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锦衣卫的自我修养》 第一章活了 江半夏睁开眼睛隐隐约约见到些许模糊的人影。 脑袋似被雷劈了一般,剧痛无比,喉咙也火辣辣的疼,她的耳边全是嗡鸣的人声。 “天可怜见的,还这么小就随她母亲去了。” “还是早点去了好,这世道她一个孤女怎么活?” “死了好,咱们也能分一点田产。” “李氏你这话说的不中听,什么叫死的好,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就随她母亲去了。” “呸,嘴上说的好听,你敢说你不是来发绝户财的?” “......”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人用竹席将江半夏裹了起来,动作十分粗鲁,对待一个已死之人,没必要怜香惜玉。 捆竹席的人错估了‘尸体’的重量,一失手,江半夏被摔在了石板地上。 正是这一摔将她摔的清醒了过来,耳边的嗡鸣声消失,眼前模糊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清楚起来。 她缓了好一会,脑海里全是被勒窒息的最后一幕,直到一阵夹着哨子雨的风吹进屋来,凉飕飕的钻进她的脖颈,灌的她鼻尖发痒,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今年的春天还真冷,江半夏感叹。 “谁啊?谁在我后面打喷嚏?声音忒大了吧?”义庄收尸的仵作揉了揉刚才脱力的手,心里嘟囔着,这群人也真是的,请他来收尸也不搭把手,可怜了他这刚好的老腰。 “不是我们...”为首穿粗麻布衣裳的大娘声音抖的像弹簧。 仵作鄙夷的看了一眼,心想,这群人胆子真小,青天白日的,怕什么? 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遭报应? “不是......我们。”大娘向后退了两步,像是承受不住般大叫道:“是江二娘的鬼魂来索命了!” 围观的族人也被吓的不清,那声喷嚏声他们的确是听到了,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害怕。 他们吃人家的绝户财,这江二娘恐怕真的是来索命的!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江二娘诈尸了!” 众人呼啦啦的一片呈鸟兽状全散了。 只留下仵作的人呆愣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一回头,就见一只葱白色的手缓缓扒开裹尸用的席子,女人惨白的脸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眼睛一愣,心跳快如鼓,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江半夏费劲全身力气从那块裹尸席里爬了出来,她跌跌撞撞的扶住门框站了起来,脖颈上火辣辣的疼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活了。 环顾着四周,原本摆满家具物什的地方现在空空空如也,家徒四壁不过如此。 她仰头望向房顶,高高的房梁上还挂着一截缟素,大约在数个时辰前,那上面还挂着她的母亲。 屋外毛毛细雨渐渐下大了起来,能听出声响。 江半夏也不嫌雨大,直接冲进雨幕中,她奔向唯一没有被抬走的水缸。 雨水将水缸平静的水面冲出些许涟漪,江半夏对着不太清楚的水面照了照,抚摸上脖颈处的紫黑色勒痕,那里疼的火辣辣。 她趴在水缸上沉思片刻,然后她笑了,笑着笑着就失了声。 江半夏深吸一口气全然不顾水凉,半个身子探了进去,不到片刻她从水缸底部摸出一把菜刀。 她将菜刀在手上掂了又掂,嘴角裂出一抹森然的笑意。 父兄刚去,这群食人血肉的蚂蟥就想来发绝户财。 呵,她会让他们得逞吗? * 那群起先被吓跑的族人,跑了一半又觉得不对劲,虽然他们做事不厚道,去分绝户财,但也没逼死人家小姑娘啊! 现在又是大白天的,朗朗乾坤下哪里会有什么脏东西? 当即,几个族老对视一眼,决定折回去。 江家虽然肉少,但够吃十天半月,蚊子虽小也是肉。 况且这几位族老还听说江家当年从京城本家分到淮阴县带了不少好东西,刚才屋子里没翻到,指不定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利益在前,能让人摒弃良知和恐惧。 几位族老折回去了,下面的人一看也有样学样,这种事情干的多了也没人觉得不对。 于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又回到了江家。 江家凄凉的可以,前几日这家男人和儿子刚死,后脚老婆和女儿就上吊自杀,白幡挽联的一个都没有,更别说灵前戴孝的,后事凄惨莫过于此。 “唉,好好的一家...竟就这样散了。”族人中有人余心不忍。 挤在人群中穿青色儒生圆领袍的书生小声喃呢:“这是遭报应了,江家父子俩说的好听是在朝廷任职,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员,谁不知道...他们锦衣卫心狠手辣,手下人命多了,这是遭报应。” “嘘...”立马有人捂住书生的嘴:“慎言,慎言...小心被有心人听去了” 前面走的气势汹汹的族老们突然停下了脚步,害的跟在后面的人接二连三的撞上前面的人。 人群里被绊了一跤的李氏低声咒骂着,但骂着骂着就觉不对劲,周围的人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她抬头向前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硕大的水缸前站着一位穿孝衣的少女,少女满头乌发被雨水打湿垂在肩头,惨白的脸色和少女天生殷红的嘴唇形成鲜明的对比,妍媚的好像画本子里的艳鬼。 李氏知道江家二娘长得是淮阴县十里八乡最标志的,但此时再见竟被惊艳到了。 “你...你是人是鬼?”拄着拐杖的族老发话了。 “是人,是鬼,您说呢?江二伯。”江半夏语气生冷。 从醒来看到被搬空的家,她就知道这群恨不得食人血肉的蚂蟥们回来想做什么。 被称作江二伯的族老生硬的笑了一声:“二娘任性了...既然无事,二伯就不打扰你休息,人死不能复生,二娘看开点。” 听着江二伯猩猩作假的安慰,江半夏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当初江二伯求着她爹为他儿子在县衙谋职位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 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跟在后面的族人一看江二娘活了,只觉得可惜,可惜今天本该分到手的家产,不过这些族人并不担心,江二娘如今是孤女,婚嫁早晚都在他们手上捏着,就不信掏不出来个家产。 吃绝户财吃出经验的江家村人,心里都在暗搓搓的打主意。 “诸位,留步。”江半夏冷不丁开口,少女沙哑的嗓音夹杂在雨声中让人不寒而栗。 第二章义父 江半夏的语气着实冰冷,听在耳朵里,瘆的人心发慌。 “二娘,既然无事就好生歇息着。”江二伯不喜道:“莫要在这里胡闹。” 她还没有说什么,就断定她是在胡闹,这群人还真是让人烦呢。 江半夏也不顾闺阁楼女子的淑仪,她斜靠在水缸上,借助水缸来支撑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二伯既是族老,我父兄、阿母刚去,小女虽年幼但掌家却绰绰有余。”江半夏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 她虽未将话说完,但她的意思已经传达的很明确,就是要叫这群人将拿了他们江家的东西统统还回来。 这话刚落,第一个变脸色的就是站在江二伯背后的中年男人,他手里还紧握着一方砚,那方砚,江半夏很熟悉,大约前日还摆放在她父亲的书房里。 “二娘,掌家不易,你还小,这些东西拿着容易让居心不轨的人惦记,族里帮你保管,你就放一万个心。”江二伯皱着眉头佯装微怒用教训小辈的语气道:“族里还能亏待你吗?日后你不得指望族里给你找一门好姻缘。” “不烦各位族老为小女终身大事操劳。”江半夏眯着眼睛道:“我只愿日后出家为父兄阿母念经祈祷,终此一生。” 站在江二伯后面的中年男人轻蔑的瞥了江半夏一眼,他伏在江二伯耳边耳语片刻。 “二叔何必和这小妮子多费口舌,既已上报衙门自缢,又何况仵作已验.....”中年男人用视线虚指了一下还在晕厥中的仵作:“还和这小妮子废话什么。” 中年男子虚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可是...”江二伯虽然足够贪婪,但犯典违律的事让他干他还真的会犹豫。 “俊哲在衙门里上下打点的钱,二叔你攒够了?”中年男人拿捏准了江二伯的死穴。 江二伯的儿子江俊哲在衙门里谋了差事,最近正是缺银子打点的时候,打点的好说不定能混个好前程。 江二伯一咬牙,下了决心,江半夏不过是一介孤女,他怕什么? 且有族里的支持,少说也能捞点汤喝。 只是一息间,几位族老互通了心意。 宗族吃‘人’的事情不算少也不算多,有婆家的寡妇‘卖’嫁、没婆家的诬陷偷人浸猪笼填井的、吃绝户财的、欺负家中只有弱童妇女的,已是常规。 江氏族人无一人觉得不对,一个个如同木雕泥像一样冷眼旁观,似乎大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就不觉得疼。 他们甚至心里还在雀跃一会儿即将分得的一杯羹。 江二伯在宗族里一呼百应,很快就有壮汉自告奋勇而出。 那壮汉手持麻绳一步步逼近江半夏,壮汉眼神里赤果贪婪的欲望完全不加掩饰,如果说江二伯他们觊觎的是江家的家产,他觊觎的就是江半夏的美貌。 早些日子就眼馋过江家二娘,当时碍于她父兄,没办法得逞,如今... 嘿嘿,壮汉搓了搓手,他可惜的摇了摇头,一会儿这位就要见阎王了,可惜了,可惜了。 不过江二伯答应将尸体给他,只要尸体还是热的,能不能动都无所谓......壮汉意味深长的笑着。 江半夏捏紧藏在背后的菜刀,她就算是死也要拖几个垫背的! 壮汉并不将江半夏这种看上去病弱的娇小姐放在眼里,在他眼里这种娇小姐一只手就能解决。 正是他这种轻视才给了江半夏可乘之机,她捏着菜刀,先发制人,锋利的菜刀对着壮汉脆弱的脖颈劈去。 砰! 众人只听一声闷响,壮汉竟被竖劈的菜刀砍翻在地!鲜血迸溅出来,流了一地,壮汉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像条死鱼般口吐血泡。 江半夏将手中的菜刀掂了掂,她掀开眼皮看向人群。 那模样十分骇人。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娇弱的小姐竟然能一刀砍翻壮汉! 江二伯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他挥手让村里的汉子一拥而上,不过是一个娇小姐而已,刚才纯粹是轻敌让她得了手。 一拥而上的人将江半夏围的密不透风。 刚才能得手纯粹是她使了蛮力,自小她力气就要比寻常男子大,阿兄和她掰手腕都未曾赢过她。 只因常年不出闺阁也没人知晓江家有个怪力女,如今... 江半夏猛地抬头,她都在鬼门关走过一遭,还在乎什么! 她猛地抡起菜刀,不要命般的挥动起来,这种自杀式毫无章法的打法很快将那群汉子冲散。 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青石板地面汨汨的流着。 这个女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凡是靠近她的人都被她砍翻在地。 谁都没料到江二娘竟力大无穷! 已经杀红眼的江半夏一步步逼近那群人,她身上沾满了血迹,已经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只有殷红色顺着刀刃不断往下淌。 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从人群后方传来,男人尖细且阴阳怪气的嗓音极具穿透力:“让咱家瞧瞧,有什么热闹的事。” 只听嗒嗒嗒几声,惊慌不已的人群从中分开,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们立即拦住想逃的人群,四周霎时陷入鸦雀无声的诡异状态。 锦衣卫的恶名,足以让这群人胆寒不已。 江半夏微微收了手中的刀,她抬头望去。 人群尽头,身穿鸭青色曳撒的年轻男人悠闲似漫步在花园般缓步走来,侍从在他头顶撑了一把硕大的油纸伞。 江半夏扫过侍从腰间明晃晃的腰牌,瞳孔不禁微缩。 为那个男人撑伞的侍从竟是个千户! 能让千户撑伞,鞍前马后的人,该不会是南北镇抚司里的大官? “抬起头来。”男人尖细的嗓音在江半夏头顶响起。 男人的嗓音虽然尖细但带着长居高位不容置疑的意味,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江半夏不敢轻举妄动,她僵硬的抬起头。 那双清凌凌似琉璃的眼睛赫然撞入这个男人的眼底。 “啧,这对眼珠子倒像番邦进贡的玻璃球子,稀罕的很。”年轻男人用评论货物的语气和一旁撑伞的千户讨论着:“斐千户,你说呢?” “督主说的是,的确像是番邦进贡的玻璃球。” 督主?难道是东厂的大太监?江半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东厂的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不过现下的情况根本不容她多想,因为那个被称作督主的男人正在打量她。 “会使刀、敢杀人、不怕见血,是个好姑娘。”年轻男人踢掉江半夏手中的菜刀,捏住她的下巴端详片刻:“咱家手上正缺一把好刀。” 江半夏不明所以。 跟在年轻男人身后的斐千户立马会意,他对着江半夏腿窝子给了一下:“督主要收你当义女,还不跪谢。” 原本强撑着一口气的江半夏被这一脚踢得脑袋里直冒金星,随即她被那名姓斐的千户按着脑袋强行磕了几个头。 眼前彻底一黑,晕了过去。 昏过去前她隐约听到年轻男人阴沉着声音吩咐左右:“这些人,一个不留......” 第三章苏醒 “可是醒了?”女子娇柔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窸窣的卷帘声:“我见她眼珠子动了两下,快醒了吧?” “不醒也得醒。” 回话的人伸手拍了拍江半夏的脸颊,嘴里嘟囔道:“怎么还没醒?” 许是那人手重,江半夏只觉脸上有些刺痛,她便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嚯,人醒了。”那人激动的在床踏板上跳了两下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随着视线渐渐聚焦,江半夏看清刚才打她脸的人,那是个面白无须的少年,稚嫩的好像春天里刚发芽的小树。 “好姐姐,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干爹就要责怪我没能照顾好你。”少年毫不避讳的趴在江半夏的床前,他转头对立在一旁的侍女道:“小荷姐姐劳烦你去厨房端些粥来。” 被称作小荷的侍女微微欠身:“客气什么,都是分内事。” 娇柔的嗓音和刚才的卷帘人如出一辙,想来这几日是这位侍女小荷在照顾她,江半夏连忙点头致谢。 “哎,你怎么爬了起来。”少年按住江半夏的肩头:“先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此时江半夏才发觉自己只穿了一件寝衣,她尴尬的立马缩回被子。 但少年的动作比她要快,竟是熟练的帮她穿起了衣服,行云流水的动作,一看就是经常伺候惯人的。 “好姐姐,你倒是抬一抬胳膊啊。”少年撇嘴道:“姐姐不必害羞,咱都是阉人,没什么好避讳的。” 江半夏诧异的看向少年,他竟是个阉人?但随后一想,督主的干儿子是太监也不足为奇。 “一会儿见了干爹嘴要放甜。”少年猛地收紧束腰的腰带:“不要顶撞干爹,一切都好说。” 江半夏清了清嗓子,沙哑凝滞的声音从她嗓子里蹦出:“多谢提点,敢问公公怎么称呼?” “哦,忘了介绍,姐姐唤我曹喜就好。”曹喜挠了挠脑袋:“我在承乾宫当差,有机会姐姐也能见得着我的。” 承乾宫? 江半夏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承乾宫的宫人怎么会坐在她的床前和她说话? “曹喜公公粥来了。”小荷娉娉婷婷的端着白粥行至桌前。 在看到小荷的瞬间,江半夏脑子里的疑问被解答了大半。 小荷哪里是什么侍女啊,她分明是个宫女! 江半夏随即将视线放在了整个房间的摆设上,这里的摆设虽然看上去不是多么精细,但细扣下来,这些东西全是大内所特有的! 这里或许就是皇宫... 带着复杂的心情江半夏开口问道:“请问我昏迷了几天?” “十来余天。”曹喜掐指算道:“你伤的太重,高烧不退,方御医说能醒来就全看天意,你今日如果再不醒,干爹就要将你丢到乱葬岗去了,谢天谢地,好姐姐你可终于醒了!” 十来天足以从淮阴到京都。 “吃些粥,缓一会儿,干爹要见你。”曹喜顺手将粥端起打算喂江半夏。 “曹...喜公公,我自己来。” “你省着点力,一会儿干爹那里还有的熬。” “......” 最终她还是推脱不过曹喜的热情,任由曹喜喂她喝粥。 她想这位名叫曹喜的公公在承乾宫的里应当很受宠,他拿捏人的心思一拿一个准。 * 江南早春也只是下了一些雨,京都倒是下起了雪,倒春寒冻得宫人们走在夹道里缩手缩脚,各个恨不得将自己裹成蛹。 江半夏低着头跟在曹喜身后穿了好几条夹道,等身上的热气散的差不多了,曹喜带着她进了一间屋子,乍一进门,热气哄的扑面而来,冻僵的身体瞬间舒缓了下来。 “你在这儿呆着,我进去禀明干爹。”曹喜低声吩咐道。 江半夏点头,她向后退了几步站在墙角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烧了地笼的屋子温暖异常,这种烧地龙的屋子刚进去时觉得舒适异常,待久了就会汗流浃背。 江半夏大病初愈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倒将人衬的精神起来。 “叫她进来。”尖细的声音从厚厚的门帘内传来。 不到片刻,曹喜打了帘子唤道:“姐姐和我进来。” 进到屋里,热气更盛。 案几上年轻男人正在挥毫泼墨,江半夏微微抬头望去。 男人的眉毛秀丽异常,眼神却如数九寒冰,神情却是散漫中又带着倨傲,一身赤红色织金曳撒被室内的光线照的细碎生光。 他真年轻,江半夏在心里估摸着这位恐怕和她相差不了多少年岁。 “看够了没有?”男人将笔随手搁置在案几上,他接过小太监手中温好的手帕将指头细细的擦拭过后,转头打量起江半夏。 江半夏被看的头皮发麻,她脑子一转,拱手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嗯?”男人细长的手指敲击在案几上:“叫什么?” 江半夏愣神片刻,似乎回想起什么,她立马拱手作揖:“干爹。” 让江半夏叫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大的人干爹,她是开不了口,可是眼前这个人给她十足的压迫感,只要...能活着,叫一句干爹又何妨?况且她还要借着这个人的权势去查父兄死亡的真相,她不信父兄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她在来时听曹喜提过这位,这位姓曹单字一个醇。 曹醇乃是东厂的掌印太监兼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年纪轻轻能爬到这个位置很是不容易,足以见他手段之酷烈,心思之缜密。 “好孩子。”曹醇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利索的喊他干爹,他对江半夏提起了一点兴趣。 曹醇捏住江半夏的脸迫使她抬头和他对视:“长得倒是好模貌,瞧这小嘴红彤彤的像是抹了口脂一样,眉毛也弯,生的妍媚多娇,依咱家看当个贵人绰绰有余。” “督公是要送此女进宫侍奉圣上?”立在曹醇右侧的斐千户开口道。 “她,不行。”曹醇用佩剑挑起江半夏的手像审视物品般道:“她这双手,沾过血,今上可消受不起。” “那督公的意思....?” “先跟着咱家学些规矩。”曹醇收回佩剑,不紧不慢道:“东厂暗桩最近被有心人盯上了,想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就要出其不意...” 他用眼神扫过江半夏:“她,就是出其不意。” “督公英明。”斐千户拱手称赞。 第四章教导 曹醇留着江半夏跟在身前学规矩,每日天还未亮就起来用鞭子抽着江半夏在院子里练武,而且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那一鞭子下去,皮肤表面看不出什么,却疼在肉里。 “练武岂能用蛮力?”曹醇尖细阴柔的声音比三月的寒风还冷,和他声音一起而来的还有那根包了牛皮的鞭子:“手,位置不对!” 啪的一声抽打在江半夏做错动作的手上,痛的她眼泪直淌,但她依旧咬死嘴唇也不愿发出一丝声音。 她不能示弱,曹醇能留着她在手下‘细心’教导,一定是她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她必须要抱住曹醇这棵大树,这是她目前唯一求生的办法。 曹醇表面对江半夏越发狠厉心里却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姑娘,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种程度的刁难、羞辱她竟忍了下来。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 但愿,他没有看错。 曹醇收了鞭子,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咱家要去御前侍奉万岁,你且跟在咱家身后,不要多语。” “是。”江半夏连忙恭敬的弯腰拱手称是。 她穿的是深色的内监服饰,跟在曹醇身后亦步亦趋,将小太监的动作模仿的淋漓尽致,如果不看她耳朵上扎的耳洞,任是宫里的老人也分辨不出她是个假太监。 曹醇带着江半夏离开东厂时,天才缓缓泛白。 马车行驶到西华门停了下来,按照惯例到了西华门所有人都得下车步行,但曹醇和旁人不同,他深得圣眷,被允了可乘轿的特权。 江半夏低眉垂眼,将一个小太监的姿态做的十足像,她扶着曹醇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轿子,紧跟在轿旁,一路趋步急行。 大铭朝经历了两百多年的风吹雨打,紫禁城被修建的煌煌巍峨,远处宫殿层峦叠嶂,琉璃瓦在不太明亮的晨光中闪烁出别样的光芒。 这里对于江半夏来说就像是天宫,她痴迷于这里的恢弘、浩大与至高无上。 住在这里的主人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不像...不像他们低到尘埃里。 轿子停了下来,江半夏立马殷勤的打起轿帘扶着曹醇下轿。 “有点眼色。”曹醇用余光扫过江半夏,他将身上的蟒袍整理一二,抬头望天,此时天色已亮。 曹醇向乾清宫行去,没走多远,就见一内侍步履匆忙的从宫中出来,远远的望见他,连忙加快脚步。 隔着一段距离,热切的喊了一声:“曹督主您可来了,万岁今早闹着不早朝,老奴正想着该如何是好,您就来了。” 曹醇拱手做礼,随意问道:“李公公可知陛下为何不愿早朝?” 李三顺笼着袖子将声音压低:“您是聪明人,万岁的事无非就那两件,哪里还需要问我。” 曹醇笑了笑,便不在多问。 “近日,曹惠妃恩宠正胜...”李三顺自顾自道:“万岁连招她七日,贵妃娘娘有些不太高兴...” 曹醇的脸上带着一程不变的笑容,他脚步却微顿看向李三顺,这个李三顺在乾清宫当差数年,从他进宫起李三顺就一直呆在皇帝身边伺候,即使党争时暗流涌动,左右倾轧,他的位置依旧稳如泰山。 这也是曹醇不敢轻看他的原因之一,今日透漏这口风,倒像是示好。 于是曹醇借机问道:“曹惠妃可还在殿内?” 李三顺将视线压的很低,轻声道:“早些时候回了宫,如今万岁还未起身...正在补眠。” 这样一说,曹醇心里有了底,他向李三顺道谢后领着江半夏在内的内侍们进了乾清宫。 刚才的那番对话江半夏听在了心里,暗自感叹那新晋的曹惠妃是个厉害角色。 曹醇是庆文帝一手提携上来的东厂厂公,年龄不大却办事妥帖,深得庆文帝的喜欢,甚至庆文帝愿意给他一部分特权。 踏入寝宫,一股子龙涎香扑面而来,曹醇将腰弯的更低,脸上挂着讨喜的笑容。 站在角落里的宫女打起纱帘,动作轻柔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江半夏眉眼低垂,她用视线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四周,光是寝殿里服侍的宫女内侍就有十来号人,这些人就像木雕泥塑般,静立在角落,连呼吸声都弱的惊人。 庆文帝补眠刚醒,身上只着一件明黄色寝衣斜靠在床榻之上,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幔,江半夏看不清这位年过三十皇帝的容貌。 “可是贵妃来请你说项?”庆文帝没等曹醇行礼问好就先不耐烦的问:“她倒好,恼了怒了就拿朕来出气。” “贵妃娘娘心里还是向着陛下的。”曹醇行礼作罢起身侧立在庆文帝榻前。 “罢了罢了,贵妃已经数日未给朕好脸色,朕有心服软可奈何她不愿见朕...”庆文帝叹了一口,他道:“前几日番邦进贡了只铜钱纹的狸奴,你带朕前去问问她,究竟想要怎么样?” 曹醇领了庆文帝的差事,乘着轿子离开了乾清宫。 跟在曹醇轿子旁的江半夏忍不住问道:“干爹,既然今上如此看中贵妃娘娘,为何还要惹贵妃娘娘不开心?” “如今北蛮大敌当前,万岁须得考虑朝堂内外之间的制衡。”曹醇尖细的声音从轿帘内传出,他不介意和江半夏多说两句:“曹惠嫔的父亲正是驻西北边防轻车都尉俭西宁卫军民指挥使司事曹丙烨。” 曹醇未将话说全,但江半夏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雏形。 她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和她讲过西北边防卫里的战神怀远将军曹丙烨的故事,北蛮闻怀远将军之名,闻风丧胆。 曹惠嫔有这样的父亲撑腰的确能压贵妃一头。 还未进到承乾宫里,就有内侍急匆匆的迎面走向曹醇的轿前,脸上堆笑着:“干爹这些天都没来拜见贵妃,娘娘定是想念得很。” 江半夏微抬黔首,就望见曹喜弯腰哈背的殷勤的掀轿帘。 显然曹喜想拍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 曹醇心情不佳,盖是因为万岁在贵妃那里碰了钉子,却让自己来贵妃这里周旋,待会儿少不得要面对贵妃的冷嘲热讽。 “去猫儿房将前几日番邦进贡的狸奴取来。”曹醇吩咐道。 “干儿子这就去。” 第五章贵妃 初春承乾宫屋顶的雪还未化完,几枝腊梅开的正旺,疏疏浅浅的从宫墙里探出。 疾步而来的内侍停在距曹醇一步远的地方,吞吞吐吐犹豫不决道:“曹厂公...贵妃娘娘身体抱恙,今日不见,您请改日再来。” 曹醇盯着自己的手抬眉道:“哦?身体抱恙,可请御医看过?” “这...正打算遣人去请...” “既然还未请,我更应前去探望。”曹醇将手收回袖笼里,他径直绕过内侍大步而入。 吓得小内侍脸色苍白,焦急万分的跟在其身后,却不敢执意阻挡,贵妃娘娘和曹督主他都惹不起。 跟在曹醇身后的江半夏,眼观鼻鼻观心,也是半句不言语,她谨遵曹醇的教诲,少说多做。 承乾宫是历代贵妃居住的地方,光是整座宫殿的营造就透露出非同一般的奢侈,不过今日的承乾宫安静的有些过分。 内侍宫女们皆屏气退避两侧,各个都在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触了贵妃的眉头。 曹醇疾步经廊下行至殿前,他双手垂在身侧,毕恭毕敬的向里面问安。 问安后,曹醇就一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却不见殿内传来任何声音。 隔了一会儿,才有宫女从殿内出来朝他做了一个延请的手势,请他进去。 作为曹醇的跟班,江半夏也跟着进去了,只不过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宫女包头的布巾上,一路走来,见过的宫女无不是头上插着珠花梳着统一的发型,贵妃宫里的宫女怎么和别处不一样? 宫女将他们带至偏殿,低眉顺眼道:“烦请曹厂公更衣。” 曹醇习以为常的接过宫女递来的衣服换上,江半夏也有样学样,但她心里却越发疑惑起来,从未听闻见后妃还需更衣的规矩? 难道贵妃这里规矩比较多? 待更衣完毕,宫女将他们引至主殿。 用作主殿地面地毯的竟是雪狐的皮毛! 江半夏不禁错愕,一张雪狐皮要百金,够普通人家好吃好喝十几年,这一殿的雪狐皮其价值不敢想象! 层层叠叠的雪狐皮毛像雪浪一样,雪浪的尽头是贵妃榻前月白色的纱幔,曹醇在纱幔前跪定,里面便传来冷嗤声:“胆子越来越大,连我的承乾宫都敢硬闯?” “娘娘息怒,为臣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曹醇低垂眼帘,嘴角带着笑容道:“臣也是听闻娘娘身体抱恙...一时焦急才不顾劝阻...闯了进来。” “你这嘴倒是抹了蜜,花言巧语的骗别人可以,你以为我会信?!”纱幔里掷出一软枕,贵妃提高嗓音呵斥:“还不滚进来!” 软枕不痛不痒的砸在曹醇身上,他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起身撩开纱幔膝行进去。 江半夏趁着纱幔掀开的瞬间,向里望去,只见贵妃榻前站着六个侍奉的宫女,这六个宫女手捧水果、托盘、手巾等物。 突然江半夏瞳孔微缩,那六名宫女居然没有头发! 只是一瞬间纱幔落下,她听到里间传来贵妃冷淡的声音:“你这狗奴才翅膀硬了,也不见孝敬曾经的主人,倒是认别的不相干的人为主,丑话说在前,你要是来替万岁说情,就滚出去。” 曹醇弯腰哈背笑道:“娘娘玉体抱恙,臣来探望娘娘,和万岁又有什么关系。” 贵妃从榻上走下,她赤脚走在地面上,雪狐洁白的皮毛没过她的脚背,圆润的脚趾泛着粉\嫩,可爱异常。 宠冠后宫的贵妃竟是天足! 宫外之人传言贵妃得宠是因为其花容月貌,只有曹醇清楚这个女人得宠盖是因为她的那双天足,承乾宫雪狐皮铺地就只是因为庆文帝怕蒋贵妃穿鞋硌脚而已。 大铭朝的女人上到八十下至八岁不论富有贫穷皆以缠足为美,民间为了赞扬小脚还会举办晾脚会。 庆文帝年轻当太子时曾因好奇心,偷窥过缠小脚女人去掉裹脚布后的样子,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心里膈应的不行,一时间对宫里一干嫔妾失去xing趣,每每他还因此噩梦连连。 直到船娘出生的蒋贵妃闯入他的视线。 “曹惠嫔近来得了恩宠。”贵妃语气缓慢:“她倒是有个好父亲。” 蒋贵妃心里一直有个疙瘩,那就是她的出生,宫中别的妃嫔背后有显赫的家族支持,而她出生卑微,无人扶持。 “娘娘何必在意,等北蛮安定,曹丙烨功高盖主,万岁不会留着他碍眼。”曹醇连忙跪在榻前:“到时候曹惠嫔还不是任由娘娘搓圆搓扁。” “你倒是好算计。”蒋贵妃用脚将曹醇踢翻:“不过,我就是气不过那贱人。” “娘娘实在生气不过,臣倒有一记可施。”曹醇脸上带笑道:“曹庆烨有一子尚在京中,承了他父亲的荫庇现在锦衣卫担任小旗,是人总会出错...” 贵妃冷笑一声:“你是会想办法,还等什么,那贱人叫我不舒爽,我也定叫她难堪!” 蒋贵妃性情不同一般宫中女子,可能和她的出生有关,热情且泼辣,高兴的时候你就是她的心肝,发火翻脸的时候能看都不带看你一眼,偏偏她将庆文帝吃的死死的。 就连她翻白眼冷言冷语嘲讽的样子,庆文帝都爱的不行。 为了她,庆文帝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偏信偏听起蒋贵妃跟前的红人——曹醇。 不过... 曹醇的指甲掐进掌心,陛下的年龄还是大了,年过三十却只有三个儿子,子嗣并不丰裕,朝中大臣成日上奏,对贵妃独宠看不过眼,庆文帝自己心里也急,他父皇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孙子都有了。 于是曹庆烨的女儿曹惠妃闯进了他的视线,这个自小生活在边陲的少女,活泼可爱,更比贵妃年轻,泼辣娇嗔的模样让庆文帝以为自己又年轻了起来。 甚至,庆文帝借其为理由组建起了西厂用来制约权势已大的东厂和锦衣卫。 危机感不光笼罩在蒋贵妃的身上同样也笼罩在曹醇的身上,他不能坐以待毙。 曹醇又说了一些好话,让贵妃的心情有所缓和,他不失时机的提起番邦进贡的狸奴。 “可是他让你送来讨好我的?”贵妃不屑道:“看来他根本没有将我放在心上,我一向不喜欢狸奴这种攀附人而活的东西。” “毕竟是万岁的一片心意......” “看在你孝顺的份上。”蒋贵妃随意道:“就赏你了。” 曹醇矮身行礼:“谢娘娘赏赐。” 第六章明示 蒋贵妃的难伺候在整个紫禁城里都是出了名的,唯独曹醇能得其欢心,除了会说话来事,还有一点就是曹醇长得甚是俊美。 他的美还和普通男人的美不同,许是因为净身以后失了男儿特征,曹醇面容精致细腻更偏向于女人的柔美但又保留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特征,一双细长的眼睛时常带着漫不经心的散漫和倨傲,若是他认真望着你,便是天上的星星也要为他摘下来。 贵妃好的就是这口,她尤为喜欢看他跪在地上不得不屈服于权利之下又充满野心的样子。 “行了,本宫乏了,带着你的人滚吧。”蒋贵妃打了一个哈欠,立马就有宫女为她盖上毯子。 “臣告退。” 曹醇矮身膝行从纱幔中退出,随即他转身站起,不着痕迹的将衣服展平。 站在纱幔外的江半夏立马跟上曹醇的脚步,她将视线放于脚下,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惹得曹醇多看了她两眼。 一个生长在偏远地区的孤女,能够在尊卑等级森严的皇宫中快速适应,并且做到‘眼观鼻鼻观心’的境界,可见其悟性不是一般高。 曹醇坐进轿子里双手交握对抬轿子的内侍道:“回东厂。” 东缉事厂在东安门之北,占了较大的一片位置,门前往来的东厂番子们络绎不绝,各个穿深褐比甲、白靴尖帽,腰间挎着乌鞘短刀。 见到曹醇的车架,纷纷止步问安。 门口牵马的小太监,脸上堆着笑打起车帘,随后就有人趴在地上充当人凳。 江半夏上前半步去扶,曹醇踩着人凳走下马车,他表情阴沉,没有一丝在蒋贵妃处的和蔼可亲,他道:“叫斐千户来书房议事。” 底下的人立马应声。 书房里的地笼烧的火热,刚一进屋,热气铺面袭来,曹醇解了身上的披风在小太监的服侍下喝了一杯热茶才坐于软塌前。 他顺手桌子上抄起一本卷宗扫了两眼就将视线放在了站于一侧屏气不动的江半夏身上。 “尔父江广平?” “是家父。”江半夏回道。 “你可知那日咱家为何会到淮阴去?”曹醇放下手中的卷宗,他托起茶杯轻抿一口。 江半夏将视线压下,她毕恭毕敬道:“半夏并不知干爹那日去淮阴为何。” 其实她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那日在她几乎绝望时突然出现的曹醇就像是天神一般,但仔细一想,会有人那么凑巧吗? 更何况曹醇作为东厂提督,主要负责的是京都的事宜,除非有诏令他不可能离开京都半步... 想到这里,江半夏心中咯噔一声,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曹醇私自离开帝都! 能让曹醇私自离开帝都的事情对其来说...一定是很重要,重要到他要亲自动手。 “你是个聪明孩子,心里恐怕早有了答案,咱家也不和你打迷糊眼,今日摊开了说。”曹醇冷哂道:“你父亲在顺德年间曾任京都锦衣卫百户,你觉得他会为何原因屈就于小小淮阴县,当一个不起眼的小旗?” 曹醇的话就像是重拳打在胸口,江半夏一时间脑子乱成一团,她和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皆浮上心头。 从父亲给她和阿兄讲京都旧闻起到每年都能收到来自京都的拜年礼再到他对旧日皇宫秘闻了如指掌的程度,她早应该想到父亲的身份并不是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 “你父兄的死不仅仅是意外。”曹醇意味深长道:“想要报仇,现在的你根本不够资格。” 江半夏立马明白曹醇话中的意思,他能说出刚才那番话又提起她父亲的往事,无非就是想激她应声。 按照常人的思路此时一定被曹醇误导着眼里只剩下替父报仇,但江半夏没有,她很冷静,就像她被母亲勒死的时候,都不带喊一声。 她顺着曹醇的话试探道:“请干爹明示!” “江广平在京都任百户时曾有一好友陆埕。”曹醇很满意江半夏的态度,和聪明人说话的确省力:“咱家想让你和他相认。” “干爹?”江半夏佯装不知何意。 “你既认我为干爹,我也不好叫你涉险,跟在咱家身边,你只能奉水端茶,和陆埕相认,他会给你安排个好出路。”曹醇将话说的滴水不漏,仿佛处处都是在为江半夏做打算 但江半夏心里清楚,曹醇这是要利用她接近陆埕,恐怕她父亲的这位友人如今站的位置非同一般。 “全凭干爹吩咐。”江半夏虽然心里是那样想,但表面却表现的乖顺柔和,就跟曹醇真的是她爹一样。 斐千户来的时候,江半夏和曹醇已经聊了有好一会儿。 她不得不承认,曹醇这个太监真的是博闻广识,令人敬佩。 “督主。”斐千户抱拳行礼。 “斐乐咱家叫你安排的事情可安排好了?”曹醇问道。 “兄弟们已经妥当。”斐乐将手中的纸条递上:“这是近日西厂当值人名单。” 曹醇接过纸条扫了一眼道:“做的很好。” 他与斐千户细细交待了一些细节,其过程完全不避讳着江半夏,大有将她当成自己人的架势。 他们不避讳,江半夏也乐的去听,她初来京都除了认识曹醇身边的那几个太监外,她几乎两眼一抹黑。 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即将要接触的人——陆埕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她听得很仔细,这些消息进到她的脑子里就立马被分解消化。 突然,书房外传来一阵嬉闹声,就听见曹喜尖着嗓子喊道:“干爹!儿子给您请安了!” 书房里曹醇捏了一下眉头抬眼示意江半夏叫曹喜进来。 曹喜能在贵妃宫里混的如鱼得水全靠他那张抹了蜜的嘴,见着江半夏亲热的不行:“好姐姐,竟是你来迎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江半夏点头示意曹喜跟着她进来。 刚才一打帘子,她就看见曹喜怀里抱着一只身上长满铜钱花纹的狸奴,咖啡色的小鼻子,圆溜溜的眼睛,耳朵竖起,机警的望着四周。 “怎么,这个点不在宫中伺候贵妃,来咱家这里作甚?”曹醇放下手中的笔问道。 曹喜将怀里抱的狸奴向前一推:“干儿子这是奉贵妃命来给干爹送赏赐的。” 长满铜钱花纹的狸奴喵喵喵的叫了起来,小小的一只走起路来还晃悠,看的曹醇眉头直皱。 他扭头对江半夏道:“贵妃赏赐的狸奴你好生养着。” “是,干爹。”江半夏从地上捞起狸奴揣进怀里依旧立回原地保持刚才的姿态一动不动,将低眉顺眼做到了极致。 第七章考验 自从那日曹醇提出让江半夏和其父旧友陆埕相认后就再没了动静。 她摸不清曹醇心里想的是什么,但现在的她对曹醇一定还有用,毕竟能让公务繁忙的厂公专门抽出时间来寻她,足以可见曹醇想要从她身上或者是从她父亲身上得到些什么。 嘴里衔着的杂草被江半夏吐到了地上,她抱着头躺在街角阴暗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甚至能看到里面跑出的棉絮,不过好在里面还是棉的,比起街角其他的乞丐,要好很多,很多。 她一直潜伏在这条街上,在等待一个叫赵翰的人经过并在必要时杀了他,这是曹醇给她的考验,她必须要通过这场考验,只有这样才能够借助曹醇的赏识和信任一点一点向上爬...她想要抓住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身不由己如浮萍般漂泊。 江半夏半眯着眼睛在看大街上行人摩肩擦踵的同时,街边茶楼二层雅间有一扇窗户被缓缓推开。 斐乐推开窗户后就侧身立于曹醇身旁,他不由柠眉道:“这女子虽然性格不同于别的女子,但她终究是...女子,下官怕她会耽误了督主的事。” 曹醇轻掀茶盖,撇了茶沫抬眼道:“你跟咱家多久了?” 斐乐毕恭毕敬回道:“四年有余。” “已经这么久了。”曹醇叹道:“这么久了,你难道就没学到点什么吗?” 曹醇尖细的声极具有压迫性,斐乐只觉额头上冷汗直冒,他拱手哈腰道:“请督主明示。” 曹醇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的茶杯放置桌上并用手巾擦拭手上的茶渍:“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女人和咱家这样的。” 这句话在斐乐的心里千回百转,曹醇的话不光没有错反而很对,因为当初得罪他的人如今早已变成了一捧黄土...... “但愿她还能有点价值。”曹醇的视线幽幽转向窗外。 * 初春时节,天气冷热无常,出太阳的时候热的人汗流浃,没有太阳的时候又冷的瑟瑟发抖,但这并不阻挡人们逛街的热情。 唯一让人不愉快的就是沿街乞讨的乞丐,攒了一冬天的腌臜散发出恶臭,路过的人看着这群乞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地沟里的老鼠,无不躲着,更别说靠近。 “伸手。”一道清脆如同黄鹂般的女声在江半夏的头顶响起。 她麻木的抬起头望去。 少女对上江半夏清凌凌的眼神愣了一下,不禁心里感叹这双眼睛可真好看,干净的浅琥珀色,像是一颗名贵的宝石。 “我看别人面前都摆着碗,只有你面前空荡荡的。”少女咬着下唇犹豫的问道:“你是没有碗可以摆吗?” 江半夏一言不发的盯着眼前突发善心的少女,她还以为是有乞丐来挑事争地盘呢。 少女也不恼火,她呀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个小哑巴。” 少女从掌心抠搜出几枚铜板,她也不嫌脏直接塞进了江半夏的手中:“我就只有这点钱,大概够你吃上几个馒头或者包子。”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撒丫子跑了。 江半夏面无表情的将这些带着少女体温的铜板随手丢到附近几个乞丐的破碗里。 她仰头向墙上靠去,继续发呆。 ...... “爹,刚才我看到一个奇怪的小乞丐,乞讨居然不带碗!”少女撒娇道。 她这一声爹叫的她身旁如同铁塔般的壮汉心里软成一团棉花。 “乖樱了。”壮汉低头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脑袋:“大抵是他穷到没有碗。” 少女有些不解,她抬头望向大汉。 壮汉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太艰难了,爹希望樱了以后能喜乐平安。” 赵樱了不知道她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但她还是乖巧的点头。 “爹去那边给你买串糖葫芦,你就站在这里不要乱跑。” 壮汉一步三回头的看着站在人群中的少女,他眼角湿润,似乎是要落泪一般。 待壮汉转过街角,他的神情徒然一变,腰间的挎剑被他握的生紧,就在刚才他发现有人一直跟着他们! 那群人的目标似乎只是他。 “烦请赵侍郎留步。”斐乐从茶楼里缓步走出,他身后跟着一大群东厂的番子,各个面色阴沉。 躺在街角装作乞丐的江半夏掀开了眼皮,她表情麻木,藏在衣服里面的手紧紧的握着一柄匕首,似乎在准备随时暴起。 斐乐顿了一下,他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江半夏,将脸板的更平:“赵翰,淮阴人,庆文十二年进士,罪通敌叛国。” 赵翰冷哼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侍郎,证据确凿。”斐千户道:“何来欲加之罪?” 跟在斐乐身后的番子们立马上前要去捉拿赵翰,可还未等番子们靠近,赵翰突然一个回身从拔剑大吼道:“我赵翰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你们这群走狗垫背!” 谁能想身为文官的赵翰武艺丝毫不比武官差,和他交手的几个番子很快就败下阵来。 赵翰本抱着必死心态,眼看局势逆转,他手下的剑舞的更快。 他的小樱了还等着他呢!他还不能死。 正当他准备发力突出重围时,背后兀的一凉。 他被一柄不太锋利的匕首捅了个对穿,赵翰不甘的扭头看去,是谁! 脏兮兮的小乞丐抬脸和赵翰对视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就成了赵翰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最后景色。 江半夏动作娴熟的收回匕首,她抬头望向斐乐,分明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斐乐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抬手示意东厂的人停下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江半夏,低声道:“一会儿好好表现,接下来才是督主对你真正的考验。” 斐乐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抬头望去,江半夏心里不由得暗骂曹醇那个老狐狸,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只见四名红衣缇骑开道,浩浩荡荡的一群着锦衣配绣春刀的人正向这个方向奔来。 斐乐微不可查的朝江半夏做了一个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第八章陆埕 “斐千户许久未见,别来无恙。”骑在马上的中年男人一身簇新的飞鱼服,脸上蓄着修剪得体的胡须,眼睛上挑不怒自威。 “陆指挥使。”斐乐抱拳行礼。 斐乐是四年前从锦衣卫抽调到东厂的,他先前曾在陆埕手底下干过,但奈何一直蹉跎于百户的位置不得晋升,这才不得已靠上曹醇这棵大树,他这个人认死理,跟着谁就绝对一心一意的效忠谁。 东厂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从锦衣卫中抽调,但两者之间的龌龊依旧说不清道不明。 若是让曹醇来讲,他大抵只会说两个字‘利益’,只要利益相同,东厂和锦衣卫就会密切合作,但如果利益不同...就难说了。 狗咬狗,指不定谁是狼。 “赵翰人何在?”陆埕皱眉道。 陆埕收到暗线来报,工部右侍郎赵翰通敌叛国罪名确凿,他刚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带人前来缉拿,谁曾想竟被东厂的人捷足先登了。 斐乐有些为难,他犹豫半天:“赵侍郎...他...” 陆埕没有耐心再这里听斐乐他他他的拖延时间,陆埕一挥手他的人立马一拥而上前去查看。 “指挥使!赵侍郎...赵侍郎他死了!” 死了?陆埕差异片刻,东厂的人办事何曾这么利索过? 看到陆埕的脸色由青转白,斐乐心情大好,但他表面功夫依旧做足:“我们来时,赵侍郎已经死了。” 斐乐使了眼色就立马就有东厂的番子将江半夏架起拖至陆埕面前。 “是此女杀了赵侍郎。” 陆埕表情愈发阴沉,此等弱女子如何杀的了壮汉?东厂的人是当他瞎吗? 即使陆埕心里一万个不相信,但在如今党争到了关键时刻,不便与东厂死扛。 于是陆埕阴着一张脸吩咐左右道:“将此女暂压。” 斐乐面带笑容,像狐狸一样看着陆埕一行人灰溜溜的走了。 * 北镇抚司衙门 江半夏被人推搡着掼到了地上,她将头埋在胸前,做出一副害怕极了的样子。 其实并不然,她一点也不害怕,甚至非常平静。 刚才斐乐称那名锦衣卫指挥使为陆指挥使,单凭他姓陆,江半夏就敢断定这个人绝对是曹醇让她‘相认’的父亲的旧友——陆埕。 否则何必拉着她演刚才那一出破洞百出的戏? 陆埕坐在椅子上,心情十分不好,被东厂戏耍的气还郁结在他心里。 于是他对江半夏呵斥道:“抬起头来。” 憋不出眼泪的江半夏不动声色的狠掐自己,不到片刻,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就蒙上了雾气。 少女含泪带怯的样子看的陆埕眉心直跳,果然是东厂糊弄他。 陆埕虽然心里烦躁,但他还是按照审讯的基本步骤问道:“叫什么名?家住何处?祖籍何方?” 被痛的哭的不能自已的江半夏连忙用袖子去抹脸上的泪水,她声音瑟缩道:“小女子姓江淮阴人士,祖籍京都。” 淮阴人士又姓江,这让陆埕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好友江海临(江广平字海临),已经一年有余不曾联系了,就连过年送拜礼海临兄都未曾回过信,是有事耽误了吗? 陆埕回过神,他思绪一转立马问道:“你可认识江广平?” 既然此女姓江又是淮阴人士,那就定是江氏族人,江广平她理应是知道的。 没曾想起先哭的还不算太厉害的江半夏突然泪如雨下,原本她是装哭的,但此时的她是真的哭了。 一想起父兄死后自己的际遇,江半夏心中就像被堵一块石头一样,压的她喘不过气。 “正是家父。”江半夏强忍哽咽的声音。 坐于堂上的陆埕一惊,他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落,跌在地上溅起一连串水渍,甚至沾湿了他的衣角。 陆埕身形颤抖的站了起来开口道:“你是二娘?江二娘?你父亲怎么了?” 他是最了解江广平的,他们从小似亲手足般一起长大,江广平在京都时如何宠爱他那女儿,他可是看在眼里的,断不会让其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陆埕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爹...爹...爹他因公殉职了。”说完江半夏就掩面哭泣,此时她悲痛的心情是真的。 自从父兄死后,母亲一蹶不振,她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硬是忍住没掉一滴眼泪。 此时她哭的太过悲切,惹得陆埕也红了眼眶。 “你兄长与阿母呢?” “都去了...” 陆埕微怔,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本应该一同去了,可奈何阎王不收......”江半夏微微抬头,恰巧露出她脖颈上黑紫的勒痕,那勒痕虽好了大半但看上去依旧可怖。 那道勒痕迹环颈从前绕到后而不是在下颌处,一看就是人勒的。 “是你母亲?”陆埕扶起哭的不能自已的女孩他眼里写满了心疼。 江半夏点头:“不怪阿母,是这个世道不容人...” 当初海临兄虽然离经叛道了点,但是他是真的爱这个孩子,为了她甚至能舍了京都的繁华...如今竟...唉...... 陆埕长叹一口气,这个世道对女子来说太难太过苛刻,这些年他从锦衣卫底层一步步爬上来,见过得案卷浩如烟海,像淮阴这种宗族势力庞大的地区,吃绝户财蔚然成风,江氏定会被‘卖嫁’,为了得钱多,指不定会被骗卖为娼...自杀对她们来说是最后最决绝的选择。 “一切都过去了。”陆埕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道:“我是你父亲的好友,也是你的叔叔,以后就是你的家人,不会再让你流离失所了。” 江半夏抬眼和陆埕对视,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含泪盯着陆埕。 像,真的像,陆埕又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他领着江半夏进了书房然后屏退左右。 陆埕认真的盯着江半夏道:“告诉陆叔叔,人是不是你杀的?” 如果是别人家的女儿,陆埕绝对不会这么问,但海临兄家的女儿,他不太确定。 毕竟江海临是把女儿当儿子养,把儿子当畜生养的人,江半夏能干出什么惊天大事他绝不怀疑。 第九章扮男 其实对于和陆埕相认,江半夏心里更多的是疑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从未听父亲说过他的朋友中有一个叫陆埕的人。 就像曹醇为诓她而挑出她父亲当年的往事一样,各个听上去都不可思议。 江半夏心里千回百转后,低声应了一句:“是。” 毕竟这陆埕和曹醇一样,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说话她还需注意一点,真假参半最容易套出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陆埕捻了一把胡须道:“二娘,你告诉陆叔叔,为何要杀赵翰?你可知杀朝廷命官是死罪?” 杀赵翰,无非就是受了曹醇的指示,曹醇能救她也就能毁她,她别无选择,就像此时她和陆埕相认一样。 江半夏眼珠一转,心里突然有了对策,等她再抬头时,脸上带着十足的悲戚,演的就像真的一样:“他们说是赵翰杀了爹爹!我要为爹爹报仇!” 他们? 陆埕微皱眉头,他开口问道:“他们是何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江半夏将痛失亲人,满眼只剩下报仇的小姑娘表现的淋漓尽致:“是他们救了我,并告诉我是赵翰杀了爹爹...”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江半夏是斟酌的说出,其中真假参半,她的确是被人救了...但至于救她的人是谁,她可以装作不知道。 曹醇能让她和陆埕相认,就一定会扫尾,绝不会让陆埕看出不对劲,甚至连他出现在江家村的痕迹都会抹平。 她可是亲耳听到他说一个都不留呢。 江半夏的话让陆埕陷入了沉默,他的视线转向窗外,然后猛地回神对江半夏道:“以后恐怕要委屈你了。” 陆埕给江半夏递了一张手帕,他道:“今天从这里出去,你就是我远房的侄子江夏,这个世上再无江二娘。” 江半夏诧异的望向陆埕,陆埕让她扮男人? “二娘,委屈你了。”陆埕叹了一口气:“你父兄已去,我不能再看你出事了。” 陆埕的语气里全是怅然若失,这么多年他躲过多少明枪暗箭,到了最后想保护一个人都困难,秉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陆埕又道:“我会为你在锦衣卫中谋一职,不要害怕,陆叔叔会一直护着你。” 若是说刚才陆埕让她女扮男装她很诧异,现在陆埕让她进锦衣卫,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江半夏的想象。 曹醇那老狐狸果然下着一盘大棋! * “督主,事情办妥了。”斐乐拱手道:“已经按您的吩咐让他们放了水。” 斐乐口中的他们指的是曹醇手下的那群东厂番子,东厂番子们的选拔十分严格,都是从锦衣卫里挑选出的精英,赵翰虽有一身武艺,但他毕竟是个文官,能打得过一群武艺高强的番子们? 显然不能。 稳坐钓鱼台的曹醇心情大好,他撸着手下的狸奴道:“找机会告诉江半夏,让她暂时隐藏...嘶`” 曹醇话说到一半,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他举起手,只见虎口处被狸奴死死的咬住,任凭他如何晃动,狸奴就是不松口。 一旁的斐乐立马拔剑就要上前去挑这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何必和一个畜生过不去。”曹醇扫过斐乐拿剑的手,他捏起了小狸奴的后颈,原本咬的死紧的小狸奴立马没了劲,松了小嘴后张牙舞爪的对着曹醇喵喵喵的叫。 曹醇捏着小猫的后颈将其掷到地上:“什么人养什么猫,到了我的手上还不是一样要乖。” “督主说的是。”斐乐毕恭毕敬的收了手中的剑,他视线的余光扫向被曹醇丢到地上的狸奴,那只狸奴正是贵妃当日赏赐下来的,一直以来都是由江半夏喂着的。 曹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小狸奴喵喵叫了两声,发现自己根本打不过眼前这个人,于是一溜烟的窜出了屋,看上去像受了惊吓。 “马上司礼监要忙起来了。”曹醇负手站立窗前:“让你手底下的人收敛收敛,万岁可不是好糊弄的。” “是,督主。” * 另一边江半夏换了男装,她站在镜前打量着自己,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曾羡慕阿兄能堂堂正正的外出行走、能将自己的抱负付诸行动...不像她就如那浮萍一样,年少的时候依附着父兄,年长了就要嫁人依附一个未曾谋面的丈夫,一辈子活得像个笑话。 她不光想堂堂正正的做人,更想肆无忌惮的活着,她想要的很多,很多...... 江半夏脱了鞋换上一双增高了的皂靴,皂靴很大,大的还不是一丁点。 盖是因为她也曾像无数大铭国的女人一样裹过脚,那时候她哭天抢地的拒绝裹脚,父亲心疼她也想叫她做罢,但她的母亲以死相逼,最后她不得不忍受折骨之痛。 那种痛是割在心上的痛,她有些恨自己为什么是女人?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苦? 她的母亲抱着她只是哭,一边哭一边安慰她每个女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不裹脚是不会有正经人家愿意娶她,她天真的问母亲可不可以不嫁人,阿兄愿意养她一辈子,但母亲却告诉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不可以那么自私。 以至于父兄身亡后,出身大家闺秀的母亲做了一个这辈子最狠心的决定,那就是勒死她然后再自行了断,用这种决绝的方式以示贞洁。 江半夏的心是麻木的,她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她的母亲是如何勒死她的。 因为她的母亲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会反抗,就在她的饭里下了细辛等物调配而成的蒙|汗药,可能分量不足,最后她竟是睁着眼睛看着母亲勒死她的。 死亡的恐惧远远不如那时候的心灰意冷,她不怪她的母亲,只怪这个世道,这个世道女子的命就如浮萍草芥,依附他人而活,半点没有希望。 她只想活着,肆无忌惮的、任意妄为的活着...不再受世俗约束的活着。 江半夏面无表情的将手帕一点点塞进皂靴里固定,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簇新的青色曳撒并对着镜子笑了起来。 从今往后,她只为自己而活。 第十章点卯 陆埕的家族在大铭国称的上是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其祖上曾和太祖一起打过天下,是马背上的兄弟,开国功臣之一,受过太祖赏赐,其家在京城的宅子大而精美,丝毫不比亲王的府邸差,几代人经营下来,陆府的底蕴越发深厚起来。 江半夏跟在陆埕身后,她走了一路在心里也感叹了一路,世上的人千万种,有的人出身就站在了顶端,有的人爬了一路还是跌在泥里的草芥。 陆埕将江半夏交给管家并吩咐道:“这是我远方表亲的侄儿江夏,给他安排间屋子好生招待着。” 管家连忙称是。 “以后,你就当这里就是你的家。”陆埕拍着江半夏的肩膀道:“晚些时候,我再向你引见你婶婶和阿蕴他们。” “多谢叔父。” “客气什么,就当这里是你的家。”陆埕脸上带着笑,竟有几分和蔼的样子。 江半夏在管家的安排下住进了陆府最西面的院子里,作为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而且又是‘外男’,她住在此处合情合理。 这间院子挨着街道,独开了一间小门,只不过多年未有人过,小门完全被疯长的大树堵住了,若是身材瘦小挤一挤也能过,她很满意。 到了晚间十分,陆埕遣人来请江半夏用晚餐。 江半夏坐在铜镜前细的整理自己的仪容并用一种特制的药膏将耳朵上不太明显的耳孔遮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发俊朗起来,江半夏满意的跟着来请她的婢女一同前去正厅。 其实陆埕完全没有必要介绍江半夏给他家里的人认识,但他还是介绍了,足以可见江海临在陆埕心中的分量。 陆埕指着坐在主位偏右手边的贵妇人道:“这是你婶婶。” “婶婶好。” “这是阿蕴,长你三岁有余,你可以唤他的字之樊就可。” 江半夏拱手行平辈礼:“之樊表哥。” 陆蕴连忙回礼。 一直用扇子遮住脸的娇俏少女用余光在悄悄的打量江半夏,虽然母亲白天的时候和她抱怨父亲不知从哪里招来的穷亲戚,但此时她见到长相颇为俊美的江半夏,心跳的如小鹿乱撞,声音也如蚊蝇:“江夏表哥好。” 这位少女正是陆埕最疼爱的女儿陆蔓。 陆埕的妻子乃是朝中清贵人家的女儿,他与其妻共育两儿一女,最小的儿子陆荇最是顽皮捣蛋,陆埕早早的把人打发到山上的书院去了,省得其在家惹人烦。 席间的气氛只是表面融洽而已,江半夏能感受到那位婶婶并不待见她,所以饭毕后,陆埕打了圆场散了摊子。 * 春夜渐深,花香混着略冷的风穿过窗罅缝隙,吹进人们的梦里。 曹醇坐在值房里,他眉头紧皱,手里的密报被揉成一团丢进脚边的炭火盆里。 “曹丙烨胆子还真是大,居然未经上报私自开了边境互市。”跟在曹醇身后的斐乐道:“这不是公然藐视万岁?” “他高兴的还太早。”曹醇取了桌子上的空白信笺斟酌道:“让徐睿林继续盯着。” 曹醇出身司礼监秉笔又兼任东厂提督,他日常生活并不像许多百姓想的那样清闲,天天没事干待在家里想着怎么整人,他其实很忙,白天绝大部分时间都要在司礼监的值房里回复内廷各监的文书,有时还需在御前按照万岁的意批红,如果夜晚轮值到他时还需要在紫禁城里值夜,更因为其兼任东厂提督,手头的事务浩如烟海,没有尽头。 “督主天亮了。”前来添灯的小太监恭敬道。 曹醇望向微微吐白的天色,他疲惫的揉着眉头道:“备轿,去承乾宫。” 此时万岁应当已起,相必曹丙烨私开边市的消息已经到了万岁耳边,他要去探探口风。 * 按时辰天开始放白,北镇抚司衙门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点卯。 第一天报到的江半夏站在点卯队伍的最后面,她虽然穿了增高的皂靴但还是矮了点,尤其是在这些孔武有力的锦衣卫面前,更显得娇小。 站在她前面的人打量了她好久,最终忍不住问道:“小兄弟,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江半夏脸上带笑道:“我是新来的,今天第一次来点卯。” “哦哦哦。”那人连连点头,但看江半夏的眼神中依旧带着疑惑。 他在疑惑江半夏是怎么进的锦衣卫?一般能进锦衣卫的除了世袭那一挂,剩下的都是靠自己真本事进来的。 要是世袭,他应当早见过这位小兄弟,今日才第一次见,难道这小兄弟是个有本事的? 不过...小兄弟的身高似乎有点不够格呀?从仪鸾司演变而来的锦衣卫,对选拔人才在样貌和身高上依旧有严格的要求。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在心里将江半夏归于世袭那一挂,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 ... 陆埕想的很周到,他自己没有出面,而是让手底下的一个姓韩的百户给江半夏安排了位置。 被委以这种差事的韩百户也很为难,他左思右想,既然是有关系,何不将其和那群世袭的人安排在一起,都是来混的,也没什么太大的危险。 “以后你就跟着曹小旗,他手下正缺人,好好干。”韩百户决定将江半夏安排到曹朗手下。 最近他正头疼曹朗,曹朗乃是怀远将军曹丙烨的独子,最近他爹正在风头,不敢得罪,曹朗又承了他爹的荫庇得了一个小旗职位。 小旗手底下要分管十人,奈何曹朗平时只知道吃喝玩乐,并不出力,也没什么功勋,更别提晋升,跟着他的好几个有抱负的力士校尉们都请调去别处,一时间曹朗手下没了人,就开始和他闹。 韩百户扫了一眼有指挥使撑腰的江半夏,就觉得这人来的实在是太好了,就让这两个人互相磋磨,少给他一天到晚的有事没事的闹。 心里做好打算的韩百户笑眯眯的给江半夏发了统一的服装和配刀并领着她去见曹朗。 姓曹,曹朗?曹丙烨的独子? 江半夏对自己未来的长官有了大致的了解,没想到自己运气居然这么好?一进锦衣卫就碰到曹丙烨的独子,这是和姓曹的死扛上了? 韩百户招来北镇抚司衙门里负责点卯的人问道:“曹朗那小子今日可曾来点卯?” “禀大人,未曾。”负责点卯的人有些不高兴,压着自己心头的火告状道:“曹小旗已连续三日未曾点卯。” 韩百户道:“行了,我知道,你先下去。” 他对这种事情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小祖宗不要给他闹出什么大事,他就觉得可以了。 第十一章曹朗 作为纨绔子弟,曹朗若不是承了他爹曹丙烨的荫庇,他也谋不到这个位置,但曹朗不是这样想的,他对当官这种事情丝毫不热情反而嫌他爹多管闲事给他没事找事,他就想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吃吃喝喝,白天耍牌九、斗蛐蛐、听小曲、晚上宿花楼、游画舫。 但比起四九城里的真正纨绔子弟曹朗又差了一点,他是去年春夏时护着一母同胞的妹妹曹惠妃进宫选秀才来了京城,结果来了以后就走不脱了。 谁能想他老娘最后也来了?他爹和他讲边关寒苦,让他在京中莫要惹事,好好护着他娘和妹妹,不要挂念他。 呸,谁挂念那糟老头子? 曹朗在心里呸了一声,大白天的无端想起老头那张褶皱脸,瘆得慌。 “拴子,拴子?”曹朗扯着嗓子喊他的小厮拴子:“给爷把早饭端来,爷要躺床上吃!” 曹朗自幼在西北边陲长大,嗓音粗犷又带着西北地区浓厚的方言口音,穿透力极强,让站在前院的韩百户和江半夏听了个真切。 从未见过如此之懒人,吃饭居然要躺床上吃?曹朗也算是独一份了,江半夏在心里想到。 韩百户本意是想叫人将曹朗拖来北镇抚司衙门,但他左思右想,如今曹朗他爹风头正盛,自己这么做有欠缺妥当的嫌疑,所以他带着江半夏亲自上门。 喊了半天,曹朗不见人来,自己骂骂咧咧的披了外衣往外走,心里想着一会儿见到拴子那懒货定抽他一顿! 暴躁的曹朗将房门一把拉开,就突兀的和韩百户打照面。 缩在角落里的栓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并在心里祈祷少爷啊!不是我不来啊!是你要完了! 连续三日未曾点卯可不是什么值得伸张的好事,曹朗自己心里也有点虚,尤其现在还被上峰堵在门口。 要是好事的人再传出点消息到他娘的耳朵里,他屁股岂不是要开花! 曹朗立马脸上堆笑:“韩百户,您怎么来了?” 脸上堆笑的曹朗看上去怪讨喜的,但韩百户并不认为曹朗如表面这般安分。 他像甩包袱一样将江半夏拉至身前,板平脸道:“这是新来的江夏,人分到你手底下,好好带着。” 曹朗低头打量起江半夏,太矮了吧? 他不光心里这样想嘴上也这样说了出来:“哪里找来的小孩儿?长毛了没?” 江半夏正准备拱手行礼的姿势顿住了,她仰头望向曹朗,那双眼睛像含了冰一样。 曹朗被江半夏看的有些不太自在,他嗨了一声,顺手揽过江半夏的肩膀道:“矮是矮了点,但爷不嫌弃,以后跟着爷混,保你吃香辣的。” “咳咳咳。”韩百户咳嗽了一声,他实在不想再见到曹朗这不靠谱的货,于是道:“人就交给你了,好好干,最起码每日点卯必须要到。” 这是他对曹朗最低的要求,最近朝中气氛紧张,盯着他们锦衣卫的不光有东厂还有新冒出来的西厂。 尤其西厂刚成立没多久,也没见个动静,指不定正在酝酿着什么大事,他可不想被拿来先开刀。 韩百户前脚走,后脚曹朗又躺上了床,他大大咧咧的对江半夏道:“坐坐坐,别客气。” 从角落里钻出来的栓子手脚麻利的收拾出一块能让江半夏坐下的地方。 曹朗的屋子乱糟糟的,如同狗窝一般,不光衣服丢的到处都是,地上还有几双穿脏的足衣,散发出一股怪味。 “小兄弟忙不忙啊?”曹朗随口问道:“不忙爷带你去个好地方。” 江半夏道:“未曾有事。” “那感情好,咱们一同去乐乐。” “......” 通过和曹朗一问一答式的交谈,江半夏心中逐渐勾勒出曹朗这个人的性格特征以及大概生平。 曹朗自小西北边陲长大,不爱读书,练武高不成低不就,性格易怒极易与人发生冲突而且还懒,最主要的就是说话口无遮拦。 刚才他那几句话已经彻底将江半夏得罪了。 自诩不是君子的江半夏在心里给曹朗狠狠的记了一笔。 “也就是说,现在大人您的手下就我一人?” “没错。”曹朗奋力扯着鸡腿道:“好好跟着爷干,少不了你的好处。” 江半夏冷笑一声。 她早该料到给她安排的曹朗不是什么好上峰,但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不靠谱。 跟着有本事的小旗,指不定一年就能凭着手上的功劳升上去,她既不怕苦也不怕累,就怕...毫无建树的蹉跎下去。 江半夏心思千回百转,她在心里开始计划盘算。 “想什么呢!”曹朗一掌拍向江半夏的肩膀:“走走走,带你出去溜达溜达,见见爷的兄弟们,以后你也是有爷罩的人了。” 江半夏的思绪被曹朗突然打断,她虽然心有不悦,但还是面带笑容道:“但凭大人吩咐。” 曹朗口中的兄弟基本上都是他入京后在锦衣卫里认识的一些世家子弟,平时的酒肉朋友,领着俸禄不干活的那一拨人。 正儿八经的在锦衣卫里有实权的人根本看不上他们,这群人也不觉以为耻,整日就嘻嘻哈哈的荒唐度日。 ...... 西北汉子曹朗个子顶高,飞鱼服穿在他身上竟十分衬人,显得高大威武,如果忽视他嘴里不停冒出的脏话,也是个不错的儿郎。 “你他娘的再说一句?”曹朗将身前的桌子拍的啪啪作响。 “曹兄何必这么激动,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坐在曹朗对面的男人面带挑衅的笑容。 “呸!有什么好说的。”曹朗怒不可遏。 事情大约要回到半个时辰前。 曹朗吃过早饭后兴冲冲的要带江半夏去见见他的好兄弟们,他把人家当兄弟,可人家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说是茶余饭后的消遣都有些勉强。 “噗,是锦衣卫没人了吗?给你分了个小孩儿。”捧着茶喝的男人看到曹朗身后的的江半夏,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卫廖。”曹朗不高兴的叫了一声男人的名字。 叫卫廖的男人识时务的闭嘴了。 但事实上,曹朗去了一趟厕所后,关于他带了一个‘小孩’的事情已经弄得北镇抚司衙门里人尽皆知。 大家背地里暗自讨论曹朗办事不行只能给人当‘娘’,什么回家带孩子的嘲讽之语层出不穷,甚至还扯上了他爹曹丙烨。 路上碰到他的同僚皆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时曹朗再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那他就是真的傻! 不用动脑子想,绝对是卫廖那斯放出去的消息! 第十二章挑事 “消息是不是你传出去的!”曹朗上前一步踩板凳上揪起卫廖的衣领道:“你小子皮痒痒了!” 卫廖是什么人,四九城纨绔子弟里最能挑事的,人称‘小魔王’,就凭他爹官任吏部尚书,管着这些当官的升降事宜,他就能在四九城里横着走。 “是我说的又怎么样?”卫廖用扇子拨开曹朗抓住他领子的手:“我又没说谎,他可不就是个小孩儿嘛,长得细皮嫩肉的,像个娘们。” 卫廖用轻蔑的视线扫向立在一旁尽力缩小存在感的江半夏:“毛估计都没长齐,能有什么本事?” “大人这是在质疑韩百户的能力?”江半夏抱拳上前:“在下承认自己长的矮了点,但有没有真本事不是光凭大人您的一面之词,这让招在下入锦衣卫的韩百户如何去想?” 江半夏三两句话就将矛盾转移到卫廖对上峰能力的质疑,这顶大帽子扣下去,盖的卫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话。 于是他随口道:“身板小,废话还多,怎的?你这矮子能比得过我?” 卫廖站起身,他虽然没有西北汉子曹朗个高身形威武,但好歹达到了入选锦衣卫的标准,是个身形匀称的美男子。 “敢和爷比一比吗!”卫廖故意挑衅道:“站那不动是怕了?” 江半夏又行一礼道:“在下得罪了。” 从曹朗带着新出炉的手下来找卫廖麻烦时,知道这茬八卦的北镇抚司衙门里的人都沸腾了。 明里暗里的围了好些人,纷纷议论是小魔王卫廖能嬴?还是曹朗那新出炉的矮子手下能嬴? “小魔王虽然平日不干正经事,但他武功可是师承名家。” “我看曹朗那矮子手下恐怕得不了好。” “我倒觉得.......不一定。”开口说话的是之前与江半夏点卯时搭话的男人:“能进到锦衣卫里好歹都是有些本事的...” “那不一定的。”旁边的人用鄙夷的眼神瞥了一眼曹朗,那些靠世袭荫蔽吃闲饷的人也不全像他老子爹一样的有本事,最起码眼前这个就不是个有本事的。 卫廖解了大氅丢给身后的小厮:“看你这小身板,估计爷一拳过去你就得躺个十天半月,这样,爷让你三招如何?” 面对卫廖的挑衅,江半夏道:“大人确定要让我三招?这样是否不太公平?” “我说让你就让你,哪里不公平?”卫廖左右活动肩甲:“少废话,赶紧的。” “大人您确定要让我?”江半夏再次问道。 卫廖不爽道:“废话怎么那么多?” 站在一旁的曹朗拦着江半夏道:“小兄弟,你能行吗?不行小爷我替你上。” 刚开始他是火爆脾气上来了,想着和卫廖那斯不死不休,但冷静下来后他又开始担心江半夏的小身板打不过卫廖。 到时候输了也就罢了,要是人再受了伤,不值当。 “无事。”江半夏拨开曹朗拦着她的手。 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想要快速在一个地方站稳脚跟就得使出一些使众人信服的手段,这是她的父亲曾教给她的手段,卫廖将会是她的垫脚石。 曹朗见江半夏根本不理他的好心,于是撇了嘴抱臂站于一旁。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惊动了韩百户,他一看站在人群中间的两人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一个是吏部尚书的心肝宝贝另外一个是陆指挥使亲自安排并吩咐照顾的江小兄弟,这才来了不到半天就干起架来。 哎呦!他这心脏都不好了。 江半夏用布条将两掌缠结实,随意对着空中比划了两下。 她天生蛮力,虽然和曹醇学武没多久,但几处要害她还是掌握的一清二楚。 只见,江半夏猛地冲上前去,但她的动作却拙劣的像小孩子练武,见此,卫廖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并从容不迫的躲闪。 但是,令卫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迎着他门面而来的拳头居然急转而下直接对准他的下盘!惊的卫廖连忙后退,可就是那样他也才堪堪躲过要害!还是被结结实实的打中了。 卫廖当即疼的叫唤起来。 凑热闹的人立马起哄:“又没打中你的‘小兄弟’,叽歪什么啊!” 艹!卫廖疼的眼泪鼻子的往外淌,小矮子下手也太重了吧!估计他腿跟那处都青紫了。 江半夏使力只用了三成,她不敢使全力,怕将此人直接打骨折,那样她不光站不稳脚还会得罪人。 “再来!”卫廖从地上爬了起来:“之前是我小看你了。” 正儿八经的比起武来,江半夏不认为自己能在卫廖手底下讨到什么好处,所以她必须要做到缩短比武时间,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 江半夏的动作在卫廖眼中处处都是破绽,但每当他想要破招时,对方的招式总能够出其不意的打断他的思路。 这让卫廖一时难以下手。 “小矮子,有本事不要躲!”卫廖试图激怒江半夏。 但是江半夏是什么人,她是很能忍的,卫廖侮辱的话语在她耳朵里就和昨日的风没什么区别。 趁卫廖说话分神的瞬间,江半夏突然一矮身子,一拳捶向卫廖的腹部。 只见卫廖夸张的飞了出去。 “嚯!”曹朗目瞪口呆的站了起来,这他娘的也太厉害了吧! 围观的众人呆滞片刻后,纷纷鼓起掌来。 一拳把人打飞的本事,可真是了不得啊! 卫廖被小厮扶了起来,他捂着肚子倒吸冷气,疼实在是太他娘的疼了。 “行啊,是个人才。”卫廖忍痛走到江半夏面前,拍着她的肩膀道:“小爷收回刚才说的话,你是个真男人。” 男人之间的友谊来得快且莫名其妙,只不过打了一架,江半夏就成了卫廖口中的好兄弟。 这一架,让她在北镇抚司衙门里彻底出了名,人人都知道有个小矮子一拳将姓卫的小魔王打飞了,尤其在说到飞这个字眼,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加重了语气,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体现出当时气氛之激烈、小魔王受伤之惨重,以解常年被他欺压的愤怒。 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是人们对强者的崇拜。 第十三章教坊司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打了就是好兄弟,卫廖硬是要拉着江半夏他们去酒楼喝上几盅。 “哎,你们听说了没,最近教坊司里又新来了一批雏儿。”卫廖举起扇子遮住脸小声道:“我听我爹说里面有好几个大官家的女眷。” “是上次工部右侍郎通敌叛国那批抄家来的吗?”曹朗问道。 “对。”卫廖老神在在的摇着扇子:“先是东厂这又来了个西厂,恐怕以后教坊里要人满为患咯。” 感叹归感叹,卫廖心里其实还挺喜欢月月教坊来新人的感觉。 “晚些时候一起去教坊逛一逛,怎么样啊江夏小兄弟?”卫廖得意道:“看上的雏儿你尽管开口,卫兄我定给你弄到手。” 江半夏面带笑容,她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先谢卫兄好意。” 她并不想同卫廖去教坊玩乐,而是想去教坊打探消息,看一看到底是哪些人被抄了家,她不认为身在锦衣卫下层的她能有机会知道这些消息,所以还得靠自己打听。 一旁的曹朗目瞪口呆的看着江半夏,他以为新来江夏小兄弟是个克己复礼的人,没想到也同卫廖那斯一样生猛,说上花楼就上花楼! 卫廖眯起眼睛笑眯眯的盯向曹朗:“曹兄,别那么矜持,该玩的玩,尔父远在边关管不了京都的事,你怕什么?” 虽曹朗平日懒惰又好吃喝玩乐赌,但他却独独不沾女票,盖是因为他父亲再三告诫,说若他敢上花楼定八百里加急派人回来打断他的腿。 天不怕地不怕的曹朗独独怕他父亲,他爹要是说往西他绝不敢往东。 “我还是不了...吧。”曹朗尴尬的笑着,他爹曹丙烨要八百里加急打断他腿的誓言至今还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曹兄,真男子敢于挑战权威,尔父尚不在京都,没人会告密的。”卫廖循循善诱道:“江夏小兄弟也去,有什么好怕的?况且教坊里的女儿家又不吃人。” 卫廖说的口干舌燥的,胆最终还是把曹朗说动心了,他找了借口遣走随行的小厮栓子,这才放了心跟着卫廖去教坊。 教坊司始于唐朝,是专门用来排练宫廷乐曲和教习的地方,到了大铭朝逐渐变了性质,凡是进教坊司的无不是罪臣家眷,这些女子各个身事凄凉,虽在教坊实为官妓,任人践踏侮辱。 大铭朝的教坊司设立在南北两京,京都称东西二院,南京有十四楼,最初规定,大铭朝官员不许女票官妓,犯者当杖刑,不过百年风雨过去了,谁还记得那些沉芝麻烂谷子的规定,除非是有人专门做筏才会被拿出来说一说,事实上只要不东窗事发,没人会在乎这些小事,就连御史台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夜才刚刚开始,西院早已挂上了灯笼,院角低垂的杏花开的正盛,风也是夹着醉人低迷的清香,满楼花影摇曳,顺着纱幔流泻出的是靡靡艳媚的曲。 女孩儿们唱着新谱的曲儿,娇柔婉转,重重纱帐内男人们举杯肆意的欢笑,仅仅是听了一耳,纸醉金迷的感觉就扑面而来。 隔着重重纱帐垂幕,江半夏能听见渐渐轻微的曲声里夹杂着奇怪的声音,似是女孩痛苦的轻呼。 “怎么,江夏小兄弟有听墙角的癖好?”卫廖打趣道。 江半夏脸上带笑,她也不羞怯:“夜还没真正开始,里面的仁兄有些着急了。” “可不是嘛。”卫廖笑的意味深长:“我们也去选一选可心的姑娘。” 江半夏和卫廖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话内容实在引人遐想,惹得曹朗面红耳赤,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西院管事的吴妈妈是认识卫廖的,他经常来玩又有一掷千金的习惯,西院的姑娘们都乐意陪着卫廖,各个都期望着自己能入了卫廖的眼,凭借他爹吏部尚书的面子将来能把她们从教坊里脱籍救出去。 可惜,卫廖只是玩一玩,这些姑娘们注定最后要真心错付。 “卫公子几日未曾来,红豆她们甚是想念呢。”吴妈妈脸上堆着笑,虽然称呼她为妈妈,但其实她一点也不老,三十多岁风韵犹存,一颦一笑间别有一番风味。 “这不就来了吗。”卫廖塞了一点钱给吴妈妈:“听说近日教坊司又新来了一批新人?” “可不是嘛。”收了钱的吴妈妈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咱们教坊司月月都来新人,卫公子今日赶得巧,人刚送到西院来,正好可以挑拣一二。” 教坊司东西两院的管事都属教坊司奉銮管,说起来教坊司的奉銮也只不过是个不入九品的末流,在有些事情上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卫廖这种有背景的纨绔子弟最是惹不起,通常就是看着他们胡来,只要不出事怎样都行。 所以那群刚没入教坊司不久的罪臣家眷就像赶鸭子般被赶到了卫廖他们面前。 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官家女眷,此刻如货物一般站在地当中,她们愤怒难当,那种绝望与麻木交织的神情看的江半夏眉头微皱。 她是深知这个世道当是如此,可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番滋味。 “呦,这不是周宣抚家的小娘子吗?”卫廖语气惊讶。 他这一声周宣抚家的小娘子,让一直当缩头鸵鸟的曹朗抬起了头。 被点出身份的小娘子眼见着哽咽起来,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眼眶往外淌,美人垂泪犹如梨花带雨,更何况是在这种伤心之地。 卫廖戳了一下曹朗,虽然他们是纸糊的兄弟情,但卫廖还是大方道:“曹兄梦中神女,今日落难,你可要好好表现表现。” 曹朗闻言恍惚。 京都上层女眷有暗地里评选花容的习惯,以便日后用作婚配参考。 周宣抚虽然是个从四品官,尤其是在京都这种大官满地走的情况下,他根本排不上名号,但他有个好女儿,他的女儿周馥馨和太平侯家的千金并称京都双姝,曾是多少京都少年的梦中人。 不过如今落难可就不好说了。 美人哭红的眼睛像迷途的小兔子一样,曹朗端酒的手开始抖了起来,他生平最怕女人哭,尤其怕漂亮的女人哭。 第十四章口角 “卫公子,曹公子救救...救救小妹,馥馨愿为公子做任何事。”周馥馨抹泪便要纳头去拜。 她刚委了身子还未拜下去就被一股力量拽起。 江半夏松开扯拽美人的手,她道:“求他们没甚用。” 坐在席间的卫廖露出讪讪的笑容,江夏小兄弟说的没有错,求他们没有用,想要从教坊司脱籍就得经过礼部尚书批准。 他的面子还没大到能让礼部尚书开口,他爹倒是可以,但...为了一个罪臣家眷不值当。 虽然卫廖平时混了一点,但是在朝中站队的时候,他绝对不会站错,这也是他爹放心他在外面胡玩的原因之一,更何况工部右侍郎通敌叛国的罪名判的莫名其妙而且还死无对证,这些罪臣家眷又是新充入教坊司的,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搞出一些事情。 相比起卫廖能看清形势,曹朗就要冲动很多,尤其眼前这个人还是他曾今的梦中神女。 “我...这就写信给我爹,让他求圣上,一定能行。”曹朗没头没脑道。 噗,惊的卫廖一口酒没含住直接喷了出去,他道:“曹兄,你现在不怕你爹八百里加急派人打断你的腿了吗?” 跪在地上的周馥馨一双美目含泪,直望着曹朗不放,即使她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希望会有奇迹发生。 藏在她身后的小姑娘探出头来,圆圆的眼睛盯着喷笑不停的卫廖,平静的就如同镜湖一般,这不应该是个小孩子该有的眼神。 “阿姊不要求他们,坏。”小姑娘说完后又躲回到周馥馨身后。 一时间弄得曹朗尴尬不已。 卫廖放下酒杯拉着曹朗近些耳语:“曹兄你太过认真了,女人嘛,玩玩就好,动什么真格。” 这些话尽数被一旁的江半夏听到耳朵里,她不否认也不肯定,只是可惜。 正当卫廖还要再和曹朗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刺耳中带着绝望。 本来今天是出来寻乐的,怎么一个两个的弄得心情不好,卫廖当即掷了酒杯。 坐在离门边较近的江半夏起身前去探看。 就见楼梯上趴着个女人,那个女人被一个身材肥硕的男人揪住头发猛往墙上撞,她挣扎着、尖叫着,发髻乱成一团。 吴妈妈脸上带着十足的心疼,哎呦道:“孙公子,不能再打了,人要是打死了,让我怎么和奉銮交差啊!” 身材肥硕的胖男人冷哼了一声:“不入流的奉銮?也敢在我面前提?我爹可是礼部尚书!区区小小奉銮连给我爹提鞋都不配!” 胖男人猛地松手,女人失力重跌在地,鬓发向后散开,江半夏这才看清楚这个女人的脸,竟还是个熟悉的。 不就是那几日她沿街乞讨时,唯一给她铜板的女孩吗? 她见胖男人有上脚要踢的架势,不由道:“大人,不可。” 这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成功吸引了胖男人的视线。 “哟,什么时候西院还来了兔儿爷?”胖男人语调轻浮:“想多管闲事?” 胖男人淫*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江半夏,模样令人作呕。 虽说江半夏扮做男儿模样,但因为她本身长得就妍媚,即使是身为‘男儿’她也总能让人产生过多得遐想。 “你胖爷爷我不介意兔儿爷。” 胖男人的话让江半夏皱起了眉毛,她道:“在下还是奉劝这位公子注意点,说不定公子说的某些话就会传到...今上的耳朵里,你的父亲应该也不想你这么做。” 说着江半夏虚晃了一下腰间象征锦衣卫的令牌。 胖男人直接变了脸色,虽说他不怕这些锦衣卫的小喽啰,但他怕今上追究起他父亲治家不严啊!锦衣卫密探的消息可不是开玩笑的,他父亲的同僚就因为自己在家生闷气,被锦衣卫密探看到了,第二天今上就问他父亲的那位同僚为何生气? 最可怖的是今上手中拿的画像竟完美的还原了当天夜里他父亲的那位同僚生闷气的地点、表情以及时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想到这里,胖男人嘟囔了一句晦气,挥着袖子带着手底下的人走了。 “多谢。”吴妈妈对着江半夏遥遥一拜以示感激。 至于那位少女,被几个龟公塞了嘴拖下去了,江半夏也只是袖手旁观,她让那位少女免了一顿毒打,她们之间的铜板恩情就此两清。 江半夏回到里间,她道:“没什么事,只是有人闹事打了一个姑娘罢了。” 听到这话,跪了一屋子的女眷们终于有了一丁点反应,她们动弹了两下又回归了之前的死寂。 显然那个姑娘她们认识。 “得了,叫这些人赶紧走,换红豆她们来。”卫廖不耐烦的开始赶人,来教坊就是寻欢作乐,看着这些脸上苦大仇深的人,他心情都不好了。 闻言就有人将这群女眷带走,立马换了一批脸上带笑的。 “哎呦,卫公子许久不来,来了也不叫红豆。”红豆一来就依在卫廖的怀里娇嗔着:“卫公子是嫌弃红豆了吗?” “哪里敢嫌你。”卫廖嬉笑道:“疼你还不够呢。” 他从袖笼里摸出一张银票塞进红豆的手里:“拿着,买点好看的衣服。” 拿到银票的红豆嬉笑颜开,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乐户们隔着纱幔开始演凑时下最兴的曲子,歌女们千娇百媚的跟着曲调哼唱,一时间仿佛刚才的愁云惨淡都是不存在的。 曹朗沉默的坐在桌前一杯又一杯的喝着,似乎是在想周馥馨的事。 “开心点。”喝的熏熏然的卫廖拍着曹朗的肩膀道:“一个女人而已,不值得。” 曹朗也喝醉了,他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要去如厕,几个龟公想上前来扶他都被他拒绝了。 “江夏兄,你瞧这小子怂的。”卫廖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大通话并拉着江半夏要喝个不醉不归。 江半夏将杯中酒一口喝干,她将杯子倒扣在桌子上表示喝干净了,并告知卫廖她要去解决一下三急。 和这些纨绔子弟来教坊并不只是为了玩,她主要还是来打听到底有哪些官员被抄家了,这些消息对现在的她来说很重要。 所以江半夏借解手的名头溜到了后院,此时夜色已深,教坊里还是一片嬉闹,靡靡的琴声从中倾斜而出,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她顺着后院的假山摸索,那群人应当会被关在柴房附近,作为新充入教坊司的,教坊司一般都会进行调\教,这段时间也是这群姑娘、小姐们最难熬的时候,不光没有自由还会被责骂惩罚。 第十五章命案 按照今天得罪卫廖的情况,估摸都在黑屋子里关着。 融融的月色从中倾撒而下,假山后头传来男人的怒斥声:“不过是一卑贱的婢子,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那声音听上去无比熟悉,江半夏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几步躲进黑暗中。 她望见女子倒伏在地,那女子着着一身翠蓝色的百褶裙,鬓发散乱,在男人的手下死命挣扎。 男人怒极了想要上前去扯,他手还没落下,就突的被人从旁拉住了胳膊。 “住手,你这样打下去,她会没命的。”曹朗醉醺醺道,说完他还打了一个嗝。 男人反身挣掉曹朗捏着他的手,表情夸张的讥笑道:“敢问您是从那边来的?管的宽?” 他这一转身,半个身子暴|露在月光下,江半夏这才认出这男人是之前在阁楼上闹事的礼部尚书之子。 胖男人肥硕的身躯如烂泥一般挤在假山旁,瞪着曹朗的眼睛如王八般。 借着酒劲曹朗也不甘示弱,嚷道:“小爷我是谁你也不看看!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胖男人今日连连不顺,正愁没有发泄的对向,这里隐蔽又无人前来,他恶从胆边生。 “小崽子的不知好歹!”他将肥硕的躯体向前一撞,曹朗直接被撞了个踉跄:“今日胖爷爷就陪你玩玩” 说着胖男人将手向下|摸,竟要去拽曹朗腰间的革带! 曹朗大惊,脸憋得通红,一拳反应上来就打到了胖男人的脸上。 胖男人也不甘示弱,不一会儿就和曹朗扭打在一起,曹朗使了蛮劲直接将胖男人推倒在假山上,许是撞到凸出的山石,胖男人摇摇欲坠。 和他对打的曹朗本身就喝的醉醺醺,又是和胖男人扭打了一阵,体力不支竟晕了过去! 还有点劲的胖男人摸了摸脑勺后头撞出的血,他嘴里叫骂着一瘸一拐的走到曹朗身旁,当即抬腿狠命踢去。 一旁倒地的女子眼看救命的人倒下,她惊慌失措的趁乱跑了,她跑的太着急,根本没有发现廊下黑暗处还藏着一个人。 江半夏冷眼看着这一切,她将礼部尚书之子和怀远将军之子在心中掂量了一番,遂拾起曹朗掉在廊下的佩刀并悄无声息的绕至还在踢打着的胖男人身后,比划了一下曹朗持刀应当到达的高度。 她双手握刀,对着胖男人的后心毫不犹豫的刺下,胖男人只觉心口一痛,他挣扎着想回头看,但江半夏根本没有给他回头的机会,又是一刀补中,胖男人面朝地倒了下去,刀还稳稳的插在他后心口,血顺着地面开始蔓延。 为了保险起见江半夏又将刀在他心口处旋了一圈,保证死的不能再死。 松了手,她将还在昏迷中的曹朗单手拎起放于胖子身后位置,伪造出是曹朗杀人的现场。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刚才跑了的女人叫的人来了,江半夏立马退到黑暗中。 视线一转,发现就近有一间黑着灯的屋子,里面应当没有人,她一转身躲了进去,将耳朵贴在门上细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脚步声停下并爆发出一阵尖叫:“啊!死...死人了!” 跟着来看热闹的姑娘们被吓的花容失色,她们就算是罪臣亲眷,但也没见过眼下这骇人的一幕啊! 男人肥硕的身下一滩蜿蜒的血迹还在扩张,渗的人发慌。 被叫声喊来的吴妈妈也吓的六神无主,抖着嘴道:“报...报官吧。” 趁着报官的混乱,江半夏从屋子里冒出,她沿着人群向反方向走去,顺着后院环廊回到卫廖所在的房子。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么吵?”卫廖左右揽着两名少女,醉的有些不知东南西北。 “听说后院死人了。”江半夏将‘死人’这两个字着重点出。 即使这样刻意的提醒,卫廖还是不甚在意,他喝的烂醉如泥,估计再来一点酒他就能直接栽倒。 看来用不着她费心去暗示卫廖,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江半夏看着醉的不能自已的卫廖,她抬眼对左右侍奉的官妓道:“卫大人喝醉了,你们先服侍他休息。” 一左一右两名官妓连忙称是,就连一向妙语连珠的红豆也收了多余的闲话,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们,眼前这个矮个子的公子可不如卫廖好说话。 屏退左后,江半夏立马对着烛光检查自己衣服上是否有沾到血迹,甚至她还仔细的用手帕将鞋底周围的泥巴擦拭干净。 看着手帕在炭火炉内烧成灰烬,她还觉得有些不妥当,遂又拿起手边的酒壶狂灌了半壶,等了片刻,酒劲上来后她扶着头靠在案几上,心里盘算着时间应当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多。 咣当一声,她所在的屋子被人从外撞开了。 一行人冲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人出示了腰间挂的牌子请江半夏出去。 江半夏醉醺醺道:“敢问几位大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得罪了,我们只是奉命排查,还请这位公子先出去录口供。”领头的捕快对江半夏拱手道。 江半夏的视线放在了捕快刚给她看的令牌上,居然是大理寺三司的人? 她在低头的一瞬间笑了起来,看来她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刚才那半壶酒劲道很足,江半夏不用佯装都已经醉的走路开始踉跄。 捕快将她引至前院,前院空旷地带乌泱泱的站着一大群人,男女被有序的分隔开来。 现场气氛压抑异常,胆子小的女人捂着嘴啜泣连连,让人听了心里更烦。 江半夏被捕快引至男宾处,她斜靠在角落里,竖起耳朵去听。 “哎,你们知道是谁被杀了?”一个身形偏瘦的男人小声在和旁边的人交谈。 立马就有人接道:“礼部尚书家的儿子,当时死的那叫一个惨,血...那么,那么一大滩!” 那人光形容不够还拿手比划着,就像是他亲眼所见一样。 “谁杀的啊?” “听说...”身形瘦小的男人将声音压的很低:“听说是怀远将军的儿子。” “嘶。”旁边的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戳人家肺管子里去吗?” 怀远将军的独子杀了礼部尚书的独子,这仇结的乃是断子绝孙的大仇啊! “谁说不是呢。”下面的人纷纷感叹。 第十六章问询 尽管大理寺的人将众人分隔开来看管,但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礼部尚书就知道了他那宝贝儿子身陨的消息。 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 这下好,马上就要到春祭日了,正是礼部最忙的时候,礼部尚书的儿子在这个时候出了事,明显就是打今上的脸。 大理寺的人深知这件事情不好办,两头为难,一头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怀远将军另一头是礼部尚书。 他们只得硬着头皮将教坊司西院的人全部收押,好慢慢逐个询问。 当然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保险起见,但被收押的众人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当中还有不少三四品的官员。 “本官可是太常寺的博士!”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子叫道:“大理寺无辜关押官员,是要作甚!” 其他人见有人挑头立马紧跟其后,这要是被大理寺的人带回去,明天指不定同僚之间要传出闲话。 有的甚至想起家中的母老虎,怕的不行。 大理寺的应捕们很是为难,这些官老爷们他们惹不起,但如果今日不将人留下来又交不了差。 正当应捕们愁眉不展时,大理寺少卿师旷冶姗姗来迟。 “按大铭律大铭官员不得押妓,诸位大人是想捅到万岁面前去吗?” 师旷冶的声音不大,但却是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铭已历百年,有些律法名存实亡,但拿出来说事做筏还是可以的,师旷冶一上来就将官员们的命门捏准。 “诸位大人耐心配合,如果口供录的快,你们应当能赶得上明日的早朝。”师旷冶深谙其中关节,他也不欲将这些人得罪死,但也不能轻易的放他们走。 这件案子来的太过蹊跷,虽然所有的线索都指明是曹朗酒后杀人,但凭借他的直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明哪里不对劲。 这让判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师旷冶有些苦恼。 今夜的大理寺灯火辉煌,司务们带着下面的人连夜做笔录,等审问到江半夏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做笔录的人打着哈欠问道:“哪里人?家住何处?案发时在干什么?” 江半夏没有过多回答,她将身上挂的令牌摘下递给审问的人。 审问的人接到牌子后精神立马为之一震:“你是锦衣卫的人?” 江半夏点头,惹得那人多看了江半夏两眼,他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就被师旷冶打住了。 师旷冶从审问卫廖的口供中得知,当晚和曹朗一起来教坊的人中还有一位叫江夏的小兄弟。 他观这位叫江夏的人有些违和,所以多留意了一下。 师旷冶年龄虽然不大,但他坐上大理寺少卿的这个位置是凭借实打实的真功夫被一步一步提携上来的,经手的奇案数不胜数,就连仵作所涉猎的知识他也曾系统的用心学过。 这个叫江夏的人怪就怪在她的骨架不大像是个男儿的样子,但偏偏行为举止颇具男儿风范,这让他很是迷惑。 师旷冶坐在江半夏对面,他随意问道:“曹朗出去的那段时间你在干什么?” “和卫兄饮酒,之后我便去了后院小解。” “可曾见到曹朗和人发生争执?” “未曾。”江半夏面色如常。 “可有人作证?” 江半夏道:“卫兄和红豆姑娘他们可以为我作证,当时我是与他们一同饮的酒,之后也是卫兄问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这才知死人了。” ...... 比起那些官老爷们的单间待遇,教坊西院的姑娘们紧紧巴巴的挤在一间屋子,女人低啜的哭泣声不绝于耳,她们的表情更近于麻木。 周馥馨抱着年幼的妹妹缩在角落里,即使她再坚强也忍不住落泪。 “阿姊,你在哭什么?”小姑娘用袖子帮周馥馨擦眼泪,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撇着嘴道:“你看,罪魁祸首都没哭,阿姊为什么要哭?” 小姑娘指的‘罪魁祸首’是害他们被抄家的赵侍郎的女儿。 周馥馨轻拍了一下妹妹的手,她道:“馥雪,用手指着别人不礼貌,不是好姑娘应该做的。” “阿姊。”小姑娘抬头用天真无邪的眼神望着周馥馨:“我们已经不是好姑娘了,对吗?” 周馥馨没办法回答妹妹的话,她只是落泪。 “是她爹害的我们成了坏姑娘,害的爹和娘都死了。”小姑娘瞪着呈缩头乌龟状的赵樱了,她继续道:“她也应该死。” “周馥雪!”周馥馨呵斥道:“别说了!” 小姑娘撇嘴道:“阿姊你不要生气,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呀。” 周馥馨抱紧妹妹,她的妹妹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以前的妹妹单纯可爱,这些话绝对不会从她的嘴里说出。 将脑袋埋在周馥馨怀里的小姑娘闷声道:“我想以后保护姐姐,不要再被人欺负,我讨厌那些人,他们看姐姐的眼神真的很让馥雪难受。” “馥雪还小,等馥雪长大了就能保护姐姐。”周馥馨安慰着敏感的小姑娘。 “可是,馥雪好想杀了他们呢。” 抱着妹妹的周馥馨僵住了,随即她刚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淌了起来,若是她有能力,妹妹也不会变成这样。 ...... “在掌灯十分你曾和孙耀宗有过争执。”师旷冶扫了一眼手中的笔录,那是属于吴妈妈的。 “孙耀宗?” “礼部尚书之子。” 江半夏恍然大悟:“原来那胖子叫孙耀宗,不过我与其发生的不是争执,只是小小的口角。” “口角?”师旷冶盯着江半夏:“请你仔细讲一讲。” 江半夏面上配合师旷冶的问询,可实际并不配合,她心里虽然有些烦,但却很敬佩师旷冶的本事,要是大铭都是这样的人当官,世上的冤假错案就能少很多。 师旷冶并不好打发,为了不露出破绽,江半夏很仔细的斟酌自己的每一句话。 “我见他无故殴打院里的姑娘,就出言说了两句理,不算争执。”江半夏脸上带着从容的笑容:“当时的情景,想必大人见到也一定也会出言制止的。” 从江半夏的供词再到她的表情,一切都很完美,但师旷冶总感觉到很违和,从动机上来说他完全找不到江半夏杀人的动机。 师旷冶眉头拧的生紧,正当他还想再问一些问题的时候,门外响起捕快禀报的声音:“少卿大人,东厂的人来了!” 第十七章夜访 东厂的人?师旷冶眉头皱的更紧,在孙耀宗被杀报案时,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封锁消息,东厂的人是怎么知道的?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少卿大人,来人是曹督公。”禀报消息捕快特意加重了曹督公这三个字,证明东厂的人此番来者不善。 大理寺和东厂之间的恩怨情仇剪不断理还乱,要说起来三天三夜都不能说完。 作为大理寺少卿的师旷冶是不喜曹醇的,但作为朋友,他很愿意和曹醇促膝长谈,他甚至感叹过若是曹醇不为阉人,定是一顶天立地的伟男子。 但,可惜了,可惜了,曹醇站的位置终究会和他有罅隙。 晚间的风有些大,曹醇身上披着一件狐裘,他怀里还抱着一只铜钱花纹的狸奴,左右跟着几个内侍,后面则一大群东厂的番子,乌泱泱的站在大理寺外。 “曹督主。”师旷冶拱手道:“不知曹督主夜访大理寺有何贵干?” “咱家来干什么,师少卿难道不知道吗?”曹醇的声音尖细,尽管他刻意控制但依然十分刺耳:“入夜十分,万岁正准备就寝,忽闻教坊司命案,遂派咱家前来协助大理寺找出真凶。” 师旷冶心中不由得冷笑,已经入夜时分了,万岁忽闻消息?这其中没有曹醇的手笔他是万万不信的。 “那就有劳曹督主了。”师旷冶将曹醇让进屋内。 曹醇半只脚还未踏进屋子里,他怀里的狸奴突然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挣扎着从曹醇的怀里一跃而下,矫健且迅速的窜进了后院。 “养不熟的畜生。”曹醇哂道:“让师少卿见笑了。” “无妨。” 跟在最后的斐乐立马横眉怒斥道:“没看见督主的狸奴跑了,还不去追!” 番子们得了令,随即涌入后院,他们的动作实在是太迅速了,让师旷冶连说不妥的机会都没有。 东厂蛮横不讲理的作风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 师旷冶见说不通,他使了眼色让身边的应捕立即通知后面的人,切记不要让东厂的人进到牢房里去。 番子们动作矫健,窜进后院以后就如同往日抄家一般,挨个屋子挨个屋子的翻过去,就差牢房没有查看了。 “督主,狸奴跑进了牢房。”有番子来报。 “何不寻来?”曹醇声音微怒:“那可是贵妃娘娘赏赐的狸奴!不得有任何闪失!” 来报的番子磕绊道:“大理寺的人...不让进。” 曹醇此番说出的这些话都是指桑骂槐说给师旷冶听的。 于是他微转语气道:“师少卿,贵妃娘娘赏赐的狸奴不慎窜进大理寺的监狱,还望师少卿能允咱家手下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进去寻找一二,猫儿丢了是小,若是贵妃娘娘怪罪下来了,可就不好办了。” 师旷冶面上带笑,心里却不由得骂一句老狐狸:“贵妃娘娘赏赐的狸奴自然不敢怠慢,我叫手底下的应捕们已前去寻找,曹督主请放心。” 一来一回两个人机锋不断,现场气氛一度陷入冷凝。 直到有应捕匆匆来报:“少卿,督主,那狸奴找到了.....但...” “怎么了?”师旷冶耐心问道。 “那狸奴缠着一位公子,使尽办法,我们都无法将其抓住。” 曹醇笑道:“师少卿,看来此事还需咱家亲自出马。”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师旷冶如果再拒绝,他就是不识好歹,东厂虽然不能把他们大理寺怎么样,但少不了以后办事给他们下绊子。 于是师旷冶拱手做延请状:“曹督主请。” * 江半夏原本缩在角落里打算休息片刻,好攒足了精神明日应付师旷冶那难缠的男人,结果正睡得迷迷糊糊间,怀里突然多了一摊毛绒绒的东西。 借着窗外不太明亮的月光,她看清那摊毛绒绒的东西是她前些日子养的狸奴,半月没见小狸奴长大了很多,它身上的铜钱花纹也变得清晰起来。 喵呜喵喵~ 小狸奴对着江半夏又是叫又是撒娇的,用它毛绒绒的脑袋不停的在拱江半夏的手,示意她帮忙挠痒痒。 江半夏拍了拍小狸奴的脑袋,就伸手去帮小狸奴顺毛,正挠着舒服,突然过道出现了光,几个应捕走了进来。 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嚷嚷着:“呸,东厂那阉人欺人太甚,不就是一只破猫,也要大动干戈。” “可不是嘛。” 听到陌生人的声音,小狸奴发出呲牙的叫声,整个毛绒绒的身体弓了起来,张牙舞爪的,活像一只小怪物。 江半夏看了眼地上的发狂的小狸奴又听那几个应捕在讨论东厂,她心里有了底,曹醇那老狐狸应该是来了。 “嘿!小畜生在那里!”应捕们闻声冲了过来,但小狸奴似乎是在逗这些应捕们玩,一会儿上窜一会儿下跳,这些人根本逮不住它。 不到一会儿应捕们不光没有抓住小狸奴反而各个脸上都挂了彩。 最终只能出去寻人来帮忙。 小狸奴见陌生人跑了,又一溜烟的钻进江半夏的怀里,像是依恋母亲一样,又是撒娇又是舔她的手心,最后玩累了露出毛绒绒的肚皮给江半夏摸。 ...... “大人小心。” 走在前面的应捕们用火把逐个将墙上的油灯点着,此时牢房里睡得再沉的囚犯都因这突如其来的亮光惊醒了。 他们大部分人麻木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但也有少部分人挣扎着喊冤。 曹醇不耐道:“聒噪。” 跟在他身旁的斐乐立马亮出刀来,吓得一干囚犯缩了回去。 “督主,那狸奴就在前面。”引路的应捕谄媚道。 随着四周油灯的点燃,江半夏明显觉得暖和了起来。 她坐直身子,尽量使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狼狈。 “是这里?”曹醇停下脚步,用视线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江半夏。 躲在江半夏怀里的小狸奴探出头害怕的喵呜了一声,竟顺着她衣襟钻了进去,任凭她怎么拉都拉不出来。 一直跟在曹醇身后的斐乐想起那天曹醇对他说的什么人养什么猫,他再看江半夏,又想起今晚的事情,不禁了然。 “咱家的猫似乎很喜欢你。”曹醇不紧不慢道:“叫什么名字?” 江半夏拱手回道:“小人半夏。” “在锦衣卫任职?”曹醇的视线扫向江半夏腰间挂着的腰牌。 “是。” 两个人分明认识却装作第一次相见,演的像模像样,丝毫不露破绽。 让跟在曹醇后面的斐乐不由得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第十八章放人 “犯了什么错?”曹醇随意问道。 江半夏立马装可怜道:“小人在教坊和同僚闲聚饮酒,谁曾想竟发生了命案,少卿大人请小人在此供录笔录,只是...笔录已录,不知为何还不放了小人?” 曹醇视线一转,直直对向师旷冶:“此人既不是疑犯,何不放了?羁押无辜之人,这要是传到万岁耳朵里,大理寺恐怕又得被御史台参一本子。” “曹厂公说的是,是在下考虑不周。”师旷冶微敛神情,心想曹醇今日恐怕是专门来搅局的,他留人不放本身为的就是破案,但如今东厂插手,他若不放人,恐怕御史台的人又要挑刺上章。 “将做了口供的无关人员放了。”师旷冶对手底下的应捕们吩咐道。 有了东厂的介入,大理寺原本打算将这些人再多押一夜的计划只得搁浅,于天明十分,大理寺开始陆陆续续放人,江半夏也混在这群人中,她的视线随着人群移动,直到望见街角那辆熟悉的马车。 江半夏脚步微顿,随即逆着人群向马车方向走去。 通体朴素的马车上没有任何标识,但赶马车的人江半夏认识,那人正是曹醇身边伺候的内侍。 “请。”内侍掀开车帘,马车内的热气扑面而来,江半夏望见曹醇怀里抱着那只铜钱花纹的狸奴,他眼睛微闭,似在打盹,于是她小心翼翼的爬上马车并缩在对面,生怕吵着这老狐狸。 “回东厂。”曹醇突然睁眼开口,车外的内侍急忙应声。 江半夏咽了口吐沫小声叫道:“干爹。” “出去没几日长本事了?”曹醇出言讥讽道:“你以为你做的万无一失?” 江半夏低头不语,她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顶嘴。 “如果咱家今日再来晚一点,师旷冶会放过你?”曹醇将怀里的狸奴往一旁一推,他道:“师旷冶查出真相只是早晚的事,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曹醇说的没有错,只要给师旷冶时间,查出真相恐怕真的只是早晚的问题,她这件事做得的确太过鲁莽。 “不过。”曹醇话锋一转:“你倒是为咱家解决了一件心头难事,咱家正愁没有机会去动曹丙烨,如此事情就有了由头。” “师旷冶怀疑到我头上只是早晚的事情,我......”江半夏语气微顿:“我该怎么做?” 曹醇嘴角勾起冷笑:“你也会害怕?不过,不必担心,有咱家在况且贵妃最近也正愁没有机会发难,顺水人情,贵妃会保你。” “多谢干爹。”江半夏立马拱手致谢。 曹醇盯了江半夏良久,冷哼道:“打咱家的主意,你倒是心安理得。” “半夏不敢。” “我看你敢!”曹醇捞起地上的狸奴,语气一转:“再过几日就是春祭日,万岁会亲自前往地坛祭祀,你要想办法混进春祭日锦衣卫的队伍里。” “干爹?”江半夏疑惑道:“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半夏去做?” “到时候你就知道要干什么。”曹醇不欲与江半夏多说,他道:“陆埕昨天寻了你一夜,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少说多做,切莫让他怀疑你。” 江半夏应道:“是干爹。” * 昨夜关于教坊司的命案陆埕有所耳闻,但是他打破脑袋想都想不到其中会有江半夏。 所以昨天夜里江半夏彻夜未归,他以为是那些人寻上门来,一时间恐惧与焦虑袭上他的心头。 “陆大人。”他手下的锦衣卫抱拳拱手道:“江夏找到了。” 陆埕立马从椅子上站起,他道:“在哪里找到的!” “北镇抚衙门门口。”那名锦衣卫又补充道:“他是自己回来的。” “叫她进来。”陆埕拧紧眉头坐回座位,他拿起桌子上的串珠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 江半夏一进门就看到陆埕脸色不善,她在心里又将自己想好的措词重复了一边,才开口道:“陆叔叔,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埕横眉冷对,声音也不如之前和蔼:“彻夜未归,你可有什么解释?” 她万万没想到陆埕会这么直接了当的问,之前想好的措词几乎全部对不上。 于是她立在原地一声不吭,保持沉默。 陆埕气急了,他将手边的砚台顺手掷出,砚台并着浓稠的墨汁哐当一声砸在江半夏身前,迸溅开来的墨汁沾染上她的衣角。 “你呀你!”陆埕恨铁不成钢道:“你和陆荇那顽猴一样,让我不得省心。” 陆荇是陆埕送去山上书院读书的小儿子,也是江半夏未曾谋面的表弟,素有混世魔王的混称,做的混事数不胜数。 将她同那位表弟相提并论,想来陆埕是气极了。 “你是个女孩儿。”陆埕按住江半夏的肩膀将声音压低:“不是个小子!” 他松开江半夏肩膀道:“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江半夏抬头望向陆埕,她眼里更多的是麻木,这样的话她从小到大听了很多,即使如此,如今再听一遍还是觉得刺耳。 她低眉拱手道:“下次不会了。” 下次?下次再说。 “但愿你记牢。”陆埕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他语重心长的对江半夏讲:“等过了这段特殊时期,我会给你找户人家,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这样海临兄也能含笑九泉。” 江半夏面上带笑,她笑着谢过陆埕的好意,等她低头时候嘴角又不由自主的浮上一抹讥笑。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 教坊司命案陷入僵局,所有的证据都指明曹朗是杀人凶手,但只有大理寺少卿师旷冶一直坚持案子有疑点,坚持不肯草率结案。 师旷冶捏着一本洗冤录不停的在原地打转,他就是想不明白案件中的违和之处究竟在哪里? 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当晚出现在教坊司里所有人的面孔,这些人的面孔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回放。 “大人?”一旁应捕小心翼翼道:“人已经到齐了,就等大人开审了。” 师旷冶放下手中的书,他扭头问那应捕道:“你觉得此间杀人案应当怎么判?” 这名应捕没想到师少卿竟然会问他,于是他思索片刻道:“小人觉得,曹小旗杀人证据确凿,他口供提到他和孙耀宗有过口角争执,这事板上钉钉了,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可是杀人案啊!小人觉得曹小旗可能是无辜的...但上面人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这样。” “你是说有人从中作梗?”师旷冶开口道。 “小的可没有这么说。”那应捕连连摆手:“大人可不能乱讲。” 师旷冶沉默了片刻后突然笑了起来,他坐回座位也不着急:“人都死了,审的再快也不会活过来,让他们先等着,等我看完这本书再说。” 第十九章竹舟 教坊命发生了命案而且还是在皇城底下,这让庆文帝十分愤怒,在他眼皮子底下,京都的治安竟然竟如此之差,这不是打他的脸吗!于是庆文责令大理寺严加查案。 但另一方面他又忌惮远在西北的曹丙烨,所以对案件一压再压,并不急于过堂,他在等西北边境的消息。 “夫人不必心急,曹公子会没事的。”年轻男人缓缓开口:“今上在等边境的消息,目前曹公子是安全的。” “竹舟先生是说只要我夫君大获全胜,朗儿就会没事?”曹夫人抹了眼边的泪水:“朗儿虽然平日好吃懒做些,做事混了一点,但他的胆真的小,没那本事杀人,到底是谁栽赃他的啊!” 孟竹舟摸起手边的扇子放置手心敲了两下:“夫人慎言。” “请先生放心,我只在此处说一说。”曹夫人态度恭敬,又执起手边的茶壶殷勤添茶:“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还请先生明确告诉我,如何才能抓住害我儿的凶手!” 年轻男人微侧身子,他一头乌发从肩头垂落,有几丝碎发零星的落在脸颊,他表情淡漠悲悯,使得整个人透出一股冷淡的意味:“凶手容易抓住,可是要揪出幕后真凶恐怕难。” “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要抓住陷害我儿的凶手!”曹夫人情绪激动:“不能让我儿白白被冤枉。” 孟竹舟抿起毫无血色的唇,他道:“抓住凶手容易,可曹公子的姐姐尚在宫中,夫人做事还请三思后行。” “先生是说和此事和宫里的人有关?”曹夫人双目圆睁,她捏紧手中的帕子,表情纠结:“这可如何是好,雨琴还在宫中...” 她心中纠结万千,一边是宝贝女儿一边是心肝儿子。 “若是想让惠嫔娘娘在宫里好过点,在下建议曹夫人暂时按住不表。” “眼下只得如此了。”曹夫人眼神怔忡:“今日多谢竹舟先生提醒,若是没有先生提醒,恐怕我会因爱子心切犯下大错。” 孟竹舟拱手不语,他沉默片刻道:“怀远将军昔年与在下有恩,夫人若还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派人到紫竹轩寻在下即可。” 曹夫人起身要亲自送竹舟。 “夫人止步,暗处恐有人监视。”孟竹舟拢起袖子压低声音道:“小心为妙。” ...... 出了怀远将军府,孟竹舟被随行的小厮石头扶上了马车,他捂着嘴撕心裂肺的咳嗽。 “先生,都说了让你不要这么晚出门。”石头努着嘴不高兴道:“春夜的晚风还是寒凉,这么一吹您又要病了,万一...万一再发热,可让石头怎么办。” 孟竹舟拍了拍石头的脑袋:“你不必为我过多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说完孟竹舟又开始咳嗽起来,咳的他苍白的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一旁的石头手忙脚乱的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到孟竹舟面前。 温热的茶水下喉,孟竹舟适才才缓了过来,他的目光飘向马车窗外,低声念了一个人的名字:“凌。”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马车车厢内,他的存在弱的惊人。 “去查这个人。”孟竹舟将一张纸递到凌的手上,白纸黑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亮的惊人。 凌低头看到纸上的名字——江夏。 这个名字普通且毫无特色。 于此同时,吏部尚书府里气氛压抑。 吏部尚书卫贤手执一根寸长的木板狠狠的抽在卫廖的身上。 “老爷,别打了,别打了,再这样打,廖儿会被你打死的!”雍容华丽的贵妇人不顾形象的挡在卫廖面前,死死的护住他。 “让开!”卫贤气急:“否则连你一起打!” “老爷!”她又向前挪了两步:“廖儿你的儿子,不是仇人!你有本事连我一起打!” “娘!”卫廖跪着膝行上前挡在卫夫人前,他低头道:“是孩儿做错了,但凭父亲责罚。” 卫夫人看了一眼卫贤手中寸长的木板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儿子,她坚决不肯让开。 “你们都是死人吗!”卫贤目光瞟过那群站着不动的仆妇:“把夫人拉走!” 一面是老爷一面是夫人,但老爷掌着他们的生死,所以,夫人对不起了,几个健壮的仆妇面面相觑后,硬着头皮上前拉走卫夫人。 围观卫廖受家法的不光有这些平日伺候他的下人,其中还有他那几个姨娘和兄弟姐妹。 板子打在身上,再痛卫廖也不觉得,他只是觉得没面子,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人在幸灾乐祸的嘲笑他。 姨娘们、那些个兄弟姐妹们别看他们平时对他关心倍加,其实心里恨不得他去死。 “你可知错!”卫贤下手极狠,一板子抽在卫廖的身上能听见响。 “孩儿...”卫廖咬唇道:“知错。” 卫贤一脚将卫廖踢翻在地:“滚去祠堂!” “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去看他!”卫贤丢掉手中木板,气的扭身离去。 强撑着的卫廖跌坐在地上,任由他的母亲抱着他哭泣。 这次的事情是在是无妄之灾,不过也怪他,竟醉的不知人事。 其实最主要的是,他和曹朗那小子扯上了关系。 ... 如今朝堂局势波诡云谲,身为吏部尚书的卫贤,他一旦站错位置,他们卫家覆灭就是顷刻间的事,所以卫贤气就气在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卫廖竟和曹朗扯上关系! 如果万岁有心说事,他岂不是要和曹丙烨绑在一条船上! 卫贤在书房里不住的踱步,他是庆文二年的进士,那年是庆文帝荣登大宝的第二年,也是大铭朝开国以来最著名的‘庞中案’发生的那一年。 他还记那一天是庆文二年的正月十六,京都里人头攒动,城里所有的人几乎都聚集到了菜市口,人们不是自发的上街来庆祝元宵节,更不是皇帝与民同乐,请大家出来观绚丽的花灯,而是庆文帝要公开处刑一批罪犯。 当时他刚来到京都,人生地不熟的,被人群夹裹着挤在最前端。 观赏杀人并不是一件好玩或者有趣的事情,但是百姓们都来了,这种‘盛况’难得一见。 卫贤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往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朝中要员,跪在菜市口,像猪羊一样等待被宰。 那天京都的天是阴沉的,包括庆文二年的那一整个春天也是阴沉的。 庞中案涉及连坐人数高达三万余人,他只记得每天从菜市口运尸到乱葬岗的马车鱼贯而出,整整持续了一月有余。 直到七八月份卫贤似乎还能闻到弥漫在京都城里空气中尸体腐臭的气味。 他怕,他就怕曹丙烨会是第二个‘庞中’! 第二十章探监 比起卫贤的恐惧焦虑,曹朗要坦然很多,他是吃了睡睡了吃,一点也不担忧自己的处境。 “起来!”狱卒扯着嗓子将昏昏欲睡的曹朗粗|暴唤醒:“赶紧起来,有人来看你。” 曹朗从地上爬起,表情呆滞。 有人来看他?是真的!有人要来看他了! 自从那日醉酒醒来,他就一直被关在刑牢里,每日不是被审问就是被审问,他根本没有杀人! 无论他怎么解释,可就是没有人相信! 曹朗用手将多日未曾梳洗的蓬乱头发撸至脑后,理了理已经有些馊臭的衣服,两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门。 “本是不允许探望的,但看在你这么上道的份上,就允了这一次。”狱卒脸上带着贪婪的笑容,他手里攥着一张大面额的银票:“你可要抓紧时间,要是被少卿大人知道...我可担不起责任。” “多谢官爷提醒。”江半夏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塞到狱卒手里。 “官爷这两个字我可当不起。”狱卒立马接过银票,他咬牙道:“最多,最多只能给你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足够了。” 江半夏跟在狱卒身后,她视线轻扫,两旁牢房关满了罪犯。 能关在刑部大牢里的罪犯无不穷凶极恶,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的盯着狱卒身后的江半夏。 “看什么看!”许是狱卒也感受到那群人阴森的目光,他将鞭子抽在木栏上:“再看,让你们好看!” 狱卒一声呵斥,让罪犯们略微收了打探的目光。 曹朗被关在刑部大牢的最深处,那里是用来关押死刑犯的地方。 大铭朝在死刑方面判的十分严格,为了防止误判,长官们都是三思而后行,甚至案宗多方审看,能被判死刑的都是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所以死刑犯并不多,刑部大牢用来关死刑犯的地方也时常闲置。 曹朗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在这里,但他看到江半夏的那一刻激动的快跳了起来。 “江夏小兄弟!”曹朗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人会是江夏,这个跟了他没几天的手下。 “抓紧时间,半个时辰后必须走人!”狱卒让江半夏进去后就落了锁。 “官爷放心。”江半夏回道:“不会耽搁太久。” 等狱卒走远,江半夏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地上,她将食盒一层层打开,里面还热着的菜发出阵阵香气。 “曹兄这几日委屈你了。”江半夏将菜摆在曹朗面前:“牢里的饭没甚滋味,我给你带了些吃食补一补。” 曹朗拿起筷子不好意思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的确是扛的不行了,牢里的饭实在太难下咽了,白水煮菜就不说了,吃的饭里居然还混着糠!根本无法下咽! “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竟然是你。”曹朗嘴里塞的满满,他声音模糊:“我娘都没来看我,也不知道她现在知不知道我被抓了。” 江半夏没有贸然搭话,她做足了一副倾听者的姿态。 “我真的没杀人!”曹朗恨恨的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菜:“那天喝醉后的确是和孙耀宗吵了架,但我真的没想杀他啊!” 说到激动处,曹朗放下手中的碗,当即掀了上衣对江半夏道:“江夏兄,你看,那死胖子绝对是在我晕了以后被人杀的,你瞧瞧我这腰我这肚子!被踢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曹朗突然掀上衣的行为,着实吓了江半夏一跳,但她很快恢复了冷静。 借着微弱的烛灯,她仔细瞧了曹朗身上的伤,孙耀宗下手比较狠,曹朗腰腹处的淤青十分骇人,有些已经青紫甚至泛黑。 “我相信不是你。”江半夏开口问道:“当时你看到杀孙耀宗的人了吗?” “哎,我要看到,我还会坐在这里?”曹朗无奈道:“我现在是百口莫辩,因为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江半夏又给曹朗添了一点饭,她顺着曹朗的话和他继续聊下去。 半个时辰过得非常快,狱卒来催的时候曹朗才恋恋不舍的和江半夏道别:“江夏兄弟,你一定要帮我告诉我娘,我是被冤枉的!让我娘进宫去求妹妹救我!” “曹兄放心。” 江半夏在曹朗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刑部大牢。 * “怎么样?”斐乐坐于桌前,他是替督主来问事情的进展。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曹朗毫无印象。”江半夏坐在斐乐对面,她手边放着一杯茶水,碧绿的茶汤里翻滚着两片茶叶。 他们坐在茶楼的角落,台子上说书先生说的吐沫横飞,讲的正是怀远将军大破女真的故事。 “自太祖一统华夷,先帝顺德继位,普天下海清河晏,而东北蛮夷女真一族扰我边境......” “他说的是顺德十四年的事情,那个时候怀远将军还是个少年,就带兵立下赫赫战功。”斐乐抿着杯子里的茶水,赞叹道:“当时风光一时无两。” 台上说书人一拍惊木:“情况危急,只见一小少年站了出来,少年手持长枪身骑宝驹,和那女真头人一来一回,竟不分上下...” “今上虽对他忌惮但还未到动他的地步。”斐乐开口道:“你动他儿子,委实欠妥当。” “今上以前会忌惮曹丙烨,现在可不一定,”江半夏眉梢微挑,她嘴角带笑:“今上子嗣不丰且太子年幼,虽是壮年,今上犹有顾虑之心,毕竟卧榻之侧岂能容老虎酣睡。” 江半夏语气一顿:“今上会为太子扫清所有的障碍,曹丙烨虽未到功高盖主的地步,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到了今上的底线,此番正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时机,只要曹丙烨稍有异动......这件事情就不需要说清楚。” 斐乐眉头微皱,杯子被他紧紧的捏在手心,江半夏分析的没有错,曹督主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话,但此番真的是个契机吗? “我是个赌徒。”江半夏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抓住,哪怕...”哪怕不择手段。 斐乐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满头乌发被发网紧紧地拢起并露出光洁的额头,少女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清凌凌的眼睛缀满笑意,嘴里却说着令人发寒的话:“如果是干爹,他定会比我做的更绝,说不定当时就会割了曹朗的舌头,让他再也无法开口,也或许让他永远成个废人。” 他的视线扫过江半夏交握的纤细手指,荒诞的想法在斐乐的脑海里蔓延,他佯装随意问道:“今日你是不是也如此打算?如果曹朗说出一些不利的消息,就割了他的舌头?让他成为废人?” “当然,不会。”江半夏脸上盈满笑意,她一字一句道:“我会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刑部大牢里,再也开不了口。” 斐乐默然,随后他突然笑了,曹督主的眼光果然没错,江半夏虽是女子但却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朝堂制衡之事很多人看了一辈子都没看明白,她却仅凭只言片语就找到了关键。 “斐千户何不抓住时机?”江半夏举起茶杯做敬酒状:“借此扶摇直上。” 他举起茶杯与江半夏微微一碰:“固所愿也。” 两人相视一笑,其中会意尽在不言中。 第二十一章过招 眼下正是点卯的时间,北镇抚司衙门里的锦衣卫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交流着消息,江半夏前脚踏入北镇抚司衙门,后脚他们的声音就小了。 有人拦住江半夏:“咳咳咳,江夏兄弟,韩百户找你议事。” 韩百户要找她议事?她在心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捋了一遍,韩百户找她应该是为了曹朗的事情,曹朗再怎么说也是他手底下的人。 想到这里江半夏突然笑了起来,她道:“我知道了,谢谢。” “不...不用谢。”那名锦衣卫语气结巴,脸上也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怎么还害羞上了?”旁边的人打趣道。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江夏小兄弟长得也太好看了吧,不像是个五大三粗的爷们。”说着说着他的语气渐弱,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刚才江半夏嫣然一笑的样子。 他使劲摇头,自己绝对是中邪了,怎么能觉得一个男人长得好看。 ... “下官江夏见过韩百户。”江半夏抱拳行礼。 “正找你,你就到了。”韩百户随口问道:“你可知过几日是什么日子?” 江半夏忙不迭回道:“莫不是春祭日?” “不错,正是春日祭。” 韩百户转身落座,他的视线向旁一转,江半夏这才发现韩百户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这让她惊讶不已,从进门起到和韩百户搭话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屋子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这个男人是如何出现的! 那个男人背对着江半夏,看不清面貌,但也能从其充满张力的背影想象出他是何等伟岸的男子。 “林嵯。”韩百户喊了一声男人的名字:“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江夏。” 叫林嵯的男人缓缓转身,他的目光锐利的仿佛有了实质。 “你就是江夏?”林嵯开口,他的声音和江半夏想象中的一样,低沉且充满力量。 “在下是。” “可曾练过武?” “只学过一些皮毛。”江半夏如实道:“练的日子不久。” 林嵯捏了两下拳头,他直接挥手道:“你我过两招!” 江半夏看了看韩百户,韩百户摆摆手,让她不要顾虑。 于是江半夏铆足了劲攻向林嵯,她矮身一拳直击林嵯下盘,动作算的上迅速且出其不意,但在林嵯的眼里还是差了很多,当即林嵯捉了她的手将她甩出,江半夏借惯性后跃,她单手撑住地面脚后跟着地,稳住身体,随即蹬地借力直接扑向林嵯,试图锁住林嵯的喉颈。 林嵯也不示弱,他猛地将其拦腰拖住,膝盖一顿,江半夏就被反手制服在地。 “不错。”林嵯松手夸赞道:“只练过拳脚功夫能达到今日之水平,悟性着实不错。” 一旁围观的韩百户也鼓起掌来:“我选的人可还行?” “就她了。”林嵯道。 韩百户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并开口介绍:“这位是林嵯,林总旗,以后你跟着林总旗。” 江半夏面露惊讶:“那曹小旗...”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韩百户打住了,他道:“曹朗能不能从刑部大牢出来还是个问题,你跟着林总旗好好干,春祭日若是不出差错,我会向上面上书提你当小旗。” “你要好好把握。”韩百户道:“此次机会难得。” “多谢大人提拔。”江半夏立马拱手称谢。 韩百户很看重这次的春日祭,万岁昔年每逢春日祭多让臣子代劳,今年不同往昔,万岁竟要亲自去祭日! 这其中就要牵扯到了安全护卫问题,锦衣卫不光要抽调人去仪仗队还要保证祭祀队伍的安全。 他上面有十四所的千户们,下面又有一帮子总旗、小旗们,如何将上面的下达的命令更好的传达下去,韩百户费劲心思。 好在他手底下真有几个有本事的,其中就有林嵯。 “明日的甄选,切记不要挂了我的脸面。”韩百户嘱咐道。 “是。”江半夏和林嵯抱拳称是。 韩百户能推荐她去参加春祭日的甄选,这是令江半夏万万没想到的,她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要使些手段来得到参加甄选的机会,没想到这就送上门了? 惊喜来的太突然。 其实韩百户能想起让江半夏去,无非就是那日看到她和卫廖比试时的身手,虽然武技一般,但贵在出其不意,又想到江半夏是陆指挥使带来的人,推荐她既能讨好上峰又能出去长脸,何乐而不为之? 韩百户想的很周到,若此番想法要是被陆埕听去,估计一口老血直接喷出,他是让韩百户好好照顾江半夏别让她受伤,但并不希望韩百户让江半夏像男儿一样逞凶斗勇! ... 北镇抚司衙门平日里很忙,等江半夏从韩百户那里出来时,衙门里除了当值的,已经没几个人了。 她正准备出去,脚还没踏出北镇抚司衙门的大门,就被林嵯拦住了。 “借一步说话。”林嵯板着一张脸,态度强硬。 江半夏仰头道:“林总旗有何事?” “前面有家茶楼不错,去坐坐。”林嵯收回拦住江半夏的手,他眉头拧成川字形,样子十分纠结。 “大人,有何事不能在此处说?” 林嵯望了一眼江半夏,他的眉头拧的更紧张,抿紧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女人。” 听到这两个字江半夏的脸色徒然一变,她下意识的捏紧腰间的配刀,满眼都是警惕,但面上却不显惶恐,她笑道:“下官想起来了,前面那家茶楼的毛尖似乎还不错,我们可以去坐一坐。” 一路上,江半夏都在悄悄的观察林嵯,她自认为自己演的很不错,北镇抚司衙门里和她共事的人都未曾察觉,这个人是怎么发现的? 上到二楼包间,小二沏好热茶将门闭后,江半夏拎起茶壶为林嵯添茶后也为自己添上。 两个人不动声色的品着茶,似乎上这家茶楼来,就是专门为了品茶。 过了半晌,林嵯放下手中的茶杯。 他望向对面的江半夏道:“你是个女人。” “何以见得?”江半夏也不装了,她将茶杯放于桌上,直接道:“林总旗,菜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第二十二章女人 林嵯低笑一声,他料到江半夏会这样说,于是他不紧不慢的将杯中茶水喝完。 “我练武二十余载,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一眼便知。” “哦,我今天第一次听说光凭看就能分辨出男女。”江半夏抬眼道:“林总旗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林嵯也不恼,他放下手中茶杯,盯住江半夏拿茶杯的手以及手腕以上的部分:“女人的骨头纤细且短,肘部自然垂下的角度也与男人不同,我自然是不会看错。” “林总旗专门来找下官说这些话,是何意思?” “没什么其他意思。”林嵯双手交握,他眼角带笑:“我就是好奇,锦衣卫里为何会混进一个女人。” 江半夏冷笑:“现在您明白了吗?” “还是不曾明白。”林嵯语气平静:“你不必紧张,这件事情我不会向旁人声张,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进到锦衣卫里?” “大人的好奇心还是适当收敛一二,有些事情还是最好不要知道。”江半夏闭口不言。 虽然林嵯没有拿此事威胁她,但她心里却敲响了警钟。 女人这层身份早晚有一天会暴露,她不敢保证自己身份暴露后会安然无恙,这也是陆埕为什么希望她安分守己而不是和锦衣卫们争强好胜,夺取功勋。 但江半夏明白,自己想要的并不是嫁人后相夫教子的生活,她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 自从那日见过紫禁城巍峨华丽的宫殿后,她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法回到从前。 权利、地位、金钱,这些足以使任何一个人为之折腰、为之疯狂。 她,亦然。 所以,林嵯留不得。 * 京都除了白日热闹的街市、文人墨客所钟爱的名胜古迹以外,还有就是那夜晚的北里。 北里取得是旧称,也是有些典故的,因着唐代妓子聚居的地方叫平康里,又是在长安城北门以内,所以勾栏妓|院之地统称为北里,大铭迁都以后,许多文人还是喜欢延用古称。 比起教坊司东西两院,北里的妓馆充满了民间特有的趣味,女人们倚红偎翠,站在门边、廊上甚至是街角,挥扇媚笑。 当然民间的趣味远远不止于此,倚红偎翠的不光有女人还有男人,京都的达官贵人口味独特,最是喜欢押亵男妓。 其中男妓馆里最为出名的一家,就在这北里尽头,起的名字十分文雅,叫——紫竹轩。 外地人单听名字,会以为是家书馆,其实不然,颇有一种挂羊头卖狗肉的错觉。 今日紫竹轩同往日一般热闹非凡,光是一掷千金求见竹公子的人就将紫竹轩门口挤的水泄不通。 “啧,没想到你在京都混的如此之好,求见你竹公子的人如过江之鲤嘛。”林嵯顺手抄起桌子上放着的苹果塞进嘴里猛咬一大口。 “你来,就只为和我说这些?”孟竹舟拢紧身上披着的狐裘,尽管已经到了春天,但他还是受不得凉。 “有别的事。”林嵯放下苹果,他打量着孟竹舟:“我当初真的是欠你的了,答应进到锦衣卫那鬼地方。” “你的确欠我。”孟竹舟接道:“当初打赌...” “咳咳咳。”林嵯连忙咳嗽两声打断孟竹舟的话,再说下去他脸就挂不住了。 当初他林嵯纵横武林十来载,就是因为听人说竹舟先生刀剑双绝,他不信那个邪,撞上去就要和孟竹舟切磋。 都怪他太年轻,脑袋一根筋,非要缠着孟竹舟切磋。 一想起当年的自己跟踪孟竹舟一年有余就只为独孤求败,林嵯就想回到过去把当年的自己敲死。 孟竹舟最终被他烦得忍无可忍,就和他立下赌誓,若是他输了就要答应孟竹舟一件事,若是孟竹舟输了就昭告天下,他孟竹舟不是刀剑双绝。 最后嘛,结局显而易见...他输了,还输的很惨。 作为代价,他要帮孟竹舟干一件事情,谁能想孟竹舟竟让他打进锦衣卫? 这个要求实在是太难了吧!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他是硬着头皮想尽各种办法进到锦衣卫里,现在想起来全都是血泪史啊! “别打岔。”林嵯压低声音:“我要说的是锦衣卫真他娘的奇怪!我今日竟遇到个女人混在里头!” 林嵯说的神神秘秘,深怕被旁的不相干的人听到:“还是个厉害的女人!” “哦?”孟竹舟神情淡漠:“说来听听。” “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林嵯大大咧咧的靠在椅子上:“自从进了锦衣卫,哎,真的是每天装到心累,我前几日领了差事到江宁去,回来的时候就被韩阙那老小子叫住了,说让我带个新人。” 林嵯身体向前倾,他语气夸张道:“好家伙,我这可是第一次被上司抓住,领这种带新人的杂事,心里其实还挺高兴的。” “当时韩阙那老小子把人领来我就炸毛了,搁哪里给弄来的小孩儿给我带啊?为了让韩阙死心,于是我就提出要试一试对方的水平,嚯!好家伙!”林嵯激动的站了起来:“虽然没练过武,但她的力量和悟性真的绝了!” “我就上前一错身拉住胳膊...”说到这里林嵯还比划了起来:“当时上手一捏就觉得手感不太对,骨头太过纤细...不像是男人的骨头。” “然后呢?”孟竹舟用手轻点桌面。 “然后我就请她喝茶了呗。”林嵯面上带着尴尬的笑容:“不过她似乎不太待见我。” “她叫什么名字?”孟竹舟问道,他的确对这个混入锦衣卫的女人产生了兴趣,准确的说是一种猎奇的兴趣。 “哦,韩阙说她叫江夏,我寻摸着本名应该不叫这个。”林嵯惋惜道:“我就是单纯欣赏她,没想着自己会被讨厌。” 江夏?这个名字在孟竹舟的心里过了一遍,是她,当日和曹朗一起在教坊闲聚的同僚之一。 孟竹舟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他若有所思的望向林嵯:“你确定是叫江夏?” “没错,我还没老,耳朵也没出问题。”林嵯开口道:“前段时间京都教坊司命案里的曹朗就是她上峰,人绝对没记错。” 孟竹舟心下确认林嵯口中讲的人正是他所要查的那个人。 江夏是女人,这个消息算的上是意外之喜,这一点是凌查的消息里所没有的。 “你要小心此人。”孟竹舟开口道。 “啊?”林嵯十分不解:“再厉害,也不就是个女人嘛,小心她干嘛?” “言尽于此,只当给你提醒。”孟竹舟轻阖双眼,脸上略显疲惫,唤了一声:“凌,送客。” 房梁上立马跃下一人,如影一般悄无声息的落在林嵯身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两句话没说就赶人,我走还不成吗!”他骂骂咧咧的出了紫竹轩:“什么人嘛!” 林嵯还想再骂两句,结果背后突然一凉,凌手中的刀已经抵在了他的背上,他只得闭嘴走掉。 第二十三章早起 春夜微醺的晚风中带着一丝丝迷醉的花香,杏花正开的旺盛,花瓣一丝一缕的从高墙深处飘出,落入行人的鬓发衣角。 江半夏抖干净了肩上的落花,才缓缓的扣响陆府的偏门。 开门的人打着哈欠并且满脸不情愿,在他们眼里江半夏就是个乡里来的穷亲戚,也不知寻了什么好处竟扒上了陆大人。 “多谢小哥。”小半夏脸上带着笑。 她能看出整个陆府的下人都不待见她,但她忍了,毕竟现在是寄人篱下。 往日这会儿陆府已经用过晚饭,各屋基本上都安歇了下来,但今日似乎热闹的有些不同寻常。 江半夏随手拉住一丫鬟问道:“这位姐姐,府里今日可是有喜事?” 那丫鬟一巴掌拍在江半夏的手上:“呸!谁是你姐姐,毛手毛脚的。” “是我唐突了。”江半夏连忙收了手,才想起自己如今是扮作男儿,刚才贸贸然的行为是有些不妥。 “三公子过几日就要回来,夫人高兴,正在整治一些衣物用具。”小丫鬟压着脑袋,悄悄地在打量江半夏。 虽然是个乡里来的穷亲戚,但好歹是个主子,又长的俊美异常,一时间看的小丫鬟心旗摇曳。 “你可知三公子为何突然归家?”江半夏若有所思的问道。 小丫鬟做羞涩状:“月中太平侯府上要办‘赏春宴’,夫人唤三公子回来赴宴。” 江半夏轻应了一声,原来是参加赏春宴,京都勋贵们最喜欢应景举办一些毫无意义的宴会,江半夏听过后就将此事忘在了脑勺后头。 毕竟她是没有资格去参加的。 * 翌日,天微微亮时,江半夏就起了床,她用长布条将上半身裹得严实,然后才缓缓套上里衣、罩衫、曳撒。 就连穿的鞋子也被她改造了一番,为了更好的走路,里面塞了棉花,穿进去最起码脚不会乱跑。 她拿起挂在墙上的绣春刀熟练的跨在腰间并对着铜镜捋平衣摆上的褶皱,就出了门。 江半夏出门的很早,这个时辰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除了有几家早点摊子撑出来别的铺面还紧闭着大门。 “这位官爷要吃点什么?”站在炉前煮面的摊主招呼着。 “来碗葱油面。”江半夏将别在腰间的绣春刀解下放在桌旁,她从筷子篓里抽了一双筷子拿在手上,准备吃面。 摊主脸上带着十足的热情:“官爷,还未到点卯时间,起来的够早。” 江半夏接过面,挑了两筷子,她道:“不早了。” 正当她准备吃面,视线范围内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江半夏抬头视线越过摊主直直的盯着迎面走来的男人。 “给我也来碗葱油面!”林嵯大大咧咧的坐在江半夏对面,挥手喊道:“多放点葱!” “好嘞!”摊主应道。 “你也来这儿吃早饭?”林嵯在筷子筒里挑拣了半天,终于凑齐了一双长短统一的筷子。 江半夏微皱眉头,即使没有风,她也依旧能闻到林嵯身上浓烈的酒臭味以及女人身上的胭脂味,再观他身上不太平展的衣服,昨天夜里一定是去了烟花柳巷。 见到江半夏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林嵯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连叹道:“真香。” “官爷,您的面。”摊主将面端到林嵯面前,他抄起筷子连嗦两口:“唔,味道不错。” 林嵯嘴里含着面,对着江半夏比划道:“赶紧吃,再不吃面就要糊了。” 江半夏挑了两口面就没什么胃口,她将碗往前一推,抱臂坐在条凳上休息。 “你怎么才吃这么一点?”林嵯惊讶道:“一会儿可别饿晕了。” “饭量如此。”江半夏懒得解释。 林嵯盯着江半夏碗里没吃完的面,手一伸捞至自己面前,他一点也不嫌弃是别人吃剩下的,拿起筷子捞起面条三两下的塞进嘴里,似乎还嫌不够,又喊了摊主多添点面汤,咕噜咕噜的灌了个半饱。 “林总旗昨夜是去帮人背床板去了吗?”江半夏嘲讽道:“竟如饿鬼投胎。” 林嵯喟叹道:“还未放月费,手头有点紧,更何况浪费粮食可耻。” 说完林嵯拍了四枚铜钱在桌上,他对摊主喊道:“两碗面钱搁桌上了。” “您放那儿就行。”摊主忙道。 江半夏盯着桌子上那四枚被磨得发亮的铜钱。 她听林嵯叹气道:“月费百八十年的不涨一回,别看我当总旗,一个月俸禄不过七石五斗,一年下来也还没个三十来两,京都地界东西都贵啊,干什么不要钱,每月一到月底就捉襟见肘。” 江半夏微楞,她没想到林嵯居然和她说起了俸禄问题。 “干这行除了当大官,别的没前途。”林嵯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 江半夏:“......” 所以没钱了还出去喝花酒?江半夏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些男人的思路。 * 用过早饭过后,林嵯与她一道去应卯。 今日北镇抚司衙门格外热闹,里面人头攒动,参加春祭日甄选的人少说也有百十号人,挤在一起,吵吵闹闹。 “今日的甄选究竟是怎么个甄选法?”有人疑惑道:“往年不都是上官直接指派人上去,今年怎地还要走个流程?” “听说是要来大人物。”一旁知道点消息的人道:“总之今天这架势不太好整。” “除了今上还有谁是大人物?” “太子啊!”有人插嘴道:“我觉得今日可能是要给太子选随行的。” “不太可能吧?太子年幼,参加春祭日是不是有点太早?” “......” 下面的人全都在小声议论着,他们对于今年春祭日的情况全是一头雾水,林嵯亦然。 作为总旗的他手底下分管着五个小旗,往地方一站,手下分管的小旗们就寻了过来。 “老林,不厚道,昨天晚上让你到我家中来吃酒,你怎么就跑了?”来人身材胖高,一把揽住林嵯的肩膀,丝毫没有上下级之间的恭敬,反而像朋友一样。 “怕把你家吃垮了。”林嵯打趣道。 “多一张嘴,没那么夸张。”胖高男人视线一转就看见站在林嵯身旁的江半夏。 他哎呦了一声:“这是?” 林嵯介绍道:“以后一起共事的‘兄弟’。”他故意将兄弟那两字加重语气,想看江半夏的反应。 但实际上江半夏没有任何反应,而且表现的一点也不恼火。 她拱手问好,这些人有可能是她未来一段时间要相处的同僚,所以必须尽量保持有友好关系。 见江半夏根本不吃他的打趣,林嵯深觉没意思,将手底下的几个小旗介绍给江半夏认识后,就转身与他人寒暄去了。 第二十四章扛缸 北镇抚司的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上面的人来。 底下的人就开始暗自腹测,该不会来的人真的是太子吧? 正当锦衣卫们还想再交流交流消息的时候,就听见衙门外有人唱喏:“太子殿下到!” 所有人面面相觑,看来还真的是太子! 江半夏立马随众人拱手行礼。 “免礼。”太子稚嫩且威严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 收了手,众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都在等太子发话。 这个时候江半夏才有机会看清楚太子是何模样,她仗着自己矮,透过人群悄悄打量太子。 从身高上看,太子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脸上还带着肉嘟嘟的婴儿肥,故作老成让他看上去十分稳重,不似同龄人那般稚嫩。 父亲尚在的时候曾和她讲过太子的身世,太子说起来身世也比较坎坷,虽为皇后之子,但太子过的并不好。 皇后在生下他后就撒手人寰,太子是在长公主手底下长大的,与庆文帝不甚亲近,又因年龄问题太子远不如大皇子受宠,更不比三皇子讨喜。 站在太子身后的内侍向前走了两步,他清了清嗓子,用尖细的声音唱道:“传万岁口谕,春祭日仪仗队甄选由太子全权负责。” 小太子坐在临时搬来的圈椅中,表情恹恹,一方面椅子太高他脚完全挨不到地只得悬空,另一方面他不喜欢内侍替他传达旨意,可这是姑母的意思,他不敢忤逆。 负责甄选事宜的镇抚使,立马上前打圆场,他令参加甄选的锦衣卫们站成行列好让太子仔细挑选。 仪仗队是皇帝出行的脸面,选人不光要武艺高强还要长得怡人,最起码身高容止要威武,能够撑得起仪仗队的门面。 江半夏心里开始有些忐忑,在这群锦衣卫里就她实在矮的过分。 其实作为女子,她并不矮,和一般男人比起来也算是身高合适,但到了锦衣卫...她的身高就显得不够看。 等高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矮的,很容易被发现。 镇抚使皱眉盯着江半夏,他语气不善道:“你是何人手下?” 还没等镇抚使话落,人群里的韩百户立马站了出来:“禀大人,是下官手下。” “大人别看这小兄弟身材瘦小不顶事,但她本领分毫不差。”韩百户抱拳道:“所以,在下斗胆推荐。” 镇抚使正想开口训斥胡闹,结果小太子开口了。 “既然韩百户说此人颇有能耐,何不一试。”太子板着一张脸发话道。 “殿下说的是。”镇抚使回道。 跟在他身后的内侍明显不太赞同太子开口,于是他弯着腰低声道:“殿下,不要忘了长公主殿下出门前说的话。” 太子小脸皱成一团:“本宫知道了。” 随着太子年龄渐长,他越来越不喜欢姑母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他甚至厌恶这些内侍,他们就像是角落里的臭虫无处不在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见太子殿下开口,韩百户立马凑上前道:“殿下,此人力大无穷,是个有本事的。” 太子惊讶的看向江半夏,这个锦衣卫看上去瘦小,竟力大无穷! 于是他道:“你能扛起院中的石缸吗?” 院中放着一口盛满水的石缸,这种石缸是用来储水的,遇到走火,全靠它来救火。 可以想象这种石缸的重量绝对非同一般,更何况里面还盛着水! “在下可一试。”江半夏回道。 她在家中曾扛石磨盘,但如此大缸她还从未试过。 眼下已经到了关键,由不得她拒绝。 江半夏走至石缸前活动了下筋骨,她伸手尝试从下合抱住石缸,但石缸过于巨大,她的手根本没有办法抓稳。 于是江半夏转变姿势,她一手攀住石缸边缘一手扣住石缸下缘,下半身扎稳马步。 围观的众人皆屏住呼吸,他们心里比江半夏还要忐忑!还要紧张! 只见江半夏呼吸一沉,腰间发力,石缸竟缓缓离开了地面!虽然只有寸许,但足以震惊众人! 所有人的心几乎都卡在嗓子眼里,小太子的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江半夏攀住缸的手。 “呼~”江半夏长出一口气,随即她又深吸气,铆足了劲,石缸开始缓慢离开地面。 一寸、两寸、三寸! 最后竟被她举至半腰处! 围观的人原本已经张的够大的嘴,如今足以塞下鸡蛋! 举到这个高度已是江半夏的极限,她感觉自己的两条胳膊开始打颤,于是呼吸一沉,石缸被她缓缓的放回原处,在落地的瞬间闷声溅起灰尘。 “好,好,好!”太子连说了三个好。 底下的锦衣卫们也纷纷发出赞叹声。 这可是储水防走水的石缸啊!七八个成年男人都不一定能抬起来的东西! 今日竟被人举了起来! 简直不可思议! 这一幕的转变,让原本脸色不太好的镇抚使露出了笑容。 太子当即道:“本宫就要他来做本宫春祭日的随侍。” “太子殿下,不可。”一旁跟着的内侍连忙小声制止:“长公主殿下已经有了安排,您这样做不...”妥。 妥字还没被说出,小太子就用眼神打断了他的话。 做太子的随侍和进仪仗队是两码回事,仪仗队要身高仪容,太子的随侍只需武功高强即可,如果仪容完美更好。 “谢殿下。”江半夏立马谢恩。 只要能混进春祭日的队伍里,她不在乎干什么,给太子当随侍似乎也还不错。 后面的甄选几乎没什么悬念,还是往年的那些人,只不过添了几个新人罢了。 这种事情就是个走过场,今上派年幼的太子来主持,说不定也是一时兴起,所有人都没太当回事。 林嵯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没想到你还有此等本事,不错,着实在不错。” 回应林嵯的是江半夏的白眼,既然林嵯已经和她摊牌了,那么对这个人她也没有必要再装。 想到这里,江半夏眯起了眼睛,此次春祭日随行的仪仗队里有林嵯。 按照老狐狸曹醇的心思,能吩咐下来并让她务必混进春祭日队伍里,那么那日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到时候,发生点意外,林总旗不慎殉职,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呢。 江半夏收回打量林嵯的视线,她用手环住自己的胳膊,刚才扛缸脱了力,这会儿两条手臂软的像根面条,恐怕到了明天还会酸痛难忍。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她的不适,江半夏向韩百户告了半日假,借口是家中有事。 她是吃准了韩百户不会问陆埕家中到底发生何事,所以大摇大摆的请了半日假。 第二十五章坠楼 往常这会儿江半夏会和同僚一道巡街,虽说巡街事宜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再不济也有六扇门的捕快们,但庆文帝年初又命锦衣卫同巡城御史司京都治安事宜。 所以北镇抚司抽调人手每日上街巡查,巡街是个枯燥又没有油水的差事,一般混成老资历的都想办法推了巡街的差事。 但作为新人,没有资格挑三拣四,江半夏就被排了这个辛苦差事。 “江小兄弟。”有人和江半夏打招呼,是前些日子和她一起巡过街的同僚。 “何兄,今日你当值?”江半夏疑惑道:“不是昨日才值过,怎么今日又值?” “嗨,胡九病了,我替他一天。”何乔倚停下脚步示意和他一起巡街的人先走,他稍后追上来。 胡九也是江半夏认识的,初来北镇抚司时曾和她搭过话,后面也一同共事过。 “病的严重不?”江半夏礼节性的询问道。 “不是多么严重,睡一觉,就好...”了,何乔倚话还没说完,就见旁边酒楼二层之中,突然滚出个人来! “小心!”江半夏因着面对酒楼,第一时间就反应了上来,她拉着何乔倚向一旁翻滚躲避从二楼坠下的人。 楼上坠下的人运气比较好,下面是个卖布的摊子,缓了不少力,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滚了两圈才停下。 原本已经脱了力的江半夏,在这一躲一滚间,让她彻底起不来了。 “江小兄弟你没事吧?”何乔倚连忙伸手去扶江半夏,他一边扶一边嘴里还咒骂着:“长点眼,自己寻死还要连累过路人。” 江半夏抓住何乔倚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说话,何乔倚顺着江半夏的视线看去,从酒楼二层栽下来的人正以一种面朝下的姿势趴在地上。 “他怎...怎么一动也不动了?”何乔倚结巴道:“该不会是死了吧?” 江半夏皱紧眉头,她上前去探那人鼻息。 “怎么样?”何乔倚连忙问道。 “死了。” “死了?”何乔倚十分震惊,这人从楼上栽下来就摔死了?也太过夸张了吧? 只见那人身下迅速蔓延出一滩血迹,江半夏扯着何乔倚向后退了两步,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已经被血迹所覆盖。 “应该是栽下来之前就已经死亡。”江半夏指着血泊中的尸体道:“这种程度的出血量,他身上一定有大伤。” 那人从酒楼的二层栽下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周围的百姓反应上来时,现场立马乱成一团。 “你去叫巡街的兄弟们过来。”江半夏对何乔倚道:“我在这里维持现场。” “可是...”何乔倚担心江半夏无法一人控制住现场,这些刁民可不是好驱赶的。 “去。”江半夏没有过多的语言:“你去,这里有我。”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何乔倚一咬牙拔出跨在腰间的刀从围观的人群中硬是闯出一条道。 江半夏右手扶上腰间的绣春刀,她环顾四周后将人群挡在一步范围内冷声开口:“锦衣卫办案,闲人勿近。” 锦衣卫的名声在百姓中可是小儿止啼的存在,百姓们惧怕,所以在江半夏抽出绣春刀的瞬间,这些人以她为范围空出一大片地方。 人群虽然极力避开江半夏所在的地方,但是他们还是争先恐后的张望着地上的死人,像瞧什么新鲜事一样。 这时,原本有序的人群中突然发生了争吵。 “哎!你踩着我了!” “你有病啊!谁踩着你了。”身穿短打的大汉在人群中跳脚道:“长眼睛了没!”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谁也不肯让谁,以他们为中心的人群从中分开,为这两个吵架的人腾出空间。 起先被死人所吸引的百姓们立马又将视线转向争吵着的那两人身上,吵架当然比死人更有看头。 江半夏皱紧眉头,她看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男人又看了一眼人群中争吵的两个人,深感违和。 正当她准备开口呵斥时,身后突然冒出三个带面罩的人。 江半夏当即拔了腰间的绣春刀。 那三个戴面罩的人极有默契,相互对视一眼后就冲向江半夏。 江半夏心下已经沉到了底,她在刚才已经脱力,碰到这三个蒙面人,胜算微乎其微。 只见长剑向她刺来,她强撑着一个错身滚地,这才堪堪躲过这些人的攻击。 江半夏猛地向后退去,这三人的目标显而易见,她当即挡在尸首前,左右与这些蒙面人交手。 人群在这时已经炸锅了,先是有人坠楼又是突然冒出来与锦衣卫打斗的蒙面人。 百姓们吓得如同鸟兽般四散而逃。 “江夏小兄弟!”何乔倚隔着老远喊道。 他着急,想要赶过去帮忙,但他被人群越挤越远。 “小心!”何乔倚大喊道:“小心后面!” 这一声让江半夏反应了上来,她立马一个后下腰,剑锋贴着她的脸而过,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被捅了个对穿! 江半夏一个滚地,她接连躲避不断刺来的剑。 对方三人打她一人,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又是一剑逼近,江半夏躲无可躲,左胳膊也硬生生的挨了一剑。 “小心!”后面跟上来的锦衣卫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出打斗范围,随即锦衣卫们也加入到打斗中。 江半夏这才得了片刻喘息,很快那三名戴面罩的人被锦衣卫们擒住。 何乔倚立马上前扶住江半夏:“还好吗?” “没事,只是皮肉伤。”江半夏按了一下左胳膊上的伤口,确定出血不是很严重,她道:“酒楼里应该还有同党。” 她的视线转向那人跌下的窗口,敞开的窗口上赫然挂着半截水红色的苎麻纱并随风摆动。 “我这就去。”何乔倚也瞧见了,他拎了刀叫了几个弟兄准备上酒楼查看。 刚走没两步,就见酒楼里站着一群五城兵马司的人。 “他爷爷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怎么来了?”何乔倚忍不住爆粗口。 五城兵马司是个正六品的衙门,但放在北镇抚司面前根本不够看,可最近不知怎么了,五城兵马司自换了指挥范吉安后,就开始各种争功使绊。 经常在锦衣卫跟进盗贼缉拿一类的案子时,五城兵马司的人就要横|插一脚,譬如今日。 怎么办?何乔倚和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只是锦衣卫里层级最低的小卒,如此贸贸然的对上,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第二十六章线索 “先压这几个贼人去镇抚司请上官来。”江半夏对一旁的人吩咐道:“剩下的与我一道前去酒楼同五城兵马司的人交涉。” 巡街的锦衣卫们对江半夏的话并不质疑,江半夏的本事他们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当即立马遣了人回去。 酒楼内一片混乱,桌子倾斜、满地杯盘狼藉,甚至还有慌忙逃乱时遗失在地的鞋子。 来不及跑掉的老板和店小二瑟瑟发抖的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生怕惹着这群官爷们。 江半夏环顾四周,就见五城兵马司的人将酒楼大厅挤得满满当当,他们既不上楼搜查贼人也不出去疏散人群,看样子只是到酒楼里走个过场。 于是她拱手朗声道:“锦衣卫办案,请诸位行个方便。” 五城兵马司的人闻言面面相觑,为首的人扫了一眼江半夏腰间的牌子,心里便有了数。 只是个小卒而已,当即虚伪道:“锦衣卫查案,我等自然是不敢阻碍,可这贼人应当还在楼中,我等在楼下堵了有一阵,此时走开恐有不妥...” 五城兵马司的人将话说的极其圆满,他们本身只是个六品衙门比不得天子手下的锦衣卫,再加之锦衣卫内部人员构成十分复杂,有勋贵子弟、世袭锦衣卫、还有皇室中人,故每个都不敢过多得罪。 惹不好,那可就是大麻烦! “无妨。”江半夏挥手,其身后的人立马冲上二楼。 她不欲与五城兵马司的人多说,只道:“守住楼下。”随之也跃上楼梯,二楼不如一楼大厅通彻明朗而是被隔成单间的雅间,江半夏视线扫过那些或闭或合的门。 “这里!”何乔倚率先找到案发所在的雅间,他一脚踢开门,就望见正对门的窗户上挂着半截水红色的苎麻纱,十分醒目。 江半夏上前将苎麻纱扯下,拿在手里翻看,那是一截断了的袖子。 随即她又趴在窗边探出半个身子,视线所过之处是连绵不断的屋檐。 “可有发现?”何乔倚凑上前问道。 “贼人应该已经逃跑了。”江半夏用手指着不远处屋檐上零星破碎的瓦片,那些瓦片上有明显踩踏过的痕迹。 “我们要去追吗?”后面紧跟而来的锦衣卫问道。 “不。”江半夏回身,她将那半截水红色的苎麻纱裹好后开口道:“贼人已跑,现在追,已然来不及,先下楼等上官来了再从长计议。” 围在楼上的锦衣卫们思量了一番觉得江半夏所言甚是有理,此时再追为时晚矣,还是先与上官汇报了情况再说。 这家酒楼离北镇抚司衙门有一段距离,但并不是很远,江半夏等人刚下了二楼就迎上自己人。 众人拱手:“林总旗。” 来的还是熟人,江半夏稍微侧身躲在何乔倚身后,她此时并不太想见林嵯。 只见林嵯板着一张脸,语气微沉:“将此地封锁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是。”立马就有锦衣卫应声。 他将视线转向占着酒楼大厅五城兵马司的人,呵斥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还不滚?” 五城兵马司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率先发话,最后权衡再三,竟顺着墙边灰溜溜的跑了。 此时整座酒楼里只剩下锦衣卫自己的人,林嵯早在人群中瞥见江半夏的身影,对方似有意躲着他。 于是林嵯开口喊道:“江夏何在?” 原本打算蒙混过去的江半夏不得不站出来,她拱手:“林总旗,有何吩咐。” “我记得你请了半日假,如今怎么在此地?”林嵯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揶揄道:“家中事可解决了?” “路过此地时发生了命案,身为锦衣卫职责所在,下官就留下来协助巡街的兄弟们。”江半夏完全不搭理林嵯的揶揄。 她从袖口掏出那半截水红色苎麻纱袖双手呈上:“这是下官在二楼窗户上发现的,看颜色面料似是女人所穿长衫上的袖子。” 林嵯接过那半截水红色的袖子仔细端详,从样式和颜色的确像是人女人所穿长衫上的袖子。 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何乔倚突然开口:“下官以为此断|袖不一定是女人长衫上的。” “哦?”林嵯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怎么讲?” “如今春色渐浓,京都文人正时兴簪花,服妖之人不在少数。”何乔倚解释道:“也可能是男子所穿。” “服妖之人。”林嵯陷入沉思。 立于一旁的江半夏和何乔倚不发一言,都在等林嵯发话。 “大人!”来人跑的气喘吁吁:“大人...刚抓回去的那三个贼人自尽了!” “自尽了?” “三人均是咬碎嘴里的毒丸,毒发而死。” 竟然是服毒自尽!能够备有毒丸这种东西,想必是有备而来,并且还抱着誓死而归的态度。 江半夏微抬眼帘,她在打量着林嵯,看他如何去处理这件事情。 “务必赶在今日前核实坠楼之人身份。”林嵯对下吩咐道。 “是,大人。” 此事的进展越发扑朔迷离起来,坠楼之人身份定非比寻常,否则何须派死士来处理后事? 林嵯瞥了一眼江半夏:“你不是请休了半日假,还留在此处作甚?” 江半夏也不恼,她拱手道:“下官这就告退。” ...... 北镇抚司衙门里停了四具死尸,仵作一一核对后描出画像并差人张贴,只等其家属前来认领。 林嵯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杀人案件,移交刑部即可,但万万没想到后面逮住的那三名贼人竟咬碎毒丸自尽了! 吞服毒丸自尽的手段是有组织的死士和杀手才有的手段,能派出死士和杀手,案件背后的真凶定不简单。 “可发现什么?”林嵯询问仵作道。 “小人在尸体胸口发现几处致命伤,乃是尖锐之物所造成。”仵作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伤口深且出血明显。” “尖锐之物?” “小人猜测凶器可能是匕首和钗环一类。”仵作分析道。 “可还有别的发现?”林嵯问道。 仵作擦了擦额头的额汗珠:“小人目前还未有其他新的发现.....” “再认真仔细的检查。”林嵯加重声音道:“不要错过任何一条线索。” “是,大人。”仵作领了命下去。 第二十七章三公子 陆府乃是高门大户,按照世家惯例,除非是迎接圣旨或者官位更高的人,中门一般不开,旁的人来了都得走偏门。 江半夏轻车熟路的扣响陆府的偏门,人常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她料想今天少不得受看门之人一顿白眼,结果门一开,探出头的是个脸生的小厮,个子不高且肤色黝黑,不像是京都人氏。 “找谁?”那小厮操着一口西北口音。 她没有回答小厮的问题,反而问道:“之前守偏门的王狗何处去了?” “王狗?”那小厮想了半天,不太确定道:“王狗好像被老爷调到三少爷屋里去了。”王狗走的时候似乎是说到三公子在书院惹了事。 老爷换了三公子身边的人,王狗才得以顶了这个好差事。 陆埕的小儿子陆荇不日就要回来,将人调过去也在常理之中,江半夏将此事抛之脑后,她侧身进了门,留下还在发呆的小厮。 那小厮想了片刻,转过头还想与江半夏再多说两句时,结果发现人早跑没影了。 江半夏顺着前厅抱厦绕至她所居住的偏院,还未过前厅就听到抱厦里隐约传来交谈声。 “三公子这次闯了大祸,我今早奉茶时见老爷气冲冲的带了人出门,脸色着实可怕...” “估摸着时间,一会儿老爷就该带人回来。”搭话的丫鬟将声音压的很低:“听说三公子在书院里与人厮混,被人家兄长寻上门来了...老爷大发雷霆,今晚估计难熬。” “什么?”听得丫鬟惊呼一声:“三公子一表人才怎么会干出那种事情?” “嘘,你小声点,这个消息我还是从银杏口中听来的。” “......” 两个婢女越聊越偏,江半夏收了继续听得心思。 陆埕的小儿子玩的似乎有点大了,虽说时下押|亵|男妓成风,但都是私底下的事,从未有人将其摆在明面上说。 尤其是朝中官员,这种事情中间都会有一块遮羞布,一旦遮羞布被揭开,戳到万岁面前,恐怕要不得了。 不过,和她又有何干系。 江半夏回到偏院,她本是想让婢女打些热水来,但又想起她在此处并不得待见,于是自己从井里打了盆凉水,草草的擦拭左胳膊上的伤口。 伤口不是很深,但却长,马虎抹了点金疮药后,江半夏用就布条将其裹紧。 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以前父兄在的时候,执行任务也总是受伤,那时候母亲总是温柔的帮他们包扎,她就坐在一旁帮忙端水递药,江半夏想的有些恍惚。 喵呜~ 突然的一声猫叫让她回了神。 顺着声音望去,高高的外墙上竟站着一只狸奴,那只狸奴身上的铜钱花纹十分耀眼。 曹醇那老狐狸的猫儿怎么会在这里?江半夏纳罕。 她仰头望向趴在墙头的狸奴,小狸奴舔了舔爪子,人性化的对她委屈的喵喵直叫。 小狸奴应该是从外面沿着树爬上墙头,爬上去以后就下不来了,江半夏左右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能够登墙的梯子,于是她站在墙头下伸开了手臂示意小狸奴跳下来。 喵呜~ 小狸奴又软软的叫了一声,瞅准了江半夏的怀抱,它后腿一蹬,直接蹦了下来,扑进江半夏的怀里。 也不知这几日曹醇那老狐狸给猫儿吃了什么好东西,竟如此之沉! 江半夏被撞得连退了好几步,她将小狸奴叉起,就见那狸奴像弹簧一样拉的老长。 才不过三个月大的猫儿体型怎么能如此大?江半夏举着狸奴端详了一番,她觉得可能是番邦进贡的猫儿与中原的猫儿不太一样的缘故。 就像狗,有小狗自然也有大狗。 江半夏将小狸奴放在地上后,就没再理会,她转身进了屋。 * 与此同时,陆府前厅,陆埕命人关了门窗,他一脸阴沉的坐在上首,余下右手边坐着陆埕的夫人王氏和一干妾侍。 “爹,你这暴脾气该改一改了。”厅前跪着的少年像没骨头一样斜歪着:“别整天听人说风就是雨的,我就没做那事。” 原本陆埕心里就压着一口气,乍一听陆荇二两没骨头的话,气的他将手边的杯子直接掷出。 杯子直指陆荇的脑袋,在即将砸到他脑袋上的瞬间,陆荇偏了一下头,杯子就落到他身后的地上,碎成了八瓣。 “逆子!”陆埕被气的牙打颤,他单手成拳重重的锤在案几上,当即抄起手边的配刀,用刀柄狠狠地拍上陆荇的背。 金属和骨肉相击的声音听得人脊背生疼。 “嘶,爹我还是您亲生的嘛!下手这么狠。”陆荇咧嘴喊道:“你都不问问我到底怎么回事,上来就是一顿打,太狠了吧!” 陆埕转身一脚将陆荇踹飞,他的脸色更加阴沉:“还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嗯?你那点破事恐怕我再去晚点,明日传的整个京都人尽皆知!” 一直坐在右手边看似淡定的陆夫人面露出不忍,她低声哀求道:“老爷,三儿只是一时犯糊涂,你就听他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妇人之仁。”陆埕冷哼一声:“来人,将这逆子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爹,你这是铁了心的不听我解释啊!”陆荇连喊了两声,得来的是全家人的沉默。 可见陆埕在家中的地位是无人敢忤逆。 “三公子得罪了。”小厮们一拥而上,架起陆荇就往柴房拖。 陆荇也不挣扎,他甚至无所谓的撇了嘴。 见此,陆埕心中刚平复的怒火又烧了起来,他没由来的将刀重拍在桌子上:“孽障!孽障呀!” “老爷...”陆夫人欲言又止,她刚鼓足勇气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陆埕摆手道:“你不必为那逆子求饶,但凡他有他大哥一丁点让我省心,我也不会做到今天这步,就让他在柴房里好好反省一二。” “老爷,我并不是为三儿求情。”陆夫人上前抓紧陆埕的衣服:“我只是想知道外边传言他...他和那商户子的事情是真的?” 陆夫人问出这个问题后,一时间大厅里寂静无声。 缓了片刻,陆埕才为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是...是...是真的?”陆夫人的手徒然松开,她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怎么会?荇儿怎么会?怎么会...” 陆埕扶住快要跌倒在地的陆夫人,他指挥着周围的婢女们:“夫人累了,还不快扶她下去休息。” 第二十八章冒认 遣人送走几乎昏厥的王氏后,陆埕陷入了沉默,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养了这样一个逆子! 当初送他上书院读书,不求他考取功名,只求其学会修身养性,但万万没想到这逆子竟做出此等有辱门楣的事情。 越想越气,陆埕死捏住手中的盘串,此事若是传到万岁耳朵里,恐怕他指挥使的这个位置就要做到头了。 “老爷。”管家出声道:“晚膳已经摆好,就等您入坐了。” “让他们等着。”陆埕踱步至书桌前,神色凝重,他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老爷可是为三公子的事情而发愁?”管家试探的问道。 “正是。”陆埕长叹一口气,他道:“不知我是造了什么孽,竟生了此等孽子...” “小的认为分桃断袖本是私底下风流的事情,三公子此次做的是有些过了,若要打消流言,老爷其实可以考虑为三公子寻一门亲事。” “寻亲事?此事一出,恐怕京都的贵女是看不上他,小户人家的女儿,娶回来又管不住。”陆埕叹气:“左右为难。” “老爷,其实眼下就有现成的姻缘。”管家巧妙的回道:“虽不是高门大户,但管三公子绰绰有余。” 陆埕兀的坐起:“你说的是...?” “正是老爷所想。” 那日陆埕将江半夏领回来时,与管家介绍是他远房的侄儿,后至半夜又觉不妥,恐海临兄的遗孤不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于是告知管家江半夏的身份,希望他能私底下照顾一二。 陆埕对跟了他大半辈子的管家十分倚重,所以此时管家提出的建议,他认真的考虑了一番。 从门第上说,海临兄若还在,应当是门当户对,但如今三儿这种情况,他实在不敢奢求。 “老爷可以考虑考虑,三公子如今情况特殊,江姑娘又是孤女,若是成了,也算全了老爷您和江大人的情谊。” “此事让我再考虑考虑。”陆埕打断管家的话。 管家很有眼色的立于一旁,他在等陆埕发话。 “今晚让二娘去柴房送饭。”陆埕捻着下巴上的胡须道:“做的隐蔽点,他不是喜欢男人吗?那就让他喜欢,我是他老子爹,不信治不了这孽子。” “老爷放心,小的一定将事情办好。” * 时间已至深夜,北镇抚司衙门里依旧灯火通明。 “禀大人,有人来认领尸体。” “哦?”林嵯放下手中的画像,他问道:“来了几个人?” “两个年轻的公子和一个老妇人。”林嵯手下的锦衣卫回道:“听口音不像是京都人士。” “将那三人先扣下,仔细盘问一番。”林嵯打了一个哈欠。 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北里的姑娘们实在是太热情了,闹了一晚上,今天实在没什么精神。 虽然锦衣卫的公事麻烦了点但京都的繁华确是实打实的,要不是北里风光独好,他林嵯早卷了铺盖跑了。 心里七七八八的想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后,林嵯才懒洋洋的起身,准备前去见一见受害者家属。 “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林嵯还未走进,就听到老妇扯着嗓子在喊。 “闭嘴。”林嵯掀起衣摆坐下,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三人。 比起不停呼喝的老妇人,跪在一旁的两个年轻公子表现的似乎太过于平静。 老妇见了林嵯立马声泪俱下:“大人!我儿死的太冤,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老妇的声音十分刺耳,听得林嵯眉头直皱,林嵯开口道:“此处乃是北镇抚司衙门,岂容尔等喧哗!若是管不住嘴...我不介意让你们闭嘴。” 林嵯的声音十分不耐再加之锦衣卫的名声,老妇瞬间闭了嘴。 耳边终于清静了下来。 林嵯使了眼色,他手底下的锦衣卫立马上前道:“你们将刚才说得话再与大人重复一遍。” 老妇立马膝行上前,神情激怒:“大人,我儿乃是东林书院的学生,前些日子还曾与家中来信说想念家中饭菜,没成想今日竟当街丧命,想来想去我儿在书院也未曾与他人结仇,最多...最多不过是和指挥使家的公子有过口角。” 说到这里老妇神情一凛:“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说不定是那家公子看我儿不顺眼寻人谋害了我儿!” 林嵯打量着下方跪着的老妇,满头珠翠不说,还穿着时下京都最流行的裂冰纹织金长袄,就连微微露出的裙摆都是实打实的织了金线。 这一身行头下来,少说也得四五百两,普通人家根本挥霍不起,更别说随随便便的当常服穿出来。 于是林嵯转头问他手下的锦衣卫:“你们带这三人去认了尸?” “尚未。” “如此甚好。”林嵯道:“现在带他们去认尸。” 说完林嵯又小声吩咐:“将白日服毒自杀的三个贼人与其摆在一起。” 作为母亲,老妇的表现实在夸张的过分,还未见到尸首就认定是其子,完全不像是一个母亲的反应。 再加之老妇身后紧随的两名男子,其态度耐人寻味,很值得深思。 林嵯将那三人带到停尸处,他道:“先认尸。” 那老妇哭了一路,等揉干眼泪整理好情绪,望向停尸房内摆着的四具尸体,顿时傻眼了。 “大人...这...”老妇懵了,她用求救的眼神望向身后。 “快些相认,本官还要回去睡觉。”林嵯语气充满不耐烦,他用压迫十足的眼神扫向老妇。 跟在老妇后面优哉游哉的两个男人走上前,其见停尸房内并排摆了四具,瞬间就慌了,他们想和老妇私底下说些什么,但碍于林嵯等人在场,根本无从开口。 林嵯手底下的锦衣卫出声呵斥道:“快些!耽搁了时间,你担得起吗!” 老妇抖的更厉害了,两条腿开始打颤。 “娘,你快认吧。”其中一个男人挤眉弄眼的开口道。 “可...这...”老妇纠结万分,她咬了咬牙,似下定决心般随意指着一具尸体道:“这是我那可怜的儿子。” “你确定?”林嵯冷哼一声。 “这个...这个...”老妇头上开始冒冷汗,她立马改口:“刚才,刚才认错了,这具才是。” “你儿还真是可怜。”林嵯冷笑一声。 眼间林嵯脸色不对,老妇和她那两个儿子慌了起来。 “来人将这三人暂压起来!”林嵯吩咐左右:“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镇抚司衙门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眼看认尸不成还反被抓,那三人慌张了起来,使命的喊冤。 林嵯没有理会那三人喊冤,只嘱咐手下‘打着问’。 第二十九章送饭 江半夏用过晚膳后拿了刀在院子里练招,白天用力过猛脱了力,晚上她也不敢动作太大,只是摆些姿势舒缓舒缓筋骨。 这样就不会明天酸疼到举不起手。 趁着天黑,管家提着饭盒摸到偏院,他刚一转过月亮门就对上江半夏那双清凌凌的眼睛。 吓得管家险些跌了一跤。 江半夏收了手中的刀,她开口:“徐管家,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陆府的大管家姓徐,年轻的时候曾读过几年书,会识文断字,就到了陆府来谋生计,后来跟了陆埕,再加之他脑子灵光,一路升了上来就成了陆府的现任大管家。 徐管家露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若是换做其他人定会问徐管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碰到的是江半夏。 江半夏眯着眼睛在打量徐管家,从她住进陆府统共也只见过一次管家,就是陆埕带她进府的那次。 如今这个点这个时辰,徐管家出现在偏院,若是说没有事她是万万不信的。 江半夏在等徐管家开口。 “江公子...小的想请您帮忙给三公子送个饭。”徐管家不好意思开口道:“三公子被老爷罚在柴房,不许我们过去,我想着您在镇抚司任职,武艺应当十分了得,绕过府中侍卫绰绰有余,小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您了。” 江半夏哦了一声,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答,她漫不经心的挑了肩头的落花。 “既然陆叔叔不让人去,我去也不妥当。”江半夏缓缓道。 “怎么会。”徐管家堆笑:“老爷最看重江公子您了,您去送饭老爷知道了,也不会过多责备,反而是我们这些下人不好当哇…” 江半夏似笑非笑的盯着徐管家,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的徐管家心里有些发慌。 “三公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江公子您...” “我去。”江半夏利索的打断徐管家的话,她伸手接过饭盒。 徐管家立马喜笑颜开:“小的在此替我们家三公子谢过您了。” 江半夏摆手,掂了掂手中的饭盒,面无表情道:“大可不必。” “唉~”徐管家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他这一通乱点鸳鸯谱是对还是错。 关押陆荇的柴房很偏,周围的确守着府里的一些家丁,但并没有徐管家说的那么可怕。 这些家丁打着哈欠,有些已经找了角落窝下来打起盹了。 江半夏轻而易举的绕过这些家丁,她翻到柴房后方,徒手拆了窗户上的木栏。 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但还是弄出了声音。 “谁?”已经昏昏欲睡的陆荇被响动惊醒,他环顾左右竟小声道:“侍剑?是你吗?” “不是。”江半夏单手撑上窗户翻了进来:“我是送饭的。” 陆荇眼前突然一黑,等他反应上来,江半夏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你是怎么进来的!”陆荇抬头望着足有一人高的窗台,刚才这个人似乎是翻窗进来的。 迎着月光,江半夏打量起陆荇,眼前的少年长得和他父亲陆埕并不像,倒是十足像他的母亲。 一张雌雄莫辩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态度。 陆荇同样也在打量江半夏。 在陆荇眼里,江半夏也是个雌雄莫辨的少年,甚至更为妍媚。 “你该不会是个坏人吧!”陆荇假意捂住自己胸前:“我是不会屈从的。” “想多了。”江半夏扫了一眼陆荇,她冷嗤道:“对你没有意思,还有,你要捂也应当捂住下面才对。” 闻言陆荇立马松了手,他嬉笑道:“这位仁兄挺会玩的嘛。” 江半夏没有搭理陆荇,她将饭盒往陆荇面前一推道:“吃吧。” 徐管家求到她面前,江半夏不认为她自己有什么能让别人刮目相看的本事,其中没有猫腻她是不信的。 但她本身又对陆荇在书院里惹得事情好奇,于是就应了徐管家的请求。 林林总总的菜摆了一地,色泽花样还挺精致的。 陆荇咽了一口吐沫:“这些都是给我吃的?” “是。”江半夏扫过地上的菜,她心道徐管家准备的饭菜样式还挺多的。 陆荇虽然饿的不行,他不停的吞咽口水,但却没动一筷子。 “怎么不吃?”江半夏垂眸盯着举著不定的陆荇。 陆荇索性放下手中的筷子:“大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这饭怎么敢吃。” “你怕什么?” “当然怕你下毒咯。”陆荇抱臂道:“我怕的要死。” “这是徐管家准备的。”江半夏道:“你爱吃不吃。” 陆荇在语言上讨不到好,他压着性子又问:“大哥,你到底叫什么?透露下呗,半夜不辞辛苦的给我来送饭,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怎么都得感激一下...下下吧。” 陆荇的声音越来越弱,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江半夏突觉后背一凉,她凭借着本能猛地侧身。 一道银贴着她脖颈闪过,若是再偏半寸,恐怕她此时早已人头落地了! 江半夏当即伸手撑住地,一记螳螂腿扫地,背后偷袭她的人竟攀上窗棂躲了过去。 她顺手捡起地上的柴火棍,回手抡了过去,柴火棍噼里啪啦砸向那人。 偷袭她的人功夫极好,竟扯了陆荇身上的外袍转成一面盾挡住了漫天飞舞的柴火棍。 “侍剑,抓住他!”陆荇嚣张的喊道:“让这贼人尝尝三公子我的厉害。” 被陆荇称作侍剑的男人单脚踢起一根地上的柴火,拿至手中,充做武器径直攻了过来。 见此江半夏十分头大,她本是想探探陆荇的口风,没想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今晚这一战在所难免。 俗话说的好,擒贼先擒王,侍剑的主子是陆荇,抓住陆荇,她就不信侍剑不停手。 她靠着蛮力掀翻一堆柴火,对着侍剑扑头盖脸的打去,企图分散了侍剑的注意力。 江半夏跃至柴堆上,环顾四周,突然她视线一顿,低头冷声道:“你父亲就在前厅,你确定还要再打?” “少拿那老头来诓我。”陆荇抱臂嚣张道:“我劝你今日就此束手就擒!我三公子是什么人,你也不打听打听!” “哦?”江半夏面无表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第三十章交手 “你小子还挺嚣张的。”陆荇道:“一会看你还能嚣张的起来不!” 陆荇站在柴堆底下趾高气昂:“侍剑上!把这贼人拿下!” 侍剑闻声而动,他手中的柴火被他舞的犹如一柄利剑直指江半夏。 而站在柴火堆上的江半夏一动也不动,甚至她的脸上还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越来越近!侍剑手中的火柴棍快戳向江半夏时,突然从门外飞来一把刀,那刀穿透门板竟不减其威力!直接打飞了侍剑手中的火柴棍。 随之而来的还有陆埕的呵斥声:“孽子!我看谁敢!” “爹?”陆荇震惊,他爹怎么来了? 他回头望向站在柴堆上的江半夏,江半夏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满怀着恶意。 “该死!”陆荇低声咒骂了一句。 哐当一声,柴房摇摇欲坠的门被陆埕从外踹开。 陆埕黑着脸,他本以为自己安排的十分妥当,没想下人来报,两个人居然打了起来,简直是胡闹! 江半夏已经从柴堆上一跃而下,她拱手道:“陆叔叔。” 陆埕左右打量了一番江半夏和陆荇,开口介绍:“这是你远房表哥江夏。” “表哥???”陆荇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您是不是搞糊涂了?” 他指着自己和江半夏:“这小子是我表哥?” “放尊重点。”陆埕不欲多言,他道:“你表哥才来京都不久,对京都里的一切都不甚熟悉,你平时少和你那些狐朋狗友聚在一起,有时间多带你表哥转转京都。” “我没时间。”陆荇想也不想直接反驳道:“您还是找我大哥,我怕我招待不周。” 陆埕气极反笑:“没时间?行呀,正巧宫中还缺驯兽师,我看侍剑身手不错,补了这个差事正好。” 知子莫若父,陆埕将陆荇的死穴一抓一个准。 “爹!”陆荇当即神色大变:“侍剑又没得罪您,您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 陆埕冷哼:“带你表哥好生转转京都,不要一天到晚有的没的给我惹祸,否则别怪我没和你说清楚。” “您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我哪里惹祸?”陆荇叭叭叭的没完没了:“我可是一心为了大铭,为了京都啊!” 陆埕挥手打断陆荇的话:“东林书院我已经替你退了学,等这段时间过了,我和你母亲会送你去国子监,这几日就在家好好陪陪你母亲,也陪着你表哥转转京都。” 说完,陆埕扭头就走,他是不想留在这里和这逆子说话,否则会忍不住想打人。 “哎?爹?爹?您这就走了?”陆荇抻着脖子张望:“爹,您老不了留下来再说两句?” 眼看着陆埕的身影走远,一直充当隐形人跟在其后的徐管家冒出了头:“三公子,老爷和夫人为您某到国子监实属不易,您多担待些,这几日待在家中就不要出门了,外面的传言如今还未下去,出门恐怕......” “得了得了,徐伯你就别废话了。”陆荇抱着胳膊脸上带着讥笑:“怎么地?就没人相信我说的话。” “这......”徐管家被陆荇看的全身发毛。 他抹着额头的汗,连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赶紧溜人了。 看着徐管家逃也似的背影,陆荇整张脸都拉了下来:“呸,老东西,见风使舵的狗奴才。” 江半夏一直没吭声,她看着陆荇变脸似的表演,只觉得此人当真如陆埕所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和她动过手的侍剑向前走了两步并乖巧的站在陆荇身后,双手自然垂落,江半夏扭头望去,在溶溶月色下,这才看清侍剑的模样,让她微微有些惊讶。 那身穿藏蓝色圆领袍的少年,生的极其俊美,他的头发竟是浅淡的金色!那双眼睛也是罕见的湛蓝色,皮肤瓷白胜雪,可惜周身气质却如寒冰一般,令人无法生出亲近之意。 “番邦之人?”江半夏问道。 “不是。”陆荇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也不嫌脏,扯了地上还未打翻烧味,塞得满嘴都是:“侍剑的母亲是大铭人,他应当也是咱们大铭人,就是长的有些不同罢了。” 陆荇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打了这么久,表哥不来坐坐?” 江半夏摇头,她道:“既然没事,我就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起点卯。” “啧啧啧。”陆荇摇头叹惋:“我就说当官有什么好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不如我这混人过的舒爽。” 江半夏不由得看了一眼陆荇,从交手的短短一段时间,她发现陆荇并不像外间所传言的那样是个拎不清的,他的性格虽然跳脱但却知轻重,拿捏尺度恰到好处。 或许书院之事,正如他所说,另有隐情。 * 次日江半夏刚应了卯就被林嵯唤了去。 “林总旗。”江半夏拱手作揖,她站直后看向林嵯。 不知这人一大早唤她是有何事? 过了午时她还要赶去东宫一趟,春祭日是大事也是小事,太子的随扈临时从锦衣卫里拨了一批,近几日就要他们熟悉队列以及路线。 林嵯盯着江半夏打量了一番,装的还挺像个男人的嘛,他恶趣味道:“昨日抓了三个冒领尸体的人,你随我去一趟诏狱。” 江半夏抱拳称是。 对于林嵯满满溢出的恶意,她在心里按下不表,她和林嵯实力悬殊目前并不是对付林嵯的好时机。 如今还需忍。 京卫们的诏狱,她在淮阴时就有所耳闻,诏狱里的刑法也要比其他监狱严酷的多,那些刑法能让人只求速死都成奢望。 诏狱,诏狱,光是前面那个诏字,就足以体现锦衣卫的威严和酷烈,‘诏’只能是皇帝才有的权利,挂上‘诏’字的监狱就是为皇帝在做事,意思也很明确,到了诏狱就不是锦衣卫要查你了,而是皇帝要查你。 进了诏狱,九死一生。 当然,只有九死没有那一生。 幽暗的通道尽头是诏狱刑房所在,隔着长长的通道,都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铁腥味,那是新鲜血液所散发出的味道。 刑房建在诏狱的最深处,修建时为了隔音专门用了厚重的石砖,即使如此哭喊嚎叫的声音依旧能穿透石室传到外面。 这里,就像锦衣卫的名声一样,让人胆寒颤栗。 第三十一章审问 江半夏跟着林嵯还未走近刑房,就听到尖锐的哭嚎声。 里面嚎的正厉害,哭声中还夹杂了哀求的话语,实在让人揪心。 通道尽头的刑房墙壁上挂满了刑具,除了竹板、鞭子、夹棍等物还有不知做何用途的铁刷、铁床等,林林总总挂了满墙。 离得稍微近一点,就能看到其上残留着黑紫色的干涸血迹,有些倒刺类的刑具上甚至钩挂着一些皮肉,浓重的血腥味,让江半夏皱起了眉头。 林嵯抱着一种恶趣味在打量江半夏,女人不都是怕见血吗?他等着看她大惊失色的样子。 那样才有趣。 江半夏能感觉得到林嵯在用一种戏弄的眼神打量着她,所以她侧身偏过林嵯的视线。 虽然林嵯只是个总旗,但其能力在北镇抚司众多总旗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立马有人搬了椅子来。 “林总旗,此人嘴硬,打着问了,可还是不肯说实话。”。 长条凳上趴着老妇浑身是血,似乎已经晕了过去。 “将人叫起来。”林嵯挑眉对着江半夏道:“我要问两句话。” 江半夏心下明了,这林嵯是要给她下马威看。 于是她不紧不慢的端起地上用来浸牛皮鞭子的辣椒水,猛地泼向条凳上的老妇。 虽然时至春季,天气回暖,但诏狱里面依旧冷的如数九寒冬一般,冰凉刺骨的水泼上去,那老妇当即就被激醒。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挣扎着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老妇挣扎了两下就气息奄奄,血混合着冷水顺着老妇的衣襟淌至地上,滴滴答答的甚至能听到响声。 林嵯不悦道:“不是着人打着问,人怎么地不行了?” “这...”底下的锦衣卫解释道:“这老妇人年龄有些大,受不住杖打。” “既然如此,就将那两名男子拖来‘打着问’吧。”林嵯道。 锦衣卫里最常见的刑法就是杖刑,杖刑也分轻重,最轻的就是‘打着问’,犯事若是不严重,打着问一番,绝不伤及性命,稍微重一点则是‘好生打着问’,打的重点,留个活口既成。 最后一种叫做‘好生打着问’,就是往死里打,人打死了也不必问了,直接拉着尸体画押就成,连屈打成招的步骤都省去了。 那两名男子被锦衣卫拖行而来,刚才老妇行刑的惨叫他们在牢房里听得一清二楚,一看要将他们拖至刑房,当即就吓的失了禁,一股子尿骚味从裤裆里窜出。 林嵯嫌恶扇了扇鼻尖,他对江半夏道:“你去行刑。” “是。” 江半夏挑了一根顺手的竹板,她拿在手上掂量一番,并未着急行刑,反而围着那两人转了起来。 竹板拖地划出的刺啦声一点一点的敲在那两人心上,比起竹板打在肉上的疼痛,精神上的压迫才是最为残酷的。 江半夏突然放了手中的竹板,拱手对林嵯道:“大人,下官觉得光是杖刑,这些刁民怕是不肯说实话。” 她扫了一眼已经晕厥的老妇:“下官认为可以让其尝点别的滋味。” 林嵯点头允了,立马就有人将烧红的烙铁递上,江半夏举着烧红的烙铁,她咧开嘴笑了起来。 那抹笑容在昏暗的诏狱里十分阴森,似是恶鬼。 不是要看她笑话吗?那就让他看。 江半夏神情冷淡,她最讨厌有人将戏弄她。 被束缚在地的两个男人,嘴里被塞了东西,江半夏着人取了那两人嘴里的东西,她道:“听闻烙铁烙在肉上,其味如炙猪肉,我还从未见过。” “大人...大人饶命!我们二人真的不知,真的不知情!”其中一人被吓的直抖:“我们真的只是来认尸。” “认尸能不知尸体的样貌!”江半夏厉声恫吓:“进了诏狱还敢狡辩!” 烧红的烙铁熨烫在胸腹处,男人长大了嘴巴死命嚎叫,,声音极其惨烈,震的人脑仁疼。 江半夏放下手中的烙铁,她又挑起一根烧红了的铁签子,对着另外一人的眼珠子比划着:“早点交代了,免受皮肉之苦。” “我,我说!大人!”另一个人被吓得肝胆寸裂,声音几乎不成调子,脑袋不住的往地上磕头,眼泪鼻涕一道流的满脸都是,哭喊着:“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他让我们来认尸的!与我们说是一个叫陆荇的人下的手” 江半夏冷哼了一声,吓的那人以为自己要完了,当即匍匐着向前哀求道:“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我们的确是崔白盛的兄长!因着他是小娘生的,又远在帝都,这些年未曾见过所以认不出,那天是我们兄弟二人头次来京都,当时压了货还带着娘,就...就有人和我们讲崔白盛死了!让我们来认尸。” 说到这里,那人表情狰狞起来,也不顾害怕:“我们本是江浙一带做丝绸生意的,家里养蚕缫丝,虽不是大富,但也好歹是体面人家,早些年家父上京都做生意,一直未归,除了按时寄些钱财,丝绸布匹的往来,我们兄弟二人就从未见过父亲。” “也是前段日子听闻布行的老伙计讲父亲早在京都有了外室,还有一个与我们差不多大的弟弟,当时...我们兄弟二人一怒就带着娘来了京都。” 那人越说越情绪越激动,甚至癫狂起来:“谁能想,崔白盛竟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哈!” “死了,哈哈哈哈,死了!那贱人之子竟死了!” 江半夏皱眉:“此人疯了,先拖下去。” 眼前这个情况明显不适合继续审问,他们要的是线索,而不单是画押。 这时林嵯的手下犹豫道:“大人,此人所说的崔白盛,下官似乎有所耳闻。”“下官的弟弟在东林书院读书,正巧有个同窗就叫崔白盛,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人?” “那就差人通知东林书院的人来认尸。”林嵯开口道。 底下的人连声称是。 林嵯若有所思的将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此事先是有组织的死士,后又扯上东林书院,其中可疑之处笔笔皆是,目前只能先等东林书院的人来了再从长计议。 第三十二章威胁 想通后,他将视线转向江半夏,本是想看她大惊失色的模样,但这个女人似乎并不害怕,反而...比他想象的心要更硬,甚至更为冷酷。 林嵯背着手走出刑房,待走到无人处,他开口:“还是之前那个问题,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混进锦衣卫里的?” “大人又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江半夏神情冷淡:“下官还是奉劝大人适当收起好奇心,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再没机会开口了。” 江半夏笃定林嵯不敢和陆埕直接对上,她是陆埕安排进来的人,而林嵯只是个总旗。 据她所知,林嵯当年入锦衣卫时仅是一介莽夫,并没有过多的朝中背景。 “这可不是细枝末节。”林嵯笑道:“女人不在家里绣花带孩子,出来打打杀杀的,有违大铭律例,这是要是让有心人知道了...恐怕不妥。” “有心人?”江半夏嗤笑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几乎快要与林嵯贴面。 她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大人要是说出去,下官可保不准大人会是怎么死的。” 纤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划过林嵯的胸|前一直延伸到他的腹部,林嵯只觉被那双手划过的地方酥麻异常,江半夏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她伸手轻拍了两下林嵯的脸颊:“下官还是劝大人收起不必要的好奇心。” 温热清冽的气息萦绕在林嵯的鼻尖,他低头望向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犹坠冰窟。 她对他动了杀意。 江半夏突然收了手退回原处,她拱手道:“若是没有事,下官先行告退。” 不待林嵯开口,江半夏就挥着袖子走了人,留下林嵯呆立原地,过了许久他才骤然一笑,连道了两声有意思,有意思,许久未见如此有趣的人。 林嵯并未将江半夏的威胁放在眼里,与他来说女人就如同那豢养的猫儿,江半夏只不过是只长了利爪的猫儿,翻不起什么浪花。 * 过了午时,到了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虽在春季日头依旧烤的人眼花。 江半夏捡着阴凉处走,东宫广大,来往的内侍步履匆忙,她走一路看一路,试图将此处的路线记清楚。 转过宫墙夹道拐角处时,突然冲出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撞到了江半夏的身上,依着惯性,江半夏顺手将人捞稳。 毛手毛脚的小太监吓得腿发抖,他以为自己撞上了个贵人,忙不迭的连声道歉。 “无妨。”江半夏后退两步绕过吓的战战栗栗的小太监,她并不是个多事的人,就在绕过小太监的瞬间,手中被塞了张纸条。 江半夏略有深意的扫过匍匐在地上的小太监,她佯装晦气的快步走掉。 待走到无人处,江半夏展开手中的纸条,上面的字遒劲有力,只需一眼她就知道这个纸条是谁写给她的。 曹醇那老狐狸让她先去东厂。 江半夏将手中纸条揉碎,她面无表情的将碎纸渣揣进袖中。 作为春祭日当天太子的随侍,江半夏也需和其他随扈们一同演练队形,为了就是以防万一,这种安排好的事情,她要是突然去迟,岂不是要惹人怀疑。 江半夏左思右想,她还是先去东宫。 此时日头正高,虽不是酷热,但也熬人,早到的人三三两两的站在阴凉处,说着些闲话。 江半夏一进到广场上,就有人注意到她,全赖她那日甄选时的表现,不想让人记住都难。 当即有人拉了她闲聊。 “江兄,早闻你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那人夸张道。 江半夏面露笑容,连称谬赞。 随后又有人加入到闲聊,他们对江半夏的身手十分感兴趣,直言有机会定要讨教一二。 男人之间的友谊来得莫名其妙,聊了可能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未到,就贤弟仁兄的称呼着。 “诸位。”江半夏佯装肚痛,她不好意思道:“在下内急,还需诸位帮忙与长官说道一二。” “放心。”众人表示这种小事不值一提。 江半夏捂着肚子一路小跑,等她转到无人处,立马转了方向往东厂去。 曹醇那几个随侍的番子是认识江半夏的,见人一来,就立马引着她往曹醇面前带。 到了春季,屋内的地笼不烧了,厚重的棉布门帘也全换成了竹帘,看上去清爽了许多,江半夏低着头进到屋内。 只见曹醇怀里抱着那只铜钱花纹的狸奴,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江半夏连忙拱手行礼:“干爹安好。” “咱家自然是过的好。”曹醇拎着狸奴的后颈将其放到地上:“你还算是有点本事,竟真让你混了进去。” “托干爹的福,半夏才能有惊无恐的混进去。”江半夏拍马屁道。 “哟,才几日未见,你这小嘴就和抹了蜜一样。”曹醇调侃道。 他眼神一转,一旁就有小太监递上托盘,托盘里放着用草纸包好的药粉。 “这是泻药。”曹醇也不隐瞒:“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春祭日那天,务必将其放进大皇子车队马匹的饲料中。” 江半夏抬头,虽然她心里不是很了解曹醇为什么会让她这样做,但她还是毫无质疑的答应了:“是,干爹。” 曹醇很满意江半夏的表现,他指了身边的内侍:“你将她送到东宫,如果有人问起,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内侍立马应道:“督主放心,小的明白。” 江半夏跟着那内侍往外走,左脚刚踏出门槛,右脚就被一毛绒绒的东西抱住了。 旁的伺候曹醇的内侍瞬间慌了,几个人连忙扑上前去逮那狸奴。 曹醇冷哂道:“养不熟的畜生,留着有何用!” 小狸奴扒在江半夏的腿上,死活不肯松爪子,几个人也不敢使劲拽,生怕伤到小狸奴,这可是贵妃赏赐的,马虎不得! 江半夏弯腰去捞小狸奴,小狸奴立马松了手扑进她的怀里,然后喵喵叫着撒娇。 “这猫儿,就赏你了。”曹醇脸色不佳,这小狸奴他好吃好喝的养着,没想到还是养不熟,果然是个畜生。 “多谢干爹赏赐。”江半夏抱着小狸奴道谢,怀中的猫儿竟安分了下来,许是知道换了主人的缘故。 第三十三章抓捕 东宫方面十分敷衍,小太子年幼,底下的辅臣们互相推诿,没几个顶事的,事情安排的虎头蛇尾,根本就是一团乱。 等江半夏从紫禁城出来的时候,太阳还在空中悬着,她在掖门等着内侍将她的猫儿抱来。 隔着老远,就听到曹喜哎呦喂了一嗓子。 “好姐姐,你我许久未见。”曹喜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今日一见,您又飒爽了几分。” 曹喜接过一旁内侍怀里的狸奴塞给江半夏:“刚才这猫儿跑到了承乾宫,险些窜没了,好在我手疾眼快的给逮住了,一问竟是督主赏给姐姐您的。” “多谢曹喜公公出手搭救这不听话的狸奴。”江半夏连忙道谢。 “都是自家人,还谢什么呀,多生疏的。”曹喜掏出一包糕点塞进江半夏怀里:“这是梅花糕,江宁府新来的厨娘亲手整治的,应该合你的胃口。”曹喜将江宁府三个字咬的极重。 还带余温的梅花糕透过油纸散发出香甜的气味。 江半夏一时恍惚,前年爹爹去江宁公干,回来时带的就是梅花糕,甜滋滋的味道至今还残留在她的记忆里。 “谢谢。”江半夏没有拒绝。 “好姐姐您要是爱吃,我差人给您多送几回。”曹喜热络道。 “不必。”江半夏拒绝:“如今我尚在陆府,如此不便。” “那就不打扰了。” 江半夏与曹喜又寒暄了几句才出了掖门,曹喜站在原地望着江半夏的身影渐渐走远,他才收了脸上的笑。 不过是一介孤女,以为自己在干爹面前占了脸面就能成事?曹喜冷笑。 * 按照往常这个点江半夏还在北镇抚司的衙门里,今日托了东宫那群人的福,她早早就回了陆府,但还未走近偏院,就被陆荇一嗓子给喊住了。 “‘表哥’”陆荇扇着扇子款款而来。 江半夏停在原地,她在等陆荇的下半句话,可等了半天也不见陆荇开口。 “怎么?”江半夏转身望去,就见陆荇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她肩头趴着的狸奴。 “你这猫儿哪里弄得?长得怪别致的。”陆荇伸手要去撸小狸奴,结果他的手还没伸近就被小狸奴挥着爪子打开了:“嘿,性子怪烈的。” 江半夏将小狸奴从腋下叉起,小狸奴扑腾了两下就不动弹了,任由江半夏摆布,似乎这只又长大了,足有半人高。 “有名字没?”陆荇开口问道。 江半夏摇头。 “我看就叫铜钱吧!”陆荇摩拳擦掌道;“你看它满身铜钱花纹,叫铜钱多讨喜的,哈哈哈。” 陆荇尬笑了片刻就停下来了,他期待的看向江半夏。 江半夏面无表情的回道:“就叫铜钱吧。” 她将手中的梅花糕顺手抛进陆荇的怀里,陆荇手忙脚乱的去接。 “什玩意?”陆荇解了绳子拆开,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梅花糕,他挑了一个抛进嘴里:“你是从哪里买来的?我在京都竟未曾见过。” “好吃吗?” 陆荇塞得满嘴都是:“好吃,好吃,当然好吃。” 江半夏幽幽道:“好吃你就把它都吃了。” 正在塞梅花糕的陆荇愣住了,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梅花糕又看了一眼江半夏:“你该不会是在里面下了毒吧?” “你说呢?”江半夏反问道。 她这一问把陆荇吓得不浅,当即丢了手里的糕点趴在花坛上扣着嗓子吐。 等他吐得差不多了,江半夏才开口:“想多了,糕点里没有毒。” “靠之!”陆荇骂了一句:“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掉在地上的糕点滚了几圈黏进土里,江半夏看着这些糕点,神色冷淡,曹喜给她送梅花糕,绝对不是为了和她交好,而是在警告她。 只是一块小小的梅花糕还特地强调了江宁府,只有一种可能,他查了她。 见江半夏不理会他,陆荇又道:“表哥,晚上我们不如出去转转?” 陆荇闲的身上长了毛,他大哥在国子监读书,白日没时间和他玩晚上又要读书,让他去找二妹妹玩那更不可能,他堂堂一男子汉和女孩子有什么好玩的。 找小厮也不行,之前的用顺手的人全被他爹换了。 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江半夏的身上。 “不去。”江半夏放下怀里赖着的铜钱,转身进了屋子。 “哎,别啊。”陆荇也跟了进来:“出去玩嘛。” “不去。”江半夏转身要闭门。 “别啊!”陆荇话还没说完,就被从窗户外翻进来的侍剑打断了。 “你怎么不走正门?”陆荇被吓了一跳。 侍剑满脸焦急,拉着陆荇就要跑。 “怎么了?”陆荇莫名其妙道:“是不是我爹又来了?” 侍剑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江半夏这才发现侍剑是个哑巴。 她挥手打断陆荇的话,贴在门边侧耳细听,杂乱的人声夹杂着整齐的脚步声,正在向他们靠近。 哗啦一声,一行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捕头扫视了一眼:“谁是陆荇?” “是我。”陆荇有些莫名其妙,这些大理寺的应捕们怎么跑到他家里来了?那些家丁护卫都是吃白饭的吗?还是他爹的名声不够响亮? 捕头一挥手,后面的捕快们一拥而上,哗啦一下便给他戴上了枷锁。 “你们这是干什么?”陆荇满头雾水。 “得罪了,跟我们大理寺走一趟。” “哎?什么情况?”陆荇挣扎着,简直莫名其妙。 应捕们要强行带走陆荇,侍剑当即拔了刀挡在陆荇面前。 眼看着两方剑拔弩张,江半夏横在其中,她拱手问道:“不知在下表弟犯了何事,竟要大理寺闯了进来抓人?” 那捕头拱手不卑不亢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还请行个方便。” 江半夏不着痕迹的从袖里摸出一张大额银票塞进捕块手里,这是今早曹醇给她的贴补,如今还没焐热就要进了别人的口袋。 “不知表弟所犯何事?”大理寺上门抓人而且态度强硬,这可不是小事。 收了银票的捕头左右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前几日不是有人当街坠亡嘛,锦衣卫请了东林书院的人来认尸,结果东林书院的人不依不饶,好几个秀才公子都指认令弟是凶手,还将此事捅到了今上面前。” “为了避嫌,今上将此事全权交由大理寺查办。” 江半夏若有所思,她又随口道:“前些日子怀远将军之子杀人案还没结果,如今这又抓进去了一个,大理寺有的忙了。” “可不是嘛。”那捕头大倒苦水:“左右都是朝中重臣,也不好判,可怜了我们下面的人左右为难。” 江半夏看向陆荇,她发现陆荇也在看她,于是她道:“你先跟着他们过去,等你爹知道了此事再说。” “哎?”陆荇懵了,这是他亲表哥吗?怎么上杆子的把他往大牢里送。 第三十四章拿人 大理寺的人等着押陆荇回去复命,便不于江半夏多说,押了人就要走。 还处在震惊状态下的陆荇突然抓住江半夏的胳膊,两眼含着泪:“表哥,记得叫我爹捞我!捞我啊!” 说完之后陆荇便抢在大理寺等一众应捕前冲出房门,一边走还一边喊着:“不必押着我,我自己会走!” 大理寺的应捕们莫名其妙的看着陆荇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陆府的三公子怕不是脑子有问题?众人纷纷想起前几日京都里关于陆荇分桃断袖的传言。 该不会都是真的吧? 想起刚才陆荇看他们的眼神,应捕们纷纷打了个激灵,自觉与陆荇隔开距离。 “哎,你们不是要抓我去大理寺嘛,怎么都不走了?”陆荇回头,他冲着那群应捕们咧嘴笑了起来。 原本陆荇就是一张雌雄模辩的脸,他这一笑,不说惊艳了最起码养眼,结果众应捕如见鬼一般,各个尬着一张脸,就连语气也客气了,生怕陆荇看上他们:“三公子先请。” 陆荇平日里就是个混世魔王,除了给他爹找麻烦就是到处惹是生非,大理寺的应捕们都听过他的名声。 拿了银票的捕头难免拿人家手软,路上就和陆荇聊了起来:“你这次可惹了大麻烦,东林先生来了京都!” “我没杀人。”陆荇毫不在意:“我要是想杀人才不用这么麻烦,东林那老头来了又怎地。” 捕头不赞同陆荇的话:“指认你的正是你的同窗,三人成虎的事情三公子定是听过,人言可畏呐。” “那就结了呗。”陆荇掏了掏耳朵:“定是他们平日与我处不到一起,又气不过我,故意指认冤枉我。” 如此谬论,做了这么多年应捕人的捕头还是头一次听,他摇头表示不赞同,死的可是东林书院的学生,虽然平日在书院里藉藉混日,但好歹是个喝墨水的文人,此事恐怕不得善了。 ...... 这群大理寺的人浩浩荡荡的从陆府拿人,徐管家第一时间就遣人通知陆埕,消息才传了出去。 “夫人哪里去了?”江半夏问道,硕大的陆府平日顶事的人今日都未曾见到。 “夫人一大早和太平侯家夫人去观音寺上香去了,恐怕晚上才能回来。” 江半夏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她将视线转到一旁,就看见侍剑乖巧的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握着刀,陆荇走的时候特地嘱咐他不要胡闹,乖乖呆在家。 她站在侍剑对面,开口道:“你听得懂我说话。” 侍剑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根本不理会江半夏。 “想要将人从牢里捞出来,你就去做一件事。”江半夏不管侍剑到底有没有在听,她直言道:“现在立即去观音寺保护陆夫人。” “言尽于此。”她说完转身对徐管家道:“备马。” 傍晚时分,满街赶着回家的匆忙人群,策马狂奔的江半夏从人群中窜过,再过一个时辰宵禁就要开始了,所以她必须抓紧时间,赶在在大理寺提取证人前到北镇抚司。 原本这种案子锦衣卫接手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想中间杀出了东林书院的人,今上对东林书院的态度不甚明了,就拿今日的事来说竟为了避嫌,将案子转给大理寺。 简直不可思议。 江半夏轻车熟路的将马拴住,她急行至诏狱,早上她才来过,里面的人认得她。 “江小兄弟,你怎么来了?”那人十分惊讶。 “奉林总旗之命,前来问些话。”江半夏感叹道:“这三人嘴太硬,到现在都不肯开口。” “这么晚,江小兄弟真是辛苦了。”那人并不质疑江半夏的话,像这种半夜审讯的事情常有发生,审犯人和熬鹰一样,对方扛不住了什么都会招。 江半夏脸上带着笑谢过开门的锦衣卫。 太阳落山,诏狱里更显阴森,江半夏凭着记忆走到关押那三人的地方。 豆大的烛光照亮她脚下的一方天地。 “大...大人!”原本歪斜在地的男人当即爬了起来,他匍匐在地,颤抖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怕,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江半夏手拿烙铁咧嘴一笑的阴森模样。 “叫什么名字。”江半夏开口。 “小人,小人贱名崔奉亲。”男人诚惶诚恐道:“早上惹大人嫌弃的是小人的弟弟崔奉斤。” 江半夏目光扫过崔奉亲的脖颈,她突然有些烦躁,若是早上直接将这三人弄死,后面也不会有这些麻烦。 “之前找你们的那个男人,你还记得长什么样?”江半夏耐住性子问道。 “他蒙着脸,又穿着斗篷...”崔奉亲的语气渐渐变弱:“从背影看,小人...小人觉得有点像陆三公子。” “有点?”江半夏冷声反问。 “不...不是...”崔奉亲额头开始冒出冷汗,他立马改口:“小人似乎想了起来...那人的个子很...高。” 江半夏冷哼了一声。 趴在地上的崔奉亲连道:“小记差了,小人记错了,那人个子很矮...很矮,和陆三公子完全不像。” “记住你自己说的。”江半夏右手扶上腰间的佩刀,漫不经心道:“若是不小心忘了,我不介意让你尝尝诏狱里的家伙什。” “是,是,是。”崔奉亲被吓的手抖脚抖。 “管好你的人。”江半夏冷声道:“别的也不需我多说。” “大人...大人放心,小的明白。”崔奉亲磕头如捣蒜。 她不相信任何人,崔奉亲因为她的威逼利诱改了口,若是到了大理寺再因为旁的原因再改了口,陆荇是洗都洗不干净。 不过也只能这样,杀了崔奉亲母子三人不切实际,而且...而且明显是有人要整陆埕,借此事开刀。 江半夏望向幽深的北镇抚司衙门,目前明面上她和陆埕是一条船,一旦陆埕翻了船,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最起码,她在曹醇手中就会失去价值,一把失去价值的‘刀’,其结局可想而知。 无论如何,她必须保住陆荇。 整个朝堂的水深不可见,一个东林书院的山长就能令今上将案子转给大理寺,其背后所展现的势力盘根错节,可怖异常。 第三十五章人证 “江小兄弟。”看门的锦衣卫急行至诏狱深处:“大理寺拿着今上的口谕来提人,切勿再行刑了。” 江半夏转身,她嘴角啜着笑:“放心,只是奉林总旗之命来询问两句白天没有问到的地方。” “做事做表面,主要是怕面子上过不去。”那名锦衣卫也跟着憨憨地笑了起来。 大理寺的应捕们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有一天能从锦衣卫手底下抢人! 这种翻身做主人的感觉,在他们进到北镇抚司衙门时达到了顶峰,早看那群耀武扬威的锦衣卫们不顺眼了。 “师少卿,咱们这就进来了?”应捕们表情夸张,这种感觉就和做梦一样。 师旷冶嗯了一声。 北镇抚衙门里的管事的韩百户迎了出来,拱手道:“师少卿,来此所谓何事?” “奉陛下口谕,提崔奉亲母子三人。”师旷冶开口道。 韩百户脸上堆着笑:“还请师少卿稍等片刻,在下遣人去提。” “无妨,我们自去提也可。”师旷冶也是皮笑肉不笑,陛下口谕北镇抚司的人应当早知道了,如今在这里推三阻四,不知是何居心。 韩百户压根没有搭师旷冶的话,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显然是不肯让步,韩百户手底下的人有颜色的领了命去诏狱提人。 跟在师旷冶身后的应捕们各个面色不善,锦衣卫的人做事太狂,此等事情都要拿捏他们,简直可恶! 两方对峙,气氛凝重。 突然师旷冶笑了,他道:“此事涉案之人乃是陆指挥使的三子,万岁为了避嫌特批大理寺来审,想必陆指挥使已经知晓了万岁的旨意。” 说到此,韩百户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陆指挥使今日领了万岁的命去卫所视察,此事他定然不知,否则...否则也不会任由三公子被抓。 师旷冶见韩百户吃了瘪,心情就好了一大截,他的性子就是别人给他找不痛快,他定要找回去,狠狠的踩住那人的痛脚才算数。 从诏狱到北镇抚司有一段距离,虽然不远但也不近。 等锦衣卫们将崔奉亲母子三人押来时,韩百户已经和师旷冶机锋相交了十来回合,但都没能从对方口下讨到好处。 锦衣卫将那三人拖行而至,虽捯饬了一番,看不出伤了哪里,但血腥味浓重到让人作呕。 “这......”跟在师旷冶身后应捕们表情骇然,人才送进诏狱不到一天竟成了这副模样! 几个应捕们面面相觑,之前就有传言说锦衣卫的诏狱十分可怖,进去以后九死一生,但也没想到会是这般模样! 唯一还有意识的只剩崔奉亲一人,他还能自己站起来,剩下那两人进气多出气少,几乎奄奄一息。 应捕们手忙脚乱的将人抬了起来,这些可都是人证啊,不得有失! 被应捕们扶住的崔奉亲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终于从这里出去了,他仰头想要喘口气,这口气还没呼出胸膛,就生生的被卡住了。 江半夏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对着崔奉亲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似乎要撕断他的喉咙。 崔奉亲一口气没上来,他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狂咳不止,几乎快要背过气了。 “这人怎么回事?”旁的应捕上手去拍崔奉新的背:“怕不是得病了?” 咳了半天,崔奉亲才缓了过来,他再次对上江半夏的视线,浑身止不住颤抖。 他怕,他是真的怕。 “大理寺已经提了人证,就不到叨扰了。”师旷冶带了人往外走,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站在阴影里的江半夏,微微停顿后,快步离去。 等大理寺的人走完,江半夏才从角落里踱出。 “江夏?”韩百户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时辰马上就要宵禁,除了值夜的人,江夏怎么会在这里? “三公子出了事,我是特来请陆指挥使的。”江半夏将话说的很圆满,理由充分,半点挑不出错。 “此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已遣人去请了陆指挥使。”韩百户道:“你且先回去,此事等陆指挥使回来了再说。。” “是,大人。”江半夏敛了眸子,抱拳告退。 她所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后面的事情只能等明日大理寺会审后再做打算。 江半夏回到陆府时,陆府上下乱成一团。 她行至前厅,就见陆夫人瘫软在椅子上,周围围着一群仆妇侍女,又是端茶、递帕、拿着鼻烟壶凑在陆夫人鼻下。 “江公子。”徐管家六神无主,一见江半夏回来了,立马上前:“老爷没找到,夫人在山上又遇到了悍匪!这可怎么办!” 悍匪? 京都郊外会有悍匪? “多亏了侍剑,否则夫人和二小姐就回不来了。”徐管家声泪俱下。 被他提及的侍剑,正抱着剑缩在角落里,表情木讷,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和他毫无关系。 “二小姐呢?”江半夏转头问道,只见陆夫人在大厅,却不见陆二小姐。 “二小姐受了些惊吓,已经回屋了。”徐管家道:“夫人要在厅堂等着老爷回来。” 江半夏点头,她向前走了两步,行至陆夫人面前停下:“夫人可还记得劫持你们的悍匪大约多少人?” “当时太混乱了...我没有看清楚。”陆夫人哽咽,她硬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老爷不在,三儿又被抓,作为一家主心骨,她还不能倒下。 “夫人还是先行休息为好。”江半夏开口道:“陆叔叔今晚不一定能回得来。” “什么意思?”陆夫人死死抓住江半夏的胳膊:“你这是在咒你叔叔!” “朝中的事情很难说。”江半夏不欲与王氏多说,她掰开陆夫人死钳住的手道:“夫人还请放心,三公子目前不会有任何事。” 陆夫人哪里受过这种气,当即一口气梗住,仆妇们忙上前拍背顺气。 江半夏揣了手,她看着乱成一团的前厅,冷静地交待了管家一旦陆埕回来立马通知她,然后又遣人去国子监将大公子陆蕴请回来。 “等等。”方才缓了气的陆夫人见江半夏要走,她犹豫道:“我...好像看见那群贼人手腕内侧纹着东西。” 江半夏收回脚步,她扭身转向陆夫人:“夫人可否细说一二?” “当时上香结束,蔓儿身体有些抱恙,就向太平侯夫人辞行,先行下了山,没想到竟从山坳里出冲出一群悍匪,当时场面混乱,我拉着蔓儿跑。”说到这里陆夫人又开始抹泪:“若不是侍剑来救,恐怕今日我们母女两要命陨观音寺。” 江半夏打断陆夫人的话:“贼人手腕内侧纹的是何花纹?” “似乎.....是只鸟。”陆夫人不确定道。 江半夏沉思片刻,她道:“烦请夫人将那贼人手腕上的花纹画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第三十六章朝食 当晚,陆府上下气氛冷凝,江半夏也几乎一整夜没睡,天刚亮时她就嘱咐徐管家让厨房多做些吃食打包装起来。 徐管家对此十分不解。 “我要去探三公子的监,多得是拿给应捕们的。”江半夏解释道。 一听是要探三公子的监,徐管家立马吩咐下人多准备点陆荇爱吃的:“大牢里的饭寡淡无味,三公子定是吃不惯。” 徐管家又让家中厨房准备了些许干粮,想着三公子在牢中还会住一段日子,每天清水白菜的吃下来,人不出问题,也要瘦一圈。 大理寺的监狱只是暂押犯人,等案子定下来了就会移交刑部大牢,与刑部接琐碎案子不同的是,大理寺接的都是大案,朝臣之间的案子尤为多,关进来的人非富即贵,狱卒们也不敢怠慢。 牢房有些霉味,但扫撒的十分整洁,铺着干净细软的稻草,甚至还给了棉被。 江半夏左右扫过,许多隔间里都没有人,关着的大部分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跟着她的应捕们眼睛一刻不停的盯在江半夏的身上,生怕她耍花招。 江半夏见这里环境还不错,她转身将手里的饭盒塞进那应捕的手中:“各位大哥,一大早来上差又是急匆匆的带在下来探监,想必早饭还没怎么用,这是自家厨子做的一些饼食,味道不错。” “要不得,要不得,我们早些时候吃过朝食。”离江半夏最近的应捕连忙将饭盒塞回,可他哪有江半夏的力气大,硬是僵持在手中。 江半夏一脸真诚道:“办差是办差,这饼子是自家秘制的,风味整个京都都找不出来第二个,一会儿还要会审,指不定要耗一早上。” “可这...不合规矩。”应捕们有些犹豫,每日吃的朝食根本不够,此时又闻到饭盒里窜出的麦香味,只有半饱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应捕们纷纷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这简直是丢人! “拿着吧。”江半夏将手中的饭盒塞牢实了:“三公子的事情实数冤枉,各位大哥为了他日夜劳累,吃的得得。” 众捕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将饭盒接了过去。 不就是几块饼,少卿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多说什么。 拿了人家的东西,应捕们也没之前那么防备了,甚至和江半夏聊了起来:“小哥这么会办事,在何处高就啊?” “只是谋了个闲差,不值一提。”江半夏抿嘴笑道,这群捕快们的记忆着实不太好,前些她才进过大理寺,这就认不出来了。 捕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热络的很。 “三公子就关在最里间,一会儿就要开审了,抓紧时间。” “多谢诸位大哥。”江半夏拎着徐管家特地准备的吃食隔着木门与陆荇大眼瞪小眼。 “我爹呢?”陆荇张口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他爹。 “陆叔叔尚未回来。”江半夏将手中的饭透过木栅栏门递去:“你先吃些东西,一会儿要会审。” “什么?”陆荇不可置信道:“怎么这么快要会审?” “安排就是如此。”江半夏缓缓蹲下,她几乎贴在栏杆上,压低声音:“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我怎么可能杀人!”陆荇表情莫名:“你们一个个都不动脑子想,我为什么要杀人,是我爹不厉害?还是我活得不舒服?” “没有杀人就好。”江半夏站起身。 “莫名其妙。”陆荇捡着饭盒里爱吃的东西往嘴里塞:“你们一个个一天到晚的都神叨叨的,尤其是你,和我爹说话一个口气,有什么话不能说明白,说清楚嘛,整天藏着掖着的。” 江半夏不语,她嘱咐道:“想要从这里出去,一会儿会审时,就少说两句。” 她捡了地上的饭盒又复向更深处走去。 “哎!你去干什么?”陆荇嘴里还叼着鸡腿,脑袋趴在木栏杆上使劲的往外伸。 “小伙子,别叫唤了。”关在陆荇牢房旁的老头开口道:“难听。” “你谁啊?什么时候来的!”陆荇被吓了个正着,旁边牢房竟然还关了一个人! 老头哼唧了两声:“老夫在这里呆了有段时间了,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 陆荇对那老头来了兴趣,他扯了半边烧鸡,顺着缝隙塞了过去:“来点呗,老大爷。” 对方接了陆荇的烧鸡,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来这鬼地方已经很久没有沾荤腥了,今日倒是托了你小子的福尝了一口。” “老大爷,你这哪里是托我的福,明明是托我表哥的福。”陆荇嘿嘿的笑了起来,他压低声音问道:“你在这儿呆了多久?” 老头哼了一声:“小子还想套老夫的话,有什么直接问就成。” “老大爷您这样说就爽快了,我就想问你,我表哥后面干什么去了?” “这你就问对人了。”老头吐了嘴里的鸡骨头:“来大牢房无非就是探监嘛。” 陆荇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嘛。 牢房最深处关着的都是重刑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曹朗关在此处,按理说大理寺对他的案子还未判下来,朝中又犹豫不决,不应当关在此处。 “曹兄。”江半夏轻声道。 “江...江小兄弟!”曹朗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牢房外的江半夏,半个多月过去,连他娘都没来看过一次。 曹朗从最初的有恃无恐到如今的惶惶度日,他内心的惶恐与日俱增。 “我娘知道我被关了吗!”曹朗扒在栏杆上,一头长发杂乱不堪。 江半夏点头。 “给你带了些吃的。”她将饭盒里的吃食顺着栏杆递进去。 捧着温热的饭菜,曹朗不争气的流下眼泪。 “吃吧。”江半夏语气平静:“再不吃就要凉了。” 曹朗含着泪将饭菜吃完,往日身姿挺拔的西北大汉,此时萎靡在一堆杂乱的稻草中,他捂着头瓮声瓮气道:“你要是有机会见到我娘,就和她说孩儿不孝,养育之恩只能来世再报。” 江半夏默然。 去陷害一个不相干的人,她也曾自责过,但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要能活着,能有尊严的活着,哪怕让她去偷、去抢、去做尽坏事她也愿意。 如果要是有报应就统统报应到她身上吧。 第三十七章拖延 今日的大理寺热闹的有些过分,光是门口就围了很多人,全是看热闹的读书人,三三五五的交头接耳,好比放榜日的贡院门口。 陆蕴昨日收到家中消息的时候,宵禁已经开始,他只得忍着心中的焦虑等天亮,如今天亮了,大理寺门口却人潮如织,陆蕴心情更加沉重。 “之樊兄,这边。”穿白袍的少年从人群中窜出,拉着陆蕴的衣袖往人少的地方带。 “谢绯,你怎么在这里?”陆蕴十分惊讶:“今日并不是朔望啊?” 谢绯翻了一个白眼:“之樊兄能向监丞请假,为何我不可,况且你我两家乃是世交,陆荇那小子出了事,我来帮协一二也在情理之中嘛。” 陆蕴无语,恐怕帮协是假,借机出来闲逛是真。 “听说大理寺年前升上来了一个少卿,办案十分厉害。”谢绯撞了撞陆蕴的肩膀:“你阿弟真的杀人了?” 陆蕴摇头,三儿虽然平时胡闹,但杀人这种事情他是万万做不来的。 “别太担心,你爹与大理寺卿邹明远关系似乎不错,东林书院那群人翻不起什么花样。”谢绯挤眉弄眼道:“指不定就是走个过场。” “或许吧。”陆蕴愁眉不展,昨天夜里家丁来传话时,他爹还没有消息,为此陆蕴一直心绪不宁。 于此同时,江半夏被前来提人的大理寺少卿在大牢门前堵了个正着。 师旷冶一身绯红色的官服,衬得他整个人威严异常:“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叫江夏。” “少卿大人记性真好,竟还记得下官这等粗鄙之人。”江半夏微笑道。 “她来此处所为何事?”师旷冶没有直接问江半夏,反而转问手底下的应捕们。 “这...这位小哥是来探监的。”回话的捕快声音渐弱,显然是心虚。 “探监?”师旷冶没有追责,他反而问道:“探何人的监?” “是在下表弟陆荇。”江半夏抢在捕快之前道:“昨日大理寺匆忙将在下表弟押走,家中着急,便派在下来探看一二。” 师旷冶斜睥了一眼江半夏,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片刻:“你可见过曹朗?” “刚才也一并探看过,大人...有何不妥?”江半夏一板一眼回道。 “无事。”师旷冶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江半夏拱手告了退,师旷冶这个人还真是难缠。 跟在师旷冶身后的应捕们面面相觑,刚才的情况实在是险,以为师少卿要以此事责备他们,好在有惊无险。 作为国子监监生的陆蕴和谢绯被请上了堂,有功名的读书人不用跪拜,拱手行礼即可,他们二人立在一侧当旁听。 堂下门外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其中就有江半夏,她虽在锦衣卫任职,但也只是个底层小卒,没有旁听的资格。 随后陆荇也被应捕们一应带至堂前,虽然他含混度日,但也是个实打实的秀才公子,上堂时不用向其他人一样行跪礼。 坐在堂上的是大理寺卿邹明远,远着看去邹明远胖到眼睛都睁不开,五官被肥肉挤成一团,好似那画本子里的鬼怪。 他还未坐定,后堂就有侍从匆忙赶来,在他耳边耳语一番。 邹明远当即变了脸色,他扶着椅子撑起肥胖的身体趋步向后堂走去,留下一堂不明所以的众人。 “邹大人突然有些内急。”皱明远身后的侍从连忙解释道:“请诸位稍等片刻。” 随即他也随邹明远进了内堂。 坐在右下手的师旷冶表情晦暗不明,他与一同旁听的陆蕴两人视线相交,一种荒谬的想法在他心中升腾开来。 邹大人内急是假,恐怕到后堂要见陆埕是真。 风风火火扑向后堂的邹明远,推门便道:“陆指挥使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了。” “来的还算及时。”陆埕坐在椅子上,他手边正放着些吃食:“先吃点东西再上堂吧,人来了就让他们等着。” “这...不太好吧。”邹明远额头开始冒汗:“都等着开堂会审。” 陆埕端起桌子上的粥小喝了一口,他道:“邹大人,前些日子北里的风光如何?可还喜欢。” “这...”邹明远头上的汗犹如暴瀑,一滴两滴落在绯红的官服上,很快晕成一团深色,前日他在北里喝花酒时不慎打死了花娘,想着钱也掏了,事情又做的很隐秘,应该都过去了啊,锦衣卫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不着急,吃两口饭再上堂,后面还有人要来监督一二。”陆埕用筷子挑着盘子里的点心。 似乎为了应和他的话,门外立马就传来侍从的禀告:“大人,东林先生来了。” “这...”邹明远话卡在嗓子里,他挪动肥胖的身体缓缓落座,此事若是捅到万岁面前,恐怕他这个大理寺卿就要做到头了... “吃吧。”陆埕脸上带笑。 邹明远在陆埕有如实质的眼神中吞了一块点心,不知是点心太干还是他太紧张,一口下去卡住了嗓子眼,邹明远扣着嗓子矿灌了半壶茶水才缓了过来。 “大人,东林大人问何时开审?”门口侍从又报。 邹明远拍着胸口顺气:“马...马上。” “北里的风光可还好。”陆埕又问道。 “陆指挥使,令郎若是真的杀了人,我也保不住啊!”邹明远大倒苦水:“这事东林书院的人盯着,万岁...万岁意思也不明了,我不敢、不敢啊!” “东林书院的事情你不必操心。”陆埕也不强求:“今日会审你只需拖延时间,此事我自有办法。” “这事好办。”邹明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只要不是让他和东林书院的人对着干,拖延一点时间他还是能做到的。 陆埕收到消息后连夜从卫所赶回京都,这才堪堪赶在会审前,陆荇那孽子虽然喜好惹是生非,但杀人这种事情他绝不会做。 此事也是他疏忽,叫东林党那群人盯上了。 “如果拖不到东厂的人来。”陆埕将语气放缓:“你这个大理寺卿也该当到头了。” “陆指挥使放心。”邹明远抹掉额头上的汗,并再三保证一定能做到。 陆埕面上带笑:“那就看邹大人的了。” 锦衣卫和东厂之间,不存在敌我,只要‘利益’给的足够,什么都有可能,曹醇那老贼,狮子大张口,借此事恨不得扯下他一块肉来,陆埕心里恨的牙痒痒,可又能怎么样? 还不都是家中那孽障惹的祸! 第三十八章当世大儒 “之樊兄,你说邹胖子进去那么久干嘛去了?”谢绯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陆蕴:“该不会真的窜稀了吧?” “少说两句。”陆蕴皱紧眉头,他低声训斥道:“这里是大理寺,我们又在堂上,代表的可是国子监的脸面。” “哎呀,之樊兄你怎么就没你弟有趣,我就是开个玩笑嘛。”谢绯道:“再说邹胖子进去了好一会儿了,我们就在这里干站着,说两句闲话还不行吗?” “不行。”陆蕴心不在焉道。 “之樊兄,你这样可没意思了。”谢绯抱臂。 堂上的人等的不耐烦,站在堂外凑热闹的人同样也不耐烦了,人群焦躁的讨论着。 “邹大人为何一去不回了?”穿青袍的儒生与同窗低声交谈着。 “似乎是肚痛?”另一人回道:“刚才邹大人不是讲他内急吗?” “我看不一定。”穿着绸衣的掌柜不赞同道:“肚痛也要分时间场合,去这么久肯定是因为别的事。” “你又不是邹大人,你怎么能知道他是为了别的事?”那两个儒生当即反驳。 “你怎么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对的?”绸衣掌柜也不甘示弱:“那啥庄子还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邹大人,你怎么会知道我说的不对?” 三个人你一眼我一语的相互拌嘴,旁的人也乐的看热闹,甚至还会上去插两句话。 江半夏站人群中,这些吵闹声对她毫无影响,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堂上众人,尤其是师旷冶,他给她的感觉十分危险。 “你在看什么?”温热的鼻息伴并着低沉的声音在江半夏的耳边突然响起,惊的她不由自主的向旁侧身躲避,然而对方早已洞察到了她的想法,硕长的手臂伸出将她揽了个正着:“听说昨日你奉我之命,夜间去诏狱提审了崔奉亲母子三人?” 林嵯低声笑了起来:“假传我的意思,你胆子还真大。” 她想要转身,但肩膀却被林嵯按得死死的:“不要回头,大理寺少卿正在看你。” 江半夏闻言,假装不经意间缓缓抬了头,正巧和师旷冶打探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低头。”林嵯低声道:“别看他。” 她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突然仰头,借着林嵯与她身高相差一头的优势,直接撞上林嵯的下巴,让林嵯吃痛松了压在她肩膀上的手。。 “大人的手,还是收回去比较好看。”江半夏凑近到林嵯耳边:“林总旗不在北镇抚司衙门里坐值,乔装出来作甚?” “那你又是出来作甚?”林嵯垂落的手虚扶上江半夏的腰。 周围都是人群,她不好发作,只得冷声道:“林大人有些逾越了。” “哦?”林嵯收了手,但身体却没有往后退,反而挨的更近,他的下巴就贴在江半夏的发顶上:“我以为你是喜欢的。” 江半夏当即冷笑了一声,她抬脚死死的碾上林嵯的左脚,那一脚下了狠劲。 林嵯吃痛轻呼道:“你这女人,下脚也忒狠了吧?” “我以为大人也是喜欢的。”江半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林嵯的话原样还了回去。 林嵯吃了瘪,正准备找些话来打趣江半夏,人群就突然沸腾了起来。 “东林先生来了!” 儒生们激动的自发让出一条道,他们恭敬的站在两侧拱手作揖。 东林先生已过知命之年,鬓发花白,但身体颇为健朗,左右各跟着三名学生,白袍大襟的,颇为潇洒。 人群的视线随着东林先生不断移动,气氛一度高涨,尤其是读书人,能见如东林先生这般的当世大儒,简直三生有幸! 大理寺立马着人搬了椅子,师旷冶也迎了上去,他虽不是儒门出身,但对东林先生这种当世大儒,却也是十分尊重。 “东林先生安好。”师旷冶拱手作揖:“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尝一见,子繁此生足矣。” “少卿谬赞,在下不过一乡间山长而已,且又无功名傍身,当不得如此大礼。”东林先生回礼,其举手投足间疏疏朗如山间劲松。 众人不由得感叹,若是东林先生再年轻二十岁,此时的大铭将会是何种模样? 海清河晏?四海升平?亦或是天下来朝? 东林先生落座于堂下右侧,于陆蕴、谢绯等人同在一侧。 “哎,你弟弄死的就是这老头的徒弟?”谢绯凑到陆蕴耳边道:“一会要是骂起来,这老头你下得了手吗!” “谢绯。”陆蕴语气微沉:“东林先生乃是当世大儒,不得不敬。” 谢绯切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喃呢道:“道貌岸然之辈,切开也是黑心的。” 东林先生的待遇要比旁人好得多,大理寺专门还为他准备了热茶。 “缘何还不开审?”东林先生问他旁边的学生。 那学生也是刚来,正准备问一旁的应捕们,他还未来得及询问,就被从旁冒出的谢绯打断了。 “邹大人内急,后堂茅房去了。”谢绯声音洪亮,生怕东林先生年龄大听不清楚。 这一嗓子让那学生直接红了脸:“内急即可,何故加那二字...实在是粗鲁。” “我话有问题吗?”谢绯不觉道:“不就是说了个茅房嘛,茅房怎么了?难道你不上?”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那学生连道两遍有辱斯文,扭过头不愿与谢绯过多交流。 谢绯摊手,这些儒生就是酸。 在东林先生的再三问询下,大理寺的人才接二连三的到后堂询问,邹明远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 他正了头上的帽子,又问一旁侍从衣服是否穿戴整齐了,等一切正妥当了,邹明远才缓步走出。 拖延时间嘛,当然是有技巧的,纵横官场数十年的邹明远,虽是个没什么油水的大理寺卿,但说话应承一套的还挺有自己的套路。 当即他拖动肥胖的身体慵向前,对着东林先生就是一拜:“久仰东林先生大名,今日一见先生,才明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是何意思。” “邹大人过誉了,老夫当不起此等称赞。” “您当的起。”邹明远立马道:“您是我们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是我们天下读书人的风骨。” 拍起马屁邹明远可是一个顶两,尤其还引经据典的,让东林书院的人脸上笑意不断,堂外围观的读书人也都纷纷赞和,一时间大理寺内外一片和谐,颇有杏坛讲经的盛况。 “看来,咱家是来迟了。” 男人尖细且阴阳怪气的嗓音突兀的从人群后方传来,激的众人头皮发麻。 东厂...东厂的人来了! 第三十九章闹事 尖帽褐衣白靴的东厂番子们挎着短刀,从人群中拦出一条道来。 曹醇一身红色内监服饰,边上跟着的是东厂的内侍,看样子是刚从宫中出来,而且走的还很匆忙。 东厂的人一来,底下的人全炸了锅,百姓们还好,管他什么东厂西厂的,只要不抓他们就无所谓,但读书人不一样,各个具是一脸愤懑,甚至有人悲呼‘阉党当道,国将不国’之类的言论。 “来人。”曹醇眼皮子都不带抬的:“将那多嘴的儒生抓起来,咱家倒要看看是哪些人在这里口吐狂言!” 番子们闻言立马提了刀冲进人群。 抓人这种事情全凭技巧,谁说了谁没说又不能挨个问,那就统统都抓起,总有几个是说了的。 番子们将视线全集中在读书人身上,一时间大理寺外嚎声漫天,乱成一团。 江半夏挤在混乱的人群中,她左右躲避着,借此机会甩开林嵯,逆着人群往外挤,曹醇的心腹内侍认识江半夏,见她在人群中挣扎的厉害,便不动声色令人将其带至空处,江半夏被夹在一群内侍当中,她面带歉意小声道:“麻烦诸位公公了。” “举手之劳。”那名内侍也是顺手做个人情。 大理寺卿邹明远见大理寺外乱成一团,他急的额头上开始冒汗,里面坐着东林先生,后堂又是陆指挥使,今日是个什么好日子哇!要这么折磨他! 邹明远当即思量了一番,提着衣摆就往外奔,他撇了脸热络的喊了一嗓子:“曹督主!” 他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您怎么来了,可是万岁爷有旨意了?” 曹醇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可不是吗,万岁体谅东林先生年龄大了,特派咱家一同协助会审。” “那真是...真是...”邹明远想不出措词,只得干巴巴道:“太好了。” “不过。”曹醇眼睛微眯,细长秀丽的眉毛皱起:“这些刁民,拥堵在大理寺外,实在是有碍观瞻。” “是是是,是有点有碍观瞻。”邹明远连说了三个是,他转头就对应捕们呵斥道:“还不快将门口聚众闹事的刁民赶走!” 大理寺的应捕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走一步。 “还不快去!”邹明远沉了声音:“愣在这里干什么!” 应捕们这才动弹了起来,面对无寸铁的百姓,他们实在下不了手,只得在人群中浑水摸鱼,假装赶人。 外面闹到沸沸扬扬的,堂上师旷冶坐不住了,那些个儒生们也站不住了,纷纷开始议论,东厂的人实在是太猖狂了!这根本就是将大理寺、将今上不放在眼里! 东林先生站起身来,他看不过眼,领着一众学生向外走,却被曹醇拦住。 “东林先生。”曹醇拱手,他面上笑容依旧,似乎那笑容天生就是戴在他脸上的。 面对虚情假意的曹醇,东林先生罕见的沉了脸:“曹督主,做事不要太绝了!” “怎么会。”曹醇笑容依旧,他一点也不恼:“咱家只是个阉人而已,做事比不得东林先生您。” 东林先生被曹醇的无耻之言气的说不上话来,瞪着胡子直喘气。 “没眼见的,还不快扶东林先生下去休息。”曹醇对着手底下的内侍斥道:“东林先生乃是当世大儒,有了好歹,你们这群奴才赔的起吗?” 他这招指桑骂槐用的如火纯轻,让跟在东林先生身后的学生们全变了脸色,各个面红如熟虾,愤懑之情浮于脸面,恨不得冲上前撕破那阉人的嘴。 当即就有东林先生的学生冲出:“曹督主,门外百姓并非什么刁民,您这样做,会寒了百姓的心!” 曹醇嗤笑了一声:“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出来指手画脚!” “这个...这个...”邹明远又开始抹汗,他连使眼色让人将那学生拉走。 “曹督主还请原谅则个,学生年龄话不中听,您里面请...会审就等您了。” “年龄小?”曹醇挑眉。 “这...”邹明远还想再求情两句,但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道刺耳的声音打断。 “看来赶得正及时。”若是说曹醇的嗓音是尖细阴柔的,此人的嗓音就是刺耳的,像是那被掐着嗓子的公鸭。 曹醇转身望去,来人一身深色的内监服饰,个头不高走起路来外八字,一看就是个练内家功夫的。 “田金宝。”曹醇皱眉叫出来人的名字。 “曹督主许久未见。”田金宝拱手道:“前日干爹还曾念叨过你。” “你我是许久未见。”曹醇嘴角含起温和的笑容,但他的眼神却如数九寒冬:“那我回去得好好见见干爹他老人家。” 两人之间火药味十足。 “两位督主,时间不早了,会审...要不要开始?”邹明远凑上前道,他现在头更大,来了一个东厂也就罢了,怎么西厂的也来了! “那就上堂吧。”田金宝率先发话,他领着手底下的一干番子涌进大理寺。 曹醇随即也冷声道:“咱们也走。” 堂上气氛再度跌入冰谷,这时东厂捉人的番子们进堂禀告:“督主,那些儒生已经尽数抓住了。” “全都押起来。”曹醇冷着一张脸:“都好生打着问,问出是谁指使他们讲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是,督主。” “不过就是一些不懂事的读书人,曹督主何必这么认真。”田金宝开口道。 “那就更应该抓起来,读书人都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曹醇扬声道:“那书就算是白读了。” ...... 大理寺着人搬了椅子给东西两厂的督公们坐。 原本东厂一家独大就已经让他们下面的人日子难过,如今又来了一个西厂,也不知圣上是如何想的? 田金宝坐在曹醇下手,他虽是西厂提督太监,但究其也只是个御马监监官,比不得在司礼监当秉笔的曹醇,所以只得屈就。 混在内侍中的江半夏,趁着曹醇与田金宝扯皮时,溜到一旁,她从后面戳了一下陆蕴,她压低声音:“之樊表哥,是我。” 陆蕴当即惊讶道:“江表弟,你怎么会在此处?” 他记得这个表弟在锦衣卫里谋了个差事,这会儿应当在值,怎么会在这里? 江半夏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她指了指堂上,示意陆蕴也不要再说话了,陆蕴只得压下心中的疑问向堂上看去。 只见崔奉亲母子三人被应捕们抬上了堂,那三人惨样十分骇人,尤其是崔母,身上的纱布全被鲜血浸湿,血淋|淋的一片,应该是刚才应捕们抬的时候碰裂了伤口。 堂下旁听的儒生们见此,各个面露不忍,此等惨状,难以直视啊! 更何况那地上躺着的还是他们昔日的同窗! 第四十章开审 站在堂上的陆荇夜里虽然睡得不踏实,但是也好过崔奉亲母子三人,精神头看着不错,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瞟了一圈众人。 “你可知罪。”邹明远硬着头皮拍响惊堂木,心里不由得感叹陆指挥使的三子气度不一般,站在堂上这么久,面对的又是东西两厂的阉人,居然半点也不露怯。 看起来...倒有些像是会杀人的样子。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陆荇立马夸张的喊道:“我在家呆的好好的就莫名其妙的被逮到大理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荇说完,又偷瞥了一眼站在一侧旁听的儒生们,除了他大哥和谢绯以外剩下的几乎都是东林书院的人,这样一看他心里就有了底。 “本官问你,崔白盛你可认识?”邹明远敷衍的问道。 “认识,当然认识。”陆荇自然道:“都是一个书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与崔白盛生前有过争吵?” “那哪里能算的上是争吵,顶多就是意见不统一。”陆荇哎了一声:“大人,你们该不会因为我和崔白盛吵了架就把我抓紧大理寺了吧?” 陆荇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等待开审的时候他就想了很多,这事来的莫名其妙,先是被人造谣分桃断袖,再是大理寺找上门来说他杀了人。 横着看竖着看都充满着阴谋的味道。 “胡闹!”邹明远拍响惊堂木:“崔白盛已死,你从实招来为何要买凶杀人!” 邹明远有心包庇陆荇,所以在审案时透露出了绝大部分的信息,就是希望陆荇不要说漏了嘴。 “天大的冤枉啊!”陆荇佯装惊讶:“崔白盛怎么可能是我杀死的,我和他远日无缘近日无仇的,又是一个书院的同窗,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陆荇你这个恶毒的人!”东林书院做旁听的一儒生激愤的伸出颤抖的手指控道:“崔兄虽然平时顽劣了点,但他只是踩脏了你的鞋,你却隔三差五的你就要找他麻烦,仗着你爹的权势,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高广业?”陆荇琢磨了半天道:“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你把人家放心上,人家根本不记得你是老几,拳头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劲。 陆荇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两句话就成功的挑起对方的怒火,被叫做高广业的儒生顿时怒火中烧,当即跳了起来要打他。 应捕们见状赶紧把人拉住,但高广业尚在怒火之中,怎么能挡得住!稍有不查,就让他钻了空子,奔着陆荇扑去,撕打在一起。 “真是胡闹。”田金宝拨了拨茶盖,抬眼道:“还不去将人拉开。” 他手底下的番子闻言,立马冲了上去,一左一右将高广业和陆荇强行拉开。 “这里是大理寺,可不是什么菜市场,岂容尔等在这里撒泼。”田金宝站了起来,他踱步上前单手捏住高广业的手腕,只听咔嚓一下,高广业当即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这样不就好了。”田金宝阴阳怪气道:“曹督主我说的对吧?” 曹醇脸色阴沉,但也未有发作,只道:“说的有理。” “邹大人,可以继续审了。”田金宝坐回原位,他瞥向邹明远。 “这就...这就审。”坐在堂上的邹明远坐立不安,这案子怎么审啊!左右都是为难。 正当他为难时一直没缓过劲来的东林先生开了口:“容老夫说两句。” “盛白是我的学生,平时虽然顽劣,但性格纯善,老夫认为此案先听其家人如何说,再做审理。” “东林先生说的甚有道理。”田金宝插话道:“邹大人何不先审一审崔奉亲母子三人。” “这...”邹明远顿了一下:“这也可。”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奇怪,邹明远只得硬着头皮一拍惊堂木:“崔奉亲,将你所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 崔家母子三人,还能动还能说话的就只有个崔奉亲一人,他匍匐在地,表情惶恐异常,颤巍巍道:“是,大人。” “小人母子三人乃是江浙一带的丝绸商人,早些年家父上京都做生意,一直未归,除了按时寄些钱财,丝绸布匹的往来,我们兄弟二人就从未见过父亲,直到最近才听布行的老伙计讲父亲在京都有了外室还有一个同我们一般大的弟弟,就是崔白盛。”崔奉亲将之前在诏狱里说了不下无数次的供词又说了一遍。 “我们是前几日到了京都,那天是我们兄弟二人头次来京都,当时压了货还带着娘,就有人和我们讲崔白盛坠楼死了!让我们来认尸,这么多年未曾见过,根本没见过崔白盛长什么模样,想着都是兄弟就去了,没想到...”