了赤手空拳,连风氅都不带一件呢?’ 她并不答话,亭亭起立,一转身,并不矮身作势,刷的身形拔起一丈多高,左手一扶大梁,右臂一探,倏的窜下身来,真似四两棉花,点尘不起。左肋下却已夹着一柄连鞘长剑,一具轻便包袱,这才知她早把随身东西藏在大梁顶上了。我慌接过来,搁在另一张桌上,一面仍劝她睡一会儿,她笑说:‘你坐着,我怎睡得熟?我们谈到天亮罢。’ 我说:‘你为我委屈了这许多天,我心里难过已极,你快去睡,我伺侯你一宿也应该,何况明天要办大事。你每夜辛苦,此时务必要养一养精神。师妹,你再执拗,我心里一发难过了。’她被我逼得没法,才羞羞涩涩地向榻上歪下身去,大约一路跟踪而来,没有好好安睡过,这一歪身果然睡着了。我过去轻轻替她盖上一幅薄被,才回到坐上,暗地打算未来的事……” 须发苍苍、道貌俨然的桑苧翁,居然在李乘风、女罗刹一对青年男女面前,娓娓而谈,讲出当年自己的情史。 两人听得如醉如痴,偶然一眼看到前面这位老前辈的威仪,两人对看了一眼心里想笑,面上不敢笑。暗想这位老前辈真奇怪,把自己当年的情场奇史,毫无忌惮地讲得绘声绘色,不厌求详,这是什么用意?最奇在他情史上,又有一个罗刹夫人,更是怪事。 李乘风、女罗刹心里起疑,面上神色略异,桑苧翁似已察觉,呵呵笑道:“我这样年纪,老着脸谈述我过去的梦痕,如被常人听去定以为我是疯子,但在你们两人面前,使我不能不这样白背脚本,这也是我一生中只有这一次权充疯子。 为什么我要在你们面前充疯子,你们等我全篇故事讲完以后,你们大约可以明白的了。再说,天地得情之正者莫过于男女爱慕,阴阳翕合的一刹那,万物类以化生,人伦造端于是,过此便是机械万端,性灵汨没,不足言情了。所以男女吸引只要得情之正,原是天地间的至理,毫无可奇可耻之处。这是闲话,我现在继续正文,要讲到亲身经历的一段稀奇古怪的事迹了。” 桑苧翁别有用心,故意讲出以往经历之事,中间还夹着他一段曲折香艳的绮史,在两个后辈青年男女面前,谈得绘声绘色,无微不至。李乘风、女罗刹起初只听得奇怪,等他慢慢讲完前因后果,才恍然大悟,才知世上竟有这样奇事。 可是桑苧翁还止说了一半,李乘风、女罗刹已听得色异神动,从此凝神倾听一字一句,一发不敢放松了。 第168章 祖师 只听得桑苧翁继续说道:“那晚罗素素被我再三相劝,才在榻上歪了一忽儿。天尚未亮已一跃而起,催我上道。我没法再叫她睡,自己换了身行装,替她背上包袱。她带好犹龙剑,悄悄跃出窗外,依然把窗掩上,然后越墙而出,离开了高真观,直奔城墙。这种山城当然挡不住我们,出了平越城,按照罗刹夫人信里指的方向走去。 走了二三里山路,东方才渐渐发现晓色,脚下山路也渐渐陡险起来。走到一条蜿蜒曲折的岩谷,两面层峦叠嶂,上接青冥,半腰里白云拥絮,若沉若浮,越走越高,片片白云,扑面托足,拥身而驰,几乎难以举步。两人一先一后探着脚望前走了一程,峰随路转,几个拐弯,忽然境界一变,足下溪声如雷,断崖千仞。再一迈步,便要蹈空,坠入深渊。低头一看,十丈多宽的急流,从上流峡影重重之中,奔腾澎湃直腾而下,湍急流旋,眩目惊心,两岸都是峭壁千仞,屹立如削。 我们以为走错了路,到了绝地,一回身,方看出来路岩脚下有极仄的引道,萦纡盘旋,直到溪岸下流,匆匆跑过没有留神,重又回身走上磴道。沿着溪岸走了半里多路,偶然抬头看到对岸耸立如屏的峭壁中间,隐隐显出一尊巨大仙像;戴笠策杖,侧身作西行状,不知是何年代石工凿出来的古迹。 仔细一看,竟是我们阴阳宗祖师的仙像。 我们对像遥拜拜罢,罗素素蓦地惊呼道:‘祖师爷仙迹在此,此处定是罗刹夫人信里所指的仙影崖了。’我说:‘仙影崖既然找到,照来信指示,我们去的方向,在仙影崖左,应该想法过溪,再从那岸往上流走去才对。’ 罗素素一耸身,跳上道旁一株横出的歪脖松树干上,用腿绊住粗枝探出身去,才看见下流溪面上影绰绰浮着两条架空巨索,索下吊着窄窄的软桥。于是我们走近桥身所在,瞧见两面峭壁上,贯着平行的两条巨铁链,足有碗口粗,铁索下面吊着一段段巨竹串成的悬桥,距离溪面也有七八丈高下,悬空虚宕,随风晃动,宛如摇篮。虽然上面有铁索可以扶手,但是竹桥既窄且滑,也是难行。 我们走时天刚发晓,路绝行人,不知山居之人怎样走法?外人如身上没有相当武技,真还寸步难行。我们渡过竹桥,细辨路径,只有沿溪往下流走的一条小道,靠左往上流这一面,临溪岩壁,上下如削,绝无着足之处。 罗素素说:‘你瞧,这儿岩壁凹进,上下长着不少奇形古松,倒垂着粗粗细细的长藤,我们费点力翻上岩顶去,也许有路可通。’我抬头打量岩顶,少说也有五六十丈,要这样贴壁上升实非易事,一个失足怕不粉身碎骨! 我正在犹疑,罗素素双足一点,‘一鹤冲天’,已纵起一丈六七,攀住一支倒垂紫藤。借着悠宕之势,竟贴壁飞腾,又斜升上三四丈。窥准上面一支横出松干,展开‘游蜂戏蕊’身法,俏生生的停在松干上。一转身,照样又援藤飞升,斜渡到另一株嵌古松上了。这样燕子一般几次飞腾,人已在二十丈以上。我在下面又惊又喜,竟看呆了。忽听她在上面欢呼道:‘师兄快来,路在这里了。’喊罢,身形一闪,忽然不见。 我慌曳起前后衣襟,如法腾身而上,那时我轻身小巧功夫,和她一比实在差得多,勉力跟踪到听见欢呼之处。一看此处峭壁突然横断,分为两层,外面一层宛如斧劈,屹峙如屏,从下往上却看不出来。横断夹层之内有三尺开阔,借藤萝悠腾之势,便可飞身落入夹层以内,一举步,便可转入屏后一条确础不平又窄又陡的斜坡。好像石壁震裂,形成这样的一条夹缝,却又天然变成盘旋曲折,可达岩顶的一条捷径。 罗素素等我到了夹缝以内,她又象游鱼一般往前窜去。 两人一先一后,在这壁缝里手足并用串来串去,足有一顿饭工夫,居然窜出岩顶。两人一到岩顶,不免长长的吁了口气,同时也不禁出声欢呼起来。 原来岩顶地势平衍,芳草一碧,梗枯成林,大可十围,浓阴匝地,萝带飘空。林下杂生着不知名的五色草花,如锦如绣,树上许多不知名的文禽翠羽,飞舞交鸣,如奏细乐,而且幽芳扑鼻,爽气宜人。这时东方日轮初升,晓露未泮,反景入林,照眼生辉。罗素素欢喜得跳了起来,一矮身,忽地施展轻身绝技,‘蜻蜓点水、野鸟投林’,斜飞起二丈多高,燕子般飞上林巅,移枝度干,转瞬没入绿荫如辕之中。 我慌赶入林去,抬头找寻已不见她的身影,半晌忽听得前面一箭开外,碧油油的树影丛中,娇呼着:‘师兄快来,瞧这稀罕物儿。’我飞一般赶去,猛见罗素素飞身下林,俏生生的骑在一匹似马的怪兽背上。 这只怪兽比川马还小一点,全身和马相似,只是满身长着虎斑纹,毛色光滑油亮,马头却纯白如雪,额上长着墨晶般一对矮角,长尾色赤如火,雾髻风鬃,宛然名骏。最奇罗素素骑在背上,四蹄卓立异常驯良,活似调养有素一般。 罗素素笑道:‘师兄你瞧这匹马多好,怎的会生长在无人的高岩上呢?’ 我仔细一看,形虽似马,四蹄却如虎爪。记得山海经所载‘鹿蜀宜男’,便是这种形状,性驯善走,力逾猛虎,是一种罕见的异兽,我向罗素素说明这兽名叫鹿蜀,不是马种。 罗素素道:‘管它是马不是,既然性驯善走,我们何妨省点脚力用它代步。岩顶地势,虽然前面岩脊蜿蜒入云,还可驰骋,我们何妨先试一试呢!’我说:‘好,替你弄根缰绳才合适。’ 一看不远一株参天古木上,藤萝密绕,上面枝干上象流苏般倒挂下来,向她借了犹龙剑飞身上树,捡了一支较细的朱藤割了下来。跳下树来,试了试柔勒异常,把剑还了,便用细藤做个笼套,把鹿蜀头项络住,多余几尺递在她手内当作马缰。可爱这匹怪兽任人摆布,一点没有倔强。罗素素笑得一张樱桃小嘴合不拢来,笑唤道:‘喂,你也上来,我们两人身子都不肥重,也许行。’ 第169章 巨猿 我心里一喜,一耸身,跳上兽背,骑在她身后,左臂一圈轻轻把她柳腰揽住。我心里暗想,假使鹿蜀野心勃发,把我掼下千丈深渊,我也甘心。罗素素看我骑在身后半天不说话,娇嗔道:‘你心里又不知想到哪儿去了,你可得想法叫它走啊!’ 我心里暗笑,你自己也出了半天神,缰绳又在你手上,还问我呢?心里这样想,嘴上可不敢这样说。她一发娇,我慌用手拍着鹿蜀屁股喊道:‘鹿蜀,鹿蜀,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好处,现在好好儿送我们一程罢!’ 罗素素也笑着在前面一抖藤缰。鹿蜀竟能体会人意,把头一昂,嘶咧咧一声长嘶,实大声宏,音震林谷,四蹄动处,已缓缓前行。可是越走越快,到后来穿林越岭,成排树木闪电般往后倒去,耳边上也起了风声。 我慌不及加了力劲,两手抱住罗素素身子。她不善骑术,藤缰在手也无法控纵。跑着跑着,猛听得罗素素‘啊哟’一声惊喊!鹿蜀突然身子一挫,一声怪吼,前蹄一起,呼的往前一纵,竟是腾云驾雾般凌空而起。等得四蹄落地,我回头一看才知危崖中分,断岸千尺,五六丈距离的空档,竟被它一跃飞渡,万一跌落兽背怕不跌入无底深渊,粉身碎骨。罗素素也吓得嘤的一声倒在我怀里,连说:‘好险!好险!’ 鹿蜀也奇怪,飞跃过断崖,立时脚步放慢,走没多远,便屹然停住。 我向前一看,原来奇峰插天,石屏如障,已无路可通,而且当面千寻石壁,绿苔如绣,上下一碧,绝无树木藤萝可以攀援。这一来,我们疑惑费尽心力,依然走入绝境。正在为难,想跳下兽背,向左右两面找寻出路,鹿蜀忽又昂头急嘶,甚是悠远。嘶声刚止,半空里忽然磔磔一阵怪唤,山谷回响,入耳惊心。 我们急抬头向上望去,石壁十几丈以上露出一个怪头脑,金发火睛,掀脉拗鼻。迎风飞立的金发上,还簪着一朵碗大山茶花,一对凶光熠熠的血睛,正注视着我们,厚唇上翻,獠牙豁露,咧着一张阔嘴,怪笑不止。骤看去,这个怪物好象从天衣无缝的石壁里钻出来似的,在这无人之境,骤遇这种怪物,谁也得吓一跳! 我们一齐跳下兽背,罗素素拔出犹龙剑以防不测。不料怪物旁边又同样钻出一个脑袋,也带着一朵红花,两个怪脑袋微一晃动,倏又伸起两条金黄手臂,向我们乱招乱比。身后鹿蜀也向壁上摇头摆尾,夺蹄人立,好似和上面怪物非常厮熟一般。我们正在吉凶莫测,不知所措,上面两个怪物已举起四条手臂,呼的抛下一大盘藤索来,下面还结着一具大藤兜。 我们猛地想起罗刹夫人信内‘红花插鬓,灵猿迎宾’的话,大约这两个怪物,也许便是迎宾的灵猿了。上面两个巨猿一阵比划便也明白,到了这种境界,也只可不问前途吉凶,坐上藤兜,让它们吊上去再说。藤兜颇大,两人盘膝坐入还有余地,上面四只毛臂力大无穷,轮流倒把又快又稳,一忽儿把藤兜提上壁内。 原来这处岩壁,从下往上好象直上直下、通体浑成,其实二十丈以上分着层次,一层接一层,每层天然有几尺夹缝。 我们到了石壁夹缝以内,跳出藤兜,宛似处身在一条窄胡同中,已看不到岩下景象。 一只巨猿抢先领着我们向右走了几步,忽见身侧现出一人多高的山洞,洞内风声如雷,黑沉沉望不到底。领路那只巨猿躬身走进洞内,回身举爪乱招,罗素素当先横剑跟入,我也紧随身后。哑声儿向洞内行去,越走越黑,什么也瞧不见,只觉脚底下步步向上,似乎洞内地形是个斜坡。走了一段,猛听得身后起了兽蹄奔腾之声,甚疾如风,刹时擦身而过,只觉手上触着毛茸茸的兽毛,也不知是何兽类?一忽儿后面巨猿怪啸之声又起,啸声贯洞,嗡嗡震耳,到了身后,越过我们跑向前去了。 这样摸黑前进,幸喜脚下是平滑的沙土,没有碍足的东西,不过地形越走越陡,几乎要手足并用。罗素素这时已把犹龙剑归鞘背在背上,因为地势越走越宽,我和她联臂并肩而行。有时碰壁拐弯,浑同瞎子一般。 这样瞎摸瞎撞,走了顿饭时光,前面露出一圈天光,而且隐隐听到一种奇异之声,宛似百乐迭奏,如闻仙音,静心听去,心畅神怡,却不是笙放丝竹之音。脚步加紧,前面一圈天光也渐渐放大,入耳乐声,也听出是溪声树声百鸟交鸣声,组织成一种奇异的乐奏。我们在洞里闷走了半天,好不容易走近出口,自然心神一振。 我们以为出口所在和前洞一样,不加思索的迈步而出,这一迈步,两人几乎粉身碎骨!幸而没有飞身踪跃。刚向洞外一伸腿,突然从洞外两边伸出金刚般两条毛手臂,当洞一横,把我们拦住。我们吃了一惊,慌不及缩回腿来。洞口忽飕一声,掷进一盘光滑如油的长藤,那一头似乎挂在洞外。 我们立时明白,出洞非用长藤不可。我们两人合用一藤,挽住长藤向洞外探身,才明白两猿伸臂遮拦的意思。 原来洞外绝无余地可以托足,竟是斧削一般的石壁,下临深渊,碧波涟游。从百丈峭壁挂下百道细泉,铮琮交响,其声清越。溪面颇宽,十丈以外,古木成林,环抱溪面,森森一碧。这种异木,高可参天,树身大得骇人,大约十个人也围抱不过来,却从水中挺然长出。无数异鸟,毛羽五彩斑驳,飞舞交鸣于水木之间,如奏异乐。 再一看洞口左右两只巨猿,分蹲在岩壁横生天矫如龙的古松上,猿臂上都挽住一条长藤,连我们手上的一条共是三条长藤。藤的另一头,挂在对面一二十丈以上的大树上面,每条藤上都是用无数长藤结连起来的。 我们挽着长藤,目光被洞外奇景所夺,一时目不暇接,还未十分看清四周景象,左右两猿猛地一声长啸,一边一个各自伸出一条长臂,挽住我们身子,向洞外一送,呼的连藤带人飞出洞外。 第170章 见面 左右两巨猿夹着我们两人,竟凭一条长藤,联臂腾空,目不及瞬,已飞渡到对面一株大树上。去势太急,我怕飞入树内枝干碰伤身面,正想施展轻身功法舍藤上树,哪知两只巨猿轻车熟路一般,左右两臂一分,夹着我们已轻飘飘得钻入碧油油的万叶丛中,停身在一枝挺出的巨干上了。这支巨干粗逾牛腰,两猿两人立在上面,和立在平地上一样。 这时看清这种硕大无朋的异木,皮色青白,木纹细致,离水十几丈以上,才一层层分干布条,平直四出;叶大盈尺,绿油油的又厚又坚,好象整块翠玉琢就一般。这类稀见古木,大约淮南子所说沙琅玕之类了。这种原始古木,远看蔚然成林,逼近一看,行列非常疏远,每树距离总在十余丈以外,仅四面挺生的牛腰巨枝,互相交搭。 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各色猿猴,此逃彼逐,嬉戏其间。有几只象身边一类的金毛巨猿,利用林内垂空藤萝,秋千一般悠来悠去,一悠便是十几丈远,随着悠荡之势双爪一松,一个悬空斛斗,又挂在另一树上的长藤上,随势悠入树林深处,活象飞鸟游鱼一般。最奇林内飞的、跳的各种禽兽,自在游行,绝不避人,有时一只异鸟飞来,便停在我们肩上,把罗素素喜得关不拢嘴,我们异境当前,好像这个身子已经到了另一世界,也许这就是仙境了。 我们在树干上面停留了一忽儿,两头巨猿领着我们绕着树身,越过几条巨干,转到树身那一面。这一面景象不同,这类树林分成南北两面,相距虽只十丈远近,却是很整齐的排列成一条长长的树胡同。下面一条湍流,急驶如箭,淙淙有声,望西滚滚而逝,看不到头。 最奇向对面林上望去,一株半枯秃顶的大树上,一层层的开着窗户支着窗廉,窗内人影闪动,好象那株大枯树内住有人家。向阳的窗外,还支着一竿小孩衣服,枯树后面,冒起一缕炊烟,袅袅而升。这种因树成屋,别出心裁,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了。 我们手上长藤便是从对面大枯树顶上挂下来的,罗素素笑道:‘这种房子上不在天、下不在田,真特别!大约我义父便在那株树内,看情形我们还得宕一回秋千。’一语未毕,两头巨猿身子一起,已先悠了过去,停在对面枯树的横干上,举爪相招,我们看准落脚处所,双足一点,便也凌空飞渡。 两猿伸臂一接,便已停住,弃掉手上长藤,跟着两猿向树身走去,竟自步入一重门户。 原来这株大枯树半腰以上,树心挖空,只剩一二尺厚的外壳,人入树心,宛似走进一个极大的圆形亭子。四面挖出窗户,亭内堆着许多家用什物,一具笨重的长木梯子通着上一层的屋内。 我们又从梯子走上一层,这一层房子更挖得巧妙,把树心挖成两个半月形,留着中心厚厚的一层木壁,把两面分开,变成里外两间。木壁上开着里外相通的一重门户,当门挂着一重草帘。 我们一上去,草帘一掀钻出一头巨猿,背上背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红衫垂髫,眉目如画,一对点漆双瞳,骨碌碌的向我们直瞪,伸出小手向帘内一指,笑道:‘我娘天天惦记着的远客来了,还不快进去和我娘相见?我可不管你们,我和奶娘玩去了。’带孩子的巨猿也掀着阔唇,一阵磔磔怪笑,竟自走下梯去。 我们猜想小孩子口中的娘,定是罗刹夫人,怎的没有现身迎客?念头刚起,帘内有人说道:‘佳客远来,恕我病体缠身,难以行动,只好请屈驾赐见罢。’我们掀帘而入,顿觉异香扑鼻,心神一爽!室内竟布置得雅洁宜人,地下壁上铺着辉煌悦目的兽皮,桌椅都用树根雕成;沿窗挖成花槽,垫着净土,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芬芳香郁的花草。靠窗书案和靠壁两张床榻,大约预画图样,利用本身树心,雕挖而成。 书案上笔砚书籍位置楚楚,床榻上厚厚的叠着兽皮,右边一榻空着,左边一榻半卧半坐的躺着一个面黄如蜡、骨瘦如柴的妇人,自腰以下盖着一床薄被,两只枯柴一般手臂搁在外面。面孔虽然黄而且枯,两条斜飞入鬓的秀眉,一对熠熠发光的细长眼,配着一头漆黑长发,可以看出这妇人年龄不过三十几岁。 她一见我们进屋,欠了欠身子,伸手把披在肩上的长发往后拢了拢,同时两道锐利的眼光向我们两人来回扫了几下。 面上现出苦笑,向罗素素点点头说:‘我便是和你通信的罗刹夫人,你定是我师傅常提起的师妹了。’又向我看了一眼,说:‘这一位既然伴着师妹到此,定然不是外人。’ 罗素素慌走近榻边说是同门师兄,但是我的官阶姓名,我已预先嘱咐,当然没有说出来,只说同门作伴一路偕行。 可是从罗刹夫人注意我的神色,和口角的笑意,定以为我们虽属同门,孤男寡女长路同行,当然和一般同门有不同之处了。 我们和病榻上罗刹夫人见面寒暄以后,依照来信的话,掏出那具人皮假面,交还了罗刹夫人,便坐在近榻的两张树根雕成的椅子上,椅上垫着细草编织的厚垫,坐着非常舒适。 罗素素一坐下,便问义父下落,罗刹夫人却说:‘两位远来不易,且请安坐,让我慢慢地告诉你们吧。’说毕,拿起一支小木棍,向榻边排着一块玉罄‘当’的敲了一下,外屋一只巨猿垂着两条长爪蹒跚而入。罗刹夫人向它一阵比划,巨猿立时出去,一忽儿,草帘飘起跳进两只雪白的小猴子,每只猴子脑袋上顶着一只木盘,两只小猴子扶着盘沿,蹲在我们两人面前。 罗刹夫人笑道:‘日已过午,两位一定饿得可以,这儿没得可口东西供客,胡乱配点山野粗品,权以充饥罢!’我们一看木盘内,有烤炙的兽肉、煨熟的黄精,外带着苹果、果仁、茯苓山药之类,还有一竹筒热气腾腾新烹的山泉。 我们这时实在又饥又饿,也不客气,居然吃得适口充肠,芬芳满颊。两只小白猴蹲在地上,一直等我们吃喝已毕,才顶着木盘退出。我们不免向主人道谢,罗素素一心想着见义父,饭后又不免探询义父行踪,罗刹夫人偏自慢腾腾地先讲她夫妇到此隐居的经过,我们只好沉住气听她讲。” 第171章 九子鬼母 罗刹夫人说:“这儿是人迹不到的秘径,四五年前被我夫妇无意中发现。我们厌倦修灵界,正苦没有相当偕隐处所,我又怀着身孕,快到分娩时候,才把此地做了夫妇遁迹之所。 此地各种猿猴都有,初来时非常淘气,幸而我们原是幽冥教徒,懂得一点驱禽役兽的门道,把它们一齐收伏。可是各种猿猴中,也只有大的几头猩猿和小的雪猿,最聪慧懂得人性,可以当仆役般使唤,其余也只有慑伏它们不敢胡来罢了。 我们又把此地瞎起了一个地名,叫做‘罗刹峪’。罗刹二字原是当年我夫妇在修灵界上的名号,当年我夫妇虽然身为教徒,却看清幽冥教渐渐鱼龙混杂,背离教旨,我们毅然脱离。 夫妇二人凭一点微末武技,在修灵界独往独来,博得一点微名。修灵界的败类却把我们夫妇恨如切骨,幽冥教的党徒,也百计图谋想笼络我夫妇重返教门出力,否则便要用毒辣手段对待。 我夫妇一想,瓦罐不离井上破!修灵界上有几个好收场?幸喜天从人愿,有这样隐秘处所,足够我们夫妇隐迹埋名、逍遥晚境,所以在近处购办了一点应用物品,运到此地,便安心隐居下来。隐居的头一年,我生了一个女孩子,大约两位已经见过。偏我乳水不足,幸有一头母的猩猿非常忠心,代为乳哺,可以说我这女孩子是在母猩猿手上养大的。这种猩猿举动和人一般,只横骨未化,不能人言,收服不得法,时发野性罢了。 有一年我夫妇静极思动,想到外面看一看情形,顺便置办点应用东西。还有当年在修灵界混迹,在云北边境埋藏的一点珍宝,也想运回罗刹峪来。不料为了这点珍宝,我夫妇几乎送命在这上头。 我们藏宝之地,在云北域边境黑水城相近处所。黑水城原是黑石敌匪出没之区,我们到黑水城时,偏和黑石敌匪首领女魔王‘九子鬼母’朝了相。早年在修灵界和九子鬼母有点过节,她深知我夫妇并非易与,大家按兵不斗,万不料在她匪窝所在和她狭路相逢。强龙难斗地头蛇,我们又已心灰意懒,不愿再争无谓的闲气,原想暗暗取出珍宝便悄悄溜走。 不料九子鬼母不动声色,早已调兵遣将暗设埋伏,一面又派了不少匪徒逐步跟踪,居然在我们取出宝藏以后,沿途邀截。我们夫妇只好同他们周旋,一口气被我们冲破了几层埋伏关口,除掉了几名党匪。最后冲到一个险恶之处,两面危岩,中间羊肠一线。万恶的九子鬼母,竟在这两面危岩上,预伏了不少匪徒。等我们抢入岩下,岩上梆子一响,先滚下许多磨盘大石,塞断两头路口,又从岩上抛下干柴火种,竟想活活烧死我夫妻二人。 我们身处绝地,只可死中求生,拼出死命向陡峭的岩头攻了上去,无奈岩上匪徒,早已埋伏了弓箭手,毒箭劲弩,立时钻射下来。岩下火势已旺,烟雾迷漫,照说那时我夫妻便有天大的本领,也难逃毒手。万不料凭空来了救星,正在危急当口,岩上一阵大乱,穷凶极恶的敌匪一个个抛球似的抛下岩来。我们夫妻乘机飞身抢上岩顶,一看岩上敌匪抱头乱窜,被一位大袖翩翩的老英雄,赶得晕头转向。 那一位老英雄大袖展处,近身的黑石敌匪便像草人一般的,纷纷跌下岩去。九子鬼母在远处看见情形不对,恶狠狠飞身赶到。我们夫妻恨极了她,双双齐上,预备和她拼命。 不料那位老英雄身法奇快,只一旋身,活似飞起一只大灰鹤从我们头上掠展,一落身拦住九子鬼母去路。那时九子鬼母年纪未老,已得峨嵋派武术秘奥,鬼怪般怒吼连声,向老英雄挺剑直刺。 老英雄哈哈一笑,只一塌身,竟施展他老人家独门功法‘混元一气功’,飘飘大袖只贴地一过,嘴上喝声:‘去你的!’九子鬼母身子活似断线风筝,抛出去两丈开外。那女魔王真也可以,向地上跌落时,竟在空中风车般一个细胸巧翻云落下来,依然头上脚下挺立远处;可是头帕已落,发如飞蓬,咬牙切齿,活似厉鬼一般。大喝一声:‘老儿通名!’ 老英雄笑喝道:‘呸!你也配!’回头又向我们道:‘随我来,快离是非之地。’我们本想和她一决雌雄,作个了断,老人家这样吩咐不敢不遵,才跟着老人家飞步下山,脱离了匪窟。 我们拜谢老人家救命之恩,叩问姓名,才知是四海驰名阴阳宗尊宿张松溪老前辈。张老前辈问起我们行踪,我们自报来历,和近年偕隐罗刹峪经过;不料我们洗手修灵界,隐迹秘境的举动,深得老人家赞许,老人家还愿意到罗刹峪一游。 我们能蒙这位老前辈光降,自然求之不得,于是一路侍奉到此,蒙老人家慈悲,把我们夫妻收列门墙。 因为老人家非常喜爱这罗刹峪,把全境踏勘了一遍,对我夫妻说:‘阴阳宗内家功法,原是修道基础,自己四海一身孤然无累,这几年游遍名山,原想寻觅一修道隐身之所。修道人最注重“缘法地侣”四个字,想不到机缘凑巧,碰见了你们夫妇,来到这样秘奥之境,最适合我修道遁迹之用。最妙我祖师爷遗留仙迹的仙影崖近在咫尺,似乎冥冥之中自有主宰一般,我从此要在罗刹峪内证仙了道,步武祖师爷后尘,不再步履尘世了。’ 我们对于恩师长期同居罗刹峪,自然求之不得,从此可以早夕侍奉,多少讨求一点功夫秘奥。于是我们请恩师自己指定相近处,替他搭盖了一所房子,拨了一头驯良的猩猿,随时供应使唤。我们每天到恩师住所去问安,几个月以后,恩师在家时候逐渐减少,十天中只能见着一次,也不知恩师到何处去,问他他也不说。” 罗刹夫人叹道:“最后一次,我们夫妻走进恩师住所,只见壁上钉着一张恩师留谕,从此便见不着恩师的面了。现在这张谕言依然钉在壁上,那所房子依然和恩师在时一样。我们遵照恩师留谕,请师妹到此。师妹只要到恩师住所,一读那张谕言,便可彻底明白,那所房子从今天起,也归师妹主持。师妹看完了恩师留谕以后,应该怎样遵办,也凭师妹吩咐了。”一说罢,胸口起伏,喘息不止,似乎气分非常衰弱。 罗素素对她说:“师姊贵恙在身,且请安心静养,我们先到我义父住的所在,看清了义父留谕,再向师姊讨教便了。” 第172章 守候 罗刹夫人面上现出苦笑,惨然说道:“我已病入膏肓,恐怕不易好了,只天天盼着师妹到来,完成我恩师的心愿,我才能安心死去。我这病完全起因于我那女孩子身上,因为罗刹峪一切都好,无异世外桃源。只有春初的桃花瘴毒气太重。 平时武技在身还抵挡得住,偏是那年桃花瘴起时,生下那孩子,分娩时节体弱气虚,中了瘴毒。起初不觉得,渐渐下身肿胀瘫痪。到了现在,又延到腰上。我恩师医理通神,偏又不在,只留下一个治瘴气的方子,其中一味主药最是难得。 我丈夫因此到各处寻找,从四明送信回来,见我病体日重,又马上动身,到川域深山中找寻去了。” 桑苧翁说完前事又道:“罗刹夫人举起枯柴般手臂,颤抖抖又敲了玉罄几下,外屋一头猩猿掀帘而入。罗刹夫人嘴皮乱动,向猩猿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又举手一阵比划,猩猿举爪向我们一招,便先退出。我们明白是领到师父住的所在去的,我们便向罗刹夫人告辞。这种古代有巢氏因树成屋的传说,想不到我们在这罗刹峪中,能够亲身经历。 罗刹夫妇创造这样树屋,比古代的有巢氏当然要高明得多。最有趣四面都是窗户,每一面窗外,都连着远处大树上结好的藤索,不论你往哪一方飞渡,都可以从窗户飞身而出。 我们跟着巨猿到了外屋,并没有走下来时的梯子,便从外屋一扇窗户口挽住长藤,两足向窗口一点,便飞一般悠了过去。 这一次却是穿林飞越,距离较远,半踏里在几株大树上停身了几次,手上的长藤也换了几条,最后悠到一处邻近高岩的大枯树上。树顶平伸出数丈的五条粗干,好象一个金刚巨神,独臂擎手天,巨掌平舒,伸着五个大指一般。 掌心盖着一座八角亭式的木屋,也有两丈多高,却只一层,屋顶很整齐的铺着一层层的又坚又厚的树叶子,再用厚竹片一层层压住。西面窗户紧闭,窗槛上也和罗刹夫人住的房子一样,花槽内种着芬芳扑鼻非常好看的鲜花;沿着花槽又种着碧绿的书带草,长长的向下垂着,随风飘拂好象替这屋子束了一道五采锦带。靠岩壁一面开着一个穹门,一扇厚厚的木皮门关着,门外恰正对着平伸出一丈多远的巨干,直落到岩腰上,巨干朝上一面,削成两尺宽的平面,宛似一座桥直通岩壁。 领路那头猩猿,当先推开那扇木皮穹门走了进去,先把屋内窗户开了,让我们走进屋内。我们只觉得这所木屋,比罗刹夫人住的还要宽大雅洁。无心细看屋内布置,一进门便已瞧见左壁上用竹钉钉着厚厚的一张纸,纸的颜色已变成焦黄,上面写着不少字。 我们慌走近细瞧,上面写着:‘修灵武技,健身卫身以至强种强国,原属信而有征,然世有由武技而进来仙道,如我阴阳宗祖师之仙迹流传,迹近神话,迄今尚无明确之征验。余忝为阴阳宗传人,齿已衰暮,愿为后人试登仙道之真妄,否则以此世外桃源为余埋骨佳城,亦属佳事。罗刹夫妇,修灵健者,列予门墙,愧无所授,见此留字,试向肆明访寻余义女罗素素或一二门弟子来此一游,告以始末。俟五载后,由此登岩,左行百步许,奇松古柏之间,即余蜕骨证仙之窟,试启窟一验余仙道之成否,希志之勿缓。阴阳宗宗主张松溪留字。’ 罗素素读了壁上留谕,早已珠泪直挂,泣不成声。我也暗暗陪泪,两人悲泣了一阵。罗索素含泪说:‘我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来到此地,仍然见不了我义父的面。我义父也奇怪,虽然年登高寿,可是一个生龙活虎的身子,普通年轻小伙子还赶不上呢。何必定要学仙证道,弄得死不死活不活的,教我们心里多难过。再说不早不晚,偏要算准五年后,再叫我们去寻他,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我说:‘世上学仙学佛,本来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境,也是一种慰情胜无的精神寄托;说有便有,说无便无,根本不必寻根究底认起真来。便是他老人家留谕的语气,也是疑信参半。不过他老人家生平意志坚卓,刚毅过人;说到哪儿,定要做到哪儿,不惜以身殉道,替后辈留下一番实验功夫,传流他老人家身后一桩佳话。他老人家定下五年后才教我们去勘验,没有什么用意,无非人事无常,你远在浙东,一般门下弟子散处四方,招集不易。再说五年以后,如难成仙的话,肉飞骨散,也容易勘验出来罢了。’ 罗素素听了我这番话,又哭了起来,呜咽着说:‘照你这么一说,修仙学道根本不可靠,我义父死定的了。’ 我说:‘这种事谁也不敢证实真假,不过我此刻一算日子,师父留字日起到现在已过了两年半,如果已成仙的话,我们两人在此想念他,他老人家灵感相通,不必再过两年半依言勘验,早已在我们面前显示仙迹了。’ 罗素素听着暗暗点头。但是她已决定了主意,以为千里跋涉好不容易到了此地,在未遵谕查验明白以前,不愿再离开罗刹峪。好歹要等到两年半的日子到来,进窟验看究竟成仙了没有,才肯离开此地。一面却催促我早点回蓝狮城去,免得闹出钦差失踪的笑话来。 我明白她故意这样说,想试探我的心迹,其实我如果真个一人回去,让她一人在这兽多人少的荒谷中,她也无法久处的。我立时坚决地说道:‘你这是多想,我的心曲昨晚已向师妹剖白过了,从此我们两人再也不能分离。管他钦差失踪不失踪,便闹得天翻地覆,终究也无非是一桩疑案,绝对闹不到罗刹峪来。我本来无家无室,弃官如遗,如果出去办起卸职退隐,手续麻烦已极,不知何年何日,才得自由,趁此一了百了,倒来得爽快决绝。 不过我心里有句话,此刻不能不说了。我们从今天起,便是两心相印白头相守的夫妻,照师妹意思,要在此地等候勘验的日期到来,我当然一同守候。这屋子便是我们花烛洞房,今夕便是我们良辰吉日了。我明知这样说出来,唐突师妹,但是我们不是世俗儿女,这种地方也没法悬灯结彩,大办喜筵,只有通权达变,请师妹原谅的了。’ 罗素素听了我这番话,红潮泛颊,俯首无语,暗地却偷看了蹲在门口的巨猿一眼,悄悄向我说:‘这东西灵不过,你瞧它在笑我们。’我回头一看那头猩猿,撕着阔嘴,骨碌碌一对火眼金睛,正注视着我们;瞧见我回过头去,磔磔一阵怪笑,窜起身来,翻身一个悬空筋斗,便跳出门去了。 从那天起,我和罗素素便成了夫妇,罗刹峪中除出缠卧病榻的罗刹夫人和她的女儿小罗刹以外,便只有我们夫妇二人,吃的用的都由罗刹夫人指挥几头巨猿常川供应。日久天长,我们和大大小小的猿猴,也弄得厮熟。从罗刹夫人口里也讨教了一点驱役兽类的门道,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遗忘了罗刹峪外的世界,竟有点乐不思蜀了。 这样过了几个月,罗刹夫人病体日重一日,她丈夫始终消息全无,没有回来。罗刹夫人又加上一层记恚丈夫的忧虑,她料到她丈夫多半狭路碰到仇人,孤掌难鸣,定遭暗算,不在人世了。 我和罗素素暗地计划妥当,由我到罗刹峪外探听一下,罗刹大王是否遭了仇家毒手?再说两人身上衣服也应该添换一下,顺便也置办一点吃的食物、用的物件。好在做了几个月野人,须发连结,满脸于腮,谁也认不出我是个钦命大臣了。只是罗素素也有了受孕的景象,好在约定只在本省暗地打探一下,不敢走远,算计最多十几天光景,定可回罗刹峪来。 当下决定,便去告知罗刹夫人。她自然感激非常,于是我悄悄出了罗刹峪,重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类世界。可是这世界上已没有了我这个人,我也不敢再用我从前的姓名,短短的几个月过程,我已换了个人,不是从前的我了。 第173章 仙道无凭 我走了一转,探不出罗刹大王的消息,却探到蓝狮城钦差行辕失踪了钦差大臣以后,传为奇闻,云北域抚按没奈何奏报上去,暗通关节,捏报了一桩事由,得了点不痛不痒的处分,竟白渐渐消沉了。我不敢在外多耽搁,置办了一点应用东西,悄悄回到罗刹峪。 哪知这几天工夫,罗刹夫人已病重死去,死的时候罗素素不在跟前。最奇等到罗素素看到罗刹夫人尸首时,找寻罗刹夫人女儿小罗刹,竟也踪迹不见,同小罗刹在一起的那头母猿和平时供应的几头猩猿,也同时踪影全无。罗素素想得奇怪,罗刹峪中懂得人意的只剩两只雪白的小猴子,可是人兽语言不通,比划了好几次,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幸而我回去得快,草草的把罗刹夫人尸首埋在近处的岩上,从此罗刹峪中只我们夫妻二人了。 到了第二年,罗素素在罗刹峪中生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子,替孩子取个名字叫做幽兰。苦于几头可供使换的巨猿早已跑掉,添了孩子,所有应用的东西,我不能不常到外面去购办。隔两月便要出峪一次,这样在罗刹峪过了两年半,一算已到我老师留谕启封进窟的时期了。 我们拣了一个风日清和的日子,罗素素背上绷着孩子,提着犹龙剑,我也带着掘土的家伙,一同走上屋前的高岩。 我老师修仙之所我们早已来过几次,平时原已勘查明白,原是个天然石窟,洞口自内挡着整块巨石,大约师父进窟时运用神力自行封闭的。经过五年光阴,窟外长着藤萝榛棘之类,不经仔细搜寻,是看不出中有石窟的。 我们早已留有标志,去掉藤萝,削平榛棘,铲除泥草,露出石窟,两人合力把封洞巨石推过一边。不料堵窟巨石一开,一股腥浊难闻的气味往外直冲,其味难闻已极。 我们急慌跃过一边,不敢贸然进窟。一忽儿石窟内沙沙回音,一条粗逾儿臂,长约丈许的锦鳞毒蛇,箭一般射出洞来,一刹时又有无数小蛇跟踪射出,跟着那条大蛇飞一般窜下岩谷去了。 我们一看石窟内竟是个长虫窝,便知不妙,也无心去寻长虫窝的晦气,一心想进石窟去见个真章。等得大小长虫走尽,窟内难闻气味发泄尽净,把带来的两支松燎燃起,一手执燎,一手提着兵刃,钻进石窟去,用松燎四面一照。 想不到窟内竟有一人多高,两三丈见方的面积,形似口外的蒙古包。顶上钟乳倒垂,晶莹似玉,靠里一块大玉石平地涌起,形如莲蓬,上面倒着一具骷髅,两条枯骨落在地上,一半已埋在泥土内。 罗素素早已泪如雨下,哭喊着:‘义父,好端端的坐在家里,何苦到这儿来修什么仙,学什么道?教女儿怎不痛心!’ 我们悲哭了一阵,不管地上污秽,把松燎插在浮土里,跪下去拜了几拜,立起身来,商量办法。照罗素素意思,想把骨骸检起来,运回四明安葬。我说:‘师父学仙一层且不提他,不过照师父遗言,原说此地是他埋骨之所,不便违背他老人家的遗言。此地是个蛇穴,不便入土,不如另择妥当处所,安置他老人家的遗体。’罗素素一想也对,第二天我们钉了一个木匣子再进窟去,把整具骷髅放进木匣子去。 不料我们把一具枯骨放进匣子以后,形似莲蓬的大石上,依稀露出四个字来,细看才认出是‘仙道无凭’四个字。 我们一看这四个字,起初猛吃一惊,后来恍然大悟。定是老人家封闭石窟以后,在这块大石上打坐,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渐渐觉得空气窒塞,身体起了变化,知道生机将尽,最后奋起神力,运用金刚指的功夫,利刃一般在石上划出四个字来,以示后人。他老人家后悔不迭的情状,也在这四个字内透露无遗了。 我们择地安葬好遗骨以后,到罗刹峪来的目的已经达到,觉得罗刹峪内已无可留连,为女儿幽兰着想,也不能在此久住。天下有的是名山胜境,何必深闭在穷山鬼谷呢?当年罗刹夫妇因为避仇隐迹,出于不得已,我们没有仇人,何苦如此?这样一想,恨不得马上飞出罗刹峪去。无奈两人一商量,一时却想不起适宜的地点来。偏偏罗素素在启封进峪的那天,闻着一股秽气,也许受了点蛇毒,老觉着头晕心恶;一时也不便跋涉长途,我们只好在罗刹峪再盘桓几天。 有一天我清早离开罗刹峪,到市上替罗素素买一点清毒解秽的药,不敢多耽搁;在市上吃了午饭,顺手买点熟食,急忙忙赶回罗刹峪来。哪知道一到进峪的洞口,两只白毛小猿已在洞口,朝我吱吱乱叫,牵着我衣服往洞内直奔。 我虽然觉得诧异,还猜不透发生祸事。在长藤飞渡,经过罗刹夫人住所时,猛见松树林内鲜血淋漓,一个身着道装、满脸虬髯的尸首倒在里面。停身细看,好想罗刹夫人活时所说她的丈夫形状。赶到自己屋内,推门进去,顿时吓得我急痛攻心,怒发直指! 只见罗素素仰面跌倒在地板上,面皮铁青,两眼突出,胸口钉着一枚喂毒飞蝗镖,犹龙剑并未出鞘,依然挂在壁上。 我慌伏下身去,向胸口一听,才知早已死去多时。猛然想起女孩子不在屋内,四处一找,踪影全无。这一下,又几乎急疯了心,而且疑窦重重。 那一面被人刺死的虬髯汉子,如果确是罗刹大王,何以两年多没有回来,刚回来马上被人刺死?但是我夫妻并没有仇人,何以罗素素也遭了毒手,连我女儿也被劫走,这是什么缘故?那时节我弃官偕隐,对于修灵界一切茫然,飞蝗镖的来历也摸不清,弄得如痴如呆,每天提着犹龙剑搜遍罗刹峪,依然影像全无。 后来我深入修灵界中,游遍各城,暗地寻访了许多年,四下印证才明白罗刹大王替自己妻子到处寻药的时候,九子鬼母的党羽已经盯上。罗刹大王自知行踪已露,本领又敌不过九子鬼母;而且和仇人几次交手身已受伤,侥幸逃出命来,在远处避祸暗地养伤,不敢回罗刹峪去。过了两年多伤已痊愈,心里惦着病妇,忍不住冒险回来,偏又被九子鬼母暗地跟踪到此,刚到家门便被刺死。 九子鬼母仇恨切骨,搜到后面屋内,瞧见罗素素,当作罗刹夫人,又暗地放了一镖。罗素素祸从天降,暗箭难防,中的又是见血封喉的致命伤,当然毒发身死。万恶贼妇,又把我女儿当作罗刹骨肉,又下绝户计,顺手牵羊抢去。阴差阳错,冤业缠身!一日之间妻死女散,做人到此地步,还有什么依恋? 从此我意懒心灰,心里只存着两桩事:誓报妻子血仇,寻找女儿下落。只要这两桩心愿一了,世界上便没有我的事了。 第174章 风雷剑术 为了誓报妻仇,我独处深山,不问寒暑修炼我们师门传授的混元一气功。那时我与葛干孙已成知友,他送了我一柄凹脊飞龙剑,和我妻子遗下的犹龙剑恰好雌雄配封,双剑合鞘,我从两柄剑上发明风雷剑术,专破各种歹毒独门暗器。 这样卧薪尝胆的用了不少年苦功以后,九子鬼母还不知道我是她对头冤家。可是那时我已知道我女儿尚在人世,一直被九子鬼母当作罗刹女儿。欺我女儿年幼无知,死无对证,竟是收养在万恶贼妇身边传授武技,当作寄女。直到群侠大破秘魔崖,我亲见九子鬼母锉骨扬灰。报了妻仇完了第一桩心愿时,才见到我女儿在贼巢内业已长成,面貌和她的母亲一般无二。 但是我女儿从小生长贼巢,非但自己生身来历莫名其妙,自己还以为生长在黑石帝国,不是紫云帝国的人。事经多年,当时我也无法和她相识,而且我还要考察她秉性如何?在贼巢多年,难免染上黑石敌匪的恶习,也要暗地监察一下。 可是在剿灭贼巢以后,我女儿忽然率领一部分匪党销声匿迹,无处寻踪,我暗探阿迷一带,竟没查出她的藏身处所。 直到最近吕将军被九子鬼母余党所害,哄动帝国,我听得消息赶到云北域,夜进吕府,暗探何人所害?忽见我女儿在吕府出现,似乎已经改邪归正,和李公子结识,倒闹得我莫名其妙,我才决计要探个明白。 过了几天,恰巧你们二人并辔出府,向蓝狮城一路赶来,我特地暗地跟踪。知道你们错过宿头,此处荒凉,只有这所破庙尚堪寄足,特地先一步在此相候了,了结我多少年未完的一桩心愿。这便是我亲身经历的一段奇事,这段奇事,在我心里足足隐藏了二十多年,经我这样说明,你们大约也明白老夫是何人了。” 桑苧翁滔滔不绝,讲完了自己经历的故事,李乘风、女罗刹两人才恍然大悟。女罗刹早已粉面失色,珠泪滴滴而下。 跪在桑苧翁面前,抱着自己父亲双腿痛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诉说道:“父亲,你不孝女儿,做梦一般认贼作母过了二十几年。天可怜,今天拨云见日,才见我生身老父。父亲呀!你不孝女儿痛死悔死了!” 女罗刹急痛攻心,竟晕厥过去。楼下一般兵将原是一个个把马鞍当坐具,抱头打盹,被楼上哭声惊起,一齐抬头愕视,摸不清怎么回事。 李乘风顾不了许多,急伸手抱住女罗刹,轻声急喊:“罗姊醒来,罗姊醒醒。”桑苧翁也是老泪纷披,长须乱颤,女罗刹被李乘风在她胸口抚摩了一阵,悠悠哭醒。 一见自己偎在李乘风怀内,突又跳起身来,扑到桑苧翁身前,哭喊道:“父亲,你把我可怜的母亲葬在何处?马上领女儿去,可怜的女儿见不着我可怜的娘,也让我拜一拜娘的坟墓。” 桑苧翁说:“傻孩子,你且定一定心,你娘的坟墓自然要让你去拜奠,使你娘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但路途尚远,不必急在一时。倒是你怎么样进了吕府,和李贤侄怎样面识?在你老父面前不要隐瞒一字,为父的自然替你们作主。” 桑苧翁这话一出口,两人心里勃腾一跳,面上立时澈耳通红,同时心里明白,两人举动已落在老父眼内。尤其女罗刹急痛之际,万料不到刚认识的生身老父会问到这上面去,教自己如何回答?只羞得一个头低在胸前直不起来。 这其间李乘风心口相商,明知图穷匕现,当前局势除去坦白直陈以外,已无别策;也顾不得楼下众目仰视,事实碍口,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跪在桑苧翁面前,悄悄喊声:“岳父,小婿有罪,求岳父宽宥,才敢面陈。” 哪知桑苧翁洞察若观火,并不惊奇,而且笑容可掬,一伸手拉起李乘风,低声说:“你们都替我照旧坐着,免得楼下随从他们大惊小奇,你们只把经过的实情,实话实说好了。” 李乘风立起身时,偷眼一瞧这位老丈人眉开颜笑,毫无愠意,胆气立壮!竟把自己得到吕伯父噩耗,如何路过淑山,偷听敌匪说话,如何重伤普明胜,碰着戴人皮假面的黑牡丹;如何女罗刹从中救护巧得吕伯父之头,如何同回庙儿山,即夕成为夫妻。次日如何同黑牡丹交手,如何回吕府,先后经过,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桑苧翁听他说完以后,微一思索,摇着头叹了口气说:“好险,好险!造化弄人,真是不可思议,万一黑牡丹不先下手,我这女儿做梦一般,便要变成大逆不道的罪人。果真这样,我也无法宽恕我自己的女儿了。虽然如是,我女儿从前寄身匪窟,所作所为都带贼气,也是一个罪人。但是贤婿……你……我此刻竟承认你是我贤婿了,如果被念子曰、读死书的村学究听去,定必要骂我一声‘昏庸背礼’;一无媒妁之言,二无父母之命,这是私合,老糊涂竟口称贤婿,也是乱命,都是理教罪人,该死该死……” 桑苧翁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突然哈哈一笑,伸手把胸前长髯一拂,向两人看了一眼,微微自语道:“珠联璧合,无怪其然,管他什么私合?老夫当年便是过来人。”他这么喃喃自语,李乘风却听得逼真,几乎笑出声来,肚内暗暗大赞,这位泰山真是圣之时者也,但愿我父亲也这样通权达变才好。 正在得意忘形,猛听得桑苧翁一字一吐,很庄严的问道:“贤婿,你们一往情深,一厢情愿之时,难道把外屋桌上供着的人头,真个心里忘得干干净净了么?这一层在情、理、礼、法各方面,老夫实在无法回护了。”这一问,无异当头棒喝!而且一语破的,直抉病源。 李乘风顿时燥汗如雨,恨不得面前有个洞钻下身去,半晌开不了口。正在大僵特僵之际,身旁女罗刹已发出银铃般声音:“父亲,你老人家不要责备他一个人,大半还是女儿的不是。可怜你女儿寄身贼窝许多年,守身如玉,没有辱没了见不着的父母,自从碰到了他,女儿像做梦一般醒了过来,以前种种悔恨欲死!恨不得马上脱去贼皮得成正果,只知道把这个身子,这条性命,马上交付他,其余的事也顾不得细推细想了。” 桑苧翁一声长叹,喃喃自语道:“世上本来只有人欲,不闲礼防,一决即溃。此中消长之机,很是微妙。”他沉默了一忽儿,向李乘风道:“贤婿,你不要怪我对于自己女儿并不责备。贤婿,要知道我已没法责备她。让她溷迹在贼窝许多年,没有机会受良善家庭的教育,非但对不起你死去的岳母,也对不起我女儿,教我还说什么?现在过去的不必再提了,你们已成夫妇,以后不必再藏头缩尾。你想我一见便知出八九,那玉珍老儿和别人定已肚内雪亮,何必自己瞒自己呢?好在贤婿的父亲比老夫还要通达,老夫和他见面时代为说明便了。”桑苧翁这样一开解,李乘风女罗刹总算过了难关,双双跪在桑苧翁面前,重新正式叩见了一次。 第175章 异龙湖之约 其实桑苧翁心里乐得不得了,面前非但得了丰姿绝世的娇女,同时得了英挺秀伟的东床,平生心愿霎时俱了,其乐可知。等她们拜见起来,把自己背上犹龙、飞龙雌雄双剑解下来,递在女罗刹手内,笑着说:“我从此用不着兵刃,背着这两柄剑云游各处,原为的寻到你后交付与你。你背上双剑,虽非凡品,定不及这双剑的珍贵,其中一口犹龙剑是你母亲遗物,你背在身上如同见着你母亲。”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交与李乘风说:“这是我亲笔著述的风雷剑诀,你们两人可以共同研究,将来我有暇时再亲身指点传授。” 两人拜领了书剑,窗外天光已现鱼肚白色,不知不觉度过了一宵。 李乘风、女罗刹求桑苧翁同赴蓝狮城,桑苧翁说:“我已立志,两桩心愿一了,不再预问世事。不过你们口上所说挟制李守备的罗刹夫人,事颇奇特,我虽然推测了八九,但也不敢十分确定,我想去实地探明一下,证明我推想的对不对。探明以后,定必到蓝狮城通知你们,算是老夫帮你们一次忙,但绝不伸手管你们后一辈的事,这要预先声明的。当真,女儿,你从此不能自称女罗刹的匪号了。” 女罗刹说:“听父亲说过,女儿小时原名幽兰,从此改用这两字了。但是父亲真姓真名还没有向女儿说明,父亲,你真姓桑么?女儿从此称桑幽兰好了。” 桑苧翁摇头道:“这是我道号,你父亲的原姓名,连我自己都不愿提起。你母亲姓罗,你丈夫姓李,你愿意用哪一个姓,随你自己意思好了。” 女罗刹看了李乘风一眼,向他笑着说:“天下真有这样凑巧的事!到你家里去,被你剪头去尾,胡替我起个姓,称我罗小姐,现在我用母亲的姓,真个是罗小姐了。” 李乘风悄悄说:“不,你是李门罗氏。”桑苧翁面对这一对鹣鲽鸳鸯,回想自己二十年以前的旧梦,不禁黯然出神。 天光大亮,东方高岩上晓雾散净,吐出一轮红日,桑苧翁独自先走,约定两三天在蓝狮城会面。桑苧翁走后,李乘风、罗幽兰便率领兵将们离开破庙向蓝狮城赶路。当天起更时分到了蓝狮城,在映红夫人盛筵招待之间,讲起半路碰着一位老前辈事情,便把破庙内一夜深情,删繁摘要的略述所以。 映红夫人听明白了其中经过,心里暗暗称奇,不免朝罗幽兰多看了两眼。可笑罗幽兰正嫌李乘风心直口快,虽然删繁扼要,仍不免透露了几分难言之隐,一双剪水双瞳,正变作百步穿杨的羽箭,直往李乘风。他中了这支冷箭,心里一阵哆嗦,顿时哑口无言,可是这一番情景,却被同席的映红夫人、旋姑等看在眼里了。 映红夫人慌替李乘风解围,向罗幽兰说:“恭喜姑娘!难得父母重逢,姑娘已经有一身了不得的本领,又得到世外高人的慈父,这样福分真是常人得不到的。为了我们的事,又蒙老前辈亲身前往,连我们都沾姑娘的光,我这里先向姑娘道谢了。”说罢,便起身向罗幽兰深深致谢。 龙璇姑也离座替罗幽兰斟酒,大家一阵谦逊,话题转到李克成深谷遇险的事情上去,说说谈谈宾主尽欢,席散时已到了鱼更三跃时分。饭后,映红夫人兄弟禄洪,陪着李乘风到相近偏院内看望苟不才的伤势。 这时苟不才虽经本地外科医生敷药救治,依然昏昏沉沉,神智未复,无从慰问,只好退出,仍然回到正院。蓝狮城的房屋,大小不一,大概倚山筑岩,树木为栅,这李府的建筑,体制较崇,占地颇广,围墙凌厚,望楼四角,屋宇深沉,而且警卫森严颇为威武。 映红夫人对于李公子视同恩主,特地把府中居中正屋的几间楼房,铺设得锦绣辉煌,而且体贴得无微不至;特地指定中楼两间有门相通的房屋,作为李乘风、罗幽兰分居憩息之所。自己和女儿璇姑、小儿子退居到偏楼。 又把李乘风带来的二十名兵将安置在楼下侧屋内,以便两人随时差遣,又下令选就勇干精细的头目,率领干练兵卒全身武装,分班巡逻,昼夜不绝。 次晨,李乘风从罗幽兰房内回到自己卧室,猛见临窗书案上,搁着一件晶莹夺目,光彩非常的东西,东西底下,镇着几张褪红薛涛笺,笺上写着一笔类似瘦金体而又杂乱章草的书法,飞舞娟逸。李乘风吃了一惊,先不看笺上镇物,慌拿起几张薛涛笺,仔细一瞧,上面写着: “妾阅人多矣,世间不乏男子,然秀于外者未必慧于中,大抵气浊神昏禀赋脆弱之流。造物吝啬,全材难得如此。近年伏处云北域,时于黑牡丹、飞天狐辈口中,道及李公子盛名,此辈多皮相,耳食而已。及得谍报,趋从北来,预伏道左,得睹光采,始惊毓秀钟灵,近在咫尺,果一秀外慧中,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 复奇造化小儿,故施妙腕,于千万人中,独使草莽之物,拔帜先登,且复联辔并驾,使北域儿女启踵延颈看煞卫玠,妒煞夷光。然而金屋阿娇,已成祸水,红颜薄命,预伏杀机,盖阿迷狒族,敌忾同仇,誓欲焚香捣鹿,死君床头人而泄愤,祸不旋踵,行且危及公子矣。妾不速而来,思欲晋接梁孟。 不意锦帐半垂,鸳梦方酣,未惊好梦,聊书数行。三剑书乞赐玩,留质身佩玉狮子一具,其人如玉,其勇如狮,敬以玉狮子雅号奉赠何如?日落邀君于异龙湖畔。李家细事,得公子一言事立解。公子信,毋劳延伫,倘伉俪偕临,使草野蒲柳,得亲灸绝代佳人,尤所企幸。罗刹夫人写于龙窟之夕。” 李乘风把几张信笺,反复看了好几遍,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惊奇、钦佩、惭愧、忧虑种种情绪,同时在他心上翻腾,弄得他如痴如呆。 半晌,他回过头去,一看自己锦榻上挂着的三把剑,连鞘带剑果然失踪,慌拿起镇纸的玉狮子仔细鉴赏,通体晶莹透澈,色逾羊脂,雕琢精致,细于毫发。尤奇通体雪白无瑕,惟独一对玉狮眼,赤如火齐,光芒远射,确是稀世之宝。却猜不透罗刹夫人肯用这样宝物留下作押,把自己三把剑拿去,是何用意?笺内语气,似乎暂时拿取鉴赏一下,并非玉狮换剑,举动一发难以捉摸,最怪笔法秀逸,才情渊雅,而且风流放诞,情见乎词。天下竟有这样多才的女子,又是这样的奇特人物。猛想起她在这间屋内,从容自若的写下这许多字,我们睡在隔室竟像死的一般,全未觉察,内外又通宵巡逻不断,竟被她来去自如,这种飞行绝迹的功夫,也实在太可怕了。 第176章 罗幽兰的担忧 李乘风立在窗口书案前,拿着这几张红笺,逐字逐句,来回琢磨,全付精神都贯注在这上面,不料蓦地里从身后伸过一只雪白玉手,迅速把手上几张信笺夺去。李乘风慌一回身,才知罗幽兰悄悄从卧室出来,掩在身后,面上娇慵未褪,秀发拂肩,罗襟半掩,酥胸微露,一阵阵香泽似箭一般扑上身来。李乘风痴痴地鉴赏秀色,新上雅号的玉狮子,几乎变成向火的雪狮子了。 罗幽兰嗤的一笑,娇嗔道:“你又发的什么痴,一早起来立在窗前看这几张捞什子,嘴上自言自语的,不知叨念什么。我立在你背后半天有时,你通没觉察,这几张捞什子,谁写的?引得你这样发痴。”罗幽兰嘴上说着话,一对妙目早已贯注在几张字笺上。 无奈罗幽兰从小生长盗窟,识字无多,像笺上写的一笔行草和这样文字,苦于无法通释。不过她是聪明极顶的人,笺上的“男子、佳公子”和具名的“罗刹夫人”等字迹,虽然半行半草,也可以意会而得。尤其一看到罗刹夫人的具名,立时妙目大张,口上“噫”了一声,急问道:“风弟,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几张字怎样来的,说的怎样话?你快说与我听。” 李乘风当然唯命是从,罗幽兰静静的听他解释完毕,回头向榻上挂剑的地方瞧了一眼,一伸手从李乘风手上把玉狮子抢了过去,看也不看塞在怀里,急急跑回自己卧室。一忽儿走了出来,头上发已拢好,身上也结束整齐,立时向两间屋内前后窗户仔细勘查了一遍,然后推开一扇后窗,一耸身,跃出窗外翻上屋去。沉了一盏茶时,从前窗跳进室内,向李乘风说:“这人轻身功法,与众不同,确在我辈之上。怪不得来去自如,我们茫然无知了。” 李乘风道:“岳父去探她行踪,还没有到来,万不料她已到此,反而把我们情形,被她悄悄的摸去;而且今天约着我们在异龙湖畔会面,是善意是恶意,一时真还捉摸不定。虽然她笺上说得冠冕,说是李府的事,小事一段,一言可决。我推想其中定有文章,我们一毫大意不得。” 罗幽兰看了他一眼,柳眉微蹙,沉思了半晌,才开口道:“这几张字笺,经你两次解释,我才大体明白了。她笺上的话并没有假话,也没有什么用意。她定是个目空一切,本领才智样样过人的奇女子,而且是个放诞不羁、性情怪癖的女魔王,我先说在这儿,将来你可证明我推测准确的。她今夜到此,换去三把剑和约你会面,不言而喻是冲你来的。谁教你是秀外慧中、唯一无二的男子呢……。” 李乘风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摇着手说:“休得取笑,我们商量正经的。” 罗幽兰叹了口气说:“风弟,你本是一位深居简出的贵公子,虽然山中苦练剑术,修灵界一切奇奇怪怪的事,也听了一点皮毛。现在可不一样,业已亲身历险修灵界,又来到世仇潜伏的云北域,如说黑牡丹、飞天狐这般人,无论用怎样毒计对待我们,我深知她们根底,毫不可怕。我所忧虑的,便在那男子两个字上,偏偏冷门里爆出一个罗刹夫人来。看情形黑牡丹、飞天狐和当年九子鬼母部下,大概已与罗刹夫人暗有结合;只要一个处理不当,定又发生牵缠不清节外生枝的祸事。不是我胆小怕事,如果没有李府的事,我实不愿你去和罗刹夫人会面,我现在只盼我父亲快来,求他老人家替我们作主了。” 两人悄悄商量了一阵,决定把罗刹夫人暗进李府的事,向众人绝口不提。异龙湖畔约会的事,三把剑既被她取走,难以装龙作哑,决计到了日落时分两人一同前去,见机行事。 商量停当,唤进随从,伺候梳洗已毕,便下楼和映红夫人等欢聚。表面上照常讨论挽救李克成的事,暗地里只盼桑苧翁早早到来。 午后,夕阳西下,李乘风、罗幽兰推说要到跳月出事的地方,异龙湖畔游览一番。映红夫人和他兄弟禄洪便要陪同前往,李乘风极力推辞,只要一名头目领路,却暗地吩咐自己带来二十名兵将配好马匹,每名带着一柄腰刀、一张匣弩,远远跟在身后,以防不测。 罗幽兰把罗刹夫人留下的玉狮子拿出来教李乘风藏在身边,见着罗刹夫人时送还她,以便把三把剑换回来。两人打算停当,便和领路头目三人三匹马出了李府向异龙湖走来。 李府距离异龙湖原没多远,片时到了地头。 李乘风、罗幽兰一看异龙湖风静波平,山峡倒映,两岸岚光树影,葱郁静穆,别具胜景。细问领路头目时,他口讲指划,指点着对岸东至北一片大森林后面,巉巉岩影,壁立百仞的便是插枪岩。由西至南,环绕一条峻险高岭,如屏如障,横亘天空,便是象鼻冲。象鼻冲下湖面较窄,有一座竹桥平铺水面,可以通行两岸,李克成率领人马出猎遇险,便从这座竹桥过湖,再翻过象鼻冲高岭,向阿迷边境云龙山一条路上走的。 李乘风、罗幽兰立在湖边依着头目指点的方向,静静打量了半晌,对岸寂无人影,大约罗刹夫人还没有来。回头向来路上一瞧,自己二十名兵将,背弩插箭,骑着马缓缓地向树林里转了出来。这队兵将后面矛光隐隐,似乎有一队兵马隐身林内,双龙出水式,分向左右两面散开。 李乘风立时明白,这队兵马定是奉了映红夫人之命,来保护自己的。罗幽兰也看出来了,悄悄向李乘风耳边说:“我们虽然不能不防着一点,但也不能被罗刹夫人轻视我们,让人家笑我们没有胆识,轻举妄动。” 李乘风想了个主意,招呼叫那头目过来,对他说:“我们随便出来游玩一下,这儿是贵城辖境,大约不致有什么风险,再说我们带着防身兵刃,也不怕有人行刺。你去吩咐他们,和我们兵将一齐隐在树林里,不必出来。你自己也不必跟着我们,我们过桥去随便看一下,便回去了。”那名头目不敢违拗,撤身进林依言知会去了。 李乘风阻止了那队兵马和领路头目,便和罗幽兰缓缓向那座竹桥走来,过桥一片森林,穿林一条黄泥路直通到象鼻冲的岭脚。两人信步向这条路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了岭脚,抬头一看此处岭巅并不十分高,岭上松风霍霍颇为清幽,岭脚也有一条山道,曲曲的通到岭上。 第177章 吃醋 两人一想既然到此,不妨走上岭去,瞧一瞧岭那面是何景象。据说通到罗刹夫人隐迹的荒谷,便须过岭去,也许她从岭那边过来。她是否一人赴约或者带着羽党同来,先在岭上等候,一望而知,也可预作打算。这样一计算,两人便加紧脚步向岭上走。 到了岭腰,回头一看,自己带来的兵将,把马留在林内三三五五已踅过桥来,两岸桥头上,也有几个背枪跨刀的兵卒望着了。 罗幽兰道:“只要不到跟前来,随他们去罢。”两人仍然向岭上走去,走到离岭巅没有多远时,蓦地听到岭上不远处所,突然起了一种宛转轻飙的歌声。 这种歌声,一听是撮口作声而出,却不是信口长啸,居然抑扬顿挫,自成宫商,比发自丝竹还要悦耳赏心,有时曼声低度,余韵摇曳,听之回肠荡气,神魂飞越。两人凝神细听,不忍举步,不料一曲度罢,截然中止,两人急欲探明是谁,飞步上岭。 李乘风、罗幽兰两人到了岭上,一瞧当面层层一片松林,西面斜阳穿入林内,满地尽是树影子,哪有半个人影?两人走进林去,这片松林足有一箭路长,不知歌声从何而来?正想得奇怪,忽听得歌声又起,这一次却听不出是撮口作声,轻圆娇脆,发自喉舌;而且字正腔圆,动人心魄,明明是个女郎珠喉,可是歌声摇曳高空好象从云端里唱出来一般。 两人侧耳细听,只听她唱道: “没来由,撞着你。 害得我——魂惹梦牵,想入非非。 往常心似铁——今番着了迷。 从今后——万缕情丝何处系,从哪儿说起? 恨起来——咒得你魂儿片片飞。 咳——你——你——你!” 两人一先一后向歌声发处寻去,窜出这片松林,露出十几丈开阔的一片黄土坪。 坪上矗立着一株十余丈高的参天古柏,树身两人抱不过来,干枝郁茂,形状奇古,独有一支桠干飞龙般倒垂下来,贴地而游。数丈以上,夭矫盘屈的枝条,龙蟠凤翥,飞舞高空,黛色如云,垂荫全坪,一股清香,沁脾醒脑。这种千年古柏,很是少见。 两人不免仰头观看,猛听得最高层柏树巅上,银铃般一阵娇笑,似乎向下面娇喊一声:“两位才来。”娇音未绝,从叶帽子飞起一条俏影;两臂分张,头下脚上,燕子一般从十几丈以上的高空飞泻而下。 飞下的地方,正是贴地横行的枝梢上,离枝梢还有七八尺光景,看她并不翻胸拳腿,只身形微微一缩,看不出用什么身法,业已变为头上脚下,身形一落,仅在叶帽子上轻轻一沾,刷的又腾身而起,人已飘飘的立在李乘风面前了。 定睛瞧时,只见她穿着一身妇人装束,自己的三把剑斜在身后,绣花的包头布帕,绣边的蓝色衣裙,下面一对天足,净袜秀鞋,让人感觉异常的甜俏。头帕下面,一副容采照人的略长鹅蛋脸,蛾眉淡扫,脂粉不施,五官位置活似李家璇姑。不过她凤眼含威,斜眉带煞,樱唇菱角,瑶鼻通梁,便觉得宜嗔宜喜之中隐含肃杀之气,和龙璇姑春风俏面,犹带稚气,便不同了。 这时蓝衣女子觉得李乘风一对俊目,一瞬不瞬地打量她,不禁眼波流转,嘴角微翘不由的对他嫣然一笑,露出编贝似的一口细牙。这一笑不要紧,李乘风顿时心头怦怦乱跳,而且吃了一惊。 原来他知道她定是罗刹夫人了,不免仔细打量,起初觉得丰韵虽好,微嫌英气逼人,怎及我罗幽兰艳丽如花。不料对面的罗刹夫人朝他嫣然一笑,这一笑,好像她面上平添出无穷媚态,而且其媚入骨,难以形容。平时罗幽兰未尝不笑,笑亦未尝不媚,此刻和罗刹夫人笑容一比,便觉幽兰笑时姣而非媚,罗刹夫人才够得上古人说的“一笑百媚生,六宫无颜色”了。 他这样心里暗暗翻腾,无非在俄顷之间,可是罗刹夫人秋波如电,早把初出茅芦的男子,从头到脚,从外到内,鉴赏得一览无遗。她心里似乎起了微波,面上不断的露出笑容,耳朵上垂了一对龙抢珠的环上,随着身子宕样,也仿佛充满了笑意。 李乘风领略她笑的姿态似乎种种不同,从笑里表现的媚态也刻刻变样,真有“横看成岭侧成峰”之妙,未免暗暗惊奇!才知女人的笑,竟有这样大的变化和奥妙。也许一个丑女子,只要笑得神秘,笑得到家,也许可以变丑为俊。虽然世上有不少女子,笑起来比哭还难看,那只有怨天公不做美,无法改造了。这当口,两人和罗刹夫人对了面。 李乘风看她朝自己笑得这样神秘,联带想起了昨夜留下风流放诞的文字,和“男子”“玉狮子”的雅号,以及刚才听到的回肠荡气的歌声,未免神态有异。猛地警觉身边罗幽兰默不出声,耽耽监视,慌不及收摄心神,先开口道:“昨夜尊驾光临,有失迎迓。此刻同内子罗幽兰遵约前来,未知有何赐教?” 罗刹夫人含笑点头,伸手把背上三把剑褪下,双手送了过来,笑着说:“尊剑尚非凡品,却也不是神品,昨夜顺手牵羊不告而取,无非借剑引人罢了。倒是我留下的玉狮子,是个人世罕见之物。但是两位不要多疑,这不是鼓儿词上,才子佳人们互换表记的行为,两位如故定从这面上着想,那是大错特错,而且是笑话了。”说罢,笑得风摆荷叶一般,一面笑一面把剑递了过来说:“现在原物奉璧。” 李乘风接过了三把剑,没做理会处。身旁罗幽兰两只眼盯住了罗刹夫人,看她笑得这样风骚,心里有气,向李乘风瞪了一眼,发话道:“人家东西,还不掏出来还人家?”李乘风慌不及把剑系在背后,伸手向怀里去掏玉狮子,还没有掏出来,罗刹夫人突然笑容尽敛,面色一沉,倏地往后一退,凤目似电向两人一扫,盯在李乘风面上,朗声说:“玉狮子是吕将军的东西,理应物归原主,李公子还是将它带回吕府吧!” 第178章 以武会友 此话一出,罗幽兰初进沐府,当然不知吕府的东西,可是李乘风也莫名其妙,暗想这玉狮子自己没有见过,就算是吕伯父家中宝物,何以会落在她手上呢?罗刹夫人又开口了:“看情形李公子没见过此物,话不说不明。前几天阿迷黑牡丹拿着这件东西孝敬我,问她何处得来?她说夜进吕府割取人头时,从你吕伯父大人项上取下来的。她既然一番诚意送来,我只好勉强笑纳。其实我不像九子鬼母,喜欢收集珍宝。事情凑巧,昨夜进了你们洞房,恰好此物佩在身边,顺手留下镇纸借此物归原主,也免得我身上沾着不愿意沾的血腥气味。经我这样说明,你就不必往外掏那劳什子了。” 两人听了,都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件东西还是吕将军贴身的佩物,大约那吕府二位公子也没有留意,所以没有提起过。李乘风碰到这位神秘的罗刹夫人,一举一动都出人意料之外,竟分不清是敌是友,应对之间未免有点不大自然。 但是人家一番好意,把伯父遗物送还,不由得拱手称谢,称谢以后,又觉无话可说了。 这当口,罗幽兰忍不住了,冲着罗刹夫人侃侃的说:“我们从蓝狮城到此,谁也知道是为了李克成的事。事情凑巧,我们到此头一晚便蒙你亲身光降,又约我们到此聚会,我们能够会着你这样女中豪杰,我们可算得不虚此行了。好在我们素昧平生,谈不到恩仇两字,我们既然有缘相逢,尊驾本身对于李府也没有什么过节,人生何处不相逢,得了便了。我们求你放宽一步,彼此交个朋友,把李守备的事就此作个了断好吗?” 照说罗幽兰这番话说得非常得体,非常委婉,哪知道罗刹夫人听了这番话,朝罗幽兰看了一眼,面上微微一笑。说也奇怪,罗刹夫人面上的媚容,虽然同是一笑,却有许多变化,朝李乘风笑时,笑一次,增添一次的媚态,而且笑时,两边嘴角总是往上微翘时居多。 这一次对罗幽兰笑时,便变了花样,两面嘴角不往上翘,却往下撇,眉梢眼角反而添了几分煞气,皮笑肉不笑的,笑得那么冷峭。而且一笑即逝,面现秋霜,立时发出铃铛般嗓音,劈面便说了一句:“你错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们还有功夫管李家的事?不错,我和李家没有过节,我也犯不着替黑牡丹、飞天狐冤冤相报,李家的事其中另有别情,请你们暂时闷一忽儿。昨晚我暗进蓝狮城李府,此刻约你们相会,和李家的事一点不相干。可以说一半为了你们,一半我想见识见识你们这一位——”她说到这儿,眼珠滴溜溜一转,转到了李乘风面上,不由的弧犀微露,嘴角又慢慢向上微翘,立时变成一种神秘的媚笑。 罗幽兰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恨她面上阴睛不定,恨她笑得这样神秘、这样狐媚!她这样笑法,准可使男子丢了魂。自己这一位便被她笑得有点着了魔,恨不得在她笑时,笑的拔出宝剑来,在她面上划个血淋淋的十字,看她还媚不媚! 在罗幽兰咬牙暗恨当口,罗刹夫人又接着说道:“现在把事情搁在一边,李公子是国师府李玉珍的儿子,你是峨嵋派嫡传名震六诏山秘魔崖的女罗刹。尤其是你身边带着令人闻之丧胆的透骨子午钉,我们总算有缘,我想见识见识你们两位武技。不过话要说明,两位不要起疑,我和黑牡丹、飞天狐虽然有点交往,没有什么大交情,我和你们两位却有点渊源,将来你们自会明白。 我学的功夫,和两位大不相同,以武会友,我们不妨彼此印证一下。两位尽管使用随身利器,两位最好一起上,免得耽误工夫。千万不要手下留情,瞧我接得住接不住,随便比划几下,我还有许多话和你们说呢。” 这一来,两人真有点瞧不透了:你要猜她居心不善,她明明说得牙清口白,和黑牡丹等没有多大交情,还说和我们倒有点渊源。如说是善意,为什么定要较量一下,再和我们谈话,而且口气这么大,仿佛把两人当作小孩子,叫我们一起上。还指明要见识见识两人剑术和暗器,暗地打量她一身蓝衣,不带寸铁,年纪也不过比两人大了四五岁的样子。 平时没有听到过罗刹夫人的名头,也不知她是何宗派、何人传授?刚才见她从树上飞下来,轻身功法确系与众不同,即使得过高人传授,凭我们两人还能被她较量下去吗?瞧她谈笑自若,目无余子的神气,简直不把两人放在心上。罗幽兰第一个心头火发,李乘风也有点嫌她过于狂妄,两人眼神一打照会。 李乘风自问是贵胄公子、国师之子,怎能夫妻同战一个女子,被人说笑,一步上前,拱手说道:“在下虽从名师,苦无心得,女英雄定要叫我献丑,只好奉陪。不过老父时时告诫,红莲白藕,武技同源,同门同派,尤忌轻意出手,我们和女英雄初次相会,平日毫无仇隙。女英雄师门宗派,务必赐示一二,以免冒昧。” 罗刹夫人听得不住点头,微笑道:“公子谦恭温雅的是不凡,而且不亢不卑,语语得体,凭你这一番话,我真有点不好意思和你比划了。不过公子所虑的恐怕违背父训,这一层可以不必顾虑。因为我身上一点粗技,半由禀赋半由师传,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出于哪一派哪一门?我这话任何人不会相信,既有师传,定有宗派。 哪知道当年我老师传授我武技时,我也问过我老师的门户,他说:‘我传授的武技,与众不同,没有门户宗派,却包含着各派各门的精华。’这话骤听去似乎夸大一点,其实天下武技本来同源,后人互争雄长互相样榜,闹得分宗立派,门户之见越来越深,遂使武技真传一代不如一代。 假使泯除门户之见,把各式武技舍短取长,融会贯通,岂不集武技之大成!可是功夫到了这样境界,谈何容易?我老师也许有这造诣,我从师十余年,自问得不到师传的一半,自然谈不到融会贯通上去。不过没有门户宗派,而且我老师只传我一人,更没有同门师兄弟。我这样一说明,公子就不必顾虑了。” 第179章 偷去内衣 李乘风罗幽兰听她越说口气越大,她老师究系何人,愣敢说集各派武技之大成!要想再问她师父是谁,一时不便掘根究柢。李乘风只好说一句:“女英雄高论,佩服之至,请赐招罢。”说罢,表示谦恭,趋向下风,摆出门户,等候罗刹夫人进招。 罗刹夫人看他文诌诌的越来越谦虚,撇嘴一笑,伸出白玉般指头,点着李乘风笑道:“公子怎不亮剑?我是诚心讨教你剑术的。”这一句话,惹得李乘风剑眉一竖,俊目射光,暗想:这是成心看不起人,也许她腰内盘着得意的软兵刃,外面衣服盖着瞧不出来。你自己叫我亮剑,我倒要较量较量你没门没派的武技,怎样的厉害法。主意拿定,翻手一按崩簧,刷的一道寒光,抽出背上飞鹿剑来,当胸一横,左指剑诀虚按剑脊,微一躬身,低低声说:“在下候教。” 罗刹夫人满面媚笑,并没亮出门户,也没拿出什么软兵刃,竟自袅袅婷婷的缓步走近身来。李乘风还以为尚有话说,不料她离身三尺,突然身形一矮,左臂一圈,立掌当胸,右臂一吐,骈立中食二指,竟向他左胁软骨下点来。 李乘风大惊,识得这手功夫,是佛家最厉害的“点穴金刚指”,如果被她点上,气穴立闭。哪敢怠慢,慌一错身,剑随身走,“白鹤亮翅”挥剑截腕。 罗刹夫人右臂一撤,左掌下沉,竟把李乘风手上飞鹿剑视同顽铁,左掌虚向剑脊一拂。李乘风便觉有一股潜力把剑势逼住,她却身如飘风,一转身右腕扬处,忽变为辰州“言门鸡心拳”,向他脑后枕骨啄来。 李乘风一甩肩头,陀螺般一转身,“玉女投梭”举剑直刺,对面哪有敌人?同时身后有人在他耳边悄悄说一句:“稳实有余,轻灵不足。”李乘风猛地斜着一塌身,挥剑横斫,苍龙入海,猛又剑光贴地如流,身法屡变,疾展开剑法,顿时剑光如匹练舞空,疾逾风雨。 说也奇怪,他无论用何种厉害招术,连罗刹夫人一点衣角都沾不着,只觉她若即若离的一个俏影,老是如影随形贴在身后。有时候乘虚而入,开玩笑似的,肩头上轻轻的拍一下,耳边还听得对方悄悄的说:“不睹李公子丰采者,是无目也。” 她这一掉文,李乘风也不着急,疾展一招撒花盖顶,疾又转身变为“玉带围腰”,随着一塌身,剑光铺地化为“枯树盘根”,刷刷刷接连三招,势如狂风骤雨。满以为这几下,对方不易近身。 哪知他施展第三招枯树盘根时,微觉眼神一暗,一阵香风,拂面而过,自己胸前似乎被人轻轻一按,同时听得身后远远有人娇唤道:“李公子好俊的本领,我们就此停手,不必再分雌雄了。” 李乘风急回身看时,罗刹夫人春风满面的俏立在一丈开外,胸前玉掌平舒,托着一件晶莹夺目的东西,正是自己深藏怀中的玉狮子,竟被她神出鬼没的拿取了。 李乘风笑了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罗刹夫人的酥胸一眼。 “你这混蛋!”罗刹夫人感觉李乘风眼光有异,顿觉贴身内衣似乎少了一件,脸泛桃红,心中不禁暗骂。 罗幽兰明白像罗刹夫人这样本领,如果存心要伤害自己性命,真是易如反掌。看起来,武技一道没有止境,自己十余年师门秘传,到了她手上也定是如同儿戏;便是自己师父来也未必定占胜算,难怪她大言不惭了。这一来,闹得她又钦佩、又羞愧。 这当口,旁观者清,罗幽兰已看出罗刹夫人实有特殊的功夫,非常人所能及,自己上去也未必有把握,可是心有未甘,不如用自己独门暗器“透骨子午钉”试它一试。她在李乘风交手时,预防罗刹夫人心怀不善,早已手抚镖袋,远远监视着;这时李乘风一停手,忍不住娇喊一声:“仔细,我也献丑了。” 语音未绝,右臂一扬,一枚透骨子午钉已到罗刹夫人胸前。这种暗器才三寸多长,笔杆儿粗细,完全用的是腕力指劲,和用机括箭筒发出来的袖箭等类,是两种门道。这种暗器练到家时,随心所欲,疾逾闪电,比旁的暗器霸道,铁布衫金钟罩一类功夫,也搪不住。偏逢到大行家的罗刹夫人,只听她喝一声:“好家伙!”玉手一扬,一枚透骨子午钉已夹在中食二指之间,还朝着罗幽兰点头笑道:“发一支两支,没有多大意思。你镖袋里有的是,通通施展出来,让我瞻仰一下。” 其实她这话是多余,在她张嘴时,罗幽兰早已手不停挥,用最厉害手法联珠般发出五枚透骨钉了。五钉所向,专向罗刹夫人两目咽喉心口等要害,而且手法迅速,差不多同时袭到。 好厉害的罗刹夫人!一手拿着玉狮子,一手拈着一支透骨钉,身子不离方寸,只身形往后一倒;脚似铁桩,整个身子和地面相差不过几寸,比平常铁板桥功夫高得多。五支透骨钉哧哧哧,早已支支落空飞向身后。 罗刹夫人身子一起,尚未站稳,不料站在一丈开外的罗幽兰,又是一声娇喝:“这是最后一支了。”狡猾的罗幽兰,暗器出手之后才故意娇喊一声,这边声刚出口,那边暗器已到罗刹夫人跟前。 这一下罗刹夫人也够险的,却看她微一侧身,樱嘴一张,巧不过正把一支透骨子午钉,用檀口擒住。 罗幽兰吃了一惊!不等罗刹夫人开口,慌自找台阶,一耸身飞跃过来,开口的大赞:“好本领,好功夫!罗刹姊姊,我们真钦佩得难以形容了。” “你这小混蛋!”罗刹夫人差一点流下泪来,原来手中的玉狮子已经变成一条小白蛇,在她的指缝间溜走,罗刹夫人被气的花枝乱颤。 罗刹夫人控制住将要暴走的情绪,朝她看了一眼,从嘴上拿下子午钉,两支子午钉一齐托在手上,看了一看,向罗幽兰点头道:“好聪明,好厉害的小姐,我算认识你了。我一大意,差一点就上了你的大当。可是你为什么不用喂毒的子午钉出手呢?据黑牡丹告诉我,你镖袋里藏着两种子午钉的。英雄怕掉魂,说实话,我要在你地位,未必有这样大量。这一层,我要存在心里的。” 说罢,她向罗幽兰嗤的一笑,却朝李乘风笑着说:“喂,以后我们相逢,我就叫你‘玉狮子’了,满嘴公子公子的多俗气。”说了这话,才把两支子午钉,一齐向罗幽兰手上一塞,笑说:“你好好的收藏着,不要再落在人家手上了。” 第180章 老禅师 罗幽兰也不便再说什么,收起子午钉,趁势走过去,向地上拣起另外五支透骨子午钉,一齐藏入镖袋。回身一瞧罗刹夫人已向那株古柏走去,到了树下,翻身向李乘风、罗幽兰举手乱招。娇唤着:“两位快来,我们坐在这树根上,谈一谈。” 两人知道她必有话讲,一齐走去。恰好四面树根,地龙一般,此伏彼起,透出土面,略一拂拭,大家品字式坐了下来。这时太阳已没入地平线下,除出西面峰背尚余一抹残霞,其余方向的林麓岩腰,雾气沉沉,晚色苍茫,异龙湖对面鞍峰之间,炊烟四起,灯火隐没,转瞬便要星月在天了。 罗刹夫人说道:“我们略微游戏了一阵,便已入夜,真是光阴如流了。” 她说到这儿,对面松林内步声杂沓,跑出七八名吕府家将和两名李府的头目,步履如飞奔过来向李乘风罗幽兰俯身行礼,嘴上说道:“府内到了一位道爷和一位老禅师,守备夫人已经好几次派人请公子回府,我们知有贵客在此,不敢上来禀报。刚才守备夫人又派人飞马催请,说是府内摆设盛筵,替新到道爷和那位禅师接风,专等公子和罗小姐回去入席。我们一看天色已晚,只好上来请公子回府了。” 李乘风明白新到道爷,定是自己丈人桑苧翁到了。同来的老禅师,却不知何人?照理应该马上回去才对,无奈李克成性命在这位女魔王手上,好歹要探个着落,心里一阵犹豫。 罗幽兰却接口道:“我想请这位罗刹姊姊同到蓝狮城去盘桓一下,李家的事且放在一边。罗刹姊姊的功夫,我实在佩服得了不得,我妄想高攀一下。” 她这番话意思是朝李乘风说的,其实想探一探罗刹夫人口气,而且用意非常深妙,真想把她拉去和自己父亲见面,藉此探明她的来历。一面想法拉拢她,解开李家的钮结,而且还可从她口上设法探出黑牡丹等仇家,对待自己怎样下手?她这样说时,李乘风立时领悟,很至诚的请求罗刹夫人一同驾临蓝狮城。 罗刹夫人向两人一使眼色,李乘风会意一挥手叫兵将们先行退去。 兵将一退,罗刹夫人开口道:“两位盛意我非常感激,我本来有许多话和两位细谈,现在两位急欲回去,只好另日再谈了。两位要我回去,我和诸位毫无怨仇本无不可,不过李家的事其中略有纠葛;如果同两位到了蓝狮城守备府内,我虽不怕李家对我发生意外举动,可是万一发动,两位处境便为难了。 再说,我和李家本来没有什么过节。我把李克成和几十名兵卒扣住,和通函禄映红有所要挟,说穿了,并非替九子鬼母旧部挡横,借此报复。这种趁人于危的举动,我是不屑干的。 我所以这样做,其中另有文章,而且是合乎天理人情的。这里边的巧妙我很想向两位说明,却不便在蓝狮城内向大众宣布;如果我一宣布,于我无益,于李家的威风便要扫地了。有这几层原因,所以我暂时不便同两位前去。现在这样办,两位只管回去,到了三更时分,我再做一次不速之客,和两位促膝谈心。但是两位不嫌我惊扰好梦吗?”说罢,电光一般的眼神,向两人面上一扫,面上又露出神秘的媚笑来。 李乘风、罗幽兰只好报之以微笑,当下和她约定三更再见,立起身来告别。两人已经并肩走开了一段路,忽听身后娇唤:“玉狮子回来。” 李乘风转身一瞧,罗刹夫人在柏树下向自己直招手,只好再走近前去,喊的是“玉狮子”其势罗幽兰不便同往,只好停步等他。李乘风到了树下,罗刹夫人眼波欲流,向他看了又看,缓缓的说:“我刚才说的李守备一档事另有文章,在我没有对你们说明内情以前,千万不要随便乱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乘风点点头,表示领会。罗刹夫人又笑道:“刚才我们交手时,我有点游戏举动,你不恨我吗?” 李乘风对于这位女魔王,心里真有点发慌,沉默半晌,才说道:“比起我,你似乎更吃亏。” “你…你…好你个李乘风!”罗刹夫人死命盯了他几眼,不知为什么,忽然又叹了口气,低声说:“好,记住我的话,你回去罢。” 罗幽兰远远立着,虽然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一对秋波却刻刻留神罗刹夫人的举动。等得李乘风回到身边,两人向岭下走去,罗幽兰问道:“她叫你回去说什么?”李乘风把嘱咐的话说了,罗幽兰又问:“还有旁的话吗?” 李乘风一跺脚,摇着头说:“唉!这女魔头!” 罗幽兰叹口气说:“女子长得太好了,古人称为‘祸水’;男子长得如你这般普通,叫什么呢?我想叫作‘祸土’好了。”说罢,噗嗤的笑出声来。 李乘风、罗幽兰走下象鼻冲,渡过竹桥,领着兵将们回到蓝狮城李府。灯烛辉煌,华筵盛设,上面高坐着桑苧翁,映红夫人、禄洪、璇姑、李豹子都在下首陪着。桑苧翁左右空着三席,头目们高声一报:“李公子、罗小姐回来了。”映红夫人慌忙离席相迎。两人进门先向桑苧翁行礼请安,然后在桑苧翁左首并肩坐下。 罗幽兰问道:“父亲,听说有一位老禅师一同驾临,怎的不见呢?” 桑苧翁笑道:“这位老禅师不是外人,便是大觉寺方丈无住禅师。遇蟒重伤的苟不才便是老禅师的俗家徒孙。他不知从何处得知苟不才九死一生,特地赶来。因为老禅师深通医道,善治百毒,真有起死回生之妙,被我无意相逢,而且从这位老禅师口中,探出罗刹夫人来历。免我跋涉山林,所以我们一同到此。此刻无住禅师正在前面用自己秘药,替苟不才消毒治伤,已有不少工夫,想必便要回来入席了。” 李乘风道:“这位老禅师还是家父的好友呢。当年六诏九鬼大闹云北域,老禅师来紫云城请家父共同前往剿除敌匪。那时我年纪还小,曾经拜见过一次。那时老禅师年寿已逾花甲,现在怕不古稀开外了。我应该前去叩见,顺便迎老禅师进来入席。”说罢,向众人告了罪,离席而去。 片时,李乘风陪着一个须发如银、满面红光的老和尚缓步而入,众人起立相迎。老和尚嘴上连说:“好险好险!我迟到一天,我这徒孙这条命便算交代。现在大约命可保全,可是半个面孔业已腐烂,好起来也要变成怪相了。” 第181章 猿国之王 映红夫人不绝口的道谢,请他在桑苧翁右首一席落坐,亲自敬酒,头目们把特备的素肴一碗碗的端上来。原来无住禅师虽然净素,却不戒酒,合掌当胸,不住念佛。罗幽兰在当年群侠士破秘魔窟时,也和他有一面之缘,此刻却以晚辈之礼叩见了。大家让了一阵,各自归座。 无住禅师仔细打量了罗幽兰几眼,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向她说道:“姑娘,你是有造化的人。令尊大人把姑娘经过已对我说过了,菩萨保佑!姑娘,你从此魔难退净,福运齐来。老僧听得痛快极了。”说罢,面前一大杯酒,啯嘟几声便喝下去了。 罗幽兰慌抢起一把酒壶,春风俏步的走下席来,替老和尚满满斟了一杯,竟也叫了一声:“老前辈,小辈借花献佛。” 老和尚哈哈大笑,冲着李乘风点点头,好像说:“你小子好福气!” 酒过数巡,大家吃得差不多时,映红夫人向李乘风、罗幽兰问道:“两位刚才到异龙湖畔游览,有人来报,说是两位和一蓝色衣裙装束的美貌女子,在象鼻冲岭上交手。我听得奇怪,我们蓝狮城哪有这样人物?忙派可靠的头目,前去探个实在。恰好派去的人中有一个头目,便是背着苟不才拼命逃出险地,半路碰到罗刹夫人,叫他捎回那封信来的人。他赶到岭上偷瞧你们在一起谈话,他远远认出蓝装女子便是罗刹夫人,立时骑马赶来通报。我一发猜不透是怎么一回事,正想自己赶去,恰巧令尊大人和老禅师一同驾临,立时把这档事向两位老前辈请教。尊大人推测两位和她谈话,定与拙夫有关,去人惊动反而不妙。后来天色渐晚,我不放心,才接连派人迎接。两位怎样会碰上她呢?” 李乘风、罗幽兰早知她有这一问,在路上已经商量好,在未明真相以前,还是说得含糊一点的好,免得三更时分罗刹夫人到来,别生枝节,反而贻误大局。 此刻映红夫人一问,李乘风便说:“我们两人渡过异龙湖走上象鼻冲,在一株大柏树下突然碰见了她。起初不知她是罗刹夫人,她却认识我们,而且自报名号。这人真是一个怪物,一见面便要和我们比划比划。我和她一交手,对拆了几招以后,她又突然停手,态度变得非常和平,说是‘和两位一点没有过节,两位为李守备的赶来,我看在两位面上,我们不妨先商量商量,商量不妥我们再用武力解决不迟’。我们不晓得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一想先探一探她的意思也好,这样我们便和她谈李大人的事。还没有淡出眉目来,头目们便来报两位老前辈到来。她便说李家的事,明天约地再谈不迟。” 李乘风说完,不等映红夫人再问,立向桑苧翁问道:“罗刹夫人举动奇特,武技也与众不同。岳父刚才说无住禅师知她出身,究竟怎样的来历,可否请说一说?对于想法解救李大人,和怎样对待罗刹夫人,也容易着手。” 李乘风这样一问,话风立时移转方向,合席的人都愿意听一听罗刹夫人的来历,都向上面两位老前辈讨下落。 桑苧翁道:“你们知道现在出现的罗刹夫人是谁?说起来和我还有渊源。当年我在罗刹峪的一段经过,大约在座的都已明白。当年罗刹峪隐居的老罗刹夫人一病不起。她女儿小罗刹只三四岁光景,从小吃的是猿奶,平时总是那头母猿抱着玩,背着走。那头母猿虽然能解人意,总是兽类,早已把小罗刹认作自己亲生儿女。一半也是老罗刹夫人几年病得不能起床,惯得那头母猿和小罗刹顷刻不离。 老罗刹夫人一死,平日供给驱使的几头巨猿没有管头,我和内子在罗刹峪内,在几头巨猿心中却被当作客人一般。在老罗刹夫人死的一晚,那头母猿背着小罗刹,和另外几头公的巨猿竟是兽性发作,悄悄的走得不知去向。四五岁的小罗刹也无法反抗,竟被几头巨猿带着翻山越岭,跑到不知何处去了。那几头巨猿为什么要这样跑掉?那时我当然无法推测。 直到昨天无意中碰着这位无住禅师,讲起现在出现的罗刹夫人的来历,才明白了。” 这时无住禅师喝了不少酒,兴致勃勃的笑道:“以后的事我来讲罢。” 老和尚一面喝酒一面说:“罗刹峪我没有到过,但是我知道离罗刹峪不远,有一处极险恶的山谷,因为从前人迹未到,无路可走,也没有地名,却有无数猩猿生长其间,那地方称为‘猿国’恰当不过。 罗刹峪跑走的几头巨猿,原是猿国生长,偶然跑到罗刹峪去,被罗刹夫妇用幽冥教驱役兽类的法子,把跑去的几头巨猿驯服得不敢跑回猿国,愿供驱使。老罗刹夫人一死,罗刹大王又没有回去,那几头巨猿算脱离了樊笼,带着小罗刹跑回猿国去了。 小罗刹跟着一群猩猿,在猿国住了四、五年,已长到八九岁,人却变成猿猴差不多了。精赤着身子,遍身也长了一层茸茸的细毛,终年跟着猴子飞跃于林巅岩壁之间;平常人学不到的轻身功夫,她却在天然环境之中,很快的练到出神入化。而且一身铁筋钢骨,力大无穷,比一般猩猿还厉害,变成了猿国之王。 那时她已通晓猿语,对于父母的印象已模糊不清,脑子里只记着‘罗刹夫人’四个字。她在猿国里唯一人言,便是‘罗刹夫人’四个字。一般猩猿学她的样,怪声怪气的都朝她喊作‘罗刹夫人’,她自己也把‘罗刹夫人’四个字作为猿国之王的名号了。 世上的事,真是不可思议,只有我佛才能算出前因后果。假使这位猿国之王长此下去,忘记自己是人,无忧无虑的老死猿国,也就没有现在的罗刹夫人了。老天爷偏要把她造成一个世上奇特的女子,而且是一个武技异众、智慧无比、举世无双的女子。她偏有这样巧遇,在这永久人迹不到的地方,竟被一位奇人发现,使她脱却一身兽毛,把自己绝顶的武技、满腹的才学,通通倾囊传授;还带着她云游各处,历遍奇山名川,造成了现在的罗刹夫人。这只可说是老天安排,我佛慈悲了。” 老和尚说到这儿,停了一停,把映红夫人斟上满满的一杯酒,又慢慢地喝了下去。 席上的人被老和尚说得心痒难搔,急于想听下文,头一个罗幽兰先忍不住,问道:“师伯,那位奇人,究竟是谁呢?” 第182章 惨案 老和尚慢吞吞地笑道:“说起这位奇人,现在已经作古。从前我和他会过一面,可是到现在我对于这位奇人是恶人还是好人,我尚无法断定。说起我和他会面的故事,到现在想起来,我还心悸,好像作梦一般。” 老和尚这么一说,引逗得席上的人格外注意了,李璇姑和豹子姊弟,更是急得瞪圆了小眼,几乎想说:“你快说出来罢,我的佛爷。” 老和尚还是忘不了面前的美酒,一仰脖子又是一杯下肚,嘴上还咂了咂味儿才缓缓开口说:“老僧的大觉寺,小地名叫作黄牛峡,是一个江河要口。大觉寺又在黄牛峡地势较高之处,坐在山门口,天天可以看到从上流下来的货船客船。黄牛峡既然是个要口,沿江也有一点买卖,也备有过往行商息宿的酒店宿店。有时风紧流急,许多过往船只,也常在黄牛峡停泊,热闹得像大市镇一般。 有一年上流山洪暴发,又加上连日风雨连绵,船老大不敢冒险,江面上船只特别稀少。不料这天突然从上流急流旋伏之中,箭一般飘下一只大号客船来。这样顺水急流,居然快上加快,船头上还张着一片布帆,可是船头船尾掌篙掌舵的船老大,人影全无。两岸人声鼓噪,人头钻动大家齐喊:‘看呀,看呀!’ 原来大家惊喊的是,这只船头风帆上,叠叠的挂着几个血淋淋的人头,布帆上还血淋淋的写着几个字。可惜江流湍急船如奔马,等得众人惊喊‘看呀看呀’时,那只怪船已飞一般过去,看不清帆上写的什么字。直飘到黄牛峡下站三斗坪地方,才被沿江船户截住,由地方官相验缉凶,才沸沸扬扬传遍了沿江人们的耳朵内。 原来那只怪船满载着金珠财宝,船上七个壮汉全数杀死,满舱血污,尸身象宰翻猪羊一般叠在舱内。尸身大腿上,个个都刺着一个八卦;而且有许多兵刃散落在舱板上,似乎经过一次剧战才被凶手杀死。 最奇的都是项上一刀割下头来,身上别无伤痕。好像这七个壮汉虽然力图抵抗,却被凶手一齐制住,挨个儿砍下头来,挂在帆上。蘸着血在布帆上写着:‘先杀凶党,后除巨憨;舱中不义之财,应由公正绅士充作善举,妄动者死。’几行血书。 当这件血淋淋的惨案传到老僧耳内,便知这是修灵界仇杀的举动。不过做得太惨太辣了!而且死者腿上八卦记号,是幽冥教匿迹销声以后的一种秘密组织。这班党徒本来无恶不作,却也死有余辜,可是杀死七个人的又是何种人呢?” 老和尚说到这儿,酒杯内早有人替他斟满,又把酒杯搁在唇边上了,一杯下肚,才摇着头说:“事情真怪!一船珠宝、七个壮汉性命,非但没有人领尸领船,官面上忙碌了一阵始终追究不出下落来。因为那只船被三斗坪的船户截住,由三斗坪首户募捐充善举,买棺盛殓七个壮士尸身。珠宝财物暂由官厅存库,查明案情以后,再行处分。三斗坪首户收殓七个无名尸体以后,又分邀高僧高道,分批做水陆道场,超渡冤魂。 三斗坪本来非常冷落,这一来轰动四方,也热闹了一时。我们大觉寺的僧众,也被三斗坪首户请去礼忏,而且指名要老僧亲自出马。老僧主持大觉寺多年,平时和左近地方士绅,也有点来往,指名要我亲去,也没有在意。可是三斗坪的首户是谁,却记不起姓名。向来人打听,才知三斗坪绅富门第,也有好几家;这一次却是个姓左的大户为首,对于这件事,出人出财,还非常认真。当下答应来人规定第二天率领寺僧,到三斗坪拜一天梁王忏。 第二天清早领着本寺僧人二十余人,带着经担法器,向三斗坪走去。走到一半路上,因为四月天气,大家走得有点口渴,便在路旁茶棚内坐下来,预备大家喝碗茶,解解渴再走路。我走进茶棚,一看棚内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尼姑,身上披一件茶褐色道袍,下面净袜草履非常整洁。闭着眼,垂着头,膝上横着一柄拂尘,似乎在那儿打盹。 我一想一般和尚里面,偏夹着一个尼姑,虽然是个龙钟老尼,也觉有点不大合适。正想催僧众们早喝早走。忽见茶棚外面闪进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来,虽然穿着一身平常的粗布衣服,天生的容光照人,而且眉目间英气逼人,步履之间也看出与众不同。我正觉诧异,却见那小姑娘进棚来,便到了老尼姑身边,似乎在老尼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老尼依然闭着眼,垂着头,嘴里却说了一句:‘你只记住我这话,事不干己,少管闲事。’ 老尼说时,旁边的小姑娘朝我看了一眼。微微笑道:‘活了这么大,也得看清了事,才敢伸手呀!’老尼又喝了声:‘多嘴!’慢慢的立起身来,由小姑娘付了茶钱。老尼一手扶在小姑娘肩上,一手提着拂尘,颤巍巍的走出茶棚,向三斗坪那面走去,始终没有睁开眼来。究竟是不是瞎子,也难断定。但是一老一小对答的话,和那小姑娘的神情,我总觉得点异样。 我们随后付了茶钱,走到三斗坪,有人领我们到了那左姓富户家中。果然是个大户模样,可是房子造得特别,很像样的一片瓦房,却建筑在靠江边一座危岩的背后。虽然藏风聚气,可是孤零零的只有这所房子,四近并无邻居,没有领路一时真还找寻不到。屋外围着一道虎皮石墙,沿墙尽是竹林,显得那么阴沉沉的。进了围墙,走了一段两面竹林的甬道,才看见了厚厚的石库台门。进门是一块铺沙空地,走过空地,才进了一排厅屋,后面接连着许多房子。 我们在厅上展开了拜忏工作,后面怎样局面便不得而知了。这位左富翁没有露面,招待奔走的下人们真还不少,个个是精壮汉子。厅上陈设的古玩字画,也应有尽有,不过布置得格格不入,显得主人决非风雅中人。 第183章 追魂太岁 这是富户与书香世家不同之处,原是无可惊异的,但是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大厅中间一轴进官加爵的大堂人物画上面,又高高挂着一面刻着八卦的铜镜。小户人家,门口挂着避邪压煞的八卦,这是极普通的,如果大户人家大厅中间也挂起这种八卦来,便觉俗不可耐。 但是我注意的不是俗不俗的问题,我看厅上的八卦,不由我不想起惨死七名壮士腿上的八卦了。当时无非心头一瞥而过,一心礼佛拜起忏来。照例功课已毕,天色将晚,收拾经具便要告辞。不料在告辞当口,下人们说:‘主人刚从别处回来,听说老方丈法驾亲临,感激得不得了。难得有此机会,务请方丈暂留贵步,主人马上出来陪话。’ 我觉得施主这样谦下,未便再坚决告退。好在这点路程,自己一入夜行反而爽利,便叫随来僧众们先行回寺。他们一走,主人又打发下人们请我到内院相见,我没法只好跟着进去,转过厅屋,现出一座整齐的院子。一个五十多岁浓眉深目秃顶方颔的高个儿,拱着双手,降阶相迎,后面还跟着几个锋芒外露,一身精悍的年轻小伙子,也是衣冠楚楚的,含笑抱拳。 我一见这几个施主,心里蓦地一动,不用问,这几个施主定是身有武技。大家一阵谦让,走进屋内,便在中堂落坐。 左施主这番谦恭真是少有,谈不了几句话,立时摆起一桌整齐的素筵。好象预先置备停当似的,让我高踞首座,也不知从何处打听明白,知我不忌杯中物,把整坛佳酿当面打开,流水般斟上杯来。我受宠若惊,被这位左施主左一杯,右一杯,灌得有点驾了云。我们虽然吃十方,但是平白无故的受人厚爱,心里也有点不安,虽然有点不安,还不知道这几杯酒是不易消受的。 等到内外掌灯,席上也明煌煌点起几支巨烛,照得我面上也有点热烘烘的。哪知道就在这当口,左施主朝我连连抱拳,嘴上说:‘老方丈是世外高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兄弟从前在修灵界也混过不少年头,多少也闯出一点万儿。说起来,老前辈大约有点耳闻,“追魂太岁”秃老左便是在下。’ 他这样一报字号不要紧,我几乎把手上酒杯掉在地下。 倒不是怕他名望大武技好,我是后悔自己太糊涂,怎么喝酒喝到这魔头家里来。追魂太岁的酒,岂是随便可以喝下去的?表面上还不能不敷衍他,慌说:‘幸会幸会,当年三湘七泽提起追魂太岁,哪一个不竖大拇指。’秃老左被我一恭维,面上透光,立时提起酒壶替我斟上一杯。可怜他没有报字号时,我喝得挺香,此刻他替我斟上,挺香的酒马上变成毒药。我真不敢喝了!” 他讲到这儿,桑苧翁呵呵大笑,提起席上酒壶,替他斟满,笑说:“这杯也是毒药,喝不喝?” 老和尚大笑道:“你请我喝的,便是真真毒药,我也直着脖子灌下去。不信。你瞧!”说罢,举起杯来,啯嘟一声喝下去了。众人都笑了起来。 老和尚又说道:“笑话归笑话,那时节我真有点坐不住了。 因为这位秃老左犯过修灵界大忌,两手尽是血腥气。万想不到他销声匿迹了好几年,会在三斗坪出现,表面上假充富户,暗地里不知做什么勾当?想起怪船上惨死的七个壮汉,他居然邀僧聘道,超渡亡魂,又住在这样江边隐僻处所,以及厅上挂的八卦,一连串疑问,都是他暗地行为的注脚。而且想起来时半路碰到老尼姑和小姑娘说的几句话来,似乎与他也有关连。 这一心血来潮,喝下去的酒都变成冷汗,从背脊上冒出去了。最可怕的,他这样殷勤待我,定有用意。喝了人家,便像短了人家似的,所以我真难过极了。在我难过当口,那位追魂太岁秃老左,对我说:‘当年我混迹修灵界,手下弟兄们难免胡来,弄得我骑虎难下,因此结了不少仇家。我后悔得了不得!因此在前几年立誓金盆洗手,住到此地,安分守己忏悔我过去的错误。我听念书人常说人孰无过,过而能改,便是圣贤。念佛的人也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听得这样的名言,高兴极了。所以我极力从这条路走。’ 他说得神乎其神,我肚里暗暗大骂,好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满船的金珠财物,不是用屠刀屠来的是什么呢?他见我没有恭维他,又叹口气道:‘谁知道想做好人,也是不易。 我躲在这样地方,还有人找上门来,我难过已极!从此我愿意皈依三教,削发出家。久仰老前辈是得道高僧,拣日不如撞日,我从此刻起便拜列老前辈门下,务请老前辈慈悲,收留我没出息的门徒。我从此隐迹佛门,一心念佛了。’说罢,真个想起来行礼。 我吓了一大跳,连说:‘慢来慢来,像施主这样花团锦簇的家当,后福无穷,别人羡慕还来不及,施主却说出投入空门的话来。便是仇家找上门来,像施主一身武技,子弟们也不是碌碌之辈,强龙难压地头蛇,怕他何来?’我这番话,连激带损,实在也动了一点无明火。哪知他老奸巨猾,安排好步骤,想叫我自投圈套。 他听了我这番话,故意用脚狠狠一跺,叹着气说:‘仇人找上门来,我怕什么?但是我金盆洗过手,祖师爷面前立过誓,从此封刀,连子孙也不许在修灵界走动。万一仇人找上门来,我怎能违背血誓,和来人动刀动杖?如果我束手受戮,天下也没有此理。事情偏凑巧,前几天发生一船七命的事,偏被三斗坪船户截住。我这几年到处行善事,起初也以为修灵界仇杀。等我舍棺行善,僧道超渡,亲到江边相视装殓,一看七颗人头,竟是我当年旧部弟兄。一船珠宝被官面收去,没有瞧见。’ 第184章 奸计 他又叹道:‘大约这七位旧弟兄仍做没本买卖,被我仇人狭路相逢,把这笔帐划在我身上,居然还探出我隐迹在此,下书恫吓,说是杀尽我全家老幼,才出心头之恨。我既痛七位旧弟兄误遭惨杀,仇人还扬言要杀尽我全家老幼,真是逼得我无路可走了,刚才我同我子侄辈分头到江边察看,有无仇人隐伏,究竟仇人是谁?沿江走了几遍,却查不出踪迹来。回来之后,我女人也暗暗查访去了,到现在连仇人的姓名面目都不知道,叫人真无法着手。因此我觉悟修灵界这条路万万走不得,既然从前走错,只有痛改前非,身入空门。求老前辈佛门慈悲,替我解脱这场冤孽了。’ 他说到这儿,我才有点明白了,大约他从前结仇过多,弄得仇人是谁都弄不清楚了。他又明白惨死的七个弟兄,并非平凡之辈,却死得这样干脆,仇人的厉害可想而知。特地留我在家中,死活和我套交情,表示悔悟,无非想叫我替他做挡箭牌罢了。但是在那时我真为难了,既不愿替他做挡箭牌,便该拂袖而去;可是他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一方面总算是施主,太做得决绝了,也不是办法。 正在为难之际,我的救星到了,他的难星也到了。猛听得堂屋外面叭哒一声闷响,对面屋上娇滴滴的喝道:‘秃老左,你千娇百媚的太太——玉面狸回来了!你血海深仇的好朋友也来了!三湘七泽的大英雄——追魂太岁,好朋友在这里恭候了。’” 无住禅师讲罗刹夫人出身的故事,讲到此处已到了节骨眼儿,一席的人都听得出了神,忘记替他斟酒了。老和尚笑眯眯的自己斟了一杯,润了润喉咙,又接着说: “当时堂屋外面一阵娇喊,屋内几个年轻小伙子慌了神,一个个跳起身来,藏入堂屋后面。秃老左却不惊慌,朝屋外哈哈大笑道:‘这一位娇滴滴的好朋友,我们记不起来了。好!我就来奉陪。’说罢,立时翻身向我说道:‘老前辈,你圣明不过。事情逼到这儿,有什么法子?我先向老前辈告罪,请老前辈多慈悲罢。’说罢,站起身来,一个箭步窜进了堂屋侧面的一间屋内。 我知道他们不是逃避,这是各人去拿兵刃,也许预备着对付仇人的计划。可是堂屋里连下人们都走净了,一桌灯烛辉煌的酒筵,只剩我一人高坐在上面,弄得不巧,追魂太岁的仇人还以为我替他们挡横呢! 果然,对面屋上娇滴滴的嫩嗓子,又喊了起来:‘喂!屋里那位是大觉寺的老方丈吗?我不知道你和他们是什么交情,看情形你想伸手管这档事了。那就请出来罢,大马金刀地坐着,当不了什么事。喂!我说老方丈,你听明白没有?’ 我一听,心里这份难受就不用提了。活了这么大还没有受这样奚落过,心里一阵火发,先不管他们怎样一回事,先要教训来人一顿再说。猛地心里一动,一想不好!我和来人一争口舌,正好合了追魂太岁心意。他们走得一人不剩,焉知不是故意如此,叫我替他们挡头阵。但是纹风不动地坐着也是笑话,好歹和来人亮一亮盘,见机行事,说明自己地位,才是道理。 主意打定,我离席缓步走出堂屋。抬头一看对面大厅屋脊上,影绰绰立着一个女子,阶下仰面躺着一个身背双刀,腰悬镖袋的妇人。