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剑气凌霄》 秋风起 第一章 小镇少年 六月中,烈日高悬。 “江湖危机四伏,说不清的诡异事情,只有手上的本事过硬,才能安稳活下来。” 偏远小镇里,靠山的平地上,有一群拿着木剑的少爷有气无力挥着剑,头顶太阳甚是毒辣,才过了不久,额头就冒起汗珠,身上衣服也被汗水浸湿。 少爷们大都是这个小镇的富家子弟,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一点重活也没干过,能拿起木剑已经勉强了,还要在太阳底下坚持两个时辰,这些有脾气的少爷们,纷纷不干了。 哪怕教头带着无奈之色,不停劝阻他们,也是于事无补,少爷的富贵性子一旦上来了,谁来都没用,就算是他们爹娘,也不敢说些什么。 教头是个身材瘦弱的老者,脸上有条极大的疤痕,从头顶贯穿到脖子,看着十分狰狞可怖,也是因为这样,在许多退下来的江湖人中,挑中了他来作为教头,希望他能以面貌,镇住不服管教的富家子弟。 但就算这样,富家子弟也是毫不惧怕,将手中木剑丢下,呼朋唤友的各自走了,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地方,转眼就散了个干净,只留下苦恼的教头,和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少年。 少年也拿着木剑,按照着教头的吩咐,上下挥动,哪怕富家子弟叫他一起走,也没有挪动身影。 教头叹了几口气,从怀里依依不舍摸出钱袋,打开仔细瞧了一番,又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脸上的苦笑更甚,少爷们都走掉了,那自己还教什么,这银钱也拿着烫手。 “这钱还是交还给镇长吧,富贵人家就是受不了苦,还习屁的武学,滚回去吃奶吧,他娘的。” 教头低声骂了几句娘,抬起头时,看到了挥剑的少年,苦意算是消散了不少,出声道:“许百川,先把剑放下,有事要和你说。” 许百川应了声,收回最后一式,呼出一口气,迈着有些疲软的双脚走到教头面前,躬身行礼,却没有说话。 教头满意点头,相比于顽劣的富家子弟,出身贫苦的许百川更加合他心意,就像儿时的自己一样,同样是在贫苦的少年时学习剑法,也同样是姓许的。 这也是许百川能跟着他一起学剑的原因,要知晓他是被请来教那些少爷的,许百川能学剑,算是他的私心。 在江湖,传承讲究着血脉师门,收了徒弟就是收了儿子一般,得为自己养老送终,而自己传承的是许家剑法,祖宗规矩在上,后辈弟子一定得姓许,以往也有些想学自己剑法的,但又不肯改姓,直到回到故乡时,看到这个和自己很像的许百川。 教头有些迟疑,自己在外面惹了不少仇家,招架不过才退出江湖,起初一人也无所畏惧,大不了就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但要是收许百川为弟子,那就是将他牵扯进来,要是仇家寻到这个地方,恐怕不会放过他。 不过想到自己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是需要一个人来养老送终,江湖人嘛,浪荡了一辈子,没出什么成就,就希望落叶归根,死了之后有人给他上香火,那就挺好了。 因此,教头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温和:“小川啊,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可不能再拖了。” 许百川皱着眉头,不断思索着,教头收他做弟子的事情很早就跟他说了,他虽然也是乐意,但一想到母亲留下的话,让他不能随意接触江湖人,更加不能拜师,要不然就会用荆条抽他,许百川不怕荆条,但很敬重母亲,对母亲的话一向是听从的。 更何况,这是母亲留给他最后一句话了。 就算自己因为一些事情学了剑法,但不能拜师,这是底线。 许百川摇摇头,没有说话,但意思两人都明白,这就是拒绝了。 教头也早就猜到会这样,在许百川跟着自己练剑以来,这个问题他问了不下三次,每次得到的都是拒绝,今天是他最后一次,往后是不会再问了。 教头摸着下巴,沉思许久,脸上有挣扎之色不断闪过,最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从衣服的内袋里面,拿出一本书,很薄的一本。 “这些少爷回去了,我的教头位置也做到头了,往后你就不必来这里了,虽然你没有拜我为师,但这刻苦的样子有我当年风范,许家剑不能传给你,这本是我年轻时杀了一群匪徒,从他们身上所得,给你倒是无妨。”教头看着许百川,叮嘱道:“有句忠告,是当年师傅说给我听的,你虽然不是我弟子,我还是将其传给你吧,没有想好就不要踏入江湖,会死的。” 教头叹息一声,顶着毒辣太阳循着小道缓行,他要把银钱交还给镇长,卸下这个教头的职位,要是平常人拿着直接走掉也自无不可,可教头的故里就在这里,江湖又容纳不了他,还能去哪呢。 许百川站在原地沉默许久,手中拿着的书也因为汗水而浸湿,小心将书收到怀里,转身拾起地上丢得乱七八糟的木剑,很驾轻就熟,从身上口袋拿出一根绳子捆住,背在背上,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时辰还是正午,比他往常回来的时间早了许多,因此他将身上木剑放在柴火铺的时候,老板惊奇的多看了几眼。 两人也没有过多交谈,老板拿过一杆秤称算了重量,又从腰间取下随身携带的算盘,噼里啪啦计算之后,报出一个价钱。 “七文钱,如何?” 许百川点点头,接过掌柜排在桌上的七枚铜钱,又自己数了一遍,这才踏出柴火铺。 木剑都是制作精良的,材料也是不俗,也因此那些富贵少爷才肯握在手里,卖给柴火铺是极大的不值,但许百川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少年,唯一能找到的销售渠道,也只有柴火铺子,哪怕少赚了也无所谓,木剑本来就是他捡来的,算不上亏本。 走到自己破败的木屋,许百川没有进去,径直走向院子里栽种的一棵树,拿过摆在旁边的锄头挖出土壤,有个不大的罐子出现在土中,许百川将罐子抱出来,里面密密麻麻堆积不少铜钱,都是许百川存的。 将七枚铜钱取出三枚放进去,想要重新埋下时又犹豫一番,最后又放了一枚进去。 将土重新覆盖在罐子上,用脚踩踏不断压实,许百川满意的点点头。 “再存一些,就能去孙记那里把典当东西换回来了。”许百川自言自语道:“母亲,你不让我报仇,不让踏进去,但现在,我不进去也得进去了。” 走进房屋关好门,拿出教头给的薄书,平静了自己心思,才翻开查阅。 这本书没有名字,只是记载了一招在江湖上广为流传的基础剑法,教头交给他们的就是这一招,只是教了前半部分少爷们就哄然而走,还连累了许百川,幸好教头心善,将剑法一同给他了。 许百川和母亲习过字,也读过几本书,都是儒家经典,读剑法是第一次,也因此,哪怕书上有很多图画,许百川也学的一知半解,勉强靠着自己学的前半部分,猜测后面如何行招。 呼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眼睛,将剑法收回怀中,从墙角拿起一柄木剑,慢慢挥动。 初时还有晦涩之感,但经过不断的演练,已经颇具章法了。 许百川刺出最后一剑,屋子里有轻微剑啸声响起,微不可查。 放下木剑,喘着粗气,许百川休息片刻,拿过早上剩的饭吃了。 而这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也到了他去上工的时候了。 工钱不少,只是有些不那么光彩。 没有提灯笼,借着尚存的天光,就这么走出去,房门也只是粗略的关上。 在小镇里的人都知道,他许百川是个穷鬼,家里连个耗子都不存,除非是吃饱了没事干特意去捣乱,要不然都是平安无事,这也是许百川的生存之道。 混乱的不只是江湖,还有红尘俗世,想要活着,都不容易。 许百川转身走进一条破败巷子,耳边是此起彼伏的猫叫,有耗子从身边快速穿过,寻常人见了,指定会被吓一跳,这对于许百川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 巷子对其他人来说是个忌讳,因此附近也没有别的人住,只有一座还算大的义庄立在这里,许百川要做的也与这有关。 他是个巡夜人,白天可以做自己事情,晚上就到义庄守着巡查,防止有野兽来吞噬尸体,镇子附近靠近大山,时常有猛虎熊狼出没,在丢了几具尸体之后,才选了许百川和另外一人来做守夜人。 原因为何? 大多数人觉得晦气,不愿意做,哪怕工钱再高,也只有许百川无依无靠,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了。 义庄的巡夜人一天一换,要是每天晚上都去,哪怕是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 义庄里还有一个老道士,按照镇子里的说法,是防止尸体诈尸的,许百川在义庄做了许久,也没见到一具尸体诈尸,认为不过是老道士在说大话罢了。 照常去大堂取了一顶白灯笼,在一边摆着的兵器架子上拿了把剑挂在腰间,义庄有野兽出没,拿武器防身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到了早上,要还回去的。 许百川刚迈出脚,老道士却破天荒的开口。 “今天晚上不太平,你还是早点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秋风起 第二章 妖魔以及斩妖的少年 许百川惊讶看着老道士,在他的记忆中,老道士只有他来的那天和他有过交谈,之后两人都是各干各的互不招惹,本以为今夜也像往常一样,却没想到老道士让他回去。 许百川摇摇头,轻声回答:“我领了这份工钱,在时辰未到之前,是不能走的。” 老道士也没有多劝,看了许百川一眼,皱眉沉吟片刻,从腰间袋子取出张黄符,递给许百川。 其实在巡夜的时候,许经常能听到身后传来响动,回头望过去时,又是一片寂静,初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当他每次经过那个地方,都会听到诡异声音,并且越来越近,前夜的时候,他仿佛能够感觉到就有东西站在自己身后,脖子上不断吹过凉气。 这是一件诡异事情,而义庄传出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无一例外,老道士都是解决问题的人,许百川很注重自己的性命,因此,黄符应该拿着。 许百川向老道士认真道谢,老道士没有回应,打了个哈欠,拿过一件衣服盖在头上,躺在棺材盖上睡去了。 许百川提着灯笼缓缓走在义庄里,其实他手上灯笼大可以不必拿着,义庄每隔几步就挂着一盏白灯笼,照得灯火通明。 拿灯笼是许百川的一个小习惯,有些地方本来灯笼光是照不进去的,哪怕就挂在上面,但许百川拿着的灯笼,却可以照亮。 义庄有太多诡异事情,但许百川必须要走完一圈,才能回到大堂休息,这是义庄老板要求的,他问过老道士,而老道士也和他说,一旦开始巡夜,就不能停下来,更加不能往后面看。 他也想过换份工,可其他地方都要做满三年学徒,才会计算工钱,时间太长了,他不愿意,他急需要钱。 再次走过一个拐角,身边景色有些熟悉,许百川忽然愣住,有冷汗从他头上滴落,他,刚才分明已经过了这个拐角,就连棺材也没有动过。 不,动过! 借着朦胧灯光,他发现棺材盖子移动了一寸,露出一个小口,小口里面是黑暗,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很恐怖的东西在棺材里面,许百川吞咽一口口水,他当上巡夜人之后,听多嘴的街坊邻居们说过几句,上一位巡夜人好像也见过这种场景,早上发现的时候躺在棺材里面,身体已经腐烂不堪。 呼~呼~呼~ 有阵不算大的风刮过,带着刺骨森冷。 不知从何时起,许百川发现自己双腿开始发冷,变的很木然,想要抬脚走出一步,却怎么也动不了,不止如此,棺材里忽然亮起两粒红光,有淡淡的黑色雾气开始弥漫。 伴随着风,好似要吹进他骨子里一样。 呼吸越来越急促,每次只吸进少部分空气,好像是被人扼住喉咙。 黑雾中走出一个模糊人影,伸着双手,是真正的想要掐许百川喉咙。 许百川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雾气人影靠近他。 这时,怀中亮起一道黄光,许百川僵硬住的身体也能有所动作,人影发出一道惨叫,轰然化作雾气涌入棺材,黄光从许百川怀中升起,贴在他手中剑上。 老道士一把扯下头上衣服,睁开眼睛往许百川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嘴里念念有词。 “却邪符附在你剑上,能让你挥出三次剑,至于你能不能活着走完这一圈,就听天由命了,规矩在这里,巡夜人巡夜任何人不能插手,你好自为之。” 许百川忽然听闻老道士的话,一阵愕然,他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但手中亮起黄光的长剑,提醒着他,这一切不是梦,苦笑道:“我这是,遇上话本中的神怪鬼妖了吗。” 巡夜人不能返回的规矩他知道,本以为是主家怕他们偷懒立下的,却没想到是这么个不能返回。 许百川叹息一声,老道士先前已经提醒过他,而他没有在意,现在看来,都是自找的。 棺材合上之后,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许百川抚去脸上冷汗,将剑紧紧握在手中,小心翼翼的继续巡夜。 在以往还觉得平常的义庄,现在他看来,就像是地狱一般,每走一步都得小心思量,生怕自己犯了某种晦气,要是再出现一个棺材,哪怕他手里有着剑,也不一定能安然度过。 自大的人都死了,他不想死,只能小心以对。 安然无恙走过大半的路,前面只有一间摆放新丧之人的屋子了。 许百川推开门,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几炷香,借着惨白灯光点燃,插在香炉上。 这是义庄的规矩,不管屋子里有没有尸体,都要进来敬香,平日里觉得倒还好,但是现在,许百川只想快点做完这一切,回到老道士旁边等待着天亮。 房里只摆了一具尸体,用草席粗略盖着,胸口上压着一块石头,有符文刻在其中,尸体裸露的地方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像是众人所说的利器割伤,反倒是和被人撕咬过后的伤口一样。 许百川上完香,不想在这里多呆,提着灯笼想要走出房间,而这时,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是尸臭,身后又有重物落地的声音,许百川知道自己又惹上麻烦了,危急之下顾不得回头看,只是低头往门外一滚,躲过了这一遭。 粗略往身后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尸体正伸出双手,向他扑来。 许百川翻身而起,将剑拔出,紧紧握在手里,严阵以待。 剑身上有淡淡的黄光,照在尸体身上,尸体嘶吼几声,仿佛被激怒,携带着腐臭风声向许百川扑来。 许百川睁大双眼,手中剑划过一道痕迹,重重削在尸体手上,斩下一条断臂,要是寻常人手被砍断了,定然会躺在地上没有争斗之力,但尸体是个死人,对此浑然不觉,用着仅剩的右手抓向许百川。 许百川哪能让他如愿,足尖轻点后退,手中剑不断挥动,在黄光加持下,有锋芒迸发,尸体肚子又出现一道伤口,乌黑腥臭血液流出,让人闻了直欲作呕。 许百川持剑的手发抖,他只是个普通人,强行使用剑法已经耗尽了他身上力气,现在他只想躺在地上,好好的休息。 尸体缓缓接近许百川,泛着黑光的爪子眼看着就要刺入他的心脏,许百川手中的剑忽然脱离他的手,自行飞起,剑光一闪插在尸体额头,将其狠狠钉在地上。 老道士站在许百川身后不远处,收回伸出去的手,叹息一声,愁眉苦脸的说道:“得,这下违反规矩,那些鬼东西又不得安宁了。” 许百川听到老道士说的话,先是一惊,等他察觉到是老道士时,狠狠松了一口气。 要是再出现个怪物,他也就只能等死了。 老道士看向许百川,没好气道:“还愣着干什么,不去把剑拔出来,说了让你走,你不走,这下倒好,连道爷都被你给连累了。” 许百川无言以对,老道士的确是让他走了,他却是坚持巡夜,要不是有黄符,他早就死了。 勉强提起力气,走到尸体身边拔出剑,才刚拔出,尸体一阵颤抖,随后化作黑烟消散。 许百川走到老道士跟前,恭恭敬敬弯腰:“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老道士得到感谢,脸上的不爽消散不少,哼哼道:“把你的灯笼提着,跟着我走回去。” 许百川点点头,拾起灯笼亦步亦趋跟着老道士。 回到大堂,许百川放下灯笼和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要是知道在义庄会有这么多诡异事情,哪怕钱再多,他也不会来,哪怕赎不回典当事物,自己的命终究是重要。 老道士在身上一阵翻找,拿出一瓶丹丸,小心翼翼倒出一粒,递给许百川,偏着嘴道:“回家后拿着用温水冲服下去,棺材里的东西,虽然没要你的命,但也夺走了你一些生气,回去之后会大病一场,这枚温阳丸能补气,算是你的补偿了,毕竟我们没有事先告诉你,义庄的东西是要命的。” “现在是子时,你既然已经巡查一圈,那就不必再出去了,就呆在这里,要是天亮我还没来,你就自行回去吧,七日之后再来。” “至于你的工钱,已经有人送到你的房中,不用担心。” 许百川的工钱是七日一结,他正愁七日不能过来,没法子领钱,这样正好。 老道士点点头,迈步出了房门。 许百川将丹丸仔细收好,拿出剑法观看,看到心痒痒处就拿过剑架上的剑演练,长夜漫漫,一味的干等就是难熬,这以往他都会带本儒书过来看,认为儒家道理可以让他受益终生,现在看来,还是剑法好上许多。 用剑讲道理总比用嘴讲道理强上很多。 时间缓缓过去,有鸡鸣之声隐隐传入许百川耳中,许百川睁开眼睛,拾起困时落在地上的剑法,伸了一个懒腰,走出义庄。 他该走了。 老道士还没有回来。 秋风起 第三章 活得不算好 走出破败的巷子,入眼的是热闹繁华,有许多人起了大早,挑着还带有露水的菜就地贩卖。 许百川呼出一口气,回头看了眼巷子中的义庄,觉得很是新奇,这分明就是两个世界,一个不想让人多呆,而这个,倒想一直待在这里。 停在一处包子铺,许百川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轻声道:“两个馒头。” 小二接过了他的铜钱,漫不经心抓过两个馒头,哪怕掉到地上,也不捡,最后到了许百川手中,只有一个馒头,还是最小的那一个。 许百川笑笑,对这已经习惯了,自从去了义庄,镇子里的人就对他畏若蛇蝎,生怕被他带来晦气,他不想解释什么,就算说了,也不会听。 更何况,义庄里还真他娘有。 许百川指着地上的馒头,轻声道:“捡起来。” 小二很不耐烦,但还是照着做了,掌柜已经看过来,再磨磨蹭蹭,是会罚钱的。 许百川咬着干净的馒头,慢慢走在街上,说来也奇怪,但凡他走过的地方,周围三尺之地必然是空荡荡,哪怕是乞丐,也不愿意靠近他,生怕被沾染晦气。 有不懂事的小乞丐想要上来,只有一些动作,就被一边的老乞丐拉住,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 “你小子怕是不想活了,那家伙是出了名的煞星,爹娘全被克死,又在停尸地方干活,你要是过去讨钱,等半夜时候把你拖进那鬼地方,就晓得可怕了。” 流言可畏,还算正常的话,经过传播之后,就逐渐变了味道,许百川父母没有双亡,他只是从小没见过父亲,母亲又死的早,仅此而已。 不过,和父母双亡已经没什么区别。 在许百川心中,就不存在有父亲。 起初许百川还想去争论,为自己讨个公道,到后来说的人多了,而自己一人又说不过他们,只能听之任之,唯一能做的,就是当做没有听见罢了。 将剩下的包子扔给小乞丐,笑着走了。 自己哪有这样可怕? 回到家,许百川径直走回房中,刚推开门,入眼就是一串铜钱,平放在桌上,许百川露出笑容,有了这一串铜钱,要做的事情也能去做了。 挖出埋在树下的罐子,用衣服包住,寻了一个方向,低着头快步走过。 一路上有惊无险,有几个泼皮无赖想要找他乐子,也被他用刚从义庄出来的由头吓住,平安到了典当铺子,许百川看着比自己还高的柜台,很不喜,拿过一边的凳子,踩在上面,这才满意。 “许家典物条当在此,请掌柜的验收钱财。” 许百川取出一张纸条,放在柜台上,等着掌柜验查。 掌柜点点头,只粗略扫过一眼,心中了然,是那个麻烦来了,要是在几天前,还给他也无妨,但现在东西已经被李家公子取走了,他也没能力再造一把,于是斟酌着道:“客人你来晚了,真不巧,那东西昨天合了李公子眼缘,被高价取走了,您看,要不咱把那钱分你一份,如何。” 许百川摇摇头,钱财对他来说够用就行,真正想要的,还是被典当的东西。 母亲生前最心爱之物,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在其他人手中。 当初下葬时无钱,暂时典当,现在有钱了,要赎回来的。 “你孙记百年的名头,向外承诺的是不到期限绝不贩卖,现在要如何办,我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你的店就别想开了。”许百川平静道:“要么你把东西找回来,要么孙记从此身败名裂,自己看着选。” 掌柜脸上泛起苦涩,许百川说的都是要命的选择,要是任由许百川将孙记在典当未满时贩卖当物宣传出去,会折了孙记名声,而做典当行的,就是靠着名声吃饭,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以后就没人来他这里典当了,但要是去找李公子拿回来,也是一条死路,李公子声名在云镇是人尽皆知,自己要是过去讨要,保不齐会打断几条腿扒的精光出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呀,您可别这么折腾我,李公子恶名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可是镇长的儿子,咱过去了还有活路吗。”掌柜眼泪都快流下来,苦着脸道:“要不这样,把从李公子处得到的钱财,照价赔给您,如何?足足二十两,不少了。” 许百川嘲弄道:“二十两?孙记还真会做生意,当初我娘来典当时,才愿意给四两,怎么卖出去时就翻了这么多倍。” 掌柜无言以对,他自知自己理亏,为了孙记名声着想愿意让出一些钱财,但许百川这样不识进退,就很没有眼色了。 孙记能做到现在,靠的不止是好名声。 更何况,你许百川是个什么人物? 克父克母,又是一个孤儿,别以为在义庄干活带着晦气,就真以为自己有几分脸皮了。 掌柜从柜台里拿出一块银两,啪的一声放在桌上,假笑道:“钱就放在这里,您呐,要是乐意就拿走,要是不乐意,那也没有辙,别想着去报官,孙记能在这里自然是不怕您报官的。” 许百川沉默一会,说了个好字,拿着银两走出典当行。 走到门口,看着两个对自己不为好意的打手,许百川和善笑笑,不想做什么争辩,径直走了。 孙记明显是不想沾染,但自己不行,娘亲生前的东西他一定是要拿回来的,其他人他或许没有把握,不过,李公子嘛。 还成。 循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音,许百川走进一处铁匠铺,还没有站稳,就被迎面而来的热气熏得站不住,皱着眉头,高声道:“刘大叔,刘大叔……” 躺在躺椅上看学徒打铁的刘勇很是惬意,他刚接手刘家铺的时候,大猫小猫两三只,眼看着就要关门了,多亏了自己天资聪慧,打出来的铁器好用,价格又低廉。 “说到底啊,还是师傅我聪慧,要是像你们一个个这么笨,早就关门大吉了,看我干什么,还不用力!” 有个瘦小的机灵学徒听到了许百川的叫唤,心中一喜,放下锤子小跑到李勇身前通报。 他才来铁匠铺不久,身子骨又脆弱,受不了劳累,于是就这样变着法子偷一会懒,要是放在以往,刘勇会斥责一番,但现在有外人来,还是生意重要。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 刘勇穿着一件单衣露着肚子,晃晃悠悠走到许百川身前,略微欣喜:“怎么是你小子,今日有空到某家这来了?” 许百川将典当行的事情讲出,末了又加上一句。 “我想在你这里买一把剑,银钱在这。” 说着还亮了亮包在衣服里的罐子。 刘勇摸着下巴,叹息道:“你娘也是个倔人,有困难可以和某家说,一些银子而已,又算得了什么,但她……,唉~” 许百川知道刘勇对自家娘亲的心思,但对此又不好说出什么,毕竟事关自己娘亲,自己做不了主。 刘勇笑意满脸,拍了拍许百川的肩,大声道:“不说这些了,你既然要一把剑,那找某家就没错,跟我进去库房,任你挑选,平常人只能见外面的,里面都是我亲自打的好物件。” 许百川点点头,刘勇是镇里出名的好铁匠,能被他留在库房的,要是拿出去卖怎么也得好几两银子。 库房并不太,只是稀稀拉拉摆了几个架子,每个架子上都放着一把兵器,灰扑扑的并不起眼。 许百川好奇,用手轻抚一把长枪枪刃,随即感到一阵刺痛,有鲜血落在地上。 刘勇见状,摇头晃脑,大笑道:“你还是第一个敢碰枪尖的人,某家打造的兵器随便弄出一把,都是吹毛断发的,幸好你用力小,要是力气再大些,指不定一节手指都没了。” 许百川回过神来,将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没有说话。 库房里摆了两把剑,一把造型华丽看着就是不俗,而另外一把很是朴素,连剑柄都是泛着锈色。 自知自己银钱买不了华丽剑,于是许百川径直从剑架上拿起另外一把朴素的剑。 缓缓将剑拔出,显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泓秋水寒光,在其照耀之下,库房都亮堂了几分。 “这柄剑叫什么?” 许百川紧紧握住剑柄,带着欢喜,轻声道。 刘勇平静回应:“这柄剑没有名字,也是在库房中,唯一一把不是我打的。” “我就要这一把了!” “成,用你身上所有钱财来换。” “好!” 许百川对手中这柄剑喜爱的紧,也知道其的价值远远超过了自己所拥有的银两,换下来,不亏的。 许百川将剑持在手中,身无分文走出了铁匠铺,是真真正正的身无分文。 一个铜子也没剩下来。 回到家中,许百川站在一块牌位面前,轻声诉说了好一阵话,又把新得的剑拿出来,自顾自道:“娘亲,你时常说,君子以德报怨,但我不是君子,为你报仇理所应当。” “这把剑没有名字,儿子斗胆,就用娘亲的名字作为剑名,姑且就当做,娘亲一直在儿子身边。” 手抚摸着古朴的剑鞘,轻声道:“从此以后,你就叫秋风了。” 秋风起 第四章 寒锋 在义庄里许百川经历过一番惊险,除了让自己活命以外,还从老道士那里拿了一枚温阳丹,老道士在他眼中是话本传说中的神仙人物,又救了他一命,留下的丹丸,应该不会害他。 他也察觉到自己身体和以往有些不同,平常这个日子里,他断然是不会打哈欠流眼泪的,可今日一股脑的全出来了,也因此,老道士说的话不得不相信。 烧了一碗温水,将丹药含在嘴中,一口饮尽。 顿时察觉到暖洋洋的气息在身体四肢游走,让他忍不住眯着眼睛,有着瞌睡的心思,但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药力开始暴躁,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许百川浑身发烫,不得不脱掉外面几件衣服,但还是觉得发热,于是鬼使神差的,他拿起了秋风剑。 秋风剑不自觉的挥动,点批横挂,扎刺削斩,在挥剑十几次之后,药力总算是消退了。 有些腥臭的味道飘荡在破败的木屋,让许百川有些难受,味道是他身上传出来的,不知从何时起,身上就覆盖了一层黑色的淤泥,散发出难言的味道。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于是将衣服脱个精光,跳进了一边的水缸里。 水缸蓄水是他平时用来饮用的,不过从今以后,怕是用不着了。 处理过后,穿着一套麻布衣服,抱着剑,怔怔望着天上白云,他有些懊恼,米缸里没有米了,空的都能跑耗子。 “早知道就留下一些铜板买米,要是饿死了,仇又没报,那可就不值当了。” 许百川向来是事后才会发觉自己做的不对,可是事以至此,总不能再不要回来了吧。 于是许百川想起了一个人,去他那里吃饭再好不过了。 …… 李府中,许百川看着桌上摆满了的菜式,不由十指大动,也不在意条条框框,毕竟吃饱是最重要的。 李依旧慢条斯理喝着酒,看着许百川狼吞虎咽的模样,觉得极为有趣,心里暗暗高兴,自己这个朋友,总算是肯找自己了。 先前做的准备,不差了。 也不亏他从典当行拿走东西。 “平常都是瞧都不瞧我的,怎么今日倒是改了脾气,来我这里吃饭了?难道始终活不下去了,收起了傲气,这也好,李府有的是你住的房间,就连吃食也应有尽有。” 许百川吞下最后一口菜,喝了口水顺下,看向说了一大通话的李依旧,平静道:“也就只有这一次,要不是实在没钱了,铁定是不会来你这里,全是规矩,不适应。” 李府是镇上最有权势的一家,规矩自当是森严无比,就连几时吃饭,都有家规束缚,不过许百川今日来了,不用守这个规矩。 李依旧看着横在许百川膝上的秋风剑,好奇道:“听说你跟镇上的许教头学了剑,怎么,今后要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吗。” 许百川抚摸着秋风,平静道:“不是大侠,行侠仗义却是真的。” 要是放在以往,他说出这句话还真没什么信心,毕竟常年干活,挣扎在温饱线,哪怕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就能在李府享受荣华富贵,但他知道依靠别人的施舍,终究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只有自己拿来的才是真的,也因此,连饭都吃不饱,更没有力气去行侠仗义了。 可是吃下温阳丹后,他清楚察觉到自己发生了不同,在之前挥舞木剑几次就会累的喘不过气,现在使用秋风剑一连十几次,也只是稍微乏力,已经大大的不同了。 李依旧认真盯着许百川,肯定道:“你要去找郑朱皮的麻烦!” 许百川点点头,不做言语,看着为自己担心的李依旧,觉得好笑。 自己只是个穷苦小子,能和李家大少成为朋友,说出去,哪怕是二傻子也不信。 李依旧严肃吐出五个字。 “他可是修士。” 许百川听闻后,笑了笑,看向李依旧,平静道:“修士固然是了不得,可他不是修士,只是侥幸得了个粗略法器,没有多大用处,但吓唬你们还是行的,也因此,只是看着声势浩大,其实算不了什么,修士的门槛他还没踏进去。” 修士境界的划分是许百川母亲告诉他的,起先他也只是当做故事听,后来才觉得修士传言不是故事,而是确有其人。 只是他无缘得见。 不过也好,要是郑朱皮是真的修士,哪怕是十个他一起上,也是去送死的。 修士的威势还真的不一般,要不然单单凭着粗略法器,郑朱皮就能在镇子里横行霸道,连李府的脸色都不看的,在他没有传出是修士之前,只是个泼皮无赖,下水道的瘪三人物。 李依旧只是当许百川的话在胡言乱语,耐心劝解道:“伯母已经走了,而你作为生人更要好好活下去,就这么直接了当的去送死,就太不值当了,更何况你的武功是从许教头那里学的,他只是个江湖人,不是修士,曾经直言说过要是他对付郑朱皮,不出三招就会落败,连他都不行,你去了也是平添一条人命罢了。” 许百川知道李依旧不信,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固执道:“这就无需你担心了,我自有手段,做儿子的不能为母亲报仇,那还活着干什么?” 李依旧沉吟许久。 “你母亲是自尽而死,算不得他逼迫。” “但要不是他起了邪念,母亲又怎会自尽?” 李依旧无言以对,起身回了房间,过了好一会儿才拿了一块令牌和一坛酒过来,一同放在桌子上,轻声道:“郑朱皮极爱喝酒,又喜欢去玉人坊,玉人坊是我李家的,你拿着令牌过去,管事就会听你的话,话已至此,你自己考虑吧。” 许百川毫不犹豫拿过酒坛和令牌,道了一声谢,提着剑走出李府。 临走之时他看似漫不经心看了李依旧怀里一眼,入眼是一抹金色,很熟悉。 …… …… 玉人坊是云镇最大的消遣地方,无论是在这里吃饭请宴,还是寻欢作乐,只要有钱,就能尽情享受。 许百川将令牌亮出,一路畅通无阻的见到了管事,管事看见令牌原本傲然神色也变得很恭敬,能拿着少家主令牌的,他可是第一次见。 许百川看着管事轻声问道:“郑朱皮可在这里。” 管事虽然不解,还是毕恭毕敬回答了:“郑朱皮就在天字一号楼大办宴席,据说是庆贺他娶了第四房姨太太,这位爷您找他有事?” 许百川点点头,平静道:“给他送点贺礼。” 管事看向他手中提着的酒,对许百川高看了三分,要知道这酒可是李公子亲自酿造的,据说只有五坛,能被他拿出一坛来,看来和李公子关系并不一般。 管事泛起讨好笑容,躬身道:“可需要在下引路?” 许百川是第一次来玉人坊,对此人不生地不熟,有管事自荐带路,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过走到半路,他看着自己身上衣服,想到了什么,去送礼穿着麻布衣服,是个很大的差错,于是让管事给他换了一件衣服,将剑挂在腰间,又将头发放下些,刚好遮住面孔。 到了一号楼,许百川敲了敲门,得到同意后,推开门,在众人惊讶中走进去。 本以为来的是送菜的小二,没想到是个护卫。 许百川穿的衣服,左边袖口正正当当缝了个李字,很显眼。 许百川腰间挂着剑,一手提酒,一手持着令牌,未等众人说话,先开口说道:“李公子得知郑大爷娶亲,特意命令我来送礼。” 送礼?李公子? 穿红挂绿的郑朱皮皱着眉,指向许百川腰间挂着的剑,疑惑道:“你怎么带了兵器过来,今日我的婚宴,带兵器可是不祥的。” “我是李公子家的护卫,这酒又是重要无比,为了防止有心人,拿着剑护持也是理所应当。”许百川指着手上提着的酒,轻声道:“至于这酒,是李公子得知你娶亲,特意让我来送来的。” 郑朱皮先是怔住,随后显的很高兴:“看来李公子也是识趣的,这酒的名头很大,早就想尝尝了。” 郑朱皮很喜欢喝酒,云镇所有出名的酒他差不多都试过,只有李依旧亲手酿的五坛酒是听闻,现在能品尝,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许百川将酒坛放在桌上,身子退后一步,自始至终,他离郑朱皮只有三步距离,而这个距离,正好杀人。 郑朱皮也不觉得有疑惑,只会感叹自己在云镇的威名又大了一些,连镇长儿子都给自己送礼。 也因此,这坛酒他没有分给任何人,自己咕隆咚喝了个干净。 看着脸色变得驼红的郑朱皮,许百川在心中默数,李依旧能将这坛酒给他,自然是在这里面下了不少好东西。 因此许百川在等药效发作,毕竟是有着修士的名头,小心点是没错的。 片刻之后,他看着以及晕头转向站不稳的郑朱皮,笑了笑。 有一抹寒光在三尺之地亮起,腰间剑已然出鞘。 秋风起 第一章 天地做局,众生为棋 剑已出鞘,自然就是要杀人的,至于杀谁,反正不是许百川。 于是在其余人惊呼中,秋风剑毫无阻碍划过郑朱皮的喉头,流出不少的鲜血。 按理说郑朱皮敢在云镇传出自己是修士,那其肯定有着几分手段,要不然怎能吓住镇里高高在上的人物。 如此干脆的死了,倒让许百川有些愕然,不过没多久,他就释怀了。 郑朱皮倒在地上,有支秃头毛笔从他怀中滚落出来,恰巧到许百川的脚下。 这便是那件吓住其他人的法器了。 散发出微弱的光,虽不起眼,但的确是有的,被激活的法器,是有着极为绚烂的光华,现在想来,还是自己出剑杀人太快了,法器根本来不及激活。 拾起法器,许百川将其自然放入口袋里。 江湖人为会何偏爱行侠仗义,其缘由就在这里。 毕竟是光明正大杀人,又能心安理得拿着掉落物品。 又得名又得财,一举两得。 换回自己的衣服,许百川将令牌丢给管事,擦干净剑,缓缓走出去。 郑朱皮在云镇做恶多端,镇里的人都是害怕极,但碍于修士身份,只能忍气吞声。 郑朱皮不是修士,已经在云镇高层传开,要是想杀了他,那可是太容易了,但没人可以承担他身后人的怒火。 毕竟莫名其妙出现一个法器,又不需要修为就可以驱使。 