说到后面崔奉亲开始垂泪,似乎是想起自己在诏狱里的非人待遇。 “你是说崔白盛是外室之子?”一直未曾开口的师旷冶突然开口道:“可据本官所知,崔白盛的母亲是崔大健明媒正娶的正妻!” 崔奉亲在牢里将所有能被问及的问题都想了一遍,却独独没想到大理寺少卿会提这样一个问题。 他呆住了,过了半晌才道:“家母也是明媒正娶的。” 师旷冶站起身,他走至崔奉亲面前蹲下:“你说有人和你让你去认尸?” “是。”崔奉亲忐忑的心渐渐放下,终于问到一个他准备了的问题。 “那人长何样?是男还是女?”师旷冶追问道。 “是个男人,个子很矮,带着斗篷,我看不清模样。” “还有呢?”师旷冶盯着崔奉亲的眼睛,他突然拔高声音:“还有呢?” “还有...还有...”崔奉亲在师旷冶有如实质的威逼下,额头开始渗汗。 师旷冶突然笑了起来,笑完以后他怒斥道:“你,撒谎!” “大人...大人...”崔奉亲浑身抖了起来:“小的...小的没有说谎。” “在回答你母亲是否明媒正娶上,你想了片刻,但在问你是何人让你认尸的时候,你却条理清晰毫不犹豫,答案明显是提前准备好了的!” “小的...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崔奉亲膝行两步,他额头不住的触地:“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啊!半句没有假!” 而躲在陆蕴身后的江半夏悄悄探出半个身子,望向堂下正跪着的崔奉亲,没想到此人只是被问了两句就漏了马脚,果然是靠不住。 江半夏下意识轻触护腕上斜插的刀片,眼神阴沉的盯向堂下。 第四十一章证据不足 师旷冶转身将视线投向被田金宝扭断了手的高广业,他问道:“你是如何断定是陆荇杀的人?” “他平日和崔白盛最为不对付。”高广业忍着断手的痛,咬牙切齿道:“除了他,还会有谁!” “可是据我所知,崔白盛是不小心坠楼意外而死。”师旷冶话锋一转:“根本没有人杀他。” “怎么可能是,怎么可能是自杀!”高广业情绪激动。 “你又怎知崔白盛是他杀?” “我...” 师旷冶彻底将高广业问的无话可说,他表情平静,转向堂上拱手道:“邹大人,此二人具无实言,无法再审下去。” 邹明远正两头为难着,师旷冶就递上话来,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啊!与其被夹在两厂之间,还不如先将今天这事糊弄过去。 “咳咳,既然如此...那此案就...”邹明远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打断。 田金宝挥手道:“既然不肯说实话,那就上刑吧。” 当堂上刑的情况不是没有,但也只占少数,还没怎么问就直接上刑的,大抵也就只有厂卫们了。 “我说的...我说的句句属实。”高广业慌了,他没想到居然会当堂动刑!他可是读书人,有功名加身的读书人! “这...”邹明远用求救的眼神望向曹醇,这事要是真上了刑就说不清楚了。 曹醇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轻抿了两口:“大理寺的茶叶,滋味并不比宫中差。” “督主要是爱喝,下官着人给您包点儿?”邹明远立马接话。 “我看这茶叶也不必包了,过几日咱家还会再来。”曹醇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轻点桌子:“依咱家看,今日这案子根本没办法审,物证没有,人证又都是些满嘴胡话的刁民,大理寺做事好歹查清楚了再审。” “你说是不是,田厂公?”曹醇秀长的眉毛挑起。 田金宝脸色一变:“此事万岁下了口谕,今日不审恐怕拖久了不妥。” “这点田厂公不用操心,咱家会进宫禀明万岁。”曹醇面上勾出一抹笑容:“不会让田厂公为难。” “如此...甚好。”这话几乎是从田金宝牙缝里蹦出的。 邹明远见事情说成了,他立马吩咐手下:“将这几人暂时收押,案子择日再审。” 堂下旁听的人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堂下旁听的谢绯不明所以:“怎么三两下的就不审了?” “证据不足。”江半夏沉声解释道。 “嚯!”谢绯被突然出声的江半夏吓了个正着,他低头望去:“小兄弟,你突然冒出来吓人啊!” 江半夏没有理谢绯,她转头对陆蕴道:“陆荇现在安全了。” 陆蕴跟着长出一口气,只要案子能拖着,他们就有机会找出证据,证明陆荇是被冤枉的。 “东林先生意下如何?”曹醇将话转向东林书院众人。 “既然此案存疑,如今再审的确不妥当。”东林先生由学生扶着起身,精神气比来时要差很多:“我只希望能查出白盛的死因,他是个好孩子。” 说完这些话,东林先生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陆荇:“当然,我也相信我的学生不会杀人,还望诸位大人能查出真相。” “东林先生,还请放心,大理寺一定会尽全力查明真相。”邹明远立马接道。 东林书院的人走了,田金宝带着西厂的人也走了,今日之事他心下多有不甘,但又无计可施。 曹醇呀曹醇,田金宝心里恨得牙痒痒。 “我们也走。”江半夏对陆蕴道。 再留在这里已经没什么用了,后面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 京都风物,四时不同,尤其是春季,正是天气回暖百花盛开的日子,街上游逛的女眷多了起来,各色衫子褶裙,衬得春意更浓。 “你们说今日这案子为什么审不成?”谢绯吊儿郎当的背着手走在街上:“别和我说是因为证据不足啊,人证可都齐全了。” “因为东西两厂之间的较量。”陆蕴回道。 “你是说此事?” “对。”陆蕴踌躇了半天:“必须要赶在第二次会审之前找到确凿的证据,否则...” “否则什么呀!”谢绯不耐烦道:“怎么说话还吞吞吐吐的。” “否则陆荇就会沦为党争的牺牲品。”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江半夏开口道:“不论他杀人与否。” “嘶。”谢绯搓了搓胳膊:“这么严重?” “此事说来话长。”陆蕴眉头皱的生紧。 “说来话长,咱们慢慢说呗。”谢绯叫来家丁吩咐了一番:“今日难得不读书,兄弟我请你们去游湖,到了晚上,画舫出来了,就更热闹了。” 谢绯一边一个的搂住肩膀:“咱们今日边说边喝,去去晦气。” 于此同时,曹醇被请至大理寺内堂。 陆埕迎上前来拱手道谢:“曹督主,今日多谢您出手搭救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曹醇道:“你我今日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陆埕当即笑了起来:“曹督主说的甚是有理。” “若不是田金宝插手,今这事儿就成了。”曹醇脸色瞬间拉了下来,那田金宝今日就是专门来给他找不痛快的。 “无妨,只要拖住了时间,我儿还有救。”陆埕道。 西厂和东厂之间不光是明面上的争斗,说小了是后宫两位娘娘之间的龌龊,说大了是朝堂上的党派之争。 锦衣卫能在朝中长立不倒,只因一点,那就是他们只效忠于皇帝,从不参与党争,陆埕深谙此道理,所以他不欲与曹醇有过多干系。 “去年兵部的账还未平,昨日曹丙烨又向户部递了折子。”曹醇缓慢道:“你说这字户部会不会签?” 陆埕面上不显,心里却骂了句老狐狸:“户部会不会签,要看内阁,在下只是一介小小指挥使而已,只听万岁的令抓人即可。” “我猜户部会签这个字。”曹醇意味深长道:“说不定过几日,万岁就会遣人去西北暗查一番。” 陆埕跟着笑了起来,曹醇这老狐狸,原来是将算盘打到了这里,暗查的事情十有八九就要落到锦衣卫的身上。 第四十二章游湖 日头才开始西斜,阳光飒沓着暖风铺陈而来,为往来游人渡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谢绯的马车停在了湖边,在一众游湖的马车中并不起眼。 波光粼粼的湖水,澄澈清透,两边翠柳朦朦胧的拢着一城青烟,游湖的画舫在落日十分纷纷挂上了各色花灯,斑驳烛火将湖水映出一片暖橙色。 有的画舫为了吸引游人,早派了乐师在船头弹奏。 乐声顺着暖风吹进游人的耳朵里,勾的人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怎么样?”谢绯拍着陆蕴的肩膀:“明日回到国子监,有你吹得了。” 陆蕴生性拘谨,又向来严于律己,这种地方他从未来过,此刻只觉得新鲜异常。 “我们先去包一个小船。”谢绯是这里的老客,该怎么玩他十分清楚。 “但凭谢兄安排。”江半夏回道。 她的视线一直聚焦在湖边结伴而行的游人身上,他们三三两两相携而行,轻言笑语顺着暖风飘到了她的耳边。 “走了,江兄。”谢绯从后面拍了一下:“看什么看的这么入迷?” 江半夏转身对他报以一笑,然后跳上了小船。 逆着光,她全身被笼罩在一片柔和中,清凌凌的眼睛里啜满了笑意,好似这一湖春水。 “啧啧啧。”谢绯立马咂舌对陆蕴道:“你们陆家人都是怎么长的,陆荇那小子长的漂亮也就算了,又来了一个小表哥居然更漂亮!” “谢绯。”陆蕴沉声喊了谢绯的名字,形容一个男人用漂亮这两个字,十分不礼貌。 “怕了怕了,真是怕了你了。”谢绯嬉笑着转移话题:“艄公,给我们来点酒呗。” “客人是要喝老朽这里的酒?”艄公十分惊讶,看着这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不像是会喝船家糙酒的人。 “没错,就是要喝你们这里的酒。”谢绯将手中的碎银抛了过去:“有味道,再给我们哥几个来点花生就可以了。” “好嘞!”艄公接了银子就到船尾用泥炉温上了酒。 他们三人随意盘腿而坐,小船随波荡漾,湖光春色随之荡开。 “你们说今天东西两厂的人来大理寺凑的是什么热闹啊?”谢绯弹着衣服上的浮尘。 陆蕴沉思片刻,他不确定道:“东西两厂本身就是对头,或许此事东厂插手...西厂就闻风而动?” “你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谢绯恍然大悟道:“前些日子我娘从宫里回来就说曹惠嫔恃宠而骄,惹得蒋贵妃大发雷霆,将万岁赏的东西全砸了。” “东西两厂这不就干上了嘛。”谢绯洋洋洒洒的分析了一圈。 “东厂和西厂如此贸贸然的对上...”陆蕴思索了一番:“似乎有些太草率。” 虽然他在国子监读书,但对朝中局势的了解大部分都是缘自国子监的老师和他父亲的讲解,从他们的谈话中得出,东西两厂的提督绝对不是什么好惹得货色。 先不提新上任的西厂提督,就拿东厂的曹醇来说,他就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要不然怎么能年纪轻轻的混进司礼监? 如此贸贸然的对上,完全不合常理。 “似乎是这个理儿。”谢绯也陷入了沉思。 江半夏突然开口:“你们忘了一个人。” 谢绯与陆蕴异口同声道:“谁?” “怀远将军。”江半夏迎着风立于船头,凝视着湖天交界的地方。 “曹丙烨那老匹夫?”谢绯惊讶道:“这老匹夫现在不是在西北与北蛮作战呢吗?” “前段时间曹丙烨的独子曹朗因杀人而入狱,案子虽未判下来但却是板上钉丁,但碍于怀远将军北蛮未定,案子一直没有判下来。”江半夏缓声道:“曹惠嫔此时的恩宠只是鲜花着锦,若是怀远将军战败...” “怀远将军战败,曹朗和曹慧嫔就会变成弃子。”陆蕴接道:“你是想说此事与朝堂有关?” “没错。”江半夏也不兜圈子,她转身看向陆蕴:“锦衣卫里指挥使一抓一大把,但真正有实权的,恐怕没有几个人。”而陆埕恰巧是就是当中拥有实权的那几个。 在锦衣卫的系统里,官阶地位并不能代表权力,掌握实权的人才具有话语权。 “你是说有人想要拉拢我爹?”陆蕴当即反应了上来,锦衣卫作为皇帝手中的刀,向来是不参加党派之争。 若是有人别有用心的拉拢,设计陆荇并将事情搞大,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会是谁?”陆蕴陷入了沉默。 此事还存疑点的是,东林党的人竟也介入了,他们的态度似乎也不太明了... “客人,酒好了。”艄公将温热好的烧酒放到托盘上端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碟卤花生米。 谢绯端起酒杯闷了一口,叹道:“咱们先别愁,天塌下来了不是还有大人们顶着嘛。” “今日会审。”江半夏突然道:“恐怕东西两厂以及东林书院的人都是来做人情的。” 想要拉拢陆埕,这些人都在闻风而动。 西厂提督是个好松口的人?还是东林先生好说话?最起码据她了解的曹醇就不是个好说话的。 能在短时间内相互妥协,将案件拖后,其本身就充满了算计。 想要知道是谁下的手,陆荇的案子就需要抽丝剥茧,江半夏脑海一时间闪现了许多细节,她道:“此事还需细查,最好不要惊动这三方的人。” 陆蕴饮了一大杯烧酒,他不由得叹服,这个远方表弟对朝堂之事的敏感程度不亚于他爹。 “那我们三人就去查一查呗。”谢绯将杯子一扣义气道:“陆荇那小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他有难,谢绯我虽然没本事,但为了兄弟我也要拼一拼!” “你不要跟着我们淌浑水。”陆蕴开口:“你家中的情况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谢绯是谢郡王的儿子,他祖父乃是大铭赫赫有名的异姓王,本身在朝中地位就十分尴尬,为了打消皇帝的疑心,郡王府从不参与朝政。 “别担心,那是我爹,不是我。”谢绯拍着胸|脯保证:“我可没我爹那么不顶事。” 说完他又凑上前,悄咪咪道:“放着小郡王的特权不用,难道等以后我被人踢下来了再用吗?” 第四十三章唢呐 谢绯家中情况复杂,兄弟姐妹众多,他老爹谢郡王在家闲着,没事就纳几个妾,倒腾着生孩子,他们家都快生出一个卫所了,下面盯着他小郡王位置的兄弟多如过江之鲤。 索性,谢绯也看开了,自己就是个脑子笨的,到时候老郡王死了他弄不过那些兄弟就算了,趁着现在自己还是郡王世子先享受享受特权。 “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嘛。”谢绯一口饮下杯中烧酒:“管别人作甚。” “谢兄说的是。”陆蕴也端起酒杯一口闷下。 此时天彻底黑了下来,画舫从烟柳中缓缓驶出,湖面灯火辉煌恍如白昼,京都弟子好夜游看花,选妓徵歌,奢靡之风在此处体现的淋漓尽致。 小船摇撸穿行在画舫中间,若是受邀亦或是对上诗词,画舫就会放下木板接人上船,这其中的玩法极端风雅。 “艄公,挂灯。”谢绯吩咐道。 “好嘞。”艄公从船仓摸出明角灯点上挂于船头:“公子是要去哪艘画舫?” “不急不急。”谢绯优哉游哉的举杯立于船头,他道:“我们先转一转,看看哪家的姑娘最可人。” 艄公应了一声,撑着船开始在画舫中穿梭。 “我记得小时候在南京时,跟着家中几个堂哥到秦淮河上夜游,两岸每一棵花树上都会挂一盏角灯,风吹起来,就好像一条要飞的火龙,十分绚丽。”谢绯感慨道:“如今十来年过去了,也不知何时还能再回去看一眼。” “秦淮美景虽美,但此处也不差。”陆蕴出声安慰道:“京都风物同样也是极美的。” 盘腿坐于船上的江半夏轻抿了两口杯中的烧酒,她仰头望向湖中,陆蕴的话回响在她的耳边,京都风物的确是极美的,这里的人也和她曾今见到的不一样,繁华迷住了人眼。 “别在这闷头喝酒,我带你们去画舫上玩。” 谢绯让艄公把船停在一艘画舫前,画舫上面的人立马伸了板子,几个小厮托着盘子走到小船上。 “公子还请先做一首诗。” “呦,今天改做诗啦?”谢绯一挽袖子,拿了托盘上的毛笔一挥而就:“写诗简单。” 他写完凑到江半夏耳边小声道:“小表弟,你随便写一写就成,这都是画舫玩的套路,专门为了迎合那些道貌岸然之辈的‘雅趣’,说到底只要钱给够什么样的人都能上去。” 江半夏闻言,她扫了一眼谢绯写的诗,她下笔的手瞬间顿住了,雪白的宣纸上两行墨字十分清晰,即使是在昏暗的灯下,也让人移不开视线。 ‘孤枕难眠,愿求佳人一见?’ 这样胡写也可以? “别墨迹了。”谢绯夺过江半夏手中的笔并帮她写了同一风格的诗:“这样就成了,我们是去花钱享受,又不是去参加科举。” “几位公子请。”托着托盘的小厮将他们带上画舫。 一入画舫,璀璨的灯火几乎要晃瞎人的眼睛,随之而来还有扑鼻的香味。 谢绯深吸一口气,沉醉道:“这是茉莉香片的味道。” 立于一旁的少女捂着嘴笑了起来:“公子好鼻子。” “带我们去二楼找个好地,来桌席面。”谢绯熟练的将银子抛出:“再叫两个唱小曲儿的。” 接了银子,立马就有人热络的接待:“几位公子这边请。” 画舫二层视野开阔,湖面璀璨的光景一眼就能看全,陆蕴从上船开始一直都是拘谨着的,任凭谢绯笑了他几次,他也不愿让画舫上的歌女靠近。 “之樊兄,你这就没什么意思了,咱们寻欢作乐来了,把你却拘谨的不愿与我们顽乐。”谢绯连饮了两大杯酒,开始有些微醺。 陆蕴摇头,他并不喜欢这种声色犬马的场合。 见陆蕴说不动,谢绯又想叫江半夏来同饮,谁想他一抬头,就看到江半夏站在画舫外的甲板上,定定的盯着对面的那艘画舫。 “小表弟,看什么呢?”和江半夏混熟后,谢绯就跟着陆蕴叫表弟。 他见江半夏没有理他,于是也上了甲板,对面那艘画舫要比他们的画舫奢华也比他们的大。 “卫廖?”只着一眼,谢绯就叫出了名字。 同是京都的纨绔,卫廖此人谢绯深有耳闻,他不是被他爹关了禁闭,怎么又出来了? “他怎么在这里?”谢绯喃喃自语道。 江半夏盯着对面的画舫,引起她注意的并不是熟人卫廖而是画舫上的花娘,这些花娘们身姿轻盈,脚下步伐稳健,给人的感觉十分违和。 喝的半醉的谢绯趴甲板栏杆上,扯着嗓子喊,可惜他喊了半天,对面画舫上的卫廖也没听到。 两船之间隔得距离不是很远,但奈何夜风大,声音全被刮散了。 “来人,取本公子的唢呐来。”谢绯豪放的向后一伸手:“快些取来。” 唱小曲的花娘们面面相觑,唢呐? 谢绯见花娘们不动弹,他语气不善道:“磨蹭什么,快些取来!” 花娘们这才反应上来,去取了唢呐,这位客人的‘雅兴’非同一般呐。 一柄把长、头圆的唢呐被递到了谢绯手上,他清了清嗓子:“都听着啊!” 只见他铆足了劲,一声吹响,穿云裂石,震的画舫上正在演奏的乐师停了手,四面八方的视线纷纷聚焦在谢绯他们所在的那艘画舫上。 谢绯嘿嘿一笑:“这不就成了嘛。” 对面画舫上的卫廖果然站了起来,他举杯遥敬谢绯。 谢绯得意满满道:“等着吧,一会儿就有人请我们过去吃酒。”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卫廖就遣人请谢绯他们过船一叙。 “小郡王的唢呐声裂石流云呐。”卫廖一上来就恭维:“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声。” “卫兄谬赞了。”谢绯嘿嘿一笑,他左右介绍道:“这是我俩兄弟江夏、陆蕴。” “卫公子。”陆蕴和江半夏拱手问好。 卫廖见到江半夏眼睛一亮,他连道:“幸会幸会。” “怎么,你们认识?”谢绯拍着江半夏的肩膀笑问道。 “我和卫兄乃是同僚。”江半夏嘴角含笑道:“曾一同喝过酒。” “那感情好,都是熟人。” 卫廖将他们让进画舫内,又让人重置一桌酒席。 “卫兄怎么今日想起到此处游玩?”谢绯无意问道。 同是京中纨绔的卫廖长叹一口气:“教坊我是再也不敢去了。” “怎么?”谢绯明知故问。 “就上次曹朗那破事。”卫廖猛灌一大杯:“你问江小兄弟,我们二人那天喝的好好的,就莫名其妙的被大理寺的人拉走了,为此我爹还关了我禁闭。” 一直保持沉默的陆蕴闻言当即抬头看向江半夏。 “都是无妄之灾。”江半夏面色如常,她举杯道:“还好大理寺少卿明察事理,将我们放了。” “哎。”卫廖长叹一口气,其中酸楚不能道也。 第四十四章落水 举杯换盏了几轮,喝的谢绯诗兴大发非要在甲板上唱白知退的《大乐赋》,拦都拦不住。 “拦着干嘛。”卫廖笑的前仰后合,他捏着根筷子轻巧瓷碗:“让他唱呗,等谢绯醒了他的大名就要在京都传遍了。” 惯是身经百炼的花娘们都臊红了脸,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不知臊的,当众唱艳曲儿,花娘们各个羞的用团扇遮住了脸。 陆蕴赶忙上甲板拉人,谢绯和他好歹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谢绯丢人。 “江小兄弟,还是你酒量好,喝了半天都没见醉的。”卫廖从盘子里捡了一块樱桃酥丢进嘴里。 “此处的酒都是些果酒。”江半夏举起酒杯放在鼻下轻闻“并不易醉人。” 她一直在观察这些花娘们,趁低头放酒杯时,佯装不经意碰倒矮桌上的酒壶。 黏土烧制的精瓷酒壶顺着矮桌直直坠落,江半夏眼神微眯,整遐以待。 果然,想象中酒壶落地的脆响并未传来,只见离的最近的花娘,无意识的一转纤臂,反手接住了酒壶,她将酒壶轻放于矮桌之上,等再抬头时,与江半夏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那花娘不自然用手将鬓边碎发别至耳后,她对着江半夏千娇百媚的颔首一笑,眼底的盈盈光泽在烛光的映照下分外动人。 下一秒,那花娘突然抽出鬓间长簪,对着卫廖猛掷过去。 长簪银质的光泽在烛光下泛出渗人的冷光,率先反应上来的江半夏当即将手中酒杯掷出。 咣当一声,长簪被打偏,直接没入矮桌,可见其锋利。 坐在主座上的卫廖被吓了个正着,他攀着柱子抖着腿要站起来,可脚下还没站稳头顶就削来一剑。 卫廖当即委身一滚,滚出攻击范围,他捡了地上乐工的长萧充作武器,加入打斗。 “这里交给我!”江半夏踹开迎面对上的花娘:“你带着了谢绯他们走!” 卫廖左右一看,他留在这里就是添乱,他咬牙道:“我带他们走,你小心!” 这些人的目标明显是他,他不走这群人是不会停下来的。 卫廖当即立断上了甲板:“走!” 画舫甲板上陆蕴架着醉醺醺的谢绯,满脸惊恐:“怎么走,走哪里?” 此时画舫已经行至湖中央,根本无路可走! 卫廖抓着陆蕴的领子:“会水不?” 陆蕴摇头,自小在京都长大的他怎么可能会水? “该死!”卫廖低骂一声。 画舫内,江半夏已与那群人交手数个回合,她抄起矮桌对着那群人横扫过去,拦在上甲班的路前。 花娘们视线相|交,当即立断道:“杀了这个挡道的!” 江半夏闻言将手中的矮桌抡圆掷出,这种檀木做的矮桌不是一般的沉,一圈抡下去,生生将那群人逼退了大半。 这群花娘的武艺不弱,几乎招招致命,如果正面对上,她也没有胜算。 江半夏半蹲躲避,借力后翻,拔出插在矮桌上的长簪,仰头一刺,金属没入血肉,发出碜人牙酸的闷响声。 那根长簪横着贯穿花娘的整个脖颈,江半夏借力拔出长簪,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身、满脸。 “还有人吗?” 染血的长簪被江半夏拿在手中把玩,她咧着嘴又问一遍:“还有人吗?” 剩下的几个花娘面面相觑。 出乎意料的是,她们竟撞破画舫二层的木窗,一跃跳下了湖! 江半夏冲上前去查看,就见这些花娘像浪里白条一样窜没了影。 “江夏兄弟!”卫廖扒在边上大叫道:“画舫被凿漏了!” 那群人应当早有预谋,船是提前被凿漏的! 江半夏扭身对着道:“你看着他们。” 她当机立断跳进湖里,冰凉的湖水激的她打了个颤。 在水乡长大的江半夏水性极好,适应了冰凉的水温,她一猛子潜进水里,便没了影,湖面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波浪。 卫廖扒在船缘上紧张的盯着湖面,不一会儿,湖面上浮起了几件衣衫,浓重的血腥闻顺着窜进卫廖的鼻孔。 “表弟...他没事吧?”陆蕴颤声问道。 卫廖没有理他,他扯了明角灯挂在船边,视线则死死的盯住湖面,生怕错过细节。 过了约有半盏茶的时间,江半夏从水中翻出,她对着卫廖喊道:“我叫了船家。” 情绪紧张的卫廖这才反应上来他们的画舫要沉了,他手忙脚乱的扯着醉的不省人事的谢绯攀在船尾,陆蕴则是攀在船头不敢动弹。 小船轻便,三两下顺风顺水的就划到了地。 艄公是个渔民,正巧被江半夏碰到了,听说有大船沉了,立马就划着船桨来救人。 “江小兄弟。”卫廖跳上小船,回身去拉还漂在水里的江半夏。 江半夏也不矫情,她借着卫廖的力攀上了小船。 水顺着她的衣服头发蜿蜒而下,她就着湖面去拧下摆。 “人抓住没?”卫廖冷不丁的问道。 “活人没抓住。”江半夏仰头对着卫廖咧嘴一笑:“死人倒是抓住了不少。” 说着,江半夏弯腰把手伸进湖里,借着烛光,卫廖看到她缓缓从水里捞出一根银钩,仔细一看并不是银钩而是那根被掰|弯的长簪,弯了的长簪上似乎还连着什么东西,她单手使了劲全提了上来。 连带着水,湿漉漉的看不出模样,卫廖将灯凑近,他突然向后退了半步。 竟是一串人头! 江半夏用手拨弄了两下,露出这些人头的脸,全是之前画舫上行刺的花娘,只不过这些花娘美丽的面孔此时已经被湖水浸的发白。 她伸手问陆蕴他们要道:“先给我件衣服。” 被吓到恍惚的陆蕴闻言连忙脱了身上的外袍,兜头抛向江半夏。 “本是想抓个活得问一问,没想到这些贼人挣扎的太厉害。”江半夏叹惋道:“只得下狠手,最起码留个尸,后面好查下去。” 卫廖心情复杂,和他一样心情复杂的还有陆蕴,虽然江半夏说的很有道理,但他们总觉得很违和。 船家从船尾拎了瓶烧酒过来:“喝点烧酒暖暖身子,春日的湖水还是冷。” 江半夏接过烧酒,一口饮下,烧酒火辣辣的下到肚里,四肢百骸才暖了起来。 “船家麻烦靠岸。”江半夏一抛酒壶,她扭头对着卫廖咧嘴笑了起来:“五城兵马司的人估计已经到了。” 第四十五章上岸 虽然已经入了春,夜里风还是冷的,江半夏连打了几个哈欠,眯着一双眼睛望着灯火通明的两岸。 “进去坐着吧。”陆蕴抱着胳膊道:“外面冷。” 江半夏坐在船尾,她紧缩在袍子里摇了摇头:“我身上湿淋淋的就不进去了,再帮我再拿些烧酒来。” 见说不动这个表弟,陆蕴摇着头钻进篷里去找烧酒。 这是一艘普通捕鱼用的乌篷船,篷口还挂着冬天遮风用的棉帘子,那棉帘子脏的已经看不出花色了,在微弱的烛光下还泛着油光。 “我也喝点。”卫廖拿了三个破碗出来,招呼着陆蕴一起喝。 夜风顺着衣领可着劲的往脖子里钻,卫廖搓了搓手:“谢绯那斯醉得人事不知,我看把他抛进湖里他都不知晓。” 说完这些他又纳闷道:“我卫廖最近到底是惹了哪路神仙?竟派杀手来杀我。” 江半夏灌了一口酒,她摸出一块牙牌直接抛到卫廖身上:“这是从那些花娘身上摸出来的。” 巴掌大的牙牌上烫着火印,斗大的曹字猝不及防入闯入卫廖的眼帘,他望着牙牌上的字沉默了半晌,随后顺着水就将牙牌丢进了湖里。 牙牌落水只发出噗通一声响,后面便没了音。 “今晚的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卫廖沉声道:“落水只是场意外。” “卫兄你当今晚的事从未发生过,可是他们没有。”江半夏解了身上的袍子,抄起篷上的鱼叉。 随着她话落,小船忽然一沉,紧接着又浮了起来。 船上多了一个人。 卫廖骇然,当即他与江半夏视线相交,江半夏微微点头,他拉着陆蕴躲进篷子里。 咚咚,咚咚。 赤脚踩在船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江半夏躲在棉帘后面,屏住呼吸。 突然,一只苍白的胳膊伸进棉帘,对着江半夏藏身的地方抓去。 她当即用鱼叉一横,脚下使力将人撞出去。 借着昏暗的灯火,江半夏这才看清偷袭上船的人是何模样,来人身材瘦弱,果着的上身只见肋骨,仅在腰间围了一条红色的汗巾。 那人抬眼望向江半夏,将插在艄公脑勺后方的短刀拔出,带出一片红白,淅沥的喷溅在船板上,他松了手,艄公的尸体就挂在了船沿,露出半张死不瞑目的脸。 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抓着短刀就往江半夏的身上扎,而且速度极快,短刀几乎是贴着江半夏的脸插进船舱。 江半夏趁机翻进湖里,那人也紧跟着下了水,窜的奇快,很快就追上水里的人,拽着一阵猛扎,突然,他停下了动作。 将水里的人提起,凑近一看,竟是件衣服! 这时江半夏已经绕到那人身后,凭着蛮力直接锁住脖颈,那人突然反手一刺,短刀挨着江半夏的腹部划过,虽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也出了血,江半夏猛地向后仰去,整个人全沉水里,露出此人的胸|腹。 站在船头准备多时的卫廖,举起鱼叉猛刺下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溅出一片涟漪,湖面浮起一团深色并逐渐蔓延开来,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激烈的浪花扑腾了两下又重归于平静。 哗啦一声,江半夏浮出了水面并举起一截红色的汗巾示意卫廖拴在船头,她自己双手攀上船沿一个用力跃上了船。 江半夏捡了之前丢在地上的袍子将自己再次裹紧,她道:“我们得抓紧上岸,恐怕后面还会有一批。” 卫廖骂了句娘,当即抄起艄公的竹竿开始撑船。 躲在船舱里照顾谢绯的陆蕴探出了脑袋,他望着灯火通明的两岸,第一次深感读书无用。 * 另一边五城兵马司的人找了小船上湖上找人,结果陆陆续续捞上来的全是没了头的尸体,而且一捞四五个,越来越骇人。 “你说这湖里该不会有什么妖物。”五城兵马司捞尸的小卒小声道:“专门吃人头的那种?” “我觉得倒像是人干的。” “如果是人干的,杀人不留全尸...那得多大仇。” “咳咳...”捞尸的小卒突然咳嗽了一声,立马站直抱拳:“指挥大人。” 无城兵马司指挥范吉安见这些兵卒偷懒,他厉声道:“有时间偷懒,还不滚去找人!” “是,指挥大人。”那些兵丁们一溜烟的全散了。 范吉安眉头紧皱,小群王乘坐的画舫怎么就沉了?这让他如何上报,老郡王还不吃了他。 如今又从湖里捞出这么多无头尸,这样一想,范吉安心里不安的突突突直跳,该不会真的出了事? 正当范吉安一筹莫展时,他手底下的人突然来报:“大人!人找到了!” “在何处。”范吉安心里压抑不住的狂喜。 “就在前面那艘乌篷船上!” ... 卫廖将船撑到了岸边,他望着往这边赶得五城兵马司的人:“你说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么着急找我们干什么?” “不知道。”陆蕴摇头,五城兵马司的人出现的实在太突兀了。 “江小兄弟你怎么认为?”卫廖将视线转向江半夏。 “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再说。”江半夏回道:“目前最主要的是如何将这案子揽到锦衣卫手下。” “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卫廖拊掌道:“只有到自己人手底下,我才能安心。” 江半夏几人想着五城兵马司只是底下的人来,没到来的人居然是指挥范吉安! 范吉安先对着谢绯拱手行礼道:“小郡王。” 被陆蕴搀着的谢绯闻声,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范...范大人?” 一旁的卫廖立马迎了上去“小郡王喝醉了,还请范大人见谅。” 范吉安是认识卫廖的,他道:“无事,只要你们没事就好。” 卫廖立马晦气道:“谁知道那画舫是怎么回事,竟然到了湖中央就沉了。” “我也是听手底下的人来报说画舫沉了,这才急匆匆的赶来。”范吉安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看范吉安的表现,他应该并不知道有人要杀卫廖。 江半夏当即拱手道:“指挥大人。” 范吉安这才注意到站在卫廖和陆蕴身后的江半夏,就见其解下拴在船头上的红色汗巾,猛地一提,从湖里拽了上来。 江半夏用力将汗巾上拴着的尸体甩到岸上。 “这...”范吉安捻着胡须的手僵住了。 卫廖抢道:“这是将船凿漏的贼人。” “就此一人?” “当然还有。”卫廖指着船头。 江半夏闻言将挂在船头上的银钩取下,那银钩下面沉甸甸的挂着一大坨,隔得远看不太清楚,于是她将那一串东西拖至范吉安面前。 “这些也是凿船的贼人。”卫廖扬声道:“不过已经将其就地正法了。” 范吉安让手下将角灯凑近,充足的光线下,那骇人的一幕便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一坨东西全是用头发结在一起的人头!泡涨惨白的面孔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第四十六章夜谈 范吉安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他对手底下的人吩咐道:“先将这些尸首运回五城兵马司。” “范大人,且慢。”卫廖拦在前面,他道:“这些人意图谋害谢小郡王,在下觉得还是移送北镇抚司比较好。” 卫廖一张口就胡掰,贼人的目标明显是他,他却将由头扣到喝的不省人事的谢绯头上。 “卫公子。”范吉安脸上带着笑:“此事就不要为难本官了。” 宰相门前还三品官,更何况卫廖还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子,范吉安也不欲将这些人京中有权势的纨绔得罪透。 “不为难。”沉稳的男声突然从范吉安身后传来,他身旁反应上来的兵卒立马弯腰行礼。 范吉安转过身,就见陆埕骑在马上,脸色阴沉。 “下官范吉安见过指挥使大人。”范吉安当即抱拳行礼。 陆埕挥动马鞭,令手底下的缇骑们将地上的尸首抬走,他对范吉安道:“此事锦衣卫接了手,你们就不要管了。” “下官明白了。”范吉安拱手称是,他敛着眼眸,将视线放的很低,对上北镇抚司的人,他还真的没有办法,对不住了竹舟兄。 陆埕阴沉着脸扫向角落里的陆蕴和江半夏,尤其见江半夏身上还滴着水,他吩咐左右:“叫人抬顶轿子来。” “父亲。”陆蕴硬着头皮上前。 “你且回去。”陆埕脸色不太好:“回去以后到书房等我。” 立马就有人将马牵至陆蕴面前,他翻身上了马道:“是...父亲。” 陆蕴不敢回口,他担忧的看向江半夏,而站在阴影里的江半夏摇头,示意他先走。 一看气氛不对,卫廖立马嬉笑着脸迎上前道:“陆大人,我就不在这里叨扰大人们办案了。” 说完,卫廖就立马带着岸上的家丁溜了。现在不溜何时溜,难道等着被陆埕死亡凝视吗! 陆埕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他调整马头转向江半夏道:“回去换身衣服,你也到书房来。” “是。”江半夏垂着头应道,此时陆埕明显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比不过沉默。 * 管家知道江半夏落水了,就让人抬了热汤。 江半夏一点点解下贴在身上的衣服,腹部的伤口露了出来。 平坦结实的小腹上,一道刀伤横亘其上,虽然未伤极要害,但耐不住创面长,用手轻按还会往外渗血。 她用布巾沾了点水将伤口处的血渍擦拭干净,又捡了些沸水煮过晾干的白布条将伤口缠住。 天色已晚,这个点没办法去医馆买伤药,只能等明天。 “表弟。”门外传来陆蕴的声音。 江半夏立马捞了件衣服往身上穿,她一边穿一边问:“何事?” “父亲是否也让你去书房找他?” “是。”她将腰间的腰带系牢,回手开了门道:“一起去。” “我正有此意。”陆蕴不好意思道:“恐怕此次要连累表弟你了。” 江半夏抬头看向陆蕴:“何谈连累?” “这次事情闹得有些大,父亲恐怕会训斥你我。”陆蕴一脸愧疚。 “就这事?”江半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陆埕家的两个儿子性格南辕北辙,陆蕴怕他爹怕的要死,陆荇则是无法无天根本没把他爹放在眼里,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 陆府,书房。 陆埕饮了小半杯茶后,才将视线放到陆蕴和江半夏身上。 “坐。”陆埕让管家搬了两个圆凳给他们坐。 “可知我今日为何叫你们来?”陆埕缓缓放下杯子问道。 “爹...”陆蕴喊了一声爹,扑通跪到了地上:“孩儿不应该去那烟花之地游玩,一切都因孩儿而起,还请爹不要为难江表弟。” 陆埕左看一眼江半夏又看一眼陆蕴,他突然笑了起来:“我还未说是何事,你就开始替你表弟脱罪。” 陆蕴将脑袋垂的更低,心里想的全是‘作为兄长,没能带好表弟,实在有愧。’ “起来吧。”陆埕道:“我并未有怪罪你们的意思。” 江半夏端坐在圆凳上,她问道:“陆叔叔是如何知道画舫沉了?” 这是她心里一直存疑的事情,五城兵马司的人先到还可以解释为巡逻的人看到这边有画舫沉了就赶了过来,但作为锦衣卫指挥使陆埕,他知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有些违和。 陆埕捻住胡须,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你们可在那群贼人身上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陆蕴想道:“唯一奇怪的是,那批贼人的目标全是是卫廖兄,要不是表弟挡着,恐怕...我们今日就要命丧贼人刀下了。” 越想越后怕,他又道:“这些人身手都不错,尤其是后面扒上船的那个男人。” 陆蕴提供的这些消息里,只有一条比较重要,那就是这群人的追杀对象是卫廖。 卫廖?吏部尚书家的嫡子,前段时间在教坊司掺和到曹朗案里的那个?追杀他作甚?陆埕脑子里一时间千回百转。 看着他爹沉着脸在思索,陆蕴小心翼翼的问:“爹,三弟的事情可有眉头了?” “你三弟的事情不用过多担心。”陆埕摆手:“你先回去休息,我与你表弟再说些话。” 陆蕴觉得这个问题若是不问明白,他根本无法安睡,于是他开口:“爹,今日东西两厂以及东林书院的人是否都是来保三弟的?” 陆埕猛地抬眼,他用审视的眼光重新打量陆蕴:“这些话是谁和你说的?” “是...”陆蕴心虚的视线与江半夏相交,他看到江半夏微不可查的摇头,于是他咬牙道:“是孩儿自己琢磨出来的。” “好好好。”陆埕连说了三个好子,他拊掌道:“我儿终于长大了,能看清这朝中之事。” “爹?”陆蕴脸上满是疑惑,心里却颇为震撼,表弟分析的竟然是对的! “为父问你,你可知你三弟为何入狱?”陆埕背过身,他在等陆蕴的回答。 三弟入狱实数冤枉,陆蕴又想起在小船上江半夏说的话,他斟酌道:“莫不是朝中有人想拉拢父亲您?” 陆埕走至桌前,他捡起还未写完的奏折道:“你分析的没有错,那我再问你,你可知背后是何人陷害的你三弟?” “这...”陆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是何人,他只得惭愧道:“孩儿不知。” 今天大儿子的脑瓜开了窍,陆埕一时高兴又多说了两句:“如今万岁虽在壮年,但子嗣不丰,大皇子年长、太子年幼、三皇子还是个奶娃娃,朝中势力亟需重新洗牌。”“你觉得东西两厂并存的情况是偶然吗?” “当然不是。”陆埕自言自语道:“这些人都在盯着那个位置。” 他拍着陆蕴的肩膀道:“即使是知道也要装糊涂,我们陆家决不能淌这趟浑水!” 第四十七章准备 北里灯火燃的正旺,孟竹舟斜靠在软塌上用香铲将青花乳足香炉里的灰慢慢压平,又挑了块玉片垫进去。 “先生...”跪在地上的黑衣女子浑身淌着水,将地淹湿一大片:“有负您所望,派去的人...全折了。” 孟竹舟没有抬眼,他从香盘里捡了少许龙涎香丢到玉片上,隔着火,那香似乎是化了,连冒了六七个小泡,浓郁的腥味顺着香炉散出来。 “我记得卫廖武艺一般。”孟竹舟将手中其余几味名贵香料依次丢进香炉里:“不至于让你们全折了。” “不是卫廖。”黑衣女子伏在地上,她的身体颤栗不止:“是一个矮个子的男人。” 一想起湖上那血淋淋的一幕,她抖的更厉害。 那双眼浸润在湖水里的眼睛,平静到毫无情绪起伏,她亲眼见那个人用长簪划开皮肉,创口深到|喉管完全被撕裂,连着的脊椎骨被直接拧断,那人轻松的仿佛是在拧衣服。 “矮个子的男人?”孟竹舟用香钥拨动玉片上的香料,腥味愈发突出。 黑衣女子补充道:“卫廖称其为江小兄弟。” 孟竹舟丢了手上的香匙,拿起一旁托盘里的丝绸软巾将黏了香料的指尖擦拭干净。 江小兄弟?他突然笑了起来,又是这个女人。 “不必自责。”孟竹舟面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出任务总会有意外。” 他蹲下身轻拍黑衣女人的脸:“闻香,你知道什么叫一步错,步步错?” “先生?”闻香不解。 孟竹舟站了起来:“现在我们就是一步错,露出的马脚没有扫干净,别人就等着揪出我们。” “先生,闻香知错。”闻香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睁着圆目道:“闻香下次不会了。” “回去吧,好好想一想。”孟竹舟沉声道:“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想想你含冤而死的满门,再想想今日牺牲的人,前面要走的路还很长,容不得再错。” “先生的话,闻香明白。”闻香眼眶里转着泪,她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就退了出去。 香炉里的香渐渐浓郁,香气次第散发出来,冷冽的崖柏并着冰片的味道拢上鼻尖。 孟竹舟捻起袖子用手在香炉上轻扇,细烟丝丝缕缕的盘上他的手心。 “凌。”孟竹舟开口,吊在房梁上的凌悄无声息的落下。 “白面生也没拿下江夏?” 凌道:“他去了,但死了。” “死了。”孟竹舟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江夏,这个隐藏在锦衣卫里的女人。 * “坐近些来。”陆埕面色和蔼道:“之樊已经走了,不用太过拘谨。” 江半夏将凳子象征性的向前挪了点距离,她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但眼里的疏离却做不了假。 “你这孩子。”陆埕笑道:“小时候来我们家上房揭瓦,将之樊打的到处告状。” 对于陆埕讲的事情她完全没有印象,但依旧做足了倾听的姿态。 “你父亲如果还在,他一定也不想你过的不幸福。”陆埕语气停顿:“再给陆叔叔一点时间,就将你从锦衣卫调出来,混在男人堆里终是不妥。” “你是个女孩儿。”陆埕语重心长道:“不是个男孩。” 江半夏将头微垂,这句话她听了不下数次,每听一次心里就会麻木一分。 “谢小郡王胡闹,你们就同他一起胡闹?”陆埕捻着下巴上的胡子:“这话不光同你说,同样也与陆蕴说过,我们陆家比不得谢家,禁不起折腾。” “半夏明白。”她颔首低眉。 “你明白就好,我是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陆埕眼里带着疲惫:“回去歇下吧。” “半夏告退,陆叔叔您也早些安置了。” 待她退出陆埕的书房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 时间飞快,转眼四五日过去,关于陆荇的案子依旧毫无进展,连日春雨惊雷的京都,终于赶在春祭日前放了晴,天空澄澈异常,就连柳枝儿都翠的能滴出水。 春祭日乃是国之大典,半点马虎不得,司礼监、鸿胪寺等各衙门忙的脚不沾地。 作为春祭日太子的随扈,江半夏等人提前一天就被招至东宫,从领帽靴衣饰开始就折腾了大半天。 “江夏小兄弟,你看我这一身威武不威武!”何乔倚小心翼翼的捋平飞鱼服上的褶皱:“要不是胡九病的太重,我根本没有机会顶上来。 像他们这种锦衣卫里的小卒,若不是沾了太子随扈的面子,恐怕一辈子都穿不上飞鱼服,所以何乔倚格外珍惜。 江半夏将衣服正理整齐,她赞道:“不错,挺衬你的。” “卯时春祭日就要开始了,你说太子怎么还不走?”何乔倚随口道:“不是此次春祭日由太子主祭吗?不早些去安排?” 江半夏望着黑透了的天道:“不清楚,我们听上官安排就好。” 说完她靠在一旁眯眼休息,按理说小太子钦点她当随侍,为何到了这个时辰还没有内监叫她过去?难道是中间出了差错? 江半夏暂时按下心中不安,她将春祭日行程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太子的仪仗会在寅时现行到北坛内具服殿准备祭礼,在这个时段大皇子和万岁会陆续赶到。 所以她能抓住的时间就只有这期间短短的一个时辰。 “起来了。”何乔倚用胳膊装了下正在闭目养神的江半夏:“兵部车驾司的人来了,估计我们要开拔了。” 兵部车驾司掌管仪仗,来人浩浩荡荡的将明甲、弓、箭、刀等一应物品堆在东宫的地上。 管东宫仪仗队的锦衣卫上官是个生面孔,最起码在她进到锦衣卫的这段时间里是没有见过的。 “想必是南镇抚司来的。”何乔倚瞎猜道。 “不一定。”没有权利的指挥使一抓一大把,谁知道谁是谁,或许又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世袭公子。 那人身材高挑,站在一众锦衣卫当中还要高出半个头,他挨个将人点明,又令人发了仪仗。 何乔倚先领了东西,一脸八卦道:“这位上官一点官架子都没有,也不知今日能不能顶事?” “都是安排好的事情能出什么大事。”江半夏将软甲往身上套,正套了一半,就被人喊住了。 “谁是江夏?”内侍尖细又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在东宫上空响起。 第四十八章东宫 江半夏系好软甲,从人群中站出。 那内侍哎呦了一嗓子,直道:“太子召见你,跟咱赶紧走,别耽搁了事!” 被借调过东宫的锦衣卫们大部分都是认识江半夏的,好些个都挤眉弄眼的,让她抓住机会。 江半夏脸上挂着笑,小幅度点头回应。 “太子正在殿内生气,一会儿进去的时候脚步轻点。”那名内侍趋步急行,时不时的停下脚步等后面跟着的江半夏。 “多谢公公提点。”江半夏顺手将荷包塞进那名内侍手中,钱这种东西,虽不是万能的,但大部分时候都很有用。 “使不得,使不得。”那名内侍将钱推回道:“都是同家,如此做,太生分了。” 内侍中有认干爹的习俗,说是同家,这位应当也是曹醇的干儿子。 “公公认识我?”江半夏没有将荷包收回,反而强塞到对方的袖子里。 收了钱的内侍,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之前曾在东厂见过一面,我就在干爹跟前伺候着笔墨。” 江半夏恍然大悟,她问:“敢问公公怎么称呼?” “公公二字,当不得,当不得,同家叫我冯卜就成。” “冯公公,在干爹面前伺候,当得了这个称呼。”她笑眯眯的望着冯卜,眼里满是真诚。 她的话对冯卜很受用,碰到江半夏这样嘴甜的,自小进宫深谙怕马屁之道的冯卜都被哄得眉开眼笑。 “冯公公是如何到了东宫?”江半夏语气一转:“前些日子来东宫,并未见到公公啊?” “近日才调至东宫。”冯卜脸色一变:“时间不早了,太子殿下还等着呢。” 看到这个姓冯的太监变了脸色,江半夏心里就有了判断,恐怕这个冯卜被遣到东宫当值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还未走进小太子的寝殿,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在砸东西。 “滚!” 冯卜看了一眼江半夏,连忙将脸上的笑容堆起,捻着衣摆小跑进殿。 “太子殿下,人给您带来了。”他弯腰哈背的凑到小太子面前:“您别气坏了身子,春祭日还需要您主持呢。” 冯卜被正在火头的上小太子一脚踹翻,八九岁的小孩没什么力气,但冯卜还是夸张的叫了一声。 “还不传人进来!”小太子收了袖子,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整暇以待。 “奴才这就去。”冯卜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转身仰起脑袋,对着太子的大伴翻了一个白眼。 太子的大伴刘荣自太子出生起就一直跟着服侍,是长公主府里有头有脸太监,在东宫那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如今被一个新来的给了脸子看,心里恨得牙痒痒,可又不好发作。 江半夏跟着冯卜进到寝殿里,她拱手行礼:“小的江夏,见过太子殿下。” 小太子故作老成抬手道:“起来吧。” 东宫寝殿装饰的极其朴素,并没有江半夏想象中的雕梁画栋,比起承乾宫,这里寒酸的不是一丁半点。 坐在椅子上的小太子没有穿鞋,身上披着件寝衣,头发也未束起,小脸气鼓鼓的。 冯卜立马捧来祭服,膝行至小太子脚下:“殿下,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立于一旁的刘荣挤兑道:“到了具服殿再换也是可以的,殿下还先用点吃食,祭典要挨一天呢。” 两边你一言我一语,被夹在中间的小太子终于忍不住呵斥道:“都闭嘴!” “你来伺候我。”小太子抬手指向江半夏。 江半夏默声接过冯卜手中的托盘,将祭服捧至小太子面前:“殿下请。” 同是曹醇手底下的人,她与冯卜是‘同家’,帮谁明显一目了然。 刘荣被气的鼻斜眼歪,他站直了身阴阳怪气道:“殿下让你服侍,不是让你在这里干站着。” 坐在椅子上的小太子突然站起来,他眉头紧皱,一把抓过托盘上的祭服自顾自的套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从小陪他长大的刘荣也不喜欢新来的冯卜,这种厌恶的感觉与日俱增,让他就想对着干。 “太子殿下,使不得使不得!还是让奴才来。”刘荣上前就要帮小太子捋平衣服上的褶皱。 小太子躲了过去,他道:“本宫自己来。” 刘荣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他陪着殿下一起长大,如今殿下竟厌烦于他,这种失落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小太子将祭服穿好后,江半夏很有眼色的上前帮其系腰带。 八九岁的孩子还没长起来,她只能蹲下去系,镶着玉石珠宝的腰带掂在手里有些重量,她将腰带从后绕至前,就发现小太子一直在盯着她的头顶看。 “有片花瓣。”小太子伸出手去捻那片花瓣,他将花瓣放进江半夏的掌心里,小声叹道:“是桃花呢。” ... 太子的仪仗已经准备妥当,随扈们列队整齐,衣摆上刺绣华丽的光泽,硬是破开浓厚的夜色,辉煌的灯火一路延伸至京郊。 穿戴整齐的小太子被内侍扶上了车舆,乘着夜色赶往日坛。 作为随侍的江半夏,骑着马跟在车舆旁,与她一同的还有其他东宫的随侍们,而五城兵马司的人则是每隔五步守一人,太子仪仗经过的地方全被隔起戒严。 江半夏控着马跟在太子车舆旁,夜风从她鬓边温柔拂过,京都的春似乎也不赖。 寅时三刻,太子的仪仗到了北坛内具服殿,小太子进殿修整,剩下的人原地待命。 冯卜拉住江半夏至隐蔽处:“刚才多谢你了。” 他新到东宫处处受刘荣的气和挤兑,在他眼里刘荣算是个什么东西,论资排辈,他在司礼监混的时候刘荣还不知道在哪里哭爹喊娘,仗着是太子的大伴就不将他放在眼里,实在是可恶。 “冯公公客气了,我们可是一家人。”她道:“刚才的事情,我也看不过眼,刘荣公公做的过了头。” 冯卜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了一声:“刘荣眼高于顶,瞧不起我们这些后来的,仗着长公主的威风,以为自己以后能跟着太子入主...” “冯公公慎言。”江半夏打断冯卜的话:“被有心人听去了不好。” “同家提醒的及时,刚才险些被气的昏了头。”冯卜气呼呼道:“你知道今日太子在东宫为何会发脾气?” “哦?”江半夏装出十分惊讶的样子:“愿闻冯公公提点一二。” 第四十九章领饼 “指点不敢当。”冯卜将声音压低:“太子殿下前些日子甄选了一部分随扈,长公主不同意,为此大吵了一架。” “还有这等事?”江半夏佯装惊讶:“但我等也未曾收到消息说不用参祭?” “殿下不是不同意嘛。”冯卜咋舌道:“别看殿下年龄小,自个主意正的不行。” 冯卜凑近:“今日长公主派高校尉来补近侍的缺,殿下为此发了好大的一通火,所以后面才有我去叫你的事。” 江半夏若有所思的点了头,难怪小太子会在寝殿里砸东西。 “咱进殿服侍去了,同家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不要客气,能帮的都会帮到。”冯卜笑脸盈盈,全然没有之前愤怒的模样。 果然在宫里混的人,都有那三分变脸的本事。 ... 卯时祭典才开始,那时太阳升起,象征着大明神普照大地,春日已临万物复苏,一年吉庆。 春祭日乃是国之大祭,每逢甲、丙、戊、庚、壬年时由皇帝亲祭,其他年份由朝臣代祭,但今年的春祭日非比寻常,庆文帝令太子代祭,他只作观礼。 礼部为首的朝中老臣纷纷上书此事实为不妥,年逢丙寅,理应由万岁亲祭,怎么能由太子代祭!更何况太子年幼,无法当此大任,祖宗之法又于理不合。 庆文帝当时就笑了,他批道:一国太子,未来之天子,代朕祭祀有何不可?难道这天下还会易主? 仅此一句就将那些酸腐老臣怼的说不出话来,要是再反驳那可就是谋反大罪。 ... 此时才过寅时,少不了要提供朝食,光禄寺的人抬了两大篓的面饼,按人头一人两块,圆的是咸饼,长条的是甜饼。 江半夏跟着其他随扈一同到殿后领了面饼,她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尤其是咸的,里面一定加了猪油、油渣等物,咬上去酥软异常,味道鲜咸。 “江夏兄弟。”领了饼子的何乔倚见到人群中有熟悉的面孔,他赶紧凑上前去:“怎么样,东宫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东宫并未为难我,多谢何兄关心。”江半夏瞧着何乔倚的眼神一直飘忽在光禄寺抬得大篓上,看样子是没有吃饱。 她将手中还没来得及吃的甜饼塞进何乔倚手中:“这里还有一个。” “这是你的朝食,我不能吃。”何乔倚连摆手:“我吃了,你就要饿肚子。” “我吃饱了。”江半夏捧着甜饼道。 “就那么一小块饼,你能吃饱?”何乔倚还是拒绝接受这块甜饼。 她见状将甜饼一分为二,自己留了一半,另一半递给何乔倚:“我吃不了那么多,一会儿还要到太子近前侍奉,这饼子可没有地方藏。” 何乔倚半信半疑的接过,他看江半夏咬了一口,自己也跟着咬了一口,蔗糖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炸开。 想说的话全被噎在嗓子里,何乔倚囫囵吞枣的将饼全塞进嘴里,舔完手指上的面渣还不忘说一句:“好吃。” 这边东宫的仪仗队原地待命休息,那边就迎来了大皇子的仪仗。 按照仪仗规格大皇子的仪仗要比太子差一些,但也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全候在北坛外。 “在看什么?”何乔倚顺着江半夏的视线望去,只看到一片攒动的人头。 “仪仗的队的马儿要拴在何处?”江半夏随口问道。 “马都停在北坛外进不来。”说完何乔倚又补充道:“那些个校尉们对他们的马宝贝的不行,昨天夜里就加了草料、豆子让马猛吃了一顿。” “为何昨夜让马儿猛吃?”江半夏不解。 “出行至京郊祭祀,不提前一天喂好,今天能给你走一路噗嗤一路,那味道多冲。”何乔倚有些不解道:“这是常识啊?” 江半夏呆住了:“那今日在北坛还喂马吗?” “当然不喂。”何乔倚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江半夏,他小心翼翼问道:“江夏小兄弟,你是不是没有养过马?” 马匹对大铭男儿的吸引程度不亚于着锦衣、食珍馐,所以何乔倚在侍候马的事情十分上心。 “我只养过驴。”江半夏淡定不下来了,如果不喂马,她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这件事情就会搞砸。 她陷入了沉思,也怪自己事先想的倒美,完全忽略了意外。 “哎!快看,光禄寺的人又抬了饼子来!”何乔倚用下巴指着还在冒热气的大篓子:“应该是给大皇子的人吃的。” 大皇子的随扈们开始陆陆续续的排队等待领饼子,寅时的天还是黑的不透光,火把烛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江半夏当即心生一计。 “渴吗?” “啊?”何乔倚被问住了,他被问的二丈和尚摸不到头:“似乎是有点渴。” 不问他还没有感觉,一问就觉得口渴异常,刚才吃的干饼还塞在牙缝里干的舔不出来。 江半夏脸上泛起莫测的微笑,她拍了拍何乔倚的肩膀:“走,我带你喝水去。” “啊?喝水?”何乔倚跟着站了起来,他怎么有一种上了贼船的错觉? * 具服殿内灯火通明,小太子斜靠在塌上闭着眼睛在补眠,到底是年龄小熬不了夜。 刘荣轻手轻脚的给小太子盖毯子,毯子还未挨上身,小太子就猛地睁开了眼,那目光犹如择人而噬的猛禽,吓得刘荣抖了手。 小太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面色不虞,若不是他还未张开,少了些威严,刘荣此时早就被吓跪了。 那种眼神,绝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所能有的。 刘荣立马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毕恭毕敬道:“殿下,大皇子的仪仗已至。” “皇兄来了。”小太子起身下了塌,他道:“还不去请皇兄。” “奴才这就去。”刘荣弯腰急退出大殿。 待刘荣走后,小太子冷声让殿内服侍的内侍、宫女尽数退去,他掩了烛火对着房梁小声喊道:“壮士可还在?” “壮士,可还在?”见没有人回答,小太子又喊了一遍:“壮士?” “何事?”沉稳的男声突然从小太子身后传来,吓得小太子险些跌倒在地。 待他转身寻找声音时,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壮士?”小太子尝试问道:“你是阿母派来保护我的吗?”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烛花轻噗爆裂的声音,过了良久,他用手摸了摸脸,冰凉一片。 那是他的眼泪。 第五十章派水 何乔倚跟着江半夏从具服殿后绕出,眼看着越走越远,他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光禄寺的人。” 江半夏尽捡着小路往北坛外走,她刻意避开人群。 光禄寺的人?何乔倚一头雾水,但看江半夏将脸板的正平,他被唬的也不敢说话,闷头跟着走。 给随扈们提供的面饼都是提前做好再运到北坛外的,为了保温篓子上面用棉被裹紧,等吃的时候不至于冰冷难咽。 光禄寺的人要将这些的面饼子送到北坛,就一定会用车,那么按照何乔倚之前讲的,马匹生畜都会被拴在北坛外,那么去那里找就一定不会有错。 平日人烟罕至的北坛,此时拥满了人,光是马匹就占了很大一片地方。 火把与角灯交相辉映,人影密密麻麻的映满了地,随着不断跃动的火光,每个人的脸都被打上夸张的光线阴影。 果不其然,在拴马的地方找到了光禄寺的人,他们用的是能载重物的牛车,上上下下抬了几大篓子的面饼,看样子后面还有。 光禄寺的人两两一组,吃力的抬着篓子往西南走,前面的人走的飞快,后面有几个抬不动的被落了下来。 “宫里今年是怎么了?”抬篓那人抱怨道:“往年春祭日都不由我们供食。” 和他搭档抬篓的人呸了一声道:“今年哪能和往年比。” “怎么说?” “太子今年主祭,万岁看重此事,所以才让光禄寺供朝食,要不然我们哪能这么多事儿。” 两人凑在一起准备再说两句时,篓子突然一轻,吓得他们松了手,而后还没反应上来,脑袋就一沉,直接晕了过去。 江半夏从后稳稳的拎住篓子,她瞥了一眼何乔倚道:“还不来帮忙。” 这下轮到何乔倚懵了,他的脑子停止了思考,呆呆的接过江半夏递来的篓子。 未到卯时,天黑的一塌糊涂,江半夏将那两个光禄寺的人拖至树丛后,扒了他们的外袍,然后丢给何乔倚。 “穿上。” 何乔倚呆看着江半夏飞快的套上外袍,然后用那两人的裤腰带将人捆个结实。 “我们不是喝水去吗?”何乔倚问道。 “对。”江半夏将头上的帽子戴正,她复向前走了两步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讲:“快点穿上吧,一会儿引来人,你可就百口莫辩了。” “我...”何乔倚这才反应上来:“不是我-干的。” “那不一定。”江半夏咧着嘴笑了起来:“你还拿着光禄寺的篓子,怎么能说的清呢?” 何乔倚扫了一眼手上的篓子,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外袍,当即就做出了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他捡了地上的袍子飞快的套到了身上,又发泄似的从篓子里掏出一块饼咬在嘴里哼道:“算你狠!” 江半夏唇边抿起一抹笑意,她很满意何乔倚的表现。 既然原定的方法行不通那就换一种,曹醇要整大皇子,至于过程又何须在乎,只要达到目的就成。 她让何乔倚拎着装面饼的篓子,自己到储水石缸挑了两桶水,然后将曹醇给的泻药一包分两半撒了下去。 既然畜生喝不到嘴,那就给人喝,想必效果也是一样的,这个量不多也不少,但绝对不会让大皇子的人好受。 她将头上的帽子往下压紧,几乎将大半个脸遮了去,江半夏压低声音:“想要活命,一会儿就少说,多做。” 何乔倚闷声道:“知道了。” 自己怎么就上了江夏的这艘贼船!真的要命!之前就不应该为了那半块甜饼跟她套近乎!何乔倚在心里谴责自己刚才贪吃的行为。 前面光禄寺抬篓过去的人已经将饼分完了,领头的人见他们才来,不由分说的斥道:“还不赶快!人都等着呢!” “是是是。”江半夏弯腰哈背的回道。 那人骂骂咧咧的带着手下的人走了,光禄寺的人本身就对今日这派朝食的事情心里不太舒畅,所以派完了就立马就走人了。 江半夏对何乔倚使了眼色,让他开始派饼,自己则提着加了料的桶站在一旁吆喝。 吃干饼本身就会口渴,但也不至于口渴到忍不住,可现在有人派水就不一样了,有水为何不喝?一会儿祭典谁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 于是一群人就呼啦啦的围上来喝水。 江半夏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注意周围,此处乃是大皇子随扈休息的地方,她不担心会有人误会喝。 装水的桶很快见了底,她和何乔倚拎着桶和篓赶紧溜了。 待走到暗处,何乔倚一把掀了头上的帽子,扇着风道:“想我何三爷,当初横乡邻时,也没这么爽过!” 刚才派饼时紧张到他全身冒汗,等静下来后才发觉浑身都湿透了。 “刺-激、刺-激真的是刺-激!”何乔倚连说三个刺-激,他望着江半夏憨憨的笑了起来。 寻求刺-激是镌刻在男人骨子里的东西,尤其是铤而走险去干一件危险的事情。 比起何乔倚的激动,江半夏要平静很多,她飞快的将身上的衣服脱下,露出里面的飞鱼服。 “江夏兄,你就告诉老何我,你是谁的人?”何乔倚小声问道,他眼里闪烁着希冀的光泽。 江半夏将篓踩扁顺手丢进石缸里,仰头微笑道:“知道了,就离死不远了。” 她的声音是介于女人与少年之间的嗓音,听上去好似春日新发的细柳,但何乔倚却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他屏住呼吸,调整了情绪,笑道:“是我多言了。” “你没有。”江半夏还是那副微笑的模样,她道:“以后你与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我生死皆系一线。” 艹!何乔倚目瞪口呆,他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还是个人吗?见拉人下水,也没见过这样的! “不过。”江半夏压低嗓音:“跟着我,也不是没有好处。” 她用手拍了拍何乔倚的衣服:“瞧这衣服上的飞鱼多么精致,你想一直穿吗?再想想骑着高头大马的指挥使们,你甘心一直蹉跎吗?” 江半夏的话成功的让何乔倚陷入了沉思,他也是个有抱负、有血性的男儿,谁不想功成名就?谁不想万人敬仰! 可惜根本没有机会,单是从吃饱肚子上,每月那么点月费,何时能娶上老婆? “干//还是不//干?”江半夏徒然将声音拉高。 何乔倚咬牙道:“干,老子拼了!”最起码为自己的前程拼一回! 第五十一章春祭日 北天门外等待参祭的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话题从早饭吃了什么到某某大人新娶的小妾层出不穷。 “马上卯时将近。”有人不免疑惑道:“怎么还不见万岁来?” “祭日乃是大事,若是误了时辰...” “慎言。”低沉雄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说闲话的人赶紧闭了嘴。 “殷阁老,何必同这些小辈置气。”卫贤笑眯眯的拱手道:“让他们多栽几个跟头就会说话了。” 殷知曾捋着花白的胡须,神色和蔼:“良文呀良文,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能说会道啊。” 卫贤扶着殷知曾小声耳语道:“听宫人说,今日万岁不会来了。” “此事可靠?”殷知曾敛下眸子沉声问道。 “自然是可靠。” 庆文帝临时不来参祭的消息已经传至具服殿,小太子脸色阴晴不定。 “万岁身有急事不能前来,还请太子殿下见谅。”曹醇微微拱手。 庆文帝派曹醇来传达消息,为的就是安抚太子,体现他对此事的重视。 “父皇可还说了什么?”小太子有些不太淡定了,祭典马上就要开始,父皇说不来就不来,这让他原本高涨的情绪瞬间跌入低谷。 “这...”曹醇佯装犹豫。 “曹厂公但说无妨,本宫不会怪罪你的。”小太子开口道。 曹醇犹犹豫豫道:“今日万岁本是寅时就起了身,可惠嫔娘娘小产事发突然...万岁才决定留在宫中安抚。” 闻言,小太子默声了良久,他紧紧的捏住祭服宽大的袖缘,脸上强挤着笑容:“既然父皇有要事,祭典照旧举行就好了。” “殿下圣哲。”曹醇垂手行礼。 * 浩浩汤汤的参祭队伍从北天门行至日坛,文武百官按品阶文武分立两侧,硕大的日坛寂静无声,鸿胪寺执事官趋步至太子前奏请太子,随后锦衣卫传鸣鞭,引人序班,教坊司作乐。 太阳随着乐声缓缓从东方升起,辉光洒向祭坛,赤红色的琉璃砖坛面散出夺人眼球的光芒,一身红色祭服的小太子手捧祝板虔诚的跪于坛前,他浑身上下被朝阳渡上了一层金光。 奠玉帛,礼三献,乐七奏,舞八佾。 整套流程下来,小太子毫无差错,仪态姿态完美到无可挑剔。 “跪。”鸿胪寺官于外赞次第传开,文武百官纷纷面向日坛行三跪九拜之礼。 呼啦啦的一片人俯身跪拜,场面十分壮观。 江半夏随众人起身,她一眼就望见站于一侧司礼的曹醇,当即心下一惊,曹醇那老狐狸怎么会在这里? 直到祭日结束,她心里想的全是曹醇怎么来了? ... “大皇子殿下,不好了,不好了。”内侍急匆匆的冲到大皇子面前。 “慌里慌张。”大皇子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灰尘:“能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大皇子完美的继承了庆文帝的身高,十七、八岁就足有八尺来高,但却消瘦的厉害,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他一双眼睛细长入鬓,面上温和有礼,但眼睛里闪烁的精光却显露了他的野心。 “咱们的人全都...全都...”内侍嘴巴里像塞了核桃一样,巴拉了半天说不出来。 那话实在是...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 “吞吞吐吐的作甚。”大皇子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说出来让吾听听,是什么稀罕事。” 那名内侍用难以言喻的语气讲道:“随扈们...随扈们全都腹痛难忍!走不得了。” 大皇子冷嗤道:“不过是腹痛,如何走不得?我倒要看看能有多痛!” “殿下还是不要去的好。”那名内侍擦着头上的汗,表情十分纠结。 “为何不去?”大皇子偏不信邪,他大步甩开内侍,径直走向随扈们待的北坛外。 还未临近,一股子屎臭味夹着酸腐的味道扑面袭来,大皇子的脸瞬间就绿了,甚至干呕了几声。 “殿下。”紧跟其后的内侍连忙递上手巾。 大皇子扯过手巾捂在鼻上,他蹙起的眉头无不在说明他此时的心情十分糟糕。 “怎么回事?” “禀殿下,似乎是今早光禄寺供的朝食有问题。” “似乎?什么叫似乎!”大皇子斥道:“光禄寺的朝食一定有问题!否则人能成这样吗!” 内侍惶恐道:“殿下息怒。” “去叫光禄寺的人滚来!” 立马就有人领了命去请光禄寺的人。 “你做的好事。”站在壝墙下的曹醇嘴角含笑,眼神戏谑的望着气急败坏的大皇子。 “半夏想着既然干爹想让大皇子出丑,何不用在他的人身上,那样效果也能明显点。”江半夏胡诌道。 “少在咱家面前耍心眼。”曹醇面上笑意不减:“你那点破事咱家还能不清楚。” 本来祭典结束后,江半夏作为太子的近侍要随着一起回城,结果不知道曹醇那老狐狸和小太子说了什么,她硬是被留下来。 理由给的也很充分,代太子焚烧祭品以敬大明神。 “咱家既认你做干女儿,就当你是亲人,在咱家面前说话何须藏头露尾。”曹醇道:“你父母家人新死,你以后就是一个人,咱家也是个六根不全的阉人,往后还要靠着你们这些儿女养老,说句不中听的话,百年之后都是要葬在一起的。” 江半夏低声回道:“半夏明白干爹的意思。” “我们才是最亲的人。”曹醇语重心长道。 她与曹醇的关系,分明就是强买强卖,但如今被曹醇这样一说,她有一种忤逆亲爹,当逆子的荒谬错觉。 “干爹,请您掌眼。”江半夏从怀里掏出一块牙牌,上面刷了苏木染红的桐油,颜色火红,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这是那枚被卫廖丢进湖里的牙牌。 曹醇接过,拿在手里左右翻看,他抬眼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枚牙牌是从追杀卫廖之人身上得来的。”江半夏用简短的语言将那天画舫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在怀疑,人是我派去的。”曹醇用的是肯定句,他屈指轻敲牙牌:“咱家虽也姓曹,但杀卫廖没有必要。” “那是何人要杀卫廖?”江半夏疑惑道。 曹醇摩挲着牙牌,思索了半天,他开口道:“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他了。” 第五十二章老大 春日的阳光越过壝墙明晃晃的打在曹醇的脸上,越发显得他冷漠异常:“能派的起高手,只可能是曹丙烨那老匹夫了。” 曹丙烨派人杀卫廖? 江半夏在心里重新将两个之间的关系捋了一遍:“莫不是因为教坊司一事,曹丙烨为了给曹朗脱罪,才出此下策?” 杀了当日所有知情之人,借此证据不足为曹朗脱罪?可这个理由怎么想怎么牵强。 她不由得将视线投向曹醇,望其能给个说法。 “此事单说简单,合起来全是阴谋。”曹醇突然又道:“陆埕三子之事你应该有所耳闻,会审时咱家见你也在旁听之列,你就和咱家讲一讲你的看法。” 江半夏沉吟道:“那日西厂和东林书院的人...甚至包括干爹您似乎对案子的审理并不上心,仿佛就像是走个过场,专门做人情来的。” “还是你聪颖。”曹醇越看越喜欢,他道:“咱家手底下的几个儿女,就属你心思澄透。” “半夏当不得此称赞。” 曹醇捻着菩提串儿,细声道:“朝中的事情好似天平,左右两边的人都在不断加筹码,恨不得逼死对方,像陆埕、卫贤这样的就是站在天平正中间的人,两边都想拉拢,若是换做你,你说该如何?” “当然是用尽一切手段,拉拢此二人增加己方的筹码。”江半夏道。 说到这里江半夏恍然大悟,不论是陷害陆荇还是追杀卫廖,究其内幕都逃不过利益二字,各方势力都在不断为己方加码。 曹醇冷哼一声:“你虽聪颖但过于心急,就拿曹朗案来说,若不是咱家替你顶着,你以为此事会善了?” “是半夏鲁莽了。”江半夏低头认错,但她并不认为自己赌错了,朝中各方势力亟需重新洗牌,她做的只是搅混那潭水,趁机浑水摸鱼罢了。 “咱家也不是外人。”曹醇用手遮住日头:“有什么事尽管来报,不要自己瞎做主张。” “半夏谨记于心。”江半夏颔首称是,垂手站在原地目送着曹醇走远。 这老狐狸感情牌打的倒是好,难怪手底下的人各个死心塌地的。 ... 壝墙西门内的铁燎炉冒着浓烟,呛人的烟顺风刮得到处都是。 “江老大。”自从何乔倚决定跟随江半夏后,他就改口叫老大,这样才能体现出自己的诚心。 他一边往铁燎炉丢祭品一边吐槽道:“这祭品也忒多了吧?要烧到猴年马月去。” “江老大?”何乔倚等了半天没听到江半夏回话,他纳罕的扭头去看,就见江半夏解了护腕,正一板一眼的在挽袖子,阳光下那截从袖子里露出来的手腕白的晃眼,好似霜塞雪。 有一句诗叫什么来着? 何乔倚琢磨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此情此景可不是就是‘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嘛。 江半夏弯腰将装祭品的大箩筐单手拎起,甚至还掂了两下,这让守在一旁的何乔倚目瞪口呆。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江老大表演单手拎筐,但每见一次都让他震惊半天,这人简直是项籍在世,力能扛鼎!她的力气和那双细胳膊完全不搭啊! 江半夏拎了筐直接倒进铁燎炉内,烟闷的发散不出来,她瞥了一眼正在发愣的何乔倚:“去那边拿点灯油来。” “好的,老大。”何乔倚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拿灯油。 有了灯油和江半夏一倒就是一大筐的本事,燎炉内热火朝天的烧了起来,原本要烧大半天的祭品,如今三两下的就烧完了。 “江老大,下来我们要怎么做?”何乔倚用手揩了把头上的汗。 “回城。” “啊?这就回城了?”何乔倚不可置信道:“没有什么别的安排了?” “你还想要什么安排?”她疑惑道。 “搞大事的那种?” 江半夏翻了一个白眼并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先回城。” * 今日之事就是在打大皇子的脸,光禄寺的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清楚,他又不能臆断那些饼子真的有问题,气的大皇子回到府里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下人们小心翼翼的靠在墙边,生怕触着霉头。 “殿下!”内侍疾步走进前厅,连呼两声:“殿下!竹舟先生来了,就在门外!” 大皇子原本阴沉的脸色立马放了晴:“还不快请竹舟先生进来!” 一见他脸色好转,周围的侍从们当即动了起来,等孟竹舟到时,大厅里又恢复了一尘不染的模样,甚至连茶水都沏的刚好,足以可见大皇子府治下是何等严格。 “咳咳咳。”孟竹舟人还未近,就咳嗽了起来:“草民,见过大皇子殿下。” “来人,让厨房熬一盅川贝梨汤送来。”大皇子脸上挤着刻意和平的笑容,虚扶起孟竹舟。 他又令人抬来暖桌,拢了碳火放在孟竹舟脚下。 虽已过仲春,天气回暖,但对于孟竹舟来说还是太冷了,他裹着冬天的貂裘坐在暖桌前都不带冒汗的。 大皇子使了眼色,立马就有侍从取出一方匣。 “这是新得帖子,乃是蔡君谟的《初春贴》,还请先生掌掌眼。”大皇子将方匣递出。 孟竹舟接了匣子但并未打开,他点着匣子直言道:“锦衣卫陆指挥使三子的事情是殿下出的手?” 闻言,大皇子脸上的笑容凝结住了,眼下心虚道:“先生,明知故问。” “此事,殿下做的不妥。”孟竹舟直言:“若是大理寺有心去查,殿下恐怕也摘不干净吧。” 大皇子沉了脸,神情晦暗不明,似乎是在思索,过了良久他道:“先生有何高见?” “殿下可以暂时先按兵不动。”孟竹舟伸手在暖桌上烤了又烤:“前些日子,曹朗一案来的莫名其妙,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如今殿下绝不能再贸贸然的出手,做些无端惹人怀疑的事。” 大皇子沉思片刻:“先生说的有理,此事只能暂且如此。” 侍女端着瓷盅装的川贝梨汤缓步行至孟竹舟身前,一双柔荑温柔的掀开瓷盖并贴心的将调羹放至孟竹舟伸手能够到的地方。 大皇子的目光在侍女与孟竹舟身上扫视了一圈,他叹道:“委屈竹舟先生屈尊于那腌臜之地,身边也没个可心人。” “殿下过虑了。”孟竹舟执起调羹面上带笑:“如今风云又起,在下呆在那里才最为稳妥,至于贴心之人,以在下之病躯体,不敢奢求。” 大皇子干笑了两声,将此话题揭过。 第五十三章偷袭 连日雷雨放晴,京都近郊麦地里的麦苗也冒尖的窜了出来,染的一片翠绿,田野里扎总角的孩童们三五成聚的在放风筝。 暖风飘荡,风筝呼啦啦的顺着风全上了天。 江半夏眯起眼睛,迎着阳光去瞧这些个飘在天上的风筝,远的仿佛要飘到天宫、脱离红尘。 “老大喜欢风筝?”何乔倚夹着马停下,他也跟着江半夏去看天上的风筝。 “以前是喜欢。”不过那也是以前。 “我小的时候也在这里放过风筝。”何乔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一到春天,天天在麦子地里放风筝,就是为了看一眼皇家的仪仗到底有多威风。” “不过后来嘛,见多了也就那样。”何乔倚絮絮叨叨在讲自己当年的心路:“看再多,自己也不能成个什么王爷皇子的。” “也挺无聊的。” 他们在田边停的有些久,引起了放风筝小童们的注意,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锦衣卫来抓小孩啦! 麦田里三五成聚的孩童们呼啦啦的一片呈鸟兽状的全散了,一时间麦田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江半夏突然笑出了声,本应该怕锦衣卫的是那些当官的,而这些百姓却对锦衣卫们畏之如虎。 或许,这便是三人成虎的道理。 她轻呵一声,马儿似飞箭一般窜了出去。 “哎!等等,江老大等等啊!”何乔倚连忙扬鞭去追。 马蹄落地掀起飞溅的尘土,扬撒了漫天,惹得行人纷纷避让。 等回到陆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江半夏栓了马望着府内阑珊的灯火在发呆,今天是春分,估计陆夫人她们正在赶做粘雀儿嘴,正当她想着出神时,突然背后一凉,锋利的匕首直抵到腰间。 她僵立在原地,对方就贴在她的身后,但除了冰凉的匕首外她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对方气息内敛,恐怕是个高手,对方只拿匕首威胁她而不是直接一刀毙命,证明并不想杀她。 江半夏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她将手上举以表示自己没有带任何武器,试探的道:“壮士能先放下刀吗?在下不记得自己有何处得罪过壮士的地方?如果有,还请壮士指出。” 过了许久,迟迟未见那人回应,江半夏大着胆子扭身去看,她刚一动,匕首随之贴的更紧。 她不敢大意:“壮士?有什么话,我们能放下刀再说吗?” 然而这次回应她的不是沉默,而是一声闷|哼,抵在她腰间的匕首明显松了,江半夏借机一个弯腰,靠着身体倒地的力道滚出对方的攻击范围。 她抽了护腕里的刀片夹在指尖,随时准备暴起。 等她站稳,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喵呜声,回眼一看,她惊道:“侍剑?” 偷袭她的人居然是侍剑? 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铜钱死死的咬住侍剑的手,任凭对方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法将它甩开。 “铜钱!”江半夏伸出手一拍,死咬着侍剑的铜钱扑通一声窜了下来,奔着栽进她怀里。 侍剑收了匕首,他立在阴影与月光的交界处,一头浅淡的金发被拢上了朦胧的月色,目光冷冽的盯着江半夏。 江半夏罕见的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内容。 “陆荇没有事,过了这段时间他就会回来。”她直言道:“我并未食言。” 侍剑捏紧的手不断再往下滴血,铜钱咬的狠,伤口几乎贯穿了他整个掌面。 “我知道你担心他。”江半夏试图安抚侍剑的情绪:“但现在不是救他出来的时候。” 侍剑目光骇人,一时间两方僵持不下。 突然马棚传来响声,似乎是有人在牵马。 “马车套好了没?”徐管家的声音从马棚旁传来:“老爷等着出门呢。” 江半夏对着侍剑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她侧身贴在马棚旁去听徐管家的话。 “大晚上的又是宵禁,老爷要去哪里啊?”侍候马的小厮一脸八卦:“该不会是背着夫人去北里快活吧?” “狗嘴吐不出象牙,老爷是有要事,耽搁不起。”管家呸了一声:“你手脚麻利点,别在这里磨磨蹭蹭。” 侍候马的小厮哎了一声,牵了马去套车。 等马棚里声音渐消,江半夏才抱着铜钱从角落里走出。 她对着侍剑道:“你若要真想救陆荇,就在陆府安静的呆着,不要惹出任何事端。” 江半夏的语气十分诚恳,她又道:“我是陆荇的表哥,是不会害他的,你若是信不过我,可以去问陆埕,他总不会骗人,再说我又打不过你,如果真救不出陆荇你再杀我也不迟。” 马棚里只剩马儿吃草料的咀嚼声,过了良久,侍剑缓慢抬手,他对江半夏拱手作揖后转身离去。 被江半夏抱在怀里的铜钱喵呜、喵呜的又长长的叫了几声,龇牙咧嘴的在挑衅那个被它咬伤的男人。 江半夏两手叉起铜钱,将它举高,现在的铜钱足有一只大狗那么大,被叉起的铜钱咧着嘴又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像是撒娇一样。 她用手掰开铜钱的嘴巴,锋利的獠牙呲了出来。 江半夏不由得纳罕,家猫也从未见有长这么大只,而且獠牙锋利的,这只似乎有点太不同寻常了。 她松了手,铜钱轻盈的窜到地上,围着她的腿在撒娇,长长的尾巴稍黑黝黝的。 “走了,铜钱。”江半夏喊了一声。 被唤到的铜钱喵呜了一声,跟在她身后半步不离。 * 与此同时,承乾宫里灯火通明,却静的不可思议。 雪狐皮铺就的地毯上满是碎瓷,宫人们垂手退避两侧,各个都在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触了霉头。 “人还没来?”蒋贵妃闭眼斜倚在塌上,她用手轻按着太阳穴。 “回贵妃娘娘。”一旁的大宫女颤巍巍道:“已经...已经着人去请了。” 蒋贵妃没有发话,大宫女心下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嗒嗒嗒,殿外传来脚步声,听到脚步声大宫女长出一口气,她向后退去。 人还未至,就听曹醇问安道:“臣请贵妃娘娘的安。” 蒋贵妃冷嗤道:“还不滚进来!” 曹醇踩着地上的碎瓷矮着身进去:“娘娘息怒,为臣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气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蒋贵妃提高嗓音:“在我这里装糊涂!” “过来。”蒋贵妃扶着头冷声道:“给我揉一揉。” 曹醇闻言直起身,他单手撩开玉色纱幔对宫人们使了眼色,宫人们顺着两侧退避殿外。 第五十四章举荐 他毫不避讳的与贵妃同坐一塌,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上蒋贵妃的眉间,并一寸一寸的抚平。 “娘娘感觉好些了吗?”曹醇低声询问。 “还是你会伺候人。”蒋贵妃拂开按着的手,她倚着软塌坐起,凑身向前半靠在曹醇的怀里:“那老奴才要是有你一半贴心,我也不会在乎什么曹嫔、张嫔的。” 蒋贵妃的手轻飘飘的点在曹醇脸上:“你也就这张脸能看。” “娘娘喜欢臣的脸。”曹醇漫不经心的捏住蒋贵妃涂了蔻丹的手:“那臣可要好好保护这张脸。” “你这张嘴贯会骗人。”蒋贵妃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曹醇闻言轻笑了起来:“在娘娘眼里,臣还算是个男人?” 细长的指甲缓缓刮过曹醇的脸颊,留下一条红迹,如那颊上斜红一般,平添艳丽。 “可不是。”蒋贵妃低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眼里就淌下泪水:“你可比那老奴才听话多了。” 曹醇递上巾帕,他也未言其他,只听蒋贵妃一人啜泣。 “想我年少时与他在锦官城初见,互许鸳盟,谁能想竟是这样的结局!” 蒋贵妃出身卑微甚至低贱,当年庆文帝为了她闹翻整个朝堂,最后各方都退一步,这事情才算是揭过。 “我要害曹雨琴那贱人还需用手段!直接赐死就是。”蒋贵妃抹了眼泪恨恨道:“那老奴才的眼睛是被糊住了吗!” “娘娘何必与万岁置气,曹惠嫔的弟弟目尚在牢中,娘娘将其完全拿捏在手中,不怕她不肯乖乖听话。”曹醇轻声道:“况且万岁年龄也大了,后面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他的确是老了,而且老糊涂了。”蒋贵妃起身轻抚鬓边珠花,眼神狠厉:“是该让他把位置让出来了。” 等曹醇从承乾宫出来时,夜已至深。 他厌恶的掸了衣襟,一想起蒋贵妃那张涂了铅粉的老脸,他就忍不住作呕。 “干爹。”立马就有小太监端水、递帕、伺候更衣:“老祖宗请您司礼监一叙。” 曹醇接了帕子将手仔细擦拭干净:“备轿,去司礼监。” “哎。”小太监应了一声。 “等下。”曹醇顿了一下:“不用备轿,咱家走过去。” “是,干爹。”小太监跟着低眉顺眼的跟在曹醇身后。 夜露已经深,司礼监里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小太监趴在地上一来一回的在抹地。 歪在炉边小憩的老太监满头白发,迎着炉火一点一点的。 曹醇蹑手蹑脚的拿了毯子去盖。 “曹醇呐。”老太监缓缓睁了眼:“这么晚,你来了。” “干爹。”曹醇脸上挂着十足的笑容:“听说干爹想儿子了,儿子再晚都得来。” “我以为你尾巴翘上天了,瞧不起干爹这样的。”老太监掀开眼看着曹醇:“你跟了我有十来年,从小萝卜丁长到这么大,我曹博就算是养只狗也都会摇尾巴了!” 曹博从怀里摸出一本奏折丢到曹醇脸上:“瞧你那嚣张气,为了急着往上爬,上月杀了礼部尚书孙丘民的独子,如今又掺和进锦衣卫的的烂事里,我不计较你,可朝中这么多眼睛在盯着,他们不会看?你以为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吗!” 曹醇低着头跪在地上。 “你要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 “干爹,儿子错了。”曹醇以头触地:“儿子知错了。” “当初就不应该让你进司礼监。”曹博叹气:“权利固然能让人迷失双眼,但你也不能失了你的心呐!” 曹醇望着头发花白的曹博,他的内心充满了煎熬,十来年的算计,步步都在角逐权利,这宫里没有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 “你今日也别嫌我话说的重。”曹博烤着炉火,语重心长道:“等哪一日今上殡西,干爹这条老命,还得靠你。” “儿子,明白。”曹醇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 * 昨晚江半夏与侍剑交了手,虽然后面化干戈为玉帛,但侍剑卯着一根筋将她盯上了,一大早就坠在她身后尾随,江半夏回看了一眼,只要不惹事跟着就跟着吧。 北镇抚司衙门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点卯的人热闹的挤在一起,等着听长官的安排。 “江老大,有人跟踪你?”何乔倚一见面就凑上来:“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人,要不要我替你收拾了他。” “不用管他,那是家中的仆从。”江半夏上下打量了一番何乔倚:“再说你也打不过他,何谈收拾?” 何乔倚当即被说的无话可说。 人群中左右逢源的林嵯格外显眼,她记得林嵯也在春祭日那天的随扈名单上,但当天并未见到他。 说起来,从那日会审起,就再未碰到此人。 “老大?”何乔倚叫了声:“韩百户找你。” 江半夏应了声,扶着腰间的挎刀走向韩百户。 “下官江夏见过韩百户。”江半夏抱拳行礼。 “你今日来的正好。”韩百户满脸喜色:“太子殿下向万岁举荐了你,天大好的事情。” 说到此处,韩百户又道:“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抓的准就能一飞冲天!” “江夏能有今日成就,都是仰仗了韩百户您。”江半夏恭维道。 “哪里的事。”韩百户拉近乎道:“此事还需你自身努力。” “哦?”江半夏露出不解的表情:“此话怎讲?还请韩百户指点一二。” 韩百户脸上喜色不作假,但却吞吞吐吐了半天:“太子殿下向万岁举荐你不假,许是太子年幼没有表达清楚,万岁一挥朱笔就将你提为小旗并暂调至大理寺协查陆荇一案。” “另有东厂曹提督做保。”韩百户又补充道:“此事已经板上钉丁了,若是最后案子审的好,少不了提拔。” 韩阙说到最后自己都尴尬了,这哪里是什么好事,分明就是催命符,依他看陆荇的案子就是个烂案子,左右判都为难人,小太子也是个拎不清的,提拔人哪里有这样提拔的?分明就是送人去死、与人做冤。 自己答应陆指挥使好好照顾人,结果整成这样,他有愧啊。 小旗手底下分管十人,韩阙在心里筹算了一番,决定抽几个有本事的跟着江夏去大理寺协查,这样也算得上是照顾一二。 “江夏谢过韩百户提携。”她拱手道:“下官升任小旗,斗胆想向韩百户要一人。” “谁?”韩百户捻着胡子,只要不过分,他基本都能准。 “何乔倚。” “何乔倚?”韩百户思索一番:“是林总旗手底下的何乔倚?” “正是。”江半夏微倾身子等着听韩百户的回答。 他左右想了一圈,这个何乔倚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批过去算了:“那此人就划归你管。” “江夏谢过韩百户。” 此事来的太过奇怪,小太子怎么会突然向万岁举荐她?她不过是锦衣卫里底层中的底层,举荐她根本无用。 还有曹醇那老狐狸竟出面做保? 第五十五章小郡王 对于升任小旗一职,江半夏毫无之前的喜悦,反而心生压抑。 “恭喜老大升任小旗。”何乔倚拱手道喜:“晚上不请兄弟们去喝两杯?” “喝什么酒?”突然一颗脑袋从旁探出:“喝酒误事!” 何乔倚随口就接道:“误哪门子事?” “非也,非也。”谢绯举着玉骨扇骚包的打着风:“上次游湖喝大酒,害的我都未曾见到江兄勇斗贼人的英勇身姿!” 一提到江半夏勇斗贼人一事,谢绯就觉得混身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当时没醉能跟着一起上! 江半夏捏了捏眉心,她道:“今日也非朔望,谢小郡王不在国子监读书,跑来镇抚司作甚?” “哎呀。”谢绯夸张道:“当然是来谢救命之恩!”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江半夏:“我请祭酒将我派至大理寺历事,陆荇那小子的案子我管定了!” 国子监素来有监生历事的传统,但也是统一由吏部派往京都各衙门,江半夏不免有些疑惑。 “别这样看我,作为小郡王我还是有这个权利的。”说着谢绯又摸出一封信:“这是我托卫廖兄让他爹写得举荐信。” 谢绯屈指轻弹信封:“吏部尚书的脸面,大理寺还是要给的嘛,哈哈哈。”说完他干笑了两声。 “如此也好,你我在大理寺也好相互照应。”江半夏抬眼望着天色,已然到了晌午:“一起吃个便饭吧。” “那是自然,我和陆蕴是同窗又是发小,不照顾自己人还能去照顾别人。”谢绯脸上笑盈盈的晃着扇子,就连称呼他也从江兄换成了小表弟:“”就等小表弟你这句话! 因天气回暖,京都街道上挤满了五湖四海的人,各大酒楼有客云集,有时候还能见着几个黄头发绿眼睛的波斯人沿街叫卖,茶馆酒肆说书、卖唱的轮着来个遍,热闹极了,最令人心旷神怡的就是街上穿春衫裥裙的女眷们,笑语盈盈,擦肩而过时还会带起一阵香风。 “我知道有一家叫迎客的酒楼,味道不错,老板是江浙地方的人,想来能合小表弟的口味。”谢绯得意洋洋的介绍道:“在京都就没小郡王我没吃过的东西!” 何乔倚崇拜道:“那小郡王吃过毛鸡蛋吗?” “什么毛鸡蛋?”谢绯收了扇子。 “就是那种还没孵出小鸡的蛋。”何乔倚比划道:“里面小鸡还活着的那种,沾了椒盐生吃,吃起来还会吱哇叫。” “呕。”谢绯用扇子捂住脸做呕吐状:“你还让人吃饭不?那种玩意,我才不会吃。” 何乔倚委屈道:“小的以为小郡王遍尝京都美食,定是吃过毛鸡蛋。” “时间不早了。”江半夏早看出何乔倚是故意说出来恶心谢绯的,于是她转移话题道:“还去吃吗?” “吃吃吃!”谢绯立马开口:“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点!” 谢绯是个老饕,刚进到迎客楼,小二就立马迎了上来,连吩咐都不用就将他们请上二楼临街的厢房。 “上点你们店里的江浙菜,都要好的。”谢绯用扇点桌吩咐道。 “好嘞,爷您就放心。”小二麻溜的摆了杯子:“要喝点什么酒?” “别别别,酒就不要了,给我们来壶好茶。” “好嘞!” 迎客楼的二层厢房布置的格外雅致,高几上摆了花草,墙上甚至还挂着应景的字画。 “这瓷杯真精致!”何乔倚举着茶杯子赏看,杯里勾画着一朵绿水秋波菊,映在茶水里格外的好看。 再扫视这桌上的其他茶杯,每一只都不一样,凑在一起就是一套岁寒三友。 “这家酒楼的老板有心了。”江半夏打量完四周后感叹道:“这里的酒菜应当也不便宜吧。” “小表弟慧眼如炬啊。”谢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此楼乃是江浙有名的富商沈慎行开的。” 他举起茶杯,将杯子倾斜:“喏,就连我们今日喝的茶叶都是从江浙远运过来的新茶。” 对于从小生在京都的何乔倚来说沈慎行这个名字十分陌生,但对于自小在南边长大的江半夏,此人之名如雷贯耳。 “原来是沈老板的店。”江半夏一副了然的表情:“那就难怪了。” “管他是谁的店,来了就吃,小群王我请客还能差了你们吗?”谢绯笑盈盈的捡了一筷子菜。 见着他动筷,江半夏他们也跟着动了筷子。 “那个...”何乔倚吃了一口,眼神就不停往窗外瞟:“老大,你们家仆从...站房顶上去了。” 正在夹菜的江半夏顿住了,她顺着何乔倚的视线去看,就见侍剑站在对面房顶上,正直直的盯着他们。 在这种目光的洗礼下,谁还能吃的下饭。 江半夏放了筷箸:“我去叫他。” 站在房顶上终究不是事,侍剑一根筋的脾气她可是深有体会,所以在叫人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陆荇的事情有转机了。” 侍剑就踩着房檐,拉风的从窗户翻进来。 他这一手功夫看的谢小郡王和何乔倚目瞪口呆,连呼:“高人!” 谢小郡王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以前见侍剑跟着陆荇那小子,也没见他动过手,没想到还是个高手。” “你是在为陆荇之事着急?”谢绯一语中的,他拊掌道:“放心这事有我小郡王插手,保准管陆荇那小子没事。” 侍剑跟了她一早上,估计早饿了,江半夏喊了店小二再添一双碗筷。 “都是自己人,坐下来一起吃。”谢绯毫不介意和下人同坐一桌,更何况他根本没有将侍剑当成下人。 何乔倚抓了半只鸡使劲往嘴里塞,活像几辈子没吃过肉一样,嘴里含混不清道:“别客气,坐下来一起吃。” 突然,他瞪大眼睛,张着嘴扣喉咙,表情十分扭曲,眼睛鼓的好像要掉下来了。 一看就是噎着了,江半夏捏起拳头就对着何乔倚后背猛捶几拳头,随着一阵咳嗽,一根细长的鸡骨头被何乔倚咳了出来。 “咳咳咳,老大你这是要锤死我啊!”被江半夏捶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感觉骨头似乎都要断掉了。 “下次吃饭小心点。”谢绯捂着扇子笑道:“没人和你抢。” 何乔倚憨憨的笑了起来,伸手又抓了一只猪蹄,他那点月费哪里够吃荤腥,还不如趁今日小郡王请客多吃点,下一顿肉谁知道在哪里。 这样想,何乔倚又是一阵狼吞虎咽。 第五十六章旧相识 时至晌午,迎客楼内客来客往,热闹非凡,但今日热闹的有些过了头,争吵声沸反盈天。 “外边怎么这么吵?”谢绯烦躁的扇着扇子。 “应该是楼底下有人闹事。”嘴里塞着猪蹄的何乔倚见怪不怪道:“指不定是客人丢了东西和店家吵了起来,或者是有人吃霸王餐。” 谢绯一敲扇柄,推开门去看热闹,这一看他乐了:“嚯,举人公子为了女人和太监们对上了。” 如此博人眼球的新鲜事儿,引来了一大群凑热闹的百姓,密密麻麻的围在迎客楼门前,再加上谢绯这一嗓子的呼喊,二楼雅间的人也全冒出头去看。 “杨举人,你这事就做的不地道了。”圆脸太监阴阳怪气道:“干爹的女人你也敢动!” 跟在圆脸太监身后的太监们纷纷附和道:“就是的,干爹的女人你也敢动!” 原先不打算凑热闹的江半夏,被谢绯拉了出来,她往人群里一瞧,还全都是熟面孔,那几个闹事的公公正是曹喜手底下的。 “看到了没,站在中间穿白衫的女人就是周馥馨。”谢绯半遮脸道:“当年京城双姝之一。” “她不是被充到教坊司?”江半夏问道。 “人是充到了教坊司。”一旁拿着猪蹄的何乔倚插话道:“老大,俗话说的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周姑娘这么漂亮,当然欣赏她的人就多咯,前段日子有太监将她从教坊里要走了。” “要走干嘛?”谢绯疑惑道,太监要女人干嘛? 何乔倚笑的贼兮兮的:“当然要走当老婆啊!这杨举人也是个厉害的,这么明目张胆的下了手。” 楼下的争吵还在继续。 被围在正中间的周馥馨一直在抹眼泪,她替杨举人辩解:“诸位公公误会了,这是我表哥,远从开封来赶春闱,只是吃顿便饭。” “干娘,您就别折煞我们这些儿子了,儿子们可当不起您这礼。”圆脸公公掐着兰花指:“您就想想该怎么和干爹交待。” 跟在其后的太监们得了眼神,立马上前去拉扯杨举人。 “你们干嘛!”杨举人挣扎道:“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你们怎敢!” “还请举人老爷过府一叙,和干爹解释清楚。”圆脸公公尖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别让我们这些人为难。” 饱读诗书,精通孔孟之道的杨举人,从未遇到如此难堪的事,周围百姓指指点点的声音犹如无形的刀,刀刀锉在他的身上,气的他脸红脖子粗,但却拿这些个太监无可奈何。 谢绯叹了句:“想当初京都少年的梦中人,最后竟嫁了一个太监,世事无常呐。” “我觉得挺好的。”啃猪蹄的何乔倚道:“教坊司不是人呆的地儿。” 两人还在相互斗嘴时,江半夏已经下了二楼,她挤进人群挡在周馥馨面前。 “这又是哪里来的小白脸。”圆脸太监尖着嗓子道:“该不会也是来管闲事的吧?” “在下并不是来管闲事的。”江半夏向前走了两步,离那圆脸公公极近,她低声呵斥道:“还不快带着你的人滚!” 圆脸公公当时就来了火,这人凑上来骂他作甚? “曹喜公公今日当值,你们就不怕他下值回来收拾你们。”江半夏将圆脸公公衣襟前露出的银票一点一点的塞了回去:“收了别人的钱也要适可而止,京都脚下事情闹大了,就收不了场了。” 圆脸公公一愣,瞬间反应了上来,立马脸上堆笑:“多谢小公子提点,还问小公子高姓?” “在下姓江,与你干爹乃是旧相识。” “原来是江公子,今日之事多谢提点。”他拱手道谢后转身对杨举人道:“今日的事就先放过你,有些事情人在做天在看。” 说完圆脸公公就带着那群太监呼啦啦的涌出迎客楼,留下一群不明所以的围观百姓。 “厉害呀,小表弟。”谢绯从二楼下来:“你和胖太监说了什么,人就被打发走了?” “没说什么,只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罢了。”江半夏将视线转向一直在垂泪的周馥馨和气的几乎快要昏厥的杨举人:“请二位上楼一叙。” 她对曹喜这个人谈不上有好感但也谈不上厌恶,但如今她与曹喜同是曹醇手底下的人,利益相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该怎么做,她心里还是有决断的。 江半夏打量着正在垂泪的周馥馨,她道:“在下记得周姑娘是在教坊西院,如何与宫里的公公认识?” 周馥馨依旧不言不语的站着垂泪。 见周馥馨不肯说话,她又转问杨举人:“杨举人又是如何和公公们有了口角争执?” 一被问起,杨举人就气的不行:“表妹家中遭难,无奈没入教坊,本就身世凄凉,如今还要受那阉人欺凌!实在可恶!” “所以你就和那群太监动了手?”谢绯扇着扇子道:“然后被人家围殴了?” “没有动手。”杨举人泄气道:“他们是突然出现的。” “哦,那就是人家上赶着来打你咯。”谢绯分析道:“不过说实话,你表妹既然已经决定跟了人家,你再过来说什么都晚。” 谢绯的话虽然很欠揍,但切中了关键。 只会垂泪的周馥馨和不明所以的杨举人,看着这两人头就大,江半夏冷声道:“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刚才那位公公也答应我不再追究。” “你们二位。”江半夏深深的看了一眼周馥馨:“自己做的选择就自己走下去,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周馥馨捏着手帕,目光躲闪。 看她的反应再结合曹喜手底下太监收钱办事的态度,估计这里面的水还深的很,稀巴烂的事情,江半夏实在懒得管,麻烦就抛给曹喜,左右周馥馨也是他的人。 再说另一边被江半夏打发走的公公们,围在一起商讨对策。 “你说咱们收钱替殷阁老的孙子教训杨举人的事,干爹应该不会知道吧?” “咱们都不说,干爹从哪里知道。”圆脸太监将银票凑到鼻下狠狠的吸了一口:“这事,你们都把嘴缝仔细了,干爹要是问出来,咱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这事扯上干娘,万一她回去再和干爹吹枕头风...我们不就暴露了吗?” 圆脸太监翻了个白眼:“恐怕她连怎么开口都不会,仕宦人家的女儿最讲究那一套清白说,即使发生了什么也只能打断牙齿自己往下吞。” 说到这里一群太监们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放心,这事一定不会让干爹知道。”其他太监纷纷保证:“要不然下次有赚钱的好事,人家也不会再来找我们。” 圆脸太监笑得眼睛迷成一条:“那就回宫。” 第五十七章历事 大理寺门前的梨花开了,一簇簇的团在树上,如雪似云,随风荡开又如江上雪浪,浩浩荡荡。 “好香啊。”何乔倚叼着葱油饼伸手去接花瓣,他把接到的花瓣一股脑的全塞进嘴里,混着葱油饼吃下肚:“老大,咱们来的是不是有点早?” “已经过了卯时,不早了。”江半夏将她早上骑来的驴子拴在了拴马柱上。 大理寺守门的衙役打着哈欠缓缓将门推开,早晨还是冷,但毕竟到了春天,再冷也不冻手。 “几位大哥。”江半夏出声道:“烦禀大理寺卿邹大人。” “你是?”守门的几个衙役见来人一身青绿色棉质曳撒,除了长得白净点,一股子穷酸味,所以态度很敷衍。 守门的衙役扫了一眼道:“门口等着,邹大人还未到。” “可是此时已过卯时?”江半夏问道:“邹大人缘何未到?”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都和你说了邹大人没有到,没有到!我们这些手底下的人怎么知道大人为何没有到。”守门的衙役不耐烦道:“让你等,你就等着,哪来的废话!” “怎么和老大说话的!”何乔倚从后面冲了上来:“就算邹大人没有到,也好歹请我们进去坐一坐。” 那衙役扫了从上到下将何乔倚打量了一遍,嚣张道:“你配坐吗?” 何乔倚直接怒了!抡了拳头就要捶人,但拳头还没抡起来就被江半夏拦住了。 她唇边带笑,不动声色的塞了一串钱到衙役手中:“是我手下鲁莽了。” “没事没事,小哥乃是真性情。”收了钱的衙役脸上能笑出一朵花,连态度都变了:“邹大人确实不在,不过少卿大人已经到了。” “那就转交少卿大人。”江半夏漫不经心的抬眼道:“就禀我们是北镇抚司奉命来协查案件的。” 收了钱的衙役拿文书的手一抖,心下大惊,怎么是锦衣卫的人! “赶紧去吧。”江半夏轻描淡写道:“别耽搁了时间。” 江半夏笑的越是温和,衙役心里就越发毛,那串沉甸甸的钱串揣在怀里犹如烫手山药。 “刚才有眼不识泰山。”守门衙役尬笑了两声:“这钱小人实在不能收。” 守门衙役将钱串抛回江半夏怀里,他一溜烟的跑进大理寺报信,仿佛后面有什么豺狼虎豹在追。 “老大高明。”何乔倚竖起了大拇指。 “咱们是来大理寺协助办案,不是来惹事的。”江半夏将钱串重新塞回荷包:“还是和气点。” “哦~”何乔倚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按理说小旗应分配十人,但案子赶的匆忙,她没那么多时间等人配齐。 “您请。”衙役很快就从里面出来:“少卿大人正在里面等着。” 那衙役恭敬的将江半夏带入内堂。 卯时刚过,晨光熹微,一丝一缕的阳光透过窗棂投入屋内,师旷冶睡眼朦胧的披着一件外衫。 他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蜡烛几乎快要烧尽,显然他这一夜都没怎么睡。 “师少卿。”江半夏拱手行礼。 师旷冶将文书递还给江半夏,他笑道:“我们还真是有缘。” “与大人有缘是下官的福气,以后还请大人多加指导。”江半夏接过文书,她正准备再问些案件进展,门被人从外敲响了。 “邹大人,在吗?”谢绯扯着嗓子:“在就吭声啊!” “小郡王,小点声!邹大人不在。”衙役声音急切:“里面是少卿大人。” “师少卿?”谢绯哎呀道:“那也行。” 他准备再敲门时,门被师矿冶从里面打开了。 师旷冶轻皱眉头,但总体来说他脸上还是带笑的:“谢小郡王。” “少卿大人。”谢绯连忙行礼。 引人进来的衙役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师旷冶将谢绯延请进屋。 “哟!小表弟,你来的真够早啊!”谢绯望见江半夏,惊讶道:“我本想着我是第一个来。” 江半夏微笑示意谢绯闭嘴,小郡王是个热心肠没错,但此处乃是大理寺,他们初来乍到还是少说为妙。 “小郡王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师旷冶耐着性子接待谢绯,他向来对这些靠荫蔽的二世祖们敬谢不敏。 谢绯忙从袖子里掏出两封举荐信:“我是来大理寺历事的。” 两封分别来自国子监和吏部的举荐信一一摆在师旷冶面前,他微皱眉头将信从上扫到下。 “师少卿,您看我要去哪里帮忙?”谢绯捏着扇子探身问道。 “此事还须等邹大人来了才能定下。”师旷冶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在下做不了主。” “怎么就做不了主了?”谢绯纳罕道:“这大理寺邹大人之下可不就是你,如今他没来,你随便安排下不就完了。” “还请谢小郡王海涵,此事在下真的做不了主。” 师旷冶靠着一句他做不了主就将谢绯与江半夏打发了。 等坐到茶室等邹明远时,谢绯越想越不对劲。 “师旷冶在糊弄我们!”谢绯狠拍桌子:“简直欺人太甚!” 江半夏淡定的端起茶盏,她抿了一口:“大理寺的茶水尚且还能入口。”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喝。”谢绯烦躁道:“现在这种情况,大理寺的人根本不想让我们插手!” “他们不想让我们插手,我们就不插手?”江半夏轻笑道:“没想到小郡王这么听话。” 谢绯听出江半夏的话外之意,他道:“小表弟的意思是?” “既然他们不让查。”江半夏将茶杯重重放下,冷声道:“那我们,自己查。” ... 于此同时,迟迟未到大理寺的邹明远被请进了大皇子府。 “邹大人,您里面请。”内侍小步急行在前面引路。 邹明远腆着肚子,吃力的跟在内侍身后,时不时用袖子抹汗,大皇子召见的十分着急,他早上的饭还没来得及吃两口就被叫走了! 这是什么事啊! 会客厅内侍女们正在布菜,大皇子穿着便服坐于主座。 “邹大人来了。”大皇子睁开狭长的双眼吩咐左右道:“还不为邹大人添筷看座。” “不用,不用,下官还是站着好。”邹明远连忙拒绝道。 “邹大人。”大皇子自顾自的盛了一碗粥:“还是坐下来说。” 邹明远战战兢兢的落座,立马就有侍女置盘添碗。 “殿下寻下官来...”他咽了一口吐沫问道:“是有什么吩咐?” “不急,先吃饭。”大皇子报以温和一笑。 如此似曾相识的场景令邹明远一阵恍惚,他大感不妙。 第五十八章馄饨 大皇子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伸手接过一旁侍女递来的巾帕将嘴擦拭干净,然后笑眯眯的看着邹明远。 正夹点心的邹明远被看的心虚不已,他一个手抖,荷花酥就顺着筷子落回盘中。 “邹大人,小心点。”大皇子执起筷子将荷花酥捡进邹明远面前的小碟里。 邹明远望着碟子里的荷花酥,不敢下筷,身子抖如筛糠。 “下官惶恐,不知大皇子殿下请下官来是有何事吩咐?”邹明远破罐子破摔的放下筷子直言道:“还请大皇子殿下明示。” 大皇子轻笑一声:“邹大人不必这么紧张,我请大人来的确是有事相商,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越说不是大事,邹明远心里越是发毛,但仔细一想,自己这些年做官墨守成规,做事也不出格,除了上次不小心打死花娘被陆埕抓住小辫子外,别的好像也没什么能被人抓住把柄的。 他忐忑的心稍归平静。 大皇子起身屏退左右:“我今日请邹大人来,是想请邹大人将陆荇的案子压下去。” “殿下的意思是?”邹明远心里明的和镜一样,却佯装不懂。 “当然是让他翻不了案。”大皇子冷笑道:“邹大人,上次的事你难道就不记恨吗?” “殿下...?”邹明远心下咯噔一声。 “陆埕拿花娘的事情胁迫你。”大皇子俯身低声道:“恐怕你恨他恨得要死,可却无可奈何。” 邹明远的胖脸挤在一起,他心里可谓是惊涛骇浪,这件事...大皇子怎么会知道! “邹大人也别着急拒绝,我并不是拿这件事来威胁你,只是先同你商议。”大皇子轻扣茶杯:“此事若是到了陆埕那老匹夫手下,恐怕就没得商议了吧。” 邹明远在心里暗骂一声,大皇子嘴上说是商议,但根本就没有给他任何商议机会! 他能不妥协?此事要是私底下解决也就是三言两语的事情,但若是捅到万岁面前,他邹明远定会晚节不保! “但凭大皇子吩咐。”邹明远认命的拱手向前推去。 大皇子见邹明远如此知情识趣,他温言细语道:“邹大人也不必太过于紧张,只要拦着太子的人就成。” “殿下的意思是,拦住太子的人,然后坐实陆荇杀人一案?”邹明远揣测道。 “你很聪明。”大皇子展颜一笑:“还望邹大人能将嘴管牢实了,否则后面的发生了什么,我就管不着了。” “下官定将嘴管的严严实实。”邹明远连忙表态。 “邹大人明白,那就最好不过了。” ... 邹明远走后,屏风后面贸贸然的钻出一红衣少年,热络的揽着大皇子的肩膀:“表哥,就知道你会帮我!” 大皇子皱着眉头拨开那少年的手,不悦道:“没大没小,小心被那些个言官听见,拿到父皇面前去说教。” “这里是表哥的地方,又没有外人。”少年又凑上前,满面笑容:“我不说,表哥不说,那些老匹夫怎么会知道。” “马文瑞!”大皇子厉声道:“这里是京都!” “表...表哥。”马文瑞被吓的说不出话来。 “你惹谁不好,偏偏去惹陆埕的三子!”大皇子甩开揽着他的胳膊,焦虑的在屋子里转圈:“如今那么多双眼睛再看着,都在等着我行差踏错!” “你来京都才多久?就惹下此等事情,你让我怎么做!”大皇子低声吼道。 他与马文瑞乃是表亲,马文瑞是他母妃娘家舅舅的儿子,从小与他玩在一起,感情深厚,若不是这层关系,他才不会管这蠢货死活。 “表哥消消气,消消气。”马文瑞抽出插在腰间的扇子谄媚的给大皇子扇凉。 大皇子推开扇子,冷声道:“这几日你就老老实实的呆在我这里,等风声过了再出去。” “别再惹事!” “表哥放心。”马文瑞嬉笑着脸信誓旦旦的保证:“我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里,绝不再给表哥惹事!” 于此同时大理寺里谢绯等人等焦躁不安。 “已经到了晌午了,邹明远那老匹夫怎么还不来?”谢绯扇着扇子,将杯中的茶水一股脑的全灌下肚:“难道是要旷班旷班可是要打板子的! 谁能想他们三人在大理寺喝了一早上的茶水,肚子咣啷咣啷的,就连何乔倚都跑了好几趟茅房。 “邹大人,下午应该会来。”江半夏单手撑在桌子上,她仔细的去想邹明远这个人。 虽然不是什么清官,但为人中庸,办事兢兢业业,绝不肯出头拔尖,旷班不太像是他的作风,邹明远一定是有事,而且还是不好解决的事。 “饿死我了。”谢绯趴在桌子上:“咱们就在这里一直等着啊?” “现在走,不妥。”江半夏道:“第一日来,拜见长官的事情不能敷衍。” “小表弟,你也太认真了吧?邹明远就一面人,没什么脾气,等不等其实无所谓。”谢绯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弹起,他从袖子里掏出碎银抛给何乔倚:“我见大理寺外巷有担炉卖混沌的老丈,你且拿了银子叫他进来做几碗热馄饨吃,余下的钱全当你跑腿费。” 谢绯出手阔绰,碎银的分量足够置办一桌酒席,拿了银子的何乔倚笑得没鼻子没眼睛的:“小郡王,您就等着吃热馄饨吧!” 大理寺是官家,担馄饨的老丈一听要进到里面去做馄饨,死活不去,何乔倚又是加钱又是好话说了一连串,老丈就是不肯。 “老汉我这样的粗人,真的不能进!”衣上打满补丁的老人,局促不安的挑着炉子站在大理寺前。 “老丈,贵人想吃你一碗馄饨,进去做就成了。”何乔倚语气微沉:“难道等着贵人出来请你!” 何乔倚威胁道:“别怪我丑话没有说在前面!” 好一番威胁,老丈才肯跟着进大理寺,他下脚很轻,生怕踩脏地面。 “这边。”何乔倚将老丈引到小郡王面前,人还没走近,老丈就诚惶诚恐的伏在地上磕头。 “就别跪了,赶紧起来煮馄饨。” 小郡王也是一时来了兴趣,之前见过挑炉卖馄饨的,但还从未尝过这种路边食物,所以兴致高涨。 “老丈,你这馄饨有什么馅的?” “回大人,只有...只有荠菜馅的...”老丈局促不安的结巴道。 “那行,给我们先做三碗尝尝。”小郡王大手一挥。 第五十九章敷衍 坐在一旁的江半夏默不做声的盯着老丈包馄饨。 老丈手艺很好,馄饨皮在他手下能玩出花来,不一会儿圆鼓鼓的馄饨就纷纷下了锅,沸水三开后,白面皮的馄饨就浮上水面。 葱花料汁打底,老丈手快的舀了馄饨进去,浓香瞬间扑鼻而来。 “世尊云:欲修三昧,应断五辛。”谢绯对着馄饨碗猛吸一口:“可咱们都是凡人又不成仙,不吃五辛,那活的得多没滋味。” 他端起馄饨碗,用筷子挑了一个,不顾烫嘴的塞进去。 “唔~”谢绯囫囵吞枣的将馄饨吃进肚里,还不忘评价:“皮薄馅多,味道还不错。” 三人围在大理寺茶厅吃现煮的馄饨,又是阳春三月天,不一会儿薄汗就冒了上来,衬的人粉面桃腮的。 谢绯瞧着江半夏,他不住咋舌道:“何郎傅粉不过如此,小表弟你们陆家人都是怎么长的?” “我不是陆家人。”江半夏放了碗,她瞥了一眼谢绯:“小郡王也不赖。” 这话怼的谢绯无话可说。 何乔倚一连要了三碗,不要命的往嘴里塞。 “别吃了。”谢绯拦住他道:“瞧瞧你这肚子,再吃就炸了。” 何乔倚摸着肚子嘿嘿一笑:“不是还没炸嘛。” “等炸了就晚了。”谢绯翻了一个白眼。 “你去后堂给师少卿送一碗。”江半夏吩咐道:“权当去散步,回来馄饨还有你的。” 江半夏发了话,何乔倚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了碗。 大理寺平日不管伙食,大家都是从家带饭食来吃或者不吃,师旷冶就是属于不吃的那一类。 每每熬到晌午,他都会灌下一大壶茶水来解肚中饥饿,突见何乔倚捧着馄饨来,他的目光全黏在馄饨碗上。 他并不是吃不起午食而是家中无人做饭,他自己做的吃的实在一言难尽,若是要问师旷冶为何不请人来做饭,他大抵会告诉你请人要花钱。 “师少卿,吃馄饨。”何乔倚满面笑容:“还热乎着呢。” 师旷冶接过碗,他忙从荷包里摸铜板,不由分说的要塞进何乔倚的手中。 “大人,要不得,要不得。”何乔倚连忙回拒:“这是小郡王请吃的馄饨,这钱小人收不得。” “钱是一定要给的。”师旷冶将钱又塞过去,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 “你们不吃,我吃!”沉闷的男声突然从二人身后响起。 师旷冶转身望去:“邹大人?” 邹明远嗯了一声算应了声,他摘了官帽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拿起茶壶就是一通狂灌。 晦气,晦气,真是晦气! 最近是怎么了?先是陆埕又是大皇子,大理寺今年是捅了哪里的马蜂窝? 师旷冶使了眼色,何乔倚就将那碗馄饨放在邹明远面前:“大人,您请吃。”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将地方留给邹明远和师旷冶。 站于一旁的邹明远,他表情纠结,欲言又止。 “子繁呐。”邹明远叫了一声师旷冶的表字:“你说人这一辈子,活着图什么?吃吃不好,睡睡不踏实,到头来战战兢兢还被人两头要挟,到底是图了什么?” “邹大人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师旷冶问道。 “谈不上烦心事。”邹明远摆手:“只是麻烦而已。” 他埋头吃着碗里的馄饨,吃到一半突然抬头:“可是锦衣卫的人来了?” “早上到的,现在正在茶厅等着。”邹明远回道:“谢小郡王也来了,拿的是吏部和国子监的举荐信来大理寺历事。” 邹明远皱眉,锦衣卫来人的事,他早知道了,是太子举荐的人嘛,可谢小郡王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此案尽量不要让锦衣卫的人插手。”邹明远嘱咐道:“锦衣卫那群人做事猖狂,靠他们不成。” 这个理由是邹明远胡诌的,他深知师旷冶一根筋,心里只有大义,所以大皇子的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大人放心。”师旷冶本身就不喜锦衣卫的人,所以一开始他就在敷衍。 心思各异的两人,意见竟出奇的统一。 ... “老大!”何乔倚一脸八卦的冲进茶厅:“邹大人回来了!” “什么时候?”江半夏问道。 “就在刚才。”何乔倚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邹明远是如何要走馄饨的:“当时你是没见,师少卿的脸都要绿了!” “你是说,邹大人是穿着官服而且神色疲倦?”江半夏抓住何乔倚话中的关键。 “没错。”何乔倚肯定道。 她单手点桌,陷入思考。 “既然邹明远来了,那咱们现在就去找那老匹夫。”谢绯撸起袖子道:“案子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事情来得巧,他们还未商议好,就有衙役来请。 大理寺卿是正三品,而小旗只是从七品,见了邹明远江半夏等人老老实实的拱手行礼。 “请起,请起。”邹明远的胖脸带着和蔼的笑容,他接过文书看了看,又将官场的话说了一套又一套,就是半字不提陆荇的案子。 “邹大人,您看让我去哪里历事啊?”谢绯直接了当的问道。 “这...”这可把邹明远问住了,小郡王肯定不能随便糊弄,他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对策。 一旁的师旷冶见状,他俯身耳语道:“大人可以将谢小郡王派给吴寺正做帮手。” “也可。”邹明远思索一番沉声应道。 寺正分理全国刑名复审之事,平日就业务繁忙,将好动的小郡王分过去正好,免得他没事干到处惹是生非。 “咳咳。”邹明远轻咳两声:“吴寺正管刑名复审从未出过冤假错案,小郡王就跟着吴寺正好好历练一二。” 这下轮到谢绯懵了,他以为邹明远会像打发江夏一样打发他,没想到还真的给他安排了地方! 他能说他并不想吗? 这边江半夏再三暗示陆荇一案,可邹明远就是闭口不谈,只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她不由得赞叹邹明远和稀泥的水平,非常人所不能及。 ... “哎,小表弟你干什么去?”谢绯见江半夏往大理寺外走。 “回家。”江半夏认真道:“大理寺人员齐整,想来我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不如回家休息。” “小表弟,你是认真的?”谢绯一脸诧异:“陆荇还等着我们救命呢!” “不急,就算是要问斩也要到秋后。”江半夏森然一笑:“况且凭借陆叔叔的能力,他顶多是个监后斩。” 看着江半夏一脸认真的模样,谢绯想说的话全乱了。 “小郡王,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去吧。”何乔倚在后面起哄道:“我们闲人就回家咯。” 江半夏解了拴马桩上的驴子,在谢绯不可置信的眼神里骑着驴子优哉游哉的离开了大理寺。 等转过街角停了下来,她在等何乔倚。 “老大?”何乔倚跑的气喘吁吁的:“我们就真的这么走了?” “当然不。”江半夏抿嘴道:“邹明远闭口不提案子,证明他根本不想让我们查,所以我们要另辟蹊径。” “老大的意思是?” “今晚巳时,你到陆府后门来找我。”江半夏吩咐道:“带上便服和干粮。” 何乔倚十分不解:“我们是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东林书院。”江半夏眸色幽深,一字一顿道:“找线索。” 第六十章夜禁 巳时,夜已至深,陆府偏院还如往常一样早早就熄了灯。 江半夏将包裹打好背在身上,她顺着偏院的那道小门溜了出去。 “老大,这里!”何乔倚窝在墙角里招手,他连忙顺着墙站起,蹲的太久腿麻的直抽筋。 “等了有多久?”江半夏问道。 “没多久也就是辰时左右来的。”何乔倚憨憨的摸着脑袋:“主要是害怕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住,一更天夜禁已经开始,被抓住那可是要笞打四十板的。” “那我让你巳时来陆府,你就不怕被抓吗?”江半夏轻笑道。 这可把何乔倚问住了,因为他当时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于是他脑筋一转立马拍马屁道:“老大做事肯定是有自己的一套,我跟着走绝对不会有错。” “行了,别在这里诓我了。”江半夏背着行李径直往主街上走。 何乔倚说的也不算全错,她的确是早有计划。 主街上斐乐带着东厂的人掐点候着,火光映衬下,影子在石板地上勾出怪异扭曲的形状。 以至于何乔倚一出巷子就见到一群东厂的番子,吓得他险些栽了大跟头。 “斐千户。”江半夏行礼道。 斐乐调转马头,居高临下道:“上马吧。” 他话音刚落,就立马有番子牵马来,江半夏也不矫情,接过缰绳潇洒翻身上马。 “上马。”她喊了一声马下发呆的何乔倚。 “你的人?”斐乐挑起眉毛打量道:“看上去不太聪明。” “够听话用着趁手就足矣。”江半夏一拉缰绳将马稳住:“斐千户,您说呢?” 斐乐笑而不语,他扬鞭轻呵一声,身下的马飞窜出去,跟在他身后的番子们也立即纵马跟上。 “老大?”何乔倚满头雾水。 江半夏紧了紧身上的包裹,扭头对何乔倚道:“我们也跟上。” 东厂的人肆无忌惮的纵马长街,即使是夜禁时分,也没人敢吭一声,百姓们甚至听到了都要装作没有听到,因为这些个厂卫们总是在夜里抄家、杀人灭口。 他们如同黑夜里的鬼魅,老人常拿这三更天的马蹄声去恐吓不听话的孩童,若是他们不听话就会被抓进诏狱里吃掉。 这种开玩笑的似的打趣,总能吓到孩子们,甚至在他们成年后,厂卫们的可怖形象都无法被抹去,反而更加清晰具体。 夜风拂开鬓边的碎发,丝丝缕缕的顺着风飞舞,纵马长街所带来的感官上的刺-激,是难以形容的,江半夏只觉得畅快极了。 一行人马沿着长街行至安定门外,斐乐才勒了马,后面跟着的番子们呼啦啦的停了下来。 远远的见着是一群东厂的番子,城墙守备士兵立马来了精神,生怕得罪这一群煞神。 他迎上前行军礼,恭敬道:“大人,令牌。” 斐乐也不多言,他将手中的令牌抛出,只道:“快些开门,我们赶时间。” 核对令牌无误后,城门缓缓开出一条足够过马的缝隙。 东厂的番子们有条不紊的纵马过城门,除了哒哒的马蹄声外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 仿佛这群人不曾来过。 站在城墙上的士兵见怪不怪的指挥着人又再次将城门闭紧,他们对夜晚出行的厂卫们并不好奇,这些人总是在夜里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等过一段时间,就会听到朝中某某大人被抓、某某大人被抄家诸如此类的消息,只要有这些人在,京都里的血雨腥风就不会停止。 一大群人呼啦啦的一路朝着京郊骑去,等四周彻底没有了人烟,斐乐才勒马停下。 他调转马头对江半夏道:“就送你到这里。” 江半夏拱手道谢:“多谢斐千户一路相送,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斐乐将马控住。 “还请斐千户明日帮我将这份信交给谢小郡王。”江半夏嘴角含笑,她将信从袖中抽出:“交给他,他就知道要怎么做。” 斐乐接过带着体温的信,他近前低声道:“督主让我带话给你——务必用尽一切办法查出真凶。” “斐千户放心。”江半夏咧嘴一笑:“在下一定会抓住真凶,觉不让干爹失望,”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斐乐轻扬马鞭,带着那群东厂的番子们扬长而去。 等到官道上再无人迹时,何乔倚忍不住开口。 他想说些什么却一时半会的想不上来,于是尬道:“老大,天快亮了,我们早上吃什么啊?” 江半夏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她开始有些怀疑当初选何乔倚是不是太草率了。 “前面有店家。”她随意道:“对付吃点。” 她也不算是诓何乔倚,官道上总会有一些茶棚、铺子的,常年跑商走官道的人就能将那些茶棚、酒馆记得一清二楚。 五更天刚过,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 按常理说这会儿官道上应该没有什么人,但是眼前这家茶棚天还未亮,里面的人就挤得无处下脚。 随着江半夏二人的进入,茶棚里喧闹的人声瞬间停止,气氛变得诡异异常。 老板娘站了起来,恍惚了片刻,哎呦了一声:“两位官爷,要吃点什么?” “来两个馒头,一壶粗茶。”江半夏解下腰间的佩刀拍在桌子上,她冷着脸环顾一圈,让那些窥视的人纷纷收了目光。 这家茶棚的气氛不对,就算她以前长居深闺,也是知道这种官道边的小茶棚是如何模样。 她的目光扫向老板娘,先不说老板娘长得如何,光是从她衣的着上来看,一个常年在茶棚劳作的妇人,竟将极易勾丝的绸缎长袄穿了出来! “馒头来了。”老板娘言笑晏晏,她单手拖着盘子将馒头放到桌子中间:“客人不再要碟咸菜吗?” “有馒头和茶就行了。”何乔倚伸手挑了个馒头就往嘴里塞:“没那么讲究。” 老板娘捂嘴笑道:“官爷,真有意思。” “这馒头蒸的好。”何乔倚嚼着馒头又饮了一大碗热茶感叹道:“热茶下肚,神仙来了也不换。” “老大,你怎么不吃?”他见江半夏根本不动面前的食物,不由搓手道:“老大,你是不是不饿?你要是不饿我吃了啊?” 江半夏根本没有理会何乔倚,她缓缓握上刀柄,目光冷冽,随时准备暴起。 第六十一章茶棚 举碗饮茶的大汉猛地站起,死死的盯住江半夏等人。 哐当一声,他将茶碗摔碎在地,拔出腰间的挎刀喊道:“狗官!不得好死!” 茶棚里坐的人纷纷跟着拔了刀,目光仇视的望着江半夏二人。 “几位大哥,怎么了?”何乔倚嘴里虽然还叼着馒头,但他的手却紧紧的握在佩刀上。 江半夏缓缓抽出刀,她表情冷淡并没有丝毫惧意:“我们二人行过此处,只是路过,也未曾得罪过诸位,何至于此?” 再观这群人,人人带刀又都身负武艺,应该是江湖中人。 “狗官,该杀!”摔碗大汉骤然抽刀将面前的桌子劈碎,冲着江半夏横刀逼来。 她一把推开何乔倚,将手底下的桌子抡出,迎面来的大刀携着风刃将方桌一劈为二。 “老大,小心!”何乔倚惊呼道:“后面!” 佩刀在她手上转了半圈,她应声向后砍去,咣当一声,刀刃相交。 一连过了好几招,又胶着的僵持在一起。 大汉的同伙见状,纷纷冲上前,这些江湖人虽然不比士兵身经百战,但也都有自己独家的一套功夫。 江半夏轻咬下唇,铆足劲横刀一推,与她交锋之人被掀翻在地,她毫不犹豫的对着那人胸口就是一刀。 此时情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几步之外,何乔倚已被逼的无处可退,他将手中的刀竖在胸前防御,左瞄右看,企图寻找可乘之机。 这场打斗见了血,在场的人个个都红了眼睛,恨不得将江半夏二人生吞活剥了。 “杀了狗官!”有人愤呼道:“为兄弟报仇!” 要和这群人正面对上,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对方四五人将刀舞起,几乎将江半夏逼得退无可退,她舍了大刀的优势,借着躲避的瞬间,抽出夹在护腕里的刀片。 趁贼人放松,扭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倒转至一人身后,锋利的刀片毫不留情的划过对方的喉咙。 