仔细一瞧,敢情胸口沁沁冒血,早已死去。 我正想和屋上人答话,蓦地对面厅背后人影一晃,有人大喊:‘老前辈,不必和这小辈计较,我们一齐到门前空地上去,教训教训这狂妄后辈,还怕他飞上天去吗?’这说话声音,却正是秃老左本人,而且说完便隐身退去。他说时嗓音特高,屋脊上女子哈哈笑道:‘好!有一个,算一个。老方丈,我们前面空地见。’说罢,身影一晃,便已不见。 这一来,真个把我扣在里面了,好厉害的追魂太岁,步步为营,硬生生把我拖入浑水。这一面做成圈套,叫我自己往里钻。那一面目中无人,把我老和尚当作废物,我真有点冒火了。我不问你们什么事,我却要见识见识你们这般后辈英雄,究有多大神通?哪知道我这样一冒火,几乎吓得我魂魄齐飞,回不了大觉寺! 我离开内院,走过厅屋,人影全无。霎时灯火全灭,内外漆黑。只厅前一块空地上,水银似的一片月光铺在地上。 空地上兵刃耀光,四面展开了七八条人影,却没有见着敌人身影。我一走出厅门,追魂太岁秃老左倒提着一柄厚背阔刃九环大砍刀,转过来向我说:‘老前辈,事情真怪!来的只一个乳毛未干的女孩子,我从来不认识她,可是我女人已经毁在她手内了,不由我不动手了。我见她在厅脊上已经转身,却没有跳下来。也许知道老前辈在此,把她吓跑了。’ 我一声不响,肚里暗骂,你还做梦!一看他手上大砍刀,又想起刚才他说在祖师爷神位前金盆洗手、立誓封刀的话来,一发瞧不起他。他见我面寒似水,哑口无声,面上立现出阴险狠毒的神色来。却在这时,从我身后厅门内唰的射出一条黑影,疾逾飘风。已在两丈开外空地中心,立定一个玄色劲装、眉目英秀的青年女子,赤手空拳,从容俏立。 我仔细一瞧,便认出半路茶棚碰见的小姑娘就是她,虽然服装改了,面目身形一望而知。明知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同小姑娘一起的老尼姑,真人不露相,更是个难以猜测的人物。也许此刻隐身暗处别有作用,横坚今晚够秃老左搪的。 小姑娘飞落空场,四面七八条人影,便向中心一圈。追魂太岁秃老左当先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左臂抱刀,右手指着小姑娘大喝道:‘我与你素不相识,凭空到此行凶,是何道理?凭你这点年纪,也敢发横,定必受人指使无疑!趁早实话实说,还可商量;否则杀人偿命,立时还你个公道。’那小姑娘冷笑了一声,朝他点点头道:‘秃老左,你说的太对了!杀人偿命,姑娘我便是还你公道来的。片时便教你死得公公道道,决不教你做糊涂鬼!’ 第185章 水龙噬空 秃老左大怒,刀环哗拉拉一响,便要动手。猛听得秃老左身旁两个小伙子厉声大喊:‘我娘毁在她手里,还容她多说什么?拿下活口,不怕她不说出实话来。’一听这两个愣小子的口气,定是秃老左的儿子,一个手使双刀,一个手上合着三节棍。大约秃老左暗地看出来人虽然空拳赤手,只凭杀死玉面狸这一手,便知不是易与。 他们父子们已暗地计划好,不管修灵界耻笑,想以多胜寡,免遭毒手。所以这时两个儿子先搪头阵,使双刀的一个箭步窜到小姑娘左侧,刀光一闪,力沉势猛,向她瘦削的玉肩斜劈下去。同时那个使三节棍的,一上步,呼的抖开了棍环,使得笔直,向右面柳腰上横扫过去。如果被双刀一棍带着一点,怕不玉殒香消! 哪知这位小姑娘,把这两个愣小子视为废物,而且心狠手辣,立见真章。她待两小子招数发出,只微一耸身,向前出去几步,倏地一转身,已到两人背后。两小子刀棍齐施,又是一个猛劲,不意都落了空,使空了劲。两人脚步留不住,向中间一挤,双刀正砸在棍头上,臂上一麻,心神一惊,正想翻身当儿,两人又猛觉腰眼里都被人截了一下。立时吓的一声,撒棍扔刀,一齐瘫在地上了。 “两个怂蛋!水龙噬空!”突然,从两人身体下方出现一个不断旋转的巨大水漩涡并扩散,水漩涡扩散的同时,从中心连续发射出无数上升的水流急速冲击二人,将二人击飞至半空。速度十分迅速!上升的水流聚集成巨大的红睛蓝体水龙咆哮着俯冲而下,瞬间便将二人吞噬掉,威力极强,致命一击! 两个愣小子一命呜呼,秃老左心中痛极,哗啦啦大砍刀一举,大喊一声:‘上!’四五个雄赳赳的凶汉,哗拉一围,把小姑娘围在中心,各人手上长短家伙,雨点一般,向她身上招呼。好厉害的小姑娘!只看她玉臂一分,竟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外带着点穴擒拿法,花蝴蝶一般,在长枪短刀之中穿来穿去。 一忽儿功夫,地上躺了一大片,空场上只剩秃老左和我两人了。 秃老左急得两眼如灯,凶光四射,油汗满脸,形如恶煞。回头向我恶狠狠瞪了一眼,猛的一跺脚,似乎要奔向前去和小姑娘拚命,忽又停住,反而身子后退。那位小姑娘若无其事,移步向他走来。小姑娘向他走近一步,秃老左便望后退一步。我暗想原来追魂太岁徒有虚名,这样的不济事。 不料追魂太岁忽地转身,一顿足,飞身而起,接连几跃,直退到厅门口,嘴上急喊一声:‘暗青子揍她!’ 我才明白,原来他在厅屋排窗内埋伏了人,特地退回来,好叫埋伏的人向外发暗器向小姑娘钻射。可是他一声喊后,两面排窗内过了半晌,声响全无。把追魂太岁急得连连跺脚,冷汗直流,发疯般大吼一声:‘不是你,便是我!’提刀向小姑娘奔去。 不料黑洞洞的厅门里面,一个沉着的声音喝道:‘徒儿,这人替我留下。’喝声未绝,从门内缓步走出一个老尼姑来,身上还是茶棚所见的褐色僧袍,左手上横着一柄拂尘。见我立在门外,右掌当胸,向我打个问讯,嘴上说:‘老禅师雅兴不浅。’她这样文绉绉的一句话,在我听着,简直是骂人。我只好说:‘事有凑巧,幸会高人。’ 老尼姑微微一笑,朝我看了一眼。这一眼,到现在我还忘不了!白天在茶棚里,她老闭着眼,我还以为是瞎子。 哪知道此刻两人一对眼神,在她瘦削的面上,却生着威棱四射,异乎平常的一对神目,眼皮一张,月光底下,好像从她眼珠里射出两道闪电。普通人碰着这种眼光,定要吓一跳。 那时老尼姑像朋友似的,举手向秃老左一招,缓缓说道:‘追魂太岁,你还认识老尼吗?请过来,我们谈一谈。’这几句极平常的话,钻在秃老左耳内宛如沉雷轰顶!当的一声响,手上一柄九环大砍刀,竟自从手上跌落,斗败公鸡似地走了过来。 那个小姑娘在他身后跟着,解差般押了过来。秃老左走到离老尼七八步外便立定了,凶威尽敛,垂头丧气地说:‘早知是你,用不了费这么大事,我这条命拿去便了。……但是……我子侄辈,你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吗?……’ 秃老左这几句话,挣命似地断断续续说了出来,情形非常凄惨,老尼简直是他克星。可是老尼非常和气,一听他说完,立时接口道:‘好商量,你带路。我们借你宝宅谈一谈。’说完,又向我笑道:‘老禅师,我们也是有缘。老禅师既然凑巧碰上我们这档事,何妨暂留佛驾,看个水落石出。老禅师,里面请!’ 我已看出这位老尼面善手辣,这事结果定然不祥。佛门中人怎能参与此事?可是老尼和小姑娘,究系何等人物?他们究系怎样冤仇?既然看了一半,不能不看个究竟。也许从旁说句话,可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谁知我这一想,又想左了。总之那天晚上,我是一步错,步步错了! 秃老左在先,我和老尼小姑娘跟着走进厅门。这时月光透进前窗来,窗下横七竖八躺着一排人,秃老左像没有看见一般,直着眼一直领到内院堂屋内,小姑娘抢先一步,不知哪里找来火种,点起灯烛,一桌素斋依然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秃老左如醉如痴,一言不发地立在桌边,老尼却请我坐在堂屋后身太师椅子,离着那桌素斋有一丈多远。老尼自己坐在屋门口的台子上,和我遥遥相对,小姑娘侍立在老尼身旁。 老尼并不和我说话,却向秃老左说:‘你请坐。’秃老左真还听话,就在近身素席座上坐了下去。老尼又向他问道:‘今天你府上共有几位,请你实说,免得误事。’秃老左说:‘连我自己一共是九个。’老尼问小姑娘道:‘数目对吗?’ 小姑娘向上面看了我一眼,笑道:‘除去这位老禅师,是对的。’老尼说:‘你把空场上几位都请进来,不要忘记了玉面狸。’小姑娘领命出去,一忽儿,一手提着一个软郎当的汉子,走了进来。却把手上的人都放在中间素席的座位上,把他们两只手臂搁在席上,虽然一个头软绵绵的抵在胸口,凭着两臂拦在席上,也勉强支住身体了。 小姑娘这样进进出出大搬活人,一个个照样都支在素席上,最后把秃老左女人玉面狸的尸身也提了进来,搁在秃老左身边的座上。这样,席面上秃老左一个活人,玉面狸一个死人,其余八个半死不活的人,是秃老左的子侄门徒。一共十人,团团的坐在一桌整齐的素席上。 第186章 活罪 这种奇怪举动,谁也猜不透是何用意?只有秃老左肚里明白,面色变成纸灰一般,比他身旁太太的死人面皮还要难看。不过他这时自己狠命的咬着下唇皮,咬得嘴上流下血来,显得他内心痛苦已极!猛然他恶鬼般跳起身来,直着嗓子一声狂吼,一伸手,想拔出玉面狸背上的刀来。 不料那位小姑娘早已监视着,一点足,已到了秃老左身后。大约因为小姑娘身体矮小,只见她一纵身,双臂一起,拇指和中食二指照秃老左两肩脾骨、锁骨之间一插,娇喝一声:‘静静的坐下!’在这娇喝声中,只听秃老左肩上咯咙一声微响,两条手臂立时软软的吊了下去,一个身子也笔直挫下去,面上变成活鬼一般,额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直掉下来。小姑娘笑嘻嘻的在他肩上一按,说了句:‘好戏在后面,你闭上眼罢。’袅袅的回到老尼身边去了。 我偷眼看那小姑娘在秃老左身上施展卸骨法,完全是我佛家的秘传。像她这样又准又快、不动声色的手法,不要说这点年纪的小姑娘,便是我佛家几位老前辈里去找,也没有几位。只是刚才她在空场上施展空手入白刃,和用擒拿点穴的门道,治倒了八个小伙子,却是阴阳宗的手法。竟看不透这一师一徒,一老一小是何门派?而且这一师一徒谈笑自若的把三湘七泽的追魂太岁,整治得活鬼一般,又故意摆成这种局面。为了什么?竟弄得我莫名其妙!问既不便问,走亦不便走,这一次我这老和尚算栽到家了。 当时追魂太岁秃老左想拔出玉面狸尸身上刀来,大约是想一刎了事,免受活罪,不料被人卸了双臂弄得求死不能,求活不得。一桌上坐着已死和半死的人,都是他生死相共的亲骨肉和门徒,他不敢再睁开眼来看他们一眼,这份活罪真是无法形容。 偏我是个事外的人,还高坐在上面,眼看着这样凄惨局面,我实在忍不住了,心里正想着和老尼说话。谁知对面的老尼竟先开口了,她说:‘老禅师,我们都是佛门中人,如果我是事外人,不明其中因果,和老禅师一样的话,看到这种境界,谁也得触目惊心,暗念弥陀。老禅师,你想我这话对不对?’ 我心想我想说的,你已替我说了,我还说什么呢?我只好不住点头,不住念佛。哪知老尼姑对我说了以后,倏的站起身来,威棱四射的双目一张,瘦骨崎岖的脸上,满布青霜。眼神闪电一般射到秃老左面上,厉声喝道:‘十年光阴,箭一般的过去,你还记得十年前你在洞庭湖畔亲手做出一幕天人共怒的惨剧吗?现在我把那幕惨剧,照样做给你看……’ 秃老左双臂虽卸,其余部分并没受伤,老尼说话当然句句入耳。他猛然双目一张,浑身发抖,眼珠突得鸡卵一般,鬼一般惨叫道:‘老鬼,求你快替我来个干脆罢,我受不住了!’老尼面现狞笑,向我扫了一眼,喝道:‘徒儿,动手!’小姑娘应声‘遵命’,细细的长眉一挑,英气逼人;身如飘风,已到玉面狸尸身背后。拔下尸背上双刀,映着烛光看了看锋刃,捡了一把挟在左臂上,随手把另一把刀,向席上一插,直插下去半尺深。烂银似的刀光,映着烛光,来回直晃。 她又向席上酒杯数了数,只有四五个酒杯,随手拿了一支烛台,向堂屋后转了个身,拿来整套的五彩细窑酒杯,把烛台放在原处,在席上各人身后转了一圈,每人面前放了一个酒杯。除去秃老左一人以外,她又伸出白玉般两个指头,在每人颈骨后面捏了一把。这般人的脑袋本来一个个向下垂着,经她捏了一把以后,马上变成有皮无骨一般,一个个的脑袋像折叠似的紧贴在胸口了。 她倏地刀交右手,却反手倒提,刀锋朝下,刀背贴臂,玉臂微弯,有尺许长的锋刃,露在肘外。向我瞅了一眼,面上还是笑嘻嘻的。身子越过秃老左座位,到了玉面狸背后。 玉臂横肱一挥,玉面狸的脑袋骨碌碌从胸前滚到桌子底下去了。她左手立时拿起面前酒杯向腔子窟窿里一塞,颈腔四圈皮肉往里一收,立时紧紧的把酒杯嵌在里面,一点血花都没有冒出来。 她这样从玉面狸起,一刀一个,一个腔子塞一个酒杯,疾逾飞电,浑如切莱一般。只听得叭哒、叭哒脑袋掉地的声音,一霎时九个脑袋都滚入桌底。席面上九个脑袋一掉,只有秃老左依然活着,依然戴着脑袋。可是他已经急痛攻心,直挺挺仰在椅背上晕厥如死。 我坐在上面也几乎吓昏了心,慌不及把袖子遮了面,一个劲儿念佛。却听得小姑娘嘴上赞了一句‘好刀’,咔喳一声,手上这柄刀又插在席上了。她把刀一插,桌上碗碟齐震动,把晕死的秃老左,又悠悠忽忽的惊醒过来了。 那老尼厉声喝道:‘秃老左,十年前你和你党羽唱的一幕拿手好戏,你当然还记得。此刻我照样做给你瞧,大致不差什么罢?你当年居然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毒辣手段,无非为了你妻子玉面狸两个兄弟身落法网,被一位朝廷命官依法处决。其间毫无私仇私恨,你却听信玉面狸的床头哭诉,不计利害,暗排毒计。在那位朝廷命官归隐洞庭之后,正在中秋赏月一门家宴的晚上,你却仗着手下飞贼潜伏那位命官家中,暗在酒内下了迷药,把一门三代蒙昏过去。然后你率死党跳进院内,一门三代连带几个下人,都被你刀刀斩绝,还把酒杯一个个嵌在腔子里。你又搜劫金珠满载而归,最后一把火,把这一门三代都葬身火窟之中。’ ‘在你以为做得干净异常,哪知天网恢恢!他家偏有一个忠诚老仆,躲在庭前桂花树上,没有被你搜出,亲眼看你们下此毒手。等你们一班恶徒走后,连夜逃出洞庭,拼死爬上衡山,寻到我隐迹之处,向我哭诉。我知道天下罪孽深重的恶徒太多,我隐迹深山,也不愿多管人家是非,可是那一门惨死的人家不是别人,那位命官就是我同胞手足。我岂能不管?!立时下山,云游三湘七泽,追踪恶徒,凭你们这点微末武技,岂是我对手?’ 第187章 铁面观音 老尼继道:‘你这万恶匪徒,消息倒还灵通,居然被你打听得我与这家关系,吓得你率领几个死党,带着妻子投入幽冥教中,隐求庇护。你又没有料到幽冥教被官军剿散,弄得你无家可归,又投入山寨盗窟之中。被我得着踪迹,独身拜山,指名索取。你却胆小如鼠,不顾山寨义气,带着妻子从后山落荒逃走,害得山寨盗魁死我掌下。’ ‘一晃多年,居然被你漏网。想不到日前带着我徒儿在巫山脚下,雨后看山。机缘凑巧,在山腰一所破庙里,巧逢七个匪徒劫掠富家以后,聚在庙里大吃大喝。醉后漏言,讲起你从前所作所为和现在隐迹处所,仍和幽冥教藕断丝连,假充好人,暗地分遣党徒沿江截劫。被我师徒暗地听到,喜得确信。立时授计我徒儿,先杀死你手下七个党徒,送个信与你。其实我自己早已暗伏此地,细查踪迹。此次落在我手中,不怕你再逃上天去。我却不能叫你立死,要瞧瞧你心肝,是不是和人类一般?’ 老尼又道:‘我特地要布成十年前你下毒手时的景象,教你自己经历经历,教你亲身尝一尝这样滋味。原来你心肝也和别人一样,也知道这样局面,太惨太毒,只求闭目速死。我算一算当年一门三代连同下人,一共被你杀死十六口人命! 现在连你全家和七个匪党一起算来,也只二十六口。事隔十年,连本搭利,还算是你便宜!你要知道,像你这种臭贼,死一万个也抵不了人家一命。现在你还有话说没有?’” 无住禅师引完老尼的话,笑道:“其实秃老左此时心胆俱裂,魂魄齐飞,已成半死状态,哪还有话说?这当口那位小姑娘开了口:‘师父,死人腔口的酒杯,最多只嵌得半个时辰,一忽儿便要连血冲出。秃老左已剩一口气,师父,徒儿代师父了此夙愿罢。’老尼把头一点,小姑娘伸手在席上掀起那柄刀来。 这时秃老左仰躺椅上形同半死,小姑娘迎面一挥,秃老左一颗脑袋向椅背后飞了出去。小姑娘这次没有塞酒杯,一腿飞去,无头尸身连椅跌倒。 老尼姑向我说道:‘老禅师,多多得罪。贫尼积愤在胸,也是出于不得已。此地我们事了,同到外面一谈罢。’ 我活了这么大,在修灵界也见过世面,却没碰见这样凶辣凄惨的局面。我虽然袖子遮着面,我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我不是怕,也不是惊,我只觉那一晚我到了十八层地狱!我不愿见许多无头尸首,我也不愿见那老尼姑,更不愿见那小姑娘,这样小小年纪的姑娘,一身好本领不去管她。我只问她片刻之间杀了这许多人,怎样忍心下的手? 当时老尼姑叫我到外面一谈,我趁此机会,把袖子遮着脸,嘴上一个劲儿念着:‘罪过罪过!’假装着吓疯了一般,飞一般逃出屋外。走过前厅,心里一动,记得窗口躺着许多人,我俯身一摸,个个了帐;原来都点了死穴,哪还有命?好狠的老尼姑,好狠的小姑娘! 我头也不回,发疯一般赶回大觉寺,在我佛面前不住地礼拜念佛,忏悔我这一晚的劫数。第二天沿江一带三三两两的讲着三斗坪左家无故起火,而且火起得非常怪道,前后左右一齐起火,一家大小一个都没有逃出来。他家又是孤零零的独家村,又住在高岩背后,等得大家望见火光,聚众救火,已不济事。烧得片瓦无存了! 我一听心里又是一哆嗦,这是老尼姑照方抓药,算是一报还一报,做得淋漓尽致,才算罢手。可是我想,老左一家被难二十余口,难道都是参加十年前惨案的凶手吗?阿弥陀佛!只可说和气致祥,怪气致戾,戾气所聚,也无所谓首从不分,池鱼殃及了。 现在我把这故事算结束了,但是那一晚我匆匆一走,没有细问老尼和小姑娘姓名来历,我也不便把那晚的事随便向人出口。在我肚里藏了半年,碰着了我师弟葛干孙,才和他谈起那晚的事,连我师弟都吃了一惊。 他说:‘师兄,你还算不幸中之幸,没有和老尼当场起了冲突。你知道那老尼是谁?她就是传说的修灵界怪杰铁面观音石师太呀!她一身武技与人不同,谁也不知她出哪一门哪一派,她也轻易不和人交手,到了万不得已和人动手时,顶多一两招,这一两招便没法破她。我和她倒有几面之雅,承蒙她对我还加青眼,说得上来。她生平只收一个徒弟,这个徒弟便是你那晚见到的小姑娘。这位小姑娘的出身更是奇特,最好笑是她从小便自称“罗刹夫人”!’ 我师弟说:‘我问过石师太为什么有这样怪名称,真是有其徒必有其师。她倒反问我:“你为什么叫葛干孙?”我几乎被她噎得透不过气来,但是我涎着脸还得问个明白。她这才讲出罗刹夫人在猩猿窝里生长的经过来。……’” 无住禅师道:“石师太当年和大罗刹夫妇在修灵界也会过几次面,而且罗刹大王到川域替他夫人采药时候,狭路逢仇,被九子鬼母暗器击伤,还是石师太救他出险。从罗刹大王口中,得知蓝狮城外有那么隐秘的罗刹峪。过了几年石师太云游云北域,想起罗刹峪这个处所,到蓝狮城去寻找秘境。罗刹峪没有找到,却在猿国左近碰见了毛女一般的小罗刹。 石师太听她口中自称‘罗刹夫人’很以为奇,又见她小小年纪,一身轻身功夫已到极顶,便把她带到衡山,传授自己独门功夫,发生师徒关系。一晃多年,便造成了现在的罗刹夫人。 现在这位罗刹夫人为什么在云北域出现?那只有她自己明白,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了。” 无住禅师滔滔不绝地把罗刹夫人从前一段故事讲完,大家才明白她的来历,竟是这样奇特。 罗幽兰暗想自己出身已够离奇,想不到罗刹夫人的出身还要古怪。这种人物,不用说还是女子,便在男子中也是少有的。将来这人不知要做出怎样奇怪的事来,真得留神她一点才好。但是映红夫人一般人心里又不同了,听得老和尚说完故事,愁上加愁!自己丈夫落在这样女魔王手内,能否平安回来,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时老和尚已喝得醉眼迷糊,才停酒用饭。片时席散,老和尚惦着他徒孙,酒气醺醺的看视苟不才去了。这里撤去酒席,随便散坐,品茗闲谈。映红夫人一心惦着自己丈夫,便向桑苧翁、李乘风、罗幽兰等讨教挽救之策。 桑苧翁向李乘风夫妻看了一眼,向映红夫人说:“夫人休急,我看罗刹夫人既然出面和他们见面,其中定有文章。他们二次会面以后便有着落。依老朽看来,谅不致有什么风险。” 第188章 扩充羽翼 映红夫人虽然心里焦急,却蒙李公子和罗幽兰马不停蹄的赶到蓝狮城,尤其意想不到的来了两位老前辈,声势顿壮,全城人心也为之一振。正想点起全城兵将,邀同两位老前辈和李乘风、罗幽兰浩浩荡荡兴师救夫,忽然罗刹夫人在本城境内出现,似乎另有解决途径。 其实映红夫人不明了内中情形,无住禅师是专为救治自己徒孙来的,桑苧翁闲云野鹤一般,没有自己女儿的事,绝对不会到蓝狮城来。岂肯参与其间?李、罗两人倒是专来救应,不料一到蓝狮城,被罗刹夫人现身一搅,情形立变。要看今晚三更和罗刹周旋以后,再定决策了。 映红夫人当局者迷,没有听出李公子答话的含糊,桑苧翁却是旁观者清,在李乘风说出和罗刹夫人在岭上见面时情形,便听出话有含蓄。 当晚,映红夫人指挥头目们布置好客人休息之所,无住禅师便在苟不才隔壁屋内休息,以便随时照看,桑苧翁则在内寨楼下另一间精室内息宿。李乘风、罗幽兰陪着桑苧翁到了安息之所,一看没有外人,便把会见罗刹夫人实情,和今晚三更约会情形说了出来,不过把不便说的种种游戏举动略去罢了。 桑苧翁沉思了半晌,才开口道:“刚才贤婿向映红夫人说时,我早已料到另有文章。这档事,最好化干戈为玉帛。罗刹夫人这个人,我虽然没有会过面,只听无住禅师讲的,和你们两人所见的,便知道这人修为、才智和性情怪僻无不加人一等。这种人只宜智取,不宜力敌;何况投鼠忌器,李守备命悬其手。尤其你们两人千万记住我的话,不要轻举妄动树此强敌。 吕伯父之仇不共戴天,凶手尚未授首,这是你们到蓝狮城来的本意。但必须谋定而动,计策万全,决不可逞一时意气,轻身入险。须知一身安危关系非轻,万一身蹈不测,何以瞑九泉之目?你们处境,和修灵界只凭血气之勇的完全不同。你们把我这话仔细的想一下,便明白其中利害轻重了。” 两人回到楼上,屏退了侍从,预备翦烛谈心,喁喁情话。 罗幽兰心细如发,在两间屋内前后窗户和隐蔽处所,都察看了一下,深怕那位神秘的罗刹夫人提前预匿屋内,像昨晚一般偷听他们的秘密。四周察看了一下,才算放心。 两人在自己公府里,表面上有许多顾忌,无形中有许多监视,形迹上时时刻刻要留意。到了蓝狮城,映红夫人又恭维又凑趣,卧室并列,有门可通,两屋等于一室,其乐甚于画眉!真有点乐不思蜀了。不料桑苧翁一席话,两个仔细一研究,觉得句句金玉良言,可见这位老丈人对于娇婿、娇女何等爱护情殷,用心周密了。 罗幽兰笑道:“我父亲嘱咐的意思,好像叫我们拉拢罗刹夫人。我明白父亲的意思,这叫做‘釜底抽薪’。主意是好主意,其实这计划,在别人要行起来怕不容易,在我们手上……太容易了。我可以说一句,手到擒来!” 李乘风道:“你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我看罗刹夫人这人机警异常,未必容易对付。” 罗幽兰噗哧一笑,伸出一个指头抵住李乘风心窝,笑着说:“你呀……你是装傻!只要我一眼开、一眼闭,让我的风弟和她一亲近,怕她不手递降表,乖乖的伏在我们手心里吗?” 李乘风把她伸过来的玉手把住,笑喝道:“说着说着又来了,看我饶你。”猛地把她推倒,一翻身压在她身上,上下乱闻,外带胳肢窝。罗幽兰最怕痒,在下面笑得四肢酥融,床榻乱响,笑喝道:“不要闹,再闹我不理你了。” 李乘风跳下身来,把她扶起,罗幽兰一面理着云鬓,一面向他说:“说正经的,我决不是故意玩笑。刚才我父亲对我们说出这篇大道理来,我就想到这上面去了。我们夫妻相亲相爱,我当然不愿意有别个女子搅在里面,但是事情有轻重,罗刹夫人这个怪物,实在关系着我们祸福。要凭我们两人武技来降服她,不是我泄气,实在不是她的对手,不用说我们两人,便是我父亲出马,也未必把她怎样。刚才父亲的话,便可听得出来。我左思右想,除去我这条计策,没有第二条道。这也是一条美人计呀,虽然你离美男子还差得远……” 李乘风不等她再说下去,笑骂道:“你越说越好听了。我堂堂丈夫,变成连环计里面的貂婵了。” 罗幽兰一扭身倒在李乘风怀里,仰面笑说:“风弟,你不要胡搅,我话还没有说完。什么计不去管他,我还有极大的用意在里面。我虽然是个女子,没有多念书,没有象罗刹夫人那样才情,可是我也有你们男子的胸襟。 我一进你家的门,有了你这样丈夫,似乎应该心满意足。可是我看出吕将军故去以后,那吕家两位公子是好好先生,一切全仗你国师府替他们撑腰,才能支持门庭,克承先业。你虽然比他们强胜十倍,只是年纪太轻,阅历不足。吕府上养着这许多家将,除了那铁安泰之外,无非摆摆样子,哪有出色的?在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一旦发生变故,只凭我夫妻二人,怕有点不好应付了。 所以我们应该扩充羽毛物色人才,然后广结外援,互为犄角,非但要克承吕将军当年的威信,还要自己闯出一点局面来,使一般悍匪不敢轻视吕府一草一木。这样我夫妻才能安富尊荣,雄视一切,才能不负吕伯父在天之灵。现在我们面前出了一个武技异众、才智超人的罗刹夫人,怎能不想法收罗过来,作为我们的膀臂呢?” 第189章 春蚕作茧 “好在她对你有点一见钟情,我自己是女子,当然明白女子的性情。尤其是有本领的女子,平时对于普通男子连正眼都不愿看一眼,一旦对上了眼光,春蚕作茧,情丝牢缚。万一不遂所愿,由妒成恨,便成仇敌,除死方休!我们羽毛未丰,伯父之仇未报,何苦平空树此大敌?你把我这番意思,和刚才我父亲说的话,互相印证一下,便明白我不是和你逗笑了。” 李乘风静静的听她说完,朝她面上瞧了半天,然后叹口气说:“兰姊,你的苦心我全明白,而且佩服。但是,你还没有看清罗刹夫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不错,我自己也觉她对我有点钟情,同时我也觉察她是个异乎寻常的奇女子,决不是你所想象得到的。不瞒你说,我对她的武技未尝不钦佩,对于她的行为性情却有点害怕。现在定法不是法,等她到来,听她对我们说什么,我们再见机行事好了。” 两人在楼上秘密商量了半天,听得前面刚敲二更,罗幽兰想起一事,悄悄下楼。不便惊动旁人,暗暗指使带来兵将们,安排了一点精致的消夜酒肴,预备接待罗刹夫人。 李乘风在罗幽兰下楼时,推开前窗窗户,随意闲眺。这晚刚下过一阵蒙蒙细雨,这时雨止月出,寒光似水,全城分明。 这所楼房地势较高,从窗口可以望到城中第一重门楼,内设长鼓。这种长鼓是一段大木,空心镂花,为蓝狮城传讯报警之用,左右围墙两角。另有望楼,守夜兵卒身佩腰刀螺角,背插匣弩飞镖,轮班守望,前后都是一样。 每一个望楼都高眺着一盏红灯,有时用这盏红灯作为灯号,四角望楼中的兵卒,利用它互相联络。 李乘风凭窗闲眺,看这座城内外静寂无声,只偶然听得一队巡夜兵卒,远远在围墙根和换班的一队互呼口号巡逻过去,颇有点哨塔森严的景象。心想李守备不在,映红夫人统率全城,居然有条不紊,也是不易。 不料在两队兵卒换班以后,一东一西分头过去当口,猛然见从围墙外面唰的窜上一条黑影。在墙上一伏身,翻身滚落墙内,倏又身形腾起,形如飞鸟,落在前面一重屋脊上,绝不停留,好象熟路一般,几个起落已到内城相近。 李乘风起初距离较远,以为罗刹夫人赴约来了。等到来人直进李府,看出来人身形体态虽然似个女子,却与罗刹夫人身段不同,背上兵刃耀光,身法极快。李府并无此人,定是外来奸细,说不定冲自己来的。李乘风转身取下飞鹿剑,来不及知会罗幽兰,提剑跃出窗外。一提气,左臂挟剑,右掌一穿,“龙形一式”,唰的平飞出一丈开外,落在右边侧屋上。一纵身,又跃上前院一株梧桐树上,藉着桐叶蔽身,细看来人意欲何为。 却见来人到了一重穿堂屋上,身形一塌,贴在瓦上慢慢移动,似乎贴耳细听下面房内有无动静。 树上李乘风在未瞧清来人面目之先,不愿惊动府内众人,一看近身梧桐树上长着不少梧桐子,暗自摘了几颗,扣在手内。 留神伏在屋脊后的女子,身形一起,从后坡又跃过前坡来。 李乘风看她胆大包身,想到府内窥探之心,已明白表示出来,不再等她进身,一抖手,两粒梧桐子已从手上飞射出来。这种梧桐子形如黄豆,分量也差不多,那女子真还不防有这种暗器袭来。刚想飞落院心,重进后府,不料面颊上和眉头都中了一下梧桐子。虽然分量轻,毫未受伤,面颊上也觉得微微一痛。不禁吃了一惊!嘴上不由的噫了一声,身形一转,唰的飞起。竟退出两丈开外,落在较远的几间侧屋上,脚底下依然声息毫无。 李乘风看出此人,轻身功法有点像黑牡丹,怕她就此退去,不再耽误工夫,唰的从树上飞出。在穿堂上一接脚,越过一重院落,向那女子立身所在逼近前去。 这时那女子也看见了,嘴上低低的娇喝一声:“好,原来是你!”人却向外窜了过去,接连几个飞腾,已俏生生的立在墙头上。李乘风剑隐左肘,业已跟踪追到,那女子向李乘风一招手,倏地翻落墙外。李乘风跃上围墙向外瞧时,那女子并没逃走,立在离墙五六丈远的山坡上,后面是一片竹林。 李乘风这时看清那女子一身黑衣,背插鸳鸯钩,腰挂镖囊,面上罩着人皮假面,不是黑牡丹还有哪个?立时怒气直冲,飞落墙外。再一纵身窜上小坡。一上步,剑换右手,“玉女纫针”疾逾风雨,唰唰唰便是三剑! 那女子料不到见面便拼命,几个滑步,才拔下背上双钩。 连封带锁,才把这急急风三剑挡住。接着她来了一招“凤凰展翅”,左钩向外一扫,右钩随着身形一转,呼的带着风声向李乘风腰后横截过去。 李乘风微一退身,随势破解。她却趁这空档,忽地斜刺里退出五六步去,左钩一指,喝一声:“且慢!你这人怎的一见面就下毒手,知道我是谁呀?” 李乘风被她这一问,倒有点疑惑不定,暗想难道这人不是黑牡丹吗?心里一疑,便按剑立定,喝问:“你是谁?” 那女子不慌不忙,右手钩往左肋下一夹,伸手扒下一层面皮,向怀里一塞,豁然露出黑里俏的鹅蛋脸,长长的丹凤眼,一道火炽的眼光,直射到李乘风面上,谁说不是黑牡丹。 李乘风中了她缓兵计,也不生气,低喝道:“你这泼妇,化了灰我也认得你!” 黑牡丹说:“瞧你这么凶干么呢?我明白上了女罗刹的当,教我做了恶人,她倒心满意足的享福了。我恨的便是那丫头!你恨我,也不怪,谁教我杀死你吕伯父呢?可是我丈夫也被你重伤,不久故去,一命抵一命,也就罢了……” 李乘风不等她再说,说道:“死你一千一万个丈夫,也抵不了我吕伯父一命。泼妇,拿命来!”骂音未绝,一个箭步,挺剑直刺。 黑牡丹也奇怪,被李乘风一顿臭骂并不动怒,一剑刺来,只用双钩一锁一挡,一个身子又轻飘飘的避了开去,好像不愿和李乘风交手一般,两柄钩都交在左手上,嘴上却说:“你等一等,我有话和你说。我并不是怕你,你也不用发狠。我如果发出喂毒飞蝗镖,我知道你无法抵挡的;但是我自知做错了事,无法求你谅解,我决不能对你再下毒手。” 第190章 黄金泡沫 “那一天,你们在破庙里过夜,飞天狐两筒喂毒袖箭左右齐发,另外还有一个人替她巡风;我如果在场,定要想法阻止。不料你命大福大,听说有一个会使劈空掌的老道,替你们保驾,飞天狐还受点伤。听说这老道也到了蓝狮城,还同来一个老和尚,这一道一僧是你什么人?你能对我说么?” 李乘风心想:原来今晚她是暗地来探一道一僧的,我不妨把两位老前辈名头抬出来,多少和蓝狮城有益无损。这泼妇暗器确是厉害,不妨把她绊住。罗幽兰看我不在房内,定会赶来,那时再和泼妇算帐。 他主意想定,故作迟疑之态,半晌才开口道:“我本来和你没有什么冤仇,谁叫你杀我伯父?你刚才问的两位老前辈,一位是阴阳宗尊宿桑苧翁,一位是黄牛峡大觉寺无住禅师。这两位的名头,你大约也知道,这两位老前辈也恨透你们了。当年九子鬼母怎么样,你们还逃得了两位前辈手心吗?” 黑牡丹冷笑了一声,开口说:“原来就是这两个老不死的。老和尚那点功夫,有限得很,那桑苧翁来历我有点摸不清,但凭他一手劈空掌,也不足为奇。你是个初涉修灵界的贵公子,你哪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将来碰见罗刹夫人,便知道我的话不假了。不过……我不希望你碰见她……” 李乘风听得心里一动,故意说道:“她一定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这样说。连我都敌不过,何况两位老前辈呢!” 黑牡丹听他这样说,笑得身子乱扭,连说:“对……对……我也怕碰见你。”一面笑,一面忘其所以的一步一步凑了过来,笑得一对长丹凤眼细细的成了一道缝。 李乘风四面留神,不知怎的,罗幽兰依然没有到来,黑牡丹却骚形骚气的闹得不堪入目,暗想何不攻其无备,趁此报了吕伯父之仇,替紫云帝国也可以除此一害。 李乘风暗地咬牙,面上仍然装着笑嘻嘻的样子,向黑牡丹笑道:“你笑什么?我看不惯你这种笑样子。恨起来,我狠狠的刺你一剑。” 黑牡丹听得又是格格的一阵娇笑,柳腰微摆,一个手指几乎点到李乘风面上来,嘴上还拖长了嗓音:“你呀……”不料语言未绝,李乘风刷的一剑,分心就刺,劲足势疾,距离又近,照说极难闪避。好厉害的黑牡丹,在这千钧一发当口,身法依然一丝不乱。剑到胸口,只差几寸光景,猛然身子往后一倒,左腿飞起正踢在李乘风右肘上。李乘风右臂一震,黑玫瑰‘哎呀’一声,几乎跌倒在地。 黑牡丹趁势肩头着地,贴地几个翻身,已闪开七八尺去。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煞气满面,右钩一举,恶狠狠指着李乘风喝道:“好小子!你竟铁了心,老娘几乎上了你的当!既然如此,怨不得老娘手辣。这也好,杀了你小子,先叫那贱人哭得死去活来;折腾个够,再取她命!不识抬举的小子,叫你识得老娘厉害。”说罢,双钩象狂风暴雨一般,杀了过来。 这一交手,谁也不留情,招招都是煞手。钩影纵横,剑花飞舞,打得难解难分。论双方武技,一时尚难分出强弱,可是在这静夜中一场恶战,钩剑相击,未免叮当有声,腾踔吆喝,更是传声远处。墙角更楼上的兵卒已经听到,红灯晃动,螺角一吹,已有一队兵卒举着松燎闻声奔来。 “别来碍事!”黑玫瑰妩媚一笑,粉唇一张,竟从她的口中吐出许许多多黄金色的气泡,散播开来,飘向那一队兵卒。只见凡是被气泡碰到过的兵卒,他们的身体衣物瞬间都变得光滑无比,根本无法站立,滑倒在地上,攻击立减。 这时,只见又有两队兵卒奔来,黑牡丹早已留神,双钩一紧,向前拼命一攻,倏又撤身一退,跃进了竹林。恶狠狠还要施展毒手,双钩一并,正想手探镖囊,取李乘风性命。蓦地头上哗啦啦一阵怪响,竟在这时无缘无故的折断了一竿竹顶,一大蓬连枝带叶的竹帽子,向她头上砸了下来。她心里一惊,顾不得再取飞蝗镖,举手向上一挡,霍地向竹林里一钻,便逃得无影无踪。 李乘风眼看她头上竹帽子无故的折断下来,也觉奇怪。等得一队兵卒赶到,分向竹林内搜查,黑牡丹早巳逃远了。 这时内府业已得报,罗幽兰头一个飞身赶来,见着了李乘风,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一看他汗流满面,怒冲斗牛,慌拉着他手问道:“你和谁交手,打得这么凶。”李乘风说是黑牡丹暗探内府,独自追踪,一场恶战。 罗幽兰吃了一惊,恨得咬着牙,小剑靴跺着地说:“好险!好险!我几乎误了大事,真该死,我想错了。” 李乘风诧异道:“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罗幽兰在他耳边悄悄的说:“我上楼看见你不在,前窗开着,我以为你和罗刹夫人捡一僻静处所谈话去了。我故意不去打搅你们,安心的候着,哪知我想错了。” 李乘风朝她看了一眼,刚说了一个“你”字慌又缩住,改口问道:“岳父惊动了没有?” 罗幽兰说:“我在窗口听得消息,几乎急死,从屋上飞一般赶来,哪有工夫惊动父亲?”刚说着,映红夫人和禄洪领着许多头目纷纷过来,大家匆匆一说,头目们分队散开,点起松燎向府前府后仔细搜查,恐防尚有奸细暗伏。 映红夫人和禄洪陪着李乘风罗幽兰回到内,李乘风又问两位老前辈没有惊动么?侍立的头目们报说:“没有惊动。道爷住的屋子近一点,大约听得一点动静。刚才在屋内问我们,奸细跑掉了没有?我们回答已赶跑了,便又安睡了。那位老禅师屋子远一点,根本听不到动静的。” 李乘风愕然半晌,向罗幽兰说:“这事又奇怪了。” 罗幽兰不解,一问所以,才明白李乘风惦记着:黑牡丹探手取镖,竹帽子无故折断,砸在她头上,才把她惊跑。起初以为两位老前辈暗助一臂,现在又觉不对。似乎暗中维护另有其人。 罗幽兰却暗地肘了他一下,故意用话岔开,讲到黑牡丹心有未甘,应该谨慎防备才是。映红夫人更是暗暗焦急,深愁本府从此多事;虽有几位武技出众的贵客在此,岂能长期坐守?本府得力臂膀苟不才偏受蟒毒,一时难以复原,从此真难安枕了。大家谈了片刻,已到三更时分,映红夫人便请李、罗二人上楼安息。 第191章 诡秘一击! 两人上楼进了外间李乘风卧室,前窗兀自开着,天上起了风,吹得桌上两支烛台火苗乱晃。罗幽兰过去把窗门关上,回头向李乘风说:“刚才我阻止你说话,怕你漏出马脚来。你想,黑牡丹飞蝗镖出名的歹毒,在她掏镖时,突然竹帽子砸在她头上,当然是有人帮你的忙。我真感激这个人。你未尝敌不住她,我替你担心的便是她的断命镖。这人来得恰到好处,这人非但救了你,也救了我。” 李乘风笑道:“你说了半天,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罗幽兰原立在窗口,暗地向自己屋内一指,嘴上却说:“我想这个人定是罗刹夫人。因为两位老前辈没有出屋子,还有谁有这样神出鬼没的武技呢?” 李乘风却吃了一惊,不由得向里屋看了一眼,只是里屋黑漆一般,什么也瞧不见,嘴上故意说道:“当真,此刻已是三更,罗刹夫人快来了。兰姊,你把窗开着,让她好进来,免得惊动别人。里屋烛火还没有点,她来时我们到屋里谈话,似乎比这儿机密一点。” 罗幽兰明白他意思,暗地向他一呶嘴,嘴上说:“好,依你。”说着又推开了前窗,一转身,随手拿起一支烛台,移步向屋里走去。李乘风跟在后面,进了屋里。烛光照处,哪有人影?两人不禁“噫”了一声,慌把屋里桌上几支烛台点了起来,一室通明,哪有罗刹夫人的影子? 李乘风朝罗幽兰一笑,罗幽兰面上一红,暗想:我今晚怎的这样颠倒,刚才想错了一档事,几乎出了大错,此刻又不对了。我离屋时,明明记得此屋几支烛台一支未灭,窗又关着,便是像外屋一般开着窗,也没有被风吹灭。此刻我们上楼来,独有里屋烛火全灭,明明是有人进屋故意吹灭,藏在屋内。怎的没有人的踪影?真奇怪了。 罗幽兰一时想得出神,猛听得屋外噗哧笑了一声,悄悄的说:“只顾两口子说体己话,把客人冷落在一边,装瞧不见。太难堪了!”说罢,又是低低的一阵娇笑。两人惊得一齐转过身去,罗刹夫人已笑吟吟立在两室相通的门口了,而且春风俏步的走进屋来。 李乘风骤然见她出现,一时怔了神,说不出话,还是罗幽兰机警,慌赶过去满面笑容的拉着手说:“罗刹姊姊,你真是神出鬼没的奇人。我明知你本来藏在这屋里的,不料你却在外屋出现。大约你故意灭了里屋烛火,引得我们到屋里;你却藏在窗外,悄不声的从外屋开着的窗口进来了。” 罗刹夫人今晚换了装束,不是白天的装束了,一身暗蓝软绸紧身密扣夜行衣靠,腰束绣巾,脚套剑靴,头上锦帕,齐眉勒额,中缀一粒极大明珠,光华远射。左鬓垂着半尺长的琵琶结,衬着明眸皓齿媚中带煞的俏脸,似乎脸上薄薄的敷了一层香粉,淡淡的罩了一层胭脂。烛光底下,格外显得娥眉黛绿,玉润珠莹;耳上压着一对大猫儿眼,宝光闪动,耀人双目。配着她眉梢口角漾起的丝丝笑意,不断一闪一闪的晃动着。身上寸铁全无,背上斜系着软软的一个包袱,大约是外罩的风氅,也许是换下的衣装。 她听得罗幽兰说出她原在屋里,继藏窗外,再从外屋窗口进来几句话,微微媚笑,微微摇头,似乎说罗幽兰猜的不对。一对精光炯炯的凤眼,却觑着李乘风,似乎说:“你猜一猜呢?” 李乘风背着烛光,正在暗暗的打量她,被她眼神一逼,不禁面上一热,说道:“大约我们上楼时,楼梯一响,已闪到外屋,藏身在床顶,或者是帐后,我们没有留神所在了。” 罗刹夫人摇着头说:“你想的更不对了!我还没有见着你们,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隐藏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想藏起来吓你们一跳吗!” 两人一听更惊奇了,一时想不出她用什么门道,由屋里转到外屋去。 罗刹夫人朝他们两人面上看了一看,笑说:“我一发使你们惊奇一下。在你们一先一后从这重门外进屋来,我也在这时从这重门内出屋去,你们信不信?” 两人都表示不信的神气,李乘风抢着说:“这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有隐身法。” 罗刹夫人几乎大笑起来,慌掩住嘴悄悄说:“你们都是聪明人,一时被我绕住了。说穿了,一点儿不稀罕。我在将近三更时分赶来赴约,听得竹林外面有人说话,一忽儿又狠打起来。掩入林内一瞧,才知你和黑牡丹交上手了。 我到这儿来,不便叫黑牡丹知道,暗地看你还挡得住;后来兵卒们闻声赶来,黑牡丹退到林口,恶狠狠要下毒手;我才飞上林梢,折断了一支竹帽子把她惊走。自己也从林外绕到内府,飞身进来。远远看见你,从楼窗跃出,一阵风的赶向外面去了。 我还奇怪,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在外面打了半天,你这时才知道。那时我趁机跃进楼内,一看两间屋子里灯烛辉煌,料定你们上楼必先进外屋,特意把里屋两支烛台灭了,试一试你们的警觉性。我却暂借宝榻高卧了。 你们上楼在外屋谈话时,我依然躺着。后来你们俩口子一吹一唱,我便听出你们已知我在屋里了。我马上想了个主意,逗你们一逗,偏不叫你们料着,悄悄下床来从门侧施展佛家壁虎功,带点阴阳宗的缩骨法,横贴在这重门楣上。如果你们进门时,回头向上一瞧,我便无法闪避,但是我料定你们一心以为我在屋里安坐而待,不致回头。 果然!你们一进门,掩着手上烛光,一个劲儿往两面搜查,我却乘机从你们身后,翻出门外去了。这种游戏举动,说破了,你们两位一样办得到。最要紧的是身子起落要迅捷如电,却不准带一点风声。” “你果真是好本领!小弟佩服佩服!”李乘风冲罗刹夫人一笑,笑中颇具玩味。 “你总是胡来!”罗刹夫人银牙暗咬,玉手抚摸处,臀部还有一股酥麻感,心中暗道。原来那李乘风早就发现了她,进门时他袖中的一头白蟒猛然窜出,咬了罗刹夫人一下,罗刹夫人碍于脸面,忍痛一言不语,翻出门外。 第192章 儒释道 罗幽兰听完,心中暗道:“弄了半天心机,仍然栽在她手上了。” 这间房内布置精雅,主客三人一阵让坐,中间一张紫檀雕花桌,罗刹夫人上坐,两人左右相陪。 下面点着明晃晃的两支巨烛,窗口焚着一盒篆字香,幽芬满室。 罗幽兰打叠起精神,竭诚张罗,亲自献上香茗,又搬出美酒佳肴,殷殷招待。这一来,罗刹夫人和罗幽兰似乎比先前亲近了。可是罗幽兰身上的兵刃和暗器,始终没有解下,只有李乘风的飞鹿剑早已放在一边。 罗刹夫人笑说:“主人情重,这样厚待大约预备作长夜之谈了。其实我想说的,也没有紧要的话,不过我们这样长谈,难免不惊动本府主人罢!” 李乘风说:“不妨,这一面楼下全是我带来的人。本府主人的卧室,隔开了好几间屋子;巡夜的兵卒们根本不敢上楼,我们可以放怀畅谈。” 罗刹夫人说:“我在府外听得街上居民们传说,李府又到了两位贵客,一个是道爷,一个是老和尚,这两位是谁呢?” 罗幽兰便把破庙父女相认情形,大略一说。 罗刹夫人说:“真是难得,说起来令尊大人我小时候定然见过,可惜年纪太小,罗刹峪内的印象,非常模糊了。可是我听先师说过,罗妹妹被九子鬼母掳去,在秘魔崖混了许多年,完全是代我受过。九子鬼母把罗妹妹当作我,所以替罗妹妹取了女罗刹的浑号。我听到了这一段事,一直存在心里。现在好了,父女重逢,罗妹妹又得到这位如意郎君……” 说到这儿,目闪精光,面露媚笑,笑眯眯的瞅着李乘风。半晌,才向他问道:“还有那位老和尚的来历呢?” 李乘风便把无住禅师的来历说出。罗刹夫人立时嘴角一撇,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当年三斗坪会面的那位方丈,想不到还是你父亲的朋友,和这儿苟不才也有渊源。这两位老前辈,说起来都见过面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两人明白她说三斗坪见过无住禅师,便是今晚席面上老和尚讲的故事,看她神色很有鄙薄无住禅师的意思,可见当年她们师徒对于这位老和尚始终没有谅解。细按起来,当年老和尚尴尬情形,确也可笑,难怪她有点瞧不起了。 李乘风说:“今晚黑牡丹暗探李府,定是从外面听得到了一道一僧,也许对我们两人想暗箭伤人,想不到闹得虎头蛇尾。她定不死心,还要来蓐闹。这倒好,省得我们再去找她。我定欲手刃杀父之仇!罗刹姊姊,你能助我一臂吗?” 李乘风脱口而出的叫了一声“姊姊”,面上也不红,原来他想笼络罗刹夫人了。 罗刹夫人猛听他叫姊姊,格格一阵娇笑,眉飞色舞的笑说:“玉狮子——不对,我的好弟弟!姊姊一定叫你如愿,但是你得先帮姊姊我一点忙,你愿意么?” 罗刹夫人说时还向罗幽兰扫了一眼。李乘风吃了一惊,暗想好厉害,倒打一耙,我这声姊姊白叫了。 罗幽兰看他怔了神,慌接过去道:“像姊姊这样本领,还要我们帮助吗?” 罗刹夫人目如电光,微微笑道:“天下事不是依仗着修为高武技好就全能成功的。当年楚霸王七十二战,战无不胜;忽闻楚歌,一败涂地!吃亏在有勇无谋,非但无谋,而且鲁莽得可笑。不说当年楚霸王,今晚玉狮子也是鲁莽万分,居然逞匹夫之勇和黑牡丹这种人拼起命来。万一你吃了一点亏,便是我立时把黑牡丹处死,也是得不偿失的。所以古人说:‘事豫则立,谋定而动’。武技高超的,没有不讲究‘静以制动’。你却轻举妄动,和她打得面红气粗。不是我交浅言深,你记住我的话以后,便不致轻身冒险了。” 李乘风被她说得讪讪的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却暗暗佩服。 罗幽兰却暗想:话是对的,可是从这几句话里,也可看出她对于我们这一位如何的关切了。 罗刹夫人笑说:“刚才我把话说远了,你们哪知道今晚黑牡丹来此暗探,不像你们想的简单。她是奉命而来,原预备不动声色,探得一点动静便走,不想被玉狮子一挡一搅,闹得一无结果。” 两人听得诧异,李乘风便问:“黑牡丹奉谁的命?暗探以后,预备怎样?” 罗刹夫人朝他们看了一眼,笑了一笑,笑得有点蹊跷,沉了片刻才说:“你们真是……这也难怪,连李家还在作梦,何况两位远客呢?”两人听得一发惊疑了。两对眼光直注罗刹夫人,渴盼细说内情。 罗刹夫人忽地站起,走到窗口,推开半扇窗户,一纵身穿出窗外。半晌,飞身进窗,随手关窗,向两人点点头说:“时逾午夜,隔墙无耳,现在我们可以畅谈了。” 她坐下来说:“现在我要说明我的来意了,你们两位让我说完了,我们再商量,这事要从我本身说起。天下不论哪一门哪一道的武技,祖师爷传下来,一定有几条戒条教后人遵守,免得依仗武技,妄作妄为。独有我先师石师太既无门派,也无戒条,可以说毫无束缚,照说我是自由极了。 但是我先师除传授独门武技以外,又逼着我读书,而且我读的书和秀才们应考的子曰诗云不一样,儒释道三教都有。 我装了一肚皮书,把我害苦了。修灵界号称侠义行为的劫富济贫、除强扶弱,我认为治一经损一经,闹得牵丝扳藤,结果惹火烧身,无聊已极。这种事我都不屑为,那下流的邪淫劫掠更不必说了。但是天生我才必有用,既然世上有了我这怪物,又生在乱世之际,我自然要做一点我愿意做的事。 我是海阔天空、独行其是的怪脾气,我做的事不必问是非,不必管别人的赞许或笑骂。因为世上的是非黑白,都是吠影,随时而迁。别人的赞许或笑骂,浅薄得像纸一样,根本是隔靴搔痒。我只行我心之所安,我便是这样的怪物。 自从先师石师太圆寂以后,我便离开了衡山,云游四海;随时变貌易容,时时改装换姓。虽然在修灵界也伸手管了不少事,做了许多我愿意做的事,绝不露出我的真相,让修灵界疑神疑鬼,自去猜疑。有时无意中有人在我面前讲出我的故事,说我是剑仙,添枝带叶,讲得口沫四射,神乎其神,我只听得笑断了肚肠。” 第193章 净土 “这样我游戏三昧的过了一个时期,忽然我对于这样行为厌倦了。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真面目,觉得面上起了风尘之色,和从前的面孔有点不一样了,慢慢的要老起来了。我又忽发奇想,我要在山明水秀之区,人迹鲜至之境,布置几所美仑美奂、公侯门第一般的房子,作为我倦游休憩之所。 但是这种事,第一需钱,第二需人。我究竟不是剑仙,凭空一指,平地涌起楼台,又不愿显迹修灵界,招罗党羽,强取豪夺,更不愿低首事人,因人成事。我这种奇想,要马上实现却非容易。我本来一片静无尘念的心境,起了这样一点欲念,便有点自讨苦吃了。因此我先要择定一个建筑房屋的处所,猛地想起小时生长的猿国,真是人迹罕至的地方,风景也不错。想到便做,马上动身,到了蓝狮城境内的猿国。 不料猿国也有变迁,我在猿国时,原知一大群猩猿,雌多雄少。在我离开猿国以后,一群母猿依仗猿多势众,竟到谷外深山密林中,掳来不少土讫狞族的野人,结合后竟产生了不少人猿合种的巨人。 这种土讫狞族是黑石帝国深山中最凶猛的野人,体伟力巨,披草为衣,每日用滚热桐油浇身擦脚,遍身乌油黑亮浑如熟铜。他们纵跃如飞,伏处土窟;性烈善斗,不知合群,种类日少。却被母猩猿看中,弄到猿国,传下人猿混合的似人非人、似猿非猿的一种。 我到猿国时,看到这种人猿,离生下时不过十年光景,却已长得开路神一般。大约这种人猿略具人性,倚仗着体伟力猛,自视甚高,不屑与群猿为伍,把一般猩猿欺侮。猩猿吓得伤了心,一见我到,环跪哭诉。说也奇怪,这种人猿不待我施展武力,竟摇尾贴耳俯伏足前,非常驯伏。一半也因我懂得猿语,易通易解,说起这种猿语,有音无义,完全是猿类生活习惯的自然规律。 我见了那群人猿,又发奇想。我想世上能够使这般人猿驯伏的,大约只有我一人,别人虽有驯伏他们的武力,不通猿语也是枉然!我如果驱使得法,这般人猿,倒是不二之臣。 我在猿国只留了一宿,勘察猿国里面被猩猿弄得乌烟瘴气,不适于建筑我理想的行馆。 第二天把一群人猿召集,一点数目共二十二个。我对一般人猿说:‘你们体大力猛,在这猿国里不够你们吃和玩的。 我有好地方带着你们去,快替我做一个坚固的竹兜子来。’这般人猿听得有好吃好玩的地方,欢舞踊跃,一窝蜂抢着去造竹兜子。这种竹兜子,便是古人说的笋舆,也就是江南山行,用两支竹竿穿个形似竹椅的东西,两人抬着走的竹轿子。 我做猿国之王时,自己做了一具竹兜子,常叫猩猿们抬着游行。猿类性喜模仿,每个猩猿都能做竹兜子。这般人猿性比猿灵,当然一点就通,一忽儿做了两具竹兜子来。一般猩猿听得我要带着一般人猿远离猿国,虽然对我依恋,可是把大力士的人猿带走,又高兴得跳起来了。可笑人猿的父亲土讫狞金刚般身子,只几年功夫,被一群母猩猿折腾得瘦骨嶙峋,现在躲在猿窟里,只剩得翻白眼儿了。 我坐着竹兜子,带着二十二个金刚力士般人猿,离开猿国,专找断绝人烟的深山密林走去。不管有路无路、山高崖断,这般人猿攀援飞跃,如履平地,而且天生猛力,能手搏虎豹。这样,渴饮清泉,饥餐兽肉,用不着我费一点心力。 另外两个人猿扛着猿国里捎来的黄精、山药之类,足够我随路果腹。有时我捡块新鲜兽肉,生火烤炙,挂在竹兜子上,随意撕吃。 一路游赏山水之胜,有时掏出指南针来,指挥人猿前进的方向。这样随意穿行于人迹罕至之境,不知走了多少日子,已走入云北域边境。有时难免碰着城市乡镇,我必跃下竹兜,把一群人猿安置僻静山谷,独自走进市镇,问明路境,待到深夜,再率人猿们绕道而过。这样又走了几天,竟到了黑石帝国的阿迷云龙山。 我一看云龙山水木清华,群山耸秀,和一路行来穷山恶水绝然不同,便在山内逗留下来。每天率领人猿攀岭越涧,选择适宜处所。我们走的地方,已是云龙山幽险之境,连日并无人影。不料有一天,人猿从一条天然仄径里面,挟出两个全身武装的黑石帝国的人,送到面前。 我以为是深山猎人,原想问明路境放掉。不意两人骤然见到鬼怪似的人猿,吓得灵魂出窍,自供实情。说是仄境里面,通着一险秘的山谷;谷内地方极大,四时如春,风景无边。当年九子鬼母发现此地,派人在内建筑起一座竹楼,引水灌泉,拔茅平土,很有几处游赏之地。而且在此处设了不少炉灶,掳来不少铁匠,打造军火器械。 九子鬼母死后,只剩得四个黑石帝国的壮丁在此看守。这几年内,只有黑牡丹来过一次,不久即去,以后一直没有人来过。 我一想九子鬼母是我父母的仇人,这处秘谷也不是私有之物,正苦没有适宜之地,这样现成东西,天与不取,便是傻子了。 立时命两人引路,率领一般人猿到了那所秘谷之内。一看风景果然甚佳,当年九子鬼母建筑的竹楼依然完好,而且楼内应用的东西大致尚备。不过她的思想究嫌简单,如要此地作为我憩息之所,还得一番经营。我便暂时在竹楼内寄住下来。正在用人之际,便把看守的四个壮丁降服,命他们折箭为誓,听我驱使。一面查勘谷内全境,把二十二个人猿教导一番,分布扼要处所,严密防守。 有一天,当年九子鬼母心腹勇将飞天狐吾必魁,领着十几名羽党贸然入谷。大约他们不知此地已换主,大踏步昂头直入。万不料我一群人猿暗伏树上,飞将军从天而降。飞天狐虽然袖箭齐发,无奈人猿捷逾飞鸟,猛过疯狮,而且皮坚如铁,满涂松油,刀箭不入!‘金钟罩’、‘铁布衫’等功夫,还不及它们的坚实。飞天狐这般人岂是对手?立时个个生擒。 我另有用意,并不难为他们,立时释放,好言相待。飞天狐倒也光棍,居然低头服输,愿把带来的几个羽党,留在谷内供我驱策,自己出谷去要邀集许多同党前来拜见。 意思之间,想把我当作第二个九子鬼母了。 我一看飞天狐面带狡凶,断不可靠,表面上不动声色,我却要趁机一见黑石帝国修灵界的人物。果然,飞天狐在半个月后带了不少人来,而且扛的抬的送来了许多礼物,那时我也没有说明自己来历。他们又看我能役使金刚般的怪物,他们自己说,当年秘魔崖养着几头狒狒,也没有这样高大猛烈。也许他们把我看作黑石帝国的人,时时探询我的出身,我却故意说得非常神秘,故意把黑石帝国的习惯和语言,偶然表演一点出来。他们真把我恭维得黑石帝国的神圣一般了。” 第194章 地下金库 “我暗暗注意来的人物,其中有几个特殊的,除飞天狐外,便是黑牡丹普明胜夫妇。还有一个说是黑石帝国的将军,名叫岑猛,面目凶狞,词色桀傲,他背后有两个凶伟大汉,一步不离的跟着他。飞天狐、黑牡丹这般人,对于岑猛,口口声声称他为岑将军,词色之间非常恭维,似乎这姓岑的势力雄厚,左右一切。 那时我在竹楼外面几株大树底下,陈列酒肉招待他们,好在这种酒肉,原是他们扛来的礼物,只算得自己吃自己。 可笑在席间,姓岑的耀武扬威,忽地从腰里拔下一柄飞刀,手臂一抬,向树上栖着的一只白鹦鹉掷去。 这只白鹦鹉是我路上捉来,一路调熟,不必羁绊,不会飞去,我非常爱惜。不料那姓岑的无端逞能,不问明白便向白鹦鹉下手。恰巧我嘴上正含着一块鸡骨,我一张嘴,把口里鸡骨吐向半空。铛的一声,正把出手飞刀击落地上。我笑说,这鹦鹉是我好玩养着的,姓岑的面上立时变色,向我道歉。 飞天狐老奸巨滑,立时一阵拉拢,把我高抬到三十三天。他们便对我说,黑石帝国被紫云帝国历年欺侮,弄得难以安生,怎样剥削凌弱,当年九子鬼母是黑石帝国的救星,怎样被吕府派人杀害。 最可恨是李府依仗吕府,独霸蓝狮城,而且蓝狮城外还有一件极秘密的事情,连吕府都被李家瞒过。在蓝狮城外插枪岩背面,是蓝狮城禁地,要路口筑着坚固碉栅,严密防守,不准出入。因为岩后地方很大,四面围着高峰。从插枪岩背面挂下一条大瀑布,终年喷琼曳玉,趋壑奔涧,弯弯曲曲分布成岩脚下二十八道溪涧。然后汇聚一处,泄注于异龙湖中,从前谁也不知道那座插枪岩是个宝藏,直到现在由李府中一个醉汉口内泄漏出来,才明白那岩后圈为禁地的缘故,原来插枪岩竟是座金山! 起初由那条大瀑布当时冲上无量金沙,冲入二十八道溪内,太阳一照,溪底金光闪砾,随处可见。蓝狮城李家只晓得图现成,把溪水分段闸住,在溪内淘沙拣金。后来李克成从别处暗地带来两个能人,指点矿穴,暗掘地道,挑选兵卒每日在深夜开掘,由地道入后府,密设炼金炉,融化成块,深藏秘窖。可是两个指点矿穴的人,却被他们杀死灭口,从此不见了。 这样李克成坐守金矿,直到现在,积存金块岂在少数?说他富堪敌国,似乎尚差,可是整个云北域,两大帝国的财力物力,谁也没有他富厚了。 李克成夫妇却做得非常秘密,一面利用吕府做护身符,把自己的秘密,绝不使吕府知道,一面训练本城兵卒,加紧防守,使别个城池不敢染指。慢慢的预备独霸云北域,扩展土地,乘机而动。 万不料弄得这样机密,依然有人泄漏出来。飞天狐还说:‘我们这位岑将军出身黑石帝国,却不象李克成那般有己无人,一心想替我们黑石帝国扬眉吐气,召集帝国强者暗暗布置。一听这儿有一位本领非常的罗刹夫人,急忙带着厚礼同我们赶来结纳。大约我们气运已转,将来有了夫人臂助,便不怕李、吕两家依势欺人了。’ 飞天狐这样一说,我表面上当然虚与委蛇,心里暗笑:你们想兴风作浪,与我何关?不过他们所说蓝狮城密藏黄金一层,引起了我注意,暗暗存在心里。等这般敌匪走后,即就地略略布置了一下,便单身出谷,夜探蓝狮城。 果然被我探得李府设有地道和炼金炉,可是密藏黄金处所,一时却不易探出。间接连探了两次,明知大量黄金一定有地窖,多半在李克成夫妇卧室相近之处,却也无法指定准处。既然知道飞天狐等所说,大半可靠,不妨留作后图。 我便回转云龙山秘谷。过了不少天,忽然在秘谷另一面的峰脚下,被一群人猿听出一大群虎吼之声,好象在峰脚地下发出来一般,飞一般来报告。 我自己过去一听,果然听出峰脚内有虎吼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二只,其音沉闷宛在地下。细看峰脚,矮木成林,别无岩穴,略一走远,其音便弱。我觉得奇怪,立时指挥全体人猿,拿着铁锹铁镐,把这处峰脚开掘进去。开辟了三丈多深,猛然从土内冲出一道急流,流急土崩,已经现出一个深洞。 人猿们再用力一开辟,显出一丈多高,两丈多宽的天然山洞,洞内一股溪流,箭一般流了出来。一群大虫紧紧的挤在一堆,半身浸在溪流内,似已饿得不能动弹,只剩了哑声惨吼,形状非常可怜。被金刚般人猿进洞去,像狸猫般一人一只抱了出来。一共八只大虫,饿得一点虎威都没有了。 我想这真奇怪了!这么一大堆老虎,全饿得这样,是何缘故?这条深洞既然有虎躲入,那面当然有路可通,必须探它一个着落才好。我立时吩咐几个人猿把八只饿虎好好牵去喂养,不准伤害,一面吩咐人猿燃起松脂,抬来竹兜。我坐在上面,带着几个人猿、两个大汉进洞查勘。这洞真长,天然的山腹中空,自成秘径;而且弯弯曲曲,脚下是一条浅溪。 幸而人猿健步如飞,到了出口所在,已经月影横斜。 出口外面一湾清流,两岸密林,尽是合抱不交的古树;四面都是层岩壁立,形若铁瓮。后来我替那长洞起了地名,叫做‘饿虎洞’,洞外叫做‘铁瓮谷’。走出谷外一看,冈峦起伏,形势荒凉;跟来的大汉却依稀认得此处接近石屏境界,乱山堆里有一条荒路可通蓝狮城的象鼻冲。我看了看四面的形势,回进铁瓮谷,猛地想起一事。谷内谷外怎的沉寂如死,听不见一点飞鸟走兽的声息?竟然是鸟兽绝迹的地方,怪不得八只赤沙妖虎饿得那样。但是这样穷山荒谷,猎人难到的处所,正是鸟兽栖息的安乐窝,何以反而绝迹呢?再说八只猛虎,何求不得?何以又躲在深洞,情愿挨饿呢? 这里面当然有缘故了,一时却想不出所以然来,预备日后再来探个明白。正在指挥人猿们回洞之际,猛然壁立的高岩上呼呼怪响,腥风下扑,两道蓝莹莹的电光,已从岩顶向下射来。我坐在竹轿上,已经看出岩上昂起一个巨大的蟒头,生着亮晶晶的一支独角,映月生光,两道眼光更是厉害,嘴喷白雾,一条火苗般岐舌,在白雾内闪动。我知道这种巨蟒遍体铁鳞,嘴里喷出来的毒雾沾身即溃,金刚般的人猿也克制不住。” 第195章 周密计划 “当年石师太在衡山顶峰,也碰见过一条毒蟒,比这条还小得多,后来预备好克制的东西,我们师徒二人还费了不少精力,才把它除掉。我有以前经验,暂时不去理会,慌命人猿们飞速进洞。回来时走得飞快,不到天亮,已回秘谷。立时在洞口用巨石砌成一个穹门,又利用九子鬼母遗留下的许多粗铁条,造成铁栅,在洞口埋桩铁栅,严密封闭,并派两个人猿看守。 第二天我派一个大汉走到云龙山外,购办香油燕雀等应用东西,又在九子鬼母留下军火仓内,检出许多精铁打就的长柄飞叉、飞镖,外带一口大铁锅,堆在洞口备用。不时派一两个人猿到铁瓮谷四面岩上,察看毒蟒来去踪迹。这时捉来的一群饿虎,每天喂饱了兽肉,在我竹楼面前欢进跳跃,驯伏得象犬马一般,连铁索都用不着。有时偶然有一只老虎不听话时,人猿抓住虎项,随手一掼,掼得半死,远远的趴伏着,怕得要死,再也不敢倔强了。 有一夜,人猿飞奔来报,毒蟒远远的已向铁瓮谷岩上过来。我立时分派两拨人猿,第一拨带着八只猛虎先去,第二拨带着应用物件跟踪前往,我自己坐着竹兜子殿后。想不到就在那一晚,在铁瓮谷树林上救下李克成和许多兵卒。 其实我并不认识李克成,救他们完全一番好意。把这般半死不活的人运回秘谷以后,经我手下一班大汉认了出来。 用我独门解毒秘药慢慢救活过来,向李克成好言慰问,顺便用话探听他藏金所在。可笑李克成刚得性命,马上变脸! 把我当作九子鬼母部下,情愿认命,剐杀听便,至死不说藏金所在。 我看他看金子比命还重,实在可笑!不过我既在这上面打了主意,我是决不半途歇手;何况蓝狮城祸在旦夕,藏金迟早落在他人手内。与其落在黑石帝国手上,还不如送个人情,用藏金赎取李克成和几十条兵卒性命。这里边轻重利害,用不着多说,两位也了然于胸了。” 罗刹夫人口似悬河滔滔不绝的说到这儿,哈哈一笑,向李乘风说:“兄弟,你能从中帮点忙,叫映红夫人献出藏金,赎取他丈夫性命吗?” 李乘风、罗幽兰听她这样一讲,才明白她到蓝狮城的经过,和挟制李克成等人的原因。写给映红夫人的信上故意说得这么凶,原来是预备要价还价,文章还在藏金上,她找我们来,意思想叫我们夫妻做和事佬,暗地从中说合,她可以不动声色满载而归,好周密的计划!但是她要这许多藏金何用?大约她一心想建筑仙山楼阁般的房子,享受王侯一般的起居了。 当时李乘风对她说:“这事小弟应该效劳,为李府着想,这样办最妥当不过。化干戈为玉帛,何乐不为。要这许多藏金何用呢?但是他们掘金密藏,原干法纪,敌匪遍地也是祸胎,所以连吕府这样交情,尚且讳莫如深。李守备甚至愿舍性命不舍藏金,大约也有他的苦衷,或因一经宣扬,多年雄名便要一落千丈。在这样情形之下,我替吕府考虑,向映红夫人如何说得出口呢?再说,小弟还有一事不解。罗刹姊姊起初说过今晚黑牡丹到此暗探系奉命而来,此刻又说蓝狮城祸在旦夕,黑牡丹究竟奉谁的命?蓝狮城怎样祸在旦夕?罗刹姊姊,你索性对我们说明了罢。” 李乘风这样一说,对面的罗幽兰不住点头,罗刹夫人朝他们看了一眼,笑嘻嘻地说道:“兄弟,你的嘴太甜了!一口一个姊姊,叫得我真有点……。”说时,秋波发涩,梨涡起晕。 大约讲话时罗幽兰不断地劝酒,吃了几杯微有醉意。 李乘风被她说得心里一荡,面上也有些发热,罗幽兰却不肯放过这机会,又问道:“我也奇怪,黑牡丹跋扈异常,现在又变成小寡妇,独霸碧虱寨,谁能支使她呢?” 罗刹夫人格格的一阵媚笑,没有理会罗幽兰,却向李乘风笑说:“聪明的小伙子,我说的话已经多了,这档事你们且闷一忽儿,并不是我故意卖关子,黄金没有下文,事不干己,我何苦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我坐在一边,看她们窝里翻多好。” 这几句话明明是说,你们不替我从中说合,我是不说的。 这层意思,两人当然明白。 李乘风这时对于罗刹夫人,似乎比前厮熟了,也能随机应变,随口答话了,接着说道:“罗刹姊姊不要多心,小弟一定照办。不过总得想个开口的法子罢了。” 罗刹夫人突然笑容一敛,缓缓说道:“其实不必费这许多口舌,只要去向禄映红说,黄金和李克成,要的是哪一样?如果想要丈夫,乖乖地把地下藏着黄金如数缴纳,不准偷漏一点,否则不必提了。这几句话,明晚起更时分,我在象鼻冲岭上恭候回音。到此为止,时候不早,我搅扰了半天,耽误两位一刻千金了。” 说罢,目光闪电般向两人一扫,人已飘然离席,立在外屋门口,向李乘风点头媚笑道:“玉狮子,我劝你在这三天内,带着她赶快回白虎城去,比什么都强。千万记住我这话,明晚我们再见。”身形一晃,便已不见。 罗幽兰嘴上还说:“罗刹姊姊稍待,我有话说。” 外屋已寂无声响,两人赶出外屋,哪还有罗刹夫人的踪影?想已穿出窗户走了。两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半晌,罗幽兰说:“你只晓得把姊姊叫得震天响,要紧的还是没有探出来。” 李乘风恨着声说:“你还说呢,你不会想个法子使她开口吗?” 罗幽兰笑道:“我早已传授锦囊妙计,你不肯照计行事有什么办法。话说回来,我也一时懵住了。我应该托词避开才对,这样你才能发挥你的天才呀!”说罢,笑得娇躯乱颤。 李乘风皱着眉说:“又来了,我愁着明天怎样对映红夫人开口,怎样向她交这本卷子,李守备和几十个兵卒性命,都在这本卷子上了。” 罗幽兰向窗外一看,惊讶的说:“不得了,你瞧什么时候了?一忽儿便要天亮了,有事明天再说罢。” 第196章 天下乱象 夜晚李乘风、罗幽兰和罗刹夫人在李府境深人静,秘密谈心,才明白罗刹夫人挟制李守备有其目的,并非要夺取李府基业,志在李家藏金,要他们暗地说合,人财两交。 但是李乘风感觉突然说破李家秘密藏金,颇费踌躇。 第二天,李乘风因为昨夜睡得太晚,醒来略迟。一睁眼,房内不见了罗幽兰,轻轻叫了一声,外屋也不见她答应。却进来了每日贴身伺候的两个兵将,手上拿着盥洗之具,伺候李乘风下床,说道:“罗小姐吩咐过,公子起来以后。请暂时在房内等候,罗小姐一忽儿便回来。” 李乘风以为她偶然出去,没有在意。等得盥洗结束以后,又沉了半晌,才见罗幽兰姗姗而来。一进屋内,挥手令兵将们退去。 李乘风便说:“我怎么睡得这样沉,兰姊出去了半天,我一点没有觉察。” 罗幽兰笑说:“你倒睡得挺香,我可一夜没有交睫。幸而这样,否则连我父亲怎样走的,我也不知道。”说罢,眼圈一红,盈盈欲泪。 李乘风吃了一惊,慌说:“岳父真走了吗?怎的不通知我一声。” 罗幽兰说:“可得让人通知呀!昨夜我们送走了罗刹夫人,我把她的话仔细一琢磨,心里便起了疙瘩。等你睡熟以后,一看天上已有点鱼肚白色,料得离天亮不远,我心里想和父亲先商量一下,请他老人家指教我们。我存了这个主意,再也等不及天亮,便没有上床,悄悄从外屋跃出窗外,到了父亲住所飘身而下。微一推门,门原是虚掩的,走进屋内,我父亲在榻上盘膝静坐,并没睡下,见我进屋,向我点头说:‘你来得好,昨晚谈得怎样?’我便把罗刹夫人所说的事,统统说了出来,请他老人家代我拿个主意。 我父亲思索了半天,很郑重地说:‘罗刹夫人所说一切本身经过,当然毫无虚言,不过她请你们从中说合,叫李家献金赎人,恐怕其中还有文章。我虽然没有和她会面,照你们两次和她谈话,和她的举动看来,这人武技出众,机智百出,真未可轻视。现在不管她怎样,只要李家牺牲点金子,暗暗把李守备等贷了出来,这是天大的幸事。只是你们两人从中说合,依我看来,还是你一人出面,和映红夫人暗地接洽的好,如果有乘风在场,反而使映红夫人有所顾忌了。这事总算有了眉目,要紧的是罗刹夫人说出黑牡丹奉命暗探,蓝狮城祸在旦夕的几句话。你们却没有细探明白,未免太疏忽了。 现在我再嘱咐你们几句话,你们两人自问能用智谋拉拢罗刹夫人,作为膀臂,免去将来无穷隐患,这是上策。否则李守备一档事有了交代,你们赶速回转白虎城,沉机观变,看清云北域局势,再图除敌之策。我言尽于此,你来得正好,我马上要离开这里,云游他处,不再自寻烦恼了。’ 我一听父亲要走,急得哭了起来,父亲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假如没有那晚破庙相逢,又将如何?再说天下乱象已起,断非一人之力所能济事。我心愿已了,乐得做个闲散的人。不用说我心如槁木,便是那葛干孙也是如此。无住禅师倒可勾留几天,苟不才没有痊愈,他是无法脱身的。’ 我看父亲意志坚决,便要打发人来通知你,父亲拦住我说:‘不必,我并非不再和你们见面,将来我定要去找你们的,只要你们让我自由自在,也许我到吕府,还可盘桓一时。现在希望你们记住我刚才的话,比什么都强。’说完这话,竟不容我多说,飘然出屋,从屋上出府走了。” 李乘风叹口气道:“岳父怎的这样决绝,不让我们尽一点孝道。再说,他老人家说过,要指点我们风雷剑诀,怎的说走就走?以后到哪里去找他老人家去?”说罢,连连叹气。 罗幽兰道:“我暗地留神,父亲对我们非毫无情意,尤其对于你是非常器重的,我想也许他老人家别有用意。如其决绝的话,昨晚不会对于罗刹夫人的约会非常注意,今天听到我说明约会的结果,才安心走了。也许我们回到白虎城,父亲会找我们去的。现在且不提父亲的事,我听了父亲临走嘱咐的话,心里越想越对。送走了父亲以后,天色渐明,人们都起来了,我又悄悄去见映红夫人,屏退了侍从的人们,连璇姑姊弟都不在跟前,把罗刹夫人挟制的本意,婉转说出。 她起初面色立变,又惊又愧低头琢磨了半天,才妹妹长、妹妹短的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然后说是:‘插枪岩发现金矿是有的,无奈有名无实。一经开掘,费了许多精力,只积存了二万多两金子。再掘便断了矿苗。因为有名无实,便不敢张扬出去。现在救命要紧,只好把所有金子送那女魔王去。 只要我丈夫和四十几名兵卒平安回家,也顾不得历年白耗的心血了。这事还得仗妹妹和李公子暗暗地办一下,看情形那位女魔王也不愿明做。这倒好,免得坏了我丈夫名头。’说罢,又千恩万谢的送我出来。我不管她所说几分真几分假,事情总算有了着落,今晚可以向罗刹夫人回话了。” 李乘风大喜,笑说:“昨夜我正愁着这档事难以开口,想不到你一早已替我办妥了。不过有一层可虑,映红夫人自己说出愿将所藏二万多两金子拿出来赎罪。照说黄金二万两,在一个普通人眼内,是一个了不得的数目,但在罗刹夫人眼内就难说了。再说李家藏金是不是只有这一点?罗刹夫人能否信得及?都是难以预料的,看起来这档事还没有十分把握。” 罗幽兰笑道:“你想得不错,我也早巳料到了,事在人为,今晚和罗刹夫人会面,怎样把事办得圆满,全在你一人肩上了。” 李乘风看了她一眼,诧异道:“我们两人几时分开过。” 罗幽兰点头笑道:“今晚我暂时失陪,劳驾你一个人辛苦一趟罢!” 李乘风似乎已明白她的用意,面上一阵迟疑,半晌没有出声。 罗幽兰过来,贴身坐下,紧紧的拉着他的手,悄悄的说:“风弟,你不用为难。这是我愿意叫你这样做,有我在场反而坏事。李家的事,在我看来还是小事一段,将来尚有比这档事重大得多的。我昨晚怎样对你说,今早我父亲又再三嘱咐,我越想越对,但是凭我两人想收服这个女魔头,只有智取,不能力敌。想来想去,没有第二条道可走,只有你用一个‘情’字,可以收服她。你一定奇怪,天下没有一个女人,再三再四地劝丈夫向别个女人用情的,但是我自己觉得不是普通女子,我不能不从远处大处着想。 而且我另外还有一种奇想,假使我和你没有结识在先,你和罗刹夫人何尝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呢?不幸她落后了一步,大家不见面也罢了,偏又见着了!冷眼看她,对你又这样关切,她自恨落后了一步,空存了一肚皮说不出的怨恨。 这种怨恨,将来对我们,尤其是我,一步步变成了怨家对头。 有了她这样神出鬼没的对头,我们夫妻休想安全!与其这样,不如现在我先退让一步,消散她心头的怨恨,使我们三人联成一体。她有了归宿,也和我一般,做不出什么泼天的大事来了。你难道不懂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一句老话吗?” 第197章 奉命泡妞 李乘风静静地听她说完,眉头微皱,摇头不语。 罗幽兰笑道:“你看你确不是普通男子,自己妻子一心一意劝你一箭双雕!教你享现成便宜,你倒有点不乐意了。”说罢,格格的娇笑不已。 李乘风叹口气道:“你自以为女子懂得女子的性情,但是那位女魔头不能用常情测度的。你想一想她从小到现在,过的都是稀奇古怪的境遇,当然养成了古怪刁钻的脾气,又加上姿色、武功、才识,都是一等一的……” 李乘风话风未绝,罗幽兰笑得柳腰乱扭,一面笑,一面抢着说:“不用说了,我双手奉送一等一的货色,你就笑纳罢!” 李乘风笑道:“你又胡搅,我话还没有完呢。你的用意我早已明白,不是没有道理。但象罗刹夫人这种女子,恐怕不是一个‘情’字束缚得住的。何况我们预备虚情假意地牢笼她,万一被她猜透机关,反而不妙了。” 罗幽兰似乎有点误会了,娇嗔道:“谁叫你虚情假意?连半真半假都用不着,你就全副精神向她去罢!”说罢,一摔手,走了开去。 李乘风慌了,急忙凑了过去,轻轻叫着:“兰姊,兰姊!怨我多说。你怎样吩咐,我怎样去办,还不行吗?” 罗幽兰禁不住他一阵低首小心,轻怜蜜爱,也就回嗔作喜。当下两人又密密地商量了一阵,决定了晚上李乘风单身赴约的计划。 当日无话。将近起更时分,罗幽兰在映红夫人心照不宣之下,暗地打发李乘风悄悄出府去会罗刹夫人,只派四个兵将骑马暗地跟踪保护。 李乘风走后,罗幽兰不知什么缘故,心里老觉着不安,而且暗暗的有点后悔,屡次想自己骑马赶去,终觉有点自相矛盾。只可咬咬牙,用极大的忍耐力忍住了。在她定下这种计划,原把当前利害轻重,心里暗暗盘算过几次才决定的。 一半是她聪明过人,一半也出于不得已,料定自己丈夫情重如山,不致别生花样。即使弄假成真,深知自己丈夫决不致得新忘旧,总比放虎归山,贻留后患的略强一点。在她以为算无遗策,哪知道男女之情宛如一杯醇酒,兑一点水进去味便薄一点,水兑得多时,便质味俱变了。情人眼里不能揉杂一粒沙子,这是名言。何况对手是个神鬼不测的女魔王,一举一动都出人意外呢! 李乘风一匹马三把剑出了李府,泼剌剌向异龙湖跑去。这时正是初夏天气,一钩纤月已挂树梢,一片静夜的天空,拥挤着无数明星,好象闪动着千万只怪眼,监视着他的行动。异龙湖心的水气,和湖畔的野草花香,一阵阵扑上身来。 微风飘起,淡淡的月光照在湖面上,绉起闪闪有光的鳞波。他渡过竹桥,牵着马穿进竹林内一条小道,踏上那条上岭的路。到了岭上,把马拴在近身一株歪脖冬青树上,按了按背上的三把剑,缓缓的向那面初会罗刹夫人的地方,那株参天古柏所在走去。 走了一段路,蓦地听得远远有人说话,立时把脚步放慢,施展轻身功法,鹭伏鹤行悄没声息地向说话所在掩了过去。走了一箭路,过了那株参天古柏,寻到了说话所在,悄悄掩在一株长松后面定睛细看,原来岭背一丛短树,遮住了一个突出的土坡,坡上露出一男一女两半截身影。 借着稀微的月光,略辨出男的一个,是个虬髯绕颊,身体魁梧的大汉,女的身形和背上兵刃,好象是黑牡丹。坡下马嘶人语,似乎还有几个党羽,却被土坡和矮树挡住,一时看不出来。留神听他们讲话时,却是戚戚喳喳的密谈,听不出什么来。暗想这汉子是谁,据说飞天狐是个卸顶的大老秃,这人虽是绢帕包头,面貌轮廓决不是飞天狐。 正在猜疑,忽听得虬髯汉子犷声犷气的哈哈一笑,突然的提高了声音说:“你放心,李家的藏金,我替他细算,少说也在十万两以上,又打成笨的金砖,谁也没法偷盗,稳稳的是我们囊中之物。现在我们不要打草惊蛇,我在五郎沟已按了桩,吾大哥已到嘉崿卧象山一带暗暗召集旧部。这一次,我们要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可是性急不得。” 那女的低低的又说了几句,似乎和男的有点争执,男的忽又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以后,一齐飞身下坡。一忽儿蹄声起处,两匹马驼着一男一女,马屁股后面跟着四五个大汉,飞一般向象鼻冲岭后山道上跑去,没入黑沉沉一片松林以内便看不见了。 李乘风虽然只听得半言半语,已暗暗吃惊,知道窥觑李家藏金之人,不止罗刹夫人一人了。想起昨夜她口中吐露出一点消息,果然非虚!看情形蓝狮城从此便要多事,现在只有先把李守备赶快赎回来,再把这种消息通知他们,让他们好暗地防范。 李乘风正在心口相商,暗暗出神,猛听得身后噗嗤一笑。 这一声突然而来的笑声,近在耳边,而且一股中人欲醉的温香,也和这笑声冲到自己鼻管,不由的吃了一惊!猛一回身,几乎和一个人撞个满怀。定睛一瞧,原来不是别人,正是罗刹夫人面对面的立着,身上又换了那身蓝色衣裙,象异龙湖水一般澄澈的眼神,射出异样的光辉,一瞬不瞬盯在他面上,脸色却显得有点庄严。 刚才的笑声,好象不是从她嘴上发出的,此刻丝毫不带笑意,可也没有怒意。李乘风一见她,不知什么缘故,心头微微跳动,一时竟怔了神,说不出话来。罗刹夫人也奇怪,紧闭樱唇,一声不响。这样眼光交射,痴立相对,足有半盏茶时,李乘风面孔一热,才茫无头绪的说了句:“怎么才来,我真被你吓了一跳!” 罗刹夫人眼珠滴溜溜一转,鼻管里冷笑了一声,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那位罗刹为什么不来?为什么让你一个人来?是不是让你发挥你的天赋来了?” 这一句话真把李乘风吓得心头蹦蹦乱跳!暗想这句话,昨晚她走过以后,幽兰对我说玩的笑话,她怎会知道?而且口锋锐利,问得这么凶。看情形今晚要闹得灰头土脸,难见江东父老的了。心里风车似一转,嘴上却说道:“内人因她父亲桑苧翁要离开,父女不免依依惜别,因此一时分不开身,所以我独自一人来赴约了。” 在李乘风自以为这几句谎话,说得非常圆滑,万不料这位罗刹夫人好象神仙一般,蓝狮城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第198章 女魔王 李乘风刚说完这话,她一声冷笑,立时箭一般发出话来:“嘿!真奇怪,清早偷偷跑掉的桑苧翁又回来了,这且不去管他。我问你,你口口声声内人内人,这位内人,几时从外人变成为内人的呢?可否让我这样外人明白一点呢?” 李乘风心里又惊奇,又难受,心想:放着正事不说,一个劲儿抬杠干吗呢?问不上的话,也问出来了。你问我这个,我真还没法对答,连谎都没法编。李乘风心里气苦,嘴上又僵住说不出话来了。 罗刹夫人突然噗嗤一笑,绷得紧紧的脸蛋,立时变了花娇柳媚的春色,玉掌一舒,拉着李乘风的手,笑说:“傻子,我和你闹着玩的。现在我们到老地方去,谈一谈正事罢。”说罢,拉着他往回走。 李乘风被她闹得哭不得笑不得,只好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两人往回走了几步,到了那株参天古柏底下。罗刹夫人拉着他贴身坐在柏树根上,向他说:“昨晚我托你们办的事,办得怎样呢?” 李乘风说:“据映红夫人说,金矿是有的,可惜费了许多精力没有掘出多少金子来。只要李守备等平安回来,情愿把藏金全部奉送,藏金总数大约两万多两。现在我和你商量,你是一位智勇绝世的女英雄,和李家又没有什么过节,何苦被那黑石帝国利用,就此人财交换,大家交个朋友罢。” 罗刹夫人微微一笑说:“别人和我交朋友我不稀罕,我只问你,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吗?” 李乘风心里一动,暗想机会来了,笑道:“我岂但愿意交朋友,我很幸运会到你这样的女英雄。我真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拜你做老师都甘心。” 罗刹夫人笑道:“瞧你这张嘴多甜,铁石人也被你说动了心。现在我冲着你就这样办罢,李家既然情愿把所有藏金交换李克成,不管数目多少,冲着你我也不计较了。我好人做到底,玉狮子,你有胆量没有,马上跟我走,我把李克成和四十个兵卒,交你亲手带回。你放心,一路有我保护你,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李乘风吃了一惊,来时却没预备这一手,如推辞不去,未免显得我堂堂丈夫胆小如鼠,而且事情也怕夜长梦多。难得她这样豪爽,趁此机会把李守备一般人救了回来,岂不大妙!心气一壮,立时拱手答道:“我这里先谢谢你的美意,可是路途不近罢,今晚来得及吗?” 罗刹夫人说:“你既然跟我去,不用管路途远近我自有办法。现在你到那面松林内,把鬼鬼祟祟躲着的四个人叫来,我有话说。” 李乘风明白暗地跟来的四个兵将,她早已瞧在眼内了。 这样也好,可以叫他们回去通知一声,免得罗幽兰着急不安。 当时站起来向那面去唤四个兵将。等得四个兵将跟着李乘风回到大柏树下,罗刹夫人面上已罩着血红的人皮假面,丰姿绰约的美人,立时变成了可怕的鬼怪。四个兵将骤然看到,未免老大吃惊! 却听得这可怕的女子发话道:“我便是罗刹夫人,此刻你们公子和我到一个地方,去接李克成和一班兵卒。本来我想带你们两个去伺候公子,无奈你们脚程跟不上,便是骑着马也不行,有几处地方马用不上的,反而累赘。现在你们回去向罗小姐说,公子和我同去,万无一失,请她放心。明晚五更时分请她同映红夫人率领部下,备着马匹,从这条岭脊下向西南走出三十多里,看到一座草木不生的石壁,挂着一条银线似的飞泉,你们便在那处等候,迎接你们公子和李克成一般人回来。你们记住我的话,现在你们可以回去禀报了。” 四个兵将听了这话,向李乘风请示。李乘风原以为接着李守备立时可以回来,此刻一听,要到明晚五更才能了结此事,这一夜光阴,罗幽兰面前似乎无法交代。但是已经答应人家,事实上也无法变更,只好点头示可,吩咐兵将们回去,照言行事。猛然想起此刻罗刹夫人绝口不提藏金,我们居间人却不能话不应数。但是事关秘密,和兵将们又不便直说,只可吩咐他们回去通知罗小姐,请她不要忘记了应带的东西,四个兵将迟迟疑疑的走向岭下去了。 兵将走后,罗刹夫人向李乘风说:“你跟我来。”说罢,手拉手的向象鼻冲岭后走去。 李乘风跟着她走下岭脊,在一条羊肠小道上走了没多远,罗刹夫人忽地撒开手,一顿足,飞身登上路旁一个突出的岩角,撮口长啸。其声尖锐悠远,远处的山谷起了回音,啸音未绝。西南角上远远的起了一种怪声,既非狼嚎,也非虎吼,宏壮中带点凄厉。余音袅袅,历久不绝,好象同罗刹夫人口啸遥遥相应一般。 在荒山静夜之中,听到这种声音,谁也得毛骨悚然!那面怪声一起,罗刹夫人立时飞身下岩,和李乘风并肩立着,遥指前面远处说道:“你看,我们的代步来了。” 李乘风定睛向指处远眺,只见那面一片丛莽之间,隐隐的有几条怪样的黑影一起一落,其快如风,飞一般向这边奔来。转瞬之间,这几条怪影已到眼前。 李乘风一看面前矗立着金刚般四个怪物,每个怪物都有八九尺高,几乎比自己长出一半去。个个长得圆睛阔唇,掀鼻拗腮,金毛遍体,映月生光,腰后却拖着二尺多长的一条黄尾巴。 李乘风明白这几个怪物,便是罗刹夫人从猿国带来的人猿。眼前一共四头人猿,每两头人猿肩上扛着用竹做就的竹兜子,在人猿肩上抬着,离地太高,看得便成怪样。 那四头人猿一见罗刹夫人,马上蹲身,把肩上竹兜子放在地上,一齐过来伏在罗刹夫人脚边,身后那条尾巴乱摇乱摆,拂拂有声。 罗刹夫人嘴上忽发怪音,朝李乘风肩上拍了几下,不知向那人猿说了什么猿语,四头人猿倏地跳起身来,低着头,翻着一对大怪眼,向李乘风直瞪。他的头刚齐人猿的胸口,立得近一点,便要仰着脖子看它们。觉得自己昂藏之躯和人猿一比,简直瞠乎其小。真奇怪,这种巨无霸似的怪物,竟被一个红粉佳人制伏得服服贴贴,随意指使,不是亲眼目睹,谁能相信? 第199章 冲我来?! 罗刹夫人说:“这种人猿看着身躯非常笨重,其实它们脚程和纵跃本领,远非人类所及。你一忽儿便可看到,现在我们坐上竹兜子走罢。” 说罢,她已坐上竹兜子去,李乘风也坐在另一具竹兜上。 只听得罗刹夫人一声呼喝,四头人猿抬起竹兜子,登时迈步如飞,越走越快,两边树林象风推云涌一般,望后倒去。遇着阔涧深渊,前后两头人猿,比着脚步,轻轻一纵便飞渡而过,无论怎样窜高度矮,肩上纹风不动。高坐在竹兜子上,虽然快得腾云驾雾一般,却喜平稳异常。如果用这种人猿抬着竹兜子游览名山胜境,什么险峻之所,也能如履平地,倒是一桩妙事。 李乘风正在非非涉想,猛地一事兜上心头,心想:这四头人猿和这竹兜子,当然罗刹夫人预先埋伏停当,奇怪的是竹兜子不多不少,恰好预先安置了两具,明明预先算定了我和她一同来铁瓮谷饿虎洞了。这样一推想,联带想起今晚见面时的情形,好像她早已算定了罗幽兰怎样计划,映红夫人怎样心意,必定是我一人和她会面,一切事她竟了如指掌。 啊呀!这女人真了不得,一般人在她面前还施展什么诡计?真是班门弄斧了。最奇怪是最初给映红夫人一封信内,想把蓝狮城占为己有,和我们会面以后,一变为索取藏金,到此刻竟叫我同来接取李守备等人,连映红夫人奉送二万两黄金,也像可有可无不在心上了。 这样一看,真被罗幽兰看透她心意了。真个全冲在我身上了,我怎么办呢?……他坐在竹兜子上心潮起落,似忧似喜。越想越远,迷忽忽的不知身在何处,连那飞跑的人猿,一路经过的境界,都似不闻不见。忽被前面银铃般声音唤醒,只听得前面竹兜子上罗刹夫人连声娇唤:“玉狮子,玉狮子!你瞧前面就是铁瓮谷了。我们人猿脚程多快,七八十里路用不了多大工夫,千里马也比不上呀!”说话之间,已进谷口。 李乘风知是李克成遇蟒之处,抬头四瞧,岩壁如城,怪石林立,加上阴沉沉的树影,格外显得深幽险恶。一忽儿眼前一黑,抬入深奥莫测的山洞。一路只听得人猿足踏溪水,哗哗乱响,四头人猿,大约走惯的熟路,漆黑不辨五指的长洞,竟跑得飞一般快。 这样走了一程,前面一个人猿突然怪声长啸。这种怪啸,在这山洞里发出来,更是动人心魄。啸声起处,没多工夫,前面火光闪动,隐有人声;人猿脚步加劲,转眼已窜过出口。 眼前松燎高举,境界立变。几个劲装兵卒,分列出口,一齐俯身向罗刹夫人行礼。看见后面竹兜子上李乘风,似乎面现诧异之色,四头人猿并没有息肩,向一条长长的铺沙甬道上飞驰。几个兵卒举着松燎抢到前面引路,夹道尽是成围的树林。 李乘风一眼看到林内伏着一头水牯牛般妖虎,瞧见火光人声,立时一声大吼,窜出林来。罗刹夫人一声娇叱,顿时摇头摆尾,像猫犬看见主人一般,跟着罗刹夫人竹兜子走。 一路行去,两面林内陆续窜出四五只赤沙妖虎来,都乖乖地跟在轿后,李乘风看得暗暗惊奇。 树林尽处,面前危崖壁立,中通一径,径口矗立着一丈多高、粗逾儿臂的铁栅。栅内屹立着天魔般两头人猿,都握着丈许长精铁倒钩长矛,尺许长的矛尖子,闪闪发光。一看到罗刹夫人到来,一爪柱矛,一爪开栅。两头人猿把铁栅推开,慌不及分立栅旁俯身行礼。 李乘风越瞧越奇,暗想这种人猿,难得她教训得和人一般,说不定它手上长矛子,也会施展几手招术的。有这种大力金刚把住这种关口,外人想偷偷进栅,真是不易!念头起落之间,又走过了几重曲折的岩壁。 突然地形一展,嘉木环立,溪水潺潺;沿溪盖着一排房子,足有四五十间。渡过溪桥,显出一片广场,场上尽是两人抱不过来的大树,树荫浓郁,遮满广场。树下设着石桌石墩,中间一条细沙甬道,直达一所巍峨的竹楼,楼内灯火通明。两乘竹兜子便在竹楼面前停了下来。 四个持火燎的兵卒一到此地,身子倒退了一段路,便转身自去了。李乘风刚跳下竹兜子,猛听得楼下石阶上,轰的一声大吼!一只锦毛巨虎两道蓝汪汪的目光,逼射到李乘风脸上,周身的毛根根猬立,似乎乘势要向他扑来。幸而楼门口也立着两头持矛人猿,一声怪吼,那只巨虎才慢慢地倒下毛去,伏在地上了。 罗刹夫人似乎最爱这只巨虎,并不叱喝,走上阶去,指着李乘风拍着虎项说:“阿弥,这人是我好朋友,不是坏人。乖乖的自去玩罢。”那虎真像懂得人意一般,抬起虎头朝他看了一眼,懒龙似的虎尾摇摆了一下,一伸懒腰,缓缓地走下阶来,自向林内走去了。 罗刹夫人笑了一笑,向李乘风招手道:“我这儿都是家养的大虫,经我吩咐过,便不害人。” 李乘风走上阶去,罗刹夫人立在楼前,不知和身边持矛的人猿,说了一句什么猿语。那人猿提着长矛,一跃数丈,没入树影中。 片刻工夫,人猿回来,后面跟着两个装束不同的壮健大汉,似乎是个头目,立在阶下,一齐向罗刹夫人行礼,她向二人吩咐道:“从此刻起,在这三天以内,前后几重铁栅一律上锁。没有我的话,不准出入,外客一律不见。如有违我禁令,不论是谁,立即处死!”说时威棱四射,神色俨然,连旁立的李乘风也有点凛凛然,那两个头目只吓得诺诺连声,俯身倒退。 李乘风跟着罗刹夫人进了竹楼,楼内宛似富家的大厅,屋宇闳畅,陈列辉煌,中间隔着一座紫檀雕花嵌镶大理石的落地大屏风,四角挂着四盏红纱大宫灯,光照一室。厅旁两面竹帘下垂,尚有耳室,桌椅等家具,都是坚木镶竹,颇有古趣。一进楼内,屏后趋出四个年轻女子,一齐俯身行礼,罗刹夫人吩咐了几句话,便各自退去。 第200章 罗刹入浴图 罗刹夫人没有在厅内让客,当先引路,转过屏后,踏上一步楼梯,梯口早有两个女子分拿着一对烛台照路。楼梯尽处,转过一个穿廊,筠帘启处,走进一间精致玲珑的屋子。 屋内并不富丽,只疏疏的几式精致小巧的桌椅,但是一进屋内只觉满屋子都是绿茵茵的,好像沉浸在一片湖光溪影之间。原来四壁糊着浅碧的花绫,点着几盏宫灯也是用绿纱绷的,连四角流苏也是淡湖色的。地下铺着细草编成的地衣,窗口一排青竹花架上,又陈列着几盆翠叶扶疏的花草,格外觉得雅淡宜人,沉沉一碧。 李乘风不禁脱口喊出“好”来。猛地想起庙儿山下,和罗幽兰定情的小楼,也是绿绫糊壁,记忆尚新,不想又到了这种境界,人事变幻,实非意料所及了。 罗刹夫人听他喊好,微微一笑,拉着他手,笑说:“你跟我来。”她走到左边靠窗处,忽地呀的一声,推开一重门户,显出一个圆洞。洞门上向外一边也糊着浅绿花绫,和墙壁一色,所以一时瞧不出来。向里一面糊着紫绫,当洞垂着一幅紫色软幔。一掀软幔,立时冲出一种醉人的芬芳。 进了幔内,眼界立变!满眼紫巍巍的绀碧色。细看时屋内也没有什么华丽的布置,和外屋差不多,只多了一张紫檀雕花的大床,一张龙须席的矮榻,和几个锦墩。不过壁绫、纱帐、窗纱、灯纱,一色都是暗紫的,连四角陈列的盆花,也是深红浅紫一类。 罗刹夫人笑道:“这两间屋子,听说是九子鬼母住过一时。我来时,只见屋内珠光宝气,陈列得象古董铺一般,地下壁上尽是腥烘烘的兽皮,看得头脑欲胀,一股脑儿被我收拾起来。恰好楼后堆存着许多绫罗锦缎,捡了几匹出来,指挥他们因陋就简的装糊了一下,勉强安身。你是贵公子,府上有的是崇楼锦室,到了这种野房子,怎的还赞好呢?” 李乘风坐在一个锦墩上笑说:“我不是称赞屋子好,我赞的是光彩非常,慧心别具,一间浅绿,一间暗紫。在这深秋时节,一到这种所在,不由的令人意恬心畅了。”正说着话,床后忽然闪出灯光,一个青年女子从床后一重门内,捧着一个青玉盘闪了出来,把盘内两杯香茗,放在李乘风身旁的小几上,转身向罗刹夫人低低说了几句。 罗刹夫人说:“玉狮子,今晚累得你一路风沙,你先到床后屋内沐浴一下,回头我也要去更衣。” 李乘风说:“不必!一路脚不沾地,宛如驾云一般,舒爽极了。胡乱擦把就得,你自便罢。” 罗刹夫人笑说:“我去去就来,你到我床上休息一忽儿。” 说罢,飘然进了床后门内去了。那个青年女子,却在床后门内进进出出忙了起来。一忽儿搬出果子食品,一忽儿送上擦面香巾,面面俱到以后才悄悄走去。 李乘风独坐无聊在屋中随意闲踱,瞧见当楼两扇落地竹窗可以开动,想看一看楼外情形,便把两扇竹窗推开了。原来窗外围着楼窗的走廊,四面可通。踏上走廊,脚下咯吱咯吱微响,所有扶栏廊板都用坚厚巨竹做的,凭栏四眺,月色皎白,清风徐引,不过三更时分。 李乘风心想,人猿脚程真像飞一般,七八十里路程,不到两个更次便到地头。低头一看阶前两个人猿,兀自翁仲一般持矛挺立。那头巨虎却在阶下打着破罗般的鼾声,其余地方沉寂无声,只沿溪一排屋内,疏落落的透出几线灯光。 对面森森林影以外,危崖耸峙,直上青冥;山形如城,绕楼环抱。想不到这样奇幽绝险的所在,住着这样一位伏虎驯狮的绝世佳人。猛然想到驯狮二字,犯着自己“玉狮子”的新号,不禁暗暗直乐。他凭栏闲眺了一忽儿,信步向左走去。到了楼角边一看,这座走马式的围廊可从侧面通到楼背。想瞧一瞧后面景象,缓缓走去,走过了两三丈路。 蓦见身旁一扇纱窗内,烛火通明,窗内水声淙淙,窗纱上映出一个销魂蚀骨的裸影,丰肌柔骨,玉润珠圆,隐约可见。李乘风吃了一惊,慌向后一退,可是也只退了半步,两只眼始终没有离开纱窗,两条腿也生了根,休想再迈一步,要细细鉴赏这幅活动的“太真出浴”图了!不!是“罗刹入浴”图。 李乘风在窗外直着眼,弯着腰,从入浴鉴赏到出浴,才咽了口气。轻轻的蹑着脚步,一步一步望后倒退,直退到转角处,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过身来。不料一转身,那青年女子正悄悄地立在扶栏旁,笑嘻嘻的直瞪着他。情知自己偷窥罗刹夫人入浴,都被女子看在眼内,立时觉得自己面上,烘的直烧到脖子后面,羞得几乎想跳下楼去逃走了。 那女子却向屋内一指,笑着说:“请公子进内用几杯薄酒粗莱,我们主人更衣完毕,便来奉陪。” 李乘风只好低着头,三脚两步闯进屋内。不料走得慌忙没有留神,被挡路热烘烘、毛茸茸的东西绊了一下,几乎整个身子直跌过去,忙腰眼一挺,迈出去的右腿一拳,左足一起,身子站稳。那东西洪的一声怒吼,满屋震动,从地上站了起来。原来是头锦毛白额的妖虎,在屋子里格外显得庞然大物一般。 这一下,李乘风吓得真是不轻,逼近虎身,急不暇择,一点足,倏的一个“旱地拔葱”。他也没有看清楼顶是什么样子,等到飞身而上,才瞥见屋顶天花板上,一平如镜的糊着一色紫绫,毫无着手之处,如果落下身去,依然是大虫身上。只见他两臂一分,施展“大鹏展翅”,在空中愣把身子平起,背贴天花板,脚心在天花板上微一借力,燕子一般刷的向前横飞出去,身子正落在紫檀雕花大床的侧面。 罗刹夫人不知何时已浴罢出来,悄立床后,看他这阵折腾,格格的笑得直不起腰来。李乘风大窘之下,兀自不放心,面红脖子粗的回过头来看那虎时,那名青年女子手抚虎头,轻轻唤“阿弥阿弥”。阿弥依然静静的横卧窗前,只昂着虎头,睁着虎目,兀自瞅着李乘风。 李乘风这阵折腾真够瞧的,心里又慌又愧,痴立半晌,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罗刹夫人忍住笑,风摆荷柳般走近身旁,拍着他肩膀说:“不必担惊,我们阿弥忠心耿耿,每逢这时候,便纵上楼来,睡在我窗口的。我们阿弥大有灵性,和寻常猛虎不同。经我吩咐过,你便是真个踹他一脚,它也不会和你计较的。你瞧,被你这一闹,害得我身上没有擦干,便奔出来了。” 第201章 夫人不能不吻 李乘风不禁抬眼一瞧,她身上蓝色衣裙早已换去,头上青丝如云,慵慵挽了个高髻,身上披好一件薄如蝉翼的淡青细丝宽袖长裙的宫衫,隐隐透出里面妃色亵衣,而且酥胸半露,芳泽袭人。一副仪态万方,俏脸盈盈媚笑,脉脉含情,宛如出水芙蓉,含露芍药。 李乘风竟看呆了。罗刹夫人嗤了一笑,说道:“傻子,今天才知道你也是不老实的。天天有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陪着你,足够你瞧一辈子的了。还瞧我老太婆怎的?来罢,我们喝酒去。” 罗刹夫人把李乘风推在龙须席的矮榻上坐下,自己在侧首锦墩上相陪。榻前早已布署好精巧的玉杯牙箸,几色肴馔果品也非常鲜美可口。那名女子便侍立一边替两人斟酒。那头猛虎已不在屋内,听得呼呼的鼾声,似乎在窗外走廊上睡觉了。 罗刹夫人朝李乘风看了一眼,转身向女子吩咐:“你们自去休息罢。” 那女子退出以后,罗刹夫人笑道:“你刚才一阵折腾,是天罚你的。你知道不知道,谁叫你不老实,偷看人家洗澡呢?我早已知道你在窗外,我怕人猿误把你当作奸细下手伤害,特地派侍女来叫你的。你要知道,我这所竹楼表面看去,门户洞开毫无防备,其实无异铜墙铁壁,除去人猿、阿弥和几个女子以外,谁也不敢踏进楼门一步。 外客到我这几间屋内的,只有你玉狮子一人。刚才你在窗外鬼鬼祟祟的偷瞧,幸而我有事调出去了一批人猿,楼前林内守卫的人猿比往常少得多。万一被它们瞧见你这种举动,它们不懂男女调情的勾当,误把你当作匪人,岂不是糟?这般人猿两臂如钢,力逾千斤,而又忠心为主,不顾生死。我怕你受委屈,慌忙匆匆出浴,叫侍女叫你。想不到你命里注定要受一点虚惊,在我屋子里大展轻身功法,害得我笑得肚子痛,你呀!现在我认识你了……” 李乘风这时心神已定,面皮也老了一点。虽然被罗刹夫人调笑,并不害羞,很俏皮地说了句:“不睹罗刹夫人之美者,是无目也。” 罗刹夫人大笑道:“好!算你聪明。我记得对你说过这样的话,用我的话堵我的嘴、遮你的羞。好,现在我问你一句话,你到这儿来,是来瞧罗刹夫人之美呢?还是受人之托,救取李克成的性命呢?”她说时两道眼神逼定了他,嘴角上却不断地露出媚笑。 李乘风却被她问住了,面皮上又觉着有点热烘烘了,忽地一触机伶,不加思索地说道:“美人不能不亲,英雄不能不救。英雄落于美人之手,吻美人即救英雄,所谓一而二,二而一者也。”说罢,抚掌大笑。 罗刹夫人忽地面色一沉,咬着牙向他点点头说:“玉狮子,现在你把你心里的计谋都直供出来了。吻美人是假意,救英雄是本心。但是这儿没有美人,美人在蓝狮城,我这儿也没有英雄,只有一只狗熊和一窝耗子。我既然出了口,决不后悔!你就把那只狗熊和一窝耗子快去领走,你不必枉用心机,亲什么美人了。”说罢,拂袖而起,一阵风的抢到床前,倒在床上了。 李乘风正在张嘴大笑,万不料落到这般地步。越听越出错儿,自己的笑声几乎变成哭声,最后张着嘴,哭笑两难,整个儿僵在那里。屋子里鸦雀无声的足有半盏茶的时间。 李乘风难过已极,暗暗思索自己话里怎样的得罪她了?