无一不昭示着,他一定有个修士,镇里人怕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人。 许百川能杀掉郑朱皮,可谓是皆大欢喜。 人死了,锅又不要自己背,甚好。 …… 许百川并不急着回家,而是去了另外一处地方。 是座坟山,密密麻麻布满了坟墓。 只不过大多都是荒草丛生,不生杂草的,只有几处,许百川就坐在其中一处旁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娘,逼死你的郑朱皮我已经杀了,就在不久前,死在剑下,我还给剑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和你一样,都叫做秋风,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名,你也从来没有告诉我,只是整天念叨着何事秋风悲画扇,姑且就当做你的名字了,还有,你的金钗在李依旧手里,我没有向他要回来,他拿着金钗肯定是有事要我做。” “其实我不蠢的,他一个富家公子,在你死之后莫名和我做了朋友,一定有乞图,要不然怎么会安排我和许教头学了半年的剑,甚至是金钗,他早不拿走偏偏在我存够钱了之后才取走,就是想让我去他那里,连这把剑还有那一坛酒,都是他准备的,这些大人物偏偏喜欢将人掌握在手里的感觉,就和你说的护国丞相一样,还有还有……” 许百川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哪怕在外坚强无比,但在这里,他只是一个需要倾诉的孩子。 流着泪将话说完,许百川松了一口气。 他从小和娘亲学习儒书,哪怕是严苛如她,也不得不说一句聪慧,因此许百川自小对人心把握很灵敏,也因为这样,在娘亲死后才能孤身活下来,换做其他人,早就被吞吃的连渣都不剩了。 人心其实并不好。 …… 云镇在外不远处,有一座叫做云山的山,云镇也因此得名,云山之所以叫做云山,全因整天云雾缭绕,只要走进去没有多久就分不清上下左右,就算是最熟练的老猎人,也得万分小心。 传言在云山深处有着许多妖魔鬼怪,只要在里面过夜就能见着,但老猎人在云山打了一辈子猎,没有见过任何妖魔,硬要说的话,比牛还大的狼群倒是见过不少。 平日里用火把刀弓吓退,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今天火把失了作用,至于刀枪,在众多狼群中,还真翻不出什么风浪。 于是老猎人死了,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但没有一处是致命的,硬要说的话,他是被自己给吓死的,毕竟狼群汹汹,谁来都没法子,除非是传言中的修士。 但老猎人不是。 有匹皮毛银亮的头狼,迈着极其优雅的步子,走到老猎人身前,将头低下,张嘴一吸,一道青烟从老猎人身上升起,打了个圈儿,直入头狼嘴里,头狼打了一个饱嗝,露出人性化的笑容。 对老猎人尸体没有动嘴,毕竟他已经老了,干干柴柴,还没有山中兔子鲜嫩。 狼群呼啸而来,呼啸而走,只留下一副尸体,一对刀弓。 云山另外一边,有一位身穿儒服的中年儒士,依着小道缓缓而行,浓厚的云雾,不敢靠近他身边,就连走过的道路,也是不沾染分毫云雾。 走过一段时间,中年儒士像是发现什么,脚下步伐加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老猎人死的地方。 倒在地上的老猎人因为精气被头狼吞吃,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空壳,有几只不晓事的松鼠落下,于是老猎人顿时化作尘烟,轰然崩塌。 中年儒士脸色开始有些变得难看,别人可以不知道,但他做为巡查使是知道怎么一回事,有东西挣脱了封印,开始食人夺造化了。 他是人,自然得为人着想。 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握。 无形波动以他为节点散发出去,正在一座洞穴待着的狼群也察觉到这声波动,还未做得出反应,就纷纷化为尘土,落在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 “食人妖魔,按修行浩律,合该诛灭。” 中年儒士的话缓缓回荡在整座云山,吓住一大片诡异东西。 云山最深处有块墓碑,起初是散发出绿色火焰,听到回荡在云山的话语后,冷哼一声,绿色火焰收了回去。 他还没出来,怕死是很正常的。 得到满意的回答之后,中年儒士脸色总算好看一些,往最深处看了一眼,忽然笑了。 “想出来?下辈子吧!” 一幅画卷从他手中出现,一扬,浩浩荡荡展开,直接盖住整座云山方圆。 垂下万条祥瑞气息,每条气息都扎根在一处地方,和天上的画卷相连。 云山的云,更加厚重了。 …… …… 许百川呆愣看向铺天盖地的画卷,看向向自己身边落来的瑞气,有些许惊慌失措。 这种场景,他听娘亲说过,是有大修士出手了。 应该不下于第七境。 修行九境,每进一步,都能得取天地之力。 云山的危险他是知道,只有到了第七镜,才能在里面做出这种场面,哪怕境界稍低一些,里面东西都不会如此安静。 他想的没有错,中年儒士是第七境的修士,叫做余观澜。 余观澜本以为云山四处已经没有人了,所以才将画卷放出,却没有想到,云山的确已经没有人,但坟山极其靠近云山,也被画卷纳了进去。 坟山中有一个叫做许百川的少年人。 勾起了他的兴趣,平时也有普通人见到他出手,但无一例外都是惊骇莫名,只差跪在地上大呼神仙,许百川独独不同,只有好奇不见惊恐。 将许百川摄到自己面前,余观澜满脸笑意打量这个竭力做出不害怕之色的少年,待感知他怀中的秃笔时,有些许惊讶,不过很快就隐去了,沉吟片刻,温声道:“你不害怕?” 许百川握紧手中的剑,直直看着余观澜,轻声道:“不怕,先生是大修士,要是想杀我,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和先生说话了。” 余观澜点点头,对许百川说的话很认同,他要是真想杀一个没有修行的人,不论他逃到哪里,都是死。 余观澜没有说话,许百川也不敢说。 气氛就这么沉静下来。 直到余观澜看着许百川手中剑,这才开口道:“你是剑修?这倒是少见。” 许百川点点头,转而又摇摇头,他只是习练了一招粗糙剑法,算不上剑修。 余观澜笑着说道:“你是剑修,剑修在本界已经接近销声匿迹了,今日没想到能遇见你这刚破境的小剑修,要是我想的没错,你吃了温阳丹吧。” “你身上有练过剑的痕迹,单独习练倒是无妨,顶多就算是一个江湖人,但要是加上温阳丹,破开凡俗成为剑修也是行的。” “再者。”余观澜温声道:“你的天资不错,是个练剑的苗子,这也是义庄那位愿意助你的原因。” 余观澜不愧是大修士,三言两语就推算出了许百川身上拥有的境界来源,老道士是个炼丹的好手,炼制温阳丹在大秦声名远播,要是拿出去卖,何止是万金,但老道士脾气也是奇怪,只给合眼缘的年轻苗子赠丹,寻常人哪怕跪破了门槛,也见不到丹丸的模样。 许百川虽然知道不少修行知识,但毕竟没有真正修行过,现在得知自己成了剑修,没有丝毫得意,反倒觉得惶恐。 剑修很出名,算得上是天地间杀力最强的修士,也因此得罪了许多人,在一场修士乱战中,剑修倾巢而出,但内外夹击之下,损失惨重,从此一蹶不振,只有一些境界低微的剑修活了下来,为了保住传承,只练剑招不习剑气,从此之后,威压天下几千载的剑修踏入凡俗的江湖,成为修士耻笑的武夫。 剑修习练的剑法没有剑气运转不了,还抵不过别人一双拳头,于是在有心人建议之下,剑法夹杂进许多糟糠,想让剑修彻底断了元气。 只有最基础的剑修法子不能增添一笔,任由其流传下来。 许百川得到的那一本,就是在千年前剑修入门剑法。 秋风起 第二章 人间修行 云山之中,四处云雾缭绕,茂密林海中,一大一小两人对站,相比于余观澜的轻松自在,许百川明显紧张不少。 成为修士是天下人梦寐以求之事,做梦都能笑醒,可虽说是这样,却有一种修士不好做,剑修。 不说是人人喊打,也差不了多少,前路尽断,再也不见以往威名。 许百川握剑良久,看着余观澜。 “先生是要杀我吗。” “并不是,你是那位布下的棋子,未开局之前是不能动的。”余观澜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实际上你的运道不错,就算不练剑,去儒道学府读书也能有些成就,活到头也能得个先生名头,要是愿意,我可以为你找个不坏的先生。” 许百川学过儒书,硬要说起来,也算是半个儒生,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曾用儒书上圣人言论反驳,于是被打得更惨,到后来忍无可忍,拾起一块板砖之后,就觉得还是用手跟别人讲道理为好。 他将剑松了松,有些犹豫,余观澜不知为何看好他,要收他去读书,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消息,一位七境大修士,在整座大秦地位都不可能低。 可是他才拿起剑,这时候要是放下,先前在坟山说的话不就成了屁话。 余观澜说了不会将自己怎么样,那就可以畅所欲言,堂堂大修士,总不可能食言而肥。 许百川摇摇头,之后拔出秋风,轻声道:“读书有用,但我还是想练剑。” 余观澜本以为眼前少年会答应,甚至都在心里想好,怎么去义庄和老道士讨要,可许百川拒绝的干脆利落,然后自持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余观澜罕见失神,像是在听一个笑话。 他看向许百川,好似有话要说出口,但不知为何,硬生生咽回肚子里了,最后只叹息一声,挥袖将许百川送走。 在云雾缭绕的云山中,这位声名远播的大修士忽然脸色发白,额前不知从何时起滚下一粒血珠。 有道极淡然声音遥遥传来。 “大局未开,棋子不能乱动,这次是警告,下次再犯,就是你的头颅。” …… 从云山回来第五日。 许百川握住剑,演练完剑法,一剑劈断眼前翠竹,感受着体内温热气息,虽然并不怎么强,在修士里面是垫底,但他知道,要是自己和许教头对剑,不出两剑,许教头就会死在剑下。 毕竟许教头只是打熬筋骨的江湖人,而他是剑修。 只差一步便能成为一位真真正正的剑修。 和郑朱皮那种假货截然不同。 握剑自得一会,看着被自己斩断的竹子,忽然想到一件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没有剑修的修行功法,基础剑法是顶不了数的。 剑法是剑法,功法是功法,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余观澜说的没错,剑修之所以稀少,被人打压是一回事,而另一回,就是连正宗行气功法都遗失了,就算有人天资高绝,靠着基础剑法踏入修行之境,但往后没有人带领,就靠着日益激烈的水磨功夫,或许能在江湖中闯荡出天下第一剑的名头,但是放在如同陆地神仙的修士面前,就很不够看。 夜晚很快来临,许百川关好门,再次走向义庄。 和上次不同,他腰上有一柄剑。 三尺长。 …… 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景象让许百川难免吃惊,院子里的地皮全部翻新了一遍,还露出许多坑洼地方,老道士依旧躺在棺材板上,看到许百川进来,只是点点头,算互相问好。 按照惯例去取了灯笼,只不过没有拿架上的剑,他自己有了一把,叫做秋风。 还未动身寻路,老道士叫住了他。 这是第二次,第一次在七天前,他没听,后来就遇见了妖魔。 现在他听了。 “你成了剑修,没有出我的意料。” 许百川脸上有淡淡苦意,怎么随便来个人,都能知道自己是个剑修,让他有一瞬间觉得,剑修还存在很多。 老道士没有故作高深,直白道:“你小子练剑天赋不错,温阳丹才能让你突破境界,到达那座门槛,虽说只是一时心生善意给你这场机缘,但你毕竟承了我的恩惠,知恩图报就是老话了。” 许百川发现自己看不懂眼前的老道士,只是平静道:“力所能及之事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那就是力有不及之事,却能轻松抽身离开。 老道士嘴角泛起笑意:“倒是个机灵滑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让你为我杀一人,你现在境界还做不到,可以放到以后再说,等力有所及再做也行,不急。” 许百川默然,良久之后才轻声回应:“没有行气功法,破不了境界。” 老道士摆摆手,毫不在意道:“能让你去做,那自然就是有的,不止有,还有顶好的。” 老道士拿出一块玉佩,扔给许百川。 “那时候剑仙辈出,说是天下独一份最强势力,也不为过,你可知道剑修为何会凋零的这么干脆利落,几乎是眨眼之间就从天上摔了下去?” 提着着灯笼的许百川将玉佩小心收入怀里,又听到老道士说话,回应道:“不知。” 他是真的不知道,虽然从母亲那里,从江湖说书人的那里听过不少剑修传说,但说的大多是细数末节,几千年的事,早就被掩埋在历史尘埃中,清楚始末之人有,但不是他能接触的,最起码现在还不行。 老道士梳展眉头,带着回忆平静道:“这座人间分为四方天地,有人有妖,这是差别,但也差别不大,就说修行,前一境或许有着区别,各自叫法不同,但后面境界都殊途同归,都是九境为顶峰,在上面的境界或许有,但没有人能踏进去,只有剑修像是个另类,自己不声不响,开了另外一条道路,靠在手中那把破铁剑硬生生多开劈了半个境界,你说气不气人?” “寻常修士有九境,到了第九境能叫做圣人,而剑修境界九个半,靠着多出这半个境界和自己胸膛傲气,不屑与普通修士同为圣人,就自己改了称呼,叫做剑仙。” “什么叫做剑仙?起初我也不大清楚,后来有幸遥遥见到一位剑仙挥剑,才觉得传言不是假的,要知道三位圣人出手共同阻拦那位剑仙,可在他剑下,也不过是勉强支撑罢了,说是天底下最强的几人之一,也没人觉得不对。” “说来也奇怪,起初都以为剑修已经覆灭,但谁也不知道那位剑仙从哪里得了传承,在江湖历练一甲子,却从来没有拔剑,唯二两次拔剑,都留下了不小威名,不出则已,一出剑就斩落一位大妖和圣人,憋屈了几千年的剑修,算是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 “在他没成剑仙之前,曾游历到这个地方,带走一个人后又留下一道修行法决,说是让我看到有合心意的就送出去,我只当他是个有趣的家伙,谁能想到能做出这么好的一番事业,那他留下的东西,就是很不一般的。” 老道士笑眯眯看着许百川怀中鼓鼓囊囊的地方,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许百川听完老道士絮絮叨叨的话,脸上不是很在意,心里已经信了八分,因此将怀中玉佩往更深的地方塞塞。 老道士叹息一声,有些苦恼:“话虽如此,你天赋在我看来也不算差,但要修行到能斩杀那人的境界,就不知要多久了。” 许百川疑惑不解:“那个人是谁,为何要杀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义庄吗,就是那个臭不要脸坑的,说好的公平赌斗,他偏偏耍些阴招,然后我就被困在这里,已经将百年了。” 说到这里,老道士脸色突然变化,指着前面的空气,破口大骂,像是血海深仇的敌人一样,看其样子,恨不得把皮撕下来当枕头。 许百川沉默片刻,心情复杂。 平常人寿命不过几十来年,而老道士在这里过了将近百年,还是这般生龙活虎,就很不寻常。 想着这件事,许百川自嘲一笑,老道士和那位剑仙都见过了,要是身份修为不高些,那就有些说不过去。 平复心情之后,老道士又往地上吐了口口水,这才将心思放在许百川身上。 “那个人名字现在不能告诉你,会被他感知到,等到了第五境,也就是洞虚,自然就会知道,说起来要不是他依靠卜算之术,想要赢我,简直痴心妄想。” 老道士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现在说出来的只是辱骂某个臭不要脸的人,听着倒是不错。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两个时辰,已经夜半,不远处的铜锣打更传来。 “子时喽!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许百川将灯笼换了一盏新的重新点燃,呼出一口气,对老道士平静道:“子时了,我去巡夜。” 老道士无所谓摇摇手,漫不经心道:“和往常一样便可,里面的东西暂时不会闹腾。” 许百川点点头,踩着翻新过的泥土,缓缓围绕义庄行走。 老道士见到许百川走了,没人在一边听自己念叨,觉得骂人都不过瘾,于是扯过身上道袍盖在脸上,沉沉睡去。 不多时,响起鼾声。 秋风起 第三章 剑修安在 一夜无事,许百川神色自若走出巷子。 摸着怀中玉佩,有些迫不及待。 老道士说剑修境界和杀力与寻常修士截然不同,所根本原因就在行气功法里面,于是许百川在义庄等了很久。 起初他是想在义庄修炼,但老道士一句会有邪魔入侵吓住了他。 虽说不知邪魔是什么东西,但老道士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很慎重,让许百川不自觉的担心。 老道士没有说太多,只是让他不要在义庄附近修炼,要不然里面好不容易睡着的东西,会像寻到味道的恶犬一样,疯狂来撕咬。 许百川毕竟是机缘巧合之下踏入修行之门,对修行所要注意的,并不是很了解。 他本来就是那种能听进别人建议的人,只要是对他有益的,都会择善而取之。 是书上说的。 许百川的破屋平时没有人来,都觉得寒颤,他倒是无所谓,稻草一铺也能睡个安稳觉,能吃饱穿暖活下去就是他最大追求,现在还要加上一柄剑。 现在外面站了一个人,是位女子,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却穿着很厚的衣服,还披着一件厚披风。 让人禁怀疑,穿这么厚,万一中暑了会很麻烦的。 女子姓李,唤做李依依,是李府二小姐。 目光在李依依头上插着金钗的地方停留许久,许百川神情平淡:“李姑娘,许久未见了。” 李依依揉揉脸,强打起精神,柔柔一笑。 “许公子身体还是那般好,倒让小女子羡慕不已。” 说完后,用衣袖掩着嘴,轻轻咳嗽,似乎不想让许百川见到自己失态的样子。 许百川平静回应:“身体不好就死在这里了,算不了什么,你身体不好,应该在家躺着,来我这个破地方做什么。” 直截了当。 许百川不想和李依依有过多的沾染,硬是要说的话,只有其头上的金钗,才能算作两人沟通的缘由。 迎着许百川的目光,李依依挺了挺身子,轻声道:“谢谢许公子赠送的金钗,小女子很喜欢呢。” 许百川默然,他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李依旧将金钗买来,用他的名头送给李依依,所以李依依才会鼓起勇气来这里等他。 李依依轻轻一笑,很好看。 “上次许公子救了小女子,现在又送了金钗,小女子无以为谢,就下厨做了一些糕点,还请许公子不要嫌弃。” 有一位提着檀木盒子的婢女从角落走出来,恭恭敬敬站在一边,任由李依依打开盒子。 虽说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李依依不同,在没有发病之前,就很喜欢做些糕点,后来不知怎么得了这场怪病,浑身四肢发寒,就没有碰过厨具,这次做糕点,是这些年来头一次,给一位男子做。 “许公子,这个叫做桂花酥,吃起来甜甜的还有桂花香气,这个是糯米糕,兄长最爱吃了,这个叫做玉容露,是用初晨露水……” 李依依如数家珍一一介绍着糕点,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许百川无奈,对于李依依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只能故作困乏道:“李姑娘,在下有些乏了,就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情,等在下醒了再说吧。” 李依依一怔,情绪有些低落:“那小女子就不多做打扰。” 打开房门走进去,想要关住时却看见有个盒子塞进来,抬头一看是李依依。 “许公子,爹爹说白天睡觉,醒来容易饿,这些糕点就放在这里,醒来后刚好可以充饥,等有空小女子再来找你。” 许百川看着李依依,沉默片刻,说了声谢谢。 李依依眯起眼睛,脸上的苍白好似散去不少,对许百川甜甜一笑,脚步轻快走向停在屋子外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里,李依旧持着扇子摇着风,待看到李依依走来,连忙收起扇子,满脸堆笑。 “怎样?这下愿意随仙师去修行了吧。” 李依依看着那座破屋,任由马车带着自己越离越远,默不作声,过了很久快到家时才轻轻嗯了一声。 下车时擦了擦眼角,好像抚去了某些东西。 …… 许百川将玉佩从怀中拿出,放在手中,有些许无奈。 行气功法就在玉佩里,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启。 用了很多方法,都毫无反应,最后在快要放弃时和秋风碰了一下。 玉佩忽然泛起白光,浮在空中。 散发凌厉剑气,有刹那间,许百川仿佛看见一个巨大地方,密密麻麻埋藏着剑,很浓厚的悲意在他心中回荡。 剑气散去,一位独臂老者缓缓从玉佩中显现,头发如枯草一样扎起,身形佝偻,可就算这样,在他睁开眼睛时,有无数剑道生灭在其眼中绽放。 “今昔,是何年。” “剑修一脉可还昌盛?” 许百川看向独臂老者,没有太多惊奇,剑仙留下来的东西,哪怕说能斩掉圣人,他也相信,对老者提问,没有藏着掖着,将自己所知都说出来。 剑修在这几千年里,确实不多。 独臂老者沉默,剑修在他那个时代着实是天下第一,随处去个偏僻地方,都能见到提剑少年说着自己要是踏入剑道,御剑乘风而上,会去四处斩妖云云。 “你说这世上还有一位剑仙,那就挺好,剑道总归没在我们手上灭掉,还是传下来了。” 许百川平静道:“有很多江湖人握剑与人争杀,剑道还存着,话虽是如此,但剑修已经所剩无几。” 独臂老者叹息一声,看向许百川腰间的剑,问道:“你想学我的剑吗?” 许百川点点头:“毕竟除了前辈,我找不到第二个剑修。” 独臂老者将腰间剑解下,缓慢挥动一套剑法,朗声念诵口诀。 没有什么异象,很平常,不平常的是许百川,他身上有道淡淡锋芒凝聚。 但始终卡在某个地方,不得寸进。 温阳丹能让他跨入修行之门,可始终差临门一脚,也因此说他是剑修也勉强,毕竟他体内没有半点剑气。 独臂老者微不可查点点头,许百川资质虽然只是中等资质,但悟性不错,能在剑道上走好一些距离,不过想要走到第九境天阙,非得有大机缘不可,在以往剑仙辈出的时候还好,时常有剑仙下山讲道,可这都得走好久路,现在剑修如此稀少,就更加渺茫了。 许百川平复翻滚气息,向独臂老者恭敬一礼。 独臂老者坦然受之,许百川懂礼,那他就会多说一些。 “等你身上有了剑气,算是真正跨入剑修第一境了,只要认真应对,第二境的寻常修士也能打个平手,再不济也能逃走。” 许百川握住剑,听完独臂老者的话,心中莫名升起豪气,剑修在第一境便可越境而战,剑仙硬生生能杀退三位圣人,其中杀力可见一斑。 许百川半开玩笑道:“前辈,可否将修行境界讲一讲,要是以后遇见惹不起的,还能逃走。” 独臂老者点点头,平静道: “修行境界,其余修士都差不了多少,第一境略有差别但其实差别也不大,主要是来区分妖魔和人修,妖魔是化人,人修是行气,而咱们剑修是天底下独一份,叫做剑气境,也是剑修凭着手上一把铁剑就敢横行天下,将其余修士杀的抬不起头。” “至于后面的都差不了多少,分别是炼法、心光、灵通、洞虚、悟道、扶云、玉门、天阙,到了天阙也就算是站在这世界上最顶层了。” 许百川看向独臂老者,忽然问道:“前辈,他们都说剑修是最不一般的,境界足足比普通修士高出半个,那高出的半个境界叫什么。” 独臂老者呵呵一笑,带着回忆回应。 “那就不得不说剑修独有境界,你看其余修行法子这么多,可到了最后还是打不过剑仙,哪怕一起上怎么也得留下几条人命,其中奥妙就在剑气境。” “剑气境实际上可以拆分为两种境界,一种是体内生出剑气,也就是你现在快要达到的境界,要想走快一些,只修行剑气就成,只不过要是有幸修行到天阙,可就没有那半个境界的加持,平白弱了三分,但就算是这样,斩杀几个圣人,也是如土鸡瓦狗一般。” “而另外一种,就是剑气生剑魂,在快要突破境界时将剑气凝聚成实质,硬生生压下存在心湖,再观想自身化作法相,用剑气喂养,如此这般不断,到了天阙境两者相加,可不就是硬生生多出半个境界!” 许百川恍然大悟,心中已经悄然打定主意,要在剑气境生出剑魂,要是有幸修行到那种境界,算是不枉此生。 独臂老者看着许百川的样子,对其心中想法能猜到几分,没有出言嘲讽他不自量力。 实际上他也是像许百川一样,天赋都不怎么好,但他师父还是顶着众人嘲笑收下他,在他宗门,只收有天赋的孩子。 他是几千年前留存的人物,一缕残魂附在玉佩里面,等待后人,现在许百川继承了他的剑法,就再无遗憾了。 只希望许百川能够走得远一些。 转身四顾,对于破败的小屋有些不舍,但还是叹息一声,重新化作玉佩摔在地上。 许百川一怔,低头看去,玉佩摔成粉碎,又转眼间化做青色雾气,一股脑围绕着许百川。 这是独臂老者给他留下的礼物。 秋风起 第四章 秋风浩瀚 独臂老者能在玉佩中存活到今日,甚至点透了剑修为何能高出其他修行人一头的缘由,足以说明他境界不低。 是少也得有第七境。 更高的境界,许百川不敢去想,要是一位来自许久之前的剑仙轰然消散在自己面前,无论是谁,都无法无动于衷。 许百川在没有行气功法之前,以为自己天资很高,只要拿到行气功法,突破境界顺理成章,但真到了自己走的时候,才发现异常艰难,一步一个坎也不为过。 剑修在这座人间杀力极强,哪怕不要那半个境界,想要修行到最后的天阙,也是千难万难,在人间中几近消失,除去其余修士打压,也不乏剑修自身的原因,要是修炼剑法能容易一些,那些曾经留下火种的低层剑修,能快些成长到顶天立地也说不定。 剑修日子会好过不少。 独臂老者传下来不止有行气口诀,还有真正的剑法。 许百川跟人学了不短时间的剑,但在剑法上依旧是初窥门径,比之持剑横行的江湖人还要差上不少。 他要修行,但身上还有巡夜职责。 于是他去了义庄。 老道士也知道他要练剑,又重新找了个巡夜人来顶替他的位置。 云镇人虽然害怕,但白花花的银子更诱人,许百川做了这么久一样活着,便是个不错的证明。 一时间许多活不下去的人纷纷往义庄涌去,最后被选上的那位,是一个老乞丐,许百川曾经见过。 没有身边杂事之后,练剑轻许多。 很快就有人惊奇发现,以往不常出现在眼中的许百川,出现的次数渐渐变多,每日清晨和晚上雷打不动似的沿着道路跑街,双手各提一块很重的石头,腰间挂着一把剑,至于中午,就持着那一把秋风到后山挥剑,一练就是一个下午,直到自己再也提不起剑倒在地上。 云镇一切都是老旧样子,摆摊的摆摊,开店的开店,连躺在地上乞讨的乞丐,还是那老一批,唯二的区别,就是郑朱皮死去,许百川做出许多奇奇怪怪举动。 起初还能当成乐子来看,有好赌之人私底下开了赌盘,猜测着许百川能坚持几日,有猜十天半个月的,也有猜三五天,事情传得很开,参与之人不少,可无一例外,都认定许百川坚持不了多久。 一个住破屋的穷酸罢了,不好好给人卖命,竟然妄想练剑做大侠,简直是不知好歹。 许百川练剑之事愈演愈烈,闲不住的云镇人,在农闲之余编出了好些传言,也因此,许多扎着冲天辫流鼻涕的孩童,三五成群跑到他面前询问。 “许百川,许百川,你是要做大侠吗。” 许百川没有搭理,他知道这些孩童是闲不住的,每日捉鸡捕虫,玩的不亦乐乎,之所以来问自己这问题,纯乎觉得好玩,孩童并不死心,许百川走到那里,他们就跟到哪里,路上还不停碎碎念。 走了一圈又一圈,孩童也坚持不住,纷纷散开。 许百川吐出一口气,顿时觉得清静不少。 摇摇头不去想这些,迈动好似灌了铅的双腿,缓缓走回去。 手上依旧提着那两块石头。 就这样日复一日,到了一个月后,云镇最炎热的季节。 坐在树荫下饮茶吹牛的镇民对许百川已经见怪不怪,没有再嘲笑他不识好歹、痴心妄想,反倒是心中生出不少羡慕,曾几何时,他们也想着趁着年少时提一把剑,背上行囊外出闯荡,他们知道是幻想,最终还是败给生活,子承父业,一代代过着平常生活。 要是有人能从镇子里走出去,成为名声大噪的江湖一代大侠,多少也算是圆了梦。 许百川不知道镇民心中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也并不在意,他并不想去做一代大侠,他要做的只是练剑,出剑更快更稳,招式再更加精妙一些,这样就足够了,至于其他事情,离现在多他着实是太远。 白天修行剑法磨练体质,夜晚行气练功提纯气息。 在一处布满清晨辉光的山坡上,许百川拔剑出鞘,迎着浩荡狂风,斩出一剑。 没有太大声响,甚至连狂风都没有停顿。 许百川持剑轻笑,干枯心湖泛起涟漪,有一缕剑气生成。 剑修许百川,今日出剑斩狂风。 跨入修行境。 …… 云镇今日出了一件新鲜事情,李府上下举家搬迁,听闻是镇长升官,要去皇都做大官了。 往日里规矩森严的李府,今日破了规矩。 管家忙着清算资产,将带不走的房产店铺抵押给其他人,心中虽暗自骂娘,脸上却是笑开了花,上面的公子老爷只是动动嘴皮子,一句让他全权包办,害得他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既要将店铺卖出时提高价格,又要清退下人结清雇资,甚至是找人这种小事,也让他亲自去请。 管家无可奈何,他与李府签了卖身契,不只是他,就连他的后辈子孙,也要在李府做一辈子下人。 许百川看着在自己面前一脸讨好之色的管家,有些疑惑:“有事?” 管家点点头,掏出一张请柬递给许百川,恭敬说道:“酉时李府有酒宴,少爷请许公子前去赴宴。” 许百川伸出接过,随意放在桌上,不再言语,甚至还有些怒气,他刚脱下衣服,准备洗漱,管家就来敲门,害得他不得不又穿好衣服。 管家看着许百川再无其余动作,面色顿时不爽。 他也不想在这里多待,打算着放下请柬之后快步离开,以他眼光来看,这座屋子又破又烂,李府下人住的都比其好上不少,许百川也是不知礼仪,炎热的夏天送来请柬,不递一碗茶也就罢了,脾气还如此生冷,真不知道少爷为何会请他。 相看两相厌。 将管家赶走之后,许百川重新洗漱一遍,换了身干净衣裳,横剑于膝,默默打坐行气。 他知晓修行并非是一蹴而就,需要的是日以继夜的行气打磨,第一日突破不了境界,第二日仍然不行,那就第百日第千日,没有任何人修行刚入门就跃到顶峰,甚至是提剑斩圣的剑仙,不也是在江湖历练许久才走到顶峰吗? 许百川知道自己修行资质并不好,只有中等,也因此只有比寻常人更加努力,才能不负手中剑道,看向更远处的道路。 行气打坐之后,便是练剑,他的剑是初学,并不如何稳健,于其习练高深剑法,不如出剑再快一些,稳一些,哪怕以后遇见其余修士,也不会手足无策。 全神贯注之下,时间过的很快。 酉时到了。 推开门,扯过一根野草将松散头发扎住,迎面吹拂的微风有些舒逸,让他不自觉安心不少。 他不由的有些期待秋风,因为他的剑也叫秋风。 在秋风中挥动秋风,会是怎样一番滋味? …… 李府密密麻麻挂着灯笼,四处遍布来客,许百川刚走进去,就遇见了在门口等他的李依旧。 李依旧穿着华贵衣裳,腰配玄玉,转摇折扇,一副贵公子的派头,而许百川穿的并不好,硬是要说一个优点,也只有壮硕不少的体格了,虽然看起来依旧瘦弱,但确实比以往要好上不少。 李依旧带着笑意轻捶了许百川一拳,感叹道:“不赖,有外出行走的本钱了。” 许百川淡然一笑:“还不够,仍然需要磨练。” 李依旧以为许百川指的是健壮体格,开口笑道:“你难道想练成那种脑子里只有肌肉的武夫?” 许百川摇摇头,平静道:“并不是。” 至于为何不是,他没有解释,李依旧是个聪明人,也没有多问,只是请他坐到最好的一桌。 桌边人并不多,算上许百川也只有四个,他本以为会在这里见到李依依,路上还想着怎么躲避,现在不在,正正好好。 酒足饭饱之后,许百川被李依旧带到一座小院子,院子里有一颗桂花树,甚是好看。 “这是二妹住的地方,在没有生病之前,经常采摘桂花做些糕点,生病之后就做的少,最后一次做还是给你,听说你没有吃,有些可惜。” 李依旧带着醋意轻声述说,按道理来,他和李依依是最亲的家人,在她做糕点时还满心欢喜,却没有想到是做给许百川。 许百川笑了笑,李依依的糕点不差,但他一个都没动,都送给馋嘴的孩童。 李依旧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带着淡淡香气。 许百川一怔,还是接过来了。 李依旧看着许百川,感叹道:“二妹留给你的信封,希望你能拆开看一看。” 许百川只是将信收起,没有说些什么,也没有拆开,他并不笨,李依依的心思能猜到几分,自己无意间救人举动,触动了某根心弦,但无论怎么说,他和李依依终究是巧合使然。 李依旧见状也只是耸耸肩,放下一直悬在喉头的心。 李依依去跟仙师学修行,以后要是有了成就,李府也会跟着发达,因此李依依让他将信交给许百川,看看他有什么反应,他也照做了。 现在许百川没有什么反应,仍然是平常一样,那就是再好不过。 他心里想着,最好许百川和李依依永不相见,李依依成了修行人之后肯定会有结伴的道侣,要是忘不掉许百川,修行都会出障碍的。 李依旧只是个普通人,对修行知识了解一些,自己猜测也是一知半解,但有一点他坚信,李依依和许百川不见,那就是最好的。 许百川走出人声鼎沸的李府,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黑暗地方,他能感觉到,有人在那里,是一个修行者。 缓慢走过,黑暗地方并没有做出动作,许百川松了口气,沿着街道缓缓走过去。 过后不久,传出一阵低语。 “这里有剑修,境界不高。” “可我们是奉命来护送李府。” “悄悄杀了谁知道?更何况剑修赏钱不少,就凭这个少年,也足够你去快活林赎回你的老相好。” 黑暗一阵沉默。 秋风起 第五章 我有一剑 云镇有一条破破烂烂的路,杂草遍布,人迹罕至,因此当许百川走进这条路时,身后跟着的人影忽然发现许百川消失了,在这漫地的杂草里,躲藏一个人,太过于容易了。 人影站在路口脸色阴沉。 之前他和另外一人商量,想要共同截杀许百川,用他的剑去领赏,却没想到另外一人贪生怕死,害得让他一个人来,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是有把握的,对于许百川志在必得,修行界一直以来悬挂一条赏格,不论是谁,用什么方式,只要拿走剑修身上不离身的剑,就能去任意一家修士宗门兑现奖赏。 剑修处境之艰难,可想而知。 许百川站在人影身后,轻声笑道:“阁下可是在找我?” 人影转身悚然而惊,他自问感知灵敏,五丈之内风吹草动都离不开他的耳朵,可现在许百川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背后,让他很费解。 看向许百川腰间未出鞘的剑,人影不由喘出一口气,剑修杀力极强他知道,以许百川现在展现出来的实力,悄无声息击杀他完全不是问题,但不知为何,许百川没有拔剑。 人影有些犹豫,早知道应该硬拉着另外一个人来,本以为许百川只是刚修行的剑修,杀力并不怎么样,可现在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极强的威胁之感。 许百川见人影不说话,笑了笑,继续问道:“来杀我的?” 人影依旧没有回话,不过难看的脸色和手中紧握的钢刀出卖了他。 许百川点点头,心中了然,于是很快开口:“你想杀我,那我杀你顺理成章。” 铿锵一声拔剑出鞘,秋风指向人影。 “成为剑修以来,自认安安分分不沾染世事,你无缘无故对我动了杀心,死了也怪不了谁。” 人影面色难看,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一位剑修杀力到底如何,但他知道,要是不抗争任人宰割,恐怕一剑下来,就得饮恨于此。 所以这一场,他必须要赢,如若不然,就得丢掉小命。 万事皆休。 于是他突然暴起,身形前掠,手中钢刀高高举起斜斩而下,有淡淡风声围绕,许百川只是轻轻往后退了一步,便是天涯之远,钢刀很巧妙的在空中划过,没有伤到许百川分毫,钢刀转手,想要再来一击,但许百川手中剑却先行一步,没有太多动作,轻轻递出一剑,剑尖点在他脖子上,有血迹浮显,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刀扔在地上,以求保命。 