血泡在喉咙里咕咚了两声,那人就咽了气。 她借着力道一个翻滚,又绕至另一人身后,同样的手法,快到不可思议! “小心!”老板娘尖叫一声。 反应上来的人当即拉开和江半夏的距离,纷纷心生警惕。 这个人武功不是一流,甚至连三流都只能算勉勉强强,但她的刀快!快到不可思议! 最致命的是,这个人她似乎能察觉到他们下一招会出在何处! 仿佛洞悉了一切。 江半夏将刀提起,她抬手摸了一下被利刃割到的胳膊,她的情况也不乐观,一人对多人本身就充满挑战与不确定性。 更何况这群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想法。 而一旁的何乔倚更惨,手臂、脊背上已经挂了彩,血顺着手指不住的往下淌。 “诸位,为何要对我们痛下杀手?”江半夏冷声开口:“今日好歹也让我们死个明白。” “还要什么理由!”大汉怒吼道:“狗官都该死!” 见与这群人说不通,江半夏只能将情况放做最坏的打算,她抡起刀直冲上去。 速战速决,最为省力! 刀与刀之间相交的叮当声,在这春日清晨格外刺耳。 她铆足了力道将刀挥圆,鲜血、断发、以及满棚的惨叫。 殊死搏斗,决由生死。 紧张,但却毫无意外。 “老大。”何乔倚抹开脸上的血沫,他单刀横在老板娘的脖颈上:“抓住了一个活的!” 老板娘吓的身子抖如筛糠,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人全都死完了。 满地尸首,横七竖八的叠在一起,有的人被割了喉咙,有的人则是胸口挨了一刀。 死法不尽相同。 江半夏横刀坐于条凳之上,她慢条斯理的将刀身上的血在死人身上蹭干净。 “说,你们是何人派来的?”江半夏眯起眼睛,盯向老板娘。 之前那些江湖中人,最先发难时喊的是狗官。 到后面时,她再问,来来回回重复的也就是那两句。 一般人,如果是对某一事物或人极其痛恶时,是会口不择言的。 再加之,这群人对杀她和何乔倚下了必死的决心,。 湖人中人最懂变通,打不过,大都会跑,他们讲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不是死拼。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老板娘将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江半夏用刀将这些贼人手腕上的袖子纷纷划开,仅用几根线条勾勒的墨色纹身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何乔倚仔扫了一眼:“这是鸟?” “不是鸟,这是鹰。”江半夏用刀尖指着纹身鸟嘴部分:“这是鹰嘴。” 不仔细看,就会以为纹的是鸟,因为那线条太过简练,很难抓住关键。 江半夏示意何乔倚将老板娘的袖子捋上去,无一例外,所有人的手腕内侧都纹有鹰。 刚才她与这群贼人交手的时候,就隐约看到这些人手腕上的纹身,给她的感觉十分熟悉。 如今细看,这些人与陆夫人口中所说的观音寺悍匪逐渐重叠吻合。 “嘶~”何乔倚倒吸一口冷气:“这些是什么人啊?” “是什么人,那就要好好问问我们的老板娘?”江半夏用刀挑起老板娘的下巴:“你说呢?” 老板娘身体僵住,她面色逐渐惨白:“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江半夏手中刀微松,一道血痕就赫然出现在老板娘的脖颈之上:“不知道,那就杀了好了。” “老大,这事交给我。”何乔倚嘿嘿一笑:“别脏了您的手。” 他扬起手中的刀,仔细瞄准老板娘的脖颈:“我的手可准了,保准您立马见阎王。” 何乔倚手上的刀不停的在寻找合适的角度,刀锋一遍遍架在脖颈上的寒凉,不知何时死亡的恐惧,让老板娘瞬间崩溃。 她大喊道:“不,不要杀我,我交代!” “是...是一位公子,一位公子…” “还有?”江半夏不耐烦道:“没有时间在这里听你磨蹭。” “他...似乎...似乎和上面的人有关。”老板娘疯狂的摇着头道:“别的...别的我真的不知道。” “哦。”江半夏冷漠的哦了一声,她手中的刀顺势没入老板娘的|胸|口。 老板娘神色震惊,她狰狞道:“你......你不讲...信用!” “彼此,彼此。”江半夏收刀回鞘:“你也没有说实话。” 垂死前的挣扎,老板娘瞪大了眼睛,发狂的笑了起来:“那个...那个人...你们...惹...不...” 狰狞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她没有说实话。”江半夏蹲下身,她顺着老板娘瞪大的双眼看去,马儿正在优哉游哉的吃草,闲适安逸:“不过,最后一句是真的。” 第六十二章休整 官道两侧树林茂密,处处是新发的枝芽,地上松软的杂草里夹杂着些不知名的野花,开的烂漫极了。 江半夏捂着还在滴血的伤口,她解了拴马绳对何乔倚道:“还能走的动吗?” “能...能!”何乔倚恍惚了半天才反应上来。 他一直沉浸在之前的那句话中,江老大说那个女人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真的,难道他们真的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那岂不是要玩! “能,就跟上。”江半夏牵着马一头扎进官道旁的密林。 大陆绝对不能再走了,指不定后面还会有埋伏,再来一次,任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脱。 “老大这里,嘶~有条小溪!”何乔倚惊呼道。 他太激动了,以至于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痛的他龇牙咧嘴的乱叫:“嘶~我们可以休整一二。” 环顾左右,四周荒无人烟,他们走了有半个多时辰了,已经完全偏离官道,这里相对安全。 她点头道:“我们就在这里休息片刻。” 何乔倚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呲牙咧嘴的用刀将身上的衣服割开,伤口和布料粘在一起,只要轻轻一动,就会渗出血来。 “别动。”江半夏从后面按住他的肩膀:“咬着。” 她掏出一截手帕,不由分说的塞进何乔倚的嘴里。 “唔唔?”何乔倚被她按的动弹不得。 何乔倚后背的刀伤十分严重,自己处理可能会使创口创面表大。 较深的伤口大面积和布料接触,如果冒冒失失的揭开处理,定会带下一大片皮肉。 “忍着。”江半夏用匕首熟练的将布料分割成小块,然后小心翼翼的揭下。 何乔倚痛的双唇只打哆嗦,冷汗顺着他的额头不停的往下淌。 “好了。”她手快的将止血的伤药撒上:“先晾一会,等血止住再缠麻布。” “麻布?老大你怎么,嘶~什么都有啊?”何乔倚呲牙咧嘴的趴在地上,活像只王八。 “只是准备上了。”江半夏不以为意道:“出门在外总会受些小伤,以前...” 她说到一半顿住了。 “以前怎么了?”何乔倚接道。 江半夏低头怅然一笑:“以前父兄出门的时候,阿母总会将伤药装进行李里。” “原来如此。”何乔倚憨憨的笑了起来:“还是第一次听老大提起家人呢。” “你在这里等着。”江半夏起身拿了伤药,钻进草丛里。 “哎?老大害什么羞!都是大男人,有必要躲着嘛!” 她用匕首将整个右胳膊上的袖子割下来,横贯肩膀的伤口,几乎见骨,血水顺着纤细的胳膊蜿蜒而下。 她皱紧眉头,毫不犹豫的将止血药粉往上糊,然后扯了麻布将肩头缠紧。 但愿能在天黑前赶到东林书院,否则夜里发热会要了她的命。 * 京都,司礼监。 “老祖宗,宁陕总督于懋恭来折。”小太监恭敬的将信呈上:“是刚急送来的。” “将收讫的单子填了。”曹博掀开眼皮:“让人等在崇文门。” “是老祖宗。”小太监应道。 曹博翻开带着晨露的折子,大约扫了两眼,他重重的将折子拍于桌上:“太过嚣张!” 整理内廷各监文书的曹醇竖起耳朵在听这边的动静。 “过来。”曹博唤道:“别在那里装模作样,看的人烦。” “干爹?”曹醇面带讨喜的笑容,弯腰叉手道:“叫儿子有什么事?” “你看看。”曹博指着桌子上的奏折:“看完了,和咱家讲你的看法。” 曹醇恭敬的拿过桌子上的奏折,他飞快地翻阅着。 上面的内容触目惊心! “私茶出境乃是通敌叛国的重罪!”曹醇合上奏折直言道:“曹丙烨竟如此大胆!” “他是胆子大。”曹博冷哼一声:“仗着万岁不会治他的罪罢了。” “西宁、河州、临洮等地,私茶贩卖猖狂,皆是由曹丙烨一手促成,巡茶御史竟也无可奈何。”曹醇道:“私茶出境,与关隘不讥者,并论死,他这么做恐怕...是要...”造反。 遭到那两字还没说出口,就曹博用眼神打断了,他斥道:“这儿是宫里,有些话就烂在心里。” “是干爹。”曹醇将头埋低:“那这封奏折还要呈送万岁吗?” “当然要呈。”曹博瞥了眼屋里的西洋钟,立马就有小太监捧来帽子,并恭敬的为他戴上。 “咱们这些人都是没有家的人。”曹博拍着曹醇的肩膀道:“这宫里就是咱们的家,家里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主人吗?” “儿子明白。” 曹醇跪在地上,孝顺地侍奉曹博穿鞋。 “起来。”曹博一脚踹开曹醇:“有时间在这里给咱家穿鞋,还不如多花点时间管管你自己的人,别闹到人前,你我脸上都到时候没光。” 曹醇诚惶诚恐道:“干爹,儿子...” 曹博抬手让他住嘴:“你的事情自己管好,咱家老了,没那么大精力把你们这些个子孙都看顾上,到时候惹出了事端,别怪咱家没有提前说。” 说完他拿了奏折大踏步的出了司礼监。 过了片刻,跟着曹博伺候的小太监回转道:“老祖宗叫您也跟上。” ... 天气回暖又过了春分,乾清宫上上下下换了青绿色的纱幔,冬日厚实的窗纸也换成了纱,宫女们有条不紊的往香炉里添香。 迦南香浓郁的味道顺着香炉蹿了满殿。 “老奴见过主子。”曹博拱手行礼。 “你来了。”庆文帝盘腿坐于纱幔之后,一旁伺候的李顺德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宁陕总督于懋恭加急呈送的折子。”曹博毕恭毕敬的托着折子:“今早司礼监才收讫的。” “你看了没有?”庆文帝的声音从纱幔后传来。 “老奴还未看。” “现在看,看了告诉朕。”庆文帝的平静无波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硕大的乾清宫里只剩下翻阅奏折的声音。 过了片刻,曹博才开口:“主子,老奴看完了。” “说说。”庆文帝闭眼数着手上的碧玺串:“于懋恭写了些什么。” “老奴不敢说。”曹博惶恐道。 “有什么不敢说,尽管直言。”庆文帝语气微重:“朕恕你无罪。” “是主子。”曹博展开奏折念道:“二月初三,怀远将军私开边贸,纵商私贩盐茶......出境与番往来甚密...” 念到最后,曹博声音戛然而止,他试探道:“主子?” “好好好。”庆文帝语气阴沉,他道:“明日给于懋恭去信,让他盯着曹丙烨,如有异动,加急来报。” “是主子。” “再让内阁拟旨,另派巡茶御史到宁陕。”庆文帝追加道:“再让大理寺找个理由将曹丙烨的儿子今日就放了,消息透露给于懋恭的人。” “老奴明白。”曹博恭敬的回道,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曹醇。 曹醇立马会意顺着侧门出了乾清宫。 第六十三章重审 “干爹,您可出来了。”小太监着急的在乾清宫外打转,见到曹醇就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儿子快急死了。” “慌慌张张,我还没死。”曹醇冷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奔丧。” 小太监立马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怪儿子不会说话,干爹您别生气。” “行了。”曹醇低声呵道:“这里是乾清宫,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小太监一听,急的不行,连声道:“大理寺师少卿,今日要推曹朗的案子重审!” 曹醇的表情瞬间顿住了:“你说什么?” “师少卿,今日要重推曹朗的案子重审。”小太监重复了一遍,表情惴惴不安的看着曹醇,又补一句:“消息是斐千户派人传来的。” 前几日陆荇的案子还在审,怎么突然又扯到了曹朗的身上?曹醇在心里将江半夏骂了个狗血淋头。 “儿子听说是...”小太监欲言又止。 “听说什么?” “儿子听说原本曹朗案子是暂压的,是谢...谢小郡王近日跟着大理寺寺正历事的时候找出的疑点,师少卿这才打算今日重审。”小太监每说一句,就看一眼曹醇,直到最后曹醇两条细长的眉毛蹙在一起,他才停了嘴。 “现在开审了没有?”曹醇捻着袖口上的纹路。 小太监将腰弯的极低:“还没有开审,不过也快了。” “你在这儿候着,将这些话再与老祖宗说一遍。”曹醇吩咐道:“斟酌点说。” “儿子明白。”小太监低声应道。 ... 大理寺内,斐乐与谢绯同处一室,他将江半夏的信交到谢绯手上。 “这是?”谢绯一脸懵。 “拆开看看。”斐乐皱紧眉头,他本是遣人来送,没想到挨上了曹朗的事情。 他是东厂的人,当初曹朗一案,万岁就让东厂与大理寺协同办案。 也不知师旷冶打的是什么主意,趁曹督主当值,遣人来请他去坐堂,难道案子真的有变? 斐乐轻转视线,立在一旁的心腹番子立马上前耳语道:“消息已经传到宫里去了,请斐千户放心。” 讲信读完的谢绯高呼一声:“靠!小表弟,也太无情了吧!怎么让我去请假!” “什么假?”斐千户笑眯眯的问:“让小郡王如此焦灼。” “咳咳咳,没什么。”谢绯匆匆将信叠起塞进袖笼里,他正色道:“斐千户可知道,托你送信的小兄弟现在人在何处?” “不知道。”斐乐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我只是顺手帮忙而已,别的一概不知。” “那...”谢绯还想再问两句,结果被敲门声打断。 “诸位大人,请上堂。”衙役将门敲得砰砰作响。 “要开审了吗?”谢绯十分激动,这可是他来大理寺接手的第一件案子! 要是案子搞成了,回国子监他就有的吹了! 师旷冶等一众堂官齐聚,阵仗摆的十分之大,一副今日就要把案子定下来的架势。 斐千户坐于一侧,立马就有衙役奉上热茶:“大人请喝茶。” 他茶杯还没捧稳,就有番子急行至他身侧耳语。 斐乐沉默片刻,回手将茶杯放于几案之上,他起身拱手道:“还请诸位大人见谅,在下有要事要回东厂。” “斐千户有何要事?不能等堂审结束?”师旷冶问道。 “我走,并不影响堂审。”斐乐道:“曹督主已经在来的路上,案子定能审下去,绝不会耽误诸位的时间。” 他再次拱手后脚步匆忙的离开了大理寺,留下满堂神色各异的人。 “哎?”谢绯起身想喊人,但他被一旁的吴寺正压住了。 吴寺正抄着手道:“等吧。” * 与此同时,江半夏二人已经在林中穿行了有半日。 何乔倚因为背上伤太严重,只能趴在马背上,由江半夏牵马走。 他在锦衣卫供职,虽然只是个底层,但也从未干过什么危险的事情,最多就是跟着上司抄家,完全没有危险。 像今日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平生第一次。 “老大,我们这是到了那里?”何乔倚趴在马背上,偶尔抬头看看四周的情况,发现这里的路他根本不认识。 “到小路上了。”江半夏牵着马走在最前面,脚下灌木丛渐渐减少,草丛中的土路也变得清晰起来。 这条路上,应该经常走人。 ‘咕、咕、咕......’ 林子里时不时传来鸟叫声,只能听见鸟叫,却看不到鸟。 江半夏仰头望树冠上看,天色阴沉沉的,恐怕下午会有雨。 但愿不要这会儿下雨。 越往前走,路就越宽,等到彻底出了林子,一大片一大片的麦田出现在她的眼前,碧绿的好似新织就的绒毯。 田埂边三五成聚的坐着些庄家汉子,正捧着大海碗在刨饭,女人们挎着篮子拎着茶壶左右伺候着。 这些庄家汉子远远的瞧见了江半夏他们,各个眼里都带着艳羡,能有马的人家,那都是不得了的大户。 马匹对于男人来说,就像刀剑、烟酒一样,戒不掉。 有人烟的地方,应该有大夫。 江半夏牵着马上前,她拱手问道:“几位大哥,家弟身体不适,此处可有大夫?” “大夫?”庄稼汉们被问住了,他们平时几乎很少看病,大夫不都是县里才有的吗? 看着这位牵马的小哥,面色惨白,马背上还驮着一个,病的还挺严重的。 庄稼汉犹豫道:“我们平时看病都找村里的神婆,要么就是附近道观里的道长。” 神婆、道长? “小哥可以去试一试。”庄稼汉拍着自己的胸\脯道:“不比县里的大夫差。” 江半夏拱手道谢,她决定试一试。 如今再折到县里,恐怕她也坚持不住。 “王婆子就住在村后。”庄稼汉热情的指路:“小哥你要是找道长看,再往后走一里地就到了。” 神婆的家很好找,村尾孤零零的一个屋子,四处不挨,门前晒着些草药,七零八散的放在篾子里。 “王婆子在吗?”江半夏扣门问道。 过了半天没有人回答,她又抬手去敲:“有人吗?” 连敲了三下,里面依旧没人回应。 “老大,人应该不在家。”何乔倚趴在马背上:“要不......” 咣当一声响,门开了,吓得何乔倚一哆嗦。 “谁说老婆子我不在。”王婆子探出半个身子,轻嗅道:“受伤了?还挺重。” “治不了。”王婆子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老婆子我只会治女儿家的病,你们要治,到后面的道观去。” 又是咣当一声,门合了起来。 “哎?什么人嘛!”何乔倚就差从马上跳下来。 第六十四章无罪 “这婆子是疯了吧?”趴在马上的何乔倚哼哼道:“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说治不好,敷衍了事!” 江半夏抬手复又敲门:“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家弟受了伤,想要求点伤药。” 然而王婆子根本不理她,待在屋里就和没听见一样。 江半夏转身摇了摇头,神婆这一类人,脾气最为古怪,说是能沟通天地,娱神娱鬼。 依她来看,全都是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刻意营造一种神秘的感觉。 “老大,我还能挺得住,我们去后面的道观吧。”何乔倚轻声道:“看天色,似乎要下雨了。” 江半夏仰头望天,灰蒙蒙的天透不出一丝光,低飞的燕子从麦田里窜过又呼啦啦的飞回各家屋檐。 “我们走。”她牵动缰绳,不能再犹豫了,如果下了雨,他们的情况就会更加糟糕。 * 大理寺堂厅一片寂静。 令大理寺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随着曹醇而来还有一份皇帝手谕。 “听明白了吗?”曹醇漫不经心道:“万岁叫你们放人,这案子就此作罢。” “本官认为,曹朗一案本身就存疑点,如今有了眉头,何不审下去?还曹朗一个清白。”师旷冶反驳道:“这样才是正理。” 坐在上手的曹醇,轻放茶杯,他挑起修长的眉毛不容置疑道:“师少卿是在质疑万岁的旨意?” 师旷冶拱手向天:“圣明天纵有如皇上,我并没有质疑万岁的意思,只是案子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现在说不查就不查,难道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师少卿说的倒是句句在理。”曹醇冷哼一声:“我看你是项庄舞剑,意不在此!” 他不欲与师旷冶扯皮,当即挥手叫人去牢里提人。 “人,今天必须放。”曹醇冷声道:“我不妨给师少卿透句话,今早宁陕总督于懋恭来折,万岁才下的旨,让大理寺放人。” 曹醇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和师旷冶两个人能听到:“事情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但有些事情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曹朗的事情你管不起。” 师旷冶愣在原地,一时间他心思千回百转。 “朝中之事本就波诡云谲,深不可测。”曹醇轻挑杯盖:“你还年轻,未来可期,咱家好意提醒,还望师少卿能听进去。” 曹醇欣赏师旷冶,就如师旷冶欣赏曹醇一般,有才之人大多相惜,他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人被倾轧在党争之中,死的不明不白。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师旷冶极其的相似,对某些事情执拗到顽固。 但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又不是同一类人,他能摒弃自己的良知,可师旷冶不能,这也是他欣赏师旷冶的原因之一。 而历经风雨,内部腐朽不堪的大铭,恰恰需要这样的人,一个能为天下立心、为万民立命之人。 而他,就躲在阴暗处,搅弄这一坛浑水就好了。 没有人知道曹醇和师旷冶说了什么,等他们谈好的时候,曹朗已经被衙役从大牢里提了出来。 “放了吧。”师旷冶挥手让衙役解了曹朗手上的链子。 “这就把我...把我放了?”曹朗不可置信道:“我没有罪了?” 在牢中关了足有月余的曹朗,形容十分狼狈,蓬头垢面犹如乞儿,他冗长的头发打着结儿,上面还挂着干草絮,更别提衣服,脏污不堪,一靠近就是一股子馊味。 带他的几个衙役嫌弃的捂着鼻子。 “回去吧。”师旷冶没有多说,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曹朗一眼:“以后少去烟花之地。” 曹朗恍惚了好久,自己就这么出来了? “赶紧走吧。”衙役催促道:“将你放了就赶紧走,停在这里是还想再蹲牢子?” 曹朗犹如做梦一般出了大理寺,他站在台阶上油然而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真的被放了?难道不是做梦。 正当他想的出神,肩膀被人用扇子拍了一下。 “你就是曹朗?”谢绯捂着鼻子站的离曹朗八丈远。 “我是。”曹朗木愣愣的回道。 说实话,谢绯向来是看不上曹朗这种纨绔,粗鄙又沾了恶习,京都里会玩的都不与这种人为伴。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怎么进来的?”谢绯开门见山的问道。 “他们说我杀...杀人。” “杀人?他们说你杀人?你到底杀了没?”谢绯有些无语,这人怎么活得如此糊涂? “我...不清楚。”曹朗恍惚,之前他还能坚定自己没有杀人,但在牢中的这些时日,左思右想,当时的场景全模糊了起来。 自己到底有没有?他不能肯定。 “糊涂!”谢绯怒其不争,他狂摇扇子道:“活该蹲大牢。” 生气归生气,但事情还得做,谢绯又道:“我和寺正在整理卷宗时,发现你的案子有疑点,才请少卿翻的案,没想到你竟被放了,师少卿有没有和你说案子的事情?” 曹朗摇头,那位少卿什么都没和他说。 “奇怪。”谢绯嘴里念叨着奇怪,心里暗自道,要不等小表弟回来一同再看看这个案子? 小表弟向来主意正,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新发现,谢绯美滋滋的想到。 “小郡王我大发慈悲,已经将消息传给你的家人了。”谢绯道:“等下就有人来接你。” “多...多谢小郡王。”曹朗结巴道,原来这位就是京都里赫赫有名的小郡王。 “举手之劳,你就当我于心不忍”谢绯举着扇子仰头望天,豆大的雨滴从天而落,他赶紧跳到屋檐下,生怕被雨淋到。 春雨贵如油,这场雨下完,麦苗应该就要窜一窜咯。 另一边江半夏牵着马咬牙走了一里地,终于摸到了道观门口,她将马拴在道观门前的枣树上,半拖半拽的将何乔倚拉下马。 道观的门是半掩着的,她站在门口轻敲道:“人有吗?” 第二声还未敲下,里面就冲出一个小道童,慌忙作揖念号:“福生无量天尊。” “道长慈悲,我弟弟受伤了,想来讨点伤药。”江半夏指了指自己背上的人。 “两位善信,请进。”小道童一边伸手延请,一边咋咋呼呼的朝里面喊:“师父!师父!来病人了!” 过了片刻,堂内转出一道人,远着望去,那道人长身鹤立,外袍洋洋洒洒的披在他的身上,迎着风仿佛要飞了一般。 “莫要咋呼。”那道人板着脸对小童训道:“先请客人进来。” “好的,师父。”小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自己又被师父说了呢。 第六十五章治伤 道人上前搭了把手,分担了部分重量,但何乔倚还是痛的呲牙咧嘴。 “多谢道长。”江半夏连忙道谢:“敢问道长怎么称呼?” “贫道问尘子。”问尘子说完,便与江半夏一同将何乔倚扶上了榻。 “你也受伤了。”问尘子指着江半夏肩头渗出的殷红血色。 江半夏用手捂住肩头,濡湿的血液黏在手上,摸上去冰凉一片。 “看来伤的挺严重。”问尘子上前捏住江半夏的肩膀:“让贫道看一看伤口。” “啊?”江半夏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反应上来,她侧身甩掉捏在她肩膀上的手:“不用麻烦道长,我自己能处理。” 问尘子微蹙眉毛,他有些不赞同道:“贫道虽只是一道人,但也通巫医,你大可放心。” “不是...不是对道长的医术不放心。”江半夏抱歉道:“是我自己的原因。” “有什么能比你的胳膊重要?”问尘子抬头盯向江半夏,他道:“血再这样流下去,恐怕你的胳膊就保不住了。” 江半夏沉默不语,她的手紧紧的握着衣角,纠结之情不言于表。 “还请道长借一步说话。”她开了口。 问尘子随她转向一旁,确保何乔倚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在下并不是不想让道长看,而是...”江半夏豁出去道:“而是,在下是女子。” 她本身就不太想隐瞒自己身为女子的身份,只是如今局势所迫,必须藏住,此人不过一个乡野道人,对她来说并不存在威胁。 问尘子表情未变,像早就知道一样:“我知道,这天底下女人和男人在身形上是有区别的,这点细微的变化瞒不过练武之人。” “医者眼中,男人与女人是一样的。”问尘子又道:“在年龄上我当你父亲都绰绰有余,更何况贫道乃是出家之人,是男是女无甚区别。” 江半夏思索片刻,拱手谢道:“那就麻烦道长了。” 她本身就不是个矫情的人,如果按照礼义廉耻那一套,她早该挂了白绫跟她母亲一同去了。 问尘子吩咐小道童先照顾着何乔倚喝点东西,他引着江半夏往隔壁厢房去。 “得罪了。”问尘子用小刀将江半夏肩头缠好的麻布同衣服一齐划开。 他的手法非常准,只是将伤口处的布料清理干净,别的地方一概保持原样。 那道伤口十分之深,几乎见骨,他用手比划着,足足有一掌长。 “疼吗?”问尘子用巾帕沾了些水去擦伤口处的血污。 “还好。”江半夏眉头微皱,她在忍耐疼痛。 这种程度的伤,放在壮年男人身上都是极重的,更何况是放在一个小姑娘身上,他很难想象江半夏是如何忍着伤口上的剧痛一路走来。 “创面太大。”问尘子蹙眉道:“如果单凭上药包扎,恐怕你这条胳膊就要废了。” 说完他又道:“我曾在两广一带碰到过几个传教的番人,他们有一种独特治伤手段,效果奇佳,等伤口愈合后会光滑如初,但过程有些匪夷所思,你可愿试一试?” “如果不成功那?”江半夏问道。 “最多保持原样,不会更糟。” 江半夏毫不犹豫答道:“我愿意一试。” 她生性豪赌,从不愿意放弃任何一次机会,更何况最差的结果已经预料到了,还有什么能值得害怕? 最差她也就是废一条胳膊。 听到这样的回答,问尘子十分惊讶,第一次碰到有人愿意尝试番人的治疗手段,而且答应的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稍等。”问尘子让小童端了热水和药箱。 他将药箱里一套用棉布裹着的器具挨个摊开到桌面上,棉布上奇形怪异的工具是江半夏从未见过的。 问尘子挑了一柄形似柳叶的小刀指给江半夏看:“此刀形似柳叶,但十分锋利,番人常用此刀为患腹疾之人刨肚治病。” 说着他又拿出一把与众不同的剪刀,其柄短其尖极长:“番人用此物剪线,一会儿我们也要用到。” 他顺手将一截细线丢进稍凉的热水中,那线细如毛发,江半夏见之很是惊奇,不由得:“这是何物?” “羊肠线。”问尘子用手将细线抻开:“取用月份小的羊羔肠子炮制而成,番人称此物为‘cattlegut’。” “道长会讲番邦话?”江半夏十分惊讶。 大铭国通晓番邦之言的人少之又少,没想到今日在这间破旧道观里竟碰到了一个。 “只是略懂一二。”问尘子不甚在意:“年轻的时候我和师父云游四方,碰到过些番邦之人,在一起论过道,学了一些蛮夷话。” 他将已经软了的细线从盆里捞出,并拿出一根细如毫毛的银针:“接下来我会将你肩上的伤口缝合,会有点疼,忍住。” 问尘子为了转移江半夏的注意,他又说了一些关于番邦的事情。 “云游两广的时候,我曾碰到过一个弗朗机人,是来大铭做生意的,为人极其健谈,不过也挺疯狂的。”说到这里问尘子顿了一下:“你也知道两广地区溺女成风,几乎家家都溺死过女婴,那个弗朗机人像发疯了一样去阻止。” “后来呢?”江半夏问道。 “后来,这个弗朗机人被当成妖怪砸了个半死。”问尘子面无表情道:“他说一切生命来自上帝,那些人杀死女婴的罪恶行为是永远得不到上帝宽恕的。” “上帝?” “是弗朗机人的神。”问尘子挽了一个漂亮的结,他用那把特殊的剪刀将线剪断。 狰狞的伤口被缝了起来,羊肠线缝的伤口像蜈蚣一样盘在江半夏的肩头。 “不要见水。”问尘子嘱咐道:“少食辛辣油腻。” “道长精通番邦之语,何不到鸿胪寺供职?”江半夏一边缠麻布一边问道:“总好过守着这座破庙。” “鸿胪寺哪里是那么好进的。”问尘子将药箱收起:“贫道闲云野鹤惯了,呆这里挺好。” 江半夏见问尘子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她拱手道:“家弟的伤还请道长帮忙看一看。” “放心,贫道自当尽力。”问尘子拎了药箱转去隔壁,他又让小童拿些吃的给江半夏,就当是结善缘了。 此女面相非同寻常,日后或许会有一番大作为。 第六十六章雨夜 黄昏时分,果真下了雨,起先是一两滴润|湿土地,随后演变成淅淅沥沥的大雨,土腥味扑鼻而来。 头上顶着大木盆的小道童,跳脚的冲进雨里,他忙将外衫脱掉盖在草药上:“天杀的!师父,您老就不会动一下吗!” “为师腿脚不便,童儿全靠你了。”问尘子捧着紫砂壶优哉游哉的躺在檐下的竹椅上:“快些搬,这些个草药都不能受潮。” “哎。”小道童撇着嘴跑的满头大汗,依他看天下第一懒人就是他师父! “雨下大了,再赶路,不合适。”问尘子头也不回道:“你们不妨留一晚上,明早等天晴了再继续赶路。” “也好。”江半夏望着檐下不断滴落的雨滴,这样大的雨的确不能再赶路了,她和何乔倚有伤在身,都扛不住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演变成磅礴大雨,温度骤降,江半夏裹了薄被缩在厢房里的小床上,仰面听着雨声陷入昏睡。 * “花间酒气春风暖,竹里棋声夜雨寒。”孟竹舟站在窗前轻诵道:“这春雨来的倒是猛烈,庭前的梨花怕是熬不过今夜就要纷纷碾落成泥了。” “梨花落了不是还有别的花嘛。”林嵯大大咧咧的坐在火炉边捡着花生米吃,嘴里含混不清道:“上次我听你的话没去春祭日,可什么事也没发生呀?” “没有发生?”孟竹舟轻笑:“还是你不知道?” “我...”林嵯塞花生的手顿住了:“什么意思?” 孟竹舟捻了点前几日新晒的桃花点进杯里,他道:“春祭日的确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你去就不一定。” “我去就不一定?”什么人这么毒,盯着他不放了? “春祭日那天,大皇子的人被下了泻药。” 孟竹舟将炉子上煨着的铁壶小心提起,滚烫的热水顺着壶嘴落入杯中,花瓣上下翻滚沉浮:“你去,这下药之人就会是你。” “我?”林嵯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了,他会无聊到去下泻药?怎么可能! 孟竹舟单手捏起茶杯,他凑到鼻下去闻,清甜的花香扑鼻袭来。 “你自己不会这么做,但总要有个背锅的。”热茶蒸腾而出的热气将孟竹舟苍白的面颊染出红晕,他抬眼道:“你背,正合适。” “哎?”林嵯顺手捞过另一只茶杯:“怎么你说的每个字我都认识,但合起来我就听不懂了?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就算了。”孟竹舟道:“你只要记得,你这条命还在一天,你就得为我做一天的事。” 突闻此话,林嵯只觉生活无望,自己就像是孟竹舟手上的蚂蚱,蹦跶不起来。 雨声越来越大,时而还会伴随着几声雷鸣,直冲天地。 突然雨幕中冲出一个人,径直跪倒在檐下:“先生,派去的人全死了。” “死了。”孟竹舟神色平静,他道:“消息马文瑞知道了吗?” “已经派人去传了。” “很好,现在叫弟兄们在前厅集合,等候消息。”孟竹舟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转身面向林嵯。 只需一眼,林嵯就明白他的意思:“真是的,我走,我走还不成!” 一天到晚搞的神神秘秘的,还一肚子坏水,谁想知道他那点破事! 林嵯脑袋一梗,冒着大雨冲了出去,刚摸到后门就和一穿戴蓑衣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让开!”那男人语气火爆:“别挡小爷的道儿!” 林嵯秉着这里是孟竹舟的地盘,自己少惹事的心态退了一步,将路让出来,他摇着头嘟囔道:“急赶着去头胎啊。” ...... “人来了。”孟竹舟轻点香炉,沉香伴随着檀香渐次铺开,闻到最后竟有些茉莉的味道。 “竹舟先生好雅兴。”那人脱了蓑衣,火急火燎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先生就没个章程吗!” “马公子,何必动怒。”孟竹舟用手轻扇香雾:“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着急会出错。” 马文瑞捏紧拳头上前,他整张脸都是狰狞的:“这件事情,万不能被表哥知道,否则...”否则大皇子也保不了他! 他还想再近前一步,但还未行动就被凌拦住了,凌的身形轻巧,落地无声,马文瑞不论使多大劲都推不开他。 “马公子,就站在原地说。”孟竹舟开口:“离得太近,这香就散不开了。” “你...”马文瑞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前面马公子让在下派人去截杀,人在下也都派了。”孟竹舟突然冷了声音:“在下的人可都全折了,马公子难道不给个说法吗?” “你就不能再派点厉害的!”马文瑞面色阴沉,眼珠子里布满血丝:“之前那一批,都是些什么货色,你孟竹舟比我清楚多了!” 孟竹舟连眼都不带抬,他冷声道:“马公子,这里是紫竹轩,按照江湖规矩,你与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闪电划过长空,昏暗的室内瞬间被点亮,孟竹舟的影子夸张的印在墙上,吓得马文瑞抖了腿。 “必须,必须杀了他们!”马文瑞发了疯似的往前扑:“绝对不能让表哥知道!” “表哥...表哥要是知道了,我就供出你!”马文瑞呲着牙齿恶狠狠道:“孟竹舟,世人都赞你气度高洁、足智多谋,我看不然,表哥眼瞎识人不清,但我没有!” “哦。”孟竹舟哂笑道:“你表哥的确是眼瞎识人不清,认了你这样的一个吸血蚂蟥做亲戚,你我比起来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谁也别嫌弃谁。” “你...”马文瑞被怼的说不出话来。 “想要事情不抖出去,马公子最好还是听你表哥的话,好好躲起来。”孟竹舟抬手,示意凌松手:“蹦跶的越快,死的越惨。” 马文瑞抓了蓑衣,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孟竹舟,然后冲进雨幕里,正如他来时一般,匆匆忙忙。 “他走了。”凌开口。 “走了就走了,不自知的东西,照镜子也没用。”孟竹舟舀了一勺水将香炉浇灭:“这么多年过去了,果然我还是不喜欢二苏旧局的味道。” “为何?”凌问道。 “太沉,太闷。” 孟竹舟推开窗,任由大雨瓢进屋内,时而闪烁的雷电,在地上勾勒出刺眼的光斑。 “凌,叫兄弟们出发,路上碰到别家杀手,一个不留。”孟竹舟伸手接住雨滴:“切记,要让那两人活着到东林书院。” “是。”凌领了命。 在他这里碰了钉子,马文瑞狗急跳墙,定会去找别家,到时候东窗事发,大皇子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 想到这里,孟竹舟低声笑了起来。 第六十七章求学 春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到了清晨时分就只剩下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小道童早早起了床,扛着柴火往灶膛里添,大锅熬着稀粥,粥面上飘着零碎的野菜,一锅清汤寡水。 这是他们的早饭,往常的粥更稀,今日加了两个人,小道童忍痛又加了把米。 “吃饭了。”问尘子招呼道,他一边将碗筷摆好一边又从坛子里捞出点腌菜。 “我们这里,什么都少,就腌菜多。”问尘子利索的将腌菜甩上案板,用刀斜切成段,脆生生的腌菜被他整齐的码在缺了口的盘子里。 江半夏盯着问尘子的拿菜刀的手道:“你也练刀?” “以前练过。”问尘子将手举起,虎口上被磨出的老茧颜色焦黄色,一看就是经年练刀的手:“现在改练菜刀。” 一顿早饭吃的客尽主欢,因为江半夏他们要赶路,所以就没再停留。 等他们走后,小道童撇着嘴不情愿的收拾厢房,突然他在被子下面摸到了一大串铜钱。 小道童倒吸一口冷气,拿着铜钱冲了出去:“师父!钱!是钱!” 躺在椅上的问尘子捧着紫砂壶正嘬的香:“是钱就收起来,别咋咋呼呼的。”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小道童将那一大串铜钱举到眼前细看,仿佛每一颗铜钱都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瞧你那点出息。”问尘子点了一下小道童的脑袋:“之前让你煮粥多加点米都不愿意,现在见了钱眼睛都快笑没了。” “嘿嘿嘿。”小道童傻乎乎的笑了起来:“我哪知道他们出手这么大方,早知道多加点米了。” ... 一夜大雨过后,路面稀软很难走人,骑马的还能好些。 “老大,你还别说,那老道的手艺真的不错,昨天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今早起来背上的伤都不怎么疼了。”何乔倚拉着缰绳回头道。 “只要伤能好,管他用了什么法子。” 江半夏心想还是不要让何乔倚知道问尘子是怎么处理伤口的,要是让他知道问尘子是拿针缝上的,他估计要膈应好几天。 毕竟番人的治疗手段,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雨后放晴,天色澄透明净,碧草蓝天总能让人心情舒畅起来,再有半日的路程就要到东林书院了。 他们也不急着赶路,只要能赶在晌午十分到山脚下就成。 “哎!前面有人!”何乔倚眼尖的瞟见,等他们走近,就发现那群人正手忙的脚乱的在推牛车。 刚下过雨,路上泥泞不堪,牛车的轮子最容易陷进泥里。 几个穿青袍的年轻人一边拉牛一边费力的推车。 “两位,等等!”推车的年轻人从旁窜了出来。 那年轻人一身布衣,发髻挽的一丝不苟,即使是站在泥泞里也不减其风度。 “我们乃是东林书院的学生,今日牛车不知怎么的,陷入泥泞之中竟动弹不得,还望壮士帮忙一二。”那人拱手一鞠。 他见这二人骑着骏马又身着干练的短打,尤其腰间还挎着刀,浑身上下充满了江湖中人的做派,所以才斗胆叫一声壮士。 江半夏原本是不打算管闲事,但这些人自曝家门后,她心思一转,当即就有了章程。 “原来是东林书院的学子们。”江半夏拱手回道:“久仰久仰。” 那几个瘦弱儒生见他们愿意搭救,纷纷问好。 “举手之劳。”江半夏让他们将马都拴在牛车上,然后一人在前面拉马,剩下的人在后面一齐推。 “一二,推!”何乔倚跟着喊道:“推!使劲。” 众人齐心协力,车身突然一轻,卡在泥里的车轮拔了出来。 前面拉马的人跟着牛车向前踉跄了几步停了下来,他激动地呼道:“出!出来了!” 那些读书人纷纷上前道谢,一阵寒暄后,江半夏凭借着精准的套话功夫,将这群年轻的读书人骗的团团转。 “我们兄弟二人乃是京都人士,听闻东林书院治学严谨,乃是天下读书之人所向往的圣地。”江半夏真诚道:“我们兄弟二人是想进东林书院求学。” 江半夏的说辞真诚至极,听得何乔倚一愣一愣的,他要不是早知道他们这次来东林书院的任务是找线索,差点也被忽悠进去了。 “两位壮士向学之心令我等敬佩。”学生中领头的人道:“敢问二位可有举荐信?” 举荐信?当然没有,刚才那一出全是她临时想出来的。 “我们...没有举荐信。”江半夏有些羞愧道:“我们兄弟二人只在家中读过两天书,所以没有举荐信。” “无妨。”那人一展衣袖道:“我们东林书院,敦德励学,二位只要有真才实学,不论出身,都能求学。” “借小哥吉言。” 有了江半夏二人的加入,气氛变得热闹起来,年轻人本身就充满朝气与活力,他们对朝廷对整个大铭国都怀着着希望与热情。 “在下程璧和,表字风华。”学生中比较年长的学生和江半夏他们搭话道:“还不知二位台甫?” “江夏。” “何乔倚。”两人礼貌回道。 小路边野花顺风渐长,学生们坐在牛车上,吟哦起九歌,声音清越绕耳,一行人慢慢悠悠的走在小路上,好似去踏春。 江半夏与那位程璧和聊得极其投机,她趁机问答:“风华兄,你们为何不走官道?官道路面平展也不至于像刚才一般陷入泥泞中?” 她和何乔倚不走官道是因为有人追杀,那这些学子们不走官道又是为何? 程璧和叹气道:“我们是昨日从京都出发的,想着连夜回书院,结果官道上闹出了人命,又是大雨又是打雷,最后改走小路投宿了农家。” “人命?”江半夏佯装惊讶道:“京都地界,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我们也不清楚,官道上尸体堆积成山,好像还是两拨人。”程璧和压低声音道:“当时锦衣卫的人来了,我们不欲惹事就掉头走了。” 说完程璧和又道:“不瞒江兄,京都地界,闹出了人命还出现了锦衣卫,这种事情很难说是什么,况且遇到了就会...” 程璧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听到这里江半夏下心里有了底,看来昨天后面的确还有人等着他们,但她又觉得十分违和。 听程璧和说是两拨人? 两拨人? 厮杀在一起的两拨人?到底是谁的人? 第六十八章典谒 书院选修的地方颇为幽静,四周树木丛生,路面整洁,郎朗的读书声隐隐约约的传入众人的耳中。 “到了。” 程璧和一行的学生跳下牛车,他们先是整理衣冠,后又将鞋帮子上的泥巴用叶子擦拭干净。 “我带你们二人去见典谒。”程璧和笑容温和,颇有学长之风。 江半夏环手微躬:“我们兄弟二人,在此先谢过风华兄。” 书院虽为读书人读书的地方,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学生们私底下也将人分出了个三六九等。 程璧和年龄较长,在书院里小有地位,乃是经义斋五经经长之一,学为表率,学生们都很服他。 有了程璧和的引荐,江半夏与何乔倚很快就见到了东林书院的典谒。 典谒是书院专管接待四方来客的学子,通常能担任典谒一职的学子,大多周正娴雅,言谈礼仪无可挑剔。 江半夏打量着眼前这位姓柳的典谒,先不说言谈举止,光凭他颌下飘逸的美须,这位算是时下男子审美的典范。 “二位是来东林书院求学的?”柳韶云起身问道。 这两人一身短打,身上不光没有背书还挎着大刀,一看...就不像是来求学的,他有些怀疑程璧和的眼光。 “柳典谒。”江半夏拱手致礼,她开门见山道:“我们二位并不是来求学的。” 柳韶云有些诧异,刚才程璧和引荐时的说辞是来求学,怎么...不是? 江半夏使了眼色,何乔倚立马将门窗闭紧。 她将腰牌拍在桌子上:“我们是来查案。” 腰牌与木质桌子碰撞发出的咣当声让柳韶云回了神,蓝底金边刻着北镇抚司四字的腰牌赫然闯入他的眼帘。 “锦衣卫查案,还请柳典谒多加担待。”江半夏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但语气颇为冷淡:“我们到来的这件事情还请柳典谒不要与任何人说起,否则...” 她未将话说完,但冷淡的语气已经将要表达的意思传达到了。 柳韶云气恼道:“这里是东林书院!岂容你们放肆!” 这些人太过可恶,冤害忠良、欺压百姓,哪里都有他们锦衣卫的影子! 江半夏将腰间的佩刀拍在桌子上,她有些玩味的看向柳韶云,之前在路上与程璧和交谈的时候,他们这些读书人似乎并不想与厂卫们扯上关系。 但今日一看,敢发声说不的还是大有人在。 她一把拽过柳韶云的领子,将其拖至身前:“柳典谒要是不行方便,那在下就要另想办法了,锦衣卫的手段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柳韶云被迫低下头,他挣扎着想要挣脱,但是毫无作用,在绝对力量下,只能妥协。 “我们只是查案,绝不会影响到书院的正常教学活动。”江半夏松了手,她道:“柳典谒尽管放心。” 柳韶云捂着被拽松的领口,他连道:“欺人太甚!” “老大,这人不配合。”何乔倚见状插嘴道:“既然他不配合办案,咱就拿了他顶罪算了。” “也对。”江半夏松了松护腕:“柳典谒拒不认罪,直接就地正法吧,到时候回去也好交差。” 这下轮到柳韶云懵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他从未遇到江半夏这样的人。 江半夏挑眉道:“所以,柳典谒想好了吗?” “我...”柳韶云语结,他的心情一时间千回百转。 * 京都,东厂。 曹醇刚下了值,他冷着一张脸进屋,立马就有小太监捧了盆、巾帕、水壶上前。 “干爹,喝点茶润润口。”小太监双手举着茶盏上前:“江南新贡的明前龙井,昨个才加急送来京都的。” 曹醇支着头,眼皮子都不带抬,直道:“脏。” 几个侍奉的小太监愣住了,手上的动作全停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屋内气氛陷入冷凝。 带头的小太监眼珠子一转,他连忙跪下,诚惶诚恐道:“干爹,茶是江南织造局送的,儿子们不该收...儿子们该死。” “不是这件事。”曹醇冷声道。 几个小太监爬伏在地上,谁也不肯先开口。 “翅膀硬了,都不肯开口?”曹醇不怒反笑:“那就拖下去,直接打死。” “干...干爹!”地上跪着的小太监们求饶道:“干爹饶命。” 曹醇以脚点地,令其中一人抬头:“你说。” “是曹喜师兄让我们瞒着干爹。”小太监不住扣头:“师兄他...他向礼部尚书借了人情,从教坊司里捞了个表子。” “借了个人情?”曹醇冷嗤一声。 “是...是借了个人情。”小太监的声音结巴起来。 曹醇猛地将茶杯掷向地面:“你们知道,咱家最讨厌什么?” 伏在地上的小太监们一动不敢动。 “咱家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个死到临头还自作聪明的人。”曹醇挑起秀眉:“遣人去叫曹喜来。” “是,干爹。”一直候在炉旁添香的太监细声应道。 底下伏着的小太监们瞬间惶恐起来,纷纷膝行至曹醇脚下:“干...干爹,儿子们错了,儿子...们错了!” 曹醇仰头闭上眼,他挥手道:“都拖下去,各赏五十篾片。” “干爹!干爹!干爹饶命!”小太监们全都慌了,五十篾片下去还不得要了他们的小命。 “聒噪。”曹醇厉声道。 立马就有番子应声将这些小太监塞了嘴拖出去。 斐乐与这些人迎面对上,他恍若未闻掀帘进到屋里,拱手行礼后退到一侧:“昨夜我们赶到的时候,两批人混战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人,不过...属下发现了此物。” 斐乐从袖子里摸出一枚苏木染红的牙牌双手呈上:“这是从其中一批人身上得来的。” 巴掌大的牙牌上刻着斗大的一个曹字。 “督主,您看。”斐乐将牙牌递近。 曹醇接过牙牌,他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这枚牙牌与江半夏送来的是一模一样。 这事还稀奇了。 “干爹?”门帘被曹喜小心翼翼的掀开,他试探的喊了一声:“儿子进来了?” 曹醇将牙牌收到抽屉里,他对斐乐吩咐道:“最近叫人盯着点礼部尚书,咱家这里还有事,就不留你了。” “下官告退。”斐乐抱拳退出,他与曹喜正巧打了照面。 曹醇拖长声音:“还不进来。” “来了,儿子这就进来。” 第六十九章篾片 曹喜脸上堆着讨喜的笑容,快步走至曹醇跟前。 “干爹,您说巧不巧,儿子刚听到喜鹊叫,干爹您就叫儿子来。” “别介。”曹醇掀开眼皮冷冷的扫了一眼曹喜:“咱家可不是禽类。” “瞧儿子这嘴,忒不会说话了。”曹喜对着自己的脸猛扇耳刮子,一边扇一边带着讨好的笑容。 不到片刻,他的脸高高肿起,五个指印分明的嵌在脸上。 “好了,扇两下就够了。”曹醇不悦道:“你是贵妃跟前的人,在咱家这里伤了脸面,咱家可不好和贵妃交待。” 曹喜闻言,立马惶恐的趴伏在地“干...干爹,儿子生是您的人,死尸您的鬼,绝无二心啊!” “绝无二心?”曹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为了个教坊司出来的表子?” 曹喜跪在地上的身体徒然一僵。 “找对食没什么不妥,况且人有五伦,你的心思咱家也明白。”说到这里曹醇的声音突然拔高:“可你却干了什么!” “有人已经捅到老祖宗跟前去了!”曹醇气的单手指天:“你是要让万岁也知道吗!” 跪在地上的曹喜沉默不语。 “礼部尚书?借人情?”曹醇冷笑道:“是嫌脑袋在头上按得太稳当?还是想拉着咱家一起死!” “干爹。”曹喜连磕三个头,直挺起腰杆道:“您就在这里杀了儿子吧!” “杀你,咱家还嫌弃脏手。”曹醇坐回椅子,他沉下脸道:“礼部尚书那里,你到底透了多少底?” “儿子只是透了杀害其子的真凶。”曹喜向前膝行两步,他以头抵在曹醇脚下:“别的什么,儿子都没有透露!” “孙丘民已经知道真相了?”曹醇拧眉道。 “是...的。” 曹醇以手撑住下巴,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干爹,真相被孙丘民查出来只是早晚的事情。”曹喜趁机开口:“要是顺藤摸瓜的牵出干爹,那可就不好了,儿子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干爹您啊!” 曹醇一脚踹开扒在他腿上的曹喜。 “咱家原先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曹醇冷嗤道:“没想到竟蠢不自知!” “你那点小心思,以为咱家看不到吗!”曹醇猛拍桌子:“先是派人去查江半夏,后又套贵妃的话,怎么,想走咱家的老路子?” “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看看自个儿几斤几两。”曹醇冷笑一声:“咱家今个就将话放在这里,不管是谁杀了孙丘民的儿子,他,只能打断牙齿往下吞!你以为他是真卖你人情!” 曹喜表情变了又变,他情绪激动:“干爹!儿子真没想到这一茬啊!” 宫里头混的人,都有见风使舵的本事,见曹醇早看穿他的心思,曹喜立马苦苦哀求:“儿子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干爹平日待儿子不薄,但自从干爹认了那江半夏当义女,就祸事连连,儿子不想看干爹陷入泥潭啊!” 曹醇嘴角啜着冷笑,定于原地,他看着曹喜夸张的表演,只觉得荒唐连连。 “起来吧。”曹醇突然笑了起来:“你是咱家认的儿子,犯了事,那是咱家管教不严。” 曹喜被曹醇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浑身发毛。 “起来。”曹醇又叫了一遍:“起来吧,咱家不想再说第二遍。” 曹喜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整张脸上涕泗横流,眼泪鼻涕糊的到处都是。 “擦擦吧。”曹醇将手帕丢到曹喜的脸上:“多大的人,说哭就哭。” 此时的曹醇不再是震怒,反而温和的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让曹喜心里更加发憷。 “你既认我当干爹,我们就是一家人。”曹醇背着手走至花架前:“一家人,兄弟姐妹多了难免就会有龌龊。” 他伸手拖住花盆里伸出的兰花苞:“咱家并不反对竞争,毕竟往上爬也就那点地儿。” 曹醇话锋一转:“不过,有些小聪明还是奉劝你藏好,今日就和你挑明了,江半夏你现在还动不了。” “干爹。”曹喜猛然抬头,他不可置信的望向曹醇:“为什么!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孤女!” “咱家还留着她有用。”曹醇敛了情绪:“想要活得久,就少问为什么。” 曹醇表情冷酷:“孙丘民的事情,咱家不想再出现第二次。” 他一拍手,屋外的番子们立马应声而入,他们将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小太监们拖至屋内。 “儿子...们...谢...干爹。”几个小太监挣扎着起来磕头跪谢。 “今个,你们都记住了,这绳扭成一股才有劲,若是分开了,迟早要断。”曹醇扫了一圈,他道:“咱家还是之前那句话,少自作聪明。” 他这句话是说给曹喜听的。 几个小太监闻言纷纷用眼睛去瞟曹喜,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他从皂靴里摸出一张银票双手呈上。 地上趴着的也纷纷将银票掏出来:“师兄这票子,我们不能要。” 曹喜原本转晴的脸瞬间变了色,他僵立在原地。 “师兄,都是兄弟,我们不能要。”小太监们和念经一样,将银票举的老高,甚至凑到曹喜面前。 “干爹...咳。”曹喜僵笑道:“您看...这...” 曹喜心里将这群人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自己现在接了银票就彻底将事情坐实了,曹醇那老狐狸后面哪里还会肯放过他! 几个小太监不顾身上的伤,举着银票扯着曹喜的衣摆,扯着嗓子要他收回去。 曹醇躺在椅子上眼睛一闭,对曹喜的窘境恍若未闻。 小太监闹了有一阵子,曹醇才出言斥道:“聒噪。” 只此一声,那些个小太监们纷纷闭了嘴,他们手上还举着银票。 曹醇探身一看:“哟,一张就是一千两,还挺有钱的。” “干爹。”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 “行了,这钱既然是你们师兄给你们的,那都收下吧。” 几个小太监脸色一喜,收了银票立马叩头道:“多谢干爹赏赐。” “这可不是赏你们的,这是你们师兄赏你们的。”曹醇将声音拉长:“既然已经给了银子你们也要替你们的师兄办点事情。” 曹醇将字咬的极重,底下的小太监们立马会意。 “四十篾片。”曹醇问道:“疼吗?” “疼。”小太监刚说完,觉得不对又改口道:“不疼,不疼...干爹赏的篾片是教训儿子们,儿子们感激还来不及!” 曹醇让番子们将篾片递给小太监们。 “银票是你们师兄给的,那咱家现在让你们还回去。”他随意道:“一人一千两,折一下,就打一百篾片吧。”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一百篾片打下去,人八成就要没了! “愣着作甚!”曹醇拔高音量:“打!” 几个小太监纷纷咽了口吐沫,在思想斗争过后,他们拿起篾片往曹喜身上招呼。 “没吃饭?使劲打!” 皮开肉绽的声音令心惊,一时间东厂上下噤若寒蝉。 第七十章威逼 柳韶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的能滴水,而江半夏与何乔倚搬了凳子,分坐在他对面,两个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老大,笔和纸在这里。”何乔倚研了墨,将笔递到江半夏手上,他又捡了柳韶云桌子上的宣纸,铺展在江半夏面前。 “我们,只管当官的事,但此事牵扯甚广,柳典谒一定要慎重。”江半夏将桌子上的腰牌收回:“书生自有嶙峋骨是好事,不过还有一句话叫‘至钢易折’。” 柳韶云脸色隐忍,他没有办法,这群人实在是太嚣张了,可锦衣卫杀人从不问理由,他又不能不管不顾的理论。 “你可认识。”江半夏用笔尾轻点宣纸:“崔白盛?” 一听崔白盛之名,柳韶云就知道这群锦衣卫们是要查谁的案子了,他回道:“认识。” 江半夏一边记录一边用余光去观察柳韶云:“他平日在书院可有与人结仇?” “结仇?”柳韶云思索一番,在他记忆里,崔白盛虽然仗着家中颇有资产,经常到处炫耀,但他与同窗相处还是很谦逊的,于是他答道:“崔白盛虽然性子跳脱,但从未与人结仇。” 江半夏将此处疑点写了下来,这与堂审时东林书院学生高广业的说词完全不同。 “高广业,柳典谒认识吗?”江半夏又问道。 “书院之中有何人不识广业兄!”说到高广业时,柳韶云的态度就完全变了,他满脸崇拜道:“广业兄学达古今,乃书院之楷模。” “他与崔白盛的关系如何?” “尚可。”柳韶云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准确,他又补充道:“点头之交吧。” 他说的比较保守,东林书院就这么点地方,学生同门也就那点人,哪怕是和伙夫都能称得上是点头之交。 “想必关于陆荇和崔白盛的案子你已经听过了。”江半夏停了笔,她径直盯向柳韶云:“我们呢,只是奉上面的命来查案。”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这案子其实抓不抓真凶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陆荇是绝对会被放出来的。” 江半夏故意这么说,她是在激柳韶云,能做到典谒位置上的人,怎么说也是个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之人,但从他刚才的回话来说,这个人分明就是在含混其词。 “你们怎么能这样包庇凶手!”柳韶云一下子被激怒了。 江半夏反问:“身为同窗,你不为其发声,难道靠别人?” “我又能做什么?”柳韶云彻底失了平时的准则,他满脑子想的全是崔白盛的冤情不能得以伸张。 江半夏撇了笔,她佯装叹气道:“实不相瞒,陆荇乃是我们上峰之子,平日上峰好大喜功,我们下面的人苦不堪言,正想借此事操作一二。” 柳韶愣住了。 “柳典谒是个聪明人,能为同窗伸张的冤屈的机会就只此一回。”江半夏满脸真诚,她道:“你只要告诉我们,陆荇是与何人断袖?” 她就是在诈柳韶云,先是抛出一个令其无法接受的消息,再提出一个退路,就像掰铁丝一样,一张一弛,再硬的铁丝都要断,更何况是人。 “程璧和。”柳韶云略微有些犹豫:“是他。” 江半夏与何乔倚惊讶的对视了一眼,居然是程璧和? 她脑海里立马浮现出程璧和的模样,长得中规中矩且毫无特色,从其说话办事上来看,他会得到陆荇的欣赏?甚至是爱慕? 怎么看,怎么不可能。 程璧和?陆荇?崔白盛?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高广业?她将这些人名挨个写在纸上并用线勾画出来,线索瞬间变得杂乱起来。 举棋不定的柳韶云突然开口:“还...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随即又觉得荒唐。 江半夏猛地放下笔:“谁?” “马文瑞。”这个名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蹦出来的。 * 与此同时,大理寺里一片鸡飞狗跳,谢绯被侍剑追的满院子乱跑。 “我真的不知道江夏小兄弟去了哪里啊!”谢绯一边跑一边喊道:“你就别来找我了!” 侍剑武功高强,出入大理寺若无人之境,要不是他追着谢绯满院子跑就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何人!胆敢在大理寺撒野!”浑厚有力的声音破空而来,惊飞了树上的鸟儿。 来人抽了腰间的配剑,跃上屋檐一个连跳就飞至侍剑身后,他手中的剑大开大合,剑芒所过之处,令人毛发生寒。 侍剑也不甘示弱,当即与其打斗在一起。 院子、树梢、房顶,所见之处皆有他们的身影。 “侍剑停手!”底下的谢绯急的满头冒汗,与侍剑对打的乃是太平侯!万一他滑了手将人伤了,就彻底不好交代了! 两个人恍若未闻,一招一式胶着在一起。 太平侯将挽出一个剑花,直接与侍剑迎面对上,他们二人拼上了内力。 “停下!快停下!”底下谢绯扯着嗓子再喊。 突然,太平侯卸了力,往后翻出七八步距离,他畅快道:“许久未曾与人交过手了!小子功夫俊呐!” 侍剑手上的劲还未散去,他一挽剑花,回手将剑插回剑鞘。 “小郡王,怎么回事?”师旷冶提着衣服急匆匆的跑来,见着太平侯与人打了起来,他的心脏都快不好了。 “没什么大事。”太平侯摆手道:“老夫就是见这小子武功俊,手痒了上来过两招。” 武将世家出身的太平侯,是个武痴,见着功夫好的都要上去过两招。 谢绯趁机将侍剑往自己身后拉,他抱歉道:“是家中护卫不太懂事,惊扰到了侯爷和少卿大人。” 比起太平侯的不以为意,师旷冶脸色堪称阴沉,他道:“小郡王来大理寺历事,在下是欢迎的,只是你的属下也需要管一管了,大理寺乃是机要衙门,打打闹闹像什么话!” “少卿大人说的是。”谢绯连忙认错:“我一定严加管教!” 太平侯嘿嘿一笑,满脸络腮胡的他看不出表情,大约也是尴尬的。 “今日之事失礼了。”师旷冶伸手延请道:“太平侯,这边请。” 见着人走远了。 谢绯立马松了一口气,他回身一拳打在侍剑的身上:“我都和你说了,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偏要追着我问!” “现在好了,惹了师少卿的烦,说不定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找理由将我打发走。”谢绯丧气道:“这下还怎么查案呐。” 站在他身后的侍剑也歇了火,两个人活像被浇了冷水的鹌鹑崽,可怜巴巴。 第七十一章斋舍 东林书院,二进门的地方挂着东林先生亲笔写下的对联,字字皆珠玑,何乔倚忍不住念了出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当初写下这幅对联的东林先生,其用意可谓是费尽心思,他旨在告诫读书人不能光埋头苦读,更应该关心国家之事、天下之事,为大铭朝发光发热。 柳韶云见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牌匾在看,他与有荣焉道:“东林书院治学向来如此,退能修身齐家,进能报国,为天下之民发声,为君主进思尽忠。” “写得是好。”江半夏收了目光,她叹道:“人生识字尚始忧患,闹场笃学亦头昏目眩呐。” 她是在感叹东林先生,一腔澄清天下的志气,入了朝局后便深陷其中,两难自保。 柳韶云半懂不懂道:“是何意思?” “少听、少问、少说。”江半夏收回目光,她意有所指道:“一潭浑水,能衣不沾泥上岸的人少,大多人都选择明哲保身。” 如今,这潭浑水已经被人搅起,臭鱼烂虾们趁机浑水摸鱼,他们玩弄权势,翻出一片风云。 “虽然不知道老大在说什么。”何乔倚嘿嘿笑道:“但我觉得,老大说的一定是对的。” 无时无刻不在拍马屁的何乔倚,充分抓住每次机会,他的话惹得一旁的柳韶云直翻白眼。 “前面就是陆荇的斋舍。”柳韶云将他们带进一排房子组成的斋舍。 由于地方有限,东林书院的斋舍基本上都是三到四个人住在一起,有的甚至是七八个人的大通铺,但陆荇使了钱,自个独占了一间屋子。 “旁边稍大点的是马文瑞的斋舍。” 明显马文瑞使的钱多,他住的地方比陆荇的还要大。 柳韶云一直未曾想起马文瑞这个人,盖是因为这个人算是书院里的‘大人物’,平日几乎不屑与他们为伍。 再加上一个月前马文瑞有事提前回了京都,如果不是这两个锦衣卫来,他几乎都快忘了还有这个人。 “进去看看。”江半夏将刀抵在柳韶云身后,示意他在前面走。 柳韶云被这两个人逼得不断让步,现在刀就抵在后背,他都没什么感觉了。 哐当一声,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前面打头的柳韶云与屋子里面的人撞了个正着。 “风华兄?”柳韶云站稳后惊讶道:“你不是搬出去了吗?” “还有些东西没有拿完。”程璧和拢着袖子温和道,他将手中厚厚的一摞书举给柳韶云看。 “原来如此。”柳韶云恍然大悟道。 程璧和见着跟在柳韶云身后的江半夏二人,他微微点头问好,而后告忙走掉了。 其态度坦然,举止从容,对江半夏等人的到来一点儿也不惊讶。 “你不是说这里只有陆荇一个人住吗?这个程璧和又是怎么回事?”何乔倚拽着柳韶云问道。 “怪我没说清楚。”柳韶云挣开道:“之前这个地方的确是陆荇一个人住,后面他与风华兄走的近,就住到了一起。” 说到这里柳韶云无奈道:“风华兄学习颇为用功,奈何家中困苦,要不然也不用...也不用委身...”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何乔倚粗暴打断了:“别一天到晚的净胡说八道!” 何乔倚怀疑这些读书人的眼睛都是坏的吧,陆荇和程璧和?这样的两个人能看对眼? 那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嘛! 但凡眼睛没瞎的都觉得不可能,这些人造谣起来也不找个靠谱点的。 “老大,你说呢?”何乔倚用肩膀去撞江半夏。 江半夏回了神,她的视线从隔壁收了回来:“说什么?” “陆荇和程璧和的事呗。” “这件事情稍后再论。”江半夏指着隔壁屋子问道:“此处住的人是马文瑞?” “正是。”柳韶云回道。 她望着窗户上露出的半截绯红色的纱帘道:“先去马文瑞的斋舍。” “这不行。”柳韶云当即就拒绝道:“马文瑞的斋舍进不得。” “有什么进不得的。”何乔倚推开挡着的柳韶云:“你们这些读书人,真多事,刚才陆荇的斋舍都能进,怎么隔壁的就进不得?” 马文瑞是书院里的‘大人物’,全是因为他背后站的是大皇子殿下,柳韶云自己还只是个书院里没有功名的学子,他当然怕得罪马文瑞,怕影响未来的仕途,所以极力阻挠。 “你怕得罪他?你怎么就不怕得罪我们?”何乔倚呸了一声道。 “话不能这么说……”柳韶云争红了脸。 “你是说,马文瑞与大皇子有关?”江半夏从柳韶云与何乔倚的争吵中听到了一句大皇子,她才停了脚步。 “他唤大皇子表哥。”柳韶云回道:“你们还是不要去搜他的斋舍。” 江半夏停下的脚步又动了起来,她冷声道:“那就更应该去搜。” 牵扯到大皇子的事情,总让江半夏有一种焦虑的感觉,似乎真相就要在眼前明了了,但又抓不住。 曹醇那老狐狸之前讲的天平论,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么大皇子会是站在天平上的那一方吗? 她一脚踹开马文瑞斋舍的门,木质门板在她脚下不堪一击,应声碎成两截。 一个多月未曾住人的屋子里满是灰尘,江半夏用袖子捂住口鼻,入眼便是一片绯红色的纱帘,艳丽的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 “嘿。”何乔倚环视了一圈,新奇道:“这个叫马文瑞的,怎么把房子弄得像新婚洞房啊?” 他左看看右看看,凭着以前和上官抄家的经验,何乔倚仔细的搜过每一处,就连墙上的画都没放过。 “老大,什么都没有。”何乔倚揪着纱帘道:“这人还真奇怪,屋子整的像洞房,里面又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哪里像活人住的地方。” 江半夏捡着邻近的几处查看了一番,一切就如何乔倚说的一样,空荡荡的,完全不像是有人生活过。 她在脑海里将所有的关系又顺了一边,案子里的关键两个人物——陆荇与崔白盛。 这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了,另外一个还什么都不知道,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每个人都有疑点但又没有动机。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半夏紧握腰间的挎刀,她想了许久。 第七十二章乔装 “老大,这里的线索好乱。”何乔倚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咱们下面怎么查啊?” “不着急。”江半夏握紧腰间的挎刀,她道:“我们先回去。” “回去?”何乔倚彻底懵了,他们被人一路追杀,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说回去就回去? 他还想问,但江半夏根本没给他机会。 江半夏转身盯着柳韶云敲打道:“我们来书院的事情,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泄露了消息,你也活不了。” 她并不是危言耸听,那群人能半路截杀他们,后面肯定还留有后手。 柳韶云如果守不住嘴,那群人很可能会杀了他灭口。 “我们走。”江半夏招呼着何乔倚下山。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老大,案子还没查?”何乔倚忍了许久,实在憋不住了才问道:“我们就这么走了?” “当然不。”江半夏回身望了一眼东林书院的山门,她道:“我们晚上再来。” 白天来的时候,她想着直接摊了牌,再借着锦衣卫的名头套出点实话来,案子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但她完全没有想到陆荇的案子竟会如此复杂。 “老大,你说这个马文瑞咋跟个娘们似的,满屋子挂的红纱,有晚上见了岂不是要吓死人!”何乔倚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道:“想想就渗人。” 听何乔倚这么一说,她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当时的场景。 江半夏突然停下脚步,怪异的问道:“你说,什么情况下,会挂红纱?” “这还用问。”何乔倚摇着脑袋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当然是新婚的时候挂嘛。” 红纱?新婚?断袖? 这三个看似毫无关系的词语在她的心里转了又转,江半夏只觉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她意味深长的看向何乔倚。 “老大?”何乔倚用手在江半夏的眼前晃了两下:“您别这样看我啊,怪渗人的。” “今晚能不能找到证据,就看你的了。”江半夏重重的拍了何一下乔倚的肩膀。 “啊?”何乔倚一头雾水,他现在心里慌的很呐。 ... 江半夏想的很简单,既然这件事情和东林书院有关,那么一定会有知情的人。 她刚开始是想直接开门见山的将事情解决了,但谁能想到陆荇在书院里人缘差到几乎所有人对他的看法都是负面的。 “老大,我真的要穿成这个...这个样子?”何乔倚僵硬着身体,整个人无处安放。 “不错,不错。”江半夏围着何乔倚转了一圈:“虽然你的肩膀比陆荇宽了一点,但还是挺像的。” “老大,您让我扮陆三公子,没必要...没必要让我穿女装吧?”何乔倚渐渐红了脸:“况且我长得五大三粗,和三公子也不像...呐。” 他豁出去道:“您可比我更像陆三公子!” 两个都是明丽的少年,放在一起哪一个都不逊色,让他顶到前面,岂不是关公门前舞大刀,班门弄斧。 呸呸呸,何乔倚立马纠正了自己的思想,他这哪里是关公舞大刀,分明就是东施效颦! 看着铜镜里满脸胡茬的自己,何乔倚忍不住鼓起了胳膊上肌肉,这样才男人嘛。 江半夏嫌弃的看了一眼何乔倚,她嘱咐道:“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发出声音,书院里的人几乎都认识陆荇,你一旦开口,他们就会察觉到不对。” 何乔倚连忙应道:“打死我都不会张嘴。” 但他还是有些不解:“既然这样,我大大方方的扮陆三公子不就完了,为什么还要穿...穿成这样?” “因为,我们要等在马文瑞的斋舍里。”江半夏沉声道。 她此举是在赌,赌马文瑞一定和陆荇有关系。 * 再说另外一边,一百篾片下去,曹喜竟还有口气。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们小心翼翼道:“干爹...已经打完了。” “打完了?”曹醇睁了眼,他道:“人要是死了就直接拉到乱葬岗,别挺在这里碍眼。” “干爹,人还没死。”小太监们开口道。 “还是个命大的。”曹醇评价道:“既然老天都不收他,咱家也就当这事过去了。” “干爹仁慈。”地上伏着的几个小太监,千恩万谢的磕了头,扶着曹喜告了退。 宫里的人,惯会使些小技巧,让自己活得能舒坦些,就拿打篾片和板子来说,会打的人,板子疼在皮肉上,不伤内脏,躺个几天就没什么大碍了。 “我说,师兄,这次我们兄弟几个在干爹眼皮子底下给你放水,已经够仁至义尽了。”搀着曹喜的小太监嘟哝道:“我们几个可都是为了师兄你,被番子们实打实的抽了篾片。” “就是的,师兄,我们几个弟兄可都是为了你。”几个小太监你一眼我一语的,似乎不把今日受的无妄之灾说完,心里都不痛快。 “哎呀,我们几个为了师兄挨板子,师兄却是为了那个表子挨板子,不值当。” “就是的,为了个表子。”小太监小声嘟囔道:“算什么事。” 原本一言不发的曹喜突然发力,挣扎着推开搀扶他的小太监,哑着嗓子大吼道:“滚!” 他失了力,直接重重的跌跪在地上,蓬乱的头发里透出一双猩红的眼睛,他的目光如能择人而噬的野兽:“你们...骂我...可以,但绝不能骂她!” 曹喜冷冷的盯着他们,眼神像淬了冰一样,十分骇人。 几个小太监哑了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谁能想到那个表子在曹喜心中的地位竟是如此之高! “师兄,我们几个秃噜嘴惯了,说话没个章程。”小太监赔笑道:“您也别放在心上,我们这就赔个不是。” 几个小太监立马将曹喜从地上搀了起来,又说了些好话,他们像甩包袱一样,将曹喜送回他在宫外的家。 “呸,在干爹面前失了宠,还这么嚣张。”一个小太监呸道:“以后有他好看的。” “话不能这么说,干爹不都说了今日的事情就算揭过,他老人家说揭过那一定就是揭过了。” “不过,这宫里的事情瞬息万变,人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得罪,咱还是等着看。” 几个小太监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曹喜家。 ... 周馥馨站在纱帘后面,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的端盆递药,她咬紧下唇,终是鼓足勇气走了出去。 徐徐踩在地砖上的高底鞋露出藕荷色的缎面,丝绸长衫如云砌雪般的在鞋面上开了花。 她面北而立,正巧与曹喜对上了视线。 见着她来,曹喜忍了背上的疼痛,连忙直了身,露出温和的笑容。 几日未见,也不知曹喜在宫中犯了什么事,被打成如此模样。 她俯了身,要去帮曹喜浸湿巾帕。 “别。”她的手被曹醇抓住了:“弹琴的手金贵,不要弄粗了。” 周馥馨不自觉的将手缓缓抽了回去,她转身立回原处,默默的不吭一声。 曹喜也不恼她,一个人笑呵呵的坐在椅子上,似乎伤也不疼了。 第七十三章吓人 书院里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点灯熬油读书的人少,有也就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 江半夏他们鬼鬼祟祟的摸到马文瑞的斋舍,她找了一颗茂密的矮树,三两下爬了上去。 “老大,我呆哪里啊?”何乔倚站在树底下小声嚷道:“不会就站这里吧?” 江半夏以手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她示意何乔倚不要回头。 本来心就虚的何乔倚,站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他对着树上挤眉弄眼,想问发生了什么事。 江半夏摇头示意表示不清楚。 她躲在树上,见着有一道黑影,正鬼鬼祟祟的往马文瑞的斋舍摸来,他没有打灯笼,脚步也放的极轻。 那人左顾右盼,在确认四周真的没有人后才直了身子。 他将铜盆放在地上,开始烧纸钱,一边烧一边念叨道:“阿白,这是点纸钱,你在地下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到。” 火舌头舔过纸钱,明灭的火光中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程璧和?躲在树上的江半夏十分惊讶,怎么会是他? “我真的做不到。”程璧和颤抖着声音:“家母年龄大了又害了痨病......急需要那笔钱,你别怪我,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怪就怪杀你的人。” 他又添了一把纸钱到盆里,这把纸钱添多了,有些还未燃尽的纸钱顺着夜风荡到半空中。 程璧和连忙爬起身去扑火,半燃的火星如蹁跹的蝴蝶,他连扑了好几次都没能扑到,纸钱反被风裹挟着荡到更远处,最后竟直直落到何乔倚的裙边。 黑暗中,燃烧殆尽的纸钱缓缓变成灰烬。 那模糊的身影无比熟悉。 惶恐的表情爬上程璧和的脸,他先是愣在原地,随后又向后狂奔,还在燃烧的铜盆被他踢翻在地,刺耳的杂音夹杂着落了一地的纸钱,火星子扑了漫天。 站在树上的江半夏摸了枚铜钱,当即对着程璧和的脚腕掷出。 程璧和脚腕一痛,他向前扑去,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 他不管不顾的向前攀爬着,火光明灭中,何乔倚掐着嗓子阴森道:“是你...是你!是你害我!” “地底下...好冷,好冷。” “你怎么...还不来陪我。” 飞舞在空中的火星渐渐熄了火,四周又缓缓陷入一片黑暗。 程璧和被吓尿了,一股子尿骚味窜出,臊的何乔倚忍不住在心里骂娘。 他又开始装神农鬼的瞎嚎:“是你...是你杀了我...” “不...不是!”程璧和身子抖如筛糠,他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马文瑞!是他杀了你!和我没有关系!” 马文瑞? 居然是马文瑞,这个答案即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是你...就是你...如果你说了真相,我就不会!……含冤而死!” 何乔倚向前走了两步,他还想再捉弄捉弄程璧和,然而江半夏却将他拦住了。 “再吓,会死人。”江半夏指着已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程璧和。 “呸,装,就会装。”何乔倚三下五除二的将身上的女装扒下来,他道:“不做亏心事,哪里怕鬼敲门,要是吓死了,他也是被自己吓死的。” “少说两句,把人抬进去。”江半夏指着马文瑞的斋房道:“绑起来。” “抬他?”何乔倚捂着鼻子,他真不想抬呐,尿了裤子多骚啊。 “你要是不想抬也可以。” 何乔倚眼睛里立马来了光,他以为事情有转机,谁想江半夏下句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不想抬,就继续穿回女装站院子里。” 穿女装就是在戳他的心,他才不要穿回女装。 何乔倚只得苦着张脸去拖地上已经昏厥了的程璧和。 谁能想案子到了最后竟柳暗花明了,原本是想让何乔倚装成陆荇的样子去套话,没想到误打误撞来了个程璧和。 “老大水来了。”何乔倚提了一桶井水进来。 “泼起来问话。” “好嘞。”何乔倚提着桶,给程璧和来了一个醍醐灌顶。 冰凉刺骨的井水兜头浇下去,程璧和就算是不想醒都得醒。 “起来。”何乔倚毫不客气的扇了程璧和一巴掌:“醒醒。” 程璧和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脸就跟着火辣辣的痛,待他看清楚四周的情况,挣扎着要坐起,却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 “你们是谁!”程璧惊恐道。 “才半日未见。”江半夏走上前,她面露微笑道:“风华兄就不认识在下了。” 烛火昏黄摇曳,在江半夏的脸上投下阴影,她那抹未达眼底的笑容让程璧和心生寒意。 程璧和强忍着心里的惧意:“江兄…江兄为何要绑着在下?” “我觉得绑着,比较好说话。”江半夏搬了椅子坐到程璧和对面,她道:“风华兄,你说呢?” 绛红色纱幔应风而动,在江半夏身后舞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红与黑,极致的对比,她盯着程璧和的那双眼睛映衬着烛火,好似深渊。 “关的好好的窗户怎么被吹开了!鬼天气!说变就变!”何乔倚骂骂咧咧的跑去关窗,风大的将纱幔全部吹起甚至还糊了一部分在他脸上。 “说。”江半夏的嗓音介于少年与女人之间,她沉下声时会让人有一种被逼问的错觉:“马文瑞是如何杀死崔白盛的?” “不知道江兄你在说什么。”程璧和装傻道:“杀害崔兄的凶手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是吗?”江半夏冷笑一声:“凶手已经找到了?” “当…当然。” 如果杀死崔白盛之人是马文瑞,那么一切就有了解释,马文瑞其本身可能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但他背后是大皇子,所能得到的权利就会被无限放大。 驱使杀手、暗中截杀以及最后一步——灭口证人。 何乔倚与江半夏对视一眼,两人交换了眼神,他飞快的将所有窗户全部打开,。 风夹着雨吹哨子般将纱幔全部扬起,屋内瞬间混乱。 江半夏踢灭烛火拽着程璧和的领子将其拎起拖至角落,她冷声道:“好好保住你的小命。” 说完,江半夏拔了腰间的刀冲进纱幔里。 风雨声灌进屋内,敌我双方的脚步声被完美的隐藏起来,她似幽灵般手起刀落。 腥|热、粘|稠的血液溅撒在绛红纱幔上,渐渐凝固。 第七十四章先发制人 她做事从不喜坐以待毙,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先发制人,这些杀手完全没有想到江半夏会不要命的冲进他们的攻击范围! 大刀携着冷厉的风横砍出去,江半夏一个跃起,一刀砍在离她最近的杀手身上,当场就溅了血。 而后她又如鬼魅般躲回层层纱幔中。 杀人,从来不需要技巧,她仿佛天生就会,无师自通。 正如她第一次握刀的时候,刀柄上冰凉触感,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你手中拿着的是一把杀人的刀,刀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杀手的速度也极快,飞镖无差别的撒出去,所过之处纱幔纷纷断裂,遮眼的障碍物通通被破开。 “人呢?”几个杀手面面相觑。 屋子里的人怎么没了! 等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江半夏已经从后方绕出,她手中的刀毫不留情的落下,像切菜瓜一样收割了一枚人头。 这些杀手也不是吃醋的,损失一人后,他们当即将手中暗器疯狂抛出,即使江半夏反应再快也躲不过这种无差别的攻击。 她咬牙扯过地上已死的杀手挡在身前,然后竟不要命的冲进杀手之中! 这一招出其不意,彻底将这些杀手搞懵了,等他们反应上来时,刀已经戳进了心窝。 “老大不留个活口?”跟在后面补刀的何乔倚问道。 “留活口没用。”江半夏捡了截纱幔将刀擦拭干净,这群人是谁派来的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留着活口反而会遭人嫌疑。 何乔倚对江半夏的话深信不疑,他一脚踹开墙角的柜子,将程璧和拖了出来:“亏我当时机智,将这小子塞进柜子里,否则早被射|成了刺猬。” 从未被如此粗暴对待过的程璧和,随着何乔倚松了手,整个人便摔在地上,鼻血被磕了满脸,半天也哼不出声。 总共七具尸体被何乔倚整整齐齐的摆在地上。 江半夏掌了灯,她举着蜡烛挨个将这些杀手挨个摸了个遍。 “老大,你找什么东西?”何乔倚问道。 这些人身上除了暗器,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一个都没有,江半夏皱眉道:“没什么。” 她突然问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还好,不怎么疼了。”何乔倚回道:“老大,还有什么吩咐?” “你连夜赶回京都,将证人找到的消息传给陆埕。”江半夏低声道:“不要提到我。” “那到时候陆指挥使的人来提证人,我该怎么说?”何乔倚问道。 “就说是你无意发现的线索。”江半夏脸上带着笑意:“陆埕的人绝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为难你。” “况且,这件事情你做成了,说不定能得到陆埕的赏识,升任小旗也未可知。”江半夏在给他画大饼。 升官发财本身就是何乔倚所求的,他左思右想后就答应了下来,并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泄露关于江半夏的任何消息。 “切记,这个消息只能让陆埕知道。” 既然是太子举荐的她,那么这件事情就要做出点花样来,曹醇那老狐狸站在哪一边她还不是特别明朗,但陆埕绝对是中立的。 太子虽然年幼但并不代表东宫里的辅臣也年幼,想将陆埕拉上太子党的船,这群人似乎玩的有些大。 但愿这个消息,能让陆埕扳回一局,虽然她并不喜欢陆埕这个人。 * 大皇子府,静心亭。 教坊司的乐工舞女们在内侍的带领下上了小桥,过了这座小桥就是静心亭,亭子里断断续续的传来交谈声。 “一会儿,进去仔细着点。”内侍训道:“别惹了贵客不开心。” 内侍掀了竹帘上前道:“殿下,教坊司的人来了。” “叫他们进来。”大皇子发了话。 “是”内侍低眉顺眼的应道,他掀了帘子对着外面招了招手,教坊司的人鱼贯而入,他们屈身行礼后侧立于一旁。 赵樱了就混在这群人中间,她低垂眉眼,手里紧紧的抱着琵琶,生怕犯了错。 “随便弹些曲子。”大皇子吩咐完,他又觉得曲子的声音过于小,于是改口道:“再找个人唱曲儿。” 几个乐工互相看了一眼,就把赵樱了推出去唱曲。 哪里都有斗争,更何况是教坊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排挤新人已成惯例,赵樱了抱着琵琶的怯生生的站在地中,她颤声跟着曲子唱了起来。 大皇子叫教坊的人来并不是为了专门听曲子,而是借此掩人耳目,所以他也没在意赵樱了唱的是什么曲子,唱的怎么样。 “竹舟先生,现在这事该怎么办!”大皇子焦虑道:“再这样查下去,就该查到我头上来了!” 马文瑞竟背着他派人去截杀那两个锦衣卫!平日管他杀几个锦衣卫,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他怎么能这么糊涂! 孟竹舟侧着身子,他神情淡漠道:“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杀了马文瑞,二是将他推出去。” “可...他终究是我表弟。”大皇子面露不忍。 孟竹舟面无表情道:“第二种方法,马文瑞有一半可的能会反水。” “那...那就只能...”大皇子悲切道:“对不起表弟了。” 孟竹舟心里不住冷笑,大皇子要是想救马文瑞他早就救了,何必将事情拖到如今退无可退的地步。 不过大皇子也算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马文疯狂起来,就会像狗疯一样乱咬,后面的局面会越来越不可了,就看大皇子要如何收场。 掉了几滴鳄鱼眼泪的大皇子转移话题道:“先生可知道东厂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曹醇的那几个得宠的干儿子都被他打了一顿。” “不过是有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将一些不该透露的消息透露出去了。”孟竹舟如同能读出大皇子心思般:“殿下可知道太子为何要向万岁举荐一介无名之辈去查陆荇的案子?” 大皇子拱手谦逊道:“还请先生赐教。” “赐教不敢当。”孟竹舟面上带着惯常的冷漠,他道:“那人并不算是无名之辈,她是陆埕安排进锦衣卫的,明面上是陆埕的亲戚,其实据我所知,这个人是曹醇手底下的。” 大皇子惊讶道:“此事陆埕不知知?!” 第七十五章断弦 陆埕怎么可能不知道,孟竹舟轻笑一声:“他当然知道,不过事情怪在他明知那人与曹醇私下里有接触,但却无动于衷。” “还有这样的事情。” 大皇子陷入沉思,他将这番消息在心里细细消化,试图去分析陆埕反常举动背后的意义。 “赵翰、孙耀宗都是她杀的,只不过消息被曹醇身边的人卖给别人做了人情。”孟竹舟轻描淡写的抛下更为不可思议的消息。 “何人,竟如此大胆!”大皇子不禁对孟竹舟口中的那个人产生了兴趣。 “只不过是一把‘刀’罢了。”孟竹舟将杯子重重放于桌面:“殿下何必在意一把无足轻重的凶器。” “说的也是。”大皇子跟着笑了起来:“抓住刀的主人才是关键。” 缠绵的乐声还在亭内回荡,但唱曲声却戛然而止,赵樱了浑身颤抖的抱着琵琶,眼泪顺着两腮落下,她的手几乎快要将琵琶弦扣断。 几个教坊司的乐工纷纷用能杀人般的眼神去逼视赵樱了,这个时候掉链子,诚心是不想让他们好过! 赵樱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她脑海里全剩下父亲最后递给她糖葫芦的模样。 “怎么停了。”大皇子不悦的斥道:“继续唱!” 几个乐工当即对视一眼,就有人上前将赵樱了拉下来,自己顶上去,这种时候他们只能自己帮自己。 赵樱了低头抱着琵琶顶了刚才那人的位置。 “跟着弹。”旁边拍檀板少女用胳膊撞了一下赵樱了:“你不想活了,我们还想活,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掉眼泪给谁看?” 拍檀板的少女翻了一记白眼:“也不瞧瞧你的模样,能比得上馥馨姐吗?” 赵樱了擦了眼泪,抡指拨动琵琶,跟着乐声配合起来,她手是动了起来,但神却跑了。 越往后弹,曲声越急,其他乐工全被带偏了,刺啦一声,弦竟被她扯断了,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在地。 孟竹舟与大皇子的视线纷纷落在赵樱了的身上。 本身就处在焦虑边缘的大皇子,那阴冷的眼神几乎能将赵樱了凌迟了,他挥手道:“来人,拖出去打死。” 乐工们弹奏的声音戛然而止,各个麻木的看着赵樱了。 “殿下。”孟竹舟抬手制止道:“曲有误,周郎顾,周公谨尚且不愿责备琴女,殿下又何必和一个乐工过不去。” “先生说的有理。”大皇子立马缓了脸色,他狭长的双眼微眯起来:“饶了你这次,还不滚下去。” 赵樱了紧抱着琵琶退于一侧,她后怕到浑身颤抖,如果她死了,父亲的仇谁报,她的母亲又该怎么办。 “如今走到这一步,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有管好他。”大皇子叹气道:“希望他不要怨我。” “殿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孟竹舟意味深长道:“如果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杀人要趁早。 ... 雅宴结束,教坊司的俸銮像赶鸭子一般将这些乐工赶上牛车,赵樱了两个眼睛已经哭的红肿,她抱着琵琶低头不语。 年龄稍大的乐工讽刺道:“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人还是早些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天到晚端着架子给谁看。” 拍檀板的少女接道:“自己不想活了,少连累我们。” “当初是谁逃跑害的我们吃了连带。”说完这些她又不嫌够道:“馥馨姐为了...为了你,委身阉人!你就没有半点愧疚吗!” 赵樱了将头埋的很低,她一言不发,任凭他们责骂。 “行了,少说两句。”奉銮轻斥道:“有闲工夫把曲儿练好,光逞嘴强,有什么用。” “是,吴奉銮大人。”乐工们纷纷低头认错。 吴奉銮的眉毛皱成一团,他冷嗤一声,那周馥馨也不是什么好货,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你跟我来。”吴奉銮收了神,招呼赵樱了道:“有位大人要见你。” 他将赵樱了带到一架马车前:“上去吧,大人在里面等着你。” 赵樱了被他推得脚下踉跄,眼看着就要撞到车辕上。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将她拽上了马车。 “多...多谢。”赵樱了站稳后颤着嗓子道谢。 那人收了手,也不理她,身形轻巧的窜上车顶不见了踪影。 “咳咳咳。”孟竹舟捂着嘴咳嗽了起来,他指着一旁道:“姑娘请坐。” 赵樱了束手束脚的坐下,她忐忑的望着孟竹舟,这个男人她见过就在刚才的雅宴上。 “不必拘谨。”孟竹舟脸上带着笑意:“我并没有恶意。” 赵樱了下意识的咬住下唇,这是她十分紧张时才会做出的动作。 “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孟竹舟循循善诱道:“教坊司的日子不过好吧?前些日子你母亲寒症发作,你在吴奉銮门前跪了一整夜他才找了大夫。” “我...” 面对孟竹舟的诘问,赵樱了心里乱成一团,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从未受过苦难的她,即使是沦落到教坊司,也还有她的母亲和族人在前面顶着。 她分不清眼前是希望还是毁灭。 “想想你的父亲再想想你的母亲。”孟竹舟道:“还有你的族人。” 赵樱了眼前闪现的全是丫鬟青儿被拖走的一幕。 “求先生指点。”赵樱了心下一横,现在的她根本没有什么可图的,与其浑浑噩噩的待在教坊里,还不如赌一把。 见人上了钩,孟竹舟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他自认为最和蔼的笑容:“杀你父亲的人,背景很大,想必你也听到了,凭借你一人之力根本报不了仇。” “那我该怎么做?”赵樱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求先生教我!” 孟竹舟拍了拍手,车帘被人从外掀开,还未见其人就先闻其香,纤长曼妙的身姿是赵樱了从未见过的绝色。 “要做什么我会让闻香教你,好好学,机会只此一次。” 此时单纯的赵樱了,并不知道自己将会走上怎样的一条路。 她发自内心的感谢孟竹舟,感谢他给了她报仇的机会。 ... 等回去的时候,教坊乐工里多了一个人,奉銮视若未闻,其他人全然一副麻木神情,没人会在乎到底人是多了还是少了。 像他们这种地方,只见新人换白骨呐。 第七十六章有变 昨夜倾盆的大雨,几乎是将大地清洗了一遍,窗外修竹青翠欲滴,坠着水珠子往下淌,大开的窗户门上糊着湿透的纱幔,颜色也由艳丽的绯红色透成猪肝色。 更别提地上干涸的血迹,板结成片,让人难以忽视。 江半夏紧皱着眉头仰躺在椅子上,嘴唇抿到一起。 “起来。”她一脚踹在程璧和的背上。 正在做噩梦被人追杀的程璧和,只觉背上一阵疼痛,他被迫睁了眼,眼前模模糊糊的映出一个穿红衣的少年,那少年白的好似...好似艳鬼。 程璧和当下一哆嗦,嚎道:“鬼啊!” “什么鬼。”江半夏又给了他一脚,彻底将程璧和从迷糊的状态中踹醒。 “你...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程璧和也不再维持他读书人的风度,当即叫道:“吓死我了!” 江半夏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没有任何不妥,这是她从马文瑞柜子里拉出来的,除了颜色出挑,别的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袍子。 心有余悸的程璧和用眼睛偷瞟江半夏。 “起来,去外面打点水回来。”江半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有点烧。 躺在地上的程璧和挣扎道:“你先给我松绑。” “松绑?”江半夏眉毛一挑,轻笑一声:“好呀。” 说着她抡起手边的大刀对程璧和砍去。 “别啊!”程璧和打着摆子,看到那把刀就让他想起这个人昨晚收割人头的可怖模样,几乎是一刀下去就是一个人头。 程璧和夸张的惨叫一声,眼见着他身下又多出一滩黄色液体,骚味十足。 “噗嗤”江半夏手起刀落,绑在程璧和身上的绳子应声而断,她嗤笑道:“瞧你这点出息,枉为读书人。” “我...”程璧和哆嗦的想为自己解释,可他身下的那滩液体让他实在难以开口辩解。 身为读书人的骄傲让他在这一夜之间一天之内全败光了。 索性程璧和破罐子破摔,他也不装了,直接箕坐在地。 江半夏幽幽道:“别往后靠。” 程璧和闻言转身去看,地上整整齐齐排列的死尸,各个死相狰狞,他咽了一口吐沫,两股颤颤,几欲崩溃。 “都死了,怕什么?”说完江半夏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她将刀挎回腰间,望着逐渐泛白的天色,她道:“换身衣服,我们走。” 一夜过去,按照陆埕对此案的重视程度,定会派人加急赶路。 此时还未来,恐怕,事情有变。 人证必须保住,江半夏决定先带着程璧和回京都。 可程璧和死活不肯跟江半夏走,他梗着脖子扬言江半夏就算是杀了他,他也不会离开书院半步。 “是吗?”江半夏当即就给他一拳,问:“走还是不走?” “不走。”程璧和硬气道。 又一拳招呼到脸上:“现在走吗?” “不...走。”他被打的鼻孔直冒血。 初入北镇抚司时,里面的人就教会她一个真理——那就是打。 打一顿不行就打两顿,总有人熬不住说了实话。 “现在能走了吗?”江半夏问道。 程璧被打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不停的哼哼:“能...能...” “能就起来赶路。”江半夏松了松护腕,她的手稍微抬高了一点,就吓的程璧和不自觉的向后退。 他是真的怕这个人了,那拳头招呼到身上的滋味,他绝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江半夏将马在路上和一老农换成了驴子,并要了一个斗笠扣在头上。 对于她以马换驴的做法,程璧和十分不赞同,马的价格和驴的价格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这样换绝对亏,而且还是血亏。 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 江半夏盘腿坐在驴上,她头上扣着斗笠看不见脸色,但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十分不好。 身子一阵冷一阵热,估计之前缝好的伤口全裂开了。 “走快点。”江半夏催道,她必须赶在倒下前将人证安全送到京都。 牵驴的程璧和无奈的拽着驴在官道上一路小跑起来,引的路人纷纷侧目。 再说另外一边,被江半夏派去传消息的何乔倚在赶夜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身上背剑的奇怪少年。 对方拦在他面前莫名其妙的问道:“你是锦衣卫吗?” 何乔倚警惕起来,他根本没有带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对方怎么知道他是! “你紧张了哦。”背剑少年笑盈盈道:“那在下就没有认错人。” 何乔倚当即拔刀横在身前,他不敢掉以轻心。 “我不会拔剑的。”背剑少年突然脚下发力蹬上一旁树干,朝着何乔倚飞来,他的动作十分之快,几乎看不清他是如何跃至身前的。 何乔倚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刀,然而对方竟轻飘飘的用二指夹住了他的刀! 背剑少年回身一转,膝盖直接顶上何乔倚的背,突如其来的重压,让何乔倚措不及防的向前踉跄了两步。 一根麻绳毫无征兆的从他身前穿过,何乔倚还没反应上来,就被背剑少年捆了起来。 “对不住了。”背剑少年朝着他微微一笑,随后何乔倚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马公子,人抓住了。”背剑少年将何乔倚轻拎起丢到马文瑞脚下:“答应在下的事,不知马公子要何时兑现?” “急什么”马文瑞面色狰狞:“我马文瑞还能骗你不成!” “马公子记得就好。”背剑少年略有些不喜道:“在下乃是江湖中人,本就不应该插手官家的事,今日为马公子破了例。” 背剑少年面色虽有不愉,但还是耐着性子将话斟酌的说出:“还请马公子将在下的事尽快兑现。” 马文瑞不耐烦道:“等我将这些事情处理完再说。” “那就等马公子的好消息。”背剑的少年从窗户一跃而下,消失在晨雾里。 马文瑞冷笑一声,反手将窗户合严,他死死的盯着被捆成粽子的何乔倚,一夜未睡的他满眼都是血丝,十分阴森吓人。 他一脚踹在何乔倚的肚子上,似发泄般手脚齐上:“孟竹舟,你阴我,我会让你好过?” 马文瑞近乎发狂般的殴打何乔倚,脸上浮现近乎癫狂的笑容:“我表哥是皇子!没有人能动我马文瑞!没有人!” 第七十七章冲突 仲春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官道上来来往往的马车也多了起来。 宝马香车尘满路,熬了一冬的贵女们纷纷三五携伴的涌出京都,往那山野、寺庙处踏春去。 盘腿骑驴的江半夏盯着斗笠上漏下的日光,她看上去坐的很稳,其实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细碎的光斑在她眼前糊成一片。 “哎!前面的让道!”迎面驶来的马车上,车夫挥舞着鞭子大声喊道:“让道!让道!” 何乔倚牵着驴往一侧避让,他紧赶慢赶,驴还是惊了,刨着蹄子欧啊——欧啊——的叫了起来。 坐在驴上的江半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甩,险些跌了下去,她连忙抓紧驴背上的鬃毛才将驴稳住。 他们惊了驴,对方惊了马,两边都是一阵折腾。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住马的马夫呸道:“走路长点眼,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惊扰了贵人有你们的好受!” “是你们官道上纵马狂奔惊到了驴子在先。”程璧和不忿道:“怎么反而要怪罪我们!” “惊扰到贵人就是你们错!”那马夫涨红了脸,扬起马鞭就要往程璧和的身上招呼,然而却在中途被人徒手抓住了鞭尾。 江半夏单手抓住鞭尾,用力一拽,马夫当即被她从马车上拽下,扑在地上滚了一脸的黄土,然后又栽到了驴子的身下。 原本受惊才平复的驴子,顿时暴躁了起来,两个后蹄不停的在刨地,吓得马夫不敢动弹,生怕被驴子踢到。 江半夏拉住栓驴的缰绳,她认真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自己跑到毛驴的身下,想让我的驴踩死你,好讹诈我们。” 不等马夫回答,江半夏又对着马车方向扬声道:“主人不看好自家的狗,让狗出来咬人。” 她将马夫从驴身下踹出:“小心哪天被反咬一口。” “打狗也要看主人。”马车里走出个穿绫罗的少女,她头上戴着锥帽看不清长什么样,但语气颇为嚣张:“这位公子管的有些宽了,我家的下人还轮不到你来管!” 江半夏轻挑眉毛,她道:“那就请这位小姐好好管管‘你家的下人’。” “这就不是公子你能操心的了。”那名少女冷哼一声,她轻蔑的眼神如有实质,即使是隔着锥帽都能感受到。 “幼媛,马上要到晌午了。”坐在马车里不曾出面的另一名少女出声劝道:“再不走,就赶不及去观音寺了。” 张幼媛语调轻蔑道:“今日就饶了你们这些贱民。” 她对着趴在地上的马夫怒斥道:“还不起来赶车,要是在晌午之前未到观音寺,仔细了你的皮!” 马车夫顾不得衣服上沾的土,手忙脚乱的拾了地上的马鞭,他连跌了好几跤后才稳住了身形。 张幼媛嫌弃的钻回车中,今日真是倒霉透顶,先是被爹爹禁足,后面又遇到这些个不长眼的贱民,着实晦气。 马车绝尘而去,溅起的飞尘扑了程璧和满脸满身,他呸了好几下才将嘴里的土吐出去。 “你们沾上大麻烦了。”过路的行人指着那辆远去的马车道:“车辙上印有虎头标志,那是太平侯府上的家徽。” “你们得罪了太平侯家的人!” 太平侯? 江半夏的脑海里首先浮现出的是京城双姝的名号,她盯着远处出了神,刚才那位该不会是传说中名冠京都的双姝之一? 匆匆一瞥,她也不敢太笃定,但心里却是将这个人记下了。 “快些赶路。”江半夏催促着程璧和上路。 抓紧回京都才是关键。 ... “我说,侍剑,你慢点跑!”谢绯双手撑着膝盖大喘着粗气道:“案子晌午才开审,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一路狂奔真的要了他的命,谢绯掏出折扇疯狂扇风。 陆荇的案子按理说还要有一段取证的时间,这个时候怎么突然要会审了? 分明就是上面有人动了手脚!谢绯在心里阴谋论到。 “喵呜~”半人高的大猫从草丛里窜出,突然对着谢绯的屁/股就是一/口。 “嘶~”谢绯直接蹿了起来,他骂骂咧咧道:“这是什么世道,就连畜生都要欺负我。” 铜钱抻着爪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然后围着侍剑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 侍剑手一伸,他将一截白色长布递到铜钱鼻前让它闻。 “我说你这个方法有用吗?”谢绯嫌弃的用手拨动侍剑手上的那截奇怪的白布条:“这玩意是猫又不是狗,你给它闻小表弟的东西,能找到人吗?” 喵呜~,铜钱又叫了一声,它用嘴轻咬着侍剑的袖子示意他跟着往前走。 “算了。”谢绯一拍脑袋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什么有用不有用的,死马当活马医吧。” 两人一猫的组合在官道上十分抢眼,尤其那只猫大的像只小马驹,满身铜钱花纹十分耀眼。 刚开始铜钱还是缓慢的迈着猫步,在前面走,后面的时候它开始有些烦躁,一会儿东闻闻一会儿西闻闻。 突然铜钱停住了脚步,它机警的竖起耳朵,浑身肌肉紧绷,然后嗖的一声在谢绯的惊呼声中窜了出去。 速度快到看不见影子,简直是绝尘而去! “这...玩意是猫吗?”谢绯张大嘴夸张道:“跑的也太快了吧,这比马还快!” 这边江半夏戴着斗笠,跑腿坐在驴上打盹。 牵毛驴的程璧和走的两腿发软,他远远的望见官道迎面荡起的尘土,以为是又有马车要来。 他连忙牵着驴子靠边避让,生怕再碰到个不讲理的。 程璧和退到一旁,他还未来得及将头兜住,又被糊了一脸的土。 飞尘中冲出一只土裹着的大猫,傲娇的对着江半夏喵呜喵呜的叫着。 “铜钱?”江半夏惊讶的睁开了眼,它怎么会跑到这里? 铜钱抖了抖身上的土,呲牙咧嘴的对着毛驴弓起了身子,它在警告这只不识好歹的毛驴。 可怜的毛驴刚才被吓这会又被威胁,直接软了腿。 江半夏被颠下了去,她还没站稳,铜钱就拱着毛绒绒的大脑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恨不得将自己粘上去。 “这...这是猫?”程璧和疑问道,这么大只是猫? 江半夏拍了拍铜钱的脑袋:“是洋人的猫。” 铜钱仰着脑袋喵呜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江半夏的话。 “小表弟!” 跑断腿的谢绯远远的见着江半夏,他激动的高呼道:“终于找到你了!” 比他更快的是侍剑,两个人一前一后。 “小...小表弟...不好了!”谢绯大喘气道:“今日晌午后,陆荇的案子要再次会审了!” 第七十八章毒酒 “晌午后?”江半夏乍闻此消息也是十分惊讶,今上将她暂调至大理寺协助查案,如今案子还没理出个眉头,怎么会再次会审? “今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都懵了。”谢绯将气喘匀,阴谋论道:“是不是陆荇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人家非要置他于死地?否则怎么会下手这么快?” “还剩多长时间?”江半夏蹙眉问道。 谢绯望天估测道:“大约一个时辰吧。” “我们有证人。”江半夏将视线转到一旁的程璧和身上:“一个时辰,还来得及。” “证人?”谢绯扇着扇子围着程璧和转了一圈:“他就是证人?” 程璧和被谢绯打量的眼光看的浑身发毛,他抹了把脸上的土,露出一张青紫相间的脸。 “嚯,脸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谢绯扇着扇子。 程璧和用眼神控诉江半夏,但奈何谢绯就和没看见一样。 “杀死崔白盛,另外有其人。”江半夏道:“陆荇只是被牵扯进去。” “能证明陆荇那小子是清白的,管他谁是凶手。”谢绯一拍手道:“咱们也别在这里磨蹭了,赶紧赶路吧。” 江半夏瞅了一眼侍剑和谢绯,她疑问道:“你们俩,是走过来的?” 一提起是如何过来的,谢绯满肚子都是气,他抱怨道:“本来我说骑马来找,就你们家这个侍剑,非要拉我跟着这只猫狂奔。” 被谢绯指到的铜钱很配合的喵呜了一声。 “你们是跟着铜钱找到我的?”江半夏满脑袋疑问,铜钱是猫不是狗,难道还有寻人的本事? “可不是嘛。”谢绯指着侍剑手上的那截奇怪的白布条:“这只猫闻了这块布后就带着我们一路狂奔出城。” 江半夏沉默的看着那截白布条,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先打死侍剑好呢?还是先打死谢绯? 谢绯拿过那截白布条在江半夏的眼前抖了两下:“话说小表弟,你的柜子里准备这么多白布条,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不光将那截白布条抖了一下,甚至还拿到鼻尖闻了闻:“什么味道也没有嘛,也不知道这猫的鼻子是怎么长的?” “走了。”江半夏强忍住想要捶死谢绯的心情,她面无表情道:“再不走,陆荇就真的要完了。” 有了谢绯、侍剑的加入,程璧和不再是一个人牵驴,而是他们三个换着牵。 大只的铜钱一会儿对着江半夏撒娇一会儿又对着毛驴呲牙咧嘴的表达自己的不满。 为了引起江半夏的注意力,它甚至还用毛绒绒的大脑袋时不时的去拱江半夏的手心。 谢绯酸道:“这只臭猫,不光不让我摸,还咬我。” 一想起被咬了的屁|股,谢绯就觉得憋屈,但他在心里绝不承认自己是被一只畜生嫌弃了。 * 大皇子府上偏厅,侍女们有条不紊的布了一桌酒菜,时令蔬菜、珍馐层出不穷。 马文瑞脸色青白,青黑的眼袋几乎快要拖到腮边,一身红衣衬的他如鬼魅一般。 与他对面而坐的大皇子拎起酒壶,缓缓将两人面前的酒盅满上。 大皇子端起酒盅道:“你我兄弟俩,自从来了京都以后就再没怎么聚过,今日得了闲,咱们哥俩好好喝一盅。” “大皇子殿下。”马文瑞没有了往日的热络,他皮笑肉不笑道:“你我都长大了,还是用敬称妥当。” 大皇子闻言叹道:“是呀,你我都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想起小时候在宿州的日子,我们经常一起翻墙出去玩。”大皇子回忆道:“舅舅知道了,老是骂我们是皮猴。” “小时候是好。”马文瑞心里冷笑,每次犯了错,阿爹只会惩罚他,但从不会对表哥说个不字。 跪祠堂是他、罚抄是他、顶包替罪的也是他,所有的错都是他一个人扛下来的,能不好? 大皇子再次端起酒杯,他举杯道:“这一杯,我敬你,敬我们小时候。” “不敢当。”马文瑞将杯子端低,他道:“还是我先敬大皇子殿下。” 马文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银杯被他哐当一声放在了桌子上。 大皇子微眯起细长的眼睛,脸上不显,但心里已经十分不高兴,平日里谄媚拍马屁的马文瑞此时完完全全像变了一个人。 一直被捧着的大皇子心里有些不舒服,似乎事情在往他预料不到的地方发展。 大皇子心里冷笑,一会儿就送他去见阎王,就让他再嚣张一会儿。 他拎起酒壶要帮马文瑞续酒,手刚抬到一半就被马文瑞按住了,马文瑞将酒壶拿到自己手上:“怎么能劳烦殿下为我这一介草民倒酒。” 烈酒缓缓倒入大皇子的杯中,他双手端起酒杯举至大皇子面前:“殿下请。” 气氛凝固,酒杯就戳在大皇子面前,半分不肯退让,大皇子被迫接过酒杯:“表弟何须与我客气。” 大皇子面上客套,但他并没有饮那杯酒,反而心虚的将酒杯放回桌子上。 “殿下这是嫌弃我?”马文瑞反问道,他的视线与大皇子一同交织在那杯酒上。 马文瑞伸手,在大皇子如有实质的目光注视下端起了杯。 他将酒杯举至眼前仔细的把玩:“番邦进贡的锡杯殿下都舍得给我用。” “真是三生有幸。”马文瑞笑了起来,他捡了桌子上另外一只一模一样的银杯道:“这一银一锡,两个杯子倒也般配。” 见马文瑞说出了蹊跷之处,大皇子的脸色瞬间落了下来。 “表哥。”马文瑞笑着叫了一声表哥,他平静的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费心了,这酒真甜。” 毒酒很快发作,马文瑞狰狞的口吐鲜血,他癫狂的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死了,你就会好过?你以为的计划就万无一失?” 他攀住桌面费劲的爬至大皇子面前,圆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声道:“你根本没有想过救我,早就打算让我死,对吗?” 见着大皇子没有回答,马文瑞突然笑了起来,血顺着他的眼睛、鼻子、耳朵缓缓流出。 ——模样十分渗人 “不回答我,是心虚了吗?”马文瑞咧开的牙齿上满是血渍,好似食人恶鬼。 突然,他抽搐着倒在了地上,五官渗血扭曲,毒药已经完全发作,马文瑞仰面瞪着大皇子,他断断续续挣扎道:“给你...留...了个...惊喜,希...望...你喜”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他便断了气。 直到最后一刻,马文瑞还是圆睁着双眼,视线直直钉在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僵在原地,脑袋里一片空白,马文瑞的话像诅咒一样,不停的在他耳边重复。 “殿下,不好了!”门外内侍将门敲的砰砰作响。 敲门声将大皇子从怔忡拉出,他踹了一脚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马文瑞,转身拉开了房门:“什么事?慌慌张张。” “刚才竹舟先生来消息。”内侍额头上全是汗:“陆荇的案子马上就要开审了!” “什么?!”大皇子惊了,怎么现在开审! 马文瑞临死前的声音又开始在他耳边重复,像诅咒一样挥之不去。 第七十九章对峙 曹醇浩浩荡荡的带着一群东厂的番子早早来了大理寺,他往那椅子上一靠,两边随侍的小太监立马就捧了茶来。 “干爹,请喝茶。”小太监很有眼色,捧了茶还递了巾帕。 茶还未入口远远地就有刺耳的声音从堂外传来:“哟,今儿个我倒是来晚了。” 西厂提督田金宝迈着八字步脚下生风的跨进堂内。 他先是对着曹醇一拱手,自然的落坐在下手:“曹督主,我们又见面了。” 田金宝不等曹醇回答,他挑衅道:“听说前些日子你打了手底下儿子们,这事已经传到干爹他老人家耳朵里了。” “只是几个不听话的小子。”曹醇倨傲道:“田厂公这也要挂念?” 曹醇用下巴指着一干跟着他的小太监道:“还不去谢田厂公对你们的关心—栽培。” 几个小太监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一拥而上,哈腰的哈腰,跪的跪,拽着田金宝的衣服就开始鼻涕眼泪的哭了起来。 一边哭着还一边喊着:“多谢田厂公栽培!” 小太监呼声如雷,惹得大理寺的人纷纷侧目,眼神古怪的看着这边。 田金宝瞬间黑了脸,但他又不好发作,只得挤出一抹吃人的笑容,尖着嗓子道:“起来吧,心里感念着咱家的恩德就成。” 几个小太监借抹眼泪的空隙偷偷去瞟曹醇,见曹醇没有任何指示,他们也不敢停。 田金宝的脸色更黑了,他捏着椅把的手青筋暴起。 见着气到田金宝,曹醇才缓缓拿起茶杯道:“让你们感谢田厂公,谁让你们嚎丧?” “难听。”曹醇话音刚落,那些个小太监们立马闭了嘴。 “都起来,一边呆着去。” 他勾起唇角挑衅的对田金宝笑道:“前些日子宁陕总督来折,户部报了茶课易马的数,眼看着每岁递减,万岁震怒,昨个内阁已经拟了旨,就等着司礼监批红。” 说到这里曹醇故意顿了一下:“咱家记得没错的话,宁陕茶马司的监官是从你御马监出去的。” “御马监出去的人多了去。”田金宝冷着一张脸哼道:“曹督主关心的有点过了。” “私茶出境,与关隘不讥者,并论死。”曹醇敲着桌子轻笑道:“这天下就没有不为利而死的人,田厂公可要小心了。” 他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能他和田金宝二人听到:“曹丙烨为了战马私开边市,万一他回京述职将茶马司的事情全抖出去,你说,万岁会怎么做?” 田金宝身体一僵,目光阴狠的看着曹醇,两个人之间火药味十足,一触即发。 … 再说另外一边,江半夏等人急死忙活的赶回京都,灰头土脸的如同逃难的灾民。 不过好在谢绯有先见之明,他叫了家里的仆从备好了衣物,几个人匆忙更衣后赶到了大理寺。 看门的衙役还是上次的那几个,见着谢绯等人脸上立马来了笑意,别人可以不认识,但小郡王必须认识。 “开始审了吗?”谢绯使劲扇着扇子,他跑的额头上全是汗水。 “东林先生刚来了,被我打发走了。”看门的衙役小声道:“还得一会儿才能开审。” 谢绯摸了一小锭银子塞到那衙役手里:“这时间正好。” 衙役与他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江半夏压着程璧和与谢绯一同进了大理寺,她好奇道:“你和那衙役说了什么?” “嗨,也没什么。”谢绯神秘的笑道:“我就是让他帮忙拦住点人,给咱们拖延点时间。” 谢绯掂了掂荷包道:“钱,这个东西,真的能使鬼推磨,有了它咱们刚好赶得及。” 她对谢绯的那番说辞不置可否。 一入大堂,两道眼神直直望了过来,曹醇和田金宝一同盯向江半夏。 她硬着头皮拱手问安。 “两位厂公都在呐。”谢绯笑嘻嘻的迎上前:“我来的有点晚。” “小郡王。”曹醇点头示意。 田金宝嗯了一声就算是回了话。 大理寺的人很有眼色,立马就有人给谢绯端了凳子安排在下首,他谢绯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他老子可是郡王,仗着他老子的威风他就能大摇大摆的混日子。 江半夏默声站在一旁,她将视线聚与脚尖,尽量减少存在感。 “过来。”曹醇突然叫了一声。 在场的众人纷纷互相张望,都以为曹醇叫的是自己。 “怎么,不认识咱家了?”曹醇的声音意有所指,他对着江半夏招手道:“过来。” 江半夏懵了,曹醇那老狐狸是疯了吗?在大理寺这种地方叫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见她呆在原地,曹醇使了眼色,立马就有小太监过去请,江半夏只得硬着头皮走到曹醇身旁,她低声道:“干爹。” ——那声音细如蚊蝇。 曹醇把玩着手中的菩提串,他挑起细长的眉毛道:“闻这味儿,可是受了伤?” “只是些小伤。”江半夏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大碍。” “小伤?”曹醇打量了一番江半夏,整张脸明显是失血过多后的惨白,他踹了一脚旁边立着的小太监:“去,端个凳子来。” 小太监动作麻利的端了凳子,脸上堆着笑将凳子贴着曹醇靠后的位置放下,他谄笑道:“干爹凳子来了。” “坐吧。”曹醇扫了眼江半夏:“也别和咱家客气。” 这会儿江半夏真的是如芒在背,她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在场看她的眼神全都变了。 谢绯大张的嘴都能塞下鸭蛋,满脑袋全是不可思议的问号,小表弟什么时候和东厂的人搅到一起去了? “还让咱家请你坐?”曹醇嘴角带笑道。 江半夏不好再拒绝,她缓缓坐下,四周打探的眼神时不时的往她身上瞥。 “不要看我,看前面。”曹醇低声道:“今日会审,你就坐在我身旁,不要说话也不要回答任何问题。” 江半夏的表情变得十分诧异,她刚想张嘴问就被曹醇打断了:“想要活命就不要说话,有什么等回去再说。” 她缓缓的收回视线,又再次盯向自己的鞋尖。 第八十章消息 何乔倚满身是血,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脖颈上甚至还拴着一截麻绳,麻绳的另外一头被挂在窗户上。 “到时辰了没?”门口杵着的小厮打着哈欠道:“到时辰了就赶紧把人放了,咱们也好回去休息。” “再等等,还差一刻钟。”另一个小厮接话道:“也不知道少爷是怎么想的,人打了个半死还要放了,这明显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少说两句。”那名小厮掏了腰间的荷包掂了两下:“少爷的钱给的够多了,今日之事咱俩回去以后谁也别给老夫人提起,算是对得起少爷给的钱。” “京都这么繁华,这么好而且还有大皇子罩着,少爷肯定不会再回宿州了。”另一名小厮嘿嘿笑道:“不回去,老夫人哪里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就属你聪明,我看咱现在将人放了...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午饭。”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当即摸进屋子里将何乔倚拖出了屋。 何乔倚身下的血污顺着地面被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渗人极了。 “丢这儿?” “就丢这儿,看着样子还没死。”小厮探了探何乔倚的鼻息,还有气:“没死就成,咱们走。” 此时何乔倚已经有了意识,他耳边翁鸣不断,像被棉被捂住一般,入耳的声音朦朦胧胧,听不太真切。 大皇子、少爷、宿州等字眼断断续续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扑通一声,他被丢在了地上,许久没有知觉的身体开始剧烈疼痛起来,耳边的嗡鸣声消失了。 何乔倚挣扎的睁开眼睛,入眼一片明晃晃,春日澄明的阳光从花树上洒下,被风吹落的花瓣洋洋洒洒的裹了他满身。 “午...午时了。”何乔倚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拔腿就往外跑,他混沌的脑海里只剩下江半夏最后的交待。 ——那就是将消息传给陆埕陆指挥使。 他全然不顾满身血污,狂奔在京都的大街上,惹得行人纷纷让道。 “何兄弟!”巡街的锦衣卫认出了浑身是血的何乔倚:“你怎么成这个样了?” “胡九?”何乔倚缓下脚步,他道:“送我一程,去北镇抚司衙门。” 胡九当即应下,他和巡街队里的人打了招呼,背起何乔倚就往北镇抚司跑。 “谁打的你?”胡九边跑边问:“下手也忒狠了吧?” “别问了。”何乔倚打断道:“再跑快些,我赶急。” “哎。”胡九应了一声,脚下跑的飞快,前些日子他病的不能下床都是何兄一人帮他顶了过来。 如今该到他报恩的时候了。 ... 陆埕一大早到北镇抚司时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等临近晌午大理寺单方面来了消息。 那孽子的案子竟要这会儿重审! “指挥使大人。”管事百户请示道:“有消息来报。” “推后,等我回来了再说。”陆埕拿起桌子上的帽子一边往头上扣一边脚下生风的往外走。 他必须要在开审之前赶到大理寺,否则光凭邹明远一人恐怕绕不过那群人,更何况还有个东林先生。 “陆大人,还是先听消息吧。”管事百户拦住陆埕道:“消息是和令公子有关。” 陆埕停下脚步,他思量片刻蹙眉道:“叫人进来。” “见过陆指挥使。”何乔倚从门外踉跄而进,他最终挺不住扑倒在地。 管事百户很有眼色的将何乔倚扶起来,他道:“你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陆指挥使说?现在赶紧说。” “证人找到了,找到能证明三公子清白的证人了!”何乔倚前言不搭后语道:“就在东林书院!” “东林书院?”陆埕正准备再问些细节时,韩百户从外推门而入,他在陆埕耳边耳语道:“东厂的人来了消息,能证明三公子清白的证人已经到了大理寺。” “知道了。” 陆埕悬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有曹醇坐镇,三儿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他将视线再次放到何乔倚的身上:“你这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何乔倚将自己如何在路上被拦住如何被打的经历从头说到尾。 “你说你在昏迷中隐隐约约的听到那群人提到了大皇子?”陆埕问道。 “是。”何乔倚虚弱道:“卑职不敢隐瞒。” 陆埕陷入沉思,大皇子的人?难道陆荇的案子与大皇子有关,他不由得将这一切和朝中当下的局势结合在一起。 沾上皇家的事情一定要万分小心。 “这件事情,你不要与任何人提起。”陆埕转身道:“就当不曾听过。” 他现下所处的位置正是天平的中间,一旦他站偏了位置,恐怕万岁就容不下他了。 * “俗话说的好,养狗就是为了看家,若是狗出去吃了外食儿,怎么都得打死。”曹醇漫不经心的与江半夏低头交谈道:“消息已经传给陆埕了,今个儿这事他不能来。” 甭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西厂的,他们头上顶的都是万岁,不同于其他官员,这一派没指望了,还能当个墙头草去依附另一派,左右营生,挡不了官路。 但他们不一样,一旦失了万岁的依仗就什么都不是,最后只剩下个死字。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曹醇和那陆埕没有任何区别,都是皇帝脚下的狗,但凡背了主,都不会有好结果。 “这天下没有不是朋友的敌人,也没有不是敌人的朋友,知己知彼总能百战百胜。”曹醇轻笑道:“田厂公,你说呢?” 田金宝不情不愿道:“都是一个干爹,曹督主何须和我客气,按尊长还应叫你一声师兄。” “不敢当。”曹醇脸上笑意未退,他笑盈盈的盯着堂上迟来的东林先生。 东林先生鬓发花白,但身体健朗,走起路来两袖生风。 大理寺的衙役见东林先生来了,赶忙进到内堂请大理寺卿。 作为大理寺卿的邹明远,焦急的在内堂里打转,大皇子之前来消息说有了新证据,让立即开审,怎么人都到齐了却不见他来? “邹大人,人齐了。”衙役小声道:“都等您了。” “再等等,再等等。”邹明远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他拉过身旁的随侍道:“现在去大皇子府,就说马上要开审了。” 那名随侍领了命立马往外跑。 “停!”邹明远又将人叫住:“再补一句,最多再等他一刻钟。” 第八十一章再审 邹明远派去大皇子府上的小厮被留在了偏门,报信的小厮心里也急,大理寺那边邹大人还等着他回话呢。 “能给个准话吗?”小厮焦急道:“大理寺还等着开审呢。” 偏门拦着他的人道:“消息已经递进去了,稍等片刻。” 报消息的内侍急步行至书房,他还未走进书房,就听到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内侍立在门边小心翼翼禀道:“殿下,大理寺来消息了。” 门内传来大皇子的咆哮声:“滚进来!。” 他低垂眉眼,弯腰哈背的进到书房内。 扫到一旁端坐着的孟竹舟,内侍忐忑的将邹明远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马文瑞阴我!”