想了半天,才猛地醒悟,像李克成这种人,在她眼里根本不是英雄,和她相提并论已够不乐意了,自己又得意又忘形的信口开河,说了句“吻美人即救英雄”。好像明说亲近美人是手段,如果不为救人,便不必亲近这种美人了。在她一听,难免要误会上去。 何况她本来算定今晚我一人会面,完全是罗幽兰的计谋,处处防着我这一手。两下一凑,火上加油!“啊呀!我的天,我本心何尝是这样的呢!”他这一句话,本是心里的话,慌神之际竟从嘴里喊了出来。 不料他嘴上喊出这句话以后,床上的罗刹夫人突然一跃而起,在床沿眼圈红红的指着他喝道:“你本心预备怎样呢?预备把我和黑牡丹等一网打尽吗?你不说实话,休想出这屋子!” 李乘风心想:你叫我走我也不走,不过这一问又是难题,今晚我这张嘴太难了。一个不留神,心里的话也会走了嘴,这叫我怎样解释才好呢?机会难得!再一迟疑,越闹越僵,便误了大事了。心里风车般一转,倏地站起身来,壮着胆走到床前。一歪身,贴着罗刹夫人坐下,低声说道:“我心里的事,没法出口。千言万语,只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俗语说得好,‘惺惺惜惺惺’!什么叫计谋,那是白废!一万条计谋,抵不住一个‘情’字。”说罢,一声长叹,自己感觉眼内有点潮润,慌别过头去。 半晌两人都没做声,可是李乘风的头渐渐地转了过来,但不是他自己转过来的,是一只滑腻温润的玉手,伸过去把他拨过来的。两人一对脸,屋子里真个寂寂无声了。虽然未必真个寂寂无声,但已两情融洽,不必再用口舌解释了。 经过一夜光阴,李乘风对于罗刹夫人一切一切,依然是个不解之谜,只觉她情热时宛如一盆火,转眼却又变成一块冰。有春水一般的温柔,也有钢铁一般的坚冷;温柔时令人陶醉,坚冷时令人战栗。闹得李乘风莫测高深,心里暗暗盘算好的一个主意,一时竟不敢直说出来。只好绕着弯子,探着脚步对她说:“你在这样深山穷谷之中,住长了毕竟乏味。你和一般敌匪又是气味不投,一个人独来独往,毕竟不妥。何妨……” 罗刹夫人不待他说下去,摇着手说:“你心里的主意我完全明白。我和罗幽兰性情不同,你想把我像画眉一般关在鸟笼里,根本办不到!此处也非我久居之地,我自己别有安排,将来你自会明白。我们虽然短短的一夜恩情,我那夫人的名号,现在总算有了着落,不致像从前做了许多年无夫的夫人了。这所秘谷,从此也有了谷名,可以称谓‘玉狮谷’,纪念你到此的一段姻缘。你和罗幽兰趁此李家事了,听我的话赶快回白虎城去,云北域的黑石敌匪不久定有一番大骚动。那吕府和李家有一点渊源,可是两地相隔,鞭长莫及,何况你们势孤力弱,帮助不了人家,反而惹火烧身,这是何苦?昨晚你在岭上躲在一株松树后面,大约也听得一言半语,也可略窥一斑了。” 李乘风道:“我只听得一个虬髯汉子略露口风,也想夺去李家藏金。他却算定藏金在十万两以上,不知是真是假?” 罗刹夫人笑道:“照我神机妙算,岂止十万两?古人说‘漫藏晦盗’一点不错,可是我也是盗中之一。你回到蓝狮城暗暗体察,便知分晓。你站了半天,只偷听得这一点事,未免可惜!” 第202章 毛骨悚然 李乘风听得似解非解,便问:“那个虬髯汉子,究系何人呢?” 罗刹夫人说:“这人便是黑石帝国的将军岑猛,明面上守着本分,骨子里窝藏着许多悍匪头目,最近和黑牡丹打得火热。飞天狐、黑牡丹一般九子鬼母部下,都和他秘密联络。岑猛野心不小,将来定必做出事来。据我所知,还有你那位罗小姐,在九子鬼母死后,她暗地袭取秘魔崖的宝库,又收罗了许多九子鬼母的部下,在婆罗岩、燕子坡自成部落。自从你们两人结合以后,黑牡丹赶到燕子坡宣布她的罪状,她收罗的部下,立时被黑牡丹鼓动闹翻了窝,歃血为盟,誓欲取她项上人头。这种事也许不在罗幽兰心上,不过她袭取的珍宝定然不少,是否被黑牡丹囊括而去,便不得而知了。” 这种事李乘风还是第一次听到,暗想她在云北域有这多仇人,真难在此久留,黑牡丹又与许多敌匪结合,自己吕伯父的大仇一时未必如愿。罗刹夫人劝我们早回白虎城,和岳父所见相同,看情形只可依言行事。但是罗刹夫人性情这样怪僻,一时说她不动;一夜绸缪便要分手,此后的相思够我受的。心里郁郁不乐,未免长叹一声。 罗刹夫人察音辨色,早知就里,向他笑道:“你小心眼儿里,定是恨我无情,不能如你左抱右拥的心愿。我猜对也不对?” 李乘风说:“我不但舍不得分离,我另外还有一层心愿。我自从碰着你,便觉你虽本领高强,却武技太杂,难以精通。说实话,我真想求你同回白虎城,朝夕相依,彼此互相切磋功法武技,想不到你这样决绝!”说罢,眼含泪光,几乎一颗颗掉下泪珠来。 罗刹夫人偎在他怀里,笑着说:“你这样儿女情长,怎能成就大事?你和罗幽兰朝夕相依,于本身功法武技已大有妨碍,再加上一个我,不出半年,你父亲传授你一点剑术,便要大大减色了。我留神你和黑牡丹交手时,气劲显得不足。不论哪一门功法,全凭精、气、神修养凝固,尤其是我所学的武技,更是与众不同,最忌一个色字。昨晚我已后悔,你不知道我的身子与别个女人不同。我练武技从道家调息内视着手,一呼一吸便能克敌,习惯成自然,全身都是功候。你我接近日子一久,于你却有大碍!你反以为得未曾有,难舍难离。其实……唉……这也不必细说了,只要你明白,我无情之处正是有情之处。你不妨把我此刻说的话,仔细想想,和罗幽兰也说一说,叫她明白明白这种道理。等到身体一弱再想补救便来不及了。” 李乘风听得毛骨悚然,做声不得。 罗刹夫人柔情蜜意的安慰了一番,立起身下楼而去。片时又进屋来,向他说:“照说此刻便应叫你和李守备见面,但是其中有点关碍。我手下一般兵卒,我老怀疑他们替黑牡丹等在此卧底暗探,到了相当时期,我自有法子料理他们,但是你不能在他们面前亮相。如果暗地把李克成提上楼来,我们两人情形,也不愿落在他眼内。再说,我也不愿意让他进我屋子来。到了今晚约会时分,我自有法子送他们出去。你晚走一步,我派人猿仍用竹兜子送你到约会地方好了。不过到了日落时分,我有事要先走一步。我一切都替你安排好,你放心好了。” 李乘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先走一步,知道她不愿意出口的事,问也白问,索性一切不问,寸阴宝贵,只和她依依厮守,喁喁谈情。罗刹夫人看他痴得可怜,不忍过拂其意,也相偎相倚,让他尽情领略。 情场光阴格外过得飞快,到了日落岩背,罗刹夫人陪他吃过夜餐,换上蓝色衣裙带上面具,便自别去。楼上只几个青年女子小心伺候。 李乘风黯然伤神,几乎想哭,满腹藏着凤去楼空之感。好容易等到星月在天,起更时分,青年女子报称竹兜子已在楼下等候,请公子下楼。 李乘风无可奈何跟着子女走下楼去,穿过大厅,阶下两头人猿守着一具竹兜子,已在等候。李乘风坐上竹兜子,一声不响,抬着便走,依然往饿虎洞这条路出去。李乘风觉察从竹楼一路行来,除出抬自己两个人猿以外,没有看到一个人猿、一只猛虎;几重要口守铁栅的人猿,暂时也改用大汉看守,心里觉着奇怪,又想起日落时分,罗刹夫人带着人皮假面匆匆别去,其中定然有事。为什么这样匆忙,还带了许多人猿出去,便非自己所能猜想了。 思想之间,人猿抬得飞快如风,片刻已出了铁瓮谷。在层峦起伏之间,一路急驰,跑了一阵,听得不远溪流潺潺之声。竹兜子转过一处山角,穿出一片树林,便在一个岩坳里面停了下来。 李乘风跳下竹兜子,一瞧面前插屏似的一座高岩,大约是座石岩。上下寸草不生,从岩顶上挂下一线瀑布。月色笼罩之下,宛如一条银线,把石岩划成两片。飞泉所在,汇成一个半月形深潭,约有一丈多开阔,沿着深潭都是参天古松,竹兜子便停在潭边。 李乘风猛然想起昨天在象鼻冲岭上,罗刹夫人吩咐兵将们约定迎接李守备地点,大约便是此处了。正想着,抬竹兜子的一个人猿突然一声怪啸,霎时从岩后现出火光,步声杂沓,从那面岩角转出一队人来。 当先一头人猿举着一把松燎,领着那队人远远走来,沿着潭边越走越近。李乘风也看出人猿背后一个衣冠不整,须发联结的大汉,便是李克成。后面一队人,当然是同时遭难的四十八个兵卒了。慌赶过去相见,嘴上喊着:“李大人受惊了。” 几日不见,龙行虎步的李克成变成猫头鹰一般,只惊喊一声:“公子,李某今天得见公子之面,可算两世为人。” 说罢,抱住李乘风大哭。身后四十八个兵卒,其中尚有七八个蟒毒未尽,奄奄一息,背在别人身上的。 第203章 谈判 李乘风吩咐他们在潭边干燥处所席地而坐,静候蓝狮城来人迎接。在这一阵乱烘烘当口,李乘风留神几个人猿时,竟自一个不见,连竹兜子也抬走了,只留下那把松燎,插在林口一块石缝上。火头窜起老高,发出哔哔啵啵的爆音。 李乘风和李克成并肩坐在一块大盘石上,仔细打量那李克成,面上青虚虚的,两颧高插,双眼无神,宛如害了一场大病。地上东倒西歪的一队兵卒,更是蓬头垢面,衣服破碎,活象一群叫化子,而且身上奇臭,连李守备也是一样。 一问细情,才知道当时李克成等被人猿挟进饿虎洞时,原已全受蟒毒,虽然轻重不等,可是连惊带吓,都已昏死。 等他们醒过来时,已被人关在一所很大的石屋内。只有李克成囚在另一处所,每天在铁栅门外,有几个异样装束的大汉送点茶水饭食,谁也不知道身落何处,怎会囚在石屋内。问那送饭大汉时,始终一言不发,李克成囚的所在,也是一般情形。 只有一次,李克成碰见一个带人皮假面的女人,问自己藏金所在?李克成抵死不说,这女人便即走去。直到今晚,李克成忽见一个人猿开栅进去,递过一纸条,上面写着:“看在李公子面上,一律释放!”纸条刚看清楚,进栅人猿蓦地拿出一条布帕,把他两眼蒙住,拦腰一把,挟起便走,直到铁瓮谷外,放下地来,解下眼上蒙帕。一瞧自己带来一队兵卒也在谷外,被那大力神般怪物,赶猪羊一般赶到此地。 想起前事,宛如做了一场恶梦,而且个个身软无力,勇气全无。 李克成一问李乘风到此情形,经李乘风约略告知设法解救经过,才明白了一点大概。可是怎样和罗刹夫人几次会面,和自己冒险到玉狮谷中种种情形,李乘风一时不能对他细说。 李乘风和李克成等在岩坳坐待许久,看看天色,五更将尽,竟自不见蓝狮城的人们到来。李乘风肚里明白,罗刹夫人既然冲着自己释放他们,决不致再生翻悔,李克成不知内情,却暗暗焦急起来。两人站起身,立在高处向远处眺望。 又候了许久工夫,才听得远处隐隐起了人马喊嘶之声。 李乘风回头一看插在石缝内松燎业已烧尽,只剩了一点余火,忙俯身检了一束枯枝,就那点余火燃着枯枝。李克成明了他的主意,也照样拾了一束,撕下树上一条细藤绑紧,便成了一个火把。将火点着了,跳在高处向人喊马嘶的来路上,来回晃动。 果然那面望见火光,蹄声急骤似向这边奔来。不大工夫,一箭路外忽然火光如龙,现出长长的一队人马。似乎这队人马,以前黑夜趋行并不举火,望见了这面火光,才点起灯火来的。 那队人马旋风一般奔来,越走越近。当先两匹马坐着两个女子离队急驰,先行驰进岩坳。一忽儿到了跟前,却是映红夫人和罗幽兰。 映红夫人一看自己丈夫,弄得这般模样,一阵心酸,掩面大哭。罗幽兰却不管这些,一跃下马,到了李乘风面前,一声不响,只向他脸上直瞪,偏是李乘风手上举着一把枯枝束成的火把,火苗老高,把他脸上照得逼青。 罗幽兰满脸怨愤之色,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回头自己照照镜子,一夜功夫,把眼眶都呕进去了,这是怎么闹的?”说了这句,又跺跺小剑靴,叹了口气,咬着牙说:“我真后悔,悔不该叫你一人和那女魔王打交道,可是一半你也乐意跟她走呀!” 李乘风面孔一热,无话可答,勉强说了句:“你们怎的这时才到,把我们真等急了。” 罗幽兰面寒似水,并不理他,向一般囚犯似的兵卒看了几眼,便问:“罗刹夫人怎的不见?” 李乘风说:“根本没有同来。在日落时分,早已离开秘谷,不知她到什么地方去了。”说话之间,后面大队人马已到。 映红夫人立时发令,把带来的十几匹空鞍马匹牵来,让李乘风、李守备和遭难的几个头目乘坐,其余尚能走的跟着队伍走,有病不能走的,轮流背着走。分派已毕,向罗幽兰附耳说:“姐姐,这种地方不能久留。罗刹夫人方面的人,一个不露面,我们带来的黄金,怎样交代呢?” 罗幽兰私下和李乘风一商量,李乘风才知二万多两黄金已经带来,黄金打成金砖,每块二百多两重。虽然只有八九十块金砖,却非常压重,需要多人轮流分挑着赶路。好容易挑到地头,却没有人交付,这倒是一件为难的事。 正在商量办法,突然一枝羽箭飞过插在映红夫人面前的土地上,箭杆上绑着一个纸条。大家吓了一跳!急抬头探视飞箭来路,似乎从松林内树上射下来的。可是月色稀微,松林漆黑,只一片簌簌松声,无从探查迹象。 罗幽兰俯身拔起箭来,取下纸条,映着火燎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谨赠玉狮子贤伉俪程仪黄金二万两,希即哂纳。罗刹夫人”这几个字。映红夫人当然也看到了,笑道:“这位女魔王真奇怪,闹了半天,又这样慷慨了。这倒好,我们正愁没有交代法子,两位不必客气,原担挑回好了。” 罗幽兰却向李乘风说:“这事大约她早和你说过了。” 李乘风摇头说:“没有,如她早已说过,我何必同你们商量交代的办法呢?” 罗幽兰说:“这是她表示一尘不染,天大交情都搁在你一人身上了。但是……” 李乘风在她耳边抢着说:“但是这批黄金我们怎能收下?先挑回去再说好了。依我看,字条上程仪两个字倒有关系,表示劝我们早回白虎城的意思。我有许多话,回家去再向你细说罢。” 李乘风、罗幽兰、李克成、映红夫人一行人等,回到蓝狮城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一路回城,轰动了蓝狮城全城居民,人人传说李公子救回了李守备和四十八名勇士。全城男女老幼,把李公子当作天人一般,沿路都站着许多居民,拍手欢呼。 李克成一回到府内,府门外挤满了人。照例李克成应该亲身出来,安慰众人一下,可是李克成这一次死里逃生,认为丧失了以往的英名,有点羞见父老,而且身子也实在疲乏得可以,蟒毒未净,也许还在体内作怪。只好映红夫人出来,对众人说明:“李大人应该好好的静养,才能复原,过几天再和大家见面。”众人听了这话,才各自散去。 大家一夜奔波,需要休息,李克成脱难回家,夫妻子女自然也有一番悲喜。罗幽兰、李乘风夫妇一天两夜的隔离,也起了微妙复杂的小纠纷,两人在楼上并没有休息,却展开了谈判。 第204章 惊变 罗幽兰坐在李乘风身边,一对妙目只在李乘风面上用功夫,好象要从他的五官上,搜查出他一天两夜的经过详情。 无奈他面上,除去一对俊目,略微显得眼眶有点青晕以外,其余地方依然照旧,毫无缺陷。 这时李乘风像个病人,罗幽兰像个瞧病的大夫。望字诀原是瞧病第一步必经的程序,紧接着使用了问字诀,这位大夫关心病人太深切了。 她自己先长长的叹了口气:“嗳——我现在还说什么呢?李守备和四十八名兵卒,救是救出来了,大约此刻他们夫妻子女眉开眼笑的在那儿快乐了。你呢?自然两面风光,既博得救人的英名,又多了一个红粉知己!只苦了我,作法自毙,哑巴吃黄连,只落得伤心落泪,有苦难说。自从那天你走后,兵将回来禀报,得知你跟着她走了。直到昨夜五更以后,见着你面为止,一颗心老像堵在腔子口,魂灵也似不在我身上。这两间屋子的地板,大约快被我走穿了。一天两夜工夫,何曾睡过一忽儿。如果今天你再不回来,我也没有脸到罗刹夫人那儿找你去,还不如自己偷偷儿一死,索兴让你们美满去吧!”说罢,珠泪滚滚,立时,一颗接一颗簌簌而下。 李乘风大惊,把罗幽兰紧紧的拥在怀里,没口的说:“兰姊,兰姊!你不要生气,我们是拆不开的鸳鸯。我这点心,惟天可表!我和罗刹夫人同走了一趟,为大局着想,完全是一时权宜之计。如果兰姊事先不同意,小弟斗胆也不敢这样做。我们夫妻与人不同,兰姊也是女中丈夫,难道还不知小弟的心么?” 李乘风还要说下去,罗幽兰已从他怀里跳起来,玉掌一舒,把李乘风嘴堵住,小剑靴轻轻一跺,恨着声说:“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我早知道你要这样说的,算你能说,绕着弯儿说得多婉转,什么为大局着想,一时权宜,干脆便说:‘这档事,是你叫我这样做的呀!’好了,我也知道你的心,对我变心是不致于的,只是见着那个姊姊,便忘了这个姊姊罢了。你们男人的心呀!” 她说到这儿,堵着嘴的玉掌,本来当作盾牌用的,此刻玉掌一拳,单独伸出春葱似的中指,好像当作矛尖子,狠狠的抵着李乘风心窝。恨不得把这个矛尖子,刺进心窝去,把他心窝里的心挑出来,瞧一瞧才能解恨似的。 如说罗幽兰的武技,这一个玉指真要当作矛尖子用,也够李乘风受的。无奈这时她浑身无力,一片柔情。柔能克刚,却比武力厉害得多。而且这时她实行孙子兵法“攻心为上,攻坚次之”。她一切都照这样的兵法进行,而且兵法中掺合着医道,上面一番举动,是医生问字诀的旁敲侧击功夫。她要从这个问字诀上,问出李乘风的心,然后还要对症下药,比大夫略问几句病家浮光掠影的话,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不过大夫瞧病是“望、问、诊、切”四字相连的,现在罗幽兰先“望”后“问”,也许还要实行“诊、切”。不过这种诊切,大约和医生在寸关尺上下功夫的,大不相同。究竟在什么地方诊切?大是疑问,也就不便仔细推敲了。 罗幽兰掏出一条丝巾,拭了拭泪珠,又微微的叹了口气,侧身坐在李乘风身旁,用手一推李乘风身子,说:“喂!怎的又不说话?昨晚见着你时,你不是说有许多话回来说么?不过我得问问你,我们两人什么事,都被你罗刹姊姊听去瞧去,我真不甘心。你既然知道我们是拆不开的鸳鸯,你得凭良心,把一天两夜的经过有一句说一句,不准隐瞒一些儿。便是碍口的事,也得实话实说。这样,我才心气略平一点。倘若你藏一点私,我也听得出来。你不必顾忌我,我不是早已说过一眼开一眼闭?这是我的作法自毙,不能怪你。只要你对我始终如一,把经过的事和盘托出,我便心满意足了。” 这一问,李乘风早在意料之中,但是措词非常困难,暗想我们这样恩爱夫妻,实在不能隐瞒一字,可是女人家总是心窄,直奏天庭,也感未便。为难之际,猛然想起罗刹夫人告诫保重身体的话,这一层说不说呢?说就说罢,与其藏头露尾,暗室亏心,还不如剖腹推心,可质天日。不过大错已成,自己总觉对不起爱妻,无怪她柔肠百折了。 当下真个把他在玉狮谷的情形,一五一十统统说了出来。 罗幽兰暗地咬着牙,一声不哼,静静的听他报告。两人正说着,猛听得楼梯登登急响,李豹子在门外哭喊:“李叔叔!李叔叔快来,我母亲不见了。”屋内二人吃了一惊,一齐走了出去,一见李豹子立在门外眼泪汪汪,拉着李乘风往楼下便跑。 罗幽兰也跟了下去,一到楼下,李璇姑如飞的赶来,向李豹子娇叱道:“小孩子不知轻重,惊动了叔婶。” 罗幽兰头一次听她叫“婶婶”,倒呆了一呆! 李璇姑心里有急事,没有理会到,一看几个头目都轰了进来,齐问什么事? 李璇姑忙向他们摇手道:“没有事,都是豹子闹的。前面我舅父和那位老方丈,千万不要惊动,你们先出去,回头有事再招呼你们罢。” 这几个头目都是李克成心腹,明知李璇姑故作镇静,因为有李公子在侧不便多问,只好俯身退去。头目一退,罗幽兰拉着李璇姑的手问道:“李小姐,究竟怎么一回事,李守备和夫人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璇姑这时也是泪光莹莹,粉面失色,嘤的一声,倒在罗幽兰怀里,呜咽着说:“我父亲回来以后,我们做子女的当然心里快乐,父亲因为身体没有复原,没有和众人见面,也尚可说。但是苟叔叔为了父亲九死一生,我父亲平日又和苟叔叔像亲兄弟一般,照说我父亲应该急于一面。但是我父亲好象忘记了苟叔叔似的,连那位无住禅师也没有会面,便一言不发的,在我母亲房内似睡非睡的躺着,不住的长吁短叹。我舅父和他说话,也似爱理不理,平时对我们姊弟何等爱惜,今天回来对我们姊弟似乎也变了样,我舅父悄悄的对我说我父亲气色不对,神志似乎还没有恢复过来,叫我们留意一点。” 第205章 金库失窃 “我本觉得奇怪,经我舅父一说,我们格外惊惶。我和母亲私下一说,母亲也暗暗下泪,我母亲说:‘也许蟒毒未净,也许被罗刹夫人囚了这多天,心身都吃了亏,身体太虚弱的缘故。’因此我们不敢在母亲房里逗留,我拉着我兄弟退了出来。隔了没有多久,我兄弟跑到我屋里对我说他瞧见母亲从房内出来,面色非常难看,大白天手上提着一只灯笼,独个儿悄悄的进了通地道的一间黑屋子。他在后面喊了一声‘母亲’,不料被母亲骂了回来,不准他跟着,眼看她独自进了黑屋子,砰的把门关上了。 我听了弟弟的话也是惊疑,我知道那所黑屋子是我们府里的秘室,除我父母以外,谁也不许进去。我知道这间秘室内,有很长的地道可以通到远处,自己却没有进去过,这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进这秘室去,而且进去以后,隔了这老半天,还没有回来。豹子不懂事,先急得了不得,以为母亲遭了意外,他不问事情轻重,一溜烟似的向叔婶去求救了。我急急赶来,他已把叔叔惊动下楼来了。” 李乘风罗幽兰一听李璇姑这番话,肚里有点明白,映红夫人定是到秘密藏金处所,检点金窟去了。李璇姑未始不知道,有点难言之隐,偏被不懂事的李豹子一闹,只可半吞半吐的一说。但是隔了许久,还没有开出门来,也有点可疑,自己却不便进秘密室去查勘,正在为难,忽见李克成像摇头狮子一般,拄着一支拐杖踉踉跄跄走来。一见李乘风,直着眼,摇着头说:“李公子,克成跟着吕将军南征北战,一世英雄……现在完了……完了!”嘴上把这句话,颠三倒四的呻吟,一手紧拉着李乘风,脚下划着“之”字,一溜歪斜的向楼下一条长廊走去。言语举动之间,大有疯癫之意。 李乘风慌把他搀扶着,跟着他走去。李璇姑和李豹子含着两泡眼泪,一齐赶过去,一边一个扶着李克成想叫他回房去。李克成回头叱道:“你娘这半天不见,你们难道随她去了。”说了这话,依然一手抓紧了李乘风腕子向前走。 罗幽兰也觉李克成和从前龙行虎步的气概,大不相同。 留神内府几个头目都不在跟前,自己带来的兵将,有几个远远立着伺候,便暗使眼色叫他们不要跟来。自己悄悄跟在后面,且看李克成走向何处。 长廊走尽是块空地,上面铺着细沙,大约是李璇姑、李豹子姊弟练武的场子。空地对面盖着几间矮屋,李克成和李乘风在前面并肩而行。刚踏上空地,对面中间屋内的一重木门,突然从内推开,飞一般从黑屋子内奔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 众人看出是映红夫人,见她面皮铁青,眼光散漫,挂着两行眼泪,而且满身灰土,高伸着两只手臂,形如疯狂般,远远冲着李克成奔来,嘴上狂喊着:“天啊!我们铁桶般蓝狮城,一下子毁在罗刹夫人手上了。”她一路哭喊着飞跑过来,大约神经错乱,两眼直视,只瞧见自己丈夫李克成,没有留神别人。等得跌入李克成怀内,才看清李乘风、罗幽兰和自己儿女都在面前,顿时一声惊叫,悲愤、愧悔,百感攻心,竟是两腿直伸,晕厥过去。 李克成两手一抄,把自己夫人抱起来,一语不发回身便走。李璇姑、李豹子急得哭喊着娘,也飞步跟去。只剩了李乘风、罗幽兰立在空地上,李乘风肚里有点明白,罗幽兰还有点莫名其妙,慌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乘风摇着头叹口气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黄金能够救人,也能杀人。” 两人回到楼上,罗幽兰满腹狐疑,向李乘风追问刚才在楼下说的“人为财死”那句话的内容。李乘风正想把自己见到的话说出来,忽又听楼梯微响,李璇姑在门外低低喊着“婶婶”。罗幽兰跑出屋去,门外两人戚戚喳喳说了一阵,脚步声响,李璇姑似已下楼。 罗幽兰回进房来,柳眉倒竖,粉面含嗔,跺着脚说:“好厉害的女魔王,世上的便宜都被她一人占尽了。”说了这句,嘟着嘴坐在床上。李乘风凑了过去,慌问:“究竟怎样一回事?” 罗幽兰玉掌一舒,掌心叠着一个折叠,嘴上说:“你瞧!” 李乘风把折叠拿在手中,展了开来,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寥寥十几个字:“黄金数十万两,如约笑纳,财去祸减,慎守基业。罗刹夫人寄语。” 李乘风诧异道:“这字条怎样发现的,难道罗刹夫人又跟着我们来了?” 罗幽兰瞧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来了,你的心上人来了,快去亲热吧!” 李乘风涎着脸说:“好姐姐,你真冤屈死人,我因为这张字条来得奇怪,才问了一声,你心里存着这口气,怎的还没有消呢?” 罗幽兰抢着说:“我这口气一辈子也消不了。老实对你说,事情确是我愿意教你这样做的,在你还可以说我逼着你做的,正惟这样,我现在越想越后悔,我为什么这样傻呢?假使我们两人掉了个儿,假使罗刹夫人是个男儿,你愿意自己亲爱妻子和一个野男子打交道,放她出去一天两夜吗?你这一趟溜了缰,便像挖了我一块心头肉似的,你这一趟得着甜头,难保没有第二次,我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呢?”说罢,泪光莹莹,柳眉紧蹙,一种缠绵悱恻之态,铁石人也动了心。 温柔多情的李乘风,怎禁得住这套情丝织成的巨网兜头一罩,而且网口越收越紧,似乎一个身子虚飘飘的失掉了主宰,又甜蜜、又酸辛,意醉神痴,不知怎样才好。心里却又暗暗自警,暗暗打鼓:“啊哟!好险,幸而那一位神奇怪僻,天马行空,不受羁勒,万一昨夜被我说动,遂我一箭双雕左右逢源之愿,定是两妻之间难为夫。不用说别的,仅是左右调处,也够我形神俱疲了,看起来二者不可得兼。那一位是有刺儿的玫瑰花,还要难伺候,我不要得福不知足,我还是一心一意,守定我这朵醉人的海棠花罢。”他这样低头痴想,半天没有开声。 第206章 投石问路 罗幽兰以为他被自己发作了一阵,心里难过,虽然还有点酸溜溜的,到底心里不忍,伸手向李乘风肩上微微一推,娇啐道:“你半天不则声,心里定然恨上我了。” 李乘风和罗幽兰原是并肩坐在锦榻上,回身把她揽在怀里,叹口气说:“我怎能恨你,只恨我自己没有主见,一心想救李守备,竟跟着罗刹夫人走了。你说得好,假使我是个女子,她是个男子,我也跟他走吗?” 罗幽兰嗤了一笑,在他怀里仰着脸说:“所以世间最不公平的是男女的事,好像天生男子是欺侮女子的,世间多少薄命红颜的凄惨故事,都被薄幸男子一手造成的。我这话并不是说你是薄幸男子,只怪老天爷既生了你和我,怎的又多生出罗刹夫人这个怪物来?不用说别的,只说她花样百出的笑样儿,不用说你们男子被她笑得掉了魂,连我见她笑,也又恨她,又爱她。 她虽然长得不错,也未见得十全十美,只是她面上一露笑意,不知什么缘故,便是我也爱看她的一笑,你说奇怪不奇怪?此刻我也想开了,世间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自己觉得太美满了,怕我没有福消受,这样带点缺陷也好,天上的月亮儿还不能天天圆满哩。” 李乘风一听暗暗转愁为喜,暗想她这样自譬自解,从酸气冲天忽然一转而变为乐天知命,无异把她刚才自己越收越紧的情丝网,突然又自动的网开一面。这面网一开口不要紧,李乘风心里一动,魂灵儿便滋的飞出网去,又到罗刹夫人那儿打了个来回。这便是普天下男子们的心! 罗幽兰一抬身,从他怀里,跳起身来娇嗔道:“我看你有点魂不守舍,我说了半天,大约对牛弹琴,满没入耳。” 李乘风说道:“对,我是牛!可是我这笨牛,是罗幽兰小姐的心头肉,别人的话听不到耳朵去,罗幽兰小姐心里的话,不用张嘴,她的心头肉我会不知道?” 罗幽兰想起自己刚才说过“挖了心头肉”的话,忍不住格格的娇笑不止,伸手打了他一下,笑着说:“谁和你油嘴薄舌的打趣,你明白我这句话的苦心便好了。” 李乘风说:“我们闹了半天,放着正事不说,到底罗刹夫人这张字条怎么来的呢?” 罗幽兰说道:“这张字条,刚才李璇姑奉着她父亲李守备的命送来的。据她说,她的父亲回来以后,母亲张罗着她父亲沐浴更衣,在她父亲解下头巾时,却在头巾上发现了这张字条,两老夫妻一瞧这张字条,立时神情大变,面目改色。她母亲一声惊喊,点起一只灯笼,便独自奔向后面秘室去。 秘室内有通地道的门,这地道非常曲折,重门叠户,暗设机关,有藏金的暗窖,熔金的巨炉,还有密藏军器火药的暗库,建筑得非常坚固巧密。 虽说这地道可以通到插枪岩藏金处所,但是藏金藏军火的地方,却是另有机关,外人断难闯入。便是李府内,也只有李克成、映红夫人二人知道启开方法能够入内。别人便是进了地道,也无法到了藏金秘密窖之处,连李璇姑、李豹子都进不去,别人更难擅入了。 万想不到今天她母亲心慌意乱的走下地道,到了藏金所在,机关失效,秘密尽露。坚固的几重铁门统统敞开,门上巨锁统统折断,全部藏金数十万两统统不翼而飞,竟不知这样沉重的黄金,用什么法子搬走的,而且搬走得点滴无余。只地道内,留着一堆堆的兽骨,一支支的燃烬的松燎尾巴。 她母亲一看历年秘密存下来的全部精华,一扫而光,在她父母原把这黄金看作蓝狮城命脉,突然遭此打击,惊痛惶急之下,把手上灯笼一丢,竟自晕死过去。她在地窖内晕死了半天,自己悠悠醒转,业已神志失常,回身奔了出来,便被我们在空地上撞见了。 映红夫人在李克成怀里第二次又急晕过去,被李克成抱进卧室,叫他们姊弟找来映红夫人兄弟禄洪。大家把映红夫人弄醒过来,竟成半疯状态,却对自己儿女璇姑和豹子说:‘罗刹夫人是你们父母最大的仇人,也是蓝狮城李府的仇人。’叫他们姊弟记住这话,长大起来务必要想法把罗刹夫人置之死地,她两老才能死后瞑目! 那李克成虽然身体衰弱,精神也失状态,但比映红夫人还好一点,和禄洪一商量,把这档码事还是严守秘密的妥当,不过在我们两人面前,怎能再守秘密?而且觉得事态不祥,后来不知是否还有祸事。禄洪立时要自己上楼来和我们商量,可是他姊姊、姊夫言语举动,都失状态,不敢离开,才命璇姑拿着罗刹夫人字条,上楼来通报我们。这便是刚才璇姑对我说的话,但是我前后一想,罗刹夫人这位女魔王,真是神通广大,这样秘密的地窖,这样大量的黄金,用什么法子探明藏金机关,再用什么法子,搬得这样干净呢?” 李乘风突然跳起身来,吃惊的拍着手说:“啊呀!好一位神出鬼没的女魔头,现在我都明白了。” 罗幽兰问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你明白什么?快说!” 李乘风说:“我和罗刹夫人到她住的所在,和她对我所说的话,我已经细细的对你说了,你只要把我们两人会到罗刹夫人以后的一切经过,仔细一琢磨,便可推测她夺去李家全部黄金的计划了。罗刹夫人不是对我们说过,她两次夜探李府,探出后府地道和炼金炉,明知密藏黄金定有地窖,一时不易探出准处的吗?正惟她不易探出藏金准处,才想法叫我们替她传话,从中做和事佬,最后还把天大人情,落在我一人身上。其实她何尝要我们做和事佬,何尝卖人情?无非巧使唤我们,把我们当作投石问路的工具罢了。她料定我们替她一传话,映红夫人善财难舍,定然不甘心将全部黄金送与别人,定必偷偷到地窖去,拿出一点黄金来骗人。” 第207章 谈虎色变 “罗刹夫人却利用映红夫人到地窖去的当口,她定必早已藏在地道内,亲眼看到映红夫人出入处所。这一来,她本来不易探寻的地窖,无异映红夫人自己指点她藏金所在了,那地道不是通到插枪岩吗?罗刹夫人出入地道,更不必从后府进出,地道内原没人看守,她从插枪岩地道口进去使得,她在地道内藏几天,也不会被人发现的。 我不是随意推测,我还有证明。而且现在我还知道她那晚在这屋里向我们告别,故意突然退到屋外,一晃无踪,我们总以为跳出窗外去了,其实她根本没有离开,仗着她轻身功大与众不同,不知又藏在哪儿了。” 罗幽兰诧异道:“你怎知她没有走呢?” 李乘风说:“当时被她蒙住了,现在想起来,事情很明显。她来过第二天,起更时分,你叫我一人到象鼻冲赴约,她一见我面,便说:‘为什么让你一个人来,是不是让你发挥天才来了?’你总记得头一天晚上她走过以后,你和我打趣,说是:‘应该托词避开,你才发挥天才’的话。罗刹夫人不是神仙,她不听到这样的话,怎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罗幽兰点点头道:“唔,这样说来,我们两人所说关于她的私话,大约她都偷听得去了。” 李乘风说:“不但如此,那天晚上她在象鼻冲不远地方,早已埋伏的几头人猿,两乘竹兜子,明明是知道我一人和她会面,预定和我同走,才这样布置的。那时她故意问我为什么一人去的时候,我不知她怎样用意,我还用话掩饰,说是因为岳父要走,父女惜别,你有事才让我一人来的。她却冷笑着说:‘清早偷偷跑掉的桑苧翁,又回来了。’ 你想她连岳父怎样走的,都瞧得清清楚楚,可以断定那天她连大白天都没有离开这儿。她为什么不肯离开这儿,她定必算定映红夫人不放心密藏的黄金,或者算定已应许的二万两定必要进地道去的。还有那晚我同她到了那秘谷,现在她把那地方叫做玉狮谷了,她对我说许多人猿派出去办事去了。 第二天下午她又带了不少人猿出谷而去,一面又约定你们在五更时分到中途指定地点迎接我们。你们走路,当然比不上人猿飞一般快,说是五更,有这许多路程,还怕一起更不出发么?她却算定时间,在你们出发府内空虚之时,她早已率领人猿从插枪岩进身,埋伏在地道内了。到时打开密藏黄金地窖,指挥人猿尽量搬运,黄金分量虽重,在两臂千钧之力的一群人猿身上,便轻而易举了。 不过她把这许多黄金,是否运回玉狮谷,或者另有密藏处所,便不得而知了。可是最后存心把映红夫人掩耳盗铃的二万两黄金,送与我们作程仪,简直是开玩笑。在映红夫人、李克成碰着这位神出鬼没的女魔王,把他们多年心血视同命脉的东西,席卷而光,还要处处摆布得人哭笑不得,无怪他们两夫妻要急疯了!便是我们两人,何尝不被她攒在手心里玩弄呢?” 罗幽兰听他这样详细的一解释,前后一想,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微笑道:“罗刹夫人虽然刁钻古怪,玩弄我们,但是我们还是胜利的。第一,她对你钟情是千真万确的,无论如何,她不会帮助黑牡丹和我们敌对了;第二,李克成四十八名兵卒,到底被我们救回来了。我们总算不虚此行,不过便宜的是你,吃哑巴亏的是我罢了。” 李乘风一听到她吃哑巴亏的话,便觉心里勃腾一震,总觉有点愧对娇妻,慌不及用话岔开,抢着说:“今天李守备夫妻俩为了全部藏金失去,几乎变成失心疯,可见一个人逃不了名利二字,可是名和利,又象犯斗似的。李守备夫妻平时也是雄视一切,赫赫威名,想不到为了这黄金,弄成这样局面。非但辱没了英雄两字,简直和便便大腹的守财奴一样了。可见一个人要做到‘名利双收’实在不易,其实照我想来,李家失了这许多黄金,焉知非福。我在象鼻冲岭上,无意中听到黑牡丹和黑石帝国的将军岑猛谈话,他们也是窥觑这批藏金的人。现在祸胎已去,大可安心了。罗刹夫人字条上说的‘财去祸减’倒是实话。” 李乘风自不小心,说溜了嘴,又漏了这一句。 罗幽兰立时一声冷笑:“你那位罗刹姊姊的话还会错?当然句句是金玉良言啰!但是你应该替李家想一想,他们历年守口如瓶,绝对不承认家有藏金,现在怎能说全部藏金都丢了?便是不顾一切,为免祸起见,故意张扬出去,试问在这样神秘的局面之下,除去我们两人知道内幕外,旁的人谁能相信了?李克成夫妇也和我一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罢了。” 李乘风一听话里话外,老带酸溜溜的味儿,吓得不敢答腔。 罗幽兰看他半天不则声,心里暗笑,故意逗着他说:“你这几晚太累了,躺着养养神罢。” 李乘风一伸手把她揽在怀里,笑着说:“旁的事不必再说,现在我们总算把人救出来了,我们还是听从岳父的话,不必在此地逗留了,我们早点回白虎城。” 罗幽兰笑道:“你说了半天,这一句才是我愿意听的。” 李克成夫妇失掉了全部密藏黄金,宛如失掉了自己生命,尤其是映红夫人,毕竟女人心窄,到了第二天,犹自失神落魄,举动失常。她兄弟禄洪,暗地劝解,也没有法子把失去的数十万两黄金完璧而归,比较上还是李克成经过一夜安息,似乎精神略振,召集蓝狮城头目分派了几档事,便到苟不才养病屋内慰问,和老和尚无住禅师周旋了一下。 这时苟不才经无住禅师用独门秘药,内服外敷,居然把蟒毒提净,神志已经回复,不过气弱体软,头上满包药布,躺在床上不能张目张嘴。听到李克成口音,便知安然生还,心里也是快慰。可是李克成怎样能安然生还和各节细情,无住禅师不过略知大概,病中的苟不才,当然是不明细节。 李克成一看到苟不才受伤得这样惨重,心里难到万分,也不敢对他细说经过,安慰了一番,回到内府正屋来,和李乘风、罗幽兰、禄洪谈论罗刹夫人的来历。 李克成谈虎色变,他口口声声的说:“云北域有了这位女魔王,恐怕早晚还要闹出花样来。” 第208章 陷阱 李乘风夫妇心里有数,在李克成禄洪面前,却未便把罗刹夫人的细情说出,两人只心里盘算,怎样托词儿回白虎城去。 因为李克成虽然救回,自己不共戴天之仇近在咫尺,尚未伸手报仇,这样告辞实在难于说词。其中难言之隐,又未便向李克成等细说。事有凑巧,在李乘风、罗幽兰归心似箭,难以启齿当口,一头目飞步进来禀报,说是:“石屏县吴度中、赵刚,得知大人脱险归来,专诚前来慰问。又知李乘风公子到此,顺便拜会,已在府前下马。” 原来这一文一武,算是石屏县的朝廷命官,说起来石屏县离蓝狮城只二三十里地,还是蓝狮城的辖境。不过吴度中出名的糊涂虫,终日在醉乡,把赵刚当作瞎子的明杖。赵刚早年从征有功,派在石屏县充任武官,手下也有一百几十名士兵。 从蓝狮城到石屏县去,中间大路上有一处关隘,地名五郎沟,是赵刚的辖地。因为吴度中软弱无能,事事都由赵刚摆布。赵刚虽然自命不凡,对于雄踞蓝狮城的李克成,平时却异常恭顺,不敢轻捋虎须。 李克成心目中只有一位吕将军,对于石屏的一个小小文官,和一个微末前程的武官,原没摆在心上。这时听得吴度中和赵刚同来拜会,只淡淡的吩咐一声:“前府待茶。”是否出去相见,似乎意思之间还未决定。 李乘风一问吴赵两人来历,李克成略说所以,话里面提到赵刚驻守五郎沟的话。李乘风听得心里一动,猛地想起象鼻冲岭上偷听黑牡丹、岑猛两人的话,便提到五郎沟的地名。又想到罗刹夫人嘴上透露的消息,此刻两人突来拜会,却有留神的必要。自己心里的意思,一时不便向李克成说明,便说:“二人既然专诚拜会,也是一番好意,不便冷落他们,我陪大人出去周旋一下好了。”于是李克成、李乘风在几个头目护侍之下,走向外府侍客之所,和吴度中、赵刚相见。 一见吴度中是个猥琐人物,赵刚却长得凶眉怒目,满脸桀骜不驯之态,处处却又假充斯文,伪作恭顺,两只贼眼不住的向李乘风偷偷打量。 宾主寒暄一阵之后,赵刚招手唤进一名精悍大汉,向李乘风说:“这人是新平县飞马寨头目,今天骑着快马赶到五郎沟,有急事求见李公子。特地把他带来,请李公子一问便知。” 赵刚说毕,飞马寨头目进来单膝点地,向李乘风报告道:“前晚我家刘锡刘寨主带着几名头目,从别处打猎回寨,路经相近官道,救回一名受伤的军爷,从这人口中探出是白虎城吕府家将。奉吕家大少爷所差,赶赴蓝狮城请李公子火速回府,商议要事。身上吕少爷亲笔书信和衣服钱财马匹,统被强人劫去,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受了重伤,昏倒路旁,这位军爷说了几句以后,又昏迷过去。 我家寨主一看此人伤势过重,性命难保,派我飞马到此禀报,又命我探明李公子动身准期,立刻飞马回报。李公子回白虎城定必经过新平县,我家寨主还要亲自迎接李公子到飞马寨款待,再护送李公子出境。” 李乘风听了这番话,暗暗惊疑,面上却不露出来,点头道:“我久仰刘寨主英名,来的时候贪赶路程,没有顺路拜望你家寨主,难得他这番盛意,太使我感激了!你先到外面候信,我决定了动身日期,定必差人知会,使你可以回去销差。不过刘寨主美意迎送,不敢当,替我道谢好了。” 李乘风说毕,飞马寨头目退出门外,李乘风暗暗留神赵刚时,看他面上似有喜色,故意向他说:“吕将军在世时,常常谈到刘锡刘寨主英勇出众,这次回去倘然能够会面,足慰平生仰慕之愿。” 赵刚立时指手划脚的说道:“李公子回白虎城去,原是顺路,顺便到刘寨主那儿盘桓一下,使飞马寨的人们借此得展仰里公子的英姿,刘寨主面上也有光荣。大约尊府也没有什么急事,李公子不必三心二意,准定先到飞马寨歇马,然后由飞马寨回白虎城好了。” 赵刚极力怂恿到飞马寨观光,李乘风微笑点头,好象对于赵刚的话,大为嘉许,大家又谈了一阵。吴度中、赵刚看出李克成淡淡的不大说话,知他身遭大险,身体尚未复原,便起身告辞。 李克成、李乘风送走了吴度中、赵刚,回到内府,李克成摇着头说:“李公子休把飞马寨刘胡子当作好人(刘锡满脸虬髯,绰号‘刘胡子’),蓝狮城没有我李某,他早已领头造反了。” 李乘风笑道:“我何尝不知道,不过刚才在赵刚面前,不得不这样说便了。但是吕大公子派人叫我回去,虽然没有见着信件,也许吕府方面发生要事,不由我不暂先赶回去一趟。不过我心里存着几句话,此时不由我不说了。” 李克成诧异道:“李公子肺腑之言,务请直言无隐。李某身受吕将军天地之恩,最近又蒙李公子救命之德,凡是李公子的话,没有不遵从的。” 李乘风微一沉思,缓缓的说道:“李大人既知飞马寨刘胡子不是好人,飞马寨离此不远,五郎沟赵刚又是刘胡子同党,黑牡丹、飞天狐这股余孽,又是切齿于李、吕两家的对头人。吕伯父去世以后,今昔情形已是不同,李大人遭险回来,身体精神远不如前,得力臂膀苟大哥一时又未能复原,实不相瞒,对于贵府,我实在有点挂虑。我回白虎城去,何时再来蓝狮城尚难预定,在李大人和苟大哥体力未复之际,蓝狮城各要口和府前府后,千万多派得力头目,多备防守以备万一。还有那位老方丈无住禅师,虽然年迈,修为不弱,而且经多识广,务请李大人留住他,暂时做个帮手。” 李克成听李乘风说出这番言重心长的话,青虚虚的面上立时罩上一层凄惨之色,跺着脚说:“这般人一时反不上天去,可怕的还是那位女魔王罗刹夫人才是心腹之患。此次托公子之福,侥幸生还,定当统率蓝狮城全体军民保守基业,请公子放心好了。” 李乘风听他口气老把罗刹夫人当作唯一仇人,心里暗暗焦急,却又不便说明罗刹夫人和自己有交情,虽然夺了你们黄金,却不会夺你基业的。话难出口,一时无法点醒他,一看罗幽兰不在面前,向兵将探问,才知罗幽兰被李璇姑姊弟请去,在后面指点峨嵋剑法去了。 这天晚上李乘风在楼上卧室和罗幽兰说起:“今天赵刚带来飞马寨的头目,报告说白虎城吕府派来的家将中途被劫的事,偏落在刘锡手中,受伤家将大概性命不保,身边那封信,是否真个失掉,很有可疑。万一其中有秘密事,落在刘锡眼中,却是不妙!” 罗幽兰说:“照罗刹夫人所说,和你在象鼻冲偷听的话,刘锡和黑牡丹、飞天狐等勾结在一起,当然千真万确。既然如此,今天刘锡派人来邀你路过新平时,到他寨中盘桓,说得虽然好听,其中定然有诈,说不定还是黑牡丹的毒着儿。我们既然知道他们底细,只要不上他们圈套,不到他们巢穴去,谅他们也没有法奈何我们。” 第209章 敌势日炽 李乘风说:“我也是这样想,刚才飞马寨来人在外候信,我已吩咐兵将出去对来人说:‘我们这儿还有点事未了,两天以后决定动身回白虎城,定必顺道拜会刘寨主。’我故意叫兵将这样说,已犒赏了一点钱财,使其深信不疑。其实我们明天便动身,出其不意的悄悄的过去,让他们无法可想,你看这主意好吗?” 罗幽兰道:“你自以为聪明极了,依我看,你这主意并没大用,修灵界的勾当你差得远。”李乘风剑眉一挑,双肩一耸,表示有点不服。 罗幽兰娇笑道:“我的公子,你不用不服气,他们如敢真个想动我们,当然要安排好鬼计,时刻注意我们行动。说不定沿途都放着眼线,埋着暗桩,不管我们何时动身,只要我们一离蓝狮城,他们定有飞报的人。你只要想到飞马寨派来的头目,为什么不直接到李府来,偏要从五郎沟一转,而且不早不晚石屏县赵刚也来拜会了,可见五郎沟赵刚便是他们安排的奸细。赵刚到此,也无非暗察动静,瞧一瞧李克成脱险以后是怎样情形?那位糊涂虫的吴度中无非拉来作个幌子罢了。” 李乘风被他一点破,不住点头,猛地跳起身来,惊喊道:“不好!我听说五郎沟距离蓝狮城只十几里路,刚才李守备精神恍惚的样子又被赵刚瞧去,我们走后蓝狮城一发空虚,万一出事如何是好?” 罗幽兰微笑道:“瞧你这风急火急的样子,我知道你老惦记着你那位罗刹姊姊的话,以为祸事就在眼前了。其实蓝狮城现在的情形之下,虽然有点危险,但也不致像你所想的快法。李克成平时训练的本城兵将,素来能征惯战,防守本城总还可以,所怕的是将来敌匪蜂起,四面楚歌,那时便有点危险了。 刚才李璇姑姐弟,死活要我传授几手剑术,我被他们缠得无法,在后面演武场上教练几手峨嵋剑。他们姊弟在我面前练了了几招拳剑,真还瞧不出李璇姑很有几层功候,便是李豹子这孩子,也是天生练武的骨格,问起何人传授,才知他们姊弟跟着苟不才练的。 李璇姑真还肯用苦功,人也聪明,这几天你不在跟前时,便缠住我要拜我做老师,今天尤其苦求不已,跪在我面前,眼泪汪汪的说:‘蓝狮城自从吕将军去世,家父从白虎城回来以后,接连出事,兆头很是不祥!兄弟年纪又小,自己立志要苦练武技,也许可以替父母分点忧。’ 我看这位姑娘很有志气,人又长得好,但是我如何能留在此地做她老师呢?想起这儿近处有一个早年姊妹,这人剑术在我之上,非但堪做璇姑的老师,万一蓝狮城有点风吹草动,或者这人还可助你一臂之力。但是我急于和你回去,没法替她引见,我已说了这人地址,叫璇姑想法自己去求她,只说女罗刹叫她去的。这人看在我的面上,我现在处境和她又有点不谋而合,在这一点上,或者能收她做个徒弟的。” 李乘风急问道:“这人是谁?怎的我没有听你说起过这位女英雄,云北域除去罗刹夫人,还有谁有这样本领呢?” 罗幽兰指着他冷笑:“哼!谁敢比你心上的罗刹姊姊呢,我看你念念不忘她,一刻不提便难过,明天回白虎城去,将来你这场相思病怎么得了。” 不料罗幽兰说了这话,忽听得前窗外有人噗嗤一笑,悄悄道:“骂得好,可是你们明天回去,路上千万当心!我有事安排,没功夫和你们相见了。” 两人听得不由一愣,李乘风明知是罗刹夫人,情不自禁地扑奔窗口,推窗向外一瞧,夜色沉沉,芳踪已杳。有心想跳出窗去,追着她说几句话,回头一看,罗幽兰粉面含嗔,秋水如神的一对妙目正盯在他身后,心里一发慌,讪讪的又把窗户掩上了。 李乘风掩窗之际,偶一抬头,看见上面窗户花格子的窟窿内插着一个纸卷儿,伸手把纸卷拿下来,是张信笺,上面有字,凑到烛台底下一看,认得是罗刹夫人笔迹,只见上面写着: “云北域敌匪近将会盟飞马寨中,妾得请柬,坚请主盟,其辞卑歉,而其心实叵测!盖道路争传李公子救回李克成,逆料彼等定必群疑于妾,志趣既殊,薰莸异器,而犹邀请主盟者,惧妾为敌而梗其事;思欲藉此探虚实,以盟相邀耳,或竟妄逞狡谋,合力去妾而后快!情势如此,灼然可见。 然妾何许人?生平蹈险如夷,定必直临匪窟,一睹鼠辈伎俩。世事无常,亦不期而陷入鼠辈漩涡中矣。妾玩世不恭,而此心常如止水,不意秘谷之会,心起微澜。时时以君等安危为念,殆所谓不见可欲,其心不乱,既见可欲,情不自已耶。乱象已萌,敌势日炽,速返白虎,勿再留连,切嘱切嘱!” 李乘风刚才闻声不见人,以为罗刹夫人听到了罗幽兰的妒话才走得踪影全无,现在一瞧这张信笺,才明白她存心不与自己会面,也许她为了飞马寨的事,别有安排,真个无暇相会。倘然飞马寨敌匪真要不利于她,她单身投入虎穴,虽然本领惊人,究竟好汉打不过人多,连一个救应都没有,事情真够危险的。他替罗刹夫人担忧,双眉深锁,想得出神。 罗幽兰看得奇怪,走到李乘风身边,问道:“我看你愁眉苦脸的又想出了神,这封断命信里,又不知写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话在上面了。” 李乘风知道她误会到上一次泄漏春光的那封趣函上去了,慌把这张信笺上的话,逐字逐句替她解释,又把自己替罗刹夫人担忧的意思,也实说出来。罗幽兰听得半晌不做声,柳眉微蹙似在深思,眼神却一直盯在李乘风的脸上。 李乘风心里打鼓,以为又不知要惹她说出什么话来,把手上的信笺软软的往桌上一放,身子便向桌边一把太师椅子坐了下去。不料罗幽兰突然向他一扑,纵体入怀,玉手勾住他脖子,而且泪珠盈盈,娇声宛转。 李乘风大惊,一把紧紧抱住,连声唤着:“兰姊!兰姊!你不要气苦,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 罗幽兰挂着两行珠泪一声长叹,她看得李乘风惊急之态,慌掏出罗巾,拭了拭眼泪,急声说道:“风弟,没有你的事,我自己心里乱得厉害!一阵难过,只想哭,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但是竟哭出来了。” 李乘风说:“没有的话,你太爱我了,故意这么说,定是因我替罗刹夫人担忧,你以为我心里向着罗刹夫人了。” 第210章 窈娘 罗幽兰惨然说道:“照我平日常说嫉妒的话,你难免有此一想,其实你还没有深知我的心。说实话,我只要一听到你提起罗刹夫人,不由的妒火中炽,说出气忿的话来。但是话一出口,我又立时后悔,不应该对你说气忿的话。你和罗刹夫人结识,一半时势所逼,一半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怎能怪你呢?好笑我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后悔的时候后悔,嫉妒的时候还是嫉妒,大约一个女子爱丈夫越爱得紧,越妒得厉害!丈夫没有外遇,还得刻刻提防,因为一有外遇,难免厌旧喜新,夫妇之间从此便起了无穷风波了。我曾经听人说过一个可笑的比喻:一个孩子得了一块美食,也许一时舍不得吃,也许慢慢咀嚼滋味;如果有两个孩子抢这块美食,便要你争我夺,便是吃在肚里也是狼吞虎咽,食不知味了。话虽说得粗鲁,道理是对了。” 李乘风听她说得好笑,忍不住嗤嗤笑出声来,心里想说一句话,话到嘴边,怕臊了她,又咽下肚去了。 罗幽兰娇嗔道:“你笑什么?我知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本来么,谁不羡慕我们两人珠联璧合、天生的一对,老天爷既然撮合了我们一对,我们怎能自暴自弃辜负老天爷一番美意呢?可是也得怨老天爷,为什么横堵里又钻出一个罗刹夫人,鬼使神差的偏叫我们和她发生了纠葛,换了别个女子,让她一等狐媚,大约也动不了你的心。 说也奇怪,罗刹夫人这个怪物,不但是你,连我也深深地爱上了她。平时我免不了向你说嫉妒的话,可是说了又悔,既不是恨你薄情,也不是恨她夺人丈夫,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我还存着这个心,我们三人联成一体,劝她同赴白虎城。 后来听你说她性情古怪,好像转眼无情一般,但是此刻信笺上后面几句话,何尝无情?而且时时刻刻放不下你,眼巴巴的亲自送这封信来。虽然没工夫进来说几句话,大约在窗外看到了你,心里也熨贴的了。你想她用意何等深刻?照这情形,我们三人真变成了欢喜冤家了……。” 李乘风被她这样一说,心绪潮涌,想起几句话来张嘴想说,不料罗幽兰抢着说:“你莫响,我话还没完呢,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心里乱,乱得我没了主意,只想哭。你想罗刹夫人放了李克成和四十八名兵卒,表面上为了黄金,依我看,凭她能耐,盗取藏金并非难事,因为其中有你,明知释放李克成,难免结怨敌匪,为了你也顾不得了。 可是现在她要单枪匹马,深入敌窟,虽然她手下有一群凶猛无匹的人猿,但是远在新平,怎能带着一群怪物去?你刚才替她担忧,确有道理,万一飞马寨真个暗排毒汁合力对付她,她便是铜筋铁臂,也是孤掌难鸣。她虽然目空一切,信里说着‘蹈险如夷’,但是刚才匆匆便走,连进来见一面的工夫都没有,可见她黑夜奔波,定是各处暗察敌情,想探出对她用何种手段对待,以便提防。 万一她落入敌匪圈套,除去我们夫妇二人,还有谁去救应她呢?我们为修灵界的侠义,为敌忾同仇,和未来利害关系,也义不容辞啊!而且其中还有一层大关系,假使她有我们两人暗中护卫,仗着她惊人的本领,说不定把蠢蠢思动的敌匪,一下子给镇住了。果真这样,头一个蓝狮城李家一门先受其福了。” 这一番话,李乘风听得双目放光,英气勃勃,连连点头道:“兰姊,你义气侠胆,不愧巾帼英雄,我堂堂丈夫,岂敢落后?好,我们暂时抛却儿女之私,明天回去就顺路暗探飞马寨,且看一看刘锡之辈作何勾结?说不定我们三人合力,在飞马寨中追取黑牡丹性命,报我不共戴天之仇。” 罗幽兰从李乘风怀内跳起身来,看了李乘风一眼,叹口气道:“我们儿女私情是另一档事,大义所在,当然应该这样做,同时也叫罗刹夫人知道我们是怎样的人。而且我预料罗刹夫人走得这样匆忙,也许明天她也到了飞马寨,从此我们三位欢喜冤家,真不知到了什么地步,才有结局。将来我能容让她,她能不能容让我呢?想起来,我心里乱得要命,烦得要死!” 李乘风昂然说道:“我们夫妻,在天比翼,在地连理。上天下地,我李乘风如口不应心,定遭……” 罗幽兰听他要起誓,一伸手把他嘴掩住,急得跺着小蛮靴,娇喝道:“你敢……我知道你心罢了,正惟我深知你心,才敢造成鼎足之势。虽然如此,有时我妒天妒地,还是免不了的,只要你们知道我的真心便好了。”说罢,格格的娇笑起来。 李乘风笑道:“为了罗刹夫人一封信,我们闹了半天,起头你说替李璇姑介绍一位女英雄做老师,这人究竟是谁,我还得问个明白。” 罗幽兰笑道:“你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我的公子,天可不早了,明天我们还得赶路呢。” 罗幽兰故意不说,急得李乘风涎着脸求道:“好姊姊,这也值得卖关子吗?” 罗幽兰故意磨蹭了一忽儿,然后叹口气说:“你真是我命里注定的魔星,说起这个人,你不会不知道,当年九子鬼母有三个养女,除我和黑牡丹以外,还有一个桑么风,又叫窈娘。在九子鬼母没有死以前,便倒反阿迷,和三乡寨何天符成为夫妇,听说何天符是紫云和黑石两大帝国的后裔,也是葛干孙葛老师的门徒!” 李乘风一听她提到何天符,恍如梦醒,拍着手说:“这位师兄我也认识,他是天澜弟弟的同门师兄,自他离开哀牢山以后,一晃多年,从未会过面。三乡寨经何师兄夫妇极力经营以后,颇有威名,虽然邻近黑石帝国的阿迷城,黑牡丹之流却不敢羞恼。可惜我们明天便要回去,又无法会见这位师兄了。李璇姑能够拜在桑窈娘门下,武技可望大成,以后又可以互相联络,作唇齿之依,真是一举两全了。我修封书信,用我夫妇名义问候何师兄夫妇,顺便替李璇姑说合,也是一举两得的事,你瞧怎样?” 罗幽兰道:“好是好,可是我们还没成礼,下笔可得留点神。” 第211章 山雨欲来 李乘风皱眉道:“世俗虚伪的礼法真讨厌,否则我们一回紫云城,马上便举行婚礼,省得遮遮掩掩的别扭人心。” 罗幽兰在他耳边悄声说道:“这几天惯得你逍遥化外,回国师府见了你父母可得收点心……” 李乘风笑着说:“今晚可是我们逍遥化外的最后一夜了,总得细细咀嚼,不要狼吞虎咽才好。” 罗幽兰猛想起自己刚说过孩子抢美食的比喻,立时羞得娇脸飞红,指着他啐道:“呸!不识羞的,狗嘴里吐象牙才怪。你把你罗刹姊姊告诫你的金玉良言,也当作秋风过耳了。” 次日,李乘风、罗幽兰原想一早起程,经不住李克成夫妇和李璇姑姐弟死活拉住,在府内设筵送行。李乘风在筵席上,再三向老方丈无住禅师请求多留几天,总得让苟不才痊愈以后再走。席散以后,李克成夫妇提起那两万两黄金,定要装在李公子行装里面。 李乘风正色说道:“这是罗刹夫人的游戏举动,何得认真?再说我们非泛泛之交,区区黄金,何足挂齿,此事千万休提。倒是李大人身体千万保重,阿迷相近三乡寨何天符与我相识,希望李大人多与亲近,缓急或可相助。” 大家说了一番惜别的话,李乘风、罗幽兰带着二十名兵将,攀鞍登程时,日色已然过午了。李克成带着许多头目,一直送出蓝狮城五里以外,才各自分手。 李乘风本想一路飞驰当天找个妥当歇宿之处,安置好兵将们,再和罗幽兰返回来,暗探飞马寨。不想在蓝狮城被李克成们一阵惜别,耽误了大半天,到了新平边境,业已日落西山,离飞马寨倒没有多远了。 一看天色不正,阵云奔驰,山道上树木被风吹得东摇西摆,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两人一商量,风雨之夜难以赶路,只好就近找一宿处,胡乱度过一宵再说。这时一行人马正走上一条长长的山岗的岗脊上,两面都是重峦深潭,并无人烟。二十几匹坐骑在岗脊上一程奔驰,蹄声急骤,震动山谷,跑出一二里路才把这条山岗走尽。 罗幽兰在马上扬鞭一指,前面不远一丛竹林里面冒出一缕炊烟,向李乘风说:“那面定有人家,也许我们可以借宿。” 李乘风立派两员兵将,先下岗去探看一下,再作定夺。两个兵将领命去后,李乘风、罗幽兰领着其余兵将,也缓缓向下岗的斜坡走下去。 走没多远,那两名兵将已骤马赶回,报说:“那面竹林内只是一间临时搭成的草棚,有两个打猎的大汉在那儿煮野食吃。据那两个猎户指点,再过去两里多路,一个山湾里面住着一户人家,酿得上好的松花酒,制得一手块鬼竽豆腐,接待路人,特别欢迎。” 李乘风说:“既然有这地方,且到那儿看情形再说。” 于是两名兵将圈转马头当先领路,经过那处竹林时,罗幽兰飞马而过,似乎听到竹林后面一股小道上,有人骑着马向前急驰。当时赶路心急,天色已渐渐入夜,风刮得又紧,一时忽略过去,没有在意。一霎时急赶了两三里路,已到了山湾子所在,马头一转离开了官道,拐过一个山嘴,便远远瞧见山坳里高高的挑出一个红灯笼。 大家便向红灯笼奔去,瞧着很近,走起来却也有里把路。 大家到了红灯笼所在,一瞧是一座很象样的寨子,寨门上也有望楼,一只红灯笼便挑在望楼角上,后面还有几层瓦房,屋后紧背着一座山峰。 这座寨子建筑得很有形势,可是寨门紧闭,寂无人声,李乘风吩咐身边兵将道:“扣门借宿时,只说过路的官员带着家眷随从回白虎城去便了。” 兵将叩了几下寨门,望楼上钻出一个年老的大汉来,瞧见寨外这一大堆人马,倒并不吃惊,只略问了几句,便下楼来把寨门开了。 李乘风、罗幽兰和家将们一齐下马,李乘风不敢领着这一大堆人望里直闯,意思之间,想和罗幽兰先进去,和寨主人说明了再行安排。不意开门的老人竟能做主,很欢迎的把家将们连人和马一齐请进寨门,好在寨门内有块空地还容纳得下。老人关好了寨门,嘱咐他们少待,他得进内通报一声。 李乘风、罗幽兰打量寨内近面一座三间开的楼房,黑默默的通没灯火,似乎并没住人。那老人进内通报,也从楼屋外面侧道上绕到后面去。 一忽儿,楼屋下面燎火通明,中间一重门户打开,从门内迎出一群高高低低的雄壮妇女来。两个妇人举着两只灯笼,引着一个擦粉抹脂,满身锦绣的女子,头上包的也是一块五彩绣帕,帕边还带着一朵红花,却长得面目奇丑,不堪入目,一对母猪眼,不住的向李乘风、罗幽兰两人打量,说道:“家中男人本是不多,今天偏都有事远出,只留下一个看门的老汉,贵官们不嫌简待,快请到内寨坐吧。这楼下几间屋子,便请贵官的随从们随意安息好了。” 这女子居然很有礼貌,而且那些妇人似乎经多识广,瞧见来人上上下下个个都带剑背弩,并不惊奇,立时邀请李乘风、罗幽兰进内,一面又分派几个雄壮妇人和那老人,招待一般兵将,态度殷勤,面面周到。 李、罗两人叩门借宿时,计算路程和方向,知道已入新平边界,大约离飞马寨不远,不免处处留神。不料一进寨门,这家除去一个看门老汉,全家只有妇人,而且招待殷勤,果然和路上猎户所说相符,心里便坦然不疑。还暗暗盘算,想问明路径,就近乘机夜探飞马寨去。 这时两人跟着这个盛装女子,穿过前楼,走入后院堂屋内。女子指挥几个妇人安排酒饭待客,自己陪着两人谈话,问起两人来踪去迹,李、罗两人虽然心感女子礼数周到,却不敢说出真名实姓,胡乱捏造一番话,搪塞一时。谈话之际,酒香扑鼻,瞧见几个妇人从后面抬出两大瓮酒,和肴果饭食之类,送到前楼去了,堂屋内另有几个妇人调桌抹椅,摆好一桌酒筵,便请入席。 两人无法客气,也只好道声叨扰,安然就席,女人主位相陪,亲自执壶劝酒,还说:“这是我家自酿松花酒,凡是在我家借宿过的路人没有不说好的,两位一尝便知。” 李乘风禁不住女子殷殷劝酒,吃了几口,果真香冽异常!苗女一见罗幽兰未沾唇,立时笑脸相劝。罗幽兰笑道:“实在生平没有喝过一滴酒,但是主人自己大约也是不喜喝酒的,所以杯中空空,我便陪着主人喝罢。” 罗幽兰不喜饮酒原是实话,女人听得,却是面色一变! 第212章 鬼门关 女主人突又笑容可掬的说道:“我们这儿祖上传下来有个规矩,客人光降必要奉敬几杯酒的,客人喝了我们的酒,我们认为客人看得起我们,诸事才能大吉大利。先请客人吃过几杯以后,主人才敢举杯,否则便不恭敬了。” 罗幽兰听她这样说,有点情不可却,不好意思再坚拒不喝,预备小小的喝一口,敷衍敷衍面子。正在举杯当口,猛听得豁啷啷一声怪响。抬头一瞧,原来一个壮健妇人从后面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盆菜进堂屋来,还没有端到席上,不知怎么一来,竟失手掉在地上,把一盆菜跌得粉碎。那妇人走的方向,正在罗幽兰对面,罗幽兰再一眼瞧去,看出这妇人面貌厮熟,忽地醒悟,这人是从前庙儿山自己落脚处所用过的妇人。 这时候,女主人跳起身来,满脸凶恶之色,指着那妇人厉声斥责,其中还夹杂着几句凶恶之语。那妇人吓得全身抖颤,慌蹲下去捡地上的碎磁片。这一下,罗幽兰顿时起了疑心,面上却不动声色,从旁劝道:“怪可怜的,请你饶恕她罢,我们还是喝酒要紧。” 女人一听罗幽兰自愿喝酒,立时反嗔为喜,坐下来便来劝酒,罗幽兰却立起身来,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我一路奔来,同行的都是男人家,没有方便处,此刻内急得紧,我去方便一下,再来奉陪,我们有缘,我得多亲多近。” 罗幽兰巧语如簧,女人立时向那妇人喝道:“笨手笨脚的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快伺候这位贵客更衣去。”这一指使,正中罗幽兰心意,另外一个妇女便来替这妇人打扫地下。 罗幽兰离席时,向李乘风一使眼色,见他两颊红馥馥的罩上了一层酒晕,并没有理会。罗幽兰从容不迫的向女主人又递了一句客气话,然后跟着打碎盆子的妇人走向厅后,走过两层房屋,才是方便之处。罗幽兰一看四面无人,正要打听她为何在此,这家人是干什么的?不意那妇人同时张嘴,满脸惊急之色,一手拉着罗幽兰,哆哆嗦嗦的说:“你……你们……怎的投奔到鬼门关里来?这……这如何是好……”她说时,拉着罗幽兰的手瑟瑟乱抖,四面环顾,怕有人撞见,性命难保! 罗幽兰吃了一惊,慌问:“这是什么地方,女主是谁,怎的是鬼门关?快说!” 那妇人这时急得话都说不出来,罗幽兰一阵催问,才拼命似的挣出几句话来,她说:“这是飞马寨的老寨,女主是刘锡的妹子,出名的凶淫,背后都称她‘胭脂虎’。这几天胭脂虎在她哥哥面前称能,安排毒计,沿途派人探听要把你们引上门来。我是派在后面厨房打杂的,本来不知道你们到来,刚才端出菜去,万想不到来客便是你们,而且你正端着杯要喝那断命松花酒,吓得我连菜盆子都跌碎了。你哪知道这酒内下了迷药,酒性一发,便要昏倒,万吃不得的呀!” 罗幽兰一听,宛如头上打下一个焦雷,心里一急,顾不得再问别的,推开妇人,一反腕从背上双剑中拔下犹龙剑来,一跺脚便上了屋,窜房越脊飞一般赶到吃酒的堂房上。顾不得什么叫危险,立时涌身跳下,翻身一看,堂屋内灯火全无,人声俱寂。 罗幽兰明知不妙,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来,忍不住喊声:“风弟……”寂无回首,不顾一切,用剑护住头面,一跃进屋。目光一拢,隐约辨出酒席尚在,吃酒的李乘风、胭脂虎和伺候的几个妇人,踪影全无,向两边屋内排搜,也无人影。 罗幽兰急得五内如焚,眼泪直挂,慌镇定心神,略一思索,明知李乘风着了道儿,也许自己推说方便时,胭脂虎派人暗地跟随,和妇人说话时,有人偷听,知事败露,把李乘风劫走了。猛地想起前楼兵将们,急急跃出堂屋,赶赴前楼。 一进前楼,倒是灯烛光辉,残肴俱在,可是二十名兵将,一个个软绵绵的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胭脂虎手下的人一个不见。 这时罗幽兰哪有工夫救兵将们,挺剑直奔寨门上的望楼。 寨门紧闭,望楼空空,连那个老人也不见了。一翻身,又奔后院,刚回到吃酒的堂屋内,蓦地听得后面鬼也似的一声惨叫! 罗幽兰急急穿过堂屋,寻声而往,一看后面,天井里躺着一个壮年大汉,胸口上插着一柄短刀,业已死去。墙角上如牛喘气,两个人扭成一堆,正在拼命。赶近一瞧,原来那个老人骑在熟识妇人的身上,两手抱住妇人脖子想捏死她,妇人两脚乱蹬,已剩了翻白眼儿。 罗幽兰一腿扫去,老人皮球似的滚得老远,这一脚大约踢在致命处,痛得他满地乱滚。那妇人得了性命,一阵干呕,跳起身来,哭喊道:“这老东西把我男人害死了,我得报仇!”喊罢,还要赶去。罗幽兰伸手拉住,过去一剑,老人立时了帐,罗幽兰问她:“你男人怎会死在他手上?” 妇人说:“我们夫妇原是新平人,自从庙儿山你们走后,房子被人烧光,我们逃回家来,便都在胭脂虎底下做点粗事。刚才他们都跑掉了,这老鬼奉了胭脂虎之命,想把我弄死,凑巧我男人赶来,不防老鬼手上有刀,我男人又不明就里,竟糊里糊涂被他刺死了。我和老鬼拼命,敌不过他,几乎也死在他手上。” 罗幽兰不待她再说下去,急问道:“李公子被他们劫走了,生死不明,你知道胭脂虎这般人逃往何处,快告诉我!” 妇人说:“胭脂虎力大逾虎,而且邪淫无比,常常引诱路人到此借宿,十九死在她手上。她碰着李公子这样人物,定然先弄到她私窝里去,想法子折磨去了。” 罗幽兰一听更急了,慌问:“她私窝在哪儿?快领我去!” 忽一转念,又说道:“事已紧急,你跟不上我,带着你反嫌累赘,你只把方向路径对我说明好了。” 妇人说:“胭脂虎平日无法无天,连她哥哥都管不了。这儿老寨窝,本不是她的住所,在这屋后峰脚下有一条溪涧,沿着这条溪向左拐过去,可以绕到山峰的那一面,外人不知道,好像是无路。其实溪流尽处,再翻过一座岩头,一片大竹林,竹林内有条小径直通到一处山坞,坞内有孤零零的一座小碉寨,便是胭脂虎住所,不过胭脂虎住所不远便是飞马寨大寨,听说今晚刘胡子大会云北域英雄,飞马寨有头有脸的都到大寨去了。姑娘,你要去可得当心!” 罗幽兰道:“好,今晚我幸而碰着你,但是你从此不能呆在这里了。现在我拜托你一桩事,前楼有我们带来的二十名吕府家将,也上了他们圈套,好在迷药有法可救,你赶快提桶冷水,把他们冲醒过来,对他们说,我拼命救李公子去,叫他们带着你连夜赶往白虎城。千万记住我的话,我们二次相逢,我定要补报你的一番好意,快去、快去!” 第213章 假面盛宴 那妇人依言行救前楼的二十名兵将,罗幽兰提着犹龙剑,纵身上屋,越过围墙,直到寨后峰。走没多远,果然瞧见峰麓银光闪闪,潺潺水响,一条曲折的浅溪,绕着峰麓流去,溪身极窄。 罗幽兰越溪而过,照着妇人指点的方向,向左沿溪奔去。 虽然星月无光,脚上这条银蛇般的溪流,便是极妙的向导。溪流尽处,已到峰背,乱石磋峨,荒草没径,几疑无路,仔细辨认,才见高高低低的石缝里面,却有一条曲折小径。走尽曲径地势渐高,步上一座岩颠。 忽听这面岩腰里有人说话,她慌缩住脚,看准方向,蛰行鹤伏,掩了过去,隐身一株高松背后,暗地窥探。依稀看出两个高大男子,各人手上拿着长竿梭镖,立在二十步开外的一片断崖下面,正挡着自己下岩的要道。心想杀死这两个人容易,万一惊动别人,反而误事。一阵盘算,未免耗了些时候。 忽听得其中一人说道:“二姑真也任性乱来,既然捉住了李家小子,便该送往大寨。岂不是人前显辉?教到来的各位英雄瞧瞧,我们飞马寨岂不大大增光!我还听说逃走了一个女的,据说便是当年秘魔崖的女罗刹。逃走了这位女魔头,更应该报与大寨知道。她偏不这样做,放着正事不办,把李家小子放在自己楼上,干那见不了人的事,却教我们守在此地,你瞧天色已变,说不定雨要来了,真是晦气!” 另一个说道:“事有轻重,这一次我顾不了许多,我得报告刘寨主去。” 罗幽兰听出他们的话因,心想如让这小子往刘胡子面前一报告,自己孤掌难鸣,丈夫性命更危险了。转念之间,怕这人跑远,慌剑换左手,一摸镖囊,掏出两枝见血封喉的子午透骨钉。刷的一个箭步,窜到断崖侧面,一抬腕,两枚子午钉联珠出手,人也跟着暗器纵了过去。那两个笨汉,连“啊哟”一声都没有完全唤出,一中咽喉,一穿太阳穴,立时倒地。连敌人影子都没有看见,便糊里糊涂的死了。 罗幽兰在尸身上起了子午钉,藏入镖袋,又把两具尸首提向隐僻处所。一看对面山形环抱,中间一片黑沉沉的竹林,占地颇广,知是那妇人所说的山坞了。急忙飞步走下岩坡,钻入竹林。 黑夜之间,不管脚下有路无路,向竹林缝里直穿过去。但是竹林既密且广,脚底踏着林下厚厚一层枯竹叶,难免簌簌作响,不得不运用轻功,提着气蹑足而行,还得时时提防有无敌人,暗地袭击。这一来,未免费了劲,而且也费了一点时间。 因为这片竹林直穿过去,竟有不少路,这样又耗了不少工夫。好容易快要走尽竹林时,蓦见林外火光乱晃,人声尤杂,慌缩住身形。向林外细看时,只见沿着竹林一条小道上,约有十几名大汉,松燎高举,向前飞奔。中间两名大汉抬着一块木板,木板上面绑着一个人。火光照处,木板上绑着的人,似乎用红绸子周身密裹,连头带脚密密裹紧,另用绳束捆在木板上。 罗幽兰大惊,她料到木板上的人,定是李乘风无疑。难道已遭毒手?她一看到这种情形,几乎急晕过去。一咬牙,今晚誓不生还!凭两口剑、一袋子午钉,血洗飞马寨,杀尽刘胡子一家老幼,然后身殉丈夫。她定了定心,改变主意,已不用先找胭脂虎,且看他们抬往何处。 却又听到这队大汉里面,一个头目装束的人,高声呼喝着:“快走,快走!今晚刘二姑顾大体,鳌里夺尊,竟把这小子交了出来。到了大寨,准有好戏看了。” 一队兵卒嘻嘻哈哈的附和着,如飞的向前抬去。罗幽兰一听,更认定抬的是李乘风了。 这时罗幽兰认定李乘风已遭毒手,万念俱灰,立志殉夫。 杀死几个兵卒也无济于事,想杀的是刘胡子一家老幼。既然听出这队兵卒要抬到大寨去,正可借他们引路,不怕见不着刘胡子。 她等到这队兵卒走远一点,立时跃出林外,瞄着前面火光,一路跟踪而进。她存着必死之心,绝不预备自己退路,两只眼只盯着前面一队兵卒,经过的是什么地势、什么方向,不再留神其它。 这样走了一段路,忽见前面兵卒向一处岩角拐了过去了。 罗幽兰慌脚步加紧,赶到岩角拐弯之处,隐身一瞧。这条山道,通到地形较高之处,有一座背岩建筑的大碉寨,围着一圈短短的虎皮石墙,墙外尽是参天古木,遮住了碉寨内的房屋。只见寨内火光烛天,人声隐隐。那队兵卒抬着李乘风从围墙外面绕到前面寨门去了。 罗幽兰更不停留,展开身法,从道旁树林里,藏着身子,直奔围墙。一想前面寨门必定人多眼多,不如在此进身。忽听得围墙内,人语喧哗,步履杂沓。不知墙内是何光景?不要还没有看到为首的人,便和不相干的人混战起来。再说飞马寨为首刘胡子没见过面,只听李乘风讲过,是个身形魁梧虬髯绕颊的人,不如先暗地窥探明白,再行下手。 主意打定,抬头四顾,只见靠前一段墙外,贴墙长着一排合抱的大古柏,枝老叶稠,挺立高空,倒是极妙的隐身窥探之所。她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拣了一株枝叶最密的柏树,足有七八丈高下。两面一看,并无人来,把手上犹龙剑还入鞘内,摸了摸镖袋,立时腾身而起。施展“狸猫上树”功夫,从柏树阴面游身而上,捷逾猿猱,移枝渡干。存身离地三四丈以上,全身隐在枝叶丛中,微微拨开一点树叶子,向下面墙内窥探。这一探,把墙内情形一览无余,而且惊奇不止。 但见墙内处处火燎烛天,明如白昼。首先入眼的,墙内中间四围,用山石叠起几尺高的一座平台,约有四五亩地大小。这座平台后面接着几层房子,平台前几级台阶下,一条甬道直接寨门,甬道上左右排着手捧梭镖的兵卒,一直排出寨门去。从平台到寨门约有半箭路,隔几步甬道两旁矗立着碗口粗的木杆,杆头上铁环内插着松燎,火苗旺炽,照彻全场。 却好罗幽兰存身所在,和墙内平台成一斜角,墙内地形狭长,平台离围墙颇近,相距也只几十步路远近。因此平台上的景象,瞧得非常清楚,连说话声音都可以听出一点来。仔细瞧那平台上,朝外坐着半圈人,高高低低,有男有女,约有十几个人。每人面前放着一张高几,几上设着酒肴杯箸。有几名兵卒捧着酒壶,伺候众人吃喝。似乎今晚飞马寨盛筵款客,在座的男女,大半面上都绷着各式各样的人皮假面,也有把面具卷起一半,以便狼吞虎咽的,也有从面具开口处进食的。 第214章 雕题文身之族 罗幽兰从小久处黑石帝国,深知黑石帝国逢着盛大聚会,或争锋交战,都喜戴着面具。而且以戴人皮假面为荣。竟有专门制造人皮假面的商人,兜售黑石帝国,而且在面具上喜欢漆上奇奇怪怪的花纹。 据说黑石帝国的祖先,本来在自己面上,或手脚上,会用各种颜色画出奇奇怪怪的花纹,所以古人称为“雕题文身之族”。后来黑石帝国之人,用面具来代替,以示不忘祖先之意。其实黑石帝国民风悍顽野蛮,时常凶杀劫掠,借着面具逃避侦缉和仇人报复罢了。 这时罗幽兰首先注意平台上几个女的,仔细一辨认,暗暗惊奇。只见居中,右首面上绷着红面具身披玄色披风的妇人,细看身样衣着,宛然是罗刹夫人。这人肩下,坐着一个戴着五颜六色的面具,一身锦绣衣装,头上五彩锦帕,旁边还插着一朵红花,便知是胭脂虎。因为她这身装束,和先头在老寨喝酒时一模一样,她坐的方向,正斜对着这面。可异的是她坐在那儿,抬着头,老望着这面树上瞧,好像知道自己藏在树上似的。 再看居中左首一个魁梧大汉,未戴面具,长得浓眉连心,虬髯满颊,形态非常凶猛,似是飞马寨寨主刘胡子。刘胡子肩下一个,虽然绷着人皮假面,只要看她身材装束,和背上两柄吴钩剑,便知是黑牡丹。仔细留神其余的人中,却没有飞天狐在座。 在罗幽兰打量众人之际,一名雄壮头目奔上平台,趋到刘胡子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刘胡子哈哈大笑,不知吩咐了一句什么话,一名头目翻身奔下平台。席上刘胡子站起身来,露出腰上围着的一圈飞刀。这种飞刀只有四五寸长,用毒药淬过,中人必死!每柄都有皮套串在一起,围在腰间。 当下刘胡子立起身,向两面席上一抱拳,哈哈大笑,高声说道:“今晚我们英雄聚会,凑巧不过,我妹子得到一件活宝,也是我们在座诸英雄,平时闻名的一件东西。现在我向舍妹要了来,想了个找乐的法子。我们寡酒无趣,一忽儿这件活宝到来,各位英雄都可以在这活宝身上,显点功夫。可是这件活宝究竟是什么?暂时我要瞒诸位一忽儿,等到各位尽兴以后,我再把这件活宝当众抖露出来。大家一见活宝本来面目,定必大乐特乐!还要恭贺我舍妹几杯,贺她得到那件活宝的大功……” 话还未完,他隔座的黑牡丹笑道:“究竟什么活宝?何妨先说出来,让我们先乐一乐呢?” 刘胡子笑道:“慢来慢来!戏法一说就漏,便没法尽兴了。其实活宝一抖露,你比别人还要乐十倍!再说,在座的众英雄,平时听我们说,罗刹夫人本领怎样出奇?怎样胜过当年九子鬼母?诸位心里痒痒的,没法亲眼目睹。今晚诸位眼福不浅,这位惊奇出众的女英雄,赏我刘某一个全面,竟已光降在座了。回头我替诸位请求她,再赏我们一个面子,在那活宝身上,显一点惊人功夫。因为这样,活宝决不能马上抖露出来的。”刘胡子这样一说,大家眼光都向罗刹夫人身上交射。 罗刹夫人坐得纹风不动,她身旁的胭脂虎却侧着身向罗刹夫人交头接耳,说了一阵。同时有意无意的又抬头向这面树上看了一看。罗刹夫人回过头去,向她附耳说了几句以后,突然转身,发出清脆爽利的词锋,向刘胡子说:“刘寨主,诸位要我献丑,又是刘寨主一番盛意,自是不敢推辞。可是此刻你们令妹对我说,她从家传飞刀手法上,悟出许多巧妙着儿。她已经允许我见识见识了,我得先瞧一瞧令妹的飞刀。” 说罢,不待刘胡子答话,立时回过头去,向胭脂虎说:“你不用客气了,飞刀不在身边,快去拿来罢!” 胭脂虎立起来向众人点点头,一扭一扭的迈着俏步,转过席后一座挡风的木屏风,走向后寨去了。席上黑牡丹面具内的两道眼神,却钉在进去胭脂虎的身后,直到胭脂虎身影消失。 墙外树上窥探的罗幽兰,虽觉墙内平台不算十分远,却嫌这株古柏长得太高了。刚才平台刘胡子大声说话,还能听出大概来,不过有时一阵山风卷过,树叶飒飒乱响,便听不真了。只有一半听音,一半从各人举动上揣摩。 这时她已确定了上坐的确是罗刹夫人,右面的确是飞马寨寨主刘胡子。刘胡子的口气,好像把李乘风当做活宝,还要向众人捣鬼,可是只听得一点话头,断断续续的听了几句,猜不出是什么意思。既然称作活宝,似乎李乘风尚未遭毒手,还有一丝希望。希望在座的罗刹夫人,一见李乘风遭擒,立时想法救他,否则她也必定帮助自己,把飞马寨剑剑斩平。活着救了出来,死了替他报仇。 在她心里纷乱不安当口,猛见甬道上两个兵卒已抬着李乘风向平台上跑去,在夹道火燎底下抬过。 罗幽兰却看清了,原来木板上的人,周身用整匹红绸缠绕,头上也缠着红绸;只是面上却绷着血红的人皮假面,口鼻一样可以透气。起初竹林内突然一看,好像连头都缠得密不通风,定是死人无疑,此刻一瞧仿佛还有希望似的。不过为何要用红绸缠裹,实在想不出道理来。 她看到李乘风身子被人在火光底下抬过时,直挺挺的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似的。一阵心酸,眼泪直挂。银牙一咬,一抹眼泪,不再看木板上的红人,两眼只盯住席上的罗刹夫人。看她发现木板上红人是李乘风时,如何举动,暗想:你和他一夜深情,万般爱护,此刻是我们三人生死冤家的最后结局了。 两名兵卒,连木板带人抬上平台以后,另一个兵卒,扛来一个木架子,离上面酒席二丈多远,把木板带人,在平台中心直竖起来,后面用木架子支住,这样平台上突然支着一个红人。席上的人立时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这个人是谁,大约这个红人,便是刘寨主所说的活宝了。 刘胡子哈哈大笑,跳起来兴高采烈的说:“活宝来了!现在我来定个吃酒助兴的法子,我们把这个活宝当作我们平时练暗器的鹄子。诸位身上带什么便用什么,随意用什么手法。可得嘴上先说明打什么部位,说到哪打到哪儿,我们便恭贺一杯。题目原不难,借此助兴,劝酒罢了。” 第215章 魂飞天外 刘胡子说着,一阵狞笑,向罗刹夫人看了一眼,又向众人说道:“今晚罗刹夫人是我们贵客,诸位英雄又想瞻仰瞻仰女英雄的本领,现在我替众位请求女英雄头一位出手,诸位预备端杯恭贺罢!” 说罢,转身向罗刹夫人双拳一抱,狞笑道:“女英雄刚才已经口头应允,便请赏脸罢!” 罗刹夫人盈盈起立,却向身旁胭脂虎的空座上看了一看,缓缓的把自己面具摘下。立时所有在座的眼光都射到她面上去了。她这时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娇靥上,却罩着一层肃煞之气,尤其两道电闪似的眼神,贯彻全场。 在座的人凡是被她眼神扫到的,都觉有点凛凛然。她却从容不迫的向刘胡子说道:“我本想先瞻仰令妹飞刀的,不料刘寨主和令妹串通一气,故意教她慢慢的出来,好挤定我先献丑。不信,诸位瞧我一出手,刘胡子令妹便蹦出来了。” 众人大笑,刘胡子慌分辩道:“女英雄不必多疑。舍妹进去,诸位都瞧见,我又没离座,怎能串通一气呢?” 罗刹夫人道:“好,我准定献丑好了。但是我身上一件暗器都不带,叫我怎样献丑呢?也罢,我来一下圣人面前卖百家姓。刘寨主,你身上的飞刀权且借我一用,可以么?” 在这局面之下,刘胡子当然不能不借,暗想:我这飞刀,是我刘家世传的独门功夫,你未必能得心应手,倒要礁瞧你怎样的使用它。刘胡子终是一个莽夫,哪识得其中巧妙,便把腰上一串飞刀连成套子解了下来,用手递了过去。 罗刹夫人一数飞刀,竟有二十四把。这种飞刀打得特别,通体精钢铸就,没有木柄子,只是刃片儿,刀片下面是个小铁球。在刀背两面,铸就两指相撮的凹槽,尖锋刃口蓝汪汪的,一瞧是用毒药淬练过的。 罗刹夫人把飞刀一柄柄的从皮套内退了出来,依次排在席上,只退出二十三把飞刀来,留了一柄在皮套内。把留下一柄飞刀,连一连串皮套子还了刘胡子,却向他问道:“这木板上的红人,究竟是真人还是假人?是活的还是死的?如果是活人,一下子被我穿死了,回头要我偿命,我可上了你大当了。诸位在此,可得替我做个见证。” 众人听她说得有趣,又齐声笑了起来,刘胡子也笑道:“哪有此理?是我和在座诸位千求万求,请你下手的,怎能说出偿命的话来?回头我把那红绸子揭开,女英雄便明白这活宝是不会有人叫你偿命的,除非你……” 刘胡子突然把话缩住,正想催她动手,不料就在这当口,罗刹夫人玉手频挥。从她手上飞出去的刀片儿,一片接一片,不见刀片,只见一道白光。那边木板上擦擦连响,众人目不暇接。转瞬之间,二十三柄飞刀,一刀都没有留下。 众人眼光齐向木板上红人看时,红人身上一柄飞刀都没有中上,却是从头到脚,从左到右,每隔半尺,便有一柄飞刀贴着红人身子,深深地插在木板上。刀尖已透出木板背面,好象用这二十三柄飞刀,照着红人身形,周身画了一道线,把这红人很密切地嵌在刀阵里。 照说这武技不算稀罕,修灵界会这套武技的,不是没有,最难得是发出的时候,身不离座,手不停挥,刀成一线。更难是中在板上,刀刀透板,距离又这样匀整。在座的人,不论是谁,自问便没有这手功夫。 刘胡子自称世传飞刀,百发百中,也是瞠目咋舌,半晌没有开声。听得大家拍掌如雷,齐噪恭贺一杯,慌不及举起自己酒杯,连声赞扬。他肩下黑牡丹这时便问:“二姑怎的还没有来?这样好武技,她偏没福瞻仰。” 刘胡子说:“不必等她。哪一位出手,都是一样。”在座的人都存了有罗刹夫人绝技在前,再出手定讨不了好处,都有点迟迟疑疑地不敢争先出手,倒不是心肠软,不敢向红人下刀。 但是刘胡子却误会了,他弄出这套戏法,特地叫他妹子胭脂虎把李乘风罩下面具,蒙上红绸,使人瞧不出是谁来,故意请罗刹夫人先下手,然后揭开面具,看一看罗刹夫人是何光景,作为试验罗刹夫人的妙计。自以为这条计,妙不可言。 胭脂虎迟迟没有回座,他暗暗赞美自己妹子机灵,免得罗刹夫人逼着她,要先看她施展飞刀。 不料罗刹夫人出手是出手了,绝技也施展了,一样博得大家喝采,却一刀没有中在红人身上,好像知道这红人是李公子似的。罗刹夫人这一来,连别人都缩手不前了。刘胡子的妙计走了样,心头怒发,再向众人连催出手,众人却说:“且等一等二姑。” 这句是人家推托的话,刘胡子却动了牛性,大喊道:“你们不出手,瞧我的!”他面前罗刹夫人还他的皮套子,还剩下一柄飞刀。他拔出这柄飞刀,凶眼一瞪,一声猛喝:“瞧我取他的心眼儿。”喝声未绝,刀已出手。 果然刀不虚发,嗤的正刺入红人的心窝,红绸子上立时沁开一大片血来。因为裹着红绸子,血沁出来,与绸子同色,倒减了色彩,这时众人也拍起手来,罗刹夫人更是连连娇声喝采。刘胡子朝罗刹夫人一声狞笑,不等众人贺杯,大步向木板上红人走去,一伸手,便把红人面具揭下。 这一揭不要紧,刘胡子一声狂喊,如逢魔鬼,吓得望后倒退,呆若木鸡。两面席上的人,也都看出红人面貌,也是齐声惊叫,魂飞天外。一忽儿,又一窝蜂赶到红人跟前,拔刀的拔刀,解索的解索。 黑牡丹更比别人关心,急慌把红人身上缠裹的红绸去掉,把木板放平,让红人躺在地上。 红人身上只着一身贴身短衣,胸口兀自插着一柄飞刀。一刀致命,人已死掉。 黑牡丹把地上红人周身细细察看一下,明白先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才让人随意处置。可是没有胸口一飞刀是死不了的。黑牡丹拍手跳脚的哭喊道:“二姑死得太冤枉了。” 第216章 做鬼也不离开你 原来木板上红人不是李乘风,却是胭脂虎!这一下是出乎意外的。 在平台上的人,除刘胡子以外,还不知红绸裹的是李乘风。因为刘胡子要施展妙计,一鸣惊人,只说活宝,没说出是谁来。但是大家亲眼看见胭脂虎和众人点点头走向后寨,在她进后寨时,木板上活宝,已在甬道上抬来,人人瞧见。怎会活宝变了胭脂虎?这是不可能的,除非飞马寨出了妖怪了。 不但是众人,连刘胡子也觉得太奇怪了。仔细再向地上尸首看时,不是他妹子是谁呢?刘胡子跳脚大哭,举着双手,大跳大喊:“杀死了妹子了!”形如发疯一般。 黑牡丹忽地跳起来,跺着脚说:“我想起来了,二姑离席时,我看她扭扭捏捏,走得怪样,心里还暗暗好笑。因为往常二姑风流爱俏,也许在人面前,卖几步俏步,并不可疑。此刻想起来,其中大有蹊跷。偏是我们爱戴面具,也许毛病出在面具上了。我说岑胡子,你说的活宝究竟是谁?二姑已竟死在你这活宝上,你还要卖关子么?” 刘胡子跳着脚,把地皮跺得山响,叹口气说:“我们妹子往常的行为,别人也许不知道,你是明白的。我做哥子的,不好意思十分管束她。前天我们捉住了吕府报信的人,把这人杀了。我想个计较,派了我们的人,到蓝狮城去送口信,捏造了一番话,请李公子速回昆明,预备在这条路上,想法做掉他。 一面派人,一面通知诸位到此聚齐。人多势众,连女罗刹一起做掉。二人一去,蓝狮城的李克成,独木不成林,我们便可下手了。我妹子便自告奋勇,设计擒人。我明知她经常听得李公子,怎样出色,又犯了老病,我表面上应允,暗地派人监视她。不料果然被她用计擒了李公子,和二十名兵将,却逃走了女罗刹。我一得消息,便自己前往索取,又教了她一条妙计,预备用这条计,试验……” 刘胡子说到此处,猛地醒悟,本人在此,怎能出口?慌转身找寻罗刹夫人。不意这一阵大乱,人人惊慌失措,没有留神到罗刹夫人身上。这时刘胡子四面一瞧,罗刹夫人踪影全无。 忽然有人走近罗刹夫人席上,指点着几上,大喊:“你们快来瞧!” 黑牡丹头一个跳过去,一瞧罗刹夫人席上,用酒在几面上写着三个字,字迹业已半干,白木几上留着明显的酒痕。众人看时,却是“自作孽”三个大字。酒痕快干,可见罗刹夫人走了有一忽儿了。 黑牡丹跺脚道:“坏了,她一走,事情明显的摆着,她和女罗刹走上一条路了。所以蓝狮城的人们,乱嚷着李公子救回了李克成。我早就疑心到罗刹夫人是紫云帝国的人,密藏着李克成不少日子,如果秘谷内没有我们的人在那儿卧底,我们连影儿都还不知道。现在事情满拧,飞马寨的假面具也被人揭开了。有罗刹夫人从中作梗,不是我说泄气的话,我们真得留神。一切的事不能操之过急,还得仔细商量一下。可恨刘胡子,不先和我们商量商量,死活要献什么活宝。倘然我早知二姑捉住了李小子,决不让她乱来。现在弄得一团糟,真是一着错,满盘输了!”黑牡丹大放其马后炮,振振有词,把刘胡子数说得哑口无言。 在墙内平台上乱得一团糟之际,在墙外树上也演出了一出惊人活剧,几乎也糟成一团。原来木板上红人抬上平台,用木架支在平台中心时,树上窥探的罗幽兰,方向是斜对着平台,可以瞧见木板背面,却瞧不见正面红人。她一心以为红人到了平台上,定然首先取掉面具,面具一去掉,露出李乘风容貌来,罗刹夫人一见是李乘风,当然要施展本领,救他出险。自己也预备在这当口,跳进墙去,和罗刹夫人并力镇住群寇。不管李乘风是活的还是死的,总得把他抢夺过来。 她想得满好,偏在此时山风疾卷,树声如潮,台上说话声音,一句都听不真。只见刘胡子解下腰间飞刀交与罗刹夫人,罗幽兰看得正暗暗诧异。不料没有几句话工夫,罗刹夫人竟把飞刀出手。一连串刀光,齐向红人飞去。事出意外,把罗幽兰吓得灵魂出窍,惊得急痛攻心。 她本想从墙上飞身而下,在墙头一垫脚,再窜到平台,向罗刹夫人说明红人是李乘风,再和刘胡子等人拼命。可是惊痛过甚,神志已经昏迷。一声惊喊,心里一迷糊,腿上立时拿不住劲,一个身子嗤溜的从树上直溜下去。 照说她在树上先出神的一声惊喊,虽然风刮得紧,树声如涛,平台上的人们,似乎应该听出一点来。凑巧平台上的人正在拍手狂呼,大赞罗刹夫人绝技当口,连平台下面的兵卒也个个目注平台,其中也许有隐约听到的,被台上一阵狂呼混了过去,竟没有人理会到这声惊喊。但是罗幽兰从三四丈高的树上失足跌下,不死也得带伤。 却不料在她未跌下时,原有一人向这株古柏飞奔而来,到了树下,不便出声呼唤,正想纵上树去,不料罗幽兰已直溜下来。这人看出情形不对,一甩右手臂,月上白蟒猛然从衣袖中窜出,盘曲旋转间紧紧把罗幽兰缠绕住,庞大的身躯疾速回收间,将罗幽兰送入这人的怀抱。 来人一声不响抱着罗幽兰,转身飞步奔上一条小道,往那边一座岩角跑去。转过岩角,又走了一程,离开飞马寨略远,进了靠山脚的一片树林,才把罗幽兰放在地上。把她两脚盘起,一手仍然揽着她身子,一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胸口,在她身边,又低低的唤着:“兰姊,兰姊!” 罗幽兰在树上原是急痛失神,等到失足跌下,才真个惊晕过去。这时被人抱着一程奔驰,已渐渐清醒过来。猛觉自己坐在地上,被人轻轻抚摩,轻轻低唤。天黑风紧,对面瞧不见人。神志初复,兀自有点迷惘,喝问一声:“你是谁?”便想挣扎跳起身来。却被人拦腰紧紧抱住,在她耳边唤着:“兰姊!是我,你先定一定神。” 这声音是她平日听惯,而且最爱听的声音。不料她这时声一入耳,又是一惊,这一惊比刚才看见罗刹夫人飞刀刺红人还要吃惊,她哭喊一声:“冤家!”便翻身把这人紧紧抱住,哭喊着说:“我太没有用了,还没有替你报仇,便自己跌死了。想不到死了倒能见着你,这太好了!做鬼也不能离开你。” 原来她一听声音,便知道身边的人是李乘风。这时李乘风听她这样哭喊,被她感动得泪流满面,慌把手把她嘴捂住,低喊道:“莫响,我们还没有离开险地。你定一定神,谁也没有死,我们好好的都在这儿,只可怜几乎把你跌坏了。” 罗幽兰迷惘如梦,摸摸李乘风,又捏捏自己,果然都是活跳跳的人。出了半天神,突然拉住李乘风,急问道:“风弟!究竟怎么一回事,可把我糊涂死了。” 第217章 罗幽兰的心意 李乘风说:“这儿不是说话之处。你现在怎么样,还是我抱着你走罢。趁这时贼子们乱得一团糟时,我们急速离开此地才好。” 这时罗幽兰精神一振,娇嗔道:“冤家!只要你好好的,我还怕什么。”说罢,霍地跳起身来。 在罗幽兰跳起身时,忽听得不远一株树下,有人噗嗤一笑,悄悄说道:“你们两位真可以!有什么话,回去不好说?昏天黑地的缠做一团。我的公子!我的小姐!快跟我来罢,替你们代步都预备好了。” 两人一听,是罗刹夫人。 罗幽兰奔了过去,拉住罗刹夫人悄说道:“姊姊!你可把我吓坏了,你摸摸我的心,到此刻还在勃腾勃腾的跳呢。” 罗刹夫人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小姐!回头再撒娇罢。”把她拉着便跑。三人一阵紧赶,居然又走到起先借宿碰着胭脂虎的那座老寨了,望楼上的红灯,已不见了。 李乘风说:“我们兵将也许还在里面,我得进去搜索一下。” 罗幽兰说:“我已托一个认识妇人,救醒他们。这久的工夫,定然都先走了。” 罗刹夫人笑道:“不必猜疑,我已替你们进去过了。三匹马便在这寨内牵出来的,里面鬼也没有一个,还进去怎么?” 李乘风一瞧寨门大开,门外果然拴着三匹马,鞍羁俱备。 罗幽兰说:“我恨起来,一把火,把这断命寨烧个精光。” 罗刹夫人大笑道:“一把火定把飞马寨人们引了来,何必再费手脚?”连声催着两人上马,还说:“趁天亮还有不少时光,照着官道,直奔白虎城,放心大胆回吕府好了。” 罗幽兰却不肯上马,拉住罗刹夫人问道:“姊姊!你怎的不上马?今晚妹子可不放你走了,我有许多肺腑话和你说。无论如何,要请姊姊同我们一块儿回白虎城的了。” 罗刹夫人默然半晌,忽然笑道:“我的好妹妹,你肚里的话,我都明白。同你们回白虎城,那是笑话。我那几十万两黄金,还没有分散到穷人手上,玉狮谷一群猿虎,还没有安排妥贴,我暂时是不能远行的。现在这么办,我送你们一程,明天和你们盘桓一下,有什么话也都可说了。好!准定这样,大家上马罢。”说毕,她已拣了一匹,解下缰绳,飞身上马。 李乘风、罗幽兰也跳上马背,罗幽兰心里却暗暗打主意,明天要破釜沉舟,向她说明自己的心意。 罗刹夫人、罗幽兰、李乘风,三人三匹马黑夜赶路。虽然是官道,有时也要上山过岭。一路紧赶,罗幽兰有着一肚子疑问,无奈在路上,实在无法细问。一夜奔波,受尽了恐怖、惊险、悲喜,外带着三人微妙复杂的儿女私情。 罗刹夫人还瞧不出来,李乘风、罗幽兰虽然武技在身,究非铁打铜铸,未免觉得精神有点不济,尤其肚子里饿得直叫。自从蓝狮城午后启程,一路没有打尖。误入胭脂虎虎口,胭脂虎倒是酒菜款待,无奈吃酒中间出了事,几乎送命,何曾治过肚腹?这时未免饥肠辘辘,偏是随身干粮,都在兵将身上。黑夜之间,无法可想,忍着饥乏又赶了一程。 东方已渐渐发晓,两面山峰上蓬蓬勃勃的云雾,遮没了山尖,偶然露出一角来,好象云海孤帆,被乱云推着跑一般。 其实山峰怎会生脚?因为脚下马跑得快,山上云卷得疾,象左右群山跟着云雾飞奔一般。 天公不做美,马头上风沙飞舞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离着白虎城还有一段路程,李乘风猛想起两人会见桑苧翁的那座破庙,便在前面山峡里面,暂时避避雨再说。三人身上都没带雨具,淋着雨赶路,也不是事。慌向罗刹夫人、罗幽兰两人说了。三人一紧辔头,便奔向前面山峡。 进了山峡,李乘风远远便见岩腰上真武庙门口台基上,立着几名兵将,正在抬头观望天色,听得蹄声进峡,看出三匹马上有李公子和罗姑娘,立时向庙内大喊:“好了!李公子和罗姑娘都回来了。”一窝蜂都跑下岩来,仿佛小孩子见了亲娘似的拥着三匹马奔到庙前,三人跳下骑来。 李乘风知道大殿上没法憩足,领着罗刹夫人、罗幽兰便奔后面平台上的一所破楼。 罗幽兰一看兵将只剩了十名,那妇人也不在其内。一问所以,才知道那妇人果真照自己吩咐,提着一桶冷水,先把一个兵将连灌带泼,救醒以后,再分头救治其余兵将。好在胭脂虎手下似已跑光,没有人阻扰。二十名兵将醒过来,手脚略一活动,见军器、马匹、行李都没有动。人多胆壮,把那座老寨,前后搜索一遍,除去后面地上那名老人,和妇人的丈夫两具尸首以外,人影俱无。却发现胭脂虎待客喝酒堂屋侧面一间屋内,有一扇厚木做的地门,上面钉着大铁环。 妇人说道:“下面有地道,直通屋后峰脚的溪口。胭脂虎和她手下一群妇人,定是把李公子从这地道抬到她住所去了。” 兵将们想把地道门掀开,无奈这扇门坚固异常,下面似有机关拴住,休想弄开它来。兵将们身居虎口,也没有多大勇气敢杀进飞马寨去救公子。妇人向他们一说罗幽兰吩咐的话,兵将们只好遵话办理,带着妇人直奔白虎城。其中有几名兵将略有头脑,一想李公子安危莫卜,罗姑娘单身救人,也是悬虚。这样如何回府交代?路上大家一商量,想出主意,分一半人带着妇人,火速奔回白虎城报告,多派兵丁赶来,接应罗姑娘,也许能把公子救出来。留下一半人,在这真武庙候信,想不到公子和罗姑娘竟安然回来了。 三人听了兵将们说出经过,便吩咐他们赶快汲取山泉,用随带家具煮水候用,再取出蓝狮城带来的干粮食品等可吃的东西,又用老法子,摘下三具马鞍,送上楼去当寝具。三人走上有楼无板上下相通的破楼上,利用马鞍,促膝而谈,坐在仅存一丈见方的楼板上。先用煮好的泉水,盥漱一下,洗涤一路风尘,然后烹泉当酒,干脯为醴。 第218章 欢喜冤家 这一顿荒山风雨之餐,比什么山珍海味的盛筵,还来得芬芳齿颊、食有余味,而且心安腹饱,精神大振。尤其是李乘风,暗想来到蓝狮城,先在此处意外相逢的老岳丈,不意蓝狮城回来,又到了此处。这短短的几天光阴,奇妙的遇合,光怪的见闻和昨晚的出死入生,短短的几天,好像过了几十年,好像做了一场怪梦。但是现在我面前的,一位是娇艳如花的罗幽兰,一位是秀逸似仙的罗刹夫人,而且都是英雄女杰,绝世无俦的天仙化人。我李乘风娥英兼美,何修得此。 他正在左右逢源,心意飘忽之际,罗刹夫人格格一笑,指着他说道:“我的公子,我看你这时眉飞色舞,一定又想入非非,大得其乐了。你也不想,昨晚小命儿多么玄虚,我此刻想起来,又悔又怕。照说我一生经历,比昨晚危险十倍的事都经历过,确是视险履夷,没有什么可悔可怕的。 可是昨晚因为有了你,还有一个她,而且有几档事,出我意料之外的,闹得我也七上八下,几乎应付不过来。幸而机会凑巧,诸事顺手。一半是飞马寨一般人都是凶悍有余、机智不足的草莽。万一事情不顺手,昨晚我们三人中,有一个遭了挫折,我们三人此刻便不能聚在这儿,安然吃喝了。 昨晚的事,你们休当作我的本领,可以说完全是我们三人的幸运。所以我觉悟到一个人在世上鬼混,三分是本领,三分是机智,四分却是幸运。一个人的本领,不论怎样高明,有时而穷。有时让你一等一的本领,也没法施展出来,所以只占三分。有了本领,必需胸有机智,才能随机应变,趋吉避凶。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所以天下有本领又有机智的人很多,但未必事事尽如人意,和没本领没机智的人,一样的潦倒穷途、郁郁一生的有的是! 话说回来,没本领没机智的人,未必个个潦倒穷途。一样可以事业成功,洋洋得意。这里面的道理,便是有幸运和没幸运的分别了。故而机智只占三分,幸运应占四分。所谓幸运,便是机会凑巧,昨晚我们全仗着机会凑巧了。” 罗幽兰满腹狐疑,憋了一夜,慌问道:“昨晚你们究竟闹的什么把戏?吓也把我吓死,糊涂也把我糊涂死了。” 罗刹夫人笑道:“小姐休急,听我慢慢说呀!” 罗刹夫人叹口气道:“你们知道我来历,生长猿国,人气毫无。后来跟了铁面观音的石师太,她老人家又是一个孤僻离群的人,所以我也养成了怪僻脾气,独往独来,心似铁铸。可是也有好处,因为心里毫无牵缠,心地异常清明,出入修灵界,什么诡计,也逃不过我两眼去。我又仗着机智,故弄玄虚,修灵界把我当做飞行绝迹的神怪一流。