许百川甚至没有用体内剑气,只是单凭着剑术就击溃人影,纵使人影在修士也是最底层,境界不过勉强行气,许百川如此轻松取胜,便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修行的成果。 也少不了人影太过急躁,挥刀没有一点章法。 许百川脸色寻常,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平静开口:“你为何想杀我?” 生命危险之下,人影总算开了口:“剑修赏钱很高,只要杀了你,拿着你的剑去领赏,就会有好大一笔银子,要是剑修境界再高一些,换一把法器也是成的。” 许百川皱眉,他以为剑修传承掺入糟粕,混迹江湖做一个武夫已经够惨的,却没想到修行界还是不肯放过,以赏格利益驱动来捕杀剑修,纵然有境界高妙的剑修,但更多的是初入门槛的剑修,要是真如人影所说的那样,剑修在一些有心人眼里,还真是香馍馍。 许百川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在云镇练剑,已经有了不少时间,而人影在那时并没有对他出手,反倒是因李府升迁,今日赴宴出了李府之后被盯上,要是说李府和人影没有关系,那绝不可能,将秋风再刺入一些,漠然开口道:“你和李府是什么关系,是他们派你来的?” 人影吞咽一口口水,尽量平静道:“不知道有何李府,我是孤身对你起了贪心。” 许百川不言不语,只是内心已笃定人影和李府脱不出干系,他一直知道李依旧与他交朋友只是利用,是培养一个不怕郑朱皮的死士,为其应对后续的麻烦,到时候只要将自己推出去,万事大吉,只可惜在麻烦还没报复之前,他爹却已经升官了。 人影看着许百川剑锋停在自己喉头不再刺进,心中庆幸,暗自记住许百川所在的位置后,将手伸进怀里拿出一件事物,灌输气息之后,猛然扔在地上,一阵白光闪耀,刺的许百川睁不开眼睛。 人影闭眼抽身后退,拾起地上的钢刀,趁着白光还未消失,猛地一刀向许百川劈砍而去,他对自己这一刀信心满满,毕竟死在白光里的人,不在少数了。 许百川下意识闭住眼睛,就算如此,他手中秋风也没有颤抖一下,人影还留有后手确实让他有些惊讶,但也在意料之中,哪怕钢刀劈砍再猝不及防,但其本身重量劈开空气的声音就足暴露其位置了。 许百川足尖点地轻退,手中秋风一直稳稳握在手中,只须等到某个合适时机,便能一击制敌。 人影连续劈砍出三刀,但全都没有过中许百川,让他不由惊慌失措,白光时间他是知晓,只在几个呼吸之内,在他第三刀劈空时就过了一半时间,接下来几刀要是再次落空,可就再无机会。 许百川紧握住手中秋风,两耳微动,仔细听闻刀声从何处传来,而自己悄悄侧身左移,他在赌,赌人影耐不住急燥所出的下一刀,只要躲过,之后就是他反击的时刻。 现如今情况很明朗,人影只是在做最后一博,白光渐渐消散,没有留下太多时间。 人影突然大吼一声,将刀横转一圈,狠狠扫向许百川所在地方,但许百川早已经闪身撤走,所做一切只是无用功罢了。 许百川握剑直刺,心湖中剑气沿着手臂经脉传出,汇聚在秋风上,有锋芒白光浮现,寒意十足,他先前虽然也出了一剑,但只是单纯检验剑法是否精纯,没有动用剑气,而现在动用了体内的剑气,是真正动了杀心。 所以无论人影如何挣扎反抗,终归是徒劳而已,当秋风刺穿抵御的钢刀,划破其喉头飞溅鲜血时,人影有些后悔,他不应该来。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他还是死了。 许百川缓缓睁开眼睛,将因剑气附着未沾一丝血液的秋风入鞘,看向倒在地上的尸体,轻笑几声,在人烟稀少的小道上回荡,有些许冰冷。 经过这一场厮杀,他大致知晓自已杀力到底如何,不说能越境而战,但同境相争尽占上峰顺理成章,毕竟他是剑修,而剑修是修行界中杀力最强的一批修士,许百川虽然修行没有多久,但终归是一位剑修。 他曾听闻过一句话叫做:剑修三尺之内尽是死地。 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将人影身上钱袋摘下,倒出一些放在自己身上,其余的倾倒在地,小路虽然人迹罕至,但每日也会有人赶牲畜来吃草,发现尸体会送往义庄,这些剩下钱财权当作烧埋银子。 抬头看天上星辰,估算时间,许百川沉吟片刻,寻了方向走向另一条同样人迹罕至的小巷。 门是大开的,四处挂满白灯笼。 而老道士依旧躺在喜欢的棺材板上,看到许百川进了,有些讶然。 “你跨进去了?” 许百川拾条板凳坐上去,点头应答:“嗯,还得多谢你的玉佩。” 老道士无所谓摆摆手,神色平淡:“说句实在话,这玉佩哪怕流传出去,让人明知道里面有剑修传承,也不敢有人起意,相比于剑修杀力,自己性命显得更为重要一些,那枚玉佩在我这里挺久,有段时日还想直接丢弃了当,谁能拾到全靠机缘。” “所以前辈就将玉佩给我了,这算是机缘吗?” “也算,你后悔吗?” 许百川将手搭在秋风上面,平静回应:“本应握剑,谈何后悔,唯一剑尔。” 老道士点点头,许百川这番话不赖,是握剑剑修应该说的,无论什么牛鬼蛇神,艰难险阻,只需要一剑递出,即刻烟消云散,有那种气度了。 “你这话是我听过第二有豪气的话,要是初心不改,能在路上再走远一些。” 许百川按住剑,疑惑问道:“那第一有豪气的话是谁说的?” 老道士忽然从棺材上坐起,比划一式挥剑姿势,只是依着许百川看来,有些不伦不类。 “那自然就是那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剑仙,当时他拔剑斩圣时,轻飘飘说了一句话,却吓得众多圣人胆寒,你知道他说的说哪一句话吗?” 许百川摇摇头,剑仙他也是最近才听闻,确实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不过能让众多圣人畏惧,想必剑仙在天地中是最强的几人之一,不过既然这样,剑修为何仍然稀少。 老道士笑呵呵道:“那位剑仙只说了一句话,叫做:圣人虽多皆如土狗,不过一剑尔,不怕死的都过来。” 许百川愣住,前面那两段还行,后面那一段不知为何有种江湖粗俗感,不过还别说,听起来真是豪气十足。 原来高坐云端的圣人也是怕死。 秋风起 第六章 邪崇 “许百川,你既然已经成为剑修,那就不能再在这个小镇里待着了。” 在秋风轻拂的清晨中,老道士与许百川结束了一夜交谈,在他临走之时,说了这么一句话。 许百川站住身轻声问道:“为何?” 老道士看着他,没有解释其中缘由,只是依旧说着:“你该出去了,再不走就走不掉。” “为何?” 老道士沉默片刻,带着苦涩回应:“还记得我让你杀的那个人吗,他要来了,三日后就是百年之期,他说会在那个时候来看我,给我讲在在这百年里他又做了什么事情,而我只能待在这,不得离开寸许。” “你是小镇里唯一的剑修,他向来看剑修不过眼,死在他手中剑修不知几凡,你要是想再在剑道上走下去,还是尽快走吧。” 许百川想了想,觉得老道士说的对,于是点点头,说了句很快就走。 经过这么多时间了解,老道士在他眼里深不可测,曾经一时兴起给他展露修为,哪怕只透露出一丝一毫,他也觉得想斩杀自己简直易如反掌,能将老道士困在这里百年之久的那个人,修为铁定不会比老道士差,甚至还更强一些。 他许百川只是一个境界低微的小剑修,做不了什么,但他曾经答应过老道士,会斩杀那一个人,他不会食言。 所以他按住腰间秋风,向老道士承诺:“要是以后能走到那种境界,会斩杀那人助你脱困。” 老道士显露出欣慰神色,斩杀那人,是难上之难,仅仅比斩杀圣人差一些,许百川既然承诺了,他也不会推辞,这时候他真心希望许百川能走的再远一些,再高一些,最好是能与那位剑仙平行。 “虽然剑修稀少,可真要论起来,还是有几个出名的,咱们这做皇朝叫做大理,不算太大,所以连修行人都不多,但就在这南边有座叫庆元的大国,出了不少剑修,现在虽然不知道是否还存在,但你可以去那碰碰运气,总比一个人在剑道上摸索要好得多。” 从怀中拿出一块无字木牌递给许百川,老道士平静道:“至于你要杀的那个人,名字我不能告诉你,这块木牌可以,等你以后境界够了遇到他,会显露出他的名字,到时候就靠你手中剑了。” 许百川将木牌郑重收好,点点头,转身离开。 老道士靠在门口看着远处的身影,忽然叹了一口气。 “将希望寄托在一位剑修身上,可不像以前,真老了……” …… 回到破败的房屋,许百川将需要用到的物品打包成行礼,他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总要有些物品以做纪念。 可他的房屋毕竟破败,除了生活的器具和睡觉木床之外,就再也找不出什么可以带走的东西。 从清晨收拾到正午,只装了几件换洗衣裳和干粮,其余的就再也没有了,他一向是安与贫苦的人,对于享受的东西,要求实在不多,能够吃饱那就足以开心了。 许百川摇摇头,沉思许久,低身将木床下的一件木箱子移出,拂去上面积年累月的灰尘,啪嗒一声打开,显露出里面厚厚的书籍。 许百川从小跟随母亲读书,但他家毕竟贫苦,所以他学的那些书,是母亲默写下来的,没有书名,都是零散的经文道理,有段时间他一直在想,母亲是不是传说中的大家闺秀,要不然怎么会饱读诗书,但当他拿着问题去问母亲时,得到的只有一顿荆条,从来没有其他的回答。 现在看着这些书籍,一时间百感交集。 许百川小心翼翼拿出一本最上面的,放入身后的行囊,关上木箱子,重新放回木床底下。 他对破屋其实留恋不多,唯一有所牵挂的是母亲,现在要离去了,就带着一本书籍吧。 徐百川一直孤身一人,因此这次离开也是一个人走,没有告诉任何镇民。 云镇靠着云山,地处偏远之地,要不是李府升迁,恐怕大理皇帝都忘了有这个镇子,也因此镇子向外面唯一的一条道路,是条年久失修的官道,弯弯绕绕不知道伸向哪里,杂草丛生灌木遍地,很少有人出去和进来。 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对于那些神通法力无边的修士,并无什么区别。 许百川住的破屋离镇口不远,他是走了些许时间,就离开了这座从小长大的镇子。 沿着官道缓行,许百川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往常见过和没见过的新奇景色,便一股脑的涌入他的眼中,连心中那种淡淡离别,也因此消散的无影无踪。 毕竟是少年,仗剑出游赏繁花。 走了一段时间,就觉得有些厌烦,毕竟孤身一人,身前身后都是一望无际的道路,两侧虫鸣之声不断,初时听着还好,听久了就觉得甚是刮躁。 走到一颗生长在河边的柳树前,取下一枚叶子洗清,放在嘴边轻轻吹响,悠扬清脆声音传出,一时间将满路的虫鸣尽数压下。 心情有些欢快。 就连脚下走的路也快了不少。 在日落之前,许百川走进一座相比云镇繁华不少的镇子,打算找个地方过夜,最好能便宜一些,他自从练剑以来吃的便多了,哪怕从人影那里得了一些银子,也只是勉强够自己吃喝,在平常还是自己做饭,现在出来了,花费自然更多。 问过不少酒家,吃了很多闭门羹,最后经人指点在一处低矮的神庙里住下,花了五文钱。 神庙有位年迈的庙祝,脸上时常挂着笑容,见到许百川过来住宿,笑呵呵的答应,神庙平常没有香火,因此收入甚少,许百川来这住一晚就有五文钱入帐,何乐而不为呢,庙祝将铜钱放进钱袋,心中估算着靠着这几枚铜钱能去酒家打半斤劣酒解解馋。 许百川被安排在一间老旧房间,被褥器具一应俱全,比之外面迎客酒家也所差不多。 庙祝拿着拐杖,笑呵呵道:“这位香主,天色已经不晚,还是早些休息吧,小老头就不多奉陪。” 许百川点点头,赶了一天的路,他也有些疲乏,现在有地方供他休息,那便再好不过。 吹灭蜡烛,和衣而睡。 …… 子时,许百川睁开闭着的眼睛,将手放在腰间的剑上,一有不对就会拔出。 他睡觉一直很浅,身边发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醒,就在刚才,他仿佛感觉到有人在他耳边吸气。 进入小庙之后,他已经向庙祝问过,除了他和庙祝就在无其他人,但刚才他真真切切感受到有人在他耳边吸气,不止如此,还有刺骨的阴冷。 许百川躺在床上静静等待,他敢肯定,阴冷和吸气声还会出现。 果不其然,在夜半时分,阴冷感觉再次出现,离着他很近。 许百川呼出一口气,从床上翻起身,猛然将秋风拔出,横斩一圈,只听到一声女子尖叫,随后有张纸人落在地上。 看着地上一分为二的纸人,许百川脸上阴晴不定,他在义庄听老道士说了不少的话,了解不少修行知识,因此他大致知道纸人是什么东西。 难怪当他走向神庙的时候,周围行人看他眼色都十分诡异,原来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 “有鬼啊,难怪这么便宜,还没人来住。” 许百川推开房门,走到供奉神像的地方,抬头望去,先前他就觉得神像就有些诡异,哪里有身穿嫁衣的神人,现在想来,与其说是神,倒不如说是鬼。 神像散发出淡淡红光,在漆黑的夜晚显得格外妖异,许百川往秋风中灌输剑气,剑身指向神像,平静道:“怎么,还不出来,非要我再出一次剑?” 话音刚落,庙中平白响起一声叹息,有位身穿嫁衣的女子从神像上显现,面色苍白,身边烟火香气围绕。 女子看着许百川手中的秋风,有些迟疑,尽量平缓开口:“仙师,小女子只是无心之失,万万没想到招惹了仙师,还请仙师恕罪。” 许百川摇摇头:“我倒不觉得你是无心之失,第一次没从我这里吸取到精气,又来了第二次,放在谁身上都说不过理,用这话为自己开脱,还如想个更好的理由。” 女子皱起眉头,她以为这是一次寻常吸取,来庙中住下的是个普通人,哪里会想到是位有修为的修士,虽说她能感知到许百川只是初入门槛,可看着其手中的剑就不敢乱动,寻常同境修士她不怕,可现在她面对的是剑修,传言中最强的一种修士,越境斩敌的事她听的太多,不得不小心。 许百川笑了笑,忽然说道:“出来吧,你只是个普通人,帮不了她太多,还不如同我讲讲,如何养出一只厉鬼。” 庙中一阵沉默,过了不久,另外一座房门打开,庙祝持着拐杖走出来,手中拿着一柄菜刀。 “仙师,月心只是吸取精气续命,没有害过一条人命,还请仙师明察秋毫,放我等一马。” 秋风起 第七章 成祸 许百川不大相信庙祝和女子说的,遇到对付不了的修士,无论是谁都会说自己无辜为自己开脱,要是许百川没有手上这把剑,只是个普通人,后果下场可想而知,女子很明显是个鬼,而鬼在流传的故事中都是不怎么好的角色,杀人吸魂也是稀松平常,而庙祝暗中饲养这一只女鬼,不管是为什么,终究还是害了人。 哪怕女子只吸取精气不伤人性命,但其本身是不祥之物,寻常沾染一些轻则倒霉,重则丢失性命,更何况吸取精气丢失之后损伤的可是寿命,三言两语就开脱罪责,那也太过于想当然了。 老道士曾经和他说过,鬼这种东西心思无常,哪怕生前为人再心善,但只要为了活命吸取精气,就算是一只恶鬼了,应对恶鬼直接斩杀就行,这是修行界的铁律。 许百川紧握住秋风,对庙祝平静述说:“没有害过一条人命,可是间接死在你们手中的不知有多少,还敢说自己无辜,未免太过可笑了。” 庙祝皱起眉,心想着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自己都好言好语的劝说,要是换做其他修行人,早就一笑泯恩仇了。 女子幽幽问道:“仙师真的不打算放过小女子?” 许百川看着女子手上长出的尖锐指甲,反驳道:“我倒是想放过你,不过看这情况,你是起了杀心想要和我打一场。” 女子看着许百川幽幽一叹:“死在我手上的修士不少,剑修是第一次,等拿到你手中剑去领赏,说不定那些真人能赐我一具法身重新活过来,为自己搏一把,不算错。” 许百川笑了笑,由衷说道:“你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女鬼起先能被自己一剑斩灭分魂,那其主体也算不了多强,就算再如何气势汹汹,面目狰狞,但说到底,不过也是第一境的女鬼,许百川也是第一境。 但他是一名剑修。 作为一位剑修,虽说许百川是初入门槛的小修士,算不上入流,但无论怎么说,他也是剑修,而剑修手中有一把剑,那天下大都可去,敌手大多可斩。 庙祝咳嗽一声,将手中的菜刀亮了亮:“仙师,小老头可是在这呢,两个打一个,哪怕你是剑修,胜算怎么的也有五五之分,那就差不了多少。” 许百川挑了挑眉,看着庙祝倒有几分惊奇,先前刚见他的时候,是个普通人,体内没有半点气息,但现在和女鬼站在一起,居然平白无故生出来了,虽然是极弱,但总归是气息。 庙祝和女鬼是饲养关系,能平分气息也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就算如此,也算不上是个危险,顶多有些麻烦,他毕竟是年老体衰,受不了自己一剑。 许百川将秋风横在身前,右手轻轻抚过剑身,亮起虽然微弱但极刺眼的白光,右脚踏出一步做势欲斩,不过在这之前,他想着也应该说几句话,来彰显一下自己作为剑修的威风,于是他朗声大笑:“谁来赴死!” 在许百川眼中,女鬼庙祝哪怕再多上一些,也算不了什么厉害人物,究其根本还是庙祝是一个普通人,养鬼的功夫并不到家,过了这么久,才勉强到达第一境,更何况女鬼的血煞之色对付那些高高在上的道门修士是不错,能污了他们法宝法术,但许百川是剑修,一不使用法术,二不依赖法宝,只靠他手中的剑斩敌,那女鬼最大的依仗就荡然无存了。 女鬼怪叫一声,手中本来已经很长的指甲变得更长,闪烁着点点红光,猛然向许百川扑过去,庙祝也不甘示弱,虽说站在原地没动,但手上的菜刀已经丢了出去,有女鬼分给他的气息加持人,威势也是不凡。 许百川足尖轻点,瞬间向前冲去,秋风斜斩向女鬼的双爪,女鬼起初还觉得许百川是来送死的,也毫不惧怕将双爪递了上去,只接触片刻便如闪电一般收了回来,可还是晚了,许百川练剑已有些时日,一身剑气尽数涌入秋风,斩铜剁铁也不在话下,区区一双女鬼的爪子,自然就得留下。 左侧传来飒飒风声,许百川身形往右一移,躲过那把菜刀,菜刀上有些黑色的油渍滴落下来,落在地上腐出一大片坑洼。 自身虽然无事,但脸色已经有些难看,许百川咬着牙怒道:“好胆!” 他虽然不惧怕女鬼庙祝,但是对诅咒和下毒,没有太多应付方式,毕竟是个刚入门的剑修,肉体凡胎,中了毒和寻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秋风剑含怒而出,在女鬼仍在惊愕之时,直直递向她的心脏,老道士曾和他说过,鬼类修行,只要没有到达第五境,心脏永远是最大的缺点,本命精魂都藏在这里,只要能点破,女鬼必死。 女鬼一改先前的嚣张资态,神色异常慌张,她不知道许百川怎么明白心脏是她的弱点,分明没有告诉任何人,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便是孤陋寡闻的下场,自以为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其实早就公之于众,算不了什么。 强行推动所剩不多的气息,女鬼先前被砍断了爪子又重新生长,只是短了三分,凶煞气息也远远没有之前厚重,先前的尚且阻挡不了,更何论是现在的,秋风剑刺穿两只叠加的爪子,触碰到女鬼的心脏,但在女鬼奋力抵抗之下,没有刺穿。 许百川手中气力不断加大,脸上还算平静的说道:“如此挣扎又有何作用,只能勉强苟活,我一剑递出,生死就不在你掌控了,而是在我。” 女鬼满脸怨恨,神色扭曲,疯狂吼叫:“是你死!是你死!” 吼完这一句之后,女鬼神色罕见的平静下来,面带笑容,像一个大家闺秀很知书达理的样子,只是她一身鲜红嫁衣,又要嫁给何人? 女鬼转头柔柔的看了庙祝一眼,满是情意,轻声开口:“贺郎!” 庙祝怔住,双眼看着女鬼,满脸欣喜:“月心,你终于肯叫我了!” 女鬼听闻之后神色更加温柔,带着蛊惑之意开口道:“贺郎,我饿,我要你!” 庙祝没有犹豫,不断点头,这么多年月的相处,他知道女鬼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要他一身血肉精气,他毫不在乎,他连命都可以交出来,一身血肉罢了,想要就拿去。 将手中拐杖旋出一段尖刀,庙祝身体有些颤抖,毕竟自我了断没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对于死亡总归有些恐惧,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尖刀对准自己喉咙,猛然扎进去,流出一大片鲜血。 女鬼不复先前温柔神色,怪叫几声,张嘴一吸,将庙祝的鲜血尽数吸入口中,不止如此,随同鲜血一起进入的,还有一道衰弱的灵魂,是庙祝的模样。 许百川看着手中的剑被女鬼挤出来,没有过多犹豫,抽身而退,躲过了女鬼接下来的一爪。 女鬼脸色已经变得极为狰狞,身上本来鲜红嫁衣现在快要像滴出血一般,盯着许百川,冷笑不止:“现在总归是你死了。” 许百川摇摇头,将体内所剩不多的剑气尽数灌输进秋风,持剑而立,毫无畏惧:“我倒是觉得是你死。” 女鬼狂啸一声,衣袖挥舞,双爪向许百川的喉咙抓去,许百川沉着以对,秋风划过一道弧线,携带磅礴之势划过女鬼衣袖,想要再斩断女鬼的爪子,但两者相撞之间,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一时间僵持不下。 女鬼黑发无风舞动,仿佛化作万千毒蛇吐出蛇信,围绕住许百川,想要逼迫他挥剑抵挡,而自身爪子就能轻松抓破他的喉咙。 许百川面色一沉,摸不准黑发是什么伎俩,只能抽身而退,足尖点地之间,让女鬼心思悄然落空,退到不短的距离之后,许百川握着剑不断喘气,他这时才发现,原来江湖传说中的鬼魂,手段真的层出不穷,让人难以抵挡,不过这样又如何,哪怕女鬼现在再强,和自己也是五五,更何况她的弱点永远在心脏,只要刺穿搅碎,女鬼即刻烟消云散。 女鬼掩嘴大笑,看着在原地喘气的许百川,讥笑道:“先前不是一口口的要斩杀我吗,怎么现在就虚了,男人啊,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口是心非的家伙。” 许百川平静道:“我说了,死的一定是你。” 从心湖压榨出所剩不多的剑气,尽数灌输进秋风,奔走几步,转瞬间来到女鬼身前,一剑斜斩,随后又划了一道圆,在女鬼惊愕中灵巧避开满天黑发,绕过她的爪子,身形再次奔走,出现在她身后,没有丝毫犹豫,直直刺了进去,任凭满天黑发扎在自己手上,也不曾松开剑,剑气炸开一道白芒破开女鬼的嫁衣,此时距离女鬼的心脏寄存灵魂之处,只有一厘之遥。 女鬼分外狂怒,她先前杀了不少修士,但都是下毒下咒所杀,和人正经对敌这是第一次,本以为许百川只能束手就擒,却没想到如此顽强,甚至数次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下。 女鬼寒声道:“好!好的很!” 秋风起 第八章 书生 许百川不想多做废话,用尽全力将剑刺进去,哪怕手臂被黑发紧紧缠住,也不曾动摇,他知道自己离开云镇最后的生死一战,就在这一场,这一剑能不能杀了女鬼,对他来说很重要,要是女鬼没死,他就会死。 女鬼面目狰狞,硬生生将头扭过去,盯着许百川,不断尖叫。 “你该死,你该死,你该……” 许百川咧了咧嘴,转声笑道:“不,死的是你!” 话音刚落,秋风剑好像刺穿某种障碍,从女鬼胸前涌出。 在不可置信之中,女鬼的身躯已经开始渐渐消散,她看着透明自己,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愤恨的盯着许百川,无声诅咒。 “呼~” 许百川扶着剑半跪在地上,大声喘着粗气,手上的布满了乌青伤痕,虽然自身显得极为凄惨,但终究是他胜了。 女鬼散去的地方,有一道极为微弱的灵魂缓缓出现,看着身形模样,是那个自裁的庙祝,要不是因为他舍身助力女鬼,许百川不会这么费力。 庙祝看了许百川一眼,低着头喃喃自语:“她……还是离我而去了。” 庙祝和女鬼很明显有许多故事,但大体不会超过男女之事,无非是女鬼早死庙祝饲鬼,一对痴男怨女罢了。 许百川不想知道他们的故事,于是漠然开口道:“需要我送你下去吗?” 庙祝抬起头,面色狰狞凶狠。 “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我要你……” 话还没有说完,秋风剑已经划破他的身体。 许百川费力的将剑放下,平静道:“我不想听。” 将依旧不沾凡尘的秋风剑横在膝前,许百川就地打坐恢复心湖中的剑气,一场厮杀下来,许百川心湖已经接近干涸,身体也是疲乏不堪,很想睡一觉,但他不确定庙中是否还有其他危险,于是干脆打坐回复剑气,暗自提防四处的危险。 一夜无话。 雄鸡破晓。 许百川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杂气,从地上坐起,拍了拍身上灰尘,看着因昨夜对敌狼藉不堪的庙宇,耸耸肩,并没有过多在意。 欲杀人者,人恒杀之。 …… 在清晨之时离开这座小镇,循着官道继续南去,腰间挂着剑的许百川缓缓行走,清晨时的秋风让他很惬意,因此连脚步也慢了几分,路上每隔几里地就有一处茶水摊,展开旗招呼客人,迎客的小二见到许百川连忙招呼,许百川微笑着拒绝,他身上的银两不多,路途还有很远,要省着点花。 走了小半日之后,天上的太阳渐渐大了起来,哪怕是在秋天还是一样毒热,擦拭掉额头上的汗水,许百川将已经没有水的水壶倒过来,皱着眉头,他已经走到一条偏远官道上,按照刚买的地图来看,这条官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附近更无水源,得在二十里之外才有一处小镇。 收起水壶重新放回去,许百川看着天上的日头,呆立片刻,又很快走动,与其顶着诺大太阳赶路,不先找个阴凉地方恢复体力,再想个法子解渴。 又走出两里地,入眼的是一片荒芜的果林,此时正是秋天,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果子,看着很诱人。 许百川伸手摘下一个送入口中,眉头顿时皱起来,他总算知道果林为什么会被荒废掉,味道酸涩无比,若不是水壶里没有一点水,他保定会立马吐出来,勉强吃了几个,就不敢再伸手了。 扫开地上的落叶席地而坐,还没休息多久,就被一阵阵的嘈杂声音惊动。 一位身穿儒袍的年轻书生慌忙奔走,他的身后有匹瞎了眼的黑狼奋力追逐,正朝着许百川所在的方向而来。 年轻书生慌不择路,直到看到抱着剑的许百川眼睛一亮,脚下脚步加快三分,躲过了黑狼一扑,嘴里高声叫着兄台救我。 许百川没有过多犹豫,起身将书生护在身后,看着犹豫不定的黑狼。 书生拍了拍胸膛,喘出几口粗之后,对许百川郑重一礼。 “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小生感激不尽。” 许百川点点头,平静道:“算不了什么,安心呆着便是。” 书生看着身前不远处的黑狼,哪怕许百川挡在身前,还是有几分惧怕,小声提醒道:“这条黑狼凶的很,要不是小生跑得快,早就丧身于狼吻之下了,兄台可要千万小心。” 许百川没有回答,他觉得书生说的实在是白痴,要不是他跑得快,指不定见不到自己,哪还有现在这一番局面,更何况,自己是剑修,女鬼都能斩杀,就更不用提这条小小的黑狼。 就在俩人说话的功夫,黑狼猛然扑了上来,看着气势汹汹,将书生吓了一跳,许百川眯起眼睛没有拔剑,反而一脚踢出去,黑狼砸在地上呜咽几声,夹着尾巴逃走。 许百川转过身看着书生,好奇问道:“你是怎么招惹到这匹黑狼的,路上行人不少,为何只单单追着你一个人?” 书生听到许百川的疑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口解释道:“先前小生在小解时不小心踢到石头,恰好砸到黑狼的头上,因此才追着小生不放。” 许百川神色古怪,对书生说的话并不怎么相信,黑狼刚才扑向他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味道,现在想来应该是书生小解时淋到了黑狼,才会发生这一档事。 书生被许百川盯着发毛,当又想到自己的原因确实说不出口,便顾左右而言他:“兄台这是要去哪,能否带上小生。” 方才见到许百川没有用剑,一脚就踢飞了黑狼,书生就心想着要跟着许百川,自己一个人行走难免会遇到各种危险,有个人陪在身边,那就太好不过了,更何况许百川没有用剑就这么厉害了,那拔出剑又是何种光景,他可不相信徐百川手中的剑,是一种罢设。 许百川好笑的看这个自来熟的书生,也没有说出拒绝的意思,轻笑道:“南下去庆元,难道你与我同路?” 书生狠狠的点头,开口解释道:“小生是附近白乌镇人士,去年中了秀才,现如今正准备南去应天府城求学,没想到兄台同路,倒是缘分。” 许百川哦了一声,对书生要做什么并不在意,不过很快他想到一件事情,于是开口对书生问道:“有饮水吗?” 书生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从身上解下一个水壶递给许百川,许百川将水壶中的水倒了一半放到自己水壶中,然后还给书生,这才答应让书生跟着自己。 等到太阳阴暗一些,两人走出果林赶路,先前一个人还觉得轻松,但加入了书生之后,就觉得有些烦躁,书生明显是个多嘴的,就两人赶路的这一段时间,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情,自己如何考上秀才的,读书就是如何努力,兴致上来了,还说起了自己喜欢的那个姑娘。 许百川听了一路,倒是明白了书生为何会孤身一人去应天府,无非就是书生出生不对,配不上自己喜欢的那家姑娘,在众人的唆使之下,一个人离开小镇,去应天府求学,然后满心想着考出一个功名,风光的回来赢取那家姑娘。 许百川听完之后没有夸赞,反倒是觉得这个书生真是一个傻子,求学倒是容易,考出功名何其之难,等到他风光回来的时候,那姑娘说不定早已经嫁为人妇,孩子都能上学堂了。 将自己想的说出来,书生心情很明显的低落下来,大概过了没多久,又絮絮叨叨开始讲话:“不会的,温姑娘答应小生的,会等小生回来,小生相信她。” 许百川瞟了他一眼,毫不留情的出声嘲笑:“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孤身一人出来求学,也还是她父母不答应,说不定就在你出来这段时间,她的婚事都已经定好了,现在正满心欢喜的等待着新郎。” 书生无言,往后的赶路再也没有开口,只是到达下一个小镇的时候,才忽然说道:“其实小生知道的,上次他们在树下时小生就站在拐角,亲眼看到他们交换信物,说是出来求学,更不用说无法面对他们。” 说出这话的时候,书生眼角已经有了泪痕。 许百川站住身子,看着抹眼泪的书生,轻声说道:“你叫什么?” “啊?”书生本以为许百川会安慰自己,却没想到是问自己名字,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小生刘彦松。” 许百川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看着刘彦松平静道:“无非是一个女子,又和他人是两情相悦,你心酸什么,既然已经走出来了,倒不如好好去读书,等你真的名扬四海回来时候,再去问那女子,想必她的脸色会非常好看。” 刘彦松怔在原地,嘴里一直念叨许百川的话,在第七遍的时候,眼睛突然一亮,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对许百川郑重一礼。 “多谢兄台点醒,小生感激不尽。” 许百川没由来的叹了一口气,刘彦松话虽然是这样,但看着他因紧紧握住而关节发白的拳头,脸脥上的泪水,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忘怀。 许百川轻声问道:“男女情爱就这么割舍不下吗,那女子就这般好?” 刘彦松愕然抬起头,涨红着脸,嘴里嘟囔着:“什么割舍不下,兄台刚才一番话听完,胜读十年书。” 许百川反问道:“若是你真的割舍下来了,那你脸上又是如何一番情况?” 刘彦松一时间怔住,挥袖在脸上胡乱擦拭,直到将脸擦的生疼,才止住自己动作。 沉默片刻,沙哑开口:“小生初见她时是在一处梅林,看到第一眼是她在笑,这时候啊小生在想着她往后非得住在我心头不可,按照先贤圣人说的话,叫做见之不忘,现在说句轻巧的就能忘掉,又谈何容易?” 许百川看着这个愚笨的书生,竟不知道如何开口,男女情爱他没体会过,也不知道女子有什么好的,住进一个人心里,就这么让人牵肠挂肚,居然连忘都忘不掉。 秋风起 第九章 放不下,不如回去 女子住在刘彦松心上,是个极深重的地位,比之至亲血脉,也差不了多少,轻飘飘的一句已经割舍,连别人都骗不到,更无须说是自己了。 刘彦松现如今的情况,很像以往在乡间流传的话本小传,书生被喜欢的女子家看不起,分你读书回来之后,严厉的为自己出了口气之类,但无论是怎样,都有一个共同点,曾经住在自己心头的人,早就跃入别人的心中。 许百川看着神情悲伤的刘彦松,脑中回想的是那些话本小传,他没由来的叹道:“既然放不下,那不如回去看看,多少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刘彦松紧握的拳头已经松开,沉默了片刻,没有回应,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在许百川等到不耐烦的时候忽然又开口:“多谢兄台,离这不远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想回去看看,哪怕没有许百川所说的事情,也可为自己寻一份安心,虽然女子与另外一位男子交换过了信物,但刘彦松心中仍然抱有希望,他总归与女子认识了许久,相信她。 始终是挂念的。 许百川都看了一眼天时,平静道:“今夜在此留宿,明日一大早便去,至于钱财自是由你来出,姑且当做护持你的费用。” 刘彦松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由他现在一个人回去并不安全,不是还好,要是真发生了那一档子事情,他可保不住自己。 许百川至少还有一把剑。 …… 第二日清晨初升,许百川就被迫不及待的刘彦松叫醒,一番洗漱过后,由刘彦松带领着重新折返回去,只不过相比于之前两人用脚行路,这次搭了一辆牛车。 花了两块铜板。 赶车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皮肤晒得黝黑,脸上纵横布满风霜,身材高大,但不知为何,脸上总挂着憨憨的笑容。 中年汉子喝了一口自制的劣酒,舒服眯着眼睛叹气,在递给刘彦松时被他婉言拒绝了,中年汉子也不在意,打了一个哈欠,疑惑问道:“二娃子,你咋个又要回去,不是说了外出做大官嘛?” 刘彦松看着一脸好奇的许百川,有些悻悻然,红着脸开口:“根叔,是外出求学考出功名,才能去做官,你不要听镇子里的人瞎说,信不得。” 中年汉子毫不在意的摇摇手,大着舌头说道:“都一样都一样,你既然不想说这个,那俺就不说,不过有件喜庆事,俺要同你说说。” 刘彦松以为是中年汉子家里出了什么喜事,也没放在心上,路途无聊,干脆就让他说了出来,权当做解闷。 中年汉子嘿嘿一笑,故作高深道:“你知道镇上最漂亮的女娃娃是谁不?” 刘彦松毫不犹豫的回应:“自然是孙家的小姐。” 中年汉子点点头,又说道:“俺要说的是这些事,就与那个孙家女娃有关,她呀,要嫁人了,听说要娶她的那位公子也是身世顶好的人,好家伙,彩礼足足有四匹马来拉,真了不得。” 说完这些,中年汉子自觉满足了心意,也不再多嘴,专心赶着车。 但他这一番话语,颇为不一般。 刘彦松眼神空洞,看看飞驰而去的地面,竟生出了一种想要跳下去的想法,得亏许百川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许百川皱眉说道:“何苦?” 在接下来一段行程里,刘彦松一直没有回话,也没有其他多余动作,就静静瘫坐在牛车里面,直至快到了小镇,才陡然惊醒,牛车还没有停稳,就一扭一扭的跑下去,甚至连包裹都没有来得及拿,许百川叹一口气,收拾好东西,向中年汉子告别,遥遥跟在刘彦松屁股后面。 刘彦松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体本就不算好,又一番急奔,早就累得不成样子,尽管如此,他还是来到了孙府。 他心头上的女子就在这里。 和往日的清幽不同,今日的孙府格外热闹,上下张贴了喜字,就连挂在四处的红灯茏,也格外喜庆。 