大皇子双目赤红,抄起手边的砚台就往内侍身上砸。 内侍跪在地上不敢躲闪,眼看着砚台就要砸到脑袋上。 旁的突然窜出一个劲装男子,一脚将砚台踢飞了出去。 “凌,不得无礼。”孟竹舟出声制止。 凌收了脚窜回到孟竹舟身后,他既不吭声脸上也没有歉意,好似刚才做出出格之事的人不是他。 碍着孟竹舟的面子,大皇子有气没处撒,他只能将气撒在内侍身上:“滚出去!” 内侍闻声松了一口,连爬带滚的出了书房。 “现在开审在即,案子已经到了档口。”大皇子心里恨的牙痒痒,马文瑞死不足惜,到最后竟反咬他一口! 若是此事牵扯上他...他在父皇面前维持多年的不争不抢的形象就要功亏一篑了。 大皇子死死的捏住手中的笔,记忆中寄居于宿州舅舅家的经历如一张窒息的大网将他捆住。 他不想再回到过去,不想再被踩进泥里。 “先生,此事该如何是好?”大皇子调整了情绪,恭敬的询问道:“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孟竹舟摇头道:“事情已经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殿下要是此时去了大理寺就是将此事坐实,但如果不去,案情也会牵扯到殿下。” 对于马文瑞决然赴死,并留有后手,这点是孟竹舟万万没想到的,马文瑞这一手打的他措手不及。 如果处理不当,他与大皇子恐怕会离心离德。 “怪我,怪我不该对他动杀心。”大皇子突然叹道:“那样说不定能劝他一人顶了所有罪责。” 大皇子站在窗边,细碎的阳光顺着窗户缓缓落在他的脸上,他迎着阳光的那半张脸上溅着还未来得及擦拭的血点,好似刻意点上去的朱砂。 究其大皇子也只是个十七八岁少年,但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 孟竹舟暗叹了一声,他轻声道:“如今只能等,等案子审下来,再做打算。” “就赌这一把。”大皇子用手帕缓缓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赌父皇不会以此事怪罪于我。” * “大人,时间到了。”衙役又过内堂再请。 邹明远拿着手帕将脸上的汗又擦了一遍,他抖着手将官帽戴上:“不等了,上堂。” 走了没两步邹明远停了下来,他道:“将师少卿也叫上。” “是,大人。” 邹明远长叹一口气,他已经做得够仁至义尽了。 … 堂上旁听坐于两侧,书办单另有个小桌子坐于主座左手边,不过今日气氛非同寻常,光是书办就来了三人,更别提旁听,密密麻麻的站满一侧。 邹明远硬着头皮拍响惊堂木,喊了一声:“肃静,带人犯!” “慢着。”曹醇抬手打断:“邹大人还是先审人证,都在堂上,小心串了供词。” “呃...曹督主说的有理。”邹明远又一拍惊堂木:“将人证带上来。” 程璧和被几个东厂的番子压上了堂,他先是一拱手不卑不亢的行了礼,然后略微有些心虚的瞄向旁听的东林先生。 东林先生领着的几个学生在底下窃窃私语道:“人证怎么是程璧和?” “他不是和...陆荇是那种关系。” “他来做证人是否有包庇的嫌疑?”另一名学生怀疑道:“该不会是陆荇找来脱罪的?” “...” 诸如此类的质疑声层出不穷。 邹明远怒拍惊堂木,下面的讨论的声音才停了下来,他问道:“堂下下站着何人?” “回大人,学生程璧和,豫州人士,现在东林书院求学。”程璧和回答道:“我与陆荇乃是同窗,现见他被冤告,于心何忍?” 江半夏坐在曹醇身后,她有些担心,担心程璧和临时改了口供,毕竟钱帛动人心。 “他不会。”曹醇似看出江半夏的担忧,他低声道:“钱帛虽然动人心,但哪里比得上命重要。” 江半夏睁大眼睛望向曹醇。 “我让人抓了他全家。”曹醇轻描淡写道:“杀两个人的权利,咱家还是有的。” “做事要抓住关键,这样才能万无一失。”曹醇将视线转向堂上,他慢悠悠道:“学着点吧。” 堂上程璧和斩钉截铁道:“杀死崔白盛之人是马文瑞!” 堂下彻底炸了锅,纷纷议论起来,东林书院的那群人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都嚷嚷着程璧和口说无凭。 “肃静!”邹明远猛拍惊堂木:“单凭你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程璧和一咬牙道:“我这里有崔白盛与马文瑞的书信。” 他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书信双手呈上,立马就有衙役接过将书信呈递给邹明远。 邹明远从看第一封开始就皱起眉头,他看完后又让衙役将书信传阅给东、西两厂等协同审案的厂公们。 曹醇扫了两眼就顺手递给江半夏。 薄薄的信纸拿在手上丝毫没有分量,上面满是淫\词艳曲,什么‘娟娟白雪绛裙笼,无限风情屈曲中。’、‘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挽春风。’ 越往后看越不堪入目。 “不知羞!”东林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 “咳咳。”邹明远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当堂看这种东西还是第一次,他道:“这些诗…诗词往来,又怎么能证明是马文瑞杀了崔白盛?他们‘关系’这么好,马文瑞为何要杀崔白盛?” 程璧和当即道:“因为陆荇!” 第八十二章转折 “自古多情总被无情误,因爱生恨的比比皆是。”程璧和道:“马文瑞是个风流的,在书院时就曾与崔白盛凑成一对,后见陆荇生的好颜色便起了异心。” 他此番直言堪称惊世骇俗,堂下众人纷纷窃窃私语的议论起来。 像这种事情,私底下可以称作风流韵事,但要是拿到台面上来说,就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卖油翁的儿子能是什么好货色。”田金宝嗤之以鼻道:“下贱胚子都是一个德行。” “田厂公,慎言。”曹醇开口道:“昔日卖油翁,今日已然是皇亲国戚,不是你我能讨论的了。” 田金宝冷嗤一声,扭过头不再说话。 “可惜,陆荇性子直,不曾与马文瑞妥协,但此事还是闹到了崔白盛耳边,他拈了酸,跑去与马文瑞争执。”程璧和站在堂下娓娓道来:“一次争执不算什么,次数多了马文瑞逐渐不耐烦起来。” 说到这里程璧和将视线转到东林书院旁听的一侧,他道:“诸位同窗中曾传言我与陆荇之间有不齿关系,实则是假,我们二人只因瞧见马文瑞与崔白盛亵玩,害怕报复相互抱团而已。” “单凭你一面之词,也无切实证据,让我们如何相信!”一东林书院的学生出声道:“如果你口中的证词属实,为何陆荇一开始不讲?” 那名学生问出在场众人心中的疑问。 程璧和面向主座拱手道:“在下有证据可以证明在下所说属实。” “有证据还不拿出来!”邹明远一拍惊堂木道。 “还请大人借在下纸和笔。” “给他。”邹明远让一旁的书办将纸和笔递给程璧和。 别看程璧和此时巧舌如簧、稳如泰山,其实他的腿都是抖的,握笔的手还在颤。 但一想起那群东厂番子们冷厉的眼神,他就吓得要死。 程璧和左手抓住右胳膊让自己的手不再抖后,才缓缓的将曹醇交待的内容写于纸上。 宣纸上的字还未干透就被呈送至邹明远面前,他看了片刻后递给右手边的师旷冶。 师旷冶扫了一眼纸上内容,当即下堂吩咐道:“先将程璧和暂押后堂。” 衙役们抱拳应道,他又命另一批衙役将牢里的崔奉亲母子三人提审过堂。 此举让堂下众人分外不解,不过很快崔奉亲母子三人被押上堂来,众人又将视线转移到这三人身上。 崔奉亲母子三人并无功名在身,上了堂只能跪着回话。 “你们可知罪!”邹明远将惊堂木拍的震天响。 “冤枉,青天大老爷冤枉啊!”崔母当即大声喊冤:“冤枉呐!” “冤枉?马文瑞已经招了。”师旷冶缓步下堂,他蹲在崔母身前道:“他说是你们母子三人为夺家产,将崔白盛残忍杀害。” 说完,师旷冶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供状展开在崔母面前,他诓道:“这是马文瑞的供状。” “冤枉!”崔母大叫道:“大人冤枉!” 师旷冶冷笑一声道:“不必喊冤,马文瑞交代你们是用簪子将崔白盛残忍杀害。” 他的视线扫向崔母头上簪的那根如意长簪。 崔母下意识的用手去扶。 “大铭律有言,凡谋杀人、造意者斩,从而加功者绞。”师旷冶背着手缓缓道:“因而得财者同强盗不分首从论,皆斩。” “谋杀乃是重罪,更何况还是谋财。”他突然转身盯向崔母,那目光犹如实质:“想好了,再说。” 崔母一哆嗦,两个嘴唇开始上下发抖,跪在她身旁的崔奉亲兄弟二人连声呼冤。 “依本官的意,既然马文瑞已经招了,就将这几个犯人关进牢里直接判个立斩算了。”邹明远伸手捞过签桶,眼看着就要将红签发出。 这时崔母慌了,她歇斯底里的喊道:“我招,我招!我全招!” “是马文瑞杀了崔白盛!”崔母口不择言道:“是他杀了崔白盛!” “口说无凭。”师旷冶厉声道:“你可有证据!” 崔母颤声道:“我...我亲眼所见。” 她这一句亲眼所见如平地惊雷般炸起,堂下众人纷纷低头交耳的讨论起来。 跪在崔母身旁的崔奉亲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崔母,他大睁着眼睛,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邹明远将惊堂木拍的砰砰作响,他连声喊道:“肃静!” 堂下议论的声音才止住了。 “你是在何时、何地、何处亲眼所见?”邹明远问道。 崔母抹了泪道:“我们本是江浙一带做丝绸生意的,家里虽不是大富但也不缺钱,就在年前崔大健着人来信要休了我。” 说到这里崔母愤愤不平道:“他竟要休了我去娶那个贱人,还要将家财全部留给那贱人母子俩!” “所以你就与马文瑞合谋杀了崔白盛?”邹明远接道。 “不,不是。”崔母抹泪道:“我与亲儿、斤儿上京想讨个说法,结果在观音寺附近碰到了悍匪,悍匪劫走了我们所有的财物,我们当时走投无路,就恰巧遇到了马公子。” 那日崔母见马文瑞一表人才又为人热枕,便互相聊了两句。 马文瑞听了崔家母子三人的事情心里当即生了一计,近日他被崔白盛缠的烦不胜烦,不如叫这三个人去闹一闹,好让他清静清静。 “于是马公子便约我们到附近酒家一叙。”说到这里崔母情绪变得十分激动:“那日我儿吃错了肚子,根本就没有去酒楼!当时赴约的就只有我一人。” 她急忙为两个儿子开脱。 “你可有证据?”师旷冶问道。 “大人尽管可以去问那家酒楼小二。”崔母急忙道:“当时我儿肚痛严重还是小二帮忙叫的人抬回去的。” 马文瑞为了摆脱纠缠他的麻烦,就将崔母与崔白盛一同约到酒楼,本来是人约到了他就走,结果半道上被崔白盛堵在了房间里。 “他们两人争吵的十分激烈,最后扭打在一起。”崔母讲到这里,她颤声道:“不知怎么...马文瑞竟拔簪捅\向崔白盛。” “于是,你与马文瑞将崔白盛的尸体从楼上抛下,装成坠楼而亡。”师旷冶沉声道:“是也不是!” 崔母疯狂摇头:“尸体不是我们抛下楼的!是一群蒙面人!” 案子审到一般,突然有锦衣卫从外跑进,俯身在曹醇耳边耳语了一番。 曹醇当即直了身子,他打断道:“邹大人、田厂公、东林先生还请内堂一叙。” 邹明远等人相互对视一眼,纷纷进了内堂。 “曹督主,有何事要说?”邹明远率先问道。 “马文瑞死了。”曹醇一字一句道:“就在晌午前。” 第八十三章合谋 曹醇带来的消息如平地炸响的惊雷,惊的众人半天愣在原地。 “是怎么死的?”田金宝刻意压低声音,但依旧尖细到刺耳:“人现在哪里?” “服毒自尽。”曹醇轻描淡写道:“就在他临时的住处。” 内堂众人,纷纷相互对视,马文瑞已经死了,到了如今的地步,这案子也只能止步于此,再审下去...恐怕会牵出不妥。 邹明远小声道:“那结案怎么写?” 他心里实在是慌呐,马文瑞与大皇子的关系非同一般,结案时是万万不能牵扯上大皇子,可证人又是太子举荐之人找出来的。 若是不按实情写,太子那边又兜不住。 东林先生捋着花白的胡须,他道:“老夫以为此事乃马文瑞一人所为,他既已自裁,此案就以案犯伏法为结。” “不可。”田金宝尖着嗓子道:“马文瑞死的蹊跷,万岁若是问起来,又当如何解释?” “况且陆埕会善罢甘休吗?”田金宝冷笑道:“太子举荐协同办案之人正是陆埕的侄儿,证人也是她找来的,这么大的漏洞,诸位难道要等着被人揪出把柄吗?” 这时曹醇开了口,他道:“我曹醇的义子什么时候与陆埕有了干系?” “虽然是太子举的荐,但那也是我曹醇做的保。”曹醇环顾一圈道:“今个话就撂倒这里,我的人是不会说漏半个字,诸位再想想。” 东林先生眉头皱的生紧,他本就是想借此案卖人情给陆埕,拉拢其站在东林党这边,但万万没想到这案子竟扯上了天家。 太子党和大皇子党向来不对付,此案少不了要被太子党拿出来说事。 到时候两方较量,他们这些旁的人岂不是要遭池鱼之殃。 内堂气氛逐渐凝固,各怀心思的众人举棋不定。 “依咱家看。”曹醇突然开口,他慢悠悠道:“这案子就移交宗人府吧,马文瑞好歹也算是个皇亲国戚。” 听闻此话,邹明远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他怎么就没想到如此甩锅!甩给宗人府,管他什么大皇子、太子的,到时候也轮不着他们得罪人。 “好。”田金宝拊掌道:“此方法妙。” 就连向来看不起阉人的东林先生都忍不住赞道:“甚善。” 如此他们这些人也能从泥潭里拔出一只脚。 “折子就请邹大人费心了。”曹醇起身道:“最好将案子讲清楚。” “这点小事,不足挂齿。”邹明远眉开眼笑道:“就请诸位放心。” 曹醇等人从后堂转出,脸上具是带着满意的笑容。 “继续审。”邹明远发了话,他现在心里不慌了,只要将事实审清楚,到时候再移交给宗人府,他们大理寺就能从中摘的干干净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中途停审的这段时间,崔母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等再审时,她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将后面的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马文瑞冲动杀了崔白盛后,他怕事情暴露,就命人将崔白盛的尸体从楼上抛下,一是为了伪装坠楼,二是借机逃跑。 “于是你就趁乱跑了。”师旷冶将后面的事情补全:“马文瑞后又再次找上门,要你们去冒认尸首。” “是。”崔母啜泣道:“都是猪油蒙了心,早知当初...我就不应该答应他,现在害的我这两个孩儿....” 堂上邹明远对着书办问道:“都记下来了吗?” “回大人,记下来了。”书办毕恭毕敬道。 “让人画押。” “邹大人。”师旷冶上前道:“案子才只审到一半,疑犯人也还未过堂,现在画押是不是太早了?” 邹明远招手让师旷冶到近前来,他低声耳语道:“此案牵涉到天家,我们管不起。” “那...”师旷冶张口欲言。 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邹明远抬手打断了:“你不要管了,这案子我会上折,让万岁将案子移交宗人府。” … 陆荇的案子起先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草草收了场。 “咱们也走。”曹醇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他斜了一眼江半夏道:“你也一起走。” 江半夏诧异的表情一闪而过。 “老祖宗,想见见你。”曹醇轻飘飘的撂了一句话,他走了两步停下道:“还不跟上。” 她收了情绪,毕恭毕敬的跟在曹醇身后。 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她还要仰仗着曹醇,所以还是少问为好。 “小表弟?”谢绯小声叫道:“你要去哪里?”他用手比划着曹醇。 江半夏微不可查的摇了头,示意谢绯不要再问了。 曹醇一路上一言不发,一直到东厂,他才开口让小太监们拿来内监的服侍与江半夏换上。 小太监们贴心的捧来巾帕、水壶、篦子等物,体贴的要帮江半夏梳洗梳洗。 被人如此殷勤伺候的江半夏有些不太习惯,她要过篦子沾了点桂花头油将两侧的碎发梳光顺了。 “知道老祖宗今日为何要见你?”曹醇斜靠在椅子上问道。 江半夏放下篦子,她回道:“半夏不知。” “不知?你杀孙耀宗的事情被人捅到老祖宗面前去了。”曹醇冷笑一声:“现在不光老祖宗知道了,就连礼部尚书孙丘民也知道了。” “你干的好事。”曹醇起身戴上帽子,他道:“是死、是活,一会儿就看老祖宗的意思。” 江半夏拿篦子的手轻抖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镇定,如此事真如曹醇说的那么严重,那些人还会留她到现在? 显然不可能。 曹醇只是想将江半夏吓了一吓,省的一会儿到了司礼监张嘴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言论,惹干爹不开心。 白日紫禁城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仙宫,等到了晚上,这里就是一座噬人的城。 点灯的太监挨个将甬道两侧的宫灯点亮,橘黄色温暖的光从灯盏中透出,朦朦胧胧的为紫禁城罩上一层柔光。 曹醇坐在抬舆上,他无意识的望向那轮缓缓升上的圆月,才察觉日子已经到了十五,点灯的太监宫女见着曹醇的抬舆经过,纷纷挨着墙边跪了下来。 他扫了一眼远近到处跪着的太监宫女,便对着一旁扶着轿杆的江半夏道:“瞧见了没,这就是宫里,该在尘埃里的人依旧被踩进尘埃。” “宫里十万太监宫女。”曹醇轻笑道:“想要出人头地,难。” 江半夏望向曹醇,曹醇无疑是年轻的,她问道:“那干爹呢?” “咱家,更难。” 第八十四章夜来风雨 司礼监值房外才开始挂灯笼,太监们摸着黑的将灯笼挂在屋檐下,紧跟着的点灯太监默契的搭着人梯将火镰擦燃,这一切悄无声息。 很快灯笼次第亮了起来,在漆黑的夜中照出一片通红。 曹醇下了抬舆,他站在司礼监门口仰望着那块写着‘司礼监’三字的牌匾,心里一时间怅然了起来。 权利在这里被无限放大,整个大铭朝的政/令几乎都是从这里批红而出,而他花了整整十年才走到今天。 “曹公公。”手挽拂栉的小太监匆匆跑下台阶:“老祖宗在里面等着呢。” 曹醇的回忆被打断,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缓步进了司礼监。 司礼监是整个皇宫仅此皇帝宫殿的地方,到了晚上这里依旧灯火辉煌,往来太监如云。 连夜加急呈送的各方奏折纷纷进了司礼监,光在崇文门收讫奏折的太监一天都要来回跑无数次,更别提司礼监里的大太监,每日宵衣旰食,连夜处理奏折,才能不耽误政/令的下达。 江半夏跟着曹醇进了司礼监,里面大的惊人,数张桌子并列在一起,上面堆着的文书奏折几乎都快溢出。 每张桌子前都有一个或两个太监,他们有的奋笔疾书,有的将算盘拨的嗒嗒作响。 转过珠帘,面北的地方置了一张圆桌,曹博正捧着碗从盆里捞面吃,他旁边还坐了三个大太监。 “醇儿来了。”曹博放下手中的碗,他招呼道:“一起用点面。” 曹醇脸上堆着笑,他纳头就拜:“儿子就不客气了。” 见曹醇要坐下,同坐一桌的三个大太监纷纷放下碗,抹了嘴道:“干爹您慢吃,儿子们还有急事,先告退。” “都忙去吧。”曹博挥手道。 曹博将视线放在曹醇身上,他温和道:“知道你师兄们为什么都走了?” 曹醇摇头。 “你太年轻、太要强。”曹博缓缓道:“他们嫉妒了。” “年轻是好事,可也是坏事,出过了头,是要断头的。” 曹博对着曹醇身后的江半夏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江半夏纳头就要拜,但却被曹博止住了。 “你就是江半夏?”曹博道:“在我面前不用拘谨。” “你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当年你父亲还在京卫时与咱家曾见过几面。”曹博带笑道:“一眨眼十来年就过去了。” “时间真不禁数。”曹博叹道:“不知道哪一天咱家就归了尘土。” 曹醇立马恭维道:“干爹身体健朗,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老而不死是为贼。”曹博笑出了声:“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早早让了位吧。” “干爹...”曹醇还想再说话时被曹博抬手打断了。 江半夏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她好似隐身了一般,但曹博并没有想放过她的意思。 曹博慈祥的望着她道:“你也坐,面还剩了好多,不吃就浪费了。” 江半夏闻言应声答是,她落座在曹博的左手边。 铺了蜀锦的圆桌上放着一个白瓷大盆,里面团着白\花\花的面,旁的碟子里盛着黑乎乎的干黄酱,隐约能见到里面有些许肉丁。 “也别嫌弃面糊住了,这天下没饭吃的人比比皆是。”曹博挑了一大口面塞进嘴里:“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曹醇率先从大盆里挑了面,三个人默声吃着碗里糊住的面,好似这碗面是什么人间美味般。 烛光跳跃,他们的身影被映在墙上,不断晃动。 曹博用巾帕揩了嘴,他端起桌子上凉透的香茶灌了一口,喟叹道:“以前咱家总想能吃饱肚子,日子就有了盼头,吃饱了以后,咱家就想能穿暖该多好,再后来咱家又想得到更多。” “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曹博轻笑道:“人呐,欲壑难填。” 曹博笑看着曹醇与江半夏:“看到你们,咱家就想起曾经的自己。” 他问江半夏:“这条路没有终点,一路走下去全是黑暗,你也愿意走?” 江半夏望向曹博,满鬓白发的曹博正盯着她,他在等江半夏的答案。 “不管有没有终点,我从不后悔。”江半夏斩钉截铁道:“更何况...本身就在黑夜中,不走,永远也不知道前面还会有什么。” 曹博拊掌道:“好。” 江半夏起身跪于地上,她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老祖宗,半夏既认了曹公公是干爹,以后老祖宗也就是我干祖父。” “起来吧。”曹博道:“属你机灵。” 江半夏从地上爬起,她毕恭毕敬的站于曹博身侧。 曹博作为司礼监的掌印其权利可谓是一人之下,她想要走的更远就必须要与这位搭上更深的关系。 “孙耀宗人是你杀的?”曹博冷不丁的问道。 江半夏缓缓点头。 “杀人好杀,善后难善。”曹博丝毫没有怒意,他反而笑道:“后面的事情你说该怎么解决。” 江半夏思索片刻道:“那就都杀了。” “哦?”曹博兴味道:“都杀了?” “当年圣上不也是用此等手段堵住悠悠众口。”江半夏将视线落在地面。 江半夏说的是庆文二年发生的事情,那一年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庞中’案,年轻的庆文帝怀着肃清大铭之志,借着锦衣卫之手重振朝政,大兴牢狱。 那一年无数朝廷要员纷纷落马,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可万岁如今老了。”曹博长长叹了一口气:“他需要的也不再是‘恶犬’。” 庆文帝已愈不惑之年,朝中老人纷纷离去,年轻时杀伐果断的性格也在日复一日的宫廷生活中被消磨殆尽,就像他曾今喜欢嚣张跋扈的贵妃,如今随着年岁的增长庆文帝更喜欢温柔可人偶尔带着娇憨的惠嫔。 ——人总会变。 “这个方法不好。”曹博点着桌子道:“咱家教你们一个法子,韬光养晦,稳稳的蛰伏着,就像蝉一般,等着破土重生的那一天。” 曹博背着手走至窗边,他顺手推开了窗户,夜雨瓢进了屋,丝丝缕缕的落在他的脸上。 风灌了进来,将纱幔宣纸吹得到处都是,小太监们手忙脚乱的去拾刮在地上的纸张,司礼监乱成一团。 夜来风雨,正如大铭此时的处境。 第八十五章去晦 清明前后的雨,总是下个不停,淅淅沥沥的打在瓦片石砖上,就在这夜雨中,陆府上下一片热闹欢腾,全是因为陆三公子被无罪释放了。 陆夫人欢天喜地的让人准备了火盆放在门口。 “三儿,快跨过来。”陆夫人用手帕抹着眼角的泪水,但她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 蓬头垢面的陆荇在小厮的搀扶下缓缓跨过火盆,一连蹲了将近半个多月的大牢,他整个人浑身虚浮无力。 “瘦了。”陆夫人抓住陆荇的手:“我的儿受苦了。” “娘,牢里好吃好喝的招待,儿子根本没吃什么苦。”陆荇嬉皮笑脸道:“除了不能洗澡别的都很好,还有人陪聊天呢。” “皮猴。”陆夫人亲昵的骂道,骂着骂着眼泪就淌的更厉害,她一边哭一边吩咐小厮抬水。 “娘,咱们一会儿再说。”陆荇揪起自己的衣服闻了闻皱眉道:“瞧我这一身酸臭味,先洗洗再来陪娘。” 陆母恋恋不舍的让陆荇洗澡去了。 陆荇一到屋子里就开始扒\自己身上的衣服,刚才他自个闻身上那味,没快被熏背过气,陆荇一边洗着一边扯着嗓子让小厮多拿些皂角。 一连洗了三大桶脏水,陆荇才将身上积攒了半个多月的老泥搓干净,他喟叹的躺在榻上,享受着丫鬟们捶腿、擦头的待遇。 “三公子,夫人正等着您一同用晚饭。”王狗毕恭毕敬道。 陆荇望着这小厮有点眼生,他问道“你是?” “三公子您忘了?小的是之前的门房王狗,老爷半个月前将小的调到三公子身前当差。” 王狗以前在陆府只是个小门房,后来三公子出了那档子事儿,他就被调到三公子身边当差,可还没当两天差三公子就进了大狱,故三公子不认识他很正常。 王狗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三公子,菜上桌了,夫人已经等了许久,您看?” “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我拿衣服!”陆荇从榻上跳下,他三两下的将鞋蹬上然后接过丫鬟手上的衣服一股脑的就往身上套。 去晚了,要是让他老子爹知道了,估计又是一顿说教。 陆母心系小儿子,早早就让厨房置了一桌菜,全是陆荇爱吃的。 “娘,什么时候才能开饭?”陆蔓撇着嘴道,一想起今早的事情,她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 都是为了她那个三弟,说什么要叫他娶一门媳妇收收心,又说长兄未娶,下面不好说亲,凭什么要连累她和大哥! “再等等你三弟。”陆母唤了旁的人再去催。 催陆荇的人还没走出去,就迎面碰上了,陆荇风风火火的进了屋,他环视了一圈,松口气道:“爹还没回来?” “应该还在衙门里忙。”陆母满面笑容的拉过陆荇的手:“我儿瘦了,快坐下吃。” “大哥也怎么没见回来?”陆荇疑惑道:“今天可是十五,国子监今日总该放假了吧?” “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人没有回来肯定就是有事。”陆蔓不满道:“都等你将近一个时辰了,你不饿我和娘还饿了呢。” “少说两句,你三弟好不容易才从牢里出来,今个你就让让他。”陆母打圆场道。 陆蔓低声喃呢道:“家里要他吃白饭,还不如不要回来,害的我和大哥也跟着受连累。” 这顿饭吃的大概只有陆夫人一个人心满意足,这兄妹二人心里都各有各的气。 “三公子。”跟在陆夫人身边的贴身婆子追了出来,她脚下虽急,但却仪态妥当。 “孙大娘。”陆荇唤了一声,他态度比较恭敬,因为这孙婆子是母亲身边的老人,据说还是宫里出来的宫女。 “今个蔓儿姐心里有气,你就别和她一般见识。”孙婆子安慰道。 “我为什么要和她置气?”陆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和蔓儿姐虽然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的,但也没必要因为两句话就生闷气吧? 不过今天蔓儿姐心情似乎真的不太好。 孙婆子笑道:“三公子没生气就好。” 陆荇又与孙婆子寒暄了些废话,等孙婆子走后,跟在陆荇身后的小厮王狗才敢开口:“今早有媒人上门来说亲,二小姐闹了别扭,可能心里还有气吧。” “说亲?”陆荇有些奇怪道:“蔓儿姐要说亲了吗?” “是要说亲了。”王狗接道:“小的没记错的话,二小姐是去年办的及笄礼。” “难怪表哥回来了没?”陆荇随口问道。 “三公子说的是偏院的那位?” “对,就是他。” 王狗想了半天回道:“那位,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府了。” “嘿?这人都去哪里了?”陆荇撑着脸躺在椅子上,视线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大圈,就连平日里默不作声的侍剑也不在。 都干嘛去了? 该不会是被他老爹搞死了吧?想到这里刚躺下的陆荇立马又蹦了起来,他抓了挂在墙上的刀就要往外跑。 “三公子,等等!”王狗喊道:“已经夜禁了,您要去哪里啊?” 陆荇莽道:“找我爹!” ... 咚咚的更鼓声缓慢悠长的穿过雨幕,落进陆埕的耳边,他站在乾清宫外的雨地里,好似木雕。 身后脚步声渐渐清晰了起来,只听有人尖着嗓子斥道:“都是瞎了眼吗?没见着陆指挥使在这里站着,还不去拿伞!” 陆埕闻声回头望去,就见三个穿大红色内监服饰的太监迎着雨走来,他们身后各自跟着一群小太监。 二更天已过,天黑透了,但陆埕还是认出为首的那三个太监,正是司礼监里的三位秉笔。 把门的小太监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万岁爷正在里面打坐,孙子们不敢打扰。” 为首的方脸太监使了眼色,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立马将伞打在了陆埕的头上。 “使不得,使不得。”陆埕连忙摆手道:“我是一介粗人淋点雨没甚么关系,还是给黄公公打上。” “咱家也没那么娇贵。”方脸公公不容置疑道:“给陆指挥使先打上,毕竟,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方脸的那位公公姓黄单字一个维,乃是司礼监里的首席秉笔,宫里除了曹博下来就是他,别看黄维平日笑吟吟的,狠下心时也是有令人胆颤的手段。 “陆埕谢过黄公公。”陆埕拱手接过伞,他站在原地目送那三个大太监冒雨进了乾清宫。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并缓缓融入脚下的地面,除了平添一丝湿意就再无其他。 这让陆埕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第八十六章天明 司礼监后半夜搭起了火盆,长条状的银炭在大铜盆里烧的正旺,这种天气能烧的起炭盆的,全皇宫除了皇帝也就司礼监一家。 京都的天气就是这样,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但一下雨就会冷,值夜的小太监们纷纷扒出了冬天还未来得及洗晒的夹袄,衣服叠衣服的穿在外袍里。 “一场春雨一场暖呐。”曹博靠在椅子上,他伸手将蜡烛拨亮:“要等到真正暖和,还要再等半个多月。” 曹醇从柜子里拿了薄毯盖在曹博腿上,他蹲在地上将毯子仔细掖好:“等天晴了,干爹您就能出去晒太阳,这样腿也能利索点。” “老毛病,治不好了。”曹博摆手示意曹醇起来,他道:“咱们这号子从底下爬上来的人,或多或少身上都有些小毛病。” 他的腿就是以前在雪地里跪坏的,如今每逢阴雨天气就会疼痛难忍,有时候站都站不起来。 “小毛病,不碍事。” 一旁候着的江半夏将火盆又往曹博方向推了推。 “再等一会儿。”曹博道:“等天亮了。” ...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停了下来,案上的蜡烛烧了大半,江半夏撑着脑袋坐在火盆旁,头一点一点的。 “老祖宗天要放亮了。”小太监捧着热巾帕小心翼翼的叫道。 半靠在椅子上的曹博睁了眼,他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热巾帕将脸揩了一把,便立马精神抖擞起来。 “主子万岁爷那边起身了吗?”曹博问道。 “回老祖宗,已经起了。”小太监应声道:“黄公公寅时来的消息,万岁爷打一整晚的坐。” “既然醒了,那咱们也走。”曹博大踏步的出了司礼监,曹醇紧跟其后,他示意江半夏也跟上。 下过雨的紫禁城里弥漫着往日没有的泥土味儿,有那么一瞬间让曹博以为回到了家乡的田野。 他快步的走在最前面,好似这样腿就不会疼了。 突然曹博停下了脚步,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隐隐约约的见着对面走来走来一群人。 “内阁的人来了。”曹博熟稔道:“等等吧。” 眼见着内阁的人越来越近,曹博向前迎去。 江半夏跟在内侍后面,她仰着脑袋视线越过前面人的肩膀往前望去,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内阁阁臣,心里满是敬佩。 这些人各个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掌握着整个大铭朝的国计民生,当然也是拥有权力的那一波人。 “龚阁老,您老人家怎么自己走进来了。”曹博笑脸迎上道:“万岁爷不是特准了您坐肩舆吗?” “走走,走走。”龚绥指着自己的腿道:“趁现在还能走,多走两步,以后走不动了再抬进来。” 后面跟着的内阁阁员纷纷笑了起来。 “阁老老当益壮。”曹博搀过龚绥的胳膊笑迎道:“大铭掌舵还需阁老您呐。” 龚绥脸上笑意不减:“曹公公这是在埋汰我,大铭需要的是年轻人而不是我这个糟老头子。” “年轻人是好,但哪里有阁老您经验老到。” 曹博身后跟着的小太监纷纷接过这些阁臣手中的伞,江半夏混在其中,她挨个将这些人打量了一番。 除了最后面站的那位能年轻点,剩下的都应已过不惑之年,全是些老人了。 曹博停了脚步,他的视线缓缓扫过那群阁臣,沉声:“前些日子宁陕总督于懋恭来折,大家应该也知晓了,这事来的巧也来得急忙,年前才将去年的账目清算了,但还没过完今春,户部便报了茶课易马的数,每岁递减的数差太大,万岁震怒,今个才请大家来议事。” 几个阁臣面面相觑,这事儿他们早有知晓,可茶马之事本就是一团乱账,万岁若是真要清查恐怕又将掀出一群人。 人头落地不说,恐怕他们也不好过。 “这事本不应单独拿出来说。”曹博顿道:“可南北战事不断,北边俺答南边倭寇横行,国库也不充裕,处处都是要钱的地方,单不说钱之一事,光是每岁差发减少,就必须拿到明面上来说。” “差发减少?”站在最后的年轻阁员叹道:“没有马,怎么打仗?” “正是这理儿。”曹博搀住龚绥道:“阁老,这事马虎不得。” “马虎不得,马虎不得。”龚绥连声重复道:“马虎不得呐。” ... 庆文帝打了一夜的坐,他不光不累反而精神分外抖擞。 “道家的养生方子还是挺管用的。”庆文帝起身抻了一个懒腰,他望着殿外透来的光。 “主子万岁爷心诚,自然是事半功倍。”黄维恭维道。 庆文帝抬手笑指着黄维道:“你呀你,恭维朕。” “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半点假都没有。”黄维一脸真诚:“三清可鉴。” 庆文帝脸上带着笑意,他并未追究黄维说的话是真是假,反而坐回蒲团上问道:“几更天了?” “回主子,已经卯时了。”黄维回道。 “卯时了,不早了。”庆文帝望着殿外透进的点点晨光,他道:“叫人进来吧。” 他指的人是内阁和司礼监的人。 黄维从小门出了乾清宫,他看见曹博一行人,立马疾步迎上前去。 “万岁请各位进殿议事。”黄维拱手道。 “该进去了。”曹博缓缓扫了一眼那群阁臣:“咱家要说的话刚才已经说完了,一会儿大家都兜着点儿吧。” 一时间阁臣都默了声。 司礼监当值的不当值的秉笔们都跟在了曹博身后,一行五个大太监在乾清宫外站的溜直,与他们相对的是内阁的五大阁员。 小太监们开了门,这些人紧跟着放轻了脚步踏殿内。 江半夏与一众内侍紧随其后,他们一进到乾清宫外殿就分散了开来,各自找了位置站下。 司礼监与内阁众人缓步进到了内殿。 江半夏进不去,她只能立在外面听里面的动静,在听到那群人叩头高呼万岁后,殿内突然传来庆文帝的声音:“都看座吧。” 外殿候着的小太监们应声而动,她眼睛一转,也跟着拿了墩子往殿内走。 这虽然不是她第一次来乾清宫,但不得不承认这里真的很大,光是铜香炉就占了三个,三个香炉放在殿内遥相呼应。 每个香炉旁都站着一个小太监,他们时不时的往里面加香料,香炉顶处丝丝缕缕的往外冒着烟。 ——满殿香气如兰。 第八十七章推诿 内殿竟也同司礼监一般,摆了许多张案几,只不过不是挨在一起而是分了两边。 司礼监的人站一边,内阁的阁臣们站另外一边,江半夏弯着腰将墩子放在了曹醇身后。 曹醇站在第三位,他前面站着首席秉笔黄维,最前面站的则是掌印曹博。 他悄悄伸出手指了指两柱旁的香炉,示意江半夏站过去。 香炉添香的小太监也十分有眼色,见着江半夏过去,立马悄无声息的退出内殿。 “都坐吧。”庆文帝发了话:“坐下来再回话。” 阁臣与太监们谢了恩后纷纷落座,他们的视线全集中在案几前的方寸之地。 只有曹博一人面向庆文帝,他在等庆文帝发话。 “还是按老规矩来。”庆文帝闭眼斜靠在椅子上,他道:“议事吧。” 按照老规矩司礼监先发话,曹博主持道:“想必各位都知道今个来是要议什么事儿,趁着内阁、司礼监的人都在,争取议完事直接将章程敲定下来,该签字的签字,该批红的批红,茶马一事也能告段落。” 闭着眼睛的庆文帝打断道:“先将于懋恭的折子传阅了再议。” “是主子。” 曹博从司礼监的案几上的抽出于懋恭的那份奏折,他向旁走了两步递到内阁首辅龚绥的手上。 那份折子极厚,龚绥粗略的扫了两眼就将折子递给一旁的次辅殷知曾:“我眼睛有些花,明济你看看。” 殷知曾双手接过奏折,他从头到尾的扫了一遍,越往后他眉头就皱的越紧。 接着这份奏折在内阁众人间传阅了一圈又回到司礼监的手上。 龚绥咳嗽了一声道:“明济你与李滦同管户部,就和大家说一说茶课易马的事。” “根据历年差发,我与李侍郎一连核对了几个晚上,今早才刚核对完。”殷知曾望向站在他身旁的李滦:“核对的账目,有些对的上,但有些对不上,我和李滦没敢签字。” 本来茶马之事就是由各地茶马司来管,监督府加以监督,但此事事关马政,前方打仗后方拆台,庆文帝这才不得不下猛药剜了这块疮。 所以核账一事就落在了户部的头上。 “庆文二年茶课岁入一百六十七万斤有余,易马四万一千九百有余。”殷知曾不紧不慢道:“可庆文二十年,也就是去年,茶课岁入不足百万,易马也不足两万,期间相差数额之巨大。” 司礼监与内阁阁员纷纷惊讶不已,相差数字竟如此之大! 殷知曾又道:“我们不敢签字的原因是,这账目在从庆文二年到十九年之间所差数额与庆文二年相差无几,但到了庆文二十年竟如断崖般,相差足足一半有余!” 在场众人心里各个都明的如镜。 李滦并不说话,他将连夜核对的账目往桌子上一堆,等着殷知曾继续发话。 “吏部。”闭着眼睛的庆文帝发话了:“卫贤你说说。” 坐在第四位的卫贤起了身,他与殷知曾对视了一眼,便开口道:“马政本就是摘山之利而充厩之良,但天有不测之风云,去年蜀地旱潦相仍,人民艰食,何谈种茶?茶课减少亦可以理解、” 卫贤张口不提吏部辖下之事,只将事情又推了出去。 “去年蜀地大旱,茶农的确艰难。”曹博接道:“但我大铭产茶之地不单只有蜀地,陕地江南等处均有茶叶产出,数差不应如此之大。” “确实如此。”殷知曾应道。 卫贤被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堵住了话,他将视线投向庆文帝,企望庆文帝能给出个指示。 “怎么议完了?”庆文久久不见下面出声,他睁开眼问道:“有章程了吗?” “这...”阁臣与司礼监一同陷入沉默。 不论提出个什么样的章程,都是两边割肉,茶马的事儿,双方都有人陷在里面。 说到底是人祸。 “怎么,半天没商量出来?”庆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缓步行至香炉旁伸手轻扇,青烟就在空中拐了个弯:“那朕就给你们个章程。” 坐在墩子上的众人全站了起来,他们将视线放在庆文帝衣角下摆的地方。 “龚阁老,今年殿试第一的状元是叫什么杨一清?”庆文帝想了半天道。 “回万岁,是杨一清。”龚绥缓缓回道。 “朕看他就不错。”庆文帝单手敲着香炉:“就派他去巡茶,吏部现在就把任函拟了。” 卫贤应了下来,立马扯了一旁的笺子,沾了墨一挥而就,司礼监那边也毫不含糊的盖了章。 这些下面人知道的事,庆文帝又何尝不知?但他都动不得,牵一发而制全身,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制衡。 “孙爱卿。”庆文帝唤道。 一直说不上话的孙丘民突然被点了名,他懵了片刻才毕恭毕敬的站了出来。 香炉旁正在添香的江半夏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转向孙丘民,她神情漠漠。 “中年丧子,人生三大痛矣。”庆文帝叹道:“朕也颇为惋惜。” “不过。”庆文帝话锋一转:“痛过也就罢了,日子还要继续,孙爱卿,过头就偏激了。” “臣明白。”孙丘民心里当即咯噔一声,庆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让他打断牙齿往下吞。 “茶马之事,朕希望在今年秋天看到结果。”庆文帝不紧不慢道:“时间够充裕了。” 龚绥立马带头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下面的人跟着他一同磕了头。 庆文帝背着手缓步向纱幔后走去,过了半晌悠悠扬扬的传来他的声音:“内阁回去好好拟定个详细章程出来,交给于懋恭,茶马的事还需他来操刀。” “臣领旨。”众人又是一阵山呼。 殷知曾将龚绥从地上掺了起来,他们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双方眼里的算计藏的很深,但又不显。 “诸位。”曹博开了口:“咱家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他拱了拱手就带着司礼监的一干太监出了乾清宫,走到一半曹博停了脚步:“今日该谁当值了?” “回干爹,该轮曹醇了。”黄维回道。 “醇儿,今日你就别去了。”曹博道:“差事我顶了。” “是,干爹。”曹醇回道。 几个大太监面面相觑,但无一人反驳,因为能从庆文帝嘴下套出话的人除了曹博就再无他人。 “都回去歇着吧。”曹博一摆袖子又晃进了乾清宫。 第八十八章父子 曹博走后,几个司礼监的大太监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曹醇,随后纷纷甩了袖子走人。 一旁低头候着的江半夏喊了声:“干爹?” “咱们也走。”曹醇挑起细长的眉毛轻嗤了一声,都是泥潭里出来的,谁又能比谁高贵? ... 乾清宫本就是庆文帝的寝宫,只不过近些年庆文帝开始信奉道教,朝会减少,这里就成了他清修处理政务的地方。 曹博脚步轻缓,他捧了茶盏缓缓放在庆文帝手边。 正靠在凭几上读经的庆文帝瞥了一眼茶盏里的茶叶,他道:“今儿个的茶汤澄透,闻上去清香扑鼻,可是今年的新茶?” “主子猜的没错,这是今年的新茶。”曹博又道:“正儿八经的明前龙井。” 庆文帝捧起茶盏小啜了一口将茶盏拿到眼前细看:“清香绵软,一芽一叶也整齐漂亮,是好茶。” “就是太奢侈。”庆文帝放了茶盏道:“如今国库不丰,这种耗财耗力的东西就不要再往宫里送了,省下的都拨给前方军队。” “老奴明白。”曹博应道:“回去就嘱咐他们不要再呈了。” 庆文帝单手点着凭几,他突然问道:“你跟着朕已经几个年头了?” “回主子,二十九年零三个月有余。”曹博脱口而出。 “还是你的记得清楚。”庆文帝笑道:“那个时候朕还不是皇帝,你也不是掌印,二十九年呐,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庆文帝不禁感叹了起来,但他又十分欣慰,大铭虽然连年战事不断,但总体还是在向前的,当年横霸朝廷的势力也被他养的“恶犬”纷纷咬死。 这些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恶犬’,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为他扫清了无数障碍,但这样远远不够,他年龄大了,日渐流失的生命让他开始惶恐。 庆文帝开始将视线转向这些‘恶犬’,他浑浊的双眼似乎看到自己死后,自己亲手培养的‘恶犬’将整个大铭纳入囊中,他的子孙被屠杀殆尽。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些事情的发展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必须要在死前将这些恶犬束缚住或者杀掉。 如今,也该到收尾的时候了。 “朕最羡慕的人就是你,儿孙满堂。”庆文帝玩笑道:“朕也只有三个儿子。” “主子真是折煞老奴。”曹博笑了起来:“咱家的儿孙十个指头就能数的来,可主子您是天下之人的君父,全天下的子民都是您的儿子。” “是啊,全天下的子民都是朕的儿子。”庆文帝伸出手道:“朕是皇子们的父亲,亦是天下之人的君父,手心手背都是肉。” 庆文帝两手交叠在一起,他道:“当父亲的总要多操点心,东厂的人你也该好好管管了。” “是,老奴下去就办。”曹博心里长出一口气,万岁能这么说,证明之前的事儿就算揭过,不论是赵翰还是孙丘民的事。 “是‘管’不是‘办’。”庆文帝强调道:“儿子犯了错,父亲应该反思自己,而不是指责。” “老奴明白。”曹博从庆文帝的话里听出了第二重意思,都是‘儿子’,庆文帝不追究东厂下的狠手,意味着他也不会去追究大皇子,算是两面让步。 “朕已经让陆埕带了人连夜去宁陕暗查茶马之事。”庆文帝闭眼道:“再等两个月,茶马之事就会水落石出了。” “大铭今年必须清了北边的战事。” 庆文帝疲惫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正如他所说的,他是天下人的君父,岂能不管天下之人的死活? * “殿下,您等等奴才。” “等等奴才!” 江半夏闻声望去,就见花丛里冒出一颗小脑袋,一双水葡萄似的大眼睛左右张望着。 后面紧跟着的小太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一边嚷着:“殿下,您跑慢点。” 小太监们气还没喘匀,就直直的对花丛另一侧的曹醇,几个人当即跪了下去,嘴里喊道:“儿子们问干爹安。” 花丛里的小孩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跌跌撞撞的跑了两步,然后直接撞在了曹醇的腿上。 他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学着小太监们的语调软软的喊了一声:“干爹。” “咱家可不是你干爹。”曹醇双手叉在小孩的腋下将他举了起来:“三殿下调皮了。” “干爹。”小皇子又喊了一声,他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这是江半夏第一次见三皇子,没想到竟还是个奶娃娃。 “三岁了,说话还不利索。”曹醇将三皇子抱在怀里,他点了点三皇子的脑门:“恐怕是个傻的。” 三皇子傻笑着,他缓缓伸出鸡爪般的小手,黑乎乎的掌心里面躺着指甲盖大小的饴糖:“干爹,糖,吃。” 饴糖在手里握久了,化开了一半,糊满手都是。 “吃,糖。”小皇子将小手又向前伸了伸,他固执的喊道:“干爹,吃。” 黑乎乎的‘鸡爪’抓着一颗卖相十分难看的饴糖,怎么看怎么难以下咽。 曹醇笑着捏过那只‘鸡爪’上的饴糖,他看也不看的就放进了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散开来。 “三殿下的糖,很甜。”曹醇刮了刮小皇子的鼻梁。 小皇子拍着手咯咯的笑了起来。 而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们更加忐忑不安了,生怕曹醇罚他们,各个恨不得将头埋在地下。 “将三殿下带回去,好好洗洗,换身干净点的衣服。”曹醇将抱在怀里的小皇子递给地上跪着的小太监:“今日是被咱家看到了,咱家可以原谅你们,但改日若是被万岁看到了,你们的脑袋也就不用要了。” “即使不受宠,也好歹是个殿下。”曹醇敲打道:“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儿子们明白。” 几个小太监叩了头,夹着三皇子一路小跑出了御花园。 “在宫里没娘的孩子。”曹醇道:“总是最可怜的。” “三皇子不是在贵妃膝抚养吗?”江半夏疑惑道。 “贵妃?”曹醇对蒋贵妃十分了解,哂道:“抚养?做梦吧。” 蒋贵妃与宫中的女子都不同,她几乎从不考虑以后会如何,满心满眼的只有庆文帝,若是有天她厌倦了,说不定会搅出一波同归于尽的戏码。 “她不杀了这个孩子已经算是仁慈了。” 第八十九章不甚聪明 陆荇不顾夜禁,莽着出去找爹,结果爹没碰到,反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发现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后面追穷追不舍,陆荇心里暗叫不好,要是被抓住,少不了要挨板子。 打板子事小,但被当众扒\裤子打板子多丢人呐! 想到这里陆荇脚下不由得跑的更快了。 突然,巷子里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了进去,陆荇被吓得的脑子直接断了弦,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两双手捂住了嘴。 “唔唔。”陆荇手脚并用的挣扎着。 “阿荇,是我。”谢绯低声道:“别出声。” 是熟人呀,陆荇长出了一口气,他将脑袋转向一侧,发现另外抓着他的人竟是侍剑? 谢小郡王什么时候和侍剑关系这么好了? 五城兵马司追捕陆荇的人风风火火的从巷前掠过,他们完全没有发现前面追赶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呼~”见五城兵马司的人跑远,陆荇这才长出一口气:“终于将人甩了。” “好险。”谢绯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我以为是我们被发现了。” “小郡王,你们怎么在这里?”陆荇看了看谢绯又看了看侍剑,满脑袋疑问,完全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这么熟稔。 “呃...”谢绯表情十分尴尬,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黑暗中冒出的毛绒绒拱了手心。 “喵呜~”铜钱舔了舔爪子,然后抻了懒腰。 “这...这是?铜钱?”陆荇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半月没见...好大只了?” 铜钱凑上前围着陆荇转了一圈,它凶巴巴的呲着牙齿。 “我们...其实是来找人。”谢绯将会审结束后的事情捋了一遍:“小表弟后面跟着东厂的人走了,但大半夜都过去了,人也没见回来,我和侍剑有些担心。” “所以你们就出来找人了?”陆荇看了看侍剑又看看小郡王最后将视线放在铜钱身上:“还带了只猫?” 侍剑抖了抖手上的奇怪白布条,铜钱立马凑上来闻了闻。 “嗨,别看它是只猫。”谢绯亲热的揽上陆荇的肩膀道:“也能当狗用。” 陆荇一听觉得很神奇呐,当即三个臭皮匠一拍即合,头铁不怕被抓一起莽上了街。 至于后来嘛。 江半夏头大的望着东厂院子里被五花大绑的三人以及角落里卧着的大猫。 谢绯、陆荇被抓她还能理解,怎么一个能打三的侍剑也被抓了? “禀...禀师兄。”东厂当值的太监斟酌了半天才犹豫的叫了声师兄:“这三人在东厂外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我们就将人拿了进来问话。” “唔唔唔。”谢绯在地上扭成一团毛毛虫。 “都放了吧。”江半夏无奈道:“你们绑的是谢小郡王和陆指挥使的儿子。” “这...”当值的太监走近,仔细的围着瞧了一眼,他哎呦道:“怎么是小郡王?” 当时天太黑没看清楚,以为是贼人,就将人都抓了回来。 “快快,快解绳子。”那太监站在原地指挥着小太监们为谢绯等人松绑。 “小表弟。”谢绯解了绑张口就开始嚷,然而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江半夏打断。 江半夏皱眉道:“回去再说。” 真是越忙越添乱。 ... 还是老地方,迎客楼二楼雅间。 熬了一整晚的江半夏没什么精神,她撑着胳膊靠在椅子上。 “有什么要问的就尽管问。”江半夏撂下话来,说实话,前面陪着这些个没长大的‘大孩子’玩,她也累了。 今天索性就把话说开来。 “你到底是不是我表哥?”陆荇直接问道。 “不是。”江半夏回道。 陆荇长出一口气:“之前叫了你那么多声表哥,我真是亏了。” “小表弟,你的那只猫是从哪里来的?”谢绯十分兴奋:“我也想来一只。” 江半夏:“......” 她以为会问她为何和东厂的人关系近,结果问了些什么东西? 是她高估了这两个人的聪明程度。 “猫是番邦进贡的。”江半夏给谢绯指了路:“小郡王如果想要可以去猫儿房求一只。” “番邦进贡的呐。”谢绯犹豫了:“这可不好整。” 谢绯这么一提,陆荇也对铜钱来了兴趣,两个人凑在一起有模有样的讨论起来铜钱是何种猫,要养该怎么养。 将京都纨绔溜猫逗狗的本事尽数使了出来,看的江半夏直翻白眼。 ... 再说另外一边,大皇子夜里发了热,此时正头顶着湿毛巾斜躺在床上。 “咳咳咳。”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的孟竹舟咳嗽个不停。 “先生怎么咳上了?”大皇子虚浮无力道:“倒比我更像是个病人。” “老毛病,一直拖着治不好。”孟竹舟笑了笑道:“殿下就不要埋汰我了。” 一旁看诊的御医收了脉枕,悄无声息的立在一旁。 “方御医,我的病如何了?”大皇子问道。 “回殿下,殿下是忧思过重得了急症,才夜里发了烧。”御医道:“按照臣开的方子,一日煎服三次就可转好。” “方子交给管事,你可以下去了。”大皇子虚摆了手。 “是。”那御医应了一声是,然后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孟竹舟将手边的水杯往前推了推,他道:“今日我来是给殿下报喜的。” “喜?”大皇子幽幽的睁了眼:“如今事以至此,喜从何来?” “今早卯时,内阁与司礼监在乾清宫议了茶马一事。”孟竹舟道:“殿下猜一猜皇上派了谁去巡茶。” “谁?” “杨一清。”孟竹舟笑道:“此人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工部赵翰一案,被牵扯到的周宣抚正是此人的姨丈。” “周宣抚的女儿,殿下一定有所耳闻,当年京都双姝之一,前些日子嫁给了东厂提督手下的义子曹喜。”孟竹舟分析道:“剥算下来,此人也算是半个‘阉党’,如若操控得当...殿下会省了很多事。” 大皇子躺在床上陷入沉思。 “殿下这将会是一步好棋。”孟竹舟将茶盏重重放于几案之上。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太监们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张被卷起的信笺被呈了进来。 “殿下。”太监将手中的信笺递上:“万岁的手书。” 大皇子挣扎爬了起来,他将那张信笺展开,里面只写了一句诗。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眼泪就冒了出来:“父皇,父皇这是让我少自作聪明。” 信笺掉落在孟竹舟的脚边,他脸上带着惯常冷漠的笑容,看着大皇子又哭又笑。 第九十章赏春 正如庆文帝所言,不论是大皇子还是底下的人,事情过去,就算揭过了,表面上他谁也没追究,可心里终究是结下了疙瘩。 马文瑞虽然已死,但案子还是移交了宗人府,势必要按照律例办了。 “听说大皇子病了。”殷知曾捡了块盘子里的干酪,他用手一掰,干酪酥的碎成了块:“连发了几个晚上的烧。” “估计大殿下是怕了。”卫贤笑道:“他是怕今上将他就此打发到偏远苦寒之地。” “大皇子?害怕?”殷知曾轻笑了一声:“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只要龚阁老在一天,谁能登上至尊之位都是未可知。” 殷知曾细细的品尝手中的干酪:“今个儿这干酪好吃,适合我们这些没牙的老头子,良文你也来一点。” 他让一旁伺候的侍女将盘子端过去。 卫贤笑眯眯的接过,他道:“龚阁老他们不也是一样,北边他们的人最多,恐怕这次巡茶结束,又会有一大群人落马。” “不一定。”殷知曾摆手道:“如果万岁想让龚阁老一党倒掉,就不会派一个毫无从\政经验的新科状元。” 卫贤陷入了沉思。 “不过是多一个替死鬼罢了。”殷知曾叹道。 卫贤跟着叹道:“可怜了少年英才呐。” 两个人长吁短叹了一阵,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人人都想挣一分利,争到头破血流。 “良文呐,我已经六十三岁了。”殷知曾拍着卫贤的手道:“只希望致仕时能保住清名。” 殷知曾又与卫贤说了些别的闲话,两人同属内阁阁臣,又是师生,兴趣相投,犹如一对父子。 “前面怎么这么吵?”殷知曾皱眉道。 一旁侍候的婢女叉手点身道:“回老太爷,府里的玉兰花开了,老夫人请了人来赏花。” “哦?府里的玉兰开了?”殷知曾颇为惊讶,他自嘲道:“瞧我这一天天过的,自个家的花开了都不知道。” “花开哪需与人知会。”卫贤道。 “说的也是。”殷知曾笑道:“咱们这些老头子,也去凑凑热闹。” * 殷知曾两朝阁老,他的府邸前车马喧闹,京都中人多多少少都要买他的账,更别提赏花这种雅事。 收到帖子的人家都是提前好几天精心准备,其精心程度尤其体现在女眷身上,各色质地的衫子、耀眼时新的发髻、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陆蔓紧张的扶了扶头顶的狄髻,她扒在车窗边上不停的问陆荇:“我脸花了没?” “没有。”骑在马上的陆荇不耐烦道:“你从今早一出门就开始问,现在又问,好烦。” 陆蔓撇了嘴,生气的摔了帘子,没过一会她又伸出了脑袋。 这回她将视线转向一旁骑驴的江半夏,江半夏慢了半步,她骑着驴挨到马车窗旁,将刚买的丁香仔细的插到陆蔓的狄髻两侧。 “丁香色,挺配你今天的衣服。”同为女性,江半夏最能理解陆蔓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 “是吗!”陆蔓两眼放光,她道:“我这一身是求父亲专门从南京捎买回来的顾绣,上面每只花鸟都不曾相同。” 见终于有人肯搭理她,陆蔓一路叽叽喳喳的将她的配饰胭脂水粉挨个说了便,更绝的是,她这个表哥居然每一条都能接的上,而且还提出了很多出色的搭配建议。 两人说了一路。 看的陆荇瞠目结舌,他心里对江半夏这个便宜表哥又多了一重敬佩,上能糊弄他爹下能搞定他妹。 简直是神人! 本来赴宴赏花的事情是由陆夫人出面,但早上陆夫人不巧吃坏了肚子,就将差事排给了陆荇,陆荇一看要去殷知曾的家他就有点怂,于是就叫上了江半夏。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上次太平侯家的赏春宴被我躲过去了,没想到后面居然还有殷阁老家的。”陆荇哀嚎道:“这些人忒闲了吧。” “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骑在驴上的江半夏幽幽补刀道:“你母亲是故意的,她只是想让你们兄妹二人去赴宴。” “你...你怎么知道?”陆荇突然呆住了。 江半夏掂了掂腰间挂着的荷包:“因为陆夫人给了钱,让我今天务必将你们二人送至殷府。” 陆荇的表情寸寸皲裂,他错了,现在这个便宜表哥现在不光能搞定他爹和他妹还能让他母亲掏钱。 不得了,不得了。 殷府的仆从殷勤的引着客人们往花园里走,按照男女分开而行,在影壁处,陆蔓被婢女引着走右边,江半夏与陆荇则跟着小厮走左边。 沿着回廊分开而行,这样就可以避免唐突佳人。 “她们女人一天到晚脑子里就只有胭脂水粉。”陆荇抱怨道:“每次和蔓儿姐都说不上话,一点儿也没小时候亲切。” “并不是所有女人。”江半夏打断陆荇的抱怨,她道:“最起码长公主就不是。” 提起长公主,陆荇就不由得想起那早死驸马,他低声八卦道:“据说当年驸马与公主府里的婢女偷情被长公主发现了。” “人是被活活打死的!”说完陆荇搓了搓胳膊,他道:“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 “是吗?”江半夏笑了笑:“这样的就算可怕?” “那当然。”陆荇自然道:“女人柔柔弱弱多惹人怜爱,要是各个都像长公主那样,家怎么能像家,国怎么能像国?” 江半夏不语,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陆荇,然后背着手走掉了。 “哎!等等我!”陆荇跟在后面喊着。 绕过环廊,仆从将他们带到偏厅稍作休息,为了更好的观赏春景,偏厅临水的三扇门被卸了,宾客坐在偏厅就能一览无余的赏到假山池水的那一瓯春色。 “几位请吃茶。”小厮殷勤的将茶盏放在江半夏手边:“里面加了今年新渍的桃花泼卤,客人一定要尝一尝。” 荷花银盏配了荷叶银茶匙,里面满满当当的放了各种果品与花品。 江半夏用茶匙拨了两下,泡茶里放了松子、莲心、榛子、胶枣等食材,林林总总的有十来种,配的茶叶也是上等的红茶,至于品种她分不出来。 但光从吃的茶上来看,殷府可不是一般的豪奢。 第九十一章听曲 春日澄透的阳光从树荫缝隙处落下,铺就了一池的潋滟,偏厅里三三两两熟识的客人凑在一起闲聊,他们聊天的话题上到国家大事下到家中妻妾,一派和谐热闹。 这时,水面上忽的传来轻柔的乐声,丝丝缕缕的借着春光煞是好听。 偏厅闲聊的众人纷纷止声侧耳倾听,只听有人婉转的唱道“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假山池水深处缓缓划来一只小船,船上立着一位身穿粉色立领绣花衫的少女,她捻着袖子咿咿呀呀的唱着,头上的发饰在日光下忽闪着亮,好似那潋滟的水波。 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陆荇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他整个人沉浸在这曲儿中。 待这一折唱完,小船又顺着水划出了众人视线。 “唱的真好。”陆荇恍惚了半天才从曲中缓过神来,与他有同感的人不在少数。 这曲儿江半夏也曾听过,正是当下最时新的昆曲游园惊梦,映衬着今日的赏花宴最为应景。 “殷阁老大手笔。”旁的人赞道:“这唱腔,这姿态,请的应该是苏州的戏班子。” “苏州的戏班子,来一趟京都不得了呀。” 一时间,偏厅众人将话题又纷纷转到这首曲儿上,而江半夏的视线却被突然出现的谢绯挡住了。 “哟,小表弟,你怎么也来了。”谢绯左右一看,有些惊讶道:“你们难道也是要来相看?” “相看什么?”陆荇满脸懵。 “找媳妇呀。”谢绯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纸条,他得意的用手弹道:“这是我的秘籍。” 谢绯手里的那张纸条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人名和官职,旁边居然还有细细的批注! “怎么感觉你像是来抓人的?”陆荇被谢绯如临大敌的架势搞蒙了。 “胡说,大喜的日子抓什么人。”谢绯将纸条又塞了回去,他接过一旁小厮奉上的茶吃了起来:“我爹说让我今年必须娶个老婆回来,所以我今天就来看看有没有能入眼的姑娘。” “有的话就定下。”谢绯的语气很是随意。 “太凑巧了!”陆荇嬉笑道:“蔓儿姐最近也在找人家,你要是我的好兄弟,你就将她娶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小叔子了。” “去去去,一边去。”谢绯摇着扇子道:“你们家的我可不敢娶,我还想多活两年。” 江半夏感兴趣道:“小郡王是想找个什么样的?” “简单。”谢绯摇头晃脑道:“年轻、漂亮还有出身不要高贵的,就这三点。” “不要出身高贵的?”江半夏不解道:“为何?” “嗨,我们家已经做到郡王了。”谢绯压低了声音:“再和有权势的人家结合,势必要惹嫌疑。” 谢郡王家的思路很简单,就是规避,尽量缩小在朝野中的存在感,这样才能从政\治旋涡中挣脱出来。 “我们家就这规矩,要不然怎么能一直存续到如今。”谢绯不以为意道:“我娘还是街边卖豆腐的,我娶妻也没什么要求,什么出身的都行,只要是个好姑娘。” “那你今日就来错了地方。”陆荇指着偏厅上下雕梁画栋的装饰道:“今个儿来赏花的都是非富即贵,还有我们这种两边不挨的。” “你小子,存心拆我台呀。”谢绯哎呀了一声。 两个人当即斗起了嘴,嘴上功夫谁也不肯让谁,正闹的开心时,谢绯突然撞了一下江半夏的肩膀。 “看!那边。”他贼兮兮的盯着环廊那边。 江半夏顺着谢绯的视线望去,环廊上迎面走来一个穿青衣的少年郎,看着还挺眼熟的。 谢绯眼里满是揶揄,他起身迎着那个青衣少年郎走去:“杨举人,我们又见面了。” 杨举人?江半夏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在哪里见过,杨举人不就是那天在迎客楼被太监们拦着羞辱的那个人。 “现在不能叫杨举人啦。”旁的人笑道:“要叫杨状元。” “杨状元?”谢绯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今年殿试第一的状元似乎是姓杨,叫什么他也没有太在意。 江半夏的视线停留在那人身上,如果没有错的话,这位新晋的状元郎应该是叫杨一清。 将人和事对上,她不由得再将杨一清打量一番。 “谢小郡王、江小旗。”杨一清一一拱手回礼,上次迎客楼的事情还要多亏了这二位解的围。 “恭喜恭喜。”谢绯满祝贺道:“恭喜杨兄金榜题名呐。” 杨一清颇为客气:“同喜同喜。” 几人又再次落坐偏厅。 按理说中了状元,杨一清应当满脸喜色,但他低沉的情绪郁结在眉间,一点喜色也没有,反而满是焦虑。 ... 假山对面是女客们休息的地方,那里也同偏厅一样拆了门,只不过为了方便女眷,单另加了纱幔。 纱幔随风荡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陆蔓与闺中密友聚在一处,捂着嘴说了些悄悄话,她趁抬头时,望见池边孤零零地站着一个穿月白色衫子的女人,光从背影看就觉得十分曼妙勾人。 “看什么?”陆蔓的小姐妹伸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么出神?” “那边那个姐姐怎么一个人呆着?”陆蔓随口道。 几个贵女扫了一眼立马鄙夷道:“还能是谁,那位可是赫赫有名的周馥馨。” 害怕陆蔓听不懂,她们又补道:“就是嫁太监的那位。” 周馥馨的名字前十来年在京都贵女中都是让人嫉妒的存在,可后来她的名字更像是什么脏东西一样,提起来都要啐一口。 “我要是她,挂了绳子吊死算了。”其中一贵女翻着白眼道:“活着给家族抹黑。” “就是的,她怎么有脸活着。” “......” 周馥馨站的位置离这些贵女并不远,更何况她们说话也没有刻意遮掩,这些诛心之言全被她听了去。 不过,她又何曾在意过,周馥馨自嘲的笑了起来。 “阿姊,尝尝这个。”周馥雪捧着一盏放了许多蜂蜜的泡茶跑来:“我让人特意放了很多蜂蜜,吃起来一定很甜的。” 周馥馨接过那盏茶,她摸了摸小妹肉嘟嘟的脸蛋:“谢谢馥雪。” “阿姊,客气什么。”周馥雪笑道:“我刚才都听到那些坏女人说的话了。” “她们要说就让她们说,说两句我们又不能掉两块肉。”周馥馨揽着小妹的肩头:“没必要去争论。” 周馥雪紧紧的抱住周馥馨的腰,她扬起的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可是,她们真该死呢。” 第九十二章指路 周馥馨揽着周馥雪肩头的手突然抖了起来,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别说,别说了。”周馥馨死死的捂住周馥雪的嘴:“别说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到最后竟只剩下颤抖。 周馥雪瞪着圆溜溜的杏眼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的姐姐,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出小手想要去安慰姐姐。 “别碰我!”周馥馨突然尖叫的跳开。 她这一嗓子尖叫,引来了女眷们的视线,或鄙夷或责怪的眼神透过纱幔汇成一片窃窃私语。 周馥雪撇了撇嘴,她举起小手抻在眼前,俏皮道:“阿姊,只是池里的一条鱼就将你吓成这个样子。” 周围打探的目光因为周馥雪的这句话得到了答案,于是全都收了回去,三三两两的贵女又再次凑到一起将这则刚发生的八卦添油加醋的说给没看到的人。 周馥馨缓缓回了神,她捂着脸低声道:“是姐姐不对,姐姐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阿姊。”周馥雪甜滋滋的叫道:“阿姊做什么都是对的,馥雪是永远不会怪阿姊的。” 周馥雪软软的抱住周馥馨的胳膊:“阿姊,那边的玉兰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好吗?” “好。”周馥馨低声应道。 ... 殷府格局极大,假山流水都是小意思,后院修的那才叫一个精妙,花树层层叠叠,掩映着环廊斗拱,一步一景,处处都是赋诗的好地方。 “殷阁老老家是苏州的。”谢绯举着扇子介绍道:“这座府邸是他专门请的苏州的师傅来设计的,要不然谁无聊的在家挖那么大的一池塘。” “应宁兄也是苏州人士?”江半夏问道,她记得杨一清似乎是从江浙那边来的。 杨一清瞅着眼前的花出了神。 “应宁兄?”江半夏又喊了一声。 “不,不是。”他回了神,尴尬道:“在下是南直隶镇江府丹徒人。” “那也是江浙那一片的。”一旁的陆荇连忙插话道:“好像今年殿试的探花、榜眼都是江浙那边来的学子?” “不光是今年,去年、大前年中前三甲的人也几乎都是江南人士。”江半夏道:“朝中一半以上的官员也都是江南人士。” “江南人杰地灵。”谢绯忍不住感叹道:“出才子呐。” “那可不一定。”:江半夏冷笑道:“朝局大半都被这群人掌握着,如此一来,旁人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朝中党派错综复杂,明里有阉党与清流文人之分,可底下又按地域分了党派,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浙党,而内阁首辅龚绥正是浙党的党首。 杨一清没想到江半夏会将话题转到党派上,他颇为惊讶,因为这些在朝中都属禁忌之谈。 “在应宁兄巡茶前,这些人势必会请你过府一叙。”江半夏斩钉截铁的将话放出。 闻言杨一清愣在原地,在考上状元前,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等着吧。”江半夏背着手往小径更深处走去,她心里也有自己的打量。 杀人与救人本质上是一样的,从难易程度上来说,救一个人要比杀一个人难得多。 “等等。”杨一清突然反应上来,他追上前道:“敢问江小旗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江半夏见人上钩了,她故作高深道:“但我能为应宁兄指一条路。” 杨一清作揖道:“还请江兄言明。” “我们头顶上都只有一个天。”江半夏指着天道:“那就是今上,应宁兄可要看清楚了。” 杨一清抬头望着天,只见有片云飘过,遮住了太阳,天色一下子阴了下来。 “我辈谨需慎行,不要踩过了线。” 他似乎明白江半夏说的话,杨一清深深一揖到地:“多谢江兄指点。” 正如江半夏所言,他们头上顶着的天是庆文帝,而如今庆文帝年岁已高,喜怒无常,杨一清作为庆文帝点的状元又是亲任的巡茶御史,若是他在此时与这些党派之人沾上关系...恐怕后面茶马之事出了差错,等着他的就是掉脑袋了。 ... “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去拉拢杨一清。”卫贤搀着殷知曾缓缓漫步在玉兰花树下。 殷府的玉兰花树是专门培育的,树矮花密,层层叠叠的花盏聚在一起,莹莹一片白。 殷知曾顺手摘了一朵花,他捏在指间:“该做的还是要做,这么多年,万岁都是靠着我们与阉党相斗来博求个平衡,我们不去做才是真的蠢。” “那到时候势必要与龚绥、李滦对上。”卫贤蹙眉道:“我们是否真的要将杨一清争取到?” 殷知曾摆手道:“不必,留他没有。” 俩个人相携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前面窸窸窣窣的传来嬉闹声,殷知曾笑了起来:“良文呐,咱们俩也去和年轻人凑凑热闹。” 玉兰花树下摆了张长条几,不远处还用屏风将空间曲折的隔了出来,前来赏花的人三五成堆的坐在花树下,欣赏着戏台上的折子戏。 而女眷们隔着屏风,偷瞧着这边的青年才俊。 台上唱着:“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台下浮动的衣香鬓影,将此情此景再度重演。 “那边那个穿青色曳撒的少年是谁家的?”陆蔓的闺中密友脸色羞红指着树下随意坐着的少年。 陆蔓顺着手看去,就看到江半夏正与一老者对坐闲聊,她恰巧偏着头,半张脸映在日光里,葱笼如云的漆黑长发折射出点点光泽。 “老夫见你面善。”殷知曾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可曾在哪里见过?” 他们的确是见过而且还是在宫里,但也仅只有那一次。 “我们的确见过。”江半夏唇角隐约含着温和的笑容,她拱手行晚辈礼道:“殷阁老久仰了。” “哦,你认识我。”殷知曾略有趣味的看着江半夏,他捋着胡子笑了起来:“你是谁家的孩子?” “曹醇。”江半夏顽笑道:“曹督主家的。” 她笑看着殷知曾,在等他的反应。 岂料殷知曾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恍然道:“原来是位小公公呐。” 殷知曾似乎想起那天人群中好像有这么一个人,但他一转身就忘到了脑勺后头,毕竟像江半夏这样的后生,一抓一大把。 ——没必要各个都认识。 第九十三章恩怨 殷知曾在朝中声望如日中天,官居次辅又兼任户部尚书,管着大铭朝上上下下的收支赋税,他的儿子也算是人中龙凤,二十来岁就中了进士,但奈何天妒英才,年纪轻轻还没来得及补缺就得病去了,留下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好竹出歹笋说的就是他们家的情况。 “我让你们将人带到竹林来,怎么半天没见人?”殷平夷吊儿郎当的靠在树上。 “小少爷,那杨一清扎在人堆里我们不好下手。”小厮为难道:“况且,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将人抓来吧。” “要是能直接抓来。”殷平夷呸道:“少爷我还要你们有何用!” “那该怎么办?” “还用问。”殷平夷鄙夷道:“当然是将人骗过来!” “还是用上次的...办法?”小厮挠头问道。 “滚!”殷平夷吼道:“是嫌你少爷我活得不耐烦!” 上次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让他花钱买通宫里的公公将杨一清的表妹请出来,借此当众羞辱杨一清。 结果,可结果呢! 他被东厂的人逮住,套了麻袋在巷子里打了一顿!这种事又不能声张,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要是被他爷爷知道了,他铁定要将祠堂跪穿。 殷平夷拄着下巴道:“你们几个就光明正大的去请,明面上就说我要向状元郎道喜,私底下再与杨一清讲,我要与他化干戈为玉帛。” “小的明白。”小厮连忙应声。 “等等。”殷平夷又将那小厮叫住:“最好低调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小少爷放心,小的一定将事办妥当了。” ... 自从上次酒楼事件后,杨一清就再也没见过周馥馨,没想到今日竟在殷府的赏花宴上偶遇到了。 按理说周馥馨只是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他们从小也可能就只见过那么一面,但是为人热枕的杨一清还是见不得有人落难。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表妹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竟委身与一个阉人! 他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京都。 “恭喜表哥高中状元。”周馥馨叉手点身算是见过了礼了。 杨一清想说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隔着扇屏风,他看不清周馥馨的神情,只能在脑海中脑补出表妹憔悴的模样。 “你还过的...好吗?”杨一清放缓了声音,生怕吓到柔弱的表妹。 “还好。”周馥馨回了神:“只是...” “是杨家的表哥吗?”周馥雪突然从旁窜出,打断了周馥馨的话。 她仗着自己身量小,拎着裙子要往过钻,一旁发愣周馥馨还未来得及阻止,周馥雪就从屏风夹缝中钻了过去。 “杨家的表哥。”周馥雪俏生生的站在杨一清对面,她丝毫没有时下女子的羞怯,反而十分坦荡。 杨一清低头就对上周馥雪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婴儿肥。 周馥雪一脸天真道:“我和阿姊还有姐夫过的很好,杨表哥不用担心我们。” 杨一清被小姑娘说的摸不着头脑,他其实是想问那阉人是否强迫于表妹,如果是,他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去讨个说法。 “咦,杨家表哥,那边有人叫你。”周馥雪咦了一声,她伸出小手指了指杨一清身后:“好像是有急事找你。” 杨一清顺着周馥雪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有一群正往这边走,而且越来越近了。 殷平夷的小厮见杨一清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心下大喜,带人将杨一清给围了。 “杨状元,跟小的们走一趟吧。”那小厮傲慢无礼的拱了手道:“小少爷正等着与你叙叙旧。” 杨一清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扭头想叫周馥雪跑,但回头一望,小姑娘早钻没影了。 “杨表哥既然没什么事。”屏风后面传来周馥雪俏皮的声音:“我和阿姊就去赏花了。” “走吧,杨状元。”那小厮伸手假意延请道:“别让小少爷等急了。”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被人逼到家门口了,他倒要去会一会那个殷平夷。 他与殷平夷之间的恩怨是剪不断理还乱。 事情还要从杨一清进京赶考说起,那日他与殷平夷同宿旅店,结果晚上失窃丢了银两,店家就报了官,当地的守令一看竟是殷阁老的孙子,当时就对手底下的捕快们下了死命令,必须要在三日之内找出贼人。 捕快本是贱役,若是不能按期抓住贼人,少不了要被鞭挞罚钱,于是在第三天下午的时候,几个捕快商量随便抓个人顶罪,这样既可免罚又可以将贵人打发走。 他们左思右考,选中了住客当中看上去柔弱可欺的杨一清,于是这些捕快要拿他顶罪。 谁能想杨一清竟是个举人公子,罪名不光没扣上,反而被他反驳了回来,怼的守令哑口无言。 杨一清协助守令将案子查了个水落石出。 旅店失窃乃是殷平夷身边的人监守自盗造成的,与任何人都没有干系,但因为杨一清说话太过耿直,于是就将殷平夷得罪上了。 这还不算什么,后面在京都时又因殷平夷当街殴打婢女被杨一清报官制止,殷平夷因此吃了他爷爷的棍子,两个人就此算是彻底杠上了。 “杨举人。”殷平夷嬉笑道:“哦,不,现在应该叫你杨状元了。” 杨一清不卑不亢道:“不知殷公子请在下来有什么要说的?” “当然是与咱们的状元郎叙叙旧咯。”殷平夷向一旁的家丁使了眼色,那些人拿着棍子从竹林里钻了出来,虎视眈眈的围着杨一清。 “都是老相识了。”殷平夷加重语气道:“咱们可得‘好好叙叙旧。’” 他一挥手,拿棍子的家丁立马一拥而上。 “别打着脸。”殷平夷嚣张道:“也别把人打死了,要不然上哪里再去赔个状元郎出来。” 棍子夹着风呼啸而来,只听一声闷响,那是打在身上的声音,但叫出声来的不是杨一清,而是那群家丁。 殷平夷右眼皮一跳,他连忙回身去看,就见一矮个子男人拿着棍子将那些个家丁打翻在地。 家丁们被打懵了,但很快就反应了上来,他们捏住棍子要与这突然冒出来的矮个子男人拼命。 江半夏向后让去,她将棍子抡圆,然后兀的一矮身,借着自身蛮力一拳挥过去,重重击在迎面而来的家丁脸上,当时就将人打出了鼻血。 见着自己的人全被打翻在地,殷平夷怒吼道:“一群饭桶!” 第九十四章怂包 江半夏手下留了余地,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搞出人命案子,上次教坊司的事情对她来说是个教训,虽然孙耀宗不是什么好人,但她下手的方式的确太过鲁莽,后面险些惹了一身骚。 被打翻在地的家丁哎呦的叫个不停。 殷平夷咽了一口吐沫,他心里慌了,但还是强作镇定,自己家的家丁都是他爹从镖局请回来的高手,怎么两下还没挨上身就被打翻在地? 这些人,统统都是饭桶! 殷平夷不信邪的抄起木棍,他在手里掂了掂:“小爷我和你拼了!” “你,也要来试一试?”江半夏让杨一清向后退了退,她将手中的棍子抡起,而后掂在手中:“正巧人还没打趁手,就拿你来练练手。” “起来!”殷平夷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家丁身上,他想要人多点好壮胆,但一想起江半夏刚才将人捶出鼻血的架势,他就有些怂了。 “小爷我才不怕你!”殷平夷大喊一声:“这里是殷府!” 作为殷府的小少爷,除了他爷爷,他殷平夷就是这殷府的天,在自家地盘难道还会怕这娘不唧唧的小矮子? 自己在心里打了十足的气后,殷平夷又道:“现在劝你们束手就擒,要是等小爷我亲自上手,定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哦?”江半夏大步向殷平夷走来,她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吃不了兜着走?” 殷平夷对上江半夏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了。 “小...小爷...我...”殷平夷开始感到害怕,他的腿开始发抖。 突然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杀人了!” 而后猛地向后倒退,想要跑出这片竹林。 但江半夏哪里会给他跑出去的机会,一个跃步向前,江半夏揪住殷平夷的衣领直接将他拎了起来,任凭殷平夷怎么挣扎都逃不脱,他的脸色渐渐变成茄紫色。 “还逃吗?”江半夏脸上带笑道:“你这个地方选的真好,外边听不到声音,里面跑出去又费劲。” 江半夏吓唬道:“正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唔唔唔。”殷平夷拽住衣领死命的挣扎,但他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和江半夏抗衡。 “江兄...还是放了他吧。”一旁看呆的杨一清回神劝道:“毕竟这里是殷府,伤了人不好。” “那就听杨兄的。”江半夏突然松了手,被她拎着的殷平夷直接摔到了地上,他张嘴大喘着粗气,像只缺水的死鱼。 殷平夷见江半夏放了他,他瞅准机会就要往外爬。 这个...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刚才窒息垂死的感觉犹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逃跑?”江半夏一脚踩在殷平夷的背上,她用力一踩,殷平夷直接趴回了地面:“我说过,不要想着逃跑。” 她从后面揪住殷平夷的头发,迫使他抬起脑袋:“道歉,向应宁兄道歉。” 殷平夷平日嚣张惯了,让他道歉这种气他怎么能受得了,况且他又没做错事,是杨一清那小子不给他面子在先,后面又害的他吃了几顿打,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去。 “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死小爷我!”殷平夷梗着脖子,一副任凭你要杀要剐的表情,他死活也不肯服软。 江半夏笑了起来,她当即抽了腰间的佩刀,刀锋一转,刀背对着殷平抽了过去。 刀和棍子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棍子打在身上不吃力,钢刀就不一样,硬能折骨。 “啊!”殷平夷惨叫了两声,他想闪躲,但被江半夏踩在脚底下动弹不得,只能硬生生的受着。 打人也是有技巧的,既不能把人打死又不能把人打伤,还要让对方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疼痛,这是门技术活。 江半夏将自己在诏狱里同前辈们学的方法挨个用到了殷平夷身上,好似在案板上拍猪肉般得心应手。 “饶命!饶命啊!”殷平夷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他刚才心中的豪言壮志全都忘了,鼻涕眼泪的求着饶命。 见殷平夷的惨叫不似作假,一旁躺在地上的家丁装模作样的哎呦声全停了,个个目瞪口呆,哪里见过江半夏这样打人的,揪住人往死里打。 这可是殷阁老家的独苗苗啊!打死了可怎么交代! 那些个家丁也不装了,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目前上前与江半夏拼命,实在不靠谱。 于是家丁们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道:“这位公子,刚才是我们无状了,小少爷人小不懂事,您再这样打下去,殷阁老那边就真的没办法交代了,都是远来的客人...到时候闹得不好看。” 江半夏收了手,她将殷平夷又拎了起来:“现在肯道歉了吗?” “肯肯肯!”殷平夷疼的呲牙咧嘴,他张口道:“我道歉。” 地上趴着的殷平夷对着杨一清作揖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心里多有不甘,但也没有办法,他爷爷常教训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他忍了。 “真诚点。”江半夏用刀点了点殷平夷的肩膀:“再大声点。” “我...我错了!”殷平夷近乎嘶吼的喊出这句话:“对不起!” 杨一清目瞪口呆,他看着地上不停作揖的殷平夷再瞧着江半夏带笑的脸,怎么感觉怎么不可思议。 “记住了,没有下次。”江半夏再次揪住殷平夷的领子,她恶狠狠道:“别耍你那点小聪明,想着回去告诉殷阁老。” “不...不...不会。”殷平夷强迫自己抿出个讨喜的笑容。 “告诉殷阁老也无妨。”江半夏咧着嘴阴森的笑了起来:“让他上东厂来找我算账,不过...” 江半夏拍了拍殷平夷的脸蛋:“不过你调戏周馥馨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殷平夷的大脑瞬间空白,他爷爷的确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和东厂的人拼命,要是知道他动周馥馨的事,说不定还会押他去东厂道歉。 向阉人道歉,这个人他丢不起! “还不带你的人走。” 见江半夏松了手,旁的家丁一拥而上,将殷平夷抬住,个个脸上都带着关切,生怕殷平夷被打傻了:“小少爷,您没事吧?” “滚!”殷平夷看着这些刚才躺在地上装死的家丁,心里就冒火,自己好吃好喝的供着这些人,遇到事了还要让他亲自上,没用的东西! 这场发生在竹林里的闹剧,真如殷平夷所设想的一样,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有人听到,他自己也只能打断牙齿往下咽。 正应了那句恶人自有恶人磨,他碰到江半夏注定是要被打的命。 第九十五章夫人们 “多谢江兄解围。”杨一清拱手道谢,要不是江兄挺身而出,那棍棒落在他身上,就得要去他半条命。 “应宁兄不用客气。”江半夏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今日之事不论放在何人身上我都会挺身而出。” “江兄之节犹如昂昂之鹤。”杨一清叹道:“如今朝中要是多几个像江兄这样的人,何至于乌烟瘴气。” 面对这样的赞美江半夏笑而不语,她出手搭救杨一清纯粹就是想拉拢。 “官场上尚有官官相护,离开了官场这些二世祖们竟也逞着祖宗的威风鱼肉百姓。”杨一清愤恨道:“真不知这天下公道何在?” “公道自在人心。”江半夏指着心的位置道:“想要改变这一切,单凭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这天下要变的太多。” “是呐。”杨一清跟着长叹了一口气。 读书人读书,为扬名立万之人有、为光耀门楣之人也有,但为匡扶天下之人少之又少。 即使如此,杨一清心中还怀着最初的本愿,他愿为大铭朝流尽最后一滴血,拼尽最后一丝力。 ... 殷老夫人举办赏花宴也只是个由头,她是想趁着这次赏花宴为家里的宝贝孙子殷平夷寻一个可心的媳妇,赶紧趁这两年抱个重孙子。 可左右都寻找不到殷平夷,殷老夫人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娘,那皮猴指不定窜到哪里玩去了。”殷平夷的娘崔氏讨好道:“娘要是看上哪家姑娘直接给平夷定下来就成。” 丈夫早逝,崔氏在府上完全没了依仗,年轻的时候看婆婆和小姑子的脸,等殷平夷大了点,又要看公公的脸色,总训斥说她慈母多败儿。 可是她败的儿吗?分明是这个儿子她说不得也骂不得。 殷老夫人冷哼一声,将拐杖拄的咚咚作响:“你这个当娘的明知道今天要为平夷相看妻子,竟也随着他胡闹!” “媳妇知错。”崔氏立马低头认错,这种事情她即使狡辩了也无济于事,老夫人舍不得说平夷就会将怨气撒在她身上,还不如早点认了错,省的后面又说她不孝顺。 崔氏如同面人般半点没有气性,殷老夫人说了两句深觉无趣,就拄着拐杖吩咐贴身的丫鬟将她扶出去。 果然要为平夷找一门好媳妇还得靠她自个出马。 时至中午,殷府的厨房做了些应景的小食,让客人充饥有余也能感受到赏春的雅趣。 容貌姣好的侍女拖着玉色的盘子,里面盛着玉兰花馔,光是闻味就觉得清香扑鼻。 “这个必须得尝一尝。”谢绯拾了筷子道:“苏州人称玉兰为“薄命花”,到了春天会炸‘薄命’,想必这玉兰花馔是殷阁老从老家请来的厨子做的。” 听说好吃,陆荇当即捏了一块玉兰花馔塞进嘴里,炸脆的玉兰花瓣,入口芳脆击齿,十分清爽。 “唔,好吃。”陆荇忍不住亮了眼,他道:“吃这味儿,应该是正儿八经的苏州厨子。” “那是自然。”谢绯摇着扇子,表示陆荇品味不错。 后面又呈了几道时令菜,是按人头供给的,每碟菜分量都恰巧能吃一口,味道十足鲜美又引人留恋。 谢绯与陆荇两个人酒足饭饱后靠在椅子上抓了把葵花籽,一边听戏台上江南风味十足的折子戏,一边抖着腿讨论着屏风后面来了谁家的女眷。 “我说陆荇,你要是想一探究竟,不如自己穿了女装混进去。”谢绯打趣道:“这样,总比你猥琐的趴在这里强。” “谁,谁猥琐了?”陆荇梗着脖子强行将自己的视线从屏风上挪开:“我就是看这素纱屏风忒好看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谢绯一吐瓜子皮:“别狡辩了,我看你眼睛都黏到上面去了。” “瞎说。”陆荇一扭头端了起茶杯灌了起来:“咦,怎么半天不见江夏那小子回来,上厕所也不至于要用个把时辰吧?” 陆荇胆子也变大了,表哥也不叫了,直接叫上了名字。 “要不我们去找一找?”谢绯出主意道。 “也好。” 两个人左思右想,等真要起身起寻江半夏时,就看到她人从远处而来,后面还跟着个杨一清。 “久等了。”江半夏落座在陆荇对面,她道:“路上耽搁了些事情。” “我们在这里听戏,也没等多久。” 谢绯叫了一旁伺候的婢女再去拿一份吃食,他道:“小表弟一定要尝一尝殷府的吃食,正宗苏州厨子做的。” 几个人推杯换盏又聊起了一些其他雅事,赏春赏景本身也就是有钱闲人做的事,最多再听个折子戏。 台上从游园惊梦唱到西厢记,将少男少女们的心悸之情唱的婉转瑰丽,唱到情深时,竟有人跟着落了泪。 女眷那边迎来了殷老夫人,作为组织这场赏春宴的主人,殷老夫人很自然的坐了主座,她下手除了坐着崔氏以外,剩下的全是京都里有名的贵妇诰命。 “今个儿怎么不见幼媛那丫头?”殷老夫人心中其实很想与太平侯家结为亲家,张幼媛京都双姝之一,要名声有了要出身也有了,配她孙儿正好。 况且一个破落的侯爷能攀上他们家已是顶好的姻缘了。 “前些日子太平侯被皇上派去东北抵御俺答,幼媛也到观音寺为她的父亲祈福去了。”坐于右手的诰命夫人回道:“老夫人难道没有听说?” 殷老夫人回过神,好似听过这样的消息,但她记不太清楚了,毕竟像太平侯这样的破落侯爷,没什么实权,很难惹人注意。 她咳嗽了一声,又细细的与周围的诰命们互相交流着消息,今日能被殷老夫请来的诰命夫人,她们的丈夫在朝中都是站在殷阁老这边的。 “卫夫人,今日竟也来了?”底下的诰命夫人们用扇子捂着嘴十分惊讶道。 别看她们只是一群内宅里的女人,但她们之间的消息却是传得最快,这些夫人们的交往关系最能体现当下朝局的变化。 你要是看谁家的夫人不再出席别家的花会、茶会,就证明朝局马上要变了。 吏部尚书卫贤的夫人今日能出席殷阁老家的赏花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夫人们纷纷上前去探卫夫人的口风,想着回去将这个消息说给自家的丈夫听,好让他们提早做个准备,免得站错队。 第九十六章拒绝 今春第一件大事,就是肃清茶马一事,朝中上下人心惶惶,陆埕作为锦衣卫里有实权的几个指挥使之一,他的突然消失,引起了很大一部分人的恐慌。 这些人当中就有田金宝,河州茶马司兼理马政的总管太监正是他从御马监出去的人。 如今陆埕莫名不见了,也就间接证明庆文帝是派了锦衣卫暗查茶马一事,他心下发慌,所以早早就让人潜伏在陆府附近,一旦有陆埕的消息好能及时来报。 朝中风雨欲来,但此时陆府上下却洋溢着往日没有的喜庆,陆夫人王氏一脸喜色,她唤了丫鬟婆子将茶点备齐,自个也拿出平日舍不得穿的衫子。 自上次殷府的赏花宴一过,陆夫人就开始在家里等媒人上门,那日殷老夫给她透了口风,应该是看上他们家的蔓儿姐了。 “夫人,这样顶妥当。”孙婆子手持铜镜帮着陆夫人将鬓角的碎发掖整齐了:“卫夫人还在前厅等着您呢。” “这就去。”陆夫人喜气洋洋的扫了一眼托盘里的大红缎子,她道:“一会儿叫蔓儿姐也到前面来见见卫夫人。” “哎,好嘞。”孙婆子满口应道。 前厅坐着的卫夫人吃了半盏茶,就见陆夫人娉娉婷婷的踱步而来,她脸上带着笑,连忙起身相迎。 “请坐,请坐。”陆夫人一脸喜色,她坐上主座右手边的那把椅子。 “陆夫人儿女双全,实在令人艳羡。”卫夫人连忙道喜:“我今日受殷老夫人所托,前来说亲。” 在来时,卫夫人递上的拜帖已经写明上门拜访是为何事,但陆夫人还是按照流程寒暄道:“是说与我们家蔓儿姐的?” “正是。”卫夫人笑道:“天大的好姻缘呐。” 殷阁老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朝中很多人都要买他的账,更何况殷家请了正二品大员的夫人来说亲,足以可见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陆夫人自己心里也很满意,蔓儿姐脾气虽然急了些但性子却还不错,嫁到殷阁老家正正好。 两位夫人在厅堂里有说有笑,从儿女亲家之事又说到了各自的丈夫。 反观前厅的喜气洋洋,后院里气氛就不太好了,陆蔓一连砸了好几个花盆,她气母亲为她的寻的亲事。 殷平夷在京都里是何种纨绔,她母亲难道不知道吗?非要将她往火坑里推。 “二小姐,卫夫人还在前厅等着呢。”孙婆子好声道:“夫人也是一片好心,嫁到谁家夫婿都是要纳小妾的,还不如选个富贵的。” 陆蔓撇了嘴道:“我不去。” “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孙婆子苦口婆心的劝道:“二小姐何必这么固执。” 正当陆蔓张嘴想反驳时,她的余光扫到了溜猫的江半夏以及一旁骚包的谢绯。 陆蔓猛地向前走了两步,伸出胳膊拦在谢绯面前,气势汹汹道:“听三弟说,谢小郡王最近想娶妻?” 谢绯被突然冲出来的陆蔓吓了一大跳,他道:“对呀,我爹想我明年抱上儿子。” “那...那...”陆蔓咬着下唇,她鼓起勇气道:“你娶我怎么样!” 与其嫁给殷平夷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还不如嫁给小郡王,最起码她大哥都说小郡王人品不错。 “?”小郡王当即就被说懵了,第一次遇到如此生猛的姑娘,而且还是认识的。 孙婆子跟在后面很是碍眼,江半夏开问口道:“今日怎么没有见夫人?” “夫人正在前厅与卫夫人商量婚贴。”孙婆子毕恭毕敬的回道。 听孙婆子这么一说,江半夏立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先下去。” “可...”孙婆子张口就想反驳,可她对上了江半夏冷漠的眼神,被吓得说不上话来。 孙婆子只得熄了声灰溜溜的走了。 “别开玩笑了。”谢绯反应上来道:“我拿你当妹妹,你要我娶你?” 本来说出那句话就耗尽了陆蔓所有的勇气,现在又被谢绯拒绝了,她的眼泪止不住的眼眶里打转。 这一刻她是真的绝望了。 铜钱耸了耸它浅褐色的大鼻子,仰着毛绒绒的大脑袋盯着陆蔓一直在看,突然它向前踱了两步,撒娇似的靠在陆蔓的怀里,前爪亲昵的蹭了蹭陆蔓的脸颊,似乎是在安慰。 陆蔓被突如其来的大猫撞的向后退了两步,一时间眼泪也忘了流,抱着铜钱就是一阵揉。 “这就不哭了?”这下轮到谢绯目瞪口呆。 “铜钱平时不喜欢有人摸它。”江半夏解释道:“蔓儿姐追它追了好几天了,今天能摸上铜钱,所以...蔓儿姐应该是开心了。” 玩了一会儿铜钱,陆蔓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将说亲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 “嗨,多大点事,用得着哭嘛。”谢绯宽慰道:“现在才讨了婚贴,还没正式相看,也没合婚你怕什么,再说殷阁老家也未必能看的上你。” 前面谢绯说的话还挺中听的,等话到了后面,怎么味道都不对了。 “你...!”陆蔓气找不到词来骂谢绯。 “小郡王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江半夏开口道:“这门亲事你父亲一定不会同意。” “为什么?”陆蔓将视线转向江半夏,她满脸疑问,按理说与殷阁老家结亲对父亲的仕途应该很有用,怎么会不同意? “锦衣卫是谁的锦衣卫?”江半夏问道。 “当...当然是皇上的。”陆蔓不明白江表哥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你父亲身为锦衣卫里的高官,他效忠的是谁?”江半夏又问道。 这次陆蔓很快的就反应了上来:“还是皇上。” “殷阁老是朝中高官,你觉得今上愿意让陆家与殷家结为秦晋?” “不愿意。”陆蔓缓缓摇头。 今上当然不愿意,原本锦衣卫只效忠与他,若与殷知曾家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裙带关系,恐怕会做出背主的事情。 设立锦衣卫的初衷就是为了威慑朝中大员,若是两方勾结在一起,其后果可想而至。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江半夏笑道:“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写几封信,让陆叔叔知道这件事情,这样既可以解决问题,又不会使你母亲伤心。” 第九十七章找爹 江半夏的话使陆蔓茅塞顿开,她母亲再怎么能做主也越不过她爹啊,这事铁定成不了。 “瞧你刚才哭的那样。”谢绯递了手帕:“丑死了。” 陆蔓翻了一个白眼,她道:“你才丑。” “哎,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谢绯哎呦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谁也不肯先认输。 再说陆夫人那边,满脸喜色的让丫鬟捧那截早准备好的大红缎子,她亲自在上面写了蔓儿姐的生辰八字。 “如今婚贴也算有了。”卫夫人小心翼翼的接过那截大红缎子,她道:“就等殷老夫人挑下好日子,再见上一面,事情就算定了。” 陆夫人笑道:“蔓儿姐的婚事一定下,我的心就落了大半,到时候再给老大和三儿寻门孝顺的好媳妇,就圆满了。” “会有的。”卫夫人笑得和蔼可亲,她道:“陆夫人就在家等着好消息吧。” “借你吉言。” 按规矩,陆夫人让人拿了提前准备好的谢仪与卫夫人,里面尽是些果儿、干货,最上面用红布包了些钱,算是走个过程。 “送到门口就成。”卫夫人笑容可亲,她掀了帘子在丫鬟们的搀扶下钻进了马车。 陆夫人一直站在门口等马车走远才慢悠悠的转回府里。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西厂的探子们悄然消失。 他们将陆府门前发生的这一幕立即报送至西厂提督田金宝面前。 “你是说卫贤的夫人去了陆埕家?”田金宝猛地放下手中的茶盏,他道:“去了有多久?”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传消息的番子道:“属下听陆府门房说,卫夫人是代殷阁老家的孙子来说亲的。” 田金宝捻着手边的茶盏不禁陷入沉思,卫贤先前并不愿与朝中任何势力沾染上关系,今日竟会允许他的夫人替殷阁老家的孙子来说亲! 难道是他要站在殷阁老一派? “卑职听闻前些日子殷府赏花会,这两家都去了人。”底下的番子将自己所听闻的都一一道了出来。 如今恐怕事情有变,陆府如果答应了这门亲事,这三家就要被绑在一起,搞不好是殷知曾那老匹夫要搞他们! “田厂公?”跪在地上的番子小声问道:“守在陆府门口的探子要收回来吗?” “不收。”田金宝抬手道:“先将人盯紧了,尤其是那个姓江的。” “是,厂公。” 田金宝心里恨曹醇恨的牙痒痒,曹醇那狗奴才打的一把好算盘,竟将自己的人光明正大的安插在陆埕家里,也不怕闪了腰。 ... 陆府所在的位置,汇集了大部分的京都官员,这里有别于城西的贫民窟有明显的区别,干净整洁的街巷,井然有序,但也总有几条无人经过的偏僻小巷。 江半夏拎着刀将西厂的人堵在巷子口。 “我就说怎么老感觉有人盯着我看。”谢绯从江半夏身后冒出头嫌弃道:“原来是些臭虫。” 谢绯一想到这群人可能在某一时段趴在房顶上偷窥过他,他就觉得浑身恶寒不止,要是晚上也盯着,那岂不是屁\股都要被看光了! 怪不得每次他爹总和他说要明哲保身,不要沾染上东西两厂的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这些人看上去长得人模狗样,怎么做的事这么猥琐! 西厂的番子们各个孔武有力,拳头足有沙包大小,打在人身上定是生疼。 两方对峙,谁也没肯先开口。 西厂的番子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几个人并不抽刀来,他们反而将腰间的刀挎稳。 对面是东厂曹督主的宝贝儿子,要是把人打残了,到时候就不太好办了。 但,教训还是要有的。 几个人打量着江半夏与谢绯,这两个人的身板一个赛一个单薄,看上去十分不耐打,别一拳上去将人直接打死了。 于是,番子们里出了一个人,他道:“你们现在让路还来得及,别怪我等一会儿动手。” “几位,到了别人的地盘竟还如此嚣张?”江半夏笑道:“难道不怕吗?” 西厂的番子们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他们会怕?怎么可能。 “劝小哥还是早点让路。”最前面的番子挥舞着拳头道:“这拳头可不长眼,小心被打哭了,回去还要找你干爹告状。” “哈哈哈。”西厂的番子们全都笑了起来,跟着起哄道:“别到时候哭着鼻子找你干爹。” 江半夏向前走了两步,她停在一个番子面前,然后仰起头真诚道:“我会不会哭着找干爹,我不知道,但我会让你们哭着找我干爹。” 她话音刚落,娇小看上去毫无力气的拳头突如其来的捶上那番子的门面,那番子当即只觉鼻头一酸,眼前一黑,鼻血混着眼泪窜了出来。 那番子还未反应上来就被江半夏揪住前领,被迫低下头来。 啪啪啪!抬手就赏了十来个耳刮子,保准叫他第二天张不开嘴。 那番子被扇懵了,他只觉脸上一阵刺痛,而后便疼的说不出话来。 剩下的番子呆住了,江半夏此举太过羞辱人,打人还讲究不打脸,一上来就对着脸扇,明摆着是要与他们过不去! 几个人将刚才对江半夏柔弱可欺的评价收了回去,他们大步向前冲来,准备几人联合将江半夏抓住。 江半夏当即向一侧躲避,她猛地用力蹬上一侧砖墙,跃起借助身体的力,斜踢出去。 那一脚使了十成十的力踹上其中一人的肩胛,当即就听到骨头折了的酸牙声。 只见她落地后一个后翻,躲过那群番子的拳脚,双手对着地一撑,右腿横扫出去,出其不意的将人扫翻在地。 一直躲着瞧热闹的谢绯见人都倒了,他冲上前一脚一个的踹道:“这么嚣张,也不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江半夏弯腰拨了这些人的腰带,将这些番子们像串糖葫芦一样串起来。 “偷窥啊,叫你们偷窥!”谢绯东戳戳西戳戳,他叉腰道:“现在被抓住了吧。” 江半夏蹲下身,她问道:“田金宝派你们来陆府,是为了什么事?” 被拨了裤腰带的番子们,只能用手拎着裤子,个个脸色黑红,又气又恼,没人肯开口。 “不说就算了。”江半夏咧嘴笑道:“还记得我刚才说了什么?” 西厂的番子们一愣。 “我说,我会让你们哭着找我干爹。” 第九十八章信任 那群平日耀武扬威的番子们万万没想到,江半夏竟会将他们直接压到东厂去! 这不就是明摆着要和西厂撕破脸! “怎么把人都请来了?”曹醇坐在椅子上,。 他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内监服饰,头上戴的帽子也没来的及取下。 显然是刚下值。 “回干爹,这些西厂的人在陆府门前鬼鬼祟祟。”江半夏斟酌道:“半夏以为他们有不轨之心。” 曹醇扶着脑袋道:“将人都带进来吧。” 东厂的番子将那群西厂的人拖了进来,因为被拨了裤腰带,西厂的人各个缩的如鹌鹑一样,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没抓住,裤子就掉了。 “说说吧。”曹醇懒洋洋道:“听说你们很想见咱家?嗯?” 西厂的番子们当即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使劲磕头,嘴里喊着饶命的话。 “都说说吧。”曹醇不耐烦道:“田金宝叫你们蹲在陆指挥使家门口做什么事?” “田督主只让我们守在门口。”西厂的番子们连声道:“别的小的们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曹醇也懒得再和这群西厂的人耗时间,他道:“不知道好办,那就拖下去打死,回头咱家会帮你们与田金宝说一声,让他来收尸。” 西厂的人瞬间就被吓傻了,他们连求饶都忘了。 一旁候着的东厂番子上前就要将这些人拖下去。 “说,我们说!”西厂的番子们慌忙道:“田督主是让我们兄弟几个盯着陆府的动态,不要让陆府的人跑了。” 他们是真的怕曹醇,曹醇执掌东厂的时候,西厂还没有出现,关于他的故事大多与可怕的酷刑沾上边。 曹醇笑道:“早点说不就完了,非要让咱家与你们下脸子。” 能干出这事,看来田金宝已经自乱了阵脚。 之前西北茶马之事都是由黄维管,但自黄维升首席掌印后,这一事就落到了田金宝的身上。 若是亏空过大,黄维恐怕也无法独善其身,想到这里,曹醇嘴角轻扬。 … “正巧想派人去叫你。”曹醇示意江半夏站近些,他道:“最近可有人找你麻烦?” “回干爹,没有人。”江半夏回道。 托曹醇的福,最近不光没有人找她麻烦,甚至见了她都绕着走,北镇抚司的长官也不再给她安排事做,倒是闲了下来。 “赶巧有事交给你。”曹醇道:“明个你就和护送杨一清去西北巡茶的锦衣卫们一道走。” “路上跟着,多看看多学学。”曹醇嘱咐道:“咱家这里有封信,去了找个机会交给徐睿林。” 江半夏双手接过信,她扫了一眼信封,上面写着‘监督府同知徐睿林亲启’。 “先别急,咱家还有事交代。。”曹醇单点着案几道:“万岁对陆埕心生有疑,让咱家私底下另查茶马一事,此事事关重要,咱家就将这个秘令交给你。” 江半夏十分惊讶,曹醇这老狐狸竟将这么大的事情交给她! “凭此秘令可调当地守军。”曹醇道:“要慎用。” 江半夏摸着手里的那块令牌,她眼里迸发出光亮:“半夏明白。” “事情若是办的好,让万岁满意了,总能赐你个好位置。”曹醇语重心长道:“咱家最是看重你,此事一定要办妥当了。” “半夏绝不负干爹所望。”江半夏一揖到地,行了个大礼。 待江半夏走后,斐乐才从一侧走出,他问道:“督主,此事事关重大,交给她...真的能行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曹醇捻着手中的菩提串道:“况且,此事咱家派任何一个人去都不妥当。” “为何?”斐乐有些想不明白,按理说东厂千户以上的人各个都要比江半夏那个女人更懂得如何查案。 况且茶马一案牵扯甚广,期间盘根错节,未曾浸/淫/官/场之人是很难查出缺漏。 “因为她是女人。”曹醇直言道:“万岁能疑心陆埕难道就不会疑心我们?但如果派去的人是个女人,就会完全不一样。” 女人从其外表上来说是柔弱的毫无攻击的,甚至是需要保护的,在许多男人眼里,女人永远翻不起风浪。 这也是曹醇为什么要派江半夏去的原因,他要麻痹庆文帝,一个有本事的女人看上去要比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威胁小。 虽然这是个谬论。 “可是...她真的能行吗?”斐乐还是有些担忧。 曹醇笑道:“还是之前的那句话,不要小瞧了任何一个人,还有咱家这样的。” 这句话适用于任何人任何事上,他曹醇能爬到这个位置上,就是因为他从未小瞧过女人。 “近日你派人将西厂盯紧了。”曹醇吩咐道:“若是田金宝来要人,就将人放了,别和他正面对上。” 斐乐领命称是。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有小太监叩门请示道:“干爹,贵妃宫里来人了。” 曹醇秀长的眉毛蹙到一起,他道:“叫人进来。” 很快,竹帘被人从外掀起,进来了三个小太监,为首的曹喜抱着小皇子,他见着曹醇立马放下小皇子,叩头道:“儿子请干爹的安。” “伤全好了?”曹醇问道。 曹喜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托干爹的福,儿子已经大好。” “起来吧。”曹醇指着地上趴着的三皇子道:“带三殿下来是几个意思?” “回干爹的话,是贵妃娘娘吩咐儿子们将三皇子抱来给干爹养的。”曹喜道:“贵妃娘娘说见着这个孩子她就心烦,还不如送远点,能眼不见心不烦。” 地上趴着三皇子换了一身寿子纹酱红色盘领衫,看上去倒是干净了些。 “你们从哪里找的布料?”曹醇指着三皇子身上的衣服道:“老气横秋。” “回干爹,是尚衣局做的。”曹喜回道:“可能是给老太妃做衣服剩下的料子。” 三皇子傻兮兮的坐在地上,瞪着双水葡萄似的大眼睛,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曹醇蹲下身用手点了点三皇子的额头:“小傻子。” 他这么一戳,三皇子立马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口水就顺着嘴角流下,全沾到了前襟上。 “来了就留下吧。”曹醇起身,他自嘲道:“再来一个也不差,咱家这里女人、孩子都齐全了。” 第九十九章送别 杨一清巡茶的事,朝中上下都已知晓,但事情就卡在了这里,大家心知肚明,杨一清就是个替罪羊。 送行时,也就只有龚绥一脉派了人去应付。 四月末大雨倾盆,杨一清的马车停在城门前,他穿了靛蓝色的襴衫,形容颇为正式。 身后跟着的小童举着硕大的油纸伞,即使是这样,衣服也都湿了大半。 雨幕中有顶轿子从远处疾行而来,前后跟着些仆从,官架十足,待轿子停稳,一旁的仆从连忙撑了伞,里面走出一个短须的中年人,方额圆面十分面善。 这个人,杨一清曾在内阁见过,应该是户部侍郎李滦。 “李大人。”杨一清连忙向前拱手作揖道:“今逢大雨,您还来为下官送别,下官实在惶恐。” 李滦和蔼道:“应宁此番巡茶为国为民,我来送别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话对初出茅庐的杨一清十分受用,他心里所怀的壮志就等着借这次巡茶统统使出来。 “你也知道,近岁朝中颇为艰难,南边指望与弗朗机人做丝绸生意填充国库,北边就指望着茶马一事。”李滦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难,但是到了这种关头,更需要仔细权重。” 西北地区,龚绥一派的势力也颇为盘根错节,今日能派李滦来敲打杨一清,就证明里面的水要比想象中的深。 杨一清深深一揖道:“多谢李大人教诲,下官此去定将茶马一事清查妥当,来年定为大铭征纳更多的战马。” “有你此番话,万岁会记住你,大铭也会记住你的。”李滦拍着杨一清的肩膀道:“早去早回,朝中离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呐。” 李滦将话传到了,他撩了衣服又钻回了轿中。 那顶轿子也如来时一样,又匆匆驶入雨幕。 “可以上路了吧?”何乔倚抹着脸上的雨水,他将头上的斗笠正了又正。 上次回来报信要了他半条命,在家将养了半个月才缓过劲来。 结果刚到北镇抚司就碰上要外出办事的江半夏,何乔倚死皮赖脸的非要跟上。 “你身体还没好全,跟着我们去西北恐怕吃不消。”江半夏将身上的蓑衣系紧,这件蓑衣对她来说有点大。 “老大都没事,我当然也没事啦。”何乔倚贼兮兮道:“老大您怎么不早说您干爹是东厂的提督。” 江半夏扫了一眼何乔倚,她不明白何乔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嘿嘿,能帮我问下干爹他老人家还缺儿子吗?”何乔倚搓手道。 江半夏当即翻了个白眼。 “不缺儿子,缺孙子也可以啊!” … 曹醇与她说还有其他同行的锦衣卫,等到了城门口要走时,她也只见到两个人,年龄看上去也不是很大,但她可以肯定这两个人的官职绝对比她大。 “江夏,见过两位大人。”江半夏上前抱拳道。 那两个人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但从身形上看都是标准的蜂腰、螳螂腿,如果脸长得不丑,应当是一表人才。 “朱潭。” “朱湖” 两人应声抱拳,这两个人竟是国姓?江半夏惊讶了一下。 不过转头一想,姓国姓不算什么稀罕事,毕竟大铭历经百年,皇室支脉四散开来,街边卖面的都有可能是宗亲。 江半夏心思转了又转,她寒暄道:“路上如有不足,还请两位大人多多包涵。” “嗯。”这二人点头应道。 等杨一清上了马车,他们一行人就立马开拔了。 时间不等人,皇上要赶在今年秋天之前将茶马的事情结了,如今已经四月末马上五月,夏天很快就要来,给他们留的时间并不多。 必须抓紧了。 … 这边江半夏前脚刚走,后脚曹醇就被叫进了宫里。 硕大的紫禁城笼罩在朦胧的烟雨中,曹醇深吸一口气,他理了理前襟上的褶皱而后踏进了司礼监。 他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脚还未落下,就与首席秉笔黄维打了个照面。 曹醇小声喊道:“黄师兄。” 黄维停下了脚步,他手上捧着帽子回头望了眼司礼监里的人,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黄维使了眼色示意曹醇出去说。 等二人转到司礼监一侧的廊道上,曹醇才开了口:“师兄,干爹今日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我这心跳个不停。” 黄维平日笑吟吟的,算是大太监里比较好说话的,小太监们都很喜欢在他手底下做事,只要不将他得罪透了,他的手段就不会用到你的身上。 所以曹醇才敢拦住黄维。 “南边出事了。”黄维叹道:“自清明后,江南到广东诸地降雨一直不减,如今有成洪涝的趋势。” 曹醇心下当即一咯噔,他的人几乎全在江南,此时洪涝若是不仔细应对,恐怕...会累及他。 “干爹那里可有说什么?”曹醇问道。 “目前还没有眉目。”黄维道:“干爹现下正要叫你去商议。” 曹醇拱手称谢,他转身正要走时又被黄维拦下了。 黄维道:“虽然你不喜欢我们这些个师兄,但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师兄?” “你年龄虽小,但我却服你这个人。”黄维认真道:“干爹的年龄大了,以后掌印的位置也需有人来坐,我年龄也大了,没有什么心思与你一争高下。” 曹醇佯装惊讶道:“司礼监离不开干爹和师兄您,我也没有取代师兄您的意思。” “瞧瞧,你这张嘴从小就能说会道。”黄维笑道:“干爹就吃你这一套。” 笑完黄维正色道:“以后我和干爹还要仰仗你呐。” 说到最后黄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望向檐下的雨幕,便瞧见远处朦胧的飞檐斗拱。 似乎就像是他所预料到的未来。 曹醇一时间心绪纷乱,他没想到黄维竟会以这种方式在向他示好。 “进去吧,干爹还在等你呢。”黄维转身向乾清宫方向走去,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曹醇收了情绪转身迈进司礼监。 司礼监还同往日一样繁忙,桌子上的奏折堆积成山,卷宗、各部清算呈交上来的东西都在等着批红。 曹博坐在主位上,他举着一块透明度极好的水晶正费力的看着奏折。 “咱家老了,这上面的字都看不清楚了。”曹博头也不抬就将奏折往前一递道:“你念给咱家听。” 第一百章大雨 曹醇接过奏折,他三两眼的就将奏折上的内容扫了一遍。 “念吧。”曹博闭目靠在圈椅上。 “是干爹。”曹醇展开奏折缓缓念道:“自三月十二清明后,连日倾盆大雨,各处山水暴注,苕溪、钱塘江、曹娥江、甬江、灵江等江同时暴涨,堤堰田庐危在旦夕,另据各府州县陆续来报,水势不减,恐堤毁田淹,特奏上请拨银两以固堤坝之用。” “浙江巡抚郑仰谷奏。”曹醇将奏折最后的落款念了出来。 曹博睁眼,他又将另一份奏折拿出来:“这份你也看看。” 曹醇恭敬接过,他一目十行的将这份奏折飞快扫完,当即心下大惊,这是去年工部营造河堤的折子! “工部侍郎赵翰的‘死’,可全都在这上面了。”曹博指着那份奏折道。 “去年端午汛前,南直隶户部向工部拨了一笔银子用作加固河堤。”曹博轻声道:“整整两百多万两的银子下去了,用银子堆出堤坝都足矣。” 整整两百多万两的银子,丢进河里都能堵住河堤!不至于修河堤一年不到又要重修。 这账不是错在户部就是错在工部! “干爹?”曹醇想起曹博让他务必赶在陆埕之前杀了赵翰的事,他疑惑道:“那赵翰通敌叛国的事?” “当不得真。”曹博冷笑道:“只不过是个被人踢出来的替罪羊罢了。” 既然赵翰是被冤枉的,那曹博之前让他将人灭口了,也就说这些银子漏洞的走向与司礼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干爹向来爱惜羽毛,能令他包庇,那背后之人一定非同寻常。 曹醇心下不宁,南边一向是他的人居多,赵翰的事他不光不知道还被人蒙住了眼睛、耳朵,听不到也看不到。 “如今这修缮河堤的款项,恐怕递上去,户部也不会再批下来。”曹醇担忧道,当初年前清算的时候,户部就为了这笔修缮河堤的款项与工部吵得不可开交。 年后春天,工部右侍郎赵翰就死了。 当时他以为,是户部从中做了梗,赵翰通敌叛国来得莫名其妙,朝野上下的声音也在那段时间少了许多。 如今一看,处处都是漏洞。 “这封折子。”曹博将那封去年工部营造河堤的折子丢进火盆里:“今个过后,你我就当未曾见过。” 曹醇望着大铜盆里被火舌头舔噬的奏折,他的心彻底悬了起来。 “朝廷现在缺的是什么?”曹博敲着桌子道:“缺的是银子,到处都需要用银子。” “庆文八年,解除海禁,为了充实国库,便与弗朗机人做生意,甚至南边还专门派了军队去清剿海盗,驱逐倭寇,为的就是能使大铭的商船一路南下。”曹博长叹一口气:“即使是这样也弥补不了亏空。” 前面赚着后面贪着,处处都要银子,蠹虫也不只有一个,而是一片。 “浙江巡抚郑仰谷的折子,咱家一会儿就拿去呈送万岁。”曹博道:“户部批不批是户部的事情,但这件事必须要让万岁知道。” “那儿子要和南直隶司礼监的人吩咐什么?”曹醇问道,他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今年南边会发洪水的打算。 “什么也不用吩咐,你让他们做好自己本职的差事。”曹博疲惫闭上眼睛道:“不要辜负了万岁的隆恩。” “儿子明白了。”曹醇轻手轻脚的拿过一旁的毯子替曹博盖上,他缓慢后退直至出了司礼监大门。 他仰头无声的喊叫,任凭雨水落在他的身上。 ... “今年的雨怎么这么多。”何乔倚边起马边感叹道:“天都快下塌下来了。” 一路上就何乔倚一个人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朱潭、朱湖两人骑着马走在最前面,气势十足。 私底下何乔倚向江半夏八卦过,说着杨一清真是好命,出门前面四个锦衣卫开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的仪仗队。 雨越下越大,雨幕连成一大片,细细密密的,到了后面几乎都看不清路。 朱湖、朱潭两个人勒马停下道:“前面有驿馆,今天就先走到这里,明日等雨小了再行赶路。” 江半夏等人无不称是。 官道旁的驿馆停满了马车,都是被雨挡在了路上。 何乔倚先进到驿馆,他站在门口喊道:“我们是京里来的,谁接站?” 闻声棚下冲出一人,连道:“是小的,敢问贵驾?” “是去宁陕的巡茶御史。” “请跟小的来。”那人冒雨带着杨一清等人进到驿馆里。 江半夏没并有跟着那群人先进去,她亲自将马牵进马棚里,想着嘱咐喂马的人多喂点料草,明天如果天晴,他们应该会赶急路。 她还未将马拴好,迎面就遇上了喂马的人,那人烦躁抱怨道:“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来了这么多马,草料都不够使了。” “还能均我们点吗?”江半夏问道:“我们明日急着要上任。” 那人翻了一个白眼:“住在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急着要上任。” “哦?这里还有别的大人?”江半夏问道。 “大人倒没有。”侍候马的小吏道:“倒是有一群国子监的学生。” 江半夏来了兴趣,她道:“这些国子监的学生要去哪里?” “听说要去南京清查黄册。”侍候马的小吏叹道:“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光是清查黄册的国子监学生都走了有两批,这是第三批了。” 江半夏将马拴好,她道:“清查黄册利国利民,这是好事。” “我看未必。”那小吏手脚麻利的拖了袋豆子往马槽里放。 江半夏轻笑了一声:“给我们的马也匀些草料。” 她也不等那小吏反应上来就扬长而去了。 一入厅堂,先解蓑衣,将其架在墙边,蓑衣上的雨水很快在地上汇成了一滩小水汪。 “大人,这边请。”刚才接站的小吏从里面迎了出来,他伸手延请道:“这边请。” 顺着两侧的廊道,驿馆的小吏将她引到一间屋前。 “今日要委屈大人了。”那小吏忐忑道:“投宿的人太多,房间不够用,只能两人一间。” 那小吏见江半夏脸色微变,他连忙又道:“房子里还有塌,大人们可以商量着睡开。” 江半夏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不过以后只要她还出来行走,这种情况就不会少,听说到了西北,那里条件更加简陋,十几个挤在一张大通铺上都是常有的事。 “无妨。”她道。 见这位大人没有责怪,小吏立马喜笑颜开。 第一百零一章夜话 与人拼房子江半夏还是头一遭,她伸手敲了门,就听到轻巧的脚步声,从脚步声能听来里面的人是个练家子。 咣当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江半夏与那人迎了一个照面,当即两人就愣在原地。 “林总旗。”过了半晌江半夏才冷哼道:“好久不见。” 林嵯好笑道:“是好久没见。” 他侧身让了半步,空出位置,做了个请的姿势,江半夏也斜了一眼林嵯,她也不矫情,拎了包袱就了屋。 此地的驿馆修的不错,里面布置虽不说多么精致,但却打扫的干净整洁,床上以及外间的榻上分别放了两床被子,应该是考虑到今天这种情况。 江半夏坐在凳子上,她倒了一杯水仰头灌下,赶了将近一天的路,路上一直在骑马,根本没有时间喝水。 冰凉的水顺着她的喉管而下,激的她打了个冷颤。 “我应该问?还是不应该问?”林嵯坐在对面,他摩挲着手中的杯子。 “林总旗是想问什么?”江半夏笑道:“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耀宗是你杀的?”林嵯问出自己许久以来的疑问。 “我还以为林总旗要问什么问题。”江半夏讥讽道:“原来是陈芝麻拉谷子的事。” 江半夏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因为这案子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更何况这个账也被记在了东厂的头上。 她只需缄而不谈,就是上策。 “林总旗,是要与国子监的学子一同去南京?”江半夏已有所指道:“是上面的命令?” “你不都知道了,还要再问我一遍。”林嵯口头糊弄过去道:“那你们又是去哪里?莫不是要去西北?” “林总旗不也都知道了,还要问我。”江半夏将林嵯的话怼了回去。 两个人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阵话,就捱到了饭点。 因为投宿的人比较多,又都是些学生,驿馆的厨房就用剩余的菜混着大骨头熬了一锅不知道是什么的烩菜。 闻着挺香,就是看上去不怎么样,菜叶子之类的东西混在一起,熬出一大锅菜,有些像猪食。 但那些国子监的学生吃的依旧很开心,毕竟国子监的饭菜更加难以下咽,而且他们还不能随意讨论饭菜是否好吃,否则就要被训斥,今日已经是不错了。 江半夏先去了饭厅,她与何乔倚还有一同前来的二朱坐在一起。 之前这二人裹着蓑衣带着斗笠,看不清样貌,如今卸了斗笠蓑衣,江半夏才发现这二人的不同之处。 叫朱湖的脸尖说话沉稳,叫朱潭的肤色白皙,不怎么说话,看样貌像是兄弟俩。 很快,大瓷盆装的菜被端到了桌上,每人面前一大海碗的米饭,绝对顶饱管够。 何乔倚盯着瓷盆里的菜,不停的咽口水,连骑了将近一天的马,他都快饿死了。 “吃吧。”朱湖开口道:“早些吃了,早些歇下,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一听开吃,何乔倚上手就舀了一大勺的烩菜浇在白米饭上,他用筷子混着菜汁两下一拌,凑到嘴边就往里刨。 吃的那叫一个香。 江半夏捡了两筷子菜,吃了没两口她就没什么胃口了。 她放了碗,将视线转到那两个姓朱的身上,发现这两人吃饭十分斯文,只能看到他们动嘴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单从吃饭的礼仪上来看,这两位上官的家境应当十分殷实。 “老大,你怎么不吃?”