万不料到了云北域不久,碰到了你们。” 罗刹夫人说到此处,两眼向罗幽兰注视着,然后说道:“我今天坦白的说,我爱他,也爱你!自从我心上有了你们,又知道敌匪里面的情形,便时时惦记着你们的安危。也不知什么缘故,心上总占着你们两人的影子。自从你们接回李克成以后,我暗取了李家藏金,回到玉狮谷时,便接到飞马寨的请柬。 我一问请柬怎样送进来的?人猿说是从箭头上射进来的,我立时醒悟。请柬既然可用箭射进来,难免不用箭射出消息去。因为飞天狐等留下的几人,我本来早已注意他们暗地和飞天狐、黑牡丹等通消息。玉狮谷两头出口一面是饿虎洞,一面是山谷秘道,两面都有铁栅和人猿看守,想进谷来是不易的,但从秘道一面,射进箭来却是办得到的。 我立时召集飞天狐留下的几人,挨个拷问,他们受不住刑罚,果然吐出实情,把擒住李克成和几十名兵卒的消息,象请帖一样绑在箭上,射了出去。搜查身上,还有报告玉狮子进谷,和释放李克成的一张消息,还来不及绑在箭杆上射出去。人猿到底不及人的诡计多,便是人猿看到他们射箭,他们也可以假作猎射禽鸟取乐,哪识得箭上有奸细呢? 我问出情由以后,这几名卧底奸细,情不可恕,只好喂了群虎和人猿了。我处决了奸细,便推测这班敌匪既已知道我释放了李克成,却不知我为什么释放。他们还在一心一意的想夺去蓝狮城的黄金,听到我释放了李克成,当然要疑心我和蓝狮城有联络。尤其李某回家以后,蓝狮城人们争传李公子救回李克成的事,敌匪们更要疑到我和你们也有关系了。 飞马寨路程不远,请柬偏在这时到来,这便可以想到请柬上越说得好听,其中越有文章。真所谓筵无好筵,会无好会了。 我岂能惧怕他们?当然‘单刀赴会’!其实我身上一片铁都没有带,但是我惦记着你们,便写了那封信,亲身送与你们。本想和你们见面,因为那晚我要暗探五郎沟一下,我早知道五郎沟是刘胡子、黑牡丹等人的落脚处所。未赴会以前,也许可以探出一点诡计来。不过我临时又转念,想暗地探听一下你们决定走的日子。他推开窗门瞧我时,其实我在屋上没走,他窗户一关,我便翻下屋檐来。 不料听出你们两口子商量了半天,第二天走是决定了,却不放心我,要夜探飞马寨,暗地保护。我本想阻止你们,一转念,这样也好。飞马寨刘胡子除去会耍几口飞刀以外,也没有大不了得的人物,教你们看看敌匪举动也好,我可以暗地跟着你们。我听得你们决定了计划以后,说到旁的事上去,我才离开到五郎沟去了。” 罗幽兰面上一红,忸怩着说:“姊姊,你老这样偷听,怪难为情的。我和他私下交涉,有真有假,你听了不要误会才好。” 罗刹夫人一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一面向李乘风微微媚笑,拍着她香肩说:“我的好小姐,你放心!姊姊定然教你喜欢,不会成冤家的。” 罗幽兰记起那晚说过“欢喜冤家”的话,一发不好意思了,却向李乘风娇嗔着说:“今天你不把姊姊拉回家去,看我依你?” 第219章 胭脂虎 罗刹夫人把怀里罗幽兰扶正了,笑着说:“我的小姐,你拉我去怎的?一个罗姑娘还没有定局,再添一个罗姑娘?还是剪头去尾叫我刹姑娘呢?我还是夫人哩!不用费心,我们且说正经的。第二天我以为照你们夜里的口气,定是一早动身的。我在要道上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以为你们不走了。等到日色过午,气得我什么似的,翻身往回里走,走不了几步,才见你们大队人马来了。 我因为要暗暗地跟着你们,连代步都不预备。你们在山冈上走,我便在冈下走;你们在有路的地方奔跑,我便在没有路的地方纵跃。两条腿跟着四条腿的跑,真够受的。太阳下了山,天气忽然变了。你们派两个兵将探问宿处,偏问在飞马寨预先埋伏的探卒口中。我藏在树林内,亲眼瞧见一个假扮猎户的敌匪,蹑手蹑脚的在林后一条小道上,牵出一匹马来,飞一般跑向飞马寨去了。 我知道你们要上当,一直跟你们到胭脂虎的寨内。我在屋上,暗地瞧出胭脂虎行动之间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武技,寨内尽是一群蛮婆。我心里放了心,料想你们两人对付她们绰绰有余,何况还有二十名兵将。我既然到此,飞马寨近在咫尺,不如先探一探刘胡子再说。 万不料我把事情看得太轻,略一大意,几乎误了大事。 想不到修灵界下三门使用的药物,胭脂虎这女人也有这一套。 所以什么事免不了疏忽,免不了发生意外,一有意外,本领便没有什么用处了。我又仗着从小纵跃崎岖的山道,不论黑夜白天,眼神充足,一样纵跃自如。因此我又大意,离开了你们,向屋后山峰便跑。由于路径不熟,峰后又天生的乱石丛莽,不易找出路迹来,跑了许多冤枉路,耽误了一点工夫,才找到刘胡子的大寨。 那时黑牡丹还没有现身,平台上只有四近的几个敌匪头目,刘胡子也不在场。我在平台后面几层屋上搜寻,才搜到刘胡子所在。正有一个女子,向刘胡子报告,说是:‘二姑用药物擒住了李公子和二十名兵将,二姑已把李公子弄到竹坞里去,可是另外有一名女的,却被她识破机关,没有上钩,大约已溜走了。’ 可笑刘胡子到底是蠢货,一听他妹子擒住李公子,便高兴得跳起来。只嘱咐女子切勿声张,他自有主意,却没有听他理会到溜走的人,也没通知别人,只管仰着头打他的歹主意。可是我一听到李公子被胭脂虎擒赴竹坞的话,顿时吓了一跳,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赶快救人要紧。急急离开飞马寨,找竹坞所在。既名竹坞当然有竹,一大片竹林,原是来路经过的,记得便在飞马寨后面。 我赶到竹坞,寻着胭脂虎住所,原来是用岩石叠成的一所阁楼,带着两旁几间小屋。楼上灯光通明,四面都有竹栏。 下面小屋外面,一群妇女交头接耳的在那儿悄悄说话。我从黑暗处所,跃上楼房。正面楼下人多,不便窥探,好在前后都有窗户,我从后窗往里窥探。这一窥探,我几乎笑出声来。 用不着我去救他,胭脂虎已把他救醒过来了。这里面的情形,他是身受的,当然比我还清楚,你叫他自己说好了。”说罢,指着李乘风大笑。 李乘风听到罗刹夫人要他说出这一幕情形,面孔一热,有点挂不住了。 罗幽兰顿时起疑,向李乘风盯了一眼,慌向罗刹夫人问道:“姊姊!难道他和胭脂虎也搭上了。” 罗刹夫人捂着嘴,笑得娇躯乱颤。李乘风却急得面红脖子粗,高声的说:“你把我骂苦了!你们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我直犯呕心。” 他调门一高,罗刹夫人急向下面一指。本来上下相通,毫无阻隔,楼下兵将们,虽然不敢抬头直瞧,平日对于李公子的风流韵事,早已关心。现在又多出一个罗刹夫人来,个个假装不理会,其实个个耳朵都竖得笔直,在那儿偷听。 李乘风急得高声一嚷,兵将们暗暗直乐。罗幽兰却不顾忌这些了,急于想听内情,催着罗刹夫人说道:“姊姊,你告诉我罢。” 罗刹夫人瞧着李乘风,笑了一笑,悄悄向罗幽兰说:“那时我在后窗望里一瞧,只见胭脂虎满脸横肉的一张面上,紫里透红,红里透光,好象吃醉了酒似的。眯着一对母猪眼,向他脸上左瞧右瞧,瞧个不定。突然伸出红烧猪蹄的两只肥手,捧着他面孔,噘着她满唇胭脂红的血盆大口,向他面上老母鸡啄米似的啄了下去。又亲嘴,又闻香,闹了一阵。他的面上便印上了横七竖八的红唇印。他被她这一阵乱闹,居然醒转来了。大约未闹以前,胭脂虎已喂他解药了。” 罗幽兰听得柳眉倒竖,拼命向楼板上啐了一口,恨着声说:“该死的!姊姊,也亏你耐着心瞧下去。如果是我,立时用喂毒子午钉,穿她个透心凉。” 罗刹夫人微微笑道:“你不要打岔,热闹在后面呢……” 李乘风皱眉道:“我已经吃足苦头,你就少说几句罢,被你穷形极相的一描述,更难受了。” 罗刹夫人笑道:“我妹妹为你吓得死去活来,几乎跌死在柏树下。你吃的风流罪过,也够瞧的,也得让她知道呀!”说罢,又向罗幽兰说道:“我在后窗瞧见他们时,他被胭脂虎绑在一块木板上,两手两脚绑了好几道,大约预备他醒过来免得一言不合被他逃走。他背上的三把剑连着剑匣,也到了胭脂虎腰下了。他一醒转,瞧见自己被人捆住手脚,动弹不得,前面立着胭脂虎。他当然还不知道胭脂虎是刘胡子的妹妹,开口喝问:‘为什么捆住我,意欲何为?’ 胭脂虎那时,大约生平没有见过出色的男子,瞧着我们这位公子,大有失魂落魄之意,怪样百出。一个身子软洋洋的偎在他身上,竟说明她是谁,这是什么所在,还极力安慰他不要害怕。只要他折箭为誓,和她共效于飞,立时替他松绑,便叫她倒反飞马寨,跟他一块远走高飞,她也乐意。在她痴迷心窍,死命纠缠之际,不料楼下,妇女们高叫:‘二姑,刘爷来了。’ 胭脂虎向他说:‘我哥哥来没关系,有我保护你不妨事。万一我哥哥上楼来,你只装没醒来的样子便得。’说毕,向他脸上啧的亲了一口,便登登的跑下楼去了。我在这时便乘机跳进窗去,他见了我便象迷路的孩子见了亲人……” 第220章 女扮男装 罗刹夫人突觉话说漏了嘴,李乘风、罗幽兰同时格的一笑。罗刹夫人笑道:“你们笑什么,可不这样,他浑同见了亲人一般。” 罗幽兰笑得花枝招展的说:“可不是亲人么,但是我以为你说的是亲娘哩!” 罗刹夫人笑骂道:“偏你耳尖,小油嘴,我不说了。” 罗幽兰不依道:“好姐姐,快说吧,还要赶路呢。” 罗刹夫人继续说道:“他一见是我,心里踏实了,慌问我见着兰姐没有。你想,他小命儿刚从鬼门关探出头来,便问兰姐,也不枉你柏树上的一跌了。” 罗幽兰向李乘风看了一眼,眼圈一红,却不言语。 罗刹夫人又说道:“我正想替他解开绳索,不想楼梯登登乱响,没有几句话的工夫,胭脂虎便跑上楼来了。我一纵身,抓住屋顶横梁,贴在横楣子上,且看胭脂虎作何举动。只见她一人上楼来,刘胡子竟没同来,手上却多了一匹红绸子,气咻咻的向床上一掷,自言自语的说:‘谁管他妙计不妙计。’这时他手足虽然还捆着,心里有了把握了,竟开口向胭脂虎问道:‘你说什么?你哥哥怎的不上来?要杀便杀,这样多难受。’ 他一开口不要紧,胭脂虎几乎乐疯了。大约那时叫她去杀刘胡子,她也干得下手的。因为刚才胭脂虎百般缠绕,万种风情,想他点头应允好事,他全然不睬,闭口无声,这时突然向她说话,胭脂虎认为他回心转意,好事快成,怎的不乐疯了呢! 她马上对他说:‘不知哪一个杀坯,向我哥哥讨好,偷偷的去说你在我这儿。我哥哥这几天正邀集各寨有头有脸的人物,商量称雄云北域的大事,还请了一位女英雄叫什么罗刹夫人的。不过大家疑心罗刹夫人不是好相识,这几天风闻罗刹夫人和你们有了联手,前天发出的请帖,也许今晚罗刹夫人要来。’ 她又阴笑道:‘我哥哥暗暗想了个计策,想等罗刹夫人到时,教我把你用红绸周身捆紧,面上绷着面具,再绑在木板上,抬到聚会之所,教人看不出是谁。却在酒席筵前,把你当作箭鹄子,大家用随身暗器取乐儿。设法叫罗刹夫人先出手杀死你,然后揭开面具,试一试罗刹夫人见你真容,是何态度,便可试出她的真心来了。如果她和你们真联手,大家便要合力除掉她,才能放开手做事。我哥哥因为前寨到了几位英雄,没有工夫上楼来,叫我照他的主意绑好,一忽儿便有人来把你抬走了。但是我要听你一句真心话,否则我只好让人抬走了。’ 她这样一说,我在梁上听了个满耳,心里也随机变动,定了一个将计就计的绝着儿。时机不容耽误,一飘身落在胭脂虎身后,一起手,便把她点了晕厥穴,胭脂虎身子立倒。 我伸手托住轻轻把她放在楼板上,先把他捆身的绳束解下,又把胭脂虎从头到脚穿的带的统统脱下。从胭脂虎身上找出一件花花绿绿的人皮假面来,和那三柄剑,都放在一边。 他受捆多时,血脉不和,我替他四肢推拿了一下,已可行动自如。立时叫他穿戴上从胭脂虎身上剥下的全副行头,又把三把剑系在腰下。他自己的衣服找了一个包袱包起,我替他拿着,凑巧他和胭脂虎身量高矮相等。 我深知敌匪集合常戴面具,便用胭脂虎身上花花绿绿的面具,替他绷在面上,只要不开口,足可混蒙一时。但是他不明我的意思。在这当口愣教他男扮女装,自然要发愣,可是我没有工夫和他细说,硬逼他这样改装起来。他是聪明绝顶的人,不用我解释,一忽儿便领悟出来。把他改扮以后,我掏出自己红皮面具,绷在胭脂虎面上,又用那片红绸,把她周身缠绕起来,然后直挺挺的,又捆在那块木板上。我又在屋内搜寻出另一付面皮,我自己也戴上面具。诸事停当,细瞧还没有什么破绽,便和他略说自己的步骤,指点他怎样的演戏。 但是他惦记着你和二十名兵将,我料定你没有上当,溜了出来,定然要暗探飞马寨舍命打救。回头到了会场,注意两面隐蔽处所,定可看出你的踪迹来。所以在平台上,我和他低低说话,人家以为我们坐得近,女人对女人未免多说几句。其实我已瞧见你上了柏树,我们时时抬头留神你,可惜你理会不到。 因为怕你奋身涉险,乱了章法,而且料定你认定了平台上的红人是他,不论是谁向红人用暗器,你必吓得灵魂出窍。 所以我教他快去找你,故意向刘胡子胡绉了几句要看飞刀的话,使他假充的胭脂虎,好乘机离开众人眼目,好去知会你,免得你做出事来。 不料我在这一着棋上,还是疏忽了。而且也没有料到他急于把一身胭脂虎的装束换掉,还他本来面目,他也没有想到刘胡子的飞刀,要在我手上先飞出去。他离开了平台,掩到没有人处所飞身上屋,急急在寨后寻到预先隐藏的那个包袱,换好了自己衣服,未免耽延一点工夫。再从寨后圈过来,到了你藏身的树下。还算好,正赶上你惊喊着跌下树来被他接住,没有真个跌在地上。 最侥幸的是你在树上那声惊喊,声音虽不甚高,我却听到的,巧不过平台上这般人拍手欢呼,便把你那声惊喊掩了过去。其余你在树上亲眼目睹的事,便不必再细说了。这档事大致算是成功了,细想起来,实在是行险侥幸,不足为训。 最危险的是我在楼上替他改扮以后,我先走一步,假充应帖而至,从寨门直入,和刘胡子、黑牡丹等极力周旋。绊住他们身子,使他在胭脂虎楼上,容易做手脚。他照我指点的步骤,等得刘胡子派去抬人的兵卒一到,他大大方方先下楼去,一言不发,只向兵卒、妇女们举手向楼上一挥,表示赌气似的。好像是拗不过她哥哥,你们上楼抬去罢! 举手一挥以后,更不停留,一人飞步从大寨奔去。这一步,他表演得很好。可是他一到平台上,大约有点沉不住气了,举动不大自然。我慌抢先把他拉在一起,不让他和刘胡子、黑牡丹等人有接近机会。人家远远瞧见,以为我和胭脂虎特别有缘,哪知道我们这位西贝胭脂虎岂但有缘,而且是三位欢喜冤家里面的主体呀!小姐,你现在可以彻底明白了么!” 罗幽兰摇着头说:“我的姊姊,这主意亏你怎样想出来的。大约你在后窗窥探时,也恨极了胭脂虎,利用胭脂虎惩戒她哥哥刘胡子。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妙的是二十四把飞刀,偏留下一把,教他用自己这把飞刀,杀他自己妹子。啊呀!我的姊姊,你这颗心,真是七窍玲珑,面面俱到。” 罗刹夫人笑道:“小姐,你不必替我戴高帽子了。你要知道我坐在平台上,刻刻防着你在树上沉不住气,特地把刘胡子的飞刀用去二十三柄。因为刘胡子没有飞刀,犹如猢狲没有了棒弄,便成了废物。万一你从树上飞下来,我只要防着黑牡丹,其余你们两人便可从容应付了。但是我不希望弄到这样地步,因为我这样一来,大杀风景,没有趣味。杀人不在多,杀一儆百便可,而且杀得要没有血腥气。这便是我玩世不恭,游戏三昧的怪脾气。” 罗幽兰点头道:“话是不错,可是姊姊你从前三斗坪的故事,血腥太重了。” 罗刹夫人笑道:“利嘴的小姐,那是我师傅的血海怨仇,我是师命难违。我师行事,一点没有我本身的关系,便是有怨魂的话,也缠绕不到我身上来。小姐,这不是我强词夺理罢?” 第221章 开诚布公 罗幽兰卟嗤一笑,瞟了她一眼说:“还有呢!还有喂虎口的几名兵卒,总带点血腥气味呀!” 罗刹夫人朝她看了一眼,笑着说:“啊唷!我这可人儿小姐,你是苦尽甘来,乐大发了。存心和我抬杠呀!小姐,你想昨夜的事罢。假使那时刘胡子伸手一揭红人面具,是道道地地、货真价实的李公子,而且是满脸红唇印的李公子,又怎么样呢?当真有一桩事我不明白,我得问问。”说罢,指着李乘风,向他问道:“昨晚黑夜赶路,没有留神,天亮时我瞧你脸上光致致的。昨夜死鬼用嘴印在你面上的许多印子,什么时候洗净的呢?难道路上一阵小雨,便冲掉了?大家到了此地,才烧水盥洗的呀!” 罗幽兰一听这档事,便堵心,向李乘风白了好几眼。李乘风皱着眉说:“你还问这个干么呢?昨晚离开平台,偷偷的到寨后换上自己衣服,在一道小溪涧里便洗掉了。非但洗了脸,还漱了口。你们哪知道混帐的胭脂虎,一张臭嘴秽气多重呀!” 罗幽兰听得,便捂着嘴直打呕心。罗刹夫人也笑弯了腰:“噢!原来如此。” 李乘风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其实,我骗你们的!那女伴男装的只是我的蛇分身罢了。”言罢,衣袖中的月上白蟒窜了出来,倒是把二位美人儿吓了一跳。 “好啊你!害我担心受怕!”罗刹夫人冷笑一声。 三人正谈着,楼外的雨点,却越下越紧,而且天上阵云如墨,窗外近峡远岩,都被蓬蓬勃勃的云气包没了山形。一忽儿雨声哗哗直响,破楼屋子上像瀑布一般直泻下来。 楼顶本来七穿八洞,被雨水往楼内直灌,连楼下也漏满了雨水。 楼下的兵将们手忙脚乱,移湿就干,用上随带的油衣雨具。楼外拴着的马匹没法想,只好淋在雨里了。所幸李乘风三人坐的一块地方,上面屋瓦比较完整,还没有漏下水来。 罗刹夫人抬头望了望窗外天色,知道这阵大雨,一时不会停止,向两人说:“天有不测风云,这场雨非但你们此刻动不了身,把我也困住了。今天你们能赶回白虎城不能,还没有把握呢!” 李乘风说:“姊姊,听你口气,还是不愿和我们在一块走。我想你孤孤单单的在玉狮谷和猿虎为伍,又处在云北域敌匪出没之间。你又不想争城夺地、称王道霸,这是何苦来呢!你这一身本领,埋没草莽之间,多么可惜。我们三人情形,好像是注定的缘份,为什么要生生拆开呢!” 罗幽兰也抢着说:“我本有许多心腹话,愿和姐姐开诚布公的说一说。此刻他说的话,也是我心里的话,但是我还有许多话要说。我和他的结合,真是鬼使神差。其中细情,也许他还没有对姐姐细说过。和他同到吕府以后,他的兄弟朋友,待我真是仁至义尽,我还有什么不满意? 但是我心里暗暗惭愧生长匪窟,本来是和他敌对的,现在却变了同命的人。实在我还是个带罪的人,连带他也受了我的累,对不住死去的吕伯父。这层意思,姐姐大约有点明白。 因此我立志要帮他斩黑牡丹之头,报他不共戴天之仇,消除我满心的罪孽。 这次到蓝狮城去,明是救李克成,暗想遇机报仇。无奈事不由人,经姊姊和家父劝告,里面牵连许多的事,有许多顾虑之处,还得稍待时机。但是此愿一天不了,我心里一天不安。难得姊姊看得起他,我们三人志同道合,事便容易得多。他有姊姊在他身边保护,我便放心,我便腾得出身子来去找黑牡丹算帐。我替他去报仇和他自己去是一样的,这是一。 现在我要说到姊姊身上了。姊姊本领无敌,机智过人,当然不把敌匪摆在心上。昨晚的事,便把飞马寨的人,吓个半死。说不定从此一来,云北域的敌匪蠢蠢思动的心意,也镇下去了。但是从此一来,刘胡子、飞天狐、黑牡丹之辈,把姊姊也恨得切齿了。黑石敌匪的冥顽凶悍的性情,我是深知的。姊姊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姊姊根本没有和他们纠缠之心。昨晚的事,完全为了他。何苦把金枝玉叶般身体,周旋于狼虎之辈?第一个是他,想起姊姊的恩情,还不日夜思量,身在白虎城,心驰秘谷么?再说,天下乱象已萌,敌匪蜂起,云北域更是敌匪充斥之区,他也应该有一番作为,做一番卫国保民的事业。姊姊既然爱他,姊姊这身本领不帮他帮谁呢?这是二。 再说到我们三人的儿女私情,天日在上,我此刻在姊姊面前这样说,在姊姊背后也这样说。说实话,女子没有不妒的,除非她根本不爱丈夫。我起初对于姊姊,虽然敬佩,还带点妒意。自从他救了李克成回来,告诉我姊姊告诫我们,不要恩爱得伤了身体,我听了这话,把姊姊当作天神一般,连带心地也开朗了许多。觉察我们两人有许多事,得仗姊姊帮忙,他能够得到姊姊青睐,非但是他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我只千求万求不离开姊姊,我们三人夫妻而兼手足。姊姊比我略大几岁,万事有姊姊指点着,连我们身上武技,也可得点进益。姊姊请想,在这样局面之下,我们还能放姊姊一人远走高飞么?” 罗幽兰说到此处,眼波莹莹,似含珠泪,却又低低的说:“还有一桩事。我老发愁,老愁着自己肚子不争气,怕发生变化。有姊姊在一块儿,可以监督着他少淘气一点。” 罗刹夫人静静的听她说,一对晶莹澄澈的妙目,深深的注在罗幽兰面上。听她说了一大套以后,又添上几句,忍不住要笑,忽又面色一整,叹口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其实草木也是有情之物,不然,怎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呢?上至日月星辰、风云雨露,下至山河海岳、动植鳞介,莫不有情。不过由人之观察体念得来,因人之情而情罢了。 照这样说来,世界是有情的世界了?但又不然!有从无起,无尽有生,有情之极,便成无情。有情与无情,都从人类的喜、怒、哀、乐、恶、欲,表演出来。世界上一切兴衰盛亡,生老病死,都是这六个字,在那儿作祟。简言之,也是‘有’与‘无’两个字,在那儿翻腾。此中循环消长之理,很是微妙。男女爱悦之情,只占得极小的一部分。” 第222章 拥有桃花眼的男人 “用眼前的事作譬喻,这场雨把我们三人困在这破楼上,动不了身。我们谁不怨天公无情呢?但是没有这场雨,我头一个急于赶路回至玉狮谷去,没有这许多闲工夫。谈情说爱,互诉衷肠。便是依依惜别,难舍难离,也决不能这样平心静气,促膝谈心。这样一看,这场雨对于我们三人是有情的,但是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呢?” 李乘风俊目放光,钉住了罗刹夫人这句话,慌抢着说道:“这很容易解释,因为天雨留人。我们两人能够剖心置腹,说得姊姊应允我们一同回白虎城,便是有情的,否则,这场雨还是无情的。依我看,有情无情,不在雨身上,却在姊姊心上了。” 罗刹夫人点点头道:“聪明的孩子,说得好!你要问我的心,我再说个譬喻,来表明我的心,证明我是有情还是无情。 玉狮子!我们两人在玉狮谷一夜留连,无话不说。你说我是个怪人,对你忽而像一盆火,忽而像一块冰,你哪知道我心里天人交战,多么痛苦呀!你觉得一盆火时,正是我热情奔放,自己不能遏止当口。你觉得一块冰时,也是我热情奔放到极处,爱你爱到极处。你却没有领会我的苦心,现在横坚走不了,我痛快都和你说了罢。 玉狮子!别人不知道,你当然知道我这身子是白璧无瑕的。我自己称夫人,和你们开玩笑,还写着‘阅人多矣’这种放诞不羁的话。你现在大约明白,我是无的放矢,想什么便说什么,毫无顾忌。这是我的身世造成了我的怪脾气,也是我把世上男子看得一文不值,没有我用情之处。万不料在蓝狮城没来由撞着你,也可以说千挑万选的选中了你。我多少年蕴蓄着的热情,怎不会一盆火似的扑向你呢? 我这样的热情,只图一夜恩爱么?不用说我,飞马寨的胭脂虎也不干这傻事呢!因为我想到蓝狮城中有个罗幽兰,和你真是珠玉相称的一对,我不幸落后了一步,变成夺人之夫了。如果我利用玉狮谷的险僻,猿虎的把守,将你留在谷内,占为己有,这位妹妹定必冒险寻来,不顾生死,和我拼命。表面上我对你有情到极处,才这样做,果真这样,你可想得到这事结果。极有情的事,顿时可以变到极无情的地步,我岂能做这样笨事? 那时你已提到娥英并事,左右逢源,和现在你们两位,同心合意的劝我同转白虎城,是一样的局面。不过现在加上了她,指天盟地的细劝细说罢了。如果我们三人为了眼前的欢娱,这样办未始不可。但是我心里早已决定了自己应走的路。 这条路也许是我们三人同走的路,不过这条路,还得我自己想法建筑起来。今天我们三人这样一谈,这条路更得快快的把它筑成了。 那时我心里已经存了这计划,故意在一盆火上,又加上一块冰。哪知道这块冰里面,仍然包着一团火呀!那时这块冰,把他冰得透心凉,哭丧着脸坐在一边,定是暗地恨我翻脸无情。哪知道我心里比他还难过,慌又编出一套话来,劝诫他节欲保身。虽然是故意编出来的,也是实情。而且急急的先离开他,让他一人坐在楼上。再不离开他,我自己定也遏制不住,要撕毁我这计划了。” 罗幽兰急问道:“姊姊既然并不是无情,这个计划定然和我们有关。请姊姊快说出来,让我们明白明白。” 罗刹夫人向窗外看了看,雨还是下得哗哗怪响,摇着头说:“今天被你们磨缠得我什么话都说出来了。说便说罢,可是要把我这计划说明,还得费许多口舌。碰着你们两位魔星,真没有法子。” 这当日,正值下面兵将,又煮好一壶香茗,送了上来。 李乘风接过来,亲自先斟了一杯,递在罗刹夫人手中,又在罗幽兰面前也斟了一杯。罗刹夫人朝他微微媚笑着说:“瞧你这殷勤劲儿,女人碰着你这多情公子,还有个不死心塌地的上钩么?将来再有第二个罗幽兰和第二个罗刹夫人出来,大约你是多多益善的。” 李乘风正想分辩,罗幽兰已抢过去说道:“这事真难说,瞧他那水汪汪的一副桃花眼,便靠不住。姊姊,你得帮助我留神他一点,再来一位,可搅了局了。” 罗刹夫人正啜着香茗,听她说得有趣,几乎把茶喷了出来。撇了撇朱唇,笑道:“你放心,大约他还不致于这样薄情。” 李乘风原是对着窗坐着的,这时忽然说:“阿弥陀佛,太阳可出来了。” 两女以为雨止放晴,一齐侧身向窗外看去,雨更下得大了,猛然醒悟他话的意思。 罗幽兰俏骂道:“油嘴滑舌的,谁和你耍贫嘴?姊姊这样人物,这样爱护你,你真得至至诚诚的报答才好哩。” 李乘风这时左顾右盼,其乐融融,而且飘飘欲仙。虽然凄风苦雨的困在一座破楼中,他却视为金庭玉宇的仙府一般。 罗刹夫人瞟了他一眼,噗哧一笑,指着他说:“瞧你痴痴的,又不知想到哪儿去了。且慢得意,你只想到我们三人的小天地中,是个良辰美景的有情天地,你又哪知我们周围的世界,是个冷酷无情的世界呀……” 罗刹夫人刚想说下去,说出心里的一番主意,忽听得雨声里一阵马蹄奔驰之声,跑进山峡来。一忽儿,前面破殿里有人高声呼唤,楼下几个兵将,已冒雨奔了出去。片刻,带进两个身披油布雨衣的军爷来,身上已淋得落汤鸡一般。下面兵将便向上禀报,说是这两人是驻扎安宁的头目,求见公子,有事面禀。 李乘风走下楼去,从来人口中,得悉昨晚十名兵将驰回白虎城求救,路过安宁,知道安宁守备,是吕将军提拔的人,奔赴标营求救。守备得知消息,马上率领全营标兵出发,先遣两名把总飞马赶到真武庙探听事情。不料李公子已安然回来,心头立放。 第223章 回府 李乘风吩咐兵将们款待两名把总,另派两名得力兵将,骑马迎上前去,通知标营守备早早回营,免得空劳跋涉。回府以后,再行道劳,并请标营派人急报吕府安心,不必再劳师动众了。因为听说先回的十名兵将,通知了安宁标营以后,仍然赶回府去通报营救,所以先派人去安慰吕府一声。 李乘风分派以后,却从到来的两名把总口中,探出蒙化榴花寨沙定筹联合就近各股敌匪,袭了蒙化,四出劫掠,烧杀惨重,云北域已戒严,紫云城震动。还传说沙定筹和各敌寨匪首,都有联络,情形很是不稳。 目前吕天波曾派一名得力家将,携带亲笔书信,写明实情,嘱咐李乘风火速赶回白虎城,襄助军机。因为这名兵将路过安宁标营,歇马打尖,所以这两名把总知道此事。 李乘风一听,吃了一惊。算计时日,便料定这名兵将定被飞马寨敌匪半途拦截。人已死掉,信也抢去,却安排毒计,另派一人编了一套谎话,想赚自己和罗幽兰落入他们圈套。前后一想,事真危险万分,没有罗刹夫人奇计出险,真不堪设想了。李乘风回到楼上,罗刹夫人和罗幽兰都已听出情由。 罗刹夫人说:“现在事情紧急,吕大公子新袭世爵,万一敌匪防患的责任落在他身上,关系可大了。你们此刻不能管下雨不下雨了,马上赶回去才好。我们有话,将来再说好了。” 李乘风、罗幽兰同声说道:“姊姊,这样情形,你更得帮助我们呀!你真忍心丢开我们么?” 罗刹夫人微一思索,叹息道:“随时都有意外发生。你们先走一步,我回到玉狮谷安排一下,再找你们去。”两人没法,只得由她了。 罗刹夫人又说:“你们替我留下一身雨衣,一点干粮和一匹马便得,你们快走罢。” 榴花寨沙定筹揭竿作乱之地,在哀牢山大雪山两大山脉交接所在。两大山脉分支的点苍山、鸡足山、梁王山等雄伟幽奇的高山峻岭,分布在榴花寨四境相近之处。所以榴花寨位居重峰叠岭之间,地势险恶,原为强悍敌匪窟穴之区。 沙定筹在平时,已隐为就近敌匪所拥戴,和碧风寨的黑牡丹、飞马寨的刘胡子、嘉崿的飞天狐吾必魁,早已互有联络,包藏祸心。早年吕将军在世时,沙定筹常有顾忌,不敢明目张胆的大干。自从吕将军被黑牡丹刺死,吕府威望大减。沙定筹立时野心勃勃,和刘胡子黑牡丹飞天狐暗地联络,秘密定计,预备同时崛起,分霸云北域。 不料在榴花寨沙定筹首先发动,袭取蒙化县之后,飞马寨刘胡子正想大会党羽,响应沙定筹之际,被他妹子胭脂虎从中一扰乱,罗刹夫人神出鬼没的一镇,不但没有捉住李公子,反而糊里糊涂的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妹子。因此章法大乱,敌匪气馁大跌,不敢马上动手,响应榴花寨了。 敌匪内部情形如此,但在白虎城,负责的一般抚按人员,自从接得探报,得知沙定筹率领悍匪,突然作乱,袭了蒙化,立时吓得手足无措。惟一办法,只有飞请吕天波密商机宜。 因为吕府是开国功臣的世裔,朝廷特授吕府调遣军民、屏藩?北域之权。历年敌匪之乱,均仗吕将军讨平,各处敌寨军民,也只有吕府尚能镇慑。现在吕将军虽然身遭惨死,各处关隘军讯,大半是吕府旧部。调遣各处兵将的兵符,也仍在吕府。所以惟一办法,只有向新袭世爵的吕天波讨主意。 无奈吕天波平时依仗父荫,道地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深居府第,何尝懂得兵机敌情?从抚按口中,得悉这样惊人消息,一样的吓得麻了脉。可笑云北域几位大员,别的本领没有,却把吕天波一阵乱捧,把讨贼平乱的责任,整个的套在吕天波头上。好想这样一推,不管吕天波办得了办不了,从此便可风平浪静了。 可怜的吕天波头上套了这样重大责任的“金钟罩”急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架。惟一办法,是马上写一封机密信件,派一可靠兵将,连夜飞马投奔蓝狮城,请李乘风火速回府,商量军机。哪知这名送信兵将,半路被飞马寨刘胡子截住,信落人手,兵将也送了命。吕天波还在府内做梦,以为李乘风接到这封信,定然和罗姑娘立时赶回。 不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突然几名兵将从飞马寨逃出性命,急急赶回府中,还带着一名健硕妇女报称:“李公子身陷飞马寨,罗姑娘单人只剑,拼命去营救李公子。她虽然本领非常,毕竟孤掌难鸣,好汉敌不过人多,恐怕也是凶多吉少。现在只望安宁标营,已经全营出动,兼程驰救,也许还有指望。” 这一报,钻在吕天波耳内,宛似半空打下一个焦雷,比听到榴花寨沙定筹作乱的消息,还要厉害,几乎急晕了过去,连他夫人以及全府上下人等,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谁也觉得李公子身落虎口,已经绝望,从此堂堂吕府,怕要瓦解冰消。万幸隔了一夜,第二报到来。这一报,是安宁标营派来的快马飞报,说是:“李公子逢凶化吉,已脱险地,和罗姑娘兼程回省,不久便到。”这一报,才把吕天波惊魂归窍,全府上下齐声念佛。 李乘风、罗幽兰率领几名兵将,马不停蹄的赶回府中。 吕府上下一见李公子安然回府,立时欢声动天。两人进了内宅,与众人相见之下,更是惊喜交集,吕天波一面替李乘风和罗姑娘开宴洗尘,一面细问飞马寨遇险经过,和蓝狮城救回李克成情形。 李乘风、罗幽兰明知头一档赶回求救的兵将们定已报告,好在这般兵将未明白内中细情,两人在路上早已商量好,其中细情未便向众人直说,只捡着可以说的,讲出一点大概罢了。只这一点大概,已把吕天波等人吓得目瞪口呆,惊得头摇舌吐。万想不到李乘风这次到蓝狮城去,日子没有多久,经历了这许多石破天惊的奇事。 第224章 一线光明 更奇的是罗姑娘竟会巧逢生身之父,而且罗刹夫人这样神出鬼没的女魔王、蓝狮城这样滔天祸事,竟会被他们二人三言两语,弄得风平浪静。最奇是罗刹夫人在飞马寨中,还救了自己兄弟的性命。听兄弟口气,罗刹夫人还要到此相会。 吕天波心里暗暗称奇,暗暗猜疑自己好友李乘风的肚里,定还藏着不少秘密。王雪,却一个劲儿向罗幽兰探听罗刹夫人多大年纪,品貌长得怎样。 罗幽兰明知她问得有用意,不禁向李乘风嫣然一笑,故意把罗刹夫人形容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故意露骨的说道:“这一次李克成和四十几个兵卒能够生还,连我们两人能够脱离飞马寨虎口,总而言之,都是罗刹夫人一人之力。罗刹夫人能够这样出力帮忙,完全看在我们风弟面上了。” 这样一说,两位哥嫂愈发惊讶了。因为蓝狮城藏金赎人一事,跟去的兵将们果然不知细情。李乘风、罗幽兰在众人面前,也不便泄漏,免得沸沸扬扬传说开去。如果落在云北域一般官员耳内,难免别生枝节。所以这一段内情,吕天波等人尚在鼓中,现在罗幽兰这样一说,事情更显得中有玄奥。 吕天波的眼光,立时集中在李乘风的面上,暗想:我们这位兄弟,绝对不是用本领收服了罗刹夫人,其中定然另有说处。不过这位罗姑娘和李乘风的事,已经里外通明,上下全知。这位未来弟妹,也不是省油灯,和李乘风左右不离,她又说得这样心平气和,又像其中没有多大玄奥似的。但是那位罗刹夫人和我们兄弟素不相识,怎的她说出“全看在我们兄弟面上”呢?这倒令人莫名其妙了。 李乘风一看两位哥嫂被罗幽兰一句话,引入云雾之中,满脸迷惘之色,心里却暗笑,慌把话头引到别处,细问榴花寨沙定筹袭了蒙化,云北域有无调兵防堵,作何准备?吕天波便把情形告诉他说:“云北域抚按援例把剿抚责任,推诿在我们姓吕的身上,我们又世握兵符,实在也无法推卸。但是现在情形,与父亲在世时,大不相同。算起来哪有可调的得力劲旅呢?我对于这桩事,真愁死了。” 李乘风皱着眉说:“这事确实不易对付,当年吕伯父用的是‘以敌制敌’的策略,现在情形不同。当年最得力的是蓝狮城李家一支兵将,现在蓝狮城自顾不暇,李守备锐气尽丧,身未复原。他得力臂膀苟不才又蟒毒未净,大病未痊。这一支兵,已无指望。飞马寨刘胡子野心已露,目前不出毛病便是万幸。 三乡寨何师兄那儿,基业初立未稳,青龙城禄守备又是个不中用的。其余敌寨,不和沙定筹刘胡子等联合一起,便是好的,如果勉强调来,反而变成肘腋之患。‘以敌制敌’的老调,现在万不能用。如若调集吕伯父旧部,几个能征惯战的也已老弱不堪,何况分守关隘,各有责司。至于邻近的标营,则属巡抚统辖。 吕府的兵符,无非仗祖宗余荫。能够使几家强悍敌寨,感德怀畏,听命于我们吕府罢了。现在情形一变,我们虽然世传兵符,没有可调的兵,便等于没有兵符一般。照说身负云北域之责的抚按大员,应该体察情势,以地方人民为重。 岂可视为儿戏,随意推诿?最不济也得和衷共济,密谋稳妥之策。万一星火燎原,全域糜烂,他们难道也是几句推诿话,可以脱卸责任么?” 吕天波跺脚说道:“我何尝不是这样说?而且已婉转向抚按说明就里,请他们仔细考虑。无奈这般人物毫无心肝,文的爱钱,武的怕死。缩着头向别人身上推,是他们一等本领,而且还有人说,云北域几个大僚当中,竟有受敌匪贿赂、暗通声气。你想可恨不可恨?” 罗幽兰在旁边听了半天,忍不住说道:“吕大哥,现在火烧到我们自己身上。别的事情且不去管他,最要紧我们得明白榴花寨敌匪袭了蒙化,究有多大势力,大姚、楚雄一带关隘,守兵靠得住靠不住?总要先想法子守住关隘,才能缓得开手来。 依我看榴花寨沙定筹和飞马寨刘胡子等约定互相虚张声势,分散云北域兵力,然后乘虚再进。现在榴花寨敌匪虽然袭了蒙化,可是飞马寨被我们一搅,加上罗刹夫人先声夺人,刘胡子定然有点心寒,不敢立时发动。榴花寨敌匪,一看云北域的同党没有响应,沙定筹也不敢孤军直进。何况这般敌匪,志在劫掠,未必真有大志。只要近蒙化几处要隘严守不懈,我们虽然没有可调之兵,总还可以腾出时间来,想个计策把沙定筹这股悍匪压伏下去。” 罗幽兰这样侃侃而谈,这位无计可施的大哥——吕天波,好像黑暗里得着一线光明,立时拱手大赞道:“罗姑娘真是个巾帼英雄,语语洞烛机要。据各路探报,榴花寨敌匪把蒙化洗劫以后,并没有窥伺别处的举动。近蒙化几重关隘的守将,都是先严旧部,已经会同旧地绅董,招募乡勇,严密防守,一时也许不至出事。但是我们调不出劲旅来直捣敌巢,只防不剿,蒙化如何收得回来?公事也交代不过去。除出调兵声讨以外,又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李乘风接过去说道:“罗姊熟悉敌情,也许她有妙计。这时只要保持吕伯父在世的威望,敌匪不致蔓延,便是唯一上策。” 罗幽兰看了他一眼,撇嘴笑道:“我不是诸葛亮,有什么妙计呢?但是我相信有一位,也许有妙计把榴花寨沙定筹压服下去。只要时间来得及,等候这一位到来,定有法想。这一位是谁,还用我说明吗?” 吕天波还茫然不解,慌问:“这人是谁,有这样大本领?” 李乘风笑道:“她说的便是罗刹夫人,但是她回玉狮谷去,虽说安排一下,到此相会,无奈远在天边,她性情又测摸不定。究竟准来不准来,还不敢一定呢!” 第225章 玉狮谷来人 罗幽兰笑道:“她既然亲口答应了我们,绝不会失信的,何况……”说着微微一笑,李乘风瞟了一眼,立时改口道:“来是一定来的,不过哪一天才来?便无法断定了。” 吕天波在焦心愁思之际,既然罗幽兰相信罗刹夫人到来定有办法,总比一筹莫展强一点,也只好盼望罗刹夫人早早到来的了。 第二天李乘风、罗幽兰和吕天波兄弟又秘密计谋了一下,分派干练家将带着密函,分赴蓝狮城、青龙城、三乡寨互相联合,严密防范飞马寨刘胡子及黑牡丹、飞天狐等举动。 也不必打草惊蛇,只要使云北域这般敌匪无机可乘,响应不了榴花寨沙定筹便得。一面又派几名得力家将,暗暗知会几处防守关隘的守将,务必谨慎严守,只要堵住敌匪蔓延之路,自有破敌之策。 分派家将暗暗出发以后,吕天波遵照李乘风的主意,会同云北域抚按,调集几营官军,每日加紧操练。 吕府的家将们,也个个顶胄披甲,威风凛凛,显出一派整军经武,不日要誓师讨贼的气象。云北域百官,也觉新袭世爵的吕天波,毕竟将门勋裔,还有点当年吕将军的威风。 李乘风在官场中虽然没有出面,大小官员却有个耳闻,知道这位有本领的李公子,现已回家,是吕天波的大臂膀。还隐约听得李公子身边,还有一位美貌的女英雄。虽然不得其详,总觉吕府还有点发皇气象,还值得令人推崇的。 哪知道吕府已变成纸老虎,新袭世爵的吕天波,在家中每日愁眉不展。全凭李乘风、罗幽兰两人的调度,说一句听一句。只日夜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望神出鬼没的罗刹夫人早早到来。明知这希望,也非常悬虚。罗刹夫人不论有多大本领,也只是一个人,想凭一个人的力量,剿灭榴花寨一股敌匪,这是不能想象的。但是自己兄弟和这位未来弟妹,一致推崇罗刹夫人有这样大的本领,不由自己不盼望她飞一般从天而降,总比没有盼望的强得多。但是早盼望、夜盼望,盼望之中过去了十几天,那位不可思议的罗刹夫人,还是音信杳然。李乘风和罗幽兰也盼望得有点焦急起来了。 这当口,李乘风、罗幽兰推测白虎城人烟稠密,难免没有第匪奸细混迹其中,自己吕府,当然是敌匪集中目标之处。 当年吕将军在世,屡次闹刺客,六诏九鬼大闹吕府的经过,尤其惊心。现在对于榴花寨,也不能不防。而且自己从飞马寨脱险回来,刘胡子未必甘心。黑牡丹、飞天狐对于自己府中,轻车熟路,格外得随时留意。 因此李乘风挑选吕府中几十名老弱不堪的家将,由招募的村勇补充,在后花园内亲自训练,警卫府第。一到晚上,铃柝之声不绝,颇有刁斗森严之象。李乘风、罗幽兰两人,到了起更以后,定必飞身上屋,把全府前后巡查一遍,纠察家将们的勤惰,以防万一。 这时罗幽兰已成为吕府主体之一,不用说吕天波等人对她的表示,明明的已当自己作弟妹看待,便是全府上下人们,也没有一个不默认为这位李夫人的,罗幽兰自己也坦然不疑的指挥一切。 王雪平时留神,已看出罗幽兰最近饭后微微作呕,时时爱吃酸味,明明是受孕的景象。别样事或可慢慢等待,惟独肚子大起来,没法叫她等待的。 这一桩事,那王雪暗地觉得奇怪。自己结婚了好几年,吃了多少宜男种子的方药,迄今影响毫无,不料他们立见真章。无奈来得太快了! 这位嫂子想得又惊又乐,忍不住暗地和丈夫一说。吕天波也暗暗愁急,而且毫无法想,也无法和李乘风或未来弟妹商量一下。两人对于这桩事愁急得要命,冷眼看李乘风、罗幽兰两人,行若无事,处之坦然,好像他们自己还未察觉一般,未免暗暗称奇。 其实罗幽兰自己肚子里的事,怎会不明白,何尝不发愁?早已和李乘风秘密商量了许多次。不过他们在无法之中,想出了一个办法。认为这桩事,只要请教罗刹夫人,她必定是有办法的。这桩事在别人面前难以启齿,罗刹夫人是三位一体的,请教她是唯一办法。 因此大家盼望罗刹夫人到来,非但要她解决榴花寨的敌匪,还要她解决肚内的秘密。李乘风、罗幽兰认定一切问题,到了罗刹夫人手上总有解决方法。他们二人有了指望解决办法的人,表面上仿佛愁而不愁、急而不急了。 有一天,吕天波夫妇和李乘风、罗幽兰正在内室谈论罗刹夫人何以迟迟未到。忽见一个家将进来,报称辕门外有一青年女子,骑马而至,口称求见李公子。恐怕敌匪奸细,不便放入,特来请示。大家一听以为罗刹夫人到了。 李乘风便问:“来的女子多大年纪,怎么体态?” 家将说:“来的女子,大约十七八岁光景,口齿伶俐。她说有极紧要事面见李公子,李公子一见,定然认得她的。” 李乘风一听,言语举动,不似罗刹夫人,这又是谁呢?罗幽兰便从旁说道:“既然是一个单身女子,便是敌匪奸细,也不怕她逃出手去,叫她进来便了。” 吕天波有李乘风、罗幽兰在身边,胆也大了,挥手命家将把那女子带进来,可得一路留神她。家将领命而出。一忽儿,四员家将怀抱雪亮的大砍刀,把那女子夹在中间,押解大盗似的押进内宅。到了阶下,喝令停住。 这时李乘风、罗幽兰并肩而出,立在阶上,阶下女子,一见李乘风,便喊道:“公子,婢子奉玉狮谷主人所差,有要事面禀公子。老远的跑了来,怎的把我当作强盗了呢?” 李乘风也认出这女子,是罗刹夫人贴身伺候的婢女,自己在玉狮谷楼廊外暗地窥浴,回身所见的女子,便是此人。 第226章 雄谋 吕天波命四员家将退出,把这女子带进屋内。一进内堂,女子便向李乘风跪了下去,嘴上说道:“我家主人知道婢子善骑,识得进城路程,特命婢子不分昼夜赶到此地,求见公子和公子身边的一位罗小姐,面呈主人书信。请公子看了书信,赏下回信,婢子还得马上赶回去销差。” 女子一面说,一面一对眼珠只向罗幽兰瞅个不定。李乘风指着罗幽兰笑道:“这位便是罗小姐。”女子站起来,慌向罗幽兰也跪了一跪。 罗幽兰又叫她见了吕天波夫妇,才向她笑道:“你一路辛苦,真难为你了。你主人叫你带来的书信呢?” 女子拜见了吕天波夫妇以后,背过身去,从贴身胸儿内,取出一封密函来,献与李乘风。 李乘风且不看信,向她说道:“你一个单身女子,走这远道,路上没有碰到敌匪吗?” 女子笑道:“来的时候,我家主人亲自护送到白虎城城外。” 罗幽兰笑道:“今天你无论如何回去不了的,在这儿好好的休息一晚。等李公子看完了信,我们再计议一下,明天送你动身罢。”说罢指挥几个使女,带了女子下去,好好看待。 女子跟着使女们下去以后,李乘风把罗刹夫人来信拆看,只见信内写道: “别后复探敌窟,刘胡子犹复疑神疑鬼,惶惶不知所措。并于此人口中,得悉云北域西部敌匪既袭蒙化,复掠弥渡;袭蒙化以图联合云北域南部匪党,掠弥渡以窥老虎关。其志不在蓝狮城,而在固其老巢,攫取朱雀城。朱雀城山川雄丽,城郭坚固,东枕鸡足,西倚点苍,洱海一碧,烟火万家,为西部首城,亦窃据必争之地。 不意邪魔小丑,具此雄谋。沙定筹一凶悍敌匪,志在劫掠耳。今狡谋如此,其间必有操纵策划之人。朱雀城若失,云北域西部非我有矣。为虺不摧,将成大痈。如能以计去其心膂,擒彼如缚豕耳。吕府世握兵符,责肩难卸。而今昔异势,征调大兵,即或勉集敌众,劳师袭远;势必捉襟见肘,顾彼失此。 君等扼腕咨嗟之状,灼然可见。惊帏同梦,当亦为之灭却几声唧唧我我矣。 然妾以为不足虑也,量敌而动,贵在用奇。擒贼擒王,何必劳众?妾以肩舆一乘、人猿二三,从哀牢万山丛中,由南而西;君偕兰妹率勇将数辈,乔装商旅,由白虎城趋双柏,渡礼社河,期会于南涧。然后出其不意,乘虚探穴;先明敌势,后除元憝。鼎足之欢喜冤家,或竟胜于千骑浴血矣。此非妾诡谲好奇,局势如此,不得不以奇补正、以少击众,免征调之繁,利时机之速耳!然此行与飞马寨中,行险侥幸于一时者不同。白虎城中仍须剑拔弩张,佯示鸣鼓出征之象,一面由君暗藏符号,以便飞檄关隘守将,授以方略。待机出击,扫穴犁庭;此则奇中寓正,进退不致竭蹶。 妾本拟赴白虎城把晤,以往返濡滞,机贵立决,谷中安排,亦需亲理。爰命婢女小鹃,怀函密至。鹃婢聪慧有胆略,善骑,能暗器,当不偾事。 妾拟重入飞马寨,于刘胡子枕畔,留刀示警,戢其野心;稍免西行后顾之忧,兼报蓝狮城赠金之惠,并护鹃婢度新平匪境也。丈夫贵明决,如获同心,略示行期即可。 白虎城中多敌耳目,肉食者不足与谋,稍一疏漏,全盘成画饼矣。慎之,慎之!西行多蛊瘴,龙涎香、雄黄精为祛毒妙品,多备毋忽。玉狮谷主人拜具。” 李乘风把这封信,细细的看了好几遍,昂着头默默思索,肚里盘算罗刹夫人信内的计划,一时竟出了神。 坐在一边的吕天波夫妇和罗幽兰,急得不得了。罗幽兰头一个忍不住:“喂!瞧你这样失魂落魄的,大约魂灵儿又跟着这封信飞走了。我果然看不大懂,你可得让吕大哥瞧瞧,让大家也知道知道这里是什么意思呀!” 罗幽兰这一嚷,王雪暗暗一乐,李乘风面孔不由一红。猛地一想,这封信事关重要,当然要让吕大哥看,何况当着众人面前拆看的。 无奈那罗刹夫人处处都带一点放诞不羁的态度,这样重要的机密信内,偏写上了“鸳帐同梦”、“鼎足之欢喜冤家”;连蓝狮城赠金,也带上了一笔。这样让吕大哥瞧见,哪会瞧不出其中秘密来的?真要命,其势没法掩藏起来,经罗幽兰一嚷,更没主意了。只好硬着头皮把信送与吕天波,嘴上说道:“吕大哥,你仔细瞧瞧。可得千万守秘密,任何人面前不能泄漏半点的。” 李乘风这几句话,是一语双关,连自己儿女私情也包括在内了,其实吕天波哪里体会得到语有深意?慌接过信来,凝神壹志的仔细拜读。看完以后,满脸惊奇之色。暗想这位罗刹夫人真是一个奇女子,文才、武技、智谋,竟是样样高人一等,怪不得他们两位赞不绝口了。最奇这信内春光微泄,原来她们三位,是这样的一个局面,竟是鼎足之势。他想到鼎足之势,不禁两道眼神,又专注在信内“欢喜冤家”四个字上,看到这四个字的涵意无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口来。 这一笑坏了,笑得李乘风心头腾腾乱跳,罗幽兰满腹狐疑,王雪却莫名其妙,向她丈夫啐道:“你笑什么?兄弟说过,这封信何等重要,你却满不在意,反而痴笑,为什么自得其乐的发笑?究竟写着什么?你也得念出来,让我和弟妹……” 王雪话说得急了些,一不留神,竟把尚未公开的“弟妹”叫出口来。急慌把话闸住,竟来不及了。这一声“弟妹”,闹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大家都愣了神。 吕天波一机伶,慌把手上的信,向李乘风手上一塞,悄悄说道:“这儿使女们进进出出,不便商量机密大事,我们上楼去。” 上楼时,罗幽兰悄悄拉住李乘风落后一步,悄悄问李乘风道:“信内有什么话,让大哥发笑?”李乘风低低的向她说明就里。 罗幽兰嗤的一笑,悄声说道:“刚才你没听到大嫂连‘弟妹’都喊出来了。哪知道写这封信的人,也是一位‘弟妹’哩。” 大家进了楼上一间辉煌锦绣的密室,屏退了侍候的使女们,李乘风便把罗刹夫人信内的计划,详细讲解了一遍,加上自己意见,说是:“照现在这样情形,只有按这计划办理。倘然仗着罗刹夫人本领机智,悄不声的便把沙定筹制伏下去,岂不大妙?如果迁延时日,让沙定筹占据了朱雀城,非但云北域西部局面不堪设想,便是南部一般敌首,也必群起效尤。那时整个云北域都要糜烂,我们吕家更无立足之地!” 第227章 挽留 吕天波听了李乘风一番话,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 突然一转身,向李乘风、罗幽兰扫了一眼,叹口气说道:“前几天我听到你们两在飞马寨中出事的消息,几乎把全府上下吓得走投无路。现在又要跟着罗刹夫人到西部去冒险,榴花寨比飞马寨路远得多,你们单枪匹马的闯入虎穴,实在太危险了……” 吕天波话还未完,王雪倏地站起身来,抢着说道:“你们兄弟俩且等一忽儿,让我们姊妹俩密谈一下。”说罢,拉着罗幽兰手走进左面一间房内,原来这间正是罗幽兰的卧室。 一进室内,王雪拉着手说:“妹妹,恕我放肆。此地没有外人,事到如此,我也顾不得许多了。现在妹妹明摆着有了喜讯,怎能再跟我那风兄弟去跑远道,拿刀动剑呢?虽然刚动喜讯,谁知道这样凶险的事,何日了结?再说这样兵荒马乱的年头,府里又常闹刺客,我们夫妇又是个毫无本领的人。好容易盼得你们俩回家来,有了主心骨儿。怎的见了女魔头的一封信,又要抛开了我们吕府,跑到不亚如龙潭虎穴的敌巢里去呢? 妹妹,你也得保重自己的身体!只要妹妹一句话,我劝我那风弟,他便不敢乱走了。妹妹,西部一条路,多么难走,敌匪多么凶悍。妹妹虽然有本领,无奈肚里有了……万一……万一……” 王雪结结巴巴的说到这儿,眼圈一红,有点说不下去了。罗幽兰听得这番话,并没有十分感动,只觉得这位大嫂一心只要自己府内太平无事,便是万年有道之基。对于周围的局势,未来的祸福,好像惘然无知。暗想这样安处高堂大厦的女人,也是难怪,而且没法和她细说,一时倒感觉得无言可对了。 罗幽兰对于这位垂涕而道的王雪,正感觉无法应付,忽觉外屋的李乘风和吕氏兄弟,也是鸦雀无声。掀开绣帘,向门外一瞧,敢情兄弟仨人影全无,不知何时下楼去了。一忽儿一个使女跑进来,说是:“李公子请罗小姐下楼谈话。” 罗幽兰正苦无法脱身,便跟着使女下楼,走入中堂。李乘风、吕氏兄弟正在看几封信,一问细情,原来派到南部去的几名家将,都己任务终了,先后回府来了。蓝狮城李克成和三乡寨何天符夫妇两处,都有回信捎来。 从这两封信里,得知李克成夫妇身体渐渐复原,苟不才亦日有起色,可以勉强行动了。无住禅师仍在蓝狮城看护苟不才,地方也甚安静。只有李璇姑立志要投明师,学惊人本领,果然遵照罗幽兰的指示,拿着李乘风一封信,由她舅舅禄洪护送到三乡寨,拜在桑窈娘门下了。三乡寨何天符信里,也说起李璇姑苦志学艺,窈娘非常爱惜,对于慎防黑牡丹、飞天狐等举动,当然随时注意。天符夫妇如有机会,还要上白虎城拜会先后同门的吕天澜师弟,和从小相处的女罗刹。并说现在云北域南部的敌匪,还不敢轻举妄动,暂可放心等话。 李乘风向罗幽兰说道:“照这几封信内意思,南部一时还不致出乱子。趁这机会,我们秘密到西部去一趟,最好不过。” 罗幽兰笑道:“这样,你便明白罗刹姊姊特意又到飞马寨留刀示警的用意了。但是我们到西部去,你和吕大哥他们商量好了吗?” 吕天波皱着眉头说:“我再三阻止他不要冒险,他却说出许多大道理来,我又没法驳他,闹得我一点主意没有了。” 李乘风四面一瞧,没有下人在面前,笑道:“吕大哥,事情明摆着这里。吕府既然没法推卸这种责任,目前又没有靠得住的节制之师,罗刹夫人也明白我们为难情形,才想出这办法来。这种办法,不能不说是冒险,但是我知道罗刹夫人定有几分自信把握,才这样做的。除却她这条计,我们想不出另外道儿,其势不能坐在府中,听其自然。为了吕府历祖历宗的英名,和未来的切身利害,不由我不一探虎穴了。 最要紧的,我秘密改装前往,对外面绝对不要走漏一点消息。我又想到蒙化一带关隘守将,虽然大半是吕伯父的旧部,我未必个个认识。大哥务必今晚秘密备好公文,盖用吕府世传符印,以便带在身边,随时应用。吕大哥照旧督率家将们,加紧操练兵卒,会同云北域抚按,征集粮草军器甲胄等件。故使敌人奸细认为出征在即,而且使奸细知道出征兵马不过如此,疏而不防。我和兰妹即在明晚挑选几名干练兵将,捞作客商,悄悄从府后离开,连夜出城。到了西部,会着了罗刹夫人以后,不论事情顺手与否,随时派人回报。如果敌匪巢穴,无隙可乘,我们决不轻身冒险。马上回来,另想计策,也还不迟。” 吕天波等他说完,朝李乘风罗幽兰看了一眼,嘴上嗫嚅了一阵,终于挣出一句话来道:“你们扮作客商前往,兰妹是个女子,似乎不大合适。你们嫂子,在你们从南部回来,便说以后不要叫兰妹往外跑了,家里也得留个有本领的守护才好,我看兰妹不必同去了。” 罗幽兰一听,便知这位大哥不好说自己身上怀孕,一半也想把自己留在家里保镖。一看李乘风有点为难,慌说道:“大哥,你不明白修灵界的事,我们两人老在家中,也许有高来高去的敌人找来。我们不在家,倒绝不会发生事的。再说让他一人出门,没有我跟在身边,大哥大嫂格外的不放心了。至于路上不便,我早已想好了,我扮作男人,谁也看不出来。” 吕天波一想,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看情形说破嘴唇皮,也是无用,还有那位罗刹夫人和这两位,其中还不知藏着许多刁钻古怪的花样儿,不去怎得行?算我白说,便不再说挽留的话了。 第228章 扼住咽喉 这天晚上,李乘风、罗幽兰两人在楼上密室内,秘密安排动身时应用物品,和回复罗刹夫人的密信。 罗幽兰说:“从白虎城到南涧这条道上,我相信没有什么可虑的,不过我们对于南涧这地方,非常生疏。南涧虽然是个小地方,罗刹姊姊来信,没有写明相会地点,大约她也没有到过。我们到了南涧以后,从哪儿去找她呢?” 李乘风说:“南涧是个猕山小市镇,在哀牢山西面山脉,虽然是个小小的市镇,却是云北域西部和南部的交通要道。我们不妨在信内写明,用修灵界访人的法子,彼此定下暗记。在经过所在,容易注目的地方,画个小雀儿小人儿之类。只要看小雀儿的嘴、小人儿的手,朝哪一方,便向哪一方探访便了。” 罗幽兰道:“这样也好,你就信内写明,叫罗刹姊姊画小雀儿,我们画小人儿。一到便留暗记,便容易寻找了。不过信内要写得含混一点,不要具名,预防寄信人半途出事。” 李乘风依言办理,又在信内写明动身日期,暗地把罗刹夫人差来的小鹃叫上楼来,吩咐了一番话,赏了不少帝元。李乘风叫她把这封信贴身藏好,休息一夜,明天回玉狮谷去,路上千万谨慎。小鹃领命下楼,自去准备。 这里罗幽兰又把改扮男子的行头,置备齐全,当夜试验了一下。好在罗幽兰并非窄窄金莲,改扮起来,还混得过去。 李乘风看她把前胸紧紧的扎缚起来,因为时已入夏,衣衫单薄,胸前双峰只好用抹胸紧束了,不禁笑道:“天生的雪肤花貌,世间哪有这样美男子?此去如果再碰到飞马寨胭脂虎一类的女子,也叫你尝尝风流罪过。” 罗幽兰闻言心里一动,拉着李乘风并肩立在一架大镜子面前。四目相对,宛然是并蒂莲花,连理玉树。 罗幽兰越看越得意,对着镜子笑道:“喂!我这样一改装,如果夹在一般臭男子当中,还看得出一点痕迹,和你在一起,人家定然以为我们是兄弟俩。不过你倒像哥哥,我是弟弟了。” 李乘风笑道:“是呀!从此你可记住,不论白天晚上,有人没人,你都得叫我哥哥了。” 罗幽兰笑得风摆荷叶一般,赶着李乘风要撕他的嘴。李乘风趁势把她拥在怀里,笑着道:“说真的,刚才嫂子和你密谈,定然为了你肚内的事。非但大嫂,连吕大哥也把这桩事,看得非常郑重。这桩事,我全不在行,假使这趟西部之行,真要妨碍受孕的话,你不去也罢。吕府也得……” 罗幽兰不待他说下去,立时柳眉微挑,满脸娇嗔的啐道:“你这话真是心口如一吗?你这小心眼儿,休想在我面前使巧着儿。大约人还没到西部,魂灵儿已飞到罗刹姊姊身上去了,有点嫌我碍事了。” 李乘风心里一惊,喊起屈来。 罗幽兰笑骂道:“你不用喊冤,我是故意逗着你玩的。我不会这样不识相,你应该和罗刹姊姊多亲热亲热的。我们三人的把戏,谁也不用偷偷摸摸,我同去也碍不了你们什么事。 如果把我孤儿似的搁在家里,我真要急疯了。至于我肚里这块肉,刚有点信儿,是不是还不敢一定呢!到西部去也不过十天半月的事,我又不是闺阁千金,身体还不至这样娇嫩。 大哥大嫂当然一番好意,但是他们还不明白自己这位兄弟,是一位找灾惹祸的男子,没有我在身边,将来他们的弟妹,要多得数不清的。”说罢,在他怀里笑得柳腰乱扭。 李乘风明知她半真半假的开玩笑,也故意笑道:“你说得太对了!西部有成千成万千娇百媚的罗幽兰小姐,等着我哩。” 两人打趣了一阵,商量定了明天晚上悄悄出发,只带四名兵将,一律扮作商旅,其中一名还是女的。这名女家将,便是从飞马寨带回来的健硕妇人,也叫她穿着青衣小帽,改扮成男仆模样,可以贴身伺候罗幽兰。诸事停当,专待到时上路。 西部的中心是朱雀城,平常日子,从白虎城到朱雀城的驿道,是由白虎城经逸龙甸、炼象关、石涧、楚雄、老虎关、凤仪,直达朱雀城外十公里的下关。自从榴花寨敌匪,袭了蒙化,占了弥渡,白虎城到朱雀城的一条驿道,只能走到老虎关了。 因为弥渡在老虎关凤仪之间,占了弥渡,便把通朱雀城一条驿道截断了。至于蒙化和弥渡接境,是朱雀城下关直趋哀牢山,通达云北域南部的要道。蒙化一失,由朱雀城通南部的咽喉,也被黑石敌匪扼住了。 敌匪这样下去,便是罗刹夫人信内所说,扼住白虎城及南部的要道,使官军无法救护朱雀城,然后可以夺取云西部中心的朱雀城了。 李乘风罗幽兰率领四个亲随,改装离开白虎城,目的地在哀牢山下的南涧镇。头几天路程,乃照通朱雀城的驿道走,不过到了楚雄便要岔路,从小路小道往南走,越过紫溪山,渡过礼社河,然后到达南涧。 李乘风一行人等,一路晓行夜宿,居然平安无事。不过经过楚雄以后,步步逼近敌匪作乱之区了。 从蒙化、弥渡逃出来的紫云帝国之人,拖男带女的往白虎城避难的,路上每天可碰到几批。从这般人口里,可以探出一点敌情,说是:“榴化寨苗匪袭了蒙化、弥渡两处要口以后,没有动静,官兵也没有进剿。听说老虎关总兵尤大纲,调集就近辖下标讯,凑上乡练民兵,一共不足千人。只能扼守这座关隘,等待白虎城发兵,才能和敌匪打仗。驻扎南涧的守将,也是尤总兵派去的一名参将,带着二三百名官军,兢兢索索的只辨得个‘守’字。假使蒙化的敌匪倾巢而出,直冲南部的话,这支驻守南部的官军,怕是挡不住的。” 李乘风听到这样消息,想起老虎关总兵尤大纲,原是吕伯父提拔的旧部,在整个云北域的武官当中,还算有点胆略的。 但是这样单薄杂凑的官军,怎能抵挡嚣张之敌寇?幸而敌匪别有狡谋,志在朱雀城,否则,救兵未到,尤大纲这支官军先落虎口了。虽然如是,敌匪凶狡难测,得赶快会着罗刹夫人想个万全方法才好。 李乘风罗幽兰一行等到达南涧相近时,走上一座峭拔的山峰。满山尽是参天拔地的杉松,峰脚下一条曲折的阔涧,奔流潺潺有声,涧的那一面便是南涧镇,从高望下,一览无遗。看 清这座小镇,夹在两面山峰之下,一条高高低低的山道,横贯镇心,山道两旁,依着山势盖着参差不齐的几排土墙茅舍,零零落落的约有里把路长。可是静荡荡的鸡犬不闻,家家闭户。有几家门内进进出出的,都是抗枪披甲的官军。 第229章 潭中水怪 大约因为距离蒙化太近,镇内商民,大半逃入哀牢山去了。 罗幽兰指着四面镇道尽处,说道:“那面山势紧缩,当路筑着碉堡,堡上插着旗子,大约便是通蒙化的要隘。尤总兵派来的那位参将,定然守在此处了。可是这样可怜的土堡,这点可怜的士卒,当得了什么?官军也太儿戏了。” 李乘风叹口气道:“正恨如此,平时一般敌匪把官军看得不在心上,才胆大妄为了。照说我们既到此地,应该先和此地守将会面,在镇内找个息宿之处。可是事关机密,一漏面难免走露风声。好在此刻刚刚过午,我们要紧的先会着罗刹姊姊。她信内写明带着人猿,坐着竹轿子,路又比我们近一点,定然先到。我们不如派个人去,先到镇内察看有无留下暗记,再作道理。” 刚说着,罗幽兰背后站的那名健硕妇人,突然咦了一声,两眼发直,盯在不远的一株大杉树上。大家转身瞧时,原来那树上横插着一支两尺多长的竹箭,箭上穿着一只五彩斑的锦雉。 走近细瞧,这支竹箭,并不是弯弓而发的真正羽箭,也没有箭镞,无非随意用一支竖直的细竹枝,把锦雉从脊上穿腹而过,再深深插入树内。为什么要这样插在杉树上?倒有点奇特。 罗幽兰向锦雉再仔细瞧了瞧,恍若有悟,又向两面山势看了看,随手把树上竹箭拔下,连锦雉掷在远处,嘴上说着:“先不必派人到镇上去,都跟我来。” 李乘风莫名其妙,姑且跟她走。向西走了一箭路,翻上了另一座乱石岗,尽是奇形怪状的石林,好像无路可通。当先领路的罗幽兰也呆住了,四面乱瞧。忽地格格一笑,指着那面屏风似的一块石壁,笑道:“在这里了。” 李乘风慌纵过去细瞧时,原来石头上用红土画着一个鸟头,鸟嘴是向右的。他一瞧这鸟头,立时也明白了,笑道:“想不到她,暗记下在这儿。” 原来杉树上的锦雉和石壁上鸟头,本是回信上和罗刹夫人约定的暗记。刚才罗幽兰瞧见杉树上箭穿的锦雉,还没领会到,随后瞧出锦雉的项颈,并不象死鸟般软垂,像活的一般昂着脖子,侧着鸟头往西瞧似的。逼近一看,才明白另用细竹,把鸟头也钉在树上的,才有点明白了。一时还不敢断定,姑照鸟头所指方向走去,果然寻着了石壁上暗记,才断定罗刹夫人已先到了。 不在涧南镇上留暗记,特地在这山峰上留记,当然别有用意。而且算定从白虎城到南涧,必定是翻过这座山峰,树林内不便画暗记,便用锦雉来代替了。两人毫不费事的找到了罗刹夫人的暗记,精神陡长,立时照着石壁上暗记指示的方向走去。 果然,每逢方向不辨,鸟道分歧之处,便有暗记指示前进方向。不过走的尽是荒岩峻岭,深菁阴壑。 李乘风罗幽兰修为精纯,当然履险如常,只苦了跟来的三个兵将一名妇人,提心吊胆的拼命跟着主人,爬山越岭,走得晕头转向。 不知经过了多少幽险的溪谷,不记路程,不辨方向。只觉顶上日影已经西沉,四面乱山层叠,荒草没径。林内怪鸟咻咻,境界森森可怖。 李乘风、罗幽兰走到此处,觉得这段路内断了暗记,难道错了方向,岔了路了?看看天色已晚,深山内日光被群山遮住,太阳一下山,便容易黑下来。 李乘风掏出身边指南针来一瞧,觉得方向并没走错,但是这儿有好几处山口,究竟应该进哪个山口?没暗记又如何走法?一时倒有点为难了。 忽见一缕白烟,从左面山嘴里一片松林上面,袅袅而起。罗幽兰喜道:“一路过来,并无人烟,那面定有人家,我们且去探明地名和路程再说。” 大家向白烟起处奔去,进了山湾子,穿过一片松林,是一处深奥的小谷。谷内一泓碧清的清潭,有几十亩地的面积。 潭边搭着不大不小的一所茅篷,胡乱用粗竹松干搭就,顶上盖着青松毛,一定是新盖成的,可是静静的没有人影走动。 茅篷侧面却用山石叠成一双长尾巴的彩鸟,门框的青竹皮上,用刀划着“且住为佳”四个字。茅篷内地上乱铺着一层松毛和树叶之类,一边叠着两具竹兜子,一边角上堆着一头死的梅花鹿,和吃剩的几只兽腿,其余空无一物。 罗幽兰说:“这情形当然是罗刹姊姊替我们预备的,但是人上哪儿去了呢?” 李乘风说:“外面石墩上兀自冒着烟,未必走远,我们也走乏了,先进茅篷去休息一忽儿再说。” 两人进了茅篷,命随从们卸下背上的行装,取出随带轻便铜锅,舀点潭水,就那火灶上煮水解渴,随意吃点干粮充饥解渴。跟来的健硕妇人便拿了铜锅,同了一个兵将,走到潭边舀水去了。茅篷内李乘风罗幽兰正和两名兵将,整理行装等件,正说着今晚大约要在这茅篷内坐守天明…… 话刚出口,猛听茅篷外面潭水哗哗一阵奇响,同时鬼也似的一声惊喊,听出是去舀水妇人的喊声。李乘风罗幽兰先后一跃而出,在茅篷内整理行装的两名兵将,也奔了出去。 一看潭中并无异状,那妇人四脚八叉的倒在潭边,手上铜锅,掷在草地上,她身旁一名兵将,也变脸色的呆若木鸡。 李乘风喝问:“什么事?” 那兵将直着眼,指着溪潭的那一面,半晌,才哆哆嗦嗦的惊喊:“大水怪!大水怪!” 大家向他指的所在望去,并无可怪之处。只潭边草地湿淋淋的一路水迹。罗幽兰把吓得跌倒的妇人,提了起来,问她细情。 妇人翻着白眼,哑声儿说:“我同这位将爷到了潭边,我正蹲身想洗净铜锅,舀点水去,猛见潭心哗啦啦一响,平空涌起一水塔来。从水塔里现出一个金刚似的大水怪,裂着血盆大嘴,向我们龇牙一笑,一转身,窜到对岸,只一纵,飞入松林,便没了影儿。啊呀!我的小姐,太可怕了。你不信,问这位将爷,把这位将爷也吓呆了。这地方人烟全无,天又慢慢的已黑下来。我们只求平安,还是趁早离开凶地吧!” 第230章 又见岳父 李乘风、罗幽兰都有点不信,可是两人吓得这般模样,那面潭边,又明明有一汪水迹留在那儿。正在疑神疑鬼当儿,忽听得对面山岗上,传来一种又宏又壮,又惨厉的啸声,连罗幽兰听得也有点毛骨悚然,身边几名家将和那妇人,一发吓得手脚发抖。 李乘风猛地记起自己在蓝狮城异龙湖畔岭上,第二次单独去和罗刹夫人会面时,也听过这种啸声——是玉狮谷人猿的啸声!罗刹夫人既然一路暗记引我们到此,此刻岗上起了啸声,定然罗刹夫人带人猿们来迎接我们了。 正待向罗幽兰说明就里,身后黑沉沉一片松林内,突然发出一阵洪钟似的笑声。大家急转过身去看时,只见树林内现出一个发眉皓然的老道士,步趋如风,飘然而出。 罗幽兰老远已看清来人是谁,只喜得她啊呀一声,娇喊着:“父亲!怎的你老人家会在此地?” 便在这一声娇喊中,一顿足,飞一般纵了过去。到了老道士身边,小孩子撒娇般,抱着老道士大腿跪了下去,高兴得泪珠儿直迸,话都说不出来。而且她一路乔装男子,说话时大着舌头,此刻真相毕露,想改变娇音,情形非常可笑。 原来这位老道便是桑苧翁,罗幽兰、李乘风二人,万想不到在这种地方会碰到自己父亲和丈人。李乘风也喜出望外,慌赶过来拜见这位通权达变的泰山。 在桑苧翁虽然想断绝俗缘,无拘无束的逍遥于名山胜境,无奈一见到这对可爱的娇女娇婿,不由他不银须飘拂,笑得闭不拢嘴。这次会面,在李乘风、罗幽兰二人,出于意料之外,在桑苧翁却在意料之中。 桑苧翁说:“时已不早,此处非谈话之地。这儿茅篷,是罗刹夫人暂时安置人猿之地。你们快跟我走罢!” 李乘风忍不住问道:“听岳父口气,似乎已知道罗刹夫人的行踪。我们刚才还听到人猿的啸声,怎的她不露面呢?”罗幽兰一听他惦记罗刹夫人,便向他盯了一眼,嗤的一笑。 桑苧翁笑道:“你问她吗?这位奇特的姑娘,大约世间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位来。连我也被她闹得莫测高深了。说来话长,我引你们到一个地方去,便是这个地方,也是她替你们安排下的。我们到了那儿,再细谈罢。” 于是李乘风、罗幽兰指挥三个家将和那妇人,依然背上行旅,跟着桑苧翁走入谷底一片松林。走没多远,从一座插天峭壁下面的仄径上,转入窄窄的一条天然磴道。曲曲折折盘过一处险怪的岩壁,上下岩壁,翠叶飘空,朱藤匝地,尽是龙蛇飞舞的盘藤,挡路碍足的。似乎新近才用法扫除,开辟出一条鸟道来。 桑苧翁当先领路,走尽这段碍道。从岩壁间几个拐弯,忽地眼前一亮,岩脚下露出银光闪闪的一道宽阔的溪涧,如鸣铮琮,而且溪涧两岸,奇岩怪壑,犬牙相错。这条山涧,也随着山势,变成一转一折的之字形。 两面溪岸,杂花恣放,嘉树成林,许多整齐幽静的竹篱茅舍,背山面水,静静的画图一般排列在那儿。纸窗竹牖之间,已隐隐透出几点灯光,茅舍顶上,也飘起一缕缕的白烟。似乎村民正在晚炊,景象幽静极了。只有那面靠山脚的溪涧中,时时发出一群轻脆圆滑的欢笑声,和拍水推波的嬉水声。隐绰绰似乎有几个青年女子,在那儿游泳为乐。因为两岸高岩夹峙,日已西沉,远望去雾影沉沉的已瞧不清楚了。 桑苧翁领着他们走下岩脚,沿溪走近村子,立时从各家茅舍竹篱内,涌出不少男女老幼,俯伏于地。男的头缠白布,身披黑巾;女的绣巾网发,红花插鬓,身上花花绿绿,短衫花裙,细腰白足,年轻的女子洁白莹润,亦有几分丰韵。等着桑苧翁领着一班人含笑点头过去,才站起来悄悄退入屋内。 桑苧翁走到一房最大的干净茅屋,门内两个青年女子,笑嘻嘻的飞舞而下。原来这种茅屋,都是临空搭就,下面打着木桩,桩上再铺厚板。上下分作两层,下层也有三四尺高下,拦作豕圈鸡栅,上层才是住室。门前还留出余地,有扶栏长廊,中设几级台阶,可以上下。两个女子蝴蝶般从台阶上抢下来,分立两旁,伏下身去,似有肃客之意。 李乘风等跟着桑苧翁走上台阶,进了屋内。一瞧这所屋子,用木板隔成好几间住室,室内非常清洁,脚下一律铺着细草编织的草席,并无桌椅。 桑苧翁吩咐随从的家将们,在进门一间屋内卸下行装,适意坐地休息。自己领着李乘风、罗幽兰进第一间室内。这间室内,居然在草席上放着一张白木矮桌,桌上搁着一具油灯。围着矮桌设着几个厚厚的蒲墩,三人便在蒲墩上坐了下来。 门外迎客的两个青年女子,一个提着热气腾腾的一木桶滚水,把一桶水放在桌边,一个捧着木盘,盘内盛着米饭、盐粑和椰瓢、木杯、竹箸等吃用家伙;从盘内拿出来,分配在各人面前。一对滚圆灵活的黑眼珠,瞅瞅李乘风,又瞅瞅罗幽兰,嘴上咭咕呱呱说个不停,笑个不停,一派天真无邪的神气。 罗幽兰细看这两个女子,一般的圆圆的面庞、白白的皮肤、弯弯的细眉,笑起来露出一排莹洁的牙齿,非常可爱,却听不懂她们的话,暗道:“我生长敌窟,却从来没有听到过她们这种语言。看她们体态衣服,好像是黑石帝国之人,细看却又不是。一忽儿又进来一个白巾葛衫的老人,头上顶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兽肉,上面插着三柄小叉子,是用坚竹削成的,先在门口跪了下去。屋内一个女子赶过去,把他头顶一大盘肉,双手端了过来,放在矮桌上。 那跪在门口的老人,突然张嘴说出一口流利的紫云帝国的语言来,他说:“老神仙,这是我们新猎来的香鹿内,是这儿最有名的美味,请老神仙和贵客们随意点饥罢。” 第231章 第三个罗刹 桑苧翁笑说:“我们这样打扰,太过意不去,只有日后一并酬谢了。” 老人哈哈笑道:“老神仙这样一说,我们格外惭愧死了。不提那位女菩萨,是我们救命恩人,一辈子报答不尽,便是老神仙和贵客们,肯到我们这样小村子里盘桓,我们全村老幼谁不说是福星下降,高兴得没法形容。老神仙和贵客们缺用什么只管吩咐,老儿暂先告退。” 说罢,诚惶诚恐的俯身而退。两个年轻女子,也跟老人走了。这老人说得一口流利紫云帝国的语言,李乘风、罗幽兰却不明白他说的女菩萨是救命恩人,是怎么一回事。 桑苧翁笑道:“我们现在来到深山密菁里面一个小小村落,无异世外桃源。你们更是耳目一新,还不知罗刹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得我和你们详细说明。现在我们且饱餐一顿,尝一尝不易吃到的香鹿肉。吃饱了,再对你们说明就里。” 罗幽兰道:“父亲,我得先明白明白,这是黑石帝国的哪一种族?女孩子倒长得秀气。女儿生长敌窟,见过了许多奇怪的种族,却没有见过这一种。” 桑苧翁笑道:“你们不要轻视他们,这是各种黑石蛮族里面最优秀的一个种族。他们的祖宗,在千百年前,还建设一个赫赫有名的王国。大约因为生殖不繁,不肯和别个种族结婚,子孙逐渐稀少。到现在这一种族,散处云北域西部的深山之内的,更是越来越少了。他们天生的好洁好幽闲,没有清泉碧溪的地方不住,邻近人烟和其他种族的地方又不住,倒像个厌世独立的隐士。男的渔猎,女的编织,偶然由懂得紫云帝国语言的年老人,拿着兽皮草席等物,到远远的镇上换点盐米等类,过的是与世无争的日子。你们瞧,我们用的椰瓢木杯,都雕着精细的花纹,可以证明他们非常聪明,和吃食用手的黑石敌军相比,高出了万倍,不过质而未学罢了。” 吃饭之间,跟来的男装妇人在门外探头,向罗幽兰说:“外屋兵将们,老人招待得很周到,饭已吃过,特来请示。公子和小姐的行装,是否拿进里屋来?大家是否在这里过夜?” 桑苧翁笑道:“你们用的东西,叫他们拿进来,跟来的人,便叫他们在外屋随意睡觉好了。” 罗幽兰依言吩咐,又叫那妇人到里屋来睡觉。妇人走后,桑苧翁道:“这黑油墩似的随从,怎的单叫她进里屋来。” 李乘风笑道:“原来兰姊的女仆,改捞成这般怪模样,倒瞒过岳父了。” 桑苧翁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不过主人易钗而弁,尚有破绽,这大脚蛮婆,一时倒瞧不出来。” 饭毕,两个青年女子又笑嘻嘻的进来,清理桌面,搬出食具,在各人面前,献上一杯碧绿的筠心松子茶——据说是用嫩竹抽芽和竹心和松子煎的,别具清香。 老人又掇进一具小小的石鼎,搁在屋角上。鼎内香烟袅袅,满室幽罄,好像焚着沉、檀一类的异香。据说这种香末,可以驱除蚊蝇一类的小虫,诸事周备,才躬身而退。 罗幽兰伸手把矮桌上油灯里的灯草拨了一拨,火苗燃高了一点,向李乘风笑道:“今天我们会巧遇父亲,又会在这种地方作客,也不知这儿是什么所在,罗刹姊姊又不知安排着什么惊人诡计,一切一切我觉得仿佛在家里做梦一般。” 李乘风笑道:“谁说不是?但是我觉得此刻这种境界非常有趣,更难得是出于意外的见着岳父。现在我们且听岳父说明其中情由。” 桑苧翁叹了口气道:“人生本来是梦境,能够明白一切都是梦幻,才能由悟证慧,怡情物外。我从前听到你们说起罗刹夫人种种奇特诡秘的举动,无非以为一个身世古怪、性情怪僻的女子罢了。不意在此巧遇,和她面谈以后,冷眼看她一举一动,谲不失正,智不悖理,依然是个性情中人。不过她智慧绝人,事事抱着玩世不恭的态度,处处以游戏手段,却又办得严丝密缝,无懈可击。确是个绝世无双的奇女子!如果照人生梦境一句话来讲,她倒是个勘破梦境,而又善于制造趣梦的人。” 罗幽兰忍不住笑道:“父亲,且不谈梦。父亲和她怎会巧遇?她又上哪儿去了?把我们搁在此地,是什么主意?还有……。” 桑苧翁一捋胸前银髯,呵呵笑道:“用不着再来个还有,且听我说。我先得向你们讲一段黑石帝国的神话,而且是一件确实有据的神话……” 两人一愣,正事不说,先来一段黑石帝国的神话,这是什么意思? 桑苧翁一看两人神色,便明白他们意思,微笑道:“从前罗刹大王两夫妻,没有归隐罗刹峪以前,纵横修灵界。为什么要用罗刹大王的绰号?人已死去,无从查考。后来他们女儿,便是现在的罗刹夫人,她这个绰号无非是袭用她母亲名号而已,这是我们知道的。” 说到这儿,他向罗幽兰一指道:“便是你,从前也称女罗刹,这是当年九子鬼母误把你当作罗刹大王夫妻的女儿,才有此绰号,这也是我们知道的。但是罗刹夫人和你有这‘罗刹’两字的绰号,无非张冠李戴,阴错阳差,并无多大意义存乎其间。哪知道现在西部真有个货真价实的罗刹出现了,而且也是一个古怪的女子。这位罗刹是这次榴花寨敌匪作乱的中心人物,也是蒙化、淋渡两处失陷的主要人物,而且这人关系着整个西部的安危。你们和罗刹夫人这次西部之行,整个枢纽也便在这位罗刹身上。因此你们的罗刹姊姊兴趣勃发,仗着她本领才智,要在那位罗刹身上施展奇谋,一决雌雄了。” 桑苧翁这一番话,李乘风、罗幽兰两人,听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暗想世间真无奇不有,南部一个罗刹夫人,费了多大精神,才弄到一起;不想西部又出现了一位罗刹,而且掌握着整个滇西的安危。 罗幽兰一听这位罗刹,也是个女子,更多了一层疑虑。她想起罗刹夫人曾对李乘风说过:“将来再有个罗刹夫人出来,大约你是多多益善的。” 万想不到一句戏话,似乎变成预兆。现在只希望这位罗刹,是飞马寨胭脂虎一类的蛮婆,免得我们这位公子,又生出无穷风波。 第232章 神话 桑苧翁在面上看他们两人惊疑不定,罗幽兰更是柳眉紧蹙,神包迷惘,低着头不知盘算什么,不禁哈哈笑道:“你们且慢猜疑,刚才我不是要对你们讲一段黑石帝国的神话么?这段神话,便和这个罗刹有关,你们且听我从头说来。” 桑苧翁喝了口筠心松子茶,缓缓说道:“我在蓝狮城离开你们,便想一游点苍山碧海之胜,于是从哀牢山这条路到西部去,顺便在哀牢山中,去看望好友葛干孙。不想老葛远游未归,从人们口中,又得知榴花寨沙定筹作乱消息,蒙化、弥渡已经失陷,想从蒙化到朱雀城要穿过敌匪蠢动的境内。 我不愿自找麻烦,经人指点,从便道绕过蒙化。进了朱雀城,在城内耽搁了一天,凑巧碰着方外老友云溪上人,立谈之下,才知这位老友近年做了摩诃寺的方丈。便和他出了朱雀城西城,步入逶迤七十余里的苍山。从此我便做了龙溪摩诃寺的上客,云溪上人终日陪着我畅游苍山内各处胜境。 有一天,我们去玩十九峰之一的莲花峰。看到峰腰一片苍翠之中,露出长长的一段红墙;墙内飞阁流丹,鸱吻高耸。我问云溪上人墙内是何古刹,他说:‘这是很有来历的罗刹阁。’我一听罗刹阁的名字,便想起了罗刹夫人和幽兰从前的匪号,想不到此处建着罗刹阁。好奇之心引着我到了罗刹阁内,阁上塑的是观音大士像。我早知云溪上人博学强记,深通内典,便向他问道:‘罗刹二字,究作什么解释?这儿明明是观音阁,怎又称做罗刹阁呢?’ 他说:‘罗刹二字是梵语,其义为食人暴恶之邪龙。但是我游过信度,罗刹又是印度古民族的名称。这罗刹阁的罗刹,却是一条邪龙。因为这条邪龙就是经观音大士收服的,而且禁闭邪龙之处,便是罗刹阁地基的大石下面,所以阁上建立一尊观音大像以镇之。这段收服邪龙的故事很有趣味,载入朱雀城府志。你要明白这段故事的详情,我们多走五六里路到圣源寺去,向寺内借本“白国因由”一看,便知道了。’ 我问:‘“白国因由”是什么书,书名多古怪。’云溪上人笑道:‘不必多问,看到白国因由会对你说的。你看过这本书以后,我还要对你讲一段最近罗刹二次出世的奇闻哩。’于是我们专程赶到圣望寺,云溪上人说明来意,由寺内方丈十分郑重的拿出薄薄一本黄缎锦装、殊丝栏格的手写本来。金笺签条上,写着‘白国因由’,旁边还有细字注着梵音汉译,一名‘白古记’。翻开一瞧,里面写着的大意,我还记得,大概是这样的: 朱雀城古时是水城,洪水浸到山腰;后来洪水下落,显出一片坝子,远古时代为罗刹所据,罗刹译言邪龙,喜食人肉,百姓受害不堪。后来一梵僧,故意向罗刹募化一块地方结茅静修。这块地方,只要袈裟一展、犬跳四步那么大就够了。罗刹许之,不料梵僧的袈裟一铺,覆满山海之境,白犬四跳,占尽两关之地。 罗刹后悔,一看云端里天龙八部,拥护鉴证,无可奈何,乃向梵僧说:‘我土地人民都属你管了,我眷属子孙没地方住,怎么好呢?’梵僧说:‘好办!’于是在上阳溪涧洞内,幻化出金楼宝殿种种具备;罗刹大喜,尽室迁移进洞。梵僧即显神通,以大石铁汁封塞洞门,于是罗刹之患始绝。这段神话,直到现在还刻在圣源寺大殿内二十张屏门上。 我看了这段罗刹的故事,才明白‘罗刹’二字的出处。我想起从前罗刹大王夫妇的名头,大约修灵界,把他们夫妇当作邪龙恶煞一般,才得这样的绰号。在罗刹夫妇本身,也和你们一般,未必知道这个绰号的出处罢了。 那时我和云溪上人同到龙溪摩诃寺,他说:‘你游了罗刹阁,看了圣源寺的白国因由,知道了朱雀城的地面,最初还是属于罗刹统治的。因为古时有这一段神话,现在竟有聪明的人利用这段神话,在朱雀城内故意放谣言,说是罗刹阁下面,被梵僧禁闭的罗刹修行圆满,二次出世。而且梵僧慧眼看出朱雀城百姓要受瘟疫刀兵之灾;只有二次出世的罗刹,才能挽救这场浩劫。’ 这篇鬼话,沸沸扬扬,越传越广,越信越真。不久便传说二次出世的罗刹,化身一个美貌的女尼,智慧绝世,武技惊人,已被石母山榴花寨沙定筹迎入寨内,百般供养;四近黑石敌匪,奉若神明。这个消息传出没多久,榴花寨沙定筹,果然率领敌匪,袭了蒙化、弥渡,不日便要攻取朱雀城。现在朱雀城内人心惶惶,四门紧闭;官府虽然极力布置防守之策,但是人心摇动。白虎城救兵,一时难以飞越,也许那段鬼话,真个要应验了。” 桑苧翁顿了顿,继道:“我一听到榴花寨作乱的真相,朱雀城危在旦夕,不由我不惦记着你们两人,是否已回吕府?白虎城如出兵抗敌,吕府定然难以置身事外;同时那个假托罗刹再世的女尼,究竟是何人物?想探他一个明白,再赴白虎城去会你们,我便辞了云溪上人,扮作走修灵界、卖野药的游方老道,离了朱雀城,向石母山榴花寨这条路上走去。因为这条大路上,敌匪充斥,行旅裹足;我也想避免无谓的纠纷,于是捡着小路僻境,踽踽独行。不想走迷了路,绕过了榴花寨,走进了这儿的龙畔图山。这座山占地甚广,群峰起伏,人烟稀少;无法探明路境,只在高处远远看到了南涧镇。姑且走下山来,寻到镇上,再作道理。 到了南涧镇口,一看有官兵驻扎要口,不准百姓出入,便未进镇去。翻着山头,抄出军营把守之处,走近了峰脚,一条曲折溪涧的边上;溪涧那面便是南涧镇。正想渡涧进镇,忽听得对岗一阵鼓噪,从镇内一排矫屋后面,闪出一个年老人和一个年轻女子,身上背着竹筐,没命似的跳入溪内。 第233章 山村 溪身七八丈开阔,水又流得急。老人和青年女子水性很好,头上还顶着竹筐子,半踹半泅的乱流而渡。刚到溪心,镇上追出二三十个扬刀舞枪的官兵,嘴上喊着捉奸细。赶到溪岸,便一个个跳入溪内,来捉一老一小。老人和年轻女子吓得丢掉了头顶上竹筐,手脚用力,箭一般泅到对岸,跳上岸拔脚便跑。那时我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隐身远处,且看这事如何结果。 一看一老一小已经逃上岸来,可是溪内追的二三十个官兵,依然不舍,已有十几个官兵追踪上岸,分作三面,飞一般向一老一小包围上去。一老一小飞逃了一程路,快要逃进一片密层层的松林,老人后面的女子,不知怎样一失神,一声惊叫跌在地上。老人一回头,慌不及回身来扶女子,略微一停步,几个官兵,已抢入松林,挡住去路。后面追的人,也一齐赶到,刀枪乱晃,把一老一小围在核心了。 一老一小正在性命危急当口,猛听得松林深处,起了动人心魄的厉吼。实大声宏,音带凄厉!吼声起处,松林内窜出两个遍身金毛、体似巨灵的大怪物,舞着四条长臂向一群官兵冲去。官兵一见这两个怪物,吓得发声喊,拔脚便逃,枪刀弄了一地。那老人和青年女子,惊上加惊,已吓得跌倒地上,腿软如泥。可怪这两个大怪物,望着一般官兵后影,咧着巨嘴桀桀怪笑,并不追赶,却把跌倒地上的一老一小捞起来,一人一个夹在肋下,转身便走。 我看得这两个怪物举动奇怪,好像存心来救一老一小似的。蓦地想起蓝狮城讲说罗刹夫人养着的人猿,便是这般模样,这儿怎的也有这般怪物?倒要探他一探,看这两个怪物把一老一小救到什么地方去。那时一般官军已没命的逃过溪去,我便瞄着两个怪物影子追踪。说也惭愧,那两个怪物的脚程太快了。一纵身,便十几丈出去,连蹦带跳,简直象飞一般。多好的轻功,也要望尘莫及。因为人类决没有这样的长力,怪物更不必择路而行,走的尽是荒岩怪壑。我追了几程,便失了怪物踪影,连自己的路境都迷失了。 我正在停步辨别方向,忽听得身后娇滴滴的喊道:‘老前辈游兴不浅。’我吃了一惊!回头瞧见一个异样英秀女子,一身雅洁的蓝色衣裙,赤手空拳,亭亭玉立,我竟会不觉得她怎样到了我身后。这手轻身功法,实非常人所及。她不等我张嘴,立时躬身施礼,自报脚色,对我说道:‘晚辈已和李公子罗家妹子结为同心之友。在蓝狮城,暗中也曾拜识前辈道范,故而一见认识。不想此地巧遇,实在欣幸之至。’ 她这样一说,我立时明白是罗刹夫人了。我说:‘姑娘武技才识,小女小婿一再谈及,不想在此幸会。刚才人猿救了两人,定是姑娘指使的了。’罗刹夫人点着头笑道:‘此地非谈话之所,晚辈斗胆,想请老前辈同往不远一个地方,以便求教。’我笑道:‘老朽孑然一身,毫无牵挂,而且也想和姑娘一谈,我们就此同行好了。’ 于是罗刹夫人领我到刚才你们休息的山谷内,这是昨天下午的事。那时谷内潭边的茅篷,尚未搭就,我和罗刹夫人到了潭边,人猿已把老人同年轻女子,放在潭边的草地上。可是这一老一小,认为身落怪物之手,吓得魂灵出窍,父女紧抱,缩成一堆。旁边兀自站着巨灵神一般的人猿,而且不止两个,还有两个,肩上抬着一乘竹兜子,也远远立着。 罗刹夫人一到,向人猿们呼喝了几句,大约是猿语,四个人猿,便远远退入松林隐藏起来。 人猿退去,我们两人便向老人和年轻女子抚慰,问他们家在何处?怎会到南涧镇去被官军追赶,认作奸细?黑石帝国的人原多迷信,他们亲眼看见罗刹夫人呼叱怪物,如驱牛羊,当作活菩萨看待,一老一小朝我们不住的礼拜起来。罗刹夫人止住他们礼拜,好言慰问。 老人说得一口很好的紫云帝国的语言,于是说他们村子离此不远,因为地僻境险,外人轻易不到,村民也不愿和外人来往。只有老人是个村长,又懂得紫云帝国的语言。凡是村内需要与外交易的东西,均由村长带着一个副手到南涧镇去交换应用东西。因为不常赴镇交易,不知近日镇上商民停市,驻扎了官军,老人照常拿着两筐本村编织的物件,还带了他长女,跋山涉水,贸贸然进了南涧镇。不料一般官军,瞧见他女儿长得俏丽甜净,以为一老一小两个可以欺侮,便带着兵刃蜂拥而上。老人一看情形不对,领着女儿没命的逃出村来。 他说完原因以后,跪求我们到他村里去,口口声声说:‘倘蒙女菩萨和老神仙降临村中,便是降福全村,百世蒙庥。’罗刹夫人微一思索,对我说道:‘有这个去处,我们正用得着。 老前辈大约还不知道,李公子和令媛已与晚辈约定南涧相会,不久便到。现在南涧商民逃避一空,市店全无,我们没法存身,不如把他们也引到村内,到是极妙藏身之处。这事还得晚辈布置一下,现在请老前辈暂在这儿伴着这一老一小,晚辈去去便来。’说罢,嘬口长啸。四个人猿立时从林内飞跃而出,罗刹夫人坐上竹兜子,两个人猿抬着竹兜子,两个人猿跟在轿后,飞一般向来路驰去,眨眨眼便走出老远。 我亲眼见着这位罗刹夫人的举动,也不禁暗暗称奇,而且从她口中,得知你们也要到此。虽然她没有说明你们前来的情由,我也可以推测个大概来了。不到顿饭时光,两个人猿抬着罗刹夫人回来,后面两头人猿,还扛着许多竹竿松枝。据她说,你们已和她定下相会暗记,只要在你们必经之路留下暗记,便可引入谷来。她又命四头人猿搭盖一座茅棚,聚起山石堆个烟墩。人猿奉命唯谨,立时分头工作起来,手脚并用,灵活的和人一般。那一老一小,一旁瞧得惊奇不止,一发把罗刹夫人,当作活菩萨了。 我问罗刹夫人:‘既有山村这个去处,这谷内茅棚烟墩,作何用处?’她说茅棚是四头人猿的宿处,免得带到村内吓死人,烟墩也是引领你们到此用的。诸事停当,她又向四头人猿吩咐了一阵,才命老人父女领路,到了这小桃源般的山村。罗刹夫人看得这所山村,幽僻洁净,村民温良,非常乐意,便在这村长老人家中,暂时受他们仙佛一般供养。” 第234章 神秘的情蛊 “这是昨天的事,和你们到此,只差了一天。昨天晚上,我们长谈之下,她说出你们和她约会此地的内情,我也向她说明,我在苍山看到‘白国因由’一段罗刹神话,和榴花寨内供养的女尼,以罗刹二次出世的鬼话,意图淆惑人心,占据朱雀城,称霸云北域西部。本想暗探榴花寨的女尼是何人物,不料走迷了路,于是将错就错,想到南涧镇,再作道理,不意倒彼此巧遇了。 她听了我这段话,神采飞扬,兴趣勃发。看她默默盘算了一回,对我笑道:‘这一来,晚辈和令媛的罗刹名号,万要不得了,让榴花寨那位雄心勃勃的尼姑,独家专有好了。刚才老前辈讲的一段罗刹神话,非常有趣。那女尼以二次出世的罗刹自居,晚辈却要以梵僧标榜,和那女尼开个玩笑。最有趣是令媛一到,三位罗刹会西部,后人如果把这段故事加以神化,定比“白国因由”一段故事还热闹。今晚我们休息一夜,明天请老前辈在此,等候令媛令婿到来。晚辈先到榴花寨去,暗地探个明白,等晚辈回来,大家再作计议。’第二天起来,便不见她的踪影,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走的。她有飞行绝迹的人猿抬着走,当然履险如夷。我们现在只有等她回来,看事论事,再定办法罢。” 桑苧翁这样讲明了先后经过,李乘风、罗幽兰才明白了一切情形。三人又谈了一阵,才分头安息,静候明天罗刹夫人到来,再作道理。 第二天,日色过午,罗刹夫人还未到来。罗幽兰等得有点不耐烦起来,让翁婿俩在屋里谈心,自己悄悄的走出屋外来,宝剑、暗器都没有带。外屋几名兵将站起来,预备跟后随从,被罗幽兰止住了。自个儿缓步出门,斜依着门外走廊扶栏上,观赏山景。 只见峰峦合抱,山翠欲滴,门口淙淙有声的溪水,倒映着峰影,碧油油的清澈可鉴。两边溪岸杂树成林,林下浅草平铺之中,一丛芬芳馥郁,五色缤纷的香花,到处都是。微风阵起,便觉得山川清淑之气夹着各种花香,扑人眉宇,沁脑醒脾。全村却又静荡荡的,显得那么幽闲。只远远芦苇浅水间,两三老渔,驾着小小的独木舟,赶鱼入网。一群黄毛乳鸭,在溪边泛泛而游,树上的小鸟儿,啾啾唧唧的唱着歌。 对面山坳的杉树林内,斑鸠和布谷鸟的啼声,也一递一声的唱和着。 罗幽兰赏心悦目之下,觉得这个小小山村,不用说在黑石帝国内遍寻不到,便是紫云帝国的山村也少有这样整洁雅致的村落。 她转脸看到左面的溪流,拐过一个山脚去,遮住了视线。这个山脚是左面一片赭黄色岗上伸下来的一条岗脚,岗脚上面疏疏的矗立几株长松,龙蟠凤翥的松荫下面,建着一个小巧的茅亭。她被这个小巧茅亭吸引住了,走下门前的木阶,沿着溪岸,顺着岗脚斜坡,走了上去。 她一进茅亭,向岗脚那一面举目纵眺,顿觉景界一变。 原来这一面逶迤的山岗,卧龙似的环抱着一个半月形的湖面,有十几丈宽阔。日光照在涟漪清澈的湖面上鳞鳞的波纹,闪闪的发出耀目的金辉。张着雪白翅膀的长脚水鹭,贴着湖面掠波飞舞,有时长长的利喙一个猛子扎下去,静静的湖面上,起了一圈圈的小晕。它却从别处冲波而起,嘴上衔着银光细鳞的小鱼,飞入对湖绿蒲红蓼的深处,悠然自得的享受它的胜利品去了。 罗幽兰乐而忘返,正在看得出神,忽听得一阵轻盈的欢笑声。一群青年女子花蝴蝶一般,从这面岗脚下林内飞舞而出,头上并没用布缠着,一个个散发披肩,耳鬓上缀着花朵。 上身短短的葛布衫,长长的花布裙,紧紧的束在细腰上,下面露出纯白的赤足,一蹦一跳的赶到溪边。毫不踌躇,一个个争先脱下上身短衫。贴身并无抹胸之类,赤裸着光致致的上身,把脱下衣衫堆在岸上,却不解裙。两手拧起左右裙角走下水去,再缓缓的蹲下水去,花布裙也跟着提高起来。忽地一松腰扣,解下花布裙往岸上一抛,很迅速的全身浸入水内,向湖心泅去。十几个女子几乎动作一致,碧清的湖心登时多了十几个赤裸的青年女子,虽然全身浸入水内,但是碧绿的湖水、雪白的皮肤,在飞波溅沫间浮沉隐现,宛似一群水仙,裸舞于翠绿的水晶宫中。 罗幽兰眼看着这一群活泼天真的女子,游鱼一般在湖中,自在游行,几乎也想脱光了跃入清波,参加游泳。情不自禁的走出茅亭,一瞧这面不是斜坡,是陡峭的山壁,上下有七八丈高。她一撩衣襟,正要施展轻身功大,飞身而下。忽听得身后茅亭上噗嗤的一笑,悄喝道:“哪儿闯来的野男子,敢在这儿偷看人家沐浴!” 罗幽兰一转身,瞧见了亭内说话的人,顿时心花怒放。 一耸身,跃得亭内,拉住那人的手跳道:“姊姊,怎的这时才来?叫我们等苦了。”嘴上说着,两眼却打量罗刹夫人一身装束。 原来罗刹夫人这时装束,与前不同。头上用淡青绢帕拢发,身上穿着月白色对襟伫丝衫,长仅及膝,腰束罗带,下面露出月白色中衣,套着一双鹿皮薄底尖尖的剑靴,身后斜背着一个包袱。脸上两个酒涡,依然不断的露出媚笑。她向罗幽兰笑道:“我远远瞧见以为是他,到了你身后,才知是你。” 罗幽兰笑问道:“他是谁呀!” 罗刹夫人秋波一转,笑道:“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记得在蓝狮城楼上,听到你喘吁吁的叫着那个的,便是他呀!” 罗幽兰想起她听隔壁戏的一幕,娇羞不胜,笑骂道:“刁钻的姊姊!我问你,你在玉狮谷是怎样叫他的呢?” 两人逗趣了一阵,罗幽兰又拉着她的手,叫她瞧自己一身男装,笑说:“姊姊,我穿着他的衣服,一路行来,和他兄弟相称。人家一点瞧不出来,还以为我们是一母同胞哩!” 罗刹夫人道:“刚才你自以为女子,想纵下岗去和一群黑石帝国的姑娘厮混,可是在她们眼里,你却是个举世无双的美男子。 黑石帝国又是女多男少,虽然不和其他帝国之人结婚,但如果是紫云帝国的人,她们便把祖传神秘的蛊药,下在你吃喝的东西里面了。她在你身上种了蛊,便不怕你离开她们,而且对你说明,非和她终身厮守不可。你如不信,偷偷的跑掉,两月以内,定然蛊毒发作,无药可救。如果跑回来得快,她们自有灵妙解药,立见功效。” 第235章 被铁链锁住的男人 “据说她们所放蛊毒有几十种,一种有一种的解药,所以一沾上她们,休想脱身。但是她们对于丈夫的温柔体贴,真是世间少有,紫云帝国的男子甘心做她们不二之臣的,也未尝没有。凡是养蛊人之家,她们的屋宇器具,必定不染纤尘,内行的也看得出来。你瞧这小小山村,不论哪一家,门内门外多么整洁,这便是养蛊的标志了。你看得这般活泼雅秀的女子,非常可爱,哪知道她们俘虏情人的手段,异常可怕!” 罗幽兰道:“从前我听说黑莓的女子,常有放蛊的事。黑莓族人原是黑石帝国的后裔,这样说来,这儿也是黑莓族了。” 罗刹夫人道:“黑莓分好几种,这村中女子近于黑莓族,却比黑莓族还优秀。黑莓族的男子,好吃懒做。事事都由女子操劳。这村里的黑莓,男子和女子一样操作,不过女多男少,这也是黑莓逐渐衰微的缘故。你不要轻视她们,这种优秀的黑莓,较其他黑石帝国的种族开化略早,而且的确是黑国始祖‘细孥罗’之后,所以称为黑莓。” 罗幽兰忽然皱眉道:“我们住在她们家里,我和他吃过她们不少东西,万一她们看上了他或者她们也把我当作男子,暗暗下了蛊,我们可受了害了。” 罗刹夫人大笑道:“我的小姐,你又多虑了。她们非常迷信,蛊神是她们最崇敬的神道,她们个个都在神前罚过重誓,决不敢随意下蛊。而且我救了一老一小的性命,把我们敬如神明,怎敢胡来呢!” 说罢,两人手拉手的走下岗脚的斜坡,向老人茅屋走回。路上罗幽兰忽然想起一事,问罗刹夫人道:“家父说,姊姊单身匹马去探榴花寨。那个妖言惑众、号称‘罗刹二次出世’的怪女尼,见到没有?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呢?” 罗刹夫人明白她问的用意,暗暗一乐,故意逗她道:“想不到二次出世的罗刹,长得真象天仙一般,我见犹怜。我们这位公子,大约劫数难逃,我正为此事暗暗发愁呢!” 罗幽兰一听,急得了不得,慌说:“姊姊,你得思患预防,不必叫他上榴花寨了。” 罗刹夫人忍着笑道:“留他一人在这儿也不是事,你忘记了这儿也有一般善于下蛊的姑娘么?” 罗幽兰跺着脚说:“这怎么办呢?” 罗刹夫人忍不住了,撇着嘴,扭着腰,笑得风摆荷叶一般。 罗幽兰立时醒悟,娇嗔道:“你不用笑,你也不用使坏。不管她是真是假,横竖不是妹子一个人的事,大约姊姊比妹妹还担心哩。” 两人一路说笑着,到了老人门前。李乘风已在门外走廊上笑脸相迎,向罗刹夫人轻轻叫了声“姊姊”。两人相视一笑,好象隔开了好几年似的。 罗刹夫人进屋和桑苧翁相见以后,大家便在里屋坐下。 老人和他两个女儿,真把罗刹夫人当作活菩萨一般,凡是村中认为名贵的东西,不论吃的用的,尽其所有来供奉她。 罗刹夫人过意不去,只拣了几样解饥解渴的果品食物,其余的好言谢却,又对他们说:“你们需要的盐粑、面米等粮食,我替你们搜罗得几口袋来,大约够你全村吃用一时的,现在都搁在左面土岗上。不必惊疑,你们自己去拿来,按户分发了罢!”老人和他二女,惊喜之下,千恩万谢的一步一拜退了出去。把老人父女敷衍走了以后,四人开始密谈起来。 罗幽兰笑道:“姊姊,你送他们的东西,从哪儿寻来的呢?” 罗刹夫人笑道:“也可以说是偷来的。昨晚进了榴花寨,不意寨内空空,只剩了有限几个敌匪看守寨基。前后搜罗了一阵,确是倾巢而出。人虽搬走,存的东西倒不少,想起这儿老人父女,本想到南涧镇以有易无,不意受了一场惊吓,反而把自己两筐子东西都丢在溪里了。所以我贼不空过,顺手牵羊拿点粮食,叫跟去的人猿捎了回来。送与他们,也是礼尚往来,算我们在此打扰的礼谢了。” 李乘风道:“榴花寨是沙定筹的巢穴,怎会迁移一空?大约沙定筹和他部下这次倾巢而出,预备孤注一掷,有进无退了。” 罗刹夫人点点头道:“敌匪们当然以为可以横行无忌,才敢倾巢而出。其实沙定筹联合的几股敌匪,毕竟粗鲁无谋,处处都受人愚弄,将来不管成败,无非替别人卖命罢了。我对于西部敌情,素来隔膜,幸而一到此地,便会见了老前辈。 从老前辈口中,得知敌匪里面,还有个女尼妖言惑众。利用古时一段罗刹神话,又是本地风光,便以罗刹二次出世淆惑人心,又用诡计笼络沙定筹一股敌匪,供其驱使。我一听到这消息,不但是西部又出了一位罗刹,引起我好奇心,同时我算定我们三人这次西部之行,有否成就,关键全在这个女尼身上了。 昨晚决计先探一下榴花寨,暗地瞧一瞧那个女尼,究竟是何路道。从这儿龙畔图山到石母山榴花寨,也有四五十里的山道,我坐着人猿抬的竹兜子,却用不了多大工夫。路境是预先打听了一个大概,幸而石母山只有这个敌寨,石母山面积并不大,居然被我寻到了地头。大约不过三更,我吩咐人猿在僻静的山头候着,自己暗暗跃进榴花寨内,察看寨内情形。寨内冷冷清清的没有多人,只前后碉砦上,有一小队敌卒在那儿守夜。从前寨探到后寨,一般的静静得没有人声。 我觉得奇怪,正想捉住一个守夜敌匪逼问实情,忽听得后寨一间屋内发出铁索摩擦的声音。我从屋上跃下,侧耳细听对面屋内,有人长吁短叹。一看四面寂无人影,走近那间屋子,门却开着,影影绰绰似乎有个人锁在屋内一根石柱上,不断的发出铁链和石柱的摩擦声。我进屋去才瞧出石柱上用铁链反锁着一个披发头陀,长得非常雄壮。那头陀也看得我突如其来,大为惊诧。 我便问:‘你是谁?怎的被锁在敌匪窟内?’那头陀倒是个硬汉,冷笑道:‘此地绝对没有修灵界的好汉到此,我知道你是妖尼一党。要杀便杀,誓不皱眉。’我一听口音是紫云帝国之人,只说了一句:‘不必多嘴!’使用指力将铁链弄断,将他放出,随即转身出寨。那头陀追踪而至,修为武技似乎有相当造诣。到了离寨的一处山脚下,我停住身。那头陀先不向我叩谢,欲问我为何救他,是否妖尼指使?” 第236章 幽冥教再现 “我明白他这样疑心,其中定有别情,于是微一冷笑,喝道:‘路见不平,修灵界常事,何况你是紫云帝国之人。既然被我无心撞见,理应援手。