刘彦松呆呆看着这一切,想要走出去找到女子质问,脚步还未踏出,就又很快的缩了回来,随即自嘲道:“刘彦松,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那女子根本就不在意你,做的再多又有何用,终究是徒劳。” 刚走到这里就听到这句话,许百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静道:“现在想要去做些什么,那就大胆去做,有我护着你,怕个什么?” 刘彦松脸色潮红,连忙摆着手说道:“这是小生自己的事情,怎么能麻烦兄台呢。” 许百川哦了一声,平静问道:“我这便回去?” 抬脚欲走,却发觉有人拉住了自己,回头一看,是刘彦松。 刘彦松脸色更加红,小声说道:“小生还是想要进去看看。” 许百川故作惊讶道:“你刚才不是说不麻烦吗,怎生改口如此之快?” 刘彦松呐呐无言,只是手一直拉着许百川的衣摆不松开。 许百川将他手移开,光天化日之下男男授受不亲,帮忙可以,动手动脚可是不对了。 其实许百川并不想招惹这一趟麻烦事情,但很明显无论他来不来,这个愚蠢的书生会如飞蛾扑火一般来这里询问那个女子,而那个女子大抵也不会见他,毕竟是在成亲这个节骨眼上,贸然见了一个和自己有瓜葛的男子,传出去风评并不会怎么好。 对于女子,尤其是要出嫁的女子,自身的名声异常重要。 将身上的包裹一股脑的扔给刘彦松,许百川松了松筋骨,将腰间剑取下握在手中,他知道刘彦松能不能见到那女子,很大情况下取决于他,等一下难免会有一场架打,虽然他是一位剑修,欺负普通人有些说不过去,但难言等下不会遇到高手,毕竟普通的江湖功夫练到极致,比之普通的第一境修士也差不了多少,而很明显,现在出来站在门外身穿劲装的那位抱刀汉子,便是一位顶尖的江湖武夫,哪怕是去朝廷做官,也能做一个千夫长。 为人看家护院,有些屈才。 刘彦松认真的看着许百川,对他施了极郑重的一礼,许百川坦然受之,要在这么多人中保刘彦松平安出入,其实并不怎么容易。 许百川轻声道:“走吧,上去问问。” 刘彦松狠狠的点头,鼓起勇气,带着颇为惨烈的气势走向李府,不知为何,许百川莫名想到一句歌颂先辈的诗词,叫做: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许百川微微叹气,迈步跟了上去。 有他在,刘彦松会平安着回去。 大门口,刘彦松正在与看门护院争辨,指名道姓的要见那位女子,护院一听哪还得了,女子今日出嫁本就不能轻易见人,更何况是个不清不楚的书生,当即认定刘彦松是个来寻事的,将他一脚踹翻在地,想要有更多的动作时,却发现自己动不了,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脖子。 出手的是许百川,他本以为刘彦松会通情达理说一些吉祥话进去,哪里想到一开口就是要见女子,被踹了一脚也是自找苦吃。 与此同时,那位抱刀汉子冷着脸走上来,待看见许百川另外一只手中剑中,眼神微不可查的一缩,但并不如何在意,只是当许百川是一位游侠儿,来这里挑衅扬名的。 他常年混迹于江湖,年少时也是怎么过来的,对此并不陌生,甚至是对许百川生出不少欣赏之意,但碍于自己现在的身份,只能想着要是打起来,下手就轻一点。 许百川神色平静,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抱刀汉子,对他和善的笑笑:“我呢,不是江湖寻仇,也不是上门挑衅,只是这个蠢书生想要见一个人说说话,求到我身上了,不忍心看他一个人来挨打,就想着来帮一帮他。” “再者呢,我不大想和你动手,万一伤到你,又得赔好大一笔银子,更何况,在江湖武夫之外,还有其他。” 许百川如是说道,他身上银子不多,万一下手狠了,将这个抱刀汉子打的骨折,可远远不够赔,说不定又得惹下一屁股的麻烦事,他曾听许教头说过,江湖武夫朋友遍地四海,就算打不过也能烦死你,许百川就想安安静静的离开这里,然后去找那个曾经出过剑修的地方,好好的练剑,再向剑道上攀登一些。 抱刀汉子神情凝重,要是在早些年间,许百川说出这种话,铁定会被他认为是来挑衅的,无须多说就会拔刀,但现在却有些小心,曾经也有一位人这么对他说过,是个年轻的小道士,后来他就见到了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景象,当即让他震惊不已,江湖武夫在那些人手中,还真的不算些什么,心灰意冷之下,就回到了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又不想浪费自己一身武艺,就干脆在这里寻了个为人看家护院的门道。 抱刀汉子蹙眉说道:“阁下,可有证明?” 许百川大体猜到抱刀汉子话语中的意思,微微一笑,一丝剑气从体内而出,围绕着抱刀汉子轻轻炸开,感受着身体如刀割剑刺一般的疼痛。 抱刀汉子不由苦着脸,有些头痛,许百川是一位修士,而自己只是一个武夫,如何看门? “两位,某家知晓阻挡不了二位,但还请看在某家的面子上,动作小一些,今日可是新娘子出嫁。” 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时刘彦松脸色不大好看,抱刀汉子口中的新娘子,在不久之前,他还认为是自己的新娘子,却没想到自己外出转了一圈,就要嫁与他人。 许百川平静道:“且放心,只是陪着他来讲道理,其余的事情不会做。” 抱刀汉子听完后安心不少,只要不是打起来,一切都好商量,如果不然,他也只能慷慨赴死了。 “走吧,进去,去见见那位你放在心头的女子,以及那位要来接亲的新郎。” 许百川抱着剑,漫不经心说道。 秋风起 第十章 红尘难断 有女子牵挂在心头,在牵挂人眼中,这个女子自是世界上顶好的,哪怕是仙女也比之不过,刘彦松见到那位女子,没有多大的艰难险阻,事实上当许百川抱着剑站在他旁边时,在这座小镇就不会生出任何阻碍。 女子今日穿了件极讨喜的衣服,是件绣着凤凰的大红嫁衣。 看着女子身上耀眼的红色,许百川没有来想起来不久之前,他也斩杀了一位女子,穿着同样的嫁衣。 女子此时正在院子里梳妆,看见刘彦松闯进来,这位刚才还是兴高采烈,原本笑容满面的神色顿时有些难看:“彦松,你……你怎么来了?” 刘彦松看着她身上的凤凰嫁衣,呆了片刻,听到女子这样问,失魂落魄的回应道:“我放心不下你,然后想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就想回来找你看看,现在见到你这样子,我……” 后面的事情,他说不出口。 女子张张嘴,想要解释安抚刘彦松,但事实已经摆在这里,嫁衣都穿在身上,再过不久,新郎就要来接她,再多说些什么也没用,因此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我要嫁人了。” 话语极轻,落在刘彦松耳中却极重。 刘彦松低着头,双手紧紧握住,又很快松开,叹息一声,声音哽咽道:“我以为你会等我考取功名风光回来娶你,我以为他们说都是假的,我以为那次在树下,只是你们互相认识。” “为什么要骗我。” 抬起头,看着女子,满脸尽是苦涩。 “先前说好了,我不娶你不嫁,一辈子不离不弃,难道说都是屁话?这些年来的情意,都是假的不成?” 读圣贤书的读书人罕见讲了一句粗话。 女子再说出那句要嫁人之后,从容了许多,看着刘彦松,平静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能有什么办法,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也应该知道这一句也是圣贤说的。” 刘彦松呐呐无言,纵使现在想说千般道理,但女子的一句圣贤话语就让他开不了口。 许百川皱着眉头,对身旁一同进来的抱刀汉子随口问道:“你家这小姐,一直就是这个模样?” 抱刀汉子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这才说道:“先前倒是听过小姐和这位书生的传言,当时问了小姐,小姐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只是说说了句看缘分,往后的事便不知道。” 许百川摸着下巴,又问出一个问题。 “这一趟婚事哪怕一切从简,怎么的也得有七日准备,但这个愚蠢的读书人才离开三日,是如何一回事?” 抱刀汉子看了许百川一眼,暗自好奇这位修士怎么如此多嘴,不过还是如实回答:“在前天上午书生走后,小姐就传出了这么一档婚事,晚上聘书聘礼就下了个齐全,要不是小姐舍不得爹娘,说不定当晚就要被新郎接去。” 许百川哦了一声,不大放在心上,他只是来护着刘彦松,至于其他事情,就无关他的事。 那边,女子自觉得了圣贤的道理,便乘胜追击,从女诫说到女训,又扯出几句老掉牙的圣贤言论,什么男女之情皆从父母云云,要是别人这时指不定就生出了脾气,但刘彦松读了许多年的书,将圣贤道理刻在骨子里,女子说的句句都是圣贤话语,因此他也反驳不得,只能低着头待在原地。 这样脑中不多的圣贤道理讲完,女子瞥了一眼刘彦松唯唯诺诺的样子,再看向与许百川交谈的抱刀汉子,自持有了依仗,讥讽道:“你呀,只是个穷酸秀才,家中那一间破房子,哪怕给我家下人住也不乐意,先前和你说了那么多,不过是想着万一你以后取了功名,能风光一些,可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成不了,不给自己找个好夫家,难不成你想让我跟着你顿顿吃糙米不成?” 刘彦松怔住,他从未听过女子这样对他说,但其实很显然,女子既然说出这番话,那这话的本意就是她的本意,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这样,他这些年勤奋读书,拜了不少先生,有一部分是为了自己,想要被人堂堂正正叫做先生,叫做大学问,更大一部分这是为了眼前这个女子,想着以后迎嫁也能好一些,门当户对。 在几天前,他被同年嘲笑学问低,一怒之下收拾包裹走人,要去拜访圣贤做官,现在想来倒是回过神,女子在近些年来就对他不冷不热,连见面次数都少了许多,更何况他那个同年是爱财的,绝不做无意义的事,自己出走要是说其中没有她的意思,打死他都不信。 他现在没有太过怨恨女子的心思,只是恨自己,恨出生不好,恨学问不高,恨钱财不多。 因此,刘彦松脸色极为难看,步伐零乱的走出去,望之颇有几分悲凉。 许百川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失神落魄的读书人,他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般情况,伤心来断情走。 女子身着红嫁衣,些许凉薄。 …… 喜欢一个女子会到什么程度,许百川以往没有想过,也不知道,但他看见喝的大醉的读书人扯开儒袍哭着骂娘时,才知道喜欢一个女子,尤其是把其放在心头又拿下来时,是很痛心的,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这种痛心,或许是他从未有喜欢的女子,一个挣扎着活着的少年,每天所奢求的只是为自己保命,喜欢一个女子没有活命重要。 因此哪怕他陪着刘彦松一起喝酒,甚至比他喝的还多一些,他依旧冷静,刘彦松已经醉的糊涂了,跑到客栈外面淋着忽如其来的秋雨。 靠在门口,看着在雨中传出哽咽声的刘彦松,许百川想起在许久之前,他还小的时候,母亲有一天也是这样,蹲在雨中哭了很久,那时候他还少不经事,以为挺有趣的,就学着母亲一起哭,一人在屋内,一人在屋外,大小两道哭咽。 一碗酒入喉。 秋雨渐渐大了,又有闪电与惊雷共舞,因此,正在撒酒疯的刘彦松被吓一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手指天一手指自己,跳着脚的骂娘。 污言秽语算不上,毕竟他是读书人,充其量就是几句彼其娘之。 掌柜端着一牒小菜走过来,放在桌上,向许百川点点头,看向门外时,眼神是止不住的担忧:“他不会是想要寻死吧,秋雨湿重,而他身体又弱,淋了这场雨怕是要得风寒。” 许百川夹着一块小菜送入口中,平静说道:“无事的,他死不了,既然他想在秋雨中发疯,那就随他疯去。” 许百川之所以敢说这句话,是因为他是修士,体内剑气虽然锋芒毕露不易治病,但驱散些许寒气而已,轻而易举。 只是刘彦松大概会痛苦不少。 总比在病痛中折磨死去好不少。 因为突然下起来的这场秋雨,原本客人就不多的小酒馆,更是冷清,放眼望去也只有许百川在这里喝着酒,还有一个在外面发疯的读书人。 掌柜干脆偷了个空闲,从柜台里拿出一坛老酒,小心翼翼的拆开,倒给许百川一碗,其余的就由自己抱着坛子,就着雨中的刘彦松下酒。 许百川将酒一口饮尽,脸色微红,轻赞道:“好酒!” 他其实不会喝酒,酒的好坏尝不出来,相比于喝酒,他更喜欢喝白水,之所以来这一座小酒馆,还是因为刘彦松提出来的,刘彦松其实也没喝过酒,毕竟他的脑子里全是圣贤道理读书向上,要不然哪能喝了半碗酒之后,就开始胡言乱语,将自己那一碗酒喝完,最开始撒酒疯。 许百川本应该也去,但是酒水入喉还正欲发挥作用,被剑气一激,就再无醉意。 掌柜听到夸奖后,脸上泛起笑意,咕隆隆喝了半坛子酒,脸上也有驼红,看着秋雨感叹道:“这娃子是镇上最用功的后生,那些家伙的先生们都不得不竖个大拇指,他和那孙家小姐咱们都是看好的,说不定以后会成为一桩美谈,只是现在这事,挺惋惜的。” 许百川没有回应,看着忽然出现要撞上刘彦松的车马,放下酒碗,猛然冲出去将清醒不少的刘彦松拉回酒馆,不顾他的抱怨,将他按在凳子上,转身紧紧盯着从身前走过的一行人马。 此时已然黄昏,在连绵不绝的秋雨中一行车马悄无声息的走过,半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就算雷声雨声再大,这也是一件极诡异的事情。 这一行人其实不多,一位骑着马的男子,四位抬着轿子的轿夫,其余的就再也没有了。 许百川在看他们,他们也何常不是在看许百川。 骑着马的红衣男子转过头,对许百川笑了笑,露出大大的笑容。 有些阴冷。 人马走过,许百川沉默了许久,才漠然开口道:“有妖啊,难怪。” 掌柜啊了一声,他也对这突然走过的人马好奇,此时听到许百川说有妖,吓了一跳,哭丧着脸说道:“这种晦气事情,客官还是不要乱说为好,免得招惹。” 许百川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搭理掌柜的心思,无论是有妖还是无妖,都不是掌柜这个普通人能理解的,相比之下,不如先将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刘彦松救好。 将手搭在刘彦松肩上,为他度入一丝剑气,刘彦松惨白的脸色顿时红润,与此同时,还有他不连断的惨叫。 掌柜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明白一些事情,知晓能施展这种手段的许百川或许是一位修行人,在话本故事里经常会有这样的桥段。 不过很快他的脸色就不怎么好。 要是许百川是修行人,刚才他说出来那一句有妖,岂不是真的有妖精了? 小镇什么时候来了一只妖? 秋风起 第十一章 秋风起又剑气至 秋雨之中,一手撑伞一手按住剑,看着不远处的孙府以及停在门前的轿子和轿夫,许百川神色漠然。 他本不会来这里自找麻烦事,就在不久之前,救治刘彦松的剑气忽然被消弥,刘彦松也发了疯,像一条疯狗一样四处咬人。 许百川虽然制服了他,但剑气已经不起作用,刘彦松身体里尽是妖气,还有一些尖牙利爪和毛发生长出来。 许百川知道妖气不可能凭空生出,只能是有妖施加的。 而这里只有一只妖,那个骑着马的男人。 许百川虽然不大看得起刘彦松,一个女子而已就大哭大闹的,秋雨中撒泼打滚,不将自己命当一回事,但自己说了要保他平安那就会做到。 因此他孤身一人来到了孙府,至于刘彦松则被绑的结结实实的,由掌柜看着。 他仍然按住剑鞘,这是他练剑以来的一个小习惯,能让他时刻处在戒备之中,有敌来了,就能直接拔出。 不知是因为这场秋雨还是什么,本应该人声鼎沸的孙府很是寂静,就连看门护院都消失不见。 这很不寻常,但是在那只妖怪进入孙府之后,就写的很平常。 妖怪嘛,能有些什么东西实力手段,都是秘密,对付些许凡人,很轻松。 许百川站在原地想了想,迈步走入孙府,轿夫没有阻挡,它们只是静静待在原地,任凭雨打风吹。 孙府和之前离开没有什么两样,硬是要说的话,只是阴暗了一些,阴冷一些。 孙府是这座镇子的第一富贵人家,门厅很大,宅子很宽,除去用来招待客人的前院之外,还有一处很大的后院。 许百川随着道路缓慢行走,跨过一道门槛,就觉得进入了两个世界,和外面的凄风苦雨不同,这座院子里灯火通明,甚至连雨水都没有落下一点。 院子里站满了人,孙府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一副颤颤巍巍的样子,甚至在人群中,许百川还见到了那个抱着刀的汉子。 他正弯着腰,对着先前那个骑马男人点头哈腰,脸上满是恭敬之色,没有一点江湖武者的傲气。 骑马男人没有搭理他,就是满怀期待的看着一座小房间,里面是他的新娘。 许百川将伞放在地上,另外一只手按住腰间的剑柄。 缓缓走向骑马男人。 身上剑气涌出,锋芒毕露。 他本来不想招惹这场麻烦事情,但是骑马男人率先挑衅了他,给刘彦松下妖术,其本意,大概也是想让他来这里要他的命,以及他身上的剑。 不论对谁来说,剑修都是一笔不错的赏金。 哪怕是不两立的妖拿着剑修的剑去领赏,也会被笑脸相迎,双方互相打着狗脑子出来是一回事,而杀剑修是另外一件事。 哪怕有再多的仇恨也可以停手,但绝不能让剑修再起来。 这是修行界的共识。 骑马男人转过身,脸上满是惊喜之色,怪叫道:“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许百川皱起眉头,这男人说出来的话实在太难听了,简直是刺耳。 他看向一身红衣的骑马男人,想了想,问道:“你也是想要我手上这柄剑?” 话音刚落,骑马男人就疯狂的点头,显得极为高兴,他伸出狭长舌头舔了舔嘴皮,嘶吼道:“剑修的剑很值钱,我已经存了不少,再加上你这一柄,换出来的东西,正好给父亲做寿礼。” 许百川听完后,心中对骑马男人起了杀心,且不说他要杀自己,就单单凭着他说的存了许多把剑也会起杀心。 每位剑修只能握一把剑,从握住那把剑从而修出剑气开始,那把剑就是自己的本命剑器,在没有断裂或毁伤之前,是不能换的,也不能丢。 骑马男人说他存了很多把,那就不可能是断剑,也不可能是剑修丢的,只有一种可能,杀人夺剑。 许百川向前走动几步,站在一个很巧妙的地方,距离骑马男人只有十步之遥,恰好是安全距离,再过一步就是要打起来,在十步的距离中,两人无论是谁先出手,对方都有反应时间。 “那个蠢书生中的妖气是你下的。” 这是肯定句,小镇里只有这一只妖,因此也只能是他下的。 骑马男人点点头,这些小事无需他去说假话,他的本意是引起许百川注意让他来找他,至于刘彦松,完全就是凑巧而已。 女子和刘彦松先前传出了不少消息,他虽然是妖,但也在意这些。 许百川说完之后,看向四周唯唯诺诺的人群,皱了皱眉,等一下要是打起来波及太大,而这些人挤在这里,简直是在找死,知道这个男的是妖怪还不走,分明就是不想活命。 许百平静开口:“今日大婚取消,尔等各自散了,如何。” 人群顿时躁动起来,但不知为何还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动作。 过了不久,一个拿着拐杖的老者颤颤巍巍向许百川行了一礼,带着期望道:“这位侠士,不是老朽等人不想走,而是这妖精大人不让我们走啊,要让老朽在这里呆着,亲眼看着他接走小女。” 老者是孙府的家主,至于他口中所说的小女,就是那位女子,叫做孙温,之所以这么快将孙温嫁出去,大多是因为骑马男人的威胁和胁迫。 一只妖精真想杀人,把全镇上下杀光,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许百川将剑柄紧紧握住,看着老者,想了想,平静说道:“你们走,至于他,会死在这里。” 他嘴里说的他自然就是骑马男人,许百川是剑修,骑马男人是妖,剑修和妖撞见了,必然是不死不休的,每一位剑修不论境界如何,都有一种想要去妖域斩妖的心思,据说是从第一代剑修开始,传承至今从未断绝,许百川境界不够去不了妖域,现如今面前正好有一只送上门来的妖。 老者昏黄的眼睛散发亮光,看了一眼骑马男人,又看了一眼许百川,好似下了决心,拄着拐杖向外面走去。 身后一群人跟着他。 骑马男人没有阻拦,他也没空阻拦。 许百川的剑正对着他。 骑马男人咧开嘴,露出尖牙:“我叫黄山,今日取你性命。” 许百川笑了笑:“不见得。” 许百川是剑修,同境界本就是极高的杀力,说一句同境无敌也不为过,能在境界顶端争锋的,无一不是剑修,就连那些所谓的顶尖天才,也差了不少,要是敢与剑修近身而战,无论你是大妖之子还是道统圣子,同境界内必死。 古往今来,无数剑修用手中的长剑向世上所有人宣告了这件事,有人不服反抗,于是便死在了剑下。 黄山是化形境顶峰,在低境中算是不错了,但许百川心中极为自信,只要黄山在三尺之内,他必斩之。 剑修三尺之地,尽死地。 铿锵一声拔剑出鞘,在院子里生出了一道雪白的剑光。 一剑递出,许百川还未等黄山反应过来,又接连递出两剑,剑光织成罗网,将黄山笼罩起来。 许百川的剑很快,也很准,因此这三剑哪怕黄山抽身后退,也在他身上留下了三道伤口,流出鲜红色的血液。 黄山将血液用手接了一点,伸出舌头舔光,面露凶光:“好俊的剑法,不愧是剑修,你比我之前杀过的都强。” 许百川平静道:“俊不俊的,你说了没用,死了对我倒是有用。” 于是在话语末尾,又有一道剑气生出,这一剑的光景和之前三剑截然不同,他手中剑叫做秋风,在以往只是个名字,但现在伴随着剑而出的,是飒飒风声。 院子里,起风了。 要是有人在这里,就能看到以往都没见过的光景,黄山站着的地方风声缭绕,而其余地方都是一片风平浪静。 剑修所修的剑修本就是一往无前,出剑越久气势越盛,黄山本来自持境界高深,不将许百川放在眼里,因此就任由许百川出剑,却没料想到许百川和他以前遇见的剑修全然不同,许百川虽以基础剑法叩击修行,但到了后来,修行的是玉佩中独臂老人传出的法诀,独臂老人是上个时代的大人物,那传出的法诀自然就不一般,许百川比其余剑修更强一点,理所当然。 许百川看着脸色愈加难看的黄山,闭上了眼睛,剑光顿时大作,好似有秋风带着他出剑,每一件都能恰到好处的绕过黄山的防御,刺入他的身体,又带出一蓬血液。 相比于许百川的轻松自然,黄山的脸已经彻底黑了,他又挨了一剑之后,看着被带出的血液,知道自己要是再这么下去,绝对会死,他不想死,于是顶着汹涌的剑光,以留下一大块血肉作为代价,离开了许百川的三尺地。 抚摸着身上许多伤口,黄山狞笑着拿出一枚尖牙,插在自己手上,怪叫一声,身体猛然膨胀化为本体。 许百川停住剑,看着显露出原形的黄山,神色古怪,最终还是憋不住笑意:“一只黄鼠狼啊,倒是少见。” 黄山嘶吼一声,怒道:“黄鼠狼又怎么了,你们这些人修又何尝不是妖精,都该死!” 许百川没有回话,他怕自己忍不住笑意,一只黄鼠狼大言不惭的说人是妖精,这话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怕是会有许多人愤愤出手,不肖片刻,黄山就得被砸成粉末。 现如今院子里只有他和黄山,他是人,黄山是妖,那就应该由他出剑斩妖。 身形纵身前掠,这位剑气正盛的年轻剑修,携带着一股不算弱的秋风,猛然向黄山席卷而去。 黄山冷哼一声,身形移动之间化作一道道残影,躲过了秋风,正当他出口想要嘲笑时,又有一剑递了出来,他只好再躲,但无论他躲到院子里哪个地方,许百川始终牢牢跟着他,只要他停下一步,就有一道剑光亮起。 黄山敢肯定,在他杀过了不少的剑修中,许百川绝对是最难缠那一个,剑气不知为何比普通剑修多出这么多,接连递出这么多剑,居然还有余力,让他着实费解。 他在想着这些事情,速度自然慢了不少,于是有一道秋风刮过,带出一大片鲜血。 秋风起 第十二章 一剑斩妖 现如今对于许百川来说,来这里为刘彦松这个蠢书生去除妖气是次要的,斩杀掉这只黄鼠狼,反而为重中之重。 黄鼠狼本应该和他打许久的,最后才勉强分出高下胜负,但他不是那种普通的剑修,让黄鼠狼打了眼,因此反倒是被自己追杀着,没有和她动手的机会,陷于疲于奔命。 两人追逐许久,再次刺出一剑之后,许百川眼晴微微一亮,这时两人已经过了一个转角,而转角前面是一处墙壁,黄山不会撞上墙壁,那必然会向其他两个方向逃走,无论逃往哪一个方向,追上他斩杀的几率就会大上不少。 于是许百川再次运转体内剑气,作势要斩向黄山左侧,黄山虽然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但上天赐予的逃命机会,也就顾不到那么多,没有出乎意料,直接向右奔去。 许百川嘴角翘起,秋风自左而右画过一道半圆,在黄山的不可置信中斩掉他一条手臂,这还不止,许百川追了许久,体内剑气已经被消耗大半,不想再拖延下去,秋风再次刮过,将黄山另外一条手臂也斩掉,一脚踢出,将黄山踢在墙上,看着凄惨无比的黄山,叹息道:“可怜的这一身大好皮毛,要是剥下来拿出去,能值不少银子。” 黄山倒在地上,想要用妖气止住鲜血,但终究是无用功,妖气在很多情况下都非常管用,用来施展妖术也有极强的妙用,尽管如此,但留在他体内的是剑气,剑气是剑修的依仗之一,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拥有了剑气附着,无论是谁来了都讨不了好,秋风被灌输了剑气,那斩过的伤口也自然会有剑气,在剑气没有消散之前,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流出去。 剑修能被称作最难缠的修士,可不只是说说的。 剑修杀力世间无双,可其剑修本身体质算不了多强,被诡异法术击中了会很麻烦,黄山能拿出那枚尖牙,保不齐身上没有其他东西。 许百川轻抚剑身,缓缓走到黄山身前停下,恰好是三尺方圆,毕竟是他斩杀的第一只妖,小心点总没错。 黄山吐出一口血痰,惨笑道:“终日打鹰,没想到今日被鹰啄瞎了眼睛。” 许百川闻言,摇摇头,认真说道:“我是人,不是鹰。” 黄山反问道:“这不是流传在你们中的一句老话吗?其中什么意思你应该最明白。” 许百川看向黄山,然后平静开口:“这句话由人来说可以,你不行!” 黄山嗤笑一声:“你们这些人,总喜欢把自己当做天地的主角,终归有一日妖族会灭杀你们。” 许百川有些失神,随后是止不住的大笑。 “那就等着终有一日吧,只不过你是看不到了。” 话音未落,积蓄了许久的秋风炸开白芒,毫无阻碍的划过黄山的头颈,这次是真的有许多血了。 尸首两分! 许百川看着身体变小的黄鼠狼尸体,站在原地想了想,伸出手又划过一剑,在黄鼠狼身上破开一道口子,有一粒龙眼大小的妖丹显现,散发出黄橙橙的光芒,用剑将其挑起,装进一个小袋子里。 刘彦松中了黄鼠狼的妖术,正在向着妖转变,许百川是剑修,会用的也只是剑,不会其他驱逐妖气的法术,因此他取了一个最折中的法子,将黄鼠狼的妖丹取出,吸收刘彦松体内妖气。 将秋风还入鞘,重新挂在腰间,许百川迈步想要走出院子,而这时,一道房门吱呀吱呀的打开,面色苍白的女子扶着门走出来,她先是看向不远处的黄鼠狼尸体,眉目之间有些忧愁,回过神来,连忙对许百川表明谢意。 许百川看着女子没有说话,轻笑一声,拾起地上的雨伞走出李府。 此时,雨过天晴。 夜幕已至。 —— 小酒馆里,许百川将妖丹放在刘彦松头上,缓缓吸收着他体内的妖气。 掌柜背着背包在一边看着,神色尽是是好奇。 许百川持剑出去时他就在想,要是许百川失败了被妖杀死,那自己要如何办,于是他越想越多,怕妖杀死许百川之后来找他灭口,他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又见到刘彦松口水横流的模样,就想着要离开这个镇子,要不是秋雨还在下,心里也舍不得这座生养自己的地方,他早就离开了。 所幸许百川回来了,看着那一枚妖丹,掌柜就知道是他赢了,那只不知道是谁的妖精已经死了。 留存在刘彦松体内的妖气其实并不多,因此妖丹没用多久就将妖全吸收完,滴溜溜的散发出黄光,将妖丹重新收进袋子,看着回复神志的刘彦松,许百川轻笑道:“如何?酒可醒了?” 刘彦松悻悻然低着头,不发一言,现在回想起来,在下雨天对着天骂娘实属一件不雅之事,在以往他经常以君子和读书人自称,现在想来,觉得自己倒是不配这两个称呼。 许百川轻叹一声,戏谑道:“你不是为了那个女子嫁人而烦恼吗,现在那只新郎已经死了,只剩下那位女子,要是你愿意,想必女子会虽然同意。” 刘彦松站起身,对着许百川郑重一礼,随后说道:“小生多谢兄台救命之恩,至于她,小生已经不再放在心上,往后再无瓜葛。” 许百川点点头,认为这样最好,才有一个读书人的样子,要是刘彦松真的想要娶那位女子,他虽然不会说些什么,但是心中会看不起,女子先前都这般对他,还舔着脸贴上去,当真是和小人无异。 两人的行踪并没有隐藏,许百川潇洒仗剑有许多人见着了,因此当老者带着女子过来时,他并没有觉得惊讶,反倒是多看了女子几眼,这么厚的脸皮可是少见。 可以预知到接下来都是烦心事情,无非男女情爱互相扯皮。 于是他耸耸肩,将刘彦松留给他们,自已则是出了酒馆。 随着他出来的是掌柜,手中还提着一坛好酒,满脸堆笑的看着许百川。 许百川不置可否,饮酒赏月也是极不坏的。 相比于两人的快活,刘彦松看着笑脸盈盈的女子就有些烦躁,他先前才和许百川说不会将女子放在心上,现在见到女子又起了心思,他想要将女子移出去。 于是他板着脸,冷声道:“两位有事?无事那就请回吧,夜深了。” 老者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对刘彦松的话颇为不喜,在以往刘彦松想要见到自己女儿都难,现在自己都送上门来了,又是这种神态,颇为负心,开口想要讲一番道理,但又想到许百川在门外,只能扬起笑脸,讨好道:“彦松啊,先前是老朽被妖精迷了眼,才做出那份行径,你是读书人也应当知晓,更何况你不是喜欢温儿吗,今日老朽就做一回主,将她许配给你,只要你现在点头,回去就能洞房。” 说完之后,老者还推了一下女子,女子作势要拉着刘彦松,楚楚可怜之色油然而起。 “彦松……” 刘彦松退后两步,躲过女子的拉扯,平静道:“两位,先前事情已定,便不能反悔了,你我无任何关系,随意拉扯成何体统!”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一句是怒吼。 他不傻,知晓这两人来找自己不是真的下了心要与自己和好,其根本目的还是在外面的许百川,一位能斩妖的修士,哪怕只是扯上一点点关系,借此也能耀武扬威,而自己只是接近许百川的桥梁罢了。 女子仿佛被吓住,小声哭泣,只是眼角全无泪水。 老者咳嗽一声,苦口婆心道:“彦松侄儿,吾等两家是世交,从小便是指腹为婚定了媒妁之言,你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刘彦松好似听到极好笑的事情,抱着肚子笑了一阵,随后才说道:“在下父母双亡,是五岁后逃荒到这里的,哪里来的指腹为婚?就算要说一些骗人的话,也无需说这种令人耻笑。” 老者不为所动。 这位老者能将家业做到这一座镇子的第一,脸皮是极厚的,哪怕有人指着他鼻子骂娘,就算骂上三天三夜,他也会呵呵一笑,殷勤为人递上茶水,刘彦松这番话,对他来说着实算不了什么。 刘彦松哪里见过这般厚脸皮的,无论他说多少圣贤道理,怎样引经据典,老者与女子就像在这里扎了根,任凭他风雨来得急,他自畏然不动。 为此急的抓耳挠腮。 幸好,许百川进来解了他的围。 老者在刘彦松面前或许可以摆一摆架子,但面对许百川时,是不断的陪笑,小心翼翼的询问。 许百川没有理他,放下手中的酒碗对刘彦松问道:“还放在心上否?” 刘彦松轻声道:“不曾放心上。” 许百川点点头,喊过掌柜结过酒钱,平静道:“既然这样,那便走吧。” 刘彦松皱了皱眉:“天色已晚,此时赶路不大好吧?” 许百川不说话,对刘彦松智商感到堪忧,刘彦松说他是这镇子里的人,那他家自然就在这里,天色已晚,不好赶路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以往都会选一个落脚地方,而他的家这不正是一个落脚地方吗? 刘彦松读过不少书,教过他的先生都夸他聪慧,因此他很快明白了其中关窍,摸着鼻头轻声道:“小生家就在不远处,要是兄台不嫌弃,可以共住一晚。” 许百川嗯了一声,心想着这个读书人脑子也不算太笨,以后要是去朝堂做官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依然是刘彦松背着包伏,而许百川则在向掌柜告别,虽然认识不久,但掌柜请他喝了不少好酒,算是一个朋友,临行之际告别也是应当的。 掌柜有些受宠若惊,满脸都是笑意,觉得自己请许百川喝酒这件事以后去和老朋友吹牛时可以当做谈资,只是自己没有亲眼见到许百川出剑,不知道如何描述,倒让他犯了难。 不过很快,他脸上又扬起了笑意,小镇上有位说书人,由他来说这故事,想必比自己说出来的也好听不少。 许百川不知道掌柜心中想着什么,他想着的是好好的洗个澡,再睡一觉。 老者和女子看着两人离开,脸色越加难看。 自始至终,许百川就没正眼看过他们。 秋风起 第十三章 秋雨秋风 离开小镇继续南去,没有心头上的女子之后,刘彦松好似放开了不少,许百川在路上曾经说出女子来取笑他,而他一笑置之,或许是被许百川救了一命,他没有再叫许百川兄台,反而叫许百川先生,许百川问他为何,他笑着说,救命之恩同于父母,而一日为师便为父,我不能叫你父亲,那便叫你先生吧。 许百川虽然读过不少书,明白许多儒家经义,但对于先生这一号尊称,他是知道分量的,自己在读书上连刘彦松都不如,此时被叫做先生,显得有些怪异,他不止一次纠正过,但每次刘彦松都会这么叫他,时间长了,也就听之任之,不做什么争辨。 到底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说喜欢,那就随他去。 两人顶着烈日缓步慢行在官道上,哪怕是到了深秋季节,头顶的太阳依旧是那么大,甚至比夏天的炎热更甚,许百川走在最前头,身后则是累得满头大汗的刘彦松,不停的拿着水壶灌水,不时还用自己从屋里带出来的书遮着头顶太阳,这个蠢读书人对自己并不怎么关心,反倒是对背着的一大包书格外看重,自己热的受不了,拿一本出来挡太阳,但是没多久又满脸纠结的放回去,生怕自己飞溅的汗渍、路上的扬尘沾染到书上,于是才过了几日,本来还算作温润如玉的刘彦松,脸被晒得发黑,身上干净衣服也都沾上了许多尘灰,许百川每次回头见着了,都觉得有几分可笑。 刘彦松每次都会问他的衣服为什么会这样干净,也没有被晒黑,而许百川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拍了拍手上的剑。 这就是最好的答案,踏入了修行之门,只需要附着一丝气息在身上,避尘遮日轻而易举,这也是许多人想要踏入修行之门的缘由,不说上天入地,单单凭着这个,也足以让人惊艳。 刘彦松得到回答后,总是想要看看许百川手中的剑到底是怎样的,但无论他怎么看,秋风在他眼里都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 两人依着官道走过几日光景,走了许久的官道已经快走到头,路上的行人茶棚也变得多了,两人站在一处小棚中,看着外面纷纷落下的雨水,各自做着事情。 秋日季节,天气本就不大固定,在上午是烈日炎炎,下午时分便有可能是下雨。 外面的雨水其实并不大,毛毛细雨而已,有几位性子潇洒的行人,大手一挥,顶着秋日细雨咏歌而去,依着身份和唱出来的歌猜测,应该是读书人。 刘彦松也是读书人,因此他听完这些歌,看完这些读书人的行径后,就有些坐不住,站在小棚的边缘,伸手放入空中接着雨水。 许百川点了一壶热茶,正在慢慢的饮下,小茶棚的茶算不了多好,都是摊主自家养的茶树,制茶流程也不算好,随意翻炒几下,就算是做好了,因此喝下去味道带着苦涩,每喝一口都忍不住让人皱眉,因此这家茶棚,是附近的几家生意最差的,不过许百川并不是怎么介意,他不懂喝酒,也不懂饮茶,在这茶棚喝茶,更多的是想休息一下,其余地方都太过吵闹,没有这里清静。 