何乔倚将碗舔干净道。 “有些多。”江半夏问道:“你还吃吗?” “吃!”何乔倚捧着碗,眼里闪着惊人的亮光。 一大海碗的米饭,江半夏拨了将近十之有八,她自己留了点。 朱湖盯着江半夏碗底那一丁点的米饭,他道:“饭虽然不好吃,但管饱,明日说不定连口热的都没有。” “小人身量小,胃口向来如此。”江半夏笑道。 朱湖闻言也不再说什么了,人家小兄弟不吃,他也不能逼着人去吃吧。 这边饭用到一半,林嵯才姗姗来迟,跟着他来的还有一个穿盘领衫的学子。 两个人站在门边挡了绝大部分的光。 江半夏抬头望去,一眼就瞧见林嵯旁边青年,她颇为惊讶。 陆蕴怎么会在这里?她记得前几天听陆蔓说他大哥为了躲避说亲,一直就待在国子监里学习。 今日怎么会在前往南京清查黄册的监生里?按理说凭着他爹的职位,就算要历事,也应派往京都各衙门?怎么会把他夹在清查黄册的苦差事里? 虽然认出了陆蕴,但江半夏并没有贸贸然上前相认。 国子监的学生初出茅庐,各个胆子正又有一腔热枕,听说今天驿馆里来了去西北巡茶的新科状元,于是纷纷过来寒暄。 驿馆的小吏见这些学生大有促膝长谈的意思,他立马就叫人抬了炭火盆子放在地当中,一是可以取暖,二是可以祛潮。 三嘛,可以煨点热水。 “你们是要去南京清查黄册?之前不是已经有派人去了吗?”杨一清问道,他记得在年前已经去了一批国子监的学生,怎么这会儿还要再派人去? “年前南去了十来位同窗。”为首的学子道:“可过了年春天的时候,南直隶户部又再次向吏部请调人去清查。” 说到这里那名为首的学子低声道:“听已经去了的同窗说,好像是黄册出了问题。” 在座的国子监学子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全国赋役的黄册都由南直隶户部存在南京后湖的仓库中,如果不遇十年大造黄册是不会开库的,如今派这么多的人去清查,恐怕是真出了问题。 “我们应该算是第三批派去的。”为首的学子道:“加上前两批,将近有四十多人了。” 旁的学子插话道:“我觉得后面吏部应该还会再派人,清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说的也是。”国子监的学子们纷纷赞同。 杨一清陷入了沉默,南北今年均有大事,南边突然清查黄册北边又在初春敲定了巡茶事宜,也不知是为何? 另有一位学子道:“听通政司的人说,今春广州府口岸来了一群弗朗机的商人。” 第一百零二章苦衷 弗朗机的商人? 众学子十分好奇,自从庆文八年开了海禁,弗朗机的商人渐渐多了起来,但每次听闻,还如同志怪传说般。 毕竟那些番人长的太过可怕,好似罗刹。 “听通政司的人说弗朗机的商人这次带来了巨礮红夷,长足有二丈有余!重者至三千多斤,能洞裂石城,震数十里!”那名学子手舞足蹈道:“海上要是这等火器,定能平了倭寇!” 朝廷军队中也配有大炮,火铳等火器,但极易炸膛更有其他方面的弊端,其威力不足一二,若是真有这等能洞裂石城的大炮,何愁清不了倭寇! 所以学子们兴奋,他们的脑海中已然浮现了战\胜后的狂欢。 杨一清欣慰的看着这群议论时政朝气蓬勃的学子,他也好似看到未来不断强盛的大铭。 厅堂的另一边,江半夏在内的几个锦衣卫们冷冷清清的坐在原位,朱湖、朱潭两兄弟沉默的喝着碗里的热水,那边学子的欢腾与他们分明为两个世界。 就像这世上,总有黑和白之分,他们就是那站在黑暗里的人。 听了半天,朱潭冷不丁道:“后半年,诏狱又要热闹了。” “是呀。”江半夏脸上带着恒常的笑容,对于她来说这是个机会,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如果诏狱空空,他们这些人也就没用了。 ... “这雨怎么这么大。”谢绯抖了抖粘在身上的湿衣服,他扣响了陆府的大门。 看门的小厮一看是谢小郡王,立马将人让了进来。 “我找陆荇。”谢绯一边跺脚一边试图让吸饱水的鞋子轻点,他催道:“先别管我,快点去叫陆荇。” “小的这就去。”看门的小厮慌忙冲进雨幕,就往陆荇的院子跑。 趁着下雨天好睡眠,陆荇早早上了\床,他正睡的香,就被一阵震天响地的敲门声吵醒了。 “谁?”陆荇喊了一嗓子。 “回三公子,小的是门房。”门房听出陆荇声音里的不高兴,他小心翼翼道:“谢小郡王来了。” 谢绯?这会儿来找他?天都要黑了。 陆荇当即从床上蹦了起来,他道:“还不先将小郡王请进来。” 而后陆荇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起来,他捞起架子上挂的衣服就往身上套,一边套一边埋怨谢绯,但又不敢在谢绯面前说。 这边门房将谢绯请到了厢房并拿了干爽的衣服给谢绯换。 他正拿干布巾擦头时,陆荇悄然而至并满脸怨色的坐在谢绯对面道:“谢小郡王,不知您老是有什么重要的军\国大事,非要赶在这个时候来找小人。” 陆荇困的打了一哈欠:“人都睡过去了,还要被你捞起来。” “你知道小表弟他们去哪里了吗?”谢绯问道。 “镇抚司里派她出任务去了。”陆荇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今早才走的。” “那你知道小表弟是何人举荐去的?”谢绯又问道。 陆荇不耐道:“当然是北镇抚衙门里的上官安排他去的。” “并不是!”谢绯神秘道:“是司礼监派去的。” “那又有什么区别?”陆荇道:“锦衣卫不就是被司礼监抓的死死的,我老爹见了曹博那老阉人也得低头,都是公\干没什么区别。” “并不是说这茬,那你知道小表弟出的是什么任务?” “这...”陆荇一时语结,他还真不知道这个便宜表哥出的是什么任务。 谢绯紧张的四处张望了一圈,他将声音压到低不可闻:“我今天偷听到我爹谈话,万岁派了两波人去西北,你家的小表弟走的是司礼监的门道,今早跟着杨一清巡茶的车队一同出发了。” 陆荇脑子没转上来弯,他道:“司礼监的什么门道?” “你难道不知道她干爹是曹醇?”谢绯惊讶道:“我以为你们家不介意?” 让阉党的人光明正大的住在家里,他以为陆府丝毫不在意,感情是还不知道呐。 “什么干爹?”陆荇打断谢绯的话:“她和阉党走一起去了?” “正是。”谢绯道:“前段时间你爹不是不见了,估摸着去的就是西北,如今万岁派了两波人,恐怕是...”恐怕是起了疑心。 后面的话谢绯没有说出口,锦衣卫本来就是皇帝身边的左膀右臂,对他们庆文帝从来都是绝对信任,如今暗地里又派了一波人去,分明是对陆埕有了怀疑。 陆荇按住谢绯的手臂,他道:“这些事情,你爹怎么知道?” 谢郡王本身就是个闲散王爷,他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况且他爹去了哪里,他们一家子都不清楚,谢郡王是如何猜到的? 谢绯指了指天,他道:“我爹,傻不拉几的被人蒙了。” “是大皇子还是太子?”陆荇问道。 “不清楚。”谢绯叹道:“我爹最近也开始防着我咯。” 两个人又聊了一些朝中的事情,只觉得最近天变的太快,很多事情都是猝不及防。 爹不见了,大哥又被派去清查黄册,如今他们家就只剩下他与母亲还有妹妹,连个主事的人也没有。 陆荇深感肩膀上的担子沉重。 “咱们在这里说一千到一万都不顶什么用。”谢绯叹道:“搅弄风云的老手,一个都对付不了。” 说到这里谢绯又抛下一个重磅消息:“你还记得怀远将军的儿子曹朗吗?” “记得。”陆荇连连点头,他对曹朗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 “他是被人冤枉的。”谢绯缓缓道:“真正杀死孙耀宗的另有其人,那个人你与我都认识。” 陆荇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谁?” “江夏。”谢绯讽刺的笑道:“没想到吧。” 竟是江夏? “不过也不怪小表弟。”谢绯将自己偷听到事情说了一遍:“她干爹是曹醇,杀谁也不是她能做主的,或许是被逼无奈,毕竟东厂的人等着用这件事情做由头对付怀远将军。” 江半夏万万没想到谢绯竟帮她想了个有苦衷的原因,如果她要是知道一定会笑出来。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有缘由的事情,都是为了活着,做什么都不足为怪。 第一百零三章戏弄 夜雨落在春天疯长的青草叶上,声音窸窣,听久了人就困了。 江半夏合衣于在塌上,她睡得很浅,眼皮微微跳动着,有一丁点声音她都会立马惊醒。 哐当一声,门被人从外撞开,林嵯喝的醉醺醺的,脚下步伐全乱了。 “来,喝酒。”林嵯将酒壶重重地放到桌子上,他伸手招呼道:“小翠是吗?来倒酒?” 江半夏爬了起来她皱眉看着这个男人,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酒? “不是...不是小翠?是柳儿吗?”林嵯脚下一绊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江半夏用脚踹了踹林嵯的腿,发现人醉的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一挑眉毛,恶从胆边升,扯了林嵯腰上的裤腰带,将人直接反手捆了起来,然后丢到外间的地上。 “喝酒吗?”她蹲下身举着酒壶问道。 “酒,喝。”林嵯仰起头使劲的用鼻子去闻,江半夏拿着酒壶在他鼻边饶了一圈又一圈。 “给我...给我酒!”林嵯闻着闻着发现酒味越来越远,他嘴里乱喊着。 “想喝酒?可我想听狗叫呢。”江半夏故意将酒壶缓缓倾斜,里面的酒水就顺着壶口倾泻到地。 林嵯急了,他使命的挣扎想要用嘴去接住壶口倒出的酒,可无论他怎么挣扎,身体都动不了。 “叫一声,我就给你喝。”江半夏笑吟吟道:“如果我满意了,这壶酒就都是你的了。” 醉的不知东南西北的林嵯完全就是靠本能在行事,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酒。 江半夏说的是什么他也听不到,只能听到学狗叫就有酒喝,于是他叫了一声。 “不行,声音太小,听不到哦。”江半夏将酒壶又倾斜了半寸,一壶酒立马少了一半。 林嵯急了,他张着嘴嚎叫了起来。 这么容易屈服了,还真是没有意思。 江半夏站起了身,她无趣的将剩下半壶酒尽数浇到了林嵯的脸上,然后一个手刀将人劈晕过去。 果然,还是杀了比较省事。 ... 天公作美,第二天早上雨渐渐转小,有放晴的架势。 林嵯迷迷糊糊的睁了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就望见江半夏穿着白绸里衣正坐在窗边梳头发。 梳子一下又一下的将长发梳顺,少女漆黑浓密的头发垂落在洁白的里衣上,予人无限的遐想。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异常。 正在梳头的江半夏听到了身后细微的声音,她转身望去,就见林嵯正炯炯有神的盯着她。 “咳咳咳。”林嵯清了清嗓子,他意有所指道:“昨晚...我们是不是发生了点什么?” 毕竟孤男寡女,他也不是个吃素的。 “是发生了点什么。”江半夏勾唇一笑,她抬手指了指林嵯:“昨晚,你...” 林嵯的目光随着那只纤长白皙的手不断移动,心里抓痒痒般的挠。 “你可是叫了一晚上呢。”江半夏脸上的笑容不减:“声音很大,隔壁应该都听到了。” 嚯,没想到昨晚这么猛,林嵯心里暗暗得意。 江半夏慢条斯理的将头发拢进发网里并娴熟的将曳撒穿好。 而后她又道:“没想到林总旗学狗叫本事真不错,昨天夜里方圆十里的母狗全都被林总旗吸引了过来呢。” “狗...狗叫声?”林嵯石化在原地,他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结果挣扎就发现自己被绑住了。 用的还是他的裤腰带! “你!”林嵯脸憋得通红,自己这是被耍了! “此去清查黄册,林总旗还望保重。”江半夏脸上笑意不减,她将帽子戴周正了,而后出了门。 至于林嵯要怎么解开绳子就不是她要操心的了。 * 雨停了,东厂的院子热闹了起来,小皇子揪了只大猫在院子里追着玩。 而门外被拦住的西厂提督田金宝气急败坏。 东厂的人太嚣张了,前几日他派去陆府蹲守的人竟是被东厂的人抓走了! 简直可恶! 小皇子趴在铜钱的身上,然后探出个脑袋,傻兮兮的看着门外被拦住的人。 “田厂公,干爹里面等着你呢。”东厂的小太监连忙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田金宝一脚就将小太监踹翻在地:“还不带路!” “是,是,是。”小太监顾不上呼痛,他连声称是,然后引着田金宝往里面走。 曹醇本是让斐乐将西厂的人放了,但从宫里回来后他就改了主意,因为黄维的一席话让他有了别的思量。 “曹督主,好大的威风。”田金宝迈着八字步,脸色铁青的进到东厂内堂。 曹醇正在桌前细细勾勒一副骏马图,他搁了笔,拿了巾帕将手上的墨渍擦拭干净:“田厂公也不差。”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是剑拔弩张。 这时,小皇子跌跌撞撞的跑进内堂,两个眼睛冒着泪,哭的稀里哗啦,一边哭还一边打嗝:“跑,跑了。” 曹醇招了招手,小皇子就像小奶狗一样,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 他蹲下抱起哭鼻子的小皇子道:“什么跑了?” “猫。”小皇子满脸鼻涕眼泪。 曹醇招手,旁边的小太监立马拿了巾帕将小皇子脸上的脏东西擦了去。 “猫不是在那里吗?”曹醇指着角落里窝着的铜钱,小皇子见铜钱还在,立马就停了哭声,而后咯咯的笑了起来。 田金宝阴阳怪气道:“哟,曹督主喜得贵子。” 曹醇没有生气,他将小皇子放到地上,指了指田金宝,小皇子就乐颠颠的一头扑在了田金宝的腿上。 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田金宝就开始傻笑。 田金宝被这一出搞的满头雾水,他手足无措的坐在椅子上。 “这是三皇子。”曹醇指着还在傻笑的小皇子:“三岁有余。” 田金宝将小皇子抱了起来,他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道:“好像有点傻。” “不傻能到咱家这里来。”曹醇坐回到椅子上,他道:“你知道万岁派了谁去暗查茶马一事?” 田金宝心生警惕,他在怀疑曹醇套他的话。 “万岁先遣了陆埕,后面又追派了他人。”曹醇探身向前,他低声道:“是南镇抚司里的朱潭、朱湖两兄弟。” 田金宝瞬间瞪大了双眼,竟是这两个人! 第一百零四章贼人 北镇抚司专管诏狱逮捕一事,面向的是朝中的官员,而南镇抚司则是掌管锦衣卫内部的法纪、军律。 万岁派了南镇抚司的人去,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朱湖与朱潭两兄弟是宗亲,若不是大事庆文帝是绝对不会派他们兄弟二人出马,田金宝心里开始打鼓。 “本来咱家是瞧不上你的。”曹醇挑了跟细长的毛笔沾了点墨继续勾勒他手下的画:“但是,还是想拉你一把。” 这下轮到田金宝目瞪口呆,曹醇怎么会说这种话!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咱家。”曹醇笑道:“现在的情况特殊,咱家可没有时间陪你在这里斗,我们都是一个干爹,按理说应该是一荣俱荣易损俱损。” 他原是不想管田金宝北边的事,但他承了黄维的情,就当是拉一把,好歹等西厂倒台的时候田金宝能念着今日他拉一把的恩情,将罪全认了,不要牵连的太广。 武人出身的田金宝,向来吃软不吃硬,见曹醇这样说,他心里就渐渐有些微妙的不同。 “你有办法?”田金宝探身向前问道。 “事在人为。”曹醇笑道:“只要田厂公肯狠下心来,剜肉去腐,事情就好办了。” “曹厂公的意思是让我弃了北边的人?”田金宝直言道。 曹醇加重语气道:“有些事情,当断则断,否则后患无穷。” ... 因为大雨而停留的驿那处馆是各官道的枢纽处,杨一清等人第二天就与国子监南下清查的黄册的学生们分了开来。 为了赶时间,他们连续疾行六日,杨一清西北巡茶的队伍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了太原府,这里作为山西的首府,非常富庶繁华,街上商旅不绝,民风也比京都更加开放。 杨一清再三嘱咐众人要低调,不希望打扰到过路的官府。 “我们先在太原府修整几日。”朱湖开口道:“好好整顿一番再行赶路之事。” 连日疾行颠簸,又恰逢阴雨连绵的天气,杨一清病倒了,他病的并不严重,但身体乏力,成日无精打采。 沿路的大夫嘱咐多加休息,如果拖久了恐成痨症。 所以前面的两位大人才决定在太原府停留几日,让杨一清缓一缓。 其实不光杨一清吃不消,江半夏也有点吃不消,她以前骑马最远也只到过郊外。 连续六日疾行,她也有点苦不堪言的意味,尤其是两\\腿\\内侧磨损十分严重,皮肉破了又结痂,疼是一方面,主要是一直好不了。 客栈里小二抬来了热汤,他嘱咐道:“客人要小心点,最近城里来了个采花贼,官府还没抓住呢。” 说到采花贼小二就暧\昧的笑了起来:“听说这个采花贼是个女子,专门采漂亮的少年...如果小哥不介意,就当没听到我上面说的话。” 采花贼,这个称呼本身就充满了令人遐想的意味,尤其当说起采花贼是个女子的时候,小二笑的意味深长。 城中各种香yan的版本传的沸沸扬扬,有些想要yan遇的风骚少年郎,纷纷选了客栈住下,就等着采花贼自己上门,让他们快活快活。 小二将热汤注满,合了门就退出去了,江半夏从里面将门插上,她褪了衣服泡进水里,全身瞬间舒坦了起来。 采花贼什么的她并在意,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就打一双。 稍热的水温,蒸出的热气让江半夏昏昏欲睡,她撑着脑袋靠在桶边,脑袋里想的全是西北茶马的事情,她有些拿不准曹醇的意思。 那两个姓朱的上官,平时也不太爱说话,沉默寡言根本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正想着出神,窗外突然传来短兵相交的刺耳声,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人连着窗户直接飞了进来。 江半夏当即扯了一旁挂着的袍子并一脚蹬上桶缘跳了出来,袍子被她飞快的裹到身上,在这间隙她还不忘回手拔刀。 “抓住了。”朱潭拎着的刀从破损的窗户跃进,他先是将地上的贼人卸了肩膀而后才发现了江半夏。 朱潭盯着地上的那一大滩水,他问道:“可有受伤?” “回大人,属下没有受伤。”江半夏不自然道,因为朱潭盯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可是你好像流血了。”朱潭好心指出江半夏外袍上的血迹。 江半夏扭头看去,就见身后靠下方的地方洇湿了一团血迹,她的脸瞬间赤红起来。 “没...没事。”江半夏强作镇定道。 朱潭话也不多,既然小兄弟说自己没事,那么一定就是没事,男人嘛,谁没受过点伤。 于是他大大咧咧的拖着地上的贼人从正门走了。 ... 那采花贼也是倒霉,采谁不好非要去采朱家兄弟,这下踢到了钢板。 朱潭将采花贼掼到了地上,那采花贼竟还做出了一个撩人的姿势,一双桃花眼像带着钩子一样,看的人心痒痒。 可奈何他碰到的是钢板。 “摸摸去。”朱潭指挥一旁看热闹的何乔倚去干事。 何乔倚先是老脸一羞红,他不好意思道:“不好吧...虽然是贼,但也是个姑娘。” 单身二十来年的老白菜何乔倚有些害羞,他可是正儿八经的连青楼都没有去过的啊!如今难道要破戒了? 朱潭皱眉道:“快点。” “得罪了,姑娘。”何乔倚扭扭捏捏的伸手往下一摸,他突然顿住了,然后惊呼道:“大...大人,竟是个带把的!” 采花贼竟是个男人! 朱潭眉头舒展,他早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在与这采花贼交手的时候,就觉得此人骨结宽大不太像是女人,没想到还真是个男人。 “将人拖去当地衙门。”朱潭吩咐道:“不要透露了我们的踪迹。” “是,大人。”何乔倚强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他将采花贼拖了起来。 一想起采花贼是个男人,何乔倚满脑子旖旎的幻想全部破灭了,不光破灭而且还令他恶寒,这要是被一个男的采了花他还怎么见人啊! 被卸了肩胛骨的采花贼如同死鱼般躺在地上,但他依旧勾着双桃花眼目光炯炯的盯住朱潭,丝毫没有被抓住的半点自觉。 第一百零五章横财 江半夏睡到太阳照进屋时才睁了眼,昨天在上官面前险些失礼,至今想起来还和做梦一样, 她懒懒的靠在床上,杨一清病了,这几日停在太原府休息,也没必要起早,自从到锦衣卫任职后,她许久没有像今天一样睡到日上三竿。 “老大,起来了吗?”何乔倚将门敲的震天响:“我给你买了包子,大肉馅的!” 江半夏头大道:“稍等。” 何乔倚的敲门声如催命,想多躺一会儿都不行,她只得飞快的将衣服套上而后开门让何乔倚进来。 “都日上三竿了,老大你还睡。”何乔倚精神气十足的好,一进来就将包子放到了桌上,他道:“大肉包子,皮薄肉厚,香死了。” 包子上的热气蒸腾而出,何乔倚的两个眼睛几乎黏在了上面。 江半夏倒了杯水,她道:“想吃就吃一个。” “我刚吃过。”何乔倚忙摆手道:“老大您吃。” 江半夏拿起包子咬了一口,果真如何乔倚所说的皮薄肉厚,味道十分鲜美。 何乔倚边看着江半夏吃边将刚才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今天我上街听人说有户人家都收敛了尸体,棺材都抬到了城外,竟然中途又给抬回家了!” 江半夏慢条斯理的吃着手中包子,她又听何乔倚道:“还有,昨天夜里我和上官一齐抓采花贼,当时情况那叫一个危急,要不是我在旁边拦着,贼人绝对就跑了!” 听完何乔倚吹的牛逼,江半夏是时候翻了一个白眼。 “后面我就将这个贼人移送官府,没想啊。”何乔倚喜气洋洋的笑道:“没想到捉住采花大盗居然还有赏金!” 何乔倚从前襟掏出一张银票拍到桌子上道:“一百两!整整一百两啊!” “回去再找人借一点,兴许能在城东买上一间屋子。”何乔倚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凑到鼻下闻了又闻,他陶醉道:“钱的味道真好闻。” 江半夏终于搞明白何乔倚今天为什么要请她吃价格较贵的肉包子了,感情是发财了。 “所以你发了横财。”江半夏笑道:“今天就请我吃肉包子?” “那是。”何乔倚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他道:“发了横财要散散财,我这不就散给老大您了嘛。” 紧接着何乔倚又絮絮叨叨道:“我都二十好几了,同龄相熟的几个玩伴,最小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再不攒点钱,哪里会有婆娘愿意嫁给我。” “回去我给你说一门亲事。”江半夏笑道:“不过你可不能挑。” “真的吗!”何乔倚激动的快要从凳子上挑了起来:“老大,你说的是真的吗!” 江半夏点头,宫里每年都会放出些宫女,年龄都还挺大的,何乔倚要是不嫌弃,应该十个里面有九个都能成,再沾着曹醇的脸面,这事就好办了。 … 吃了何乔倚的大肉包子,江半夏也没有再躺回床上睡觉的闲心了,以前总是在家里阁楼上坐着,后来最远的地方也只去过京都附近。 出远门这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次,她挎了刀打算上街逛一逛。 那两个姓朱的上官,昨天晚上捉了贼人以后,就没见冒过面,房门也是紧闭着的,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已经出了门。 “还是上官有钱。”何乔倚站在客栈门前感叹道:“要是换我准住驿馆,不用花钱又住的舒服,自己住客栈一天得多少钱呐。” “掉钱眼里了。”江半夏打趣道:“上官也没有花钱,这些回去以后都是要算在补贴费里的。” “那也不能胡乱花钱吧。”何乔倚感叹完后快步跟上,他贼兮兮的问道:“听说东厂挺有钱的,咱爹有没有给老大您补贴点的。” 咱爹? 江半夏停下脚步,她将何乔倚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见人还是正常的,她道:“想认干爹?” 何乔倚疯狂点头。 “这事好办。”江半夏笑盈盈的将视线放在何乔倚的下\半身:“正巧净事房的小刀王师傅最近得了闲,等回去我就让他给你安排上。” 何乔倚只觉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突然一痛。 “别!”何乔倚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老何家就我一个独苗苗啊!” 江半夏笑着出了客栈。 太原府的风貌与京都又不同,街上的妇女的穿着更加艳丽,就连伺候的丫鬟头上戴的都是珍珠头面,更别说衣服,布料竟也十分考究,豪奢异常。 “太原府的人有钱呐。”何乔倚发出了感叹。 “这里的人大多数都从商,有钱是必然的。”江半夏又道:“整个大铭国的盐商几乎都是出自这里。” 两个人一路走走看看,最后停在了一家茶馆前,里面说书人今天也不说书了,反而打着折扇讲起最近太原府发生的采花大案。 “料那采花贼花容月貌,一抬眼便勾的人神魂颠倒...” 小二放了茶盏殷勤的问道:“两位吃点什么。” “上盘茴豆,再给我们添壶花茶。”江半夏往桌子上放了九枚铜钱。 收了钱,小二立马喜笑颜开的哎了一声。 台上说书先生将采花贼采花的事迹说得跌宕起伏,底下听着的男人们纷纷露出一副神往的表情。 看的何乔倚浑身恶寒不止。 “这群人是认真的吗?”何乔倚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嫌弃道:“都不知道采花贼是个男人吗?” 知道了当然不会这样。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突然道:“就在昨天,这采花贼被抓住了!” 底下听书的人瞬间沸腾起来了,都在嚷着问在哪里抓住的,想一睹芳容的人更不在少数。 好像他们去看上一眼,这香\艳的事情就会发生在他们身上一样。 “人已经被押送至衙门,诸位要是有兴趣可以一观。”说书先生不嫌事大道:“听说一会儿就要开审了!” 能闲下来跑茶馆听书的都是没什么事的闲人,一听有热闹看,连茶也不吃了,呼朋唤友的要去衙门门口凑热闹。 乌泱泱的人群涌出茶馆,不一会儿茶馆里就空荡荡的只剩江半夏和何乔倚二人。 他们二人与说书先生大眼瞪小眼。 第一百零六章热闹 衙门外平日里门可罗雀,结果今天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不到半个时辰,乌泱泱的围了一大群人,男女老少的围在外面,有些看热闹的爷们还将孩子扛在肩头,俨然一副庙会观灯的架势。 衙役们拿着水火棍挡在最前面,但奈何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停的往前拥,衙役们也挡的苦不堪言。 今日是要开审一个人命案,但也不至于来这么多人围观啊! 人群一拥再拥,衙门不得不将衙门里所有当值的人都叫出来维持秩序。 “大老爷,现在还开门吗?”一捕快跑到大堂禀报道:“门口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小的们顶不住了。” 阳曲县令高缙头大如斗,他道:“你去将狱卒也叫出来顶在前面。” 案子已经定在了今日,怎么能临时更改日期! 衙门前,江半夏与何乔倚挤在人群中,听着四周喧闹的人声。 “我觉得这个采花贼值了。”何乔倚抻着脑往里看:“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状元老爷游街呢。” 拥挤的人群突然向后退,点着脚尖看热闹的何乔倚险些被推到,他踉跄了两步停了下来:“怎么回事?” “衙门里增派人手了。”江半夏指着前面突然增加的木栅栏:“看来是要开审了。” 江半夏推测的没有错,新增派的衙役用木栅栏将人群隔出一段距离,而后从里面将县衙大门缓缓推开。 知县老爷背着手在县丞的陪同下走至衙门前示意大家肃静,围观的百姓见了知县老爷纷纷下跪。 “我们跪不?”何乔倚问道,他们好歹也是个锦衣卫,跪一个知县没有必要吧。 “跪。”江半夏缓了身子随着百姓蹲下去,反正挤在人群中也看不出不妥。 县丞突然呵斥道:“那边的,见了知县老爷怎么还不下跪!” 跪在地上的百姓们立马用眼神去瞟,就见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站着一个穿圆领衫的男人,模样年轻,一身潇洒的意味。 “是杨大人!”何乔倚惊讶道:“他不是病了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江半夏索性也站了起来,这个杨一清在入太原府前嘱咐他们要低调,结果自己先破了定下的规矩。 杨一清微微拱手自曝了家门,原本还板着脸的阳曲知县高缙立马就换了个脸色,他笑意盈盈的上前迎道:“原来是御史大人,久仰久仰。” 对于朝廷新派去西北巡茶的御史,高缙也是前几天在邸报上看到过,此人好运气,刚高中了状元就补上了巡茶御史的缺,搁往日管他什么状元探花的都要到翰林院走上那么一圈。 杨一清温和道:“听说今日要开审太原府采花大盗一案。” “今日开审的并不是采花一案。”高缙惊讶道:“大人是从何处听来的?” “不是吗?”这下轮到杨一清懵了:“可街上已经传遍了?” 听杨一清这么一说高缙心里七上八下的,是谁传出的假消息,这不是要整他吗! 如今外面还围了一大圈的百姓,今日到底要不要开审! “那今日本应该开审的是什么案子?”杨一清问道,他今早听小童说昨晚锦衣卫的上官抓住了个采花贼,已经连夜送官了,当时他就对这个案子上了心,听说采花贼的案子要开审了,就连忙赶来旁听。 没想到竟不是。 “今天审的是一起堂兄杀堂弟的人命案。”高缙颇为有些头大:“只不过证人翻了证词,案子有些复杂。” “怎么说?”杨一清来了兴趣。 “一会儿开审时,杨大人就能见到了。”高缙伸手将杨一清延请进县衙内。 他们二人刚进去,衙役立马就涌了上来,举着水火棍将百姓们挡在门外,若是想要围观,就只能站在栅栏外向里面张看。 江半夏顺着群人挤到最前面,她跟着杨一清就要往里面走。 “站住。”守在门前的衙役将江半夏拦住:“里面是你们这些人能进的地方吗?” 江半夏停住脚步,她道:“我与刚才那位杨大人认识。” “管你和谁认识,县衙重地,与案情无关之人不得入内!”那衙役仰着鼻孔将手中的水火棍往地上一杵,就是不让江半夏他们进去。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的不识变通,我们老大都说了与刚才进去的杨大人认识。”何乔倚从后面冲上来:“最起码问了再拦嘛。” “大人能是你们这些市井小民认识的?”那衙役鄙夷道。 “你这个人怎么说话!我们还真和杨大人认识!” 何乔倚当即和衙役们吵了起来。 堂内正与杨一清交谈攀关系的高缙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他呵斥左右道:“还不去看看!门口的刁民吵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县丞立马拔腿往衙门口跑,一看是两个刁民在那里胡搅蛮缠,于是他皱眉摆手道:“将这两个刁民叉出去!” 衙役当即应声,早看那两个刁民不爽了,但又不能当着百姓的面动手,如今上官发了令,他们就将水火棍抡了起来,对着何乔倚挥来,要将他叉出去。 何乔倚虽然在锦衣卫里并不怎么出色,但他的身手却也不赖,一个让步就躲过了那两根水火棍。 “还躲!让你躲!”几个衙役见没将人叉出去,顿时怒了,这不是在打他们的脸。 “看来你们每天领着俸禄就是来混日子的,打起人来软趴趴的,没有力道。” 何乔倚身手敏捷,他一边躲一边还说着些挑衅的话,看的周围的百姓纷纷喝起了彩。 那几个衙役像被耍猴一样,不停的在挥舞水火棍,但就是打不上何乔倚。 站在栅栏后面的县丞十分尴尬,他恼羞成怒道:“都是吃白饭的!还不将这个两个刁民拿下说话!” 守门的衙役闻言一涌而上,他们也不管会不会打到百姓,冲着江半夏二人毫无章法的猛挥棍子。 县衙门口立马乱成一锅粥,百姓们也不管什么采花大盗的案子了,只管看这两个人与衙役们对打,热闹的好似上元灯节。 第一百零七章胡氏 江半夏左右闪躲,她抓住时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从那些衙役棍下绕至他们身后。 电光火石间她高抬手肘一个跃起,重击在对方的脖颈侧,只此一击,就让那些人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窝囊!”县丞脸色十分不好,这么多人居然还打不过两个刁民! 平日在阳曲县,就没见过敢在县衙门口撒泼的刁民!今天一来还来了两个! 县丞脸色铁青,自己这么多人居然还打不过两个刁民! “只是请你们去通报一下杨大人,我们的确认识杨大人,又不是在无理取闹。”何乔倚下意识的举起胳膊,故意鼓起肌肉将衣服撑起来,威胁的意味十足:“非要闹到我们动手。” 说着他突然向前跃了两步,停在了县丞面前,县丞被何乔倚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当即拔腿就要往县衙里跑。 生怕被这两个人抓住打一顿。 县丞一边跑一边喊着:“大老爷,不好了,刁民冲进县衙了!” 正同杨一清寒暄的高缙皱眉轻呵道:“那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个刁民!” “不……不是……”县丞大喘着粗气。 江半夏跟在他后面徐徐而行,不紧不慢的走到县衙大堂。 “杨大人。”江半夏拱手行礼。 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惊的县丞又是一个踉跄,险些将头上的帽子晃掉,他眼里满是惊慌。 “这位是?”高缙笑容有些尴尬。 杨一清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北镇抚司的江小旗。” 既然他已经露了身份,那就索性光明正大起来。 “原来是上差大人,久仰久仰。”高缙的笑容越来越僵硬,怎么是北镇抚司的人。 要是说当官的人最怕的是什么,锦衣卫绝对是要排第一名,哪里出现他们哪里就不得安宁。 高缙的脸僵了,县丞更是怕的要死,这两个人竟然是锦衣卫,自己刚才岂不是做了个大死! 万一这两位上差要追究起来,还有他好日子过吗! 县丞腿抖脚抖的,长这么大,他还没有在阳曲见过锦衣卫咧,第一次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来人,看座。”高缙好歹是进士出身,见过大世面,他立马命人搬了凳子来,虽然对方只是个小旗,但他也不敢马虎。 有些人看上去低微,但其后面所站的势力却不容小觑。 整个县衙并不大,但却颇具威严,两侧竖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其后摆着一溜兵器,营造出一种严肃的气氛。 “我看时间不早了。”杨一清道:“开审吧。” 高缙唤了衙役进来升堂,衙门升堂不是小打小闹。 为了震慑犯人,升堂时站在两侧的衙役要敲水火棍并高呼威武。 从声势上要让犯人惧怕,从而达到震慑的目的。 两班衙役分立两侧,他们将手中的水火棍拄在地上敲的震天响,嘴里高呼“威武~” 威武声下,县衙内外止了声,那些围观的百姓纷纷将脖子伸长了往里面看,生怕错过了关键。 “带原告胡氏带上堂!”高缙一拍惊堂木,下面立马有衙役应声将胡氏带上堂。 胡氏一身缟素,眼睛哭的通红,被衙役带进来以后,跪在地上就不停啜泣。 围观的百姓惊讶不已,不是说要开审采花大盗一案,怎么带上来的是城东的胡氏? “今早,胡氏的丈夫王水不是已经被抬到城外葬了吗?” “人没埋成。”一旁有人接话道:“抬了一半,王水的棺材又抬回来了。” 众人惊讶:“下葬的棺材怎么能半途折回!” “应该是有冤情。”一小哥表情神秘道:“听抬棺的人说,棺材越抬越重,最后竟寸步难行,于是胡氏家才击鼓鸣了冤。” 这人说的有模有样的,周围的百姓也更相信这个理由是真相。 和鬼神沾上边,案子立马就变神秘起来。 “本官记得王水的案子已经结了,杀人凶手也已认罪伏法。”高缙皱眉道:“人死为大,不将你丈夫尽快下葬,为何又来击鼓鸣冤?” 高缙一拍惊堂木高声道:“衙门可不是让你出尔反尔的地方!” 跪在堂下的胡氏一边抹眼泪一边叩头:“杀我夫另有其人!” 坐在堂下旁听的杨一清接过书办递来的上次堂审的案宗,这个案子就是起因为三尺地而引发的命案,死者王水是被其堂兄王木活活打死的,结案写的是王木已经招供,供词与仵作验尸结果一一对上,王木也承认是自己打死了堂弟并画了押。 这样的案子,已经板上钉钉了,怎么会另有他人?高缙瞬间就头大如斗。 “还有何人?”高缙一拍惊堂木道:“如有虚言,本官定将你严惩不贷!” 胡氏被吓的趴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颤颤巍巍道:“凶手……凶手是王金!” 王金?怎么会是王金?这胡氏该不会是瞎说吧? 王金是死者王水的大堂兄,是个勤快的后生,邻里人人夸赞的存在,与那杀人的王木根本就不是一路货色,怎么会是他? 门口的围观的百姓瞬间沸腾了起来,他们不相信凶手会是王金,那么好的一个后生怎么可能是凶手? “肃静!”高缙猛拍惊堂木,才让门口围观的百姓闭了嘴。 那胡氏捧上一截断了木棍,她眼神闪躲道:“这是王金打死我夫的凶器。” 旁听的江半夏突然道:“”高知县,此民妇突然翻供,有藐视公堂的嫌疑,更何况之前指认王木为凶手如今又改口指认王金,这分明就是诬告!” “在下认为先打二十杀威棒再行审理,否则后面的百姓再同此妇这般翻案,将我大铭的律法又放在何处!” 高缙闻言,当即就亮了眼:“如此就先打二十杀威棒。” 说着他就去拿令签,那堂下跪着的胡氏瞬间就慌张了起来,打板子可是要扒\裤子的! 她已经死了丈夫,没了依靠,如今再被当堂打板子,回去以后就只剩一死! 跪在地上的胡氏浑身颤抖,她在挣扎。 江半夏将胡氏的变化尽收眼底,她敢笃定这个妇人绝对没有说实话。 第一百零八章诬告 衙门里的水火棍是有讲究的,棍子黑红两色,下面包的有扁铁,打起人来也分轻重,提前给了钱,那棍子落在身上只是个意思,如果不给钱,就专门实打实的招呼你。 衙役们杵着棍子就要将胡氏架在地上准备打板子,胡氏吓得光剩下流眼泪。 这时江半夏突然笑了起来,她道:“光打板子还不够,若是说了谎,诬陷无辜之人,可是要掉脑袋的。” 胡氏浑身一哆嗦,她突然向前爬了两步,使劲的叩头,一边磕头一边喊着:“冤枉大人!是叔公...是叔公让民妇改的口。” 她现在十分后悔,当初就不该贪图那点钱财跑来衙门诬陷大堂哥王金! “来人,将胡氏的叔公拿来!”高缙唤了左右衙役前去拿人,这些个刁民,真当他这个衙门是摆设,翻供也罢,竟还做假证! 实在可恶!等将那刁民擒来,定要赏上板子。 衙役们正准备去拿人,还没出县衙,就听人群中喊道:“胡氏的叔公在这里!” 只见百姓中间让出很小的一条道,一个身材偏瘦满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挤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进了县衙大堂就立马跪在地上口里高喊:“小人王大力问青天大老爷的安。” 王大力乃是胡氏公公的亲弟弟,平日游手好闲,有点钱就喜欢去赌坊里摸两把骰子,每日就靠着吸上面两个哥哥的血度日,三十好几的老光棍一条。 此案子正是王大力两个哥哥家的恩怨,他大哥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王金二儿子王木,二哥家只有一根独苗苗那就是王水。 因为两家修宅子挨边那三尺地,谁也不肯让谁,两家互殴,最后竟将二哥家的独苗苗王水给打死了! 高缙一拍惊堂木:“胡氏指认你唆使她诬陷王金打死王水,你怎么说!” “冤枉。”王大力哎呦了一嗓子,他当即趴在地上嚎冤:“天大的冤枉!” 王大力一口咬死道:“他们三个都是小人的侄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小任不可能说谎,王水确实是被王金打死的!小人只是不想让王木侄儿含冤啊!所以才让胡氏来翻的案。” “也就是说,你的确教唆过胡氏。”杨一清冷不丁的开口问道。 王大力狡辩道:“冤枉,冤枉!小人只是告诉胡氏真相并不是教唆。” 胡氏一看她叔公占了礼,她立马也不心慌了,跪在那里反而更自然。 案子卡在这里,高缙不知道该怎么判了,他的视线在王大力和胡氏身上不停的摆动。 王大力作为死者和凶犯的叔公,他完全没有动机去诬陷另外一个侄儿王金,他们当中一定有人说了谎。 正当高缙一筹莫展时江半夏突然站了起来,指着王大力问道:“那你说说,王金是如何用棍子打死王水的?” 被问及的王大力立马道:“王金拿着棍子对着王水一阵乱打,先是身上后是脑袋,最后失手将人直接打死了。” 王大力说完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胡氏,而胡氏呆在原地毫无反应。 “你也说说。”她又指了指胡氏:“既然你翻案指控王金杀了人,而且据供词所述你当时也在场,那么王金是如何用棍子打死你丈夫的?” “还能怎么打死...”胡氏下意思的将视线落在地面上,她根本不敢抬头:“就是一阵...一阵乱打人就死了...” 江半夏嗤笑了一声,她道:“村妇无知。” 堂下跪着的王大力和胡氏被江半夏的这声笑给搞蒙了,他们二人面面相觑。 “高大人,可借那凶器给在下一观。”江半夏对着高缙道。 高缙立马让人将那根棍子递给江半夏,那根打死人的棍子断过,并不算太长,看样子应该是家中晾衣所用的长棍。 江半夏伸手比划那根长棍道:“你们可能不知道,这凶器和伤痕是有比对方法的。”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那二人:“不同的凶器打在身上留下的伤痕是不同的,即使是乱打,也能比对的出来。” 听江半夏这么一说,杨一清来了兴趣,他问道:“那应该怎么对比?” “对比的方法很简单。”江半夏举着那根棍子缓步绕着王大力与胡氏走了一圈。 她这圈走的很慢,堂上的官与堂下的百姓纷纷竖起耳朵等着听她的下话。 “当然是现场对比。”说着江半夏就将棍子抡圆打在王大力的身上,王大力当即叫唤了出来。 “凶器不同。”江半夏一边殴打王大力,一边向围观的百姓解释道:“打出来的伤痕也不尽相同。” “既然,你不想让王水蒙冤,那就做个对比。”江半夏下手毫不留情,打的王大力吱哇乱叫,但他却跑不了,因为他被两个衙役用水火棍夹住脑袋定到了地上。 每打一下,江半夏都要叫仵作过来验看,是否与死者身上的伤痕吻合。 仵作每看一下就摇一次头,王大力又要挨新一次的打。 江半夏将诏狱里拷打犯人的手段尽数使了出来,还没打到二十下,王大力招架不住直接嚎道:“大人饶命!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那棍子打在身上钻心的疼,比死还难受。 江半夏停了棍子,她道:“伤还未验完,你何罪之有?” 说着她挥手就要抡棍子,王大力是怕了,他连忙招道:“小人有罪,小人真的有罪!。” 王大力被打的鼻涕眼泪的糊了一脸,他道:“小人不该贪慕钱财!诬陷他人。” 堂上高缙趁机一拍惊堂木追问道:“大胆刁民王大力,教唆他人诬陷,还不从实招来!” 王大力见着江半夏收了手,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立马招道:“小的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这根棍子是我从家中随意拿的,并不是凶器。” 高缙再拍惊堂木:“你为何要诬陷王金杀人!” “小人一时猪油蒙了心。”王大力求饶道:“想...想趁机捞点钱,别的什么坏心思都没有啊!” “诬告他人是要反坐的。”江半夏冷声道:“伪造供词罪加一等!” 第一百零九章改口 王大力被吓的当即瘫倒在地,他咽了口吐沫道:“小人...小人不敢说谎。” 他是真的怕了那个矮个子的男人! 堂上高缙见王大力已经吓破了胆,他立马将惊堂木拍响斥道:“还不从实招来!” “是胡氏!”王大力突然指着地上跪着胡氏道:“是胡氏,是她...她与王木有私,不忍王木受刑,便给了小的一笔银子,让小的到时候出来作伪证诬陷王金!” 跪在地上的王氏目瞪口呆看着王大力反了口,明明是王大力给了她的银子让她出来翻案做伪证的!怎么如今又赖到她的身上来! 胡氏不可置信道:“那银子明明是叔公你给的!让我来翻案!” “大人!您也知道,小的家无妻室内,平日又喜欢去那赌坊留恋一番,手上根本没有什么银子,从哪里拿银子来给胡氏啊!”王大力跪在地上猛地叩头:“大人,小的也没想到胡氏如此狠心,竟将罪名全都推到小人身上!” 王大力做足了一副被胡氏蒙骗的样子,他又道:“大人,那胡氏给小人的银子正在小人家放着,大人若是不信大可请人去看,小人真的没有说谎!真的没有说谎呐!” 胡氏呆住了,王大力事前说等翻案成功就将剩下的银子给她,没想到竟反诬到她头上来!胡氏如同厉鬼般叫了起来:“你说谎!” 女人尖厉刺耳的声音几乎要戳破人的耳膜,高缙的头也越来越大,原本一个简单案子,如今却被这些刁民扯的越来越难判!简直是胡闹! “来人!”高缙抽了令签掷出道:“速速将那胡氏家的脏银搜出!” 衙役们抱拳大声应声道:“是,大人!” 门口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万万没想到王水的案子竟还有这样的内情,比画本子里的还要精彩。 派去城东胡氏家拿人的衙役很快就将王大力口中说的银子带回了公堂。 银子沉甸甸包裹在布袋子里,看上去足有二十来两的样子,衙役将那袋银子呈到高缙面前。 高缙扫了一眼道:“胡氏,还不从实招来!” “冤枉!”胡氏光喊冤就是不招,她脸上的表情满是愤懑,与之前开审时的表情截然不同:“根本就是王大力诬陷我!” 那么多钱,她一个寡妇要从哪里得来!当初要不是为了这笔横财她也不会听了王大力的鬼话来翻案。 如今竟被反咬一口! “高大人,这两个刁民口无实言。”江半夏冷不丁开了口:“上拶刑吧。” 江半夏的话说到了高缙的心里,这两刁民一会儿换一个供词,还口吐虚言。 如今门口围观着百姓旁的还坐着上差,这不就是在落他的威风! “来人,上拶。”高缙吩咐左右,先上了刑再说,震一震这些刁民。 行刑的衙役们立马将拶子套到王大力与胡氏的手上,两边衙役一人拉一头,就等着高缙一声令下,他们就开始行刑。 十指连心,这拶子夹在手上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若是用刑之人下手狠了,双手就算废了。 高缙呵道:“行刑!” 两边衙役开始用力拉拶子,胡氏与王大力的惨叫声直冲屋顶,光是听着就觉得钻心的痛。 夹了片刻,衙役们松了拶子,胡氏吃不住力瘫倒在地。 “大人...小的招...小的招...”王大力向来爱护自己这双手,如今再被夹下去,恐怕就要废了,他还等着在赌场上靠这双手翻盘呢! “继续夹!”高缙冷声道,这些刁民嘴里一向没有实言,不让他们尝到苦头,这些人是不会说实话的。 拶子夹在手上,钻心般的疼痛,痛的王大力鼻涕眼泪的糊了一脸,胡氏更是直接昏厥了。 一时间县衙上下充斥着刺耳的嚎叫声。 “大人我招我全招,我真的全招......”王大力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是小的教唆胡氏翻供,但小的也是逼不得已啊!” 高缙微皱眉头,王大力怕被再次上刑,于是连忙补道:“小的好赌,欠了一大笔钱,逼不得已才在开元赌场开了豪赌,赌案...” “咳咳。”一旁站着的县丞突然咳嗽了一声,他粗暴的打断王大力的话:“闭嘴!” 而后县丞对着高缙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他上前俯耳道:“大老爷,这开元赌坊是孙家的,下官认为此案还需从长计议。” “是那个盐商孙家?”高缙问道,他来阳曲县也就才一年,曾听闻太原府有五大姓,阳曲县占了两,一是孙二是张,但从没考虑过会在办案子的时候碰上这两姓人家。 据说上一任就是触了这两家的霉头,才丢了官。 “大人要谨慎呐。”县丞道:“这案子,我们先按住,等问过孙家再作审理。” 高缙纠结了,如今案子卡在这里,他哪里知道会牵扯到孙家! “高大人?”杨一清见高缙半天没有发话,他问道:“可是有什么难事?” “呃...”高缙想了半天才找到声音,他模糊道:“案情有变。” 然后他手底下的县丞立马嘱咐了人将胡氏与王大力一同收押至牢房,对百姓解释是又有了新线索。 “老大,这案子马上就要审出来了。”何乔倚撞了撞江半夏的肩膀道:“怎么不继续审了?” “没听到高大人说,案情有变。”江半夏将最后那四个字咬的极重,她料高缙不继续审下去一定是触到了某些不能触碰的利益。 案子急急收了场,旁听的杨一清心里满是疑问,但作为路过的巡茶御史,他没什么正当理由去问高缙为何不将案子审下去,只能将心中的疑问打住。 官场上最讲究人情二字,晚间时分高缙就派人请杨一清等人过府一叙,说是要为他们一行人接风洗尘。 杨一清想拒绝但被江半夏制止住了。 “杨大人,官场并不是非黑即白,总有些灰色的地方。”江半夏道:“今日你要是拒绝了,他日再想与这些同僚们混在一起就会很难。” 她是想拉拢杨一清,但不想看着这个人作死。 第一百一十章对打 太原府的富庶程度并不亚于江南,常有人称此地豪商大贾甲天下,非数十万不称富,此话并不非虚话,从街上妇女的穿着就能窥得一二,穿金戴银的不一定是有钱人,但有钱人一定穿金带银。 这里同江南一般,晚上并不夜禁,人们肆无忌惮的出去寻欢作乐,街上点灯撑摊的也不在少数,杨一清一时感慨万千。 高中状元本应该回乡报喜,而他却连封信都未来得及写就被迫走马上任,看着此地繁华的夜景,杨一清想起了自己远在丹徒的老母亲。 “几位大人请。”县丞换了白天穿的官服,套了身土黄色的圆领衫,腰间系着一条玉勾带,人模人样的站在门前迎接。 高缙将接风宴安排在了他家,也就是内衙。 “杨大人还有两位上差肯赏光来寒舍一聚,蓬荜生辉呐。”高缙笑意盈盈的迎了出来。 “是我们叨扰了。” 杨一清客套了两句,就跟着高缙进到了内衙。 接风的酒席早已做好,看菜色都是些家常菜,高缙先请杨一清落坐主座,再请江半夏等人坐于右侧。 “寒舍简陋。”高缙让仆从倒了酒,他先敬道:“还请几位大人见谅。” “高大人能百忙之中接待我们,已是荣幸,怎敢嫌弃。”杨一清连忙笑道。 “不嫌弃就好。”高缙乐呵呵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三杯酒过后,气氛热闹了起来。 杨一清对高缙审案子畏畏缩缩的样子有些反感,但此时与高缙聊开了,他发现高缙并不像表面那么无用,反而满腹诗书,一腔热血,但有些谨慎的过头。 “我是庆文十五年的进士,那一年北边俺答突然发难,东北乱了起来...”说到这里高缙感叹道:“我还没来得及回乡就跟着几个同僚千里跋涉到东北赴任,也是去年战事稍平才借了关系调任到此地。” 调任到此地后,高缙后悔的时候居多,他从没想过这里居然被那些个世家大族抓的死死的,他这个官当得如履薄冰,别说为百姓发话了,光是他自己就活的战战兢兢,还不如在边关来的自在。 门外忽然传来女人焦急的呼声:“阿暖别进去,客人在里面!” 咣当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小姑娘甜甜的叫了声:“阿爹!” “哎,我的好阿暖。”高缙眉开眼笑的伸出手,小姑娘就冲了过来,一头栽进高缙的怀里。 高缙将小姑娘抱起来,他满面慈祥的哄道:“阿暖,今天怎么不和阿母睡觉呢?” “想阿爹了。”小姑娘害羞的笑了起来,圆圆的脸蛋像个小苹果。 “这是小女。”高缙为众人介绍道:“家里就她一个孩子,平日野惯了,有些调皮。” “才不是呢。”小姑娘撅着嘴:“阿爹你在说我坏话!” 席上在座的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好一个伶俐的小姑娘。 杨一清夸赞道:“令媛性子直爽。”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只盼着她能健康长大以后嫁个好人家。”高缙说起他女儿时,脸上的笑意就未曾下去过。 “爹~”小姑娘撒娇道:“阿暖不要嫁人,阿暖以后要像怀远将军一样保家卫国!打走坏人!” “好好好,阿暖以后要做女将军。”高缙没有将小孩子家的玩笑话放在心上,反而满脸笑容的哄着:“出去找你阿母玩吧。” 他将小姑娘放到地上,拍了拍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小姑娘撇着嘴吐了吐舌头,顺着门就轻巧的跑了出去。 “做父亲的总爱多操心。”高缙感叹道:“如果不是为了阿暖,我也不会托关系调任到太原府,边关苦,终究不适合女孩儿。” 何乔倚立马打趣道:“古有孟母三迁,今有高大人为女迁家。” 高缙笑而不语,他举杯道:“来尝尝我们这里的酒,味道绝对不差。” 几人碰杯细品,辛辣的酒下肚后,话都热络了几分。 从江南的春天一路说到边塞苦寒的冬夜,无人不感叹国土之辽阔,风俗之迥异。 “此生愿平天下不平事。”杨一清举杯痛饮道:“老来提酒揽河山!” “同饮!”高缙等人纷纷举杯,而江半夏却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这让他们的豪迈之气一下泄了大半。 杨一清不悦的皱起了眉毛,这位江小旗好生无礼。 这时江半夏突然站了起来,她道:“衙门西南方向有打斗声!” “西南方向?”高缙猛地放下酒杯,那里不就是衙门里羁押犯人的大牢吗! “高大人?”杨一清见高缙突然变了脸色,他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高缙脸上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他微微拱手道:“几位大人先吃着,衙门里有点事,下官失陪了。” 说完他一撩衣摆冲出屋,后面县丞也火急火燎的跟着冲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何乔倚将手上的油在身上蹭了蹭道:“怎么都跑了?” “西南方向是县衙大牢的所在,应该是出事了。”江半夏扶住腰间的挎刀道:“我们也去看看。” 她说到了杨一清的心坎上去了,当即两人就往监狱方向跑去。 “哎,老大等等我!”何乔倚走了两步又回身扯了桌子上的鸡腿才一路小跑的跟了上去。 还未走近,前方就传来嘈杂慌乱的声音,杨一清与何乔倚面面相觑,看来大牢是真的出事了。 江半夏快步向前跑去,只见大牢前两拨人混打在一起,地上还歪歪扭扭的还躺着些不知死活的狱卒。 那两拨人特点分明,一拨训练有素同进同退,另一拨则是瞎打,看上去有些像江湖游侠的做派。 先到的高缙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厥了过去,后面扶着他的县丞指着那些当值的衙役们喊道:“还等什么!还不快拿住这些贼人!” 衙役们举着刀,各个腿抖如筛糠,他们怕啊!这些贼人可都是真刀啊!戳在身上就是洞! 见这群衙役不作为,江半夏当即抽了刀,一个跃步冲进那两拨人中间。 她也不会什么招式,冲进去就是一阵乱砍,那刀挥舞的毫无章法,一下子就将胶着的两拨人冲散开来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束手就擒 那两拨打在一起的人懵了,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江半夏挥刀一收,她道:“衙门重地,胆敢劫狱!还不束手就擒!” 原来是衙门里的人,那两拨贼人默契的将刀指向江半夏。 “你们既然如此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江半夏提刀就上。 从气势上来说她没有输,但从阵仗上她这边就差了很多,那些个衙役畏畏缩缩的躲在后面,根本不肯上前拼命。 “上啊!在这里看什么!”何乔倚一脚踹在临近衙役的身上:“领俸禄不是让你们吃白饭的!软趴趴的还像个男人吗!” 何乔倚见说不动这些软脚虾,他抽了刀也冲了过去。 只见江半夏猛挥手中的刀,直冲下三路,如此下流的打法那群贼人也未曾遇到过,纷纷慌乱了起来。 这要是被扎中,人就算是废了! “老大!”何乔倚朝着江半夏方向踢来一贼人,江半夏当即回手扎去,对着那贼人就是一刀。 那一刀直接扎进了那贼人的大腿侧,她猛地一拔刀又在另外一侧扎了个对称,当即那贼人就痛苦的叫了起来。 江半夏目光一扫,那些要冲上来的贼人纷纷停住了,视线全停留在那个被扎了腿的贼人身上。 “劝你们束手就擒。”江半夏冷声道。 她猛地一拔刀,一股鲜血便喷了出来:“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些贼人面面相觑,他们又不是来找死,而后纷纷跃上屋檐。 “跑了!”何乔倚大呼一声,他也提气跟着跃上屋檐,但追了一段距离发就现江半夏没有跟着追上来。 “老大?” 江半夏也很无奈,她学武没有多长时间,更别提要从小练起的内家功夫,她根本不会,碰上飞檐走壁的贼人她还真没有办法。 何乔倚见江半夏上不来,他一咬牙挥着刀就追贼人去了。 “大老爷!”县丞使劲掐着高缙的人中,那模样和嚎丧有一拼。 “别喊了。”江半夏皱眉道:“先去叫牢头将监狱里的犯人点一遍。” 县丞手忙脚乱的吩咐牢头去点犯人,他自己则是两股战战的扶着墙,刚才那些贼人是真的吓到他了。 牢头匆忙进到牢里,他让手底下的狱卒挨个点人。 “不...不好了!”牢头慌张的冲了出来,他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不停的往下淌:“死人了!” 县丞本来就吓得不行,如今一听死人了,他两脚一软当即跪倒在地,怎么...就死人了! 牢头一股脑的将消息抛出:“死的是今天才关进去的王大力!” “别的囚犯可有少?”江半夏并不意外王大力会被杀掉,因为白天开审的时候高缙就因为触碰到某些不能触碰的利益而临时将案子压了下来。 后面那些人还会有什么操作她一点也不意外。 “别...别的没有缺。”牢头仔细回想道:“不过倒是有一个囚犯险些被贼人劫走了。” 杨一清刚安排完衙们后续的事宜,他一转身就听到了牢头说的话,于是他问道:“哪一个?” 牢头一拍脑袋:“就是...之前抓住的那个采花贼!” “前面带路。”江半夏掂了掂手上染了血的刀,刚才对打的那两拨人明显不是一伙的,他们所指的目标应该也不同,最起码从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不过还好,牢里还留了一个活口,总有办法能找出线索。 … 县衙大牢要比诏狱小很多,里面也没什么犯人,所以一进去江半夏就注意到那个缩在角落里的人。 “大人,这就是那个采花贼。”牢头脸上陪着笑。 那人一头长发顺着脊背垂落在地,看不清模样,江半夏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当时抓住这个人的时候她到底有没有看见过他的脸。 “绑到刑房来。”江半夏开口吩咐道,她倒要看看这两拨人是怎么一回事? 杨一清微皱眉头,他有些不太赞同江半夏直接动刑。 “有些人不给他些苦头吃是永远不会说实话的。”她看出杨一清不太赞同她的做法,放到其他人身上她才不会过多解释,但杨一清不同,因为她想拉拢这个人,不想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即使是这样说杨一清心里还是觉得变扭。 见说不通,江半夏也懒得再解释了,等杨一清在这些人身上吃了亏,他就会知道有些人是不值得同情的。 卸了肩膀的采花贼,垂着头被绑在木桩上。 江半夏拿了一旁白天审讯的卷宗翻看,她随口问道:“此人到现在都不肯招?” “呃...”一旁牢头抹着汗道:“这...小的只是个牢头,他招没招,小的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个人嘴真硬,上了好几次刑都不带喊疼的。” 江半夏走到那采花贼面前用手中的卷宗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 模样是长得不错,就是可惜了。 突然,那采花贼睁了眼,直直的盯向江半夏,那双桃花眼似带着钩子般十分撩人。 采花贼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江半夏凑上前去听。 “呵。”只听那采花贼轻笑了一声:“我好像见过你,还是果的哦~” 江半夏瞬间黑了脸,她一抬手就扇了那采花贼一巴掌。 那采花贼也不恼,反而笑了起来,低声沙哑的声音在刑房里格外刺耳。 “说,今日劫狱之人是谁!”江半夏狠狠的掐住采花贼的下巴。 那采花贼眯起眼睛,脸上笑意充盈,但并不开口。 “大人...还要再上刑吗?”牢头轻手轻脚的向前走了两步询问道。 “当然要上。”江半夏冷笑道:“有些人不肯开口,那就打到他开口为止。” 牢头将沾了辣椒水的鞭子抡圆,连打了两鞭,那采花贼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死了一般。 “大...大人?”牢头哆嗦道:“他好像...死了?” “死了?”江半夏接过牢头手中的鞭子,她啪的一声将鞭子甩出,直接抽在采花贼的身上,鞭子吃了重里,顿时就衣破肉绽,鲜血伤口处汩汩流出。 那采花贼缓缓抬起脑袋,他舔了舔飞溅到嘴唇上的血渍,表情十分陶醉,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二章有办法 “你喜欢别人这样对你?”江半夏收了鞭子,她狠狠地捏住采花贼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采花贼享受的眯起眼睛,看上去十分欠揍。 江半夏抬手又是一巴掌,那巴掌使了十成十的力,一巴掌过后,采花贼的脸立马肿了起来,甚至还渗出丝丝血迹。 “嘶~”牢头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巴掌没打到他的脸上他都觉得疼。 采花贼发出奇怪的闷哼声,和那发\春的猫儿一样,这让江半夏十分不爽,用刑对这个人毫无作用,他就是个变态,难怪会专门盯上男人。 杨一清看呆了,这样的犯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大牢增派人手,那群贼人恐怕还会再来劫狱。”江半夏吩咐牢头道:“如果犯人要是被劫走,你们的脑袋也就不用要了。” “是...大人。”牢头颤声应道,心里却是忐忑的,他们再派多少人手也打不过那些贼人啊! 这时,采花贼突然轻笑了一声,他直勾勾的盯着杨一清露出一副销魂的表情,看的杨一清瞬间鸡皮疙瘩起满身。 ... 衙门一夜混乱,等高缙从昏迷中醒来时,天已经放了亮,院子里的空地上并排摆着几具尸体,脸上敷衍得盖着块白手帕,算是遮住惨相。 “大老爷,您小心。”县丞小心翼翼的扶着高缙走到院子里,高缙扫了一眼地上并排摆着的尸首,一口气没上来被卡住了。 县丞见状狂拍高缙的后背:“大老爷!大老爷...” 高缙摆了摆手,他强撑着一口气走到这些尸首前问道:“死了几个狱卒?” “回大老爷,也就...也就三个。”县丞颤巍巍的伸出三个指头,并咽了口吐沫道:“小的...小的已经让户房的人将抚恤金准备好了。” 死了三个狱卒,高缙的眉头一跳一跳的,这可都是人命!光是抚恤金恐怕不行,这些人命都是要有交待的,一想到这里高缙心里就堵上了一团棉花。 “高大人。”杨一清迎面走来,他一整晚没睡,帮着将县衙的琐事才安顿下来。 “杨大人辛苦了。”高缙苦着一张脸道:“要不是大人您连夜帮忙安顿县衙,等在下醒来后县衙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子。” “举手之劳。”杨一清安慰道:“虽然昨晚没有捉住贼人但还是有些眉目了。” 昨天夜里何乔倚追着贼人一连追了有七八里地,最后竟又兜兜转转的回到了县里,虽然最后将人跟丢了,但那些贼人的大概藏身之处还是有了方向。 “累死我了。”何乔倚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好久没跑过这么远的路。” 一旁的衙役很有眼色的捧了水来给何乔倚喝,何乔倚灌了两口水长长的喟叹了一声:“终于缓过来了。” 衙门里的仵作挨个在验看尸体上的伤口,江半夏则跟在一旁虚心学习。 “这里。”仵作用手比划着其中一具尸体脖颈上的伤口道:“像这种就是一刀毙命,直接切开了喉管。” 江半夏问道:“还有哪里能一刀毙命?” 既然她在内家功夫上不如那些从小习武的人,那就在其他方面补上,保证一刀毙命让那些贼人逃不掉。 别看仵作是下九流的行当,但其中的门道不比一些拳脚功夫差,若是掌握得当弱女子也能反杀大汉。 原本仵作是比较害怕这位上差的,但等真正相处后,他就发现这位上差并没有官架子而且也不会拿一些事来为难他们这些下面的人。 可就是问题有些多,就拿他验尸这段时间来说,这位上差就问了他不下七八个奇怪的问题,所以仵作指着太阳穴随口回道:“刀从这里插进去,保准人立马没命。” 仵作一边比划着尸首一边道:“依小人看,这些人几乎都是脖颈处被人一刀毙命,凶手应该是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中人。” “为何这么说?”江半夏疑惑道。 “杀猪的人还有刀法呢,更别提江湖中人。”仵作侃侃而谈:“他们杀人讲究个美感,绝对不会在一个人身上捅那么多洞出来,血\淋\淋的一看就没水准。” 说着仵作又掀开另一块布,他指着王大力身上的伤痕道:“像这种就不是什么高手留下的。” 相比起那些被一刀毙命的狱卒,王大力身上统共有三处刀伤,一刀砍在了脖颈处另外两刀分别在腹部。 江半夏伸手将手帕盖回去,她道:“也就是说狱卒和王大力是两拨人杀的?” “从伤口上来看,应该就是两拨人。”仵作笃定道。 江半夏站起身,她扫了一眼摊在地上的何乔倚而后问道:“昨天两拨人,你跟的是哪一拨?” “不都是一起的吗?”何乔倚摸不着头脑:“我就跟在他们后面,也没见人分散开来啊?” “你是说这群人一直都是混在一起的?”江半夏问道。 “啊,对。”何乔倚仔细回想道:“我绝对没看差。” “最后跟丢了也不能怪我,他们那么多人七拐八扭的,后面累的我都快趴下了。”何乔倚无辜道:“县里那么多民房,一眨眼之间就全没了。” “我知道了。”江半夏问完了何乔倚,她将线索在心里过了一遍,现在确切知道的是,这两拨贼人一定是隐藏在阳曲县里。 高缙见江半夏走了过来,他连忙问道:“上差可有什么线索了?” 他将希望寄托于江半夏,侦查缉拿都是锦衣卫的绝活,总比他衙门里那些混吃混喝的捕快衙役强。 “是有点线索了。”江半夏道:“不过就要看高大人愿不愿意配合?” “愿意,当然愿意。”高缙现在只想将这些贼人抓住,要不然到年末考核的时候他就要完了,考核不过大不了辞官但死了人总得给百姓一个交代吧! “大人就放出消息说昨天晚上采花大盗跑了。”江半夏笑道:“大人再派捕快挨家挨户的问询,这样就可以麻痹那群人,好引蛇出洞。” 既然是两拨人,一拨是来杀王大力,那么另外一拨一定就是来救采花贼的,放出这样的消息,这两拨人就会以为官府将他们当成了同一拨人。 这时杀王大力的那拨贼人就会放松警惕,而救采花贼的另一拨贼人则会蠢蠢欲动。 到时候何愁抓不住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县丞的面 高缙为了早日抓住贼人,就按江半夏的方法,他将采花大盗越狱的消息放了出去并增派衙役挨家挨户的上街巡查,一时间阳曲县关于采花贼的传说又传的沸沸扬扬。 “老大,咱们就只是路过,还真要帮那个高知县抓贼人啊?”何乔倚一脸疲惫道:“那些个贼人个个都是高手,咱们去抓他们太自不量力了吧?” “不一定要抓住人。”江半夏捏住腰边的挎刀道:“毕竟这阳曲县乃至整个太原府的水太深,我们只需要知道是哪些人做的就成。” 再说后面的事情也轮不到他们去管,要头疼的也应该是高知县。 折腾了一晚上,县丞打着哈欠从衙门里出来,他哈欠还没打完整就与江半夏二人迎面对上。 县丞苦哈哈的下了台阶,拱手道:“两位上差劳累了一晚上,怎地还不回去休息?” “累是累,可不是还要帮着衙门抓贼人嘛。”何乔倚语气不太好道:“怎么敢休息。” 县丞一听就知道这位上差心里不舒坦,于是他转移话题道:“两位上差吃了吗?” “当然没有。”何乔倚理直气壮道;“那点时间哪里来的及吃早饭。” 县丞试探的问道:“那一起吃个早饭?” “好。”江半夏立马应道,正巧她想问县丞一些事情。 这阳曲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总之富庶是真的,就连街边面摊的老板娘都是一头珠翠,半老徐娘即使只有三分韵味也要被珠翠衬出七分风情。 何乔倚与县丞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他以为县丞会请他们去大酒楼吃上一顿,没想到竟然是在面摊上随随便便的吃碗面! “这家面的味道很不错的,我们这里的特色。”县丞有些尴尬,他一个月的俸禄也不多,哪里有什么钱请人去酒楼吃。 江半夏捡了筷子捞着碗里的面吃,她对吃饭吃什么从不挑剔,况且县丞的家境情况看上去也不是多么乐观。 刚才在县衙门口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县丞衣服底下的裤子补丁叠补丁,外面那身皮应该是撑面子用的。 江半夏放了筷子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阳曲县衙当差的?” “小的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县丞抹了嘴:“祖上就是阳曲人,一直在这里当差。” 说到这里,县丞心情有些复杂道:“不瞒两位上差,小的已经混走了四任知县。” “四任知县?”一旁吸溜面的何乔倚震惊道:“你们这儿的知县换的也太频繁了吧?” “可不是嘛,加上高老爷应该就是第五任了。”县丞略微叹惋道:“也不知道下一任会是哪一个老爷。” “高大人还在任上,县丞说这样的话有些欠妥当。”江半夏道:“况且你怎么知道高大人在阳曲县呆不久?” “这...”县丞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他忙打马虎道:“前面几任老爷不都是一年左右走的嘛,我这就是瞎胡乱猜了下。” 江半夏轻笑了一声,这样的谎话骗一骗别人还可以,她不信所有的事情都是巧合。 “县丞能否讲一讲前面四任知县是怎么走的?”江半夏问道。 县丞见江半夏没有再追问高大人为什么呆不久的原因,他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于是道:“前面那四位老爷是因为政绩问题,都怪运气不好碰上了饥年,救灾不力才被撤了职。” 具体原因县丞说得模模糊糊的,也没交待清楚,其中没有猫腻才怪。 “吃好了吗?”江半夏看着狂灌面汤的何乔倚,她怀疑这个人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 “好了好了。”何乔倚喝完面汤长出一口气,他道:“真爽!” 看时间不早了,现在去踩点应该差不多了,江半夏拿起桌上的刀道:“吃好了,我们走。” “去哪里?”何乔倚飞快的抹了嘴道:“咱们不回去睡觉了?” 一晚上没怎么睡,说真的,吃饱了面后,他眼睛困得都快睁不开了。 跟着付了钱的县丞听到江半夏他们不回客栈,他忍不住问道:“两位上官是要去什么地方?小的对这里熟说不定能带上一程路。” 江半夏盯着县丞打量了一番道:“我们要去开元赌坊。” 既然在公堂上因为开元赌坊这四个字让高缙将案子压了下去,这个赌坊就绝对非同一般,去看看总能找到线索。 县丞一听江半夏要去开元赌坊,他大呼不妥。 “怎么不妥了?”何乔倚就纳闷了,他在京都的时候闲下来也常和同僚去赌坊,赌两个钱消遣怡情下,哪里不妥了? “那...那里终究是赌坊,白天去不妥吧。”县丞结巴道:“况且赌坊到了晚上才会热闹起来,现在去玩没什么意思。” 江半夏兴味的笑了起来:“那白天就更要去了,我们又不赌钱,晚上去了岂不是要影响人家做生意。” “这...”县丞被江半夏的话惊到了,他试图制止,但江半夏根本没有将他的话放在耳朵里,县丞急的额头上狂冒汗。 “县丞大人要是这么担心,就和我们一起去呗。”何乔倚一伸手揽着县丞的肩膀道:“咱们人多了也好办事。” 县丞的脸都绿了,他尴尬道:“家中老母还等我回去吃饭,小的就不陪两位大人去赌坊了。” “这样啊,那你赶紧回家吧。”何乔倚松了手,县丞立马告罪走了,那模样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一样。 太原府富庶不作假,但却没想到这里的赌坊比京都里的赌坊还要大还要豪华,纵使是白天,里面也能听到鼎沸喧闹的人声。 “嚯,真气派。”何乔倚抱了胳膊往赌坊门前一站,他仰头向上看去,就见门上赫然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上面写着‘开元赌坊’,烫金的四个大字明目张胆。 那门两侧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上均用朱砂笔写了开元二字,门后竖着影璧,上面雕着大大小小的铜钱纹饰并刷了金箔,看上去豪横异常。 “门口怎么没人守着?”何乔倚伸着头向里面张望了好几次:“他们难道不怕别家来砸场子?” “应该是没有人敢砸场子。” 能让知县当堂将案子压下去的地头蛇,会有人来砸场子? 何乔倚左看看右看看,他发现这附近就这家开元赌坊还开着门,别家全都大门紧闭着,于是他有些怂道:“老大,咱们还进不进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拉人上船 “当然不进去。”江半夏脚下一顿,她朝反方向走去。 “老大,你这不是在耍我嘛?”何乔倚强忍着困意道:“来了又不进去,我们平白跑了那么远的路。” “并没有平白跑路。”江半夏神秘一笑:“最起码摸到了开元赌坊的门。” 原本以为开元赌场就是个隐藏在深巷里见不得人的地下赌场,万万没想到这家赌场竟堂而皇之的开在街面上而且颇具规模。 他们要是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估计什么也查不出来,而且还会被对方察觉到。 “走吧。”江半夏扶着腰间的刀径直往客栈方向走。 “哎?”何乔倚一头雾水,老大的心思怎么就像这五月的天,说变就变呐? 别看这赌坊门口没有人看守,但江半夏他们在门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里面的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穿青绿色窄袖的小厮慌忙跑进赌坊里,这赌坊远比所能看到的要大,光是沿路的雕花回廊都要转上几转,等小厮跑到五进院的时候,他长喘了口气才跨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迎面就是雕花屏风,屏风将里面的情形挡的严严实实,两侧的珠帘是用珊瑚玛瑙串的,一碰到就叮里咣啷的响个不停。 “回大少爷,人在门口看了两眼就走了。”小厮站在屏风前不敢往里面走。 “走了?”屏风后面传来男人颇具压力的声音。 “是,走了。”那小厮额头上开始冒汗:“小的还没来得及出面,这人就走了。” 男人发话道:“进来回话。” “哎,小的这就进来。”穿青绿色窄袖的小厮立马应了声。 他小心翼翼的迈进屋子,低着头左右好奇的张望着,这里是大少爷的账房,平日是不允许下人们进到里面来,今日能进到大少爷的账房,够他回去吹一顿了。 屏风后面的账房十分巨大,三面墙壁上打的全是架子,架子上密密麻麻的摞满了账本,在面北的方向还供奉着关公爷的位,看香烛燃烧的样子应该是刚点上的。 “进里面来。”那男人又发话了。 那小厮连忙收了打探的视线,他顺着声音过了月亮门进到最里间,就看到大少爷穿着一身藏蓝色的粗布长衫子,正坐在桌前算账。 他就搞不明白,大少爷那么有钱,怎么成天穿的连个下人都不如? 坐在桌前的男人一边拨算盘一边问道:“那两个人长什么样?” “一个矮...”小厮开始回想那两个人的模样:“另一个,个子比较高,看上去像是练家子。” “如果这两个人再出现,直接将他们请进来。”男人扫了一眼桌子上那盘用红布蒙住的金子,他轻笑道:“是钱总能送出去。” ... 江半夏带着何乔倚回了客栈,刚才在开元赌坊门口,她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们,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让她十分不爽。 所以临时改了计划。 “小二哥。”她拦住忙着跑堂的店小二:“住我们隔壁的人回来了没有?” 小二对江半夏的印象十分深刻,住店第一天这位客人就碰到了采花贼,实在是让人难以忘记。 “住左边的刚回来,右边的客人小的...没注意到。”小二思索了一番:“应该...没出去吧?” 杨一清住左边,看来他已经回来了。 “你忙去吧。”江半夏笑容温和的抛了一串铜钱道:“一会儿上一桌酒菜到房里来。” 小二手忙脚乱的接过钱:“哎,好嘞。” “老大?”何乔倚面露不解的看着江半夏扣响杨一清的房门。 江半夏解释道:“有事找他商量。” 杨一清闻声很快就跑来开门,他脚上慌忙的拖着鞋子,看样子是刚躺下。 “江小旗?”杨一清十分惊讶,这两个人怎么会来找他? “杨大人不请我们进去说?”江半夏似笑非笑道:“有些话站在门口可是说不了的。” 杨一清这才缓过神来,他连忙将江半夏和何乔倚请进屋里。 “杨大人,你对那宗案子怎么看?”江半夏直接开门见山的将话抛出。 杨一清确认道:“是那宗堂兄杀堂弟的案子?” “正是此案。” “此案处处有疑点。”杨一清分析道:“那王大力一看就是做了伪证,只不过后面高知县将案子压下去...压的有些奇怪?尤其奇怪的是提到的那个赌坊?” “我们二人也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刚才专门去了那家赌坊。”江半夏引诱道:“大人您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江半夏的话彻底引起了杨一清的兴趣,他连忙问道:“看到了什么?” 她一字一顿道:“滔、天、富、贵。” 这短短的四个字让杨一清瞬间陷入了沉思。 “今晚我们还会再探这家赌坊。”江半夏再接再厉道:“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这案子的关键。” 她爹曾和她说过,想要拉拢一个人,光靠争取是不够的,必须要让那个人和你站在一条船上,这船才不会翻,想让杨一清上船,就要在大小事情上让他退无可退。 杨一清当即道:“今晚你们二人若是要去,也一同叫上我。” “杨大人放心。”何乔倚立马拍胸\脯保证道:“我们绝对不会少了您。” “赌坊三教九流云集,什么样的人都有,为了杨大人的安全,还望杨大人到时候与我们一起行动。”江半夏道:“要不然出了事,我们可不好交待。” 杨一清满口保证道:“没问题。” 他们又聊了些关于案情的问题,虽然这件案子不归他们管,但杨一清却有非一般的热情,从头到尾将案子分析的十分透彻,但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那就是王大力唆使胡氏说谎翻供,这和赌坊有什么关系? 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联系啊? “今晚走一遭不就明白了。”何乔倚道:“我看那赌坊里面绝对有猫腻,我们到时候将证据找出来,别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的直接叫人将他们的赌坊围了,再把家一抄,大刑伺候上,总能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何乔倚的思路完完全全的是锦衣卫的那一套,简单粗暴又十分管用。 第一百一十五章人间 小二赶着点的将江半夏要的酒菜上了桌,两荤两素还带一壶酒。 江半夏又说了些好话哄着杨一清热热闹闹的吃了顿便饭,下午的时候这三人待在屋子里蒙头补觉,等再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头了。 “老大,咱们这样能成吗?”何乔倚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粗布短褐又看了看扮成读书人的杨一清。 怎么人和人之间差这么大? 江半夏白了一眼何乔倚,她将桌子上从小到大摆成一排的钢针仔细用布条绑在腿上而后又将匕首插回腰间。 这些凶器在烛光下闪着寒光,看的杨一清浑身起满鸡皮疙瘩,他问:“腰间已经跨了刀,怎么还要在身上藏...这么多暗器?” 这些东西应该算是暗器吧?杨一清发挥自己看话本子时的想象。 “为了保险,万一出了事我也好救你们。”江半夏又将桌上那排锋利的刀片插在护腕上,她转了转手腕,保证这些凶器不会掉下来。 江半夏的这句话将杨一清说懵了,这家赌坊难道很可怕?要人这样防备着? 三人在屋子里上下收拾了一番,杨一清扮成富家公子,江半夏与何乔倚则充当护卫。 一出门,任谁都要说像那么回是。 “杨大人,自然点。”江半夏在后面提醒道:“你现在是个富家公子,没有必要将脸板住。” 原本走的还很自在的杨一清,顿时觉得手脚不是自己的了,他将腰间的扇子取出尴尬的扇了起来。 白天开元赌坊所在的这条街,家家店铺紧闭,等到了晚上这里又全然是另外一幅模样,满楼红袖招摇,光是点燃的明角灯都有数千盏,明角灯从头顶穿绳而过,照耀如白日。 ——原来这里是条花街。 何乔倚猥琐的深吸一口气,他道:“这里是仙境吗?满街都是香的!” “仙境?”江半夏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她道:“这里是有钱人的仙境,穷人的地狱。” 似乎为了应验她的话,眼前一家妓馆门前就上演了卖妻的惨剧,女人哭声震天。 “既然人都卖了,还不赶快走!在我们门前哭哭闹闹的。”老妈妈站在门口趾高气昂道:“真是晦气!” 两旁的龟公硬是将这两人分开,女人被拖进了花楼,而女人的丈夫则被掼到了地上。 那男人挣扎的吼道:“我一定会攒够钱来赎人的!” “就你?”老妈妈冷嗤一声:“别下次输的连衣服都不剩。” 老妈妈一挥手,立马就有龟公上前将这个男人往外赶,一边赶还一边呵斥道:“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如此人间惨剧杨一清是第一次见到,他上前就想帮这个男人讨个说法。 “杨大人。”江半夏冷声将杨一清叫住:“你能帮的了什么?” “我...”杨一清被问住了,他好像什么都帮不了,想了半天他憋红脸道:“我可以...出钱将人赎出来。” 说到最后杨一清的声音小到微不可闻。 “杨大人?您家里是干什么的?”何乔倚突然问了起来:“莫不是卖盐的?有钱没处花?” 杨一清被说的满脸通红。 “救一个人不是救人而是害人。”江半夏冷静道:“况且你救她一次难道能救她一辈子?” “你将她赎出来是能娶了她?还是能给她安稳的生活?”江半夏缓声质问道:“难道继续还给她的丈夫?” 何乔倚应和道:“就是的,这种事情每天都有,况且那女人的丈夫明显是为了赌才卖了她,你将人救了又不安排,如果是还给她丈夫,顶多让人家又再卖一回,说不定人家还嫌你烦呢。” 这样的事情,生活在底层的江半夏和何乔倚见多了,这些人都是将妻女卖掉或典给他人,他们不是因为没钱而是因为懒,卖了女,典了妻,没钱了还能去敲诈买主一笔。 这样的小民案子衙门每天都在受理,屡见不鲜。 “更何况官府承认因贫穷、疾病而卖妻的处置方法,卖休买休在去年已经写进了律条。”江半夏似嘲笑道:“这条还是内阁批了条的。” 也就说,杨一清除了能将人买回来,他并不能为这个女人做任何事,更不能惩处买卖双方。 “我以后哪怕穷死,也不会卖掉老婆和女儿!”何乔倚立马接道:“内阁的人都是群疯子,这种条律为何能允许通过?他们怎么不去把自己的妻子女儿卖掉!” 江半夏冷笑一声道:“所以,我们几个没有任何理由去救这个女人,即使救了一次,还会有下一次,除非能给她一个安身之处。” 否则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这个女人。 她面上是冷的,心里却涌上无限酸楚,不知道是在为自己还是为那位被卖掉的女人。 “就是的,我们买了她还会有别人,总不能将所有的人都买下吧。”何乔倚叹道:“哪能每个人都救。” “不过话说这女人的丈夫也是个心狠的,为了多卖点钱竟然将妻子卖到这种地方来。”何乔倚咋舌道:“到了这种地方可就是要没入贱籍的,以后生了儿子世世代代都是龟公,生了女儿也同她一般世世代代为娼。” “要是有点良心,卖给没老婆的鳏夫,好歹算是一条生路呐。”何乔倚叹道。 听闻此话,杨一清愣在原地,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杨大人,您就别自责了,好歹在花楼里还能有个活头。”何乔倚安慰道:“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被卖到边关妓营去的,卖去那里的才叫惨。” 杨一清的世界突然翻天覆地的变了,家境殷实的他从不知道这些人间疾苦,如今只觉自己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走吧。”江半夏轻声道:“再晚时间就不够了。” 江半夏冷冷的看着这条灯火辉煌的街,在她眼里这里又何尝不是另外一重地狱,她心里‘活着’的念头生根发芽,紧紧的捆住她。 如果不是曹醇,她恐怕也会成为这些女人中的一员。 杨一清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直直问道:“我若是想改变这一切,要怎么做?” “改变?”何乔倚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杨大人您这话和说笑一样,咱们就不要太认真了。” “我没有说笑。”杨一清眼神认真。 江半夏仰头望向杨一清,她清凌凌的眼睛里倒映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她道:“想要改变,就要站在那群人的头上,更要让这群苦命的人自己站起来,否则改变再多也无济于事。” “我明白了。”杨一清轻声回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四六 江半夏使了点钱叫了两个年龄稍大的窑姐跟着一同去赌坊,一红一绿两道倩影将杨一清夹在中间,颇为惹眼。 “老大,你好歹找个年轻点的。”何乔倚拉着江半夏慢了半步,他小声道:“弄两个老姑娘,这不是在膈应杨大人吗?” 何乔倚将声音压得很低,但即使是这样那两个窑姐也听到了,两个人一回头对着何乔倚翻了一个大白眼。 “我们姐们也才四六年华,怎么就叫老姑娘了?”穿绿衣服的窑姐一扬帕子对着杨一清撒娇道:“公子,您看他们~” 窑姐面上的粉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扑簌扑簌地好似面粉,看的杨一清脸上的表情近乎僵掉了。 “四六年华?”杨一清急中生智转移话题道:“在下记得只有二八年华这一说法...四六是什么说法?” “二八一十六。”红衣服的窑姐故作娇羞的捂着嘴笑道:“四六不就是二十四嘛。” 杨一清:“...” “咳咳咳。”跟在后面的江半夏憋笑道:“这不挺有意思的。” 何乔倚看了看前面的窑姐又看了看江半夏,他不可置信道:“老大,您该不会是喜欢这样的吧?” 不知道何乔倚的眼睛是怎么长的,哪里看出她喜欢?她明明是看窑姐年龄大了不好赚钱,所以才叫了两个大一点的。 江半夏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何乔倚,她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眼光,怎么就挑了何乔倚这样的憨憨帮手。 几个人‘悠悠闲闲’的晃到开元赌坊门口,何乔倚佯装惊讶道:“这里竟然有这么大的一家赌坊!” “小哥少见多怪。”穿绿衣服的窑姐一挥手帕哎呦道:“这里可是我们阳曲县最大的赌坊,里面好玩的紧。” “是...吗?”杨一清梗着一张脸,让自己尽量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公子可以进去玩一玩。”两个窑姐一左一右的拉扯着,那模样像是使出浑身解数般,可她们抓胳膊的手却是颤抖的。 显然是十分害怕这家赌坊。 “公子,我们进去吧。”江半夏弯腰哈背的奉承道:“您来阳曲还没好好赌过一场呢。” “那我们进去。”杨一清紧张的打着扇子,他硬着头皮往里面走。 才刚跨过赌坊的门口,就有两名衣着考究的接待小哥迎了上来:“几位可有帖子?” 那两位小哥笑容可掬,形容有礼,气质不太像是赌坊的接待。 “帖子?”杨一清头上开始冒汗,这里怎么会要帖子? 看杨一清被问住了,江半夏立马上前解围,她佯装惊讶道:“两位小哥,我们是今日才到阳曲县,这里耍钱玩竟还要帖子?别处我们也没听闻有这种规矩啊?” “是我们失礼了,以为几位是找我们家少爷的。”两位小哥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伸手延请道:“几位请跟小的来。” 杨一清僵硬的点了点头,他在两个窑姐的搀扶下进了天下赌坊。 乍一进去,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这天下赌坊里面竟如此之大!纵深看应该不少于三进的院子。 过了影璧迎面就是一座假山,这种园林的营造风格与阳曲当地的建筑风格格格不入。 更...更像是江南的匠人做的宅子。 江半夏轻手敲上假山,这假山石孔洞多而透,摸上去纹理略粗,远观又瘦又透,是太湖石无疑。 将如此之大的巨石从太湖运到太原府,其中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是绝对不敢想的一个数字,江半夏开始对这家赌坊产生了兴趣。 越往里走,廊道上的雕花就越来越精致,那两个小哥将江半夏等人带到了一间大屋子前。 他们还没进去,赌徒们喧闹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几位客人,这是牌子。”其中一个小哥捧上一枚写了数字的牌子道:“这是我们赌坊的凭证,一人只能有一个。” 跟着杨一清的两个窑姐连忙摆手,她们谄笑道:“我们不赌,只看。” 杨一清接过牌子,他翻看了一遍,那牌子上写得是丁四十二,应该是用来计数的。 “祝几位玩的愉快。”两位接待小哥笑容有礼的退了出去。 江半夏与何乔倚面面相觑,这家赌坊看样子管理的还挺严格的,果然有猫腻! 屋子里乌烟瘴气,里面的赌徒成堆成堆的围在一起,叫喊呼喝声此起彼伏。 杨一清呆了,他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太清楚应该怎么玩。 “杨大人先去玩骰子那里。”经常留恋赌坊的何乔倚在后面小声道:“咱们先从最基本的玩起。” 这间屋子四周角落里站满了打手,光是看那些打手的块头,这些赌徒们就不敢放肆,所以总体来说这里的情况还算和谐。 正当杨一清要往玩骰子的地方挤,赌徒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哀嚎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小!” 那声音歇斯底里,而后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喉咙般。 “还赌不赌?”一旁的赌徒将发出声音的那个男人推开道:“不赌滚一边去!” 那男人被推到了地上,正巧趴在了杨一清的脚下。 后面跟着的何乔倚一探脑袋瞬间乐了,这不就是刚才在花楼前卖老婆的那位嘛。 那赌徒也不管自己摔的怎么样,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扑回到赌桌上。 “没钱滚开!”旁边的赌徒将那个男人挤开。 “我...”那个男人停了片刻咬牙喊道:“我有钱!” 那桌的赌徒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老婆都卖了,陈三你哪里还有钱?” “我就是有钱!”陈三冲到赌桌前,他双目通红似被刺激到了,连喊:“我还能赌!” 庄家停下手中摇骰子的动作并鄙视的问道:“陈三,银子都输完了,你拿什么赌?” 陈三一拍桌子道:“我...我拿自己赌!” 何乔倚目瞪口呆道:“这个陈三是疯了吗?刚卖了他老婆这又要来卖自己?” “人一旦陷进了‘赌’,就会为之发狂甚至家破人亡。”江半夏轻声道:“赌徒们总想着自己下一把能翻盘,所以会倾其所有。” 更何况是陈三这种的,完全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太疯狂了。”何乔倚咂舌。 这种风险的对赌,不光是赌徒会这么做,朝中的政\客们也会压上身家性命的去赌,赌到底谁会赢。 成功,则荣华富贵享不尽,失败,那就是满门抄斩。 从某一方面来说,他们比赌徒更疯狂。 第一百一十七章陈三 周围的赌徒一听乐了,还真有人拿自己去赌。 “你自己?”庄家嫌弃的扫了一眼陈三道:“最多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陈三不可置信的伸出两根手指:“我老婆都卖了十两,我怎么...怎么可能才只值二两银子!” 旁的赌徒哄笑道:“你老婆两/腿/一张就是五十文,可你一张就要赔钱咧!” “一会儿赌完这把就去玩/他老婆,趁着新鲜多捧捧场。” “我们几个人一起去说不定~”起哄的赌徒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说不定还能便宜点~” 这些赌徒都是些市井流氓,说话荤素不忌,什么浑话都敢说出来。 那陈三的脸憋的通红,他现在就是人穷志短,这些污言秽语都得受着。 “您看...能再给我加点钱吗?”陈三强撑着笑脸讨好道:“我好歹是个男的怎么能比婆娘卖的价还低,说出去多丢人。” 庄家鄙夷的翻了一个白眼,直道:“这里可不是宫里,身\下多二两肉就能比别人高贵?” “噗。”站在后面看热闹的何乔倚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宫里多二两肉的人不就是皇上嘛,哈哈哈,这人可真会说话。” “二两银子不能再多。”庄家挑了骰子道:“就这个价,不卖别在这挡道。” “就是的,堵在这里耽搁我们的时间。”这桌的赌徒推搡着陈三往一边倒。 陈三踉跄的扶住桌子,他一咬牙道:“二两我卖!” 那庄家一脸麻木,冷漠的眯着眼睛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已经写好的契约,他用笔在上面填了陈三的名字。 “在上面签了字,钱就是你的了。” 那张卖身契被推到了陈三面前,陈三是个睁眼瞎,根本看不懂卖身契上的字,他尴尬道:“我不会写字...” “按手印也成。”庄家语气颇为不好。 陈三抖着手沾了油印泥,他狠狠地将手按了下去,一个红掌印就赫然出现在那张纸上。 “成了。”庄家收了卖身契将那二两银子抛给陈三,陈三似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了那二两银子。 这桌又要开赌了,杨一清几个人挤在人堆里,就等着看陈三能赌出个什么名堂。 “我看八成是要输。”何乔倚凑着脑袋道:“来赌钱一但上了心,准输。” 杨一清虚心求问道:“怎么讲?” “嗨,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何乔倚嘿嘿一笑:“这些规律都是我摸索出来的。” 这边杨一清与何乔倚凑在一起看陈三赌钱,那边江半夏则悄悄的从一旁溜了出去,她趁的也是那些打手看热闹的空档。 整个开元赌坊到了夜里灯火通明,屋子连屋的,尽是赌徒们喧闹的声音。 她顺着墙角摸黑四处查看。 “站住。”突然有人从后面将江半夏叫住。 江半夏呆在原地,她紧紧的捏着插在手腕上的刀片,准备随时暴起。 “转过身来。” 江半夏缓缓转过身,她捂住肚子佯装肚痛道:“敢问厕所怎么走?” 是她疏忽了,这里看似一片祥和但暗处绝对有人守着。 叫住她的打手同场子里那些满身肌肉的大汉完全不同,就凭其能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其武艺一定不差,她不敢随意出手暴露了自己。 “走错方向了。”那人指着另外一个方向道:“前面直走右转,竹林旁就是。” “多谢多谢。”江半夏连说了两个多谢,说完她就捂着肚子就往竹林方向窜,将肚痛之人的急切表现的淋漓尽致。 等江半夏跑了一段距离,她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那个打手并没有跟上,她才长出一口气。 正当她准备往回走时,不远处模模糊糊传来交谈声,江半夏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竹林旁。 “张老弟,前几日豪赌怎么没见你下场?”男人吊儿郎当的调侃道。 “孙璞,你他娘的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没下成场子!”被称作张老弟的男人张嘴就骂道:“谁知道那女的竟是黄花山当家的女人,早知道就不玩死了。” “啧啧啧,还是张老弟你比较会玩,都敢玩到山贼头上。”孙璞轻哼一声:“小心人家下山来割你的头。” “怕他,算我怂。” 两个放了水,勾肩搭背的出了竹林,江半夏躲在暗处将这两个人看了个正着。 姓张和孙?她不由得想起太原府的五姓人家。 江半夏等这两个人走远,她才折回去找杨一清等人。 赌场里依旧人声鼎沸,赌徒们赌的热火朝天。 “老大,你去了哪里?”何乔倚半扯着嗓子问道:“刚一回头没见你人,差点吓死我了。” “出去了一下。”江半夏含混回答,她指了指前面拥挤的人群问道:“陈三还没赌完?” “马上了。”何乔倚道:“刚才陈三怕一次性输完,就将钱分了三份去赌,现在两份已经赌没了,就差这把见分晓了!” 他帮着江半夏在赌桌前挤出一条道来,他们还没站稳,前面就传来陈三绝望的嘶吼声:“怎么可能会是豹子!” 三个骰子摇出一模一样的数字,怎么会这么巧合! 庄家冷漠的用尺子捞过陈三面前的钱并使了眼色,立马就有打手涌上前将还在哀嚎的陈三塞了嘴拖走。 “这是要拖到哪里去啊?”挤在人群中的何乔倚满脸疑问。 “小兄弟,你是新来的吧?”旁边的赌徒见何乔倚满脸不解,于是好心解释道:“卖了身到赌坊的人,都会被拉到后面斗兽。” “斗兽?”何乔倚不解。 那赌徒解释道:“就是与野兽相斗。” “只听说过斗蛐蛐、斗鸡,怎么还有斗兽?”江半夏疑惑道。 “玩法和斗鸡差不多。”那赌徒无所谓道:“有钱人图个乐子,要是我有钱我也去后面赌,可惜兜里的钱不够。” “那这些签了卖身契被拉去斗兽的人会怎么样?”何乔倚好奇道,毕竟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赌法。 “还能怎么样,就和斗鸡差不多,赢了的就继续下一轮,输了的就被猛兽吃了呗。”那赌徒说的很随意,这种事情他早见怪不怪了。 江半夏拉着何乔倚挤出人群,他们在场中四处寻找杨一清,打算商议一下接下来的事情。 “哎,在那里。”何乔倚眼尖的扫到那一红一绿的两抹倩影,杨一清正被可怜的被夹在中间。 第一百一十八章很有道理 杨一清原本也挤在赌桌前看陈三赌钱,后面人太多了,直接将他和两个窑姐挤了出去。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杨一清问道,他刚才远远地见着陈三被两个打手拖了出去,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十分好奇。 “陈三把钱输完了,人被拖下去抵债了。”何乔倚顺口就回答道:“听说被拖到后面去斗兽。” “斗兽?”杨一清对赌场里的玩法不太清楚,他满脸疑惑。 “和斗鸡差不多。”江半夏解释道:“就是将鸡换成人罢了。” “听旁的人说这斗兽十分有意思,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进去看。”何乔倚叹道:“真想进去见识见识。” 一旁绿衣服的窑姐捂着嘴笑道:“那有什么难的,只要公子您能将钱掏够,去哪里赌都成。” “哦?”杨一清来了兴趣:“那我们应该怎么进去?” 那窑姐拽着帕子,眼神微挑,就是半天不肯说。 江半夏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塞到窑姐手上,那窑姐立马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还是这位小哥会来事。” 窑姐一挥帕子对着江半夏抛了个眉眼道:“想要去看斗兽就得在赌坊花够一千两银子。” “什么!一千两!”何乔倚嘴张的老大:“这家赌坊去抢吧!” 一千两是什么概念,他不吃不喝存一辈子都存不出来的钱!一户中等人家一年生活也才不过十来两!一千两简直不敢想象。 一千两!一千两啊! 红衣服的窑姐被何乔倚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她忙道:“我们姐们俩既然肯接你们的话,肯定是有别的法子。” 说完红衣服的窑姐伸出手做了一个搓钱的手势。 江半夏轻笑一声,她从前襟摸出一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 那两个窑姐的眼神全黏在那张钱上了,动都不带动的。 “客人知道进门给的那张牌吧。”红衣服的窑姐轻咳一声,她指着杨一清手中那张青绿色的牌子道:“红颜色的牌子是花够一千两的凭证,我们...姐俩恰好有一个。” 江半夏将那张钱拍在窑姐的手上,她道:“钱好赚,但也要有命才能赚,不要想着骗我们。” “哪...哪里敢。”那俩窑姐接了钱立马塞到袖子里:“我们姐俩在花街这么多年,要是骗人早被打死了,哪能等到今天。” “那还等什么,赶紧带我们去。”何乔倚心里那是一个痛啊,一百两银子!老大怎么说给人就给人!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给他,他都能学狗叫! “这...”两个窑姐面面相觑:“今天恐怕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何乔倚焦躁道:“陈三都被拖走了,再不去就看不上他勇斗猛兽了!” 红衣服的窑姐翻了一个白眼道:“几位客人可能不知道,这斗兽都是白天才有的,今晚的确不行。” “我们姐俩既然都收了钱,肯定不会食言的。”绿衣服的窑姐接道:“做表子也得有信誉不是?” 杨一清犹豫道:“如此,那我们明天再来。” 两个窑姐闻言眉开眼笑,对付读书人用这招屡试不爽。 “戏子无情,表子无义,你们什么时候有信誉了?”何乔倚忙喷道:“少骗我们家公子不知道行情!” 平时这样的话听多了,两个窑姐也不恼:“公子要是不信可以去找别人,何必让个下人在这里侮辱我们姐们俩。” 下人?何乔倚指了指自己,他什么时候成了下人?这两个老婆娘说话怎么这么冲! 当即他就要上前去理论,江半夏伸手将何乔倚拦住,她皱眉道:“如此,就便听你们的,我们明天再来。” “还是这位小哥通情达理会来事。”红衣服的窑姐立马拍马屁道:“不像有些人张着嘴就喷粪。” “哎!你!”何乔倚冲上前就要扬巴掌。 “下去。”江半夏冷声呵退何乔倚,她冷着一张脸望向那两个窑姐道:“希望你们不要骗我们。” 她将腰间的挎刀抽出一截,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让那两个窑姐浑身发寒。 这个小哥不好惹,她们脑海里第一时间浮上来了这样一句话。 “走了。”江半夏收声道。 他们挤在人群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两个窑姐也比较有眼色,装的像模像样的。 等出了开元赌坊门前这条街时,杨一清长出了一口气,没想到区区一个阳曲县,竟有这样的一个销金窝。 “这家赌坊虽然豪奢,但看上去与王大力的案子没关系啊?”杨一清开口道:“我们查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有些案子永远不能像表面看的那么简单。”江半夏回道:“况且我们在这里停不了多久,杨大人真以为这么一点时间就能将整个案子包括背后的势力全部查出来?” “这...” “其实王大力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江半夏道:“高大人一审时的结案完全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在王大力身上,我们只需知道他是什么动机唆使胡氏翻案就成,后面的事,大人你和我都管不上。” “不过如今王大力死了。”江半夏冷笑道:“那就是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 一旁跟着的何乔倚烦躁道:“其实这案子本来与我们就没有任何干系,要不是第一天夜里碰上采花贼,我与老大就不会对县衙开审采花大盗的案子感兴趣,那样也不会遇到杨大人您,遇不到杨大人您我们俩更不会非要进到县衙里旁听,进不去旁听老大也不会发现王大力在说谎,老大没有发现王大力说谎,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那样王大力不会死,县衙里依旧一片祥和,咱们也能安心去西北。”何乔倚一口气分析道:“所以,一切都怪那个采花贼!” 他说了这么一堆,将杨一清绕的脑袋都要晕了。 江半夏突然停住脚步,她道:“你上一句说的是什么?” “一切都怪采花贼?” “刚开始说了什么?”江半夏皱紧眉头。 “这案子和我们没有干系?要不是那天夜里碰上采花贼?”何乔倚被江半夏如此严肃的表情吓到了:“怎...怎么了?” 江半夏微顿,她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找把柄 什么很有道理?何乔倚被江半夏严肃的表情忽悠的心里忍不住打鼓,难道老大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了? 江半夏又问道:“那日那位姓朱的上官是如何被采花贼摸上门的?” 在初进阳曲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尤其是那采花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他们落脚阳曲县的时候找上了门来。 后面更是有人放出采花贼一案开审的假消息,引众人到县衙围观,她不免将这一切阴谋论起来。 “那日我住在隔壁,当时就听到咣当一声,采花贼就被上官从老大您的房间里拖了出来。”何乔倚仔细的想道:“别的我还真的没有看到。”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何乔倚语焉不详,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老大您要是想知道那天晚上是怎么抓住采花贼的,直接问那位朱潭上官不就好了。”何乔倚出主意道:“大家都是一个系统里,这又不是什么机密,问一问也不碍事。” 江半夏微微点头。 那两个上官表面看上去不善言辞,但也不是个不好说话的人,兴许问问就能问出些细节。 * 天已经到了五月,开始燥热起来,司礼监当值的小太监从井里提了水,他们拿瓢在浇地,前面的浇地,后面的则撅\着屁股跟着抹地,一来一回,那地便变得光亮起来,甚至能映出天上的残月。 “怎么把这孩子抱这来了?”曹博正端着茶碗在吃茶,他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 “儿子看着可怜,就带在了身边。”曹醇将三皇子放到了地上,他道:“没娘的孩子在宫里活不长,干爹您又不是不知道。” 曹博冷嗤一声道:“少耍你那点小心思,刘弗陵的母亲都能被赐死,何况你一个阉人,挟着三皇子就能指望他登天?” “儿子并无此想法!”曹醇立马跪到地上,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茬,当初收留三皇子真的只是看着孩子可怜才留了下来。 如今听他干爹这么一说,曹醇身上不住的开始冒冷汗,虽然万岁重用他们这些内宦,但绝不会让他们心存别的念想,如果这事被万岁知道了,他就是在自掘坟墓! “说些好话,将这孩子哪来的就送回哪里去。”曹博用脚拨了拨趴在地上的三皇子:“兴许他还能活到成年。” “儿子明白。”曹醇擦了把额头上冒出的虚汗。 小皇子爬在地上自己玩的开心的,司礼监里凝重的气氛对他毫无影响。 “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曹博回忆道:“咱家见过他母亲一面,那时候他母亲被关在房子里,人瘦的只剩下个大肚子,眼神空洞洞的望着天,好像个木头人。” 曹醇想起三皇子的母亲,似乎只是个宫里不起眼的宫女,后来生下三皇子就去了。 他不知道是真的去了还是被赐死了,总之就是没了。 “他要是个女孩儿,就能荣华富贵一生。”曹博叹道:“可惜了。” 宫闱之间的密辛,除了那些守陵的老太妃,知道最多的就只剩下曹博,能让他感叹的人一定是真的可怜。 “南边雨势不见停,河道监管的人来报,水位已经超了往年最高,恐怕再这样下去...”曹醇不敢再往下说,他瞅着曹博小心翼翼道:“户部并未将河堤修缮的款项批下,这要是不抓紧...等到端午汛再决了堤,儿子可就不好办了。” “怕什么。”曹博沉声道:“你是在替万岁办事,既然户部不肯批河堤修缮的款项,你就去工部加压,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工部的人不想掉脑袋就会想办法。” 曹醇怕的正是这一点,修缮河堤的事情工部若是无法从户部得到批款,他岂不是要跟着一起遭殃! “前些日子咱家将浙江巡抚郑仰谷的帖子递交给万岁,你猜万岁怎么说的?”曹博拿起桌子上那本奏折问道。 曹醇跪在地上回道:“儿子不知。” “万岁叫来工部尚书张衡江问他南边河堤营造的事情,张衡江对答如流。”说到这里曹博冷笑一声道:“工部营造本身就会有材料消耗的情况,张衡江将账算得门清,就连万岁都挑不出错来。” 曹醇对工部尚书张衡江还是有一定印象的,张衡江乃是太原府人,他与晋地大盐商张六壬乃是姻亲,与商人结亲,张衡江开了朝中先河。 朝中老臣常鄙视张衡江,嫌他满身铜臭堕了读书人的声名。 “这个人滑不溜秋的抓不住什么把柄。”曹博道:“但是人总会有疏漏,你是聪明的,应该明白咱家的意思。” 曹博说的很隐晦,但曹醇却听明白了,想要从工部下手就要抓住张衡江,抓住他的把柄就不怕工部的人不办事。 “户部那边,殷知曾、李滦都是硬骨头,咱家不建议你找到他们面前。”曹博拿起手上的那本奏折道:“时间就只有短短的半个月,需抓紧了。” 户部里的水更深,户部尚书殷知曾与右侍郎李滦两人执掌户部,表面上是一起的,底下却是两个派别的人,李滦一向和首辅龚绥站一条线。 如果曹醇找到他们面前,指不定这两派临时一合计直接将司礼监烤在火上,到时候别说曹醇掉脑袋就连他干爹都得吃挂落。 所以这事只能从工部下手,让他们去应付户部。 “儿子明白。”曹醇深深的磕了一个头。 如今压在曹醇身上的是一座巨山,如果河堤修缮不及时,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在南边的人,那时候数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甚至还会赔上他的命。 曹醇的心里压抑无比,他望着天上的残月问道:“北边巡茶的队伍到了什么地方?” 跟在曹醇身后的小太监毕恭毕敬道:“回干爹,据消息说已经到了太原府了。” 原来已经到了太原府,曹醇捻着袖缘思索了半天,太原府,不就是张衡江的老家吗? 曹醇突然吩咐左右道:“立马让斐千户来见我。” 既然这个人滑不溜秋的,那就从他的家人下手,他就不信这天下能有无缝的钢板! 第一百二十章背剑少年 逛了大半夜的赌坊,江半夏三人摸着月色回到了客栈,没到想这么晚,那两个姓朱的上官竟坐在大厅里吃肉喝酒。 看模样,应该也是刚回来。 “你们也才回来?”朱湖放下手中的筷子,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既然赶巧就一起喝一杯。” “也好。”杨一清也不客气,他撩了衣摆落座。 跟在后面的何乔倚左看右看,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坐,两位上官还没开口,他现在坐下来会不会太失仪了? 一直闷头啃鸡腿的朱潭见众人有些拘谨,于是他开了口:“出门在外没那么讲究,都坐吧。” 何乔倚这才落了座,坐在他身旁的江半夏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执起酒壶就帮他们将杯里的酒满上。 桌子上全是肉菜,酱香味的鸡、鸭颜色透亮,惹人口水。 何乔倚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肉菜,他默默咽了一口吐沫,眼睛都快贴到盘子里去了,但见江半夏和杨一清没有动筷子,他也不敢下手。 “杨大人。”朱湖开了口:“我们可能还要在太原府多停留两日。” 杨一清惊讶道:“是有什么变故吗?” 两个姓朱的锦衣卫笑了一声道:“是有些事情要耽搁一两天,但绝不会影响到杨大人巡茶的差事。” 虽然不会耽搁,但杨一清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这都到了五月,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派别的锦衣卫跟着杨一清去西北巡茶,但这两个锦衣卫上官似乎是盯上了杨一清,他们硬是不提这一茬。 杨一清只能硬着头皮将杯中的酒饮了,辛辣的酒下肚,他突然想起那日在殷府江半夏与他说的话。 他不能逾越的线是皇上画下的,这两个锦衣卫上官既然是皇上派来的人,那代表的就是皇上,他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好在两日也并不算久。 江半夏既没有喝酒也没有吃菜,她佯装不经意问道:“大人可知道那日采花贼是如何摸上这家客栈的?” 被采花贼袭击的朱潭舔了舔手上的油脂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 “今天白天与杨大人上街的时候听人说采花贼跑了,好像是被其同伙救走了,所以属下有些好奇。” 朱潭闷了一口酒:“居然跑了?” 他一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心里就别扭,要是个美娇娘缠了上来,好歹也能心里舒坦点,没想到竟然是个男人! 想到那张涂脂抹粉的脸,朱潭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来也奇怪。”朱潭摸着下巴道:“那天晚上,我刚躺到床上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暗处偷窥一般。” 他是躺在床上,但那种被人偷窥的感觉如影随行。 “于是我在房中四处翻找,却依旧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说到这里朱潭的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他思索良久才道:“于是我突然回头,就发现角落有一处奇怪的影子,原来那采花贼一直躲在角落里,藏的还挺严实的。” 何乔倚把眼睛瞪的溜圆。 “后面就是你们看到的了。”朱潭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道塞进嘴里。 “嘶~”何乔倚搓了搓胳膊上冒气的鸡皮疙瘩,他觉得这事要是搁到他身上,绝对要遭殃。 “不过那个采花贼的身手不错。”朱潭肯定道:“与我交手还不败下风,但却有些奇怪,按照他的水平要脱身也不是难事,但他似乎不肯用全力。” “身手不错?不肯用全力?”江半夏脑海里瞬间浮现被关在大牢里的采花贼,似乎除了有些变态外,这个人好像从未反抗过。 朱潭用筷子点了点碗道:“这下让人跑了,衙门里的人想要再抓住这位恐怕难咯。” 能让这位上官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证明那采花贼的武功绝对不弱。 推杯换盏几轮过后,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江半夏和那几个上官一直喝到天放明,才回房歇下了。 ... 太原府雨天很少,最近连续几天都是太阳暴晒,五月份的阳光已经开始烤人了,背剑的少年走在街道上,他越走越热,最后停在了一家茶棚前。 他的心情十分烦躁,因为他被人骗了,虽然骗他的那个人死了。 看了看冒热气的蒸笼,他又摸了摸口袋,里面没有一枚铜板。 如果何乔倚见到这个背剑的少年,一定会非常熟悉,当初回京报信的他就是被这个人打晕的,以至于后面他被人打成重伤。 茶棚的老板远远地就瞧见这个背剑的少年,没想到最后这个人竟停在了他的摊子前。 这种身上背着剑的人,一看就是江湖客,一言不合就杀人的那种,老板哆嗦着手从蒸笼里捞出两个大包子用叶子包好递给那个少年。 就当花钱消灾了。 “我没钱。”背剑少年摆手拒绝。 老板左右看了一眼道:“不要钱,拿去吃。” 那少年诧异的张了张嘴,没想到还真有好人,他不好意的接过茶棚老板手中的包子。 他蹲在角落里捧着包子,也不吃只是看着,那模样十分落魄。 这个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他这样想着然后咬了一大口包子,里面的肉馅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又是一口,一个大包子被他吞了个干净。 很快手上另一个包子也被他狼吞虎咽的塞进了嘴里。 吃着吃着,他突然哭了起来,咸涩的眼泪顺着两腮落进张大的嘴里。 街上路过的行人都会去看这个落泪的少年,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得遇到多大的伤心事才能哭成这个样子。 “老大,你说那两个表子怎么还没来,该不会真的跑了吧?”何乔倚啃着手里的干馒头。 “再等等。”江半夏撑着脑袋坐在茶棚里,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昨晚喝了几乎一宿,早上也没怎么休息就出了门。 她和杨一清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同样喝了一宿的何乔倚居然还能生龙活虎的瞎咋呼,实在让人佩服。 “怎么还不来!”何乔倚猛拍桌子道:“真是急死人了!” 蹲在墙角塞包子的少年突然愣住了,这个...声音好熟悉。 他猛地往茶棚看去,只见何乔倚活蹦乱跳的举着馒头正与人交谈。 原来这个人还活着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下注 背剑少年调整了个姿势继续蹲在角落里,但是他的视线却落在江半夏等人身上。 五月的阳光也就太阳底下灼热,等蹲在阴凉处,一会儿就凉爽了下来。 背剑少年撸起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决定走近看一看,正当他想站起来时,茶棚里突然传出了何乔倚的惊呼声,背剑少年又蹲了下去。 “哎,人来了!”何乔倚远远的望着那两个穿红着绿的女人,真是快等死他了。 那两个窑姐撑着伞,优哉游哉的坐在抬椅上,那模样别提有多悠闲了。 “怎么回事,说好的巳时见,这都快到晌午了!”何乔倚本身脾气就有些暴躁,如今见这两个女人姗姗来迟又慢悠悠的,他心里那个火大呀! “女人出门总得花时间梳妆嘛。”红衣服的窑姐扶着杆子从抬椅上下来,她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道:“又耽搁不了几位的事儿。” 两个窑姐轻轻用扇子捂着嘴,眼神虚指着那几个抬椅的人,意思是让他们付钱。 杨一清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铜板塞进那两个人手中,前几次一直是江半夏掏钱,他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哎?”何乔倚撇嘴道:“明明是你们坐的抬椅,凭什么要我们付钱!” 绿衣服的窑姐有些不太高兴,手里的扇子摇的有些急:“请我们姐儿出门,按规矩这钱就应该你们出。” 何乔倚还想再上前理论,但江半夏将他拦住了,她对着两个窑姐温和道:“既然已经来了,还不带路。” “还是这位小哥会说话。”两个人白了何乔倚一眼,摇着扇子走在前面带路。 江半夏一行人跟着两个窑姐往巷子里钻,惹得那个背剑少年好奇的尾随在后。 这条走人的巷子又长又窄而且曲里拐弯,两侧时不时堆积一些杂物,方向感不好的人很容易就迷了路。 江半夏边走边记路,但很快她就发现这巷子里的路根本没有规律,就像是个迷宫,应该是专门修成这个样子的。 跟着走了好长一段路,也没见着赌坊的门开在何处,杨一清心里渐渐有些不安,于是问道:“还要再走多久?” “马上,前面就是。”两个窑姐异口同声指着前面。 前面是个拐弯处,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等绕过这个拐角后,视线突然就豁然开朗了起来。 前面竟出现了一片空地! 那空地的对面是正儿八经的赌场大门,上面依旧挂着‘开元赌坊’四个烫金大字的牌匾,门前站着一溜打手,足以威慑赌场里挑事的人。 “这里和晚上来的地方不一样啊?”何乔倚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当然不一样。”两个窑姐道:“这里是看斗兽的地方,一般人是摸不进来的。” 想想也是,这个地方十分隐蔽,又是在七扭八拐的巷子里,一般人还真的找不到。 江半夏盯着门前那群打手,她微皱眉头然后率先走在最前面。 “哎,这位小哥。”那两个窑姐一左一右的将江半夏拉住道:“先别着急。” 江半夏疑惑的看着那两个窑姐。 “赌场里面不让带刀,你...你身上要是有什么匕首之类的,最好提前拿出来。” 这群人中,就江半夏看上去最不好惹,她们俩怕一会儿搜出什么不得了东西,到时候就说不清楚了。 何乔倚与杨一清盯着江半夏的腿看了半天,昨天他俩可是见识到这个人往腿上绑了什么东西。 江半夏轻笑一声,她抽出插在腰间的匕首并拿在手上玩转了两圈,那匕首毫无征兆的就停在了窑姐的脸侧,只要再往前一寸,她的脸准会被戳破。 “那这刀就交给你们保管。”江半夏右手轻轻一拂,锋利的匕首就落到了那窑姐颤抖的手上:“拿好了,可不要掉了。” 既然这两个窑姐能熟练的将他们带到这里来,这种事情她们肯定经常做,那么她赌门口的打手一定不会搜查这两个人。 那两个窑姐面面相觑,第一次碰到江半夏这样的,但一想起那一百两银票还有江半夏的手段,两个窑姐认命的将匕首藏了起来。 有了江半夏这一手,他们有惊无险的进到了里头,一转出那群打手的视线范围,何乔倚立马贴在江半夏身旁,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大,我记得你腿上不是还绑着...绑着那啥吗?怎么没被搜出来?” 他可是亲眼见着那些人将胳膊腿都摸了一圈!老大是怎么藏的? 江半夏双手一翻,她从头发里摸出几根大小不同的钢针。 何乔倚看的目瞪口呆,老大是什么时候将这些针藏进头发里的! 又一翻手,江半夏将针原路插了回去,她斜了一眼还在发呆的何乔倚:“走了。” 往里走,整个赌场人声鼎沸,远着看去就像是个放大版的斗鸡坑,只不过这里的坑比斗鸡坑要深很多,足有三四人高,里面还用青砖箍的结实。 江半夏一群人挤在坑旁驻足了半天,坑里蹲着两个正在洗地的赌坊伙计,他们不停地用水在冲刷地面。 稀释的血迹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流向两侧,昭示着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稍微较高的地方摆着些桌子椅子,上面早已坐了一片人。 “公子,我们过去坐。”两个窑姐轻拉着杨一清道:“这边正在清场,下一轮估计马上就要开始了。” 等他们过去,立马就有人来上了茶,随后还带了一本花名册,上面写着可以押注的名单。 “几位请。”收赌金的伙计将手中的托盘向前递了递,示意他们将赌金放上面。 江半夏拿着花名册佯装在看,其实她的视线全落在旁边那桌人身上,她在看这些赌徒会押多少银子。 没想到竟是一千两一千两的往下押,江半夏表面没有什么波澜,心里却是十分惊叹,虽说晋地有钱的大商人多,但千两可不是个什么小数目啊! “几位?”收赌金的伙计见这几个人半天不搭话,也不知是有钱还是没钱。 江半夏指着坐他们旁边那桌的两个富家公子问道:“他们押的是谁?” 收赌金的伙计指着花名册上排在第三的名字道:“是寅客将军。” 一旁的何乔倚听的满头雾水,什么寅客将军?人应该不叫这名吧? “有云寅兽白齿者是虎牙也,亦直云寅兽者,亦云寅客。”杨一清解释道:“寅客是老虎的意思,想必这寅客将军是只大老虎。” 收赌金的伙计夸赞道:“客人博学。” “我们也押寅客将军。”江半夏随手将银票轻飘飘的放进托盘里。 收赌金的伙计伸头一看,脸上立马就笑开了花。 ——那张银票上正写着‘凭票即兑库平银壹仟两’ 第一百二十二章耳朵 那一千两轻飘飘的落在托盘上连个响都没有,看的何乔倚两眼瞪直,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他真的是平生第一次见哇!老大就这样掏了出来! “老大。”何乔倚紧紧的抓着江半夏的胳膊,他小声道:“这钱是咱爹给的?” 江半夏伸手将何乔倚的五个指头从胳膊上掰开,她斜了一眼何乔倚:“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尽让人家看了笑话。” 这钱还真的是曹醇给她的,这么大面额的钱她也是第一次见,更何况一下子收了三张。 穷家富路,曹醇给的时候说的很明确,这钱一定要花到刀刃上,不要吝啬。 如今用在此处,她觉得恰好。 “江...小...”杨一清叫顺口了,张口就是江小旗,但想起现在是在赌坊,于是他立马改口成了江小兄弟:“江小兄弟,押寅客将军真的能行吗?” 他也看到了那张千两银票,私心还是希望江半夏能赌赢,所以忍不住担忧。 “最起码不会亏。”江半夏用眼神轻指着他们旁边那桌的两个富家公子道:“这两个人一来也不看过花名册就直接选了寅客将军,证明他们是这里的常客,二来瞧这里的伙计对他们的态度明显不同于其他客人,他们定是与这家赌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么就是背景深厚是赌坊惹不起的人,那么这家赌坊绝对不会让他们输的太惨。” “总之跟着他们押绝对没有错。”江半夏收回目光对着杨一清扬唇一笑,满是自信。 杨一清闻言松了一口气。 开元赌场里收赌金的伙计穿梭在人群中,他们手中托盘上的银票越收越多,看的何乔倚眼睛都直了。 “别瞧了,再瞧也不是你的。”何乔倚那没出息的样子窑姐都看不下去了。 何乔倚扁了扁嘴:“没见过难道还不能看看嘛。” 窑姐一甩手帕翻了个白眼,转头也不再理何乔倚。 这时铜锣绕场敲了一圈,场子里立马安静了下来,有座没座的人都抻着脑袋往坑里看。 只见赌场的人将蒙着布的两个铁笼子抬进坑内,四周的人立马沸腾起来,都在猜这里面是什么。 在众人的期待中,站在坑边的伙计拎着根巨长无比的杆子,他双手一挥,胳膊上的肌肉立马鼓了起来,那杆子像长了眼一样准确无误的将铁笼上的布挑开了。 “是寅客将军!”旁边那两个富家公子激动的喊了出来。 而花斑大虎对面的那个笼子里关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他身上缠满了纱布,仅仅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那是谁?”江半夏拉过一旁转场的伙计问道。 赌场的伙计指着花名册第二页角落里的一个名字道:“这是个新来的。” 谢生?