现在我问你一句话,你如果知道妖尼所在和敌匪举动,请你赶快说出实情,否则各奔前程,不必啰嗦了。’头陀一听我语气便明白不是匪党,慌不及向我合十礼谢,说明他被匪绑缚关禁的经过。 原来这头陀是嵩山少林门弟子,法号大化。他对我说:‘立愿苦修行脚,募化十方,朝参各大丛林。一路行来,由川域入云北域,参拜了鸡足、点苍各大名刹,到了蒙化南门外育王寺。适值敌匪乱起,占据蒙化,一时不便启程,暂在育王寺挂单。不料一夜更静时分,无数敌匪突然包围了育王寺,明火执杖,打入寺内。全寺僧众软弱无能,从方丈起到打杂烧火,共一百多个和尚,都被敌匪捆得象猪羊一般,只逃出了我一个挂单头陀。最伤心的是穷凶极恶的敌匪,竟把一百多个和尚,拉到后山,尽数推下万丈深渊,死于非命。 我仗着身上一点武技,虽然逃得性命,苦于孤掌难鸣,而且失了安身之处。 幸而那育王寺原是一所敕建古寺,殿宇层层,地方极大。我昼伏夜出,寻点粮食,藏匿僻静处所,一时还不致败露。其实那时我要逃离匪窝,尚非难事,我所以不肯离开育王寺,是存心要窥探匪情,乘机杀死几个敌匪首领,替全寺和尚报仇,稍泄胸头之恨。不意我在暗中窥探了几夜,觉察蟠据寺内许多匪人,装束诡异,语带异域口音,并非榴花寨敌匪。他们把寺内几层大殿也改头换面,布置得五光十色,非僧非道,我才明白是幽冥教余孽,潜入云北域西部,和敌匪混合在一处了。又探出其中首领,便是敌匪敬如神明、号称罗刹再世的女尼,敌匪尊为罗刹圣母。 罗刹圣母手下的匪徒,男女均有,鱼龙混杂。有一夜起更时分,我偷偷的扒在屋角暗处,瞧出这夜情形不同。大殿门口月台上火燎烛天,装束怪异的匪徒,布满了月台上下,山门口敌匪象潮水一般涌了进来。后面还跟着蒙化城内老少住民,黑石帝国和紫云帝国的人均有,人人手上都举着一股信香,鸦雀无声的跪满了大殿月台下面一大片空地。 最奇怪的是,当初我瞧见大殿口卷廊的左右两条红漆柱上,各蟠着一条似龙非龙,乌油油泛着金光的东西,我以为是彩扎的装饰之物。不料月台下挤满了人们以后,殿门口升起极大的一盏红灯,门内垂下五色琉璃珠帘。帘内华灯璀璨,宝光四烛,才瞧出帘外两边柱上蟠着的东西,竟是活的,斗大的怪头、碗大的怪眼、火苗似的舌信子,以及乌光闪闪的鳞甲,在内外灯光交射之下,不断的在那儿低昂摆动。 这一下,倒把我吓得流汗。再定睛细瞧帘内,当帘似乎设着一个宝座,却是空的,宝座两旁,有两个彩丽女子分执长柄孔雀宝扇,屏息肃立。一忽儿帘内细乐悠扬,帘外殿门口,平空从地上冒起骨嘟嘟的白烟。霎时烟雾迷漫,异香四澈,瞧不见帘内景象。月台下面的人们,个个俯伏于地,喃喃不绝。半晌,帘外香烟渐渐稀薄,渐渐看出帘内宝座上已经端坐着一位璎珞披体、宝相壮严的女子。那时我惊疑之下,一不做,二不休,正想换个地方,看得清切一些。忽见帘外白烟又起,一阵烟过,帘内宝座上的女子,倏已不见。珠帘一卷,殿内走出两个异样装束的匪徒,手上拿着一卷不知什么东西,走向月台口。 正在这当口,我在屋角上偶一抬头,猛见我四围屋上墙上,从暗处都显出人影来,手上都有家伙。我便知不好,抽出身边戒刀,预备逃出,不料对面殿脊上弓弦响处,弹丸已迎面飞来。我用戒刀护面一挡,正迎着飞弹。卜托一声,弹丸竟会爆裂如粉,鼻子闻着一股异常的香味,立时头目昏昏,失了知觉。等得神智清醒,身已被擒,当夜押解到榴花寨关禁起来。每天有一个奸滑匪徒,向我盘问来历,劝我投降,而且每天酒食相待。这样过了好几天,敌匪看出我誓不投降,预备再过三天,如再没有悔意,便要把我处死了。不料绝处逢生,不到三天限期,便蒙女英雄搭救出险了。’” 罗刹夫人继道:“大化头陀这样一说,我又明白了敌匪一点内幕,可以断定榴花寨的沙定筹定在蒙化城内,罗刹再世的尼姑,定把育王寺做了巢穴了。那时我对大化说:‘你如尚有勇气,我有法子让你报仇。否则,你从此地向哀牢山走,可以远离敌窟,从南部转白虎城去。’大化愤然说道:‘这条命是女英雄赐我的,倘然追随女英雄得泄全寺僧众惨死之恨,赴汤蹈火,誓不皱眉。’我又问他:‘从榴花寨到育王寺有多远?’他说他被匪徒押解到此,记得并没多远,大约二十几里山路。 我说:‘好!现在你可以重进榴花寨,拣一匪徒不易找到之处,暂时藏身。因为寨中留下看守的敌匪,人数不多,反而容易隐身。明天发现你已逃走,更料不到你这样大胆,仍在寨中隐迹。不过你在寨中偷点喝的吃的,可得当心,不要露出马脚来。一两天内在此相会,自有计较。’ 我送他重进榴花寨,指定逃藏地点以后,我也顺手牵羊,替这儿村长找了点应用粮食,命人猿捎了回来。一路又辨明了进出路境,做了标记。这样,我也耽搁很久的工夫,人猿们又沿路寻找自己的粮食,捞了几只野兽,足够它们饱餐几天。诸事粗备,才动身回来,不知不觉也化费了一夜工夫。 回来时,从高处看出一条捷径,到此可以近不少路,所以我走的时候从右面小谷出去,回来时却从左面山岗翻过来的。 现在话已说明,我们得想进身方法,和那女尼一决雌雄了。” 桑苧翁坐在上面,很沉默的听着罗刹夫人说话,右手不断的捻着胸前的长须。此刻听完了话,紧接着罗刹夫人语气,缓缓说道:“照这样情形看来,愚蠢的沙定筹,已经堕入幽冥教的圈套之中。不用说,榴花寨的敌匪,敬畏再世罗刹已在自己寨主之上。那女尼为什么要这样做?当然为的是敌匪迷信的愚蠢,容易利用。巧使敌匪做挡箭牌,幽冥教的匪徒们,可以隐在背后,扩充基业。等得幽冥教的党羽聚集,占据了朱雀城以后,像沙定筹这种东西,当然可以随意摆布,也许弃之如敝履了。” 第237章 对症下药 “这样说来,云北域西部的祸乱,不能当作敌匪之乱,实在还是幽冥教的死灰复燃。这种情形,云北域的昏冗官吏,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可是天下事真不可思议,老朽当年为了剿抚幽冥教匪,才入云北域,弃官偕隐,发生罗刹峪一段奇事。不料数十年以后,现在和你们又碰上幽冥教匪了。前因后果,那堪回首呢?” 罗刹夫人笑道:“老前辈饱经世故,不免感慨系之,便是晚辈当年和先师在三斗坪,手除追魂太岁左老秃一般幽冥教余孽,何尝不是前尘如梦?现在又要和此辈周旋,可是先师导育之恩却不可复得。细想起来,人生真是如露如霜,一场春梦而已。”说罢,微微叹息。 李乘风坐在罗刹夫人肩下,见她面有愁容,忍不住说道:“莫谈往事,且顾眼前。现在我们总算探出匪情,敌人首要如今不是榴花寨的沙定筹,却是育王寺的罗刹女尼,不是凶悍的敌匪,却是诡异的幽冥教匪。对付敌匪似尚易图,对付狡诈的教匪,怕不容易。只凭眼前我们几个人之力,想把教匪、敌匪,一齐压伏下去,实在觉得不易措手……” 罗刹夫人眼波一转,朝他脸上瞅了又瞅,怡然媚笑,并不则声。 李乘风面孔一红,疑惑罗刹夫人笑他胆怯,胸脯一挺,朗声说道:“我并非胆怯,因为朱雀城危在旦夕,白虎城又少节制之师。我们身入虎穴,必须施用奇计,一举而制其命脉,还不能耽延时日。论眼前情势,真是难上加难了。” 罗刹夫人仍然微笑不答,却向罗幽兰问道:“兰妹定有高见?” 罗幽兰黛眉微蹙,似乎正在深思远虑,突然听得罗刹夫人问她,脱口说道:“妹子正在思索大化头陀见到的殿柱蟠龙,被擒的迷魂粉弹。不知道敌匪什么鬼画符,我们也得预筹防御之策。” 罗刹夫人哑然笑道:“这点鬼画符,毫不足奇。深山大泽的怪兽毒虫,我见过很多,却没有见过神奇变化的龙。龙是什么样子的怪物,大约老前辈也未必亲眼见过……” 桑苧翁只微微一笑,并不置言。 罗刹夫人又说道:“幽冥教鬼画符,我有点明白。世人传说幽冥教的种种怪诞异行,都是受了幽冥教匪人愚弄,故意渲染得神乎其神。其实他们这点鬼画符,无非是修灵界一套把戏,改头换面,装神作鬼,哄弄愚民罢了。就算蟠在殿柱上两条东西,真是活的,也许是两条驯良无害的巨蛇而已,我可断定。敌匪们究为什么要装点这种东西呢?无非使愚蠢的敌匪,格外敬畏,一半借这两条东西,使人们不敢近前窥视。 大化头陀不是看到帘外地上冒起白烟以后,帘内才现出罗刹圣母来,而白烟再起,圣母无踪么?这种都是同一手法的鬼画符,故意装得隐现莫测,使人们信为神通广大罢了。其实明眼人一看即穿,何足为奇。 至于迷魂弹,也是幽冥教的传家衣钵,近于拐匪拍花用的药物,无非药性较为灵速罢了。先师在日,也曾指教破法,临时微一提气,堵住鼻窍,趋向上风,便可无害。最好预先搽点龙涎香,再用湿棉塞住鼻窍,便万无一失。这种下流鬼计,只要预先提防,毫无可奇,要紧的是刚才风弟所虑,必须一举制其命脉。这话很对,我们对于这层,真得大费心机。我一路回来,坐在竹兜子上,已想了半天了。” 桑苧翁一面听,一面不住点头,向李乘风、罗幽兰呵呵大笑道:“你们不用发愁,我察言观色,你们罗刹姊姊定已智珠在握,成竹在胸了。” 罗刹夫人笑道:“老前辈休使激将法。回来时路上虽然想了个主意,未必有十分把握,还得向老前辈求教。这次我们能够碰着老前辈,真是幸运,也许是成功的先兆。兰妹,你说是不是?” 罗幽兰道:“姊姊处处都要用惊人之笔。这一次,可不比飞马寨,你把妹子蒙在鼓里,令人吓个半死。姊姊如果已有主意,就说出来大家听听罢。” 罗刹夫人摇头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们到此不过一两天,只从陌不相识一个大化头陀口内,探得一点敌情的大概,哪能鲁莽从事?蒙化城内和育王寺中,非得亲自探个实在,才能看事做事哩!” 罗刹夫人说到这儿,忽向李乘风问道:“你们行囊中带着笔墨没有?” 李乘风说:“我带着吕家军符空白劄子,预备临时调用就地官兵,所以带着笔墨,以便随时填写空白符劄。” 罗刹夫人道:“很好,军符空劄,也有用处。现在你去吩咐兵将们浓浓的研一大碗墨水备用,再向老人讨两匹布来。 这村子家家编草织布,讨取两匹布,大约拿得出来。不论什么布都可以,只要写得上字,看得分明使得。” 大家听得摸不着头脑,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李乘风站起来,依言到外屋吩咐家将研墨,又寻着了老人,把罗刹夫人索布的话说了。老人奉命唯谨,一阵风似的跑到别家去,少时抱着纺织的两匹白纱布,交给李乘风,回到里屋,便问有何用处。 罗刹夫人道:“回头墨磨浓时,你替我在每匹布上,写十个大字,便是‘梵僧捉拿逃妖罗刹’几个字。字须写得大大的黑黑的,要使人远远便瞧得出来。没有大笔,胡乱用破布破帚便可。” 桑苧翁大赞道:“妙极,妙极!此举好像治病的大夫,先抉病源,然后对症下药。” 罗幽兰道:“我也有点明白了。这是以毒攻毒,以鬼画符对付鬼画符。现在我们两人是梵僧身边的金童玉女,要恭聆降妖的敕令了。”说罢,格格的娇笑不止。 罗刹夫人也笑道:“不用笑!你自己瞧瞧,还像玉女么?象个玩皮的野小子了。” 她说了这句,突然笑容一敛,转脸向李乘风说:“你再替我填写两张调兵的密札,分送老虎关和朱雀城的守将。不必细写,只要说明敌匪在这几天内,内部定有变动,非但攻不了朱雀城,也绝不会窜扰老虎关,老虎关上只要多插旗帜,作为疑兵,便可无事。符札一到,迅速拨调大批精壮军将,移驻南涧,以壮声势。如果望见蒙化城内火起,务必大张旗鼓,佯作攻城之势;如探得敌匪出城逃窜,不必拦截,乘势克复蒙化。蒙化一经克复,弥渡便可唾手而得。这是对老虎关尤总兵说的话。” 第238章 乐极生悲 “至于朱雀城方面,只要通知守将,多派谍报,探取军情。如果了望蒙化起火,立时率兵出城,做出和南涧官军,取腹背夹攻之势,不必真个远离城关,以免有失。这朱雀城的符札,也找尤总兵设法投递。老虎关通朱雀城的官路,虽然弥渡已失,但敌匪究竟乌合之众,志在劫匪,不谙军机,定有捷径可以绕道到朱雀城去。这两封公事,明天午前你得亲自带着,到南涧一趟,和该镇领兵的官儿秘谈一下,叫他立时派得力干将驰送老虎关,可是不能泄漏我们的内情。而且你得想好应说的话,回来时不要把来去方向,落在官军眼中。今天你只要替我写几个字,旁的事你不用管了;可是那两匹布,今晚便要用它,你就替我大笔一挥罢!” 李乘风深知她性情,绝不寻根究底,拿着两匹布到外屋写字去了。 罗刹夫人向桑苧翁说道:“晚辈昨夜到了榴花寨,虽然敌匪首脑已经离去,可是寨前寨后一点形势和平日布置,也看得出一点大概来。像榴花寨这点基业,还比不上蓝狮城李家的规模,沙定筹凭这点小小基业,居然敢犯上作乱,真是丧心病狂。传到白虎城,不知怎的渲染,认为火已燎原。其实照大处观察,沙定筹没有幽冥教余孽鼓动迷惑,未必敢占据城池。一半也是平日地方有司,软弱无能,养痈贻患。大约只要把几个幽冥教余孽压服下去,沙定筹便无能为。所以晚辈预先布置了一着闲棋,叫老虎关、朱雀城两处官军,虚张声势。万一我们成功,他们也可不劳而获,铺张扬厉的表一下克复失地的功劳,骨子里却是叫官军们明白是吕府的力量。而且使他们惊奇一下,猜不透吕府用什么法子,能够不动声色剿住了敌寇,以后对于白虎城吕府,总可保全一点威信,我们也不致白费精神。 话虽如是,我们究有几分把握,晚辈此刻也未敢自信。 今晚老前辈替我们镇守大营,晚辈和兰妹还得亲到育王寺侦察一下,顺便把写好字的两匹布带去,分别挂在城中寺内的高处,先叫敌党们惊骇一下。这样,好比秀才们做文章,白布上写的十个字,好像是一篇文章的题目,紧接着照这题目做下去。文章的好坏,还得看我们文思灵活不灵活,还得触景生情,随笔润饰哩。” 桑苧翁大笑道:“一定是篇好文章,我得从头至尾细细拜读。可是笑话归笑话,你们两人今晚能够不露面才好。兵不厌诈,不要一下子开门见山,被敌人摸着门路。再说,敌匪突然发现了两匹布上的惊人大字,定有一番骚动。尤其是那个妖尼,定要想法查究来源。却叫敌匪们捕风捉影,无迹可寻,然后我们出奇制胜,突然一下子制住他们。不过怎样才能够一下子制住他们,还得今晚你们暗中查勘明白了,才能对症下药。” 罗刹夫人两只洁白的玉手,轻轻一拍,点着头说:“老前辈一语中的,这便是今晚我们暗探育王寺的本意。” 大家商讨停当,日已下山。西面山角一抹晚霞,叠叠的金紫光辉,映得窗外花畦和茸茸草色,也浮着一片异彩。桑苧翁飘然而出,大约也被窗外溪山清幽之景所吸引,去到门外舒散筋骨去了。 李乘风正在外屋,凝神壹志的在那儿写布上大字。两女不去惊动他,自顾自在里屋喁喁密谈。罗幽兰把自己怀孕一档事悄悄的告诉她,请她想个办法。 罗刹夫人笑道:“我的小姐,我和你一般都是外行呀!这种事,便是请教诸葛亮,也是一筹莫展。你不是愁肚内有喜,你是愁没有开张,没法出货。其实你是多虑,你们这样恩爱,早晚胶在一块儿,大约国师府上下谁也瞒不过,顺理成章的让他出来,谁敢说不是国师府李公子的孩子呢?我们这种人,只讲天理人情,不讲虚伪的礼法,只要我们自问是情理上应有的事,一毫都不用顾忌。不过女人偏有这档麻烦的事,实在做女人的太吃亏了。”说罢,一想自己也是女人,难免也有这麻烦的事,不禁笑了起来。 罗幽兰娇嗔道:“人家求教你,你不替我想法子,反而取笑起来了。” 一语未毕,李乘风写好了字,刚一步迈进屋来,问道:“你们笑什么,我也乐一乐。” 罗刹夫人朝他瞟了一眼,笑道:“喂!你懂得‘乐极生悲’这句话吗?我们正在说你乐出来的祸,你倒还想乐一乐哩!” 说罢,撇着嘴,笑得百媚横生。 罗幽兰却又笑又羞,飞红着脸笑骂道:“呸!做姊姊的,亏你说得出口。” 李乘风也觉悟了说的是那桩事,却痴痴的望着两人,饱餐秀色。罗刹夫人向他招着手说:“你来!我对你说……”李乘风过去坐在她身边的蒲墩上。 罗刹夫人说:“今晚我和兰妹去探育王寺,你们翁婿在此看守寨基。” 李乘风拦着说道:“不行,我得同去。” 罗刹夫人笑道:“我好意叫你在家里养养精神,你倒不乐意了,傻子,你知道我带来只有四头人猿,三个人两个竹兜子,没法抬呢!再说,叫老前辈一人在此也应该让你陪着他呀!” 罗刹夫人这样一说,李乘风才没有话说,却又问道:“今晚你们回得来么,你昨晚定然一夜没睡,你自己也得养养精神呀!” 罗刹夫人脸上不断的媚笑,一对秋波,盯在他脸上,半晌,才说道:“你放心,我不碍。今晚不和敌匪见起落,也许不到天亮就回来了,事情完了,回家去再睡舒服觉罢。”说罢,眼向罗幽兰瞟去,恰好罗幽兰一对妙目,露着神秘的笑意正对着她,两人眼光一碰,不禁都笑了起来。两人一笑,李乘风神魂飘然,不断的玩味着罗刹夫人最后说的那句话。 第239章 夜探育王寺 蒙化小小的一座山城,原是山脉交错之间的一块盆地,地势非常扼要,为云北域西部南部的交通枢纽,城内商民,黑石帝国之人多于紫云帝国之人,不过黑石帝国的这一种族归化较早,风俗习惯大半已经被紫云帝国同化。平日希望是安居乐业,过太平日子。 自从榴花寨沙定筹率领凶悍的敌匪占据了蒙化,城内商民不论黑石帝国之人,还是紫云帝国之人,个个都怕在脸上,恨在心头,紧闭门户,藏匿财宝,提心吊胆的盼望官军早早赶走敌匪,重见太平。可是对于罗刹二次出世的神话,以及育王寺内幽冥教匪徒的鬼把戏,大半信以为真,每逢寺内罗刹圣母开坛降福之时,城内城外一般商民,这时胆子忽然大了起来。一个个捧着一股信香,耗子出洞般,成群结队奔出南门,挤进育王寺的山门,嘴上喃喃祝祷,跪求活灵活现的罗刹圣母,早点大施法力,挽救这场刀兵之劫。 可笑这般可怜的人们,也不瞧瞧大殿月台上进进出出的圣母门徒,一个个跨刀背剑,杀气腾腾,扛着白森森梭镖的敌匪们也一样的跪在月台下面喃喃求福。求免灾祸的人和发动刀兵的人,混在一块儿同样的喃喃求福,这种滑稽的矛盾,这般商民便无法解释了。 育王寺罗刹圣母开坛降福,总在晚上起更以后。这一天晚上,无风无雨,一轮初夏的凉月,挂在大殿上面的挑角上。 月台下面的甬道两边空地上,排列着十几株合抱的参天古柏,柏树下面空地上已经鸦雀无声的跪了一片求福的人们,月光被柏树枝叶挡住,瞧不清树下面人们的面目。月台上和大殿门口,这时也阴惨惨的尚未点起油松火把,只几个装束诡异,看守殿门的,捧着长矛,仲翁似的对立在月台上。 从山门到大殿口,整个鬼气森森,令人头皮发炸,尤其是柏树下面,黑压压一片人们手上信香尖上的火光,跟着颤抖的手,不住的在那儿闪动,好像无数鬼眼,在那儿眨眼睛。 几层殿宇后面,一座十三层宝塔高矗云霄,大约年深日久,塔尖顶上,长着一丛矮树,也许还有鸟巢。月光之下,这座塔影好像一个蓬头鬼王,高高的监视着大殿树影下的小鬼们。 据说这般跪在月台下面的善男信女平日口头宣传,这位二次降世的罗刹圣母,神通广大,不可思议,别的不说,只说大殿门外蟠在两面粗柱上的两条乌龙,平时是没有的,只要圣母开坛,山门一开,那两条乌龙便会蟠在廊柱上,伺候圣母降坛了。天上的神龙都是伺候圣母,别的还用多说吗? 所以一般善男信女们,跪在月台下,都不绝偷偷的向殿柱上瞧。虽然殿门紧闭,烛光全无,只要瞧出廊柱上面影绰绰蟠着两条乌龙,无疑的圣母今晚必定降坛,便是跪得脚麻骨痛,也得咬着牙忍着,显得十二分至诚。这样足足跪了一个更次,才听见大殿内钟鼓齐鸣,灯火通明,当中殿门也慢慢的启开了,从大殿前面左右走廊,二龙出水式,涌出许多捧着油松火燎的人们,从殿门到月台口雁翅般排列起来。 这样殿内殿外,已经照耀得如同白昼,也格外显得庄严神圣,只可怜大殿内泥塑木雕的如来佛和许多神祗,被这罗刹圣母鹊巢鸠占,一齐打入冷宫。月台下面一般善男信女,这时似乎也把这几尊冷佛暂时搁诸脑后了。 这当口,月台下善男信女,个个抬起头来,预备殿口神烟起处,圣母现身。不料大家一抬头,个个从喉咙冲出一声惊喊,人多声齐,这声惊喊,可以震撼全殿!最奇的,非但台下齐声惊喊,连月台上一切值班执事的人们,也直着嗓子怪喊起来,而且个个直着眼望那两条廊柱上的乌龙。原来伺候圣母降坛的两条乌龙,身子照样蟠在柱上,龙头却齐颈斩断。两颗龙头,并挂在殿门横楣子上面。龙头上的血,兀自滴滴嗒嗒的滴下来,柱上血淋淋的头腔内,也是血污狼藉流了一地,而且腥秽难闻。 这一来,殿内殿外乱成一团糟,月台下的善男信女,更是吓得魂灵出窍,忘记了十二分的虔诚,不由的都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有年老的,跪得发麻的,想立起却立不起,在地上挣命。这样,只见月台上人影乱窜,人声哗杂,混乱了多时,才渐渐的镇静下去,殿口挂的龙头,柱上蟠着的龙身,被人摘下来,抬着送到殿后去了。 珠帘一动,从殿内大步走出一个非僧非道,浓眉大鼻的凶面汉子来,走到月台上,向下面大声喊道:“圣母有谕,两条孽龙,偷偷的变化人类到民间去作恶,罪犯斩条,所以圣母当众用法力处死。不过今晚法坛被龙的血所污,改期开坛,你们不必惊怕,且各安心回去。” 这凶面汉子话刚说完,正想返身,忽见台下人们各仰头望着殿顶,又是一声怪叫,说话的汉子一耸身,跳下平台,转身一瞧,只见殿后近塔的左角上,红光冲天,火鸦乱飞,无疑的寺内失火。凶脸汉子心里一动,喊声:“不好!”窜上平台,顾不得再装斯文,一跺足,旱地拔葱!好俊的轻身功法,两丈多高的殿宇,竟跺脚而上。 刚窜上檐口,站定身躯,惊见塔上“哗啦”一声响,匹练似的一道白光,从塔顶窗口直挂下来。这时火光烛天,全塔纤微毕露,定睛细瞧,塔上挂下来的,是整匹的白布。布上写着斗大的字,这几个字,非但飞上了屋的汉子瞧得明明白白,便是月台下一般善男信女,也瞧得清清楚楚。一个个都瞧清了布上写着:“梵僧捉拿逃妖罗刹”八个惊心触目的大字。 这一下,比双龙斩首还来得神奇莫测,一般善男信女们,个个吓得瑟瑟乱抖,如醉如痴。只见月台上的人们,乱哄哄齐喊救火,涌向寺后。殿顶屋脊却有几个怪异的人,手上挥着雪亮的刀剑,窜房越脊,飞一般望寺后宝塔奔去。第一个上屋的凶脸汉子,已不见踪影,大约也从殿屋上起向宝塔去了。 善男信女们中也有乖觉的,觉得兆头不祥。圣母手下,不料尽是飞檐走壁的人们,布上写的字多怪,这几个字明明是对付圣母的,圣母何以始终不见?许多疑问凑在一起,虽然说不出所以然来,却觉得其中定有说处,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第240章 城中怪事 几个开头往外一溜,立时大家照方抓药,一窝蜂的拔腿便逃,连许多求福的敌匪,也跟着挤出山门。眨眼之间,山门内的善男信女,走得一个不剩。万不料这般善男信女回到城内,第二天一早起来,又齐吃一惊,只见城内最高的一株大树上,也挂着和寺塔一样的整匹白布,布上八个大字,和寺塔上写的一般无二。虽然这匹布不久被敌匪移去,已十有八九瞧见的了,城内城外,谁不交头接耳纷纷谈论这件怪事。 在这桩怪事发生的第二天清早,东方将现鱼肚白当口,那个小桃源似的山村,村民还未起身的时分,左面岗脚上面茅草亭内村中的四位宾客,已在亭内促膝密谈了。 李乘风笑道:“昨夜你们两位,敲山震虎,斩龙降妖,定然把育王寺一般匪徒,闹得倒山搅海。我却在此安然高卧,今天你们得好好休息一天,送信搬兵,是我的事。但是我得听听昨夜你们怎样的经过,才能安心再到南涧去。” 罗幽兰笑道:“你不问,我们也得说,回想起来,非常有趣。” 罗刹夫人道:“你觉得有趣,我却认为我们还是大意了。” 李乘风道:“你们休打哑谜,直接痛快的说出来多好,我还得动身赶路。” 年高有德的老丈人桑苧翁,坐在一边,微微含笑的瞧着他们,心里默默的远想到二十年前,自己在罗刹峪的旧梦。 觉得世事变化异常,罗刹大王的女儿和自己的女儿都会钟情于一人,而且经过了离奇变幻遇合,才凑在一处。现在只希望他们月圆花好,英娥偕老,不要像我满腹酸辛,不堪回首才好。原来罗刹夫人和李乘风结合经过,罗幽兰已暗暗和她父亲说过了,在桑苧翁回味旧梦当口,罗刹夫人和罗幽兰两人把一夜经过说出来了。 原来昨夜四人在老苗子家用过晚餐以后,斜影尚留余影。 罗刹夫人和罗幽兰略一结束,都带上人皮假面,罗刹夫人换上蓝色衣裙,腰上束了一条花巾,依然赤手空拳。罗幽兰仍然男装,背上犹龙、飞龙两口雌雄合股剑,佩了透骨子午钉镖囊,又把写好的两匹白布,带在身上,便自动身,到了人猿安身的山谷。罗刹夫人向四头人猿吩咐了几句话,抬出茅棚里预备好的两乘竹兜子,两人坐了上去,风驰电掣的先到了榴花寨。把四头人猿和两乘竹兜子安置在一处幽静的所在,由罗刹夫人暗入榴花寨内,唤出隐匿寨内的大化头陀,叫他领路同往育王寺。 大化头陀对于这位罗刹夫人的姓名来历,尚茫然不知,罗刹夫人出门老带着人皮假面,连真面目都没有见过,现在又多了一个面具男。他以为对于这个男子,可以多问几句,哪知道这位男子,沉默寡言,他一开口,罗刹夫人便斩钉截铁的说:“不必多问,只要你明白,我们是替百姓除害的便够了。” 大化心里暗暗奇怪:“这女的举动和本领,都是平生所未见,而且瞧不出是何宗派。这男子大约也不是常人,现在我是领路的,我这两条腿,自问在修灵界算得一等一的,功夫比不上人家,这双腿可得挣口气。” 他存了这心思,一塌腰,当先拔步飞奔,腿上还有真功夫,箭头似的头也不回,急走了一程,离育王寺还有一半路。一停步,喘了口气,回头一瞧,人影全无,自己一乐。这一下,她们最少也得落后两三里路,不料树林里有人发话道:“你累了,我们再等你一忽儿,没有关系。” 大化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瞧见不远林下站着一男一女,大化惊得背上冒汗,慌的反应道:“不累……不累……走!” 到了育王寺近处,先看到殿内的高塔,巍然耸立于月光之下。罗刹夫人唤住大化,把自己背上一匹白布解下来,对大化说:“现在我们得分头办事,蒙化城内,你是到过的,路径比我们熟。请你把这匹布带进城内,捡一个妥当藏身之所,隐起身来,便是睡他一觉也可以。到了五更过后,你得在城内捡一处最高所在,把这匹布挂在上面,布上有字,不要挂反了,只要人们早上起来,大家能够瞧见了布上的字,便是你的一件功德。至于这匹布,能够悬挂多久,那就不必管它了。” 大化接过布来,忍不住问道:“两位大约上育王寺,但是我在城内做了这桩事以后,已在明天早晨,大白天怕不便出城了。” 罗刹夫人道:“我早已替你想到,而且我们还要请你在城内隐藏处所忍耐个一天半夜,替我们在暗中窥探榴花寨敌匪的举动。大约今晚没有事,到了后天晚上起更时分,你得想法子偷出城来,仍然到此候着我们。到了那时候,我们要对你说明我们来历,而且承你臂助,我们还有重要的话和你说。我们与佛门很有渊源,彼此同道,你辛苦罢。”这几句话,大化听得很乐意,把手上那匹布紧紧扣在背上,很踊跃的先走下去了。 罗刹夫人和罗幽兰两人仗着一身轻身功法,潜入育王寺当口,正值城内善男信女手捧信香,涌进山门当口。两人在寺前寺后,暗暗踏勘了一遍,才知道育王寺规模还真不小。寺内大小房屋好几百间,黑沉沉的大半没有灯火,两人意思,想先偷窥一下,罗刹圣母毕竟是何人物,仔细留神各层殿宇上面,并无巡风了高的人,便向漏出灯光所在扑去,偷听了几处,都是一般喽啰小卒,并无首脑,又向别处巡察。 忽见下面一条游廊内,一个提灯笼的人匆匆走来,进了一所小院落,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大声的说道:“上面有话,龙喂了没有?彩装好了没有?不要像上次,把龙须挂在龙角上去,上面几位的火爆性,你们是知道的,当真,今晚‘上烟帘子’是谁的班呢?” 这人堵着院门一吆喝,便见院内屋子里,悠悠忽忽晃出一人,似乎喝醉了酒,腿上划着之字,到了院门口,大着舌头说:“烟帘子没有我的事,休问我……” 第241章 异样女子 那提灯笼的喝道:“瞧你德性,黄汤又不知灌了几斤下去,烟帘子没有你的事,怨我多问,龙呢?” 那人答道:“龙,对!是两条挂须带角的龙……天晓得,山门没有开,替蛇画头描脚的便捆在柱子上了。这样再捆一次,保证变成两条死龙,喂它仙丹也没有用。” 提灯笼的冷笑道:“你懂得什么,没有几天上朱雀城,到了朱雀城,也用不着这套把戏了。”说罢,转身回去。 屋上罗刹夫人在罗幽兰耳边说:“不出我所料,龙是假的,现在跟他走。”说着向上面游廊上提灯笼的人一指。两人在屋上瞄着下面提灯笼的身影,跟了一程,见他从一重侧门走进正中第三层殿宇去了。两人向这重殿屋先打量一下,然后跃上殿屋后坡。罗刹夫人叫罗幽兰隐身暗处,替自己巡风,又从身边摸出一瓶丹药,自己在鼻子里闻了一点,又叫罗幽兰也抹了一点。揣好瓶子,一塌身,便奔檐口,只见她在檐口缩身向下一卷,便不见了身影。 这层殿堂,比前两层稍底,也有两丈高,檐底下一层游廊,罗刹夫人狸猫似的卷入廊顶,横身于廊顶彩画的横扁上,真是声息全无。她在上面,略一打量,便瞧清了四面情形。廊下殿门两旁立着两个带刀的匪徒,距离她存身之处有几十步远,她毫不在意,四肢并用,蛇一般贴近落地屏门上面一层花格子。 从花格子内望进殿内,便见殿内佛像都已搬空,中间悬挂着琉璃灯,加上一大束灯草,点得明晃晃的。对面左墙角上萨矗着一人高的铜烛台,点着臂膊粗的巨烛,靠着烛台一张大圆桌,围坐着三个大汉,一色白灰道袍,却用红绢包头。当中缀着一个八卦,弄得非僧非道,圆桌上杯盘狼藉,似乎刚吃过酒饭,旁边有三个人,在那儿砌茶抹桌,跑进跑出,靠墙挂着各色兵刃。 桌上一个紫棠面皮、吊眉勾鼻的汉子,指着对面五短身材、满脸黑麻的人说道:“你从南部回来,南涧的官军没有盘诘吗?” 黑麻汉大笑道:“几百官军无非摆个模样儿,小道上一样可走,碍得什么事?不过这次头儿罚我去跑一趟飞马寨,可以说劳而无功。刘胡子、黑牡丹老是举棋不定,推三推四的不说痛快话。细一打听,才知他们最近被一个女魔王唬住了。” 背着身子坐的一个瘦汉,慌问道:“女魔是谁?” 黑麻汉子道:“说也奇怪,我们这儿的罗刹圣母,原是一套戏法儿,他们滇南部却真有一个号称罗刹夫人的女魔王。据他们说,那个女魔王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飞马寨新近便吃了罗刹夫人的哑巴亏。问他们怎样吃的亏,他们又不肯细说。照我看来,他们嘴上的罗刹夫人,是真是假,不去管他,刘胡子黑牡丹之辈很是奸滑,不像老沙容易对付。我们不打进老虎关,刘胡子们是不敢大做的。” 吊眉勾鼻的汉子冷笑道:“总而言之,彼此都想取巧罢了。昨晚白虎城坐探派人来报,吕府虽然有点动静,会同抚按每日下校场操练兵马,无非是四近原有的几营标兵。吕将军在世,几处得力的敌兵已无法调动,何况新袭世爵的吕天波,是个不中用的。听说李乘风修为武技不错,也无非是个小孩子,毫无用处。我们不用仰仗刘胡子那般人,马上先进白虎城,先把西部占了再说。无奈我们头儿瞻前顾后,以为我们幽冥教成败在此一举,丝毫大意不得。我们许多教友还没有到齐,人手不够,暂时利用老沙的一股敌匪,日久终不可靠,还得等几天。” 黑麻汉点头道:“我们头儿话是对的,占据一座像白虎城般的大城池,不像蒙化一点点地方。现在我们连头儿算上,顶事的只有我们四个人,手上明白一点的教友,不过百把人。不是说白虎城的兵力雄厚,是说我们占据了白虎城,不能像蒙化般再让榴花寨的匪徒糟塌了,所以总得我们川域一带教友,到齐了再说。我从飞马寨动身时,刘胡子对我说黑牡丹对于我们头儿仰慕得不得了,想到这儿会会我们头儿,说不定马上就赶过来拜访。黑牡丹在南部也是响当当的角色,她如果到来,我们不要被她轻视了去才好;因为黑牡丹的来意,无非也要瞧瞧我们有多大力量罢了。” 正说着,殿门口帘子高高掀起,两个披发童子提着一对红纱宫灯,冉冉而进。殿内桌上三个汉子,一见这对红灯,立时都站了起来,离桌而立。殿门口跟着红灯,进来一个异样女子,长眉通鼻,细挑身材,面上似乎盖着淡淡的一层脂粉,似乎也有几分姿色,不过眉目之间,带着泼辣妖邪之气。头上也是红绢包巾,一身暗蓝窄袖密扣的夜行衣,腰佩宝剑,背扣弹弓。一进门,一对黑白分明颇具煞气的大眼,向三人看了一眼,走过去,便向桌边一把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那女子向三人说道:“此刻我从城内回来,可笑老沙一冲性的把蒙化弥渡抢到手中,乐得好像得了万里江山,连老家榴花寨也不要了。他能够收罗的一般敌匪,大约都搁在身边了。其实也不过四五百人,全是乌合之众,成得了什么大事?好在我们也不指望他成事,我早已派人分途出发,召集我们自己人,不久可到。南部刘胡子似乎比老沙强一点,但是紫云帝国和黑石帝国一道界限,根深蒂固,想通力合作原是不易的,我们只有赶快扩充自己势力。前几天捉住的头陀,手底下倒有点功夫,确是佛门嫡传,我所以没有杀他,原想收服他归入我们教下。不意被他扭断铁锁逃去,看他不出,竟会把这样锁链弄断,还是我们疏忽了。” 吊眉通鼻的汉子开口道:“现在我们知道,白虎城兵力薄弱,一时不会发兵,白虎城守兵也没有多大实力。我们只要派人马混进城去,内外夹攻,白虎城垂手可得。白虎城不比这儿,我们可以威胁许多人民,扩展我们声势。如若迁延时日,失掉机会,万一夜长梦多,出了别的枝节,等得教友齐集,怕要多费手脚了。” 那女子说道:“他进了白虎城,百姓受灾,不去说他,他必盘据白虎城城内。最少要和我们平分天下。像老沙这种蠢货,去掉甚易,可是我们业基未稳,却不相宜。现在让老沙啃住了蒙化弥渡,替我们挡住官军,没有几天工夫,我们教友大集,教中几位有能耐的老前辈也到了,我们便可放手做去,没有多大顾忌了。” 女子侃侃一说,三人似乎不敢和她辩论,默然无言。那女子向门口两个提红灯的童子喝道:“到后面秘室去,瞧瞧圣母预备好没有,快到开坛时候了。”说罢,站起身来出了殿门,提红灯的两童子也跟了出去。 第242章 火狱 罗刹夫人暗地瞧出那女子口气态度,当然是幽冥教匪的首领,也就是二次出世的罗刹。但是那女子又叫人到秘室去瞧圣母,好象罗刹圣母另有其人。本想跟踪女子去探个究竟,转念开坛时间快到,今晚已从匪党口中听出内情,还有正事要办,且办了正事再说。主意一定,向下面门口两个带刀守卫一瞧,只剩了背立着一个,那一个已进殿去。乘机一飘身,象四两棉花般飘落地上,再一点足,飞燕一般向走廊尽头窜了过去,更不停留。 身形一起,已跃上一堵高墙,向殿角上微一弹指;上面巡风的罗幽兰一探身,罗刹夫人在墙上一垫足,钻天鹞子般飞上殿顶,两人凑在一起。罗刹夫人在罗幽兰耳边秘授方略,叫她如此如此行事,并向罗幽兰借了一柄犹龙剑,斜系在背后。两人计议停当,罗幽兰带了一匹白布,施展轻身功法,翻墙越脊,捷逾飞鸟,向殿后宝塔赶去。罗刹夫人看她去远并无阻挡,才转身向头层大殿飞驰,四面留神;自己在寺内随意纵横游行,并未发现了高看守的敌匪。定是轻视蒙化一带,地小人稀,可以放胆妄为,也许开坛以后才有守望之人。 罗刹夫人伏在大殿檐口,一瞧下面柏树下黑压压的尽是等候开坛的人们,大殿口灯火全无。她依然从檐口施展小巧之技,从殿上翻进檐下,好在她下去的檐口,被一排参天古柏遮住月光,功夫异众,捷逾电闪,连一点身影都瞧不出来。 她毫不迟疑,撮着殿廊顶上雕花的椽子,微一接脚,人已飞渡到左面龙柱的顶上。壁虎似的贴在和龙柱相联的横楣子上,仔细向下面龙柱上一瞧,眼神如电,立时瞧清了两条乌龙的把戏。 原来这两条乌龙,无非是两条乌鳞的巨蛇,确有碗口样粗,一丈多长;硬把它蟠在柱上,用细索紧紧绑缚,再用彩布盖住。最可笑把一个蛇头,另用细索络住,高高的吊在殿门中间的横梁上,蛇头顶上假饰了一只亮晶晶的双角,顶下挂着一撮假须。两条巨蛇两头相对,相距只一二尺远近,形式非常整齐。大约蛇身绑得太紧,头顶拉得远远的,又高高吊起,蛇也感觉痛苦,身子动不了,只可吐着血红的蛇信子,把头乱晃。 远看两条柱上一对乌龙形式如一,好像假的;再一看,龙头明明在上面乱幌,却是真的,可是不到柱上细看,却瞧不出把戏来。愚蠢的敌匪和一般求福的人们,谁敢逼近龙身呢? 何况殿门外尚有平台隔着,平台上有人守着,是圣母降福之地,谁敢亵渎呢?哪知道罗刹圣母引来了罗刹夫人——假罗刹碰着了真罗刹! 那时罗刹夫人一看两条蛇常受活罪,业已神气毫无,便存了玩笑主意,便隐着身子从横梁上游身过去。到了横梁正中,正值大殿内钟声一响,殿内脚步声响,将要大开殿门当口。罗刹夫人拔下犹龙剑,向下探臂一挥,两颗蛇头便一齐脱离蛇项,却不掉下;因为上面原有细索吊着,蛇身却痿了下去,喷出血来。 罗刹夫人不管这些,不等殿门敲开,一缩身,贴着廊顶,燕子一般飞渡到一丈开外的短柁上。不再停留,贴着一条廊柱从阴面溜下身来;一着地,一点足,斜着出去了两丈多,便隐入大殿左面廊角黑暗处。身法奇快,真象一道轻烟,再一耸身,已经飞上侧面偏殿顶上了,一塌身留神四面上下。 蓦见第二层殿瓦上背着身静静的站着一个匪党,面对宝塔,好像对于宝塔有点注意。罗刹大人心里一动,翻过偏殿后坡,沿着一条殿顶泥鳅脊,隐着身度过一重殿宇,到了二层殿屋近处暗地向那人细瞧。头包红巾,身穿夜行衣靠,背插兵刃仍然对塔远望,似乎这人便是后殿见到的三人之一。大约开坛时,匪党也上屋戒备,也许罗幽兰上时略露身影,被这人瞧见一点痕迹来了。 罗刹夫人怕这人阻碍了自己计划,不再迟延,一看这面房屋略疏,下面露出一片草堆点缀了几座假山。毫不犹豫,扑下草地,蹑足潜踪穿过几层僧寮,竟是寂无人影,却有一排矮屋堆着草谷之类。抬头一瞧,宝塔即在一排矮屋后面近处。 罗刹夫人忽地想起还缺一件东西,四面一看,灯影全无,总得找有人处才能想法。一顿足窜上一堵隔墙,蓦见墙这面一人提着一个油纸灯笼,信口哼着小曲儿,沿着墙角走来。 罗刹夫人待他走过这段墙下,一飘身,落在他背后。这人毫无觉察,罗刹夫人一伸手便把他点了哑穴,拿过灯笼,却又一掌把他拍醒。这人好像做梦一般,眼见自己手上灯笼,一阵风似的飘过了墙;吓得失了魂,两条腿抖得弹琵琶,却又喊不出来。等他神魂归窍,口嘴活动,隔墙一排草房,已经火焰老高,满天通红了。 原来罗刹夫人借他手上灯笼,存心在一排矮屋内放火的。 矮屋一起火,火光把宝塔照得逼清,塔顶上也在这时挂下“梵僧捉拿逃妖罗刹”的一匹布来了。布上的字写得虽大,天上虽有月光,倒底不易看清,这把火一放,上下通明,远近都可以瞧得清清楚楚了,当然这把火是和罗幽兰约定好的信号了。 罗幽兰上宝塔的塔岭,却费了点手脚。因为这座十三层宝塔,年深日久,塔心并没扶梯,完全要仗着轻功一层层盘旋而上,还要当心落脚处是否牢稳。幸而罗幽兰不比等闲,功夫略差一点便难达顶。可是她达到第十二层时,在塔口略一停身,吁了口气;虽然立时隐入塔内,凑巧被第二层塔脊上匪徒远远瞧见一点身影。匪徒疑惑眼花,以为这座年深日久的高塔,要爬到最高几层实在不易。他对着宝塔疑惑之间,大殿开坛之际,已发现双龙斩首,齐声惊喊。同党中已有几个飞身上殿,搜索奸细;不料后面一排矮屋起火,塔上突然挂下布来,这才明白有人捣乱。而且布上惊心怵目的八个字,明明白白的说明了有了对头了。 对头是谁,没有现身,谁也摸不清,只要一想这样惊人不测的举动,非常恶毒,准是个厉害脚色。偏逢着开坛日子,大殿空地上无数善男信女个个瞧见,罗刹圣母的把戏,定然大大的打了折扣。匪徒们遭受这种厉害打击,如何不急?自问有几下子,都把这座宝塔做了目标,都上了屋顶。飞檐越脊赶向宝塔,想把捣乱的对头人搜查出来,分个强弱。 罗幽兰艺高胆大,挂好了一匹布,已瞧见前面几层殿宇上,有匪徒出现向塔下赶来。她并不在意,从容不迫的从塔后阴面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一层层盘旋而下。到了第七层当口,听得下面有了声息,把身子贴卧在七层塔檐上,瞧出两个劲装匪徒赶到塔下,纵上了下面头一层塔檐,另一个绕向塔后。 她立时明白,这两个敌匪自恃轻身功法,想从两面夹攻上来;匪徒起落的功夫,行家眼中一看便知。罗幽兰并没有放在心上,倒要试一试这两个匪徒能把自己怎样。其实这两个匪徒,虽然知道今晚寺内出了毛病,大殿斩龙、塔上挂字、矮屋起火,似乎来了不少对头。全寺匪徒立时出动,救火的救火、搜索的搜索,却不见敌人半个影子,只有起初二层殿屋上了高的人,瞥见塔顶似乎有个人影。等到塔上挂下布来,才断定塔上有人;这样高的塔,四面凌空,下来不易。这两个匪徒仗着身上本领,奋勇当先,飞身上塔,分头向塔上一层层搜索上去,不怕敌人逃出手去。 第243章 楼上笑语 还有几个敌匪,没有多大轻功的,便赶到塔下,拔出兵刃四面把住。存身在第七层塔檐的罗幽兰,因为有塔檐挡住身子,又在塔的背面,火光照不到处所,下面的人一时瞧不出来。她在上面不必用眼瞧,只用耳来分辨,便可听出两个匪徒已经盘到第四层。 但是罗幽兰知道盘到四层尚易,再上来,一层比一层难。 因为塔身一层比一层收束,上面几层,没有绝顶轻身功夫,休想存得住身子,不用说递兵刃交手了。细听已有一个匪徒盘上了第五层,她暗想一排矮屋的火,当然是罗刹姊姊放的,她放完了火,必然要来接应,却没法知她存身何处?现在我先把上塔的两贼打发了再说,照说两贼到了下面一层,只要用我两枚透骨子午钉便可了事。不过今晚我们不预备露面,暗器一发,难免被人识破是谁来了。 她这样一想,忽地一缩身进了塔窗口,回头瞧塔内黑沉沉的,只露出亮处窗口的光线,两个匪徒只在外层挣命。立时中气一提,蝎子倒爬,两脚勾住窗口,游身面下,用手在塔内下层砖缝里长出来的一株短树上试了一试,居然根深柢固,便在这短树上微一借动,翻身而下。眨眼之间,便到了第六层塔窗内,刚一探头,万不料呼的一声,一柄飞抓,从第五层反抡上来。 罗幽兰吃了一惊,慌一闪身。嗒的一声,一柄飞抓上三个纯钢倒刺钩,已把塔窗口的砖缝抓住;而且在下面试了试扣住没有,把飞抓上软索弓弦一般绷在塔檐上。罗幽兰在上面立时醒悟,这笨贼勉强翻到第五层已无能为力,只好利用飞抓上来了。她暗暗一乐,一反腕把背上飞龙剑拔在手内,身子向窗口暗处一贴。却听得下层贼人开了口,向下面大喊道:“你们瞧见上面有动静没有?” 塔下四面把守的几个人,大喊:“没有,没有,一点动静没有,八成跑掉了!”上面罗幽兰听着暗暗点头,这匪徒未始没有心计,他自己瞧不见上层情形,恐怕有失,才问一问下面的人。无奈下面的人和瞎子差不多,这当口,还有一个在四层的匪徒,似乎也从另一面翻上五层来了;嘴上喘气的声音都听得出来,大约已闹得筋疲力尽。 罗幽兰不管另一面上来的人,眼光只注在飞抓的软索上。 软索越绷越紧,而三只钢爪扣住的砖缝上,簌簌作响,便知到了分际上了。飞龙剑轻轻朝绷紧的软索上一划,软索喳的立断,立时听得下层匪徒“啊呀!”一声惊喊,塔下把守的人,也齐声怪叫起来。便知下层的匪徒,滚跌而下,准死无疑。 在匪徒跌下之际,罗幽兰宝剑还鞘,不再顾忌;从塔檐翻身而下,已到了下面第五层,已瞧见下面的人围着匪徒的死尸乱得一团糟。她一转身,闪开了这一面,转到了那一个匪徒身后。这个匪徒听得使飞抓的跌了下去,吓得胆战心惊,从右面转过来,想一瞧同党跌下去还有命没有;哪知勾魂使者已从左面到了背后。罗幽兰并不贴近身去,一俯身,在身边塔窗口,抽了半块断砖,一抬腕砖块出手。前面匪徒大约听得脑后风声,一转脸,这块断砖去势太急,脚下又迈不开步,简直无法躲闪,准的砸在脑门上。卜托一声响,匪徒身子一晃两晃,一个倒栽葱,便直跌下塔去了。 罗幽兰料理完了两个匪徒以后,距离下面约有五六丈距离,近处却有一堵花墙,靠近塔身,便想飞身而下。一抬头,忽见对面屋脊上,刷的窜过一条黑影,身法似象罗刹夫人。后面另一重屋脊上追来一人,身影似个女子,立停身卸下身上弹弓,朝着前面逃的身影,接连发了发弹。逃的人并不闪避,只回身双臂微挥,似乎飞弹都被接去。 罗幽兰看得清接弹手法,准是罗刹夫人无疑;急慌一顿足,双臂一分,鱼鹰掠波,飞泻而下。耳边似乎听得塔下的人们,瞧见了她的身影,鼓噪起来。她哪把这般人放在心上,在花墙上一垫脚,刷的又飞上近处屋顶,瞄着前面罗刹夫人身影,翻房越脊的直追过去。罗刹夫人身法太快,眨眼之间,已经跃出寺外围墙,不见踪影。那个打弹弓的女子,身手也不弱,在屋上踪跃如飞,兀自紧追不舍。 罗幽兰一想,今晚目的已达,不必太露痕迹,如再往前赶去,势必和前面背弹弓的女子碰上。心里一转,便改了方向,从斜刺里奔了靠近塔后的一段围墙,几个起落,越过了围墙,落在寺后围墙根的草地上。四面一瞧,境颇荒凉,尽是高高低低的土岗子,半箭路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罗刹夫人在前面越墙而出,怎会不见?定然进了树林了。慌一伏身,不管有路无路,从乱土岗堆里奔去。蓦地听得林内起了轻扬的口啸,脚步一紧,抢入林内。果然罗刹夫人从树上飞身而下,向她说:“我远远瞧见塔上掉下两个匪徒,便知你出了手,如果你用的是子午透骨钉,他们便能摸着我们来路了。” 罗幽兰道;“不是。”便将塔上的情形说了。罗刹夫人点头道:“好!……”刚说着,罗刹夫人一拉罗幽兰,向林外一指;两人一闪身,各人闪在一株树后。 向林外看时,因为这片树林,是乱土岗尽头的一座山脚,地势略高,可以看清育王寺后一带围墙。这时围墙上不断的冒出人影,有不少人舞着兵刃,跳出围墙来,又听得寺前尖锐的角声,呜呜直吹。这种角声,是敌兵集队打仗用的,两人一听便知城内榴花寨的敌兵也出发了。寺内起火所在,红光渐落;白雾似的小烟,冒起老高,定已用水救熄了。 罗刹夫人把犹龙剑还入罗幽兰背后合股剑鞘内,拉着她手说:“这时三更已过,让他们捕风捉影的闹去,我们回去罢。” 两人回到榴花寨近处的山腰上,找着了四头人猿落脚处所,两人在山腰舀点山泉,吃了点随身干粮,略微休息了一下。罗刹夫人把大殿斩龙、矮屋放火,以及用弹弓的女子追赶自己的情形说了出来。原来罗刹夫人把一排矮屋放火以后,看着起了火,塔上挂下布来,便想和罗幽兰会合一起立时回去。忽然想起在后殿偷瞧那个背上带剑的女子,明明是个首领,明明是个罗刹出世的主角,可是她又叫人到密室去瞧圣母,其中还有鬼戏。 罗刹夫人对于这层,心里一转,还得探个水落石出,她想到便做,不管就近火光冲天。两臂一振,刷的又飞身上了近处屋顶,翻过几层屋脊,从寺的右面又翻到左面层层院落之处。这时寺内匪徒,齐向宝塔奔去,能在屋上游行的匪徒也是专心在塔上,万不料敌人好整以暇,翻身复入重地。 罗刹夫人在左面各层院落,忽上忽下的盘旋了一阵,忽见一道短短花墙,中有一重月洞门,隔开了另一座精致的小楼花木扶疏,很是雅静。她越过花墙,便听得楼上有人笑语。 第244章 怪物与女孩 罗刹夫人一瞧楼并不高,楼窗敞着,近窗一株梧桐,树帽子比楼还高。心里立时得计,一瞧楼下静静无人,便飘身而下,走近梧桐,一耸身便上了梧桐树,借枝叶隐身,移身到楼窗口。向内瞧时,只见楼内装饰得锦绣辉煌,中间一张锦榻上坐着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头上长发披肩,齐眉束着一根金色带子,面上擦着很厚的宫粉,而且画眉点脂,身上披着一件八卦彩绣织金道袍,膝上却搂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这女孩装束,好像是个丫头,那怪物搂着女孩子,丑态百出,女孩一面挣扎,一面笑骂道:“瞧你这怪模样,你还是罗刹圣母呢,我问你,你这样罗嗦,你究竟是圣母还是圣公呢?” 那怪物哀求道:“小宝贝,你依了我,公的母的你便明白了。” 那女孩笑骂道:“你是不要命了,我们首领哪一夜也少不了你,如果知道沾了我,我还有命么?你以为此刻出了事,首领一时到不了这儿,你便放我不过去了,万一……”刚说着,楼梯一响,赫的从门外窜进一人,是个年轻的匪徒。 这当口,怪物膝上的女孩子已经跳在一边,面上却吓得变了色;进门的年轻匪徒,朝两人一阵冷笑,向坐在床上的怪物喝道:“首领命你快把身上一套圣母行头,立时脱下,免得被敌人瞧出我们把戏来。今晚突然来了对头,非常厉害,还摸不清是何路道?来了多少人?事情很是难说,听清了没有?……快脱下来,面上也洗干净……我们碰着了厉害对头,你还有心思背着首领找便宜……你惦着你自己的小命儿罢。” 说罢,翻身下楼去了。 屋里女孩子掩着脸哭了起来,那怪物也慌了神,手忙脚乱的把身上八卦袍脱下来,嘴上兀自骂道:“谁不知道你和首领也有一手,我不信你这杂毛,盖过了我去。”楼内这幕活剧,在梧桐树上罗刹夫人眼内,立时看出所谓罗刹圣母,原来是这样的把戏,随手在树上摘了两颗梧桐子,自己暗暗笑着说:“现在我替这位圣母做个记号。” 转念之间,隐在梧桐树后微一撮口,发出极轻微的啸声,楼内满脸脂粉的圣母,听着一点啸声,不禁朝着窗口抬起头来。他一抬头,这边罗刹夫人手上两颗梧桐子赫的射入楼内;只听得那人“啊呀”一声,两颗梧桐子已经嵌入双眼,捂着眼往后便倒。 罗刹夫人一个“黄莺织柳”,一耸身子差不多跟着两颗梧桐子飞进窗内。一伸手,便把掩面惊啼的女孩子拉到身边,好言抚慰道:“不必害怕,我是梵尼化身,捉拿这般妖孽来的。现在我问你一句话,你们首领外号叫什么?这人假扮罗刹圣母,大约是他们一党,在这寺内有几个为首的,好好儿实说出来,我不难为你。” 那女孩瞧见罗刹夫人脸上可怕的血红人皮假面,魂都冒掉了,被罗刹夫人很温和的哄了一阵,才惊魂归窍,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说:“装圣母的青年男子和我,都是被敌匪掳劫来的,根本摸不清这般匪人是怎么一回事。只听得匪党们私下称首领叫作‘九尾天狐’,首领下面还有三个有能耐的匪人,管着全寺的人。听说明后天,还有能人到来,其余便不知道了。” 罗刹夫人看了地上躺着的瞎眼圣母一眼,对女孩子说:“好,回头九尾天狐到来,你只说‘梵尼到此捉妖来了。’你记住这话,将来你还可以回自己家去。”说罢!穿窗而出,燕子一般掠过一层侧屋,向寺后飞驰。越过了几层屋脊,距寺后围墙还有一段路,忽听后面有人喝道:“站住,暗地捣乱,算那门子好汉。” 罗刹夫人并不转身停步,只脚下微一放缓,微一转脸,瞧见身后几丈开外,追来一个长身女子,便是后殿瞧见的女首领。大约这人便是九尾天狐了,见她一面追,一面把背上弹弓褪下来。罗刹夫人故意脚步放缓,仍然向围墙奔去,猛听得身后弓弦连响,一转身,并不躲开,玉臂挥去两手各撮住一枚弹丸。弹丸入手,一掂份量,便知不是五金一类的弹丸,随手向怀里一揣。九尾天狐的弹丸,联珠般飞来,有时故意不打入,向罗刹夫人身前身后瓦上打去。 罗刹夫人施展身法手法,接了七八枚弹丸,有几颗掉在屋下,有几颗落在身边屋瓦上,弹丸立时爆裂如粉,散开一种刺脑的腥香。罗刹夫人鼻子里早已放了解药,并没觉得怎样,明知这就是匪人看家法宝迷魂弹了。一面往前走,一面暗地留神身后九尾天狐已停身不追,弹弓也没有发,似乎对着罗刹夫人身影万分惊疑。罗刹夫人不去管她,脚下一紧,飞一般越出围墙,辨明了方向,进了一片树林,等候罗幽兰了。 罗刹夫人和罗幽兰两人会面后,赶到榴花寨,仍然坐上竹兜子,由四头人猿抬回龙畔图山的山村。到时天色已有点发晓,李乘风放心不下,早已在高高的茅亭上迎候了。片时,桑苧翁起来,也到了茅亭。四人见面一谈,明白她们两人在育王寺的一夜经过之后,李乘风不敢耽误时候,带着隔夜写好的吕府密札和两个兵将,按照原定计划赶赴南涧镇去了。 李乘风走后,罗刹夫人和罗幽兰便在山村老人家中暂时休息,静候回音;桑苧翁却叫老人做向导,逍遥自在的尽情畅游四近溪山。这一天,差不多便在这样的悠闲的境界中过去。等得李乘风从南涧赶回,一说细情道: “南涧带兵的参将,正愁着兵力单薄,坐立不安;一见到吕府调兵密札,又知道我是谁以后,高兴异常,宛如绝处逢生。立时照我吩咐,派了两名干将带着密札,骑着快马飞奔老虎关。据说南涧到老虎关,密设兵站,快马传递,当天可等回音。果然,不到日落回音已到,说是尤总兵得到密札,立时亲率劲旅立奔南涧,当晚可到。坚嘱南涧守将,留住我等他赶到南涧,面商机宜。朱雀城方面,也由他立派妥员绕道知会,照札行事,因此我一时不便回来,等到起更时分,尤总兵果然率领一彪人马赶到南涧。和我见面之下,我便把敌情内容告诉他,嘱他照计行事。尤总兵喜出望外,和他在南涧兵营内谈了一夜,他屡次探问我的住所,和我们的下手的细情,我只推事关机密,另有高人臂助,不便预告。今天我告别回来,尤总兵和南涧守将送我过溪,眼见我走入绝无人烟的荒山密林,定是谅疑万分,弄得莫名其妙了。” 第245章 九尾天狐 罗刹夫人道:“官军方面,我们已有相当联络,现在我们要和九尾天狐见个真章了,解决了幽冥教余孽,再对付蒙化城内的敌匪。” 桑苧翁道:“九尾天狐一去,沙定筹兔死狐悲,自己便要担惊害怕,存不住身。不过我在苍山似乎听人说起过,九尾天狐是川域出名的女匪;狐群狗党,定然不少。你们昨晚在育王寺内,已从匪人口中听出尚有匪党到来,兵贵神速,你们还是赶快下手,免得夜长梦多。” 罗刹夫人从怀里掏出几颗弹丸来,搁在矮桌上,笑道:“这是九尾天狐的法宝,昨晚她白废了不少迷魂弹,被我接住的,当然没法爆裂。便是她故意打在我前后左右的弹丸,落在瓦上碎裂,爆开迷魂药粉,也半点没有发生效力。一则我预先嗅了解药,二则我窜房越脊,并未停步,所以她这法宝算白废了。” 大家细看这迷魂弹制法精巧,外面是薄薄一层胶泥,再涂一层银衣,上面还印出九尾天狐四个小字。这种丸药似的弹丸,当然坚脆易碎,外壳一碎,里面药粉便随风飞扬,敌人如无预防解药,一吸即晕。 罗幽兰看得有趣,随手揣了两颗,放在镖袋内,向李乘风笑道:“这种迷魂弹,不知虎豹一类的野兽受得住受不住?否则利用这种弹丸,捉几头活的玩玩倒有趣。” 罗刹夫人道:“被你一提,我想起今晚预备带着人猿堂而皇之和匪徒见个高下,人猿虽长得钢筋铁骨,也得抹上一点解药,免得中了匪徒们的道儿。” 罗幽兰笑道:“你预备叫人猿把我们抬进寺去么?但是两乘竹兜子抬不了四个人呀!难道叫四头人猿,背着我们走吗?” 李乘风也道:“育王寺被你们搅了一下,岂肯干休?今晚定必预防。幽冥教匪出名的诡计多端,无恶不作,我们还是谨慎一点的好。再说,和这般匪徒讲什么修灵界过节,到时我们随机应变,管什么暗进明进呢。” 罗刹夫人向他媚笑道:“你放心,到时我自有办法。”又向罗幽兰道:“你以为两乘竹兜子,抬不了四个人,这层我早已想定主意。而且我们四个轿夫,我还要替他们改扮一下,像个人样才合式。”说罢,飘身出屋,找着老人,又搜罗了几匹红绢,匆匆走向人猿栖息的山谷去了。她回来时,夕阳下山,老人两个女儿已在张罗几位贵客的晚餐了。 饭罢,罗刹夫人换下身上蓝色衣裙,换了茅亭上罗幽兰初见她的一身雅洁的装束,罗幽兰也把男装换了,还她本来面目,改穿一套俏丽飘逸的夜行衣。两人都戴了人皮假面,另又拿出一具,硬逼着李乘风也戴上了,这是罗幽兰的主意;似乎李乘风戴上了面具,回头和九尾天狐接触,似乎放心一点。 李乘风面具以外,仍然一套通身玄色武士装,只有鹤发童颜的老泰山,依然道袍云履,大袖飘飘,未带寸铁。在桑苧翁心里,认为眼前的娇女娇婿有罗刹夫人主持其间,万无一失,自己跟去无非凑个热闹,站在一边,看他们各展身手,扫荡群魔,也是一乐。 时值仲夏月圆之夜,天上万里无云,捧出一轮冰盘似的皓月,高挂层峦之上。溪山草木,罩上了烂银似的一层月光,另有一种缥渺清幽之境。 桑苧翁、罗刹夫人、罗幽兰、李乘风四人,把随从留在山村,先到人猿栖息之处。只见巨灵似的四头人猿,围住了一潭泉水,站在潭边,向水里照自己的影子。个个咧着阔嘴,不断的桀桀怪笑,笑得毛臂乱飞,声动山谷。一见罗刹夫人等到来,立时奔过来,爬在罗刹夫人脚边,显出亲昵的样子。 桑苧翁等一瞧今晚四头人猿,金发披拂的毛头上缠着大红生绢,脑后拖着几尺余绢,腰上也紧紧的束着几匝红绢,前面打个结,垂下余绢来,正把私密的地方盖住,后面一条短尾,也束在红绢里面了。这样一装扮,遍体发光的金毛,配上缠头束腰的红绢,益显得山魈海怪一般,格外狰狞可怖。 最有意思的是,潭边搁着两乘奇异的竹兜子,抬肩的两支轿扛特别加长,中间一先一后,绑着两具竹椅子似的东西。大家一看便明白,这是罗刹夫人的新花样,这样,每乘竹兜子可以坐两个人,四个人都可以叫人猿抬着走了。 像巨灵似的人猿,再多抬几个人,原是不成问题的。于是,桑苧翁和李乘风一先一后合坐一乘,罗刹夫人和罗幽兰合坐一乘,立时出发。趁着一片皎洁的月色,让四头人猿轻车熟路的,驰骋于万山丛中。片时,到了榴花寨上面一条高岭上,忽听得一株松树上,有人急喊:“女英雄止步,握有机密报告。” 这人喊时,树下人猿脚步如飞,已抬出老远,罗刹夫人慌喝住人猿。回头看时,那人飞身下树,脚不点地的跑了过来。到了跟前,原来是那个大化头陀。大化头陀没有见过人猿,刚才一阵风过去,他已瞧得疑神疑鬼;此刻逼近一看,这四个怪物几乎比他高出半个身子。连竹兜子上坐的人,也觉高高在上,显得他格外渺小了,未免胆战惊心,骇得望后倒退。 罗刹夫人笑道:“莫怕,这是我家养的人猿,不碍事,你有话快说罢。” 大化头陀说道:“前晚握照女英雄吩咐:进了蒙化城。先在僻静处所养足精神,不等天亮,便把带进城去的那匹写字的布,挂在一株最高的树上。趁着天尚没亮,悄悄越城而去。 路过育王寺,暗地瞧见寺后人影乱窜,松油亮子在寺后乱山岗上到处乱晃,寺内兀自冒着白烟,大约遭了火。我蹑足潜踪,飞奔至榴花寨,远远便瞧见寨前石碉上,敌匪多了几倍,要路口也有持枪带弓的敌匪把住了。 我又从荒僻小路乱窜,想绕道避过敌匪耳目,翻到这面岭上。一不小心,被一个伏在暗处的匪徒瞧出形踪,追了过来。我一闪身,等那匪徒近前,出其不意的把他擒住,拖到僻静之处。一看不是敌匪,是育王寺罗刹圣母手下的小头目,这人被我制住,禁不住我拷打恐吓,便说出前晚女英雄斩龙烧寺杀匪的情形。” 第246章 四大天魔 “他说他们首领暗地跟踪,已经探出两位女英雄是从龙啐图山这方面出来的。不过女英雄脚程太快,出了榴花寨,连脚印都找不出,摸不清是哪路英雄。连夜知会敌匪首领沙定筹增派敌匪,保住老巢榴花寨。从榴花寨到育王寺一条路上沿途要口,由育王寺匪徒们,率领敌匪沿途埋伏,等候女英雄再去时,便用乱箭截杀。 又说育王寺内又出了几个厉害匪党,暗地设计,用全力对付女英雄们。我得了这样消息,先把那小头目杀了灭口,翻过了几处险峻山头,绕过了榴花寨,才在这条岭上静候女英雄们到来。我在这岭上蹲了一天一夜,幸而在蒙化城内,顺手牵羊,摸着可吃的带在身边;岭腰有泉水,倒不愁饥渴,躲在岭上,可以望到下面榴花寨的动静。 午后瞧见榴花寨进进出出的敌匪络绎不绝,通育王寺这条路上,时常听到马蹄奔驰之声,想必在那儿布置沿途埋伏的诡计了。我怕误了事,太阳一下山,便爬上高树眺望女英雄的来踪,想不到竟被我迎候着了。” 罗刹夫人听了大化头陀一番报告,和头陀客气了几句,便止住人猿,和大家跳下竹兜子,走入岭巅气密的一片松林,吩咐四头人猿把竹兜子藏在岭背隐密所,待命再进。 大家在松林内席地而坐,罗刹夫人替大化头陀引见了罗幽兰、桑苧翁、李乘风。罗幽兰是昨夜见过的,不过今晚改了装束,不是男装,除出桑苧翁,都戴着面具。不过罗刹夫人今晚却对他说明了众人的来历,大化头陀格外起敬;其中李乘风是紫云帝国国师府的公子,又是对付匪徒的负责人物。大化头陀这才明白了一点眼前情势,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白费气力,育王寺百余僧人的怨仇,也许在几位身上稳稳的可以报复了。 这时罗刹夫人向大家说道:“敌匪在这条路上便是十面埋伏,大约也挡不住我们,不过我们得多费一点手脚。现在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袭用围魏救赵之策,把匪徒首脑引到这儿来。我们却双管齐下,乘机分人暗入蒙化,直捣匪巢,在蒙化城内四周纵火,引官军乘虚克复了蒙化。如果事情顺手,今夜便可一举成功。匪徒们既然在这条道上设了埋伏,把几个匪首引到此地很是容易;我们只要在这岭上安坐片时,不用我们自己出手,命四头人猿下去,使把这敌匪老巢,搅个稀烂。放把野火,定把沙定筹和九尾天狐等匪首引了来了。” 罗幽兰道:“我知道西部敌匪,善用一种伏弩,名叫‘偏架’,原是诸葛武侯传下来的军器,箭头上多用毒药淬过。人猿长得高大,目标显著,不要教它们吃亏才好。” 罗刹夫人笑道:“你不知道,人猿遍身毛厚皮坚,刀枪不入,只两眼和胸前一块小地方,是柔嫩之处。可是它们眼能夜视,空手接箭更是天生的本领。不用说是伏箭,便是我们用十分厉害暗器,也不易制服它们的。” 说罢,转身向四头人猿咕哩呱啦说了一阵猿语,大约是面授方略,只见四头人猿一面听着,一面咧着大嘴,好像乐得了不得,一对血红的怪眼,滴溜溜乱转。听完了话,乐得乱蹦乱跳,好像叫它们去吃美食一般,突然齐声怪叫,转身一跳丈把路,立时分头向岭下奔去。 罗刹夫人向罗幽兰笑道:“今晚叫你瞧个新鲜景儿。” 人猿一走,大家走向林口,齐向岭下注目,这条岭脚下便是榴花寨,山岭虽高,从上望下,却可看清全寨形势。只见人猿纵跃如飞,手足并用,眨眼之间,已奔到岭下榴花寨碉墙之下。奔下去时却没挤在一块,分头散开,向榴花寨四面进身,四肢并用,捷如飞鸟,煞时失了四头人猿的踪影。 一忽儿榴花寨碉楼上人影乱窜,弓弦乱响,寨内也极嚷怪叫,闹成一片。月光之下,看出寨前寨后的碉砦角楼上,标箭纷飞,却向寨内乱射。片时,寨内红光上涌,四面起火,越烧越旺,烈焰飞腾,上冲霄汉,逼得全寨通红。 一片火海之中,四个天魔般大怪物,飞舞上下,连声怪啸,震动山谷。最奇四个怪物,长臂挥处,便从它手臂上抛起一团人影,抛球一般直上高空;然后这团人影,摇手舞脚而下,直钻入血红的飞焰火舌之中。从四个大怪物手上,不断的抛起人球,此起彼落,连绵不断;不管远近,凡是抛起的人球,没有一个不滚落于火焰之中。 在岭上远望的人,看到榴花寨变成一座火焰地狱。随风而卷的狂焰,好象几条张牙舞爪的火龙,恶狠狠的争先抢夺四个天魔抛进去的鬼影。火舌乱卷,好像一呼一吸,吞吐着抛去的鬼影。最惨烈的碉砦上人影滚滚,大约吓得魂飞胆落,不顾死活,挤着向寨外跳下;活象落叶似的纷纷掉了下去。 不料天魔飞来,长臂抓去,随意一抛;只听得鬼也似的一声惨叫,跟着这声惨叫,又抛入火海里去了。场面虽然奇凶绝惨,远看去却似蜃楼海市般,一幕光怪陆离的幻影。 在榴花寨烈焰飞腾当口,寨外通育王寺一条路上,近寨一段密林丛筱之间,鬼影似的纷纷跳出许多人来,飞一般向榴花寨赶来。似乎赶来救火的,赶到寨前,猛见一片红光映出碉砦上飞舞着天魔般几个怪物,在那儿乱抛人球,吓得弃弓丢箭,齐声惊喊;乖觉一点的,便转身没命的飞逃。不料这声惊喊,偏被怪物听到,瞧见了寨外还有许多可抛的人,怪啸起处,每个怪物随手拆下一头着火的竹窗木柱之类,向寨外惊喊的人们掷去。这些短椽长柱,到了怪物手中,又变成了飞空的火箭。 在岭上旁观的眼中,却不像火箭,又似大大小小的许多火龙火鸦,带着半身烈焰,曳着奇怪的啸声,向惊喊飞逃的人们追去。四个怪物,八条毛臂,抛厌了人球,目标移到寨外。着火的东西俯拾即是,劲足势急,一溜溜的火箭火球,呼呼乱飞,射出老远。逃走的人们,跌跌滚滚,只要挨着一下,立时送命。而且火星飞爆,火舌乱卷,寨外一段路上,又毕毕卜卜的,从林木榛棘之间,燃烧起来。随着风势,火蛇乱窜,又几乎变成野烧。幸是夏季,草木滋润,不比秋冬草枯木秃,还不致延烧到不可收拾。 第247章 诱敌深入 这当口,岭上的罗刹夫人眼看榴花寨已经烧得只剩四面的碉楼,连四头人猿都站不住了。跳出寨外,还要追逐奔逃的敌匪,便从她樱唇上发出清扬幽远的啸声。这边啸声一发,榴花寨外四头天魔似的人猿立时停步,转身向岭上奔回。 同时那面育王寺来路上,蹄声急骤,火燎如龙,一队人马呼啸而来,约有二三百人。风驰电掣的赶到一片焦土的榴花寨,从一片松油亮子的火光中,看出这队人马里边,并非全是敌匪,有不少装束诡异的人物,骑在马上东西乱指,嚷成一片。似乎看得寨内火光未熄,已经烧光,无法可想。有几个施展本领,在马鞍上腾身而起,窜上尚未倒塌的碉楼,向寨内查看;也有抬头向岭上探望,无奈岭高林密,从下望上,如何瞧得出来。 罗刹夫人一般人立身所在,原是一座陡峭的山岭,从岭上到下面榴花寨,少说也有二三十丈的高下,便是在岭上看下去,只能借着下面一片松燎的火光,看出一点匪徒的动作,却辨不清匪人的面貌。 惟独罗刹夫人目光锐利,约略瞧出骑马的匪徒当中,非但有九尾天狐在内,似乎还有几个异样的人物。暗想: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把火把匪徒们引了来了,九尾天狐定然料到榴花寨出事,与前晚寺内捣乱的人有关,几个首要匪徒,所以纠合大队人马前来察看了。她心里暗暗得意,悄悄和众人一计议,大家马上向后撤出一段路去。到了适宜地点,再分头潜踪隐身,并请桑苧翁领着罗幽兰、大化头陀照计行事。 她只把李乘风留在身边,独挡群寇,又向四头人猿吩咐了几句,然后悄立岭巅,静看下面匪徒们的举动。 岭下大队匪徒,非但其中有幽冥匪首九尾天狐,和榴花寨土司沙定筹,而且还有几个当天赶到育王寺的厉害匪党。 因为得到老巢起火的飞报,明知是对头的毒计,更恨的是还没有摸清对头路道,好在帮手已到,人多气壮,才率领大队悍匪,一阵风赶来。料赶到以后,火光未熄,敌影全无。 几个首脑正在商量搜查敌踪之策,猛听得这面岭腰内发出奇特的长啸,非人非兽。其音凄厉,听在耳内,不由得令人心悸。而且这种怪啸一发,远处的也有同样的怪啸相和,倏近倏远,忽高忽低,历久不绝。加上四面山谷的回音,好象远近林谷之内,藏着无数凶魔厉鬼,向这队匪徒示威。一忽儿便要飞舞而出,择人而噬一般,饶是一等泼胆,也不由的胆战心惊。加上匪徒们来时,原听到从榴花寨逃出来的匪徒,报称有四个巨灵神似的怪物,纵火烧寨,抛人如球,此刻亲耳听到这种怪声,岂止四个,似乎前后左右一忽儿便有无数怪物出现一般。 头一个敌匪首领沙定筹,性虽凶悍,人却迷信,早已面上失色,几乎要传令退兵,无奈当着九尾天狐一般人面前,只好硬着头皮充硬汉,且看他们怎样对付?可笑九尾天狐这般幽冥教余孽,从教祖徐鸿儒传下来,原是装神装鬼,惯弄鬼把戏的匪教。不想从那夜起,被别人做了手脚,破了鬼把戏不算,今晚似乎又落入敌人把戏之中;竟猜不透这种怪声后面,藏着什么诡计?把一个凶狠奸滑的九尾天狐,也闹得有点虎头蛇尾了。 其中有几个跟来的厉害脚色,向九尾天狐道:“休管它是鬼是怪,无非是敌人一种诡计,我们有这许多人在此,难道凭这怪声便把我们吓退不成?今晚好歹先摸清了敌人的来踪去迹再说。” 这几个匪党一壮胆,九尾天狐冷笑道:“当然是敌人诡计,照眼前地势,前面岭上我们必须上去搜查一下。” 她说完了这话,首先跳下马鞍,拔下一柄长剑,叫沙定筹指挥大队敌匪分头杀上岭去,尚未分派停当,岭腰上怪啸忽绝,却有人在岭腰上顺风大喊:“请幽冥教首领九尾天狐上岭谈话。” 接连喊了几遍,最后却喊出了,“有胆量的上岭来,有位过路朋友在此候教。” 夜静声高,喊出老远,岭下匪徒们听得逼真;这一喊,又出于一般匪徒意料之外。 九尾天狐举剑一挥,高喝一声:“跟我上岭!”一伏身便向岭脚奔去,马上的匪党,一个个都拔出兵刃,跳下马跟踪上岭。敌匪首领沙定筹这时岂能落后,立时率领敌匪,分头寻路上岭,留下一小队敌匪把守岭下,于是敌匪手上的松油亮子和长杆梭镖上的雪亮钢锋,渐渐的闪上陡峭的岭腰。可是这般匪徒好容易爬上岭腰时,却又听得头上岭巅有人喊着:“嘿!早知道他们上岭费事,还不如我们下岭去好了。” 九尾天狐一般匪首听在耳内,恨在心里,一声不吭,一个个施展本领,轻登巧纵,扑奔岭巅。敌匪首领沙定筹也只好指挥自己部下,奋勇而上。九尾天狐带了几名有能耐的匪党,和十几名勇敢的教匪,首先窜上岭峰;只见岭上地势较坦,一片密层层的松林,随着山岭蜿蜒之势,向左右两面扩展开去。月光之下,只有怒涛一般的松声,不见敌人身影。 回头向岭下看时,沙定筹率领的敌匪还盘旋于怪石矮树之间。 九尾天狐和一般党徒,拿不住敌人在左在右,未免停步私下计议,忽听得松林深处,有人说话,似乎便在对面没有多远,只听得一点语音,早被狂吼的松涛混乱了。九尾天狐明知碰着了不可测度的厉害人物,若明若昧的布置着步步诱敌的诡计,但是率着大队人马上岭,已成了有进无退之势,好歹要认清了敌人面目,作个了断,才是办法。心里略一盘算,且不理会敌人,等得沙定筹率领的大队敌匪上了山头,便又派了几十名带弓箭的敌匪,守住这处上岭的要口,这样和岭下的敌匪,可以上下呼应,免得进退失据。 在九尾天狐以为步步谨慎,算无遗策,其实她这样一布置,正坠入罗刹夫人的算计了,故意一步步诱他们上山头,使匪徒们不得不分兵把守退步,然后可以用少击众,稳操胜算了。九尾天狐布置好了退步,自己率领党羽,居中穿林前进,却教沙定筹指挥敌匪,撑着松油亮子,分作两翼,同时进入松林。 第248章 月下少年 进林以后,搜索了一段路,业已穿过松林,才看出林外是这一面下岭的斜坡,却没有上乘一面的陡峭高拔。斜坡下面尽是寸草不生的乱石岗子,对面几十步开外地势又隆然高起五六丈,形若驼峰;峰头是块平整的草坪,密层层的松林,屏障一般,排列在草坪后面。从黑沉沉的林下,闪出一个黑影来,缓缓的走到草坪空阔之处,月光照体,显出是个身背长剑,一身劲装的少年壮士。 这人在草坪上,很自在的抬头望月,似乎把这面岭头一般敌匪,毫不在意一般。九尾天狐等这时一心要与敌人会面,弄个水落石出,不再留神敌人什么阵式,一个个施展轻身功夫,从斜坡飞身而下。猿猴一般,纵跃如飞,渡过下面一片乱石岗子,再向那座峰头飞跃而上。好在这座驼峰,并不高峻,一涌上峰。踏上峰头那块平整的草坪,却见那劲装少年竟带着面具,在坪心挺然卓立,见了这许多人涌上草坪,毫不惊奇,而且连背上长剑都没有拔在手中,只双拳微抱,朗声说道:“哪一位是九尾天狐,请过来,我有话说。” 这当口,九尾天狐一般党羽和沙定筹手下的敌匪,陆续抢上峰头,雁翅般在草坪的一头排开,敌匪手上的松油亮子,把这块草坪中心照得雪亮。在九尾天狐眼内,把对面的人当作昨晚进寺捣乱的二人之一,仇人相见,当然眼红,何况指名叫阵,她身边的健将,个个想争先会敌,她说:“且慢,让我先问个明白。” 她说了这句话,一个箭步离队而去!窜到坪心,和那蒙面壮士相距六七尺远近,对面立停,横着宝剑喝道:“我与尊驾,大约素未相识,当然谈不到怨仇,为什么昨夜在我寺内暗地捣乱,今晚你又在榴花寨放火?这种行为算不了英雄,现在既然你有意和我们觌面谈话,我便是九尾天狐。我先听一听你的万儿和来意,你既然有意和我见面,你面上的人皮假面大可去掉,不必再弄玄虚。” 她嘴上侃侃而谈,一对勾魂摄魄的眼珠,不断的打量对面的人,只觉这人猿臂蜂腰,一身夜行劲装;从头到脚,处处透着英挺不群,不用去掉面具,便知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物。在九尾天狐说话时,这人面具上一对眼窟窿内,两道炯炯放光的眼神,也向对方上下打量,觉得九尾天狐虽没有罗幽兰的姣艳如花,罗刹夫人的秀媚绝俗,却也面目楚楚,身材婷婷,有几分姿色。尤其眉目之间,风骚入骨,不过带着一种泼辣狡凶之态。 原来九尾天狐觌面谈话的蒙面壮士便是李乘风,他是按照罗刹夫人面授方略,逐步实施;他等九尾天狐说了几句话以后,微一冷笑,突然右臂一抬,把自己脸上面具揭掉。他把面具一揭,九尾天狐立时觉得眼前一亮,心里一惊!两只眼直勾勾的盯在他脸上,再也舍不得离开。李乘风故意又向前迈了一步,可笑九尾天狐情不自禁的也向前走了两步,而且手上横着的宝剑软软的垂了下来,这样两人距离只有三四步的远近了。 李乘风肚里暗笑,故意低声说道:“我久仰九尾天狐的大名,今晚偶然路过此地,和你无意相逢,才想和你谈一谈。 刚才你向我说的话,我摸不着头脑,大约你看错了人,怪不得你们带着这许多人,其势汹汹的似乎要和我拼命一般。我和你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几曾到你们寺里捣乱过?也许是我朋友干的事,倒没有准儿。现在你们摆成这样阵势,是不是依仗人多,想欺侮我单身的过路客人?哼!不是我小看你们,我还没有把你们放在眼里。” 这一套迷离恍惚,难以捉摸的话,九尾天狐听得摸不着头脑。这位骚狐,生平又从没有见过这样气质不凡的男子,色令智昏,身子早已酥麻了半边。把右手一柄宝剑垂拄地上,左手指着李乘风笑道:“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你说的话,我也不能全信,喂!难道你想见我,便是这几句话吗?” 李乘风眼神注定了她手上宝剑,还随时注意她背后远远站着的一般匪徒,听她这样一说,微微笑道:“当然有重要的事,才想和你一谈。现在我先叫你知道我是谁,我便是修灵界传说的玉狮子,我知道你们这般人,在川域一带出没,也许没有听过我的名头。” 李乘风不说姓名,故意把这风流绰号蒙她,九尾天狐嘴上低低的不断念着“玉狮子,玉狮子”,似乎满肚皮搜索,兀自想不起修灵界有玉狮子这么一个人。 李乘风却又朗声说道:“你在川域一带称雄,倒也罢了。偏又跑到云北域来,和最没出息的敌匪合起伙来。但是你们自己太不量力了,凭你们这点微末的残余根基,居然想占据朱雀城,雄霸西部,造起反来。 你们定以为吕将军去世,白虎城调不出雄兵猛将,可以为所欲为了。其实你们想错了,而且你们到此刻还在梦里。据我所知,吕府早已暗暗调派精兵,把你们四面咽喉要路扼住了。一面又密派能人深入你们巢穴,把你们虚实动静,调查得清清楚楚,一举手,便能把你们和敌匪一鼓成擒,面面张着网罗,谁也逃脱不了。你们偏又晦气星照命,偏又旧事重提,把苍山罗刹阁一段神话,当作护身的鬼画符,编出罗刹二次出世的鬼话,闹出罗刹圣母降坛的鬼把戏。你们一闹这种鬼把戏不要紧,无意之中却得罪了两位厉害人物……” 李乘风话风略停,暗地留神九尾天狐的神色,见她听得秋波乱转,脸色屡变。忽然她顺着话风,问道:“你说的两位厉害人物是谁?快说。” 第249章 仙子与妖魔 李乘风朝蒙化城和育王寺所在的方向,看了几眼,尚无动静,知道时机未到,再说下去,图穷匕现,便要见真章。故意把话引了开去,好像关切似的,盯了她几眼,叹口气说:“我早知道川域有你这样的一个人,也是一位难得的女英雄;何苦飞蛾扑火,身投罗网?不过我有点交浅言深,但是既然被我碰上,我还得好言相劝。现在危机就在眼前,为你着想……” 李乘风说到此处,故意轻轻的说道:“最好你幡然悔悟,马上领着你心腹党羽,远离是非之地,否则你把敌匪的首领杀了,也是将功折罪的一策。这是我闲人闲语,听不听在你。好,现在我把想说的话说尽了,我不打扰你们,后会有期,我要上路了。” 九尾天狐突然把剑一横,向李乘风面上看了又看,两道秋波,射出异样的神采,咬着牙,点着头,似笑非笑的向他说道:“你这番好意,如果句句真个从你肺腑里出来的,我当然得领你的情。不过你刚才所说两个厉害人物,究竟是谁?我得问个清楚,也许凭你一番好意和这两位厉害人物,我只好偃旗息鼓,顺从金玉良言了。”说罢手上剑光一闪,脚下微动,身子又逼近了一步,嘴上却笑着说:“玉狮子,你说的两个厉害人物,究竟是谁?” 李乘风见她神色有异,霍地向后微一滑步,便退出六七尺去,九尾天狐冷笑了一声,忽又叹了口气,向李乘风说:“你既然多心,为什么不亮剑呢?” 李乘风不理会这话,向她说道:“南部有位罗刹夫人,你知道不知道?” 九尾天狐点头道:“最近听人说起过这个人。” 李乘风又说:“从前南部秘魔崖九子鬼母手下有位女罗刹,知道不知道?” 九尾天狐一听这话,忽地一跺脚,指着李乘风恨声说道:“谢谢你,现在我都明白了。”说了这句,忽地死命盯了李乘风几眼,失惊似的指着他喊道:“咦!你们的鬼把戏真不少,你也不是什么过路客人,你定然是人们传说的李公子。好呀!你们三人在飞马寨闹得不够,现在又闹到西部来了。” 李乘风大笑道:“这得怨你自己,为什么编出罗刹出世的鬼话,犯了她们的名讳呢?至于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并没半句虚言,确是一番好意。” 九尾天狐苦笑道:“对,你这好意我心领。现在不用多说,我得会一会你的两位罗刹,是什么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至于你……” 李乘风剑眉一挑,厉声喝道:“怎么样?”右臂一翻,身形一挫,剑光一闪,背上飞鹿剑已拔在手内。九尾天狐看他拔出剑来,毫不在意的笑道:“今晚我斗的是你的两位罗刹,我找的是到我育王寺捣乱的人,而且我可以料到她们两人,定是跟着你影儿走的。此刻故意叫你一人出面,又不知闹着什么坏主意,这样鬼鬼祟祟算什么人物,有本领的出来当面比划……” 九尾天狐嘴上滔滔不绝当口,猛听得远远起了惊人的怪啸,一忽儿啸声越来越近,到了玉狮子身后一排深林的后面,啸声忽止。九尾天狐和身后一般匪党,听到这种非人非兽的怪啸,都有点耸然动色,各人都暗自戒备。举目齐向对面瞧时,只见林内走出一位秀逸绝俗的美人来,见她从容不迫的走到李乘风身边,对于近立的九尾天狐,和远立的许多匪党,连正眼都没有看一眼。却向李乘风娇嗔道:“怪道等了你老半天没有影儿,原来有人把你拴住了。” 李乘风听得几乎笑出声来,暗想罗刹夫人真会逗人,她这样一做作,这位骚狐狸饶是精灵,也被她闹得晕头转向。李乘风心里一乐,转脸向九尾天狐笑道:“你不是要会一会罗刹夫人吗?凑巧得很,这位便是。” 九尾天狐早已全神贯注,一听这人便是罗刹夫人,更是上下打量;罗刹夫人这时没有带面具,露出本来面目。九尾天狐一见罗刹夫人,心里暗暗打鼓,觉得这人秀美绝伦,却又气定神闲,隐隐的蕴藏着一种难以抗衡的气魄。而且寸铁不带,谈笑从容,更是难以窥测高深。她心里打鼓,嘴上却厉声喝道:“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平时无怨无仇,为什么夜入育王寺,放火杀人,暗下毒手……” 罗刹夫人不等她再说下去,微微一笑,毫不经意的笑道:“育王寺一百多个和尚,和你井水不犯河水,平时和你们无怨无仇,为什么都把他们害死?”这几句话宛似一柄利刃,已够锋芒,她又冷笑着说道:“照你们这样昏天黑地的蛮干,杀死百把个无为无欲的出家人,原没放在心上!但是我替你们有点惶恐,你们把云北域西部当作川域边界,以为可以任意横行,你们这主意便大错而特错了。起初我还以为你们这样胡来,总有几分把握;这几天我暗地一瞧,我暗暗好笑。凭你们这一堆人,和一群蠢如豕鹿的敌匪,也想雄霸西部,称孤道寡么?那真是天大的笑活,你们还不如飞马寨刘胡子知机识趣呢!” 这一番话,连骂带损,几乎把九尾天狐噎得透不过气来。气得她宝剑一挥,丁字步一站破口大骂道:“利嘴贱人,谁和你斗口?快亮兵刃,立时叫你识得九尾天狐的厉害。” 罗刹夫人仍然谈笑自若,长眉微挑,冷笑道:“和你们这般人比划,如果要用兵刃,便不是罗刹夫人了。我还通知你,你看家本领几颗迷魂弹我已领教过,做得很精巧。我希望你尽量施展,我好慷他人之慨,带回去送人。” 在双方交口之际,那面站着的一般匪徒,看得对面敌人只有一男一女,满不在意。九尾天狐手下几个心腹健将,各持兵刃,跃跃欲试。其中有两个新从川域老巢赶到的凶匪,一个绰号花面雕,一个绰号二郎神,这两个匪徒,都是好色如命,和九尾天狐是老交情。起初九尾天狐单独和李乘风说话时,瞧出九尾天狐对于这位美男子,语气神情,显出异样。 明知她又犯了老毛病,两人心里酸溜溜的,不约而同的越众而出,踅到九尾天狐身后,恨不得立时制李乘风于死地。后来罗刹夫人一现身,两人四只色眼,又直勾勾的瞧个不定,暗想这女子太美了,站在九尾天狐面前,那女子好像从月宫下来的仙子,九尾天狐好像从地洞钻出来的妖魔。 两人同一心思,又同一存着癞蛤想吃天鹅肉的念头,也没细想这位美人寸铁不带,气度何等从容!语言何等锋芒!岂是平常人物?可笑这两个色鬼,依仗平日横行川域边区的很有名头,以为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强煞总是女人家。一看九尾天狐被美人儿挖苦得气破胸脯,立时要下毒手,两人心里一急,居然还想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怕美人儿命丧剑飞,而且都想占个先筹,不约而同的齐声大喊:“割鸡焉用牛刀?” 一面喊,一面从九尾天狐后面跳了出来;二郎神在左,手上扬着把三尖两刃刀,花面雕在右,双手拽着一根镶铁齐眉棍。这条棍分量不轻,有鸭蛋那么粗细,怕不有三四十斤重,凭这条铁棍,可知花面雕两臂臂力,着实可观。两人一现身,李乘风便要仗剑迎敌,罗刹夫人低喝道:“退后!” 第250章 惊人的实力 在这声低喝之中,二郎神先到了罗刹夫人跟前,大约二郎神脚步比花面雕轻快,一半花面雕被手上沉重的齐眉棍受了累。二郎神抢到罗刹夫人面前,三尖两刃刀一晃,似乎还想嘴上交代几句。不料嘴未张开,猛觉对面美人儿身形微晃,自己腰眼上一酸,身子一软,像一堆土似的堆在地上。三尖两刃刀早巳脱手,死一般晕过去了。后面赶来的花面雕吃了一惊,才明白这位美人儿,不是等闲之辈,镔铁棍一顺,想一力降十会。大喝一声,一面横扫棍带风声,向罗刹夫人拦腰扫去。 罗刹夫人并不闪避,向前一迈步,疾逾电闪,左臂一沉,正把扫过来的铁棍接住,同时右臂一抬,劈啪一声脆响,花面雕左颊上,实劈劈的吃了一下耳光。这一记耳光,非但花面雕面上真个开了花,而且把他扫出去一丈开外,跌得发了昏,一时爬不起来,一条镔铁棍却在罗刹夫人手上了。 罗刹夫人两臂暗运功劲,把手上鸭蛋粗的一条镔铁棍,当胸一横,两手捏住左右棍头,漫不经意的两臂往胸前一拢,这样粗的铁棍,变成面条一般,随手很快的把铁棍拗过来,像绳子一般,挽了一个同心结。挽结以后,又两头一抽,结子缩小了许多,随手向九尾天狐面前一掷。毫不在意的微笑道;“我懒得和你们动手,古人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不论是谁,只要能够把这铁结解开,铁棍还原我便丢开手,不干涉你们的事。你们如果连这样结子都解不开,这西部镇上,藏龙卧虎,有的是能人,便是我罗刹夫人不干涉你们,你们迟早也得性命难保,休想在这儿称王道寡了。” 罗刹夫人这一手,非但把对面九尾天狐以下一般羽党,镇得一时鸦雀无声,连她背后的玉狮子李乘风也惊得吐了舌。心想这般粗铁棍,要像她手上面条似的挽起结子来,非有千斤以上的膂力不可,平时总以为自己老婆内功独得真传,轻功也高人一等,想不到还有这样惊人的实力。 在九尾天狐一般羽党,做梦也想不到会碰见这样硬对头,讲单打独斗已不济事,惟有依仗人多势众,立下毒手,谅她一等钢筋铁骨,也挡不住硬弓毒箭。奸滑的九尾天狐,这当口,业已撤身后退,向一般匪党一递暗号。敌匪们纷纷向左右散开,成了扇面形的阵势,带着飞镖飞叉和弓箭的居先,从左右两面包抄过来。显而易见的,要把罗刹夫人、李乘风两人攒射成刺猬了。 罗刹夫人一见对面教匪和敌匪的阵势,已到了最后的地步,可是蒙化方面的信号,还没有发现,霍地一退身,拉着李乘风的手,娇喝一声:“跟我来!”两人同时转身双足一点,飞身而起,窜入身后密林之内,霎时身影全无。 罗刹夫人和李乘风退得太快,九尾天狐一般手下,来不及拉弓放箭,只步步向那面松林逼近。却又不敢入林,猜不透林内有无埋伏;因为林外月光普照,而且林内深处,怪啸又起,忽远忽近,如鬼如魔,令人心悸。 九尾天狐一看这片松林,密层层的究有多深,没法测度;只看从两边展开,随着岗峦起伏之势,已有好几里路长。手下二三百人,无法把这片松林包围起来,而且大敌当前,兵力不便分散。包围既不可能,纵火烧林,也办不到。何况这片山林,坐东向西,时值东南风季节,自己人马在下风头,纵火更不可能,九尾天狐面对着这座松林,一时委决不下,连敌人是否尚在林内,也无从测度。这一来,九尾天狐这般人,弄得进退两难,未免耽延了不少工夫,其实九尾天狐已经坠入罗刹夫人算计之中。 罗刹夫人和李乘风退入深林之时,她们并没藏身林内;只留下两头人猿,在林内时发怪啸,逗着林外一般匪徒,拴住了九尾天狐。他们两人从林内坐上竹兜子,由两头人猿抬着,从远处绕出林外,越过一重乱岗脊,又回到榴花寨上面的高岭上,却在九尾天狐一般人的背后了。 在岭口上九尾天狐、沙定筹等,原留下一小队敌匪,约有三四十名,看守下面的要道。罗刹夫人胸有成竹,一到岭上,远远停住,命两头人猿,悄悄的掩了过去。两头金刚般的人猿,只一耸身,便凭空窜入看守岭上的敌匪队内,铁爪挥去,人似草束一般被掷向岭下。三四十名敌匪,碰着这样的怪物,魂都吓傻,宛如滚汤泼鼠,一个个滚下岭去。这样陡峭的山岭,十九都弄得身死骨折,命丧人猿之爪。这一阵折腾,虽然兔起鹘落,时间极短,但是人猿口中的怪啸,和敌匪们的惊喊,在岭这面松坪上围守着的九尾天狐一般大队人马,当然业已警觉。 偏在这当口,九尾天狐远远望见蒙化城内红光骤现,烟火烛天,顺风吹来,隐隐还听得金鼓喊杀之声。这一惊非同小可!猛又想起,刚才李公子说过,吕府早已暗调精兵,扼住四面要路的话,看来并非虚言。这火光、这战鼓的声音,定是官军乘虚而入蒙化了。啊呀!不好!敌匪们失败不足惜,自己费尽心血得来的一点根基,又要化为泡影了。 这时九尾天狐和她一般党羽,又惊又怒,不知怎样才好。 尤其敌匪首领沙定筹眼看榴花寨老巢已成飞灰,视为根据的蒙化城,今晚也怕难保,急得他大叹大叫,要九尾天狐率领匪党,火速赶回蒙化,探个实在。九尾天狐这时心乱如麻,除出火速回去救援,也别无办法。 在九尾天狐率领匪党,沙定筹指挥敌匪,预备赶回蒙化当口,不料身前的松林内,厉啸突起,音洪而近,似乎怪物就要出现。这边林内怪啸一起,九尾天狐来路上的岭巅,同样起了怪啸。只凭这前后不可捉摸的怪啸,已先声夺人,使九尾天狐等明白了落入人家前后夹攻之中。最难受的,现身的敌人,仅只罗刹夫人和李公子两人,而敌人虚实莫测的疑阵,究不知埋伏着多少人?加上这种惊心动魄的怪啸,究不知是何种怪物?不用说一般浑浑沌沌的敌匪,被这种怪啸吓得亡魂丧胆,便是自己的党羽也有点胆寒心虚。事到临头,不论前途怎么凶险,也只可往前硬拚,杀出重围,赶到育王寺,探个虚实,再作道理。 第251章 情意缠绵 九尾天狐和沙定筹心神栗乱,指挥党羽们撤围回身之际,猛听得松林上面几声桀桀怪笑。在这一阵怪笑声中,九尾天狐一般人,不由得毛骨悚然的回过头去,向林内张望。 万不料松林上叶帽子哗哗一阵怪响,月光底下,突见林上飞起两个遍体金毛、头缠红巾的大怪物,其快如风,半空里向这一大堆人里面扑下来。吓得匪党们丢弓弃箭,四散奔逃。 九尾天狐和几个有能耐的党羽,虽然事出非常,还能强镇心神,闪开了身形,各自掏出厉害暗器,纷纷攒射。无奈两个大怪物,捷如飞鸟,一耸身,便十几丈出去;连九尾天狐的迷魂弹,也是白费,而且在一起一落之间,长臂挥去;晦气的敌匪教匪们,挨上身的便抛出老远。几个起落,两个大怪物已纵下松坪,隐没于乱石岗之间。一瞬眼的工夫,桀桀的怪笑,已在来路的高岭上了。 两头人猿出其不意的一闹,教匪敌匪堆里,被两头人猿顺手牵羊、随手捞起、远远掼死的,已有十几名之多。偏偏敌匪首领沙定筹,误打误撞的,也在死的十几个人内。大家趋近看时,沙定筹头折胸穿,业已惨死。九尾天狐一般人,虽然和敌匪首领沙定筹同床异梦,这时却有点兔死狐悲,益发难以措手。最可怕的,本来听得岭上和这面林内怪啸同发,遥远相和;现在又眼见两个大怪物飞奔岭上,可见这种大怪物不止两个,定已在回去必经之路的岭脊上截住归路了。 在坪上仅仅跳出两个大怪物,便被闹得落花流水,在岭上更不知有多少怪物埋伏着。不用说回救蒙化,探听虚实,眼前高岭上这步难关,便没法过去。最可恨的沙定筹陈尸坪上,一般敌匪蛇无头不行,个个变成掐了头的苍蝇一般,没命的向坪下乱窜,各自逃命。九尾天狐和一班党徒,高声喝止,没人听命。一霎时,逃散了大半,坪上七零八落的不成队伍。 九尾天狐和手下的党羽,人数有限,益发显得凄惨孤单。 九尾天狐和党羽们,弄得束手无措,刚才是不敢前进,现在是不敢后退,一个个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罗刹夫人、李乘风两人,在那面岭上居高望远,而且并没十分远,中间只隔了一段乱石岗,这面坪上的情形,当然一一入目。虽然没有看到敌匪首领沙定筹已死人猿之手,至于敌匪四散逃命,九尾天狐一般匪党走投无路的情形,一望可知。同时蒙化方面火光烛天,越来越盛,金鼓之声也隐隐入耳,便知桑苧翁、罗幽兰、大化头陀三人已经得手。 李乘风高兴得像小孩子般跳了起来,拉着罗刹夫人玉臂,笑道:“今晚又仗着姊姊智勇兼旋,一举成功。像姊姊这样天仙化人,我不知几世修来,才能够得到姊姊的同心合意,叫我怎样报答姊姊才好呢?” 李乘风嘴上联珠似的叫着姊姊,两臂一展,抱着罗刹夫人,扭股糖似的贴在她身上。罗刹夫人伸手向他脸颊上轻轻扭了一下,媚笑道:“小嘴多甜,少灌米汤。在罗幽兰面前,也敢这样这般的叫我,这般的不老实,才算你本事。” 李乘风发急道:“怎么不敢呢,连她也得心悦诚服的钦佩,何况我们三人是一心合体的呢!” 罗刹夫人让他亲热了一阵,笑道:“我问你,你对待我和罗幽兰是一般的爱呢?还是有点不同呢?” 李乘风嗤的一笑,故意一字一吐的说道:“当然是一般的爱,不过我对于姊姊,爱是爱极了,恨也恨极了。” 罗刹夫人秋波一转,嘴上噫了一声,急问道:“既然爱极了,怎么又恨极了呢?” 李乘风笑道:“姊姊如果真个爱我,这句话用不着我解释的,姊姊怎么不关心我日夜相思的苦呢?怎么不令人恨得牙痒痒地呢?” 罗刹夫人笑啐道:“小油嘴,小心眼儿成天想着左拥右抱,偿你的心愿。此刻你在我面前说得嘴滑,回头我把你这话一字不漏的对罗幽兰说,你便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这么一说,李乘风果然暗暗吃了一惊,嘴上嗫嚅了半晌,一时说不出话来。罗刹夫人嗤的一笑,娇嗔道:“小油嘴,你还恨不恨呢?” 可笑这两位在这当口,忽然好整以暇,情意缠绵起来,忘记了身处何地,几乎把对面岭上九尾天狐一般匪徒和蒙化城内的大事,置诸脑后了。可是四头人猿,不解温柔,像猫捉耗子一般,八只眈眈怪眼,远远的注定了坪上的一般匪徒,蓦地齐声怪吼,声震山谷。四头人猿,八只毛臂,一齐发动,飞一般窜下岭去。 罗刹夫人和李乘风突被四头人猿震天价一声怪吼,猛地惊觉,齐向这面岭下看时;原来对面坪上九尾天狐一般匪党,无计可施,忽然想出死中求活的计策。趁着天上风堆云涌,一块乌云遮没月华之际,悄悄把党羽四面散开,分头下坪,想避开来时岭上的一段要口,把人们分散。不管有路无路,远远的绕过怪物把守的岭口,再各自寻路上岭翻过岭去。 万不料人猿眼光尖锐,视夜如昼,坪上匪徒们一点动作,逃不过人猿的监视。坪上众匪徒,纷纷跳下松坪,蹑足潜踪于一段乱石岗之间,正想分头绕路翻岭当口,四头人猿已纵下岭去,扑向岭下的乱石岗。一般匪党,立时鬼哭神号,如逢恶煞,腿快体轻的,或者徼幸还能逃出一条性命,手脚略笨的,便死在人猿厉爪之下。 四头人猿,在一片混乱石岗上往来飞跃,活似饿鹰抓雀,猛虎攫羊。只见长臂舞处,人影腾空,跌下来便粉身碎骨。 这般平日积恶造孽的匪徒,碰着四头天魔似的人猿,活该遭报,可是这种凶惨场面,也是不忍卒睹。 罗刹夫人在岭上远远瞧着,也有点不忍起来,向李乘风笑道:“不管九尾天狐是否在劫难逃,经此一来,不论幽冥教匪和榴花寨敌匪,被我们这样一搅,定必风流云散,云北域西部已难立足。君子不为己甚,我们就此赶往蒙化,和他们会合罢。” 说罢,玉掌在樱唇上一拢,向岭下撮口长啸。在下面乱石岗上往来飞跃的四头人猿,一听到岭上罗刹夫人的啸声,奉命唯谨,立时停手,发出遥应的怪啸,一齐向岭上奔回来。 罗刹夫人不便带着四头人猿,到人烟较密的蒙化城内去,吩咐它们抬着两乘竹兜子,自回龙啐图山村落相近的山谷,等候主人到来。不准进村去闯祸吓人,四头人猿乖乖的领命自去。 第252章 大仇得报 罗刹夫人、李乘风留神岭下乱石岗间,匪尸纵横,死气沉沉,寂无人影。大约死的死,逃的逃,藏匿的藏匿,景象非常凄惨。 罗刹夫人叹口气道:“兵凶战危,都由贪婪一念而起。但是今晚我们也是行险侥幸,我们全仗着虚虚实实,步步制其机先,令匪徒们难以捉摸,其气先馁,处处进我圈套。一半也是时机凑巧,如果九尾天狐党羽大集,知我虚实,敌匪们齐心拚死,一涌而上,我们两人究系血肉之躯,人猿虽然毛厚皮坚,禁不住硬弓毒箭,四面攒射,也难持久。” 李乘风笑道:“姊姊虚怀若谷,功成不居,见解自是高人一等。现在此地事了,他们在蒙化城内,是否大功告成还未可必,我们快去接应他们罢。” 罗刹夫人朝李乘风面上盯了几眼,点着头说:“我明白你是一时半刻也离开不得那位姊姊,你放心,罗幽兰对付蒙化城内一般敌匪绰有余力,何况还有你那位老泰山保驾呢?” 李乘风一看她面含薄嗔,音在言外,吓得不敢答腔。心想女人总是女人,这一位胸襟何等阔大,一涉儿女之私,也难免打破醋罐,可见女人果真一点也不含醋意,便不成为女人了。 从榴花寨到蒙化城,原只二三十里路程,一路上敌匪余党,早已闻风远飙。罗刹夫人和李乘风赶到蒙化,坦行无阻。 到了蒙化城近处,瞧见城内火光未熄,经过育王寺,山门大开,人影全无,可见盘据寺内的匪徒,也逃得一干二净。两人脚步一紧,赶到城门口,城门紧闭,城上灯球高矗,插着不少官军旗帜,似有不少官军把守。在敌楼上,还挂着累累的敌匪首级,一切都可证明确已大功告成,蒙化已被官军克复了。 这时东方已现鱼肚白色,晨星稀疏,玉器霏微,快到天亮时分。李乘风、罗刹夫人两人刚走到城外吊桥口,忽见两扇城门哗啦啦推开,火光照耀,泼刺刺涌出一队骑兵。当头一个披甲军官,骑在马上,已经跑上吊桥,一眼瞧见桥下立着李乘风、罗刹夫人,立时缰绳一勒,止住马蹄,睁着眼珠向两人打量。 李乘风立时上前,向他说明自己来历。马上军官立时滚鞍下马,躬身致敬,口称“奉总兵将令,正想一路迎接公子进城,不料出城便逢公子驾到。快请公子进城,尤总兵正在盼望呢。”说罢,向后面队伍一挥手,肃立两旁,让出中间一条路来。又牵过两匹马来,请两人上马,自己当先领路,进城宜赴尤总兵驻扎的县衙。 一到县衙,尤总兵已经得报,慌不及亲自迎出衙来,见面便说:“公子来得好,快请进内,一位女英雄罗姑娘受伤甚重。”这一消息,宛如半空里打下一个焦雷,急得李乘风顶门上轰的一声冒了魂,一手拉住尤总兵,发疯似的问道:“怎……怎的受了伤,受伤的真个是她么……”这时罗刹夫人也惊得面上失色,慌说道:“人在哪儿,贵总兵快领我们去。” 尤总兵一条右臂,被李乘风使劲拉着摇着疼痛得发麻,几乎脱了臼,也不知那位受伤女英雄和这位李公子怎样的密切关系,使他急得这样,龇牙咧嘴的说:“公子快放手,我领你去。”李乘风一放手,尤总兵甩着一条右膀,转身往内衙急走,李乘风、罗刹夫人急匆匆跟着。 这座小小的县衙,规模原很简陋,大堂后面,过了仪门,便是县官起居之所。品字式的几间瓦房,被敌匪首领沙定筹窃居多日,到处披红挂彩,倒弄得五光十色,和新娘洞房一般。 李乘风一踏进这所院子,便听得上面正中堂屋右面一间屋内,桑苧翁颤着声唤着:“兰儿……兰儿……你定一定神,手上的首级放下来,乘风和罗刹姊姊一忽儿便到。” 李乘风一听到声音,一声惊喊,一个箭步窜进堂屋,转身跃入右面屋内。屋内烛光照处,只见罗幽兰直挺挺立在地上,半个身子却靠在桑苧翁肩上,面如金纸,满身血污。右手一柄犹龙剑丢在地上,左手一个血淋淋的脑袋,两眼直勾勾的咬着牙,盯住了屋门口。一见李乘风跃进屋来,立时眼泪直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而且力竭声嘶的哭喊道:“冤家……你……你来了,我……我总算替你报了杀父之仇了……”哭声未绝,两眼上翻,左手一松,一颗人头,骨碌碌滚落脚边,一个身子软当当的痿了下去。李乘风一纵身,两臂一抄,紧紧的抱在怀里,哭唤着:“兰姊……兰姊……” 痛泪像雨一般掉了下来,点点滴滴的都掉在罗幽兰面上和胸上,但是罗幽兰牙关紧闭,已难出声。一位姣艳如花的女英雄,只几个更次的小别,便变成这样凄惨局面,这是李乘风做梦也没有想到的。这时罗刹夫人已跟踪进屋,也觉事出非常,花容失色,一对长凤目泪光莹莹,急问伤在何处。 李乘风急得没口的哭喊道:“姊姊……姊姊……你快救救兰姊呀……” 罗刹夫人小剑靴狠命的一跺,脚下一块水磨方砖,立时粉碎,跺着脚急向桑苧翁问道:“兰妹怎样受的伤?伤在什么地方?” 桑苧翁银须乱颤,老泪纷披,颤巍巍指着地上人头,叹了口气,直喊:“冤孽……冤孽……” 罗刹夫人过去用脚一拨地上人头,才看清是黑牡丹的脑袋,惊喊了一声:“噫!原来是她……”急问:“是袖箭?是飞蝗镖?” 桑苧翁哆嗦着说:“袖箭……我替她敷上了我随身秘制的八宝解毒散,又喂了不少九转还命丹,但是……伤在左乳下期门穴,怕的是……毒气窜经归心……” 桑苧翁哆哆嗦嗦的说不下去了,罗刹夫人咬着牙在屋里四面一打量。这间屋内并没床铺,另有一道通里间的门。她飞一般向里屋一瞧,里屋点着几支灯烛,却有一张精致的大床,铺陈俱备。一转身,从李乘风手上抱起罗幽兰的身体,进了里屋,把她平放在床上。从身上解下剑鞘镖囊,又解开上身衣扣,一看她乳下期门穴上盖着一块油纸。揭开油纸,伤口上敷的八宝解毒丹,已被伤口流出来的紫黑色血水冲开;慌忙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个白玉小瓶,在伤口上倒了一点乌金色的药末,仍然把油纸盖好。一看李乘风像傻子一般跟了进来,哭丧着脸立在床边,不住的流泪。桑苧翁却没有进来,只听他在外面脚步不停来回大踱,嘴上不住的长吁短叹。 第253章 最凄惨的悲剧 罗刹夫人朝李乘风看了一眼,叹口气说:“我的痴情公子,你急死有什么用呢?快替我到外面去,向尤总兵设法弄点顶高陈酒来,越快越好。” 李乘风应声而起,刚到门口,罗刹夫人又叮嘱道:“顺便向尤总兵知会一声,榴花寨左近岭上岭下有不少匪人尸首,赶快派人去清理一下,要注意敌匪首领沙定筹和教匪首领九尾天狐两人是否在内。这两人是罪魁祸首,关系尤总兵的论功行赏,他也乐得捡这现成便宜。但是于吕府的威信,也有很大的关系!你明白我意思么,你也不要以私废公呀!” 李乘风嘴上没命的应:“是!” 罗刹夫人嗤的一声,啐道:“去罢!” 尤总兵本来当先领路,同进内衙的人,不意李公子和一位美貌的女英雄,都像鸟儿一般飞了进去;立时屋内惊叫啼哭,乱成一团。尤总兵根本只认得李公子,这几位老少男女英雄的来历,根本没摸清楚。这时一听屋内情形,才有点明白这位受伤的女英雄,和李公子关系不浅,自己倒有点不便进去了。片时,见李公子满脸泪痕的走了出来,慌问:“那位受伤的女英雄,不妨事吗?” 