刘彦松在一边接了不少的雨水,又使劲甩干,看着远处的青山不知道想了什么,于是转过身来坐在许百川旁边,轻声问道:“许先生离了应天府城之后要去那里?” 他问出这句话不是没有缘由的,两人这时已经离应天府城不远,要是不在意外面的秋雨,再走两个时辰就可以入城,他当初要来应天府城是要来向那些大儒求学,好为以后搏一个出身,去朝堂上做官,虽说起初是因为在小镇呆不过去,但现在已经出来了,女子已经放下,读书就愈加重要。 许百川拍了拍横放在膝上的秋风,平静道:“继续南云,出了大理去庆元学剑。” 刘彦松好奇问道:“先生,你的剑都这么厉害,为何还要去学?” 许百川摇摇头,轻声道:“单论剑术,我连一般的江湖武夫都比不过,学剑不足半年,如何算得上厉害?” 刘彦松哦了一声,他只是读书人,不大懂修行这件事情,反正在他心中,许百川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剑客,毕竟那么多江湖传说,剑客都是与人拼杀成名,还没有听到过有人斩妖,许百川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人。 刘彦松看着许百川的剑,思索片刻,说出了一直憋在心中,想要说出来的话。 “许先生,我想跟着你学剑。” 许百川没有过多惊奇,刘彦松的心思他早就猜到,一路上有大把时间是盯着他的剑看,说是不想学,不好奇,全然不可能。 但是他自己连剑都没有练明白,才是个剑气境的小修士,丢到众多的修士里面都泛不起浪花,更何况他是剑修,而剑修的处境算不了太好,刘彦松要是以后成了剑修,又在阴天府城读书,保不齐会死在哪里。 因此许百川没有过多犹豫,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刘彦松好似也知道会得到这个回答,只消沉片刻,很快又放下去,既然学剑学不成,那不如好好去读书,他在一路上听许百川讲过一些修行上的事情,知道读书也可以跨上修行之路,只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缘分走上去。 在两人的谈论中,秋雨已经停下来,小棚子子外正悬挂着一轮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两人已经休息够了,应天府城又在不远处,于是结过帐后再次踏上那条官道。 …… …… 应天府城是大理重镇,有扺御外敌的责任,因此城墙建的极高大,守兵也是众多,站在城门口望上去,仿佛和天际连在一起,直入云间。 许百川推了一下被惊住的刘彦松,笑着说道:“看这么久做甚,以后你便是要住在这地方的,少不得你看的时间,现在天色渐晚,难道你打算在这城门外看一宿吗?” 刘彦松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说道:“只是以往没有见过这般雄伟,一时间不由被吓住。” 许百川摇摇头不再说话,带着刘彦松入城,交过入城费之后,摸着自己已经空了一半的钱包,有些肉疼,想着要省着点花,于是两人就在城内一处偏僻地方的小客栈要了两个房间,打算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各奔前程。 客栈虽然地处偏远,客人不多,但也因此极为幽静,在一切都是繁花似锦热火烹油的应天府城,显的格外特别。 客栈的主事是掌柜他的夫人,脸上一直挂着笑脸,见到许百川来住宿,还殷勤倒了茶水,许百川没有推辞,这也是他选小客栈的另外一个原由,没有大客栈那样死要钱,反倒有不少的人情味。 两人将东西放到房间,又各自洗漱换了衣服,洗出一身的风尘之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掌柜夫妇都是极健谈的,看着两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就知道特地是从外地赶来的,也因此在聊天的时候,给他们讲了不少城中的规矩,许百川扯扯嘴角,他明日便会离开应天城南去,这些规矩对他没用,反倒是刘彦松要仔细听着,因此许百川将刘彦松留给掌柜夫妇,自己抱着剑,提了一根木凳走出客栈,坐在外面静静吹着微风。 不知道为何,许百川自小就喜欢秋天,或许是他娘常年挂在嘴角的秋风词,又或许是他在秋天出生,反正无论怎样,他总觉得秋天比其他天气都好上不少,也容易活下去。 许百川吹了一段时间的风,觉得不做些什么心里不舒服,于是他将秋风拔出,闭着眼睛随兴了一套剑法。 时间不长,才半柱香,但当他收剑而立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这一套剑法不应该用出来。 他的面前站了一位年轻汉子,腰间别了一把刀,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嘴角是揣摩不透的笑意,他停下剑时,年轻汉子赞叹的笑道:“好俊俏的剑法,在这应天府城中,也能稳稳的进个前五,某家怎么没听过阁下这般厉害的剑道高手?” 年轻汉子说完之后,手已经按在刀上,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看着年轻汉子按在刀上的手,许百川摇摇头,平静开口:“算不上什么剑道高手,只不过刚入门槛,仍需要磨练。” 年轻汉子看着就是江湖武夫,满脑子都是想着与人争斗,刚才出声夸耀自己,想必是为了让自己与他打一场,许百川对于这种事情听的多了,今日遇见,不想打。 那年轻汉子听到许百川的话,脸上有些不悦,他自认在应天府城也算是一个出名人物,挑战过不少高手,打的有来有回,而那些高手光看剑法尽数比不上许百川,许百川又说自己剑道才刚刚入门,当不得他的夸奖,这对他来说就有些打脸了。 江湖人的心思,总是这样怪异。 于是他冷哼一声,径直越过许百川走入客栈,还没有入门,就开始大声嚷嚷。 许百川看着年轻汉子,觉得很是莫名其妙,自己不过是说一句自谦的话,转眼就变了脸色,要不是他确定自己与年轻汉子不认识,还以为他们本身之间就有着仇怨矛盾。 摇摇头不想这些,许百川将秋风拿正,从怀里拿出一块布,仔细擦拭,这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自己身上脏污要洗澡,没道理剑脏了不擦拭。 极为认真的擦拭完后,又将秋风还入剑鞘,缓缓往剑中灌输剑气。 这是养剑的法子,长此以往养着,剑器会与剑主心意相通,养得越久,剑器能承载的剑气越多,杀力会自然而然的增强。 剑修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叫做天地虽大,我只一剑,便是如此。 秋风起 第十四章 自古离别两难言 有些事是难以躲开,就算许百川不想与年轻汉子多沾染,故意躲避开,但是见着刘彦松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头疼,年轻汉子很明显与掌柜夫妇认识,大声嚷嚷几句之后,就将刀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吓了刘彦松一跳,刘彦松是个读书人,于是就想着要和他讲讲道理,话还未开口,就有一把锋利的钢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双腿止不住打颤。 他本以为应天府城的人知书达理,这里出了那么多大儒大学士,那与年轻汉子道理就听得进去,却不曾想到,与读书人讲道理可行,但与江湖人讲道理,得先问过他们手上的兵器,看着年轻汉子一副眼高与顶的样子,就知道想让他听道理,得打服他。 刘彦松不会半点武学,又不是修士,面对明显就是江湖高手的年轻汉子,便有些无能为力,于是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许百川。 许百川对他笑了笑,颇有几分无奈之色,自从与刘彦松同行以来,自己遇上麻烦就不在少数,后遇狼后斩妖,今日还要为着他的愚蠢行为去和年轻汉子出一剑。 小客栈的掌柜夫妇早就躲得远远的,上了二楼,伸着一个头往下看,不时还带着兴奋的神色,看着样子颇为熟练,想必是见了不少。 许百川缓缓踱步走到年轻汉子身边,将他的刀轻轻捏起来,随后一丝剑气传出,将年轻汉子虎口镇的发麻。 一击过后,年轻汉子紧紧握住刀,面色凝重,他本以为许百川会直接拔出剑将他的刀逼开,甚至他已经在心里想好了怎么打,只要许百川出剑,他就会一刀横斩,但没想到,只是轻轻一弹,自己就差点握不住刀,这种技法,出现在成名已久的老江湖手中理所当然,但许百川很明显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就算习武天资再高,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掌握这种技法。 沉默片刻后,年轻汉子缓缓开口:“阁下不是普通人吧?” 许百川平静看他一眼,点点头。 年轻汉子看着许百川手中的剑,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禁吞了吞口水,要是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自己今日的率性可就是惹了麻烦,目光一直盯着许百川身上,想找出除了剑以外的其他东西,据他所知,如果是修士,不应该随身拿着剑,而是各式各样神秘古怪的法器,就算是修行野狐禅的山泽野修,也会又用来驱策的法器,许百川这样子,很不应该。 三人皆是不言不语,沉默过后,年轻汉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阁下是天上人还是地上人?” 许百川摇摇头,他只是一个小修士,算不得天上人,除非到了扶云之境可凭风而立,这种境界离他还远着。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年轻汉子将悬在胸口的心放回肚子里,只要许百川不是修士,那就会好说不少,江湖人再强,在应天府城这一亩三分地也不敢对他如何,于是确实之后,气度逐渐嚣张,不顾许百川怪异的脸色,自顾自说道:“这个穷酸秀才招惹了我,本应该扛我一刀,既然你与他认识,要与他出头,那就由你来接我一刀如何?” 许百川呵呵一笑,颇有些忍俊不禁的神色,年轻汉子只是江湖武夫,将自身技巧打磨的再高再强又是如何?无非是百人敌千人敌,对付修士便不足看,就好比许百川现在的境界,若是他去从军,只怕战场上走一遭,就能提个几千个人头回还,军中悍卒配铁甲,只须十人组成军阵,哪怕年轻汉子以武夫极致走进去,只需片刻便能刺死,但再坚硬的铁甲,也抵挡不住锋利剑气,若是许百川想,就算多穿几层铠甲,也只是徒劳。 刘彦松张张嘴,想要劝一劝年轻汉子,他不明白一个江湖武夫为何想着要去刀劈剑修,这不是找死又是哪般,刚想开口,却又想到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时年轻汉子嚣张的神色,又硬生生忍了下去,默默退后几步。 许百川笑了笑,感叹道:“可行,我也只出一剑,无论你接不接得下,想说的道理,尽在其中。” 年轻汉子冷哼一声,手腕发力,一道雪白刀光升起。 许百川轻移半步,并指成剑,歪头躲过刀光,直直点在其喉头,一缕剑气溢出,绽开点点梅花。 许百川笑着问道:“这一剑,如何?” 年轻汉子连忙捂着脖子退后几步,脸色阴晴不定,他没想到,许百川真是一个修士,要不然怎么单凭手指就能点伤自己,这可是修士才能掌握的气,江湖武功技艺修炼的再高超,也做不到如此。 年轻汉子将刀放在桌上,双手抱拳,郑重一礼:“在下江水帮李央,不知仙师尊姓大名?先前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许百川平静开口:“剑修许百川。” 剑修两个字刚听在耳中,李央就不由得头脑发昏,其他人或许不知道,认为剑修只是和刀修枪修一样不入门的山泽野修,但他曾经见过剑修出剑斩敌,煌煌剑气铺天盖地,哪怕他站的许远,也还是被波及到,据人传言那位大剑修之所以会出剑,是因为说斩杀的那个人说了不好的话,他自认为刚才对许百川所说的话也是不好,便有些心惊胆战。 许百川看着他脸上显露出害怕神色,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开口笑道:“虽是剑修,却不滥杀无辜,大可放心。” 得到保证后,李央麻利将刀收起来,先是向刘彦松陪礼道歉,得到蠢书生原谅后,才不好意思的对许百川说道:“在下先前冒犯了,多谢仙师不杀之恩。” 许百川摇摇头,问了一个问题:“先前看着你进来的模样,莫非与这里的掌柜相识?” 李央点点,笑着说道:“自然是认识,是在下的阿爹阿娘,因此在这里放荡了些。” 顿了顿,又说道:“仙师可是留宿在这里?若是如此,那便由在下做一回主,免了仙师的银钱,权当做赔罪了,仙师你看如何?” 许百川没说什么,他之所以来找这座清幽客栈,追根结底还是身上银钱不多,因此能省一点那便省一点,李央也说了是为自己赔罪,要是再推辞,那便有些人不近人情。 李央咳嗽几声,将想在二楼看戏的掌柜夫妇叫下来,又说了许百川的身份,只不过对他的剑修身份做了隐瞒,只说他是一个武艺高超的江湖侠客,掌柜夫妇对修行事情一窍不通,不过两人在楼上也见到了许百川一指制服李央,很容易便接受了,还嚷嚷着要做些丰盛的饭菜来招待。 晚上许百川便吃到自赶路以来最好的一餐饭食。 酒足饭饱之后,李央喝的有些头大,与同样沾酒就疯的刘彦松哭哭闹闹抱在一起,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当场吵吵嚷嚷的要拜把子,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异性兄弟。 于是第二日起来,刘彦松莫名多了一位兄长以一对爹娘。 …… …… 刘彦松满脸不情愿的喊了兄长,又叫了掌柜夫妇爹娘,相比于他们三人的笑意满怀,刘彦松怎么看都有些倒霉。 许百川将早点咽下,擦了擦嘴,转头看向刘彦君,笑着说道:“你分明喝不得多少酒,一杯就倒的量,还硬是说着自己喝酒第一,这下倒好,一顿酒菜认了个家。” 刘彦松扯了扯嘴角:“许先生,你怎么不拉着我一点,就任由我糊里糊涂的结拜?” 说到这里,语气还有些埋怨。 许百川摇头笑道:“要不然怎么说你是蠢书生,我在应天府城待不了多久,而你又是个极爱找麻烦的性子,我走之后,你的麻烦谁帮你处理?所幸你昨夜还算聪慧,知道给自己找一个靠山,有你那兄弟在,应天府城你也会好混不少。” “再说了,向大儒先生们求学,束礼必不可少,而你身上那些银子,怕是没有进门就被赶出来,若是之后没有银钱打点,你如何见到先生们?” 李央点点头,接过话头:“是这个理,二弟你是读书人,初来应天府城不知道其中的道道,为兄是个江湖粗人心中清楚的很,自然会为你打点好,你安心读书便是,要是那些酸丁不愿意收你,为兄手中的刀可不是吃素。” 听着两人解释,刘彦松又细想片刻,觉得还真是这般,自古出生名门的读书人,皆是身后有殷实家底,寒门能出贵子,但毕竟是少,若是没有钱财去求学,先生们与你无亲无故,还得包你食宿,那自然是不可能,除非你文章读书做得极好,自家事情自家知道,刘彦松能在乡下被称为读书之才,到了这般大城,可能就算不了什么。 叹了一口气,算是彻底认下了这对家人。 许百川点点头,转而走向房间,将自己东西取出来,他要去的是剑修辈出的庆元国,将刘彦松带到应天府城只是顺带,甚至要是没有刘彦松,他全然可以绕过应天府城,少走好大一段路。 刘彦松看着许百川,伸出手想要挽留。 许百川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眼中有些许波动,张张嘴,想吐出一些话,但最后又摇摇头。 一切尽在无言中。 看着许百川跨出客栈,清俊身影被初生太阳拉的极长,刘彦松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他想着,不知以后两人是否还能见到? 据说修士境界越高,寿命越长,等到几十年后,自己垂垂老矣,而许百川容颜不改,依旧是这般风神俊秀,那又是如何一番光景? 秋风起 第十五章 边境小城 走过一段时间,出了应天府城,许百川拿出地图对照查看后,眼中就只剩下了一条路,向南城门离开一路而去,再跃过一座叫做清元城的地方,就算是走到大理的边境,至于之后的地方,地图便没有记载在上面,他买的地图虽说是最全面的,但也只是记载了大理版图,对于其余地方只字未提,不过就算如此,按照着他的想法,行到山前必有路,自己连路都没有走完,还没有到谈论边境地方的时候。 先前与刘彦松一同行走,被耽误了不少时间,许百川是修士不惧怕这些路程,但刘彦松是个普通人,一路上大病小病生了无数次,每生一次病就要在原地拖延一段时间,因此他和刘彦松走了两个多月的光景才到应天府城,现在没有刘彦松的拖累,许百川赶路都快了许多,平常要走三四天才能到达的路段,现如今不用一日就可以走到,每次想到刘彦松,他都忍不住叹气,要是先前不在黑狼口中救下他的话,想必自己早已经到了边境,离那座老道士所说的出了很多剑修的国度不远了。 许百川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危机,虽说尽数都死在他的剑下,但他知道自己对付一些小修士尚可,若是境界再高妙一些,他也只能望风而逃,他不止一次想着,庆元国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色,剑修是否可以光明正大出来行走,不用担心其他修士的不轨之心。 现如今的他,只是在大理这座边陲小国就能遇到这么多危机,无论女鬼也好,妖邪也罢,都想置他于死地,而他只想好好握着手中的剑,一路向上走去,去见更加灿烂的风景,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靠着剑极尽风光,被人称作大剑修,再也不必担心有人贪婪剑修悬赏来取他手中的剑。 许百川是向着边境清元城所在地方行路,而清元城是靠着边境的第一座城池,城外尽是风霜杀气,大理皇帝曾经下令,不许平民住在清元城,避免边境大战时被攻城器械所误伤,大理皇帝爱民如子,圣旨下来之后举城沸腾,清元城的平民纷纷向大理内地涌去,本来这算是一道极好的政策,但此时却对许百川产生了不少阻碍。 看守关口的将军一脸狐疑的看着许百川,他以往见到的都是平民向外走去,向清元城而来的只有运粮车队,许百川是这几个月来第一位想要进入清元城的人。 虽说手上有的凭证,但守关将军心里却想着许百川是敌国派来的探子,获取情报之后想要从清元城离开,想法越来越开散,到了最后,守关将军对自己所思所想已经深信不疑,看着许百川的眼神也愈加灸热,自从他在清元城喝酒闹事之后,就分配到关口看守,每日见到的不是黄土便是荒野,偶尔一群野鸟飞过都能让他乐上一整天,闲的一身骨头都发痒,要是许百川正如同他所想那样是个探子,那他就可以凭着这件功劳,重新返回前线沙场与敌人厮杀。 因此守关将军虽然听到了许百川的解释,也只是当做耳旁风,心里现在想着,要怎样抓住许百川,又在安上一个怎样的罪名,才能体现出自己的功劳,凭着许百川来彰显出自己的功劳,想着这些,守关将军不由急得满头大汗,他本就是个沙场武人,因为读不了书才拿着兵器来沙场混饭吃,但凭他读书时聪慧一些,命运就是大不相同。 许百川扯了扯嘴角,看着如同川剧变脸一般的守关将剑,有些无语,也觉得好笑,要是守关将军退出沙场,靠着自己这条本领到也能混个不错的饭,最起码各大酒楼茶楼是短不了他的吃食。 守关将军越想越烦躁,到了最后竟然憋得脸色通红,许百川看着好奇,疑惑不解道:“这位将军,可是在下的身份凭证有疑?” 守关将军摆摆手,下意识的回答:“没有问题,我只是在想给你的罗织个什么罪名,好让我重新去沙场拼杀。” 话说出口后,守关将军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一时间气氛沉寂下来,两人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守关将军先开口:“罢了罢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守着吧,至于你,就进去吧。” 许百川看着打开的小门,又转头看了看守关将军百无聊赖的神色,有些感叹,他本以为天下愚蠢之人只有刘彦松一个,却没有想到还能遇见另外一个,两者唯一的区别或许只是一人是读书人,一人是沙场武人。 守关将军见许百川一直在看着自己,在想着自己刚才说出的话,有些挂不住脸,于是不满嘟囔道:“看着本将军作甚,就不怕将你当做奸细探子捉起来,放到先登军中当死士用?” 许百川听着这些话,无奈的摇摇头,且不说他是否是奸细探子,就算他是,守关将军也对他无可奈何,毕竟修为境界摆在这里,要是随意来一个人都能抓住他,那他这剑就不必再练了。 许百川看着守关将军,想了想,轻声问道:“这位将军,为何你守的这片关口只有你孤身一人,其余兵士去哪了?” 守关将军本想不做理会,这片关口本来是没有关口,自从他喝酒闹事之后,清元城的主事人对他这种劳苦功高脸皮又厚的老兵油子毫无办法,打又不怕,骂又不听,索性就在离清远城不远的地方单独给他建座小关,每日派些人来给他送点饭吃,至于想要喝酒吃肉,也只能想想,说是守关将军,其实倒不如说是囚犯。 在这一片荒野中,很难遇见与自己谈论的人,来送饭的兵士早就听过他是个浑不怕的角色,根本不敢与他多谈,许百川是这半月以来第一个与他说话的,因此他愿意多说一些。 许百川听完后怔住,随后脸上展露出笑容:“将军倒是好气度。” 守关将军咧开嘴大笑:“那当然,我周期的名头在清元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需我站在战场上,庆元国的胆小鬼都会吓得屁股尿流。” 许百川扯了扯嘴角,没有回话,沙场武将夸耀自己的功劳无可厚非,毕竟在军营中没有其他消遣,就只好偷偷摸摸喝点酒,然后向着同袍吹牛,这也算作军营常态,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周期被赶到这里守关不是因为喝酒,反倒是因为吹牛吹多了,连城中主事都看不下去。 周期一人说了许多,哪怕许百川没有回应也是一样,说到后面反倒是重重一叹,方才还兴高采烈的模样顿时消散不见。 而许百川早在他说话的功夫,就已经随着道路离开。 天色不早,该进城找个休息地方。 至于周期,在没人陪他说话之后,安静的下来,依旧在这里守着,对着遍地黄土发呆。 …… …… 清元城算不了多大,相比于占地甚宽的应天府城,显的娇小许多,但也同样的多了一些应天府城没有的铁血气息,看着城墙上遍布的红色血迹与坑坑洼洼的城砖,许百川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豪气,闻着随风传的血腥味,脑中不免生出一副惨烈的景象,他大致知道周期为何为因为离开清元城而叹息,毕生守护的地方就在自己不远之处,而自己只能远远的望着,无论是谁,设身处地一下,心中都不会很好过。 经过守卫盘查,报出籍贯名字,在满身好奇目光中,许百川缓缓渡步走在这一座饱经风霜洗礼战火冲刷的边城,因为大理皇帝的圣旨,城中平民已经尽数撤离,空出了许多房间,因此许百川没有费太多功夫,很轻易便找到了一座无人居住的房屋。 看着这座门户大开的房屋,他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坐在一边的大青石上,等待着某个人。 毕竟他算是城中除去军队以外第一个大理人,尤其是在这种节骨眼上进城,身份敏感。 索性他没有等多久,就听到了一阵策马而奔的声音,转头看去,一位身穿白袍的小将率先入眼,颇有几分英姿飒爽,他的身后是三位穿着重甲的骑兵,手中提着厚重的大刀,哪怕只是远远站在外面,也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小将下了马,走到许百川面前四处打量,许久之后才说道:“你是剑修!” 许百川有些吃惊,他本以为小将会问他的名字,籍贯,是不是大理人,却没想到一开口问的不是这些,而是直截了当的说自己是剑修。 许百川没有隐瞒,很爽快的应下:“我的确是一位剑修,不知道将军是如何察觉?” 小将倒是很直接:“清元城处于庆元大理边境,因此能知道那边不少事情,相比于大理的剑道惨淡,庆元剑道反倒是兴盛许多,因此有不少握剑的江湖人想去那边学剑,见的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许百川点点头,很快又反应过来,好奇道:“为何不将我认作那些江湖人?” 小将指着许百川,开口说道:“我以往见过的那些江湖人,都是成名以久的老人,自知剑道无望想要去庆元国求剑,而你年纪轻轻,又从云镇这处偏远地方而来,路上少不了拦路劫匪各种妖魔,你能孤身一人走到这里,无论怎么看都不一般,更何况剑修在大理算不算多好的处境,因此反倒是更希望去庆元国。” 许百川看着小将,听着他将自己行程分析的头头是道,反倒是觉得他有些不同,想了想,问出了最关键一点:“就如同将军所说一般,在下想要跃过边境去往庆元国,想必将军来找我也是因为如此,不知在下要如何做?” 小将点点头,将手移向许百川腰间秋风,他来这里的确是有其他意思,虽说大理皇帝下了命令,不能让任何一个理人跃过边境,但此地毕竟是天高皇帝远,放几个人过去大理皇帝也不会说些什么,就算是知道了,也拿他们没辙,大理边境还得依靠他们守护,只要不是太过于过火,皆当做视而不见。 许百川随着小将的手所指也看向了腰间秋风,笑了笑,平静道:“杀谁?” 他是剑修,最擅长之事便是杀人,总不可能小将来找他是想让他过去讲道理,那还不如找几个读书人来念文章,所以那便只能是杀人。 小将没有将那人名字说出来,只是由衷说道:“要杀的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来这里只是请你,想让你做事的另有其人。” 秋风起 请假条 今天有其他事情耽误码字,请假一天。感谢支持谅解,感谢支持!各位大佬,期末了在考试,然后今天要去听讲座,签表,请假一天,谢谢谢谢。 《剑气凌霄》秋风起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秋风起 第十六章 大理人 清元城内四处严戒,每隔几步都有军士身穿铁甲驻扎在此,这座几乎算是处于边境第一线的小城,在城中居民尽数撤离以后,留下来的只有军队,因此当身穿麻衣腰带长剑的许百川出现在军营时,引发一阵惊叹,不过很快又隐匿了去,军法重于天,每位兵士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周期作为前车之鉴还摆在不远处。 站在军帐中,见到的人不是许百川心中所想的那种大将军,而是一位平平无奇的老人,身材也不算高大,看着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实际上老人并不一般,能以年老之躯统领三军紧紧压住庆元国边境,将犯边敌军打的喘不过气,甚至还有几次孤军直入攻城庆元国边线,要不是庆元皇帝连夜派遣军队前去镇压,说不定庆元边境会尽数纳入大理版图,因此哪怕边境只有清元城一座,但在这位老人指挥下可抵千军万马。 老人坐在椅子上处理公文,见着许百川走进了,向他点点头,然后便不再理会。 许百川皱了皱眉,他有些琢磨不透老人的想法,既然有事叫自己过来,又何必这样磨磨蹭蹭,自己不是他的下属,没必要陪他在这里耗着时间,用手按住秋风,平静道:“将军叫再下过来有何事,若是在这般拖拉,在下便走了。” 听着许百川这番话,老人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纸笔,慢悠悠说道:“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性子仍需打磨,不过是多等了些时间罢了,等等又何妨?” 言语中隐隐带着霸道。 老人统领三军一切生杀,又久居高位,就连大理皇帝也得与他以礼相待,便养成了这种性子,无论是他求人还是人求他,都会做出这番动作,美其名曰杀一杀傲气。 许百川摇摇头,平静道:“我这人向来直话直说,你有事让我做直说便可,如此故弄玄虚,我大可绕过你们直接过关。” 老人哦了一声,反问道:“要是老夫不让你过去,你当如何?” 许百川眼中仍是一片平静,他轻声说道:“人间重有不平事,我以秋风杀。” 老人愣了愣,认真盯着许百川看了许久,随即点点头:“有那股子傲气了,倒是挺像我以往一位老朋友,他也是经常这么嚷嚷。” 许百川没有去问那位老朋友是谁,他来这里只是想过关去往庆元,至于其他人,并不是放在心上,更何况像那位老朋友又怎样,终究又不是他,没甚的作用。 老人眼里有一些笑意,或许是因为那位老朋友,总之接下来两人谈话轻松许多,他也没有隐瞒,将许百川要做的事讲了出来。 “再过不久便是冬至,估摸着西突厥犯关也是这一段时间,以往他们都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但近些年不知怎么的,吐鲁部族一统西突厥自立为王,要是以往各自的小族还好,人数不多也能活得下去,而现在架子铺的太大,冬至后牧草枯败,他们为了活下去会出来四处劫掠,庆元国太大他们不敢动手,而咱们大理就清元城一座,孰强孰弱自然分的清楚。” 许百川没有说话,只是听老人讲话又细心不少,若是他没有猜错,他要做的便是与西突厥有关。 老人继续说道:“其实说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西突厥罢了,大理铁军威压四海,他们其实算不了什么,真正要担心的是庆元借此插手,到时又是一番麻烦事。” 庆元是大国,大理是小国,但就算如此,老人在提到庆元也仅仅只是说麻烦,而不是危机,这是老人坐镇边境以来,以胜绩堆积的自信,也确实如此,放眼整座大理,也只有他才能如此。 老人看着不言不语的许百川,叹了一口气,迈步走到他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递出,轻声道:“西突厥虽然不算些什么,但毕竟是麻烦,据线报所言,突厥小王子是位修行人,而他就在清元城外,你杀了他,老夫便准你入庆元。” 许百川神色漠然,他猜的没错,要对付的果然是西突厥,想了想,还是接过那幅画像,看了一眼,有心愕然,他本以为会见到粗犷汉子,却没想到画在画像上的是位俊俏书生,除了那双蓝色眼睛之外,与寻常学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抬头看向老人,问了一个问题:“要是我直接走不杀人,你会如何?” 老人笑了笑,轻声说道:“那你自走便是,但庆元入关是须身份籍贯,而你是大理人,是没有这些,怕是入不了关门。” 庆元国的皇帝,自从初祖以来,便一直遵守着一条铁律,以民为本,因此每位民众都是登记在册,无论是山间野民,还是城中乞丐,在民选司都会拥有一页自己名称,至于没有的,哪怕侥幸入关,也只能经年累月常在山野之中,许百川去庆元国是想要学剑,那自然便要有个正当身份,要是一直藏身山野,那还去甚的庆元国。 许百川叹了一口气:“那位小王子在哪里,若是太远了,怕不是很好找。” 老人呵呵一笑,他久经人情世故,对许百川心思把握的极准,从许百川进入城门开始,他就敢断定这位想要去庆元国的小剑修,一定会为他办事。 老人想了想,叫过一个亲卫,用方言说了好大一通,这才开口说道:“小王子在清元城外三十里地一处峡谷驻扎,一直想着要过来,被大理铁军击败后,便一直在那里,仍然死心不改。” 说到这里,老人眼里有些笑意,自家守卫的城池牢不可破,大理铁军要不是顾忌庆元国,区区西突厥又能算得了什么,哪怕是作为修行人的小王子,在铁骑冲杀之下,也依旧得死。 本来对小王子这只小虫子有些恼火,现在许百川愿意为自己做事,那便再好不过。 老人心里甚至想着,要是小王子死在许百川剑下,西突厥又群龙无首,自己该不该出兵? 许百川沉默片刻,将画像仔细看了看,仍然是有些不敢相信,儒家学说向来是非我中华族裔皆敌夷也,为何小王子偏偏是一副儒生的打扮。 他将这个问题问出来,想听听老人的回答。 老人没回答,这也是他能忍受小王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跳的原因,那些山上的修行人行为想法皆与外人不同,小王子既然成为修行人,那也是山上的人,而修行人只能是由修行人来杀,结仇灭门也是修行人的事情,凡俗人物是不能任意插手,老人活了这么久,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更不能告诉许百川。 许百川笑了笑,看似毫不在意的说道:“那你总得告诉我他的修行境界,要是比我强出太多,我去了也是徒劳。” 老人这次倒没有犹豫,很是痛快的回应:“小王子在练法境。” 许百川眼神微微波动,他只是剑气境的剑修,尽管在第一境可以独领风骚,但要是面对炼法境,并没有太大的把握,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危险,炼法境的其余修士,已经可以使用一些小的法器来为自己杀敌,而他只有一把剑,无论从任何方向来看,都不好对付。 可他现在已经站在清元城,跨过这道边界线,就能到达庆元,没道理因为对手比他强一些就放弃,因此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炼法境修士又如何?说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躯,长剑刺进去,也能斩杀,总归是有些希望。 “我是剑修啊,没道理怕的。” 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许百川脸上忽然泛起笑意,法器驱使又如何,总归是一柄长剑能斩杀的,小王子又如何,终归是要死在自己剑下的。 老人虽说是算计了许百川,说了不少假话,但有一句是的的确确的真话,许百川的确是像他那位老朋友。 只是他那位老朋友已经死了。 既然许百川已经答应要去杀小王子,老人也不介意先拿出一些报酬,在摇曳的烛火中,慢慢的走回桌子,翻找了许久之后,拿出一本小册子,封面明明白白写着庆元治民录。 许百川若有所思,他好像隐隐约约知道了一些什么,在大理国流传的一直是庆元国与大理是国仇家恨,而现在看来反倒有些不对,如果真是这样,没道理庆元治民录会流传在老人手中。 这些事情太过复杂,又不知道来龙去脉,只凭自己猜测是做不了准,许百川不去想这些,转而看向老人手中打开的名册,身份籍贯都有,只缺少一个名字。 等杀了小王子后,就会加上自己名字。 老人合起名册,放自己怀中,笑道:“现在还不能给你,得须你提着那位的人头来换才行,要不然你跑了怎么办,那不得亏大发。” 许百川默不作声。 老人笑了笑,缓缓走了几步,看着营帐外的一片灯火通明,莫名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老夫是大理人,你也是大理人。” 许百川迈步走到他身后,虽说看的都是同一片灯火,但他没有老人这种感叹。 他只是想练剑,而大理剑修稀少,于是他就想换个地方继续练剑,仅此而已。 老人见他不回答,也并不放在心上,随口问道:“大理剑修异常稀少,你是如何学的剑?” 许百川漠然开口:“我想学剑就学了,没有如何学的。” 老人哑口无言,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接话,过了良久后才说道:“夜深了。” 许百川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向外走去。 小将在不远处等着他。 他在进城的时候已经选好了房子,夜深了,那便去睡觉。 