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江半夏放下手中的花名册,她的视线再次转向坑内,那一人一虎已经对视上了。 花斑大虎懒懒的撑着爪子,眼睛眯到一起,显然是对那个瘦小的少年毫无兴趣。 场上押寅客将军的人急了,看的就是两边相斗的热闹,这动都不带动的有什么意思! 赌场里的伙计见状提了一桶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血就往那小少年身上泼,血水黏\腻腻的兜头淋了那小少年一身。 果然这桶血下去花斑大虎就来了精神,铜铃大的眼睛瞪的溜圆,一张嘴呲出锋利的牙齿,它弓起的身子随时准备冲上去撕碎对面的猎物。 那小少年向后退了一步,浑身肌肉绷紧,他丝毫不害怕这只花斑大虎,黑漆漆的眼睛冷淡的好似寒潭。 几乎瞬间,寅客将军猛地跃起对着那个小少年就是一爪,但它却扑了个空,小少年仗着自己身材瘦小借着笼子的掩护躲了过去。 寅客将军大怒,塞牙缝的小点心竟然跑了,它一刨爪子又向前扑去。 这下它学聪明了,寅客将军不直接伸爪去抓,它反而戏耍得将小少年的退路堵住并张着血盆大口咆哮了一声。 何乔倚抻着脖子望向场内:“完了,铁定要给老虎塞牙缝了。” 谁知他话音刚落,坑里的局势瞬息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情况逆转了,那小少年忽然发力,一脚蹬在墙上,竟借力翻到了寅客将军背上! 他死死地抓住寅客将军脖上的毛,然后一口就咬住那只花斑大虎的耳朵,那只花斑大虎当即嚎了起来,它痛的在坑里乱窜,想要将背上的少年甩掉。 但那个小少年下了狠嘴,硬是生生将花斑大虎的耳朵咬掉了一截。 现场顿时沸腾起来,各个瞪着眼睛就怕错过人虎相斗的精彩瞬间。 这见了血,输赢恐怕要重新再论了,收赌金的伙计拿着托盘又再来收第二轮赌金。 赌徒们想要赢就要有敏锐的洞察力,收赌金的伙计捧着托盘问道:“几位,还押寅客将军吗?” “不...”杨一清挥手就要拒绝,但江半夏立马将他拦住了。 “我们这回押谢生。”江半夏将身上最后两张大额银票拍在了盘里。 谢生?收赌金的伙计愣了一下,随后立马反应上来谢生是谁,他忙道:“几位反着押啊?” “就押谢生。”江半夏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老大你不是刚才说那个什么寅客将军不容易输,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何乔倚眼巴巴的看着那三张大额银票就这么进了这家赌坊,他心里那个痛哇。 “我们不会亏。”江半夏笃定道:“还会大赚一笔。” 江半夏是临时改了主意,她望着少年那双冷漠的眼睛以及后面反杀的手段,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所以她决定拉这个少年一把。 坑底扒在花斑大虎身上的小少年几乎快要被甩了下来,反押少年的呼声和押寅客将军的呼声交汇在一起,如海浪般此起彼伏,赌徒们激动的面红耳赤。 只要那个小少年被甩下来,胜负就能见分晓了! 江半夏随着兴奋的人群站了起来,她的手不经意间拂上头发,一根极细的钢针被她夹在手中。 场上险些被甩下来的少年又恶狠狠的咬上寅客将军的另一只耳朵,他大有要将寅客将军耗死的决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反杀 “上啊!打死那只花斑大虎!”何乔倚紧张的抓住江半夏的胳膊,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定要赢呀! 何乔倚满心满眼的指望着坑里的那个小身板能一拳将老虎打死。 那可是三千两啊!三千两啊! 江半夏不动声色的拧了何乔倚紧抓她胳膊的手。 “嘶~”何乔倚吃痛松了手,他一脸迷惑的望向江半夏。 江半夏将手上的钢针顺手塞到何乔倚的手上,她指了指坑里正在嘶吼的花斑大虎。 何乔倚瞬间就明白了江半夏的意思,可老大为什么不自己上? “我没有内力。”江半夏也很无奈,她学武顶多就是学一些招式,像高手一样摘花飞叶她还真的做不到。 江半夏拍了拍何乔倚的肩膀:“能不能赢,就靠你了。” 何乔倚捏过那几根针,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坚定:“老大,你的银票就交给我守护了!” 像何乔倚这种正儿八经选拔进锦衣卫里的人,内家功夫不说多好,但总比一般人强。 他捏住针蓄势待发。 场中局势瞬息万变,小少年在咬下花斑大虎的另一只耳朵时竟被暴怒的寅客将军甩了出去! 赌徒们呼声震天,马上就要揭晓胜负了! 就是现在!何乔倚与江半夏相互对视一眼,他在人群的掩护下将手中两根极细的钢针对着那只花斑大虎掷出。 只是短短的一瞬,那根银针破空而出,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射入花斑大虎的眼睛。 那针细到微不可查,在场围观的众人毫无察觉,只见那花斑大虎突然咆哮了一声,朝着墙撞了上去。 瞎了眼的花斑大虎瞬间失去了方向,这短短的一瞬为那个小少年赢得了生机。 他扣了地上的松动的青砖然后一个转身再次扒到那只花斑大虎的背上。 青砖被他狠狠地砸在花斑大虎的脑袋上。 瞎了眼的老虎又被砸了脑袋,它顿时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在坑里上下乱窜,企图甩掉背上的少年。 而那个小少年像块牛皮糖,任它怎么甩都甩不掉! “困兽之斗,寅客将军的气数要尽了。”杨一清紧紧的攥着拳头,他打心底里是想让这个小少年赢。 毕竟是条人命呐。 小少年杀红了眼,他一连用力猛砸了十来下,那只花斑大虎就被他砸的脑浆迸溅,最终不甘心的倒下了。 所有人都叫了起来!呼喝声如浪潮般席卷整个赌场。 那个少年赢了! 他居然赢了! “他赢了!”何乔倚激动的抱住杨一清,眼泪都笑了出来:“我们的钱回来了!” 收赌金的伙计捧着托盘毕恭毕敬的将所赢得的赌金捧给江半夏。 江半夏拿过那厚厚一沓银票,她抽了一张塞给那个伙计。 “客人?”收赌金的伙计表情十分惊讶。 江半夏唇边勾出一抹微笑,她的手指了指场中伏在地上的小少年:“我想买下他。” “他?” 收赌金的伙计顺着江半夏的手望向坑底,那个小少年拿着砖头还在不知疲倦的捶打那只早已死去的花斑大虎。 他手下一片血肉模糊。 “这...”收赌金的伙计拿了江半夏的银票,他也不好拒绝,只说:“小的这就帮诸位请示下大少爷。” 江半夏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那就麻烦小哥了。” “没问题。”收赌金的小哥满口答应:“一定帮几位问到。” * 阳曲县驿馆。 门外呼啦啦的涌来一队骑马的队伍,他们戴着斗笠看不清面貌,但气势十分慑人。 驿馆的小吏不敢马虎忙迎上前:“敢问贵驾是从何处来?” 骑在马上的斐乐举起一枚蓝底印有东厂标识的令牌,那小吏当即一震,他惊的半天说不上话来。 东厂的人怎么会来他们这种小地方! “几位上差请。”那小吏也不敢再问,东厂的人都出动了,一定是哪位官老爷犯了大事。 斐乐领着他手底下一众番子进到驿馆里,斐乐不经意问道:“西北巡茶的杨御史走了没?” “杨御史?”驿馆的小吏皱着脸想了半天,这几天来住的官爷里没有姓杨的御史啊? “我们这儿,最近...最近落脚的官爷里并没有姓杨的御史。”那小吏绞尽脑汁也记不起有这样一个人。 “没有?” 小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是…没有。” 斐乐停住脚步,他一招手,后面立马有番子跟了上来。 “去城里打探下。” “是,大人。”那两个番子抱拳后立马牵马往城里去,将令行禁止这四个字表达的淋漓尽致。 斐乐摘了头上的斗笠,他横刀阔斧的坐在驿馆大厅,跟着他的东厂番子们则默契的站在一旁。 “大人,请吃茶。”那小吏捧来驿馆里最好的茶叶,毕恭毕敬的放在斐乐手旁。 斐乐单手敲着桌子:“先不急着吃茶。” “大人?”驿馆小吏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问小的?小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斐乐轻笑了一声:“想向你打听下最近阳曲县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阳曲县盘踞着太原府五姓人家中的两姓,趣事应该不少。 驿馆小吏诚惶诚恐的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 这边刚到阳曲的斐乐正从驿馆小吏那里打探此处的消息,那边江半夏他们已经跟着赌场伙计到了后院。 “真大哇。”何乔倚一边走一边看,他不停地在感叹,这家赌坊是真的有钱,这么大的院子又修的这么精细,得花多少银子啊! 那赌坊伙计将他们带到月亮门前,拱手作揖道:“几位,稍等片刻,容小的进去禀报一二。” 过了片刻月亮门里疾步走出个穿藏蓝色布衣的年轻男子,他身形清瘦,头上只用一根木簪将头发挽起,再无别的装饰。 年轻男人脸上带着十足的笑容,他作揖道:“在下孙璋,这家赌坊的少东家,几位大人久仰了。” 江半夏几人面面相觑,心里不禁泛起惊涛骇浪。 他们被认出来了! 江半夏先回了神,她笑了笑:“那我们就进去说。” 她率先跟着孙璋进到月亮门里,没想到转过月亮门,里面竟然是一水榭,盆景小池错落有致,红泥炉上水烧的正沸。 “几位来的正赶巧,这水烧的刚刚好,沏茶最合适。”孙璋伸手请江半夏几人坐下,他行云流水的为江半夏等人沏了茶。 只放了茶叶的茶汤清香扑鼻,入口回甘,杨一清小啜了一口忍不住夸赞:“好茶。” 何乔倚咦突然了一声,他好奇的盯着孙璋手中的杯子:“孙老板,你怎么给我们喝茶,你自个喝白水?” 第一百二十四章大事 听何乔倚这么一说,江半夏与杨一清也纷纷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再看孙璋本人一身布衣还不如一个赌场伙计穿的好。 按理说孙璋是这家赌坊的少东家,怎么对自己这么吝啬? 孙璋笑了一声:“种田郎吃米糠,我虽然是这家赌场的少东家,但这里赚的也都不是我的,就拿这茶来说,今天喝得了,明天可能就没得喝了,还是这白水喝的踏实。” 江半夏笑眯眯道:“孙老板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钱永远也赚不完。”孙璋意有所指道:“能用到自己身上的更少,几位能来到这里就算是缘分,别的不说这杯茶总要品完。” 他遥遥举杯与江半夏几人对邀并招手示意屏风后面的人将托盘端上来。 两个扎双环的丫鬟托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面用红布盖的严实,看不清楚里面放的是什么。 “小小心意。”孙璋站了起来,他掀开托盘上的红布,一垒金条就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何乔倚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么多金条!他眼睛都快被闪瞎了! 丫鬟将托盘缓缓放到桌子中央,金条堆成的小山,让人难以忽视。 “孙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杨一清碰的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脸色一沉,等着孙璋回他的话。 “几位大人过路辛苦了。”孙璋将托盘里的金条往前推了两寸:“聊表敬意。” 还未正式走马上任就遇到这样的事,杨一清心里就憋得慌,这些人已经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公然贿赂!他一拍桌子就要呵斥。 “杨大人。”江半夏出声拦住了杨一清。 她伸手将那盘金条推到孙璋面前,而后又坐了下来。 “孙老板,今天就当我们是来赌坊消遣的客人,这东西你还是收回去为好,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你喝白水也不会踏实。”江半夏脸上的笑容十分诚恳。 孙璋跟着笑了起来,他一拍手丫鬟立马就将那盘金条端下去,随后月亮门进来了两个赌坊伙计,他们一左一右挟带着个小少年。 湿漉漉的头发,惨白的脸色,以及一身不合适的衣服,赫然就是刚才猛斗老虎的那个小少年。 “你小子修了八辈子的福,还不给大人们磕头。”孙璋笑意盈盈。 小少年站在原地,他黑漆漆的眼睛里只有冷漠,旁的话他充耳不闻。 挟着小少年的赌坊伙计摁着他的头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头骨撞击地板的清脆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孙璋将托盘中的卖身契拿给江半夏。 卖字开头的卖身契上印着一个巨大的红手印,落款立卖字人是一个叫谢珍的人。 江半夏摸出一张银票放进托盘里,而后她站起来拱手道:“今日多谢孙老板招待,我们就不叨扰了。” 杨一清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过脸色不太好,背过手扭身就要走。 “几位玩的开心就好。”孙璋也不恼,他反而笑呵呵的让人将江半夏他们送出去。 那个小少年被何乔倚拽着衣服拖走了,何乔倚嫌弃道:“就你这小身板,居然要一千两!” 谢生冷冷的盯着何乔倚,他那张小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像死了一样。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何乔倚撇着嘴冷哼道:“又没欠你钱!” 在即将转过第二道门时,对面传来了争吵声,声音不大但却激烈。 “张文贵,你他妈的玩别人老婆扣我头上!还要点脸不!”男人低声吼道:“我大哥知道这件事情准要打断我的腿!” “咱们哥俩从小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孙璞可比我会玩。”张文贵声音轻佻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前些日子让人开了城东胡寡妇的赌局,你敢做,怎么就不敢让别人说?” 前面带路的伙计一惊,张嘴就要发出声音,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江半夏捂住了嘴。 “我...?”孙璞被质问的无话可说,他道:“胡寡妇能和黄花山山贼的女人一样吗?你这是惹了大事!” “事大不大,也不是用嘴说出来的。”张文贵拍了拍孙璞的肩膀道:“要是兄弟,你今天就带我去见你大哥。” “见我大哥可以,但我绝对不背你的锅,黄花山山贼的女人是你玩的,别加上我。”孙璞语气有所缓和。 张文贵吊儿郎当道:“那也行,你开城东胡寡妇的赌局我也就不替你瞒着,反正那几个京里的来的官还没走,加上你也不少。” “你!”孙璞被气的说不上话,他一拳打到树上。 张文贵与孙璞又是一阵争吵。 待他们走远,江半夏几人才从门后走出。 “说,那两个是什么人?”江半夏揪着那带路伙计的领子逼问道。 “小...小的不知。” “不知?你这表情可不像是不知道哦。”何乔倚突然笑了,他道:“老大别废话了,既然他不想说,留着也没用,直接灭口,省的给我们惹麻烦。” 江半夏闻言掏出匕首对着那伙计的脖颈比划了一番,她道:“那就杀了。” 赌坊伙计左看看右看看,这两个一唱一和,表情不像是说笑,他当即就怕了。 “几位大人饶命,饶命呐!”那伙计吓尿道:“我说我说,刚才过去的是二少爷和孙家的少爷。” “二少爷,你是说那个叫孙璞的是你们家二少爷?”何乔倚问道:“我怎么看不像?” 孙璋他也见过,滑溜的一老泥鳅,和刚才那咋呼呼的傻子二少爷不像是一回事嘛? “就是...是二少爷。”带路的伙计被吓的不行。 杨一清并不在乎刚才那两个人是谁,他只在乎城东胡寡妇的案子,所以他问道:“城东胡寡妇的赌局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的...不清不楚,只是听说二少爷开了个赌局...”那伙计身体抖如筛糠:“小的就是个普通伙计,别的小的真的不知道!” 江半夏扫了一眼说话已经不利索的赌坊伙计,再问下去除了浪费时间,也问不出什么想要的消息。 于是她将那个带路的伙计掼到地上,威胁道:“刚才的事情你就当未曾见过,记住,我们几个人是被你亲自送出门的。” “记住了没有?” 那伙计表情惶恐,他慌忙点头:“记…记住了。” 现在这事让他说他也不敢说啊!要是让大少爷知道他没能拦住这些人...他恐怕真的要完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商讨 “大少爷,这金子还入库不?”穿绸衫的大掌柜毕恭毕敬的问道。 “既然拿出来了,就不要入库了。”孙璋拿着剪刀垂头在修剪盆栽,他一边修剪一边让人将刚才的茶杯收下去。 “那这笔钱的账要怎么走?”大掌柜心里发虚,这些金条算下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就说是我花了。”孙璋将手中的剪刀放下,他又剪了些牡丹准备插瓶以作清供。 大掌柜嘴上不说,但脸上满是纠结,这么多钱的走向怎么能说花就花了! “那老爷那里怎么交代?” “怎么交代?”孙璋面上笑容满满,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怎么我花自己家的钱,还需他来过问?” 大掌柜尴尬的应了一声,他又问道:“月初京城急递,孙尚书家的独子因故殒命,这挽金...” 青瓷双耳瓶被孙璋拿在手中把玩,他扫了一眼大掌柜竖起的五根手指:“五万两太重,他们家还吃不起。” 大掌柜的又竖了三根手指:“少爷,这个数?” “钱就不要给了。”孙璋修剪了的花枝按照疏密仔细的插进瓶中:“就捡点贵重稀罕的玩意带过去。” 大掌柜十分惊讶,不说逢年过节,往常给京城孙家送银子那可是如流水般,怎么如今突然要消减了? “升米恩,斗米仇。”孙璋道:“昔年他贫困时,出钱资助叫雪中送炭,但现在不一样了,孙丘民先是出任礼部尚书后又兼任内阁阁员,借着他的光我们孙家也一时无两,不过...” 孙璋话锋一转:“这风向就要变了,出头的花骨朵要被掐,养肥的猪要被宰。” 大掌柜听得满头雾水,礼部尚书孙丘民的确是他们阳曲人,只不过出身贫寒可怜那一身好学问,于是老爷就出钱资助孙丘民参加科举,没想到最后这人居然官运亨通坐到了内阁。 这些年孙丘民为孙家在阳曲乃至整个太原府立足出了很大的力,大少爷此番话实在是好无道理。 他们小民不是还有一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现在怎么就要变了? 孙璋剪了朵牡丹插在大掌柜的帽旁,他低声道:“最近阳曲县先后来了许多东厂的人,你说这风要不要变?” “这!”大掌柜双目瞬间瞪圆,过了两息他才回过神:“东厂的人来了?” 孙璋缓缓点头。 什么人最怕东厂的人,就是那些当官的还有他们这些与当官的有关系的人家,一旦被那群如狼似虎的番子们盯上,还没人能清白脱身。 所以一有风吹草动,这些托了关系的商人就怕的要死。 东厂的人来阳曲的确是有事,不过他们要找事的是张家而不是孙家。 … 斐乐横刀阔马的坐在杨一清等人下榻的客栈大堂,他身后站了一排穿便装的东厂番子们,阴沉狠辣的气势震的客栈里的客人纷纷回了房,生怕惹到这群煞神。 “今个这里怎么这么安静?”何乔倚打着哈欠在前面开路,他前脚刚跨进客栈后脚又突然退了回去,直接将紧跟着的江半夏撞了一个踉跄。 江半夏皱眉道:“好好走路。” “不...不是。”何乔倚手舞足蹈了半天也没憋出半个字。 江半夏一侧身率先进到客栈里,她一眼就瞥见坐在那里气势十足的斐乐以及他身后的东厂番子们。 “斐千户。”江半夏拱手问候。 斐乐瞧了一眼江半夏,又往她身后望去,只看到杨一清和何乔倚。 南镇抚司的朱湖、朱潭两兄弟并未与他们在一起。 见到斐乐这群人时,杨一清明显愣了片刻,这些人他虽然不熟,但斐乐他是见过的,这个人好像是东厂提督的手下。 “杨大人。”斐乐起身拱手道:“久仰。” 杨一清回了礼,他略微有些疑惑东厂的人怎么也来了? 斐乐也算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与杨一清寒暄了片刻借理由将江半夏单独叫了出了。 “斐千户怎么独独将我叫了出来。”江半夏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但细看却从未到达过眼底。 “见你当然是有事。”斐乐也不着急说是什么事,他只问道:“一路上那两个姓朱的可有说过什么?” 江半夏摇头,仔细想来那两个姓朱的上官一路上都是沉默寡言,与他们交谈最多的话题也只与那采花贼身手有关。 没有听到想要的消息斐乐也不恼,他又问道:“你们在阳曲停了有一段时间,可曾听过有关阳曲张家的事?” 江半夏确认道:“是太原府五姓之一的张家?” “正是。”斐乐轻点桌子:“与张家相关的事,你可有听闻?” “怎么?”江半夏轻笑一声:“东厂不管当官的开始管商人了?” 被江半夏如此打趣,斐乐不光不生气他反而有心解释道:“此事事关重大,不然督主也不会派我加急来阳曲。” “京都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江半夏拧眉问道,按照曹醇的性格,他做事从来不会这么匆忙,如今匆忙将斐千户派到这里,京都一定是出了大事。 “大事目前倒是没有,不过这茬处理不好。”斐乐语气一顿:“就是大事。” 看他的表情不似作假,江半夏探头小声问道:“难道是今上要崩了?” “噗。”斐乐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他眼睛瞪大道:“你可什么都敢说啊?” “那是什么大事?” 斐乐也不卖关子,他道:“上月浙江巡抚郑仰谷来折,南边大雨不停恐有泛滥的危险,他们要钱修缮堤坝,可钱户部没有拨。” “为何?”江半夏皱紧眉头,户部没有理由不拨。 斐乐意味深长道:“因为就在去年户部才拨了两百万两用于加固堤坝的银子...” 江半夏陷入沉思,两百万两银子,可是巨额!用银子堵堤坝都够了,不至于修了一年不到又要重修吧? 这账不是户部贪了就是工部的人贪了。 “眼下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再晚点等端午汛到了,堤毁田淹可不是开玩笑的。”斐乐道:“如今再查那些蠹虫为时已晚,现下督主的意思是先让户部将银子拨下来再做打算。” “户部拨银子不应该去找户部吗?”江半夏一时脑子有些转不上弯。 “户部要是能将银子拨下来,督主也不会让我来阳曲。”斐乐道。 江半夏思索道:“你们难道是想抄几个富商,用他们的银子去补南边修缮堤坝的亏空?” 第一百二十六章娓娓道来 水刚喝到嘴里,斐乐一个没忍住又喷了出来,他颇为惊奇的瞧着江半夏:“我们哪里敢抄这些富商?这些人在朝中都是有自己的势力,抄一个连一片。” “张衡江你知道吧?”斐乐将杯子放回桌面,他不敢再喝,生怕江半夏又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言论。 张衡江?江半夏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人,她道:“工部尚书张衡江?” “正是此人!”斐乐道:“张衡江是太原府阳曲人,年轻的时候得此地大盐商张六壬青眼,娶了张六壬的女儿,后面又凭着才学一步步做到工部尚书。” “你说这样的人家敢抄吗?”斐乐敲着桌子道:“即使是要拿他们说事,也需有个由头,况且督主只是想稍微警告一下张衡江并不是要与他为敌。” 江半夏皱眉想了半天,她似乎有些明白曹醇的思路,这些朝中重臣说起来都是连枝带叶的,要是逮着一个人将其得罪狠了,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她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于是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即使是要捏造莫须有的罪名也必须要有由头。 “这几天一直派人盯着张家。”斐乐道:“不怕他们不犯错。” 江半夏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斐乐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江半夏。 “事情正赶巧了。”江半夏将自己在赌场的见闻说了一遍,又重点提了提那个叫张文贵的人。 斐乐一听这个人的名字,眼睛都亮了。 “这个人有问题?”江半夏疑惑道。 “他没什么问题,但他爹可是张六壬,他就必须有问题。”斐乐拊掌道:“原本想着还要再蹲几天,没想到人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张文贵乃是张六壬的小儿子,因是老来得子,张六壬十分宠爱这个儿子,几乎是有求必应,从他身上下手就是蛇打七寸,不信张家会束手旁观。 正当江半夏想提采花贼一案的蹊跷之处,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爆呵:“谁!” 江半夏与斐乐相互对视一眼,有人偷听! 他们二人立马冲了出去,就见守在门外的番子们纷纷跃上房顶去追那偷听之刃。 这人胆子也忒大了,大白天就敢来偷听! 斐乐拔了腰间的刀,他也一跃而上,跟着番子们一同追了出去。 “老大,你不跟上?”何乔倚从墙角窜了起来,刚才那群番子们的气势太强,吓的他都不敢说话。 “追不上。”江半夏转身又坐了回去,她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添了茶并吃了几块点心。 等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番子们就将那偷听的贼人绑了回来。 “这小子跑的生快,让爷爷们一阵好追。”跟着斐乐的番子一脚踹在那贼人的身上:“让你跑!” 贼人被堵了嘴,他脸憋的通红,身上背的剑也被番子们除了下来。 “咦?”何乔倚向前走了两步,他弯下腰近距离的打量这个贼人,越看他越觉得熟悉。 突然,何乔倚惊了叫一声:“是他!” 他这一声将旁人吓了一大跳。 旁的番子皱眉斥道:“一惊一乍,做什么!” 何乔倚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声,他道:“几位哥哥,小弟这是激动坏了,这才失了礼。” “你认识他?”江半夏指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少年问道。 何乔倚激愤道:“认识,当然认识!这个人化成灰我都认识!” 就是这个人将他敲晕,害的他险些被马文瑞打死!此仇不报他心里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何乔倚一脚就踢了上去,恨不得将人直接踹死。 “慢着,现在不宜将人打死。”斐乐将暴怒中的何乔倚拦下来,他道:“此人形迹可疑,等审问过后再做决断。” 令斐乐警惕的是,这个人武功高强,而且身手不凡,他手底下的几个东厂番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居然需要他们一同出手才将此人抓住! 如果这是对方有心放出来的探子... 斐乐不敢想。 “唔唔唔~”背剑少年不停地在挣扎,像只大号的毛毛虫。 “将人带下去。”斐乐沉脸挥手,立马就有番子将地上五花大绑的少年拖走。 斐乐又复请江半夏与何乔倚进屋,他仔细询问何乔倚是如何认识那背剑少年。 “你是说当时你被他打晕了?”斐乐问道:“之后你再次醒来时,就看到了马文瑞?” “是...”何乔倚挠了挠头:“但不知道马文瑞最后为什么将我放了?” “因为他知道他必死无疑。”斐乐冷笑一声:“所以才将你放了,为的是给别人添堵。” 至于添堵的人是谁,斐乐没有说,但江半夏也猜了出来,那个人是大皇子。 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月前,至今想起来还和做梦一样,江半夏心里不免有些疑惑,比如马文瑞是如何死的?曹醇为什么会突然间向外承认有她这个干儿子? “人是死在大皇子的别苑里,听说是误服毒药而死。”斐乐将误服两个字故意咬重,其中所表达出的意思不言而喻。 马文瑞的死和大皇子绝对有关系! 作为大皇子的表弟,马文瑞和大皇子的情分自然不用说,但他错就错相信大皇子一定会救他,当后面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大皇子的想象时,马文瑞被杀或灭口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听说今上写了首诗送到大皇子府。”斐乐语气平静:“又令人将马文瑞的尸首送回宿州并派了公公去以示哀悼。” 说到这里,斐乐竖起两根指头:“随后赐了宿州马家两万皮丝绸。” 何乔倚脱口而出:“这么多!该不会是买命钱?” “算是。”斐乐正了正身形,他本不欲与这两认说这么多,但话到这里了又不得不说:“万岁的意思很明显这个案子就此做结。” 就像庆文帝自己所说的一样,儿子犯了错,父亲应该反思自己,所以他选择原谅大皇子并替大皇子将这件事情抹去。 可是... 斐乐想起今天抓住的偷听贼人,再结合何乔倚的经历,他不由得阴谋论将此人与大皇子关联在一起。 而被关在后院的少年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被打上大皇子的标志! 第一百二十七章盐 孙璋捻了捻手中如细沙般的东西,那东西雪白的好似冬天二月的雪。 他一连挨着拆了好几个麻袋,里面白花花的东西顺着袋口倾斜到地上。 积霜似雪,十分惹眼。 “大少爷,这是今个新到仓的白盐。”大掌柜手上捧着册子一边核对一边道:“共十万斤。” 孙璋将沾了盐的指头放进嘴里用舌头轻\舔\了一下,盐特有的咸涩味道在他口中散开。 这批盐不多也不少,孙璋背着手在硕大的盐仓里走动,他边走边问:“我爹在两淮的生意谈的如何了?” “那边来人没怎么提两淮的生意。”大掌柜如实回答:“但听他们说老爷想要与扬州商人沈惟行做丝绸生意。” 孙璋用脚尖踢了踢盐袋,他道:“还没在两淮站住脚,他就想跑,也不怕摔死。” 大铭盐的主产地除了长芦、河东、四川就剩下两淮,前面三个地方都已经被一些势力颇大的大盐商把持住了,孙家想要拓展自家的生意,只能往两淮跑。 江南向来富庶,徽商、浙商云集,要在两淮立足不是件容易的事。 产盐大区淮南沿海共有二十一个盐课司,下面大约共辖一万多盐户,每年年产足有千万! 更何况一条大运河直通南北,要是能将此地的生意谈下来,那该是怎么样的滔天富贵! “年前广州口岸来了一群弗朗机人,月前刚到扬州。”大掌柜将自己听的消息娓娓道来:“听说这些弗朗机商人要订购大量的丝绸、瓷器,老爷的意思是想和沈老板一同分这杯羹。” “沈家?”孙璋捏起一撮白盐,他拿在手里搓了搓而后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雪白的盐粒就窸窸窣窣的落到了地上。 这可是真的‘撒盐空中’。 沈家是正儿八经的浙商,江南的丝绸贸易几乎全被他们垄断,沈家掌握着大量的织机、精湛的织工,一天两班人,织造作坊十二个时辰不曾停歇。 每天大量的白银从这些织工手上织进到沈惟行的口袋里。 “老爷的意思是,沈家和宫里做生意,要是能与他们家搭上关系,我们在两淮也好立足。”大掌柜越说底气越不足。 要是能这么好立足,张六壬家早将两淮的盐全包揽了,还能等到他们孙家来分一杯羹? “随他去。”孙璋拍了拍手,他背过身将大掌柜手上的册子拿来细观。 “大哥!”盐仓外面传来孙璞的喊声,而看守盐仓的护卫拦着孙璞不让他进。 “我是孙家的二少爷!”孙璞指着自己吼道:“这是我家的盐仓,凭什么不让我进!” “二少爷,盐仓乃是重地,大少爷吩咐了任何人没有牌子都不能进。”盐仓看守的护卫将孙璞一架:“二少爷得罪了。” 孙璞蹬着腿,试图从这些孔武有力的壮汉手中挣脱。 “住手!”大掌柜匆忙从盐仓赶出来,他让两个护卫放了孙璞。 孙璞立马小人得势的哼了一声:“等会我告诉大哥,定要让你们几个好看。” 大掌柜皱起眉头,他道:“二少爷,大少爷在里面等你,请进吧。” 盐仓堆满新到的食盐,层层高垒,孙璋正站在盐堆前,他背手仰头望向盐仓顶部。 “大哥?”孙璞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他将声音控制的很小,但在硕大盐仓内依旧显得突兀。 孙璋也不转身,他道:“若是钱不够了,直接到铺子里支。” 他来也不是为了要钱啊! 孙璞捏了捏脸企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加讨喜:“钱够用,我来是想请....想请......” “想请什么?”孙璋语气微沉。 “这个...”孙璞实在说不口,张文贵让他说的事情他真的对他大哥开不了口! 于是孙璞嘿嘿一笑:“想请大哥出来一起聚一聚。” 这事还是让张文贵自己说,他真的不敢和他哥说。 孙璋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这个弟弟,孙璞平日恨不得躲他三丈远,今日怎么会开口要请他聚一聚? “那就这么说定了,大哥要是不嫌弃,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我们吉咸酒楼见!”孙璞生怕他大哥不同意,说完立马就跑了,根本不给孙璋留说不的机会。 再说另外一边,东厂的番子们决定快刀斩乱麻,今晚就将张文贵抓了,人先拿手上再找罪证。 至于具体的行动,斐乐自有安排。 “老大,你说大皇子怎么就这么坏呢?马文瑞好歹是他表弟怎么说弄死就弄死?”何乔倚不禁感叹:“都说皇家最无情,今天我才算见识到。” 大皇子坏不坏她没办法评论,但马文瑞的案子一定是有人有心不想让大皇子好过,但凡大皇子想坐上那个位置,他就不应该杀马文瑞,一旦他动了手就是坐实马文瑞的罪名,他自己也会被推到最前面。 “以后这些话少说。”江半夏扫了一眼何乔倚:“走吧。” 五月的太阳灼人,街边摊贩已经开始卖大碗茶了,一个铜板管喝饱,卖大碗茶的摊子顺带也会卖一点吃食。 三四个带平顶巾着皂盘领衫白褡愬的捕快们正蹲在地上一口茶一口馒头的吃着,见着江半夏他们出来,这些捕快连忙将手里的馒头塞进嘴里。 “两位大人等等!”捕快们撂了手里的茶碗追上前来。 何乔倚抱着刀问道:“你们一直在这里等我们?” “小的们是等了有一段时间了。”带头的捕快嘿嘿一笑:“不过等的时间不长。” “有什么事?”江半夏问道。 “那个我们抓住了几个形迹可疑的贼人。”带头捕快搓了搓手:“高大人让我们请几位大人去拿主意。” 这次衙门的办事效率竟如此之快,江半夏略微有些诧异,她挑眉道:“抓住了几个?” “三个。” 何乔倚嗨了一声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带我们去县衙!” 那几个捕快狗腿的在前面引路,等江半夏他们到的时候,杨一清已经与高缙将犯人提审了。 昏暗的审讯室里,头戴枷锁的汉子正被押跪在地上,身上留着几道血痕,看样子是刚上完刑。 “高大人,杨大人。”江半夏微微拱手见礼。 “江小旗的方法真是高。”高缙一扫连日阴郁,他笑呵呵道:“只用了不到两天就抓到了这些贼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问询 江半夏脸上带着笑,她道:“能抓住这些贼人,高大人功不可没。” 面上她是笑意盈盈的,但心里却十分鄙夷高缙的做法,按理说贼人浮出水面,应当顺藤摸瓜将后面的人拉出来,但高缙却心急得收了网。 这时候收网,抓住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喽啰,反而会打草惊蛇,让背后真凶手逍遥法外。 “大人是如何抓住这些贼人的?”江半夏问道。 高缙颇为自得道:“那日按照江小旗的法子放出消息说采花贼跑了,第二天在县衙外就发现好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下官让衙役们盯住这些人,没成想这些人见官就跑!” 瞎猫碰上死耗子,江半夏心想到。 “这些贼人的伪装实在太假。”高缙忍不住道:“还没人敢来县衙门口卖菜,这几个贼人一大早就推着个车子来,能不让人怀疑。” “啧啧。”何乔倚忍不住道:“这也太蠢了吧?蠢成这样还要干违典乱律的事。” 高缙应和道:“谁说不是呢。” 江半夏突然蹲下身子,她命人将那贼人的手拉出来瞧了瞧,而后她又站了起来。 “江小旗可是发现了什么?”杨一清开口问道,他对这个姓江的小旗还是比较佩服,此人胆子大又心思缜密,往往能提出十分不错的建议。 江半夏没有直接回答杨一清的问题,反而问道:“两位大人审问的如何了?” “进展不是很明朗。”杨一清让一旁的书办将供词递给江半夏。 短短两张供词上,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问到关键的地方,那贼人就不开口。 县丞见江半夏将手中的供词读完立马上前狗腿道:“已经上过一次刑,这贼人嘴太紧,打了半天一个屁都没放出来,上差您看还继续上刑吗?” 江半夏斜了一眼县丞,县丞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他立马呸了两声:“小人嘴粗,上差莫怪。” 有些人能打有些人不能打,江半夏在北镇抚时常听老前辈讲眼里带着必死决心的人只能‘好生着实打着问’,直接打死画押。 这种人一般很难说他们到底有没有罪。 显然现在地上跪着的贼人就属于这个范畴。 “面色黑黄,头发干枯。”江半夏围着那贼人转了一圈并用刀挑起那贼人的手道:“双手粗糙掌心长满老茧,只有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农人才会有如此特征。” 被押在地上的贼人身形一震,显然是被江半夏说中了关键。 何乔倚立马呵道:“老老实实种地不行,怎么学人违典犯律!” 被枷锁扣住的大汉垂着头,他既不反驳也不说话,显然是认命的样子。 “你现在不说,以后可就没机会了。”江半夏将手中的供词轻轻放下,她道:“按大铭律,劫狱者皆斩。” 说完江半夏扫了眼地上的贼人道:“你,死不足惜,但你的家人也会连坐。” “不要想着你不承认,我们就找不到你的家人。”江半夏的声音介于少年与女人之间,略微有些尖细,娓娓道来时颇有压迫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抓住你就能抓住他们。” 对这些农人来说,他们所在乎的无非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能让他们生出逆反之心的除了田地就是女人。 只见那贼人身形一抖,当即开口怒吼道:“狗官,有什么冲着我来!休要累及我家人!” “嘿,越说还越来劲。”何乔倚乐了起来,他道:“到时候你都死了,还能管得着嘛。” 江半夏坐到杨一清下首的位置上,她单手点桌道:“如果你现在将幕后指使你的人招出来,两位大人看在你配合的份上说不定就放过你的家人。” “呸!”那贼人淬了一口痰道:“休想!” “死鸭子嘴硬!”县丞左右一看,一脚就踹了上去,结果踹歪了,他自己摔了个踉跄。 县丞大怒,站稳后又猛踹了几脚才歇火。 “大人。”江半夏在杨一清耳边耳语道:“此人不肯说,抓住的贼人不光他一个,我们可以使计将剩下那二两个贼人诈上一诈...” 江半夏突然伏在他耳边,杨一清只觉鼻尖萦绕上一股好闻的蕙香,他说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但觉得十分好闻。 淡淡的味道,并不刻意。 “杨大人?”江半夏见杨一清突然愣住了,她伸手在杨一清眼前晃了晃。 杨一清回了神,自己刚才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他道:“就按你说的办。” 说完他又鬼使神差的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江小兄弟平时用的是什么香方?” “并未用香。”虽然杨一清问的问题有些奇怪,但江半夏还是认真的回答了,活着都困难,她哪里有什么心思去制香。 一共抓了三个这样的贼人,高缙虽然办事不太靠谱,但他有些事情还是做得很不错。 比如,他将那三个贼人分开关押,这样在审问时就避免了那几个贼人串供。 “叫什么名字?”高缙高声呵道。 被强行按跪在地的贼人绷着一张脸,大有赴死上刑场的样子。 那贼人不吭声,高缙深觉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了,他招手就要狱卒们上刑。 “慢着。”杨一清抬手拦住那些狱卒。 高缙满脸不解:“杨大人?这贼人...冥顽不灵,不用刑他恐怕不肯说实话。” 站在后面的何乔倚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用了刑也没什么用。” 杨一清招手示意高缙不要心急,他清了清嗓子道:“你不说也没关系,你的同伙已经招了,供词也画了押。” 江半夏将手边的供词举起,在那人眼前虚虚得晃了两下。 “不可能!”地上被迫跪着的贼人满脸不可置信:“他们怎么会招!” “信不信是你的事。”江半夏将供词放下,她道:“已经派人到村里拿人去了,用不了多久你们一家就会相见。” 她咧着嘴笑了起来:“按大铭律,包庇者皆斩。” 地上那男人被吓懵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人竟招了供!说好死也不招!他们竟如此背信弃义! 一想起家中老母、妻儿,那男人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不过。”杨一清开了口,他盯住地上的那个男人道:“向官府提供有用消息,可以减罪,要说什么可要想好了。” “冥顽不灵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杨一清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第一百二十九章可见一斑 这些半路出家的贼人心思并不缜密,杨一清三两句一忽悠,大棒甜枣的给着,这些贼人就将事情全招了。 “你说你们是黄花山下的村民?”杨一清提声问道。 “小的从祖上起一直在黄花山下讨生活,要...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小的也不会上山当贼。”地上伏着的贼人语气里有些难过但唯独没有后悔。 黄花山为什么聚集这么多山贼,究其原因很简单,但知道了又无可奈何,胳膊还拗不过大腿,更何况是地里刨食的农人。 “黄花山下的土地是恭王的庄田。”高缙长叹一口气:“前些年正巧逢上饥年,百姓都不容易。” 高缙三两语的将黄花山下庄田的事情带过,但其中所包涵的却是无数农人悲苦半生的开始。 庄田不同于其他田地,按照大铭律规定,田地被官府征为庄田后,原来这块田地的主人就会成为租户,地不光没了还要交租,丰年还能填饱肚子,等到荒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卖儿卖女都是小意思,更可怕的是田租也不会因为灾年而减少一分。 阳曲县那条花街上的花娘、窑姐们大多都是前些年闹饥荒卖进来的。 比起高坐明堂何不食肉糜的官老爷,百姓的苦未曾有人品尝过。 农人上山当贼,富商挥霍无度。 江半夏脑海里不断交替着赌场里奢靡的景象与饥寒交迫的百姓。 “大人们菩萨心肠,我们已经没有活路了。”那人埋首叩头。 据这三人交待,原先县衙抓住的采花贼是他们的大当家,所干之事也不是为了采花而是劫财。 他们劫财的目标多是放在富家公子身上,那些被劫了财的富家公子为了面子大多都对外缄默不言,这种事情多了后面传着传着就变了味,但没人跳出来解释,误会就更深了。 什么引人眼球的艳\情的遐想都往上面挨,才有了太原府女采花贼的传说。 “你可别诓我们啊。”何乔倚怀着质疑的态度道:“你们大当家的我可是亲眼所见,那...简直是...骚,能像是只劫财不劫色的吗?” 说完何乔倚下意识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太膈应人了。 “大当家...以前不是这样。”跪在地上的人连忙辩解道:“是三娘子死了以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提到三娘子这个人,那三个贼人纷纷落了泪,悲凄与愤怒的表情一同浮在他们脸上。 其中定有一段提不得的故事。 “行了,这里是县衙,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县丞不耐烦的让这三人闭嘴。 “大老爷,您看这案子咱们怎么结?”县丞转头谄媚的请示高缙:“要不就拿他们三人顶罪?” “顶什么罪?”江半夏突然出声道:“按大铭律,失囚者减囚罪二等,若囚已死,皆免罪官狱典司。” “既然王大力已经死在狱中,那么城东胡寡妇翻供不成立,就按一审判决王木谋杀罪名,着胡寡妇家来官收赎,此案就算结了。”江半夏道:“这样大人也就不用为难。” “可,这些人意图劫狱...”县丞脑子转不过来弯。 “这不还没劫成嘛。”何乔倚提醒道:“再说胡寡妇的案子是怎么一回事,县丞你可比我们清楚多了,真要算下去...” 何乔倚冷哼一声:“你们也不想将事情搞大吧。” 胡寡妇的案子深究下去,势必要牵扯上开元赌坊,左右一牵连,太原府五姓人家就要得罪俩,这案子不能查下去,绝对不能再查下去! 县丞想通关节后一抹脑门上的冷汗,他连忙对高缙道:“大老爷,依下官看,这样结案最为稳妥。” “如此也好。”两头各退一步,对现下来说是比较稳妥的事情。 “来人!”高缙唤了左右衙役道:“将这三人收押大牢。” 衙役们抱拳应道:“是!” 胡寡妇一案算结了,但采花贼一案还不能结,高缙心里两面为难,一面是法理一面是情理。 按照大铭律凡劫囚者皆斩,不论是何缘由,这几个人幸而还未出手,这条就不能算数,但前面招供的劫人钱财的罪行是不分首从,也是要掉脑袋的! 这些人算起来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都是些逼不得已的百姓,若是有田有钱,谁会上山当贼。 “先收押着,就算判斩监候也需等秋后,这中间的时间长着呢。”江半夏略有深意道:“说不定能挨到恩赦。” 出了县衙,杨一清请江半夏二人去酒楼吃酒。 三人脸色都不太好,如果不是今日说到庄田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想起太原府是恭王封地。 “恭王可是今上的弟弟。”何乔倚捡了一粒花生米抛进嘴里:“皇上最疼恭王,嫌西北苦寒就将人留在了京都。” 没想到人留在了京都,这边竟还征了地。 坐在对面的杨一清也捡了花生米吃道:“地是今上给恭王的,我们什么都不能说。” 江半夏嗤笑一声道:“天下田庄尽被宗藩所占,占田不纳税,地方官也管不得,这些人却月月领俸禄,再大的国库总有被掏空的那一天。” “慎言。”杨一清打断江半夏的话道:“和宫里沾上关系的事你我只能缄默。” 江半夏心中十分压抑,她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堵在胸口,是愤怒还是震惊,她分不清楚。 仿佛千疮百孔的大铭是第一次延展在她的眼前。 “江小兄弟,我十分赞同你之前说的话。”杨一清的心情也同样不好,他闷了一口杯中的酒道:“救一个人不是救人而是害人,救大铭千千万万百姓才叫救。” 他又想起那天被拖进花楼里的妇女,脑海里一幕幕不断重演,一个国家是否强盛,只要看他们的妇女儿童是如何生存的,就可以窥见一二。 活着这个两个字,是多少底层百姓艰难的心声。 江半夏仰头望天,她想起走的时候曹醇对她说另查茶马一事,杨一清巡茶,替万岁巡茶,无非就是替今上将那些被贪了的银子要回来。 四处缺钱又四处挥霍,大贪巨蠹,让整个王朝从内开始缓慢崩塌。 第一百三十章借钱 这顿酒喝下去,杨一清才算和江半夏二人热络起来,之前他对这两个北镇抚司里出来的人都抱有巨大的质疑,因为他不确定这两个人是否怀有好意。 如今话说开了,杨一清心里也对江半夏与何乔倚有了不同的看法。 “江小兄弟,若是你参加科举。”杨一清微熏道:“后面就没有我们这些庸人的事咯。” 江半夏只笑不语。 夜晚灯火初明,吉咸酒楼上下人头攒动,说书的先生卖唱的歌女,嘈杂在一起,热闹的掀了天。 江半夏懒懒的靠在窗边,她醉的恰好,不难受,大脑只是一片放空。 人就是一根琴弦,上的越紧断的越快,但如果过于松弛又会废掉,她觉得现在自己的状态刚刚好。 “老大!”埋头吃菜的何乔倚突然叫住了江半夏:“你看!” 他伸手指出混在人群中的东厂番子们。 东厂的番子们怎么会在这里? 江半夏瞬间醉意全无,她想起斐乐说今晚要快刀斩乱麻抓张文贵。 张文贵难道也在这里? 何乔倚筷子还没放下,他就被一片阴影笼住。 “斐千...”他后面的户字没说出口就被斐乐打住了。 斐乐顺势坐在何乔倚与江半夏中间,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圆领衫子,腰间也罕见的没有挎刀,如果不是他那双锐利的双目,看上去就和寻常百姓没什么区别。 “小二再上壶酒!”斐乐招手喊了声跑堂的小二,他从筷笼里抽了双筷子夹了粒花生米抛进嘴里细细咀嚼。 “出门在外叫我斐大哥就成。”斐乐拍了拍目瞪口呆的何乔倚,而后低声道:“不要看,转过头来。” 何乔倚吓得立马转头面向桌子不再四处张望。 “张文贵你就不能来早点!”孙璞抹着头上的汗道:“我大哥马上就要到了!” “着什么急,人不是还没有到嘛。”张文贵吊儿郎当的摇着扇子。 孙璞虽然同张文贵臭味相投,但他还是烦张文贵事事都不在乎的态度。 跑堂小二领着张文贵与孙璞上到二楼雅间,期间何乔倚都不敢抬头去看,生怕被发现。 “行了,人走了。”斐乐松开压何乔倚的手。 坐在对面的杨一清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东厂的人突然出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该不会是又要抓人了吧? “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江半夏扫了眼人群中隐藏着的东厂番子。 斐乐纠正道:“都说了出门在外叫我斐大哥。” “斐...大哥?”江半夏嘴角抽搐,她还真的叫不出来:“那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一会儿。”斐乐看了眼四周热闹的人群:“等人少了再说。” 他们是秘密抓人,不宜被人看到。 ... 二楼雅间,孙璞叫了几个窑姐唱曲儿,又让小二上了满满一桌的席面。 “我今天好不容易将大哥请来,你可正经点。”孙璞嘱咐道:“别将我大哥得罪狠了。” “知道了,少废话。”张文贵那双眼睛色眯眯的盯着唱曲儿的窑姐,头连抬都不带抬的。 孙璞心里有气但发不出来,谁让自己的把柄被张文贵抓着了,现在只能忍着。 “大爷您请进。”门外传来小二的招呼声。 张文贵与孙璞对视一眼两人立马起身迎上前,模样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孙家哥哥。”张文贵拱手作礼。 “张文贵?”孙璋一进门就对上满脸笑容的张文贵,他皱眉道:“怎么是你?” “大哥。”孙璞从旁挤上前来:“是我请张兄一起来吃顿便饭的,小时候我们三个关系多好,近些年有些疏忽,想着吃顿便饭好叙叙旧。” 越往后说他的语气就越弱,明显的心虚了。 孙璋阔步走到桌前坐下,他直接了当的问道:“你们两个人到底有什么事?” 这两个人从小就不干好事,现在找上他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大哥...”孙璞搓了搓手,他不太好开口于是戳了戳张文贵。 “也不是什么大事。”张文贵一打扇子吊儿郎当的坐到孙璋对面:“只是想请孙家哥哥帮个小忙。” 孙璋冷笑一声:“小忙?” 被张家捧在掌心里的张文贵,他根本不在乎孙璋嘲讽的表情:“本来这件事是想找我爹的,可前些日子我爹下江南做生意去了,不想麻烦他老人家,所以就想到大哥你了。” 张六壬老来得子就生了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孙璋被气笑了:“你说说,让我帮你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请孙家哥哥借我点...钱。”张文贵搓手道。 “钱?”孙璞突然提高了声音:“你借钱问我就行了,怎么还要找上我大哥!再说你们张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张文贵埋汰道:“你那点钱塞牙缝都不够。” “借多少?”孙璋抬眼问道,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对他来说都不是事。 “也不多,就一百万两。”张文贵伸出一根手指。 “什么!一百万两!”孙璞又是一声高呼,一百万两!虽然他不掌家,但也知道这一百万两到底有多难赚!一斤盐十纹钱,一百万两要赚多久! “孙家哥哥要是不愿意借钱,借人也成。”张文贵立马换了要求。 “你到底要干什么?”孙璋道:“总得让我知道你借我的钱是要用在什么上面。” 张文贵毫不在意道:“请紫竹轩的人。” “紫竹轩?是什么地方?”孙璞满头雾水。 混过江湖的人都知道紫竹轩是什么地方,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让紫竹轩牵线搭桥请到一等一的高手。 请高手是为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是敞亮的,请高手无非就是寻仇杀人。 “你要杀谁?”孙璋逼问道:“你不说清楚,我这钱就不能借你。” “杀光黄花山的人。”张文贵恶狠狠道:“黄花山那群山贼就和狗皮膏药一样,扰的人心烦!” 孙璋道:“既然是山贼,你何不报官?” “报官...?”张文贵哪里敢报官,这件事他恨不得捂的严严实实。 于是张文贵找借口道:“那些人能抓什么贼,指望他们还不如自己想办法。” 黄花山山贼存在已久,这张文贵什么时候和黄花上结仇了?这件事他不能就这么答应了,总得搞清楚为什么,于是孙璋道:“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明日午时必给你答案。”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缩成鹌鹑的孙璞,这两小子居然将主意打他头上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要命钱 杨一清颇为尴尬,他心里是不想和东厂的人走的太近,江半夏一人也就算了,这下对面坐了个东厂出来的千户,这要是被有心人看去,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喝点。”斐乐帮杨一清将酒满上,他对杨一清的态度同江半夏差不多,带着拉拢的性质。 朝中站队拉拢一个己方十分重要,但也并不是非某个人不可,所以斐乐对杨一清更多的是审视。 杨一清将酒一口闷下,他喝的太急被呛了个正着。 斐乐朗声笑道:“杨大人,豪爽!” 说完斐乐从身上掏出一个绣花荷包拍到桌子上,然后往前一推,径直推到杨一清面前:“这是周姑娘让我捎来的。” 杨一清十分惊讶,他拿起荷包看了一圈,的确是周馥馨的手笔。 同桌的江半夏与何乔倚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八卦的味道。 “打开看看吧。”斐乐指了指荷包:“周姑娘准备了些东西给你。” 杨一清这才发现这个荷包有些大而且装得鼓鼓囊囊的,他顺着上面缝合的线将荷包拆开,里面居然叠着两张银票! “周姑娘怕你路上没钱花。”斐乐道:“这两张银票一张是周姑娘给的,另外一张是曹喜公公给的。” “曹喜公公让我捎话给你,既是一家人他也不忍心看你在外没得着落,让你多保重,他和周姑娘会在京城等你回来。”斐乐话是笑着说的,但杨一清的脸却逐渐变了颜色。 “曹喜公公还说了,那几个不听话的儿子他已经罚过了,等杨大人回京,他就带人上门来赔罪。”斐乐将曹喜的话带到。 从另一方面说,这就是在同杨一清强行拉关系。 阉人与娼妓同属贱类,杨一清有这样的亲戚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出身上的污点,他自己可能不在乎,但以后如果想要融入到清流文人中,这层关系就是顽固的脚石。 杨一清僵着脸道了谢,他自己这是被威胁了。 “老大?”何乔倚见江半夏眼神飘忽,以为人喝醉了。 江半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用眼神虚指了门外,只见县丞鬼鬼祟祟的伸头在望。 “他怎么在这里?”何乔倚小声道:“鬼鬼祟祟,该不会是要干坏事吧!” 县丞拉住跑堂得小二给了他几枚铜板问道:“孙家大少爷在哪个雅间?” 小二掂量着手中的铜板偷偷给县丞指了二楼最里面的那个雅间:“刚上去有一会儿了。” 县丞左右瞄了一眼,见没人注意他,提起衣摆上了二楼。 “孙老板?”县丞轻手轻脚的敲了二楼雅间的门。 县丞的敲门声吓了孙璞一大跳,他缩手缩脚的盯着他大哥不敢说话。 “是县丞。”孙璋听出了县丞的声音,他亲自起身开门。 县丞满脸堆笑,他拱手问好后就被孙璋让进屋。 这进去一看吓了一大跳,孙家的二少爷还有张家的宝贝疙瘩怎么都在! 原本雅间里的气氛就压抑异常,县丞一进来缩手缩脚的光陪了笑。 “请坐。”孙璋伸手请道:“不知县丞来找在下是为何事?” 他亲自倒了一杯酒放在县丞面前。 县丞忙接过酒杯放在自己面前,他搓了搓手道:“是有事...想问孙老板的意思。” “哦?”孙璋一挑眉毛道:“县丞大人请说。” “前些日子城东胡寡妇的丈夫因为纠纷被从兄打死,本来这案子已经结了,结果胡寡妇又来翻案,事情一波三折,后面胡寡妇的叔公教唆她翻案,说...”县丞语气一顿:“说同开元赌坊有关。” 孙璋皱起眉头,开元赌坊一直是他在管,这事他从未听过,不过用脑子一想就知道这事绝对与他那不争气的弟弟有关。 孙璞见他大哥看了他一眼,立马吓得腿抖脚抖,他怕什么怎么就来什么!反观张文贵,满不在乎的摇着扇子,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 “还请县丞具体一说。”孙璋从袖子里抽出张银票塞进县丞的袖子里。 “咳咳咳,听人说是有人借开元赌坊开了个赌局,赌的是城东胡寡妇的案子。”县丞偷瞄了一眼孙璞,斟酌的说道:“不过,这案子已经判了下来,在下是想问孙老板的意思...” 孙璋轻笑了一声,他又摸出几张银票,看都没看全塞给了县丞。 ——这就是他的意思。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县丞连忙摆手。 “收下吧。”孙璋与县丞假意推诿了半天,最后县丞心满意足的将钱揣进怀里。 孙璋做生意是一把好手,盖是因为他看人准,县丞为了这事找上门,无非就是想多要点钱,他不在乎花多少钱,只在乎事情能否解决。 得了钱的县丞满脸喜色的下了二楼。 “下来了!”何乔倚激动地戳了一下江半夏:“县丞下来了。” 江半夏几人闻声偷偷往楼梯口看去,就见县丞心情愉悦得唤小二来,他要了烧鸡和酒又点了其他下酒菜。 “啧啧,瞧他这样是得了什么好处,笑得怪猥琐的。”何乔倚嘲讽道。 从孙璋处得了一笔意外横财的县丞,心里那叫个喜,谁能想钱是这么好骗的,多亏他当时劝住高缙那老小子将案子压住,否则今日这钱就不会这么轻松的到手。 江半夏悄无声息的站于县丞身后,她冷冷道:“县丞可是有什么开心事?不妨同我们分享分享。” “上...上差!”县丞被突然出现的江半夏吓了一大跳。 他再往左一看,杨一清那桌的人对他微举酒杯示意,县丞彻底傻了,这群人怎么会在这里! “开心的事,不要藏着掖着。”江半夏用力拍了拍县丞的肩膀:“要不然,多没意思。” 县丞抖着腿被江半夏请到他们那桌。 “上...上差...下官只是寻常出来喝个酒。”县丞眼神虚晃。 “哦?巧了,我们也是来喝杯酒。”江半夏解下腰间的挎刀往桌子上一拍。 县丞的身子闻声一抖,脑海里立马冒出江半夏用棍子抽人的样子,他僵硬得挤出抹笑容:“是...是好巧。” 一旁吃花生米的斐乐突然笑了,他道:“可我怎么见你上二楼去见孙老板了。” 县丞并未见过东厂的人,他心里纳闷这是哪来的人在这里瞎搅和,于是正了脸色道:“哪有的事。” “是吗?”斐乐将县丞襟前露出的银票帮他塞回去并阴恻恻道:“下次说话一定要看清楚了再说。” 一枚蓝底印有东厂标识的令牌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县丞面前,他只觉眼前天昏地旋,当即就吓晕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抓人 “这就晕了?”何乔倚猛掐县丞的人中。 人怎么能说晕就晕!八成是装的,何乔倚当即就要给县丞来一脚,让他清醒清醒。 “噤声。”江半夏拦住何乔倚,她用视线虚指楼梯口,就见孙家两兄弟从二楼缓缓而下。 孙璞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他哥,看到孙璋起身走了,他也顾不上张文贵会怎么想,自己夹着尾巴跟在他大哥后面出了雅间。 “坐下。”斐乐伸手将何乔倚硬生生的压回座位,他若无其事的品着杯中的糙酒,好似这糙酒是什么人间难寻的美味。 可能是他们这桌太过奇特,孙璋走了一半脚下一顿,视线就落在了江半夏他们身上。 孙璋抿唇一笑低头对小二吩咐了两句,而后对着他们拱了拱手就出了吉咸酒楼。 “我们也该动一动了。”斐乐抻了个懒腰,他一挥手四周隐藏着的东厂番子们立马跃上二楼,速度快而脚步轻。 斐乐打头在前,江半夏几人跟在其后,等进到雅间时,张文贵已经被番子们绑个严实,嘴里还塞了布团,想发出声音都困难。 “禀大人,人已经抓住了。”番子抱拳禀道。 “仔细点,别将张家的小少爷磕碰到。”斐乐用脚尖点了点张文贵的脸语气颇为随意,好像那张文贵就是件值钱的货物。 审问向来是东厂最拿手的绝活,张文贵有幸落在东厂的手上,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再说另一边,高缙因为城东胡寡妇的案子结了,心情大好,在家里小饮了几杯酒后,想着招来女儿问问今天干了些什么,结果他喊了半天也没人应他。 “老爷!不好了!”门子慌忙冲进县衙后宅。 “老爷我好的很。”高缙喝的微醺说话也比平时大胆些:“好歹在衙门里做事,咋咋呼呼的像什么。” 门子焦急道:“小...小姐不见了!” “什么?”高缙拿着杯子,他脑袋转不过弯来:“你说什么?” 门子拍着腿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老爷!阿暖小姐不见了!” 这声彻底将高缙喊醒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什么时候发现阿暖不见的?” “大约下午的时候,夫人带小姐上街转,结果...结果一眨眼,小姐人就不见了!”门子急道:“小姐向来主意大,当时我们以为小姐自己跑回了家,没想到天黑了都未能寻到人。” “糊涂!糊涂!” 高缙捞起外袍胡乱的往身上穿:“现在还不去叫衙役们上街找人!” 门子跑了一半,高缙又忙将他叫了回来:“夫人在何处?” “回老爷,夫人还在街上。” 高缙挥手让门子赶紧去叫人,他心里已经开始慌了,顾不得衣服是否穿戴妥当,慌忙冲上街。 ... “喜欢吗?” 一块甜滋滋的饴糖被阿暖捧在手心,她小心翼翼的将饴糖塞进嘴里,然后甜甜的笑了起来:“喜欢。” 圆圆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看上去既可怜又滑稽。 “以后不要来这里玩。”藏在黑暗中的男人摸了摸小姑娘毛绒绒的头顶,他说完觉得有些突兀,于是又补了一句:“这里有坏人。” 阿暖低着头瞥了一眼躺在巷子里生死不知的贼人,她道:“坏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还会有别的坏人。”那男人拍了拍阿暖的肩膀:“回家吧,你父母应该都在找你。” 他将阿暖往巷子外一推,等阿暖再转身时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生死不知的贼人,还有一声呲牙咧嘴的猫叫。 “真是个奇怪的人。”阿暖将那包饴糖藏好然后一蹦一跳的往家跑。 县衙几乎倾巢出动,县太爷的宝贝女儿不见了,这还得了!衙役们不敢马虎,挨家挨户的四处询问。 甚至有好事热心的百姓一同上街帮忙找人,他们阳曲县虽然不是什么大县,但还好歹邻里乡亲的都是认识的,孩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丢了,他们自个儿心里也不舒服。 万一是拍花子,自己的孩子岂不是也跟着要危险了。 “好像有个女娃娃往那边去了。”卖炊饼的大娘指着花街方向。 衙役们心里大惊,怎么跑那里去了!他们几个人也不敢再拖,拔腿就往花街方向狂奔,生怕去晚了闹出大事。 结果跑了一半就碰上了正在往回走的阿暖。 “小姐!”衙役们大喘着粗气,他们见阿暖穿戴完整只是脸有些花,心里纷纷长舒一口气。 好在没出什么事,要不然怎么和大老爷交待啊! “几位差大哥。”阿暖拽着他们的衣摆道:“那边有好几个坏人。” 她指的方向正是她所来的巷子。 “有几个?” 阿暖掰着手指数道:“三个人,不过他们现在已经动不了了。” 几个衙役闻言当即分了两拨,一拨回去报信,另外一拨去抓人。 等他们寻到巷子前,那些贼人已经被制服在地,一入巷子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几个衙役心下发憷。 胆子较大的衙役咬牙上前查看,浓重的血腥味令他作呕,他强忍着恶心用刀将这些贼人翻了个面。 “这...”那胆大的衙役被眼前的这一幕惊住了,这些人两|\腿之\\间一片血肉模糊,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嘶~ 后面围上来的衙役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不知是何人下的手,竟如此之狠! 衙役们商量着将巷子里那几个半死不活的人拖回县衙,阿暖也跟着回到了家。 高缙抱着女儿又是哭又是笑,他就这么一个孩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办。 “爹,吃糖。”阿暖小心翼翼的将怀里舍不得吃的饴糖捧出来。 高缙接过糖,他抓住阿暖的胳膊问道:“告诉爹,是什么人将你带走的?” “坏人。”阿暖仰头道:“是好几个坏人,他们拖着阿暖往南边那条街走,好在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叔叔,他救了阿暖。” “能告诉爹爹,那个救你的叔叔长什么样?” 阿暖摇了摇头:“阿暖没看清楚。” 高缙安慰的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他将孩子抱给妻子,让妻子先带孩子下去休息。 “大老爷,人已经抓回来了,只不过...”回来禀报的衙役支支吾吾道:“只不过都快不行了。” 那玩\意被割了,人估计挺不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招供 江半夏明事理的早,她对事物的看法常与旁人不同,总是过分的理智或者说是冷漠,小时候她爹常说她下手太重不给别人留余地,以后少不了要在这方面吃亏。 但她却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就拿她攀附上曹醇这条船来说,即使曹醇有事瞒着她、利用她或者只是将她当成一枚棋子,她都不曾埋怨过,因为有些东西是利益相互交换的,这天下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 人与人之间表面相处通常是一个样子,但到了背后不论多么亲切或者痛恨又全然是相反的或者说更加复杂,她爹总说有些人是有着这个世上最温柔的笑容却干着令人胆颤的事,这种人是有两张脸,他想给你展示哪一张你就会看到哪一张,你不能说他对也不能说他错。 就拿她爹的死来说,人死如灯灭,一个人死了他在这个世上所压抑的东西都会不复存在,但唯有一样会被释放出来,那就是旁人的‘贪欲’,如果那日没有曹醇插手,她也会拼上自己的性命与那群人决以死斗,以暴制暴不是个好办法但却最直观最管用。 她承认自己不是个什么好人。 想着,张文贵被绑到了椅子上,原本一个人模人样的贵公子,三两下折腾的头发都散了。 “斐大人,这人要怎么审?”东厂的番子们有些犹豫,因为这个人的身份特殊性,他们拿不准要怎么审。 “按照以前的法子审就成,人别打死也别打残留口气就成。”斐乐吩咐道。 他们是来这里找威胁张衡江的证据,没必要将人家小舅子弄死。 打人不打死还要不打残这就属于手艺活。 “大人...”领命的番子有些为难道:“小的们都...不是贴刑官,害怕下手没个轻重,将人打死了。” 东厂的几个番子眼睛一转纷纷瞥向江半夏,这位参与前些日子的大案,应该手下有两把刷子。 “你来。”斐乐想着江半夏是个女人,手底下没多大力气,光是打应该死不了人。 事实上他可能想的有些多。 江半夏的拳头,打人那可是钻心的痛。 “我?”江半夏有些惊讶,她只是过来凑个热闹而已,想着上刑这种事情应该是斐乐自己手下的人去做。 “我怕他们将人直接打死了。”斐乐话落那些东厂的番子们立马举起自己沙包似的拳头,以证明斐乐说的话不假。 这边东厂的人围在一起叽叽咕咕的,什么打死、上刑的字眼不经意的全飘进张文贵的耳朵里。 他的腿先开始抖,到后面全身抖,人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想得多。 这还没将张文贵怎么样,他就将自个儿吓得魂都快要没了。 江半夏建议不要先对张文贵上刑,她认为张文贵这种人应该用诈的方法,诈完他还不肯说实话再上刑也还来得及。 东厂的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往常他们手底下过的人都是先要进一趟诏狱打一顿出来再问话,所以完全没考虑到张文贵的特殊性。 张文贵被堵着嘴发不出声,心里别提有多惶恐。 “说说。”斐乐命人将张文贵嘴里塞嘴的布取掉。 他问的很巧妙,既没有给出明确要问的问题也没有指出张文贵的罪行,反而以一种质问的态度,这让张文贵从心里就开始打鼓。 “说...说什么?”向来玩世不恭的张文贵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几位好汉,有话好好说,要是求财都好办,我爹你们应该知道,只要你们将我放...” 张文贵张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他眼前出现了一枚令牌,上面东厂两个字十分显眼。 东厂!这些人竟是东厂的人! “只要我们将你放了,你就怎么样?”斐乐挑眉道:“是能让我们哥几个升官还是发财?” 张文贵结巴道:“发...发财。” “啧,这种财我们哥几个可不敢发。”番子们讥讽道:“快些交待了,就给你个痛快,否则等到了诏狱就别怪我们下狠手。” 诏狱对一般人来说就同那阎罗殿一般,进去九死无生,张文贵怕呀,但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自己干的混事实在太多。 江半夏瞧着张文贵一脸菜色,她突然想起前几天在赌坊里的见闻,于是弯腰与斐乐耳语了一番。 斐乐当即一拍桌子,他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黄花山,嗯?还要我再提醒吗!” 诈人也是有技巧的,首先要抓住关键字眼再加上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这样的话似真似假,最能将人糊弄住。 此问一出,张文贵瞬间暴汗。 “大人要不直接上刑?”江半夏开口道:“有些人不上刑是不会说实话的。” 两边番子纷纷举起自己的拳头,做出一副气势十足的样子。 张文贵被唬的双唇打颤,他连道:“别别别!” 他转头一想,不过就是些黄花山的山贼,他就算招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这些人会为了山贼而治他的罪?再说他姐夫可是工部尚书,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这样想,张文贵心里也不如刚开始那么怕了。 “小人不过就是想娶黄花山的女山贼当妾渡她从良,但没想到那山贼看不上小人,于是小人一气之下不小心将人打死了。”张文贵嬉笑道:“再说杀山贼是为民除害,大人们要是为这事抓我可不值得。” 不用细听,张文贵一定在说谎。 “算了,还是直接打死吧。”斐乐捏了捏眉头道。 番子应声抱拳,抄起配刀就要往张文贵身上招呼,刀还没挨到身张文贵就开始乱叫。 你说他叫也就罢了,但那副公鸭嗓子实在折磨人,九曲十八弯不说后面还嚎上了,唱戏的吊嗓可能都吊不过他。 “要死...要死了!”张文贵闭着眼睛狂嚎一气,仿佛刀已经扎到他身上。 “噗。”一直保持沉默的何乔倚被逗得笑出了声,他小声与江半夏开玩笑道:“这人要是上战场杀敌,准是一逃兵。” 离张文贵最近的番子扬手给了张文贵一巴掌,这一巴掌没使什么力,但将张文贵打出了鼻血。 这下他人也不嚎了反而哭了起来,两行鼻血顺着鼻管流到嘴边,张文贵崩溃道:“我招,我全招!” 第一百三十四章罪名 三娘子在家排行老三,父母是黄花山下老实巴交的村民,不识字也没能给她起个动听的名字,就一直三娘子三娘子的叫着。 许是上天对三娘子厚爱让她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十里八乡想要迎娶三娘子的人如过江之鲤。 乡绅富豪秀才公子,她一个都没有看上。 “我张文贵虽然没有功名,但我们张家是什么人家!能娶她是她八辈子的福分!”张文贵眼神里全是愤恨:“可她居然拒绝了!” 他想起那天在田埂前的惊鸿一瞥,三娘子穿着粗布衣服温柔的挽着篮子在拾麦穗。 书里说的什么‘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句子一股脑的涌进他的脑子里,他只想得到这个人。 但三娘子看不上张文贵,她的心全在黄花山大当家身上。 “她居然敢背着我嫁给个山贼!”张文贵表情逐渐狰狞,他犹记得那天晚霞火红似血,他在山下站了一晚上。 “所以,你就将人杀了。”斐乐陈述道。 张文贵面目狰狞:“该杀!都该杀!” “大人,这个罪名不成。”旁的番子低声耳语道:“那女人嫁给山贼也算是山贼的同党,按律杀山贼算有功,这条按不上罪名。” 斐乐拧眉:“这条按不上,别的呢?” 他心里焦急,一来一回五六天过去了,时间不等人,京都曹醇方面还等着他们回去复命,眼看着已经五月初了,事情若是在五月中旬办不下来,他们都得吃挂落。 斐乐依附的是曹醇,曹醇下了台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大人,要不我们将人先押回京都,到时候请曹公公做主?”番子们出主意道。 “不妥。”人要是押回去又没罪名安排,反而会更加棘手,到时候可就不是他们威胁张衡江了,而是张衡江借这件事搞他们。 “斐大人。”江半夏想了半天突然出声道:“黄花山山贼的大当家正被押在县衙大牢里,大人可以先将此人提审了。” “哦?”斐乐面露不解,提审一个山贼头子有什么用? 江半夏问道:“大人可知大铭刑律中什么罪最重?” “谋反大逆。”斐乐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正是此罪。”江半夏背着手道:“有句老话说的好有麻雀的地方就有晋商,他们的生意遍布南北甚至关外,说句不中听的话十个晋商里就有九个都做过俺答人、女真人的生意,张文贵怒杀山贼并找人灭口,那么这些山贼一定知道些什么。” “即使什么都不知道,大人应该也有办法让他们知道...”江半夏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前面她说的都是实情,后面张文贵找人杀山贼是她推测出来的,那日夜里县衙大牢来了两拨人,是什么能让这两拨目的不一的贼人打在一起?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两拨贼人的目标是同一人! 一拨人想杀另一拨人想救,这样一想事情就明朗了起来。 王大力已死,这两拨人还继续在暗处蓄势待发,就证明他们要找的人是那个——变\态。 至于谋反大罪,她也没有瞎说,哪一个晋商敢说自己没有做过女真人、俺答人的生意? 当然,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当地官员包括今上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还要吸这些商人的血。 但如果真拿出证据来说,有些事情就不能闭眼。 两者千丝万缕的关系被这么摆在一起竟还有几分合理性。 斐乐不得不感叹江半夏这个人心思缜密,办事总是能说到别人的心坎上去,她若不是女子,朝中定会有她一席之地,或许官居一品拜入内阁也未可知。 “斐大人,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江半夏笑着道:“要是船翻了,船上的人都得死。” “说的是。”斐乐起身命人将张文贵先拖下去,他决定连夜去县衙提审黄花山的贼首。 事情最好赶在明天日落之前敲定。 * 京都,承乾宫。 蒋贵妃正靠在塌上任由宫女帮她修剪指甲。 “人怎么又带了回来?”蒋贵妃懒洋洋道:“曹喜没将我的意思传达到?” 曹醇压着小皇子的脑袋给贵妃磕了个头,他道:“臣那里人员繁杂,没办法照顾好小皇子,再加之小皇子开蒙在即,娘娘即使心有埋怨,也不应在这时发作。” 咣当一声,蒋贵妃将手边的玉如意砸出,那玉如意直指地上跪着的小皇子。 曹醇下意识的侧身挡在小皇子身前,玉同石头般,砸在身上生疼,曹醇微皱眉头,他道:“娘娘何必同一个孩子过不去,况且他还在您膝下,出了事没法向万岁交待。”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贵妃冷笑道:“若不是我,你现在指不定还在酒醋面局里搬坛子。” 曹醇膝行两步至贵妃脚下,他叩头道:“臣不敢忘娘娘的提携之恩,但也同样不忍看娘娘被人构陷。” 他的头紧紧的挨在地上,酒醋面局里低人一等的日子他从不敢忘记,生怕自己忘了,他就会再被踩下去。 “构陷?”贵妃冷嗤道:“这宫里敢构陷我的人还没出生。” “娘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言语可杀人,有些事情一旦被抓住就很难洗清。”曹醇道:“毕竟他还是个皇子,未来...不可估量。” 曹醇说的很隐晦,但凡贵妃有点脑子应该就能听懂,三皇子若是控制的好的确是一步不错的棋。 刘弗陵的母亲能死那是因为钩弋夫人家世显耀,而今朝蒋贵妃不同,她只是一介船娘出身,毫无家世,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庆文帝一人,所以庆文才敢明目张胆的宠爱她。 “娘娘难道不想往上再进一步?”曹醇低声道:“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位。” 他这句话说进了蒋贵妃的心里,权利谁不喜欢? 大部分情况下人的欲\望都被藏在内心最深处,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被无限放大。 曹醇如此,贵妃也如此,天下之人亦如此。 没有人能说自己不是逐利而来。 “你这话说的倒该打嘴。”贵妃挑了眉毛道:“叫别人听了去,本宫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臣该死。”曹醇毫不犹豫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该不该死,你说了不算。”贵妃轻笑一声:“罢了,这小畜生就继续留在本宫这里,本宫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贵命。” “娘娘仁慈。”曹醇拉着小皇子又叩一头。 但愿他的话能让这个孩子好过一点。 第一百三十五章机会 阳曲县县衙今天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高缙刚经历大悲大喜人还没缓过劲来就被人叩开了后门。 “江小旗?”高缙十分惊讶,这位姓江的小旗这么晚来找他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视线下意识的往后看去,没看到杨一清反而瞄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那个男人肩架高耸,腰细腿长,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 给人一种十分不好惹的感觉。 “高大人。”斐乐虚拱双手,而后掏出带有东厂标识的令牌在高缙面前一晃而过。 高缙原本挤在一起的眼睛瞬间睁圆,东...东厂的人! 东厂的人代表的就是万岁,他下意识的俯跪在地上叩头道:“臣阳曲县知县高缙恭请圣安。” “圣躬安。”斐乐让旁边的番子将高缙扶起来,他开门见山道:“高大人不必在意,我们来是为了别的事。” “敢问何事?” 斐乐道:“我们需要提审那采花贼。” “这...”高缙一时懵住了。 斐乐使了眼色,番子们立马从两侧涌进县衙,他道:“劳驾,前面带路。” “斐千户请。”高缙磕绊道。 这群东厂的番子行事十分干净利索,令行禁止,进到县衙里竟一点声音也没有,反观县衙里的衙役吊儿郎当的和街上游手好闲的流氓没什么两样,站在一起实在有碍观瞻。 高缙做官胆子小,光是锦衣卫他都怕的不行,这下来的还是东厂的千户,他更怕,别说说话了他都不敢盯着斐乐看。 “人关在最里面。”高缙伸手延请。 县衙大牢比起诏狱是小巫见大巫,里面并不大,走两步就到了头,因为害怕有人来劫狱,高缙专门派了两个人日夜看守采花贼。 “大老爷。”牢头笑脸迎了上来。 “将人绑到刑房来。”高缙吩咐道:“收拾干净点。” 还未靠近那人一股子骚臭味险些让高缙背过气。 “哎。”牢头连忙应道:“小的这就去。” 县衙本身就没有什么大案,刑房比牢房还干净,高缙让人备了椅子和桌子,他缩手缩脚的站在一旁,左右想开口说话却实在想不到要说什么。 直到采花贼被绑来,刑房里的气氛才得以缓和。 也不知这些狱卒是怎么帮那采花贼收拾的,浑身濡湿,没一处干的地方。 “让你收拾干净点,怎么弄得浑身是水!”高缙小声呵斥道。 旁边候着的狱卒忙赔笑道:“小的见他身上脏,怕腌臜了上差们的眼睛,所以帮忙洗了洗。” 高缙怒其不争:“衣服湿了不知道给换!” “行了。”斐乐打断道:“拿件干的给他换上,人要是得风寒死了,你们都别好过!” 底下几个衙役不敢吭声,忙帮采花贼换衣服。 换了干净衣服的采花贼被绑在椅子上,就着烛光就能看到他那一张花容月貌的脸。 形容男人用花容月貌是极其不恰当的,但这个词语放在这个采花贼身上却是一点也不违和,甚至没有一丝贬义,怪不得那三娘子一心全扑到他身上。 “叫什么名字?”斐乐问道。 牢头立马出声道:“回大人,这个人疯了,我们至今都没能问出名字。” “问的是你?”斐乐冷哼道。 “上...差...”牢头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旁的番子赏了巴掌。 一时间刑房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叫什么名字?”斐乐又问了一遍,然而回答他的是那个采花贼直勾勾的眼神。 江半夏想起之前审问时此人变\态的的举止,她低头与斐乐耳语了一番,两个人决定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如果人要是真疯了应该就问不出什么东西,倒时候再提审之前那几个黄花山的山贼,效果也是一样的。 “三娘子是你什么人?”斐乐问道。 “三...三娘子。”采花贼张了张嘴,他像失声一般嘶哑着嗓子:“三三...三娘子。” “三娘子,你认识?”江半夏缓声逼问。 采花贼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带着钩子,尖声细语道:“我就是三娘子。” “不可能,他是个男的。”何乔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当时他在那个姓朱的上官压迫下专门还去摸了,绝对错不了! 这人就是个男的! 采花贼掐着嗓子咿咿呀呀的突然唱起了晋地小调,眼神轻佻,好似个女郎。 江半夏与斐乐相互对视一眼,这个该不会是真疯了吧? “三娘子?”江半夏突然喊了一声。 谁想那采花贼竟毫不犹豫的应了声。 江半夏来了兴趣,她蹲下身凑到那采花贼面前道:“张文贵说要娶你,彩礼已经在路上了。” 那采花贼露出厌恶的表情,他呲牙咧嘴的好似兽类。 一个人到底疯没疯很难判断,但也是有办法的,江半夏从头发里抽出几根细长的钢针对着采花贼头顶的几个特殊穴位扎去,那采花贼不光感受不到疼反而笑的更加撩人。 “疯了。”江半夏站了起来,她道:“像这种情况,应该是受到了巨大刺激,肝气郁结邪风入脑疯了。” 斐乐先是皱紧眉头,随后舒展道:“疯了也好。” 既然人疯了,后面的事情那就由他们说了算。 * 曹醇从承乾宫出来时,夜已至深,他捏了捏眉心,神情略显疲惫,这几日南边不断来递,光是处理奏折每日就要到半夜,更别说纷繁复杂的内衙杂事。 “干爹,马上寅时了,您要不小憩一会儿...”小太监仔细听着紫禁城里的打更声。 “不了。”曹醇摆手道:“现在去将曹喜叫来。” “是,干爹。”小太监小声应下,而后蹑手蹑脚的闪进承乾宫。 不到片刻曹喜便踏着月色而来,脸上的笑容别提有多真诚。 “儿子请干爹的安。”曹喜忙拜道。 曹醇捏着眉心问道:“你是几岁进的宫?” “回干爹,儿子约是五岁那年。”曹喜回道,曹醇这老狐狸突然问这个是何用意? “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曹醇突然笑道:“你认我当爹委屈了。” 曹喜扑通一声跪到冰凉的石阶上,他忙叩头:“干爹说这些话就是在折煞儿子,诛儿子的心!” “成天跪主子们,在我这儿就不要跪了。”曹醇扶了一把曹喜:“宫里咱们这些人谁比谁也高贵不到哪里去,今日我可以在这里,明日他也可以在这里。” 曹醇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曹喜的时候,那是在内书堂,曹喜因为顶撞翰林院的编修被东厂提督拿鞭子抽,那孩子死活不服软,眼看着要被打死了。 他动了恻隐之心去求了曹博,才救下这孩子,后来曹喜就改了名和姓跟在他手下。 “我知道你想往上走。”曹醇背着手道:“现在就给你个机会。” “干爹!”曹喜猛地睁大眼睛,他不敢相信经过上次的事情曹醇竟会再次信任他。 “去南边。”曹醇意味深长道:“通政司的邸报你应该也看过了,今年是个好时机。” 第一百三十六章南下 大铭两京一十三省,广东、福建、浙江等省均设有市舶提举司来管海外各国朝贡与互市贸易,这个位置的油水不是一般大。 所以曹喜十分惊讶,曹醇竟会将这等好事派给他! “你也不用太惊讶。”曹醇道:“浙江织造局兼市舶司的总管太监是干爹的人,此处肥差你还轮不上,我替你谋了广东市舶司的差事,这里的差事也不赖。” 别看司礼监的掌印是曹博,但他手底下的几个掌印都是各有各的心思,都盯着对方的错处。 就拿广东市舶司的肥差来说,这是曹醇从黄维手下讨要来的,别人眼红也只能看着,最多说他曹醇马屁拍的好,但如果曹醇是用别的手段得到的,指不定这些人就要在庆文帝面前上曹醇的眼药。 “离开京都咱家也不能时时刻刻的照看你。”曹醇提点道:“做事干净点,不要给旁人留马脚。” “儿子明白。”曹喜再叩头以谢曹醇提拔之恩。 * 后半夜斐乐提审了黄花山的那三个山贼,相比朝中犯案的官员来说,这些山贼要更好审一些,不用花太多的功夫。 “张文贵就是个畜生!”伏在地上的山贼呀要切齿道:“三...三娘子那么好的一个人竟被...他...” 说到最后那山贼捂着脸哭了起来,他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三娘子横尸树林的场景,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消香玉陨。 “大当家就此疯了,嘴里成天念叨着三娘子。”那贼人抹了一把眼泪。 斐乐紧皱眉头,他对张文贵的荒唐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我们黄花山的兄弟们想着要为三娘子报仇,于是下山埋伏张文贵...结果...结果发现他们家竟与女真人私下交易!” “说话要讲证据,没有证据你这就是在诬告。”斐乐面上不紧不慢,但他眼里的光却亮的惊人,终于说到他想要的点上。 那山贼惶恐道:“小人不敢说谎,正是因为察觉此事,二当家的才拿了证据去京都越诉。” “竟去京都越诉。”斐乐捻着下巴想了半天,近日京都并未传来有人越诉状告太原府张家的消息。 一般人不到万不已的情况下绝不会去越诉,越诉是要挨鞭笞的,看来这群山贼的确掌握了证据。 “按时间二当家此时应该已越诉成功了。”那山贼又补道。 斐乐招来手下的番子吩咐了两句,他让人连夜回京确定消息,如果事情属实就将越诉的人拦住,如果并未属实这边再施力也不晚。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斐乐问道。 那山贼思索了半天道:“是...是官爷。” “说对了一半。”斐乐笑道:“我们是官爷,只不过是专门管这些当官的官爷,你要还能提供些关于张家通敌的证据,说不定就可以让张文贵真正偿命。” 斐乐的话里真假参半,他只想诈出张家通敌的证据,至于真正让张文贵偿命他办不到,曹醇也不会让他那么做。 原因很简单,他们只是要威胁张衡江而不是和张衡江为敌。 “证据都在二当家手中,我们也没有...” “那就等你们二当家的证据吧。”斐乐起身,他身后的东厂番子们立马将黄花山的几个贼人绑了起来。 “上差?”阳曲知县高缙连忙道:“这...这人...?” “我们带走。”斐乐拍了怕高缙的肩膀道:“今晚的事情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他话中的威胁意味十足。 高缙哪敢说啊,他躲着东厂的人都还来不及,更别提要与东厂的事沾边。 ... 夜已至深,孙府祠堂却一片灯火通明。 孙璋举着蜡烛挨个将祠堂上的牌位擦拭干净,他擦的很认真,一边擦一边去看这些牌位上的名字。 “大...大哥...”孙璞张口小声叫道。 孙璋的手停在了一块空白牌位上,他微微一用力那个空白牌位就被他拿到了手里。 “这块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孙璋将空白牌位放进孙璞的怀里:“知道为什么吗?” “哥...?”孙璞结巴道:“为...为什么?” “为什么?”孙璋冷笑一声:“有你在前面拆台,我不想死都得死!” “大哥!我没有!”孙璞张口就道:“我没有想着你死!” “没有?”孙璋道:“那城东胡寡妇的案子又作何解释!” 他恨自己这个亲弟弟不争气,开元赌坊一直是他在经营,若是因为赌坊的事情出了纰漏让对手抓住他们孙家的把柄,他这个少东家也算当到了头! “大...大哥,我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孙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当时想着玩一玩,不会出什么事...没想到...” 孙璋顺着孙璞的话接道:“没想到竟有京官过路阳曲县?” “对对对。”孙璞忙应和道:“要不是他们多管闲事,这事...怎么会被捅出来!” “荒唐!”孙璋呵斥道:“平时我是怎么教你的!” “低...调。” “他们是官我们是商,你竟将人命官司当成赌注上的儿戏!”孙璋道:“阳曲县乃至整个太原府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孙家!都等着我们倒了分我们的钱食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 光是一个小小县丞就借着这件事咬了他将近一万两,当然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不算事,怕就怕在有些事情用钱根本解决不了! 孙璋惶恐。 “哥...哥我错了。”孙璞鼻涕眼泪的抹着。 平日孙璞做的些荒唐事,孙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最后竟将弟弟惯成这样,他心里又是责备又是懊恼。 “幸而王大力已死,案子死无对证。”孙璋冷声道:“否则你以为这事就会如此糊弄过去!” 孙璋走了半步突然回头道:“王大力是你派人杀的?” “不是!”孙璞立马否认,王大力的死他也很惊讶,想不来是什么人杀了他。 “此事就此打住,不论如何都不能再提了。”孙璋将空白牌位放回原位,他拢着袖子深深一拜。 “明天你就跟着大掌柜去扬州找爹。” “知道了。”孙璞无力的垂下头,他大哥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他只能认命。 孙璋仰头望着那块空白牌位出了神,风雨欲来吹倒的可不止是一棵树呐。 第一百三十七章无巧不成书 第二日张家少爷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张家的人着急连寻的报了官,这事整的高缙头大如斗,他又不能直接和张家人说张文贵被东厂的人抓走了,只能口头糊弄着。 两面夹馍的事情让高缙一早上都没什么心情。 “老大尝尝这里的油饼。”何乔倚将切好的油饼放到江半夏面前:“刚炸出来还是酥的。” 江半夏用筷子捡起一块塞进嘴里,现炸酥脆的油饼入口,她瞬间亮了眼睛。 晋地的食物大多酸咸,她基本都吃不惯,没想到今日这油饼还能入口。 “多吃点。”何乔倚把桌上的油饼全切好,尽数放到江半夏的盘子里。 见此,坐在对面喝稀粥的杨一清不满的咳嗽了一声,油饼他还一口都没吃呢,这两个人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杨大人,怎么突然咳嗽了?是哪里不舒服?”何乔倚忙关怀道:“过几天我们就要走了,您可别再病了。” 这话说的巧,让杨一清接不下去,他放了夹咸菜的筷子左右瞧着这两个人。 昨天晚上吉咸酒楼张文贵被抓时他就被那几个东厂番子客套的请走了,所以后面东厂的人干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这会儿想起来,心里别提有多抓心挠肺了。 “老大,你说姓朱的那两个上官最近是处理什么事去了?”何乔倚小声问道:“怎么一直没见着人呐?” 江半夏也颇为不解,这两位姓朱的上官行事很神秘,听斐乐讲朱湖、朱潭是宗亲,走的是南镇抚司的路,同他们不太算是一个系统。 就像是东厂和锦衣卫,东厂的人能调动锦衣卫但也不代表锦衣卫会听东厂的话。 南北镇抚司也一样,两边的长官都是各有各的心思。 何乔倚猜测道:“难道最近又有锦衣卫的大官要落马了?” “闭上你的嘴,不会有人当你是哑巴。”江半夏给了何乔倚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不知道这些年何乔倚是如何在锦衣卫里混的,难道是靠那一身肌肉吗?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北镇抚司讨论南镇抚司的事情本身就是种逾越,作为北镇抚司的人,何乔倚难道不知道吗? 这边江半夏等人在优哉游哉的吃着早饭,那边张文贵的案子出现了转机。 俗话说的好无巧不成书,那几个黄花山山贼被暂押至斐乐下榻的驿馆,因为驿馆地方有限就同前日抓的贼人关在一起。 谁能想那前几日抓住的贼人竟是黄花山的二当家! “瞎猫碰上死耗子。”斐乐脸上的笑容止不住的溢了出来:“真是天助。” 不过这黄花山的二当家不是去京都越诉了吗?这个时间点怎么又回到了太原府? 被几个番子压在地上的背剑少年表情颓唐,他是去京城越诉了,结果每天蹲守在大街上愣是没有蹲到能够投状子的清官,机缘巧合之下他认识了马文瑞,一个自称是大皇子表弟的人。 当时想着有马文瑞帮他引荐大皇子,这个案子就稳了。 结果马文瑞竟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先别说他的案子无望就连他人在京都的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万般无奈下他回了乡。 想到这里背剑少年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的心肝俱裂。 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斐乐被这个少年哭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旁的番子见状立马拿抹布将那少年的嘴堵住,烦人的哭声这才止住。 “现在有个机会就在你面前。”斐乐缓声道:“只要你将张家通敌的证据拿出来,何愁报不了仇。” 被堵住嘴的少年唔唔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机会就只有只有这一次。”斐乐示意旁的番子取了塞嘴的抹布。 背剑少年冷静了下来,他盯着斐乐道:“你们是什么人?” 原来说了半天这人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啊? “我们是什么人?”斐乐道:“专管谋逆妖言,你说我们是什么人?” 背剑少年脑袋瓜子一转,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你们是东厂的公公!” 啪,当即他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这巴掌力道十足,背剑少年的脸立马肿了起来。 背剑少年肿着张脸再道:“难道是西厂的公公?” 啪又是一巴掌,彻底将背剑少年打懵了。 几个东厂番子面色阴沉,这个小子也忒不会说话了,他们几个长得就那么像太监吗? 斐乐制止道:“行了。” 他言简意赅道:“你也甭管我们是什么人,你若是想要报仇亦或者申冤,就将手中的证据交出来。” 背剑少年在犹豫,他不确定这些人会不会像马文瑞一样骗他。 “除了我们你别无选择,好好想想吧。”斐乐背着手走至窗边,既然人已经到了他的手上,也就不急于一时。 * 京都,司礼监。 曹醇作为司礼监的秉笔,每日协助批红外还要处理内阁递上的奏疏甚至还需向各地寄发上谕,他手下过的事纷繁复杂,小到内衙用度大到国计民生,一日都拖不得,曹醇轻易是离不开京都的。 “干爹,苏州织造的卢公公来信。”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信封呈上。 那封信十分厚实,也不知写了多少东西,竟能将信封撑成这个样子。 曹醇像往常一样用玉刀将信封划开,他瞥了一眼信封里的东西:“送信的人走了没?” “回干爹,信是同奏折一同收讫的,送信的人应该早走了。”小太监诚惶诚恐道。 曹醇一拍桌子道:“还不去追!” 小太监被吓着了,拔腿就往崇文门方向跑。 敞开的信封像大肚子将军一样大大咧咧的躺在曹醇的桌子上,里面装的全是面额千两的银票,厚厚一沓,大约万两有余。 曹醇与苏州织造太监卢堂交情一般,此人之前在司礼监是个随堂太监,这卢堂也不知做了什么事被外放到苏州当织造。 一般来说司礼监的秉笔与随堂太监绝不会外放,盖是因为他们身上的所担负的职责是关乎整个大铭政务的下达与运转。 随堂太监就是备用的秉笔,等上面的人空下来他们就会补上去,这波人离权利最近,也最会来事,就拿苏州织造卢堂来说,他说话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逢年过节上下打点也从未落下,就连老祖宗都称赞此人有心。 但曹醇对卢堂感官一般,今日突然寄来这样一封塞满银票的信笺,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第一百三十八章出人头地 宫里的事情不是谁努力谁就能平步青云,大部分情况下还需要靠天赋和机遇,就拿曹醇来说他是沾了他干爹曹博的关系和年龄小的先机才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年龄越小就意味着机遇越多、可塑性就越强,内书堂读书的小太监们大多都在十岁左右,再大的根本没机会,进入内书堂读书几乎就成功了一半,后面要是足够努力足够勤奋,进入司礼监到达权利的中心也未可知。 但也有人狠下心来险中求富贵,年年自阉之人如过江之鲤,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到这皇宫里捞上一笔滔天富贵,但大部分人根本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年龄大进了宫,只能作些底层的活计,酒醋面局里搬坛子、打扫甚至是掏粪,这些人大多蹉跎半生最终流放到浣衣局里自生自灭。 就像这皇宫中的阉人也不是每一个都能称为太监,典簿、长随、奉御、监丞下来是少监,少监上头才是正儿八经的太监。 有太监当然就有大太监,掌握实权的就是大太监,这些人呼风唤雨,内阁的阁老见面都得礼让三分称一句老先生。 苏州织造卢堂就是个自阉进宫的主,当年他能一路升到司礼监靠的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丹青造诣,说实话卢堂此人在书法与丹青上的造诣放眼整个大铭都咸少有人能及,不过碍于他阉人的身份,文人不齿少有人推崇罢了。 曹醇从小在宫中长大,什么样的事他都见过,卢堂当年在司礼监也曾风光过,不过后来卢堂不知因何事急流勇退外调到苏州当织造。 想着,去崇文门外拦人的小太监带着一个穿土布衣服的驿使匆匆进到司礼监。 那人身材瘦高,皮肤白皙的不像是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送信驿使,反而像个养尊处优的贵人。 “曹督主,久仰。”那人微微拱手以示问候。 这一声曹督主将曹醇的记忆直接拉到三年前,那时他同天津、山东的几个矿监争夺司礼监秉笔这一位置,后来因为搭上贵妃这条船才顺顺利利的晋升上去。 当时卢堂就是同他这般问候的。 曹醇从位上起了身,他走近低声道:“卢公公胆子真大,万岁不召就敢私自回京。” “早春时,曹督主不也去了淮阴。”卢堂将后两个咬的极重:“所以彼此彼此。” 看来这个卢堂是有备而来,将他的底摸的门清。 曹醇不怒反笑,他吩咐左右道:“都照看着点,咱家有事要出宫一趟。” * 朝中风云际会就暂且不提,西北巡茶的队伍终于有了动静,他们整整在阳曲县停了六日有余。 这短短的六日阳曲县内部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说近些城东胡寡妇案中被冤枉的王金得以昭雪,阳曲县的百姓们纷纷称赞高老爷是大清官,说远点平日横霸乡邻的孙家二少爷孙璞竟跟着商队南下去了扬州,就连他的狐朋狗友张文贵也没了声音。 阳曲县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 何乔倚双手一抛,行李被他抛上了马匹,他拍了拍马鞍:“老大您上来试一试。” 马鞍上绑了厚厚一层棉垫,江半夏有些诧异。 “上次您不是说马鞍太膈人嘛,昨天我见街上有人卖垫子就买了几个。”何乔倚嘿嘿一笑。 看不出来,何乔倚还挺会拍马屁的。 马屁精,杨一清翻了个白眼,隔着个车厢他都能听到何乔倚拙劣的谄上之声。 何乔倚本身就是市井小民出身,跟谁有前途他比旁人都要看得清楚,江半夏傍上东厂,他傍上江半夏,道理是一样的。 只要能让他多赚点钱,怎么都好。 “老大,这小子怎么办?”何乔倚指着缩在角落里的瘦弱少年,他每看一次心里就滴一次血。 一千两,一千两啊!江南最顶级的名妓再贵也才二百两,做个税监三年才捞百两,这小子竟要一千两! 说实话江半夏花钱买下这个人后她就有些后悔了,一千两不是一个小数目,曹醇一口气给了她三张面值千两的银票,除了充面子外其实也料定她花不出去。 少有银号能消受这么大额的银票。 人是拉了一把,可钱却没了,说起来也很有意思。 “那就让他自己赚回来。”江半夏开玩笑道。 “就他?”何乔倚笑出了声:“怎么赚?抢国库?” 谢生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连磕了几个头:“求大老爷送小的进宫,小会将钱还清。” “别介。”何乔倚连忙躲开:“旁人都说宫里有条通天大道,在我看来蹉跎致死的比比皆是,你要是真进去了说不定还要我们老大多搭一笔银子替你收尸哩。” 江半夏轻声嗤笑道:“进宫可不是什么捷径。” 宫里十万宫女太监,宫女们都各个指望着能成为第二个蒋贵妃,太监们则指望着能成为第二个曹醇。 这么多年过去,不论是年龄小的还是自阉进宫的老公,最后能成为人上人的有多少? 谢生长跪于地不肯起来。 这与江半夏第一次见他时一样,少年固执而冷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人就是条狼,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老...老大?”何乔倚磕绊道:“您该不会是真要答应他吧?净事房的小刀王师傅一刀下去您那一千两就贬值了!” “总得给孩子一个机会。”这句话是江半夏说给谢生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话音刚落,谢生‘咚咚’连磕几个响头,看得何乔倚脑瓜子疼。 “起来吧。”江半夏单手扶起谢生:“进宫是你自己选的,以后的路走成什么样我们也帮不了,那一千两就当我打水漂了。” “我一定会还的!”谢生忙道。 “那就拭目以待。” 江半夏让人拿了笔墨来,她捻着笔将墨舒开,洋洋洒洒的写了些近日西北巡茶的近况,但唯独没提谢生的事。 她将信封装好并交给谢生:“想要进宫顺遂,就亲手将这份信交给东厂提督。”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考验,有本事的人总会想办法达成目的。 谢生盯着信封上潇洒的几个大字,他心里暗自发誓,将来若能出人头地,一定要报答这位大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苏州织造 曹醇叫人在迎客楼安排了一桌席面用来招待卢堂。 今日不知是何日子迎客楼里人满为患,还真应了迎客这二个字的含义,迎接八方之客,好不热闹。 曹醇揣着手问道:“卢公公,这里的菜可还正宗?” 卢堂用筷子挑了点干丝细细品尝,而后挑剔道:“扬州的师傅?虽融了点京味,但还算正宗。” 杯中酒满上,曹醇敬了卢堂一杯,他道:“卢公公请。” “请!”卢堂一口将杯中酒喝干:“够劲。” 曹醇执着筷子笑道:“别光喝酒,吃点菜。” 连日奔波,卢堂一路也未曾吃好,今日品到家乡的味道,不禁多吃了两口。 曹醇也不吃,他笑眯眯的看着卢堂,这人不远千里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亲自上京,他想不明白卢堂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大事需要他亲自来? 卢堂老神在在的用完碗里的饭,轻抿了口香茶才道:“其实这次我私下里回京的事老祖宗也知道。” “哦?”曹醇捻住手中的菩提串,摆一副出愿闻其详的样子。 “今年南边的事情朝堂上下应该都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卢堂一字一句道:“暴雨不停,堤坝危在旦夕,万岁又派人清查黄册...海上倭寇横行。” “不过。”卢堂语气一顿:“这些和我都没什么关系。” 曹醇脸上的笑容僵住。 “只有两样我最关心。”卢堂以指点桌道:“那就是织造与税收。” 弗朗机人带着红夷大炮与白银来了,他们想要与大铭做成一大笔丝绸与瓷器的生意,当中光丝绸就定了数十万匹。 苏州织造、杭州织造、江宁织造,江南三大织造局所要承担的织造任务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卢堂此次来京为的就是这件事。 “卢公公要是为了织造局的事情就找错人了。”曹醇将那封装满银票的信封推出。 卢堂又推了回来,他抄着手道:“曹督主,修缮河堤的款项户部还没拨下来吧?” “是没拨下来。”曹醇冷笑道:“卢公公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卢堂道:“南边的事情没有人能比我更清楚,这次来找曹督主,就是想让我们双方互利。” 互利?曹醇心里冷笑一声,与卢堂这种人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他面上却带笑道:“愿闻其详。” “江南三家织造局,江宁织造的黄公公、杭州织造王公公还有我辖下的苏州织造。”卢堂挨个数道:“别的不提,光是去年杭州织造的王公公为了自个儿的工期,偷从我手下明目张胆的抢了数十织户,险些害我去年供不上御用缎匹。” 卢堂在南直隶虽然不是最突出的一个但却颇有手段,曹醇不信他会被人欺负到头上。 “如今要同弗朗机人做丝绸生意,三大织造局都要产出丝绸,平分摊派到我们苏州织造局头上,这量绝对不会少,没有织户,怎么织!怎么交差!”卢堂两手一拍:“到时候交不了丝绸,耽搁了生意,岂不是要我的命呐!” 卢堂长叹一口气。 “卢公公是想...?”曹醇递话道:“怎么样?” 卢堂将酒杯重重放于桌上:“当然是想将先机掌握在自己手中!” 同为织造,杭州织造的王湛尔同江宁织造的黄顺良总从中作梗,卢堂恨得牙痒痒但奈何不了对方,如今织造局接了大单贸易,从此事下手,他就不信这两个人不会出错! 卢堂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他想搞掉杭州、江宁的织造,自己一人坐大。 曹醇笑而不语,心里却是鄙夷的,这卢堂胃口真大,也不怕一口吃不下将自己撑死。 “曹督主要是能将此事应下,户部修缮河堤拨款的事我卢堂就替曹督主应了。”卢堂要拉那两个织造局的织造太监下台势必要同东厂的人打交道,如果曹醇这一关不解决,后面东窗事发他一个人肯定顶不住。 曹醇捏住手中的菩提串睁眼道:“你怎知这事一定会轮到我们东厂来管?这朝中可还有个西厂。” “你是谁?有什么样的手段别人不晓得,我还能不晓得吗?”卢堂略有深意的笑道:“当年你能搭上贵妃,现在就能搞死西厂。” 曹醇跟着笑了起来,面上带笑心里却不由得提防起卢堂,当年他傍上贵妃得以晋升秉笔的事他从未对旁人提起,看来卢堂对他是下了功夫。 “此事我就应下来,东厂能帮的一定会帮,能截住的也一定会截住,别的事卢公公要自己善好后。” 他说的很明白,东厂能帮的就会帮,但要是卢堂自己做事不干净被旁人抓住了就不关他曹醇的事,毕竟他是司礼监的秉笔也是东厂的提督,同那杭州、江宁织造的公公在关系上也算是同家,撕破脸就是不给他干爹面子。 宫里的关系就是这样,一个干爹底下一大堆干儿子,照顾有限,谁能走到什么位置全凭自个儿的本事,司礼监里也有内斗更别说一个干爹下面的同家师兄弟。 事情只要不做的难看一般都能抹过去,但要是做的过分,那就不好说了。 对此,卢堂十分满意曹醇的态度,他的目的挺简单,那就是封住曹醇的嘴,只要他将东厂得那群野狗管住了,谁还敢在皇爷面前提半句不是。 “卢公公你也是在司礼监待过的人,别的我就不废话了,黄顺良、王湛尔在老祖宗手底下的时候可要比我现在风光多了。”曹醇道:“宫里人见着都说老祖宗最疼咱家,但实际上最疼谁,你也是知道的。” 卢堂只笑不语。 别看在宫里当差风光,其实脚下面踩得都是悬崖峭壁,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曹博最疼的几个干儿子纷纷外放做了矿监、盐监、织造监等油水大的职位,这些位置既无风险又闲散富贵,说起来谁人不羡慕? 会做事的卢堂首先就应了这一条,年年曹博念的就是他在宫中时的好。 “卢公公,做人做事不要太过了。”曹醇道。 卢堂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怎么会。” 想要让户部批银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卢堂打了包票,五月底户部一定会乖乖签字。 他用什么法子也不愿同曹醇过多透露,只让曹醇等着好消息。 对此曹醇依旧保持观望的态度,靠人不如靠己,他还是按照原计划从工部下手,到时候一同向户部施压。 今年修缮堤坝的银子户部必须拨下来! 上架感言 上架啦,终于上架了!!!阿曦热泪盈眶[咬手绢.jpg] 这是阿曦在点娘的第二本书,哈哈,上架前依旧会惯例性紧张,书写的好不好,受不受欢迎也只有在上架的时候才能见分晓,阿曦还是希望这本书能得到读者朋友们的喜爱。 上架以后如果不出意外会每天双更,更新时间也会更改到白天哦~ 说一说创作灵感,这本书最早有雏形的时候是19年的春天,灵感来源于一位能吹牛的大佬,当时他写了几个片段,我就对其中所描绘的大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对掌握一时权柄的宦官群体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 他们比电视剧中阴阳怪气的形象更加鲜明,也不光只有负面形象,便以此为灵感开始这本书的构思。(所以才有了第一版书名) 漫长的素材积攒,从对明史一片空白到慢慢补充完整阿曦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就算如此在设定方面也不能完全完美的还原,细究仍有违和之处,索性就糅合起来,选择了架空类别。 再说,这是一本以成长为主题的书,其中穿插着阴谋诡计,作为女主也就是我们的半夏小姐姐,她从底层人士一步一个脚印成长为掌握权柄的高官,打破那个时代对女性的固有印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冲破了许多枷锁。 感觉说的有点啰嗦了哈哈。 下来说点不正经的,不得不承认这本书是真的难写,朝堂上的事最难写,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考虑,有时候阿曦自己都会绕进去,光是查资料考虑这些大佬们说的话都要斟酌再三,也算是花费了大把精力。 说实话阿曦还是希望这本书能好,上架以后订阅、月票以及推荐票的数据就会影响到这本书的后续推荐资源,也关系到这本书的未来,如果觉得这本书还不错,有条件的小天使就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吧~ 最后,感谢各位读者老爷们的支持与厚爱!感谢提供历史顾问的大佬还有服饰相关支持的小姐姐们!半夏的故事还再继续,我们文中不见散! ————写于上架前夜 第一百四十章吟诗 从太原府到河州一路向西北而去,烈日骄阳,实在熬人,他们倒是能忍得了这鬼天气可马儿受不了,两个姓朱的上官建议到官道旁的林子里躲过正午。 同他们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林子里早有人栓马停车占了位置,看车架的排场应该是有女眷。 “老大,水!”何乔倚将水囊抛给江半夏,他自己揪了一块干饼躲在树荫下慢慢咀嚼。 越往西北气候就越发干燥,风沙扑面,往往骑着马没将口鼻捂好就会被刮一嘴的黄土沙尘。 江半夏用手帕沾了点水将脸揩了揩,杭绸绢帕上立马印上了一道土痕,足以可见这里的风沙到底有多大。 “咦?”何乔倚凑过头来稀罕道“老大你这手绢还挺好看,这上面绣的是蔷薇?”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啧舌道“瞧这手艺,姑娘的心全绣上去了,老大你不地道啊,有了相好的不和兄弟说!” 江半夏无语扶头,这是她自己绣的,但绣的不是蔷薇! “这是牡丹。”江半夏为她拙劣的绣帕正名道“不是蔷薇。” “牡丹?”何乔倚尴尬的笑了两声“呵呵呵,原来是牡丹啊,这手还艺挺挺出神入化的。”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何乔倚为掩其尴尬,找了借口去喂马。 江半夏转了视线,就见杨一清一人悠闲的坐在树下,烈日当空此间林中却一片清凉,他不由得诗兴大发,做了半阙诗。 “古道西去少行人,风柳曾送戍边客。” 抑扬顿挫的雅音犹如玉石相触,涓流入水,十分好听。 比起诗兴大发的杨一清,江半夏则同两个姓朱的上官坐在一起啃干饼,三个人一边啃一边默不作声的去瞧杨一清。 文人的情怀与雅趣离他们这些刀尖舔血的人太远,光是看着就隔层山。 不过还真别说,杨一清就有那种文人的气质,往树下一站,斑驳的日光撒在衣衫上,远着瞧去真是一个俊俏小郎君。 “吃饼吗?”江半夏喊了声还在做诗的杨一清。 好不容易想出下半阙,被这一搅和全忘了的杨一清气道“不吃。” 喂马回来的何乔倚立马接道“不吃我吃。” 他们这边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午饭啃个干饼就算对付过了,而与他们一同歇在林子里的车队则是讲究的生火现煮午饭。 肉的香味顺着风钻进何乔倚的鼻孔,他深吸一口气陶醉道“真香呐。” 干饼本身就没什么滋味,这个时候再闻到肉的味道,手里的饼立马就不香了。 正盯着手上的饼发愁时,对面来了个穿褐衣短打的小厮“几位,相逢即是有缘,这是我们家主人的一点心意。” 说完他身后的丫鬟将几个大碗端至江半夏等人面前。 “这”第一次出门碰上这种赠食的大户,江半夏同那两个姓朱的上官相互对视了一眼。 随即就听朱潭道“替我们谢过你家主人。” 那小厮应了声但并不想走,犹豫了半天才询问道“敢问刚才吟诗的是哪位公壮士?” 原本那小厮出口想称公子,结果视线一扫,眼前这几个人除了一个小哥身材瘦弱外,剩下的各个孔武有力,看上去都不像是能吟诗的人。 “是在下。”杨一清背着手从树后缓缓绕出。 那小厮一看,这位长得倒像是读过书的,他连忙将手中的纸笺双手捧上道“我家主人闻公子所做之诗颇有感慨,当做下阙以为相和。” 杨一清接过纸笺,一眼扫去,下半阙工整的隽写在纸上,细读下只觉黄沙扑面而来,大丈夫为国为家的豪情跃然纸上。 在此处能碰到懂他诗的人实在是难得。 “可否引我与你们家主人一叙?”杨一清急切道,他想见一见能写出这下半阙诗的人。 “这恐怕不行。”小厮回绝道“我们家主人不喜见客,主人说有缘日后自会相见。” 何乔倚一脸八卦,眉毛眼睛里全都是揶揄的话。 文人嘛,总以为自己认两个字会做几首酸诗就比别人高一等,所以他们有些奇怪的癖好江半夏也不觉得奇怪。 反而吸引她的是碗里的吃食,热气腾腾,光是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不过,这里面是什么? 面疙瘩同肉丁和一些叫不上的菜混在了一起,卖相堪忧。 “老大,你怎么不吃?可好吃了。”何乔倚一口吞了半碗有余,余光全黏到江半夏的碗里,就等着江半夏开口说她吃不下。 江半夏无语,她将碗里的饭分了何乔倚一半。 她怀疑何乔倚上辈子是只饕餮,永远也吃不饱。 京都,大皇子府。 卧床养病月余的大皇子病情好转,他命人在树下摆了棋盘等着同孟竹舟手谈两局。 “殿下。”孟竹舟收了手中的白子道“您已经输了。” 大皇子回神扫向棋盘,原先没发现的漏洞竟被孟竹舟当成翻盘的关键点,他懊恼道:“竹舟先生下棋还是不肯让我。” “只不过是一盘棋而已。”孟竹舟语调不徐不缓道“今日我让了殿下,他日未必有人能再让。” 孟竹舟话中有话,他将手中的棋子投入篓中并道“殿下这几日卧病在家,朝中事也变了几变。” “我知道!”大皇子打断孟竹舟的话,他颇为烦躁的将棋盘上的棋子扫掉。 如今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之前他的布局全乱了,本是想借陆荇一事逼陆埕站队,没想到最后竟将差错出在了马文瑞身上。 大皇子悔不当初。 一枚苏木染红的牙牌被孟竹舟轻放于桌上,他将牙牌面向大皇子摆正并错开棋子推至大皇子面前。 火红的颜色极其刺眼,上面斗大一个曹字,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截杀卫廖、江夏等人紫竹轩损失了不少人手。”孟竹舟道“之前同殿下说过,紫竹轩从不做亏本生意。” 大皇子猛地睁大眼睛怒道“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要退出?” “殿下稍安勿躁,在下并未有退出之意。”孟竹舟不急不缓道“只是希望殿下能重新计划一二。” “重新计划?”大皇子嗤笑道“前面所做的一切都统统要推翻?” 孟竹舟在面对大皇子诘问时,他表情淡漠到好似要脱尘而去“殿下,事情不能单从一个方面想。” “什么意思?” 。 第一百四十一章渡河 十七八岁的大皇子正值变声的年龄,说话一着急,声音就尖锐到刺人耳膜。 “殿下可知吏部尚书卫贤?”孟竹舟不紧不慢的问道。 “怎么?” 卫贤是大皇子最想拉拢的人之一,之前派人截杀其他子卫廖是想栽赃曹丙烨好逼卫贤站队,如今突然听孟竹舟提起此人,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卫贤的夫人近日频繁往来于殷府并说了殷府小少爷的亲,卫贤在朝中也公开支持其恩师殷知曾。”孟竹舟缓缓而道。 大皇子原本挤成一团的眉头更加狰狞,卫贤竟站了殷知曾的队! 那么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统统白费了! 孟竹舟望着恼羞成怒的大皇子,他心里不由嗤笑,这朝中真正能说的上话掌的了权的是哪些人?大皇子弄明白过吗? 那些人,不论是阉党还是其他文人组成的党派,根本没有人将这些皇室子弟放在眼里。 对他们来说,皇帝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三皇子可以,大皇子也可以,是太子更好。 不论换谁,权利只会牢牢地把持在他们手中。 如果不是这样,皇帝会对手底下的太监们如此放纵吗?会将盐、铁、矿等一系列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交给太监们吗? 答案是不会。 皇帝不愿意向外朝低头,只能重用这些太监,只能靠他们来抗衡外朝。 然而重用太监造成了更可怕的结果,那就是权力被再次被瓜分,不过即使这样庆文帝也十分欣慰,最起码两相平衡,大铭还能平稳的运转。 一旦平衡被打破,其后果难以想象。 所以大皇子第一步就走错了,他要站队而不是让别人站他的队,想要坐上那至尊之位,就要让这些拥有权力的人看到他的价值。 否则,谁会花多余的时间去关注一个根本不可能的皇子? “曹丙烨。”大皇子捏紧手中的杯子,他孤注一掷道:“还有这个人可以拉拢。” 他想的很简单,曹丙烨的分量绝对不比吏部尚书轻,只要这个人支持他,不愁朝中无人站队。 孟竹舟冷笑一声,也不再继续说话,他能提醒的已经提醒了,大皇子还要继续一条路走到黑,就别怪他当初没有点到。 * 烈日西斜,江半夏等人一路急行,在傍晚时分停到了黄河边,他们要往河州去就必须在此处渡黄河。 河滩砂石上排着一大片羊皮筏,借着火光看去颇为壮观,数十西北汉子赤果着上身蹚进浅滩的泥里将羊皮筏拖上岸。 羊皮筏子巨大,木框架上绑着十几个吹的浑圆的皮囊,这些西北汉子双手一用力就将筏子轻松的杠了起来。 扛筏子的西北汉子瞧见江半夏一行人,远远地扯着嗓子喊:“喂!那边的,天黑了,渡不了黄河,要渡黄河等天亮再来。” 浓厚的西北口音迎风灌来,杨一清仔细去听却听不明白,他问道:“这些筏工喊得什么?” “他们说今晚过不了河。”何乔倚将那些人的话简短的翻译了下:“让我们明天再来。” 驿馆就在黄河对面,眼看着就要到了,他们却过不去,这附近也没有能歇脚的驿站。 这大晚上的让他们睡哪儿? “怎么还不走?”筏工将羊皮筏安置好,见这几个外地来的旅人还停在河边没有要动的意思。 “这位大哥,您看这天还没黑透就送我们几个过去呗。”何乔倚开口说服道:“河面看上去也不宽,您两杆子一撑的事。” “不行。”那筏工指着黄浑浑的天道:“瞧这天的颜色,晚上绝对会下雨,雨要来,黄河就不得安宁,别看河道不宽,就这短短的距离,吞了多少往来旅客的命呐!” 何乔倚好说歹说那筏工就是不肯答应:“你们还是找个地方过夜吧,这里不会有筏工接这种要命的生意。” 夹着水汽的风刮过,空气中漂浮的土腥味直冲鼻尖,看来是真的要下雨了。 江半夏复又拦住那个筏工问道:“既然渡不了河,我们舟车劳顿一天,敢问这附近可有能落脚的地方?” 如果不下雨他们几个人在野外露宿一晚也不是不可以,可这天要下雨不找个地方落脚,后面就难熬了,总不能他们这么多人挤在马车里吧? “落脚的地方有。”筏工打量了江半夏等人一番道:“可那里条件有限,怕你们不愿意住。” “有什么不愿意的。”何乔倚道:“出门在外,讲究那么多就别出门。” 筏工被何乔倚逗乐了道:“几位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带路。” 带路好,带路总比他们瞎找强。 “那就有劳了。”姓朱的两位上官拱手至意。 这些住在黄河边上的人,家里世世代代靠撑筏为生,老天劈开了这条黄河就是给他们这些人一口饭吃。 “几位,别的不说,撑杆子,渡黄河我志六可是熟手,一杆子下去保您四平八稳。”那筏工吹嘘道:“几位明日要渡河,可以考虑考虑我。” 这样一说江半夏就明白这人为什么那么热情了,原来是想做成他们这笔生意。 “你们人多,明天渡河雇筏子最起码也要雇三到四个,一家一家找多麻烦。”志六晓之以情道:“要是在我这儿定下,找别家筏工的事儿我就包圆了,保准办的妥帖。” “单趟多少钱?”何乔倚问道。 志六伸出两根手指道:“不贵,五枚小平钱一人。” “五枚还不贵!”何乔倚掰手指道:“你便宜点,三枚怎么样?我们人多,做这生意你不亏。” “这...”志六为难道:“黄河上行筏本身就危险,我们都是拿命在撑杆子,三枚委实太少了。” 何乔倚还想讲价,但江半夏将他拦住了。 “明天一早河边等我们。”江半夏从荷包里捞出三枚小平钱抛给志六:“这是定金。” 三枚铜钱冰凉的质感让志六欣喜不已,他连道:“谢这位爷。” 事后何乔倚为这件事生了江半夏好长一段时间的气,本来这笔渡河钱能省下一半,结果江半夏硬是不让他讲价,平白多花了钱。 江半夏也不为自己辩解,只问何乔倚去迎客楼吃饭他曾讲过价吗?吃价值二两银子席面不心疼,却为省下几枚铜板同这些真正穷苦的百姓讲价,到底什么才是值得? 第一百四十二章落脚 志六说的落脚点就是座破败的庙宇,其厢房被投机的商人改成了大通铺,这里没有客栈里三六九等的加价客房,有钱的没钱的都是一个待遇,一张大通铺,你爱来不来,来晚了还没地方挤。 “几位爷,一晚上两枚小平钱,价格实惠,落脚躲风雨正好。”志六将江半夏等人引到这座破庙前。 前殿几乎完全坍塌,瓦砾废墟下藏着残缺的神龛底座。 杨一清见庙宇损毁严重,他忍不住问道:“此处是什么庙?” “哦,这是黑龙庙。”志六指着废墟下露出的那半截神龛道:“全真的道场。” 竟是全真的道场?杨一清颇为惊讶,自顺德年间从宫廷到民间皆崇仰道教,道教信众广泛,这里的道观怎么会衰败成这个样子? 他实在想不明白。 “几位爷,就是这里了。”志六指着还算完好的厢房道:“常过这儿的商旅脚夫都会在这儿落脚。” 顺着志六视线看去,破庙空出果真停着些马匹。 厢房边站着几个孔武有力的西北汉子,手里攥着半人高的棍子,那架势和看场子的差不多。 朱湖数了钱,那些人才放他们进去。 一进屋,喧闹声夹着股怪味扑面而来,这让江半夏与杨一清同时皱了眉头。 