李乘风摇着头说:“现在还不敢说,此刻需要一点顶高陈酒,是做药引用的,请贵总兵费心办一办,越快越好。” 尤总兵慌说:“有……有……”立时向身边军弁传令,快去找来。李乘风又把罗刹夫人叮嘱的话说了,尤总兵如奉纶音,而且喜上眉梢,暗想克复蒙化,已出望外,不想沙定筹、九尾天狐两个匪首的尸首,还能不劳而获,真是天大的喜事,升官进爵是稳稳的了。同时也暗暗惊异李公子手段通天,这样巨寇竟凭他们几个人,便容容易易的制服,看起来吕府真有能人。这位李公子比当年吕将军还强百倍哩!他惊喜之下,马上出去点兵派将去了。 李乘风回进里屋,没有多久,军将奉令搜罗了一瓶陈酒送进来。 罗刹夫人立时又从贴身解下一个小小的纱囊,捡出一包药来,调在一大杯陈酒里,一面运用手法,使罗幽兰牙关渐渐张开。却叫李乘风上床去,含着药酒,嘴对嘴的一口口度入罗幽兰喉内,并且教他运用丹田之气,催药入腹。 李乘风忍住眼泪轻手轻脚的上床,跨在罗幽兰身上,如法炮制。如果不明白底蕴的人,骤然到这屋内,瞧见床上一男一女的情形,好像是一幕极风流的艳事,哪知道是一幕最凄惨的悲剧呢! 李乘风把一杯药酒,小心翼翼的纳进罗幽兰嘴内,居然点滴不溢,立时听到她肚内咕噜噜响了起来。罗刹夫人慌叫李乘风跨下床来,把罗幽兰上身扶起,坐进床去,把她上身半靠半抱的倚在李乘风怀内。罗刹夫人自己运用内功伸手在她周身穴道上,循环推拿,半晌才见罗幽兰紧闭的双目,眼珠在里面转动起来了。樱唇微动,有声无气的唤着:“风弟……风……弟……” 李乘风在身后泪流满面的,把面孔贴在罗幽兰脸上,呜咽着喊着:“兰姊……兰姊……我抱着你,你定一定神,将息一下。罗刹姊姊用了灵验的秘药,把你治过来了,不妨事了……” 罗幽兰闭着眼,似乎听到李乘风贴着脸说话,脸上似乎现出一丝苦笑,身子往后一靠,似乎整个身子软绵无力,沉沉欲睡光景。 罗刹夫人仔细观察罢罗幽兰面上气色,抬起身来,长长的吁了口气,却又眉头紧锁,悄悄对李乘风说:“她此刻药性行开,让她安睡片刻。你下床来,守在此地,我和老前辈说几句话便来。” 罗刹夫人到了外屋,黑牡丹首级兀自留在地上,桑苧翁兀自背着手在地上来回大踱,一转身,瞧见了罗刹夫人满脸惶急之色的悄悄说道,“姑娘,你大约也看出来了,怕不易挽救罢?” 罗刹夫人皱着眉,轻声说道:“晚辈随身带着先师石师太留传的几种秘药,专治百毒,对于喂毒暗器的创伤,尤为神效。此刻药性发散,元气一扶,人是回复过来,被药力催着安然睡熟了。不过……晚辈细看剑口,怕的是下药也许晚一点,毒巳散开了。” 桑苧翁一跺脚,嘴上“咳”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长叹。 罗刹夫人又说道:“兰妹使用暗器在黑牡丹之上,怎的会中了她道儿?便是一时大意,中了暗器,兰妹内功也有相当造诣,也可运用气功,封住毒力,暂保一时。看情形老前辈也许不在跟前,还有那个大化头陀怎的不见,究竟怎样一回事呢?” 桑苧翁回头一看里屋,便迈步向堂屋跨了出去,罗刹夫人明白他意思,跟了出来。一看堂屋内并无一人,只堂屋门外的阶下站着几个带刀军将听候使唤。桑苧翁“噗”的坐在堂屋内一张椅子上,向罗刹夫人一声长叹,禁不住又洒下几滴老泪,颤声说道:“总而言之,这是冤孽。”说了这句,沉了半天,才把罗幽兰受伤细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其中大半情形,还是罗幽兰受伤回来,咬牙忍痛,对自己父亲说的。 原来在榴花寨岭上,罗刹夫人和大家商量好主意以后,决定分头行事。由罗刹夫人、李乘风带着四头人猿,尽量牵制住九尾天狐、沙定筹一般匪首;另一面由桑苧翁和罗幽兰、大化头陀乘机绕道下岭,赶往蒙化。并指定大化头陀带着李乘风的军符札记,由蒙化赶往南涧,知会尤总兵火速进兵里应外合,以期一鼓而下,克复蒙化。从榴花寨到蒙化县城,原只二三十里路,从蒙化到南涧,也差不多的道路;距离既近,机会凑巧,原是万无一失的事。 桑苧翁和罗幽兰、大化头陀避开沿途匪徒的耳目,赶到蒙化城外,原费不了多大工夫。一看城门虽闭,城上敌匪没有十分警备。三人翻上城墙,转了一圈,细察城内静静的并无防备。只有通南涧一面的南门城楼上,有一小队敌匪,在那儿守夜,其余都睡得死沉沉的。可见敌匪们愚蠢已极,也可见平时一味蛮干,对于官军毫没放在心上,当然做梦也没想到官军敢来夜袭城池。三人看得暗暗心喜,立时命大化头陀跳下城墙,展开飞毛腿,奔赴南涧,叫尤总兵火速起兵。 必须偃旗息鼓,乘着月色,用最快行军速度赶到城下;一见城内起火,斩关落锁,马上攻进城来。 大化头陀去后,父女二人商量好,到时由桑苧翁向城内四面纵火,惹乱敌匪,一面由罗幽兰在南门杀散守城敌匪,开城放进官军。父女计议停当,在南门一段城墙上,悄悄的待了半个更次。看到天上一群乌鸦,吱吱哑哑的从南往西,掠城而过,深夜宿鸟惊飞,便知官军已到近处了。 第254章 原来是你! 果然,从月光之下,隐隐望出几里以外尘头卷起。因为夜深人静,也隐隐辨出驰骋之声,却没有一星灯火之光。越来越近,到了里外一片丛林后面啼声突寂,桑苧翁点头道:“尤总兵老于军伍,这是要察看一下虚实,乘便教军士们喘口气,然后一鼓作气直扑城墙了。” 一语未毕,城外官道上影绰绰奔来一条黑影,飞一般扑到城下,看出是大化头陀。桑苧翁在城垛口上现出身形,把宽袖道袍向下面一展,城下大化头陀一打手势,且不上城,翻身向远处伸直双臂向空乱摆。一忽儿远远现出几条黑影,一阵风似的抢了过来,个个扛着雪亮的梭镖。大化头陀和他们一打招呼,十几个兵将中,有两个转身奔回,其余散开在城门口了。 这时,大化头陀施展本领,壁虎似的爬上城来。桑苧翁和他附耳一说,自己一提道袍,独自沿着城墙,向西疾驰而去。 大化头陀也向东面飞奔,分头跃下城内,各处纵火去了。半晌,城内东西两面霎时火起,接着北面也冲出几缕火光。 罗幽兰立在城楼边,看得逼真,觉得已到分际,一伸手拔下背上犹龙剑,一个箭步,窜进城楼一重门内。中间挂着一张半明不灭的灯笼,七八个敌匪横七竖八,睡了一地,罗幽兰真不愿杀死这种无名小卒,但是无法不下手。这几个敌匪在睡梦呓语之中,在罗幽兰剑尖之下,倒死得轻描淡写,毫无痛苦。 她解决了城楼上几个敌匪,飞身跃下城来纵入城洞,却只见两个兵卒,抱着长镖,面对面靠在城门上立着打呼噜,罗幽兰又气又乐,又暗暗恨着罗刹夫人。偏教她干这种轻描淡写的事,杀这种死猪一般敌匪还算什么英雄,把我这两柄犹龙剑都辱没了。 一赌气,把剑还入鞘内,一伸手,把左面匪徒抱着的长镖夺在手内。可笑这匪徒似醒非醒的,还以为同党和他们开玩笑,闭着眼两手乱抓,嘴上咕噜着:“不要闹,让我再补他一觉。”呓语未绝,罗幽兰霍地一退身,手上长镖一起,噗嗤! 尺许长的梭尖,穿心而过,直透后脊。左面那个敌匪,闻声惊觉,刚一睁眼,迷糊糊的还没有看清什么,罗幽兰照方抓药,连镖尖都懒得拔出,连镖带人向右面匪徒的胸窝,又是一下。一箭双雕似的,一支长镖上穿着两具匪尸,转身一挑,连镖带人飞出城洞之外,钉在土地上了。 她头也不回,把两扇城门吱喽喽向左右推开,一纵身窜出城外;向黑暗处埋伏的官军娇喝道:“城门已开,快请尤总兵进城。”喝毕,转身两臂一抖,一鹤冲霄,嗤的又飞上城楼的垛口。回头向城下瞧时,十数名官军提着梭镖,已涌向城门口,却迟迟的老往城门内探头,不敢进去。 罗幽兰立在上面城垛口,暗暗好笑,骂声饭桶,忍不住高声喝道:“城门内只有死的,没有活的,还怕什么呢?” 其实这十几名官军,一半胆怯,一半看得这女子突然出现,几句话一说,倏又燕子般飞上城楼,这种功夫从没有见过,摸不清怎么一回事,反而不敢进城了。经城上罗幽兰用话一催,才有几个自告奋勇,挺着梭镖跳了进去,才明白果然人影俱无。其中有一个在城外掏出信炮,点火一放,嗤的一缕红光,直窜入高空。立时听得城外一箭路外,灯球火把,立放光明,从几面林内齐声呐喊,跳出四五百名官军。当先几名官军,骑马扬刀,分领队伍,直奔城门。 罗幽兰在城上,跟看官军大队人马,已涌进城内,心想小小蒙化城总算已经克复。不知罗刹姊姊那面怎样结果?城内虽有几股敌匪,在这局面之下,大约也只有逃跑的一法,自己不必再夹在官军内帮忙了。转身向城心看去,又多了几处起火之处,火光冲天,照彻全城,街道上人影乱窜,遍地呐喊之声,业已乱成一团糟。她不愿下城去混在官军里面,想从城墙上往西面找寻她父亲,再定主意,转身之际,猛然一眼瞥见东面城墙上,远远现出一条人影,飞一般向自己这面跑来,后面又有一条黑影,追在身后。 罗幽兰认出前面逃的人,似乎是大化头陀,正想赶过去察看。忽见后面追的黑影右臂一招,前面逃的人,“呵唷”一声,向前一栽,业已扑在地上。倏又忍痛跳起身来,向前挣扎了几步,重又倒了下去。罗幽兰惊怒之下,一声娇叱,人已弩箭般纵过去,已无暇顾及大化头陀生死,先要看清追他的人是谁? 罗幽兰飞一般向那边赶去。那一面来的人也身法奇快,一来一去,当然容易逼近,立时都认清对方是谁?双方同时张嘴:“嘻!原来是你!” 这一句话,两人不约而同的齐声而出,音同语同,连彼此惊诧怒叱的态度,都有点相同。这句话好像从一个嘴上喊出来一般,双方齐喊了这话以后,各自立定身躯,斗鸡似的怒目相向,中间却隔着七八尺距离。 原来罗幽兰对面立着的人是黑牡丹,她是受南部飞马寨刘胡子等所托,看一看榴花寨沙定筹和九尾天狐的局面。一半也因九尾天狐新近派人去过飞马寨,顺便算是报礼。不料事情凑巧,黑牡丹带着两个飞马寨头目,也从哀牢山这条路走来,偷渡南涧官军防地;进了蒙化城门,又是起更以后。沙定筹和九尾天狐等,正得着榴花寨出事飞报,已经率领大队人马,赶赴榴花寨,黑牡丹到得晚了一步,没有见面。由几个守城的敌匪头目,迎入县衙,殷殷厚待,黑牡丹预备安睡一宵,明天再和主人相见。 不料她在客馆高卧当口,城内各处起火,敌匪乱窜,黑牡丹从梦中惊醒,跳起身来跃上屋脊。四面一瞧,果然红光照彻全城,街上鬼哭神号,老百姓喊着官军已经杀进南门。 敌匪们蛇无头不行,没命的向西门逃去。黑牡丹还莫名其妙,官军何以忽然声势大盛?沙定筹和九尾天狐何以这样虎头蛇尾?她满肚皮疑惑,仗着一身本领,毫不在意;定欲看清了实在情势,再作打算。她施展轻身小巧之技,窜房越脊,想飞奔南城,瞧一瞧官军进城,是否真有其事? 念头方起,南门信号炮窜天,喊声大震,官军确已向南门内一条大街杀奔城心来了。她站着的地方,正是官军的来路,心里一动,不由的窜过几层屋宇,向东北角纵了过去。 第255章 同门相残 黑牡丹蓦见前面一家屋脊上窜起一人,手上还举着一个火把,从火光中看出是个披发头陀,见他把火种随意向近处房上一撩,立时窜房越脊,斜刺里直奔东南角的城墙。 黑牡丹立时明白,这头陀定是官军的内应,到处放火,惑乱人心。她一声冷笑,追了过去。大化头陀的飞腾功夫,当然不及黑牡丹,一阵追逐,前面大化头陀业已觉察,回头一瞧,一个背着鸳鸯钩的异样女子,恶狠狠的追了过来。他还疑惑不是匪党,也许是自己方面的人物,心里并不着慌。这时他正纵上东城的前道路一直走。黑牡丹已逼到跟前,怒喝道:“贼头陀为什么帮助官军,到处纵火?” 大化头陀一听语气不对,才明白这人是匪党,但他也不惧。他身上拽着一柄刀,是从敌匪手上夺来的,拔出刀一指黑牡丹说道:“贼婆娘,官军业已进城,还要自来送死。” 黑牡丹大怒,拔下背上鸳鸯双钩,一纵身,向下三路卷来,此处是上城的箭道,是个斜坡,大化头陀站在上面,黑牡丹一动双钩,当然向下部砍下。大化头陀一看地势老大不利,霍地向后一退,转身便向城墙上纵去。哪知黑牡丹身法极快,旱地拔葱,差不多和大化头陀并肩上城。 大化头陀在城上足刚立稳,雪亮的鸳鸯钩,已横扫过来。 他吃了一惊,刀一封,预备拼斗,哪知黑牡丹手上鸳鸯钩异常歹毒,带钩的兵刃,又是另有门道。她右手的鸳鸯钩,一吞一吐已把刀勒住,左手的钩又是一个横斩。大化头陀冷汗直流,只好把刀撒手,转身向着西城跑,饶是这样,只略微缓了一步,后胯已被鸳鸯钩带了一下,划了一条大口子。 大化头陀忍着痛,仗着飞腿,拼命往前飞逃,想逃到南门,罗姑娘定可接应;再不南门城楼上,这时定有官军把守,也可逃出命来。不料黑牡丹心辣手黑,从身后射出一支喂毒袖箭,把他射倒。大化头陀不死于育王寺,也不死于榴花寨,竟死在黑牡丹手上,真是生有处,死有地了。 黑牡丹把大化头陀射倒以后,还要赶近前来,想从这头陀垂死的嘴上,问出今晚官军的实情,不意冤家窄路相逢,竟和罗幽兰对了面,这也出于黑牡丹意料之外,不由她不暗暗惊心了。 罗幽兰与黑牡丹冤家窄路相逢,在城墙上斗鸡似的对峙了一忽儿,黑牡丹突然一声冷笑,用手上鸳鸯钩一指罗幽兰,狞笑道:“嘿!真有你的,从云北域南部闹到西部,难怪官军进了城,原来是你们的诡计,当然!你现在是国师府少夫人了……” 罗幽兰柳眉倒竖,娇叱道:“住口,邪不胜正,顺必胜逆,这是一定的道理。你这样倒行逆施,无异飞蛾扑火,想不到你也跑到西部来了。你的来意我也明白,但是你来得晚了一步,榴花寨已经瓦解兵消,今晚你自投虎口了。” 黑牡丹这时也明白孤身涉险,危机四伏,但在罗幽兰面前,怒气填胸,不甘示弱,怒骂道:“不识羞的丫头,还说什么邪正!什么顺逆!在老姊姊面前,用不着这一套。你是狐狸精般迷住了李公子,心满意足,忘记了本来面目了。且慢得意,依我猜想,诡计多端的罗刹夫人,和你们混在一起,多半也看上李公子了,这就够你受的……” 这一句话,罗幽兰听着有点刺心,不愿再听她说下去,一反腕,把犹龙剑拔在手内,怒叱道:“贱人,死在临头,还敢多嘴!这也是吕将军阴灵显圣,鬼使神差,叫你自投罗网……” 黑牡丹本来有点心虚,听了这话,不禁打了寒噤;不等罗幽兰再说下去,霍地一退身,纵上近身的垛口,扭头向罗幽兰喝道:“谁还怕你们?此刻先和你这忘本负恩的贱人,见个死活。有胆量的,跟我来!”喝罢,立时向城下纵了下去。 其实黑牡丹嘴上逞强,心里不免胆寒,单身在蒙化,人地生疏,不比在她滇南党羽众多。何况眼看着官军进城,榴花寨救应全无,似乎大势已去,自己一发孤掌难鸣。面前罗幽兰如果真个翻脸,已够自己对付,李公子如果赶来助战,誓报杀他吕伯父之仇,以一敌二,自己格外难逃公道。最可怕的,罗刹夫人也许和她们形影相随。如果这位女魔头一到,再想逃出手去便不易了。 她越想越怕,急慌抽身,临走时兀自强口,借以遮羞。一半她以为罗幽兰和从前在庙儿山一般,多少总顾念一点老姊姊的旧谊,未必真个赶尽杀绝;只要逃出城外,罗幽兰略存忠厚,自己便可立时逃离险地。眼前情势急迫,自己带来的两个飞马头目,也顾不得了。 黑牡丹从城垛口向城外一跳,自以为盘算精明,跳出龙潭虎穴;哪知道罗幽兰早自心存替夫报杀害伯父之仇,洗刷自己以前的罪孽。在南部黑牡丹党羽众多,一时难以下手,想不到她会单身到此,机会岂肯错过?黑牡丹话又刺心,一发不肯放过。黑牡丹跳下城墙,身刚立定,罗幽兰已象飞鸟一般扑下城墙根,拦住黑牡丹去路。 黑牡丹又惊又怒,明知她一追下来,今晚便不易脱身,恨得咬牙切齿的大骂。一紧手上双钩,喝声:“不是你,便是我。”一个箭步纵近前去,存心拼命,一对鸳鸯钩旋展平生之技,恨不得把罗幽兰立置死地。在罗幽兰却好整以暇,并没去拔双剑,仍然用手上一柄犹龙剑敛气定势,从容应付。 这两人兵刃的功夫,同出一门,各人肚内雪亮。不过罗幽兰和李乘风结合以来,又从李乘风的剑术上,互相切磋,得到不少剑术之秘。这时存心和黑牡丹游斗,守多攻少,待她气衰力弱,再下煞手。两人在城外墙根斗了不少工夫,已经对拆了二十几招,黑牡丹施尽杀手,未得便宜,心里却暗暗焦急,不把罗幽兰打退,自己极难脱身。再缠下去,李乘风和罗刹夫人两人,有一个赶到,便要难逃公道。一面狠斗,一面预备赶快脱身,心思一分,招数上便有漏洞,厉害的罗幽兰洞如观火。 这当口,正值黑牡丹想以进为退,故意把双钩使得风雨不透,拼命直攻,预备对方一不留神时,抽身潜遁。只要罗幽兰觉得一人无法制服她,未必再死命跟踪,还有脱身希望。 第256章 临死致命一击! 黑玫瑰想得满好,哪知罗幽兰比她想得还周密;在她双钩纵横,猛厉无匹当口,忽地左手掣下背上飞龙剑,用双剑对付阴钩,展开自己心得的招数。犹龙飞龙两柄利剑,真象两条银龙一般,上下飞舞,顿时把鸳鸯双钩裹住,使黑牡丹难以脱出身去。 这时黑牡丹感觉已临危机,怒极拼命,双钩虚实互用,展开连环绝招。不管不顾,尽是进步招术,似乎和敌人同归于尽。其实她还存着得隙即逃的主意,凑巧罗幽兰一塌身,闪开钩锋,同时左手飞龙剑,拨草寻蛇,挂腿削足,右手犹龙剑,举火烧天,刺胸挂膂,使敌人顾上难以顾下。 黑牡丹功夫真也老练,双钩一起锁住犹龙剑,借着上面双钩交叉勾锁之势,下面双足一点,离地尺许,便避开飞龙剑的剑锋。身子却旋风一般转,右腿起处,向罗幽兰左腰点去;其疾如风,好不歹毒。不意罗幽兰右手飞龙剑原是实中带虚,另藏巧着。黑牡丹身子一起一落,身如旋风当口,罗幽兰剑一抽一撤,剑随身转,已到了黑牡丹身后。黑牡丹一腿落空,便知不好;向前一上步,一个凤凰展翅,双钩呼的带着风声,也跟着身子转了过来,正把后身双剑敌住。罗幽兰倏又斜着一塌身,剑光平铺,又卷向足下。 这时黑牡丹一连救了几次险招,鬓角业已见汗。一见双剑一齐着地卷来,以为有隙可乘,一顿足,旱地拔葱,身子拔起一丈高下。在空中双臂一分,腰里一叠劲,借着一身轻功,想横着飞出二丈开外,脱离剑势便可飞逃。她却忘了罗幽兰轻功比她只高不矮,她身子一起,罗幽兰早巳猜透她的主意,如影随形,毫不放松。不论她飞纵多远,她身子一落地,剑光月烂一般,已绕向自己身上来。 两人又拼斗了不少工夫,黑牡丹已觉察罗幽兰意狠心毒,存心缠住自己身子;意思之间还想活擒自己,讨好吕府,看情形今晚休想脱离虎口。能够和这贱人同归于尽,算是便宜,她一起这种绝念,心神倒稳定起来。鸳鸯双钩的招数,也增加了几分勇气。而且递出来的招数,都是尽命绝招,预备和罗幽兰两败俱伤,无奈罗幽兰不比等闲,剑术轻灵稳实,用尽杀手无非打个平手。 这当口,罗幽兰双剑正用一招二龙戏水,一变为日月穿梭,剑锋吞吐如风。黑牡丹手上双钩,也迅捷如电,钩格遮拦之际,黑牡丹左手钩一个拨云见日,忽然叮叮一声怪响,巧把罗幽兰犹龙剑勒住。黑牡丹以为得着破绽,右手钩疾逾电闪,贴着罗幽兰左手飞龙剑,一荡一翻,向对方腰胯劈了下去。 这一着,罗幽兰招术略老,形势极险,几乎受伤。她劲贯双臂,右手犹龙剑依然胶着黑牡丹的左手钩,身子反而向右一上步;左手飞龙剑由下往上一挑,把黑牡丹劈向腰胯的钩锋,恰巧兜住。顺势剑锋一点,一推一送,非但隔开了钩锋,而且剑光如蛇信子一般,直贯对方胸膛。势疾劲足,黑牡丹左钩和剑绞在一起,一时撤不回来;右钩又被剑锋挑出,一时封闭不及,只有撤身后退,才能闪开这一下险势。但是要撤身后退,左手鸳鸯钩只有撤手弃钩,奸狠的黑牡丹立时将计就计,把左手钩使劲往外一送,拼弃一钩,乘机足跟一垫劲,向后倒纵出六七尺去。一转身,右手鸳鸯钩已交到左手,右臂一抬,“铮”的一声,一支喂毒袖箭,向罗幽兰咽喉射来。 在黑牡丹撤身之际,罗幽兰犹龙剑往外一领,已把黑牡丹撤手的鸳鸯钩,甩落远处,同时一塌身,又把袖箭避开。 这原是一瞬间的工夫,正想提剑赶去,黑牡丹袖箭连发,又是两支袖箭,一上一下,向后上袭到。罗幽兰全神贯注,一闪身,剑锋一抡,两支袖箭一齐击落。恐怕黑牡丹乘机逃走,生擒既然费事,又虑她放出飞蝗镖,只好立下毒手。右手犹龙剑向地上一插,一探镖囊,随手一甩,一杖透骨子午钉带着一缕尖风,向黑牡丹身上袭去。 黑牡丹所怕的,便是罗幽兰独门暗器透骨子午钉,不想自己的袖箭,招出罗幽兰的暗器来了。自己另一镖袋的飞蝗镖,不比袖箭易发,罗幽兰又深知飞蝗镖的手法,未必有用。 这时霸道的子午钉已到面前,哪敢疏忽?一塌身,刚躲过第一枚子午钉,第二第三两枚子午钉,又联珠般袭来。黑牡丹形若猿猱,右避左闪,居然都被躲过,百忙里还发出一支袖箭还敬敌人。 罗幽兰绝不容她缓过气来,微一闪身,袖箭落空,手上子午钉早已发出。这一次用了最厉害的手法,玉手连挥,五枚子午钉,迅捷如电,好像同时发出一般。而且发出的子午钉,成了梅花形的阵势,五钉一发,手上又预备好两支。 黑牡丹这时已汗流遍体,明知自己生命危急,袖箭筒里只剩了一支看家救命箭,只好提着一口气;施展平生之能,窜高纵矮,勉强脱离五钉之厄,人已累得气喘吁吁,心慌意乱。 正想施展飞蝗镖,让敌人也忙乱一阵,自己借此可以缓过一口气来,万不料五枚子午钉刚刚闪开,人未立稳,两缕尖风又到。尽力用鸳鸯钩向外一磕,居然被她磕开一枚子午钉,还有一枚,势疾劲足,“咻”的钻进了腹部气海穴,黑牡丹嘴上一声怪叫,再也支持不住,手上一柄鸳鸯钩一撒手,仰面便倒。 罗幽兰一声冷笑,双足一顿,纵到黑牡丹跟前,指着地上的黑牡丹,喝道:“刁奸的淫妇,这是你自己讨死,怨不得我心狠手辣。”一语未毕,倒在地上的黑牡丹,突然右臂一招,叮叮一声,最后一袖箭,居然发出!这当口,两人一立一倒,距离至近,罗幽兰总以为黑牡丹已无能为力,万不料她将死之际,还能发出一支致命的袖箭! 黑牡丹右臂一招,罗幽兰便喊声:“不好!”还算她功夫精劲,用手一抄,已把箭尾绰住,无奈距离太近了,箭头已刺进罗幽兰左乳下期门穴。如果没有绰住箭尾,力劲势急,怕不全箭穿腹,立时废命。 罗幽兰一声不哼,更不缓手,把绰住袖箭向外一甩,随手向下一掷,嘴上喝声:“还你袖箭。”赫的箭贯胸窝,把黑牡丹钉在地上了,黑牡丹两腿一伸,才真个死掉。 黑牡丹一死,罗幽兰也闹得香汗淋漓。她剑靴一垛,不顾身上剑伤,把左手飞龙剑,还入鞘内,翻身拔起插在地上的犹龙剑,重行赶到黑牡丹尸首跟前。剑锋一下,尸首两分,左手提起黑牡丹首级,映着月光看了一看,哈哈一笑!笑声一发,她突觉自己创口一阵剧痛,猛地省悟创口虽然不深,袖箭喂毒,最怕进风,慌把衣襟束紧,遮住创口,人却已有点力尽神危。 第257章 灵药 罗幽兰勉强定了定心神,忽听城墙上远远的喊着:“兰儿!兰儿!”一听是自己父亲声音,慌尽力应了声:“女儿在此。”心里却暗暗叹息,父亲为什么此时才来,早来一步,自己未必受伤。 抬头一瞧,城垛上大袖飘扬,她父亲桑苧翁又飞身而下,一见罗幽兰左手提着人头,右手宝剑拄在地上,神色惨厉,汗流满面。 桑苧翁大惊,慌用手扶住,急问:“怎么一回事,你定受伤了。” 罗幽兰左手人头一举,一声苦笑,说道:“女儿今天心愿才了,替我丈夫报了杀父大仇。女儿以往的罪孽,也可减轻一点了。”说罢,人已摇摇欲倒。 桑苧翁留神一瞧,罗幽兰衣服已渗出血来,一声长叹,一言不发,先把她手上犹龙剑纳入鞘内。人头依然让她提着,一矮身,把她背在身上,双足顿处,白鹤冲霄,直上城头,飞一般背到县衙。 桑苧翁在城上和他女儿离开之际,原是走向西面一带;拣着民房稍少之处,纵了几把火,再转身奔向县衙。监视盘踞衙内一群敌匪,这时正值官军已经杀进南门,黑牡丹追赶大化头陀当口。桑苧翁一看群匪心慌意乱,各顾性命,没命的向北门逃去,心想这群敌匪,真是乌合之众,官军定可不费一兵一矢,唾手而得蒙化了。 一忽儿官军已涌入衙内,搜索余匪。马上一个捧令旗的军官,分派队伍,去占东西北三面城门,顺便一路搜查匪党。最后十几骑军弁当先飞扬着一杆旗帜,旗心缀着一个大“尤”字,冲到县衙,便知尤总兵本人也到了。 桑苧翁在县衙大堂屋顶上飘身而下,拦住尤总兵马头,高声说道:“李公子有话,贵总兵赶快把守四门安抚城民;李公子已把榴花寨敌匪老巢,彻底洗剿,马上进城来与贵总兵相会,特命老朽先来知会一声。”说罢,不待还言,大袖一扬,飞身上屋,转瞬不见。 马上的尤总兵和一般随身军将,虽然看得这位长髯如雪的老翁有点惊愕,尤总兵心里却明白,和李公子交往的人都是修灵界异人侠士,今晚他毫不费事的克复蒙化,全仗这般风尘奇侠的本领。 桑苧翁重又上屋以后,一看东方天色有点发晓,大化头陀也许已和兰儿会合,且回南城和他们见面以后,等候自己女婿到来,再作道理。主意打定,便向南门赶去,这是他到南门以前的事,万不料自己女儿会碰着冤家对头的黑牡丹。 自己后悔不该在县衙耽误一点工夫,如果早到南门,自己女儿也许不致受伤,事出意外,只可委之于数了。 这时,桑苧翁把罗幽兰背到县衙,尤总兵已和桑苧翁见过一面,一见他背着一位受伤女子到来,这女子满身血污,左手还紧抓着一个鲜血淋淋的人头。其实罗幽兰满身血污,是黑牡丹首级上的血,连桑苧翁身上也染了几点。桑苧翁这时毫不客气,只向尤总兵说了一句:“快派人到榴花寨一条路上,碰着李公子叫他火速到此会面。”说罢,背着罗幽兰直进县衙内宅。 尤总兵摸不着头脑,猜测自己虽然不费一兵一卒,这般人物定然已凶杀了一夜。他明白了这层,慌不及依言办理,一面领着桑苧翁进了上房整齐一点的屋子;还不敢细细探问,自己追出来,等候李公子到来再说。 桑苧翁这时哪有工夫和尤总兵敷衍?把罗幽兰背进房内,立时从身边掏出丹药,替他女儿治伤,内服外敷,叫罗幽兰在里房静卧。但是罗幽兰一心盼着李乘风,怕自己丈夫也遭不测,说什么也不肯睡,连手上人头也不放下。正在这当口,李乘风和罗刹夫人已经赶到,罗幽兰一见李乘风的面,心神一松,说出了几句话以后,再也支持不住,经罗刹夫人再用秘药扶气解毒,罗幽兰才在床上安然睡去。 但是罗刹夫人看到罗幽兰乳下期门穴创口,虽只一寸多深,却是要穴,中的又是喂过毒药的暗器。细察创口,似乎毒已散开,情形很是不妙。趁着罗幽兰入睡当口,到了外屋,向桑苧翁探问受伤情形,经桑苧翁把先后经过悄悄一说,才明白是这么一回事。 罗刹夫人皱着眉,叹着气说:“百密难免一疏,万料不到黑牡丹会从南部赶到此地。偏在这当口会和兰妹狭路相逢,而且临死当口,兰妹略一大意,受了她尽命一箭。这一箭,换一个人,非和黑牡丹同时毙命不可。还算兰妹眼快手捷,居然抄住了箭尾,创口只一寸多深。照说兰妹深知黑牡丹的暗器,大约喂的哪一种毒药都明白。她偏一片痴情,一面提着气,运用功劲,不使箭毒散开;一面支持着精神,一心惦着风弟。一见风弟的面,不由的心神一松,勉强提着这口气不由的跟着一散,这一松一散,创口的箭毒便难免深入了。 晚辈发愁的便是这一点,晚辈武技虽然承受家父的心传,但是家父善治伤科的秘法,一无所得,只能用随身带的一种解毒丹药敷治。不过这种家父遗留的丹药,与众不同,确有奇效。吃下这种丹药,照理要熟睡片时,兰妹又一夜未曾交睫,又和黑牡丹一番血战,这一睡也许要多睡一忽儿。是吉是凶?要看她睡醒以后的景象了。万一兰妹有了不测,第一个风弟和她恩深情重……咳!结果真不堪设想了。” 这一天,李乘风、罗刹夫人、桑苧翁三人个个愁眉不展,把一个机智绝人的罗刹夫人,也弄得束手无策。尤总兵虽然极力巴结,办了美酒佳肴送进屋来,也是食难下咽。惟有尤总兵一人,在三人面前时间长问短,表示关心,可是暗地里却心花怒放。因为他遵照李乘风吩咐,派了亲信得力的部下,带了一队人马由本地向导领往榴花寨就近各山头,察勘匪人尸首,居然在众匪尸首堆内,找出罪魁祸首“敌匪首领沙定筹”的尸首。但是匪人尸首堆内并无女尸,幽冥教九尾天狐是死是活,却无从查考了。 罗幽兰在床上居然鼻息沉沉的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李乘风和罗刹夫人、桑苧翁都守在床前,一看罗幽兰面色已略现红润,醒眸微启,樱唇微动。吁了口气,向床前三人看了一眼,忽地抬起身来。李乘风慌进床上,把她上身拥在怀里,轻轻唤道:“兰姊,罗刹姊姊的药真灵,天可怜兰姊竟好过来了。” 第258章 自寻死路 罗幽兰一转脸,眼神盯在李乘风面上,许久许久,眼角含着晶莹的泪珠,突然一颗一颗的掉了下来,悠悠的叹了口气,说道:“风弟……你哪知道这种毒箭的厉害,这是药力托着,药力一散,仍然无用。” 她说了这句话又转脸向桑苧翁和罗刹夫人说道:“父亲……姊姊……趁这时候,我有许多话要说……你们不用愁急,我觉得这样结果是我的幸运。我和风弟在庙儿山初见时,我想起陷身敌窟,想利用吕将军的首级笼络群匪,做九子鬼母的替身。出了这样鬼主意,痰迷心窍的隐身庙儿山,正想乘机下手,不料黑牡丹走在我先头,替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 虽然是黑牡丹做了我替身,但是我不出这个鬼主意,黑牡丹未必起这个心;便是日后有这个心,未必下手得这样快。 平心而论,我才是罪魁祸首。万料不到我和风弟一见钟情,一夜恩情使我良心发观,无异我自己杀了亲爱丈夫的伯父。 对风弟我格外情深,我心里格外悔恨得要死,除在风弟面前一死以外,已无别求。而且要风弟亲身杀死他大逆不道的妻子,才合正理。 我那时死志一决,虽然没有勇气在风弟面前自白罪状,我已隐约说出一点情由,大约那时风弟有点觉察。我拔出风弟的飞鹿剑,叫风弟下手时,偏在这要命当口,黑牡丹赶来一搅,自报凶手。那时我忽然觉悟,我不能留这祸胎在世上;风弟身上也非常危险。我存了保护风弟,助他手除黑牡丹以后,才能安心死去。更未料到南部路上又碰见了我年迈的生身之父,明白了自己的身世,风弟的情义越来越深,黑牡丹奸险刁滑,一时又难以下手。我这百死难赎之身,居然活到现在。 万想不到仗着罗刹姊姊的智勇,容容易易的又剿灭了榴花寨的敌匪。大功告成以后,冤家狭路相逢,居然被我手刃了黑牡丹,我也中了她的毒箭。 这是天意,最公道没有。我现在落得整头整脚死在丈夫的怀里,我已邀天之福,比黑牡丹强胜万万倍了。只可怜我苦命的女儿,没有在我老父面前尽点女儿的孝心,连我死去的母亲坟前,还没有去哭拜一下,这是我的终身遗恨了……” 说到这儿,珠泪如雨,呜咽难言。身后的李乘风心痛得几欲放声大哭,桑苧翁老泪纷披,想起了当年罗刹峪妻子的惨死,万不料若干年后,又亲眼看见了女儿又要走上她母亲的后尘。这种伤心惨目的事,如何受得了,急得在屋子里团团乱转,浑如热锅上的蚂蚁。 罗幽兰呜咽了一阵,突然一抬头,满眼泪光的瞧着罗刹夫人,伸手拉着罗刹夫人的玉臂,气喘吁吁的哭喊道:“姊姊……你如果可怜妹子,你要答应我一桩事,我才能死得瞑目。你得答应我从此不离风弟,南部匪首还有飞天狐吾必魁以及刘胡子。风弟初出茅庐,没有姊姊在他身边,我死也不放心的,姊姊……你快答应我罢!” 罗刹夫人这时也弄得心乱如麻,珠泪直挂,突然妙目一张,并不理会罗幽兰的话,却神色紧张的急急问道:“兰妹,黑牡丹袖箭上喂的哪一种毒药,你一定知道,快对我说。” 罗幽兰叹了口气,才说道:“这种毒药,是九子鬼母遗传的一种奇怪的毒草,叫做‘勾魂草’;用这种毒草熬练而成,喂在箭镞上,中人必死。” 罗刹夫人蓦地一惊,嘴上喊道:“咦!我明白了,不是‘勾魂草’,其实原名是‘钩吻’。晋朝张华博物志上,便有这‘钩吻’的记载。” 罗刹夫人说到这儿,微一思索,突然喊道:“你要仔细想一想,你是万不能死的,我早已知道黑石帝国祖先秘传下来这种毒得出奇的东西。一物必有一制,定然还传下专解这种毒草的东西。九子鬼母如果没有解药,也不会传留这种‘钩吻’毒草的,因为制炼这种毒药,难免自己染上毒汁,所以必定另有秘传的解药。而这种解药,你定然也知道的,你打了糊涂主意,存心一死,以报知己;但是你没有细想一想,你有这样高年的老父,这样深情的丈夫,你忍心自寻死路吗? 你既然知道风弟尚有危难,你更不应该一死了事,何况你肚子里已有李家的后代,在你以为一死塞责,其实你这样一死,反而增加你的罪孽了。再说到我身上,我把你当作我的妹子看待,我们三人的事,也用不着隐瞒。你以为风弟有了我,你可以闭目一死,在我却认为你还有嫉妒之心,你想借此一死,来个不闻不见。哪知道我是天生的奇僻的怪人,当然我也爱风弟,但是我和你爱法不同。你准以为你死后,我和风弟可永远在一起吗?时光宝贵,我不愿再和你多说多道,我劝你快说出解药来,不要误人误己了……” 罗刹夫人这样斩钉截铁的一说,罗幽兰哭得抽抽噎噎,半晌没有开声。 李乘风却忍不住大哭道:“兰姊!好!你忍心一死,但是你应该记得我说过,我们是同命鸳鸯。你如存心一死,我也立时拔剑自刎,以应前誓。” 李乘风哭得昏天昏地的敞口一说。罗刹夫人雪光似的眼光,却在他脸上来回扫射。这时,满室乱转的桑苧翁也突然转身,惨然说道:“兰儿!你忍心让你年迈老父,又受一番惨痛吗?” 翁婿两人这样一说,罗幽兰就如万箭攒心,死命拉着罗刹夫人的手,哭道:“姊姊……我明白姊姊的话是对的,但是来不及了……” 罗刹夫人急问道,“快说!怎的来不及了。” 罗幽兰道:“当年九子鬼母死后,我把它藏在秘魔崖的财宝,暗地移藏别处,其中便有‘钩吻’的解药。现在想用它,远在南部,如何来得及呢?” 罗刹夫人慌问道:“既然这解药和秘藏财宝在一处,当然在燕子坡了。所虑的你这秘藏财宝,已被黑牡丹发现过了。” 第259章 幸不辱命 罗幽兰摇着头道说:“不会的,妹子秘藏财宝,不在燕子坡,从前故意露出燕子坡的口风,是愚弄黑牡丹那般人的。其实是在姊姊住的玉狮谷,便是竹楼前面的阶石下面,翻起阶石下有土穴,埋着一具大铁箱的便是。” 说罢,面色渐变,气喘欲绝。罗刹夫人看了她几眼,一跃而起,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来,仍用陈酒和着,教李乘风仍然照老法子一口一口喂下去。一转身向桑苧翁说道:“这药虽然不是对症下药,看情形还拖得住毒力。尽这一瓶药力,总可以支持到明天,晚辈今晚一夜工夫,凭四头人猿的脚力,要到玉狮谷去赶个来回。我相信只要解药果真在玉狮谷,尚未遗失,明晨定可赶回,老前辈千万不要离开。”说罢,飘然而去。 这一夜,翁婿两人守着沉沉昏睡的罗幽兰,只盼快点天亮,罗刹夫人早早取得解药回来,无奈越急越等不到天亮,可以说度夜如年。好容易盼得窗楼上透出微微的一点曙光,罗刹夫人尚未到来,急得翁婿两人走投无路。 又过了片刻,忽听得外屋叭哒一声响,桑苧翁赶到外屋,并无动静。回到里屋时,一眼瞥见窗口桌上,搁着金光灿烂的一个小盒子。 桑苧翁不禁惊喊了一声:“咦!” 李乘风原在床上,侧身向内如痴如呆的偎着罗幽兰,猛听到老丈人一声惊喊,跳下床来,奔到窗口。一瞧桌上一个精致的黄金盒子,下面压着信笺:拿起信笺一瞧,笺上并没具名,只写着四个字“幸不辱命”。 李乘风一瞧这四个字,便知是谁写的。而且立时觉得这四个字内,似乎包含着无穷的缠绵幽怨。但是一时想不出字到人不到的用意,心里也没有再思索的工夫,只觉得又是一桩祸事来了,也顾不得再看金盒子内的东西,一瞧窗户是虚掩着的,慌一耸身,跳上桌子,推开窗户,飞身而出。在院子里一跺脚纵上屋檐,四面一瞧,晓色朦胧,寂无人影,急得李乘风嘴上哭着喊:“姊姊……姊姊……”身子像疯鸟一般,在四近几重屋脊上,来回乱蹦。蹦了一阵,哪有罗刹夫人的影子?明知像她这种轻身功法,自己无论如何追不上,也不知从哪一面追才对。 这当口,真折腾得李乘风急疯了心,一声长叹,泪如雨下,竟直挺挺跪在一重屋脊上,泪眼望天,哭着喊道:“上天在上,我李乘风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心肝,对不起我多情多义的罗刹姊姊……立时叫我……”一语未毕,身后一阵飘风;从他脑后伸过一只玉手,把他嘴巴掩住了。 李乘风一转身,只喊得一声:“姊姊!你急死我了……”再也说不出话来,心里一阵迷惘,身子一软似欲晕倒。 罗刹夫人看他这副形状,一伸手把他拦腰抱起,娇喝道:“你发的什么疯?大清早,你要把尤总兵全营兵士惊起来,齐瞧我们的笑话不成?”她嘴上虽这么说着,娇脸上两行珠泪,再也忍不住,簌簌的直挂下来了。 罗刹夫人和李乘风存身的一重屋上,离开罗幽兰睡着的正屋,隔着几重屋子。可是被李乘风忘其所以的一闹,屋下军将们业已惊觉,却又不明内情,诧为奇事;恰因屋上的人,是总兵奉命唯谨的李公子,谁敢露面出声?但是暗地偷听,私下笑谈当然难免的了。 李乘风为情所累,耳目失聪,罗刹夫人眼神如电,却已看出下面远近都有人影晃动。趁势把李乘风拦腰扶起,一点足,向衙后飞过两重矮屋,再一耸身,飞越一道围墙,落在墙外一片荒林脚下。 李乘风并非真个晕倒,无非连惊带急,最后一见罗刹夫人来到身边,惊喜过度,不由的一阵迷惘。这时自己身子被罗刹夫人带出围墙,野风一吹,心志略清,他惟恐罗刹夫人再走,小孩子撒娇一般,抱住了罗刹夫人不肯松手。嘴上连珠似的哭诉着;“姊姊!你这‘幸不辱命’四个字,几乎要了我的命!我见字不见人,别人不明姊姊的意思,我便知姊姊恨上我了,不愿和我们见面了。天日在上,我自从和姊姊结识以来,我们步步的危难,哪一桩不是姊姊成全我们的?我如果有一点对不起姊姊的心,我便是天地间忘恩负义的丈夫,姊姊如果真个不理睬我,我只有一死,以明心迹……” 罗刹夫人不等他再说下去,冷笑道:“又是只有一死!我问你,你有几条命?我劝你把这条命留着作同命鸳鸯吧!” 李乘风听得立时心里勃腾一震,这才明白“幸不辱命”四个字内,一语双关,包含着有这么大的用意。想起昨晚逼着罗幽兰说出秘藏解药的所在,自己说出:“我们是同命鸳鸯,你如存心一死,我也自刎”的话,这话是在她面前说的,在她听得当然刺心,显得我心里,只有那一位,没有这一位了。所以这时责问我有几条命,那“幸不辱命”四个字,表面上好像说:“取到了解药,幸不辱命。”其实骨子里是说:“你这有一条命,我赶快离开你们,免得沾辱了你的命。”啊哟!好险!幸而她到底对我有情,没有真个走远,一半也特意躲在一旁,要瞧瞧我对她究竟有几分情意。唉!一时不留情,嘴上又说出了毛病,话一出口,如何说得回来,这时教我怎样解释呢! 他心里一阵翻腾,也无非眨眼之间,终于逼出几句话来,他说,“我的姊姊,小弟这条命可以说捏在两位姊姊手里。不论哪一位姊姊如果离开了我,我这条命便活不成。假使此刻姊姊不可怜我,我定必上天下地去找姊姊;便是兰姊幸而有解药救活了她的命,她这条命也是姊姊所赐。姊姊如果真个离开我们,非但我活不成,她也难以安心活在世上了。” 罗刹夫人叹口气道:“我这怪僻脾气你的知道的,不论什么事,都是游戏三昧。惟独对于情字这一关,勘不破,逃不过,还有点认真。我真后悔,明知你已有一位,我也犯了糊涂,和你沾了身。我真不愿再在你们里面,从此离开你们,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被你这一闹,我又软了心,唉!这还说什么呢,我这么一说,你可以松开了手罢!” 原来李乘风两臂还紧紧的抱着罗刹夫人,他兀自不放手,揽住了罗刹夫人玉臂,哀求似的说道,“姊姊,我们一块儿进衙门去吧!” 第260章 八字真言 罗刹夫人半晌没有出声,两道秋波盯在他脸上渐渐的现出媚笑,忽然格的一声笑了出来,倏又柳眉一展,很郑重的问道:“你不要忙,我得问问你,刚才我瞧你急得对天发誓,你总算有良心的,但是你对我预备怎么办呢?” 李乘风毫不犹豫的答道:“从玉狮谷内到老鲁关相近的那座破庵内,我恳求姊姊不知多少次,姊姊怎的还问我这个呢。” 罗刹夫人冷笑道,“我知道你小心眼儿,老以为吕府画栋雕梁,一生享用不尽。在我眼内,吕府和那败落户一般,已经成了残朽不堪的危厦,经不得一阵风雨,便要倒塌了。你既记得我们三人在那座破庵的事,你应该记得我和你们说过我愿自己开辟应走的路,也许是我们三人同走的路,那句话吗?” 李乘风慌应道:“小弟记得,究竟怎样一条路呢?” 罗刹夫人道:“这条路有八个字‘不问世事,偕隐山林’。这八个字,在开创基业的英雄豪杰眼内,是一条最没出息的路。但在知机乐天的隐士逸人眼内,却是人世最不易享受到的清福。这种清福,不得其人,不得其地,便无从享受起。现在我们三人,身有武功,不论什么峻险的山林都可去得,不论凶禽猛兽,生番野蛮,都可制服。 我亲历过许多人迹不到的奇境,适宜于我们三人偕隐之处很有几处。就眼前说,我们寄宿的龙啐图山的小山村,只要经我们略一经营,便是世外的小桃源。但是这一处不算数,我预备在我足迹所经,认为美景非常的几处秘奥之境,网罗世上志同道合的奇人逸士,群策群力,多开辟几处与世无争与物无忤的桃源乐土,共享世间不易享得的清福。你不要小看这点志愿,依然还得费不少心机,费不少财力,才能如愿。 我从蓝狮城得来一批黄金,便预备用在这种地方。不想事有凑巧,昨晚赶回玉狮谷,依照兰妹的话,果真从竹楼阶下掘出一只硕大无比的宝箱,内藏当年九子鬼母的奇珍异宝,真是美不胜收。 那个金盒子藏着起死回生的解毒秘药也在其内。这批宝藏,价值无法估计,我那批黄金和它一比,宛如沧海一粟了。如果你和兰妹和我同心,把这批宝藏和那批黄金,用在我的计划上,还可替世上许多穷人无所归的人们,多开辟几处为世世安居乐土,岂非天地间第一功德。我们三人一半为己,一半为人,把一身心力都用在这上面,似乎比扰扰一生,梦梦一世强得多了。这便是我想走的路,你们如愿同走这条路,自无话可说,不愿和我走这条路,我便独行其是,你们也不必缠绕我了。” 李乘风长叹一声道:“姊姊真是天人,没有姊姊这样才智毅力,真还不配说这种话。古人说过‘穷则独善,达则兼善’的话。姊姊却于独善之中寓兼善,又比古人高出一筹。这条路真是乱世应走的路,小弟佩服五体投地,如何不依着姊姊携手偕行呢?” 罗刹夫人说:“好!一言为定,你现在回去,治好了你的兰姊,把这层意思说明。我料定老前辈桑苧翁定然赞成,你们翁婿夫妻三人先回白虎城,我此刻转回玉狮谷。一月后,我在那黑莓族的山村恭候你们,那小山村便是我预备经营的第一处小桃源了。” 西部榴花寨沙定筹之乱已平,尤总兵带兵到榴花寨左近一带,踏勘敌匪教匪死在四头人猿手内的尸首,尽是男的,没有女的。便知幽冥余孽女匪首九尾天狐,未遭劫数而定已远扬。虽然被她逃出命去,谅已不能兴风作浪。一夜工夫,竟被李公子带了两位女英雄一扫而平,作成了尤总兵一场大功劳,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在这位总兵暗暗得意非凡当口,那位李公子李乘风忽惊忽急,忽哭忽笑,守着床头生死一发的罗幽兰,追着屋上隐现不测的罗刹夫人,缠绵悱恻,荡气回肠,折腾了一夜,一颗心闹得粉碎,何尝有一刻安顿? 万幸罗刹夫人凭四头人猿的脚力,飞一般取来了起死回生的独门解药,挽救了生死关头的娇妻。可是在“幸不辱命”四个字上,几乎又把痴情的李公子折腾的半死,好容易哭求哀告,感动得心回意转,决定了“不问世事,偕隐山林”的目标,和一月后在黑莓族山村相会的预约。才和罗刹分手,回转罗幽兰病榻,和老丈人桑苧翁用罗刹夫人放在桌上金盒子内独门对症解药,马上如法施为,替危机一发的罗幽兰内服外敷,细心调理。 关于抚缉地方,镇压匪党一切善后事宜,都交尤总兵去办理;他不愿问,也没心肠去顾问。整日在蒙化县衙内守住了罗幽兰的床前。这样在蒙化城内,又勾留了几天,仗着下药对症,果然神效异常。罗幽兰期门穴创口,虽一时尚未平复,袖箭奇毒,业已消解尽净,气色业已好转。仗着罗幽兰内功素具根底,体质异众,已能离床起坐,言动如常。她自己明白,这条性命没有罗刹姊姊一夜奔驰,早已鸳鸯拆散,投入鬼门关内了。 经李乘风暗中告诉她罗刹夫人的预约,和“幸不辱命”四个字的小小风波,罗幽兰珠泪纷抛,呜咽着向李乘风说:“我这条命是我罗刹姊姊赐给我的,她的见识又比我们高得多。她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办,从此以后,我们三个欢喜冤家,谁也不能离开谁。现在我已能行动,此地难以久留,我们同我父亲快回白虎城去罢。” 商议定妥,桑苧翁虽然想独行其是,飘然远行,但经不起娇女爱婿百般求恳,自己爱女的伤口未复,一路长途,也得自己护送,没法子不和他们同回白虎城吕府。于是翁婿爱女三人,仍然带着改扮家将的妇人和几个兵将,别了尤总兵,离开西部,赶回白虎城。三人到了白虎城吕府,吕天波等人得知扫荡西部敌匪的奇功,自然喜出望外,吕府的声威,也似乎为之一振。这位老丈人桑苧翁,自然是吕府唯一的贵宾,在全府尊视之下,也养尊处优的优游了许多日子。 第261章 蓝狮城之劫 可是桑苧翁云游已惯,乐处山野,情愿和闲云野鹤一般,自在逍遥,却受不惯高楼大厦,锦衣玉食的供养。待得罗幽兰创口平复,行动如常,竟悄没声的独自溜掉了。罗幽兰、李乘风无可奈何,只好让这位老丈人独行其是。一算日子,夫妇回到吕府,已过了一个多月。但是这一去,既然要行罗刹夫人“不问世事,偕隐山林”的约言,说实了,便得不顾一切的弃家远遁。在当时罗刹夫人面前,只求和她厮守,百依百顺,毫无考虑的余地。哪知道夫妻回来以后,想突然从高堂大厦、安富尊荣毫不留恋的躲入深山僻径的林谷内,便觉得种种困难,都一齐兜上心来了。一面又时时想念着罗刹夫人的恩情厚爱,绝不能违背她的预约,如果违了夙约,便等于自食前言,不愿和罗刹姊姊见面了。不和罗刹姊姊见面,非但李乘风绝无此念,罗幽兰也无时不刻不盼念着救命的罗刹姊姊。但是想见面,便得弃家践约,两夫妻心理交战,暗地不知商议了多少次,委实难以狠心决定下来。 可是时间不留人,一天天飞快的过去。一算日子,和罗刹夫人预约之期竟已过了头,再不前往践约,便有点交代不过去。这一来,弄得夫妻二人,寝食难安,过一天,便发一天愁。夫妻两痴心妄想,最好罗刹夫人突然光降吕府,然后千方百计,磨着她留在家中,罗刹夫人开辟桃源乐土的大计划,缓议缓办,才合夫妻俩的心意。 但是夫妻俩的心意,只能暗暗存在心里,而且自己也明白,还是妄想。罗刹夫人坚决的心肠,明澈的见识,绝不会俯从两人的心意的。两夫妻暗地为难,吕天波等当然不为知晓,不过看出他们俩不知为了何事,有点坐立不安,却已瞧出一点痕迹来了。问他们时,他们又推得一干二净,可是经吕天波等人一问,夫妻俩更难过了。夜里夫妻俩又暗地细细商议,为了此事,失神落魄的形状,连吕天波等都瞧出来了,再不决定去留,连自己都无法交代了。 李乘风想起,那晚蒙化县衙屋上,和罗刹夫人一番恩爱缠绵,难分难舍的情状,最后罗刹夫人提出三人偕隐的话,自己一口应诺,觉得毫不为难。这时想起来困难重重!最难受的,罗刹夫人那时说的:“好!一言为定,一月后,我在小山村恭候你们!”娇娇滴滴的这几句话,好像老在耳边响着。这时夫妻俩对于锦衣玉食,难割难舍,好像罗刹夫人早已窥破他们俩的心意,故意用这种要挟来难他们,好借此脱身似的。 他想到这层,嘴上不禁“啊呀”一声,喊出口来。 罗幽兰一追问,李乘风说明自己想头。罗幽兰一顿脚,叹口气说:“风弟!我们不能做忘情负义的人,我们也不能让罗刹姊姊独行其是。好在西部之乱已平,吕大哥等人在吕府,也没有不得了的事,我们且找着罗刹姊姊再说,我们明天走罢!” 夫妻俩刚决定了主意,想到山村践约去会罗刹夫人之际;不料风波突起,西部之乱方平,南部之祸又起。夫妻俩决定去留的第一天,吕府突然得到南部石屏州蓝狮城李克成的兵卒飞马急报,报称,“蓝狮城突被女匪罗刹夫人带领飞马寨刘胡子手下敌匪,乘虚围攻,已经攻进险要。李克成和映红夫人拼命抵挡,势已垂危,特地飞马赶到白虎城求救。越快越好,迟则蓝狮城难保,李克成夫妇性命恐已死于乱军之中。” 李乘风、罗幽兰听得大为惊异,简直是奇事,罗刹夫人怎会帮着飞马寨攻掠蓝狮城?慌问飞报的兵卒,“怎知攻打蓝狮城是女匪罗刹夫人呢?” 兵卒报说:“蓝狮城的人们,都瞧见一个美貌凶勇的女匪,当先骑着一匹马,马后有人擎着一面大旗,旗上写着‘罗刹夫人’四字,决不会错。” 兵卒这样一说,夫妻俩越发闹得莫名其妙,虽然觉察有人顶冒,罗刹夫人决不会做出这样事来。但是南部出名的黑牡丹已死,别无著名女匪;便是有,也没这大胆敢冒罗刹夫人的名号,冒她名头,又有什么用意呢?这真是意外的奇闻了!可是蓝狮城势已垂危,吕府与李克成的渊源,岂能坐视不救? 明知路远势危,也许救兵未到,蓝狮城已落入人手,也得连夜驰赴南部,探查真相,免得势成燎原,不可收拾。当下李乘风罗幽兰挑选了几十名家将,一律骑着快马出发,赶奔南部。一面由吕天波急发兵符,知会南部沿途官军,调动人马接应。 救兵如救火,李乘风罗幽兰夫妻俩率领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兵将,星驰电掣的赶奔南部。从白虎城到南部石屏州,最快也得两三天工夫,等得夫妻俩赶到蓝狮城,攻打蓝狮城的敌匪和扯着“罗刹夫人”旗号的女匪,都已踪影全无。但是一座较有规模,夫妻俩曾经作客的李府,已烧得片瓦无存,残垣断壁,一片焦土,真是触目惊心。而且血迹斑斑,遗尸遍地,纵火焚烧的遗留灰烬和李家之人哭夫觅子的遍地哀声,真是惨不可言。 未死的和带伤的头目和兵卒,一见李公子带领救兵到来,个个哭拜于地,指手划脚的哭陈这次遭劫难的经过。而且众口同声,说是罗刹夫人是罪魁祸首,要李公子看在以往李克成忠心耿耿的上面,替蓝狮城李家作主,兴兵报仇,活擒罗刹夫人祭灵。 人多言杂,一时难以听清出事首尾,李家老弱男妇,又在两人面前,众口同声的骂着罗刹夫人,心里更是难过异常,一时又无法解释。李府已成瓦砾场,吩咐在适当处所,设起行帐,指挥家将,扼守出入要口。然后召集几个懂事头目和能说汉话的老人,好言抚慰,细探出事经过和李克成夫妇遭难情形,由头目们从头至尾讲出经过细情,才明白了一切。 第262 原来蓝狮城李克成,自从经李公子在玉狮谷把他救回以后,总是无精打采,恢复不了以往雄视一切的气概,加上映红夫人心痛秘窖黄金被罗刹夫人席卷而去,也失神落魄的提不出兴趣来。对于掌理全寨事务,和操练手下兵卒,便不象以往雷厉风行。上面一松懈,下面头目们难免乘机偷懒,疏于防范。偏偏得力臂膀苟不才,险上蟒毒虽经黄牛峡大觉寺无住禅师尽心调治,逐渐复原,却已成了半面人,半个面孔已经失了原形。 蓝狮城的人们,称他为半面韦陀,无住禅师离开蓝狮城时,半面韦陀苟不才蟒毒虽净,体力还未十分复原。蓝狮城出乱子当口,李豹子那孩子,幸亏这位半面韦陀志切存孤,奋勇救出,到现在还不知半面韦陀和李豹子逃到何处去了。 还有李豹子的姊姊李璇姑,却幸亏她立志求师学剑,在李乘风罗幽兰首次回白虎城以后,李璇姑拿着罗幽兰的介绍信,早已辞别父母,远奔三乡寨,在那儿拜桑窈娘为师,精练剑术,躲避了这场灾难。 事先,石屏城和蓝狮城之间有个关隘,叫做五郎沟,距离蓝狮城只十几里路。驻守五郎沟赵刚,原是飞马寨刘胡子的表弟。以前李乘风夫妻首次到蓝狮城,营救独角龙王时,五郎沟岑守备和石屏吴知州,曾经到蓝狮城来拜访。李乘风夫妇回白虎城以后,这位岑守备又有意无意的在蓝狮城四近进出,有时也到土司府拜望李克成。独角龙王没有把守备放在心上,有时还推病不见,可是蓝狮城内防备松懈,兵力薄弱的情形,已被岑守备看在眼里了。 在李乘风夫妇,从滇西蒙化回转白虎城,罗幽兰深居吕府,调养伤口这一个多月光阴内,五郎沟岑守备行踪诡秘,常常到飞马寨看望他族兄岑胡子。这期间,蓝狮城异龙湖对岸,象鼻冲那条长岭上,发现了一大批过境的猎户,不下四五十人。其中还夹杂着几个汉人,以前李克成绝不准其他苗族,在异龙湖近处逗留。这次经下面头目们报称大批猎户过境,李克成听得是过境猎户,以为只要不在近处逗留,无关紧要,懒得多事,也没派人追踪,探个实在。 自从发现这批过境猎户以后,蓝狮城四近常常发现行踪诡秘,面目凶横的其他苗族,三五成群,似盗非盗,也瞧不出从哪里来的。不过一现即隐,并没有侵入蓝狮城境内,也没有什么可疑举动。蓝狮城头目们,素来仗着独角龙王以往赫赫威名,狂傲自大惯的,总以为没人敢到蓝狮城来寻是非。 向李克成夫妇报告时,李克成夫妇又没在意,头目们也就忽略过去。 哪知道在这四近不断发现外路苗族当口,有一天晚上半夜时分,李克成夫妇正在熟睡当口,前面聚堂木鼓(苗寨议事之室日聚堂,聚众报警用木鼓),震天价急响起来,蓝狮城各山头峭壁的碉堡也响如贯珠。李克成夫妇在睡梦中惊醒,一跃而起,突见楼窗上已映起一片火光,全寨呼号奔驰之声,已乱得开了锅一般。独角龙王映红夫人大吃一惊,慌整束身上,备好军器,赶下楼去。走到半楼梯,几个亲信头目,正气急败坏的奔来报告:“说是蓝狮城要口,已被突然进攻的匪盗侵入,李克成府前后又突然无故起火,定有奸细混入,请土司火速发令集众抵挡。” 映红夫人刚喝问了一句:“哪里来的匪徒,怎么事前一点风声没得?” 话刚出口,半空里嗤嗤乱响,火光一团团的齐向楼屋飞来,竟是从府后通插枪岩的岗子上钻射下来的火箭。刹那间内外喊杀连天,人声鼎沸。最可怕的,只是一群人众在一片练武场上,呼喊如雷,声声喊着:“不要放走了龙在田夫妇!” 李克成刚目如灯,面如喷血,一声大吼,扬起一柄金背大砍刀,一跃而下。 映红夫人嘴上喊着:“龙飞豹子呢?快去知会半面韦陀一起拚力杀退匪人。”一面喊着,一面左手挽起兽面护身盾牌,盾上插着十二支飞镖,右手舞着长锋薄刃翘尘刀。跟着丈夫,领着一群亲信头目,从楼下杀奔后寨。 苗寨建筑,竹木为主。后寨高冈上,火箭齐飞,一排楼窗,业已着火延烧。等得李克成夫妇领着一群亲信头目踏上后寨练武场上时,便知大祸已临,敌人深入,蓝狮城基业无法保全了。原来这当口,平时掩蔽藏金地窖的几所小屋,这时门户洞开,火燎乱飞,敌人象蚂蚁出洞般,从屋内蜂涌而出。一见这样情形,立时可以明白,大势已去,咎在自己夫妇两人太疏于防范了。里面地道原通着寨后插枪岩金穴废矿,总以为威声素着,就近苗族,不敢正视,地道内秘藏黄金,已被罗刹夫人席卷一空,更是不大注意这地道了。 哪知大祸天降,匪人竟从地道偷袭深入,看情形来势不小。布置已非一日,这时已无暇再想安全之策,除出决死一拚,已无他途。苦的是事起仓卒,敌人竟从地道深入,外面要路口又已失守;内外交攻,自己苗卒散处分碉,一时难以集中。火势已旺,一座土司府立时要变成灰烬,能够杀出府去便是好的。 这当口,后寨练武场上已布满了敌人。当中跳出一个身形魁梧,虬髯绕颊,腰缠飞刀,手持长矛的大汉。大汉身后,一个身材苗条,装束诡异的女子,手横长剑,腰佩弹囊,背负弹弓,脸上却罩着血红的人皮假面,独角龙王李克成从火光影里,一见持矛的大汉,立时暴跳如雷,怒发上冲,大声喝骂道:“好呀!我道是谁?敢偷袭我蓝狮城,原来是你岑胡子领的头。凭你飞马寨一点根基也敢造反,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岑胡子岑猛长矛一柱,哈哈一声狂笑,指着李克成夫妇喝道:“你们夫妇俩,平时依仗吕府一点靠山,在滇南作威作福,欺侮同族苗人,甘心做汉人鹰犬。九子鬼母死后,你一发称孤道寡,雄霸滇南,以为你蓝狮城是铁打江山。哪知道你恶贯满盈,只被我们略施小计,便长驱直入,前后包围,今晚制你死命,易如反掌。你夫妇俩如果想保全一家老小,快把历年积存的黄金全部献出,还有商量。否则,杀得你全家鸡犬不留,休怨俺岑胡子心狠手辣……还有一桩事告诉你,叫你死得不做糊涂鬼。” 说罢他一闪身,向身后蒙人皮假面的女子一指,大声说道:“这位女英雄,便是饶你一命,放你回家的罗刹夫人;指望你悔过自新,和吕府断绝来往,向滇南各苗族同心合作。 哪知道你依旧和乳毛未退的李小子,吃里扒外的女罗刹(即罗幽兰)勾结一起。致榴花寨土司沙定筹,碧虱寨土司夫人黑牡丹同遭毒手。罗刹夫人的本领,大约你们都应该知道。 现在这位罗刹夫人会合俺飞马寨全体好汉,亲来问罪,蓝狮城已在俺们掌握之中,插翅也难逃出俺们手心去。还不低头服输,尚有何说!” 岑胡子得意扬扬的喝骂了一阵,那位蒙着人皮假面的罗刹夫人,也用剑一指,娇声叱道:“岑土司话已说明,你们死活只有两条路。想活命快把全部黄金献出来,牙缝里进出半个不字,马上剑剑斩绝,毫不留情,把你们杀尽了,把你这土司府刨根翻地,不怕搜不出你夫妇俩秘藏的黄金。哪一条道合算,你们自己想去罢!” 李克成夫妇俩,一听岑胡子和自称罗刹夫人的一番话,又惊又愕,闹得莫名其妙。沙定筹、黑牡丹的死讯,滇西滇南路途远隔,吕府又没来人,是真是假,且不去管他,只凭岑胡子罗刹夫人口中之言,明摆着今晚暗袭蓝狮城,全为秘藏黄金来的。但是全部黄金早被罗刹夫人用诡计席卷而去,何以本人又引着飞马寨岑家人马,来索取黄金呢? 如果这人真是罗刹夫人,自己做的事不会不知道,这可是什么诡计呢?敌人业已深入,一个飞马寨岑胡子已经不易对付,又加上这个女魔王罗刹夫人,如何得了? 两个一瞧,自己身边依然只有十几个亲信,前寨杀得沸天翻地,并没有自己部下赶到后寨保卫,可见大势已去。再担心自己的儿子龙飞豹子和半面韦陀金翅鹏,许久没露面,也许已遭毒手。 龙土司夫妇俩心如油煎,映红夫人更是急得发疯,一声大喊,指着自称罗刹夫人的蒙脸女子喝道:“你这生长野兽窝,不通人性的野贱人,你把我们秘藏地窖的二万两黄金,用诡计全部偷去,一人独吞。现在仗着你偷黄金时熟悉插枪岩地道,又勾结飞马寨乘虚而入,嘴上还想索讨黄金,你是没话找话,存心欺侮人。黄金全在你手上了,哪里还有黄金?我们金驼寨没有了历年积存的黄金,便成了空寨。我们老夫妇正怒气冲天,正想找你这野贱人拚命,今晚不是你,便是我!” 喝声未绝,映红夫人舞起刀牌,发疯般向那蒙面女子杀了过去,独角龙王也一声大吼,扬起手上一柄大砍刀,横砍竖砍,猛厉无匹的向岑胡子拚杀猛攻。身边十几个亲信头目,也顾不得彼众我寡,惟有一死相拚,真是一夫拚命,万夫莫挡。 独角龙王夫妇率领手下十几名亲信勇敢头目,在后寨练武场上和敌人一场混战,真是视死如归。岑胡子带来几十名党羽也死了不少,尤其映红夫人盾牌上插着的十二支飞镖最为厉害。 她早知罗刹夫人名头,不管敌人是真是假,并不和那女子死拚,只一味乱杀。仗着自己飞镖发无不中,只要飞镖一中上,见血封喉,不管是谁,立时废命。因为她十二支飞镖,镖镖喂毒,无奈她飞镖只有十二支,虽然射死了不少人,却没射死岑胡子和自称罗刹夫人的女子,自己飞镖发尽。手下十几名亲信头目,也死得差不多了。 敌人越来越多,大约前寨也被攻进,一带楼房已被大火烧得倾倒下来。她一看情形有死无生,还想和她丈夫奋勇杀出重围。舞起刀牌,向围困独角龙王所在杀了过去,一面拚杀,一面高声大喊,知会独角龙王,叫他随自己夺路逃命。 无奈人多声杂,人影乱窜,非但得不到自己丈夫回答,也杀不到丈夫跟前。突然面前一弹飞来,用手上盾牌一挡,不料这颗飞弹,与众不同,被盾牌一挡,立时爆裂。从弹内爆散一阵触鼻的香雾。映红夫人鼻子里一闻到这种香味,一阵天旋地转,立时撒手弃刀,昏然倒地。这当口,独角龙王土司也久战力绝,中了岑胡子一飞刀,和他夫人同死于乱刃之下。 独角龙王龙土司夫妇一死,金驼寨便算瓦解。只苦了平时托庇于龙土司的李家苗男妇老幼,飞马寨岑胡子手下,任意劫杀,尸横遍地,闹得鬼哭神吼。这其间,惟独养病初愈的半面韦陀金翅鹏,和龙土司儿子龙飞豹子两人,踪影全无。 如说两人死于乱军之中,事后检查,却没搜寻着尸骨。才相信他们两人也许远走高飞,逃出性命去了。 直到以后,龙土司女儿龙璇姑剑术学成,改捞道姑,仗剑寻仇。在长江一带姊弟巧逢,才知乱起之时,半面韦陀金翅鹏明知金驼寨已无法保全,自己身体未复,争斗不得,勉强拚命,无非添一条性 第262章 枉费心机 原来蓝狮城李克成,自从经李公子在玉狮谷把他救回以后,总是无精打采,恢复不了以往雄视一切的气概,加上映红夫人心痛秘窖黄金被罗刹夫人席卷而去,也失神落魄的提不出兴趣来。对于掌理全寨事务,和操练手下兵卒,便不象以往雷厉风行。上面一松懈,下面头目们难免乘机偷懒,疏于防范。偏偏得力臂膀苟不才,险上蟒毒虽经黄牛峡大觉寺无住禅师尽心调治,逐渐复原,却已成了半面人,半个面孔已经失了原形。 蓝狮城的人们,称他为半面韦陀,无住禅师离开蓝狮城时,半面韦陀苟不才蟒毒虽净,体力还未十分复原。蓝狮城出乱子当口,李豹子那孩子,幸亏这位半面韦陀志切存孤,奋勇救出,到现在还不知半面韦陀和李豹子逃到何处去了。 还有李豹子的姊姊李璇姑,却幸亏她立志求师学剑,在李乘风罗幽兰首次回白虎城以后,李璇姑拿着罗幽兰的介绍信,早已辞别父母,远奔三乡寨,在那儿拜桑窈娘为师,精练剑术,躲避了这场灾难。 事先,石屏城和蓝狮城之间有个关隘,叫做五郎沟,距离蓝狮城只十几里路。驻守五郎沟赵刚,原是飞马寨刘胡子的表弟。以前李乘风夫妻首次到蓝狮城,营救李克成时,五郎沟赵刚和石屏吴知州,曾经到蓝狮城来拜访。 李乘风夫妇回白虎城以后,赵刚又有意无意的在蓝狮城四近进出,有时也到李府拜望李克成。李克成没有把赵刚放在心上,有时还推病不见,可是蓝狮城内防备松懈,兵力薄弱的情形,已被赵刚看在眼里了。 在李乘风夫妇,从西部蒙化回转白虎城,罗幽兰深居吕府,调养伤口这一个多月光阴内,五郎沟赵刚行踪诡秘,常常到飞马寨看望他族兄刘胡子。 这期间,蓝狮城异龙湖对岸,象鼻冲那条长岭上,发现了一大批过境的猎户,不下四五十人。其中还夹杂着几个黑石帝国的人,以前李克成绝不准黑石帝国之人,在异龙湖近处逗留。这次经下面头目们报称大批猎户过境,李克成听得是过境猎户,以为只要不在近处逗留,无关紧要,懒得多事,也没派人追踪,探个实在。 自从发现这批过境猎户以后,蓝狮城四近常常发现行踪诡秘,面目凶横的其他黑石帝国之人,三五成群,似盗非盗,也瞧不出从哪里来的。不过一现即隐,并没有侵入蓝狮城境内,也没有什么可疑举动。蓝狮城头目们,素来仗着李克成以往赫赫威名,狂傲自大惯的,总以为没人敢到蓝狮城来寻是非。 向李克成夫妇报告时,李克成夫妇又没在意,头目们也就忽略过去。 哪知道在这四近不断发现黑石帝国之人,有一天晚上半夜时分,李克成夫妇正在熟睡当口,前面聚堂木鼓震天价急响起来,蓝狮城各山头峭壁的碉堡也响如贯珠。李克成夫妇在睡梦中惊醒,一跃而起,突见楼窗上已映起一片火光,全寨呼号奔驰之声,已乱得开了锅一般。李克成映红夫人大吃一惊,慌整束身上,备好军器,赶下楼去。走到半楼梯,几个亲信头目,正气急败坏的奔来报告:“说是蓝狮城要口,已被突然进攻的匪盗侵入,李克成府前后又突然无故起火,定有奸细混入,请大人火速发令集众抵挡。” 映红夫人刚喝问了一句:“哪里来的匪徒,怎么事前一点风声没得?” 话刚出口,半空里嗤嗤乱响,火光一团团的齐向楼屋飞来,竟是从府后通插枪岩的岗子上钻射下来的火箭。刹那间内外喊杀连天,人声鼎沸。最可怕的,只是一群人众在一片练武场上,呼喊如雷,声声喊着:“不要放走了李克成夫妇!” 李克成刚目如灯,面如喷血,一声大吼,扬起一柄金背大砍刀,一跃而下。 映红夫人嘴上喊着:“豹子呢?快去知会半面韦陀一起拼力杀退匪人。”一面喊着,一面左手挽起兽面护身盾牌,盾上插着十二支飞镖,右手舞着长锋薄刃翘尘刀。跟着丈夫,领着一群亲信头目,从楼下杀奔后寨。 李府建筑,竹木为主。后寨高冈上,火箭齐飞,一排楼窗,业已着火延烧。等得李克成夫妇领着一群亲信头目踏上后寨练武场上时,便知大祸已临,敌人深入,蓝狮城基业无法保全了。原来这当口,平时掩蔽藏金地窖的几所小屋,这时门户洞开,火燎乱飞,敌人像蚂蚁出洞般,从屋内蜂涌而出。一见这样情形,立时可以明白,大势已去,咎在自己夫妇两人太疏于防范了。里面地道原通着寨后插枪岩金穴废矿,总以为威声素着,就近之人,不敢正视,地道内秘藏黄金,已被罗刹夫人席卷一空,更是不大注意这地道了。 哪知大祸天降,匪人竟从地道偷袭深入,看情形来势不小。布置已非一日,这时已无暇再想安全之策,除出决死一拼,已无他途。苦的是事起仓卒,敌人竟从地道深入,外面要路口又已失守;内外交攻,自己兵卒散处分碉,一时难以集中。火势已旺,一座李府立时要变成灰烬,能够杀出府去便是好的。 这当口,后寨练武场上已布满了敌人。当中跳出一个身形魁梧,虬髯绕颊,腰缠飞刀,手持长矛的大汉。大汉身后,一个身材苗条,装束诡异的女子,手横长剑,腰佩弹囊,背负弹弓,脸上却罩着血红的人皮假面,李克成从火光影里,一见持矛的大汉,立时暴跳如雷,怒发上冲,大声喝骂道:“好呀!我道是谁?敢偷袭我蓝狮城,原来是你刘胡子领的头。凭你飞马寨一点根基也敢造反,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胡子长矛一柱,哈哈一声狂笑,指着李克成夫妇喝道:“你们夫妇俩,平时依仗吕府一点靠山,在南部作威作福,欺侮同族,甘心做紫云帝国的鹰犬。九子鬼母死后,你一发称孤道寡,雄霸南部,以为你蓝狮城是铁打江山。哪知道你恶贯满盈,只被我们略施小计,便长驱直入,前后包围,今晚制你死命,易如反掌。你夫妇俩如果想保全一家老小,快把历年积存的黄金全部献出,还有商量。否则,杀得你全家鸡犬不留,休怨我刘胡子心狠手辣……还有一桩事告诉你,叫你死得不做糊涂鬼。” 说罢他一闪身,向身后蒙人皮假面的女子一指,大声说道:“这位女英雄,便是饶你一命,放你回家的罗刹夫人;指望你悔过自新,和吕府断绝来往,向南部各族同心合作。哪知道你依旧和乳毛未退的李小子,吃里扒外的女罗刹勾结一起。致榴花寨土司沙定筹,碧虱寨土司夫人黑牡丹同遭毒手。罗刹夫人的本领,大约你们都应该知道。 现在这位罗刹夫人会合我飞马寨全体好汉,亲来问罪,蓝狮城已在俺们掌握之中,插翅也难逃出俺们手心去。还不低头服输,尚有何说!” 刘胡子得意扬扬的喝骂了一阵,那位蒙着人皮假面的罗刹夫人,也用剑一指,娇声叱道:“刘寨主话已说明,你们死活只有两条路。想活命快把全部黄金献出来,牙缝里进出半个不字,马上剑剑斩绝,毫不留情,把你们杀尽了,把你这李府刨根翻地,不怕搜不出你夫妇俩秘藏的黄金。哪一条道合算,你们自己想去罢!” 李克成夫妇俩,一听刘胡子和自称罗刹夫人的一番话,又惊又愕,闹得莫名其妙。沙定筹、黑牡丹的死讯,西部南部路途远隔,吕府又没来人,是真是假,且不去管他,只凭刘胡子罗刹夫人口中之言,明摆着今晚暗袭蓝狮城,全为秘藏黄金来的。但是全部黄金早被罗刹夫人用诡计席卷而去,何以本人又引着飞马寨刘家人马,来索取黄金呢? 如果这人真是罗刹夫人,自己做的事不会不知道,这可是什么诡计呢?敌人业已深入,一个飞马寨刘胡子已经不易对付,又加上这个女魔王罗刹夫人,如何得了? 两个一瞧,自己身边依然只有十几个亲信,前寨杀得沸天翻地,并没有自己部下赶到后寨保卫,可见大势已去。再担心自己的儿子李豹子和半面韦陀苟不才,许久没露面,也许已遭毒手。 李克成夫妇俩心如油煎,映红夫人更是急得发疯,一声大喊,指着自称罗刹夫人的蒙脸女子喝道:“你这生长野兽窝,不通人性的野贱人,你把我们秘藏地窖的几十万两黄金,用诡计全部偷去,一人独吞。现在仗着你偷黄金时熟悉插枪岩地道,又勾结飞马寨乘虚而入,嘴上还想索讨黄金,你是没话找话,存心欺侮人。黄金全在你手上了,哪里还有黄金?我们蓝狮城没有了历年积存的黄金,便成了空寨。我们老夫妇正怒气冲天,正想找你这野贱人拼命,今晚不是你,便是我!” 喝声未绝,映红夫人舞起刀牌,发疯般向那蒙面女子杀了过去,李克成也一声大吼,扬起手上一柄大砍刀,横砍竖砍,猛厉无匹的向刘胡子拼杀猛攻。身边十几个亲信头目,也顾不得彼众我寡,惟有一死相拼,真是一夫拼命,万夫莫挡。 李克成夫妇率领手下十几名亲信勇敢头目,在后寨练武场上和敌人一场混战,真是视死如归。刘胡子带来几十名党羽也死了不少,尤其映红夫人盾牌上插着的十二支飞镖最为厉害。 她早知罗刹夫人名头,不管敌人是真是假,并不和那女子死拼,只一味乱杀。仗着自己飞镖发无不中,只要飞镖一中上,见血封喉,不管是谁,立时废命。因为她十二支飞镖,镖镖喂毒,无奈她飞镖只有十二支,虽然射死了不少人,却没射死刘胡子和自称罗刹夫人的女子,自己飞镖发尽。手下十几名亲信头目,也死得差不多了。 敌人越来越多,大约前寨也被攻进,一带楼房已被大火烧得倾倒下来。她一看情形有死无生,还想和她丈夫奋勇杀出重围。舞起刀牌,向围困李克成所在杀了过去,一面拼杀,一面高声大喊,知会李克成,叫他随自己夺路逃命。 无奈人多声杂,人影乱窜,非但得不到自己丈夫回答,也杀不到丈夫跟前。突然面前一弹飞来,用手上盾牌一挡,不料这颗飞弹,与众不同,被盾牌一挡,立时爆裂。从弹内爆散一阵触鼻的香雾。映红夫人鼻子里一闻到这种香味,一阵天旋地转,立时撒手弃刀,昏然倒地。这当口,李克成土司也久战力绝,中了刘胡子一飞刀,和他夫人同死于乱刃之下。 李克成夫妇一死,蓝狮城便算瓦解。只苦了平时托庇于李府的男妇老幼,飞马寨刘胡子手下,任意劫杀,尸横遍地,闹得鬼哭神吼。这其间,惟独养病初愈的半面韦陀苟不才,和李克成儿子李豹子两人,踪影全无。 如说两人死于乱军之中,事后检查,却没搜寻着尸骨。才相信他们两人也许远走高飞,逃出性命去了。 直到以后,李璇姑剑术学成,改捞道姑,仗剑寻仇。在长江一带姊弟巧逢,才知乱起之时,半面韦陀苟不才明知蓝狮城已无法保全,自己身体未复,争斗不得,勉强拼命,无非添一条性命上去,于事无补。在乱得一团糟当口,他立定主意,存了保全孤儿以报知己的念头,把李豹子背在身上,隐着身形乘乱越墙而出,远走高飞,居然替李克成保全了一点骨血。 蓝狮城遭了这场大劫,赫赫威名的李克成,固然一败涂地,夫妇双双毕命。可是飞马寨的刘胡子,为了暗袭蓝狮城,倾了自己全部力量,费了许多心机,结果也是闹得一场空欢喜。而且自己带来的部下,被李府一场拼杀,明杀暗伤,也损失了不少精锐。还有那个脸蒙红色人皮假面,自称罗刹夫人的女子,也是一无所得,大失所望。在蓝狮城劫杀了一场,搜掘了一夜,几乎连李府的地皮都翻了过来,何曾得着大批藏金?本来藏金几十万多两,已被货真价实的罗刹夫人席卷而光,哪里还藏着第二批黄金呢? 第263章 西贝 这位西贝的罗刹夫人,只能怨自己智能薄弱,运气不佳,处处失败罢了。非但黄金之梦,变成泡影,白白把蓝狮城搅得稀烂,而且没法子占据了蓝狮城的地盘。因为飞马寨和蓝狮城距离着不少路,刘胡子还有这样实力,把蓝狮城据为已有。又担心着白虎城吕府调兵出征,这次暗暗偷袭目的全在黄金,希望成空,只好收兵返回自己老巢去了。 飞马寨刘胡子痴心妄想掠夺李克成藏金,原非一日。在李公子单独和罗刹夫人会面,同赴玉狮谷营救李克成当口,早已暗地听到刘胡子这样口风了。这次突然发动,却是这位西贝的罗刹夫人一手造成。究竟这位西贝罗刹夫人是谁? 不是别人,正是在西部失败,侥幸逃出四头人猿眼爪之下的九尾天狐。 她和几个同党落荒逃命,不敢再回蒙化育王寺。便由榴花寨逃入通达南部的哀牢山,由哀牢山再一路逃奔飞马寨。九尾天狐和飞马寨刘胡子本不相识,只因榴花寨敌匪首领沙定筹本和飞马寨信使往还,互结密约;九尾天狐在西部笼络沙定筹,隐握大权,刘胡子早已闻名。这时九尾天狐无路可奔,权且躲入飞马寨中,仗着她一点姿色和狐媚手段,和刘胡子一见,便气味相投。一阵花言巧语,刘胡子便死心塌地的拜倒在九尾天狐裙下了。 九尾天狐投奔飞马寨不久,刘胡子得到情妇黑牡丹命丧蒙化城的消息,连首级都被李公子带回白虎城,祭告亡父。这一个消息几乎把刘胡子惊死痛死,幸而身旁又添了一个九尾天狐,似乎比黑牡丹略胜几分;便恋着新的忘了旧的,每天和九尾天狐胶在一起。常常谈起南部苗族消长之势,和蓝狮城李克成府内秘藏大量黄金的情形,自己垂涎多年,苦于无法可施。 九尾天狐初到南部,当然也不知道李家藏金早落他人之手,她一听有这许多黄金也红了眼。她权和刘胡子结合,原是一时安身之计,并非真心。而且那晚在月下和李公子只见了一次面,谈了几句话,不由的把李公子的影子,牢牢嵌入心中,一发把罗刹夫人恨如切骨。她从飞马寨探出罗刹夫人和猿虎相处的玉狮谷便在南部,不禁有点胆寒,刘胡子窥觑龙氏藏金,迟迟不敢动手也是怕着神出鬼没的罗刹夫人。 自己手刃妹子胭脂虎的一幕怪事,想起来便害怕得不得了,西部沙定筹闹得落花流水,黑牡丹自己赶到蒙化找死,连脑袋都搬了家。这些可怕的事,事后探出都是罗刹夫人的手段,更是提心吊胆,惟恐那位罗刹夫人寻晦寻到自己头上。 不料事有凑巧,自从九尾天狐投奔飞马寨以后,暗地派了几个精细亲信,到玉狮谷左近去探谷内动静,密探的兵卒回来报称:“玉狮谷要口铁栅业已撤去,谷内那所大竹楼和不少房子业已用火烧毁。非但罗刹夫人走得不知去向,连看守玉狮谷一群人猿和七八头猛虎,都已踪影全无。玉狮谷已成空谷,看情形罗刹夫人率领一群猿虎,已远走高飞,不在南部了。” 刘胡子猜不透罗刹夫人何以弃掉了玉狮谷,又疑又喜;还怕罗刹夫人迁移不远,过了一时,四面打探,绝无罗刹夫人的踪迹。这才明白罗刹夫人确已远离南部,这才胆子渐渐的大了起来。每天和九尾天狐商量,怎样下手,攫取蓝狮城李家藏金?九尾天狐一听对头人不在南部,也放了心。而且异想天开,来个冒名顶替,自己冒称罗刹夫人,想把攫夺李家藏金这口怨毒,一股脑儿推在罗刹夫人身上,也算报复西部失败之仇。 费了不少心机,先由五郎沟赵刚时时打探李家情况,然后探地道,扮猎户,一步步把飞马寨所有人马,暗暗埋伏蓝狮城相近僻静处所。偏偏碰着李克成夫妇心绪不宁,百事松懈,竟被刘胡子九尾天狐成功了偷袭诡计,结束了蓝狮城李克成多少年的赫赫威名。而刘胡子和九尾天狐也白忙了—场,结果大批藏金依然一无所得,还疑神疑鬼的,不信映红夫人拼杀时,说出藏金已被罗刹夫人拿去的话。一场白欢喜,只作成了飞马寨刘氏手下大批敌匪尽情的劫夺了一次。 不过蓝狮城李家,和没有遭劫的李璇姑李豹子姊弟,真个以假为真,把九尾天狐当作罗刹夫人,切齿痛恨,认为不共戴天之仇了。 这段蓝狮城李克成夫妇突然遭难的情形,在李乘风罗幽兰好言抚慰,向几个懂事头目口中探问时,那几名头目,当然只能说出本寨遭难的经过。对于飞马寨刘胡子和九尾天狐结合下手的内情,当然无法知晓;也不知自称罗刹夫人的女子,是西部逃来的九尾天狐。所以李乘风罗幽兰也只能就事论事,按情度理的推测;明知罗刹夫人绝不会做这种可笑的事,当然有人冒名顶替,假祸于人。但是冒名的女子是谁?一时却推测不到九尾天狐头上去。 夫妻俩暗地一商量,认为李家遭劫的事,既然有人冒了罗刹姊姊的名头,这事得先和罗刹姊姊商量一下;何况我们三人,本来和她有约在先,要赴龙啐图山的山村相会的,由南部哀牢山奔龙啐图山,也未始不可。但是许多难处跟着就来了,自己带着几十名全副武装兵将来的,难道到山村去也带着全班人马么? 蓝狮城李家基业,经此大劫算是一败涂地,善后问题,非常困难。必须派人到三乡寨通知学剑未成的李璇姑,一面又得四处找寻没有下落的李豹子和半面韦陀苟不才。李璇姑姊弟年纪虽小,毕竟是蓝狮城的小主人;如果照这样办去,夫妻俩和一般家将替人看家,在蓝狮城不知道要勾留到何日才能动身了? 再说,冒充罗刹姊姊的女匪,既然和飞马寨刘胡子结合,也许隐身飞马寨内。刘胡子又是罪魁祸首,李家遭劫,吕府在私谊公谊上,使得兴师问罪,捉拿元凶。在飞马寨敌匪方面,既然做了这样不轨的事,当然也有预备,自己带来几十名兵将,怕不够用,还得发军符调动人马。啊呀!事情越想越多,这一次来到南部,救人不成,便把两小口投入浑水,变成作茧自缚的局面了。 第264章 失约之罪 幽兰两夫妻坐在行帐内,越想越烦,闹得坐立不安,罗幽兰忽地噗嗤一笑,向李乘风脸上看了看,笑道:“喂!你有没有觉察,我们俩离开了罗刹姊姊,碰上心烦的事,便觉一筹莫展。这事真怪,从前我独去独往,想到便做,哪有这毛病?你是男人,怎的老皱着眉头,想不出一个主意来。” 李乘风笑道:“主意多得很,怎会没有?因为我们两人心里,时时惦记着罗刹姊姊山村相会之约,偏又摆脱不开一切的束缚,便觉处处掣肘事事麻烦。百言抄一总,不论为公为私,只有先找到了罗刹姊姊再说,现在我们只要商量怎样找她去好了。” 罗幽兰立时接口道:“这又何必商量?你一个人先到龙啐图山去找她,我带着家将在这儿替李家看守大门好了。” 李乘风看她说这话时,小脸蛋儿绷得紧紧的,一点笑影俱无,便知她又使小性儿了,不由的悠悠的叹了口气。他这一叹气,罗幽兰猛地警觉,我这条命刚从罗刹姊姊手中救了过来,怎的又犯上一个妒字了,粉脸上不由的飞红起来,慌不及笑道:“风弟,你莫怪我,我自己明白又犯了老毛病。将来罗刹姊姊责问我们为何失约,定然要疑心我从中阻挠着你的,这可真不大好。我们什么事都顾不得了,天大的事,我们也得先见着罗刹姊姊再说。” 李乘风一听,她口风真变得快,但是明白她讲这话是从肺腑中掏出来的,便顺着她口气说:“我想先到玉狮谷去探一下,也许她尚在玉狮谷呢!” 罗幽兰点着头说:“也好!我也想到玉狮谷瞧瞧我的宝藏,不知罗刹姊姊替我迁移别处没有?” 一语刚毕,忽听得帐后有人悄悄说道:“只惦记着宝藏,不惦记着朋友。你的全部宝藏早已全部充公,抵偿失约之罪了!” 李乘风、罗幽兰同时一声惊喊:“姊姊!”飞一般跃出帐外。 夫妻俩跃出帐外,急急风的在帐前帐后绕了个来回,哪有人影?四面一望,一场劫火剩下来的残垣断壁,和寨后高耸的岩影,涵照在一片烂银似的月光下,格外增加了几分凄凉的景色。近处山巅水涯,若断若续的人吹着芦管的声音,无异哀鸿泣诉,惨恻不忍卒听,静静的山野,竟瞧不出帐后说话的人藏在哪儿去了?帐外守卫的几个兵将,瞧见他们俩奔出帐外,慌忙近身来护卫。 李乘风一挥手,说声:“没有事,我们睡不着,闲遛一下,不用跟着。”几名兵将诺诺而退,罗幽兰在他耳边悄悄的说:“真怪!明明是罗刹姊姊的口音,怎又人影俱无,定又是故意逗着我们,让我们愁急了!” 话刚出口,猛见帐内烛火倏灭;帐门外守卫的一名兵将也惊叹了一声,提枪赶进帐去。 夫妇俩慌也起身回帐,重新点上蜡烛,一瞧帐内,寂然无人,桌上原摆着行囊随带的笔砚,已有人用过。砚台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墨色未干,写着寥寥几行字,急拿起纸条细瞧,只见上面写着:“欢喜冤家,缘尽则散,会在何处,散在何处。只此一面,以符终始。” 两人看得大吃一惊,字迹明明是罗刹夫人写的,字内的含意明明是决绝分手的话。头一个李乘风忍不住一声惊喊:“啊呀!罗刹姊姊怪我们山村之约迟迟未赴,要和我们分手了!” 罗幽兰也急得粉面失色,便说:“我们快上异龙湖对岸象鼻冲岭上会她去,她不是写着:‘会在何处,散在何处,只此一面,以符终始’的话么?我们和她第一次会面,原在那岭上呀!快走!快走!” 李乘风、罗幽兰夫妇俩,吩咐兵将们好生看守行帐,不必跟着;两人急急向异龙湖奔走。异龙湖原是两人旧游之地,这时踏月重游,到了地头,觉得两岸岚光树影,葱郁静穆,涵照于一片淡月之下,别具胜景。可惜今昔不同,赫赫威名的蓝狮城已变成瓦砾之场,李克成一家基业,已如电光石火般消灭了。 两人感慨的走过平铺湖口的那座竹桥,穿过一片树林,缓缓的从岭脚向象鼻冲岭走了上去。走没多远,突又听到岭上不远处所,起了一种宛转轻扬的歌声,这种歌声,一听是撮口成音,自成宫商。而且这种歌声,一到耳边,立时唤醒初见罗刹夫人那一天的光景。 这歌声,当然又是从罗刹夫人珠喉内发出来的,李乘风一听这歌声,情不自禁向岭上飞奔,心里却有许多说不出的滋味。分不清这滋味,在咸酸苦辣中属于哪一种?罗幽兰也跟在他背后向岭巅飞驰,心里惶惶然!觉得见着罗刹姊姊面时,不知怎样开口才合适。 两人被这歌声又引到老地方,穿出密层层一片松林,踏上十几丈开阔的一片黄土坪。不约而同的一齐抬头,向坪上矗立着那株十余丈高的参天古柏望去,以为歌声照旧,人也定在古柏的岭上了。这株枝干郁茂独立高古的大柏树,依然龙蟠凤翥,黛色如云,和以前一模一样。可是抬头望了半天,占柏的树帽子上,歌声既寂,人影亦无。许久没见罗刹夫人现身下来。 李乘风心里急得了不得,刚说得一句:“兰姊!罗刹姊姊字条上既然约在此地会面,怎的半天没露面呢?” 猛听古柏树后银铃般一阵娇笑,月光之下,从树后转出一身绣帕包头,蓝色衣裙的罗刹夫人来。脸上没有蒙着可怕的红色面具,依然是凤眼含威、蛾眉带煞的春风俏面;不过和两人见面,脸上原带着的媚笑和银铃般的娇音,突然隐去。一对凤眼,射出利箭似的光芒,先向李乘风面上射了几下,眼波一转,又扫到罗幽兰娇靥上。樱唇紧闭,不声不哼,只向两人点了点头。 两人不知什么缘故,一见罗刹夫人的面,便觉心里发慌;尤其是李乘风,觉得和她在蒙化县衙屋顶上一别,只隔别了一个多月,肚子里原觉有千言万语和她说,这时两人对了面,却不知从何说起?而且心头乱跳,觉得没有早早践约赶到山村相会,突然在蓝狮城会了面,会的地方,又是从前初见之地,心里有无穷的愁急惭愧。唯恐她真个实行字条上的主意,说出诀绝的话来,张了几次嘴,竟没有吐出一句话来。 第265章 人生如梦 在李乘风发窘当口,罗幽兰却已奔过去,拉着罗刹夫人的手,把“姊姊”叫得震天响:“姊姊!小妹在蒙化中了黑牡丹毒药袖箭,有死无生,全仗姊姊一夜奔波,取来解药,救了小妹一条命!等得小妹毒消能够起坐,向他问姊姊时,才知姊姊送到解药,没有进屋,竟自悄悄走掉了。从他嘴上,又得知姊姊吩咐山村聚会的话。可怜小妹和他回转白虎城以后,哪一天不念着姊姊?哪一时不记着姊姊救命之恩?每天和他商量,只等小妹创口平复,身体复原,便同他到山村去会姊姊。 不料女人家真吃亏,箭创刚平复,身上只几个月的身孕竟小产了。大约在蒙化和黑牡丹一场凶斗,身体吃了亏,小产便小产,没有什么要紧。只是小产以后,身体总觉软弱一点,暗暗地调养了几日,才觉着身体复原了。正在暗地和他打算赴姊姊约会时,这儿李家又突然出了变故,李家事小,南部未来之祸甚大,救兵如救火,又没法不赶来一趟。来是来了,李家已一败涂地,倒弄得我们两人进退为难,心里又惦着姊姊的约会。 今晚和他正在行帐内犯愁,万想不到姊姊会降临此地;姊姊一到,我们两人便有主心骨了。姊姊!你字条上写着:‘缘尽则散’的话,你真把我们两人急坏了;姊姊定然恨着我们迟迟不赴山村之约,怨我们言而无信了。小妹情愿认罪,替姊姊消气,姊姊千万不要存这种念头。从此以后,姊姊到哪儿,我们便跟到哪儿……”说罢,珠泪莹莹的跪了下去。 罗刹夫人玉臂一舒,把罗幽兰抱了起来,微笑道:“我的好妹妹!你说得满有理,可惜我说的‘缘尽则散’,根本不是为了山村之约。我和他定约时,你原没在跟前。我和他虽然定了山村之约,那时我便料定你们住惯了王侯府第,平时高楼华厦,一呼百诺,要突然舍弃尊荣,跟着我野人一般的,躲在深山绝壑去过一辈子,原来很困难的。不瞒你们说,我原没指望你们真个会赴我山村之约,既没作此望,便不致怨恨你们;所以这一层,你们不必介意……” 说罢,略微一沉,两道秋波却深深的注在李乘风面上,李乘风立时像触电一般!立时感觉到她眼神内,发射出无声的语言,无形的利箭直刺入自己心坎深处,刚悲切切的喊了一声:“姊姊!” 罗刹夫人突然向他走近几步,看了又看,悠悠的叹口气说:“玉狮子!你还记得我们在蒙化县衙分手时说的话么?” 李乘风说:“姊姊吩咐的话,时时刻刻在我心里,怎会忘记呢?姊姊说的是‘偕隐山林,不问世事’,预备先经营龙啐图山的山村,作为我们三人第一处偕隐的小桃源。我们别了姊姊,回到白虎城以后,和我岳父说明这意思。 我岳父非常高兴,临走时还说:‘让我再云游一时,游兴倦时,便到龙啐图山寻你们去。你们可得扫除无谓的虚荣,把富贵看作浮云一般,而且要明白现在天下已经大乱,极早抽身,享受你们夫妻三人的清福去罢!怕的是你们有没有这福气?能不能跟着你们罗刹姊姊走,我还有点替你们担心呢!’我岳父临走时说了这几句话,我和兰姊格外坚定和姊姊偕隐的志愿,没有一时不暗地商量:怎样摆脱家庭?怎样扫除俗务?悄悄的到龙啐图山去会姊姊。但是……” 罗刹夫人不待他说下去,冷笑道:“不用‘但是’了……我可以替你说:‘但是家世难舍,富贵难忘。现前的一切一切,都觉得难割难舍;都比跟着罗刹姊姊去度山林生活好得多。’是不是这个意思?所以一得蓝狮城求救的消息,救兵如救火,夫妻俩马上带着兵将赶到这儿来了。来是来了,我问你,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事呢?李克成夫妇一双性命,你们救出了没有? 蓝狮城的基业你们保全了没有?李府的一场劫难,你们挽回了没有?你们面前只一堆瓦砾,连你们住处都没有了,只好搭几个行帐安顿人马,非但救不了人家,麻烦的事便一步步压到你们头上了。 李克成一死,云北域南部大股黑石敌匪,像飞马寨刘胡子之辈便要乘机而起了,你们能够逍遥自在的一走了事么?怎样替李家善后?怎样替李府作主,兴师伐罪呢?既然有这许多麻烦,缠住了你们的身子,连你们自己,大约也说不清何日才能了清当前的世务?这样,你们的心里,哪还有‘偕隐山林,不问世事’的志愿?哪还有一丝一毫惦记着我的话呢! 玉狮子!我说这些话,并不是怨恨你薄情;也不是怨恨你迟迟不赴山村之约。古今来,有几个能超然世外,跳出尘网的?刚才我已和罗妹妹说明,我在蒙化县衙,取到对症解毒秘药,救活了罗妹妹。让你们一对同命鸳鸯,去享受尘世的虚荣浮华,我走我自己应走的路,不再搅在你们里边也就罢了。不料禁不起你在县衙屋上,发疯般乱蹦乱叫对天立誓,我也硬不起这条心肠,才和你立下山村之约。 虽然料得你们有许多困难,可是也希望你们如约而来,这里面当然我也摆脱不了情爱二字,但是我看清了你们的虚荣浮华,绝难长久,也许怨孽牵缠,闹得冰消瓦解的地步。你莫怪我口冷,眼前李家的结果便是吕府的前车之鉴。我和你既然种了情根爱苗,岂肯叫你落到这般地步?你想想你老丈桑苧翁临别赠言,便知我不是杞人忧天。未来的事且不去说他,眼前李家的事,够你们两人料理的。西部之祸方解,南部之患又起,层波叠起,节外生枝。 这样乱世,哪有了结的时候?你们既然情愿投入火坑,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在这样局面之下,我和你们只好分道扬镳,各行其是了!玉狮子!人生如梦,从此你我把玉狮谷的前因,都当作梦一般的抛开了罢!” 第266章 罪魁祸首 罗刹夫人说到这儿,似乎秀眉微蹙,也有一种依依惜别之情。痴情的李公子,如何受得了,情泪早已夺眶而出,猛地一跺脚,喊道,“姊姊!什么话都不用说了!从这时起,求姊姊把我们两人带走吧!不论天涯海角,姊姊到哪儿,我们便到那儿。忍心的姊姊,怎能说出离开我们的话?天赐我们三人结合在一起,谁也不能离开谁。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能够表明我的心,只求姊姊立时把我们带走。”他小孩似的连哭带说,双膝一屈,竟嗤溜的跪在罗刹夫人面前了。 罗幽兰也珠泪满面的喊着:“救命的姊姊,你如果狠得下这样心肠,决心要离开我们,请先把我们两人的性命拿了去再走。” 这三位欢喜冤家,只要一碰头,便有哀怨缠绵,微妙曲折的表演,既不是妒,也不是恨,是难以形容的一种情怀。李乘风是三人中的中心人物,他的心里只念念于左右逢源,缺一不可。罗幽兰初见罗刹夫人时是满腔妒意,情势演变,逼得她不能不大度容让,演成鼎足之势,于是又妒又悔,暗恨暗愁。到了飞马寨脱祸,蒙化城救命以后,她对于罗刹夫人妒消恨去,而且感恩入骨,敬服在心。可是她从小生长盗窟,奔波草莽,一旦和多情公子结合,非但脱去贼皮,而且坐享锦衣玉食之荣,世爵少夫人之尊,未免志得意满。要她抛弃现成的尊荣,偕隐于深山秘境,实在有点为难。可是她是桑苧翁、罗素素一页情史的结晶品,从娘胎里便是个多情种子,极不愿救命恩人的罗刹夫人分道扬镳,独行其是。何况碰到重要的事,没有神出鬼没的罗刹夫人,便觉没有了主心骨儿。 在罗刹夫人方面,情形又有点不同。她智慧绝人,志趣高卓,把吕府画栋雕梁视为粪土,同时钟情李公子,也是恩爱团结,难弃难舍。嘴上虽然斩钉截铁的说着分道扬镳,其实她别有用意,这次突然在南部出现,并非偶然。她是先暗地潜入吕府,窥察李乘风罗幽兰是何动静?对于山村之约,是否意志坚决? 事有凑巧,她到吕府时,正值蓝狮城求救之时。李乘风,罗幽兰带了几十名兵将星夜赶奔南部;她在暗中明白了这档事,让两人带了大队人马先走。自己略一盘算,仗着飞行绝迹的本领,先顺手牵羊,办了一件要紧的事,然后赶到蓝狮城。在帐后听出两人对于眼前局势无法措手,一面又惦记着山村之约,越发弄得进退维谷。她暗地好笑,忍不住现出身来,却又故意写个字条吓他们一下,而且她急于要办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特意利用眼前的局势,使李乘风罗幽兰两人乖乖的听她的话跟着她走, 当下罗刹夫人瞧得李乘风罗幽兰两人情急之状,不由得也感动于衷。秋波内也含着莹莹的泪光,慌咬紧樱唇,把李乘风拉了起来,故意冷笑道:“你们见着我时,又不顾一切的情愿跟我走了。我问你,你们带着大队人马赶来救应,李家遭劫在先,你们救应不及,情有可原;现在因为我的关系,忽又不顾一切,把几十名家将丢下。李家的事不管不顾,闹得有头无尾的,突然跟我一走,这又理不可恕! 世上不外情理二字,在蒙化城内和你们订下山村之约,以一月为期。全因西部之事已了,罗妹妹创伤需要调养,你们俩回到家中也有个安排,能够和我志同道合的赴约时,便可顺理成章的就道。现在情形可不同了,如果突然跟我一走,蓝狮城的事没法交代,你们家里得知两人突然失踪,岂不急死愁死,如果日后有人知道是跟我走了,连我也得被人讥笑。 这种没情没理的事,岂是我们应当做的?” 罗幽兰急喊道:“姊姊!这可难死我们了!” 李乘风也说:“姊姊!从此我们再也不能离开你了。眼前纠缠的事,姊姊看应该怎么办?我们便怎么办!只要求得姊姊从此不离开我们!” 罗刹夫人说:“你们带着大队人马来救蓝狮城,虽然救不了李家,也得有个了断,难道因为救援不及,便偃旗息鼓的悄悄回去吗?” 李乘风恨着声说:“姊姊说的对,可不是为了这事正在犯愁呢,来时容易去时难。照说李家的罪魁祸首是飞马寨岑猛,蓝狮城的人们已经众口同声的求我们替他们作主。为了吕府声威,当然应该带着人马到飞马寨捉拿刘胡子。我们并不怕飞马寨人强马壮,却怕事情闹大。南部各寨敌匪,乘李家一败涂地一哄而起,变成燎原之势,事情便棘手了。” 罗幽兰道:“姊姊,你不知道还有一档奇怪的事哩!据蓝狮城的人们说,和刘胡子一起偷袭蓝狮城的,还有一个带红面具的女子。竟冒了姊姊名头,非但自称罗刹夫人,还扯着罗刹夫人的旗号,我们当然知道是冒名顶替。蓝狮城的人却信以为真,众口同声的骂着姊姊,我们没法和他们细细解释,只暗暗奇怪那个冒名顶替的女子是谁呢?南部和刘胡子一起的黑牡丹已死,这女子是谁呢?” 罗刹夫人笑道:“你们不知道,我却知道。除出西部漏网的九尾天狐还有谁呢?只可恨那只骚狐,真个是鬼灵精,今晚又被她逃出命去。我也不愿和她一般见识,只要她知趣,远远的躲避着我,我也懒得追踪她。” 李乘风、罗幽兰听得齐吃一惊,慌问道。“姊姊!你说的今晚被九尾天狐逃出命去,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九尾天狐逃到南部,和刘胡子合在一起了?” 罗刹夫人笑道:“岂但合在一起,而且暗地跟踪,缀着你们人马,和你们同进了蓝狮城,想暗地行刺,在你们俩身上下毒手了。哪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凑巧不过,还有只黄雀紧跟在他们身后了。”两人听得,更是惊异,慌问细情,罗刹夫人笑说:“你们跟我来,让你们瞧个希罕物事。” 说罢,转身向古柏树后走去。两人跟着她转到柏树背后,蓦见树背后活生生的钉着一人,两手两腿,用飞刀钉在树皮上。最厉害的当胸一刀,直中心脏,刀锋深入,只露出一点点刀柄,刀中要害,人早命尽。这人面上兀自露着咬牙切齿的一副惨厉之态,仔细一瞧,敢情这人正是飞马寨刘胡子,也就是劫掠蓝狮城的罪魁祸首。这一下,又出于两人意料之外。 第267章 玉狮谷之劫 罗刹夫人笑道:“我顺手牵羊又替你们了结一桩大事,你们只消拿了这人首级,在蓝狮城高悬示众,便算替李家报了大仇,替你们吕府上支持了门面。你们夫妻俩在行帐内商量不定的事,也不必再费心机了。明天马上可以领着大队人马,奏凯而回,卿卿我我的去享受画栋雕梁棉衣玉食去了。” 两人一听罗刹夫人语带讥讽,话挟冰霜,而且有点直刺心病。不过事情来得出于意外,极难措手的一档事,突然在面前很容易的解决了,闹得两人又惊又奇,又喜又愧!面面厮看,半晌作声不得。 罗刹夫人向两人迷惘的神色瞧了几瞧,噗嗤一笑指着钉着树上的刘胡子说道:“你们且莫道惊说怪,并不是我本领通天,这又是事情凑巧,适逢其会。一半也是这人该死,只便宜了冒名顶替的那只骚狐,又被她溜掉了。”李乘风这时,恨不得贴在罗刹夫人身上千恩万谢,无奈身旁还站着一位,到底有点不便。 罗幽兰却已拉着罗刹夫人的手,撒娇般的说道:“我的天人一般的姊姊!怎么事情碰在你手上,便轻描淡写的解决了。消灭了刘胡子,非但我们老远的来,不折一兵一矢,马到成功,而且从此南部,也去了一个祸根。姊姊!你说刘胡子和九尾天狐来行刺我们,究竟怎么一回事?姊姊怎会和他们碰上的呢?” 罗刹夫人笑道:“这事简单得很,我先到白虎城,得知你们带领人马奔赶南部,黑牡丹已死,和龙家作对的除出飞马寨还有谁?你们带着大队人马比我走得慢,我便暗入飞马寨,先探一下动静。那时我还不知道九尾天狐也在其内,我一入飞马寨,便看到九尾天狐和刘胡子已结合一起,暗中听出两人正在商量尾随你们暗下毒手的计划。 我便缀着刘胡子九尾天孤的身影,一路跟随到此。他们两人也没带别个帮手,女的仗着迷魂弹,男的仗着飞刀,原想暗中行刺,免去后患。他们一对狗男女,行踪诡秘,计甚歹毒,先到这岭上歇足,预备到夜深时,再到你们行帐去下手。哪知道我一步没有放松他们,他们在这儿刚一停下来,我便突然现身而出。两人都认得我,吓得刘胡子手慌脚乱,把他腰上十二柄飞刀全数发出,被我接住了几柄,即以其人之道还给其人,便把他钉在这树上了。 我在对付刘胡子时,我鼻子里早已预闻解药,防的是九尾天狐的几颗护身法宝迷魂弹,自身有了防备,对于骚狐便大意了一点。不料我制住了刘胡子,再寻那只骚狐,竟已逃得无影无踪。大约她早已领教过,我是不怕她迷魂弹的,所以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这些小事,且不谈他。我替你们消灭了刘胡子,也是凑巧的事,我也不希望你们两位承情。现在我和你们,真个到了分手的时候了,我有一桩重要的事去办。此地是我们三人初会的地方,此刻一举两得。你们把刘胡子尸首拿去,了结李家的事,赶快回家享福去,从此不必惦记着我了。譬如没有在此地,会见我罗刹夫人这个怪物好了。” 说罢她向两人微微一笑,身形微动,似欲离去的光景。 这时,李乘风可真急了,一跃而前,死命抱住了罗刹夫人,哀哀欲绝的叫道:“忍心的姊姊,我这颗心又要被你撕碎了!姊姊既有玉狮谷爱惜之情,便不应该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天月在上,从此时起,我们死活都和姊姊在一起。姊姊说往东走,我们决不往西奔!我们把刘胡子人头拿去,交代蓝狮城的人们,让他们知道了罪魁伏诛,平了仇愤,也就是了。一面我们备封书信,交兵将替我们带回去,权且叫吕府知道我们有事他去,不致空急,日后再作计较。姊姊!你看这样可好?” 罗幽兰也抢着说:“姊姊如果嫌我们不肯弃家,还有点恋恋不舍,索性连这封信也不必写了!” 罗刹夫人挣脱了李乘风的拥抱,向两人笑道:“你们还这样死命纠缠?我刚才早已说过,绝不怨恨你们迟迟不赴山村之约,更不是要逼着你们舍弃家庭,我也被事情所挤,不得不和你们分手。刚才我故意语含讥讽,原是逗着你们玩的;一半也因为你们对我依然难弃难舍,我故意违着心,说出绝情的话。其实我本身也发生了纠缠的事,和你们分手以后,留在那山村里,并没多少日子。我暗赴白虎城去找你们,原是怕你们真个到龙啐图山寻找,去扑一个空,特地到吕府知会你们一声。而且也有一桩重要的事告诉兰妹,不想我也几乎扑个空,你们两个在挑选人马,赶路到南部来了。” 罗幽兰慌问道:“姊姊!有什么事挤着你和我们分手?想告诉小妹的又是什么事?” 罗刹夫人叹口气说:“说也惭愧,我从小纵横修灵界,还没碰着为难的事,万不料现在我碰着了极难极怪的事了。也许我已碰着一个极厉害的对头了!我不信我对付不了,我决定先和你们分手,把建设世外桃源的事也暂时放在一边。我要单枪匹马侦查那个和我作对的厉害对头,我定要和这人一决雌雄。”罗刹夫人说到这儿,一对长凤眼精光炯炯,射出慑人的煞气。 李乘风、罗幽兰听得大吃一惊,居然罗刹夫人也碰到了厉害对头,急急问道:“这厉害对头究竟是谁,难道还胜似姊姊吗?” 罗刹夫人摇头冷笑道:“我还不知道这人是谁。因为我在蒙化和玉狮子分手以后,回到龙啐图山的那所山村,在村中住了几天。带着四头人猿,踏勘四面地势,觉得那所山村,还不算十分隐僻。四围山脉地势,似乎局势过小,不大合我心愿。 幽静小巧的山村,只适宜于我们三人,避世偕隐,独善其身;如欲广罗同道,辟草莱,与耕织,开拓一理想的桃源世界,还得另觅佳境。 于是我带着四头人猿,离开了山村,深入哀牢山,一路逍遥自在的探幽访胜。返向南部,仍旧回到我玉狮谷去。不料一进玉狮谷去,景象全非,看家的八头人猿,一群猛虎、和侍候我的几个婢女都已踪影全无。我居住的那所大竹楼业已付之一炬,和这儿李家一般,变成伤心惨目的瓦砾堆。最令我惊心的,兰妹埋藏着阶下的一箱难以估计的珍宝竟已不翼而飞,只露着地下埋藏过的一个空空土窖!” 罗刹夫人话还未完,罗幽兰心痛宝物,惊喊起来:“啊哟!姊姊!谁有这样本领?敢大胆闯进玉狮谷!非但不惧猿虎,反把猿虎赶尽杀绝,弄得踪影具无!我这一箱宝物,沉重异常,也非少数人所能劫走,这事真奇怪极了。” 第268章 祭刀 罗刹夫人说:“是呀!便是有这本领,能够把我一群猿虎赶尽杀绝,也得留下一点痕迹。我离开玉狮谷,和你们在西部逗留不少日子,雨水常降,想在土地上分辨进谷贼人的足印当然不易。可是我还带着四头人猿,它们目力和嗅觉非人所及,带着它们巡遍了玉狮谷,却找不出杀死婢女猿虎的血迹和尸骨,竟不知怎样制服我一群猿虎?竟会全数失踪。 兰妹那一箱价值连城的珍宝大约是起祸的根苗,那晚替兰妹匆匆奔回玉狮谷,掘地取药,急于救命赶路,也许没有掩藏妥贴,露了痕迹。但是玉狮谷岂是常人能藏身潜踪暗地窥探之地?没人潜身窥探,宝物何以会不翼而飞呢?既劫宝物,复掳侍女,又把我一所竹楼烧成灰尽,当然不是一两人能下手的事。这样大举侵犯我玉狮谷,蓄意定非一日,本领手段都非意想所及,这样厉害对头究竟是谁呢? 我在玉狮谷细细搜查了几天,竟想不出是谁下的手?是哪一路贼人,有这样厉害手段?我忙带着四头人猿离开了玉狮谷。先到我秘藏几十万两黄金之地察看,却喜这批黄金安然无恙。于是我把四头人猿先藏在妥当的隐秘处所,赶到白虎城,想通知兰妹失宝的事。巧逢你们救援蓝狮城,带队远行,我暗地跟踪,经过飞马寨相近,便让你们先走。我暗入飞马寨,想侦察刘胡子的一群敌匪,和玉狮谷窃宝的事有无关联?暗地一侦查,从刘胡子九尾天狐口中,才知他们与这事无关。却因此探出他们决定缀着你们两人想下毒手,这才跟着他们身后到了此地,替你们消灭了这个祸害。 你们李家的事,有了刘胡子的首级可以交代过去;我玉狮谷遭劫的事,却还毫无头绪。看情形,我罗刹夫人这次要碰着克星了,不管他什么厉害脚色,铁砚磨穿,也得搜查出这批贼党出来,和他们一决雌雄。