秋风起 第十七章 忍冬 在清元城安安静静待了三日,期间没有人来打扰,好似老人已经忘了有许百川留在城内,不止如此,连送饭的人都没有,所幸许百川选的这户人家不差,米缸里还剩许多米,房梁上还悬挂着不少腊肉,就连房后面,也有几处菜洼,虽说秋天已过,已经将近冬天,但菜洼留存的蔬菜依旧不少,许百川一人生活了许久,做饭对他来说只是小事而已,哪怕没有人来管他吃饭,这几天也过得不错,总比赶路时啃着硬邦邦的干粮来着好了许多。 因此这几日他格外开心,每日不用将大把时间荒废在赶路上,出去吃饭休息的功夫,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他都是剑不离手,不停磨练着剑法与剑气,甚至连睡觉的功夫,都要盘坐行气横剑在身。 他的资质并不算很好,剑修又是格外难走的一条路,想在这条道路上再走远一些,除了名师指导之外,便只能靠着自己勤学苦练,许百川现如今没有名师,那一切就只能依靠着自己。 在他这般练剑的第十日,下了一场不小的雪,几乎是眨眼间,就将黑红城墙装点的一片洁白,从外面望去,哪还像一座铁血的城堡,反倒有几分像传说中的仙境。 许百川移了一条小桌子放在屋檐下,又煮了一壶热茶,依旧是在房里找到的,虽然也不怎么好,但总比他在小棚子里喝到的粗茶要好上许多。 坐在他对面的,是原名叫做李央白的小将,正在一脸不情愿的喝着茶,尽管迫不及待的喝下,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嫌弃神色,皱着眉头说道:“按我说,这茶就比不得酒,喝下去一嘴苦味,哪有烈酒来的痛快!” 许百川缓缓开口:“茶也好,酒也罢,总归是让人喝的,对我来说并无区别,要是我在这房里找到酒,那自然就是喝酒,可惜这里只有茶。” 李央白翻了个白眼,这间房子里面有什么东西,他知道的一清二楚,旁边的房子里面都藏着酒,而只有这间房子有一些茶叶,他本以为许百川会去翻另外的房子,却没想到只在这一家折腾,这些日子他没有来找许百川,但对其行踪都知道,每日雷打不动的练剑打坐,要不是今日下的这场大雪,恐怕许百川依旧在练剑。 也多亏了这一场大雪,他得了一次难得的休息机会,就想着来找许百川,无论是饮酒还是饮茶,总归是平常难以饮用的,在清元城,这都是属于平民的财物,守军要学的第一条军法便是不可贪图平民财物,哪怕是老人想喝也得忍住,在这里军法大于天,他今日能喝到茶,还得多谢许百川,毕竟是这座城唯一的平民。 李央白开口问道:“旁边的房子便有酒,你为何不去拿?” 许百川喝了一口茶,呼出一道白气,没有回答自己为何不去拿酒,只是轻声说道:“想好了动手的时间了?”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如果是其他人听见了,指不定会蒙圈,李央白今日恰好是为了这句话来的。 李央白缩了缩脖子,风雪已经渐渐变得很大,他穿的并不厚实,就在喝茶时就有不少雪花落进他的脖子,虽说他是沙场武人血气方刚,哪怕是在冰天雪地里也能握着兵器与人拼杀,但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能忍着冷,并不是不怕冷,于是他由衷说道:“风雪大了,不知进去一谈?” 许百川看着他缩着的脖子,很快就明白了,点点头,起身进入房中,李央白嘿嘿一笑,紧随其后。 许百川却的这间房屋确实不错,不仅有肉有米,还有一处火塘,可能唯一一处不美的地方,就是按照李央白所说,没有酒。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喝酒了。 于是再次走出去,在李央白指点下,提了一坛酒回来,房屋中李央白早已生好了火,就连温酒的水壶也准备齐全。 这一坛酒并不多,全倒进去堪堪装满水壶,架在火塘上,看着咕噜噜冒着泡的水壶,李央白贪婪吸了一口酒香,感叹着说道:“冬日就该喝酒,喝茶实在没劲。” 许百川笑了笑,没有多说。 军中汉子大多都好喝酒,一来显得豪迈,二来则是缓解思乡之情,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这一句先贤所做的诗句,几乎是写尽了兵士的一生,守卫边境说来容易,做起来确实是难,也因此,酒是最好的消愁之物。 将温好的酒倒出,李央白迫不及待喝了一口,舒服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回味,过了不久,他又忽然睁开眼睛,面色有些难看,咬着牙说道:“要不是周期这个混球喝酒闹事,让大将军下了禁酒令,在以往酒都是会跟随运粮车队一同送来的,现在倒好,只能眼巴巴望着这屋内的酒。” 许百川怔了怔,原来周期所说的真的不假,他还真是因为喝酒误事而逐出去的,确实是罕见。 和李央白围坐在火塘边聊了好一会儿,将酒都喝了大半,李央白终于谈论起他今日来此的目的,下了大雪西突厥撑不住了,想要集结兵力再做最后一次攻城。 小王子一直在统领着西突厥,此时就该许百川出手了。 许百川点点头,将秋风挂在腰间,说了句那便走吧。 于是就真的走了,留下李央白一人对着酒壶发呆。 良久之后,李央白幽幽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忍住了自己的手,满脸纠结起身,跟上已经走远的许百川。 在飘荡大雪中,许百川一步一步走的极缓,他以往也在雪中走过,当时只是为了活着,而现在是去杀人。 不过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人命罢了。 街道并不长,在许百川见到老人后,李央白才赶过来,老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他闻到了李央白身上的酒气,知道他喝了不少酒,而他下了禁酒令,是不能喝酒的。 因此老人狠狠踹了李央白一脚。 李央白好似早就知道会这样,不闪不避受了这一脚,满脸堆笑凑到老人身前,为他殷勤捶背,嘿嘿笑道:“爷爷,许久没喝酒了,一时忍不住,再说了,是这位公子请我喝的,又不是去偷去抢。” 老人冷哼一声,不过脸色好看了不少,任由李央白为自己捶着背,转头看向许百川,平静道:“你应该都知晓了。” 许百川点点头,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平静道:“何时出手?” 老人没有多少犹豫,直截了当的说道:“在今夜子时,那时候大雪也该停了。” 许百川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并没有其余太大的波动。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去庆元国学剑,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小王子这一位炼法境修士,老人这是吃定他了,而他又不能反抗,毕竟庆元国守关查民之严他也是知晓,单凭自己是进去不了,除非以后自己修成了不去世俗皇朝的大修士,可惜他现在还只是剑气境,只能依靠着那一本小册子。 更何况,他是剑修,习练的功法是不添加一笔完完整整的行气功法。 普通剑修已经能做到同境之间佼佼者,他不可能比他们差,甚至说是更强,一路上斩过不少妖魔,让他对自己的实力境界有了不少了解,同境修士遇他必死,若是比他高上一个境界,只要进入他三尺之地,长剑递出同样丧命。 西突厥小王子虽说是学习了儒家法门,将自己打扮成一个读书人的模样,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学习的儒家法门是正统,在儒家第一位圣人悟道成圣之时曾经定下规则,正统儒学不可传于敌夷,这一句话被儒家学者奉为瑰宝,哪怕是过了几千年几万年,正统法门一直紧紧握在中华手里面,流传出去的只是后人根据自己理解所注小道,算不得正统,小王子金发碧眼在儒家弟子眼中毫无疑问是敌夷,因此许百川敢断定小王子哪怕是学了儒学,成了炼法境修士,也不一定比他强。 顶多是五五之分。 许百川不一定会败,小王子也不一定会胜。 老人笑了笑,换了个姿势让李央白锤背,慢悠悠的说道:“总归他是炼法境修士,你对上确实有些吃亏,但这毕竟是你修士之间的厮杀,我们又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这样,在那夜老夫与你说了那位老朋友,虽说他已不在人世,但他临死之前送我一把剑,而老夫又不是剑修,拿着又没用,你要是将小王子斩杀了,老夫就将那把剑送给你,你觉得如何?” 许百川摸了摸秋风,笑道:“我辈剑修,有一剑在手足以,不必贪求太多。” 老人摇摇头,笑道:“你去庆元国是学剑,去学习那些剑客的道理,而他留下的剑也有不少道理,总归是对你有不少好处,要是你去庆元国碰了一场空,多少也有一个安慰。” 老人将话说的很明白,许百川也觉得他说的对,没有思考太多,直接就应下了。 心中想着,大不了学完道理之后,为这把剑找一个合适主人传下去,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番心意。 老人仰头看着天,觉得今年这第一场大雪有些特别。 就算是专门为某个人而下的。 许百川手中的雪已经化了,于是他伸出手,又重新接了一些。 随手扬起。 正好洒在老人身上。 老人怔了怔,随即大笑道:“你这样子,确实是很像他,都是一样的有趣,只是他喜欢将雪直接塞进我脖子。” 许百川摇摇头,平静道:“我只是我,并不是其他人,他也是他,并没有人像他。” 老人点点头,感叹道:“听央白这孩子说你的剑叫秋风,是个好名字,他的剑名字也不差,叫做忍冬,随着剑留下来的还有一句话,剑道处于冬,百般忍耐,往后尽是风光。” 许百川沉默不语,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把被留下来的剑,有些不寻常的道理在里面。 秋风起 第十八章 今夜便杀人 冬日时间过得很快,几个时辰之后便到了夜晚,许百川依旧是穿着那身麻布衣服,腰间挎着剑,冷风吹过,不为所动,相比于他,李央白则穿的很厚,外面又套了一层铠甲,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停喊着冷。 李央白将毛皮手套带上,这才握住冰寒的枪柄,吐出一口白气之后,转头看向许百川,好奇问道:“你这是秋天的打扮吧,冬雪这么大,寒风又刺骨,你就不觉得寒冷?” 许百川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指着自己腰间挂着的秋风,平静道:“我是剑修,一缕剑气附身足以驱赶寒冷,犯不着穿的那么厚,反而对身体有所限制,挥剑阻力也是颇大。” 李央白点点头,看着许百川腰间秋风,又看了看手中的长枪,顿时觉得有些嫌弃,自己需要毛皮手套才能握住枪柄,而许百川能依靠着剑气驱寒,两两相比之下,就觉得自己握住的长枪并不怎么好了,长叹道:“难怪这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去当修士,且不说飞天遁地法力无边,就凭着这一手御寒功夫,也足以让人惊艳。” 许百川笑了笑,轻声道:“你若是想的话,以你爷爷这三军统帅的身份,托关系让你去拜修士为师自然就可以了,到时候学成归来,少不得被人叫一声仙师。” 李央白一脸难看之色 他曾经也这么对老人说过,但老人毫不留情拒绝了他,不止如此,还用荆条抽了他许久,最后在他的一直追问下,才肯开口告诉缘由。 李央白转身看着已经小了不少的风雪,叹道:“李家世代镇压边境,恩荣无数,军中威望甚重,已经极为让大理皇帝忌惮,要是再出一个修行之人,与山上修士有了关系,大理皇帝恐怕会做出一些不好事情,为了他的皇位,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情,要不然这偌大的边境,怎会只有清元城一座城池?说到底,大理皇帝是想让我们死在边境,永远不要回去。” 许百川忽然有些同情老人与李央白,一生都在为了守护边境,而大理皇帝却想至他们于死地,无论从哪里来看,都不算是一个好皇帝。 在说完这些话之后,李央白没有继续开口,许百川也没有问。 两人静静站在军营里,看着集结的兵士。 去杀小王子本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要是让许百川一个人去,和送死无异,因此老人调派了不少兵士跟着他,为他制造机会与小王子拼杀,等到小王子死后,再一举将西突厥天个干净,再不济也要让其元气大伤,五年之内再无犯边的可能。 …… 许百川骑着一匹骏马,缓缓跟着前面的兵士,距离出城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前面不远处就是西突厥的驻扎地方。 老人没来,毕竟他年纪大了,受不得风寒,要做的只是在城中坐镇,因此他将领军的任务交给李央白,不求李央白能全歼西突厥,只要能斩杀一半人就算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他年纪很大,活不了多少年头,今夜将李央白派出来,何尝不是存了历练他的心思,李家世代镇守边境,等他死了之后,这条重担就要压在李央白身上,他的儿子已经尽数牺牲在边境,唯一剩下的孙子自然要扛起大旗,李家的威名,不能丢。 李央白也知道他的心思,因此在看到西突厥营地时,心中莫名升起豪气,要不是顾忌着自己统帅身份,只怕是要提着长枪冲下去。 许百川下了马,同样看着那片营地,轻声问道:“要如何做?” 李央白平静道:“先以火攻,其次以大军诱导,将敌人迅速骗出之后由你潜出敌帐,看到中间那座最大的营帐没有,那就是小王子住的地方,你只要将他的人头斩下提出来,就算是成了。” 许百川转过头看着他,疑惑问道:“积雪厚重,火烧不穿,火攻这法子如何做?” 李央白低声笑了笑,指着兵士腰间鼓鼓囊囊的袋子,轻声道:“里面装的是火油,哪怕是在雪中也能燃烧,将其丢入营帐内便可,更何况这只是次要的,而真正重要的是你的剑,你能否斩杀小王子,方为重中之重,如果让他逃了,怕是只要过了这场冬天,他又会卷土重来,小王子是修行人,普通兵士对付不了他,也只能依靠着你。” 许百川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手紧紧按着腰间秋风,眼光明灭不定。 李央白飞快下达指令,不一会儿就有数百人悄悄前潜入营帐,四处纵火,于是刚才还有黑暗的夜晚,顿时明亮起来。 等到火光已经四处燃烧,李央白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身先士卒冲了下去,他的身后是数不清的大理铁军。 …… 小王子抱着侍妾睡得正香,不时翻过身打出几个呼噜,外面的雪积的很大,因此他就没有想过清元城会来夜袭,本以为今日和往常一样,没有大事发生。 在李央白没有来之前确实如此,而现在,营帐四处都是火光与惊呼声。 许百川灵巧避过每一道火光,行走在阴影中,尽管自己身边不远处就有大理兵士倒下,但他知道自己是不能出剑救他们,他要杀的是小王子。 小王子所居住的营帐很大,是西突厥最大营帐,上面还插了一条白布,因此很好找。 许百川悄无声息的走进去,看着躺在床上的小王子,拔出剑将剑气灌输进去,没有丝毫犹豫,一剑斜斩而下。 老人和他说了要的是小王子的人头,其余的信物是不算数,因此他这一剑所斩向之处,便是小王子脖颈。 一道剑光闪过。 小王子猛然从床上坐起,将侍妾举起挡在胸前,侍妾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尸首两分。 许百川看着逃过一劫的小王子,眼中尽是叹息,要是没有侍妾为他挡着,说不定自己已经斩杀了他,现在他反应过来了,想杀掉他就困难许多了。 小王子将侍妾尸体随意扔下,毫不关心,仿佛将其为自己挡一剑是理所当然,让他真正关心的是许百川,他自打成为修士以来,没有与任何修士招惹,今夜许百川来杀他,实在让他想不明白。 将摆在床头的笔拿起,小王子顿时安心不少,手上有了依仗,心思也就大了不少,皱着眉头问道:“这位兄台,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杀我?” 许百川眼神漠然,开口说道:“想杀你自然就是想杀你,并不需要其他理由?” “兄台这便是不讲道理了!”小王子看着许百川手中秋风,眼神缩了缩,又很快咬着牙冷哼道:“你是剑修,但并不是代表我怕了你,你若就此退去,便效留住性命,如若不然……” 小王子没有将话说完,但其一身爆发出的气息,足以说明一切。 许百川讥笑道:“到底只是个读书人,本事没有学到几成,那种贪生怕死的性子倒是学了十成十,你要是真的有信心留下我,便不会说这种话,而是你手中法器早就攻来了。” 说完之后,秋风剑一挥。 营帐里剑气汹汹。 御使一柄秋风的许百川没有说太多废话,直截了当的又挥出一剑,从他踏入营帐开始,他与小王子两人之间便只能活下一个,尽管小王子气势比他强出不少,但他毕竟占据了先机。 故这一剑,小王子只能躲。 小王子冷哼一声,气息加持之下飘向后方,手中毛笔轻甩,飞出一点墨水,径直砸向许百川刺出的一剑。 这还不止,毛笔不断甩出墨水,最终墨水凝结成字,在营帐中散发灰黑光华。 纵使许百川剑气再汹涌,但他毕竟才是剑气境剑修,将墨水斩开后又遇见灰黑字体,知道自己不可力敌,只能御剑回转。 小王子看着与灰字纠缠的许百川,得意笑了笑,他本以为许百川敢来杀他也是炼法境界的剑修,因此心生害怕,想要和解,打算着只要自己退回西突厥,哪怕现在营帐的突厥族人全死光,不出几年,自己又能拉出一批突厥大军,现在一番试探之后才明白,许百川只有第一境修为,远不是他所想那样,尽管杀力强出第一境,终究是与自己有着差别。 炼法境对战第一境,无论从哪里来看,自身都是稳操胜券。 只是现如今要想的是如何尽快解决这场争斗,将许百川手中剑取下,他并不傻,知道许百川是剑修之后心中就起了主意,毕竟剑修悬赏实在是太过丰厚,若是将这把剑拿去领赏,自己应该也能得到不少好处。 或者是凭着这一把剑,自己能得到正统的儒家修行法学,转而突破第三境。 许百川勉强将灰字斩碎,微微喘着气,双眼一直盯着小王子,他在进入营帐之前,以为依靠着手中的剑对上小王子,会差一些,但不会差很多,而现在真正对上才知道,境界差别如同天际一般难以跨越,想要跃境杀敌,难之又难。 不过就算如此,不拼一把又怎会知道结果。 紧紧握住秋风,将剑气加持在脚下,足尖点地高高跳起,身形如同重剑一般重重砸下去。 秋风剑光大作,锋芒毕露。 许百川提剑来杀小王子之前,苦练了十五天的剑法,将独臂老者传下来的剑法勉强掌握了一式,那就是砸,将自身与手中剑合在一起,无论遇到是什么敌手,尽管砸下去便可,凭借着剑刃剑气的锋芒,能抵挡住的着实不多。 哪怕是炼法境界,也抵挡不住这一招,只能望风而逃。 小王子面色难看,他从未与剑修打过,甚至是与人实战都少的很,在修行时马心思都想着如何突破境界,如何再习练一门法术,至于如何与人拼杀,在他看来不是君子所为,按照他所想,谈笑间灰飞烟灭便可,本来要是他一门心思的做学问,这样想也自无不可,但他想要做一个王者,想要犯边,那就是该死。 眼看着这一剑要砸到自己,而自己身后空间小的可怜,已经退无可退。 那就只能拼了。 他是炼法境,没道理怕的。 于是体内气息不要命似的灌输进毛笔,怒呵一声向着许百川点去。 秋风起 第十九章 剑气震四方 剑气冲天起。 剑修三尺之地尽是死地,许百川携带秋风狠狠砸了下来,尽管有毛笔在前面挡着,但此时距离小王子已经不足三尺,恰好杀人,小王子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秋风剑斩掉自己拿着毛笔的手,一脚将自己踹在地上。 虽说他是炼法境修士比许百川气息强盛不少,能打到现在就已经是极致,想要赢太过于痴心妄想,除非他修的是正统,但他是旁门气息太杂,在秋风指向他额头时,也只能束手无策。 剑修杀力,无论在何时都是天下第一。 其余修士哪可力敌? 他不想死! 咬牙后退贴近墙壁,将毛笔摄过,沾取身上残余血液写出一个剑字。 不算多好看。 每一笔写出,他身上气息就衰弱一分,当血红剑字成形时,他已经与凡人无异,身上见不到半点气息。 剑字放出红光,映照在许百川身上,顿时光芒大作,缓缓凝聚成一把剑。 与秋风一样不差! 儒家法术神通向来以字形笔墨为本,曾有圣人吐字镇山岳,落笔成天地,小王子修行不到那个境界,法门也不算正统,但无论如何,他总归是一位儒家修士,能以字成剑,本来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是想要用儒家法门来盗取剑修剑气,这件事怎么看都是一件极大的蠢事。 在他之前有儒家圣人仗着自身法力通玄以笔墨画了一位剑仙,想要将剑修纳入儒家,本来这件事想的不差,以儒家圣人法力来做也是一流,当他最后一笔落下,天地间剑鸣声大作,画出来的那一位剑仙,握住一把凭空出现的铁剑后,便不受他的控制,硬生生将那位儒家圣人斩杀,剑修本来就不是儒家修士可以沾染的,先有圣人画剑被斩,今日小王子又写了一柄剑,况且剑主还在此地,就好像当着人家正主打了一把假货,因此死去,理所应当。 血红剑字被一剑斩落。 小王子一脸不可置信,这是他最大的底牌,剑字成形时威势直上炼法顶峰,但为何,许百川只轻轻挥了一剑,就轻松破解掉? 许百川紧握住秋风,满脸尽是嘲讽,以法术来造长剑,可谓是个十足的傻子,现在想来,自己遇见了不少的读书人,唯独这个是最傻,想来以后是再来遇见。 在两人对敌的功夫,外面的战争已经踏入尾声,李央白率领的大理铁军训练有素,武器兵器齐全,而西突厥人本来就是一盘散沙,就算被小王子统合,勉强制定法规,仍然是一盘乌合之众,况且兵器都算不上好的,一口铁锅都能当做传家之宝,至于兵器全是用骨头与石头制作,对上大理铁军结果可想而知。 长枪脱手而出,钉死一个乞图逃走的突厥人,李央白站在大帐外,满脸尽是得意,老人在他领军之前对他说过,不求全灭但求一半,而现在满营突厥人皆降,至于至死不降的,已经去见阎王。 现如今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所期望的,只是许百川提着小王子的头走出来,要是小王子逃走,那他今日所做的一切,只是白费一场。 派人紧紧围住大帐,李央白取回长枪,全身蓄势待发,要是不久之后是小王子走出来,他就会悍然出手。 无论如何,西突厥都得全部留在这里。 …… 许百川深吸一口气,秋风转过半圈蓄势待发,尽管小王子现在如同一个普通人,但毛笔还在他手上,再加上第一次与儒家修士厮杀,能小心点,尽量小心。 小王子看着停在原地不动的许百川,心中满是焦急,虽然自身已经没有半点气息,许百川一剑刺出就会死,可手中毛笔是师傅留给他的,其中蕴含了他的一击,只须将其粉碎便可使出来,他敢肯定,许百川绝对抵挡不住。 许百川皱着眉头,小王子一脸平和神色,很明显便是有诈,换做寻常人,早就寻思着要跑,而不是坐在原地等着自己过去。 行过这么多道路,他已不是当初初出茅庐的小子,狗急了还能咬人,更何况一个炼法修士的临死反扑,怎么想都是不寻常。 因此这一剑,探其虚实。 提起纵身前行,明晃晃三尺寒锋探出。 小王子嘴上咧开极大的笑容,手上毛笔狠狠砸在地上,散开漫天尘烟,仅仅在片刻变化作一只猛虎,向许百川扑过去,猛虎极其逼真,甚至连身上的腥气也如同寻常猛虎一般厚重,许百川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招,秋风转了方向,带着他偏移,硬生生躲过了猛虎的一扑。 持剑而立,看向不断嘶吼的猛虎,许百川笑了笑,并没有多少害怕。 猛虎藏在那只毛笔里面,所耗费的是毛笔的气息,只须等猛虎气息散尽自然散落,小王子终究会死在自己剑下。 小王子也想到了这件事,脸色有些难看,用谨慎的一只手勉强练了一个法诀,猛虎吼叫一声,再次向许百川扑过去。 许百川深吸一口气,连番大战之后,他体内的剑气已经所剩不多,只够支持他再出三剑,若是三剑斩杀不掉猛虎,就只能作罢。 在猛虎接近自己三尺之地时,他出了第一剑,刺向猛虎脖颈。 要是其余人受了这一剑,会顷刻丧命,但猛虎是气息凝结而成,无论哪里被刺穿,都能瞬息补足,所耗费的代价,也只是消耗了些气息罢了。 猛虎动作一滞,有剑修三尺之地,总归是死地,尽管他不是人。 就在这时,秋风递出第二剑,仍然是攻向猛虎脖颈,只不过这一剑,是斩首。 小王子看着这一切,刚生出欣喜神色顿时荡然无存,在猛虎成型时他就想着许百川应该抵挡不了,可现在看来,竟硬生生将猛虎压制住,要不是他确定许百川只是剑气境剑修,气息不多,他早已经逃走了。 在修行时他听过剑修威名,听到以往有剑仙斩圣时满脸不相信,可现在看来,单单凭借着许百川便足以可见一斑。 剑修杀力,天下一绝。 秋风在递出第二剑后没有半点停留,猛虎脖颈被斩开大半,动作变得极其缓慢,他知道这是个好时机,纵身绕开猛虎,向小王子递出第三剑。 小王子被斩掉一条手臂,已经痛苦不堪,气息被毛笔全部夺去,身体更是雪上加霜,哪怕得了片刻的喘息机会,也没有回复任何气息,之前得意是因为毛笔所暗藏的猛虎护住他,而现在猛虎距离他足有半个大帐之远,救他不得。 当这一剑真真正正刺向他,他心中不免升起悔意,要是先前不想着夺许百川的剑,而是直接遁走,想必自己还能活下来,回到草原中,继续当西突厥王者。 而这时,猛虎也已经恢复如初,吼叫一声向许百川扑过去,在距离许百川一丈时,秋风剑已经递进小王子喉间,顺势环绕一圈,将死不瞑目的小王子头颅整个削下来,秋风一挑落入手中,提起心湖中仅剩的气息,纵身闪躲在一旁。 今夜他来此,是为了斩杀小王子,现如今小王子已经伏诛,就不必在此多待。 至于猛虎,就任其消散,失去小王子控制,已无多少作用。 许百川一手提着秋风,一手提着头颅,缓缓走出大帐,他身后是呆滞的猛虎。 李央白见到许百川从大帐走出,悬在喉头的心顿时放下,待看着他手中提着的人头时,感叹道:“到底是传说中的剑修,这份杀力,可称为天下一绝。” 许百川挥手将头颅扔给他,勉强笑了笑:“你说的不差,要是换个人来,哪怕他是炼法境修士,说不定也得饮恨在此,现在想来,这个人还真得我来杀。” 李央白伸手接住头颅,也顾不上赃污,查看过后再抬起头时,脸上已全是笑意。 “还真是小王子那个狗贼,在剑气境就能斩杀他,那等你以后境界高深,岂不是能斩杀更强的,乖乖,剑修这般强,竟让我也起了几分心思。” 许百川轻声道:“你要是想的话,早就可以学,那把忍冬在你爷爷手上,只须你开口知会一声,便可以拿在手上,有那位前辈留下来的道理,想必你跨入修行之路也是简单。” 李央白将头颅插在长枪上,笑道:“剑修虽好,但也是个要命的路子,保不齐走在路上就被其他修士给宰了,我啊,还更是喜欢活着,清元城这么大一份家业,等着我去继承,可冒不得这般险,那把剑啊,还是给你好,万一你以后真成了大剑修,说出去也能倍有面子。” 话虽如此,可李央白神色有此些悲凉。 若是真的可以练剑成为修士,哪怕是死他也不怕,可身上背着一座清元城,将他紧紧束缚在这里,一辈子都走不掉,唯一能走的时候便是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许百川没有作声,李央白身上背着的东西他不理解,他要管的只是自己练剑,个人有个人道路,守城不一定比练剑差,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李央白笑了笑,不去想这些事情,转而对着许百川说道:“西突厥已经被灭了个干净,小王子也死在你剑下,那便走吧,去向爷爷请功,然后将那把剑请出来给你。” 许百川点点头,一场厮杀过后,他心湖里已经没有半点剑气,现在想的是回去打坐回复剑气,一身空荡荡,极其难受。 李央白招过亲兵传令,压着投降的六千突厥兵浩浩荡荡向清元城进发,他骑着马走在前路,满脸意气风发,初战告捷,这场牛他可以吹一辈子。 许百川仍然骑着来时那匹马,吹着迎面而来的夜风,有些开心。 在不久后就能去庆元国学剑,无论怎么想,都是件开心事情。 秋风起 第二十章 忍冬有主 清元城还是以往那个模样,李央白带出一部分人后,依旧森严,而当李央白将西突厥人压入城中时,城中的守卫已然沸腾,他们本以为初出茅庐的李央白顶多在小王子死后杀几个突厥人,却没想到尽数拿下,在以往不服李央白,认为他不能守住清元城的有心人这时也已经销声匿迹,战绩就摆在这里,不得不服。 老人听着军营里多出的许多嘈杂声音,没有阻止,反而微微一笑,他那位不懂事的孙子,现如今也能独当一面,想必他死之后,清元城在李央白手中依旧能守住。 就在他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李央白提着长枪咋咋呼呼闯进来,人还未至声以先闻。 “爷爷你看,小王子人头就在这里,可新鲜了……” 老人没有理他,也没有看挂在长枪上的头颅,反而看向随后走来的许百川,感叹道:“英雄出少年,想必不是如何容易,辛苦你了。” 许百川摇摇头,平静道:“算不得如何辛苦,总归他是死了。” 老人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从桌上拿出一个长盒子,在许百川提剑出城时他就已经准备好了盒子,里面放着两样东西,一把叫做忍冬的剑,一本名册,要是许百川死在那里那就万事休提,现如今活着回来还带着人头,里面的东西也该交给他。 老人虽然一生说了不少假话,做过许多亏心事情,但这一件事不掺半点假。 “喏,拿着吧,老夫先前承诺给你的东西都在盒子里面。” 许百川伸手接过盒子,没有立即打开,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平静问道:“何时能走?” 老人哈哈大笑:“你若是想走,今夜便行,我们又不拦着你,要是想在城中再多呆一些时日,也是行的。” 许百川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明日便走。” 老人点点头,他尽管想留下这位难得一见的剑修,想让许百川为自己孙子守城,但他知道这只是个幻想,清元城束缚李央白可以,却不能束缚许百川,他敢确定只要他开口让许百川留下来,下一刻就有剑架在他脖子上。 许百川想走那便任他走,在送出两件东西后清元城就和他已经结了善缘,若是以后许百川成了大剑修,凭借着这段缘分,清元城也能安全不少,最起码,那位大理皇帝要是想使些手段,也得顾及三分。 李央白站在一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挽留话语,又硬生生咽下去,许百川在他眼中是那种练剑天才,心中寄存之物只有剑道,更何况他和许百川认识也没多久,远远算不上朋友,顶多是互相认识,就算自己开口挽留,也是于事无补。 许百川将一切看在眼里,没有说些什么,向两人告别,走出军营。 …… 回到那座房子,许百川将木盒打开,首先入眼的是一把长剑,刻着精美花纹,光看着就异常华美,剑柄顶峰处用小篆刻了忍冬两个字。 许百川微微有些皱眉,先前他听老人说这把剑蕴藏着前辈道理,很是不凡,但是看着样子,倒只是像一把造型精美的仪仗用剑。 难不成要握住才行? 伸出手握住剑柄。 而当他握住剑柄时,忍冬顿时散发出一股凌厉剑气,伴随着阵阵剑鸣之音一同攻向许百川。 许百川脸色有些发白,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把普通长剑,却没想到这把剑中还残存着剑气,尽管不算很多,也足以让他难以抵挡。 深吸一口气之后,许百川将心湖中刚回复的剑气尽数取出,灌输进忍冬。 他先前获得秋风时,秋风没有抵抗,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他的剑,而忍冬剑身中还残存着上一位剑主的剑气,若是不主动任他为主,那便只能以力压之。 但很快,许百川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忍冬上一位剑主不知是何等人物,但以残存的剑气来看,绝对是个境界高深的剑修,最起码也是不低于心光,如若不然,以许百川修行上古剑法所累积的剑气,绝对能在服忍冬。 既然剑制服不了,那就任由它如何,许百川没有想太多,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一把秋风足矣,就算再加入一把,也只能躺在盒子里吃灰,总不能双手都用剑。 将忍冬放下之后,许百川拿起那本名册翻开,在空白处填下自己名字,小心翼翼收入怀中,这本名册对于他来说比忍冬要好上不少,他现在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拿到这本名册,至于忍冬,只是老人硬塞给他的。 许百川关上盒子将其放在一旁,任由忍冬剑散发剑气,而他则是握着秋风盘膝打坐。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想在剑道上再走远一些,就不能荒废任何时间。 一夜无话。 第二日,许百川收拾起自己行礼,也没有太多东西,几身换洗的衣物和一包散碎银子,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把秋风。 至于那一把忍冬,他想着送给李央白,毕竟忍冬剑不愿意奉他为剑主,不肯供他驱使,拿着也是无用。 因此当他将盒子递给李央白时,脸上平静如波,这把剑本来就不该属于他,还不如送给李央白试试。 李央白挠挠头,没有去接盒子,看着许百川疑惑不解:“这把忍冬不是送给你了吗,我再拿回去怕是不好。” 许百川摇摇头,平静道:“昨夜我试了,这把剑不可认我为主,拿走也是无用,你先前不是一直想成为剑修吗,不如试试。” 李央白咽了口口水,看着盒子,眼中满是期望,在他还小的时候,他就想练剑,可是当时他的父亲爷爷都说,这把剑是等待一位有缘人,而他只能练枪,老老实实守着清元城,过了这么久年岁,枪法也练的纯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但见到许百川以剑斩杀小王子时,以往想要练剑的心思就重新回荡在心头。 现如今这把剑摆在自己面前,该不该拿? 许百川看出了他的犹豫,微嘲说道:“我实在是想不清楚,你明明是想要练剑,却因为他人的言语去练枪,可以成为一名修士,却因为畏首畏尾担心皇帝的报复甘愿做个普通人,你昨夜那种意气风发哪去了?” 李央白沉默不语,他自小生活在清元城,在父辈祖辈的言语下活着,想要做什么用什么都不在自己掌握下,任何事都要听从他们意见,他是年轻人,应该有着自己的主见。 “要是这把剑也不认我,如何做?” 许百川脸上露出笑容,他知道这家伙内心已经动摇,于是将盒子强行塞到他手中,开口道:“你若是不试试又如何能知道?总归比不试要好出许多。” 李央白低声念叨了两遍许百川刚才说的话,越发觉得有道理,将盒子打开,没有多少犹豫直接握住剑,而忍冬这次没有阻拦,反而异常顺从,李央白愣了愣,这把剑并不像许百川和他所说的那样散发剑气,难不成许百川先前所说是在骗他? 李央白将剑拔出鞘,上下舞动,虎虎生风,颇具章法,只是在许百川眼中怎么看怎么怪异,好似不像在挥舞一柄剑,而是一把长枪。 许百川看着他平静道:“李央白,这柄剑已经认你为主,须得好好待它,剑有剑的用法,像一把长枪又算怎么回事?” 听到许百川这位剑修的话,李央白停下手中动作,老脸一红,强行争辩道:“剑法枪法不都是法子吗?又有什么不同?” 许百川冷哼一声,将秋风握在手中,随意挥出一剑。 顿时剑声大作。 两人不远处有一棵树,上面落了许多积雪,在剑气掠过后,断成两截,树上的积雪也纷纷洒落,有不少落在李央白身上。 收剑而立,看着狼狈不堪的李央白,许百川平静开口:“这一剑比之枪法如何?” 李央白哭丧着脸将身上积雪扫落下去,听到许百川这句话连忙点头,生怕再来一剑。 “枪法虽有大成者,但出名者甚少,杀力比之寻常修士还要弱上几分,而剑修则不然,三尺之内长剑递出,无论是谁站在这里,都会忍不住心惊胆颤,这便是剑修千载以来的威名。” 许百川铿锵开口道:“虽说剑修稀少,但威名依旧不减,你若是以后遇上修行人,不用担心太多,要是剑气不生独自逃走便是,要是剑气滋生,那就御剑杀上去,剑修一途太多磨难,你得多做准备。” 李央白点点头,抚摸着忍冬剑,忽然又想到什么,连忙问道:“我听说修行人都得学功法炼气,剑修应该也要吧?可我不会,这要如何做?” 许百川笑了笑,指着忍冬剑说道:“你们不是说这把剑留下了不错的道理吗,要如何做问这把剑便是了,自然是会知晓的。” 