那种味道很难形容,又骚又臭,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反观何乔倚与那两个姓朱的上官,这三人毫无反应甚至还借着身材优势在通铺上挤出一片位置。 能在这儿落脚的大多数都是走南闯北的小商人,他们是走一路花一路,即使是在这种睡大通铺的地方也要耍一把叶子牌。 赤膊上身的行商脚夫手里摸着牌,眼睛却偷瞟这几个新来落脚的人,先不说别的,光从衣服上看,江半夏他们就是有钱的主儿。 这种地方才是真正鱼龙混杂的地方,胆大的骗胆小的,见着肥羊就上去宰,有的人住一晚上第二天连裤\衩子都没了。 眉目深邃但剃了光头的男人操着口浓厚西北方言问道:“几位,玩叶子戏不?” 像这种就是看人下菜,想着法子合伙出老千骗钱,只可惜他遇上了正儿八经刀尖舔血的人,仅是朱湖一个眼神就将那个男人吓的缩了回去。 “睡吧。”何乔倚招呼着杨一清上炕,而杨一清同江半夏站在下面,两个人都没有爬上去睡的欲望。 土炕上铺着的草席,原本淡黄色的草席已经成了深棕色,污垢锃亮,拿手扣都扣不下来的那种。 “瞎讲究。”何乔倚将自己随身背的行礼当成枕头枕在头下,他半起身看了一眼江半夏:“老大,给你留了块好位置。” 从心里到生理,江半夏都在抗拒睡这个大通铺。 朱湖、朱潭两兄弟已经躺平了,走南闯北外派办案住这种地方他们早就习惯,所以根本不觉得什么。 “我出去看马。”江半夏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我也去。”杨一清立马紧跟着应道,这种地方他一刻钟都待不下去。 “哎,您别去。”何乔倚立马起身:“怎么能让老大去看马,您睡,我去。” “放心睡,今晚我和应宁兄看马。”江半夏不由分说的将何乔倚按了回去,她手下使了劲,何乔倚根本动弹不得。 眼睁睁的看着江半夏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何乔倚摸不着头脑的又躺了下去。 越靠近西北昼夜温差就越大,白天能将你热的全身冒汗,晚上就能将你冻得缩在一起。 江半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她同杨一清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缩起来。 这里堆得有秸秆,靠上还算舒服的。 两个人本身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只能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瞎看。 外面的空气是好,但风却大,土腥味直往鼻孔窜,看来晚上是要下雨了。 不过呆在外面要比呆在里面强,等雨真下了再说。 就这样想着江半夏开始有些困乏,正当她头一点一点的时候,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听声音是朝他们这边来的。 靠在一旁的杨一清骤然惊醒,他也不敢说话,只能静听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听咣当一声,厢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房子里的人闹哄哄的惊了起来,有人已经开始骂骂咧咧的喊门口收钱的人。 话还没喊完,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众人视线皆转向门口,就见举着火把的人头戴尖帽,白靴褐衣,腰间系着白绦,他后面还跟着一五六个同样装扮的人。 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脚夫一眼就认出这些人是什么人。 当即就有人失声呼道:“是番子!” 番子是对东厂和西厂干事之人的统称,这些半夜冒出来的番子到底要干什么? 缩在屋子里的众人纷纷瑟缩了起来,为民的当然怕当官的,更何况还是厂卫们。 江半夏躲在一旁,她十分惊讶,这里怎么会有番子? 这群番子是东厂的?还是西厂的? 番子们让人将屋里的蜡烛点燃,他们既不出示令牌也不表明身份,只将屋内众人扫视了一遍而后道:“都排好队。” 混在人群中的朱潭、朱湖两兄弟相互对视一眼,他们握住腰间的挎刀随着人群往前拥。 这几个番子要众人出示身份凭证,所谓的身份凭证就是一张黄纸,这黄纸一人只有一张,与户部所造黄册相对应,上面有姓名、籍贯等信息。 没有这张纸,就很麻烦。 这群番子连夜来查这种地方,实在是令人费解。 何乔倚见那两个姓朱的长官没有发话,他也不敢贸贸然的开口。 厂卫总说是一家,其实算下来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那番子接过朱湖手中的黄纸一边看一边问。 朱湖语气平淡:“上面不都全写着。” “朱湖,京都人...”那番子越往后念越觉得不对劲,最后视线停在了朱湖手中的令牌上。 南镇抚司四个大字十分耀眼,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赫然是锦衣卫千户几个字样。 那几个番子当即停了手上的动作,拱手道:“原来是锦衣卫的上官。” 第一百四十三章盘查 外出办事碰上锦衣卫的人,几个番子纷纷警惕起来,他们同锦衣卫不是一个系统的,但有时候很多案子却又重合在一起,谁知道这几个人是怎么一回事。 “西厂办案,还请上官多多担待。”为首的番子掏出令牌与朱湖一观。 明明屋子聚了一大群人,但此时却鸦雀无声。 他们怕呀,先是冒出番子,后面又发现他们当中藏着几个锦衣卫,难道是他们当中藏了什么厉害逃犯?这样一想,众人立马就紧张了起来。 同朱湖搭过话的光头男人下意识往人群后面又挪了挪,他似乎再躲着这群番子。 “几位可曾见过此人。”为首的番子将手中的画像展开,上面画了一个头留三撮小辫的男人。 何乔倚摇头,留这种发型一看就不是中原人,要是见着肯定印象深刻。 躲在外面的江半夏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搜查呀,刚开始她以为他们是碰上了黑店,后来发现是番子,心里又开始乱想。 西厂的番子们很快将屋里的人盘查完毕,他们对着朱湖几人拱了手就迅速撤走了。 来的快去的也快,眨眼间好像做梦一样。 经历这个小插曲后,那些商旅脚夫纷纷同朱潭、朱湖他们隔开距离,甚至宁愿挤在一起也不要同他们挨着。 世人畏厂卫如畏豺狼虎豹。 江半夏摇头,惧怕厂卫之人应该是那些当官的,不应该是这些百姓。 ... 雨来的凑巧,那群西厂的番子们刚走,大雨就倾盆而下,江半夏与杨一清不得已又回到这间充满古怪气味的屋子里。 经这么一闹,谁还有心思睡觉呐,就连平常心大的何乔倚都睡不着,更何况屋子里的人还各个都盯着他们这边,这种情况下再能睡得着,他就是神仙。 何乔倚拉着江半夏就絮絮叨叨的讲刚才那群西厂的番子是什么样子,又讲朱湖、朱潭两兄弟冷峻的态度。 “别说了。”江半夏忙止住废话状态中的何乔倚,刚才发生的事情她都看到了不需要再听一遍。 反倒是杨一清忍不住问道:“西厂要抓的是什么人?” 他以前与大部分读书人一样,看不起厂卫,但自从同江半夏等人接触后,他发现厂卫们办事并不像传闻中所说的欺男霸女、收受贿赂不成恼羞成怒当众暴起杀人。 这些人反而很有规矩,甚至比某些当官的做事更有章程。 所以他好奇西厂在抓什么人? 看过画像的何乔倚道:“好像是要抓一个俺答人?” 从画像上那人的面相再到发型,应该是俺答人没错。 “俺答人?” “抓俺答人正常。”何乔倚挠了挠头,此处靠近边境地区,俺答人多很正常。 再加之近些年来边境同俺答人的关系紧张,西厂的番子们出手不足为奇。 闹了半夜,外面又下了雨,雨声淅淅沥沥的,江半夏抱着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瞌睡。 而何乔倚非要拉着杨一清侃大山,他从京都的风景一路聊到哪家姑娘好看,你问他为什么不找那两位姓朱的上官聊,因为他怂,他不敢啊。 那两个人一个眼神就能将他镇住,别说聊天了,让他放个屁他都不敢。 后半夜,一直处在警惕状态的商旅脚夫们纷纷困顿,一个挨着一个的打起了鼾,何乔倚同杨一清挤在一起。 人困了,别管什么地方都能睡死过去。 ... 京都,东河边直房。 此处乃是司礼监秉笔们歇息的直房,曹醇已经宽了衣准备入睡,然而人还没躺下,门就被人扣响了。 那扣门之人十分小心,只发出轻微的声音,但却极有规律。 曹醇开了门,那人立马钻了进来。 “你住的地方可让我一通好找。”来人将斗篷一卸,竟是西厂的提督田金宝。 秉笔们住的地方在养心殿殿门内,离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非常近,一般旁人没事是绝对不会在这里溜达的,田金宝自然也没来过这个地方。 他能准确无误的摸上门来,曹醇相当惊讶。 曹醇心有疑惑,于是开口问道:“这里一排有八间屋子,你是怎么找到我住的这间?” “大半夜还未睡的只能是你。”田金宝指着曹醇还未熄灭的灯道:“宫里这些人中就属你最认真。” “你来是为何事?” 深夜田金宝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来访,恐怕是有大事。 “西北秘报,俺答汗的孙子把那汉吉上个月末带数十人逃窜到了河州。”田金宝道:“目前已经派了人在河州附近排查,只等将那把那汉吉抓住,到时候就可以威胁俺答汗停战。” “此消息可靠?”曹醇问道。 “自然可靠。”田金宝以手拊掌道:“河州茶马司大使来的消息,我的人已经将消息落实了,把那吉汗确实跑到了河州。” 要是能抓住俺答汗的孙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奇货可居’。 “这是好事。”曹醇道,北边俺答、女真人不停来犯,军费连年增长,若是能将俺答汗的孙子捉住,就可逼退俺答汗,那么在军费上的开支也能省出一部分。 省出的这部分足以让大铭喘口气。 “我同你来商量,是想讨个建议。”田金宝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他是想借俺答汗的事来转移巡茶的视线。 “如今人还没抓住,这事要不要上奏到万岁面前?” 曹醇听罢思索片刻道:“你要是信得过咱家,这事就暂且压住,等真正抓住了人再报不迟。” 庆文帝如今也急,国库空虚,各方又乱成一团,若是同他报了这个消息,万一最后人没抓住,他们岂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此事你同干爹说了吗?”曹醇又问。 “还未去。”田金宝斟酌道:“干爹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这种事情就不要麻烦他老人家了。” “糊涂。”曹醇道:“干爹面前这件事一定要说清楚,朝中有干爹做斡旋,比我们自己下场去周旋要来的稳妥。” “更何况这件事所牵甚广,你以为这么大的功劳,你就能一人独吞?”曹醇直戳要点道:“现在说总比后边被人抢了功强。” 田金宝半个身子向前倾道:“你是说...还有别人知晓此事?” “茶马司能将消息传给你。”曹醇冷笑一声:“难道早去西北的陆埕就不知道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随波逐流 曹醇一语中的,陆埕早先带着北镇抚的人到河州暗查茶马一事,俺答汗之孙潜逃入河州地区的事,瞒得了别人但肯定瞒不了陆埕,他不相信陆埕没有听到风声。 田金宝想借此事转移茶马一事的视线,难道陆埕就不想借此事表忠心,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这就是两方利益之间的冲突。 庆文帝对陆埕的不信任与日俱增,架在陆埕脑袋上的不光是庆文帝的不信任还有虎视眈眈东、西两厂,他们更想将锦衣卫完全掌控在手中。 东西两厂向来与锦衣卫井水不犯河水,平日两方相安无事,互称厂卫一家人,但等到真正关乎利益时,是不是一家人就不好说了。 曹醇与田金宝的打算很明确,他们就是想趁其病要其命,陆埕既然已经被庆文帝怀疑,他们何不顺水推舟将陆埕推下台,再借机扶持上一个能听他们话的人。 这样一来能兵不血刃。 “咱家的意思是,此事一定要多派人手。”曹醇眯起眸子道:“现在能与陆埕拼的就只剩运气,我们赶在他之前将人找到!” “此事必须知会干爹。”曹醇再三慎重道:“由干爹上面顶着,我们下面才好将人派出去。” 田金宝琢磨道:“光是知会干爹还不够,我记得去西北巡茶的杨一清身边还跟着两个南镇抚司的人,这两个人要是用的得当能为我们省下很多麻烦。” 用庆文帝的人拉陆埕下台,将矛盾摆在明面上,他们就可以在隐幕后坐山观虎斗。 此方法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难,首先是那两兄弟不一定会按照他们的设想去做,其次怕有未知变数。 曹醇最后拍板道:“还是先知会干爹,再加派河州地区搜查的人手。” 对此田金宝觉得曹醇做事有些谨慎的过分,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反驳的话,毕竟现在他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 过多内斗会让敌人乘虚而入。 * 一夜大雨,天亮时,天已经放了晴,陆陆续续有脚夫爬起,窸窣的穿衣声同交谈骂娘声交织在一起,吵得人脑壳疼。 “老大,起来了。”何乔倚推了推靠在杨一清身上的江半夏,昨晚也不知道怎么睡的,睡起来人都挤在了一起。 杨一清压着他,老大又枕着杨一清,他想爬都爬不起来。 在推搡中江半夏缓缓睁了眼,她揉着眼睛,懵了半天才缓过神来,过了许久才分清楚自己是在哪里。 刚睡醒红润的脸蛋配上呆呆的表情,往日凌厉的模样完全柔化在晨光中。 杨一清一睁眼就望见发呆状态中的江半夏,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弦恍惚。 “起来了。”江半夏将衣服掸了掸而后动作轻巧的一跃而下,又恢复到了往日沉稳的模样。 在外行走,少不了碰到条件简陋的情况,破庙里唯一一口井边围满了脚夫,他们争先恐后的用碗舀桶里提上来的水喝。 何乔倚也凑上去舀水,好不容易舀到了一碗,等拿到眼前一看,这水浑浊的好似黄汤。 “这能喝?”他将碗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子土腥味,不死心的他又将碗凑到嘴边尝了口。 杨一清见何乔倚尝后半天没发话,于是他问道:“怎么样?” “味道不错...?”何乔倚立马将碗推到杨一清面前:“杨大人,您尝尝?” 见何乔倚表情不似作假,正巧他也口渴,端起碗,来了一大口,结果刚喝到嘴里还没尝到味儿,杨一清就喷了出来。 “呸呸呸!”杨一清连呸了好几下,感觉嗓子眼里都是刺人的土腥味。 “哈哈哈哈哈。”何乔倚捂着肚子狂笑不止,他没想到杨一清这么好骗,碗里的水一看就不正常,竟听他一面之词就喝了。 实在是好骗。 同朱潭、朱湖二人整理行李的江半夏闻声回头望去,就看到笑得前仰后合的何乔倚。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 脾气好的杨一清不同何乔倚一般见识,他黑着脸收了碗并将自己的行李在身上挎好。 他们要过黄河,马匹就只能留在岸这边,路上那两个姓朱的上官已经安排好了,马交给杨一清随行的小童,他们几个坐羊皮筏渡江。 夜里下过雨,黄河水面暴涨,河面宽阔湍急了起来,大太阳下黄浑浑的河面上笼罩着一层水雾,根本望不见对岸。 早等在河边的志六打着赤脚踩在滩涂淤泥里,远远的见着江半夏等人就挥手呼喊,生怕这些人找错地方,坐了别家的筏子。 跟在志六身后的是一群孔武有力的西北壮汉,这些个壮汉各个手上持长杆,看样子都是在黄河上讨生活的筏工。 “几位爷。”志六笑脸相迎道:“可把你们等来了。” “还能过河吗?”江半夏望着湍急的黄河,她有些担心水位暴涨后浪大容易翻筏。 “有我们几个兄弟在,过河没问题。”志六将打着包票道:“几位爷你们就放心吧。” 江半夏将视线转向那两个姓朱的上官,等着他们最后发话。 向来少话的朱湖开了口:“过河。” 他们在阳曲县浪费了太多时间,如今不能再等了,即使河流湍急也要过。 立在河滩上的羊皮筏子,各个扎好了口,充足了气,那些西北汉子动作麻利的将羊皮筏推入浅滩中。 “几位爷请上筏。”志六招呼着他们上筏,一个筏能坐的人有限。 何乔倚同江半夏挤到一张筏上,那两个姓朱的上官上了另一个筏。 “杨大人,您这边来。”刚坑过杨一清的何乔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他招手道:“我们这边还能再坐一个人。” 他向前挤了挤留出一块位置给杨一清:“我和老大瘦,加上你正好。” 都这么说了杨一清也不能不给面子,他同江半夏两人挤在了一起。 筏子刚入水,就被湍急的水流冲的颠簸起来。 那些筏工吆喝了一声:“抓稳了!” 他们死死的抓住筏子上的木框架,羊皮筏顺着水流飘动,何为人如浮萍?现在他们就是这宽阔的黄河上的浮萍。 “前面有浪,小心了!”筏工一杆子撑下,羊皮筏顺着力向前漂了一段,浊浪排空而来,几乎要将筏子掀翻过去。 撑杆的筏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他紧张的攥紧手中的杆子压着浪走。 黄河里礁石旋涡密布,一不小心就会翻筏。 撑筏子的人紧张,坐筏子的人更紧张,翻进黄河可不是开玩笑的,黄河河面下不光有旋涡礁石更有淤泥,一旦陷进去就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第一百四十五章溺水 筏子行了一半,河面上突然变了天,风裹着乌云黑压压的奔腾而来,遮天蔽日,先一秒黄浑的河面此刻却浑的发黑,好似能吞噬人命的巨兽。 筏工惊了,往常河面涨水后他们也不是没有撑过筏,但今日委实运气不好,竟碰上了过云雨! 过云雨说大了能要人命,说小了也就是滴几滴雨。 不等多时河面上浪潮汹涌,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打在人脸上生疼。 江半夏死死的抓住羊皮筏边上用作固定的木横条,同她一个筏子的何乔倚竟用腰带将自己同羊皮吹起的气囊绑在了一起。 “嘿嘿嘿。”何乔倚贼兮兮的笑了声道:“我不会凫水,万一一会儿翻了筏,还能靠着这玩意飘一会儿。” 江半夏看了眼还在惊吓状态的杨一清她问道:“杨大人也要绑一个吗?” “不,不用。”杨一清回神道:“我水性尚可。” 他是镇江丹徒人,从小就在河里凫水长大,什么样的河他都游过,所以惊吓过后立马恢复了冷静。 撑筏的筏工任由雨水砸在脸上也不敢去擦,生怕手下的杆撑不稳一筏上的人全翻进黄河里。 浪潮裹挟着风声叫嚣而来,一浪更比一浪高,筏子随时都会有翻的风险,筏工死命的用长杆撑住水下的礁石试图稳住。 然而,大浪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浪拍来,筏工竟落了水! 变故来的太突然,离筏工最近的江半夏下意识伸手去捞人结果却只捞回了一根撑杆。 “老大!”何乔倚惨叫一声:“要翻了!” 羊皮筏被浪卷起,她明显能感受被浪抛起失重的感觉。 江半夏当机立断用撑杆将筏撑起。 “看准浪头!”杨一清扯着嗓子喊道:“压着浪走!” 他的声音夹杂在巨大的水声中,失了几分真,但却更显得焦急。 江半夏的反应极其迅速,她瞅准时机迎着浪而上,在落下的一瞬长杆子一撑压着浪向前荡了一段距离。 “救人。”江半夏将筏子稳住后立马想到救人,然而回身一看,哪里还有筏工的身影。 “老大先别管什么筏工了,快走哇!”何乔倚回头望着即将赶上来的浪,作为旱鸭子的他怕的要死。 风逐浪花而来。 杨一清半跪在羊皮筏上,他伸手抓住将半夏手中撑杆语气坚定道:“我来!” 瞧着杨一清瘦弱的身材,江半夏心里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将撑杆交给杨一清,万一没拿稳撑杆没了,他们岂不是真的要完。 “我从小在水乡长大,有幸撑船赶过钱塘江大潮。”杨一清眼眸一压,神色坚定:“交给我,我会带你们安全上岸。” 江半夏松了手,杨一清眼里的笃定让她无法忽视。 一浪排空而来,带起丈高的水雾,浑浑一片,两头皆看不到岸,他们的命全系在这只筏上了。 而希望则系在杨一清身上。 “祖师爷、观音菩萨保佑...保佑我们平安上岸呐。”何乔倚眼睛紧闭死死嘴里默嘘嘘叨叨的祈祷着。 不是他怂呐,而是他根本不会凫水,要是掉下去就彻底完了,刚才那筏工掉下去连个浪花也没翻出来就没了影! 杨一清紧紧的抓住撑杆,他额头上的汗顺着眉骨往下淌,浑身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的颤抖起来。 他将全身力气寄托于这根竹竿之上,势在大浪下讨出生路。 浪来了! 杨一清一杆借力撑出,抓住时机,一杆子上了浪头。 “抓稳了!”杨一清大喊一声,只见整个羊皮筏顺着浪头颠了起来直接窜出汹涌的河心地带。 黄浑浑的水雾中,朦朦胧胧的能望见对面河岸,何乔倚激动的都快哭了出来。 过云雨很快,一阵大风刮过,乌云就全散了,烈日再次当空,河面复归平静。 撑杆的杨一清脚下发软,险些一头栽进河里,趴在筏上的江半夏手疾眼快的将他拉稳。 三个人相觑而笑,他们生还了。 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两个姓朱的上官运气就要好很多,过云雨只挨了个边,再加上志六窜的快,他们也只是湿了衣服而已。 并未像江半夏他们这样狼狈。 “怎么办呀,筏工没了。”何乔倚趴伏在筏子上探头往河里找人,他比较担心的筏工没了,他们这几个人一会儿怎么靠岸。 盯着河面的何乔倚突然惊呼了声:“那边有人!” 浑黄黄的河水中赫然浮起一片衣角,离他们的筏子不远。 杨一清一撑杆子就将那块衣角挑了起来,然而因为力道不足,他根本拽不动。 “我来。”江半夏接过撑杆,撑杆被她甩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借着顺风顺水的力,哗啦一声,就扯了过来。 何乔倚用手戳了戳:“半天没见动静,该不会是死了吧?” “搭把手。”江半夏抓住那人的胳膊往筏子上拽,刚落水的人很大几率是假死,只要抢救得当,还是有生还的可能。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拉了上来,何乔倚定睛一看:“哎?怎么是个光头。” 他以为拉上来的是那个筏工。 “奇了怪了,难道是河神将人的瓢剃了?” 江半夏使劲在那人胸口压了压,小时候他们那里有人落水了,就会这么做。 压了没有两下,他们的筏子就挨上了滩涂,杨一清凑上前去探这人的鼻息,没有任何气息,他又伸手去摸脖颈处,冰凉一片但还有微弱的跳动。 “人还能救。”杨一清道:“要是信我就将他埋了。” “啊?”何乔倚惊了:“不是说能救怎么就直接埋了?” “不是直接埋了。”杨一清解释道:“在他身上盖上一层干土,一会儿人就能醒。” 何乔倚否定道:“不行,不行,你这法子没依据,人本来还活着,一埋不就彻底死了吗!” “我们那里碰到溺水快不行的都是这样救的。”杨一清焦急道。 两人争吵不断。 “咳咳咳。”冷不丁的一声咳嗽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杨一清同何乔倚立马回头望去,就见地上那半死不活的男人喘了气。 江半夏冷冷道:“靠你们,人早死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玩笑话 光头男人陆陆续续的吐了水,等他意识慢慢回笼时,就发现自己正被一群人围着。 “活了呀。”何乔倚伸出手指在光头男人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江半夏打掉何乔倚伸出的手道:“走了。” 回身一望,朱湖、朱潭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看样子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天有不测风云说的就是今天渡河的事情,志六跪在滩涂上放声痛哭,同他一起撑筏的筏工是他叫来赚钱的,结果一趟下来人没了。 这算是什么事呐! 杨一清过意不去,人是从他们坐的筏上掉下去,当时浪大他们没能来得及施救,才造成这样的惨剧。 他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塞进志六的手中:“拿着去找人捞,再将他好生安葬了。” 志六将钱推了回去,他长叹了一口气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做筏工的命都是系在筏上,死在河里都是命呐。” 认命的志六弯腰捡起浅滩上的撑杆,他拖着筏淌进河水里,人命对于他们这些在黄河上讨生活的人来说就是草芥。 筏工拼的是命,有活头谁会去拼命? 江半夏望着浅滩延伸至河中成片的羊皮筏,浮在浑黄的河面上,远着望去星星点点如坠墨痕。 此种壮观的景象她曾听她父亲提起过,说这黄河上的筏工数以万计,每日撑筏渡人,丰年宾客两欢,灾年抛尸劫财,同那长江上的水蝗有的一拼。 这群人生在这条河上,死也当落于这条河。 ... “从这里一路向北就是漠南。”过路的行脚商人指着一条宽阔的官道:“你们要去河州大约一天的脚程就能到,搭车半天就能到。” 那人指出每日在午时左右会有往河州去的马车。 河州乃是西陲之地,也是这一带最大的商业集镇,附近州县的人一有机会就会往河州跑,这里往来番商云集,当地少民与汉人杂居,信仰风俗迥异但也意外和谐。 一条黄河从河州边上穿过,往北是漠南俺答人地方,往南直下陕西,河州是茶马古道通往中原的必经之地,所以河州十分繁华,出了豪掷千金的商人还有各行各业的手工艺人,旅店驿站里络绎不绝的行人同那天上的繁星一般多,到了晚上这里会更加热闹,街市上灯火通明,如长龙般沿街盘桓在城中,若是从高处看去,就会看到一条由灯火组成的火龙,好不热闹。 但此处也具有排他性,汉人在这里可怜的像‘少民’一样,他们在城中组成商会以此来抱团取暖,凡是进城做生意的汉人就会凭着自己籍贯同商会里的人搭关系,河州府里势力最大的几个商会无外乎浙、晋、徽、楚这几个地域性商会。 就拿他们即将要搭的车来说,走这条的道的车行就是城中浙商的产业,他们将这条道上的生意垄断了,别处再来赶马拉人就是和他们过不去。 这些商人背后在朝中都有人,所以地方上在某些事情上就选择直接失明,装作没看到,这样一来光是赚这一条道上的钱就极其可观。 渡河碰上过云雨,又是救人又是撑筏的,江半夏几人都滚成了土人,一会儿要搭车怕人嫌弃,他们几个摸进附近的小树林里。 河州地区缺水,就连沟里的小溪流都是浅浅的一层贴着地而过。 何乔倚捧了一把水浇在脸上,他用力搓了两下,满手的黄土,再搓又是一手。 “嘿,这还洗不下来了。” 黄河里泥沙细腻堪比痱粉,‘掉进黄河洗不干净’这句话并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掉进黄河是真的洗不干净! 洗一遍等身上干的差不多了再搓又是一层泥沙,黄土细到能渗进皮肤。 江半夏只洗了脸,身上的泥沙等自然风干后再用手搓着抖了几下,基本就能掉大半。 浅溪覆过手面,冰凉凉的十分舒适,浸在水里头上的烈日也不热了。 杨一清不能忍受自己身上粘着泥沙,他脱了袍靴踩进溪流,恨不得能将身上搓层皮下来。 “你们不下来洗一洗?”杨一清捧了水浇在身上,他一边浇水一边邀请江半夏他们下来冲凉。 树荫下坐的好好的江半夏突然被杨一清叫了一声,她回头去看,差点瞎了眼睛。 杨一清同何乔倚脱得只剩下一块布,两个人淌在溪流里,不光自己洗还要叫她过去一起洗。 “老大,午时还早,洗干净多舒服。”何乔倚邀请道:“一起来洗嘛!” “不了。”江半夏拒绝道。 “大家都是男人。”何乔倚打趣道:“老大你害什么羞呐。” 何乔倚的视线下意识扫向下半\身,猥琐道:“长什么样儿无所谓,我们兄弟还能嫌弃你。” 江半夏刚抬起的手僵住了,她将头扭了回来并默默地从地上扣了块土下来。 “老大,我向你打听个事儿。”何乔倚认真问道:“我就一直在想宫里的公公们上厕所是站着还是蹲着?老大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何乔倚嘿嘿一笑,语调里充满了八卦的意味:“老大你是不是也很感兴趣?” 说完何乔倚又意味深长道:“老实说老大你有没有偷看过你干爹上厕...” 迎接何乔倚的是一块从天而降土块,直接飞进他嘴里。 江半夏拍了拍手上的土渣,她眼神冷冷的望向何乔倚:“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开黄腔开到她头上来,最近她是否待何乔倚太好了?让人蹬鼻子上脸! 后面何乔倚才反应上来江半夏是真的生气了,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十分郁闷,不就是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嘛,怎么就能生气? 他很少见江半夏生气过,为了几句玩笑话同他生气,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想了半天都没想通的何乔倚被杨一清拍了肩膀。 “咳咳。”杨一清清了清嗓子:“江兄好像很在乎曹督主,你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了。” 他说的也没错,这些荤话编排的人要是对方在乎的人,哪里能不生气,更何况还是人家干爹。 按长幼,这就是在侮辱尊长,去衙门告这事准能立案。 人家生气很正常。 第一百四十七章河州 杨一清分析了一大串,逻辑是对的,但唯独不是江半夏心里想的,况且她并没有生气。 她只是在反思自己最近对何乔倚的态度。 是否有些太好? 午时,浙商商会的马车如期路过这条官道,四五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行驶着,见有人拦车就立马停了下来。 这些替浙商马行赶车的车夫最喜欢路上碰到拦车的路人。 车行收了绝大部分的钱,他们只能按月领报酬,但路上拉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将车费昧到自己口袋里。 所以见着江半夏几人,马车夫亲切的不得了。 那车夫见他们穿着得体,想着应该是小有钱财的行商,于是就开口招呼道:“几位爷,现在赶得不凑巧,只剩下没棚的地儿,要是不嫌弃就挤一下。” 嫌弃,怎么可能嫌弃。 杨一清走不动路,马又留在了对岸,他们能有马车搭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朱潭问道:“五个人,价钱怎么算?” 领头的马车夫眼睛一转,立马将钱数报了出来:“算你们便宜点,一个人十个小平钱,五个人算你们五十。” 坐马车本身就要比坐牛车贵,更何况还是车行里的车,这个价算实惠。 朱潭掏了钱,他们几人才上了车。 按照他们的情况,拿着印信到驿站是可以坐免费的车,可如今渡河偏了位置,再为了坐免费车跑到驿站,就有些南辕北辙,反而耽搁了时间。 …… 车夫扬了鞭子,马儿嘶叫了一声才抬了蹄子慢腾腾的往前挪。 而此时,前面路上突然滚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吓的车夫连忙勒马。 车夫一口土话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瓜皮!不长眼的往蹄子底下钻!” 官道上的黄土路被烈日暴晒后纷纷变成细粉状,那人滚了两圈立马就变成了一个浑圆的土人。 背靠着浙商商会的马车夫,胆子也比别处大,一鞭子扬起就要抽马前趴着的那人。 他一鞭子挥下,那人应声而动躲了过去。 “哪来的疯...”车夫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块碎银就被丢到他脸上,砸的他硬硬生生的将话吞了回去。 “搭车。”半死不活的人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江半夏他们坐的那辆马车。 这种没棚的马车一次能坐八九个人,坐了他们还剩下一块地儿,那人缩上来以后就咧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对江半夏他们笑道:“恩人,我们又见面了。” 说完他将头上裹的布揭下,一颗光头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赶了你们一路终于赶上了。”那人埋怨道:“你们走的也太快了,差点就跟丢了。” 这种自来熟的语气,十分欠揍。 但在场的都是什么人,都是些干过大事的人,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人,他们一贯不予理睬。 那人也不气馁,自介道:“在下姓敖,单字一个吉。” 敖吉?这个名字有点奇怪,敖这个姓在中原很少有人用,不过在河州姓敖姓的人比较多,大概是和少民有关。 江半夏仔细盯着那个叫敖吉的人看,眉目深邃,两个眼睛有些杂色,不同于汉人黑褐色的瞳孔,但从口音上来说,这个人确实说了一口标准的西北官话,是番人的可能性小。 敖吉见江半夏在打量他,他不光不恼,反而盯回去,两个唇角向上一扬,抿出一抹笑容,这使得他整个人透出一股子异域风情。 “该不会是个串串吧?”何乔倚小声同杨一清说话,往常这种俏皮话他都是同江半夏说,但今日他自知自己惹了江半夏不高兴,也不敢再凑上前,所以就抓住好欺负的杨一清唠叨。 串串用在畜生身上指的是不同种的杂交,但用在人身上就是混血,大铭上到贵族下到百姓,向来对血脉十分看重,排番之心有目共睹,皆因前朝四等汉人之政策,所记血泪无以言加。 所以民间才会形成排番的风气,多数同番人混血所生的孩子生存艰难,这样的人在大铭得不到尊重,同样回归部落也得不到认可,他们大多生活在边塞城镇做些小生意,勉强温饱糊口。 正是因为这种绝境的生活状态,很多这样的人会铤而走险去做一些里外勾结违法乱纪的事,当地守令对此十分头疼。 车行的马车慢悠悠的走在官道上,太阳炙烤着地面,一路压过去一路黄土飞扬。 有经验的人已经用头巾将口鼻捂上,初来乍到的江半夏等人被土崩了一脸。 刚洗过的脸又成了灰扑扑的样子。 半日后在日薄西山时,他们终于赶到了河州城,远着看去河州城的城墙黄浑浑的,是用黄土堆砌而成。 在夕阳余晖下,橙色黄色杂糅在疫情,仅有种边塞长河落日的错觉。 许是文人心中敏感多秋,杨一清吟了酸诗几首,惹得同坐一车的人侧目。 这年头在读书人金贵,更何况是在这边塞,更没几个人认字,杨一清很快就被几个老大爷拉住问起名的事情。 河州城虽地处西垂边境,但却是一派繁华,城门口守城的兵卒懒懒散散的靠在那里,过路人拿了路引他就看,没拿也不管。 这种地方就是个三不管地带,有没有户籍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在这个城里讨口饭吃。 日影西斜,照进城门洞里,光影勾勒出黑白两个世界,江半夏仰头去望,土做的城墙年代久远,上面斑驳的孔洞里燕子筑了巢穴。 一过城门洞,眼前突然一亮,河州城里房屋鳞次栉,高低错落,两边街市商行挂满彩旗,红绿交织一片,这种神奇的审美得益于多民族的融合,时至傍晚,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炊饼的麦香,牛羊肉炖烂的浓郁香味使劲往鼻子里钻。 他们来的巧,碰上了娶亲,花灯炮仗的响个不停。 河州城里娶亲十分随意,都是按照各自家乡的风俗走,男女两方万一一个南一个北,婚礼就会办两天,一天按男方家的风俗走一天按女方家的风俗走。 这些在河州定居的人大多是有钱的商贾,撒钱的比比皆是,一遇到娶亲,哄赶上门送礼做客的人挤得主家没处落脚。 河州人民风彪悍且热情。 第一百四十八章破绽 马车车夫将马赶进城门,车上的人一哄而散。 混在人群中,江半夏等人四处张望着,这里热闹到不可思议,四处散发着烟火的气息,空气中混杂着瓜果的清香、炒菜的油烟味以及牛羊肉的膻味,穿衫子的汉人、披发的鸿化族,鲜艳的衣服、各色的彩灯,不同于江南的漠上风情一览无余。 河州也并没有想象中的苦寒,反而是一片繁华的乐土。 “你跟着我们做甚?”何乔倚一回头就撞上敖吉,这个人该不会跟了他们一路吧? 敖吉扬着脸道“这里就一条路,怎么你们能走,我就走不得?” 何乔倚被怼的说不上话来了,他用眼神狠狠地警告了敖吉一眼,而后扭身走了。 这人一定有问题,何乔倚心想。 … 杨一清西北巡茶一事已经通过邸报传至河洲,茶马司为了表示对杨一清的重视,早早派人等在城门口,但万万没想到杨一清一行人竟跟着浙商商会的马车进了城。 “先不着急去见茶马司的人。”朱潭道“如今天色已晚,我们先行歇下,等明日再做打算。” 朱潭的想法很简单,万岁既然派他们来西北巡茶,那么一定是想让他们查出点什么。 这些当官的别人不清楚,他们兄弟二人可是一清二楚,表面上能粉饰太平就会粉饰太平,他们想让你看到的永远只是好的一面。 只有明察暗访才能更接近真相。 “如此也好。”杨一清附和道,他同那姓朱的两个上官一个想法。 盖是因为他父亲是化州同知,虽不是官居高位,但他也能从他父亲的为官处事上看出这些当官的门道。 为了头上那顶乌纱帽,他们在上官面粉饰太平,甚至是为了做政绩压下民意。 杨一清十分痛恶此种行为。 他与两个姓朱的上官商量好明日何时去茶马司的事后,回头却发现江半夏与何乔倚不见了踪影。 挤在热闹的人群中,杨一清四处张望着,他试图寻找这两个人的踪迹。 平日何乔倚不靠谱也就罢了,怎么江小兄弟也和他胡闹? 河州城不大也不小,却十分热闹,尤其还碰到了城中有人娶亲,热闹的吹打声,从长街尽头一路传来。 江半夏被人群推搡到了最前面,周围挤了一大群孩童,他们个个面带笑容,伸长了脖子,等着新娘的轿子过来。 若是碰到有钱的主,前面还会撒糖呢。 “老大…!”何乔倚被挤到了对面,他隔着条街扯着嗓子在喊,声音全被吹打声与人群的喧闹声掩盖掉了。 江半夏只看到他动了动嘴皮子,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她转身想要往外走,然而人群却挤的她根本动弹不得。 江半夏被迫站在最前面,她看着眼前热闹的人群灯火,炮仗唢呐以及捂脸害羞的少女们。 不可否认的是,以前她也曾同她们一样憧憬过。 不过,那也是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眼底的感情一丝丝的褪去。 时不待人,人亦然, “好巧,又见面了小恩人。”敖吉从人群中冒了出来,他笑嘻嘻的捧着两块炊饼。 这哪里是巧? 江半夏心里冷笑一声,这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小恩人也喜欢看娶新娘呐?”敖吉将手中的饼塞进嘴里,他一边吃一边道“听说这家新娘是娶回去冲喜的。”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江半夏挤在人群中,她走不脱,只得应付两句。 “也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城里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敖吉吃着饼子道“不然今日街上看热闹的人怎么会这么多?平日举办庙会也没这么多人。” “平日?”江半夏抓住敖吉话中的细节“你在河州居住过?” “呃……”说漏嘴的敖吉立马掩饰道“之前在河州过一些小生意,后来亏了本就回了乡。” 说完他见江半夏半信半疑地盯着他,好似玻璃珠子般的眼睛,清凌凌的泛着光,看的他心虚异常。 敖吉哈哈笑了两声“不是亏了本嘛,回乡又搞了点钱来,想着再做些小生意,河州这种地方遍地是黄金,只要肯下苦,应该还能赚一点……” 越说他话中的漏洞越多。 之前在救此人时,她并未过多关注,后来又遇此人搭乘马车,她也只注意到此人的面相,如今离近了看,这个叫敖吉的男人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违和感。 你说他是行脚商人,可观他花钱大手大脚,一块碎银搭一趟车,做派完全不像勤俭的行脚商人。 你说他有钱,他又不肯为自己置办一身新衣,穿着粘满黄土的湿衣一路尾随他们,既想接近他们又刻意保持距离。 违和与矛盾体现在他一人身上。 江半夏怀疑这个人已经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她将注意力全放在敖吉的身上,一个莫名其妙还不知是敌是友的人。 随着娶亲队伍的临近,前面果然来了撒糖喜娘,用红纸一块一块包好的饴糖被抛撒出去,小孩子们抢疯了,大人们也抢疯了。 糖在大铭是一种及其奢侈的调味品,中等人家逢年过节或许还能品尝一二,但穷人就不好说了。 一斤糖二两银子,市面上好一点的霜糖最少也要三四两,照这家的散糖量,少说也要四五十斤,这样算下来要近百两的银子! 这种抢糖的方式十分热闹,有种说法是抢到的越多,得到的祝福也越多,沾沾喜气的事情,人们还是愿意做的。 敖吉也被热闹的气氛感染了,他仗着自己个子高,大手一伸就将周围的糖抢了大半,惹得附近的孩子哭爹喊娘。 他不光不以为耻,反而抢得更加开心。 撒糖的过去了,后面又迎来了举伞盖的,新娘的轿子就在伞盖后。 人群闹哄哄的,都在抻长了脖子往过看,搞得好像能透过轿帘看到新娘子的模样。 关于新娘的议论声到处都是。 除非是可惜了,守活寡,好人家的孩子活受罪。 可惜是可惜,但他们还是喜欢看热闹,以此作为闲谈的话题。 。 第一百四十九章新娘 花轿挤在人海中,好似漂浮于海上无所依托的扁舟,人声的大浪几乎要吞噬掉这个可怜的新娘。 送亲队伍一路蜿蜒,百姓跟在追了一路,据说等新娘进了门还要再散铜板。 围观的百姓乐开了花,白拿钱的好事他们才不肯错过。 “跟紧点,别一会儿去晚了什么都没有。” 百姓呼朋唤友的相携而去,生怕沾不上喜气。 河州衙门里的衙役、捕快乃至不当值的狱卒纷纷上街维持秩序,虽然这差事苦,但州府衙门里的人却是乐意的,究其原因是娶亲的大户将喜银备的充足。 每人都有一份不小的红包,作为额外收入确实可观。 王壮是河州衙门里的一名捕快,在河州地界混讲究的是有眼色会来事,他与同僚一起收了李家的红包,所以晚上送亲、迎亲的时候就一直尽职尽责的守在路边,防止大喜的日子里发生踩踏死人这种晦气事。 他左右张望着,眼神还没定住,就发现人群中多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别人看的满脸喜气,那几个人却戴着斗笠四处躲藏,形迹十分可疑。 当捕快这么多年,王壮第一次见到这么蠢的贼人,伪装的一眼就能看出破绽。 真是的,做贼都不会做,实在是蠢。 他招呼着附近的几个兄弟从旁包抄,抓住这贼人,他们几个或许还能从李老爷那里讨一笔辛苦费。 这样想他们就更有干劲了! 江半夏想从人群中挤出去,但奈何身边的人群太过密集她根本没法脱身,反而被夹在了中间。 “小恩人呐,你是不是也想抢些喜钱?”敖吉剥了红纸,将糖塞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他口腔里蔓延开来,说话都带着几分满足:“只要小恩人开口,抢钱的忙我敖吉帮定了!” 然而江半夏根本不理他,对于她来说像这种半路贴上来的无关紧要之人,就和空气没什么两样。 这样被人忽视,敖吉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原本带笑的脸瞬间掉了下来,鹰隼的眸子眯到一起,满是危险的味道。 他伸手突然拉住江半夏,手上用了力,将毫无防备的江半夏拽了一个踉跄。 江半夏皱眉回头,此人在做什么?她还未来得及发作,就对上对方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前面有人,别撞上了。”敖吉带笑道:“那边还有几个不长眼的,要小心。” 在他们的左侧有几个戴着斗笠格格不入的年轻人,周围的人自发的同他们隔出一点距离,毕竟放眼望去就这几个人最奇怪。 这几个戴斗笠的人也发现他们现在不妙的处境,他们慌慌张张的聚到一起,像一群受惊了的小鹌鹑。 王壮为首的捕快见时机成熟,一拥扑向那几个带斗笠的人。 原本就惊吓不已,捕快们又突然袭来,这群带斗笠的人如受惊的野马般四散跑开,他们好像瘟神一般,走哪儿乱哪儿,四处逃窜着。 拥挤的人群瞬间被冲乱,妇女的尖叫声、小孩的哭泣声还有不绝于缕的骂娘声交织在一起。 喜庆热闹的迎亲队伍瞬间变得混乱不堪,人们你推我,我推你,甚至有人被踩到了地上。 迎亲的队伍被混乱的人群挤断,江半夏被人挤到新娘的轿前,她差点五体投地的栽进轿子里。 “别动!”一声不大不小的威胁声从轿内传来,她低头去看,轿帘里伸出一截银刃,直抵在她腰间。 耍剑的新娘? 江半夏一挑眉毛,这家的新娘真是有意思。 “进到轿子里来。”新娘将剑向前又送了半寸:“你要是敢喊一句,我手上的剑可不长眼!” 这样被人威胁虽然不是第一次,但也很烦。 江半夏跟着剑钻进轿内,她举着手表示自己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怎么是个男的!”新娘嫌弃道。 狭小的轿内新娘举着剑,盖头早被掀到一边,她脸上的嫌弃之情几乎快要溢了出来。 “长得倒是唇红齿白。”新娘古灵精怪的一转眼珠子道:“正好送他们家一份大礼。” 江半夏没吭声,她倒要看看这位‘可怜’的新娘到底要干什么。 “小哥莫怪我啊。”说着新娘突然从袖子里抖出粉末状的东西对着江半夏撒去。 江半夏哪能上她的当,当即捂住口鼻借用身形优势避开剑锋直接单手擒上新娘的脖颈。 然而那新娘手下的功夫竟也不差,两人对打在一起,原本轿子里就十分狭小,动作根本错不开。 对方戳在江半夏的命门上,江半夏则掐着新娘的脖子。 谁也不肯先松手。 “松手。”新娘低声道:“你要是不松手我就喊非礼,敢非礼李家的儿媳妇,你还能跑得出河州吗!” 江半夏眯起眸子道:“我倒是不怕什么李家人,不过你这个新娘子竟随身带了凶器,想必是想逃婚吧?” 和江半夏比心思,不得掂量掂量自己是谁。 “那...那又怎么样!”新娘子撇了嘴道:“你先松手,否则我真的喊了啊!” “你喊吧。”江半夏冷笑道:“李家新娘想趁乱逃跑,作为热心路人的我将新娘拦住,你说他们会信你还是信我?” 能在身上藏软剑的新娘子,也不是个老实人,想必之前应该也逃过。 她本身并不擅长与逼人就范,但眼前这个新娘做的有些过分,趁乱逃掉不就完了,偏偏还要拉上个不相干的路人。 被说中痛处的新娘,瞬间就黑了脸,她无所谓道:“这位小哥,你要是不松手,咱们就这样僵持到拜堂,您说怎么样?” 闻此言,江半夏的眉眼又冷了几分,她冷声开口道:“我数一二三,一起松手。” 新娘一歪头道:“行呀。” “一...二...” 江半夏在数到三的时候,两方迅速收了手,但气氛又僵持住了。 她们谁也不肯信对方,都纷纷留了后手,江半夏手中的钢针贴在指缝里蓄势待发,而新娘子又准备了一包粉状的东西。 新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十分悦耳,她道:“这位小哥真有意思。” “彼此彼此。”江半夏冷声道。 气氛僵持,正当她们二人准备再议和时,轿子突然动了。 第一百五十章开道 轿子被缓缓抬离地面,颠簸中左右晃动,江半夏与新娘连忙扶住轿壁。 这会儿轿子怎么起轿了? 新娘的表情十分诧异,现在的情况全然不在她预料中,按理说应该还会再乱一阵,怎么会这么快? 轿外人声大浪渐渐褪去,喜庆喧闹的声音几乎瞬间消失,江半夏将耳朵贴紧到轿壁上去听。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两侧传来,隔开推搡拥挤的人群,轿子缓缓抬离地面。 新娘捂住嘴呼道“是卫所的兵!” 她万万没想到卫所竟会派兵来管这等闲事,早知会有如此变故她刚才就应该直接逃了。 从新娘口中听到卫所两个字,江半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河州卫,河州地处西北,地理位置连通中原,多民族聚集,朝廷十分重视此处,所以设立河州府专管钱粮另设河州卫管理河州地区的军事要务。 这些卫所的兵不似京卫闲散,只要托关系就能进,这里边塞卫所的兵都是实打实的从战场中走出,会的是杀人的真功夫。 想要从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跑掉,根本是天方夜谭。 新娘子将软剑再次缠回到腰间,她面带嘲讽道“现在好了,一会儿我们都要完,李家人一看,新媳妇的轿上多了一个男人,你到时候就等死吧。” 江半夏回看了新娘一眼,她冷静道“要等死人的人也应该是你。” “你!”新娘子气鼓鼓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她现在冷静不下来,心里想的全是要完了,要完了。 江半夏现在没心思在这里同这个女人多说,她打量着这个轿子的结构,想要找一处能藏身的地方。 倏然她仰头望向轿顶,交错的梁骨间有一处空位,她单手一勾就轻巧的窜了上去,整个人如同壁虎般贴在轿顶,如果不刻意去看根本发现不了轿顶上多了个人。 新娘咬着手帕,白了眼轿顶上的江半夏,江半夏回了她一个冰冷的眼神。 新娘认命的盖上盖头。 “老大!老大!”哪里去了?刚才那一阵人潮将何乔倚彻底挤懵了,等他转出来时就发现江半夏不见了。 要不是江半夏身手好,寻常人近不了身,他差点怀疑人被拍花子拐走了。 “杨大人!”何乔倚远远的瞧见杨一清,他忙挥手喊人。 隔着重重人海,杨一清耳边隐隐传来熟悉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望去,就与何乔倚对上了视线。 正在此时,周围的人群突然乱了起来,人群从两侧被强行分开。 “是卫所的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街上看热闹的人纷纷停了下来,瞬间安静。 卫所的兵丁硬生生的从人群中开出一条道,一顶鲜红的花轿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何乔倚心下咋舌,这是谁家的新娘,排场这么大,引来万人围观也就罢了,竟然后面还有卫所的兵丁开道。 面子忒大了吧。 随着花轿走远,人群又开始喧腾起来,只不过话题全转到了今日娶亲的李家身上。 杨一清将脑海里的人名过了一遍,他道“李季四,前监督府同知?” “好像是这个人。”何乔倚摸着下巴道。 他们顺着人群往李府门前涌,指不定能在那里碰到江半夏。 再说江半夏那边,她扒在轿子顶上,眼见着新娘下了轿,轿子却被抬走。 抬空轿子的轿夫总觉得今天的轿子比往日抬的重。 “今个这轿子也忒沉了吧?”前面打头的脚夫忍不住道。 “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轿子,用的是上等的好木头,顶上金箔珠子的,这种能不沉吗?”后面抬的几个轿夫打趣道“该不会是你不行吧?” “放屁!”打头的轿夫满脸通红道“会不会说话!要不行也是新郎不行!” 话茬子打开了,这些轿夫就开始凑在一起咬耳朵。 扒在轿顶的江半夏听了个正着,原来今日娶亲的人是前监督府同知李季四的大儿子,听这些轿夫讲李季四的大儿子久病在床,为冲喜才娶了这家的女儿。 “城边黄家做什么营生的,河州城里谁人不知。”打头的脚夫小声道“扒死人的活计,缺阴德呐!” “这么说前段时间那赤脚算命的说的全是真的咯?”后面的轿夫立马接道。 “当然是真的,当时那赤脚算命的说李老爷家的大儿子命硬,克死母亲,克死兄弟,前面娶得妻子还未过门也得病去了李老爷怕啊,于是这算命的就给他指出一条路,让他找个至阴的女人做媳妇,刚好同他儿子相克,两个人互相压制。” 说到这里,那人意味深长的笑道“咱们河州城里人是多,但要找个八字至阴的女人难,那算命的一掐手指说盗墓贼的女儿也属至阴,于是你们懂得~” 抓住一个盗墓贼比去广撒网找什么八字至阴的女人靠谱多,李季四打手一挥,请几个捕快蹲守了几个昼夜终于将城边姓黄的地老鼠逮了个正着。 轿夫将轿子抬到了后院,与他们轮换的是几个孔武有力的粗壮仆妇,交接后就抬着花轿往后院走。 江半夏颇为纳闷,这家娶亲怎么不按常理走,轿子不应同马匹停放在一起吗? 她轻巧的窜了下来,打算一会儿趁机跑掉。 那几个仆妇常年在内宅抬轿,脚步轻缓,不一会儿轿子就停了下来,江半夏贴在轿壁上去听。 在确认没有任何声音时她从里面钻了出来,一片艳红色直入眼里,四周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窗棂上贴着大红喜字,雕花的明角灯挂满屋檐,亮如白昼。 “少爷,小心前面的台阶。”不远处传来侍女轻柔的声音。 江半夏左右看了眼,这间院子光秃秃的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一急,闪身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进去以后她就后悔了,满屋灼人眼球的红色以及桌子上那两根手臂粗的红烛无不显示着这里是婚房。 侍女柔声道“少爷,前面马上就到了。” 江半夏左右看了眼,她翻进卧房,原本应该坐在喜床上的新娘不见了踪影,嫁衣抛的到处都是,地上还躺着两个不知死活的侍女。 。 第一百五十一章跑路 那个女人跑了! 咣当一声门被人从外推开了,江半夏看了眼地上昏死的侍女又瞧了眼抛的到处都是的嫁衣。 她不淡定了。 藏床底下、藏柜子里不现实,搞不好被人瓮中捉鳖。 新娘逃跑可不是小事,凭借李府对这门冲喜的婚事上心程度一定会大动干戈的找人,到时候没被发现也就算了,被发现就很难解释清楚。 屏风前传来细碎的交谈声,眼看着人就要进来了,江半夏当即心下一转,她捏了捏嗓子柔声道:“几位请止步...” 侍女忙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隔着屏风两方互相看不见,江半夏一边柔声柔语的扯东说西,一边将那两个昏厥过去的侍女困好塞住嘴拖到床底下。 江半夏扯了嫁衣套在身上,好在嫁衣制作宽大,即使衣服套衣服也看不出来。 外面等着的侍女有些不耐烦了,又问了好几句,但统统被江半夏三言两语的打了回去。 说实话,这家娶亲走的流程十分奇怪,若是按照她所知的娶亲流程,此刻她早该穿帮了。 江半夏将盖头盖上,她准备先将人糊弄走,自己再溜。 一直未曾发声的新郎突然开了口:“前院今日怎么这么吵?” 侍女闪烁其词,卡了半天才道:“可能是老爷请客...叫了戏班子。” 请客?戏班子? 江半夏笑了,前面不是在开婚宴吗?这个人娶老婆他自己都不知道吗? 她当即心生一计,捏着嗓子柔声道:“外面说话的是...是...夫君吗?” 后面那两个字她是实在说不出口,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另当别说。 李廷柯今日总觉得府里气氛有些奇怪,奈何他前年瞎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到了晚间十分,贴身侍女翠红同他说府上请了一个苏州来的花旦,非要请他换了衣服再去听曲儿。 他瞎了眼,平日也没什么事干,索性就随了翠红的意去听曲儿。 初听江半夏的声音,软软地带着点吴地的味道,想来就是那个花旦了,所以他也未曾开口再问。 此时再听江半夏对他的称呼,李廷柯瞬间惊起,他被府里的人骗了! 李廷柯当即站起,不管不顾的往外跑,眼瞎的他一连撞倒了好几盘看果,甚至被绊倒。 侍女翠红叫了一声:“少爷!” “老爷也是为了您好。”翠红忙扶住摔倒在地的李廷柯:“您这又是何必呢?” 李廷柯一挥袖子甩开翠红,他吼道:“现在带我去见我爹!” 阖府上下竟将他瞒的团团转! 被甩在地上的翠红吃痛含泪道:“少爷,木已成舟,算翠红求您了。” 翠红眼中全是柔情,可奈何李廷柯眼瞎看不到。 听着外面那主仆二人的情深义重,江半夏啧舌,她偷偷将窗户开了条小缝,打算随时跑路。 ... 王壮同衙门里的几个同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几个带斗笠的人逮住。 嘿,一掀斗笠,王壮笑了,他用刀柄戳了戳其中一人的脸:“从哪儿偷来的斗笠?” 这几个人是河州城里有名的破落乞丐,经常往来河州的人几乎都被这几个乞丐纠缠过,不给钱就一路跟着,比那地痞无赖还烦人。 “官...官爷,这斗笠是我们路边捡的。”那乞丐苦着张脸道:“我们哪敢去偷啊。” 说完他还赔笑了两声。 “少来这一套。”王壮扯了扯这些乞丐身上的衣服:“新衣服呐,过的还挺滋润的。” “官爷。”那些乞丐嘿嘿一笑:“我们只是命好,凑巧得了有钱老爷的施舍,才讨来身像样的衣服。” “既然是讨来的,见了我们哥几个就跑是几个意思?”王壮旁边的捕快颇为不高兴,他们要是拿这些乞丐回去交差,铁定会被上官骂死。 “几位...官爷见着我们就追,我们也怕呐,所当然就跑...”那乞丐苦哈哈的脸,一副我们也不想跑的样子,分明是你们追,我们才跑,责任不在我们身上。 王壮用刀柄戳了将那几个乞丐抽了两下子,抽的那几个乞丐哇哇乱叫,他的心情颇为郁闷,当初想的是借此邀功,结果一看竟是这几个破落乞丐。 你说气人不气人。 “现在怎么办?”王壮的同僚颇为烦恼:“因为抓这几个乞丐,冲断了迎亲的队伍,李老爷要追究起来,我们几个怎么推罪?” 难道真的同李老爷讲只是因为这几个乞丐戴了斗笠,他们觉得有问题才去逮人,冲乱迎亲队伍不是故意的。 李老爷会信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上面只看结果,从不看经过。 “要不这样。”王壮一转脑子道:“就说是城中混进了俺答人的奸细。” “这...样说,未免有些...”王壮的同僚纠结道,上报假消息可是在违典犯律。 王壮拍了拍同僚的肩膀道:“纠结什么,最近延绥卫那边俺答人经常过境骚扰,此处同延绥并不算远,混进几个俺答人很正常。” 听他这样一说,几个捕快心里有了底,当即将那几个乞丐威胁两句,保证这些人不会瞎说后,他们才将人放了。 待这群捕快走远。 那几个乞丐立马凑到一起,为首的乞丐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其他乞丐的眼睛都快粘到了上面。 “怎么分?” “还能怎么分,平分!”为首的乞丐将银子揣了回去。 那日他们像往常一样蹲在城门洞里乞讨,想着讨不来钱,能讨顿饭也成,结果就碰到了城边老黄家的闺女,给了他们这锭银子。 拿银子替人办事,他们几个刚开始也是怕,搅和李家的婚事,这不就是找死吗? 后来嘛,几个人一合计,穷死也是死,还不如富贵一把再死,这事他们干定了。 于是就上演了刚才那一幕。 “这么一大块分不均匀吧?”其他几个乞丐质疑道:“你该不会是想一个人独吞?” “想什么?”为首的乞丐道:“李家是什么人家,等离开河州将银子化开了再说。” 他不敢在河州花这锭银子,李家的势力在河州只手遮天,他们怕事情败露被杀灭口,杀他们几个破落乞丐与李家来说就同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几个乞丐趁着夜色出了河州城。 第一百五十二章婚宴 河州地处西北边陲,这里不同于中原的内敛也不同于高原牧区的豪放,光从饮食上来说,河州人既能像中原人一样饮**细也能像草原牧民大碗喝酒。 婚宴桌上八凉八热的荤素菜,有西北人爱吃的烧猪头、凉拌猪耳朵、白切羊肉等粗狂的菜色,也南人爱吃的糟胗长、山药肉丸子、腌螃蟹等精细的摆盘。 汉人的清酒、藏人的青稞酒,你一杯我一杯,好不热闹。 江半夏混在这群吃婚宴的人中,她边转边看。 河州地区的婚俗十分奇特,每家几乎都不一样,就拿李季四家来说,他们家娶亲的风俗有点像南直隶南京娶亲的风俗,婚宴两家人混在一起吃,但从礼节上来说又不太像。 她一边应付着桌上敬酒的人一边用目光去搜寻新娘的身影,大约是被这个大胆的新娘坑了,她心里有气所以才铆足了劲在找人。 新娘家的人坐满一桌子,今天是两家结亲的大喜日子,作为新娘家的人,按理说应该满脸喜色,但他们却面露拘谨,绸缎衣服下露出一双补丁叠补丁的鞋子。 不像欢喜嫁女儿的,倒像是被迫卖女儿的苦主。 “喝起来。”李府的管家双手捧着酒盅,面带笑容的请这桌的人碰酒,可他眼中却满是鄙夷。 如果不是为了少爷,谁会同这种人家结亲,连下九流都不如。 那些人被迫喝干净杯中酒,李府管家小声警告道:“都动箸吃,旁的人都看着,少在这里丢脸。” 黄家人垂头应了声,各个低头去吃,还真别说,吃这一项不论贫贱富贵都能品出个一二。 李家的厨子置办的婚宴是真的不错,汇集南北的口味,一筷子下去,尝到味道就停不下来了,这群人好似蝗虫过境,人人伸筷,挤眼掇肩,似那八辈子没吃过饭的饿鬼。 李管家见状,嫌弃的扇了鼻尖,也不知老爷是怎么想的,听那贼道瞎说,非要娶这家的女儿,瞧这吃相,委实丢人。 片刻间,还没等到菜色上齐,桌上就盘净碗清了。 “黄家的女儿据说是个大脚。”旁桌几个凑在一起小声八卦着。 旁的人落了筷子:“不是据说,应该就是,瞧瞧这家人的吃相,李老爷也不怕这是群吸人血肉的水蛭。” “怕什么?李家是能让他们撒野的地方吗?”说完这人将视线转到主座上李季四身旁的一个中年男人身上:“他旁边坐的那人可是河州卫指挥使韦盐,有韦大人撑腰,谁敢在河州地界撒野?” 江半夏顺着那人声音朝李季四身侧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位姓韦的指挥使,她将此人记在心中,他们此番少不了要同河州卫所里的人打交道。 据说韦家的指挥使一职乃是世袭,如今只是第一代。 这位姓韦的河州卫指挥使曾在顺德年间做过延绥卫的指挥使同知,参与过当年同俺答人旷日持久的戮战,从时间上说他与怀远将军是一个时期的人物。 凭借那场大战,韦盐得了世袭的军功,得以荫蔽子孙后代,从此在河州府地界呼风唤雨。 江半夏伸手拍在角落里那桌的某人身上,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平静且毫无波澜:“好吃吗?” 正在啃鸡架的新娘一时惊吓将鸡骨头误吞了下去,鸡骨头横亘在她的嗓子眼里,新娘也不顾别的,不停的捶打自己的胸口。 江半夏无语,她用力一掌拍到新娘背上,只一下就将新娘嗓子眼里的骨头拍了出来。 “咳咳咳!”新娘咳嗽的满面通红,抓起桌上的酒就往嘴里灌,等彻底气息平复下来后就骂骂咧咧道:“你是想我死啊!” 江半夏点头认真道:“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 “大哥!”新娘一脸奇怪的表情望向江半夏:“你这人有病吧?我又没将你怎么样,要我死干嘛?” “那就不死。”江半夏微笑道:“李老爷就在那里,我现在就将你交出去,想必李老爷会很开心。” 新娘心虚,眼神飘忽。 这时,有一仆从步履匆匆的跑向主座,他李季四耳边飞快的耳语了一番,只见李季四的脸色渐渐凝固,隐约有发怒的迹象。 江半夏笑道:“看来李老爷已经知道新、娘、逃、跑了。” 她看着新娘表情一寸一寸凝固。 “算你狠!”新娘抓了一把花生米,满面怒色的塞进嘴里,等她心情平复后又腆着脸求道:“大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给你跪下还不成吗?” 江半夏不为所动,她反而坐下并拿起筷子吃上了,跑了一天又是掉黄河里又是挤人群,肚子早饿了。 “盛碗饭。”江半夏将空碗递给新娘。 新娘脸上满是不愿,但奈何她现在被江半夏抓的死死的,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不好惹,而且还是极其不好惹,早知当初...早知当初...就不应该为了恶心李家随便拉个路人。 现在好了,她被这个人盯上了,越想新娘心里越憋屈。 碗里的白米饭里掺杂了些小米,杂七杂八的混在一起,味道还不错,江半夏一口米饭一口菜的吃了两碗饭又添了碗汤,她才感觉到饱。 吃饱以后她第一句话就是:“这会儿功夫想必李老爷已经开始搜城了,现在你出不去,认命吧。” “你无耻!”新娘被气的两眼泪汪汪。 任由新娘骂她,她一点也不恼,反而面带笑容道:“你威胁我的时候也很无耻,彼此彼此。” 一想起自己为了脱身扮新娘,江半夏脸色又黑了一重,这一遭颇有无妄之灾的味道。 宴席上李府的打手渐渐多了起来,江半夏见他们眼神不停的往客人的脸上的瞧,她盯着新娘的脸道:“他们来找你了。” 新娘表情一梗,当即抬头,正好与众打手对上了眼,新娘傻眼了,她就这么暴露了! 那群打手突然停了下来,吃席的宾客也跟着停了下来。 气氛瞬间凝固,安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新娘被看的头皮发麻,几乎是同时那群打手一拥而上,新娘毫不犹豫的拉住江半夏的手大喊一声:“阿郎!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正在喝酒的江半夏一口喷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私奔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声,让原本还在臆测的宾客们纷纷回了神。 江半夏咬牙切齿道:“好,很好。” 她拽起新娘一个跃起踩上桌子也不管什么碗筷勺子,一路连踩数个桌子,汤菜乱飞,惹得在场宾客惊声尖叫乱成一团。 场面混乱起来,江半夏拉着新娘见缝就钻,这时新娘突然笑出了声,清脆悦耳的笑声洒了一路,成功地让江半夏翻起了白眼。 都这个时候了,还笑! “低头!”江半夏压着新娘低了头,后面飞过一个空盘子。 今日不论如何绝对不能被李家抓住,要不然梁子就结大了,她还要在河州城里办事。 江半夏拉着新娘一路狂奔,她也不清楚李府有多大,蒙着头就是跑。 “呆瓜,这边走。”新娘捂嘴笑道。 想来新娘为了逃婚早探查过李府,现下江半夏也没得选,她拽着新娘一路朝外狂奔,这条道应该是李府平日走牛马的道,地方偏僻,除了厨房与马夫其他人鲜少会熟悉这里的地形。 那些打手拎着棍子紧跟其后。 江半夏她们像泥鳅一样左闪右避,仗着熟悉地形,翻过院墙冲出巷道,掀掉了几个摊子,冲散拥挤的人群一路狂奔,新娘一边跑一边畅快的笑了起来,笑声从她的胸腔里发散出来,惹得江半夏多看了她两眼。 河州城今夜乱成一团,李家的新娘和情郎跑了,街上的百姓有目共睹。 不过没有一个人去拦,也没有一个人去挡。 任由江半夏她们跑掉。 “哎!那是老大!”正在路边买饼的何乔倚眼尖的望见人群中肆意狂奔的身影,他呼道:“我去!老大竟抢亲去了!” 这声惊呼惹得杨一清也回了头,就见江半夏拽着一个女人疯狂的在街上窜,后面坠着一群打手,这群打手后面又坠着捕快,追捕的人越来越多,现场蔚为壮观。 好家伙,老大这狗日的平日闷不搓搓的不搞事,一搞事就是大事! 居然学人家枪新娘! 想到自己这么大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何乔倚一阵心塞。 呆了的杨一清瞠目结舌的看着江半夏在街上狂奔,这一幕简直是荒谬。 “你要干什么?”杨一清见何乔倚撸了袖子,他忙将人拦住。 “当然是帮老大找场子。”何乔倚莽道:“后面这么多人,我怕老大被人打死。” 杨一清嘴角抽搐,他道:“这么多人,加上你,似乎也不太够看...呐。” 他说的是实话,何乔倚去了也只有被人打的份。 “杨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我去了,心意到了,老大会感动的。”何乔倚拔腿就追,直接从队伍后面冲了上去。 杨一清突然有点佩服何乔倚,拍马屁拍到这个份上,仅平生之罕见。 河州城民风开放,未曾有夜禁,就连城门都是一天到晚大的敞着,守城门的几个小兵早早地窝在城门洞里打牌九抽水烟。 守城的兵丁将手中的旱烟连敲了两下又加了点烟丝进去:“老九,快出牌啊。”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唤做老九的兵丁疑惑的竖起耳朵:“我怎么感觉有人再喊抓人?” “哪有什么人抓,你听错了,今个李家娶亲热闹点正常。”那兵丁掂了掂手中包钱的红纸道:“这钱足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也是。”老九将手中的牌打出,他牌还没落下去,眼前突然一花,两道身影从他面前一窜而过,甚至带起阵风。 老九摸不着头脑:“什么跑过去了?” “管他什么东西跑出去。”他对面的兵丁连忙催道:“赶紧打,等你半天了。” 老九盯着手中的牌,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要出牌了,结果牌还没落,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涌来,各个手持棍棒。 “有对男女刚跑过去,看见他们跑哪边了没?”李府的打手跑的气喘吁吁,逮着看城门的兵丁就问。 “似乎...是有人跑出去了。”老九结巴道,不过他刚才根本没有仔细看,谁知道刚才过去的是男是女。 于是他们随便指着一个方向:“好像那边去了。” 这群打手听了立马马不停蹄的去追,今晚要是连小白脸和女人都抓不住,他们几个也就不用在李府当差了! 夜色中狂奔一路的江半夏,腿都快跑断了,这群人要还是甩不掉,她不介意在这里将他们统统干掉。 再跑她是真的跑不动了。 新娘回头朝城门方向望去,一队火龙出了城,不用看,绝对是那些找他们的人。 “我有个好地方可以藏。”新娘眼珠子一转道:“保准他们找不到。” 江半夏斜眼看着她:“有就说,否则...” “否则什么呀?”新娘笑嘻嘻的握住江半夏的手:“瞧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好无聊。” “否则杀了你。”江半夏将新娘的手甩开,她现在心情极其不好,身上不断冒冷气。 “啧啧啧,这么凶。”新娘撇嘴道:“小心以后没人喜欢你。” 新娘所说的好地方是位于城外的一座孤坟,那座孤坟前有块断碑,上面的字迹残破,只能认出公王怀这三个字,后面的就全然模糊在一起。 “前朝的墓,后人死完,就荒废了。”新娘对着墓碑方向磕了三个头。 半夜领人到墓前,本身就很诡异,尤其其中一个人还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人死不能复生,您都死了这么多年,应该早投胎了,看在我以前经常帮您拔坟头草的份上,您就让我们二人进去躲一躲。” 新娘念叨完后熟练的带着江半夏从一堆杂草中找出个洞,那洞不大不小,完全隐藏在杂草中,从位置上看是盗洞无疑。 “他们很忌讳这里。”新娘打包票道:“那群人绝对找不过来。” 江半夏脸上表情不变,她心里全是麻烦这两个字。 月光洒向大地,旷野下一片银白,河州城里乱成一片,看热闹的人纷纷上街,府衙里的捕快、卫所的兵丁纷纷涌向郊外寻人。 如此壮观又滑稽的一幕,看的杨一清连连摇头,一个地方的官府竟为了这等私事去调动当地的卫所的兵。 实在是可笑。 第一百五十四章风评被害 凑热闹的何乔倚跟着搜捕的人群晃荡了一整晚,他一边庆幸老大没有被人逮住一边又发愁。 老大跑哪里去了?该不会路上阴沟翻船了吧? 做了缺德事和阴沟翻船是一种常见的因果模式,从昨晚江半夏当街抢新娘起,何乔倚就不太放心她这个人。 总觉得她还会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儿。 “别担心。”杨一清开口道:“江小兄弟自己会有分寸的。” “不太担心老大,就是觉得她太浪了。”何乔倚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心声:“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就天天往北里跑,来了边塞又抢新娘,我真怕她过几天想不开去玩骚鞑子。” 杨一清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同何乔倚一起长吁短叹了起来,他们当中最靠谱的江小兄弟也变得不靠谱了。 被这二人念叨的江半夏猛打一个喷嚏,半梦半醒间睁了眼,谁在念叨她? 黑乎乎的墓室内里弥漫着土腥味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阴冷臭味。 她缓缓站起,将蜷缩在她身旁的新娘推到一边。 “唔~”新娘醒来了,眯着眼睛:“推我干什么?” 江半夏抬头望向头顶的那个盗洞,她伸手扣住边缘的石砖借力一跃翻出墓室。 “哎!”新娘气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和你说话呢!你是不是聋啊!” 江半夏当然没聋,她就是不想同这个人说话,多说一句她心里就烦。 河州城外一片茫茫,黄土与稀疏的绿色交相辉映,偶尔有几颗大树从沟中探出,日光为这一切打上了朦胧的浅黄色。 “一整个春天都没有下雨。”新娘从洞中爬了上来:“等下了雨,草就会长出来,比现在好看多了。” 说完新娘又自言自语道:“今年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春天没下一场雨,若是最近再下不雨,田里的庄稼就都要干死了。” 五月正是麦子扬花灌浆的时节,这个时候如果雨水不充足,麦粒无法成型,等秋收的时候就会减产,情况好农人还能勉强度日,情况不好又将是个饥馑之年。 “河州的知府没有想办法?”江半夏问道。 “当然想了。”新娘指着南边一个地方道:“再过几日,那边会举办祈雨仪式。” 祈雨?祈雨能有用吗?江半夏不敢相信河州这么大的地方,地方官竟会将希望放在了虚无缥缈的祈雨上? “喂?”新娘戳了戳江半夏的胳膊:“你问这些干嘛,这些都是当官应该管的事情,你该不会敌...敌国的奸细吧?” 江半夏冷声道:“你想多了。” 说完她转身就往城门方向走,后面跟着的新娘连喊了好几声:“哎哎哎!你等等我。” 等她追上江半夏后喘着气问道:“一直喂喂喂的叫,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答她的是江半夏冷漠的表情。 “别不说话。”新娘气咻咻的:“你要是不告诉我就一路缠着你。” “你也未曾报上姓名。”江半夏不堪其扰道:“何必问我。” 新娘拽着裙子笑嘻嘻道:“你要是想知道,城里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我叫什么,还用我说吗?” “不好意思,我不想知道。”江半夏回道。 她没时间在这里陪这个女人纠缠,今天他们要同姓朱的那两个上官去见茶马司的人,时间耽搁不得。 更何况她一夜未回,怕杨一清他们担心,所以她不敢再在路上耽搁。 “我姓黄,小字洛灵。”新娘大大咧咧道:“我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这次要不是为了救他,我才不会被抓住呢。” 前面江半夏疾步赶路,后面黄洛灵跟着说个没完没了。 “我娘是灵藏族人,不过早年身体不好去了。”黄洛灵语气突然一转,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向江半夏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江半夏瞥了一眼,她不想伤害小姑娘的自尊,于是继续保持沉默。 “我到底怎么样?”黄洛灵从左转到右:“快说呀?” 江半夏忍不住开口:“很烦。” 还不是一般的烦,走了一路这个女人就说了一路。 离城门越来越近,守城的兵丁是往日三四倍有余,看来应该是抓他们的。 现在贸然进城恐怕不妥,江半夏停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黄洛灵从后面撞上江半夏的背,她揉了揉鼻子道:“你这个臭男人,停下来也不说一声!” “城门前有搜查的人。”江半夏道。 黄洛灵呀了一声伸头望去,她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的人在城门口堵着要抓他们。 其实昨天晚上新娘一个人悄悄逃了说不定也没这么严重,但奈何昨天她同江半夏搞出了全城追捕的架势。 现在整个河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李老爷家的新媳妇和人私奔了,这就相当于当众打李季四的脸。 这口气李季四肯定不会轻易咽下去,所以今日甚至明日追捕他们的人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江半夏扭身向反方向走。 “哎!你不进城了!” 进城是当然要进城了,不过昨天见过她的人太多,冒冒然然进城纯粹是给人当靶子。 江半夏在来时路过一户农家,见院子里晾的有衣服,她折回去顺了两件衣服并将碎银压在窗旁。 “你...你...”黄洛灵震惊的看着江半夏换了衣服扮成女人。 这是一位什么样的小哥?扮女人扮的比她这个真女人还要像! “我怎么办!”黄洛灵指着江半夏道:“你扮女人难道我要扮男人?” “不行。”江半夏出口否决:“认识你的人多,你扮男人容易穿帮。” 黄洛灵撇着嘴道:“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江半夏诚恳认真道:“趁早离开河州。” 她给出的建议十分中肯,离开河州才是这位逃婚新娘的最好选择,再则自庆文四年起,海禁边贸易一开,路引已鲜少有用,只要有证明身份的黄纸去哪里都一样。 像黄洛灵的情况最好是离开河州,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我不!”黄洛灵一屁股坐了下来,她道:“你要是敢抛下我一个人走!我就去自首!顺便将你这个奸|夫供出来!” 刚才还是臭男人的江半夏现在又变成了奸\夫,她实在是无奈。 第一百五十五章落玉盘 河州城北门无城门,骑驴带马的人都会选择从此处进,这里车马鱼龙混杂,人流拥挤也最为好混,江半夏斜眼扫到缩在她身旁的黄洛灵:“站直,你这样畏畏缩缩,反而惹人怀疑。” 黄洛灵撇嘴道:“我不。” 现在的她脸抹锅灰,头扎小角,穿的破破烂烂的,还要管一个男人叫娘,怎么想怎么委屈。 索性黄洛灵就贴在了江半夏身上。 北城城门洞前站了一群兵丁,盘查的颇为严格,进城的人排起了长队。 等待时江半夏仰头朝城楼上望去,高楼耸立,牌匾上写着‘北城观’三个大字,其上香火旺盛,烟霞蒸腾。 “这是镇边楼。”黄洛灵指着城楼上的牌匾道:“里面供奉的是玄帝。” 玄帝乃是镇守北方天界之神,想来将此观安于河州城北门之上有镇武风的意思。 那些兵丁让他们出示身份凭证,也就是那张写了姓名籍贯的黄纸,江半夏因着陆埕的关系,她有两份身份凭证,一个是她作为江半夏时的凭证另一个则是她作为江小旗的身份凭证。 如今她拿出属于江半夏的那张黄纸,上面不论性别年龄都是真实的,以至于那些兵丁多看了她两眼,长得明艳动人,看上去年龄不太大,居然有这么...这么大的一个孩子。 江半夏捂着嘴细声道:“我是后娘。” 这样一说,那些兵丁们瞬间恍然大悟。 兵丁们光顾着看漂亮姑娘,也没怎么仔细看江半夏手中的黄纸,就放了她们进城。 黄洛灵一路大张着嘴,眼睛瞪的溜圆,不,她得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男人,你说她扮女人也就罢了,怎么说话都那么...那么温柔。 吴侬软语,听得她骨头都要酥了。 “你再说两句呗?”黄洛灵扒在江半夏的胳膊上。 江半夏白了她一眼又用回自己扮男人时的声音,一口京腔:“行了,现在已经平安进城,你我就此两清。” 之前的种种乌龙,她就当揭过去。 黄洛灵还想再纠缠,但见江半夏冷着一张脸,她只好先溜走。 * 京都,东厂。 五月天才到,屋外虫鸣不断,曹醇刚用过早饭,他捧着香茶小啜了两口,就见小太监步履匆忙的跑了进来。 “何事如此慌张?”曹醇问道。 “回督主,斐千户他们回来了!”小太监神情激动。 曹醇当即放下手中的杯子,等将近半月,斐乐终于回来了,他的心也落了大半。 “快去请斐千户进来。”曹醇心里激动,面上却丝毫不显露。 “是,干爹!”小太监拱手退出房内转身就往外跑。 西北一行的斐乐路上风吹雨晒又押着张衡江的小舅子还有一个山贼,别提有多辛苦。 “斐大人。”东厂里的小太监忙捧上巾帕与茶水,伺候着斐乐舒缓片刻。 杯中的水只喝了两口,来请斐乐的小太监就进了门,脸上带着喜庆的笑容:“干爹正等着您呢。” 在曹醇手底下办事,有一好处,那就是曹醇从不会亏待手底下的人,你能办多少事他就能为你谋多大官。 正是为此,从北镇抚司调任而来的斐乐对曹醇是言听计从,忠心耿耿。 “属下幸不辱使命!”斐乐抱拳单膝跪地. 曹醇将斐乐扶起,他欣慰道:“来的正及时。” 有了斐乐这手,他对南边的局势此番势在必得。 斐乐将在阳曲县的发生的事情逐个说了一遍,其中就提到了江半夏在此事中出的力。 “她到是聪明。”曹醇轻笑一声。 “督主,现下那张文贵要如何处置?”斐乐疑问,难道真的要同工部尚书张衡江讲你小舅子在我们手上,想要人就来赎? “先不着急。”曹醇眯起眸子道:“咱家要亲自审一审,毕竟通敌叛国可不是小罪,斐千户,你说呢?” 斐乐抱拳道:“督主英明。” 一路上好吃好喝的张文贵此刻被押至东厂,他望着东厂门前那黑漆漆的牌匾时,心里不光没有刚开始的害怕反而有些兴奋。 他料想这群人不会将他怎么样,他姐夫可是工部尚书! 这些阉人走狗,能奈他何! 不过,他想的有些太天真,东厂这种地方进去就得剥层皮。 “跪下!”两个东厂提刑太监用刑棍将张文贵压到地上,两根刑棍交叉在张文贵头部上方硬硬生生地将他压得抬不起头。 曹醇缓步走至张文贵面前。 张文贵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玄色的皂履,他梗着头往上看,一片赤红色,那是曹醇的衣角。 曹醇向后退了一步,张文贵这才得以看清东厂提督的面容,秀丽异常的眉毛下是一双深如寒潭的眼睛,神情倨傲漠然,大红色的内监服饰穿在他身上毫无违和,反而平添了一丝阴柔的美。 这样的人,张文贵还是第一次见。 “先审案吧。”曹醇坐回主座,将具体审案的事宜交给那几个提刑太监。 张文贵不傻,他就算再混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不过他来的是东厂,说什么可由不得他。 张文贵脸上青筋暴起,眼珠子生生凸了出来,右边的提刑太监捏住他右手手腕使大劲往左肩掰,同理左边的提刑太监也将他右手掰后。 强行掰动骨节的酸牙嘎吱声配上张文贵呼号,实在是惨! 曹醇双手交叉放与桌前,他没有任何不适,反而同一旁的斐乐聊起午食吃什么。 两个人交谈了有一阵子,曹醇才开口让人松刑。 他轻抬眼皮漫不经心道:“来了我们东厂,总得将这些个家伙事尝一遍再说话。” 两个提刑太监按着张文贵的脑袋往一侧的架子上看,上面挂满了刑具,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 “你们几个给他掌掌眼,别一会儿觉得不够劲儿。”曹醇让那几个提刑太监给张文贵讲一讲每种刑具的用法。 提刑太监应声答道:“儿子们明白。” 张文贵惊恐的睁大眼睛,他嘴里胡乱喊着求饶声。 提刑太监哪管张文贵如何,只管完成曹醇吩咐的事情,巴掌大小,其上却铸有鱼鳞倒刺形似匕首的东西被提刑太监拿至张文贵眼前。 “此物名曰‘落玉盘’。”提刑太监生冷的介绍道:“取的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思。” 何为大珠小珠落玉盘?这巴掌大铸满倒刺的东西刺入囚犯身体时是顺着的,等抽出来时,皮肉挡着,只要行刑的人用力一拽,肉迸着血落在地上就好似那落在玉盘上的珠子。 只不过落的是血珠子罢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私回 张文贵目眦尽裂,提刑太监将铸满倒刺的匕首往他身上比划着,匕首还没扎到身上,他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 “放心,咱家的人手艺不错。”曹醇面含微笑道:“那血珠子保准一个比一个圆。” 曹醇吩咐道:“再给他瞧一个花样。” 提刑太监又捡了几个骇人的刑具同张文贵介绍,原本已经吓的不行的张文贵到最后竟尿了裤。 曹醇鄙夷道:“瞧这点出息。” 两个提刑太监将张文贵往前一架,张文贵瘫在地上,脸上带血,头发蓬乱,刚进东厂生龙活虎的样子全没了,眼里只剩下恐惧和绝望。 他怕,他是真的怕。 “早些交代了,少受点罪。”曹醇点道:“丑话可说在前面,少在咱家这里耍心思,能来东厂的都知道是什么人吗?” 张文贵身体一僵。 曹醇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淡漠:“能来咱家这东厂的人都是活不久的,咱家这里代表的就是皇爷。” 他话中的意思很明确,东厂代表的就是皇帝,来这里不说实话就是欺瞒圣上,皇上要搞你们张家,你还冥顽不灵,等你的就只剩下死。 前半生吃喝玩乐的张文贵脑子没那么好使,他只听出了第一层意思,那就是他今个儿说不出东厂想听的话,他的命就要交待在这里。 “别...别...”张文贵鼻涕眼泪的糊在脸上,他趴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的叩着脑袋:“我...招,我招!” “招什么?”曹醇语气一转阴阳怪气道。 押着张文贵的两个提刑太监当即就一巴掌扇在张文贵的脸上,鼻血瞬间喷出。 “我教你。”曹醇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用脚抬起张文贵的下巴:“咱家请你来,是因为收到你的揭发信,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张文贵嘴里混着血含混的连道:“小..小的明白了。” “如此甚好。”曹醇又坐回主位,他略显疲惫的吩咐左右道:“下去好好调\教,调\教,人不要弄死就成。” “是督主!”堂中几个提刑太监立马应声。 东厂的提刑太监手底下收拾人的招式可不是开玩笑的,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招式层出不穷。 总有能人改口的方法。 这边曹醇将张文贵好生敲打了一番,那边宫中司礼监里曹博见了远从苏州来的卢堂。 “干爹,儿子请干爹的安。”卢堂一见曹博立马跪了下去,眼里满是慕孺之意:“儿子在苏州的每一天都念着干爹您在宫里的好。” 曹博忙叫人扶起卢堂,他眼里全是慈爱,这么多儿子中,他最喜欢的也就是卢堂他们几个,今儿见了面就似有说不完的话。 “你小子向来嘴甜。”曹博让人搬了秀墩放在他身旁:“坐下来回话。” 卢堂拘谨的坐下,他等在曹博开口。 “你回来的事儿,昨夜咱家已请明万岁。”曹博语气平缓道:“万岁念你一片赤子之心,就不追究私自回宫的罪名。” “干爹恩德儿子无以为报!”说着卢堂又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的磕了头。 曹博皱眉道:“这脑袋是金刚做的,在咱家这里磕什么劳子头,等咱家死了你再磕还差不多。” “干爹讲恩德,儿子可不能不讲规矩,这头必须磕。”卢堂又磕了几个头:“儿子这些年一直不能侍奉在干爹身前,实在愧疚。” “起来吧。”曹博使了眼色示意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将卢堂扶了起来:“今上不追究你私自回宫是什么原因,我不说你自个儿心里也应该明白,咱家也只是开了个口。” 卢堂尴尬一笑。 庆文帝从他父辈手中接过大铭朝时,整个国家已经千疮百孔了,朝中文官相互勾结,党派林立,一手伸进国库里,举国上下赚的钱全进了这群巨蠹口中,庆文帝没办法,他只能靠身边的内监去圈钱。 盐监、矿监,织造监...他哪一个都动不得,即使明知这些内监贪得无厌,他也要对他们忍让三分。 所以卢堂私自回宫的事儿,庆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知道自己动不得这些太监,也知道自己同这些太监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人,他需要这群人去同外朝对抗,这群内监也需要借着他的名头活下去。 两者缺一,就是竭泽而渔。 “你回来别告诉咱家只是为了见上咱家一面。”曹博掀开眼皮直望向卢堂。 他手底下几个有出息的儿子,每一个他都了解,卢堂当年能自阉进宫,其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如今无风无雨的自个儿跑回宫里,事情绝不简单。 “儿子的确是有要是要说。” 卢堂眼珠子一转,他此次回京其实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摆平曹醇,然而不知消息怎么走漏了,他回来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于是不得以他才进宫找了曹博打掩护。 卢堂心里将自己眼下的差事捋了一遍,挑了几个还算重要的事情讲。 都不是些什么大事,曹博也就指点了两句。 后面卢堂又挑了话头问道:“今年吏部派了大批监生到后湖参与黄册的清查,可是朝中要有什么变动?” 黄册清查每十年一次,今年的清查却很突然,这点让卢堂摸不着头脑。 “还同往年一样。”曹博不介意同自己的这个儿子透露些小道消息:“不过,万岁有意再加一籍。” 黄册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徭役赋税的基础,有天下钱粮、赋役根本的说法,黄册上按户登记,一般户分三等,民、军、匠,细分下去又有数种。 卢堂惊道:“皇爷的意思是?” “晋地那些商人闹得太厉害,万岁有意再加一商籍。”曹博随口道:“万岁要的是钱,只要他们能给得起,这事就能定下。” 商人自古属贱,其子孙后代不得参加科举,再加之太祖不喜商人,大铭律里也未曾有商籍这一说法。 如今庆文帝竟要加商籍! 这一消息犹如平地惊雷,加了商籍就意味着这些商人子弟就能参加科举,有钱的大商人绝对会举家之财去拼这个机会! 好事,这是好事。 卢堂心里想的全是,等这一诏令颁布下来,他如何在自己的地盘上操纵,割一波当地豪绅的的银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奇怪的脑补 江半夏找了家成衣铺子将身上的衣服换掉,她就马不停蹄的去找何乔倚他们。 昨天晚上江半夏抢新娘的壮举实在是刺激,何乔倚见到此刻完完整整的站在他面前的江半夏已经惊了。 “老大!你竟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江半夏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何乔倚,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我回来你很失望?” “不不不。”何乔倚连忙摆手:“老大您可是文武双全,我哪能不盼着您好,不过....您昨晚实在是...”太猛了吧? 一想起江半夏当街抢新娘,以一人之力拉着一大群人在城中狂奔,何乔倚就觉得十分壮观。 这辈子他也没见谁干过这么爽的事。 何乔倚坚定的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老大,你才是真男人!” 真男人敢于抢别人的新娘不回头! 江半夏莫名其妙的看着突然表情严肃的何乔倚,她忍不住问道:“你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没想什么。”何乔倚嘿嘿一笑:“就是想问老大,新娘哪里去了?” 江半夏冷声回道:“回家了。” “啊?回家了?没和老大你...一起?”何乔倚小心问道。 江半夏斜了一眼何乔倚,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杨一清同朱潭、朱湖两位上官哪里去了?” 这一问彻底转移了何乔倚的注意力。 “已经去茶马司了。”何乔倚摸了块桌上的饼道:“杨大人让我在这里等你,他说有些事情不能我们几个全部出面。” 杨一清经历了这一路,也聪明了起来,茶马司的人若是有意隐瞒他们,他们肯定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他想让江半夏同何乔倚做暗线。 江半夏听完何乔倚颠三倒四的叙述,她心里有了底,便叫客栈小二抬水。 持续几日奔波,浑身上下黏腻难忍,她打算先修整一番,等杨一清几人回来再做商议。 温热的水一扫几日疲惫,水汽将她的脸蒸出一片霞色。 江半夏长出一口气,她视线扫到自己那堆衣服上旁,有一封信被抖了出来。 信封上赫然写着‘监督府同知徐睿林亲启’ 这是曹醇那老狐狸让她带的信。 监督府,江半夏将这个三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监督府是以监督茶马之任,以茶易马以及当地马政它都能插上一手,官小但职重,这也是前任监督府同知李季四能横霸河州城的原因。 茶马司的人需要仰仗监督府的鼻息,茶商亦然,甚至连差发纳马的番人也需要。 江半夏捏着自己的眉头,她脑海里不停的再回想来时曹醇同她说的话,后来实在太困草草穿了衣服上床补觉去了。 ... 坐楼下的何乔倚悠闲的叫了盘花生米和一碟羊肉,花生米配酒越吃越香,数日颠簸难得像今日这么悠闲。 何乔倚幸福的眯上了眼睛。 突然,他面前多了道影子,他一睁眼就看到个穿绿衫裙的少女从他盘里捏肉吃。 “哎!”何乔倚抓住那只小油手道:“哪来的闺女,伸手就往爷的盘里伸!” 绿衫裙的少女嫣然一笑,手腕一转就挣脱了出去,她大大方方的坐到何乔倚对面并喊了小二添双筷子加两道菜。 “你谁?”何乔倚懵了,他不认为是自己的魅力吸引到这位姑娘。 黄洛灵不紧不慢的吃了几口菜,才缓缓道:“我,你应该认识。” “你,我认识?”何乔倚指了指黄洛灵又指了指自己:“开玩笑?” 他京都来的大老爷们,第一次到河州,怎么会认识这里的姑娘? “你管刚才同你吃饭的人叫什么?”黄洛灵指了指楼上问道。 “你管我叫什么,你这个姑娘真是莫名其妙。”何乔倚摆手道:“吃完赶紧走。” 他就当施舍乞丐了。 黄洛灵摇头道:“我不走,刚才我都听到了你叫他老大。” “嘿,我管他叫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何乔倚乐了。 “当然有关系。”绿衫姑娘睁大双眼十分认真道:“以后我就你嫂子了,你说有没有关系!” 何乔倚结巴道:“你说什么...什么?” “我是你嫂子。”黄洛灵一字一句认真道。 “噗。”何乔倚一口喷出,他开玩笑道:“你难道是昨天晚上的那个新娘?” 黄洛灵大眼睛一转道:“当然,否则我来这里干嘛。” 她满不在乎的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边喝边道:“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昨天晚上孤男寡女,他必须要对我负责。” 孤男寡女,这四个字浮现在何乔倚的脑海里,他不由自主的将江半夏的脸带入进去,没想到平常看上去性格寡淡的老大昨晚...竟...竟然同人家姑娘搞出那档子事。 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这样一想,何乔倚心里又有些嫉妒,狗日的老大,说好的给他介绍老婆,没想到自己先占上了! 何乔倚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最后竟诡异的想到昨晚到底是老大主动的还是这个新娘? 他偷偷瞧了一眼对面坐的新娘,唔,长得眉目清秀,比起老大差多了,光是那唇就没老大的好看,再瞧那皮肤,晒的黑黢黢的也没老大白,说不定摸上去也没老大细腻。 瞧完,何乔倚觉得昨天说不定是老大被人强了,所以早上回来时脸色阴沉,指不定现在正窝在被子里哭呢。 妈哎,越想越歪,何乔倚连忙摇头,将自己脑袋里奇怪的想法摇走。 老大怎么可能会哭! 泰山崩塌,老大都不会哭。 “咳咳咳。”何乔倚清咳一声道:“这位姑娘,口说无凭呐,我知道我们家老大长得玉树临风的,但你也不能瞎说。” 黄洛灵一拍酒杯,带着怒火道:“我有必要骗人吗!昨天的事整个河州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我的清誉没了,他难道不应该对我负责吗!” 何乔倚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了,没想到这姑娘动真格了,看来昨晚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凭什么这样说我。”黄洛灵说着就开始抹泪。 “哎,别哭了。”何乔倚见不得女人哭,他手足无措的哄道:“姑娘...我叫您姑奶奶成吗?您别哭了。” 黄洛灵一边哭一边透过指缝去瞧何乔倚的脸色,今个她要将那小郎君吃定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噩梦 如果何乔倚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黄洛灵根本没有哭,只是捂着脸在干嚎,故意装出的柔弱样子。 “别哭了,这位...姑奶奶。”何乔倚颇为烦躁,他挠着头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又不是我欺负的你,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哭也得哭给老大看。” 给我哭算什么事... 何乔倚郁闷,自己自从跟在江半夏手底下干活后,每天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 “你把他叫下来,我就不哭了。”黄洛灵撇着嘴道:“我要他当众说清楚,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黄洛灵同京都里的大家小姐不一样,她的母亲是灵藏人,雪山、湖泊赋予她们与生俱来的自由,她也同她母亲一样,想要的就会挂在脸上,满心,满眼都是,从来不肯委屈自己。 她看上江半夏了。 何乔倚被小姑娘盯得浑身不对劲,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想起以前同在北镇抚做事的一个同僚的话,‘有些女孩子惹不得,要是没有心就不要去招惹她们。’ 看来老大是惹了大麻烦咯。 ... 熟睡中的江半夏根本不知道她被那个新娘找上了门,睡梦中的她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如被人扼住了喉咙。 ——那是一个温暖的噩梦。 “爹,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年幼的江半夏回头望着京都巍峨高耸的城门,她稚嫩的脸上带着疑问。 江广平抱着年幼的江半夏,他思量了片刻认真道:“因为要活着。” “活着?” 这是江半夏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她最初对于活着的概念全部来自于她父亲的诉说,以至于后来她真正懂得时已经再也想不起当初是在何处听过。 记忆里的一切都是褪了色的,唯独夜色是真的黑。 火把的光飘忽在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四散开来,除了呼吸声再无其他。 她被父亲背在背上,什么也看不见。 惨叫,浓重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袭来,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无边的黑暗。 江半夏瞪着大眼睛直直的盯向黑暗,她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心中十分宁静。 这里是她的梦,她知道自己死不了。 颠簸中江半夏摔到地上,她被她娘死死的搂在怀里。 “娘?” “别...别说话。”江母死死的捂住江半夏的嘴。 她能感受到她母亲因为恐惧的颤抖,黑暗中脚步越来越密集,温热的血溅落到她脸上。 那些人粗暴抢过江半夏的并将她凑到火把前仔细辨认。 “叔叔。”她圆溜溜的眼睛映照着火光,声音一派天真:“你是来杀我们的吗?” 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的,拎着江半夏领子的黑衣人下不了手,他捏住手中的刀再三犹豫。 江母不停的求饶,但那个黑衣人眼里毫无波澜。 “叔叔。”江半夏甜甜的叫了一声。 她这一声分散了黑衣人的注意力,等再回过神时,那黑衣人发现自己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而那把匕首正握在江半夏手中,那孩子对他笑得正甜。 他的眼中全是不可思议,一个孩子怎么能...杀的了他! 江半夏被一剑捅了个对穿,她倒下时看见了母亲惊恐的眼神。 血混着死亡的气息盈满整个梦境,渐渐她喘不上气也发不出声音,她的喉咙被死死的扼住,窒息缺氧使得她眼前出现雪花似的斑白。 她对上母亲那双恐惧又解脱的眼睛。 似乎是死了呢。 随着视角的上升,她看见自己挂在房梁上,一晃一晃,好像春天的柳条。 死亡,从来不是解脱。 温暖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日头西斜,江半夏从梦中惊醒,汗水将头发黏连在面颊之上,她轻喘着气,缓缓摸上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块早已好了的疤。 这是独属于她的噩梦。 “老大!”何乔倚将门敲的砰砰作响:“您老起来了吗?” 他实在是受不了那个新娘,简直是可怕,一下午一直在打听江半夏的事,祖宗十八代都快被扒出来了。 “老大?您吭声呐?”何乔倚声音拐着弯的喊着,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将江半夏叫起来,否则再这样下去他会疯。 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江半夏,整个人毫无精神,她过了半天才应了声。 “什么事?” “咳咳咳,不是什么大事,但需要您老亲自解决一下。”何乔倚说的很隐晦。 江半夏头大的穿了衣服,她将那封信重新装好,打算今晚趁夜色送出。 当时曹醇对这份信十分看重,早点送别耽搁了事。 一推门,她就对上表情一言难尽的何乔倚。 而后何乔倚嘿嘿一笑:“老大。” 他招呼还没打完,黄洛灵就从何乔倚身后钻了出来,俏皮道:“我们又见面了。” 她眨巴着眼睛抬头使劲往江半夏身后屋子里看,然而江半夏回身就将门关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江半夏眉头紧皱,表情不甚友好。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黄洛灵一扬下巴道:“这里又不是你家开的。” “两位别吵。”何乔倚赶紧站在中间将人隔开:“有什么事好好说。” 江半夏伸手拨开何乔倚,她冷不丁道:“我并没有吵。” 说完她径直下了楼。 “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黄洛灵撇着嘴,她一边生气一边心里又欢喜。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欢喜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江半夏走上街,黄昏时分河州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城门北陆陆续续而来的商队带着货物缓缓走在河州城内的街道上。 他们风尘仆仆,身上带着黄土微尘。 她站在客栈门前望着商队走远。 “老大您这是要去哪里?”何乔倚紧随其后,颇为狗腿道:“有什么吩咐尽管同我说。” “吃饭。”江半夏用简短的两个字表达了她此时此刻心中所想。 一点也不气馁的黄洛灵从后面冒出道:“吃饭呀,我知道河州城里哪家的饭好吃,我带你们去!” “你不回家?”江半夏望向黄洛灵,她不知道这个新娘为何一直纠缠她。 “回家?现在不行。”黄洛灵叉腰道:“我家肯定早被李家包围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茶商 “可昨日并未见到你父亲?” 昨夜婚宴上,江半夏见新娘家并没有黄洛灵的父母,全是些邻里亲戚,她以为黄洛灵跑了事情就算结束了。 “我爹被李府抓住了,当天肯定还被关着。”黄洛灵颇为委屈道:“谁在乎他的死活。” 女人落泪,落得好了是动人,落不好了挺吓人的。 江半夏见黄洛灵抽泣的满面通红,她掏出手帕帮她擦了眼泪并轻叹一声:“你刚才说哪一家的饭好吃?” “城...城东的牛肉...牛肉汤好喝。”黄洛灵一边打着嗝一边抹眼泪。 “那就麻烦你带路了。”江半夏揉了揉黄洛灵的小脑袋,她在试图安慰这个小姑娘。 河州城五月某天璀璨的灯火下,站着位温柔的少年,她的目光好似溶溶月光,不冷不热却让人心生安定。 “啧啧啧。”何乔倚偷偷啧舌,难怪老大这么受人欢迎,瞧这话说的多体贴。 小姑娘的眼神都快黏住了。 黄洛灵说的那家卖牛肉汤的地方在一处较为偏僻的街上,那家门前屋檐上挂着经幡,随着夜风偶尔飘荡。 这是一家藏人开的店。 大铭人很少吃牛肉,因为牛是耕地的劳力,基本吃都只吃伤牛与病牛,但在河州不同,这里临接茫茫草原,牦牛满地,吃牦牛肉成了当地的特色。 “拉珍!你来了。”灶前正在忙碌的女人将长长的辫子拨至身后,对着黄洛灵露出爽朗的笑容。 拉珍是黄洛灵的藏族名字,能叫出她这个名字的人,与她是亲近的。 “朋友吗?”一身藏袍的女人用不太熟练的官话指着江半夏他们问道。 黄洛灵点头:“我带他们来尝尝咱们的牛肉汤。” “稍等。”藏族女人满面笑容,拿了三只碗出来,一掀锅盖,牛肉炖烂的浓香从锅中窜出。 何乔倚忍不住赞道:“真香啊!” 卖东西的人总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的手艺,何乔倚一句真香的赞美让那个藏族女人笑开了花。 给他们三人狠狠地盛了一大碗牛肉汤,里面大块的牛肉炖的稀烂,轻轻一抿就从骨头上脱落下来。 “别光喝汤,配上炊饼才香。”藏族女人热络的将几块现烤的炊饼放进小竹篓里推给他们。 这种风味的汤江半夏还是第一次喝到,同她以前喝的味道又不一样,里面放了去辛的调料,喝到嘴里直冲鼻头。 两三口下去,她眼里就开始冒水汽,清凌凌的眼睛朦胧上一层水汽,整个人似乎都随之柔和了起来。 “我去!”何乔倚震惊的看着黄洛灵:“你放了多少辣子。” 黄洛灵面前的牛肉汤里一片红彤彤,看着就觉得辣。 “很好吃的这种辣子。”黄洛灵推荐道:“出一身汗特别舒服。” “别...还是别了。”何乔倚忙拒绝道。 他喝这汤都是窜眼泪,哪还敢再放辣子啊! 他们吃的正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壮汉的吆喝声:“老板娘,给我们兄弟几人上碗汤!饼子多来点!” 藏族女人立马应了声。 那群壮汉,各个身材魁梧,身上也只穿了褂子,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往那桌上一坐就十分摄人。 那男人见藏族女人做饭太慢,他自己拿了刀去剁葱,原本不太骇人的菜刀被这个男人拿在手中一刀下去,江半夏甚至能听到砧板断裂的声音。 “哎呦!”显然那老板娘也听到了声音,她满脸肉疼道:“海子大哥,你就别添乱了,我这砧板上个月才换的,还没怎么用呢。” 被叫做海子的壮汉不好意思的挠头,他操着一口西北方言:“俺这下手没个轻重,想着帮忙做饭,没想到又给嫂子你做坏事了。” “你们跑商的辛苦,来这里落脚,就好好歇着。”藏族女人接过菜刀手下麻利的将葱切好。 切葱舀汤,一套动作被女人做的行云流水,牛肉汤的香味让人口齿生津。 江半夏打量着这群跑商的汉子们,身上穿着白布褂,脚上套着土布鞋,看样子应该是商队里卸货拉货的伙计。 “那别的小白脸瞧什么呢?”叫海子的壮汉发现江半夏在看他们,警惕的摸向腰间的砍刀。 江半夏还没开口,那藏族女人就连忙出来打圆场:“这是我的客人,没什么恶意。” “原来是嫂子的客人。”海子立马换了脸色,变得热络起来:“俺还以为是几个浪荡子。” ‘浪荡子’江半夏、何乔倚满头雾水。 他们长得像浪荡子? “噗。”同桌的黄洛灵笑出了声,她一边笑一边道:“这位大哥形容的太有意思了。” 许是黄洛灵的笑声具有感染力,带动着周围的气氛热络起来。 那群跑商的汉子嘻嘻哈哈的让老板娘拿酒来,要同江半夏他们喝两盅。 男人之间的友谊很奇怪,可能只有两杯酒,就可以推心置腹。 “海子大哥,你这是要哪里跑商?”江半夏问道,河州城里汇集着大大小小的商号与行脚商人,他们四处都走四处都去。 “已经到了。”海子笑呵呵道:“我们是从蜀地来河州贩卖茶叶的,今天算是押到了,就等着过几天东家将茶叶同官家交接卖掉。” 原来是蜀地的茶商,江半夏若有所思的点了头。 海子将酒盅里的酒喝干,他长叹一口气:“这一趟也不知能赚几个钱,行情一年比一年差咯。” “怎么讲?”江半夏疑问,春天时,她曾在乾清宫听过内阁与司礼监议茶马之事。 当时只说差发每岁递减,也未提缘由,如今碰到贩茶的人,她不由得有些好奇。 “朝廷的人不做人事。”海子将酒盅狠狠掷到桌上:“我们一路从蜀地至河州,光是批验所就走了四五个,一个批验所二三厘银子,三四个批验所下来就是一笔钱!” “这还不算。”海子气愤道:“茶马司的人竟要克扣一半茶叶!这样下来真正能卖的又剩多少!” 海子说的还只是表面,茶马司上下哪个官不需要打点?克扣一半已经算是好的情况,甚至有时候还要倒贴钱。 第一百六十章善人 河州茶马司在大铭诸多茶马司中处于重要地位,从开国以来茶马司几经消减都未曾影响到河州茶马司地位。 这里作为边关重镇,官僚之间错综复杂,就拿一个前监督府同知李季四来说,其卸任后还能呼风唤雨,足以可见这些人对河州的影响。 走南闯北的四方口音海子听得多,听着江半夏他们就像是从京都来的,他确认道:“听口音几位是从京都来的?” “正是。”江半夏回道。 “听着怪亲切的。”海子嘿了一声道:“前几天我们的车队陷泥坑里,路上就碰到一群京都来的爷,搭了把手,实在仗义。” 江半夏若有所思,她问道:“那群人长什么样?” “这...”这可把海子问住了,一个人他还好回答,但问一群人他就懵了:“说具体的俺也没看清楚,但那几个爷甚是威风,骑着高头大马,各个肩架高耸,螳螂腿马峰腰,看上去气派的不行。” 听海子这样一描述,江半夏立马就想到厂卫。 她与何乔倚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里想到一起去了。 “怎么,这几个爷有问题?”海子见江半夏几人脸色有变。 “没什么问题。”江半夏开口打圆场道:“我们只是感叹着天底下还真有这样顶好的人。” “那是。”海子立马来了精神,他夸赞道:“天底下顶好的人还是有的,行善积德嘛,俺们东家也是这样的大善人。” “哦?”江半夏来了兴趣,她向前倾身,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俺们东家姓沈,要是放南边,只要报上俺们东家的名字,大家都得称赞一声大善人。”海子说的吐沫横飞。 姓沈?作为南人江半夏第一个就想到了江南的丝绸商人沈惟行,不过她很快就将这个想法抛到脑后。 一个丝绸商人做什么茶叶生意。 海子满脸神秘道:“你们猜是谁?” “猜不来。”何乔倚对什么商人的事情一脸懵。 “哎呀,按理说你们应该听过,江南有名的丝绸商人沈惟行沈老爷呐!”海子一拍大腿道:“没听过,该罚!该罚!” “罚,罚,罚。”何乔倚举着杯子碰酒。 居然真的是沈惟行?江半夏十分不解,按理说做生意由南贩北虽然容易捞钱,但风险极大,沈家能做成江南最大的丝绸商,不应该不清楚这个道理。 何乔倚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沈老板啊。” 别人不认识,沈老板一定要认识,此人实在是生意奇才。 江半夏疑惑道:“去年蜀地大旱,人民艰食,按理说蜀地茶叶不够,怎么还有余茶贩至河州?” 海子一脸你这就不懂的表情:“蜀地是大旱,可滇地没有,我们这些茶叶都是从滇南一路驼运过来。” 听海子这样一说江半夏更不解了,据她所知如果从滇南运茶会有第二条道走,那就是从川地直过横断山一直往西入藏,卖给乌思藏是同样的效果。 “那边的道,没有乌思藏人领路,我们走不了。”海子摇头:“雪山、沼泽、河流都会要了我们的命,更主要的是东家一连被逼交了三四年的茶引与茶由钱,今年这趟怎么都得跑,要不然钱打水漂了。” ‘茶引’与‘茶由’都是购茶所需的凭证,一道茶引能购茶一百斤但需纳钱一千多纹,茶由比茶引纳钱要少,但也要六百文,对应的只能购六十斤。 一百斤千文钱,一趟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难,实在是难。”海子为自己东家打抱不平道:“从滇南过来一路上光是过批验所就要一大笔钱,还有打点那些官爷又是一大笔,东家完全是在亏钱。” “既然是亏钱,你们东家为什么要跑这趟茶?”黄洛灵满脑袋疑问,这种亏本生意怎么会有商人愿意做,脑袋是被门夹了吗? “所以说东家是个大善人,他本可以不跑这趟茶,你们也知道去年蜀大旱,我们这些跑茶的脚夫没有钱也没有地,如果东家不跑茶我们都要饿死。”海子道:“东家不忍心我们这些脚夫没着落宁愿亏钱也要跑这趟生意。” “那他还真是个好人...”黄洛灵戳着碗里泡涨的饼子:“我以为商人都是图利。” 海子坚信道:“也是有好人的。” 这顿晚饭吃了很久,走的时候那藏族女人硬是不要收江半夏的钱。 “你们是拉珍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几碗汤值得不这些钱。”藏族女人硬是将铜板塞回去。 但她哪里有江半夏力气大,江半夏作风强硬将铜板推回。 “吃饭掏钱天经地义,更何况亲兄弟也还明算账。”何乔倚一旁劝道:“您就收下吧。” 几番推扯,那藏族女人终是将钱收下了。 主街上人潮涌动,为了早些回到客栈,江半夏几人选了小巷子走,趁着月光,脚下的路十分清楚。 黄洛灵一会儿跳到江半夏左边一会儿有跑到右边。 “喂,你叫什么名字?”黄洛灵戳了戳江半夏的胳膊:“我们认识都有两天了你都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子,难道要我一直这样叫下去吗?” 江半夏道:“你我萍水相逢,何必知道名字。” “什么叫萍水相逢!我们明明孤男寡女的在外过了一夜。”黄洛灵气鼓鼓道:“你要对我负责!从今天现在开始我就是你老婆了!” 噗,跟在旁边的何乔倚笑出了声,老大这下摊上大事了。 江半夏对此莫名言论充耳不闻,她闷着头一直往前走。 突然,她停了下来。 “嘶~”黄洛灵撞到了身上:“你这个人怎么回事,突然停下来也不吭一声。” 江半夏缓缓回头,她表情严肃,整个人好似冻结了一般。 “老大?”何乔倚不敢出声,他无声道:“后面好像有人跟着。” “你...盯着我看...看什么...”黄洛灵见江半夏眼神冰冷,以为自己做错事了。 江半夏缓缓握上腰间佩刀,她同何乔倚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发难,拔了刀对着黑暗中某处砍掷过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尾随 说是迟那是快,对方回身一转躲过刀锋,转身就往巷子口跑。 “老大!”何乔倚喊了一声江半夏,他两手交叉蹲成马步状。 江半夏当即会意,她借力蹬墙,二段借由何乔倚助力一跃数十米直接将那黑影踹倒在地。 那人反应迅速,借地一滚躲过江半夏挥手而至的刀。 “老大!我来了。”何乔倚冲上前,手中的刀被他舞出残影,但那人手脚功夫奇高,竟完全没有被打到,反而游刃有余的躲避。 “阁下是何人?”江半夏一边同那人过招一边试探的问:“何必窥视我们这些小人物。” 对方不说话,脸也捂的严实,下手出招狠辣。 论正儿八经的对打江半夏占不到什么便宜,她会的都是些三脚猫的招式,除了占一个力气大、出其不意这两项优势,要让她同高手过招还是太难。 所以她通常会选择速战速决,不论是用什么法子。 江半夏手中的刀突然急转而下对着对方的下三路袭去,对方显然没想到江半夏会来这一招! 上三路好防,下三路就是防不胜防,更何况江半夏手中的武器不止有刀! 她身上还藏着许多暗器! 吸取之前的教训,江半夏将这些换成了机括触发的暗器,细针顺着匣子爆射出去,对方被逼的四处乱躲,滑稽的像只猴子。 “既然阁下不肯报名字。”江半夏冷声道:“那么来了就不要走!” 她双手抓住刀柄,猛冲上去,将浑身的破绽完全暴露出来。 对方没想到江半夏会如此之莽,当即大喜。 对于一个亡命之徒来说杀人没有技巧,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江半夏,即使她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但她能在某一刻将生死置之度外,与你拼命。 这种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她不怕死。 那一刀看似对准门面,但到最后一刻江半夏竟放弃了大刀的优势,她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绕过对方的刀并直接扼住对方的脖颈。 “再动一下,我保证你的脑袋下一秒就同脖子分开。”江半夏冷冷的声音从那人耳后响起。 “让我猜猜,你是谁?”江半夏冷冷道:“大皇子的人?” 那人不吭声。 “不说话?”江半夏冷笑道:“不说话就直接杀了。” 那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爽朗的意味:“果然,我没看错人。” “笑什么,有病。”何乔倚被这个人笑的浑身发毛,他一把拽掉对方的面巾。 一看脸,何乔倚就惊了。 “艹!怎么是你小子!”这人头巾裹住头脸,乍一将头巾摘下,一颗大光头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老大,我就说这人有问题,跟了我们一路到这种偏僻的地方下手。”何乔倚气愤道:“直接将他弄死算了。” “几位,别啊!我并没有什么坏心思!”敖吉不慌不忙道。 “还说没有坏心思!蒙着脸跟我们一路,难道是随便上街转转?”何乔倚一脚踢上敖吉的腿窝:“当我们眼瞎啊!” 见何乔倚这边说不通,敖吉又向江半夏求饶道:“小兄弟听我说,我对你们没有恶意,真的只是有事找你们,没想到就这么误会了。” 江半夏收紧道:“你还是下去同阎王说一说,兴许阎王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咳咳咳。”敖吉被掐的面色通红,他连道:“你们...是锦衣卫,杀了...我会惹一身骚。” 听到锦衣卫这三字时江半夏心下一跳,他们几人一路往河州都很低调,这人与他们只有一面之缘,怎么可能知道他们是锦衣卫? “我这里有极其...重要...的消息。”敖吉挣扎道:“事关...河州安危,你们要是...杀了我会后悔的。” 说完他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僻静的巷子里十分刺耳。 江半夏思量片刻后松了手,但她的刀却仍然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如果你说不出来让我们满意的,我不介意送你见阎王。” 敖吉脸色阴沉但却强扯出一抹笑,看似讨喜实则渗人:“我的消息当然会让你们满意。” 敢这样威胁他的人早死了,敖吉看着江半夏就像看死人一样,等他将利用完此人,一定要将其千刀万剐才能解心头之恨! “说。”江半夏也不多言语,像敖吉这种人她见多了,嘴里没有实话,但又十分难搞。 敖吉举着手道:“两位大人,能放了我,再说话吗?这样没办说。” 说完他用视线指了指所在墙角一直往这边看的黄洛灵:“况且还有外人。” “老大?”何乔倚看了看黄洛灵又看了看敖吉:“我们要不换一个地方说话?” 江半夏单手捏住敖吉的脸颊,她道:“希望你不要骗我。” “当然不会。”敖吉眼中映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那双眼睛隔着层薄雾,让他看不透。 好似下一秒就会突然暴起将他杀掉。 这种人是天生的冷血,就同那草原上的孤狼一样。 敖吉笑了,他觉得自己遇到了同类,一个同样野心勃勃的同类。 江半夏吩咐何乔倚剥了敖吉的裤腰带。 “得令。”跟江半夏混熟了,何乔倚很快就明白江半夏想要干什么,他扯裤腰带扯的十分顺手。 “你...你们要干什么?”这下轮到敖吉懵了,一上来就扯裤腰带这两个人是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何乔倚嘿嘿一笑:“当然是...” 这让敖吉脑袋发蒙,他听说汉人喜欢玩男人,难道... 他的眼里只剩下震惊! “想什么呢?”何乔倚给了敖吉一下:“当然是给你绑起来。” 敖吉瞬间黑了脸,活了二十多年,最迥的事全发生在了今天。 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出门忘了看黄历,说的就是今天。 “你刚才的狠劲哪里去了?”何乔倚拍了拍敖吉的脸道:“碰到我们老大,管你是什么东西,都得爬着走。” 原先何乔倚十分不明白江半夏为什么喜欢剥这些贼人的裤腰带,后来用起来才发现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方法,没了裤腰带这些人走路不得悠着点,逃跑肯定也会瞻前顾后。 虽然方法有些粗俗,但耐不住它管用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两乞儿 夜晚温度骤降,白天穿纱穿麻的人纷纷披了袄子,灯火随着商队进进出出,依旧是一片璀璨。 “终于到了。”两个灰头土脸的男人牵了只看不出颜色的‘土狗’站在河州城北门前,他们呆呆的仰头望向镇边楼上的牌匾。 灯火辉映处映出北城观这三个大字。 谢绯忍不住哭出了声,他哑着嗓子痛哭流 《锦衣卫的自我修养》第一百六十二章两乞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三章纵猫抢劫 敖吉变了脸色。 “若是让那些酸腐文人评价,他们定会批判俺答汗之孙为了个女人放弃自己光明的前途,但...”江半夏语气一转:“但依我所见,俺答汗之孙潜逃至大铭,定有别的隐情。” 王孙贵族向来是最不肯放弃特权的那一批人,就拿大铭来说数次改革,首先站出来反对的就是这些权贵,多少利国利民的良策还未制定完成就被他们捂死胎中。 俺答汗的孙子会放弃自己作为未来继承人的权利? 这一点是疑点,也是江半夏质疑的地方。 敖吉笑出了声,他道:“就凭小兄弟你这几句话,我定助你一路高升。” 江半夏面无表情道:“不敢不敢。” 月影西斜,何乔倚等的都快睡着了,老大到底和那人聊了些什么,怎么到现在都没出来。 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想到这里何乔倚立马回神,他的动作幅度过大引的黄洛灵也跟着清醒过来。 黄洛灵恼道:“小跟班,你一惊一乍的吓死人。” “不是,你这姑娘的嘴怎么这么欠。”何乔倚听到小跟班这三个字就炸了:“爷有名有姓,你瞎开口胡叫什么。” “你有没说你叫什么,让我怎么叫。”黄洛灵撇嘴道:“和你老大一样都是个锯嘴葫芦。” “嘿,你说老大是锯嘴葫芦也就算了,怎么扯上我。”何乔倚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表情:“听好了,爷姓何,京都里人称我为何爷,你以后也跟着叫何爷,别一天到晚没大没小。” 何爷?脸皮真够厚的,黄洛灵冷哼一声:“就你这样,当不起一声爷。” 何乔倚也不理黄洛灵的冷嘲热讽,他现下关心的是庙里头的情况,老大虽然厉害但那个光头也不差,就怕打起来老大吃亏。 都这么久过去了,老大应该谈完了吧? 想着他蹑手蹑脚的摸向庙门,结果前脚还未落下后脚就被江半夏抓了个正着。 “让你在外面守着,进来干什么?”江半夏皱眉。 “我但这小子不老实。”何乔倚心口不一,他才不会说自己担心的是老大的安危。 ‘不老实’的小子敖吉抱臂靠在摇摇欲坠的庙门上,他懒洋洋道:“依我看,不老实的人是你吧。” “我和老大是什么关系,岂是你能挑拨离间的!”何乔倚争辩道:“我看你最可疑,按照我们锦衣卫的法子,定要让你吃一吃苦头!” “可惜了。”敖吉摊手:“我吃不上你们锦衣卫的‘苦头’,现在我可是你们老大重点要保护的人。” “江兄弟,你说是吧。”敖吉一手搭在江半夏的肩膀上表情别提有多挑衅。 何乔倚十分不解,他们到底在庙里谈了什么? “走了。”江半夏轻描淡写道:“这里不安全。” 老大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多半那光头说的话是真的。 “老大?”何乔倚面露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半夏给了何乔倚一个安抚的眼神:“回去再说。” 机会等同于赌博,大部情况下机会就是一场人心之间博弈,每个人都在下棋,敖吉赌江半夏会放过他,江半夏赌敖吉话中有五分是真的。 即使只有五分是真的,对她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 长街灯如市,自小在京都长大的谢绯还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夜市,他新奇的拉着陆荇到处看到处窜。 走南闯北讨生活的进了河州这座销金窝都乐不行。 “哎,看那边!”谢绯指着人群中一个杂耍摊子。 杂耍摊子穿红的少女头顶大缸十分轻巧的走上绳索,那绳索离地有一人高,小姑娘走在上面如履平地,功夫俊呐。 光看身形,纤长矫健,带着少女独有的美丽,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少女雪白的皮肤,走南闯北能养这样一身好肌肤,实属不易。 少女露出的手腕欺霜塞雪,在灯下尤为耀眼,一旁看杂耍的人眼睛几乎全黏了上去。 而谢绯却盯着一旁同人交谈的班主。 “你看什么呢?”陆荇凑过头:“放着漂亮姑娘不看,你看个臭男人干什么?” 谢绯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他们在说话。” “你当我瞎啊,人家在说话我当然能看到。”陆荇道:“你是不是饿傻了?” 谢绯摇头,托他老爹的福,家里每年过年人太多,吵翻天为了替他娘争宠,他借此机会学了点唇语,不过后来嘛,争不争已经无所谓了。 他老爹谢郡王喜新厌旧的程度超乎想象,女人越来越多,多到他娘自己都不在乎了。 “他们在讲价。”谢绯将自己看到的讲了出来:“有户姓李的人家要买她。” 陆荇一挥手道:“正常事。” 杂耍班子里的人几乎绝大部分都是班主从人市买回来的,这些人同窑子的娼妓,下九流的贱民没什么区别,就是个物件。 买卖不由身。 “他们要将她卖给人做ying婚。”谢绯皱紧眉头。 “啊?你说什么?”陆荇不淡定了:“做什么婚?” 谢绯又重复一遍:“ying婚。” “不是前年上诏让下面禁止这种行为吗?”陆荇目瞪口呆道:“这群人也太明目张胆了!” 两人眉头紧皱。 正在这时,谢绯腹中传来雷鸣般的响声。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我们还是先去找江夏兄,填饱肚子是大事。”陆荇不失时机道:“江夏兄向来主意正,到时候请她出主意。” “也好。”谢绯垂头丧气,没想到他堂堂小郡王能混到今日这地步。 陆荇招呼铜钱,打算寻人,结果一转身他傻了:“铜钱不见了!”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就见一个似猫似狗的东西叼着只烧鸡冲进人群,那东西跑的飞快,烧鸡店的老板抄了把菜刀硬是没追上。 嗖的一道影飙过,最后铜钱乖巧的停在了谢绯与陆荇面前。 “铜...钱...”他们绝望的捂住眼睛,要是在野外铜钱能叼一直烧鸡回来他们会幸福到落泪。 但现在这是城里,四面都是人,想赖都赖不掉。 他们这是叫什么?纵猫抢劫?还是纵狗撞人?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