我自己发生了这档事,偕隐之愿,山村之约,暂时难以实现,事由我起,怎能为了山村误约来责备你们呢。 而且从这档事,我觉悟人生尘孽牵缠,魔障重重,极难摆脱。正惟这样,越显得高隐世外,悠游山林的福不易得到,因为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消除世障,开辟桃源,更比随俗沉浮,还要劳心劳力呢!实情如此。你们坐享国师府祖荫,暂受锦衣玉食之荣,也是情理所必至。玉狮子一心想我跟着你们,三人一伴,也是他爱我的一番痴情。但是我这个怪物,宛如满天飞的野鸟,极难安处雕笼。唯一办法,只有和你们分手,让我独行其是,这便是我今晚约你们会面的本心,言尽于此。你们拿刘胡子的脑袋,了结李家的事,快回白虎城去罢。” 两人一听玉狮谷出了离奇为难的事,连罗刹夫人也感觉棘手,李乘风刚要张嘴,罗幽兰已抢着说,“姊姊!照你这么一说,我们三人格外不能分开了。姊姊既然觉到有厉害对头,姊姊强煞是一个人,好汉打不过人多。我们三人休戚相关,我和他更要帮着姊姊搜寻劫掠玉狮谷的匪徒。再说,我秘藏玉狮谷一箱宝藏得之非易,除出姊姊要利用它开辟桃源,供我们三人偕隐之用,岂能甘心让人得去?现在什么话都不用说了,我们先仔细商量,怎样搜查劫宝的对头好了。” 李乘风也说:“兰姊的话一点不错。李家的事有了刘胡子脑袋,可以早早了结。我们带来的五十名兵将,姊姊如认为用得着的话,我们便带着兵将们奔玉狮谷。谷内竹楼虽毁,我们带着行帐也可栖宿,一步步做去,总可搜查出劫宝贼来。姊姊如果忍心还想离开我们,不愿我们跟去,我们也得这样做去。皇天在上,从此刻起,我们三人再也不能分开了。” 罗刹夫人一听两人志坚意决,语出至诚,半晌没开声。 李乘风嗖的拔出宝剑,赶过去把剑一挥,把钉在树上的刘胡子头颅割下,拿起头颅,大声说道:“姊姊!不必三心两意了。 我们同回行帐去,召集蓝狮城李家之人,了结这段怨仇。明天我们便到玉狮谷,再仔细查勘一下,办理我们自己的事好了。” 罗刹夫人向两人面上看了又看,叹口气说:“玉狮子!你也是我的一颗克星!我铁一般的心,只要见了你,我便不由自主的硬不起来了!也罢!你们把李家的事赶快了结,家将们用不着,你留封家信,叫兵将们带回去,免得吕家哥嫂惦念。我同你们回行帐去,我也不必在蓝狮城人们面前漏露,九尾天狐冒名顶替的事一时也分辨不清,没得又加上他们一层疑惑。好!就是这样。我同你们回蓝狮城,仅一夜工夫了结李家的事,明天一早可以打发家将们回白虎城去。” 玉狮谷在石屏、阿迷之间,往南走,越蒙自、魔岭,渡良江便到了南安境界,非紫云帝国土地了。这条道上僻处边陲,重山叠岭,深菁陡壑,行旅极少,瘴疠特多,紫云帝国之人视为畏途,为最峻险难行之处。 尤其是逶迤几百里的魔岭,群山缭绕,羊肠曲折,绝少人烟,猛兽毒蛇,出没其间,自不必说。还有一种可怕的野蛮,族名“瓦哈”,形态凶恶;全身黑如煤炭,坚如钢铁,土人称为“黑猓猓”。没有房屋,终年栖息于山洞土穴。有时和猿猴一般飞跃于大树之上,倦时抱枝而睡,完全是原始生活。 这种黑猓骒却善于炼钢制刀,削竹造弩。他们终年赤身,只腰下围一条短短的兽皮裙。每人身上都带着一柄变形牛角刀、一张回堂弩、一袋淬毒回堂箭,牛角刀锋利无比,是黑猓猓的第二生命。回堂箭更是厉害,这种箭镞锐杆短,并无箭羽,从弩中发出,可以贯革穿石。最奇的是箭镞上涂的一种毒药,据说是鸟矢炼就的,不论什么怒狮猛虎,只要中了回堂箭,便是不中要害,也立时迷失本性;用不着伸手捆缚,中箭的猛兽迷迷糊糊的会跟着发箭人走回去,任凭宰割,所以称为回堂箭。 在黑猓猓出没的区域近处,还常常发现他们一种奇怪而惨无人道的风俗,名曰“祭刀”,每个黑猓猓每年必须“祭刀”一次,以卜一年的吉凶。祭刀没有定日,随时随地碰到了可以祭刀的生物,便用身佩刀弩猎取,祭刀的生物,不是飞禽野兽,必须是人类,只要不是他们黑猓猓一族,不论是黑石帝国之人,还是紫云帝国之人,一律下手!能够得到紫云帝国之人,尤可荣耀本族,举行火把跳月,以资庆贺。他们祭刀时猎取生人,也是习惯的规律,绝不三五成群的猎取,必须独力猎得方能雄视本族。 第269章 白鹦鹉 下手猎取时,先在树上面眺望,瞧见远远有人从道上走来,立时摘下许多树叶,预先在必须经过的道上把树叶撒下,在道上两头布成两条界限,中间露出二三丈宽的空档,悄悄地躲入道旁深林内,张弩以待,待来人走入树叶布成的界限内,便发弩射死。如来人机警,或步履矫捷,一发不中,人已走出界限,便不敢再发;发之不祥,须等待第二人到来;再相机下手。如来人真被他一箭射死,立时拔出牛角刀把首级割下,并将尸首斫为数段,用泥土涂糊,运回巢穴。召集族类用火烧熟,分割而食;首级则供于洞穴前,喃喃祷祝,礼拜不已。待日久首级腐烂只剩骷髅,永远悬于洞穴之外;穴外骷髅越多,越被同类尊崇。这种惨无人道之奇俗,便是野蛮祭刀的大典。 上面所述黑猓猓一类蛮族,即与玉狮谷猿虎失踪、宝箱被劫有关。因为李乘风、罗幽兰当夜粗粗了结蓝狮城一档事以后,打发一队家将先回白虎城,自己暗暗和罗刹夫人到了玉狮谷。竹楼虽经烧毁,从前原有沿溪盖造的一排小屋子,大半也被火烧得不成模样,倒还有几间完整的,勉强可供三人住用,比较露天搭盖行帐似乎强一点。 李乘风想起初到玉狮谷定情那一晚,风光旖旎,如入天台,和现在残毁的玉狮谷一比较,真有不胜今昔之感。可是玉人无恙,左右逢源,薄嗔浅笑,在在醉人,景物虽殊,情怀益畅。顿觉三位一体之乐趣,虽穴居野处,又有何妨?这位痴公子大得其乐,把家中锦衣玉食之荣,真有点淡忘了。但是罗刹夫人志在复仇,罗幽兰心痛失宝,她们两位每天却分头搜查玉狮谷内外要道,想侦查出贼人一点痕迹出来。 有一天清早,罗幽兰从屋内起身,走出门外,到隔屋窗外,向屋内一瞧,李乘风、罗刹夫人在一张蒙豹皮的木榻上,兀自酣睡未醒。罗幽兰偷瞧两人睡相,不禁噗嗤一笑。这一笑却惊醒了屋内的罗刹夫人,向窗外笑道:“你笑什么?我正犯着愁呢!我们在这破谷内逗留了好几天,兀自搜索不出一点痕迹出来,这样不是办法。” 罗幽兰笑着推门而进,指着榻上沉沉酣睡的李乘风,悄悄的说:“你瞧他睡得多香!这位痴公子百事不在他心上,只要姊姊不离开他,他在这几间破屋子住一辈子也乐意。姊姊还怪他舍不得自己家里的画栋雕梁呢?” 罗刹夫人欠身而起,一面整理衣襟,一面笑骂道:“小嘴说得多甜,假使你悄悄的回了帝都,他肯陪着我在这破谷里才怪哩!不用他说,这样景象的破谷,我也住不下去。无论如何,我们得另想办法,谷内既然查不出线索来,枯守无益,从今天起我们得到远一点地方去搜索呢……” 罗刹夫人刚说着,忽听得窗外空地大树上,发出一种异鸟的啼音,细听去,宛然喊着:“罗刹夫人!罗刹夫人!” 罗刹夫人一听这阵鸟声,一跃下榻,惊喜道:“噫!这定是我那只白鹦鹉回来了。”说着话,人已飘然出屋。 罗幽兰跟踪出屋,只见大树上噗喇喇飞起一只白羽红冠的异种鹦鹉,翩然飞坠,直向罗刹夫人头上飞来。雪翅一敛,便停在罗刹夫人肩上,不住的啼着,“罗刹夫人!罗刹夫人!……” 罗刹夫人点点头叹息道:“还是你有翅膀的躲了一场灾难,可惜你只能啼着‘罗刹夫人’四个字音,如果你能说话,便可从你嘴上探出贼党们踪迹来了。” 一语未毕,肩上的白鹦鹉忽然双翅齐张,盘旋空中,嘴上却啼着:“瓦哈!瓦哈!” 罗刹夫人只觉可爱的鹦鹉竟能恋恋回谷,却听不出鸟嘴上急蹄着:“瓦哈!瓦哈!”是什么意思? 身旁的罗幽兰一时也没细辨,指着空中盘旋的鹦鹉说:“姊姊从前对我们讲过,飞马寨刘胡子想在姊姊面前献丑,用飞刀刺死一只白鹦鹉,大约便是它了。” 罗刹夫人刚说了一句;“正是它!”忽见盘旋空中的白鹦鹉,在她头上飞鸣了一阵,忽然双翅一掘,卟喇喇又飞上树巅,在树巅一枝粗干上用嘴乱啄。罗刹夫人眼光锐利,看着白鹦鹉举动有异。一顿足,纵向树下,两臂一抖,“一鹤冲霄”,平地腾起两丈高下,人已翻上树腰一支横干上,微一点足,倏又飞上一层。人象燕子一般移枝渡干,转瞬之间已到了树巅白鹦鹉近处。 忽听她在树巅上娇喊着:“宝贝的灵鸟儿!这可真亏你了!” 喊声未绝,人已从树枝上腾身而起,象饥鹰攫兔一般飞泻而下。一沾地皮倏又跃起,人已到了罗幽兰跟前,喜喊道:“劫宝贼的线索在这儿了!”喊罢,左手一扬。手上多了短短的一支竹箭,不到二尺长;奇形的三角形箭镞,却有三四寸长,颇为锋利,镞锋发出蓝莹莹的光芒。 罗刹夫人说:“我从没瞧见过这种没羽的短箭出在什么地方?兰妹熟悉黑石帝国,也许知道出处?” 罗幽兰接过竹箭细瞧,惊喊道:“姊姊!这是瓦哈黑猓猓的回堂弩,镞上奇毒,中身昏迷。难道烧楼劫宝是黑猓猓做的手脚么?但是瓦哈族愚昧无知,不识珍宝;刀弩虽凶,姊姊留守谷中的人猿,足能制伏他们。何致被瓦噶侵入谷内赶尽杀绝呢?这里面恐怕还有别情。尤其是这种未开化的野蛮,绝不会识得珍宝可爱动手劫走。不管怎样,既然发现了瓦哈族的回堂箭,总是一条线索。” 罗幽兰说出瓦哈回堂弩时,白鹦鹉又飞下树来,停在罗刹夫人肩上,急啼着:“瓦哈!瓦哈!” 罗刹夫人说:“兰妹你听,我的白鹦鹉不是啼着:‘瓦哈!瓦哈!’么?刚才它也这样啼着。我没听过黑石帝国内有瓦哈一族,经你一说,才知白鹦鹉啼着:‘瓦哈!瓦哈!’是有说处的。你瞧我这只白鹦鹉多灵!定是它在树上,瞧见瓦哈族野蛮闯进玉狮谷来的。你说这种野人不识珍宝,非人猿之敌,也许尚有别情,但是瓦哈野蛮闯进谷来,想用箭射死白鹦鹉,定是千真万真的。兰妹知道这种野蛮的巢穴在什么地方呢?” 第270章 通天犀 罗幽兰说:“从这儿往南走,过蒙自,上魔岭,深山密林之内,听说有这种瓦哈黑猓猓一族的野苗子。但是小妹也是传闻,并没亲自到过。现在我们好容易得到一点线索,不管真假,总得往这条道上探它一下,总比枯守在这谷内好得多。” 两人商量当口,屋内李乘风也闻声睡醒,结扎出屋。三人再仔细一计议,决计当日一同出发。仍旧用老法子,利用硕果仅存的四头人猿的飞毛腿,扎就三具竹兜。两头人猿抬着长竿双兜,由罗刹夫人,罗幽兰前往分坐,两头人猿抬着短竿单兜,由李乘风单人单坐。随身兵器以外,带足了干粮和避毒治瘴的药品。罗刹夫人还舍不得那只白鹦鹉,让鸟儿停在轿竿上一同启程,向蒙自、魔岭这条路上出发。 一路走去,尽是瘴烟蛮雨之区,难免受尽风霜之苦。但是这三位和平常行旅不同,非但本身武功绝众,足下有疾逾飞马的代步,而且三位一体,心心相印。一路探幽穷胜,轻怜蜜爱,把沿途深林岩洞当作香闺锦阁,其乐甚于画眉,并不觉得跋涉奔波之苦。 这条道上本来行旅稀少,险峰难行;这三位仗着四头人猿的脚力,走的更是非常人通行之道。四头人猿不解风情,只顾卖弄它的特赋的脚力;肩上抬着的三位,却顾盼生情,笑语不绝。有时两位红粉怪杰涉及儿女燕婉之私,当然以李乘风为中心;在这奇山怪壑之间无所顾忌,吹批索斑,抵瑕蹈隙,互相斗笑为乐。只乐得这位痴公子左顾右盼,无异登仙。 魔岭广袤数百里,三人探索敌踪,深入秘奥之境,到处留神,尚未发现瓦哈族野人的踪迹。幸喜这种深山荒谷,野兽极多,自生自长的山果,触目皆是,倒无空腹之虑。有一天,天色已晚,三人在一座峭拔的峰腰,寻着一处背风的岩洞,便在洞内栖身,用随身带来的几卷轻暖兽皮铺地,安度一宵。四头人猿,把竹兜放在洞口,当洞而睡,守卫洞口。 这时山雨初霁,新月高悬;洞外溪流淙淙,松风簌簌,景致幽寂。一阵山风卷过,忽听得峰背一阵虎啸,摇撼山谷;音大声宏,声至威猛。细听去,好象群虎出洞,在峰背迎风啸月。 四头人猿一听虎啸,即阔嘴大张,獠牙豁露,而且磔磔怪笑;认为美食送上门,便张牙舞爪的想出洞寻找。洞内罗刹夫人曾在玉狮谷养过一群猛虎,略识虎性;听得虎声有异,好像碰着克星,奔腾咆哮,怒极发威的声音,便向李乘风、罗幽兰说道:“安息还早一点,洞内气闷不过,何妨趁着这样好月色,我们瞧瞧虎斗去。” 罗幽兰笑道:“一路走来,碰见了不少虎豹一类的猛兽,一只只都进了人猿的腹内。虎豹碰见人猿,算是遇上克星,看惯了平淡无奇,还有什么可看的呢?” 罗刹夫人说:“不然!今晚的虎音,我听出有异。我会嘱咐人猿,暂不出手猎虎,让我们瞧一瞧虎和什么东西斗上了。” 罗刹夫人这么一说,引起李乘风、罗幽兰兴趣,三人一跃而起,携手出洞,罗刹夫人又吩咐四头人猿跟在身后,没有自己发令,不准出手捉虎。三人四兽出了岩洞,向右侧绕到峰背。还未走近地头,便听出群虎猛地大吼,声急而厉。 三人一看峰背尽是参天古木,大可合抱,一时还看不出群虎所在。罗刹夫人向树上一指,说:“我们舒散舒散筋骨,从树上过去好了。凭高望下,正合了坐山看虎斗那句话了。” 她话一说完,两臂一抖,身形拔起,先自上树;李乘风、罗幽兰跟踪而上。四头人猿不懂得什么轻功、什么身法,只凭天赋的本能;四肢齐施,早已一纵几丈,飞跃于层林树梢之上,穿林渡干,比鸟还疾。 这样三人四兽,在树上凌空飞渡,走了一段路,已经穿出这片密层层的森林。眼界一放,露出月光笼罩的一块草地上;草地上银蛇样的浅溪,曲曲而流,如鸣筝筑。溪流尽处,几条飞瀑,从几十丈高冈峭壁上,活似白龙倒卷一般,随风飞舞而下。这片草地,被当空飞瀑的水雾,滋润得亮晶晶的又肥又嫩;如在白天,还可瞧出碧茸茸的娇绿可爱。可是草地上却有三四只牯牛般斑斓猛虎,只只尾尻高耸,伏地发威;虎喉内,音如闷雷,声声不绝。虎目凶光直注,都向着隔溪。 原来几十亩开阔的一片大草地,被一道曲曲折折的浅溪划分了左右两面。那一面溪岸上,小山似的矗立着一只硕大无比、乌黑油光的怪兽,其形似牛,鼻子上,却长着亮晶晶的一只长而尖锐的独角。 罗刹夫人在树上一见这怪兽,便向身旁李乘风、罗幽兰两入悄悄的说:“对岸那只大怪兽,是不易见到的通天犀。它那只独角,是全身精力所萃之处;只凭它那只独角,便可制服这几只猛虎。那只独角且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是祛毒消瘴的无上妙品。” 李乘风、罗幽兰什么奇兽都见过,却没见过通天犀。定睛瞧时,只见对峰溪边那只通天犀,一对远射蓝光的怪目,好像没把这边群虎放在心上,把头一低,似乎向溪水内顾影自怜。一忽儿又把头昂得高高的,向它身近一株高可十丈、三四人抱不过来的小树上面,注视不已。三人跟着它的两道蓝莹莹的眼光,向那株古木上面瞧时,顿时吃了一惊。 起初三人六道眼光,都注意了两岸的群虎和通天犀,这时向树上一瞧,敢情那株古怪的大树上,很高的一支横出的粗干上,竟挂着鼓鼓囊囊的一只大皮袋;离地差不多有七八丈高下。这样蛮乡僻境,猛兽出没之区,竟有人上树去挂上了这样大的一个皮袋。看皮袋里面,还不知装着什么沉着的东西,惹得那只通天犀,昂头注视。能够爬上这样高大的树,去拿这只沉重的皮袋,这人本领,也非寻常。最奇是荒山静夜,人影俱无,皮袋却高高的挂在树上,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第271章 皮袋 这只高挂的皮袋一发现,头一个罗刹夫人兴致勃勃,认为高挂的皮袋内,定有奇事,李乘风、罗幽兰也瞧得很真,却瞧不透怎么一回事?再低头看草地上一群猛虎时,大约惧怕对岸的通天犀,空自发了一阵虎威;对岸通天犀视若无睹,毫不理会,只一心注定在树上高挂的皮袋上了。 群虎发威,原是碰上克星,发威自卫的本能。通天犀并没越溪进逼,群虎似乎有点发呆,竟趁势坐腰后退。退到林口,并没逃走,伏在林下暗处,也抬起了虎头,跟着那面通天犀注目的方向,几对灯碗似的虎目,也集中在那面大树上的皮袋了。那只虎然可畏的通天犀,向树上皮袋瞧了半天,颔下一鼓一鼓的,也发出了雷鼓似的一阵阵的怒哮,嘴上长牙森露,不断的喷出白沫来。大约兽类特具的嗅觉,已嗅出高挂树上皮袋内的东西,是它们认为不易多得的美味,所以白沫乱喷,馋涎欲滴了。 隐身树上的三位,越看越奇。四头人猿,虽同一隐遁树上,却时时跃跃欲试;预备扑下树去,先捉群虎,再斗通天犀。经不得罗刹夫人平素训练有方,只消暗地一打手式,再用眼神镇慑,四头人猿便乖乖的不敢乱动。 在这当口,怪事又出现了。两岸群虎和通天犀忽然停止咆哮,却值山风忽止,林木亦静,只剩潺潺的飞瀑,和淙淙的溪流。隐身林上的三人,在这风止人静当口,忽地听出高挂树上的皮袋内,隐隐的发出酣睡呼吸之声,若断若续的传入耳内。万想不到高挂的皮袋内,竟有人在袋中高卧,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连见多识广的罗刹夫人,也觉得事情太玄,有点莫名其妙了。 树上三人诧异之际,那面身躯庞大的通天犀,突然一转身,尾巴直竖,朝着那株上挂皮袋的大树,声声怒吼,全身钢针似的乌光油黑硬毛支支直立,全身好象突然涨大了许多。 猛地把头一低,四蹄腾踏,雷鼓般向大树冲去。只听得訇隆一声巨震,这株粗大的古木,竟被通天犀的头锋,撞得枝柯乱舞,落叶而下,挂在上面细干上那只皮袋,也东摇西摆,簸荡起来。那只巨兽通天犀的独角,竟一下子扎入树内。这一撞,怕不下有几千斤力量,如果换一株普通松树,定然一下折断。 看情形,大约通天犀垂涎树上皮袋内的东西。树长袋高,自己身躯笨重,无法上树,想把大树冲倒,皮袋掉下,便是它口中之物了。无奈这种千年楠木,根深树大,坚逾铁石,想用猛力撞倒它,却是不易。通天犀一下子没有撞倒大树,沉雷般一声怪吼,拔出独角来,身形倒退了几丈路;突又展开四蹄,猛冲过去。这样接连冲了几下,只把那厚厚的树皮,撞得四分五裂,和上面断枝枯干纷纷掉下,依然冲不倒这株大树,高挂的皮袋也依然在上面荡秋千般荡着。通天犀尽力撞了几下,没有撞动,也累得张着大嘴,挂着白沫喘气不己。 这时罗刹夫人忽然想起一事,立时撮口长啸。四头人猿一听到她的啸声,如奉军令,也都各自一声怪啸,从林颠飞跃而下,一顿足,便到了对岸通天犀所在。四头人猿长臂齐施,一齐扑向通天犀身上,两头人猿业已骑上犀身,一头人猿搬住头上犀角,另一头人猿挽住犀尾,想合力制伏通天犀。 可是通天犀皮坚力巨,一个旋身,前腿一掀,后腿一飞,四头人猿便有点吃不住劲,却也没被它攒开。四头人猿,围着通天犀在草地上团团乱转,斗得天摇地动。 罗刹夫人在树上看得清切,向罗幽兰说:“这只怪兽毛硬革厚,非有利器,难以制伏。你分一口剑与我,咱们三人下去,助它们一臂之力。那只独角是个宝贝,我想我们大有用处。” 罗幽兰慌把背上双剑拔下,分了一柄犹龙剑,递给罗刹夫人说:“这柄剑是我先母的师父张松溪祖传下来的,比我这柄飞龙还强。” 罗刹夫人接过犹龙剑,身形一动,已经如鸟辞枝,翩然而下,罗幽兰把飞龙剑在肘后一隐,也跟踪而下。李乘风不甘落后,随同下树;拔出自己飞鹿剑,向身后林内一瞧。刚才躲入林内一群猛虎,此刻业已无影无踪;大约四头人猿飞身跃溪,和通天犀惊天动地的一斗,把这群猛虎吓跑了。 三人三口剑,正想越溪而过,制通天犀的死命,猛听得半空里哈哈一声大笑。三人一齐抬头,只见高挂横干上的皮口袋,忽地探出一个头来,因为树帽子枝叶甚密,月光遮蔽,只隐约看出探出一颗头来,五官面目却分辨不清。只听得皮口袋上哈哈一笑,头颤晃动,笑喊道:“咦!原来你们也到这儿来了。你们莫动,取通天犀的角儿不能动刀剑。快把那四头人猿喊回去,瞧我的!” 语音一绝,只见皮口袋一阵晃动,那颗脑袋往上一长,赫然钻出一个人来。双手往上一起,人已离袋,翻上了那支横干。那具皮口袋,人一离袋,立时瘪了下去。那人骑在桠干上。解下皮袋,向背上一背,系好搭扣,倏地一个筋斗,从七八丈高空翻了下来,离地不到一丈高下时,一个“细胸巧翻云”,轻巧巧地站在草地上了。他赤手空拳,向这岸三人一挥手,便向通天犀奔去。 这时罗刹夫人已由李乘风知会,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哀牢山葛干孙。罗幽兰在秘魔崖群侠大破九子鬼母飞蝗阵时见过一面,罗刹夫人也久闻其名。想不到会在魔岭突然出现,而且听他口吻,自有制伏通天犀的法子。便依言撮口发啸,把四头人猿唤了回来,且看他怎样下手。 葛干孙依然和从前一般,秃脑门,孩儿脸,穿着一件大袖飘飘长仅及膝的葛布袍;高腰袜,衲帮洒鞋,背着一具皮袋。从大树下来,先不向李乘风等打招呼,大袖一拂,毫不犹豫的向通天犀身侧跑去,双袖挥舞,朝通天犀眼前一阵乱拂,转身便走。那头通天犀正被四头人猿斗得凶性勃发,低头怒吼,怎禁得他故意撩拨它?马上一声大吼,向葛干孙身后直冲过去。 第272章 另有其人 葛大侠双足一点,已到那株大树下,通天犀便向树下直冲,把头一低,亮晶晶,白森森的独角,眼看已逼近葛大侠身前。这边李乘风三人也替葛大侠捏一把汗。李乘风刚喊出:“小心!”只见葛大侠身形一缩,人已闪到树后,通天犀那支独角,冲了个空,又深深的穿入树内。通天犀真是力大无穷,凶猛无比,把头一昂,那支独角巳裂树而出,角一拔出,便绕着树身,去追葛大侠。 葛大侠身法如风,只凭一双大袖逗着通天犀,离开了大树,倏地往后一退,转身向瀑布左边一座岩壁跑去。身后通天犀四蹄跑发了性,挟着迅速无匹之势,一对兽眼,盯着葛大侠后影宜追,越追越近。葛大侠倏一跺脚,纵出好几丈,已到了石岩脚下,一转身,在岩脚立定。脚刚立定,通天犀运足了全身猛劲,像一座山似的冲到。只听得轰隆一声巨震,岩石纷纷爆裂,碎石纷飞,如喷烟雾,一时看不清是何景象。 急寻葛大侠身影时,只见他凭空拔起四五丈,轻飘飘的站在从岩壁缝里长出来的一株短松树上,低着头向岩脚下细看。 李乘风,罗刹夫人、罗幽兰赶了过去仔细一瞧,才知道硕大无朋的通天犀,竟撞得脑盖崩裂,脑浆涂地,小山似的倒在岩脚下,身上压满了崩裂的大小岩石。葛大侠从岩壁上,纵身而下,即纵向倒毙通天犀的尸身,把它身上压着的大小岩石抛开,一俯身,拾起一支亮晶晶的犀角,业已齐根折断。 葛大侠跳下乱岩石堆,李乘风向前拜见,复替罗刹夫人,罗幽兰二人引见。 葛大侠连说:“好!好!你们的事,我碰到了桑苧翁,已略知一二。这位罗姑娘是桑苧翁的令媛。我在秘魔崖见过一面。这位是当年石师太的高足,我从黄牛峡无住禅师口中,也知道了一点情形。姑娘出身奇特,师傅也和我们不同,端的令我钦佩。我那李玉珍老哥的儿子仗着姑娘智慧本领,在云北域南部、西部唾手成事,实在是他的造化。” 罗刹夫人听得葛大侠满嘴赞扬她,口上也谦逊了几句;跟着李乘风称呼,也喊着葛叔叔,问他为何来到魔岭?看情形,藏身皮袋高悬树干,大约和这头通天犀有关。 葛大侠点点头道:“正是!不过我并不存心要这通天犀角,我是受人指教而来,要用这难得的犀角,去救一大群人的。刚才我阻止你们用宝剑制死通天犀,一半是因为这只犀牛,非普通之兽,非但犀革坚厚,不易致命,而且力大无穷。一不小心,便要出错。一半是想取下这只犀角,最好引诱它一味猛烈地撞击,自己撞下角来,使它全身精力,都汇聚在角上。一下子折断下来,这只通天犀角更为名贵,更为有用。” 李乘风道:“葛叔叔!你说要用这只通天犀角,去救一大群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葛大侠笑道:“你且慢问,我得先问问你们。你们以前的事,我大概明白,这次蓝狮城遭殃,你们救应的事,我也从传闻中,略知一二。可是你们来办蓝狮城的事,怎会来到这魔岭,其中大约有事吧?” 李乘风便把玉狮谷竹楼被毁,宝物被劫,猿虎和婢女一齐失踪,从白鹦鹉啼出“瓦哈”,寻出回堂箭,才一路搜查到此的话,述说了出来。 葛大侠一听情由,仰天哈哈大笑道:“真巧!真巧!万想不到你们和我走一条路了。你们以为玉狮谷劫宝,是瓦噶一族黑猓猓干的事?黑猓猓蠢如豕鹿,那会干出这样事来?你们养的一群人猿,比当年九子鬼母秘魔崖的一群狒狒,还厉害得多,黑猓猓几支回堂弩,哪能制伏你们一群人猿?你们以为寻出一支回堂弩,是黑猓猓进谷的铁证,哪知道到玉狮谷劫取宝物,另有其人。虽然有黑猓猓参与其间,无非被人家驱策,当作牛马一般使用。 盗宝、毁楼的主使人,也可说是当年九子鬼母一派的余孽,你们知道的飞天狐吾必魁也在其中。玉狮谷的宝藏,也许早落在飞天狐吾必魁的眼内,他们仗着一种克制人猿的东西,又探得罗刹夫人远离玉狮谷,不在家中,才敢下手。处心积虑,定非一日。 你们不要忙,我也要找寻那几个怪物去;有你们一路做帮手,又得着这支通天犀角,也许能够把你们失去的宝物和人猿们夺回来。但是事情很难说,定法不是法,到了地头,还得看事做事。你们还不知道,盗宝贼的巢穴已离此不远,我会领你们去的。今晚来不及,我们也得商量一下。你们在何处存身呢?当然不会像我用皮袋挂在树上的!” 李乘风说:“我们在峰腰那面岩洞内。” 葛大侠说:“好!领我到你们岩洞去,我有话说。” 葛干孙跟着李乘风、罗幽兰、罗刹夫人,转过峰背,进了三人寄身的岩洞内。大家席地而坐,李乘风取出干粮。和一路猎取、经过烤炙的新鲜兽肉,请葛干所解饥。 大家一面吃,一面谈话。 葛干孙说:“我在大破秘魔崖,消灭九子鬼母以后,便和我师兄独杖僧、好友铁笛生离开那里,浪迹荆襄之间,又由豫楚渡河而北,看一看燕赵的山川人物。直到最近游倦归来,回到我老家哀牢山中。回山以后,碰着了桑苧翁和无住禅师,才得知你们三人结合的经过。少年出英雄,后浪推前浪!不料我回山以后,哀牢山一带的商民和猎户,得知我回家,纷纷赶到我家中哭诉,说是有一批年壮猎户,每年照例要结帮成队,到魔岭一带搜猎虎豹一类的贵重野兽,剥下来的皮张,以及可以合药的材料,每年大批收获得利甚巨。这般人都是手脚明白,祖传打猎的本领,年年如此,很少失事。 不料今年大帮猎户,深入魔岭以后,宛如石沉大海,消息全无。 这帮猎户,共有三十几名,竟一个都没回家,日子一久,便成奇闻。第二次又出发了一批猎户,去搜寻前批猎户的踪迹,其中还有几个越境到黑石帝国做生意的客商,也一同出发。哪知道过了一时,第二批猎户和几个客商,也一去不返。 魔岭虽然地面广阔、万山重叠,前后两批猎户,也不致通通迷失路径,久困深山,便是被怪蛇毒兽吞噬,入山途中,总也有遗落的尸骨或物件,可以查出一点痕迹来。几批猎户头领,也非弱者,深知趋吉避凶的门道,何致两批入山猎户,一个都逃不出来?魔岭好像变成了无底的魔窟,人一进去,便无踪影。这是出于情理之外的,其中当然有特殊的变故。 他们这样一说,要求我出马搜查两批猎户的去向和生死。他们这么一哀求,我也动了好奇之心,谊关桑梓,往常又硬扣上一个侠名,不容我不出马了。但是事情很奇怪,魔岭地近边界,我也没有到过,猜度不出两批猎户全数失踪的理由,除出实地勘查,并无别法。于是我异想天开,制成了这具皮袋,当作我随地过夜的行床,可以上不在天,下不在地的高挂起来,避免深山野兽的袭击。 第273章 碧落真人 “从哀牢到这儿蒙自境界,路可不近。石屏是必经之路,我经过石屏时,飞马寨刘胡子暗袭蓝狮城的事还没发生。我一路探听魔岭内情形,才知和哀牢山猎户全数失踪的事,别处也同样发生了。不管单身或结队走路,只要走魔岭境界,不深入还没碍事,只要深入岭内腹地二三十里,便算落入魔窟,没法回来了。 这种事一再发生,人们把魔岭,当作神秘的鬼怪之窟,捉起来便发抖,谁也不敢走近魔岭了。我把这些消息存在心里,本想先到三乡寨,看望我大徒弟何天符夫妇去,和他们商量商量魔岭这档怪事。后来我一想,三乡寨离魔岭路途甚远,他们未必深知其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必三心两意,我老头子单枪匹马的探它一下再说。这样,我便向魔岭这条路上奔来了。” 三人听得奇怪,不知魔岭内,究竟藏着什么人物?罗幽兰头一个忍不住,不等葛大侠说下去,抢先问道:“刚才老前辈说出,魔岭内也许是九子鬼母的余孽,飞中还有飞天狐吾必魁。晚辈暗想黑牡丹、普明胜、刘胡子之辈都先后死掉,九子鬼母余党,已无这样人物,而且事情很怪,似乎主持魔岭的人物本领不小,这又是谁呢?” 葛大侠笑道:“天下之大,善恶邪正,百流杂出,什么奇怪的人,和什么奇怪的事都有。你们知道从前九子鬼母的师傅,是十二栏杆山的碧落真人;这人原是个怪物,他的门徒不止九子鬼母一个。据我暗探所得,魔岭内主持的首领,大约也是碧落真人一派的党羽,此人年近古稀,葛衣儒冠,道貌俨然。是否身有武功?不得而知。他雄踞魔岭内,并没什么野心;和从前九子鬼母一般,想争权夺地的行为,绝对不同。无非想利用魔岭僻处边荒,造成一处化外扶余、桃源乐土罢了。” 罗刹夫人一听此人雄踞魔岭是这般主意,竟和自己的志愿相同,不禁笑道:“照老前辈这样说来,此人还是个有心人,不能以匪徒贼党看待了。” 葛大侠大笑道:“善恶原生于一念之微。这人主意不错,手段却非常毒辣。他想一手造成的桃源乐土,经他别出心裁的一施为,却变成愁云惨雾的魔窟了。现在我不必详细说明,而且我也只从暗地窥察而得,虽然一度深入其境,无非溜身暗探,还没十分明白底蕴,明天我领你们探一探他的桃源乐土,便可明白。不过最要注意的,一入其境,他们的饮食切莫随便入口,待我用通天犀角试过有毒无毒,才能食用。” 李乘风诧异道:“葛叔叔怎知他们的东西有毒?难道专用毒物对待入境的外来人么?” 葛大侠说:“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从暗地观察出来。他们的东西不能随意入口,一时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你们身入其境,定然也会觉察到的。” 罗刹夫人说道:“照老前辈的意思,明天我们便在大白天坦然入境;但他们骤然看到我们几个人,不致戒备森严,诉诸斗争吗?” 葛干孙大笑道:“魔岭和从前九子鬼母秘魔崖绝对不同。依我猜度,非但毫无戒备,定然衣冠礼让,远接高迎。可怕的便在这地方,笑脸迎人比恶声相向厉害得多。”三人听了,都有点惘然。 罗刹夫人说:“如果我玉狮谷的宝物确是在他们手里,飞天狐吾必魁又是识得我们的,一见我们,当然彼此心照。他们狡计多端,最后图穷匕现,恐怕难免一场斗争的。” 葛干孙笑道:“能够这样,倒好办得多。我们到了地头,看事办事,见机而作好了。” 第二天清早,葛大侠作了向导,领着李乘风、罗刹夫人、罗幽兰出了岩洞;吩咐四头人猿砍下一大捆紫藤和细竹,在李乘风竹兜子上。又添扎了一个藤兜,仍然叫头人猿抬着,照着葛大侠指点的山径,穿入万山丛中。 四头人猿健步如飞,没一顿饭时光,已翻越过许多重山岭,葛干孙便吩咐停步。大家下了竹兜子,葛干孙指着前面烟笼雾屯的几座高峰说:“你们瞧,那面峰脚下一片红光灿烂,遍地开着红杜鹃花的地方,便是我们要探访的入口了。” 罗刹夫人慌说:“老前辈,我们进去,四头人猿要不要叫它们跟着呢?” 葛干孙说:“跟进去不妨事。我暗探时,把守入口处所的也是人猿,大约从你们玉狮谷掳去的。不过我们带去的人猿,同类相见,难免叫唤亲热。我料把守入口处的人猿,已和我们带去的人猿不同,大约已吃了他们一种毒药,迷失本性,恐怕连你主人都不认识了。你得约束带去的人猿,不要乱起哄才好。” 罗刹夫人一听这话,立时明白玉狮谷猿虎一齐失踪之迷,定是贪嘴吃了人家毒物,才着了人家道儿了。便用猿语向四头人猿咕咕呱呱了一阵,告诫它们,没有自己命令,不准大惊小怪的闯祸。吩咐已毕,四人沿着一条曲折的山涧,向那面走去。刚转出高低不平的一座山脚,蓦见一人,步履踉跄象醉汉般,在溪涧中乱流而渡。忽地失足扑倒,在溪涧中一阵乱滚,水花翻滚,衣服尽湿,居然被他挣扎起来。连爬带滚的爬上了这边的溪岸,一溜歪斜的跌入山脚下一块荆棘丛生之地,伸着两手满地乱抓,抓起一丛金黄色的野草花来,连根带土,往嘴七乱送乱嚼。 葛干孙等四人看得奇怪,悄悄的走到他身后。这人满不觉得,只顾一把把抓那野草花往嘴上送。嚼吃了几大把,忽地身子向地上一伏,“呃”的一声,大嘴一张,呕出绿绿的黑水来,边呕边吐,直吐到绿水变成黄水。四肢一松,一翻身,仰天八叉的死一般躺着不动了。 这人仰天一翻,瞧见他短须如戟,一副怪脸怪相。罗幽兰第一个认得他,不禁惊喊道:“咦!这人便是飞天狐吾必魁,怎会弄成这般怪相?” 罗刹夫人道:“一点不错!是的,大约他也受毒了。他抓着乱嚼的黄色野草花,好像郁金香这一类的东西,大约是对症解毒的东西。” 第274章 魔岭老魔头 葛干孙一声不哼,走近飞天狐身边,俯身把地上嚼不尽的金黄花拿起来细瞧,又拿出自己怀里的犀角,用角尖略微蘸了一点吐出的黑绿水。通明晶莹的犀角,立时起了一层层的暗晕。不禁吐舌道:“好厉害的毒物,这是什么毒物呢?想不到这种野草花倒能解毒,真是一物必有一物克制。最巧是偏生在此处,但是飞天狐何以会受毒,又何以会晓得有这种解药呢?既然知道就地长着解药,也许不是受人之害,是自己误食毒物所致的。” 话刚说完,地上仰躺如死的飞天狐已怪眼翻动,悠悠醒转。骤然见他身前立着几个异样的人,从地上一骨碌跳了起来;可是脚步不稳,两腿一软,扑地又坐在地上了。他坐在地上,拚命把头乱摇,大约毒性尚未退尽,头脑发晕,眼内生花。 他把头摇了一阵,睁开眼来,瞧清了眼前站着的几个人,怪眼大张,吓得变貌变色。尤其瞧见了罗刹夫人,吓得他张着阔嘴,低喊着:“你……你……居然得着消息,寻到这儿来了。好……好……来得好……嘿……你们都来了,好极!好极!” 罗刹夫人喝道:“飞天狐!此刻你性命悬我之手,你这狼崽子趁我不在,引狼入室,毁我竹楼,盗我宝藏,还把我猿虎婢女一齐劫走。这事当然是你起的祸苗,现在我已到此,还有何说?” 飞天狐坐在地上,抬起手来,把自己脑袋上击了几下,似乎发晕了一阵,头昏渐醒,极力搜索他的记忆力。忽地怪眼乱翻,从地上跳起身来,向四人抱拳乱拱了一阵。指着对山,哑声儿喊道:“恶魔!你们用这种毒计害我,现在罗刹夫人到此,你们的报应到了!” 他咬牙切齿的哑喊了几句,忽又面现苦笑,向罗刹夫人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谷中宝藏被劫,确是有我在内。但是不要紧,诸位若肯信我的话,非但宝藏可以失而复得,还可以救出许多受毒的人,替世上扫除几个祸害。” 大家一听,便揣度里面另有原因;且听他说出什么来,再作计较,横竖不怕他逃上天去。当下罗刹夫人便喝问他:“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可得实话实说,休想弄鬼。” 飞天狐吾必魁说道:“自从阿迷普明胜死后,黑牡丹那淫妇和飞马寨刘胡子打得火热。刘胡子这人,又做不出什么大事,我一赌气,推说联络各寨好汉,离开了他们。其实我存心和他们分道扬镳,另打主意。本想到西部找沙定筹去,走到半路,听得榴花寨烟消火灭,蒙化已被官军克复,便转身回来。忽地想起从前九子鬼母普老太有几位师弟,隐居魔岭内;行踪诡秘,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从前原是认识的,想去拜访一下,心血来潮,便向魔岭这条道上走去。 我心里起这念头时,人还在哀牢山内,因为我从西部远回南部,是从哀牢山退回来的。有一夜在哀牢山一个避风岩洞内歇腿,半夜更深当口,偶然到洞外走动,一眼瞥见几头人猿,簇拥着一顶兜子,从相近冈峦山一阵风似的飞越而过。 人猿身法如电,瞧不清竹兜子坐的是谁。猜想能坐着人猿竹兜子的,除出你罗刹夫人,没有第二位。人猿飞行的方向,大约是往西部去的。等我从哀牢山到石屏向蒙自走时,有一段路,和你住的秘谷相近,那时我明知你离谷远出,我也不敢进谷窥探。因为我知道守谷人猿的厉害,从前我是被人猿擒住过的。 不料在那段路上,忽见许多背弩持刀、腰围兽皮、赤身的一群瓦哈黑猓猓,蜂拥而来。有几个黑猓猓,扛着许多血淋淋的剥皮野兽。最后几个黑猓猓,抬着一乘竹轿子,轿内坐着一个方巾直褶的老儒生。到了近处,才想出轿上的人,正是我要到魔岭拜访的一位怪物,这人姓孟,名小孟。这人从头到脚,斯文一派,谁也把他当作紫云帝国里面的老学究,他自己却说是黑石帝国的嫡裔。 此人来历,谁也分辨不清,不过他和九子鬼母同出十二栏杆山碧落真人门下,大约是开化较早的黑石帝国后裔,因为当年碧落真人不收紫云帝国之人作徒弟的。我和他一碰头,说出拜访之意,他模仿读书人迂腐腾腾的怪模样,维妙维肖;而且对我是以前辈自居的,因为我是九子鬼母的子侄辈,他当然长着一辈子了。在道旁一见着我,端坐轿内只微一点头;把手上一柄描金折扇,摇了几摇,忽地扇子一收。 他指着我说:‘当年九子鬼母依仗武功,任意胡为,闹得一败涂地,跟着他的人现在也闹到风消云散,这是我早已料到有这结果的。我可和别人不同,我一不想依恃武功,争霸称雄;二不想攻掠城地,妄动杀戮,只在我魔岭内一片净土,建设世外桃源。愿意跟我的人,不论来自哪一个帝国,有耕有织,浑浑噩噩的以度天年。你只要到我亲手建设的桃源乐土一瞧,便可看出一片天道太和之象。你此番远道访我,大约奔波风尘,一无是处,有点悔悟了,才来投奔我的。好!我是来者不拒,只要你回头是岸,定可安享桃源之乐。’ 当时他道貌俨然的对我说出这番话来,我真暗暗钦佩;只要看这一群凶野的黑猓猓,并没依仗武力,却被他收服得狸猫一般的伏贴,便是常人办不到的事。他说的桃源太和之象,也许不假。当时我真还相信了。便问他:‘远离魔岭,到此做什么?’孟小孟并不答理我,只昂着头思索了半晌,忽然向我问道:‘吾必魁!你知道此处一座秘谷内,有人占据着九子鬼母一生心血收集的奇珍异宝是么?’ 我听得暗暗惊异,便说:‘知道!是一个本领出奇的美貌女子,而且养着一群力逾狮豹的人猿,看守秘谷,外人绝难涉足。不过听说现在此人离谷远出,还没有回来。’他说:‘这些我都明白,我现在存心要收服那女魔头,和收服这群黑猓猓一般,共享桃源之乐。’ ” 吾必魁话还未完,罗刹夫人已气得长眉直竖,凤眼含威,一声娇叱道:“不必噜嗦了!你就领我去,我倒要瞧瞧这人有什么本领?敢说这样大话!” 罗刹夫人满面煞气的一说,飞天狐却不慌不忙的摇手道:“女英雄不必动怒,我也恨透他了,巴望你们前往收拾他去。现在且请安心听我说出内情,于你们大有益处,免得像我一般,又上他的当。” 葛干孙道:“好!你且说下去。” 第275章 迷失本性 飞天狐说:“当时孟小孟说出想收服罗刹夫人的话,我也吃了一惊,便说:‘这事你要仔细,罗刹夫人比当年九子鬼母高强得多,何况现在并没在家。’孟小孟冷笑道:‘用不着刀来剑去,本领高强有什么用?她没在家也没关系,先把她一群人猿,收服过来再说,使她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这样说得稀松平常,把一群人猿满没放在心上,真使我莫测高深了。当下一言不发,便跟着他走到秘谷入口的近处。 孟小孟年纪虽大,外表还装着儒冠儒服,武功却也惊人。 忽听他一声吆喝:‘你们跟我来!’两手一扶轿杆,唰的飞身而起,人已窜上路侧两丈高的一座危岩,接连一起一落,人像飞马一般,已从岩头窜上近处怪石突兀的崖巅。一群黑猓猓手足并用,像猿猴一般跟踪而上。我也跟了上去,瞄着孟小孟的身影,飞跃于层崖危壁之上。 最后到了最高一层的崖尖,松声如涛,势如建瓴。向崖背一瞧,却是几十丈壁立如削的峭壁,业已无路可通;再向下面一细瞧,敢情峭壁上面,正是罗刹夫人的秘谷中心。那座大竹楼便在下面,竹楼前面来往的人猿和群虎,从上面望下去,好像缩小了不知多少倍。 孟小孟把长袖一掳,取下黑猓猓肩上扛来的剥皮兽肉,左右开弓,两臂齐施,把所有扛来的兽肉,都向峭壁下飞掷下去。把许多整只剥皮兽肉掷完,看他很悠闲的背着手在松下踱方步儿。有时探头向壁下谷内望一望,一群黑猓猓却都俯伏在地,一声不哼。 我看得奇怪,也不时向下面探视。半晌工夫。看到下面一群人猿,已抢着掷下去血淋淋的兽皮大嚼特嚼;七八只猛虎蹲在人猿身旁,也吃着人猿分给它们的余润。待了一忽儿,孟小孟看清下面兽肉吃得所剩无几,他用指头点着下面人猿和猛虎的数目,点点头说:‘大概都吃到口了!’说了这句话,向一群黑猓猓一挥手,头也不回,便从原路走下崖去。我和一群黑猓猓,当然跟他下崖。 这当口,我瞧出那群黑猓猓一对满布红绿的怪眼,直直的,呆呆的,只凭孟小孟指挥动作,绝没出声,也没互相交谈,或彼此争强斗胜的游嬉举动,连我与它们同进同退,也好像视若无睹,没有我这人一般。我瞧得很奇怪,从前我走过魔岭这条道,也偶然碰见瓦哈一族的黑猓猓在深林内飞跃窥探,可是和现在这群呆若木鸡的黑猓猓,似乎举动有异。 孟小孟带领一群黑猓猓盘下层崖,到了原地方,仍然坐上竹轿子。一声威喝,一群黑猓猓便簇拥着竹轿子直向进谷入口走去。到了进谷铁栅口外,孟小孟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口小铜钟,叮铃叮铃捣了几下。谷内岑寂如死,守谷的人猿和猛虎,一只都没有赶到铁栅来守卫。孟小孟坐在轿内哈哈大笑,向一群黑猓猓一阵怪喝,用手势向铁栅一比。那群黑猓猓,闷不出声的,一齐赶向铁栅口,出死力的乱推乱摇。 铁栅甚坚固,但禁不起这群野牛一般的黑猓猓合力推摇,哗啦一声大震,高大的铁栅竟被它们向内推倒,立时一涌进谷。孟小孟一乘飞轿子,也抬进谷内,他一进谷内,一跃下轿,先奔到竹楼阶前俯身细瞧。我跟着他眼光一瞧,看出阶前一片浮土,和其他地土有异,好象在地下翻掘过东西,匆匆没掩盖坚实的模样,孟小孟却喜形于色,立时指挥一群黑猓猓把这块松土刨开,揭开一层石板,立时现出地下埋着一只极大的黑铁箱,把这铁箱抬到平地上。 孟小孟又指挥几个黑猓猓上楼搜查,只听到楼上几声尖叫,被黑猓猓擒下几个青年女子来了。他吩咐几个黑猓猓看守着那具大铁栅箱和几个女人,却拉着我走到竹楼对面峭壁下面。我一看一群人猿和几只猛虎,都像睡熟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这才明白,刚才从上面掷下来的兽肉是钓鱼的香饵,里面定有机关了。在这种情形之下,你那处秘谷当然由他摆布了。” 罗幽兰恍然大悟道:“唔,我明白了!在秘魔崖时,曾听九子鬼母说过,碧落真人有一种迷失本性的毒药,名字很奇怪,叫做‘押不芦’。人猿贪嘴,误吃了人家掷下去的拌毒兽肉,才迷失本性,听人摆布。不用说,那群黑猓猓这样听孟小孟驱策,当然也受了毒了。但是你怎会也受了毒了?” 飞天狐双肩一耸,叹口气说:“罢了!还是你得着九子鬼母真传,明白这些门道。我如早知他有这毒药的话,我也不会上当了。那天孟小孟把罗刹夫人谷内宝藏和人畜席卷一空,临走还放了一把火,才回到魔岭去了。我鬼迷了头,想瞧一瞧魔岭内什么场面,也跟着他去。哪知道人面兽心的孟小孟,诡计多端。大约怕我不是好相与,也许怕我分他劫走的宝藏,来到魔岭之前,在路上便生毒计。 我不疑有他,路上吃了他们一点东西,人便昏迷过去。 等我悠悠醒转,四肢瘫软无力,一看孟小孟和一群黑猓猓踪影俱无,把我丢在路旁一个岩洞内。居然在我身旁搁着一袋干粮,还有一把金黄色的花草。花草上缚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桃源乐土,不能容留像你这种野心勃勃的人。姑念彼此具有渊源,少施妙药,让你昏睡一场,醒来如觉力弱难走,可嚼身旁草药解毒。速回尔乡,毋再留恋。’ 我看得又惊又恨,慌不及把他的草药,吃下肚去。草药下肚,立时呕出许多腥味的黑绿水,静静的躺了许多辰光,才能挣扎着走出洞来。心里把孟小孟恨入骨髓;不让我走进他的桃源乐土,我偏要偷偷的潜身而入。既然他没有容人之量,我也要想法报复一下,再不济也得把他自称的桃源乐土捣他个天翻地覆,才出我心头怨恨。主意打定,便仍向魔岭走来。山路崎岖,深入魔岭腹地,尚有百把里路程,中毒以后,腿脚未免不听使唤,走了两天才到此地。 我不合又吃了他留下的干粮。我以为这点干粮是强盗发慈悲,预备我回去路上用的,不致有毒,哪知道孟小孟这老鬼,心狠计毒,非常人所及。大约他早已料我不甘心,还要登门问罪,那袋干粮也是有毒的,越吃越觉头昏身弱。勉强走到这儿溪边,人已支持不住,几乎淹死溪内。幸我命不该绝,死命爬上溪岸。一眼瞥见地上丛生着金黄花草解药,于是不顾命的乱嚼。这样一折腾,我自命一身钢筋铁骨的飞天狐,竟被那万恶的老鬼,折腾得半死不活,我做了鬼,也要寻那孟小孟算清这笔帐。” 第276章 仙茶有毒 “现在我话已说尽,你们都是我的敌人,我情愿死在你们手里。喂!葛干孙、李小子,不论那一位抽出剑来,都可把我飞天狐这颗脑袋拿去。不过,你们不要怕硬欺弱,务必闯进孟老鬼的巢穴,把那老鬼挫骨扬灰,替世上除害,替我飞天狐解恨。言尽于此,你们快动手,把我脑袋拿去吧!” 大家听飞天狐这样一说,倒有点为难了。像飞天狐这种帝匪首领,换一个地方,狭路相逢,早已拔剑动手,但在这样情形之下,谁也不愿拔剑杀一个毫无抵抗的人。 罗幽兰却厉声喝道:“飞天狐!你要明白,黑牡丹在西部业已死于我手;最近暗袭蓝狮城的刘胡子,也被我罗刹姐姐枭首示众,那便是为恶作恶的下场。你现在被孟小孟作弄得半死,依我看,还是你的便宜。大约孟小孟在你身上下的毒药,是最轻的一种,而且特地留下解药,还算手下留情。如果他用的是‘押不芦’,你早已迷失本性,和人猿,黑猓猓一般,供他牛马般鞭策了。” 罗幽兰说罢,又和葛大侠、李乘风、罗刹夫人暗暗商量了一下,又向飞天狐喝道:“谁无天良?回头是岸!你愿求一死,我们宝剑,却不愿斩一遭殃的人。但现在我们要找孟小孟去,这儿替你留下一点干粮,免得你再受毒害。以后我们相逢,为友为敌,全在你了。”说罢,大家不理会飞天狐,一齐越溪而过,向对山走了。 四人走近对山一看,奇峰拔地,排障入云,削壁千寻,羊肠一线。从壁立夹峙的峰腰下,一条曲折的山途,逦迤深入,红花铺地,碧苔附壁,景色奇丽。四人盘旋于夹谷陡壑之间,忽夷忽险,忽高忽低。足足走了几个时辰,不知不觉进了一个天然的大岩穴。岩穴外面洞口上,一块镜面青石上,写着“世外桃源”四个大字。 一进岩洞,黑暗无光,好像无路可通模样。可是洞底深处,却有一个小小的光圈,而且空穴来风,传来了一阵阵的鸟啼犬吠、泉音松声,便知洞底定有奇景。大家摸着黑,往那洞底光圈所在走去,越走越近,光圈渐渐放大。原来洞底和洞口一般,也是个出入之口。四人四猿出了洞底的口外,忽地豁然开朗,耳目一新。 只见缘野平畴,阡陌交通,陌上夹道,尽是桃柳,柳绿如幄,桃花迎人。畎亩之中,有很多的农夫,赶牛的赶牛,插秧的插秧,一个个闭口无声,在田里工作。再一细瞧,敢情田中的农夫,多数是瓦哈族的黑猓猓,也有不少精壮的紫云帝国之人。最奇的,里边还夹杂着几个金刚似的人猿,也呵着腰,一声不哼的在那儿操作,和人一般无异。非但罗刹夫人等四人瞧得莫名其妙,带去的四头人猿,也张着大嘴怪叫起来。 照说同类相唤,田里工作的人猿定必欢跃奔迎,可是田里操作的人猿,好像聋子瞎子一般,头都没有抬起来。非但人猿如此,田里许多黑猓猓和紫云帝国之人,也和人猿一般,对于洞口出现四人四猿,视若无睹,只一心在田里工作。 葛干孙、罗刹夫人、李乘风、罗幽兰四人,率领四头人猿,怀着惊疑之心,向中间一条宽堤上走去。一条长堤走完,现出碧波粼粼的一个大湖,沿湖尽是整洁的泥墙茅舍,茅舍内一派机车纺织之声。鸡犬桑麻,景致幽菁。茅舍后面是一片绿叶成荫的森林,林后平平的几层土石相间的平冈;冈上搭盖规模较大、形似野蛮的房子。大家沿湖走近一排茅舍,看出茅舍内有男有女,有紫云帝国之人,有黑石帝国之人,低头摇车,绝不睬人。 这当口,忽听得屋后平冈上,钟声忽起,其音清越。便见冈上走下两个儒冠儒服的两个老头儿,步履轻健,其行至速。片刻工夫,已穿过一片枣林,来到跟前。居然向四人深深长揖,满面笑容的说:“远客光临,真是难得。我们奉孟长老之命,特来迎客上冈,草堂叙话。” 葛干孙说:“我们闻名而来,原是专诚来拜访孟长老的,请两位领导拜谒罢。”于是跟着两个老者走上层冈,到了最上一层冈顶。 在一所宽阔整齐、花木扶疏的屋前,一个须发皓白,道貌俨然的儒生,早已降阶相迎。领路的两老,指着那人说:“这位便是我们世外桃源的孟长老。”于是宾主相见,将相登堂。 孟小孟对于这四位远客和跟着的四头人猿,毫不动容;好像预知这几位远客,迟早要来的,而且笑容满面,蔼然可亲。 在草堂内宾主落座,立时有几个青年女子,托着白木盘,送出几盏香茶,分献远客。 罗刹夫人留神送茶的几个女子,敢情个个认识,正是在玉狮谷侍候自己的几个婢女。这几个青年婢女中,有一个名叫小鹃的,便是以前差到白虎城吕府报信的一个,也在其内,却个个目光呆滞,明明瞧见了自己主人罗刹夫人,和认识过的李乘风、罗幽兰,竟像毫不认识一般。木头人似的,送茶完毕,便向屏后退去。 罗刹夫人气得凤眼含威,正要责问盂小孟何故潜入玉狮谷,诡计掳人劫宝?话未出口,孟小孟已呵呵笑道:“诸位远道而来,跋涉不易,且请尝尝我们世外桃源的清泉松子茶,包管诸位止渴解烦。” 葛干孙一瞧面前几上一杯松子茶,异香扑鼻,色如琥珀;色香俱足,味必异常,却不敢入口。向罗刹夫人等一使眼色,从自己怀里掏出那只通天犀角,把角尖浸入茶内,不料琥珀似的一杯茶,立时变色,犀角尖上也起了层层的暗晕。葛干孙细眼大张,神光远射,一声冷笑,向孟长老大声说道:“我们一到贵宝地,长老便下毒手,想把我们这几个人,糊里糊涂的变作你不二之臣,未免太狠了!” 在葛干孙冷笑时,孟小孟也瞧见了他用犀角试毒,立的脸色倏变,须眉磔张,指着四人道:“唔,你们哪里得来的这样宝贝,在你们视同宝贝,在我却视为破坏我们世外桃源的仇敌。我知道你们依仗自己一点本领,想到我们这儿来捣乱了。你们要知道,在我世外桃源里面,武功毫没用处,我一片好心,请你们喝不易喝到的桃源仙茶,你们却认为我下毒手。这是你们愚陋无知,积非为是,完全不明白我一片苦心罢了。” 第277章 己所不欲 四人一听他这番话,又笑又气,见他发须磔张,以为话已决裂,干脆用武功,消灭这个老怪物好了。李乘风、罗幽兰已要伸手拔剑,不料孟小孟在这转瞬之间,向四人瞧了一眼,立时又低眉垂目,笑嘻嘻的向四人拱手道: “诸位一肚皮功名利禄,或者是一肚皮争恶斗胜、成王败寇,打得都是自己的如意算盘。结果,人生不过百年,只落个镜花水月,以热闹始,以凄凉终。在世上毕竟做出什么功德来呢?所以老朽静观悟道,在此收罗了未开化的一群黑猓猓和几十个自道聪明、终日杀生打猎的汉人。用我一种秘药,把这般人七情六欲的祸根,蔽塞起来,遗忘了以前种种,只发挥他固有的一片赤子之心,一心在我世外桃源自耕自织。 你们瞧我世外桃源的景象,凭你们良心说,多么的天真,多么的敦朴!你们出入的乌烟瘴气的城市,多么污秽,多么巧诈!岂不有天壤之别?刚才我请你们喝一杯桃源仙茶,正是我瞧得起诸位,引为同道,想和诸位共享桃源之乐,你们却以是为非,不受抬举,枉费我一片好心。这是没奈何的事,既然如此,诸位也不必在此滞留,赶快回你们的尘世去好了。” 罗刹夫人一声娇叱道:“姓孟的不必空言狡辩!我问你,你既然有此高见,不管你这高见如何,你只要安守在这世外桃源,我们和你马牛无关,也没有这心思到此拜访。可是你伪装道貌,做的事却和你说的相反。却不知在何处打听得我不在家中,暗用诡计潜入谷内,掳人劫宝,放火毁屋,这是你世外桃源的长老所该做的么?再从你这世外桃源的办法,和你似是而非的一番话,大约从无为而治、不识不知的道家话里剽窃来的。既然如此,你劫我一箱珍宝,有何用处?而且妄动无明,又把我竹楼付之一炬,这是什么道理?你说出来我听听?” 罗刹夫人煞气上脸,口齿锋芒,孟长老嘴上支支吾吾的有点答不上来。 罗幽兰倏的跳起身来,指着他喝道:“姓孟的,真金不怕火!你不是完全仗着碧落真人传下来的押不芦秘药,在这儿享你桃源之乐么?常言道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请我们喝的几杯仙茶,你在我们面前把它喝下去,如果你自己不敢喝,那就是你不打自招,杀不可恕的罪状了。” 这一着,毒极辣极,孟小孟有点举止失措,一伸手,想从怀里掏一件东西出来。罗刹夫人眼光如电,只一声娇喝:“来!”四头人猿一耸身,飞扑过去,便把孟小孟擒住。他运用劲功还想挣扎,怎奈那人猿臂力岂同平常,如何逃得脱? 罗刹夫人更是歹毒,玉臂一托孟小孟下巴,立时牙臼脱落,嘴巴张开。罗刹夫人顺手拿起一杯茶来,强灌下去,接连灌了三杯,孟小孟两眼翻白,顿时昏迷过去了。 葛干孙拍手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妙极妙极!” 罗幽兰赶过来向孟小孟怀里一搜,搜出一个小金钟来,说道:“哦!这是他的鬼门道。外面受毒的人兽,大约听到这钟声,便要合力来和我们对敌了。” 李乘风说:“你们守住这草堂,我和师傅搜查他党羽去。” 葛干孙说:“好!走!”片刻,葛干孙与李乘风回来,大笑道:“这位孟长老真是怪物,大约此地没有受毒的,也只他自己和刚才奉告迎客的两个老道儿了。那两个老道儿,大约已经逃走。这倒妙!这世外桃源,算属于我们的了。” 罗刹夫人一听这话,灵机触动,嫣然一笑道:“晚辈原想一个避世偕隐之所,此处也颇合用,倒是不劳而获了。不过想法解救这许多人的毒,却是麻烦。” 葛干孙说:“有这通天犀角,不难一批批的消尽毒根。说实在的,孟小孟并没野心,不过他异想天开,用毒药来束缚人兽,未免太荒唐。你们夫妻三人,有了这现成偕隐之地,便不必再到别处寻找了。这地方真不错,将来我和桑苧翁也有了避乱息影之地了。”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再说那爆徒一行人。火猿堡副堡主徐道和很有些不满,正色向孙浩天道:“师兄,并非我不重视远来的朋友,当时的情形,实令目击者难免怀疑。我历来是只重公义,不论私情,但能保得我们火猿堡的十一村不遭兵燹之害,纵然得罪朋友也没法子。不论怎样,我们弟兄不能为顾全朋友的面子,置乡邻父老兄弟的安全于不顾。小弟的性情,师兄定然深知,所以有时我做的事情很有不时宜的地方,师兄还得常常指教。” 金刀叟邱铭听徐道和这种话说得过形放肆,忙拦着道:“徐师弟,你是豪爽的性情,倒是修灵界人的本色,交朋友愿意交你这样的,可是有时不是彼此知性至近的朋友,就容易误会你对朋友冷落了。现在所有在座的,全是我火猿堡本门人,谁说什么万师弟也没有关系,若是有外场朋友就不合适了。再说万师弟也没有什么说的,他的为人处己谨严,待人宽和,那种精明干练,连我们归隐的老前辈全特别的器重他。好在辛老镖头是他的朋友,纵然我们有什么不周的话到他耳中,他定能一笑置之,变着法子消弭误会;要是没有多深涵养的,自己的人先要闹出意见来。徐师弟,你说是不是呢?” 邱老英雄用委婉的话一点徐道和,示意他说话这么没遮拦,只怕本门师兄弟中,先不能容。 这时徐道和也觉着自己的话实嫌过冷,幸而万师兄没在座,若当着他真有些不合适了。不由一阵讪讪的向金刀叟邱铭道:“小弟实是少阅历,只觉着只问心无愧就是了。有时话说完了,事作过了,也觉着差的多,往后师兄多指教小弟才好。” 孙浩天见徐道和已被师兄邱铭责备了,自己便不再开口,只微把头点了点。这时续命神医万柳堂又从外面进来,那徐道和就要出去,万柳堂道:“师弟别走!小弟追贼时,辛老镖头热心太过,不自检点,引起了误会,师弟你万不要介意。师弟你和辛老镖头虽没有交情,可也没有嫌隙,师弟你为的是本堡安危,这是为公。我这人你是知道的,我虽说是有些城府,可也是拦不住事。我方才设法盘问过了,辛老镖头仅仅是和武维扬是同门师兄弟,可是好几十年谁也没见过谁。老镖头当年走镖是在大河南北,辽东辽西,绝没到过江南,这是人所共知。老镖头说是,只要有人证明在来火猿堡红枫塘之先,与他师兄武维扬见过面,老镖头愿把全份家产送给他。这么看来,辛老镖头实没有暗中维护武维扬之意。师弟千万不要再动疑心,倘有些差迟,全由愚兄个人负责。” 说到这,那副堡主徐道和道:“万师兄这么顾全一切,我任什么话不说了,我深盼师兄能担待我粗率就是了。” 孙浩天恐怕彼此话一说多了,没有什么益处。于是向徐道和道:“徐师弟,你和万师弟彼此把话说穿了,自己弟兄还用什么客套,我们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咱们还是赶紧计议入十二连环坞的事吧!”孙浩天拿这话一拦,才算把这回事给抛开。 庄丁这时给大家重新泡上茶来,大家各抒己见,对于十二连环坞践约赴会的事,商量了一番。这时天已微明,徐道和把各处布防的卡子全撤下来,大家梳洗完毕,徐道和赶紧饬庄丁去修补栅墙网铃。 这里正计议着起身,庄丁进来报,外面有自称归云堡的门下,求见堡主和万老师。孙浩天回头见司徒谦正在屋中,遂派他去把来人接进来。只见进来的一共是六位,孙浩天一看,内中除了传侠义柬的祝民瞻,有两个是本派的门徒,临城赵龙云的门下,孙玉昆,孙玉岗弟兄两人,那两位是武林旧友,沧州武师计筱川和十八盘岭太极手柳逢春,另有一个英爽不俗的少年,自己竟不认识。暗怪这报事的庄丁,过于糊涂,既有宾朋在内,怎的不说明了,这太觉简慢朋友了。于是抢行了两步,向太极手柳逢春、沧州计筱川抱拳拱手道:“柳大哥,计五弟,我们太以简慢。二位这么远的道路,不避风尘劳苦,肯来帮忙,太叫我感激不安了。”这两位武师忙向前咎礼,在座的英雄全向前和这两位武师叙礼。 孙浩天随向祝民瞻道:“这是何人?”说话中一指那少年。 这位英俊的少年不待祝民瞻答话,抢步向前给孙浩天磕头道:“弟子是燕赵双侠的门下弟子,姓祝名龙骧。随侍家师跟祖师,不能早来叩见师伯,请师伯给弟子引见各位前辈。” 孙浩天道:“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你师傅跟祖师全好?” 万柳堂等这才知道这就是燕赵双侠的徒孙、李遐龄的弟子,一向很听修灵界人称道。燕赵双侠门下,虽已传了两代,但是双侠只收了李遐龄这么个弟子,李遐龄只收了祝龙骧一人,双侠再不准李遐龄收徒。 这祝龙骧深为两位师祖所爱,祝龙骧不仅蒙师傅传了火猿堡的武功,并得师祖燕赵双侠授以绝技。双侠游侠四方,却令李遐龄照管庄园,带着这个徒孙到处行侠作义。祝龙骧随着师祖在关东口北一带行侠作义,只三、四年间,威名震动绿林。提起小侠祝龙骧,修灵界闻名,可是本派的一班师长全没见过这个小侠客。此时万柳堂一细看这个徒侄:骨格清奇,二目神光奕奕,两太阳穴凸起,内功已到了火候,果然是深得火猿堡武功真传。 这时小侠祝龙骧见师伯问到自己师祖和师傅,忙站起来答道:“弟子祖师身体还康健,恩师令弟子向师伯前请安。此次因为师祖到口北未回,我恩师因为事关火猿堡荣辱关头,岂容漠视,所以先遣弟子赶师伯这里听候驱策。弟子的师傅已经赶奔口北去给我师祖报信,大约我师祖得着信定急赶来。”孙浩天点头道好,小侠祝龙骧于是挨次的向本门中师祖师伯平辈师兄弟等行礼如仪。孙浩天请十八盘岭太极手柳逢春,和沧州武师计梭川落坐。徐道和从后堡回来,随即令厨房齐备酒席给柳逢春,计筱川落座洗尘。 柳、计两位武师细问起与风尾帮结仇的经过,由孙浩天把以往的事向两位说了。计筱川眉峰微蹙,向孙浩天道:“王老师,这凤尾帮总舵可曾到过么?” 孙浩天道:“当年凤尾帮没迁移之时,原设在鹰游山,只是经这天南逸曳武维扬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把总舵移到川域的十二连环坞,就不得而知了。这十二连环坞的所在曾向一班同道探询,全是知道的不详细。五弟,对于十二连环坞可到过么?”计筱川方要答言,庄丁们把酒饭已经开上来。 孙浩天一看,双掌镇关西辛维邦还没有过来,遂看了师弟万柳堂一眼,随向副堡主徐道和一点首,徐道和凑了过来,低低说了两句。徐道和看了万柳堂一眼,点点头,随向万柳堂说道:“万师兄,辛老镖头已醒了么?我去请老镖头一块入座吧!” 万柳堂道:“徐师弟你这是给我十足的面子了。辛老镖头为人过于戆直,实欠随和,师弟,你就多避屈吧!” 徐道和陪笑道:“师兄说哪里话来,我们是作主人的,哪好开罪朋友,受同道的指责?”说着匆匆往后走去,不一时徐道和把辛老镖头请了出来。 沧州武师计筱川敢情和辛老镖头是武林旧友,计武师抢步向前道:“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我竟不知道老哥哥早到了。”辛老镖头随也欣然握手互道契阔。计筱川又给柳逢春引见了,大家挨次的入座。 第278章 出发 酒过三巡,计筱川接着方才孙浩天问的话说道:“王老师,这南方的修灵道,小弟更认识的有限了。这凤尾帮的总舵确是非常隐秘,因为我有个拜兄,就在川域海缉私营当统带,是常常的跟凤尾帮接触,我对凤尾帮非常注意,可是始终没有证实了他们总舵设在哪里。大概的情形,只知道在分水关附近,大约这十二连环坞是他这总舵自己立的名目;若是原有的地名,无论他如何隐秘也总能查出来。我想这次我们到了川域可以请我拜兄帮帮忙,叫他找几个当地的眼线,给我们摸清了凤尾帮总舵安在哪里。我们摸清了十二连环坞的所在再下手,岂不是事半功倍?” 万柳堂等全点头道好。当时在桌面上,万柳堂等不得不随声附和,顺情说好话。可是凭一班行侠仗义,闯荡修灵的成名英雄,就让他十二连环坞隐在深山,藏在绝顶,也不难搜寻,真要是倚靠到官家的吏役,那也太给修灵界朋友留笑柄了!不过武师计筱川也是朋友的热肠,怎好当面却人家的盛情? 且说当时席间谈论到十二连环坞之事,孙浩天见座上有大师兄嵩山金刀叟邱铭和中州剑客,递站起来道:“请示邱师兄,钟师兄,十二连环坞之约,不容延缓,师兄有什么主张,还请指教?” 邱老英雄道:“师弟,你既掌着黑水城火猿堡的门户,一切事你自管分振。愚兄与钟师弟,久离红枫塘,本堡中一切规模布置,多有隔膜。师弟,你看着分派吧!” 孙浩天立刻答道:“师兄过谦了。”说到这,又向鲁南老镖师侯泰,双掌镇关西辛维邦两位老英雄拱手道;“侯老师、辛老师,请二位指示一切,小弟敬谨受教。”侯、辛二位老英雄全请孙浩天分派,不必客气。 孙浩天这才说道:“众位师友,我想这次凤尾帮又遣天罡手林智到本堡暗下柬帖,我门下弟子魏雨诺,与碧竹庵的女弟子,被帮匪掳掠,看情形多半已被劫入十二连环坞。到这种地步,两派已然势不两立,只有武力解决,势难再缓。侠尼中途分手,率四弟子先走一程,原定在火猿堡相会,同赴十二连环坞,如今未到,定已赶赴川域。侠尼不仅因为我们火猿堡的事牵掣她爱徒罹难,帮匪竟因败在侠尼的镇海平波剑下,怀愤报复,火焚碧竹庵,侠尼更难容忍。我想侠尼定是要先赶到十二连环坞,我们岂能不赶紧接应!倘若侠尼稍有失闪,我们就愧对修灵界了。我打算在饭后立刻起身,兼程而进,师兄们以为如何?” 金刀叟邱铭与辛老镖头等全深以为然。孙浩天遂接着说道,“这次从乾山归云堡万师弟那里,备侠义柬,按所到的人,一定还有后到的。万师弟的三弟子贾斌尚没有回来,请万老师,计老师和龙骧先在红枫塘暂候,不论后到有多少人,只可随到后赶往川域,乐清县东关外东平坝,那里的大客店里聚齐。凡是我们落店的地方,必在店墙上留暗记,只要有粉竹叶,就有我们的人在那里。”说到这句,向副堡主徐道和道:“徐师弟,凡是按侠义柬赶到本堡的,请师弟妥为款待,不问来人行装是否充裕,师弟务必每位预备一骑快马,三十枚帝元,请他赶到乐清东关为要。” 徐道和道:“师兄,这些事交给我绝不会误事。” 孙浩天道:“好吧!师弟多分心吧!现在请师弟预备十几匹快马,鞍羁不取华丽,只要坚固耐用。再给打点五百枚帝元,分打成四个包裹,要便于携带,此外要给预备鹅翎子一包。”徐道和答应着,赶紧去照着吩咐的预备。 这里孙浩天复说道:“我们这次赶奔川域,只好兼程而进。水路虽近,只是太慢,若是从陆路步行,所去的人固然全是有武技的不算什么,可是道路太远,风尘过于劳顿,到了那里,就得预备与帮匪一拼,那叫我于心何安?好在我们这火猿堡养有几十骑骏马,是乡团用的,请众位师友乘骑代步。众位来到火猿堡,本当稍息劳顿,事太紧急,只得屈尊大家,即日起程。这种不近人情的地方,还得请多多原谅。俟十二连环坞事完,我再挨位拜谢。还有现在黑石敌军已经大举窥伺,这云北域黑水城,正是黑石敌军盘据的地方,并且时与官兵抵抗。我们这一路直奔,正走黑石敌军扰乱,或是官兵驻屯的所在,这么些人路上定有阻滞。我想我们不如打着镖局的旗号走,我们乔作走镖回来,比较便利的多了。可是得往凤阳一行,借凤阳府东义盛镖局镖旗用用,众位看这么办,是否可行?” 老镖师侯泰忙道:“王师兄不必费事了。我这次来,一半是接侠义柬,本着门规来效劳,假使没有堡主的束召,我也要来的,因为我已预备封刀退隐。我把我经管的火猿堡镖局子结束了,带着总镖旗到红枫塘祖师前来封刀归隐。师兄,我的事正好跟凤尾帮的事完了再办,用咱们本门的镖旗岂不省事?” 孙浩天欣然道:“既是侯师弟带了镖旗好极了。那么诸位没有什么意见,我们今日就起程了。” 这时徐道和从外进来,后面却随着两个庄丁,托着两个托盘子,里面是酒壶酒杯。徐道和来到席前,向孙浩天等说道:“师兄们和众位老师,为火猿堡争门户存亡,小弟为联庄会的事不能撒手,不能追随众位之后,很觉抱愧。今日起行,小弟各敬一杯水酒,聊壮行色。祝师兄等此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火猿堡能在修灵界树立不摇动的根基,祖师爷多嘉惠师兄们吧!”说着头一个,就向双掌镇关西辛维邦献酒。 老镖头见徐道和从今日对自己十分恭敬,自己也就欣然接酒一饮而尽。不过自己打定了主意,要破出未了之年,为火猿堡效点真力量给他看看。这一来,这年届古稀的老英雄,险些十二连环坞丧命。 且说徐道和挨位的敬酒,晚一辈的弟子全离席侍立。酒敬完了,大家也就离席。到了巳未午初,老少英雄各自整理兵刃包裹。 孙浩天又把十一村的首事父老托付了一番,命庄丁把马匹备好,这就起身。每人是一个黄包裹、一包帝元,一色的十七匹白马。马上是一袋干粮、一只水壶、一小口袋草料,虽全是奔官道走,徐道和这种预备,以防不虞。柳逢春等十分佩服徐道和所以能替孙浩天掌火猿堡的门户,实在调度周详。一包长鹅翎,交与师兄孙浩天,每人给二支,一支预备夜间遇事时应用,是敌是友,容易分辨,多一支预备有了遗失,不叫误手使用。 孙浩天这次是除了这一班武功出众,艺业惊人的同门师友之外,并把守公积仓的甘忠,甘孝两人带着,跟着红枫塘管事的头目名叫地理图夏侯英的,也叫他跟随。 这夏侯英在红枫塘原是一名常年守卫的庄丁头目。这夏侯英虽不到三十岁,可是从十九岁就身入修灵界,在镖行里干了些年。后来因为年轻,不时受人家轻视,一怒走了镖行,举家迁到红枫塘来住。正赶上红枫塘成立联庄会,夏侯英于是在庄中充了乡勇,颇为正副堡主所赏识,于是令夏侯英当了头目。 夏侯英也真办事,对于各处里交接的事,真是没有办过错事,并且还对各处地理极熟,此次孙浩天竟自把他带走了。当时一共是十七个人,十七骑骏马,可说是轻装简从。这时堡中的首事,全衣冠楚楚的送的出来。孙浩天于是谆谆嘱咐,务必对于庄中事多多留意。徐道和亲送孙浩天出庄,直送到吊桥外,拱手作别。 第279章 恶道 赶到离开了火猿堡,走出二、三十里来,道路上已不好走,到处里尽是贼兵。这班人仗着有老镖师侯泰的镖旗,倒是走着不怎么麻烦。可是赶到红心驿一带,就是官兵驻防的所在了,这一来这班人可走着费事了。只要一经过有官兵的地方,就有人盘问。有的地方略一问,是干镖行的立刻让他们过去,可是就有那刁难的,故意的搜查盘问。只是红心驿,就麻烦了一个时辰,孙浩天不禁十分着恼。说话虽是足能应付,可是这一次太麻烦了,孙浩天颇有点按不住火头了,语言间就带出怒意来。 中州剑客钟岩看出来,于是向孙浩天道:“师弟,你怎竟动起怒来?无论如何是官军,光棍不斗势!要是黑石敌军的地方,看情形不对,拉家伙我们就许动手。这是官兵,无论怎么,只许他不讲理,不许我们动强.暴。何况我们还有要紧事,怎好跟他们找麻烦?我看我们这一行十七人,全是骑马带兵刃,令人看着太扎眼了。我想我们还是把人分作两拨或是三拨,那么比较着好多了,师弟你看怎样?” 孙浩天想了想,于是说道:“好吧!前面是定远驿了,我们索性到了定远驿再分拨吧!”中州剑客点头道好。这班风尘豪客各抖丝缰,扑奔了定远驿。走了六、七里到了定远驿,这里正是驿站的地方,人烟稠密,车马行人大约多是在这里落店。 地理图夏侯英头一个飞马进镇,越过几家店去,单在一家字号是安诚老店打尖。夏侯英是和这店里熟识,故此单单找到这来。店伙看见,立刻陪着笑脸招呼道:“夏侯爷,你这是往哪儿去?有差不多一年没到这来了。您是自己来的,还是有别位?” 伙计说着,把缰绳接过来,夏侯英道:“今天我们人多,有宽绰的地方么?连我一共十七位了。” 店伙道:“有有,东跨院里五间全闲着了。” 店伙说到这,向里面招呼道:“王三、张阿四,接客人。” 这一招呼,立刻从柜房出来两个伙计,这时孙浩天等也全赶到了。店中伙计一见这么多的马匹,于是把常在客店帮闲村童招呼四个来,帮着遛牲口。老少武师在安诚客店门首下马,伙计们接缰绳,夏侯英向伙计说道:“我们的牲口你可仔细,弄丢了你可赔不起。” 伙计道:“爷台放心,这几个孩子全指着咱这店里挣钱吃饭,他们全有根有脉,绝没差错。” 夏侯英道:“这是十七匹马,交给你了,如有差错,全朝着你说了。”一面说着,已随同店伙张阿四走进来,大家齐进了东跨院。 这时也就是刚交戌初,红日西坠,炊烟四起,也就快掌灯了。万柳堂故意脚下慢走,把店里的情形略看了看,这座安诚店,果然是家老字号。店房的建筑,顶少有七、八十年了,仗着修理的到,还是整洁异常。院子也宽大,前后两层院子,还有两边的跨院。续命神医万柳堂,才往跨院一迈步,忽听有人招呼了声:“伙计,锁上门。” 万柳堂不意的一回头,只见后西面的第三间客房里出来一个道士,身量高大,挽着牛心发髻,别着一支玉簪,面如蟹壳,两道浓眉,一双恶目,狮子鼻,四字口,面含煞气,身穿一件蓝川绸道袍,青护领,杏黄丝绦,双垂灯笼穗;下面是白布高腰袜子,粉底云履,手执拂尘。 续命神医万柳堂只这一瞥之间,已看出这老道不是什么清修之士。只是修灵界中哪路人全有,哪里管得许多?于是略一注视,赶紧走进跨院,可是在一瞬之间,已看见那老道也死盯了自己一眼。万柳堂虽已察觉,并没有再招惹他,径随着大家走进跨院的三间北房。 少年的武师们全往一处聚,司徒谦、左恒、辛老镖头的徒弟飞天玉鸟项林、冯毓文、冯毓秀、甘忠、甘孝,地理图夏侯英全聚到东面两间屋里去歇息。一班老英雄进了正房,见这客房还是真合意,屋里收拾的十分洁净。店伙打净面水、泡茶,续命神医万柳堂并没提那老道的事。店伙把两屋的灯全点上,那甘忠、甘孝和夏侯英亲自出门去照看着自己的马匹,上了槽,看着加了料,这才放心回来。 工夫不大,店伙开上饭来,全在北正房用着饭。饭罢,大众老英雄商议着要在明早分为二队走,免得在路上太扎眼。中州剑客钟岩,跟万柳堂等一商量,分两拨。孙浩天跟老镖师侯泰、双掌镇关西辛维邦的师徒、司徒谦,左恒,地理图夏侯英,这七个人归头一队,不带镖旗。让续命神医万柳堂,和中州剑客、金刀叟邱铭、韦寿民、金让、冯毓秀、甘忠、甘孝、祝民瞻,这十位携带镖旗,归第二拨走。这么商量好了,于是决定从明早分开走。 天到了初更,店伙进来,除原有的两架木床,又给搭了两架板铺,大家分在床铺上歇息。到二更后,店里的各层客人大半就寝,续命神医万柳堂此时心里不自觉的把那前面的老道挂在心头。自己信步到了院中,先往东房里看了看这班少年的门人,也全预备入睡,冯毓文兄弟和司徒谦凑到一处谈得高兴。万柳堂嘱咐他们要小心灯火,早早歇息,明早天一亮就得赶路,司徒谦、左恒、祝民瞻等全站起答应。 万柳堂转身出来,从跨院望到别院。一片黑暗,院中已没有人走动。万柳堂于是缓步踱到前院,只见前院里有的客人早早睡下,有的还在那吃茶谈话。走到了西面一排厢房前,故意的从西房窗下走过来,见这第三间的窗上有暗淡的灯光,不知那老道出去回来没有?到了第三间窗下,微停了停步,侧耳一听,屋中似乎有人,跟着“悉索”的一阵轻响,随着“噗”的似乎吹灯似的;万柳堂心想要糟,大约是他要出来。忙一拧身,脚下一点地,身形腾起,纵跃之间,已到北房前,跟着一个旱地拔葱,到了正房上面。 万柳堂认定了那老道定非平庸之流,绝不敢轻视他,脚下再点房檐,腾身落在了脊后。这也是万柳堂这种身手,换在别人,定要露了形迹。 就在自己往下一伏身回过头来,往西房一瞬的工夫,只见门儿也没怎么敞着,一条黑影,其快无比,已扑到了东角门首。这老道竟没径直的往里走,却见他一纵身,腾身纵起,到了东厢房屋尽北头的屋顶子上。万柳堂心想:我今夜非糟糕不可,他这是先踩踩屋面上出入的道,多半这杂毛还是帮匪,来暗中监视我们了。我倒要会会这个杂毛老道,究竟是何心意? 想到这,随即微一长身;见那道人已经到了跨院后的屋顶上,略查看了查看,只见他已落到院中。万柳堂不禁大惊,心想,好大胆的恶道,屋中的人还没有全睡,竟敢前来窥探。不给他个厉害,也叫他看我们火猿堡无人了。自己思索之间,右足先一点后坡,飞纵在北上房的东边屋顶,隐蔽住身形,往小跨院里一查看:只见恶道士真个胆大,竟贴在东厢房的窗前,往里窥视。也就是一伫足的工夫,见老道身影移动,又到了正房窗下,依样儿葫芦,也是把屋里查看了看,又侧目听了听,似有所得,伸手摸剑柄。万柳堂疑心恶道这就要亮剑动手,心说你只要敢亮剑逞凶,这是你的死期到了。哪知道恶道士只把宝剑稳了,一下腰,飞身蹿上东面屋顶,竟从东房后面的边墙纵出店去。 第280章 菊妹妹 万柳堂越发诧异,心想这个恶道是怎么个路道?本待知会师兄一声,只是一知会大家,定然全要跟随。好在这只恶道一人,他既离店他去,我只跟定他,不叫他走开了,走到哪跟到哪,就让他去勾同党,料也不妨。万柳堂悄悄从东后墙跃出店去,拢目光一看,那恶道竟从沿着街道旁的民房往东下去,蹿纵上颇见功夫。直到快出镇口,见他斜身从屋面上转奔了东北。万柳堂紧蹑着道士的后踪,一会出了这座定远驿。 只见眼前是一片漫洼,恶道士顺着一股羊肠小道,往东北走下去。这一带多是稻田,不时的有片断的茶树和桑林,没有什么遮拦隐身的地方,不敢过于欺近了,怕把恶道士惊走了。当时一气儿走出有三里多地,远远见前面黑沉沉的,好似一片村镇。果然这恶道人正是奔了那片村庄,见恶道好似熟路,不走村口,竟斜着扑奔了靠西边的民房,到了村子近前,飞身蹿上民房。万柳堂一看情形,猜到这恶道不是在这里动手作买卖,就是这里有他的同党,因为若是和这个村庄里没有牵连,一定就绕着村外走了。夜静入村庄,不论你多小心,也容易惊动了村民。 万柳堂容他入了村子,约莫着走过十几处民房去,自己也飞身蹿到民房上,脚着到屋顶,已知这村子里是个富庶之乡,因为这村庄的房屋,是瓦房多,土房少。纵目望去,虽然看不甚远,测度着形势,横下看去,绝望不到对面的村边房屋。可是万柳堂这略一迟延,再找那恶道士,已无踪影。 万柳堂哪肯这么罢手,轻登巧纵,到了街心,方要往对面纵身,竟发现那恶道士已到了街心。难怪看不见这道士踪迹,他竟沿着街心走,定有所图。续命神医万柳堂于是依借着民房隐蔽着身形,跟着这道人往街里走来。直走到快到东村口,只见那恶道士脚步放慢,不断的向北面的民房的临街墙上查看。忽的那恶道士把脚步放慢,在一家高大的瓦房前站住,往门旁的墙上看了看,一下腰,飞身蹿上了这巨宅的大墙。万柳堂是久历江湖的豪客,一见即识,这定是绿林道踩好了,留下暗记。想不到一个清修的道家,竟是修灵界的绿林道,自己倒要看看他怎样下手。 当时万柳堂飞身蹿上了墙头,见那恶道士竟一直扑奔了后面。万柳堂一看这所巨宅有好几道院落,哪知这恶道竟好似熟路一样,越过了两道院落,只见恶道绕进了一道院落,是一道跨院。 这道院子里是三间北房,前出廊后出厦,四面全是走廊,走廊上全摆着盆景的花草,这种格局,在乡镇上实是罕见。万柳堂借着走廊隐住了身形,只见那恶道在这道跨院里转了一周,巡视了一遍,只见恶道竟自一飘身落在了院中。万柳堂仔细一看这边北房,廊檐下有五、六尺宽的地方,当中是四扇冰纹的格扇,灯光尚在通明;东首这间是两扇万字横窗,里面的灯光比较堂屋还亮。见那恶道士往东首的窗下点破窗纸往里查看。 万柳堂一想,这房子既有前廊后厦,后面定有后窗,想到这,于是从左边的走廊顶子上绕向屋后,转到后面。敢情后面是一段小小院落,有几间矮小的房间,象是婢仆的下房,紧对着一座八角门。角门紧闭,却从短墙探过几枝扶疏的竹梢,这后面原来是座花园子。 这时万柳堂先不顾查看别处,却往那屋后厦檐走来。到了高支着的后纱窗下,微一纵身,攀住窗台,侧着身子往里看时,只见屋中是一座富丽闺房。 万柳堂不由心中一动:自己堂堂的火猿堡领袖,岂能窥视人家闺阁?我不如把这恶道士引出宅院,盘问盘问他的来路。才想到这,听得堂屋中一阵脚步声音,万柳堂不由的往里一注目。只见软帘一起,从堂房里进来一位姑娘,年约十八、九岁,后跟一个侍女模样,年约十五、六岁。 这位姑娘,容貌秀丽,不过肤色焦黄,隐现病容,眉峰深锁,眼角上湿润润的,似乎才哭过了。那婢女神色也十分沮丧,这位姑娘又似乎很劳累的,扑到那架楠木床上坐下,一阵娇.喘。靠前窗的茶几上放着一支白铜三明子烛台,三支红烛光焰闪闪,正照在这姑娘的脸上。万柳堂看这姑娘脸上一团正气,这姑娘忽的手往肚皮上一按,突的眉头一皱,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似的落下来。 那侍女方到窗前,用镊子去剪烛花,回头见姑娘哭起来,“咳”了一声,把镊子往烛台上一扔,转身来到姑娘面前,惨然说道:“姑娘,你若是这么想不开,那可是找死了!姑娘你太不听我的话了,我说什么了,叫你别往夫人屋里去,自己在屋里忍着,他们说什么由他们说去。谁叫命不好,得了这种冤孽病,有什么法子呢!反正居心无愧,早晚有个水落石出。我虽然是个当奴才的,小姐你没拿我当丫头侍女看待,我就任是把这条苦命搭上,也得给姑娘洗刷冤枉。唉!这个牛鼻子老道就是姑娘你的前世冤家,他一定在老爷夫人面前说了什么了,好在姑娘你问心无愧。我想着姑娘你别出去,等着老爷过几天必进来看你,那时连我帮着你,求老爷给你请名医调治。你想爹总是亲爹,总还有父女之情。我们情愿拿两条命交给老爷,告诉他,你身上是病,绝不是别的。只要名医再断不出是病来,我们绝不用老爷费事,我们自己死了干净,我情愿陪着姑娘死。因为我一年三百六十天,不离姑娘左右,姑娘作了什么事我不能推干净。我是打定了这种心意,姑娘只是不按着我这主意办,那我可真没法子了。姑娘你相待我一场,我没别的报答你,只有到了姑娘你不能活的时候,我绝不一个人活着,咱一块儿死吧!” 这位姑娘用手巾拭了拭泪,惨然说道:“菊妹妹,不是我不听你的话,你也替我想想,夫人是跟我前世冤家,她是安心想把我这眼钉肉刺除了,好不容易找着这个机会还不往狠处下手?他们不论怎么毁坏我,我还得强自挣扎着;我若不到她眼前去,她更该信口编排;纵然老天爷睁眼,这冤孽病去掉了,我一个作姑娘的怎么再抬头,连我自己也没主了。那次请那个医生,他若不推了不治,夫人还不致于这么一口咬定。所以我想我这苦命的人,只有死了求阎王爷给我伸冤,别的指望一点没有了。俗语说的不假,有后娘就有后爹,你看我父亲近来对于我哪还关心?妹妹,我这官宦人家的小姐,真不如那佃户邢阿发的女儿胖姑了!人家虽是庄农人家,倒是一家喜气融融,畅叙天伦之乐;谁又知道我这官宦人家小姐,终日在愁云惨雾中过活呢!” 万柳堂这时在后窗外窥察了半晌,已了然了大概。这个姑娘的娘大概是继母,只是这姑娘面色焦黄,肚腹胀大,形如怀胎。听她私下讲话,她家中已认定了这姑娘作了苟且之事,可是察言观色,这个姑娘和这个丫头一团正气,并且所说的话,也是由衷而发,绝不是那种不顾羞耻的女流,怎的竟还牵连着什么道人?自己深明医理的人,想着这姑娘或是得什么怪癖之症,被人家误认作怀了身孕,这关系着人命,自己倒要看个水落石出。 第281章 婴胎 这时那个丫头给小姐拧了把毛巾,叫小姐擦了擦脸道:“小姐,还是暂时忍耐,我们不论到了什么样子,我记得有那么两句:‘人叫人死天不肯,天叫人死有何难。’我们把命交给老天吧!反正往后该着说话的地方,也得说话。那个老道要是再来,不管夫人怎样信服,小姐千万不要再见他了。夫人要是再亲自领他来,姑娘你就把门关上,别叫他们进来;夫人如若见责,姑娘只说害怕;要是非进来不可,你就立刻以死要挟,谅他们也把姑娘怎样不了。” 那位姑娘咳了一声,方要说话,忽的软帘“唰”的一起,那恶道人当门而立,那丫环跟这小姐全呦了一声,吓得挤在一处。那老道却口念:“无量佛!女菩萨不要惊慌害怕,祖师爷是渡脱你们来的,女菩萨你还不明白你祖师爷的来意么?” 这时那丫环于惊惶失色中,壮着胆子,挡着小姐颤声说道:“你……你……你一个出家人,半夜三更的闯入人家闺房,你还不出去,你要不走,我可嚷了。” 那老道哈哈冷笑道:“婢子,你不过是斟茶倒水的丫头,何得多言!祖师爷是以慈悲为本,不愿多杀戮无辜,你要尽自多口,可怨不得你祖师爷要开杀戒了。” 这时续命神医万柳堂见老道竟这么毫无顾忌,闯入人家闺房,不过见他并没有亮剑,自己索性看他怎样施为。 这时忽见那姑娘把那丫环一推,蛾眉一蹙,杏眼圆翻,气忿忿说道:“道爷,前天我那无知的母亲,烧纸引鬼,把你请进宅来,叫你强给我看病。你这妖道不知在我继母面前说了些什么,我继母竟用血口喷人,无非是叫我早早死了,好去她眼钉肉刺。如今你竟敢半夜三更闯入我房中,分明是欺凌我这种懦弱无能的女子。不管你的来意如何,我这卧室是你进来的地方么?你趁早给我走!我这宅子你是来过,你应当知道:我家主家的人少,下围子可不少,我只要一声嚷,把你当强盗捉了,那时你再想逃走就由不得你了。” 老道把面色一沉道:“女菩萨,你怎么要恩将仇报么?无量佛!善哉善哉!女菩萨,在祖师爷面前你还敢逞利口!你身上的病业已成形,你祖师爷在一看见你时,即已看出。祖师爷看在佛祖的面上,不肯揭穿你的丑态,保全你这妮子的性命,保全你的家声,祖师爷待你有再造之恩。我这佛门弟子救人救彻,我想你身上这块冤孽不去掉了,终是祸根。倘若到了十月时,你再想瞒哄就不成了。那时,身败名裂,后悔已迟。你就是死了,仍落骂名。那时就是你怎样会做作,也不能掩饰这丑事了。祖师爷前来正是为的救你,我这里有一粒仙丹,你把它服下去,只消半个时辰,你腹中这块冤障,可以平安取下,交与你祖师爷,我有用它之处。这么人不知鬼不觉的办完,既全了你的贞节,又全了你父亲的脸面。祖师爷得了这小小的胎儿,还有极大的用处。一举三得,两全齐美,你难道还不愿意么?” 这位小姐蛾眉一皱,气得浑身颤抖戟指着老道说道:“可惜你还是三清教下人,你真是错翻了眼皮,满口胡言。我们作姑娘的守身如玉,多一句话不敢随便出口,多一步不敢走,你竟敢以这种秽言诬我,你真是禽兽不如!你小姐终日过着苦恼的日子,早活腻了!你身上既背着宝剑,妖道,你拿剑把你姑娘杀了倒好,我早早脱了尘世上的苦。”说到这站起来,就要奔向老道。 老道怒焰陡炽,厉声叱道:“妮子!坐下,你想死又有何难。祖师爷把话说完,准能叫你如愿。我实告诉丫头你,祖师爷善造薰香,善取紫河车。多少年来,取得的已不下二十多个,就没有看走了眼的。其中只有看错了两个阴胎,可是绝没有别的差错。你这事实分明,祖师爷想要留你这条命,要凭药力,把这三个月的婴胎取下,你反倒辜负你祖师爷的美意。”说到这,立刻用手一指背后背的宝剑,厉声道:“妮子!你看,祖师爷杀你,取你的婴胎,易如反掌。祖师爷这么好心救你,你反倒不识好歹,休怪祖师爷剑下无情。” 当时恶道这一动强.暴的态度,这姑娘紧咬银牙,恶狠狠瞪着眼看着恶道人,毫无惧怯之容。向恶道人说道:“你是满口胡言,你家姑娘幼承家训,读书知礼,我宁死也得落个清白之名。你作伤天害理的事,难道就忘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何况我实是得了冤孽的病,你就是用什么手段把你姑娘害了,你不过是多造下罪孽,绝不会叫你如愿。道爷你看在佛菩萨的面上,不要在我这苦命的女子身上,造这种孽了。” 姑娘说到这,那个叫小菊的丫环,却抢着说道:“道爷,你要在我们小姐身上取什么婴胎,你不用指望了。我们这么两个软弱无能的女流,死生全在你掌握之中,我们也不是怕死贪生,不过我们小姐身遭诬谤,可是实是清白贞节的女子。现在得这种冤孽病,是非正在难明,这时倘若含冤死在你手中,黑白难分,贞淫谁见?我们小姐死在九泉,也难瞑目,叫那对头人更可以信口诬蔑了。我想道爷你取婴胎,不过是配药卖钱,你只要饶了我主仆性命,我们情愿把所有的金珠细软奉献与爷。” 丫环小菊说到这,把那位小姐肩头一推说道:“你还不拿钥匙来。” 这时恶道人目光向那床旁的两只朱漆描金箱一瞥,冷笑了一声,一抬手轧剑把,“呛啷”的宝剑出鞘,烛影中顿起一缕青光,只见恶道人掌中这口剑冷森森,寒光烁烁,实是一口宝刃。 窗外偷窥的续命神医万柳堂,这一惊非同小可,这真是出乎意料以外的事。凭一个配蒙汗药,盗紫河车的下五门的绿林道,竟能拥有这种武林中罕见的宝刃?已成名的侠义,就没有一口宝剑,像铁蓑道人那口雷音剑,虽是能削铜碎铁,要和这柄比可差远了。侠尼慈云庵主那柄镇海平波剑,倒是口宝刃不过那柄剑出鞘也没有这么大光芒。这一来万柳堂算是注了意,自己打定了不叫恶道人逃出掌握。 万柳堂就在转念之间,只听那道人喝了声:“金珠细软,我自会取得,你们密锁深藏,又有何用!”说到这,掌中剑往外一探,剑光往那描金箱上一搭,“铮”的一声,立刻把那箱子上的铜锁削掉。 那姑娘和那丫环全是一惊恶道人削铜锁之后,厉声道:“妮子,是服祖师爷的灵丹?是叫祖师爷动手?再若牵缠,祖师爷可要动手了。” 老道这一逼迫,只见那姑娘蛾眉一蹙,抬头向老道说道:“你可真是铁打的心肠。咱们是宿世的对头,你拿药来吧!” 这妖道呵呵一笑,面上笼起一层狡诈的神情,回手把宝剑插入剑鞘,呵呵一阵狂笑,从怀中取出一只小葫芦,拨开葫芦塞,从里面倒出一粒朱红丹药,向这位姑娘递来。 那小菊伸手给接过来,说了声:“姑娘,我给你拿水。”回身向桌前走去,意思真是拿桌上的茶具斟水服药。 那姑娘却泪如雨下的床上一坐道:“早死的娘亲,女儿可无法给你争脸面了!”突然向床边坐褥下一探手,抓出一把利剪刀来。 那老道叱了声:“妮子做什么!” 哪知姑娘已具必死之心,这柄利剪向喉上戳去。“哎呦”一声,剪刀已经扎上,鲜血哧的涌了出来。姑娘的娇躯一歪,倒在床上。 第282章 绝处逢生 老道见姑娘已自杀,伸手就要抓这姑娘起来,就在老道一伸手,那丫环见小姐行了拙见小菊一个急劲,伸手把桌上那支每燃着蜡的三明子烛台抓起,用足了力气,骂了声:“杂毛,我跟你拼了!”倏的奔这老道的头上砸来。 这恶道也是恶贯满盈,该着他倒运,怎么也没想到这懦弱的丫环敢下毒手。自己正斜着身子往床上伸手去抓那姑娘,蓦的听了小菊开口一骂,一回头,这只铜烛台是整个的砸在了老道的脸上,插蜡的铁签子“噗”的竟扎入老道的右眼。这一下把眼球就给扎瞎,痛彻肺腑,“嗳哟”了声,手抚着往外蹿血的瞎眼倏转。 那小菊也破出死去,顺手又捞了件磁壶,“呼”的砍了来,这一壶又打在老道的眉头。这一下可糟了,反把老道提醒,把脸上的鲜血往下一抹,声似鬼号的喝声:“该死丫头!”铮一声,轧剑把,二次拔剑,往前上一步,剑往下落,小菊只有瞑目受死。 就在这一发千钧之时,老道的剑才落下一半,“噗”的自己腕子竟被人刁住。老道再想还招,一者身受重伤,心慌意乱,二来,暗中这人手似钢钩,哪还夺的过来?想用“倒剪梅”的招术把背后这人击退,焉想到人家比他快,随着觉右肩井穴一疼,跟着从手指头直到右半边身全酥麻的,好似得了半身不遂,掌中剑竟自撒手。跟着又被人点中了“气俞穴”,立刻吭了声坐在地上,不能动转。 那丫环小菊突见软帘轻挑,闯进一个老者,一举手之间,竟把这个逞凶的恶道士打倒,小菊惊诧的“咦”了一声。这闯进来的正是续命神医万柳堂,万柳堂把恶道人治倒,真是绝处逢生。 这时万柳堂顾不得再看这道人,向这丫环道:“来,你赶紧看看你们这位姑娘,还有没有救?” 那个丫环立刻泪痕满面的向床上扑来,到了床头,立刻向床头上血泊中一看,姑娘已不能动转,立刻悲声说道:“完了,这还怎能活!” 万柳堂略看了看,叫这丫环把蜡烛端过来,向姑娘的颈上看了看,忙向丫环小菊道:“你不要哭,你摸你家小姐的胸头,如若尚有微息,就不妨事,只要气管未断,我尚能救她回生。” 当下这丫环也存了万一的希望,忙把手探到姑娘的怀中,不禁惊呼道:“胸头还跳哩!” 万柳堂不由也面带喜色,向这丫环小菊道:“你家还有什么人?我虽然来搭救你们,可是男女授受不亲,还有这个贼道士也须处治。你把你家主事人找来,我好下手救你家姑娘这条性命。” 那丫环小菊忙答道:“我们主人主母全有,不过这家人家,实有难言之痛。小姐的死,也并非仅是妖道的逼迫,就是没有这妖道前来,我们姑娘这条命也不易活了。” 万柳堂见这小姐伤势,不宜耽搁,于是向小菊道:“你家的事,我虽不详细总算知道个大概了。你要赶紧的向你家主人主母们说一声,叫他们赶紧前来。你们要是耽搁,你们小姐的生死,我就不保了。” 丫环小菊立刻答应了声,随即慌张的走出屋去。这里万柳堂立刻把妖道背上的剑鞘解下来,背在自己背上,随即坐在那窗前等候。 工夫不大,外面一阵脚步响,门帘一起,小菊挑着帘子,向万柳堂道:“这位老师傅,我们老爷夫人来了。”说话中,那本宅主人匆匆走进屋来。 万柳堂一看,这宅主人年约五旬上下,赤红的脸面,气派十分威严整肃,衣冠富丽,很带着富家翁的神色;后面跟进来一个中年的妇人,非常的妖娆冶艳,看那情形,颇是狡诈暴戾。后面还有几个仆妇仆役,全静悄悄的在外面等着。 这时这位主人满面惊诧之色,向万柳堂拱手道:“这位大侠,我听我们婢子菊儿说是:妖道逞凶,多蒙救护,在下感激不尽。没领教贵姓大名?” 万柳堂道:“在下是乾山万柳堂,适逢其会的赶上了妖道逞凶,算是把妖道成擒,没把他放走。” 当时这位主人没等那万柳堂问,于是自报姓名道:“我在下姓陈名凤岐,早年曾一度为官,现在已经是乡里的老百姓。不想家门不幸,逆事重重。我生了不肖的女儿,带累得我清白的门第,丑声四播。我这不成才的女儿,还是死了干净。” 这时万柳堂立刻把面色一沉,暗暗不悦,立刻向这陈凤岐道:“俗语说:虎毒不食子。老兄你既然作过官,为过宦,哪能跟庸俗人一般见识?老兄你若是这么讲,我没有别的,只有轻拿轻放,尊驾的爱女是自杀寻短见。这妖道,请你官了私休,任凭尊便。我万柳堂不敢多参与府上的事,我告辞了。”说到这,转身就往外走。 这一来这陈凤岐竟自吓的立刻向前拦阻道:“万大侠不要见怪,我在下是遭逢不幸,心绪不宁,语言间颇多失礼,万大侠还要多多担待。我一个平常人家,遇到这凶杀盗徒,足令我家败人亡,妻离子散。还望万大侠一伸援手,生死感恩不尽。” 万大侠见他低头认错,这才把怒气略消,向这陈凤岐道:“你若有父女之情,我倒要尽我个人之力,救她一命。”当时向囊中把本门的金疮铁扇散取出来,递给丫环小菊道:“你把这药面撒在疮口上,用布给她缠上,有砂糖多取些来,预备开水听用。” 这位陈凤岐于是吩咐在外面伺候的家人,取砂糖热水来。万柳堂向这位主人道:“实不相瞒,万某不才,略明医术。老兄不在场,我虽是能救她,只为存男女之嫌,不敢妄施身手,现在我斗胆要为令媛诊治了。”说着随即看着这丫环小菊,给小姐伤口上扎好,这时小姐已经悠悠醒转。 万柳堂给姑娘一按脉息,立刻向陈凤岐道:“不妨事了。幸而剪刀下去,偏着没刺着气管,当时因为急怒交加,立刻晕绝过去,不是致命伤,所以还不致送了命。” 万柳堂于是令人把砂糖砌上水来,连续灌了下去。 砂糖是急救伤科的妙药,万柳堂把自己带着的金针取出来,向这位主人道:“令媛的病情,请老大哥赐教吧?” 这位陈凤岐蓦然脸上一红,嗫嚅着向万柳堂说:“万大侠,我这女孩子的病,我一个男子说不很清,这时拙荆倒还知的详细。”说到这,向他这年轻美貌的夫人道:“你把湘姑的病情向万大侠说说吧!” 他这位美貌的夫人看了万柳堂一眼,才说道:“我们这家丑不应当外扬,只是事挤在这,没有法子,只可忝颜奉告了。我因为跟我们这位小姐差着一层,我惟恐落了亲友的话说,说是虽是母女,我作娘的可轻易不敢管我们小姐的事。我一个月头里,已经看出我们这小姐的病不对,我一个作继母的,哪能够轻易说什么,只是我们已看出她大约不是病。果然请了医生来,人家婉言谢绝,叫我们作父母的脸上无光。赶到我一细细的查考究竟,才知道实不是冤屈,可是我们作父母的也落了管家不严之罪。不过万义士你是行侠仗义的人,更看不惯这种下贱无耻的行径;做女人的,更应当以贞节为重,一个女子有了这种辱没家声的事,还有什么脸面活着。我一个作继母的,叫我说什么呢?” 万柳堂听到这,略一沉吟,向这位夫人说道:“那么你这位小姐既有了这种情形,实是门庭之玷,可是这种事可不是随意出的。诚如你说的,连父母全跟着抬不起头来,这种事可得要个真贼实犯。现在她身上有了怀孕的情形,据局外人看着还不能这么认定了准是有了暧昧的事。必得到了足月生产下来,才能算数;若是仅凭姑娘现在的情形,就认定一定是有了无耻的行为,这极容易冤枉好人,还望贤伉俪谨慎才好。” 第283章 玄都派 那主人却面带愧色道:“万老义士,我到现在只有自己责备自己,不能防微杜渐,如今闹出这种丑事来,我太对不起自己了。常言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以为怎养了女儿就这么被人轻视。我只这么个女儿,自幼就拿她当小子看待,所以在九岁就令她随着账房先生念书。哪知道这孩子天分聪明颖悟,后来于是正式请了位先生,又把本村两家富绅孩子招来,一块读书,这家垫中有东邻的陆建德的令郎,和湘姑两小无猜,我只以为青梅竹马,有什么说的。哪知后来年岁渐长,人小心大,家人仆妇们虽有时看出了有不当之处,谁又敢多口。后来虽是不在一处上学了,他们还不时的聚到一处。哪料我这无耻女儿竟作出这种事来,现在闹的街谈巷议;我陈凤岐在这中和镇还有何面目见乡里父老!万老义士,这就是我陈氏门中丢人现眼的详情。万老义士此番慨然捉拿妖道,保全我陈氏全家,我凤岐不敢忘思,唯对于我这女儿,请你不必过问。虎毒不食子,我作父亲的不要她的命,死活只好由她了。” 续命神医万柳堂点头道:“陈老兄说的倒也是,本来作父母的,在期望极深的儿女身上。她不能勉副父母的期望,已足使父母灰心,子女再作出这种败坏家声的事,叫作父母的岂不痛心死!可是凡事也要三思,你们这位小姐相貌端庄,绝没有丝毫轻浮之态。我万柳堂浪迹修灵界,尚有阅人之能,我看令嫒还不致于就如贤伉俪说的那么下流。我虽是局外人,还望你这位小姐确是孽病吧!” 当时陈风岐倒没说什么,那位续夫人却把面色沉着,向万柳堂逼道:“万老义士能够为我们小姐洗刷污名,我们陈家生死感恩不尽。” 续命神医万柳堂于是点头道:“夫人请便吧!” 这位夫人于是带着贴身女仆回转内宅。万柳堂见这位夫人的神色,已了然了这陈宅的情形。自己于是即到了床前,看了这位湘姑,见她气息渐渐的大了,颇有转机,看情形已脱危险。 万柳堂向这宅主说了声:“我先把这妖道送走,我去去就来。” 陈凤岐站起道:“妖道尚没缓过来,万义士一人带他走行么?” 万柳堂微然一笑道:“这倒不劳老兄挂怀。” 说着把这妖道往肋上一挟,立刻如同挟持婴儿,出得屋来。见门外窗下,有四、五个家人模样的在外偷听屋中的动静,万柳堂这一蓦的走出屋来,吓得东藏西躲。万柳堂哪把他们放在心上,一个垫步拧腰,拎着这个妖道蹿上房去,轻登巧纵,展眼间来到中和镇外。拣了一个僻静的树林子,把这妖道放在了地上,用推血过宫的手法,把妖道治的恢复了知觉。 妖道“哎哟”了声,恢复了知觉,看着万柳堂,只得怔怔愣愣的,于是即明白过来.想到方才的事,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冤家对头了。自己的事功败垂成,险些丧命在他手内,现在依然在他掌握。自己索性任他摆布,摇尾乞怜,更令人轻视。 这时万柳堂见妖道已然清醒过来,于是厉声说道:“你身居三清教中清修道士,竟敢这么蔑理胡为,伤天害理!像你的行为,就是修灵界的绿林道中人,稍为有血性的,尚不肯为,你竟敢任情作恶,难道你就不知所为太毒,有伤天和,眼看着报应就要临头。你见过几个得好收源结果的?你今夜遇上万某,还能暂饶你一死,你要是遇在他人手内,只怕不易再叫你苟活片刻。你从今要痛改前非,一洗从前恶行,凭你这身本领,也足能在修灵界争雄一时。你若是不能悔改,你可要自忖着,就是遭不了天报,也叫你脱不过人报。莫说万某容你不得,只怕侠义道也不能容你再作恶!” 那妖道本不是久历修灵界的恶人,早明白自己是遇见了高手,自己被人点了重手。幸而没过两个时辰,就给散开了闭住的淤血,自己四肢不致落残废,只是经过这一阵闭住穴道,虽则这时经他把点血的穴道散了,四肢依然酸楚,想要当时行动还不易。耳中听得来人这一派讥讽劝勉,自己低着头只不作声。 蓦的这人向自己的肩上一拍,妖道一抬头,“唰”的一件东西向面门上一拂。妖道一怔神,见这人背着宝剑,杏黄灯笼穗垂下来的穗头一扫。妖道这一来比较被擒时还怒还急,怒从心上起,气向胆边生,冷笑一声道:“朋友,不用这么卖狂了!胜者王侯败者贼,祖师爷既落在你手里,杀剐存留任凭你处置,用不着你来劝善。祖师爷说劝善文比你能说,谁也没看见谁心里是黑是红的。这种假慈悲,何必跟祖师爷面前施展?祖师爷生死二字,向来没放在心头,你若是有放你祖师爷的心,我们再定相会之期,你若怕有后患,你就自管动手,或杀或放,不必罗嗦,我还明白告诉你我是绝不领情。可是你既敢跟祖师爷为仇作对,定非修灵界无名之辈,我倒要请示请示万儿,你能坦白见告么?” 那妖道说完这话,眼望着万柳堂,暗地辨认相貌,续命神医万柳堂道:“我是苦口婆心,完全想把你这恶人唤醒,你反倒仍存怨望之心。你既然这么不知邪正,不辨贤愚,我看你是自寻死路。你要想找死,乾山归云堡是我终年等候你的所在,我就是火猿堡续命神医万柳堂,你只要不肯甘心自管去找我,孽障你可敢报报万儿么?” 妖道冷然笑道:“万柳堂,你今夜与祖师爷结下不解之仇,我定要报复。我是玄都派玄都观门下的飞云道长李培基,我是非报今夜之仇不可。万柳堂你不如把祖师爷一剑了却了,咱们的冤仇倒可来世再见,一笔勾销。你不杀我,我必找你。大丈夫言而有信,说到哪作到哪!言尽于此,杀剐存留,请你自择。” 续命神医万柳堂哈哈一笑道:“孽障,你原来是杀不尽的玄都观余孽。万某自入修灵行道以来,处处予人以自新之路,既已说出放你逃生,焉能反复。万某是三个月后,在归云堡恭候。你要想报仇,孽障你自管前去好了,老夫还有未了之事,恕我不陪。”说到这,用手向肩头上一指道:“这柄宝剑在你手中,不过助你多作些恶事,万某暂借一用。要想取回此剑,就是你报复今夜之仇的时候,孽障你我后会有期。” 