那位前辈既然已经故去,又将忍冬留在这里,可不单单是留下剑这么简单,跟随着一同留下的还有功法剑法。 在这偌大山河中其实留下了许多剑,剑修前辈们自知寿命无多,就想着将传承与剑一同留下来,等待着后人继承,也算是为剑修留下了一枚火种,在多方打击下剑修仍就能生生不息,便是因为如此。 忍冬想必也就是这么留下来的,或许是察觉到许百川体内已经拥有剑气,拥有一柄秋风,于是就选择另外一个人传递火种。 许百川行囊早已背在身上,将盒子送给李央白算是在清元城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既然李央白已经握住了剑,那就没有事情值得他留恋。 没有打扰蹲在地上琢磨忍冬的李央白,许百川迈步缓行。 离开清元城。 秋风起 第二十一章 山河关中有剑修 离开了清元城后不久天上又下起了雪,相比于之前那一场,小了许多,许百川愣了愣,随即撑开一把伞挡住风雪。 在清元城这一段时日,他已经向李央白问清了去往庆元国关口的路,寻常人要是不知道道路,在这偌大的边境之地,怕是会硬生生迷路饿死,尤其是在大雪飘荡的冬日,更为重要,一切道路都已经被白雪遮住,要是没有人指点,那就只能等待着春天化雪。 许百川打开一副手绘地图,比划了好一阵子,才确定自己没有偏移路线,此时距离他离开清远城已经有了七日,所定下的道路也走过大半,只要再走几日,就能见到那座叫做山河关的关口,从而进入庆元国,见到那些硕果仅存的剑修。 收起地图,抬头看了看天上景色,心想着应该是到了午时,于是从包裹里面拿出干粮,磨蹭了好一会才送入嘴中,费力的咬开咽下去,在这冰天雪地里,本来就极其坚硬的干粮现如今更加坚硬,要不是许百川有剑气切割干粮,换做寻常人也只能束手无策。 其实干粮还算做小事,总归是能吃的,让许百川真正为难的是饮水,从清元城带出来的饮水已经结为冰霜,哪怕是用剑气粉碎,也喝不得,于是这七时,许百川一直是用地上积雪解渴,哪怕是在云镇时,最苦的时候都没有如此做过,现在想来,练剑还真是一个苦行当,不仅要自己去找高人指点,路上还要当心风霜雨雪,一路磨砺下来,剑修要是杀力不能贯绝第一,也就再也找不到好方法了。 休息了一阵子后,许百川迎着越来越大的风雪继续赶路,终于在第十三日见到那座城。 许百川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是脚下步伐不断加快,在风雪中赶路的这段时间,对他来说是极为痛苦,剑气虽说能抵挡寒风,但那种天地之间唯独自己一人的孤寂是抵挡不住,现如今终于见到人烟,高兴也是应当的。 守城官看着自风雪中走来的许百川,满脸不可置信,尤其是看着他穿着秋天的单薄衣服,就更加惊讶了,忍不住低声念叨:“好家伙,这是个厉害人物,这么大的风雪,连关中最强壮的汉子都不敢出去,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许百川已经向他递交了凭证册子,守城官只是随意确定了下真伪便不再关注,让他真正好奇的是许百川本身,但当他目光扫到秋风时,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剑修,那就不足为奇。 这帮不要命的剑修,做出什么事情他都可以相信,在风雪中行走也是可以理解,毕竟那群剑修经常嘴里念叨着剑道之途须经天地磨砺,那这风雪也算是天地磨砺吧。 许百川轻声问道:“这位将军,在下可以进去了吗?” 守城官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在猜到许百川是剑修之后,凭证又没有问题,自然是不敢阻拦,现如今剑修威名已经在庆元国高层传开,只要消息稍微灵通一些就会知道这些剑修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是圣人站在他们面前也敢骂两句,顺带请那些圣人吃一吃自己的剑,在他看来,许百川应该也是这般不要命的人物。 许百川舒了一口气,他还担心着老人给自己的名册有问题,现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将身上积雪抖下,许百川迈步走进这座耸立在边境千年的雄关,与清元城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唯二有所区别的,是人多了一些,也大了许多。 山河关没有像清元城一样将居民撤走,因此很是繁华,哪怕是在冬日,也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许百川迈步走在街道上,听着连绵不绝于耳的叫卖声,看着那包子的小贩,不知为何想起了在云镇的日子,从小独自一人生活,不算很好,但触目所及也皆是回忆。 记得离开云镇的时候还是初秋,现在已经大雪飘荡,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四个月,走过的路都有几千里。 卖包子的小贩看着许百川站在自己摊位面前,眼睛一亮,小心问道:“客官,客官,吃包子不,俺老徐家的包子有山河关鼎鼎有名,就连城卫大人也喜欢到这里吃哩!” 许百川回过神,看着热乎乎的包子,又想起了自己这十几天来吃的干粮,狠狠的点了点头。 小贩顿时眉开眼笑,他今日包子已经卖的不好,现如今许百川要吃,那便再好不过了。 许百川从小贩手中接过包子,随意掏了几个铜板递过去,咬着包子,转身想要离开,却又被生气的小贩叫住。 “客官,这是理国的铜钱,不算数啊,还望你莫要消遣小人,做些小本生意不容易。” 许百川将包子咽下,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他身上的铜钱都是大理的,在庆元国是算不了数,早知如此,就让李央白给自己换一些了,连庆元名册都有,庆元铜钱更加不在话下。 所幸身上还有一些散碎银子,挑出一粒最小的递给小贩。 小贩将铜钱还给他,也没有去拿那粒银子 许百川微微愕然。 小贩笑着说道:“俺做生意是多少便是多少,不会多要您的,那几个包子值不了这个价钱,不如就送给您,权当做交个朋友,以后常来就是了。” 许百川笑了笑将银子放在小贩桌子上,没有理会他的推辞,平静道:“买东西就得付钱,是这个道理没错,你我萍水相逢,不能平白无故吃了你的包子,银子你就拿着,以后我会常来的。” 然后很快,许百川便离开了这个摊位,买包子对他来说只是解馋,他要找的依旧是客栈,索性没有找多久,就有一家客栈跃然入眼。 客栈前面种了一棵青松,积雪覆在上面,依旧青翠。 掌柜正在为青松修剪枝杈,见到许百川站在自己面前连忙打着招呼。 许百川递出一枚碎银子笑着说道:“一间房再来一桶热水,若是银子还有剩下的,就换成吃食送来。” 掌柜点点头,将许百川带到一处房间,没过多久就送上了热水,还殷勤招呼着许百川有事叫他便可,在这冬日客人本来就少,能有人来自然是欢喜的。 许百川将秋风放在桌子上,解下衣服洗漱,相比于关外的冰天雪地,有热水的客栈此时就等同于人间仙境。 在他洗完后不久,掌柜送来了吃食,有些超乎他的意料,没有他预想中的简陋,反而是丰盛无比,鸡鸭酒肉,一应俱全。 这时他才知道小贩为何会推辞他的银子,几个包子还真不值那么多,不过既然已经送出去了,就不必再想这么多,反而眼前这些酒肉更加重要。 毕竟有许多天没有吃过正经东西。 酒足饭饱之后,许百川将秋风重新挂在腰间,推开房门走出去,他有一些事情要问掌柜,现在虽然来到山河关,但他不知晓剑道高人在何处,与其是四处瞎找,不如问问掌柜,或许会有别的一番收获。 掌柜依旧在修剪门外青松,等听到许百川说的这么些话后,便扯了扯嘴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极为难受。 剑道高人他如何不知道,不就是那些不怕死的剑修吗?先前他没有注意许百川身上有些什么,在听到这些话后顿时注意到那把秋风,心中已经下了定律,想必这位也是那种江湖侠客,不满于在江湖厮混,想要去找剑修学习修仙成道的法子。 停下手中动作,掌柜终于还是开了口:“在下向来诚信经营,从未欺瞒过人,硬是要说没有也不成,客官你即然问起来,那在下就讲一讲。” “剑道高人有许多,大多数都是那些江湖人自封的,拿着一把剑挑战几个人,就能自夸为剑道高人,在下看客官你气度不凡,想必要找的不是那些人吧。” 许百川点点头,笑着说道:“要是那种人也算是剑道高人,我就已经是天下无敌,可站在剑道顶峰了。” 话虽狂傲一些,确实没有说错,那些所谓的剑道高人无论剑术磨练如何好,终究是掺了杂物在里面,哪怕是一位初入门槛的小剑修,也能轻松对付十个而取胜。 掌柜继续说道:“那客官要找的便是那些剑修了,这件事要是问其他人想必会给客官随意指个地方,毕竟那些剑修来无影行无踪,所居住的地方也极其神秘,不过正好,在下有个侄子就去做了剑修,客官要是真心想去,等在下侄子晚上回来可以去向他问问。” 许百川嗯了一声,对于掌柜说的那个侄子极其感兴趣,独自一人练剑了这么久,忽然在不久之后要见到另外一位剑修,无论怎么想都是一件开心事情。 掌柜看着许百川一脸开心,扯了扯嘴角,自己侄子是剑修不假,能带人过去也是真的,但成为剑修哪有这般容易,若是资质不好只怕会在侄子手中吃一番苦头。 不过他也没说出来,许百川先前递给他的银子,让他赚了不少,在他眼里许百川是一位豪客,少招惹为好。 许百川看了一眼掌柜,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想了想,轻声道:“掌柜的,你那位侄子叫什么?” 掌柜愣了愣,有些惊奇许百川为何不先报上自己名字,反而要问侄子名字,不过还是如实说了。 “谢清欢,他叫做谢清欢。” “谢清欢嘛。”许百川低声念叨了一次这个名字,随后说道:“倒是个好名字。” 掌柜笑着点头:“那自然是个好名字,他从小父母便不在了,还是我拉扯大的,名字自然也是我取的,关中的先生们都说这名字取得好。” 许百川疑惑道:“掌柜的,不知为何,在下总觉得这名字有些女气。” 掌柜也不在意,笑着解释道:“他爹叫做谢清,他娘叫做谢欢,这加在一起,不就成了谢清欢了。” 许百川听完后一阵愕然,原来名字是这个取法,难怪了。 冬日夜色来临很快,两人结束谈论没有多久,外面天色已经昏昏沉沉,再过一些时间,便会彻底暗淡下去。 许百川坐在靠窗的窗户,望着窗外在夜色中行走的人,不时喝着酒,桌上除了酒之外,还有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 许百川没有动,他在等人。 等着一位叫做谢清欢的剑修,他能带自己去学剑。 索性他没有等多久,很快就有一位抱着剑的年轻人在掌柜招呼下向他走了过来。 秋风起 第二十二章 剑宗 “听叔父说你想要去学剑做剑修。” “你应该知道规矩。” 谢清欢抱剑走到桌前,没有坐下,直截了当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自从他回到山河关,每隔几天就有握剑江湖人和他说要去学剑,一开始他也满怀期待的查看资质,观摩心性,后来才发现这些江湖人不过是一时兴起,既然已经在江湖闯出一片名堂,何必去上山学剑再寄人篱下,久而久之,他就厌烦了这些莫名来找他的江湖人,本以为上次在城门出剑已经将这些人吓退,却没想到今日又来一人,不像是以往那些五大三粗,看着样子倒真正像一个剑客,虽说有他叔父的意思让他过来看看,但许百川模样确实不差,身上衣物又是秋季,在这寒冷冬日显得格外特别,有些像师父穿着单衣磨练体质的样子。 许百川点了点头,平静道:“在路上握了这么久的剑,为的就是来找你们,规矩暂且两说,学剑倒是真的,我要如何做,才能到那处地方。” 站在他对面的谢清欢仍旧抱着剑,在听完他讲完话之后显露出几分兴趣神色,这位剑修以往听到的都是让他如何如何做,若是不带去做剑修就杀他全家,今日许百川的话倒是让他耳目一新,看了许百川一眼,笑着说道:“我下山之前师傅曾对我说过,要是遇见好苗子可以带回去,但也需经过几番考验,以往那些我都是直接打一场,能扛住三剑那就可以同去,你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不如这样,你若是能接住我一剑,那便可以同去。” 想要去做剑修,自然是要比剑的,许百川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法子,正好他也想瞧瞧,这位庆元国的年轻剑修是怎样一个名堂,于是便点点头,算是答应。 谢清欢笑了笑,开口道:“剑修自然是会使出剑气,无论你受不受得了,都要硬扛下来,若是你能跟我回去,做一道剑气也算是让你提前体会下剑修杀力,为何能区分于那些江湖剑客。” 许百川按住秋风,平静道:“若是你受不了我一剑,又该如何?” 听到这话谢清欢皱了皱眉头,他见过许多自大的剑客,但对他如此说的,许百川是第一个,心中刚生出的一些好感之意顿时荡然无存,本来他还打算着剑下留手,现如今倒是要好好教训一番,于是便微嘲道:“你若是能压过我一剑,按照山中的规矩,你就是我的师兄,不过依我看,难之又难。” 许百川笑着点点头,“出去打还是在这里?” 谢清欢眼神古井无波,怀中抱着剑的已然出鞘,一手握鞘一手握剑,平静道:“去外面麻烦,就在这里。” 末了,还加上一句:“若是东西损坏,由你来付钱。” 这话听在耳中让许百川不免扯了扯嘴角,东西自然是谁损坏的谁赔,要是你诚心想帮着掌柜换一套家具,那我怀里的银子岂不是都得赔掉? 不过话虽如此,许百川依旧点头答应,他想要见识一下,剑修同境之类无敌是如何个无敌法,自己是剑修,谢清欢也是,那到底谁的剑强,谁的剑弱,总要有个高下之分。 许百川将秋风出鞘,依旧靠在窗户旁,微笑看着谢清欢,身上剑气隐而不发,没有透露出半分,更没有像谢清欢那样锋芒毕露。 在秋风未出鞘时,谢清欢觉得许百川不过是个自大的江湖剑客,绝技受不了自己一剑,可当秋风显露出真容,在客栈昏黄的烛火下依旧散发清冷寒光时,他就觉得自己想差了,或许许百川真能接住他一剑,也只是一剑。 他依旧没有往剑修那方面想,据他所知,庆元国剑修大半都在山中抱团,就算是出来行走,也与他一样是山中人物,独自修炼者少之又少,他不信随意遇到一位剑客,就是独自成为剑修的天才,要知道,没有师父前辈引导,想跨入修行之途难之又难,更不用说难上加难的剑修。 或许许百川意外得到一把曾经是剑修用过的剑吧,谢清欢心想着,单凭着秋风许百川便可以进入山中,这一剑接不接得下倒不是如何重要,谢清欢手中剑斜指,平静道:“剑名白露,请赐教。” 许百川愣了愣,随即回道:“剑名秋风,请赐教。” 剑修谢清欢点点头,在话音刚落时便迅速递出一剑,点点露珠显现,如漫天星罗像许百川涌去。 早在谢清欢出剑时许百川便已经做出反应,也知道谢清欢与自己同样是剑气境,同境相争,自然是要比个强弱高下,先前又约定了一剑,那胜负便在这一剑之间。 秋风乍起,便真的有一股秋风袭来,在这冬日里没有以往秋风的凉爽,反倒是带着肃杀之意,秋风是剑,那自然是极快的,点点露珠还未到身前便飞快迎上去。 剑客出剑向来很快,胜负在眨眼之间,普通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剑修。 谢清欢虽说率先出剑抢占先机,但秋风更快,白露离许百川尚有一指之隔,而秋风已经点在谢清欢喉头,这时只须再前进一寸,这位年轻剑修便会魂飞魄散。 将秋风缓缓入鞘重新挂在腰间,许百川笑了笑,轻声道:“我这一剑,如何?” “好剑!”谢清欢苦笑道:“你先前为何不说是剑修,让我丢了好大面子,若是你早说,那还需要这一番争斗。” 许百川愣了愣,不解道:“是你说若是想跟你去见剑修,就要接受你的考验,思来想去,这一剑出的没错。” 谢清欢叹了口气:“那是对于招收弟子所设制的要求,考验他们剑术是否精湛,可有勇气面对剑修一剑,而对于你这种已经踏上剑道的剑修,是不必走这些弯弯绕绕,直截了当说出来,我还巴不得你跟我一起回山,毕竟天下剑修是一家,若是不聚合在一起,早就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修士灭得干净。” 许百川听完解释发觉自己想岔了,他本以为剑修学剑异常艰难,又一致对外,想要进去得靠打进去才行,确实没有想到只要自己亮出剑气就能轻松过去,现在想来,两人刚才出的这一剑,确实没太多必要。 “庆元国行走的剑修大多数都在剑宗留下名册,你也知道如何寻找隐藏在苍茫大山的剑宗,像你这样剑气境仍旧不知道剑宗存在的少之又少,冒昧问一句,你是从何种偏僻地方来的?” 谢清欢看着许百川,神情尽是好奇之色,也就像他所说一样,真心想知道许百川从何处地方而来,居然在同境中比他还要强,他在剑宗被称为剑道天才,每日听习前辈高人的剑理,才在这个年纪突破剑气境,而许百川年纪和他一般大却不知道剑宗存在,没听过那些高人讲的道理,又是如何突破剑气境的? 许百川依旧靠在窗户边,平静解释道:“从一处叫做云镇的小地方而来,也确实偏僻,连大理皇帝都将其忘了,而我偶然握起剑,就想着出来寻找另外握剑的人,走了许久的路,见过不少人与事,斩过几只妖魔,在今日才来到庆元国。” 谢清欢怔住,他也不知道云镇是在哪个地方,但他知道大理与庆元国是敌对,双方子民都不能轻易过来,边境线异常严谨,更何况最近连下了十几日的大雪,若是许百川说的是真的,那可就相当不一般,设身处地,将他换到那种地步绝然会过不来。 这位年轻剑修从被带回剑宗学剑时便没受过太多苦难,安安稳稳练剑,安安稳稳一直待在庆元国,本以为师兄弟之间争斗,每日演练剑法就已经算是艰辛苦难,可现如今他听完许百川如此轻描淡写讲述自己练剑道路,顿时就觉得自己太过于安逸,被许百川击败也不足为奇,甚至是觉得理所当然,这位年轻剑修不由感叹道:“相比于你,我要差出许多,要是宗门内长辈知道你的名字,怕谁都会想着将你收入门下。” 许百川疑惑问道:“为何?” 谢清欢轻声道:“能一人跨入剑道,天赋绝计是差不了,这倒是其次,而你一人走过这么多路在他们眼中反而是最重要的,有许多剑道天资高的人因为经历磨难甚少没有走到剑道高处,反而是在磨砺中一步步走上来的踏入了顶峰,你天资不差,磨砺也足够,只要不是半路夭折,以后定然会成一位大剑修。” 许百川摇摇头,谢清欢所说的在他听来实在太过于夸奖,他不过是走了一些路,换做另外一位剑修想必也是行的,自家事情自家要知道,他天资没有谢清欢所说的那么好,能够踏入剑气境还是因为独臂老者的馈赠,如若不然,恐怕他现在还在云镇待着。 谢清欢也知道自己说的过了,不过有一点他说的没差,许百川要是去剑宗,绝对会是一个香馍馍,恐怕连那位说永不收徒的宗主大人也会动心思。 不过这一切,要等着许百川到剑宗再说 许百川听谢清欢说了许多次剑宗,不免心生好奇,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送入嘴中,轻声问道:“剑宗是个如何地方?” 谢清欢见状也坐了下来,学着许百川样子同样夹了一颗花生米送入嘴中,咀嚼几番咽下之后,又喝了一口酒水,这才说道:“虽说我在剑宗练了许久的剑,但也只是见到一部分,就据我所知,对于剑修来说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宝地,各地的孤本剑经大多都有收录,每隔半月还有前辈讲经,若是新进弟子没有剑在手,也可去葬剑山取柄想要的剑,说不定剑中还有前任剑主留下传承,从此一飞冲天也自无不可……” 许百川听着这些讲述,也觉得剑宗是剑修的净土,但也渐渐心生一种疑问,既然都有剑宗培养剑修,那天地间的剑修为何仍然会如此稀少? 当他将这疑问问出来时,谢清欢沉默了许久。 秋风起 第二十三章 剑仙林殊归 剑修为何稀少自然是有着原因,除去庆元国还存在唯一一处传承剑道的宗门,在其余地方剑修早就销声匿迹,一则是在几千年前剑修被四面围攻传承几欲断绝,还多亏当时庆元国皇帝受了剑修恩惠,心生感激将剩下来的剑修隐藏下来,一辈辈传递才成了现在的局面,第二则是因为三教修士发布的高额悬赏,想要灭绝剩下的剑修,多方打击之下,剑修自然难以传承。 谢清欢看似平静回应道:“因为三教的意思,剑宗只能在庆元传递传承,要是出了庆元,那些被剑仙震慑住的三教修士就有了道理来找剑宗的麻烦。” “剑仙?” 谢清欢嗯了一声,随即说道:“那位剑仙是这几千年以来剑修唯一一位走到第九境天阙的剑修,在他还未成就剑仙时,剑修更加愁苦,你别看现在剑修在庆元招收弟子,放在以前,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你道为何?” “还不是那些三教修士仗着自家有第九境圣人存在,肆意打压剑修一脉,甚至是在三教圣人示意之下联央攻打剑宗,也就是那个时候,在江湖历练的剑仙得知这个消息,出了一剑,斩杀一位坐镇的圣人,也因此,在有了剑仙出现后,剑宗才能在庆元继续传承。” 许百川这是第三次听到剑仙二字,也这时才知道若是没有这位剑仙,剑修早就被灭了干净。 “剑仙叫做什么?” 谢清欢愣住,这时他才真正相信许百川是从乡下地方独自一人练剑到这里,如果不然,为何连鼎鼎大名的剑仙都不知道名字,这还算什么剑修,但既然提起的那位剑仙,他自然是要说个清楚,带着三分敬意开口:“他叫林殊归,是剑修一脉现如今最后一位剑仙!” “林殊归么!” 许百川低声默念两遍剑仙的名字,这才点了点头,且不说这个剑仙到底如何,单单凭着他斩圣护下剑修一脉,便值得许百川去尊敬。 两人谈论了不少,到了最后连掌柜都来催促却依旧兴致高涨,要不是许百川实在想睡个安稳觉,恐怕两人会谈论天亮。 一夜无话。 …… …… 有了另一位剑修,接下来日子就有趣许多,两人同是剑气境,又一同有着剑修傲气,相互比剑谈论剑道顺理成章。 当然,许百川手中秋风每次都会率先点到谢清欢喉间。 剑修同境杀力第一没错,而两位剑修相争对于其他修士的法子自然就做不了数,还是要比谁的剑更快一些,尽管这些时日以来谢清欢出剑速度愈发加快,但秋风总是会以诡异角度点在他喉问,而白露自始至终都没有碰到过许百川的衣角。 尽管谢清欢在剑宗是众人皆知的天才,年轻一辈也能排上名号,可遇上许百川还想着要取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在每次比剑的时候,许百川出剑还留有余地,毕竟连炼法境都能斩于剑下,一路走来是真正经历过生死拼杀,远远不是谢清欢这种在长辈看护之下与人比剑的剑修可比。 谢清欢颇有些挫败感,退后几步离开秋风,这才苦笑道:“为何你的剑总是比我快?” 许百川收剑而立,平静道:“或许你去杀几个修士,生死关头剑法自然而然便会变快,又或许再磨砺一下剑法,每日除去吃饭功夫都花在剑法上,我和你的差别也只有这两样。” 谢清欢苦笑更甚,杀修士哪有这么容易,不但要小心那层出不穷的法术,还要提防突然出现的法器以及杀了那修士之后师门是否会来寻仇,要不然他早就去杀修士了,至于每日练剑他自问做不到,在剑宗中每日练剑的只有两种人,第一种是心怀大志的剑道天才,另外一种则是犯过错的受罪之人,而他两者皆不沾边,只想着安安分分练剑,要是能踏入剑道高峰也算不错,要是踏不进去,大不了时候将自己传承传下去,换做另外一人来代替自己走,因此许百川这两种法子,在他看来皆不适合他。 “可否有简单一些的?这两种着实太难。” 许百川瞥了他一眼,打趣道:“你这心性着实不像练剑的,倒有些像西方的和尚,整日里什么都无需去做,只要有一日开悟,修为境界自然会提上来,要不如你现在放下剑,说不定在几年之后,和尚中就会多出一个你,以后要是练出了名堂,少不得被人叫做高僧。” 谢清欢知道许百川在打趣自己,因此没有多说什么,他以前确实想过要去做和尚,甚至一度有和尚看上了他,要收他做入门弟子,以后传递衣钵,但他的叔父不知从哪听闻和尚不可以娶妻生子,因此为了断了他的念想,连夜将他送去做剑修,而那位剑修恰好与和尚有恩怨,就收了他作为弟子,现在想来,或许他去当和尚是一件不错事情,相比于剑修这般要经历多方磨难才能出头,而当和尚只需要念经吃斋参悟佛法,心性到了境界自然会水涨船高,说不定也如同许百川所说那样成为一位高僧,但他现在已经握住剑,就不会松开去做和尚。 “比你慢一些,那就慢一些,总归是比别人快,比三教修士要快,那便足够了。” 谢清欢耸耸肩,很是轻松说道,虽然在同境之中他比不过许百川,但是要斩杀同境之中的三教修士,却是轻而易举,剑修对头始终是三教修士,而不是剑修,快一些慢一些,都不如何重要。 许百川听他讲完这一番话,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了另外一件事情。 “何时去剑宗?与你比剑着实无趣。” 谢清欢听闻不由撇了撇嘴,但还是如实回答:“在开春之日便去,年关将近,我回来就是为了过个好年,难不成你想让我现在带你去?” 许百川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他处在异国他乡,又不在自己熟悉的小镇里,这年过与不过都不如何重要,相比之下,剑宗所藏着的万卷藏书与前辈剑修对于他来说更为重要一些。 谢清欢看着这个变着法子让自己生气的年轻剑修,微微有些不满,他好不容易才从师父那里请了假回来陪叔父过年,现如今许百川又让他回去,这般行为在他看来,着实讨打,可又想着自己打不过他,不免觉得失望。 谢清欢故作迟疑道:“要不如,我为你指路,你自个寻去?” 许百川想了想,便拒绝了这个提议,他并不傻,庆元国自己初来乍到,唯一算作熟悉的地方还是这山河关,剑宗又隐藏极深,若是没有相熟之人带路,恐怕他得找许久,这般耗费时间之事,他是万万不会去做。 谢清欢有些感叹:“可惜了,若是你真一人去寻,想必会极为有意思。” 庆元有的不只是剑修,作为陆地上最大的国家,还有许多其他的三教九流,剑修仅仅是其中的一支罢了,要是真放任许百川一人去找,恐怕会遇见许多心怀不轨的人,在大理便有那么多想要夺取剑修配剑的人,更何况是剑修辈出的庆元,三教九流的修士可巴不得遇见一只落单又无背景的剑修,这在他们眼里,等同于行走法器与功法。 许百川自然是猜到这一点,谢清欢能带他去是最好不过,总比他自己一人孤身去寻,遇见接连不断麻烦要好出许多,再或者,他身上银钱不够,要是不靠着谢清欢,怕是在半路就会饿死。 不义之财不可取之,这是他母亲教给他的道理,从小到大一直铭记在心,从行路到现在,所获取的钱财皆是别人赠送或是从敌手身上取下来的,算不得不义之财。 这些日子他一直待在客栈,身上银子早已经花的差不多,若不是谢清欢给他垫付银子,想必现在早就被掌柜赶出去。 他除了练剑之外,就只剩下会杀人,但山河关承平许久,又有城卫时刻巡逻,说一句义不闭户路不拾遗也不为过,让他空有一身本领无处发泄。 许百川觉得跟谢清欢待在客栈过年也不错,最起码自己还能在客栈呆着,不用到街上过日子。 谢清欢也知道许百川的心思,在他眼里,许百川除去练剑修为能比过他之外,在钱财这一方面,是个实实在在的穷鬼。 许百川叹了口气,有些苦恼:“现在想来我欠了你不少钱,以后可就难办。” “要不你给我在山河关找一个值钱的营生,我费点心思赚钱还你?” 谢清欢看着许百川,平静说道:“都是剑修一脉,谈论钱财可就落于俗套,记在心头便可,还不还钱都是次要,客栈不差你这些钱,叔父也不会找你要。” 掌柜无儿无女,就他一个侄子,等掌柜以后死去,客栈就是他的,现在掌柜存的钱也能随意由他支配,客栈看着没多少人,但每日流水也不差,建造房屋的本钱以往早就收回来,现在住宿无论卖多低,都是赚钱,甚至是只要他想,许百川可以在这客栈不花一分钱,但是他没有,许百川所要花费的钱由他垫着,换做人情记在他账上,虽说他不知道许百川以后会走到什么地步,但凭他现在的光景来看,去剑宗学点东西,就能走的快一些,说不定过上两百年就能成为一名威名远播的大剑修,到时候这笔人情可就值钱,再作为商人的掌柜指点下,这笔账他绝对算的清楚。 许百川也觉得谢清欢这话说的不错,反正他不差钱,而自己记在心头便可以了,大不了以后杀那些修士时多找找有没有钱财。 钱财对于他来说,其实不算是什么,也只是多杀几个修士的功夫,或许再加上妖魔? 秋风起 第二十四章 读书人与姑娘 接下来的日子便简单了许多,许百川依旧每日在练剑,而谢清欢则抱着剑四处行走游玩,早上出去要到黄昏之时才会回来,许百川曾问他为何每次都要出去,谢清欢总是笑而不答。 只不过今日有些不同,明明将近午时,谢清欢却还没有出去,剑也没有抱着,反而放在桌子上,而他则是拎着一坛酒喝得伶仃大醉。 许百川刚练完剑,从后院走到桌边想喝此茶休息一会儿,便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心生好奇。 站在原地想了想,没有太多犹豫,迈步向前,伸手夺下谢清欢手中酒坛。 谢清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愣神,待看到是许百川时不由嘟囔道:“……还我……还……” 许百川轻轻拍了拍酒坛,对谢清欢的酒力不由感到惋惜,这坛酒算不了多大,若是让他来喝喝上两坛也不会醉成这样子,可现如今这酒坛还有一半的酒,谢清欢就醉成了这样子。 说句不客气的,刘彦松都比他好上不少。 许百川闪身躲开谢清欢,将酒坛放到另一张桌子上,又回到原地,这才问道:“作为剑修,若是不想醉极其容易,只需用一丝剑气将酒气逼出则可,而依着你现在这样,倒像是故意寻醉,怎么,遇见了如何麻烦事情,在这山河关中能打过你的人极少,能让你苦恼之人也不多,难不成是喜欢的姑娘被其他人夺去了?来此借酒消愁?” 谢清欢怔住,没有再去讨要酒坛,双手放在桌上,不哭不闹,显得极为安静,就连脸上的醉意也消散不见。 其实许百川说的并没有错,他喜欢的姑娘真的被其他人夺去了,那人恰好是他打不过的。 他回来过年一则是想念掌柜,第二就是因为那位姑娘,先前每日出去都是与那姑娘见面,为此连练剑都荒废,可即便如此,依旧是乐此不疲。 从最开始甘愿不当和尚去练剑也是因为那位姑娘,虽说同样是修行,但毕竟当和尚不能娶妻生子,传承后代,而剑修可以。 现在姑娘将要被其他人夺走,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论如何开导自己都是极其憋屈,他想要提着剑去找那个人,可他打不过那个人,因此只能一个人躲在客栈里借酒消愁。 这位年轻剑修,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 这座不大的山河关中,真的有他打不过的人。 许百川见他不说话,就知道自己说在点子上,也没有觉得太多惊奇,在先前他就好奇谢清欢每日出去忙在哪里,但他总是笑而不答,那就大不了换个人询问,他兜里还有几块剩下的银子,而在银子面前,掌柜便笑呵呵的将这件事说了出来,本来也不算什么大秘密,他巴不得让更多人知道,在掌柜看来,谢清欢娶了那一位女子传宗接代是最重要的,许百川就算不问,他也会自己说出来,而现在又能平白无故得了银子,如何不乐意。 许百川斟酌开口:“你是剑修,在凡人眼中是仙师,靠着手中那一把剑,在山河关几乎可以横着走,你与那位姑娘的事我听掌柜说过,算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昨日还高高兴兴的,今日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谢清欢吐出一口酒气:“两情相悦又如何,她父母不同意。” 许百川皱着眉头,问道:“可我听掌柜的说,你们俩人之所以青梅竹马,也是经过她父母同意,现如今怎么又变卦?” 谢清欢不屑笑了笑,可不知为何,总带着几分悲意:“她父母都是些有趣的人,先前是不同意我与月心在一起,后来我成为剑修又急忙送到我面前,美其名曰考验我,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而现在他们觉得剑修比三教修士活得短,要是不小心死在哪个地方,月心得守一辈子寡,于是他们又找了个三教修士,我上门去问,他们却说……却说……” “说宁愿将月心送给三教修士做妾,也不肯嫁我为妻。” 许百川看着谢清欢,很认真的开口说道:“那你便去向那三教修士问一剑!” 剑修面对三教修士,向来是碾压而过,一剑递出破万法,不管你是法术法器如何之多,同境遇见剑修只能仓皇逃命。 这件事实不仅是剑修知晓,就连那些所谓的三教修士也是知晓,绝不是一句妄言,可现在居然有三教修士挑衅剑修,在许百川看来,无疑是自找死路,但现如今看着谢清欢的样子,很显然没有出过剑,而是直接仓皇逃回客栈。 他为何没有出剑? 当许百川问出这个问题时,谢清欢没有回应,只是手紧紧握住桌上的白露,想要做些动作,又硬生生忍住。 许百川叹息一声,怒其不争:“你既然喜欢那位姑娘,甚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因为他父母的一句话,那三教修士一个人就因此退缩,哪还有剑修风骨?” “我虽然练剑不久,却也知道剑修一途是与天争与人争,与其余修士争,可你争都不争,那还练剑有什么用?倒不如真去做个和尚,也算是躲个清静。” 谢清欢摇摇头,依旧没有回话,许百川说的这些道理他如何不懂?甚至练剑时学的第一段道理就是这个,但懂是一回事,而能不能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位三教修士是一位读书人,境界已然修到心光,就算放到人才辈出的儒教书府,也算是名列前茅的天才,而他则是一位小小剑气境剑境,就算出剑也不过自找死路。 许百川看着依旧颓废不堪的谢清欢,也不知道如何劝阻,道理都已说尽,所依靠的也只能是谢清欢自己,总不得由他去为谢清欢出剑,既然谢清欢想要抱着酒坛求忘却,那就任他去忘却,他也做不了什么。 重新将酒坛放在桌上,砸出一声重大声响。 而许百川心想着眼不见心不烦,不如去后院练剑来的痛快。 迈步走到后院,离开时还是空无一人的后院,站了一位老人。 是掌柜。 看着许百川走过来,脸上连忙扬起微笑,殷勤将早已准备好的茶水递给他。 许百川知道掌柜是什么意思,因此没有去接那杯茶水。 掌柜端着茶水站在原地,脸上笑容也变成焦急之色,谢清欢现如今样子他看在眼里,也急在心头,但他知道这是修士之间的事情,而他没有修为境界,是做不了什么的。 他没有没关系,但他知道许百川有。 许百川这些日子一直在后院练剑,剑气纵横所造成的场面重重刻在掌柜心头,也因此掌柜才会端着茶在这等着。 其实不只是谢清欢认定了那位姑娘,他也觉得那位姑娘不错,要不然也不会肆意宣扬。 掌柜看着许百川,满脸哀求之色:“许先生,你就帮帮老朽吧,月心那孩子真心是位好姑娘,除了清欢谁也配不上她。” 许百川一时无言,心想掌柜也真是的,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敢说谁也配不上,颇有些武断。 之前谢清欢谈话之时,许百川就不想插手这些事情,姑娘始终是谢清欢的姑娘,得由谢清欢亲手去夺回来,而不是他许百川。 掌柜见许百川无动于衷,心下一横,犟着脖子说道:“许先生,你在客栈足足欠了十八两银子,虽说清欢做主给你免去了,可始终是我说了算,只要你答应这件事,这银钱就真的免了,以后在我这客栈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需花一分钱财。” 在说完这番话之后,掌柜不由闭上眼睛,他不知道威名赫赫的剑修是否会为了他的话而生气,会不会一走了之,在许百川没有回应之前,一切都是无定序。 许百川愣了愣,倒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是在疑惑自己真的欠了十八两银子,可他记得清楚,分明只欠了八两,这多出来的十两,是从何处而来的? 不过他也不准备去纠正这件事情。 他与谢清欢也算是朋友,他还需要谢清欢带着他去找剑宗,更何况掌柜都这么说,自己不出手助力,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那位姑娘叫什么,或者说那位三教修士叫什么,我总得先认识一下他们。”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掌柜手中茶水取过,送入口中喝干,才还给掌柜。 掌柜一怔,随后好像明白其中话语意思,不由狂喜,清了清嗓子,连忙说道:“姑娘叫柳月心,只个极漂亮的美人胚子,而那位读书人叫风宁,看着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下九流勾当,着实不算好人。” 