万柳堂转身扑奔中和镇内,耳中尚听得飞云道长李培基放声狞笑,说了声:“祖师爷要不把你们归云堡化成灰烬,我就枉是玄都门下了。” 第284章 含沙射影 万柳堂虽明知道妖道积怨什深,定要用阴毒狠恶的手段报复,可是所放心的是这恶徒已被自己点伤了穴道,内气已伤,百日内不能再聚精气,所以他纵想报复,也得在百日后。那时自己十二连环坞的事也可以办完了,总可以赶回归云堡应付此贼,故此没把妖道放在心上。 当时他忙赶回中和镇,仍到陈宅。这时那陈风岐也正在细问婢女小菊夜间经过情形。陈风岐虽是对于女儿已存了轻视之心,减却了疼爱之意,可是经过了续命神医万柳堂的一番解说,心里已不似先前那么固执成见。自己年过半百,膝下犹虚,只此一颗掌珠,自己哪会不疼爱?及听这位万义士相助,要给女儿治疗病魔,自己哪会不欣慰万分。只为这位继配的夫人,对于万柳堂所说的话十分不快,自己虽是喜欢,不敢形诸辞色而已。 当下把万柳堂请进了书房,陈风岐此时是只有叩求万柳堂慨发仁慈,搭救女儿湘姑,能够把孩子的病治好了,不仅他终生感戴,就是他陈氏泉下先人也感恩不尽。 万柳堂慨然答道:“老兄不用介意,也不用客气,我既然允许为令嫒治疗此病,岂能再行袖手。万某既擅此术,要尽我全力,为令嫒治疗。不过我得事先声明,我历来待人接物只知推诚相与,不会虚与委蛇,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我给令嫒治疗此病,必须请尊夫人自始至终,叫她亲眼目睹。因为含沙射影,亦足能致人死命,悠悠之口,更是难防。令嫒是已被污名的人,大约尊府上除了跟她情同姊妹的婢女菊儿,相信她这是孽病,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怜悯她的处境。陈老兄不要以为我这不速客,夙无一面之识,全系揣测之辞。不过你久而自知,我的话绝没有意气用事。叫尊夫人眼看着我把病给治了,是胎是病,是她亲眼目睹。她是尊府上的主妇,将来由她口中可以为令嫒辩白以往的冤枉诬蔑,老兄以为如何?”这位主人翁陈凤岐不禁脸一红,点点头。 万柳堂又说道:“令嫒的病治下来之后,身体反倒要较现在软弱了。纵有药饵维护,也得三十多天才能起床,在恢复体力期中,她的安全,要你这做父亲的负责保护。我万柳堂既已发了朗言大话,我定要还你个清白女儿。我是怕我把她的病治好了,再遭那奸人的毒手。不但我枉费了一番心血,令嫒更是含恨以终,我岂肯甘心。请你老兄知会府上所有的人,在湘姑娘身上小心照看,倘若有什么差错,我那时翻险无情!不论是谁肇祸,我是有一个宰一个,尊府上谁也别想活了。” 万柳堂说到这,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这位宅主陈凤歧唯唯应承,万柳堂还是十分认真,丝毫不肯含糊,立刻催着陈凤岐向阖家吩咐,不得忽视。 陈风岐无奈,只得向家中上下人等,郑重的嘱咐了—番,自己才又进书房。 万柳堂见陈凤岐进来,于是站起来,向陈凤岐道:“老兄事不宜迟,请你这就领在下到令嫒房中,诊治她的病症。陈老兄还有什么说的没有?这不当着令嫒,尽说无妨。” 陈凤岐道:“万大义士,你就大发恻隐之心,给小女治疗这身冤孽吧!我陈凤岐并非是真个没有父女之情、天伦之义,我虽是一个出身行伍,作武官的粗人,对于贤愚好歹还分得清楚。我实有不得已之苦衷,还望万大义士担待。” 万柳堂点点头道:“好吧!老兄!你只要明白你的不是处就是了,咱们到后面去。 主人陈凤岐亲自拿了灯笼在前引路,来到跨院内。婢女菊儿跑出屋来把主人手中的灯笼接过去,把这二位迎到屋中。 这时屋中静悄悄的,万柳堂和主人陈凤岐落坐之后,向菊儿问道:“你看这半晌她怎样了?” 菊儿道:“老爷放心吧!姑娘这半晌很好,只不过精神疲倦,没有别的病了。” 万柳堂点头道:“好。”自己随即站起来,把桌上残烛拿起,来到床前,用烛光照着,仔细看了看,不禁连连点头,心里暗暗高兴。知道这位湘姑虽是病势非轻,可是自服了铁扇散之后,只一个多时辰,见姑娘气息匀和,面色从焦黄中透出些红润来。按这种情形看来,她的病虽是沉重,气血未枯,还可以着手,乃退回来坐在陈凤岐的对面。 不一时湘姑的继母到来,万柳堂却绝不再和她叙谈。于是令菊儿把湘姑唤醒,立刻就着榻上给她诊了脉息,向陈凤岐夫妇道;“我看令嫒这种病象,在没有种下这种病之先,虽是形同好人,她的气血必亏。女子以气血所主,气血不足,肝木失滋润之力,致使肝火易动,忧郁日久,病根遂早潜伏。适值月经来潮,忽为愤怒一激,气截经血,失去新陈代谢之力,聚而成痞。这种病的征象,极易混淆。这种病若是凭药物治疗,虽也能奏效,不过非一时能见大效,至少五,六十剂药,始能收效。我这种治疗要使她当时收效,不过可得在息养期中,经过百日,方使她慢慢尽愈。不过我这话说得未免过狂,难免令人怀疑,能否顺利的治好了,要看她个人的命运吧!” 万柳堂说到这,令菊儿把湘姑的衣服整理好,叫湘姑得仰面卧好。一个姑娘人家,当着生人,这么不规矩的躺卧,殊非当姑娘人所宜的,不过历来病家是不避医生的。菊儿服侍着姑娘躺好,万柳堂把金针取出来。这种隔衣认穴错非有真传有实学的不能擅动,隔衣认穴,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认不准穴道,不仅治不好病,还许把人家给耽误了。 万柳堂实有过人的聪明与精纯的火候,自己从点穴术中精究穴道运行脏腑之理,与生克制化之机,故此对于人身穴脉也探讨的确切。此时默查过病源,认清了穴道的部位,先在“关元穴”上下了一针。这一针是先把病人的中气凝聚住,又在“太乙穴”、“气海穴”各扎了一针。这才用四枚最大的金针,连续着在“归来穴”、“阴交穴”、“气冲穴”、“下脘穴”扎上针。 万柳堂用好了针,急忙把没有用的金针收起,转身向陈夫人道:“这可得请陈夫人给照看着了,连菊儿全要当心看着姑娘。在半个时辰里,姑娘脏腑里要是有了响动,那是已把病治动了,少时必要排泄下来淤血杂块,可千万别叫姑娘动转。在这些淤血下来之先,或者更要疼痛难耐,夫人可要看住了姑娘,不要把针掉了,这是最要紧的。”万柳堂嘱咐完了,立刻躲到前面书房去等候。 这卧房中果然把个义婢菊儿吓着了。不到半个时辰,湘姑腹中咕咕的连响了两阵,眉头一皱,睁眼看了看。菊儿忙凑到湘姑的脸旁问道:“姑娘,怎么样?敢是腹内有些震动么?” 湘姑在枕上点了点头,又往旁看了看,见继母尚在这坐着。在先万柳堂说话时,自己正在睡着,所有万柳堂吩咐的话全没听见,此时,见继母坐在身旁,于是向菊儿道:“我觉着内急,觉不出是大解小解,怪讨厌的,请夫人歇息去吧!” 菊儿听了,心想:夫人倒是早想走,她的心里不愿意在这呆着,只是哪由得了她呢!于是低声向湘姑道:“姑娘,你没听人家万老义士嘱咐了吗?你现在身上的针还没起下来,不能动转,你就是大小解可千万动不得,随它去吧!谁叫身上有病哩!只要病能好了,怎么全得忍耐着。夫人更不能走,这乃人家万老义士的嘱咐,姑娘,你还不明白么?” 方说到这,姑娘一阵肚腹疼痛,低声“哎哟”了一声,肚子里一阵响动,疼得几至不能忍受。菊儿见她竟自有些不能忍耐疼痛,两手竟要去按肚腹,菊儿忙招呼着夫人把湘姑的两手按着。湘姑觉着一阵剧疼,“哎哟”了声,面色一变。菊儿和夫人,见湘姑腹上的金针一个劲儿的颤动,好似针尖处被什么撞动。这主仆二人全是女流,吓得按着湘姑的手,也随着哆嗦起来。 就在这时,湘姑把眼一瞪,说了声:“菊儿,你……你看我下身……怎么……”说了这声竟自昏了过去。 第285章 地煞剑 菊儿也听是姑娘似乎腹内响,见她已昏过去不能动了,于是不再按着,赶紧查看。赶到一解湘姑的中衣,只把菊儿吓出了声。原来湘姑可降下来的是一大片黑紫血块子,吓得菊儿张慌失措,扎撒着两只手,也不知怎样替姑娘收拾。 这位陈夫人看了看,蓦的脸一红,自己好生惭愧,心头腾腾跳不住。自己是一口咬定了这个现世的女儿作了苟且之事,定已怀了身孕。对于陈凤岐面前,明是不说什么,哪一天指桑骂槐也得闹上几次。万没想到竟会出了这种神医,把湘姑不白的冤给洗刷出来。这—来,姑娘贞节清白全有了,自己诬枉女儿之罪,绝脱不了。就算自己丈夫宠爱自己,不肯过甚追究,这位姑娘含冤受屈这么些日子,险些含冤自尽,她哪能轻饶我?这位夫人想到自己的事,好似热油浇心,愧悔的不知所措,也跟菊儿一样,怔怔只看着昏绝未醒的女儿。 还是菊儿定了定心神,向夫人道:“夫人,您别怔着,我一个作姑娘的,这些事可不懂,夫人你倒是说怎么办啊?” 陈夫人这才咳了一声,自己动手把湘姑底下这些血污草草给收拾—遍,乘机向菊儿一再的哀告,叫菊儿在女儿面前多给自己说些好话。 菊儿这时也明白了,不禁扑簌泪如雨下,向夫人说道:“夫人,我—个当支使丫头的,主家的事,哪有我说话的道理,只是这次我们姑娘这条命是白拣的一样,不是婢子极力的劝着,哪还有脸活着。看起来老天爷真有眼,陈家门中有德,竟来了这么位神医,治了病,救了命,倒全是小事,总算把一身的清白挣回来,连婢子这条不值钱的命,也救了。夫人你只管放心,小姐别看在先前对于诬辱她的,是至死不能忘的仇人,我可准知道她绝不会记恨别人。她曾自己跪在她亲生母的灵位前祷告过,只要能够把污名洗去,别说不敢记恨别人,就是跟着就死了也甘心乐意。夫人想,她还会记恨人么?” 菊儿这番软中带刺的话,说得这位夫人非常刺心,虽则自己是主家夫人,可是自己作了亏心的事,哪有什么话答对,帮着菊儿收拾完了。湘姑一会儿醒过来,自己只觉着四肢酸软异常,不过肚腹觉着空空洞洞的,就好像肚子里把心肝五脏全抖露没有了。 这时,菊儿已经照着夫人的话全收拾干净,于是向床上看了看,自己径来到前面书房里。 万柳堂劈头问道:“你们小姐怎么样?我所说的可全应验了么?” 菊儿向万柳堂面前一跪道:“老爷子,你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果如您的话,大约小姐的病全下来了,现在只是精神颓靡不振。请您过去看看,婢于这先替小姐谢谢你吧!”菊儿竟叩了三个头。 万柳堂微笑着说道:“不必多礼,你只要好好服侍你家姑娘就是了。” 陈凤岐立刻也向万柳堂殷殷致谢,万柳堂道:“我们同到后面去看看。” 陈凤岐于是陪着万柳堂来到卧房,这位陈夫人一见这位万义士和丈夫进来,几乎无地自容,哪还敢抬头。万柳堂见她已知愧怍,自己身为修灵侠义道,哪好再过于苛责,绝不理会她。径自向前查看湘姑的脉息,然后把穴道上的金针一一起下来,向陈凤岐夫妇道:“我竟想不到会这么快的克奏全功,实在可喜。天色将明,我还有事须去料理;令嫒的痞块已消,只须调摄静养。我给留个汤药的方子,按方服他十剂,嗣后只有在饮食上留心,不要她再生气恼,谅可早日恢复健康了。”说着随令陈凤岐拿来笔墨纸砚,于是给开了方剂。只是养血舒肝散郁,健脾养胃之剂,把药方子开完。 陈凤岐乘着万柳堂开方子的当儿,悄悄叫人取来一百两银子,双手捧到万柳堂面前道:“现在正是深夜,本想给老义士准备点礼物,略表寸心,只是无从购买。这一百两银子,请老义士随便买点东西吧!只是太不成敬意,还请老义士原谅。” 万柳堂含笑说道:“陈老兄,你这可叫多此一举。我在下已有言在先,不是为名,不是为利,我若是指着医术生财,我早作了郎中了。你我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相见,后会有期。我只盼望你们一家和顺,母慈女孝,不枉我救你们一场。” 这时陈凤岐和这位继室全是面含愧色,向万柳堂谢了又谢,颇具悔过之意。 这时湘姑也从昏沉中醒转,见救命恩人万柳堂要走,微颤的声音说道:“恩公,你对我这苦命女,不啻再造之恩。我今生报不了您的恩,来生当结草衔环,不敢说是报恩,我此生绝不敢忘大德,” 续命神医万柳堂道:“姑娘不要以这些小事介意,姑娘既有冰雪聪明,定然明理。我们侠义门中人,更是重孝义。你生身之母早逝,现在有继母在堂,你要曲原孝道。她虽非嫡母,你能曲意承欢,何况她也是大家闺秀,愿能感动慈爱之情。我的话你要静中三思,自能使你一家化乖戾为和祥,不致再生人伦惨变!” 万柳堂说完这话,见这湘姑眼中滴泪,在枕上点头道:“恩公,你的嘱咐自当谨记,我定能按你的话做到。”说到这,真是感激涕零。 万柳堂见这时天已微明,窗上已作青灰色,不敢再耽搁,向陈凤岐说了声:“我们后会有期。”立刻走出屋来,陈凤岐随后相送,自己才往外迈了一步,只听万柳堂说了声:“老兄留步,万某告辞。” 在这青濛濛微有晓色中,万柳堂已如一缕青烟,蹿上房去,再一晃身,已无影无踪。 万柳堂离开陈宅赶到中和镇,天色已经大亮。这一夜既作了一件大功德事,更得了一柄宝剑,此次十二次连环坞践约赴会,或可借此剑之力,一展身手。自己想到这里,不禁十分高兴。趁着天光才亮,绿野没有什么行人,于是乃施展陆地飞纵术,身形似箭。赶到东方红云涌起,太阳已将上升。万柳堂来到店房,见店门已开,伙计们方在打扫街门院落。 万柳堂进了院中,只见中州剑客钟岩,带着韦寿民、金让,向店外走来。万柳堂忙迎上前来,当时这位中州剑客钟岩忙说道:“万师弟,你怎么也不打招呼,竟自彻夜未归,叫我们好生悬念。” 万柳堂点头道:“有累师兄挂怀,我这一夜竟似渔人得利,小弟到屋中面禀一切。”这才一同到了跨院里,只见同门人也有在院中闲步的,也有听见声音迎了出来的。 这时大家见万柳堂背上多了一剑,这剑从外形看来,绿鲨鱼皮鞘,金什金件、金吞口,黄绒挽手,大家都十分诧异,全随着走进了屋中。爆徒孙浩天一见万柳堂进来,忙问道:“师弟你遇事应付得当,我们还没有什么不放心,只是我怕是凤尾帮的一班党羽以阴险的行为潜施暗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师弟彻夜未归,定有所遇,请道其详,好释疑虑。” 续命神医万柳堂落坐之后,随把背上背的剑撤下来,向孙浩天道:“师兄,你看!我倒不虚此行,得了一柄利剑来。师兄看,可够上宝刃?”一边递着宝剑,一边把夜间经过的故事,向师兄等说了一番。 孙浩天把宝剑一拔,“呛啷啷”的声似龙吟,剑身颤动,一缕寒光射入双目。孙浩天“咦”了一声,向万柳堂看了看,很是惊诧。仔细往剑柄上一看,只见在剑上镌着一条飞龙,在龙的口中,喷出一股子云气,云气中有两个篆字,仔细辨认,才看出是“地煞”二字。 第286章 贼巢 孙浩天又捏住了剑尖,右手握住了剑柄,两手往一处一拢,剑尖和剑柄变到—处;跟着猛的把左手一松,剑尖猛的往回一崩,呛啷声音清脆、悠长。 孙浩天连赞好剑,于是向万柳堂道:“师弟,这飞云道长李培基,既是下五门的绿林,又是玄门羽士,盗紫河车配薰香蒙汗药,为绿林好汉所不屑。这匪徒竟有这种削钢斩铁,切金断玉的宝剑,此人的行为不配带此剑,此贼的出身定有来头。师弟你既挑了他的买卖,亦夺了他的宝刃,已是不解之仇。我火猿堡固然是谨守门规,凡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不得过分诛求,须予人以自新之路。只是这次师弟你就没想到后患无穷,怎还叫他逃出手去?” 万柳堂听师兄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过于大意,这飞云道长暂时虽是伤在自己的掌下,可是他岂肯甘休?定要破死命复仇,自己虽还足以对付,总不如不留后患的好。于是向师兄孙浩天道:“师兄指教的极是,小弟也自悔失着了。” 孙浩天道:“这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事已过去,慎重提防,不可轻视,也叫他在我弟兄手中兴不了多大风浪。只是这口剑上只‘地煞’二字,是否就是地煞剑,我还不大清楚,师弟可知此剑的来历么?” 万柳堂摇头道:“小弟忙着救治陈家姑娘,连剑上的两个字全未得细看,对于这名字很生,倒想不起究是哪一派的宝刃。”这时大家因为万柳堂所得这口宝剑,全都惊喜异常,互相传观。 剑到了金刀叟邱铭手中,老英雄反复的看了又看,向孙浩天和万柳堂道,我对于此剑略知一二,可不定准是这柄剑。据闻这柄剑名叫‘地煞潜龙剑’,此剑据说是武当山天风观,金须道长张涵清的镇观之宝。金须道长武功剑术全有非常本领,这柄剑是道长镇观之宝,金须道长视同拱璧,这柄宝刃无论如何也不致落在外人手里。可是怎么这么巧,万老师所遇见这持地煞剑的竟也是道门中人,难道真个天风观会出了这种败类?这种事我真不相信。因为这位金须道长是位清修正直的道长,天风观的弟子不多,门规极严,修灵界轻易见不着他们师徒,我看这其中必有原由。” 孙浩天点头道,“这一说,这妖道飞云道长李培基绝不是天风观的门下,这柄剑既是邱师兄知道他的出身来处,这其中定有一段惊人的因果,我们往后着意的考查吧!”金刀叟邱铭把“地煞潜龙剑”仍交与了万柳堂。 孙浩天因为师弟得了这么口宝刃,正如猛虎添翼,此去十二连环坞,万师弟定能大展身手,为火猿堡大显神威,实在是可喜可贺。于是令店家赶紧给预备了两桌酒席,给万柳堂贺剑,大家也是欣然致贺。 不一时酒饭摆上来,大家于是各自执酒敬贺,这一席酒,大家非常高兴。酒席散了以后,这一班侠义道立刻忙着起身,离开店房以后,分作两路。头一拨是万柳堂和中州剑客钟岩,金刀叟邱铭、祝民瞻、韦寿民、金让、冯毓文、冯毓秀、甘忠、甘孝,这十位头一队先走。孙浩天和鲁南老镖师侯泰、双掌镇关西辛维邦、飞天玉鸟项林及地理图夏侯英,司徒谦、左恒,第二队起身赶奔川域。 这一班侠义道仆仆风尘,重上征途。一路上无非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路上并投有什么耽搁。这日到了川域,径奔乐清县东关外的东平坝。这东平坝是一个极大的镇甸,一条长街,足有二里多地长,街上作买卖的非常兴盛。这里是水陆码头,川域十几县的出产全从这里转口,所以一个县城之地,富庶不减于省会。 万柳堂较师兄孙浩天早到了半日,一进东平坝,见路北里有一座大店,字号是永和老店,店墙东西就占了十几丈长。万柳堂向金刀叟邱铭一商量,就在这家永和老店落了店。赶到日色平西,第二队已经到了,万柳堂早打发人在镇口等侯,孙浩天等也随着来到永和老店,占了五间上房、两间厢房。 这座永和店院子,客房约有四、五十间,更有宽大的马栩,不仅能系大群马匹,并能停放车辆。众人略息征尘,向店伙探问,这一带可有十二连环坞这个地名? 店伙向众人愕然注视了半晌,迟迟的答道,“这个地名么,倒听人说过,究竟在什么地方,可就不得而知了。大约要是有这么个地方,就在那雁山一带吧!客人,我不过是这么猜测,究其实我还是真没到过。这雁山地方也大,要是有这么个地名,一定在那里。” 孙浩天等一听店伙也说不清楚,他所说的多是揣测之词,于是不再问他。众人容店伙出去,彼此一商量:这十二连环坞一定是水旱两面的地方,我们还是分为四路,出去寻找访查,我们要指着问,只怕不易问出来。 当时大家议定,当晚歇息一夜。 第二日一早大家一齐动身,沿着水早两路去踏访,商量好了,一路风尘劳顿,全各自歇息下。次日天一亮,孙浩天方才起床,蓦地见那迎门桌上放着一纸红柬帖,拿起来一看,上写“武维扬薰沐载拜”。 孙浩天回身察看门窗各处,丝毫没有痕迹,对于敌人这种举动,十分羞忿。这时万柳堂等也全起床,孙浩天把这纸柬帖给大家看过。 万柳堂略一沉吟,向孙浩天道:“师兄,我们夜间并没敢疏忽,这纸柬帖来得太以突兀。难道凤尾帮真个有来无影,去无踪的仙人么?任凭他多好的轻功,也不能有丝毫痕迹,我们对店家要留些意。师兄难道忘了,这已是帮匪的巢穴所在,遍布爪牙么?” 孙浩天点点头道,“师弟说的极是,昨日那店伙答话时,神色颇有些可疑,莫非这把戏就是他弄的?”中州剑客钟岩,和金刀叟邱铭全认定这纸柬帖大半是店伙带进来的。 老镖师侯泰道:“我们只多多留神,不仅是这店家,连这一带车船脚店,全得提防。” 第287章 南北雁山 孙浩天复把这一干同门,分为四拨。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却向孙浩天道:“小弟要带劣徒先走一步,我若能顺利进了十二连环坞,我必设法给王师兄送信。我辛维邦既是打算帮忙,自身利害,绝不计及。” 当时孙浩天和万柳堂忙道:“朋友相交,贵相知心!我们道义之交,更非—般人可比,辛老哥绝不可冒昧从事。凤尾帮三次寄柬邀约,我们来到了,故意不明示我们总舵的所在,这是他故意的给我们一下子。我估料武维扬见我们实在找不出来,他必遣人来接引。我想辛师兄若是能够不露出本来用意,谅他绝不至翻脸绝交,使我们入了十二连环坞,那时辛老师相机暗助,既可不落痕迹,我等反倒可多所借重。辛老镖头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才好。”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点头道:“老兄无须挂念,我自知谨慎,绝不致于不能相助,反倒误事。” 当时辛老镖头带着徒弟飞天玉鸟项林先走,这里一班侠义道也跟着纷纷离店。孙浩天只带着甘忠、甘孝弟兄两个和地理图夏侯英,令司徒谦和左恒在店中留守,接应后到的。他与中州剑客钟岩、金刀叟邱铭、续命神医万柳堂,这四位分为四路,把这一班侠义道,分由这三位率领着,各自起身分头去踩探。 火猿堡堡主孙浩天,带着三个少年出了永和店,先在这东平坝的街上闲踱着,暗中察看这东平坝的风土人情,见这街上熙来攘往的颇为繁盛。孙浩天带三个少年,行经一个茶馆门前,见这茶馆字号是“君子居”,卖清茶小点,收拾得颇为清雅整洁,临街的窗子全支着,有许多的茶座,临窗晶茗,意态悠闲。孙浩天想这茶坊酒肆,最是人多口杂,探听事情,这里倒容易入手,于是向甘忠、甘孝和夏侯英打了招呼,一同走进君子居。这个茶馆,里面更是宽阔,有堂倌迎着招呼。孙浩天拣了一个座头,堂倌给泡上茶来。孙浩天见这茶馆里的茶具,十分讲究,全是官窑细瓷。 地理图夏侯英把茶斟上,跟着见外面走进一人,年约三旬左右,赤红的脸堂,浓眉面目,身上穿着件灰布长衫,斜背着个黄包裹,下面是洒鞋白袜,打着裹腿,两边裹腿全插着手叉子,一望而知是修灵道上人。 堂倌领着这个客人,竟坐在了孙浩天这张桌子旁的第二张桌子上,叫堂倌给泡了茶来。原本是一把端柄的小壶,—只茶碗,这个客人向堂倌说道:“伙计,你再拿一只茶碗来,我得紧着赶路,多斟一碗凉着,喝足了我好走。” 堂倌听了丝毫不嫌麻烦,陪着笑脸说道;“客人用什么只管吩咐,我们这里跟店家一样,喝茶、吃饭、歇息全一样,我这就给您拿去。”说着急忙转身去拿碗。 这个客人说话完全是北域口音,在川域这种水秀山青之乡,越发显得来人土头土脑的厉害。这种当堂倌的,历来是势利眼,可是这君子居的堂倌,对于这种老粗的客人,竟这么谦和恭顺,真是特别。这茶馆字号是君子居,是名符其实,连堂倌全这么知礼,真有君子之风了。 孙浩天一边琢莫磨着茶馆的伙计,一边暗暗留神这位客人。堂倌跟着把碗取了来,放在了那客人面前,这客人把碗接过去,也斟上—碗茶,他把茶壶往桌角上那边推了推,这两碗茶一顺的摆在了壶后,斜一字三星式。 跟着靠前边窗口桌上坐着的一个年约四旬的客人,看情形颇像饱学之士,衣服也十分讲究,相貌举动,安详文雅。这时忽的站了起来,来到这位客人的桌前,并没见他抱拳拱手,只见他右手抬了抬,招呼道:“老兄可要寻找船只?” 那人答道:“朋友,我在下是从江面来的,还想从江面去,贵宝地可有顺风顺水船?” 那客人答道:“顺风顺水,客人上了我们这里船,就不想再坐别的船了。朋友,你是有多少人,多少货?” 那人道:“只有三人,货十二件。” 那客人道:“有三天的路程,走一百二十里许到了吧?” 那人点点头道:“朋友请坐。”随说着把挨着茶壶的第一盏茶挪到了这位客人面前。 这时孙浩天离着很近,那甘忠、甘孝,夏侯英立刻也听见两人说的这种不伦不类的话,知道这定是修灵道上一种术语,听得未免怔神。 孙浩天见他们这种情形易露形迹,忙用手指轻轻一敲桌子。甘忠等忙把头低下,故意的说着闲话,暗地里可还是留神看旁桌的举动。只见那文雅的客人,竟跟北域口音的壮汉对面坐下,隐约的听那文雅客人说了句:“你报个万儿吧!”那北域口音的壮汉,语声更低,说了好几句全听不清楚。 孙浩天目光虽是旁瞬,可是全神贯注在旁桌上,听得他的话中似乎初朝总舵,拜谒某一位香主。那人答的话,语声既低,更夹杂着些修灵唇典,只微听出北雁、南雁的话。跟着这个人话风顿敛,那个文雅的本地人,不断的目光向这边察看,跟着这两人竟又叫堂倌预备了酒饭。孙浩天又喝了两碗茶,也叫堂倌给叫了几样莱,这师徒四人,于是在君子居用了早饭。孙浩天递赶紧会过了饭账,立刻带着三个少年起身。这甘忠、甘孝弟兄两个,全不愿意走,是想监视着那两人,要跟他们一程。 孙浩天却立刻毫不游移的向外走来,到了君子居的门外,那夏侯英却说道:“堡主,这两人看情形谁也不认识谁,可是那本地口音的人,竟自凑到那人面前两人说了些不伦不类的话,里面还夹杂着些个唇典,两人竟越谈越亲密。这两人的路道太觉可疑,堡主,咱们何不跟他们一程?” 孙浩天回头看了看,见身后没有可疑的人,于是低声说道:“你们还没看出来么?这两人正是凤尾帮的帮匪。他们水面上行船,白天用凤尾帮的手势,夜间却用香阵,在茶坊酒肆用茶阵。方才这个北域壮汉,定是他本帮匪党,初到川域,不知他本帮弟兄盘据的所在,故此来到这流品不齐,客旅集聚之地,用茶阵显示他是凤尾帮的麾下,向此处的帮匪求援。我对于这凤尾帮倒不大清楚,可是修灵界秘密帮会很多,这种秘密信号虽不清楚,可是大同小异。我一见这人叫伙计给预备了两个茶碗,出门的人纵然太忙,也不能这么没有分寸。可是那堂倌虽则在先很带着轻视之态,后来这客人一叫他拿茶碗,他反倒满脸堆欢,这种情形实在是反常的。赶到两人互相问答,我已准知他们是帮匪无疑。我们现在搜寻凤尾帮的老巢,正还没有一点迹兆,我们正可从他们身上追查这凤尾帮老巢的所在。我们到港口等他,不过你们倘若见了什么扎眼的事,不要那么过露神色。你们要知道,此处是遍地帮匪,不要大意。” 一边说着,已走过这东平坝的半条长街,回头看了看,见那两人尚没有走来。路经一个小贩的面前,见这小贩是卖鲜果子,年纪已是六、七十岁,白髯飘洒,一团正气。 孙浩天向这老者抱拳拱手道:“老板,我们是行路的,路过贵宝地,我们打算奔雁山去,是要乘船走但不知这里可有码头,雇客船大约得多少钱?” 这位小贩见孙浩天既有年岁,说话更谦和,于是站起来答道:“客人是往南雁?北雁?要是往南雁山,可远着哩!从这里有六、七百里才到!要到北雁,道路倒不很远,可也有不到百里的途程。只为水路多,早路少,从这里乘江船,两个雁山全去的。” 孙浩天道:“我们往北雁荡,老板可知道那里有座分水关么!我们是到分水关去的。” 这位小贩愕然想了想道:“哦!客人是到分水关去的,您从这往东,再有半里就到港口了,那里有许多客货船。客人,可不是老汉多口,我们这东平坝的码头上的船,十分整洁,水手们全是行船的好手,不过客人可得跟他们对付好了,一个对付不好,就得吃他们的亏。” 孙浩天不禁愕然问道:“怎么,难道他们还敢有不法的行为么?” 这小贩道:“那倒没有,这条江面上他们还不致于那么胆大,可是讹索客人,是常有的事。他们这般船户是成群结伙,客人要是把他惹翻,他们敢动手打人。我看客人这般年岁,不必和他们斗这种闲气。港口有许多渔船,有的也可载揽客人,客人可以竟自雇他们的船,比较少许多麻烦。船脚的价钱,每天不过两枚帝元吧!” 孙浩天向这小贩道谢了,带着甘氏弟兄和夏侯英赶奔港口。只见那越近港的地方,商贩越多;远远的望见了那市街外一箭多地外,帆樯如林,人声宠杂。一出镇口,把脚步放慢,先不往码头上走,只在镇口旁一带假作闲眺。 第288章 跟踪敌船 那靠码头的一带有许多茶棚,有许多水手,在茶摊子下面,买着现成食物,就着茶水裹腹。工夫不大,那镇口内闪出两个人,孙浩天于是低声招呼着甘忠等躲向一旁。这两个人径奔码头,孙浩天远远盯着他,见两个人竟奔了一只船去,竟没费多少话,两人上了船。孙浩天向甘忠一点首,这三个少年跟着往码头走来,孙浩天竟奔码头匪徒上来的这条船走来。到了近前,正有两名水手在收拾着船头,情形是就要开船。这种船专跑长江的,舱房全是五间地方,要有五、六位客人,也很宽绰。 孙浩天凑到近前,左脚刚一登跳板,向船头的伙计道:“喂!船家,这里敢是载客的船么?我们跟着乘一程。” 船上一个高身量麻面的水手,口操着江北口音道:“嘿!少往上凑,跳板搭的不稳,登翻了掉下去就上不来。这么大年纪,还这么不知深浅!坐船往别处雇去,我们这条船已有客人。” 孙浩天于是不理他的话,索性往上又凑了一步,站在跳板上道:“说话少这么刻薄,我掉在江里怨命短,用不着你替我担心,你们船上客人要是不多,我们跟一程,为的是你们的船就拔锚开船。我们又不是要整间的舱房,咱们商量商量不好么?” 那个相貌粗暴的水手,厉声叱道:“你少跟我们罗嗦!已经告诉你,我们这船已有客人包了,你要是成心搅我们,再说我可往水里掀你!” 孙浩天怫然喝叱道:“你这船家有什么势力,难道你还敢行凶么?” 那水手方要向孙浩天还言,从后梢钻出一个匪徒来,到船舱前向水手道:“有话好好说,你嫌他麻烦,不会干你的去么?” 孙浩天道:“你是船主么?你们这个伙计不会说人话,我得教训教训他。” 这匪徒道:“客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这只船实是有人包了,客人不准再揽载。你看这里客船多着哩!客人你到别处去吧!” 孙浩天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便宜了你们。”随即退下跳板。 那甘忠、甘孝和夏侯英全是少年性暴,全要动手惩治这些水手,只是当着堡主不敢放肆,怒目瞪了这船上的匪徒一眼,随着离开了这只船停泊处。 甘忠低声道:“堡主,这小子这么口出不逊,咱们难道就不能教训教训他么?” 孙浩天微把头摇了摇,并不答言,向前面走来。有的在岸上站着的水手们,看见了孙浩天等情形是雇船的,两三迎着头问道:“客人你要雇船,我们水脚又贱,舱位又干净,您乘我们船走肥?” 孙浩天摆手道:“我们不雇船,我们是找人的。” 孙浩天于是带着甘忠、甘孝、夏侯英向北沿着港口走去,毫不停留。奔了几座卖酒的芦棚,绕过这芦棚,借着芦棚隐着身形,只见那只匪船已经起锚撤跳板,忙着开船。孙浩天向芦棚北看了看,只见那只船,已离开了码头。这里一排停着十几只小渔船,孙浩天见这种小船十分干净轻快,孙浩天一心想跟一跟君子居下来这两个匪徒,要从他们身上跟寻这凤尾帮的老巢总舵,自己依着那小贩的指示,不再招惹这种客船,竟向这排渔船走来。 爆徒孙浩天于是向一只渔船的水手道:“喂!你们这条船也载客么?” 船上正有两名水手在那儿说着话,听孙浩天一招呼,抬头看了看,一个三十多岁的水手道:“客人你是买鱼么?我们渔船上可不卖鱼,我们打得鱼交到鱼行鱼栈,从他们手里再卖。” 孙浩天摇头道:“我们是想雇你这条船,你们可以载客么?” 水手看了看孙浩天身旁说道:“您可就是这四位么?” 孙浩天点头道:“就是这几位。” 水手道:“我们这里有船帮的规矩,我们这种渔船,只能揽短趟子客人。要是有行李,跑长道的,我们这种船可不行。” 孙浩天道:“我们是只用一天的水程,你们只要是能紧赶着走,我们加倍的给船钱,别误事就成。我们就为的就是坐你们这只船迅快便利,我们到北雁山去,能够早赶到了多给加钱;若是半夜赶到,那可没法子,只可在你船上过夜。我们绝不亏负你们,加倍给酒钱。” 孙浩天跟船家讲好了船价,另外约定,停船开船,由着客人的便,只要事事依着客人,船价不算,另外多加一两银子的酒钱。船家一看这位老爷子这么大方,真是少见,当时请孙浩天师徒四人上了船。船家请示,是否立刻开船?夏侯英从船舱口往外看了看,那只匪船已离开港口,甘忠低声向孙浩天道,“堡主,咱们要不赶紧追赶,怕要赶不上了。” 孙浩天道:“不要紧,谅他走不脱!他的船大,吃水重,咱们这种渔船分外轻,足能追赶它。”水手进来,请示何时开船,净听客人的吩咐。 孙浩天道:“我们想现在就走,你们这船上有几个人?今日的风向,按这港内的水道方向,不怎么顺的,能够借风力扬帆么?” 水手含笑道:“客人您对于这水面上的事不大明白。别看风势不顺,只要不是大顶风一样的走,我们能走偏风。客人放心,我们这只渔船,莫看连管船的仅三个人,我们两个人两支轻桨,管船的掌住舵,走起来,跟风帆差不多。这可不是我们信口胡说,我们这种船又轻又快,头尾翘起,就凭双桨行驶江面,疾如奔马,除非既遇逆风,又遇逆流,那可实没法叫快了,可是哪有那么巧全遇上呢!” 孙浩天道:“好,立刻开船。” 水手答了声,立刻拔锚撤跳板,用桨一点,船已离岸,拨转船头,向港口外荡来。 这一带是港口的所在,所有的船只,全在这一带拢岸。帆樯如林,此出彼入,水面虽足够广阔的,只为船只不能分上行下行,不能在这里张帆。直到过了港口一带,出了港岔子,水面也宽了,立刻把风篷扯起来。刮的是东南风,水面是西南的方向,虽是风不很顺,可是江南的船只水手,使篷宾有高妙技巧,北方的船家实在是望尘莫及,船行开了,轻快异常。这时一走开了,孙浩天见这船主掌舵,实在是使船的高手,每遇重载货船走的慢,在前面阻挡着,这条渔船必要越过去,转折闪避,全仗着舵和风篷的收放引绳,左右咸宜,转折如意。 孙浩天站在船面上,胸怀一畅。想到只要前面这条船真个也走的是奔北雁山,只远远的跟着他,若是这只贼船转了别的港岔子,那只可说无法追赶它了。这时查看前面那只船,走出去有两箭多远。 这一带港岔很多,那只贼船,并没向别处转,两下里的船快慢不相上下。甘忠、甘孝,也要到船面上,孙浩天已看见前面那只贼船,连着向自己这也查看了两次,知道他们已注了意,低声嘱咐甘忠、甘孝,不可到船面上,过现形迹,贼船一个不安心赶路,定要另想他法对付自己了。甘忠、甘孝,于是在船舱门口浏览。 孙浩天饱览着江天一色的风景,走出有四十多里。已到了酉时,前面是一带码头。这是水路上一条腰站,各船,多半在这里停泊。船家想着计算着,若是赶到北雁,还有六、七十里,天黑了后,不能这么疾驶,非得后半夜到不了,还不如在这里停船,给客人添几样小菜,天一亮再开船,明天中午就赶到了。客人下船找人办事,白天里也比较方便。船家也是一番好意,可并没打招呼,就收篷把船放慢了,预备贴近了码头拨船头拢岸。 孙浩天忙扭头向后梢的船家喝问道:“你们问谁了就收篷?你看前面那只大客船了吗?我们跟它走了一道子,咱们这个小渔船没叫它给比下了,真叫不含糊。船家把风篷扯足了,走着我告诉你,反正不能在这里歇了。我跟那只客船有点过节儿,咱们这回是两痛快的事,别找别扭,要追不上那只船,酒钱船钱我可全省下了。” 船家一听忙把风篷扯起,陪笑脸道:“老爷子你错怪我们了。我们不知您老另有原故,我们是好意,想着就是顶半夜赶到了,您说已过半夜不能下船,在这拢岸,爷们用什么方便些。我们莫说一天半天的用不着上岸,就是十天八天也有吃的,爷可是要跟着那只船么?” 孙浩天见船又照旧驶下来,自己于是也蔼然的扭转身来,向管船的说道:“其实不是什么要紧事,佛受一炉香,人争一口气!我先是雇他这船,不料他看我们这外乡人,他诚心要敲我们爷们的竹杠。一天的路儿,他向我要四两银子,饭钱在外另算,要紧赶着走,还得加一半船钱。管船的,你说这是欺侮外乡人不是?我们到秦河坐花船去也没这么贵吧?我说你这船价也太贵了,难道别人走两天,你能走一天吗?他道:这也差不多吧!他的船敢保比别的船快,他的船身轻,风篷是油绵绸,不论风雪雨雾,别的船的风帆张不起来时,他这船照样的能走,船价贵点总值吧……管船的,我这人别看叨长了些年岁,还是拗性。我就不认吃这种亏,我一气,索性不再雇他们这条船,所以才找到你这来。你这只小船居然没被他的船给甩下,我非常高兴。大约他跟咱是一趟道,所以我盼着,好歹别叫他落下咱。到了地方,你教训他几句,叫他往后别欺负外乡人。” 第289章 险局 管船的听了,半信半疑,随说道:“爷,咱们这条小船绝不会叫他落下咱。可是您还得认便宜,这是没上船跟你要大价钱,您老嫌贵可以不坐,您要遇上那种可恶的船家,船走到半途,跟您找麻烦,您是干生气也得认头。爷,依我劝还是省些事吧!我也是使船的,车船店脚衙,这种人,您想想,何必怄气呢?” 孙浩天点头道:“管船的,我就听你相劝,不再理他。只是不论怎样,还是得跟上他,暗含着跟上他,暗含着跟他较较劲。” 管船的只好答应,自己可疑心孙浩天等大约是办案的。说话间可又走出六、七余里来,这时天色可渐渐晚了。 果然过了方才那个码头,江面上船只渐渐稀少。前面那船只走了这一道子,似乎没有一点别的举动,远远的望见他经过—个港岔子,隐隐听得响了几声呼哨,又见从港岔子划出一只梭形快艇。这种梭艇,至多能坐—个人,可还有水手在内,在江面上可真快。就见这梭艇竟追贼船,挨着贼船走了有十几丈远,倏的仍然翻回来,穿进港岔子而去。赶到孙浩天这条船封了那港岔子,再看那只梭艇,早已不知去向。 太阳也落下去,水面上起了一层轻烟薄雾。一轮红日,如同车轮子那么大,迎着水皮子看去,水面上起了万道金蛇,微风掀起了轻波,荡漾着红日,真是奇景。再往前走,天越黑地势越野。沿着江岸,是一色的江苇,让风吹得“唰啦唰啦”直响,浪打船身,“哗啦哗啦”的两种声音合到一处,更显得凄厉。 才走了里许,天色已经黑上来,两只船一前一后,竟然如飞的驶着。这时再看江面上,半晌遇不上一只船。这一大一小的船只,相隔一箭多地,可就显着特别扎眼了。 地理图夏侯英等这时全凑到船面上,夏侯英道:“堡主,江面这一没有别的船,可就明显着我们跟着他了。这一挑明了跟踪,只怕他们这种愍不畏法的匪徒,未必吃这个,我们倒要提防着帮匪的暗算。” 孙浩天冷笑道:“要是怕他有诡计,我们就不费这个事了。” 正说到这,眼前的情形大异,江面越发的宽了。地势辽阔,又是黑天里行走,更显得十分险恶。孙浩天因为方才那只梭形的小艇,显然是那前面匪徒的党羽了,恐防他们有什么阴谋,此时注意监视前面船只的行动。 孙浩天正从黑沉沉的江面上查看时,突发觉二十丈外的江面上,出现一只风船,船身很大;从下游往上游走,虽是逆水偏风,可走得非常快。 地理图夏侯英是久走修灵界的,较比甘忠、甘孝经验多,忙向孙浩天道:“堡主,这黑夜中竟还有别的商船么?这真是怪事。” 当时前面那条船越走越近,船上竟“吱吱”的连发胡哨。赶到那条风船到孙浩天船切近时,忽见那船的船头,竟直奔自己这条船冲来。船走的疾,看来船的舵手,实是故意向自己这船头上找准。这两下里的船是往一处凑,所以刹那间已经越凑越近,眼看着就快撞上了。 渔船上的管船的高声喊道:“呔,对面管船的还不推舵?你是瞎子,你没看见还有船了么?” 这管船的喊声中,孙浩天等已查明来船,实具阴毒恶辣之意,要把自己这只小船给撞沉了。船上水手也慌了手脚,飞奔船头.想用篙竿跟来船拼一下子。要是能够用篙竿头点开来船,固然是万幸。只要真撞上,那只有用篙竿捋住了来船,早早往水里跳,往他船上愣闯,弄死一个算够本,弄死两个赚一个。 水手们安着拼命的心,这时孙浩天忙向水手喝叱道:“你们不用多管!” 可是管船的因为身家性命所关,哪肯含糊,立刻瞪眼说道:“爷,您这可儿戏不得!我的身家性命全在小小渔船上了,我们全会水,可是船若撞散了,我们还活个什么劲!不成,赶紧落篷下锚。” 孙浩天正色向船家道:“我们也不能拿自己性命当儿戏。” 当时管船的及水手们见孙浩天话说得非常郑重,并且方才他们爷几个上船时,已看出全暗合着兵刃,不像平常的客商,一定全是练家子,或者也许有办法也未知,船家于是不敢强行下手。 这时危机紧迫,险到万分,两船相距不过数丈,水手们任喊干了嗓子,也是白饶。那条船如飞的欺过来,这时甘忠、甘孝、夏侯英等也没了主张。小弟兄们深知堡主不过略识水性,倘此船一翻,这么阔的江面,爷四个非葬身鱼腹不可。 这时忽见堡主孙浩天突的一撩长衫,向袋中摸了一把,往船头欺了一步,左脚往后撤了半步。在这惊涛骇浪中,见孙浩天右臂轻抬,手掌连挥,随着手掌挥动,“哧哧”的连发了几丝微细的声音。就在孙浩天两次铁掌轻挥之后,那条船上竟自“哎哟”叫的连倒下了三、四个,竟有一个滚下水去,这时两船可堪堪快撞上了。 爆徒孙浩天这时从水手中接了一支篙,并向后面管船的招呼道:“管船的,掌稳了舵不要害怕,往左推。”随着把竹篙照着来船船头上一点,那条风船被这竹篙一点,立刻船头往右支出去。 风船这一遇阻,在两船贴近时,这位火猿堡的堡主,瞥见船上还有两人,被孙浩天这种非常身手,惊得闪向右舷。 甘忠道:“堡主,这群匪徒竟敢下这种毒手,咱还不停船料理了他们?” 孙浩天道:“我用金钱镖略惩这群匪徒,足使胆寒,赶尽杀绝之事,非我等所宜为,让他们逃命去吧!” 果然这只风船,不敢再在江心留恋,急急逃去。可是这班小弟兄,依然不甚放心,惟恐匪党受此重创,未肯甘心,在这时重集合党羽,二次寻仇也不是什么作不到的事。三个少年低低计议着,估摸着过事还不算完,向堡主面前说。 这只小渔船上的船家和水手,对于这位孙浩天以非常的身手,解了当时的险局,此时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船又走出三、四里,天空涌起半钩斜月,稀稀的星斗,借着星月之光倒还辨的出方向来。只见前面那条船竟要向一处港岔驶去。因为这种深夜行船,尤其跟白天不同,每遇转弯时,得走整个弓背以外,为是好跟来船闪避。所以孙浩天这里已早发觉那风船要弯进那港口。孙浩天喝令船伙赶上那风船,不要叫它走脱了。 管船的答了声:“客人放心,谅它走不脱。” 此时船家已认定了这爷几个定是办案的无疑,故此唯命是从,把风篷扯足,如飞追了下来。赶到港弯子里,见那只风船走的较慢。就在这时,远远一阵水花拨动,跟着来了一只快船,船上连一点灯火也没有,四柄轻桨,拨的水花溅飞,船行如飞的擦着自己这只快船过去。 孙浩天不由一怔,只是时当黑夜,船上又没有灯光,看不出一点形迹来,只是在这微一擦自己船身过去时,似听得船上一声轻笑,尤使孙浩天动疑。只是无从察看船上的情形,只好任他过去。可是令人可疑的是那只风船,竟自渐渐把篷收了,往岸上靠,孙浩天十分诧异。夏侯英等也认为出乎意料以外。 这时甘忠忙低声说道,“堡主,莫非这船上的匪徒们,有心从船上往岸上逃吧!” 孙浩天摇头道:“怕不是吧!这里他哪能脱身,再说我们跟他是对兵不战,他何用逃走?我看他许是用‘仙人换影’,‘金蝉脱壳’,已经脱身走了吧?” 夏侯英、甘忠、甘孝,听着全不十分相信。孙浩天悄悄的吩咐水手们把船也放慢了,可不用停,到了他那船旁慢慢擦着船过去就成。就在孙浩天吩咐的当儿,那风船已拢了岸,船上跟着拿起了一片灯光,船头、船尾,船中,全点起灯光。 船上的水手中一个操江北口音的发话道:“刘三,你看不出来么?今夜许是鬼魂缠腿,屈死鬼、溺死鬼,全跟上咱了。不论怎样打发他也不行,我看咱们索性先在这儿歇歇吧!等着买点烧纸铝箔,烧化烧化,这群怨鬼就许走了。” 孙浩天一听这水手的话风,分明是指着自己这条船,跟踪得他不得脱身了。赶到船一贴近了,见船中哪还有那两个客人的踪影? 孙浩天恨声说道:“好个鼠辈!敢用金蝉脱壳在老夫面前逞这种狡狯,我要叫你逃出掌握,枉称爆徒!” 孙浩天率甘忠、甘孝,驶叶扁舟,飞驶江心。匪党狡诈,竟用金蝉脱壳计脱身。孙浩天已识破诡计,便随即低声向身旁的甘氏弟兄们道:“怎样?果不出我所料吧!匪党竟跟我们暗较量上手段,我们倒要看看匪党的手段怎样高法!”随即喝令船家,赶紧拨转船头,要追那只才过去的快船。 船家听了不禁皱眉道:“客人,您这是怎么回事?您可得讲个明白,我们这么行东忽西的,没有准方向,我们可不会这么使船。并且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就像方才那么追赶人家那只风船,就不大合适。长江一带的船帮情形,您大约也有个耳闻,这种船帮不是轻易招惹的。我们这种渔船是跟他们客船不同帮,所以还可以由着爷。不过您老到了地方下船走了,我们的船可离不开水面上。真要是过于开罪了他们,我们往后就不易再在这一带码头上立脚了。” 孙浩天忙道:“船家不要噜嗦,你照着我们的话办,不仅船钱加倍,有了意外的损失,全由我们负担,现在由不得你了。你趁早别误我们的事,误了我们的事,你担不起。” 管船的想了想,他们不离开船,说什么也不听,自己一点办法没有,索性豁着去了。立即拨转船头,向港岔子外驶来。 第290章 阴毒的敌人 这时竟自起了夜风,掀的水面上起了波涛。孙浩天查看江面上四下静荡荡的,没有别的声音,只有“飕飕”的风声和风吹水浪,浪打船身。在星月微光之下,水面上被船冲起两道水花,再找那只船已没有踪迹。 甘孝道:“堡主,我看那匪徒或许已知您是火猿堡堡主,不可轻侮,他们故意的折向来路逃去。若不然那船又没有风帆,何致这么一会就逃得无影无踪?” 孙浩天略沉吟向甘孝道:“你估料倒也有理,不过你是过于看轻了匪党。他们这种狂妄匪徒,焉肯就这么甘服?我看他们不至于不肯逃走,还怕另有什么阴谋。好在这次我是故意引逗露相,我好从中探查他的巢穴。”说话间孙浩天带甘忠、甘孝走进船中,略事歇息。 甘忠给堡主倒上一盏茶,师徒谈论起凤尾帮这班党羽全是作恶为非惯了的,全都是愍不畏法,将来绝难在修灵界立足。正说着话,那船头上守望的夏侯英匆匆走进来,道:“堡主,你快来看,这些船来的路道只怕不对!” 孙浩天和甘忠、甘孝匆匆出船,夏侯英用手往前面一指,道:“你看那江面上。” 孙浩天拢目光往前看时,只见影影绰绰是三只,逆流如飞而来。船走的是逆流顺风,依然很快,船头的浪花冲起多高。孙浩天嘱咐甘忠、甘孝要多加小心,不要大意。这时再看来船,走成了品字形,头里两只船并行,中间隔开有一丈五、六。稍后当中一只船,离着前两只船有两丈左右。 孙浩天喝声:“好阴毒的匪帮!我要叫你们这班鼠辈得了志我枉称爆徒了。” 管船的一看来船的情形也不对,于是高喊道:“来船往边上贴,我们这顺水船可收不住势。嘿!管船的,怎么装听不见呢?喂!说好的你不懂,你们这是跟师娘学的使船啊!”但是任凭怎么叫喊,来船总不理会。 管船的只好往左推舵,叫船头往右拨头。哪知这里往右拨头,来船是故意的也把舵推往右拔头,是诚心想往这渔船撞。这次渔船连管船的带水手全惊叫起来,管船的叫道:“爷,这回送了我们忤逆不孝了!这来的这三只风船,用品字形是想把我们连船带人一块毁!这是用前边两只船夹着往一处挤着撞,后边那只是容前面两只挤上,从后边向船尾一撞。咱们这么小的船身,不散了也得撞裂了,顶轻了也得被它撞沉了。” 当时船家水手吓得面如土色。孙浩天哈哈一笑道:“管船的,你也太没见过什么了!俗语说的好:‘该着河里死,江里淹不煞,死生由命,富贵在天’。这算的了什么?他们想毁咱,未必那么如的了意吧!”当下船家也顾不得再管别的,自己想自己逃命的法子要紧。 孙浩天来到船头,看了看江面上形势,急向这身旁侍立的甘忠、甘孝问道:“你们两个人谁带着暗器了?” 甘忠答道:“我的三棱镖和他的袖箭全现成,您老用什么?” 孙浩天道:“连镖囊给我。” 甘忠赶紧把镖囊摘下来,递了过来,孙浩天跨在右肩头左肋下。当下也不过刹那之间,孙浩天立刻回头向船家招呼道:“管船的,把心神放稳了,不用害怕。有老夫在,尚还保得我们全船的性命。”叫管船的往里拢舵,船头往外展,把风篷落了。 那管船的有些迟疑错愕,对于孙浩天的话听着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事机危迫,不能稍缓,于是厉声道:“要命想活着,赶紧按我的话照办,敢背我言,是自寻死路!” 说到这,立刻脚尖一点船头,施展轻功绝技“蜻蜒三抄水,燕子飞云纵”的功夫。身形如巨鸟腾空,向来船右首那边扑去。但见他身形往那船头上一落,一个旱地拔葱竟蹿上桅竿。单臂捋住了桅顶子,用右掌把那风篷的绳子全捋断。这架兜满风的船篷,“噗噜”的竟自猛落下去。船上的匪党一阵哗噪,孙浩天仍然盘在桅竿上。这时那两只风船竟又蹿到头里,自己那只渔船已然斜着往外拨头。 孙浩天向下望了望,见着脚的这只船上,水手们虽是哗噪,可是并没有主持之人,孙浩天哪把他们放在心上?看了那两只船,虽则蹿在头里,可是酌量着镖的力量,还够的上。于是运足了腕力,抖手一镖,照着那第一只船桅打去。一点寒星,“砰”的声竟把这船的系篷的绳子穿断,风篷也随着落下来。来船是顺风逆流,走得越快,浪的水力越大。这种猛落风篷,其势极险,逆水的力大。这只船“咻”的打了横,被浪冲得船舱上全是水。 就在同时,那第二只船桅蓬也被打落,两只船挤在一处,立刻停在江心。孙浩天在船桅上一声长啸,在这种风涛的深夜,好似巫峡里鹤唳猿啼,随向自己那船高呼声:“抛锚!” 甘忠、甘孝和夏侯英虽知孙浩天为火猿堡堡主,究竟这种水面上不比陆地,一切全受牵制。船才跟匪船错一头,已令管风篷的水手,把风篷往偏处扯了一扯,风篷行船,极灵!船行稍慢。就在这一勒的当儿,孙浩天已然得手。听得堡主高喊停船抛锚,夏侯英更较水手们手快,立刻把锚抓起,“扑通”一声抛下锚头,渐渐把船停住,只是这小船离开还有三丈左右。再看匪船,堡主已落在最后这条匪船上,巍然站在船头,面向着舱口。 孙浩天既破了贼党的狡计,怎还不退下来呢?其实孙浩天是另有打算。知道这班匪党,恃有援兵,定敢再接再厉的跟自己较量。他们未必准想要自己的命,可是自己也不能过下毒手。因为既然已来到匪帮老巢的切近,指日间就能与他们龙头帮主一决输赢,那时两派才能分存亡荣辱。此时若是多杀一名帮匪,就是入虎穴时多树一个强敌,故此应付这班匪党,颇费周章。 孙浩天要想杀戮他们,不过一举手之劳,可是绝不肯太下毒手。孙浩天可知道,不离开水面,绝不算完,还是得把这场事解决了。于是看准了他们最后的这只船是主船,立刻落到船面上。当时孙浩天在船头上一落,只见从船舱中“飕”的蹿出一人,脚尖一点船板,蹿入水中。只这一瞥之时,见蹿入水中这匪徒,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他不起来。跟着从舱中又蹿出两个匪徒,一个三旬左右,一个二十上下,全是短衣襟小打扮,手中倒是没带兵刃。出得舱来,向孙浩天道:“老头儿,你是哪道的朋友?江面上行船,如何把我们的船篷拆落?你大概是飘子钱的老合,想在这趟线上开爬吧?” 孙浩天巍然站在那,冷笑一声道:“朋友,别跟我爆徒弄这一套!你们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的!修灵道上朋友,走在天边上,也得用本来面目。我请示尊驾,我到凤尾帮践约赴会,是好朋友的行为,尊驾竟用这种阴险手段,要把我等折在中途,这实在有点不够朋友。我要领教舵主您的万儿?” 那中年的汉子道:“官河官路,各走各的。黑夜行路,各凭各的本领。船没撞上,你就仗着有两手功夫,任意的卖弄,朋友你欺负我们这种老实买卖商人,只怕这趟线上有不叫你欺负的。相好的,你还不下船等什么?” 这个中年汉子的话未落声,那个少年,猛的往前一上步,喝了声:“下去!”话到人到,身随掌走,竟用的是“黑虎伸腰”,双掌向孙浩天撞来。这一手掌势非常重,非常快! 孙浩天一声冷笑道:“来得好!”身形连动也不动,容掌风已沾到身上,倏的用了手“倒翻金蛟剪”,双掌往这少年的腕上一搭,往外一荡,给拨的少年两臂齐张。孙浩天双手骈食中二指,分向这少年的“三里穴”上,点了点手。就这样,少年的两只胳膊,垂下去,不能转动。 这时那中年壮汉,倏从侧面袭到,突喝声:“你还敢伤人?”随着一个“进步崩拳”,向孙浩天打过来。 孙浩天已点伤了那少年,见那中年汉子从侧面船舷进招,孙浩天顺势往右滑半步,“金雕展翅”右掌只用了四成力。“砰”的击在少年的“万盖穴”上,少年仰身倒去。左掌随着往外一展之势,正点到中年汉的“灵台穴”上,捐尖堪堪戳上。这匪徒竟识得厉害,准知道封闭全来不及了,猛然往后一仰身,用小巧的功夫,用了手铁板桥,全身往后一倒,身形一跃,扑通的滚下船去。 这一手倒真是出其不意,只见水花一翻竟从水中冒上来,踩着水露出肩头。 孙浩天方要用话讥诮,只听那匪徒道:“相好的,有本事,跟你舵主水里比划,你还不下来凉快凉快等什么?” 孙浩天知道匪徒不怀好意,猛然一扬手道:“你先尝这个。” 匪徒疑是暗器,往下一沉,立刻不见踪迹。这时孙浩天一下腰,把那少年匪徒便拦腰挟起,一耸身,竟从这只船上跃上了渔船。 这时,那三只贼船,有两只全有水手出来,用桨荡着,掉转船头要往下游走,只那只匪首所用的船,此时好似无人主持,竟在江心转动。 第291章 帮助之令 当时孙浩天挟着匪徒,飞登自己这只渔船,向船家招呼道:“赶紧扯足了风篷往前赶路。” 管船的见孙浩天竟具这么好身手,自己这才死心塌地的把全船的生命财产付与了孙浩天。这时甘忠、甘孝把这少年匪徒捆上,向师父请示怎样安置他? 这时船已走开,孙浩天道:“就把他放在船头。这种无名小卒,在凤尾帮中,也不过是一名不足轻重的小辈,船拢岸时,把他瓢摘了祭龙王就得啦!” 那匪徒一听竟拿他当作小卒,本来少年性情最怕人看不起他,于是厉声说道:“瞎了眼的匹夫,你拿我混江龙崔伦当作什么人?这怨你崔舵主把你看的太轻了,一撤招栽在你手里,杀剐存留,任凭于你。” 孙浩天听出这匪徒的身分,这才安了心。自己只怕他是一名小卒,自己这一船七人,就真个危险了。他是凤尾帮一家舵主,在他本帮已有身分地位,只要拿他作要挟,正可以借以保全全船的安危,于是冷然说道:“朋友,这一说你在凤尾帮也掌着一舵了。朋友,我们有言在先,我看你们同伙弟兄,还要暗算我。朋友,你的死活可全在你自己同伙弟兄的义气了。他们只要再来暗算我,只有拿朋友你开刀了。” 说到这,令甘忠、甘孝弟兄两个用刀监视着这帮匪混江龙崔沦,并嘱咐弟兄两个不要被他滚到江里去,水中尚有他的党羽潜跟着。甘忠、甘孝答应着,夏侯英提刀警戒后梢,这只渔船把风篷扯足,寂静的江面上,别无船只来往,任意飞驶。不一时,走出约有里许,回头看了看,那三只匪船全落后老远的,影影绰绰,只看见三个黑点,慢慢移动。孙浩天想到匪徒从水中逃去,若想动手,必早已发动。就是水性好,也不能跟这种小船一样快。看情形大约匪党因为追赶不上渔船,只得罢了。 这时船走在一个港湾子,形势愈发荒凉险恶。江面也窄了,两边全是一望无际的苇塘。这种地方正是绿林豪强出没之地,孙浩天嘱咐小弟兄要小心戒备。正往前走着,突然从迎面又现出两只风船,并没扯风篷,每船上是六名水手,两边船舷,一边三把轻桨,船走的还是照样轻快。赶到来到了近处,两只船竟自并行。这一来港湾子又窄,三只船若是并排着,就得着意的躲闪了。 可是这两只船竟渐渐的停桨不前,这边船上才要招呼叫他让路,突听得东岸上“吱吱”的连响了两声胡峭,孙浩天立刻吩咐赶紧抛锚,船家把船停住。突见从东岸的苇塘飕飕蹿出两个夜行人,兔起鹘落的已到了对面的船上。 两个夜行人身形站稳,左首的夜行人发话道:“来船别想走了,咱们就在这儿算算帐吧!”在这夜行人发话的工夫,见两船后舷一带,“哗啦哗啦”的一阵水响,恍惚似有两三个下水的。 孙浩天立即走向船头说道:“道上的朋友,你拦路邀劫,究竟是打算怎样?孙某不才,朋友你赐教吧!” 那夜行人道:“你来到这条线上,仗着有几手功夫,竟自毁损我们船只、扣留我们弟兄。你趁早把人先交出来,还许叫你多活几时,你只要说个不字,管叫你后悔不及。” 孙浩天道:“我孙浩天此来,会的是成名露脸的英雄,你们这群无名小卒,敢捋虎须,不过自取其辱!” 刚说到这,突然船旁水声一响,两边水中各现出一人,手攀船舷招呼道:“老头儿,别这么张狂!你有本事,下来跟爷们比划比划,这里凉快。” 孙浩天见果不出所料,匪徒们这是成心想折自己一下子,立刻怒焰陡炽,一声断喝道:“鼠辈倚仗着你们识些水性,竟敢这么藐视老夫。你们还不给我退去,老夫可要无礼了。” 孙浩天话没落声,甘忠、甘孝喝了声:“着打!”一边是三棱镖,一边是袖箭,声发暗器到。两个水寇往下一坐水,沉入水底。 跟着六尺外水花又一翻,两个水寇又从水中冒出来,招呼道:“好小子,你用暗器伤人,二太爷是没法子叫你们喝点汤,就枉在修灵道上立足了。” 孙浩天厉声说道:“好,有本事你尽管施为。”说到这一俯身,把那被擒的少年混江龙崔伦抓起来,向水中时隐时现的两水寇道:“鼠辈!你们的诡计,老夫尽知,不过是想毁掉我这只渔船。你们敢动我这渔船一指,我先把你们这位崔舵主劈了,拿他这条命换我这只渔船,怨不得王某手狠心毒了。”果然那两名水寇不敢立刻下手。 对面的船这时相隔有两丈余远,站在船头的两名匪首,见对手的船竟用本帮的崔舵主作为要挟,使自己计不得逞。 左首匪徒见孙浩天有恃无恐的情形,于是向右首船上的同道一商量,竟要假手敌人,除了崔伦。因他是本帮新进的弟兄,论资望够不上掌舵,恃有总舵上的帮援,竟被派掌西路巡江舵主。小人得志,素日这种气焰冲天,傲视同道,实令本帮资望老的弟兄们敢怒而不敢言。此时船上这两个夜行人,全是西路巡江舵主,两人商量,要乘机会公报私仇,就想不管这崔伦的死活,向水中的两寇说道:“动手吧!崔舵主是本帮的铁铮铮的英雄,死生绝没介意,先把他们翻到龙窑里再说。”跟着又回头向自己船上招呼了声:“凡是通水性的,全抄家伙下水。” 这一招呼,立刻“扑通扑通”一连跳下五个去,水花四溅,全扑了孙浩天这船。孙浩天一看这种情形,不伤人是不行了,于是向甘忠、甘孝招呼了声:“帮助船家把船往岸旁靠,告诉船家,船糟践了,我们赔偿。” 就在说话吩咐说当儿,本船上水手嚷道:“坏了,匪徒已动手破坏船底,这只船要完!” 孙浩天哈哈一笑道:“大胆匪徒,欺我太甚。”随手把这崔匪往起一举道:“朋友,我孙浩天并无杀你之心,只是你们同党不能相容,把你的死生置之不顾,孙某焉能再容你逃出手去?”说到这要把这崔匪投向匪船摔死。 就在这危机一发之时,突见从下游水面上,如同一只巨鱼似的,如飞驶来,其行如箭,转瞬间已到了匪船后两三丈远。近见是一条梭形巡艇,上面有人高叫着:“有火猿堡的人,赶紧答话,幸勿自误。” 在喝喊声中,那梭艇上突的飞起一条黑影,往左首这只匪船上一落,一腾身蹿到舱顶子上,又高声断喝道;“有帮主谕令西路十二巡江舵主,黑水城火猿堡堡主践约赴会,所经各处伏桩暗卡,不得任意拦劫!有违帮主之令者,即以违反帮规论。” 船上的两个匪徒,全一斜身,向舱顶的来人,弯背躬身,极为恭谨。 这时孙浩天也因为来人的话声,把那崔匪放下,未下毒手。这时舱中已被水贼从水底凿漏,水手们忙着堵塞。幸而这时帮主的命令已到,船上的匪首,一面打着胡哨,一面令手下党羽下水,阻止水中匪党不得再毁敌船。这时孙浩天丁字步一站,拂髯挺立船头,静观敌船的动静。 这时对面舱顶子上的匪徒飘身落在船头,向这边抱拳拱手道:“堡主请了。在下名叫玉面仙猿谭永寿,奉敝帮武帮主之命,特来迎驾。请孙堡主赶紧辱临敝舵,武帮主已经虔候多时了。这里有名帖一纸,请老侠客过目。”说到这,往后退了一步,往前一赶步,脚点船板,飞身蹿上了渔船。 孙浩天绝不闪避,故作迎接,双掌暗把门户封住,一掌应敌,一掌护身。赶到这帮匪往船头一落,那身形轻飘飘恰如飞絮飘丝。身形站稳,来人右手往左手背上一搭,向孙浩天道:“在下奉敝帮帮主之命,前来迎驾,现有名帖一纸,谨代呈递。十二连环坞自武帮主以下,全恭候驾临。孙堡主所擒我们同道,能否赐还,绝不相强。在下得回舵交令,还望您立刻示下。” 孙浩天随手把来人举着的名帖接过来,不暇细看,向来人道:“孙某绝不作赶尽杀绝的举动,只为实逼此处,不得不然。朋友你既肯以礼相待,我焉能不尽修灵道之谊。这位弟兄,请尊驾带回,至于此次开罪于贵帮同道之处,是非由谁而起,朋友你一问即明。” 说到这,伸手把这崔匪的绑绳解开,崔匪立刻挺身站起,活了活手脚,向孙浩天道:“我们今夜之事,绝不敢忘!我们帮主已有令到,暂时罢手,后会有期。”说到这提身一纵,蹿上自己船去。 这位传令的帮匪也向孙浩天一拱手道:“十二连环坞,恭候驾临,在下告辞了。”话声一落,一个怪蟒翻身,身势往下一纵,左掌从右臂弯里往外一穿,身随掌走,并不往高处纵,身势蹿出去。走的一条直线,往他们船上一落,脚尖撩起船板。 第292章 修灵相士 孙浩天见这玉面仙猿谭永寿竟用的是“龙形穿手掌”,这是八卦游身掌中的上乘功夫,凤尾帮中居然有这种修灵界罕见的高手。此人业已自报姓名,自己竟不认识他是哪路绿林道的门下,实觉着有点输眼。 这时帮匪往船上一落,在船上等侯的匪众往前凑过去,看情形对此人颇为恭谨,没想到此人竟说了声:“毋得多言,速归本舵。”跟着纵上梭形小船,鼓桨如飞而去。 再看水中的匪党,全相继登船,掉转船头,向来路驶去。一刹那帮匪的人船尽渺,只剩得荒江寂寂,自己这一支渔船容与中流。 在汹涛险浪中,孙浩天凭一身绝技退了帮匪,可是把船家已惊得胆裂魂飞,那管船的和水手们已吓得全藏在后舱,此时见匪船已走,大致也听出暂时可以算脱险了,才敢相继出舱。 管船的同孙浩天招呼道:“老爷子,您老这么照顾我们,我们实在无福消受!一个运气不济,就许连命搭上。老爷子,前途还有波折没有?老爷子别再冒险了。” 孙浩天正色道:“管船的,不要抱怨,事出意外,谁敢预料。不要害怕了,前途没有一点事。我绝不叫你们跟着白担惊受怕,我要另外给你们一笔钱,备酒压惊。就连修补船底,耽误买卖,全由我包赔,这总行了?” 管船的一边搭讪着,一边随着孙浩天走进舱来。夏侯英已把熄灭的灯烛重行点上。孙浩天只把手中的柬帖一瞥,上面只是一行核桃大的字是:“武维扬薰沐载拜”。孙浩天随手把红柬帖揣到怀内。 管船的却问道:“敢问爷,跟这群水贼可是早就有仇,还是无意中看出他们全是匪人,要捉住他们到官领赏呢?” 孙浩天微把头摇了摇道:“管船的,事已过去,你无须打听了。打听这种事,于你没有一点益处。你去督率着水手们,赶紧到雁山吧!”管船的见客人不肯说,自己哪敢再问,于是退出舱来。 这时甘忠、甘孝和夏侯英凑到堡主面前,计议下船后入手的办法。孙浩天一一嘱咐了一番,在舱中歇息了会儿。水手们又给烧了水来,爷儿四个吃茶净面,精神振起。 孙浩天出得舱来,往江面上一看,只见水面上起了一层薄雾,仰望天空,东方已微现曙光。工夫不大,天空一片片白云,停在空中,好象一片片的鱼鳞。又走出里许,天已大亮,东方天空,涌起一片红云,灿烂如锦。这时一看江面上,顿显着不似夜来那种死气沉沉荒凉的景色。远远望去,沿着东岸一望无际的农田,宿露未消,一行行的桑林,枝条桑叶上全挂着露珠;再往前走有那一队队的渔船,冒着轻烟薄雾,已散布江面上撒网捕鱼。沿岸不时也见着乡农的竹篱茅屋,又转过一个港湾。 管船的用手一指,招呼道:“您看,那就是北雁山了。” 师徒四人顺着管船的手指处一看,见远远的一座迷蒙的山影,有雾气裹着看不真切。 孙浩天道:“管船的看是看见了,大约最近也还有十几里吧?” 管船的道:“还多,我算着总有二、三十里,这就叫望山跑死马。”孙浩天点点头。 不一刻旭日东升,晨光照眼,江面上清波奔放;衬着那江岸上的碧绿的田畴树木,美景无边。江上船只来往的渐多,到了辰牌时候,已到了雁山东山下一处港口。见这一带好个繁华的码头,沿着码头一带,停泊着大小的船只。也有商船,也有渔船,不下百余艘。岸上人声嘈杂,凌乱异常。这时船家把船靠了岸,孙浩天付了船价,加倍的补偿船家的损失,船家水手全十分感谢。 孙浩天率领三个少年弟子到了岸上,只见这里商贾辐辏熙来攘往。这里地名是天然港,敢情还不是分水关。孙浩天徐步入街头,向街上一查看时,只见这一带多是丝棉稻米的商肆,地方上殷富可见一斑。孙浩天于是率着甘忠、甘孝、夏侯英走进街来。这师徒四人,彻夜的与匪周旋,饥渴交并。 孙浩天向夏侯英等道:“我们找个饭馆进些饮食,回头再探听道路。”小弟兄们正合心意。走了不远,这镇甸的街西正有一座酒楼,字号是“望江楼”,前面临街,是五间门面。这一带的酒楼全是茶酒两卖,临街的一溜竹窗全支起。有几个座头全是吃早茶的,因为时候尚早,里面没有多少客座。孙浩天于是走进了望江楼,堂倌迎着问是吃茶吃酒。 孙浩天道:“我们茶饭全得在你们这儿用。” 堂倌见有油水可揩,立刻笑脸相迎的说道:“爷们请上楼吧!上面又凉爽又清静。”四人于是随着堂倌腾腾的上了楼。孙浩天一看楼上果然雅致凉爽,见北山墙窗子也支起,隔窗一望,直看到港口江面,果然名副其实。这爷四个,于是在北窗口的座头坐下,先叫堂倌泡上茶来,师徒四人饮茶小憩。这楼上除了孙浩天,靠临街的窗前只有两个吃酒的客人。这爷四个叫堂倌给配了几样酒饭菜,孙浩天自己要了一壶本省盛产的陈年花雕,赏览着天然港江边的风景,浅斟低酌,把一夜的劳累全忘了。 小弟兄们当着堡主不敢动酒,那夏侯英却是嗜酒如命,看着堡主喝这种美酒,馋涎欲滴,哪敢妄动?自己实在忍不住,站起来,说是到下面去方便。自己下得楼来,把堂倌叫到一旁低低说道:“伙计,你们这里酒真好,只是在楼上把我馋的干急不到口。你快给我来两壶,我过过瘾,别叫那位老爷子知道了。我这位师父规矩大,不准我们喝酒。” 伙计笑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酒好,气味也特别的大,你偷吃了酒,倘若叫你们老师父知道了,我们要先落通同作弊之嫌。” 夏侯英着急道:“伙计,我这人历来不会说假话,所以把实情告诉你,这倒把你吓住了。你是卖的,我是买的,顶厉害了我不过招我们老师傅骂一顿,难道还有你们什么关系么?” 堂倌见夏侯英这种馋涎欲滴的情形,于是含笑道:“爷台别着急,我们有酒难道还怕不卖么?只要别叫我们落了包涵就成。”随即拿了两壶花雕。 夏侯英尽自在楼下耽搁,也不用酒杯,一扬脖,“咕噜咕噜”的,一气儿就是一壶酒喝了下去,连配菜也没有,还连说好酒。跟着把第二壶酒也喝下去,还叫伙计再给拿两壶来。 堂倌道:“爷,你老别喝着不觉怎样,我们这种陈年花雕,酒性柔和,赶到行开了,比北方的老白干还厉害。爷虽是量大,太多了酒力一行开,叫老师傅看见就不合适了。” 夏侯英此时酒一入肚,立刻把堡主的规戒全忘了,非逼着堂倌去取酒。当时堂倌见他不肯听劝,也不便过于拦阻,于是又给拿了一壶来。夏侯英立刻把这壶酒也喝了下去,自己赶紧漱了漱口,重又上楼。试想三壶好洒,到了肚子里,就是酒量大的也不成。脸已挂了酒气,哪会搪的过孙浩天的眼去。孙浩天因为身在客边,不能过事苛责,并且这好酒贪杯,在修灵界侠义道中,并非禁忌。不过因为饮多了能乱性,容易耽误大事,所以对少年人多列为禁忌。可是就是犯了,也不至就不饶恕。 孙浩天见夏侯英似已偷偷饮了酒,自己若是故作看不出来,让甘忠、甘孝看着,定然疑心我是故意偏心袒护纵容他,于是向夏侯英道:“你是最好杯中物,我久有耳闻。今日破例,在这里叫你畅饮几杯,只不准你偷偷去买酒吃。” 夏侯英不由脸一红,自己心虚,不敢再说假话掩饰,只来个不作声。堡主怎么说怎么听着,自己说了句:“谢堡主的厚意。”一边说着,自己拿起酒壶,给师傅满上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杯立刻陪着堡主对饮起来。 这时忽的楼梯一阵响,从下面上来一个客人,有堂倌在后跟随着,口中说道;“老先生您怎么还上楼?我们掌柜的有话,不准在有饭座的时侯兜生意,谁也别成心搅和谁。”在这话声中,这人已上了楼。 孙浩天一看上来的人,敢情是一个修灵相士,很是相貌不俗。年约五旬上下,长衫便履,两眼神光十足,手里拿着一个布招牌,上写:“善相天下士,妙手可回春。” 这两行字,全有碗口大,口气太大了。两边有两行小字,写的是:“鄙人曾得异人传授,善相人一生吉凶祸福、过去未来,兼治一切疑难杂症。” 这相士手中拿着两块简板,孙浩天明白这串茶馆、相面带治病者,乃四大修灵势力之一。这位相士站在楼口,沉着面色向堂倌说道:“那么你们这里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卖茶卖酒?你这种眼皮子薄,势力眼,怎么就看出我是兜生意,不是照顾你的财神爷?难道你这望江楼的酒馆的人还有分别?像我们这路人就不卖么?” 第293章 舌战 堂倌忙答道:“您老先生别挑眼,您老先生这种挑着招牌进来,我们不能不往您是做生意上想。再说我们这里每天从早到晚总有几位进来兜生意,这总不算我们当伙计的眼皮薄,势利眼。你进来,坐下喝一碗茶,我们得拿您当财神爷,您是吃茶、吃酒?吃茶请到楼下,吃酒您在这里随意拣座头吧!” 这位相士郎中于是在这临街的窗下落了座。这相士把布招牌往窗口一立,要酒要菜,对于饮食、菜肴十分讲究,绝不象修灵术士寒贱情形,很有大方不拘的气派。这位孙浩天看到这术士的两眼神光奕奕,内功定筑根基。此人借着术士隐去本来面目,只是只能瞒那平常人,焉能逃得开自己眼下。这时那术士忽的把桌子一拍,“砰”的一声,跟着“哗啦”的全桌的碟碗杯著,全跳起来。 夏侯英正背着身子,这时夏侯英的酒力已经发作,正擎着一杯酒往唇边凑,术士这一猛拍桌案,猝不觉察,吓的手一颤,虽是酒杯没出手,酒反洒了一衣襟。夏侯英少年的心情,哪肯吃这种亏?只为堡主在面前,不敢公然的离座去问他。可也纳不住气,竟自把酒杯往桌上一蹲,扭头眼望着别处说了声:“是抽疯是要死呢?” 孙浩天从鼻孔里哼了声:“做什么?老实吃。” 夏侯英被堡主说着,不敢再言语。 那术士把酒壶撞翻,洒了一桌子酒水菜汁,堂倌赶过来道:“客爷,您大概喝多了,有点醉了。” 术士把眼一翻立刻怒叱道:“什么喝醉了!喝到人肚子里,没喝到狗肚子里,我就不懂什么叫醉。” 堂倌道:“您没醉,这为什么呢?”边说边把桌子拭净。 这时术士长叹了一声道:“我不为别的,我只为这种有眼无珠的小子们,见了我老人家佯佯不睬。这种目中无人的人,招的我生气。” 堂倌见他分明是指着人家别的客人,这是成心要闹事,于是把面色一沉道:“爷,您这是怎么说话?谁看不起您,谁不理您,您指出来。别这么嚷嚷着,别给我们惹事!我们这做的是买卖,不敢跟客人怄气。” 这位术士道:“我想起我们家务事来,急的忘形,与你什么相干,碍他客人什么呢?我有两个晚生后辈,跟我学了些能耐,他们究竟不过是略知一二,尚没找到门径,硬要到处装腔作势充圣人,把我的牌匾给闹坏了。我如今一片慈心,想再指示指示,叫他们走上正的门径,免得走入歧途。可是我门下这几个孩子,全是不肯服善,宁愿到处碰壁去,也不肯在我面前乖乖的受教,你说可气不可气?” 堂倌听得这术士说出这么一篇无关紧要的话来,十分可笑,于是答道:“依我看,您这种气趁早不必生,再说这种事是您家里的事,家里去办。您在我们这儿发泄这股子怨气,越想越堵,您把桌子拍翻了,凭老先生您在外跑腿的,毁坏了我们的家具能够不赔我们吗?” 术士立刻把眼一翻道:“你管得着我吗?” 在这怒叱声中,手中正擎着一只斟满了酒的酒杯,一抖手,一杯酒泼在了堂倌的脸上。 堂倌竟自“哎哟”了一声,倒退了两步,沉着脸道:“好,您敢打人,咱们得另说说。” 那术士哈哈一笑道:“你这叫讹人,我请你喝杯酒怎么倒叫起来?伙计你的脸上不是肉长的了。” 伙计虽也觉得一杯酒泼到自己脸上,不致于这么疼,有些怪道,可究竟是门外汉,不懂得这是内家的功夫,“借物打人”的手法。只想着这术士力大,这时又听他用话挖苦自己,于是向前凑着说道,“您打完了人还说损话,您索性打吧!” 孙浩天怒叱道:“朋友,你跟这种庸奴侍役露这种功夫,也太不能容物了。伙计,你再惹人家,只怕你死无葬身之地了,还不退下。” 当时这术士冷笑一声道:“尊驾说的是什么,我不大明白。这种势利小人,遇上机会就得教训教训他,省得他看不起人。尊驾不要把我看的过高了,我不过会一些术数,云游四海,到处为家,若有功夫,早不干这行当了。” 孙浩天却向堂倌说道:“伙计那算不了什么,快给我烫一壶酒来。”伙计被这位火猿堡堡主孙浩天拦着,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用抹布擦着脸上的酒渍,一面嘟嚷着下楼去取酒。 这里孙浩天把这堂倌支开,随向这术士道:“老兄你尊姓大名?我看老兄不仅精于星相医卜,武功上定也有过人的本领,我在下愿在尊前请教。” 这术士忙摆手道:“笑话笑话,一个流落修灵界,挟末技苟延岁月的我,哪懂得武功二字。我真要会三招两式的,我还去铺场子教徒骗人哩!何致在风尘中鬼混?至于贱名尤不值一道,我姓胡,修灵界全叫我胡半颠,我倒把我的本名忘了。” 夏侯英实恨极了这相士。自己一件新长衫,胸口上被酒湿了一大片,又见他欺负堂倌,更是怒不可遏!安心想要揍这相士一顿出出气,只是有堡主监视着,不赶上节骨眼,自己哪好妄动。这时忽听那相士竟说出什么把他自己的姓名全要忘了,这简直是存心戏侮师父,这分明是拿着我们爷几个下酒。这要再不顶他两句,也太便宜了他。于是扭转身,斜坐在凳子上,向这相士道:“我看你这叫装着玩,你拿我们爷几个当‘空子’,你枉是修灵者了!我见过许多混人,没有过跟你一样的。这幸亏把自己的名字忘了还不要紧,万一你把姓什么忘了,那岂不费了事?一个人没有个姓,那还活个什么劲。相好的,你没想好了,随便往外说,我全替你怪难为情的。往后您说话打个谱儿,这么信口胡诌,叫人笑掉了大牙。相好的,我说的话是与不是呢?” 夏侯英这几句话,说的可够重的,简直的对着面骂人。哪知道这个胡半颠并不十分着恼,只冷笑一声道:“朋友你这么当面骂人,可有点欺人太甚!我要跟你一般见识,我就枉在道上跑了。不过你这么盛气凌人,仗着你是修灵界的能手,可是你要知道我胡半颠并非怕你。我若是被人几句无凭无据的话就唬住了,像走遍各大帝国,什么白道英雄、风尘侠客、飞贼巨盗、土豪恶绅、毒蛇猛兽、鬼魅邪魔,全没少见,要是没有应付之术,到目下,别说我整个人,连骨头或许都碎了。只为朋友你自身多灾多难,受尽磨折,厄运当头,眼前你有一步大难,虽不至把你的命要了,也叫你九死一生。你跟我胡半颠这么强横霸道,我本可以缄口不言,可是,我胡半颠挟术走修灵,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不便学那量浅的俗子,有一点小愤,就不顾道义,你信不信在你……” 夏侯英忽然说道:“少跟爷们动生意口,我本来就不信。爷们走南闯北,也是指着两肩头扛着一个脑袋,不过咱们行当不同。相好的,少跟我弄这一套,金、批、彩、卦、风、火、雀、要,八大修灵,爷们全懂,你死了心吧!今天望江楼上老老实实的花钱吃酒,我自己早认了命了。生在修灵界,都为命苦人!命好作富家翁,还用得着在修灵道上鬼混吗?相好的,老实吃吧!我不领情。” 胡半颠微笑着说道:“朋友,你先别这么利口讥人。不错,我是生意,是修灵一流。可是凡是我道人中一开口,不是为名就是为利。比方从你身上找不出油水来,或者你咬紧了牙关,不抛‘杵’,我就许拿你作肉招牌,‘拢黏’好粘别的‘点’儿。今日我跟朋友你大概总不是这两种方法吧!我既不为名,又不为利,你虽然骂了我,我有个贱骨头的毛病,谁越看不起我,越不信服我,我倒非要叫他信服了,我定能叫你知道胡半颠实非一般修灵生意经之流可比。我既非骗财,又无恶意,我饶指示你的迷途,给你一条趋吉避凶之路,你反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太嫌不近人情。我就不信你那种认命的话……” 在这夏侯英与术士胡半颠斗口的工夫,孙浩天绝不拦阻夏侯英,只暗暗示意甘忠、甘孝两人,不准再答话,任凭两人口角,就是动了手,有自己在,也不要贸然上前。对于这自称胡半颠术士,孙浩天已看出是个非常人,小弟兄绝难应付,实非敌手。 夏侯英虽跟他斗口,好在所坐处他隔着一副座头,即或两下里猝然动手,自己谅还保护得了夏侯英,不会即遭术士的毒手。自己虽如无其事,神态自然,可是暗中却是全神贯注在胡半颠身上。孙浩天此时纵容着夏侯英跟术士挑逗,更是暗有用意。因为已知道夏侯英偷了酒吃,有些醉意,说话作事上定多无理处,正好把术士胡半颠惹怒了,叫他发作了,自己好用冷眼察看他的本领和是否风尾帮中匪徒。孙浩天安着这种心意,夏侯英怎样粗暴,才毫不叱责,任他叫骂。 第294章 霸王餐 胡半颠又喝了一杯酒,仍然是也不急,也不怒的说道:“朋友这种君子安贫,达人知命,倒是谁都可以做到,不过象你我这路人,别自己看的过高了。不定怎么样,何况认命和知命还差点火候。蝼蚁尚且贪生,假若你在厄运当头,到了山穷水尽,正走在歧途上,眼前有两条路,全是通着你要去的地方。左边这条道近着六、七十里,可是有许多毒蛇猛兽潜伏着,走在这条道,十九得喂了毒蛇猛兽。右边这条道,远着六、七十里,全是坦途。依着朋友你那么说,自己想到自己命运不济,索性喂了野兽倒痛快,任凭别的指示他多走几十里路,就可免去危险,竟给人家个充耳不闻,自趋死路的。朋友你要是身临其境,绝不会象你说话那么不近人情了。” 夏侯英冷然笑道:“我看你真正是半疯,你既然是一番好意,给我判吉凶,咱们有言在先,你说的对,回头我敬你三杯酒;若是信口胡言,我也不白了你,我要打你三拳,我看你还是别找着难看了。” 胡半颠哈哈一笑道:“这倒是奇闻,相土要是挨了打,倒是开有相人术以来的奇谈了。我看朋友你还要力除邪恶,多学谦和,免得早蹈危机。朋友你的印堂暗淡,定有凶灾;山根塌陷,终身碌碌风尘;眉骨卓立如刀,难逃凶杀缠身,不过你要心田秉正,自能化险为夷。君子问祸不问福,我是直言无隐,朋友你信不信的由你了。” 当时这术士一番话,说得夏侯英颇有些动容,于是问道:“那么依你这么说,我大约寿命也难以延长了。” 术士道:“我倒没敢那么妄断,朋友你好在地阁丰盈,福寿之征,语声带韵,按五行又合水局;你气色合木形,声色相生,所以遇到多危难的地步,尚有解救。相法上说,一官成有十年旺运;一府成,有十载丰祥。仗着有这两层,破解了不少厄运。只是眼前的几步难关,实难避免。你要事事不贪功冒进,不履险蹈危,还能保得不致有大失闪。朋友我言尽于此,是否应验,往后看吧!” 这时孙浩天酒已用到恰好,夏侯英醉眼微斜,一边细细思量胡半颠的话,一边想到自己的遭际,果然不差。从十七、八岁飘流至今,真是九死一生,这相士颇有些个本领,当时正是信是疑,那相士胡半颠站起来净面漱口,堂倌只远远的伺候着,把楼下的伙伴叫上两个来。安心遇到了这术士胡半颠一胡搅时,就三个人一齐上前打他。本来茶房酒肆的伙计们,有几个是省油灯?方才吃了亏的伙计,非想报复不可。 伙计见这术士已吃完了,于是向前给他算帐。 胡半颠吃了两吊二百钱,哪知胡半颠竟自一翻眼皮道:“先给我记帐吧!” 那伙计一听,不禁笑道:“什么?记帐,你这是成心跟我们开玩笑哇!爷,您看这已快到午饭时,跟着就上客了,我们没工夫跟您玩笑,赶快给钱吧!” 胡半颠把眼一翻道:“望江楼伙计真个与众不同,怎么我跟你说的明明白白,你反倒装傻?你怕耽误工夫,我也在你们这呆不起啊!”说着就要拿那布招牌。 堂倌立刻把面色一沉道:“爷,你这可是成心挤落人。我们跟你素不相识,吃喝完了,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写帐’两个字,你琢磨着有这么容易的事吗?红口白牙的,吃完了不给饯,要全这么着,掌柜的连老婆孩子赔上也不够,趁早给钱吧!你想白吃我们,那算妄想。我们这儿凭血本赚钱,给你记帐倒容易记,我们往哪儿找你去?” 胡半颠道:“伙计,你这可是不开眼!我胡半颠虽是修灵相士,可是哪一年也得在这望江楼作几个月生意,难道我为你们这两吊钱把这个大码头的路子卖了吗?你要说我不给钱走不了,那么我就住在你们这,你管饭,我倒省事了。” 伙计一见这胡半颠竟要撒赖,彼此一使眼色,往前凑着说道:“你这叫破着不要脸了,你身上没穿树叶,没钱剥衣裳,痛痛快快拿钱吧!” 这个伙计心里想着方才的碴儿,立刻向前一凑,一扬手,说了声:“你太不要脸了!”竟照着相士脸上打去。 胡半颠一偏头,堂信一掌打空,人已不见,就觉着背后生风,被人按了一下,随即撞在桌角上。那两个伙计扑过来,一齐动手。这时楼上一共有三拨饭座,见堂倌要群殴相士,未免站起来要过来拦阻。那胡半颠如无其事的,向座上的客人道:“趁早少管闲事,谁劝这伙架,准可跟着打人命官司。” 这三个堂倌竟自恶虎扑食的扑上来,这个一拳,那个一脚,可是这胡半颠身形飘忽如风,这三个堂倌哪会摸得着他一指?反倒你撞我一下子,我撞你一下子,自己跟自己乱碰乱撞。只这两丈数尺宽的走道,胡半颠好似置身广场里。虽有三个堂倌围攻,依然进退从容,嘻笑着挑逗,把三个伙计转得晕头转向,全冒了汗。 孙浩天高坐座头,捻须微笑的看热闹,这时夏侯英可有些看不过,于是一推坐凳站了起来,厉声说道:“相好的,吃完了人家还敢戏耍人家,你也太横了!” 夏侯英往前一纵身,欺到胡半颠身旁,往外撒招就打。夏侯英哪又知道此人是凤尾帮中有数的人物,假扮相士,有意戏耍,把望江楼闹了个地覆天翻。 夏侯英在黑水城火猿堡红枫塘,并不是火猿堡门下,所以他的武功并不是火猿堡的功法。可是在火猿堡的人,没有不操练武功的,副堡主徐道和就在他原来的功夫上加以指点。 夏侯英虽是武功浅,可倒是修灵正宗,六合拳上经过徐副堡主的指教,颇见功夫。此时想来对付这胡半颠,可有些不度德不量力。往外递招,就是黑虎掏心,眼看着拳已打上,那胡半颠冷笑一声道:“你这醉鬼也敢动手。”一晃身,夏侯英一拳捣空,那胡半颠的身形已绕到了夏侯英的背后。 夏侯英的招术用的太老,更兼着有些醉意,身形往前撞去。胡半颠一声冷笑,同时有两个伙计见这相士站住了,一声招呼,一左一右的扑过来。胡半颠身形往后撤半步,扑的把两个伙计的胳膊抓住。这时夏侯英一个鹞子翻身,借着转身之势,猛扑过来。这胡半颠竟把手中抓住的两个伙计猛的往外一送,嘻笑道了声:“你们来个桃园三结义吧!” 这一来三个竟撞在一处,全“哎哟”了一声。终是夏侯英身上有武功,拿桩站稳;两个伙计全摔在楼板上,这一来那相士胡半颠竟鼓掌狂笑。 孙浩天看到这怒不可遏,那甘忠、甘孝,就有些捺不住火兴,全站起来要动手。 孙浩天说了声:“朋友你不要这么轻狂,孙某特来领教。”稍往旁一斜身,一按桌角,竟自飞身蹿过来。 哪知术士胡半颠竟自说了声:“打了孩子,大人出来不依么?”腾身竟蹿向楼口。 孙浩天喝声:“你往哪儿走?”一个龙行一式,身形如箭,紧跟后踪,追了过来。 那术士胡半颠竟用声东击西,原来并不是奔楼口,脚尖一点楼板,面仍向着楼梯,身形一耸,凭空拔起“鹞子钻天”、“细胸巧翻云”。这两位修灵豪客,竟似两只梭子一来一往。那胡半颠竟自反落到楼窗口,穿窗而去。甘忠、甘孝也要穿窗追赶,孙浩天一转身喝道:“不要胡闹!他可以这么逃,我们不在官,不应役,白昼之间,哪得任意施为。” 这弟兄两人被堡主这一喝叱,才想起匪徒这么施为,他可以目无国法,我们身为侠义道的,哪能轻炫飞檐走壁之术。 这时三个伙计被摔得晕头转向,一见这个相士白吃了一顿,三个人白挨了一顿摔,还叫他跑了,真把人冤死!三人吵嚷着快追他,别叫他跑了。 孙浩天哈哈一笑道:“伙计别吵了,认晦气吧!你们追谁?这是江洋大盗,飞檐走壁的飞贼,快收拾碰倒的桌凳,做你们的买卖吧!他的饭帐我给补上,免得你们当伙计的落掌柜的埋怨。” 伙计见这位老爷子这么慷慨大方,也想到这相士果然象飞贼巨盗。方才三人围攻,连衣服全没挨上,他要是真动手还许全死在他手里呢。于是忙答应道:“老爷子,您这真是疼我们。您这是亲眼得见,这小子是成心找寻我们的晦气,要是不知道的,还疑心我们这望江楼茶酒的买卖不规矩,欺负客人,竟敢动手群殴哩!”这时楼上这一路吵嚷,下面有两个伙计也跑上来。这时正是楼上这三个伙计把桌凳摆好,随向才上来查看的两个伙计挥手道:“没事了,你们快下去照顾买卖吧!” 这两个伙计正因为全跑到楼上来,下面虽没有多少客人,也不能全离开,不暇细问,转身下楼。 这三个伙计调摆着桌凳,一眼望见相士那个布招牌还在窗口那立着,伙计们恨极了他,有个伙计赶过去,把相士那个布招牌抄起来,就要给撕了解恨。 孙浩天忙喝叱道:“别动!你们难道想把掌柜的这个买卖给抖露出了么?” 伙计愕然回顾,随问道:“老爷子,你这可太怕事、太老实了。难道只许他欺负我们,白吃白喝白打人,就不许撕他的布招牌出出气么?” 第295章 百中选一 孙浩天道:“我不怕事,我要怕事方才我们就不敢动他了。这种地方,是修灵道上的一种大忌,你们茶坊酒肆中人竟不懂么?我们修灵道上,三教九流全有行规。这个相士虽是修灵大盗,可是他既有这种‘推包’、‘斩盘’的布招牌,他就算得上修灵界一行。你把他这种布招牌毁了,你赔不起他。这种布招牌是他们这门的传授,没有师承,自己不能随便的拿出来做生意。他虽然在你们这闹了事,只许他不来找你,不许你们把他这布招牌给毁掉,提防他讹你,没法再打点。” 伙计听了忙向孙浩天谢了指教之义,伙讨们才收拾完复向孙浩天道:“爷您被这小子搅得酒饭也没吃好,我再给您老配两样菜,您再找补半顿?” 孙浩天道:“不用了,我们也有事得赶路哩!你把饭帐算了吧!” 伙计这里给孙浩天算着帐,楼梯一阵响,跑上一个伙计,是才从楼上下去的。一上楼口,高喊道:“这真是特别的事,也没见过这么开玩笑的。我说陈二,咱们认倒楣吧!敢情那位相面的跟这位爷是朋友?人家是成心开玩笑,你别收这位老爷子的酒饭钱了,人家那位先生把帐全付过了。” 孙浩天和甘忠、甘孝、夏侯英全是一怔,站在桌前这伙计陈二也是一怔。孙浩天向这才上来的伙计一点首道;“伙计,你别嚷!过来,慢慢的说清楚了,是怎么回事?谁说的我跟那个相面的是朋友?” 伙计来到桌前说道:“老爷子您真可以,我说您老这么好心呢!饶跟他口角动手,还要给他垫酒饭钱,闹了半天就是我们当小伙计的倒楣。你们两位假打架,我们真挨摔,老爷子您不信请看!我腰上全摔伤了。” 孙浩天正色说道:“伙计,不要说这些闲话,我跟他是朋友不是朋友,回头再跟你细说。这相士走了没有?他怎样付的饭帐?你实说,别耽误我的事。” 伙计见孙浩天的脸色非常怒,不再说打趣的话,忙答道:“人家早走了。是我从楼上下去,柜上的先生叫我,问楼上的情形,我把上面的情形略说了说,管帐先生说是楼上没糟践家具就是了。相士胡老先生这不是刚出去么!人家把孙老师的酒饭钱也给了,余外多给一吊五百钱,赏给我们三个伙计,每人五百钱。这胡先生说是楼上的孙老师喝醉了,他从楼窗跳民房下来的,差点没摔死,不敢上去,只好头里先走了。并且还留了一纸帖,交给孙老师,他那个布招牌先存在我们这,改天来取。” 说到这,伙计把一份封套送到孙浩天面前,孙浩天不答一言,把红封套接过来,见红纸签上写着“孙老师印浩天钧启”。孙浩天把帖套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张柬帖来,一看上面的具名,就怔住了!上面写的是:“掌十二连环坞内三堂,香主胡玉笙载拜”。 孙浩天急忙把柬帖装入封套,把封套放入袋内,向伙计们含笑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是自己人,这人真是会开玩笑!我说我不认识他呢。此人在十几年里,与我见过面,是在朋友家中,可没引见过。他知道我,我没跟他说过话,今日异地相逢,故意这么开起玩笑来。这倒叫你们受屈了。”说话间,从袋中拿了二两银子,递给堂倌道:“这二两银子给你们酒钱吧!” 伙计一见又赏了银子,真是因祸得福,这一早晨就得这么些酒钱,真是飞来福,就是挨两下摔也还值得。当时伙计们全换了一副笑脸,向孙浩天道:“老爷子,这可叫你老多破费了。那位老先生已经赏了钱了,我们谢谢老爷子的赏赐。” 孙浩天道:“些许小费,不用谢了。你把那布招牌拿来,我给他带去吧!” 堂倌虽明知道那相士胡半颠留下话,那布招牌存在柜上,改日他来取,可是这位老师要拿着走,人家是朋友,也不能拦阻人家,于是把那块布招牌拿过来。孙浩天把上面的竹竿撤去,折叠起来,装在袋内。这时已经中午,陆续有客人上桌。 孙浩天带着小弟兄三人下楼,出了望江楼,顺着街道往里走,赶到了清静的地方。甘忠、甘孝、夏侯英在酒楼上全没看清那柬帖具名的究是何人,这时忙着问那术士究是何人? 孙浩天道:“这事真出我意料之外,那胡半颠倒是凤尾帮十二连环坞内三堂香主胡玉笙,这是凤尾帮龙头帮主以下的掌大权的主儿。凤尾帮中内三堂是天凤堂、青鸾堂、金雕堂,三家香主,执掌凤尾帮大权。这三堂香主,全是从全帮舵主中百中选一的修灵高手。并且是天南逸叟武维扬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所选的,全是有惊人绝技,超群本领。此次竟是这内三堂的香主亲自出马,这足见帮主武维扬,竟以全力来对付我等,我们不可再稍存轻视。”甘忠、甘孝等听着也十分惊异,莫怪那胡半颠竟具那么好身手了。 孙浩天见夏侯英醉意已消,于是一边走着一边告诫夏侯英:“嗣后不得再任意的饮酒惹事,耽误大事,牵掣全局。” 这时夏侯英也有些自己后悔,不该那么任性胡来,低声向堡主告罪。这爷四个信步走了一会,见已到了望江港的镇市外。出了镇市,见这一带好一片风景,碧绿绿的田畴,远远的映着雁荡山的高峰插云,层峦叠翠,江流环带,美景无边,好个形胜丰腴之地。一条条白如银龙的港外支流,通到田野里,既可灌田,又可通行小艇到腹地里。田边水边,有些农夫农妇相率治田,环着雁山一带,帆樯如林,想到雁山,水陆全可以走。 孙浩天向茶棚问了问路径,卖茶的看了看孙浩天等的情形,于是说道:“客人要是往雁山去,您老从这儿雇脚程正好到五龙坪,那里是游山最好的所在。雇船也可以,得绕着北岭角过去,那一耽搁,于游山颇多不便。” 当时孙浩天听这卖茶的老儿的话没怎么介意,已经转身的工夫,又回头问道:“分水关这个地方,掌柜的可知道么?” 这个卖茶的一怔神,慢吞吞的说道:“哦!分水关……说不清,有这么个地名,大约是近山的地方,嗯!你问赶脚的倒许知道。” 孙浩天久历修灵,眼力多厉害!卖茶的答话,吸凉气,换热气,这种情形,分明是知道不肯说。从神色上看,并不是蔑视异乡人,藏奸不告诉,大约是有所惧不敢多口。孙浩天转奔了大道头上,这里有十几个脚夫,孙浩天一看,这一群牲口倒有意思,难为他们怎么凑合的,全是一色的小黑驴,十几头,没有一匹毛皮色差的。赶脚的全是少壮,年岁最大的,不过四十岁,有五、六个是二十岁以下的,簇聚在一处,嘻笑打闹。 孙浩天等来到近前,有一个年岁较大的说道:“喂!别玩笑了,有客人来了。”这个赶脚的一招呼,忽啦的有四个少年脚夫围上来。其实孙浩天还真没有打算雇驴代步,自己最讨厌这种牲口,想要看看,乘船不合适,跟脚夫再打听打听,打算走到雁山去。 这伙赶脚的一围上来,齐问:“客人是往雁山么?骑小驴走吧!价钱又贱,又快!路上不论多险的道,绝不用客人下驴。这趟道看着是一片平原,可是因为把江面上水全引进来,内地里看得灌溉运输便利,可就遍地的沟渠,纵横错杂,尽是独木桥。除了这里,别处的脚力,就走不惯。我们这儿的驴子,全走熟了,多么窄的独木桥,也能稳稳当当的走过去,就是把驴子的眼蒙上,它也能把您驮到了。” 孙浩天听了,心说这小子惯说大话,也太玄了,言过其实,这小子更惹不得。 那夏侯英却答道:“喂!你的驴这么大本事,真是少有,这么说起来,你这驴,虽没成驴神,也可称驴圣了。你若把它进贡,怎么也弄个官作呀!” 甘忠、甘孝全噗哧一笑,那脚夫也笑说道:“客人你真会骂人,我若能当个磨官也不受这个活罪,几位是上雁山吧!” 孙浩天瞪了夏侯英一眼,随说道:“我轻易不骑这种妄驴,人得跟牲口较劲,还不如走着痛快了。” 夏侯英笑道:“它们全是压熟了的,轻易遇不上那种拗性子的,您老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我专会骑妄驴子,找不了别扭。”说到这,向脚夫说了价钱。 甘忠、甘孝两人也是打心里愿意雇脚程,在绿野里,又风凉又快!乐得有个代步,省着气力,到了雁山还不定得走多少路了。此时见夏侯英撺跟着师傅,两人于是向脚夫要缰绳,脚夫道:“我给四位挑四骑压熟了的。” 夏侯英道:“你们这些人不全是一个锅伙的么?” 这个脚夫道:“不错,是一个锅伙的,您随便骑哪头都成。”夏侯英先给堡主挑了一头。却低声向甘忠、甘孝道:“你们两位的事我不管,咱们各凭眼力,谁碰上妄驴,挨摔认命。” 甘忠、甘孝心想:“正好,你给我们挑拣的,我们还真不放心。”于是各自挑了一头。 这时夏侯英拣了一头骨相挺壮的,那脚夫头儿说道:“客人,您骑这头可不保险。这头驴可真快,只是不许动鞭子,只要一打它,撒腿就跑,一个裆里没有功夫,极容易摔下来。它犯了性倒麻烦了,您想勒它费大了事了,只有到了地方,才肯站住,客人您换一头吧!” 第296 疯驴 夏侯英道:“少废话!你越说这个,我倒疑心。你这头顶值钱,舍不得叫我们骑,我不换。还有一样,你们叫四条腿的等两腿的脚夫不行,我们嫌不痛快。反正我们不会拐走你的头驴,我们早到了就在五龙坪等你们。” 脚夫道:“那倒可以!不瞒您老,我们这伙脚程,就是专跑雁山,别处不去。这十几头驴,走惯了这条路,你把它打死,它也不往别处去。五龙坪那里也有我们的伙伴,您到地方给脚力钱,走您的,他们是绝不会向您多要钱。我们这种买卖,别看没出息,一样的规矩。” 夏侯英道:“我们要少给钱,那边的人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们的驴又有特别的本事,会带信,你们伙伴懂得兽语么?” 脚夫道:“客人,您又挖苦我们了,一会儿我们这赶脚的又全变成畜类了。” 夏侯英道:“不是我们成心骂你们,我不相信你们会有这种能耐。” 脚夫道:“口说无凭,到了地方,您多赏酒钱不算,要是多找您要一文,或是叫您少给一文,我把驴转送给您。” 夏侯英道:“那边果真说的全对,我给双份脚力钱。” 脚夫道:“客人您可别说了不算啊!” 这时孙浩天已牵驴走出几步去,耳中听得夏侯英跟脚夫打赌的话,扭头说了一声:“你上当了吧!” 夏侯英懵然,自己究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牵驴离开这驴夫聚处。孙浩天和甘忠、甘孝全跨上驴背,夏侯英也上了驴,故作不注意扭着头淡淡的问道:“喂!那分水关离着五龙坪很近吧?我前些年来讨一趟,是从水路去的,现在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脚夫怔了一怔道:“那分水关么?远着哩!游山走不着那儿,大概往那一带去还得坐船,我倒没去过。”说着,脚夫向他同伴咧了咧嘴,不再看夏侯英。这爷四个,四头黑驴沿着一条曲折的田径走下来。 这四头黑驴,项下全有铜铃,一走起来,“哗楞哗楞”响个不住。这四匹驴倒是全够快的,并且颇像认得路径,不用驱策,穿行田畴中,方向绝不差。这爷四个虽也不识路,好在雁山的高峰入目,足以辨别方向,绝不会走差了的。 走出里许,孙浩天向夏侯英道:“你在修灵道上这些年,怎的连脚夫这点小伎俩全不晓得么?” 夏侯英不禁脸一红向孙浩天道:“堡主,弟子实不晓得这其中的缘故,请堡主指教以广见闻。” 孙浩天于是说道:“那里面并没甚么玄奥,只不过他在驴的缰绳,或是嚼环或是肚带,暗作扣儿。他们自己的数目,只有他们知道。莫说我们找不出他做的暗记,就是找出来,也无法猜测他是怎样计算,不论北方南方全是一样。” 夏侯英听了,这才恍然,深愧自己见闻浅陋,忙向孙浩天道:“堡主指教,顿令弟子多增一份见识,弟子哪知道竟有这些秘密生意经呢?堡主这十二连环坞分水关是近是远,真令人难以揣测了。两次向这附近人探问,这两人的神色跟所答的话,颇似深知,只不肯爽快说出。这两人的神色,绝非凤尾帮的党羽,可是这一带虽是贩夫走卒,一谈到凤尾帮颇有谈虎色变之色,足见凤尾帮的潜势力如何强厚了。” 孙浩天道:“要按我们推测,这分水关,定是十二连环坞的巢穴所在,只是就算有知道的人,也不敢告诉我们,我们非是自己设法踩迹不可了。” 夏侯英点点头道:“堡主说的极是,我也想着,越是向他们这般党羽探问,越易引起他们猜疑了。” 这师徒四人骑着驴飞驰在田地中,果然沿路上有好几处独木桥,横架在沟渠之上。这几头驴子,安然的从上面走过,豪不迟疑恐惧。 甘忠向夏侯英道:“脚夫们也不尽是大言,果然这几头驴矫健异常。” 走了有五、六里光景,远远的一道河流,围着一个村庄,庄外一行行的桑榆,浓荫匝地;再趁着河凤阵阵,吹得那树上的枝叶摇摇摆摆。有两三个闲汉在树荫里坐着,颇为优闲自得。远远看着这座村庄,如入画图。 这爷四个的行程,是从这村口前的小桥过去,擦着村边过去,并不用进村子。这四头驴果然就是夏侯英这头驴快,时时蹿在头里。夏侯英想勒一勒他的坐骑,让堡主头里走,自己总抢在头里,堡主虽不肯责备,也显得太形放肆。可是这一来竟跟这头驴子找上别扭,这头驴由着它的性子,它是顺情顺理的驮你,你只要一羁勒鞭叱,它立刻就使性。你叫它跑,它站住,你叫它住了,它偏放开蹄子。 夏侯英怒骂道:“畜生,你是自找挨揍,我要没本事惩治你,也叫你主人看得我只会说大话了。” 当下渡过了庄前那座小桥,夏侯英紧扣在驴背。走在跟树行接近的地方,伸手捋了一根树枝子。夏侯英这树枝子到了手里,立刻一手挽紧了缰绳,右手擎着这根树枝当了马棒,这头驴这时已窜出有半箭地来,说什么也勒不住它。 夏侯英骂了道:“该死的畜生,你这是找倒楣,我叫你跑!”吧吧的一连就是两树枝子,打的这头驴一哆嗦,一声长叫两只前足立了起来,依然在这村口转了两圈。仗着夏侯英手里缰绳拢得紧,没容它窜进村口。等到夏侯英啪啪的一连又给了它两树枝子,这头驴蹴踏跳跃长嘶着,这才扑奔了村东。 就在夏侯英的驴才拨过头来,耳中忽听得背后一阵“哗楞哗楞”的银铃暴响,蹄声得得。回头看时,只见那村口中冲出一头驴,驴的皮毛很刺目,黑白相间的毛皮。驴身上的缰绳笼头,满嵌着铜铃,金光耀眼。 骑驴的竟是一个少妇,年约三十左右,瓜子脸,柳叶眉,只是眉梢吊起,通官鼻子,元宝口,两颧高些。好俊的容貌,被眉和颧骨给玷了。头上蓝绸子包头,在面门上用绢帕的角儿,搓成蛾子,结成蝴蝶扣儿,包头很长,披在颈后有尺许;一身蓝绸子衫儿,蓝缎子中衣,下面是一双小蛮靴,背后斜着一个黄包裹,从外形已看出里面是兵刃,左手拢着缰绳,右手提着一根短短的马鞭子。连人带驴,不染纤尘,非常干净俐落。从这份打扮上看,颇似游娼、跑马解的,只是服装和气魄又不大像。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