许百川笑了笑,不置可否,看来掌柜确实是在气头上,要不然怎么会说读书人坏话,为谢清欢取个名字都得向读书人问一下,而现在倒让人颇为忍俊不禁。 不过是读书人吗? 倒是颇为有缘分。 他先前遇见过不少读书人,有大修士余观澜,也有在他看来极为蠢的刘彦松,还有被他斩杀的小王子,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一位读书人是个什么模样,总不会比刘彦松还蠢吧。 应该不会,到底也算是一位修士,再蠢也不会蠢到哪里去。 许百川不知为何现在就想见见那位读书人,以及那位叫做柳月心的姑娘,能将剑修迷的神魂颠倒,可颇为不一般啊。 抬头看了看时辰,发觉已经是午时,想了想对一边的掌柜打趣道:“掌柜的,今日午饭可否做的丰盛可口一些,不要再尽是青菜萝卜,若是没有吃饱,怕连出剑都没有力气,要是抢不回那位姑娘,在下也是没辙。” 掌柜脸色不免有些发红,这些日子他一直认为许百川在吃白食,因此每日三餐都为他做了许多青菜萝卜,米饭也是煮的夹生,现在听到这颇有意味的话,便越发觉得难堪。 掌柜咳嗽一声,拍着胸膛担保说会一定不会让许先生失望。 然后便快步走出后院,向厨房走过去,顺带挂上休息牌子。 许百川耸耸肩,对自己自寻麻烦行为有些感叹,在不久之前他还想着让谢清欢自己一人去,可现在依旧是扯上他。 谢清欢既然说自己一个人打不过,那再加上他如何? 两位剑修总不会还打不过吧,就算那位叫做风宁的读书人是心火境界,也可去讲讲道理。 许百川一想也对,干脆果断回到客栈前面去找谢清欢。 读书人与姑娘都是谢清欢的恩怨,总不能让许百川单独出手。 若是这样,也太说不过去。 秋风起 第二十五章 漫天风雪 走出后院,许百川将他要出剑的事告诉谢清欢,然后老神在在坐在一旁,虽说他要帮忙,但去或者不去并不看他,而是看谢清欢怎么想,要是谢清欢真的任由风宁和林月心在一起,不去争抢,那他出剑也是无用功,说不定还能惹得一身嫌。 读书人向来就是记仇,麻烦的很。 谢清欢依旧抱着酒坛喝酒,外面有些雪花飘落在身上也浑然不觉,实际上他知道,他身上剑气也能阻挡,可他觉得这样也不错,至于为什么,大概是冰冷雪花能让他清醒一些。 山河关中又飘扬大雪。 谢清欢吐出一口酒气,随手拿起白露,一剑将酒坛劈开,这位年纪不大的剑修便散发锋利剑气,与刚才颓废的样子截然不同。 许百川啧啧笑道:“怎么,想通了?” 谢清欢此时眼里哪还有半点醉意,眸子清澈无比:“没有什么想通不想通的,你既然要帮我,那就可以出剑,我想来想去,就这么放弃什么也说不过去,就如你同说那样,没有剑修的样子。” 姑娘是他心爱的姑娘,只是打不过读书人,才喝酒解愁,而现如今有许百川帮忙,无论怎么想,无论怎么看,都能打下去。 剑修三尺之地是死地,虽说以他的修为近不了读书人的身,反而会被按在地上打,可一旦加入许百川,那便是大大不同,两位剑修一同出手,尽管有一人会被连绵不绝的法术压制,可只要有另一人进入三尺之地,结果不言而喻。 就算他身上护体法器无数,也不会好受。 更何况是读书人,身体就愈发不堪,或许一剑递出,生死了断也无不可。 许百川看着这个战意冲天的剑修,平静说道:“他是什么境界?” 这个他自然是风宁,要去找的那位读书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一句老话。 若是修为境界高出二人太多,就算一同去也是送去,剑修虽强,可也是有个限度,毕竟两人才剑气境界,刚跨入修行之门不久。 谢清欢平静说道:“心火境,至于名字,我应该不用告诉你了,叔父在后院应该和你说过。” 许百川点点头,说了一句可行,然后不再言语。 心火境就算放在儒教学府也是一位出彩的修士,更不用说是放在庆元国,放在山河关。 不过就算如此,到底是肉体凡胎,三尺之地,一剑递出便会死。 至于结果如何,全看谢清欢的心思,他和风宁无怨无仇,这次出去只是个帮手,姑且就当做一枚筹码,将那位读书人打退便行了,要是一剑杀了,怕是会有不小的麻烦。 到底是个出彩的读书人,身后难免没有师长照料。 在两人谈论的这些时间,掌柜已经做好饭菜送上来,和以往常见的青菜萝卜都不同。 这次是鸡鸭鱼肉样样俱全,甚至在其中还有一碟牛肉,无需和青菜萝卜比,就算和当时许百川用银子点菜时所上的菜色相比,也要强出不少,不止如此,掌柜还专门从酒窖开了一坛好酒,倒入酒碗中已成了琥珀之色,没有太多酒气,反而是一阵阵的清香。 更出奇的是,掌柜将谢清欢赶到一旁,不顾他的难看脸色,理直气壮的说这些酒菜都是为了许百川而准备的,若是没有吃饱,哪还有力气帮忙? 谢清欢被问的哑口无言,脸色就愈发难看,要不是他知道许百川在山河关举目无亲,是从大理而来的,否则单凭现在掌柜这热情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许百川是掌柜亲侄子,而他倒是想从外面捡来的。 许百川看着站在一旁的谢清欢,喝了口酒,笑着说道:“愣着做甚,还不过来一起吃,难不成我吃了这顿饭就让我一个人去,那可不成,你也得一起去。” 掌柜一听许百川这话,觉得在理,于是又将满脸不情愿的谢清欢拉过来,摁在椅子上,随即笑呵呵的为许百川添酒。 谢清欢吃了几口菜,看着门外的雪花心思不定,他本以为许百川的人情要过许久才能用,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用出来,而且要是真的将姑娘抢过来,他反倒是欠了许百川一个人情。 但他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自己青梅竹马,已经约定要成婚的姑娘,平白无故被爹娘送去做妾,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而他自己一个人打不过,能动用许百川这个人情将姑娘救出来,那就是再好不过。 谢清欢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许百川,轻声道:“吃完便走吧,我怕月心她父母已经……” 话没讲完,但在场的三人都明白其中意思,林月心父母再怎么不在意谢清欢,可他毕竟是剑修,万一担心夜长梦多将林月心尽早送了出去,也并不是不可能。 庆元律言:正妻须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而妾则随之。 柳月心说的好听是嫁给风宁做妻,说句不好听倒是像送出去做妾。 那位叫做风宁的读书人在山河关风评并不如何好,家中妻妾成群,自身也是劣迹斑斑,若不是他有修为境界挺着,身后又背靠儒教这一棵大树,只怕早就已经身盖黄土。 这一顿饭只吃了半个时辰,若不是谢清欢一再催促,想必以这寻常未见的丰盛菜色,没有两个时辰是吃不完。 许百川喝下最后一杯酒,满足叹出一口气。 人生二三事,不外于吃饱喝足。 谢清欢起身将白露刭重新抱住,看着在收拾残局的掌柜,想了想,说出一句。 “我不知道能不能带回月心,要是她不愿意,你也不用想太多。”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掌柜听得迷糊,而许百川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看来这几人之间,事情确实不小。 掌柜连忙摇头:“那可不成,月心是个好孩子,我看除了她,你娶谁都不行。” 谢清欢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外面风雪已经变得极大,掌柜从房里拿出两把伞,想让他们遮挡一下风雪,却被谢清欢婉拒。 “酒气太重,月心会不喜,刚好趁着这场风雪洗刷一番。” 许百川摇摇头,没有说些什么,跟着谢清欢踩踏风雪缓缓前行。 山河关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影,放眼望去,只有许百川两人走在路上,因此哪怕许百川用剑气撑出屏障在抵挡漫天风雪,也无人发现。 两人其实没有走多久,就到了谢清欢心心念念的姑娘家,起初许百川觉得这样近有些惊奇,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是小时候不经常走在一起,哪会传出这样的传言,路近一些,顺理成章。 许百川按剑站在街道上,看着谢清欢上去敲门,然后被满不在意的门房赶出去,也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他知道自己来这里只是为了对付那个读书人,预防不测而已,要是与人打交道,还得看谢清欢。 谢清欢刚喝了酒,豪气正盛,又是年轻人,哪里受得了门房这样脾气,于是拔剑出鞘,刹那间就在门上留下一个偌大的剑痕。 门房无事,但也吓得够呛,这一剑虽然没有针对他,可站在一旁感受到的锋利剑气也足够让他吓的心惊胆寒,心想着要是这一件砍在他身上,会不会当场断成两截,这平常笑呵呵的谢家小子怎么今日就变了性子? 门房知道这件事不是他可以招惹,虽说主家下了命令,不能让谢清欢踏入一步,但生死危机之下,孰轻孰重,自然是分清楚。 想通这一切之后,门房一改之前嚣张模样,毕恭毕敬将谢清欢请进去。 谢清欢没有动,转头看向许百川。 许百川摇摇头,他觉得风宁不在这里,要不然门房的态度绝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差,在云镇厮混了这么多年,对人心把握自然是不差的。 谢清欢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说些什么,独自一人踏进去。 门房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但很快又不这么觉得,许百川正笑眯眯看着他。 门房咽了一口口水,身体微微颤抖,刚才谢清欢一剑已经让他觉得极为难受,现在又来了一位剑修,看着样子应该不会比谢清欢要差,他要如何做才好? 许百川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道:“无需害怕,我与你无冤无仇,不会对你如何,再者说了,我要是真想出剑,你现在是否还能站在这里还是两说。” 或许是他说的这一番话起了作用,门房平静不少,大着胆子说道:“这位爷,可有事需要小人去做的?” 许百川点点头,轻声问道:“你家小姐与刚才走进去的那位公子,平日里关系如何?” 门房这次真的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对他如何那便行,至于他家小姐的事已经传遍了山河关,说出来也是无碍。 和掌柜所说的不同,在门房嘴里,谢清欢倒像是一个死皮赖脸的,软磨硬泡想要取得林月心的芳心,与掌柜所说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截然不同。 秋风起 第二十六章 冬日起秋风 在两人谈话的功夫,谢清欢便抱着剑走了出来,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 许百川叹了一口气,先前他就觉得风宁不在这里,林月心应该也不在这里,现在看来倒是一语中的。 “接下来去哪里?” 此时此刻,这位被怒气冲昏脑袋的年轻剑修看着不断飘荡的雪花,忽然拔出剑,斩出一剑,只是他的境界太过于低微,剑气没有飞出多远便轰然消散。 想要一剑斩断风雪,非得成为大剑修不可,而他只是剑气境,所斩出的这一剑会如此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他境界不够。 挥出这一剑之后,情绪好了不少,谢清欢看着许百川,一字一句道:“我们去找风宁,月心在他那里。” 许百川嗯了一声,示意他带路。 …… …… 风宁是一位读书人,那他所处的地方自然就是书院,而当许百川踏入书院时,心中不免有些惊奇,与外面的雪花飘荡积雪深重不同,书院虽然也有着雪花,却看不到半点积雪,雪花纷纷被一个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外,寻常人或许看不见,但许百川是剑修,在他眼里格外清晰。 书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之比客栈大出不少,能笼罩住这么宽广范围的屏障,想必是一件了不得的法器。 书院一座房间中,风宁穿好衣服,有两位年纪不大身穿儒袍的女子帮他整理仪容,风宁则捧着一本先贤文集,看得津津有味,等放下文集时,脸上已经显露出了然之色,有修士未经他允许踏入了书院,山河关中修士不多,大家向来相安无事,就算进入书院也会提前通报,而之所以会得知有人踏进来,还是得益于大阵警报,现在看来,想必是那位剑修来了,而且还找了一位帮手,在这山河关中,与他有恩怨的大概就只有这一位。 至于其他胆小鼠辈,在他身后儒教面前,哪还敢有什么别样心思,也只有剑修不怕死敢来寻他的晦气。 片刻之后,两位女子已经帮他穿戴完毕,风宁满意点点头,伸手一揽,将两位女子尽数拥入怀抱,调笑道:“等我将外面两只臭虫解决掉,再来教导你们。” 两位女子尽数眯着眼睛,没有反抗,有些享受的意味。 她们是风宁的小妾,风宁要对她们做些如何,要怎么做,她们也反抗不得。 风宁没有将她们抱在怀中太久,很快就放了下来,女色虽好,但也不可太沉迷其中,现如今看来,将许百川两人打退反倒是重要的。 风宁看向门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很快又说到:“新娘准备的如何了?” 有一位女子娇笑一声,回应道:“姐妹们已经帮她穿戴好,只须先生回来,今晚便可入洞房。” 风宁点点头,不再多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谢清欢与许百川已经站在门外,虽然有着房门阻挡,可里面说话的声音却一字不差的落入两人耳中。 许百川神色没有太多波动,毕竟他与那个女子并不认识,与这位读书人也不认识,他们做出什么事情都与他没有太多关系,而他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帮谢清欢打一架。 或许还要杀人。 如果刚才听到的新娘是指的那位女子,那想必是真正的要杀人。 相比于许百川平静的神色,谢清欢是止不住的怒火,他不傻,将房中的话听得明白,所以他现在脑中想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如何将风宁踩在脚底下,要是可以,杀了也无妨。 其余修士或许会怕他背后的儒教,但唯独他不可能惧怕,他是剑修,没道理怕的。 所以当风宁推门而出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道明亮剑光。 风宁摇摇头,止住身体,随后凭空拿出一本书,轻轻一挥,就将这一道含怒而出的剑气灭了干净。 风宁看着退后好几步的谢清欢,想了想,一板一眼行了个礼:“儒家修士风宁,见过二位。” 礼仪一丝不苟,只是不知为何在许百川看来,反倒是带着极重的嘲讽意味。 风宁看着按剑而立的许百川,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又开口道:“小小的山河关,出现了第二位剑修,倒是颇为不一般,你也是来找我麻烦的?” 许百川点点头,没有说话。 风宁叹了口气,感叹道:“谢清欢与我有些恩怨,提着剑来找我,我认了,可我与你没有闹过半点矛盾,甚至互相不认识,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许百川无奈回答道:“其实我也不大想来,但是没有法子,我还得依靠他带我去找剑宗,再者我在他家客栈欠了不少钱,虽说并不急着还,但欠人钱财的感觉并不怎么好,思来想去,就觉得应该来这里一趟,不管成或者不成,终究是还了。” 风宁微微一怔,虽说剑修在修士中并不如何受人待见,可总归也是一位修士,现如今居然会被钱难住,还欠了不少,说出去怕是会惹来不少耻笑。 风宁看着这位自己从未见过的剑修,想了想,开口劝道:“既然你是为了银子而来,那我就给你一些,不如你就是退去如何?” 许百川好似听到了极大笑话,先是抱着肚子笑了一声,随后才说道:“谁和你说我是为了银子而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作为修士,若是想真心找些银子,岂不是轻而易举,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更何况,要是剑修能够被银子收买,那还练剑做什么,倒不如开一家店去做个商人。” 风宁也觉得自己刚才说出的话欠妥当,要是剑修真的会被银子收买,那他这想法可就立了大功,不说其他,一座圣人位置是逃不掉,可他知道自己是在胡思乱想。 谢清欢冷着脸忽然开口:“月心是在你这里!” 言语中满是肯定的意味。 风宁点点头,认真说道:“没错,今夜便要入洞房,你想必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情郎,以后大可放心,我会代你好好照顾她。” 谢清欢脸上怒气更甚,风宁说出的这些话在他看来无异是找死,没有太多犹豫,白露再次递出,只是相比之前谨慎许多。 见谢清欢出剑,许百川也将秋风出鞘,刹那间就有一道秋风生出,径直落在风宁身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斩落他一片衣袖。 风宁可以在谢清欢出剑时将他击退,可不见得能对付许百川。 风宁捡起落在地上的衣袖,叹气道:“你这一份杀力已然超过剑气境,就算放到炼法也是数一数二,现在想来,你应该是剑修一脉隐世不出的天才,要不然居然不可能有这份杀力。”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有剑回应他。 在许百川抽身后退时,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谢清欢自觉找到机会,既然许百川能一剑斩落一片衣袖,那同为剑修的他没道理不行。 一剑递出,谢清欢已然接近风宁三尺,而剑修三尺向来是死地,于是在风宁的惊愕中,他的另外一片衣袖也被斩落,甚至是手上也有一道不轻不重的剑伤。 他可是心火境修士,怎能被才剑气境的小剑修接连割下两次衣袍! 风宁看着已经飘然退后的谢清欢,脸上全然没有读书人该有的儒雅之色,反倒是一片阴沉,咬牙切齿道:“既然你们找死,那也怪不得谁。” 话语刚落,小院四处顿时散发蒙蒙光芒,天上原本被阻挡在外的雪花也飘荡进来,只是没有飘荡在地,反而凝聚成道道冰箭,向着许百川两人电射而去。 许百川微微皱眉,提剑斩碎好几道冰箭,同时身躯前掠,虽然与修士对敌不多,但他也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绝对不能让修士离他太远,一旦有了距离,修士便可以连绵不断施法,虽说剑修一剑在手破灭万法,但那是面对同境,或者是那位剑仙才能真正算得上一剑破灭万法,斩圣斩大妖便是实证,可现如今他和风宁境界相差太大,要是任由风宁施法,后果不堪设想。 有如此想法的不只是他,还有谢清欢,先前递出的那一剑给了他极大的信心,既然能伤风宁,那为何不能杀了他? 看着两位剑修同时冲向自己,哪怕是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风宁也不由微微色变,不能让剑修近身这是铁律,否则自己的结果不言而喻。 冷哼一声,手中书卷光芒大作,汇聚散落风雪凝聚成一道墙壁挡在身前,任由两位剑修剑气落在上面,它自怡然不动。 风宁微嘲道:“尽管你们二位联手,也不大有可能攻破这道书卷,除非你们二人都到了炼法境界,才有那么些可能,但要真是如此,这场架也就不必打了,两位剑修啊,真是……” 话没有说完,可其中的嘲讽意味两人都懂。 许百川退后几步,微微喘气,突然暴起的这几剑耗费了他大量心神,与在营帐中击杀小王子截然不同,风宁毕竟有所准备,境界又高出许多,不得不万般注意。 秋风起 第二十七章 御剑 在决定想要帮谢清欢出剑时,许百川心中想了许多,在起初他以为自己面对心火境修士多少会有一些害怕,这无可厚非,初次踏足修行之门的剑气境小剑修,面对比自己还要高出两个境界的修士,这本是人之常情,可当他真正出剑时才发现,没有一丝害怕神色,心中流露的反倒都是汹涌战意,心火境又如何,总归没有跳出三界,依然是肉体凡胎,至于为何要出这一剑,他甚至觉得不是在帮助谢清欢,反倒是在帮他自身。 剑修一途本就崎岖坎坷,路上磨砺不断,若是想在路上走远一些,剑道高峰再攀高一些,那就得需有一往无前的念头,无论前方是心火境修士还是什么,就算是圣人,哪怕自知不能敌,也需出一剑。 哪怕现如今风雪墙壁将他击退,身上剑气仍然不断汹涌,风宁是他自从练剑以来所遇见最强的敌手,就算是嫁衣女鬼与小王子都不能与风宁相比,身上法术法器又接连不绝,因此他现在心中所想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如何避开斩碎那道风雪墙壁,将秋风递入风宁体内。 许百川在想着如何击败风宁,而风宁作为修士也不会如此束手待毙,更何况前面还有风雪墙壁挡着,许百川想要击败他,难之又难。 风宁冷哼一声,那本书卷又再次散发白芒,凝聚风雪化作一道冰枪电射向许百川,至于谢清欢,并不放在他心上,先前两人同时出剑,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在他看来最重要的反而是意料之外的许百川,谢清欢手中白露连招架漫天冰箭都难以为继,些许小人物罢了,真算不了什么。 看着一道来势汹汹的冰枪,许百川面色不变,好似一切尽在意料之中,脚步轻轻左移躲过冰枪,随后又是一剑斩在冰枪枪头,在锋利剑气冲击下,区区用冰雪所做的长枪,又如何抵挡得住? 看着冰枪被斩碎,风宁的没有意外神色,本来就不寄希望于冰枪建功,摇摇头,右手伸出翻过一页书籍,轻轻一拈,好似从书中拿出某样东西,依稀是个豆子模样,他也不看,径直投向许百川。 风雪顿时停在空中,就连那些冰箭也一同凝固不动,光景并没持续太久,很快风雪又开始流动,汇聚在一起化作一尊人影,手中拿着一根齐眉短棍。 风宁看着人影感叹道:“这法术唤作撒豆成兵,我才刚学会不久,是从齐云山一位道友手中换得,足足用了十个小妾,以往与人争斗从未用过,今日你们算是尝了鲜……” 话音未落,许百川便一剑递向人影,如同刀切豆腐一般,没有丝毫阻碍便将人影切成两半,但是又很快,人影重新愈合,手中齐眉短棍直直向他砸去,眼见短棍要砸到自己,他没有太多迟疑,秋风一横架住齐眉短棍,心湖之中剑气疯狂涌出,秋风剑气大涨,这才勉强抵挡住人影这一棍。 与此同时,谢清欢见人影风雪尽数被许百川拖住,知晓他出剑机会来了,白露剑上白芒大作,而他也在剑气加持下,迅速奔向风宁。 风宁皱了皱眉,谢清欢虽说并不放在他心上,但终究也是一位剑修,若是放任不管多少也算个麻烦,于是很快,他又翻过一页书籍,院子凭空生起一阵狂风。 本以为这样便可以阻止谢清欢来到他身前,却没想到谢清欢竟然将白露抛飞向他。 剑修一剑在手,可自称无敌。 若是剑脱手? 那便是另外一种练剑法子,唤做御剑术。 在几千年时间时间长河中,剑修有低谷,却有着无法跨越的高峰,在那剑仙辈出的年代,各种练剑之法连绵不绝被创造出来,与人对敌既然我进入不了你三尺之地,那就干脆换成我的剑进入你三尺,虽说剑主不在,可剑修的威胁依然在。 若是修炼到高深之处,哪怕剑主人在极西之地与人对坐饮茶,身上配剑也可随心念而起,只需刹那间便可遇见御剑千万里,待到飞回之时,便带走一条人命。 传言当今唯一一位剑仙林殊归斩杀大妖之时,用的就是这御剑之法,在那大妖不可置信之中直接将其斩成两半,就连身上最坚硬的妖丹,也一同被斩碎。 庆元剑宗在林殊归护佑之下安然幸存,门下弟子大多都仰慕林殊归所施展的剑法剑术,也因此御剑术就这般传递下来,只要是剑修,便可以随意参悟御剑术。 谢清欢虽然境界不够,达不到林剑仙那样心念而起御剑千万里,可他现在也并不需要那么长远的路,他离风宁只有十步之遥,而他御剑极限,恰好就是十步。 …… …… 白露刺穿狂风突袭而起,仅仅是刹那间就临近风宁,尽管有墙壁在前面阻拦,白露依旧以一个灵巧弧度绕过墙壁在风宁胸口划出一道剑伤,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又重重划过一道,直到白露剑气消散大半,这才依依不舍回转,重新落回谢清欢手中。 谢清欢大笑道:“我这一剑如何?可还想再吃一记?” 风宁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不放在他眼中的谢清欢反倒是一匹黑马,这种御剑之术他闻所未闻,速度如此之快,竟然让他也来不及招架,抛开这些不谈,他身上可是有护体法器,但是为何没有生效? 这些问题他想不通,所以干脆不去想,冷着脸看向谢清欢,寒声道:“你这是要不死不休了?” 谢清欢对此嗤之以鼻:“难道不是?又或者你先前说的话被你自己当做狗屁,忘性这么大,真不知道你如何读书,不过也难怪,能收你这种人做弟子的先生,想必自身德行也不会太好,如此就更加不会在意你的德行。” 风宁怒发冲冠,他自身是什么德性自身知道,哪怕是放到儒教学府也是万人唾弃,要不然凭他三十二岁便到达心火境的资质,不说其他的,在儒教学府被人当做先生叫喊一句也是顺理成章,他对自身德行不做争辩,可是在他心中,他的先生是天下德行第一的人,容不得旁人有半句诋毁。 谢清欢既然说了,那就得有承担准备。 在刚才战斗中,他用的一直都是书籍法术,可儒教法术法器包罗万象,其实区区一本书籍就能概括完全,也因此,他身上的法器不止这本书,还有一支配套的毛笔。 毛笔并不出奇,甚至比寻常乡间私塾孩童所用的毛笔还要差上一些,但尽管如此,风宁在拿出毛笔的时候满是小心。 摩梭着毛笔笔锋,思绪又好似回到三年之前,那时他才突破心火境,正是意气风发自得意满的时候,与同门邀头将同门修为打散,硬生生断去其修行之路,整日出行红楼楚馆,身边围绕的尽是各色脂粉女子,他自认为这么做是年少风流,于是就更加放纵,到了后来连书都不读,将那些女子都带回书府,这下就好像捅了马蜂窝,一位位学子连同上书传递,到了后来竟然传到圣人耳中,圣人一言而决将他逐出儒教,哪怕他先生在儒教也算是大人物,也仅仅是为他保了一条命。 临走之时,先生没有见他,只是央人送来这只毛笔,算是先生对弟子唯一的关心。 气息从心湖灌输进毛笔,风宁握着毛笔在书籍上写下一个字——风。 毛笔和书籍一同发出青色亮光,于是很快,书院里本来就有的狂风越来越大,甚至还凝聚成一道道风刃。 风刃划过两位剑修的衣服,带出道道血口。 许百川看着身上已经变得极为破烂的衣服,默不作声。 衣服是麻布衣服,算不得多贵重,穿在他身上许久,已经被浆洗的发白,远远看着,很有穷酸气息,就算腰间配着剑,依旧不改。 可这算是他从云镇带来所剩不多的东西,损坏了就真的损坏,哪怕修补好,也已经不是原本样子。 两件换洗衣服,在这里丢了一件,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 于是很快,还在与他纠缠的人影就被他斩成两半了,尽管不断愈合,他的剑也不断递出,人影中就是由法术造成,身上所携带的气息被耗尽之后,也就再抵挡不住。 人影散落成一地积雪,秋风攻势不攻,只是目标换了个人,换做那位躲在墙壁后面的读书人。 风宁脸色微变,但也没有太过于在意,在拿出那只先生所赠送给他的毛笔之后,就觉得一切都尽在把握,无论出现什么乱子都能压下去。 风刃依旧,冰雪也依旧。 许百川脚步急奔,身上散发出的剑气硬生生切碎风刃,于是很快便来到风宁附近,在他身前四尺,便再也不得寸进。 中间有一道风雪墙壁,仿如天哲一般阻挡住许百川的剑。 可许百川被阻挡住,谢清欢可没有。 信手一抛。 即刻之间,白露又化作一道剑光刺向风宁。 风宁这次有了准备,没有露出慌忙之色,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既然你们寻死,那也怪不得别人,两位剑修的剑,想必让我回到儒教学府,也有不差的可能。” 于是罕见的,白露并没有奏效,在接近风宁时被一道凭空升起的屏障阻挡住,只好作罢,重新飞回谢清欢手中。 看着风宁身边层层叠叠的屏障,谢清欢微嘲道:“亏你还是心火境修士,何必这么怕死,身边龟壳一层一层的,哪还像个人,反倒是像那些缩头王八。” 对于这些污言秽语,风宁充耳不闻,在这几年之中这些脏话他听得多,起初还在意放在心上,现在看来,也就那么回事。 要知道在他出儒教学府时,那些自认为君子的读书人,骂的更惨,将他的从祖上十八代到家中亲朋好友全都问候了一遍。 风宁也是读书人,而读书人最让人佩服的一点,就是脸皮极厚,是非曲折,连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他自身本来就是黑,谢清欢对他说的这些,不过只是稀松平常。 要知道掌握文字语言大权的,永远是这些读书人,若是想说些脏话,实在是太过于简易。 许百川眉头微皱,他无数次想出剑递入风宁体内,可面前始终有这一道墙壁阻拦,就算将墙壁切碎刺破,但不用多久又会重新复原。 着实麻烦。 风宁冷笑一声,毛笔没有再在书上写画,反而紧紧握在手中,就像握了一把短的匕首,上面青光大作。 淡淡锋芒意味围绕在毛笔上,这很不可思议,毕竟这只是一只毛笔,但不论如何,锋芒确实是在。 下一刻,毛笔毫无阻碍穿过墙壁,径直点向许百川胸口,让他不得不警铃大作。 一杆神秘莫测的毛笔,还是由心火修士驱策而出,无论是谁,都要重重放在心头。 秋风攻势一转,所剩不多的锋芒剑气尽数汇集在剑尖上,毫不避让向毛笔刺去。 既然已经躲不掉,那何不干脆果断递出一剑。 剑修一剑递出,破灭万法。 两者相击并没有造出太大声响,平平无奇,就像是两位乡间孩童拿着竹杖互相打闹。 可横两人身前的墙壁突然化成粉末四处散开,顿时方圆几丈一片白茫茫。 许百川何尝不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又有一剑递出。 先前风宁身上护体法器被白露斩击,虽说成功抵挡却也摇摇欲坠,是依靠着墙壁在才敢点出毛笔,而现在墙壁化成粉末,他能依靠的只有这道摇摇欲坠的护体法器。 更何况就算抵挡住秋风,身旁还有白露虎视眈眈,无论怎样,看着这样子,他都得受一剑,但剑修之所以是修士之中杀力最大的,就是因为手中长剑,若是被长剑刺中,怕是不会太过于好受,哪怕是当场毙命,也不是不可能。 在这江湖中剑修虽然稀少,但留下的传言可一点不假,甚至还有刚握剑的剑修斩杀大修士的前例,不得不防。 知道这一点的不止是他,还有谢清欢,事实上作为剑宗年轻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他并不傻,也知道这一刻是最好时机,那道屏障顶多再能抵挡住一剑,而他加上许百川总共有两剑,无论谁的剑落在风宁身上,对接下来的战斗都会好出不少,尽管不能杀了他,让其重伤应当可以。 所以他也出了一剑,和许百川一前一后共同攻向风宁。 最终结果也如同两人所想那样,秋风斩碎了护体法器,白露则在风宁身上穿胸而过。 只是谢清欢杀力毕竟不足,只是将风宁重伤,要是换做许百川来,说不定已经将其斩杀在此。 风宁面色狰狞,心湖中气息不要命的涌入毛笔,毛笔光芒大作,将两位剑修逼退,但他毕竟受了重伤,剧痛之下连法术都施展不出,只能靠着体内雄厚的气息勉强镇压身上的伤口,过了好一会儿才让鲜血不再流出,抬头看下染血的白露,勉强咧咧嘴,苦笑道:“终究是威压天下的剑修,杀力果然不同凡响,就凭着你们两个初入剑气境的人,提着两把破剑,就能将我逼到这步田地,很是不一般啊。” 许百川平静道:“剑修杀力在这座天下始终是第一,就算传承稀少,可第一终究是第一,尽管你修为境界高出许多,也不见得能在我们手中讨过好。” 此时此刻情景似乎逆转过来,在不久之前风宁还出声嘲笑两人,转眼间就落到这副下场,甚至连说话都好似没有太多力气,不过这也难怪,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尽管是一位修士,但身体依旧不愖,在赶出儒教学府这些时日又纵身与女色,一身身子骨早就被掏空,现如今又被剑修递出几剑,能撑着不死,多亏他境界高深,如若不然,早就命丧黄泉。 谢清欢嗤笑一声,插嘴道:“你们这些臭穷酸,整天人五人六,好似天地之间就你们最大,现在如何,还敢说那些大话吗?” 风宁认真思考片刻,觉得谢清欢说的不差,读书人还真就这点性子,看着院子中的两把剑,忽然说道:“若是我将柳月心还给你,今日这件事是否可以算是作罢?” 这算是他的肺腑之言,在踏出房门之前觉得不过是区区两位剑气境剑修,着实算不的什么,单手可以拿下,打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两位剑修是真真正正可以要他命。 于是他就怕了,怕死是人之常情,就算是那些圣人也费尽心思想着如何延长寿命,费尽心思想着如何躲避剑修的剑,他不敢自比圣人,可他眼前确实有两把剑。 要命的那种。 谢清欢闻言怔住片刻,随后止不住大笑:“你认为你我几人打到现在,梁子都已经结下,岂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化解,再说万一你表面服软,背地却想些见不得人的暗招,那可不算些好事,读书人反复无常,信不得。” 风宁叹息一声:“那这便是不死不休?” 谢清欢点点头,理所当然道:“你要是死去,那不就皆大欢喜。” (冬天要注意保暖,多穿一些,不要像作者这样感冒。 今天就五千啦。) 秋风起 第二十八章 剑修脊梁 在剑宗学剑的那段时光中,谢清欢在以往也与其他修士争斗过,有输有赢,风光过也憋屈过,但都在长辈照料之下与人和平争斗,远远没有闹到要取人性命的程度,只是今日颇有些不同,他是真心有杀意存于心,在他眼里活着的读书人信不过,唯一能信任的只有死人。 更何况,谢清欢觉得既然与风宁闹到这步田地,他都带人拿剑找上门来,要是这样半途而废,可就太无趣了。 下山之前,师父曾对他说过,要是遇见真心想杀又能杀掉的,那就不必惧怕,直接斩杀便是,任凭他背景如何强大,在庆元剑宗众剑修手中也得硬生生忍住,就算上他背后有圣人关照,但剑修一脉何尝没有斩杀圣人的剑仙? 谢清欢将白露紧了紧,身体微微下伏,像是在寻找机会,他知道现在表面上风宁已经受了重伤,看着连法术都难以释放,可他知道这些读书人一向手段无数,小心提防一些总是没错。 许百川认真看着风宁不再出血的胸口,这个读书人不知以何种方法压下白露留在体内的剑气,虽然损失不少血液,却仍然能站得住,剑修剑气是世界上最霸道的气息,就算是剑气境,也不可能如此轻松压下。 不过他也没有想太多,既然压下白露剑气,那便尝尝秋风,在风宁还在压制伤口时,秋风,乍起。 在秋风递出时,大雪纷飞的小院便真正起了一场秋风,这很惊奇,可由着许百川来做,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反倒是理所当然。 秋风不大,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快消散时,就接近风宁心口,尽管有毛笔书籍阻拦,也只是稍微拖延片刻,许百川出剑向来极快,风宁现如今又只能勉强控制两件法器,哪里跟得上,因此在这场秋风真正消散时,秋风剑递入风宁心口。 许百川咧开嘴,笑了笑,手腕转动,将那一颗心脏绞成粉碎,有大片大片鲜血洒落出来。 风宁终究只是读书人,哪里受得了这一剑,死了理所当然。 谢清欢愣了愣,松出一口气,他刚才还心想着如何对付风宁,哪知道几乎是电光火石间,这位读书人便生死道消。 许百川看着这一副场景,没有欣喜,依然严阵以待,风宁被他斩杀,但那些受其掌握的法器却依旧浮在半空,甚至上面的光芒愈发强烈,凝聚成一位夫子模样。 面容看不清楚,身体算不上高大,就如同那些乡野私塾的教书先生一样,平平无奇,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忽然出现的夫子,威胁极大。 夫子落在地上,看着倒在血泊里的风宁,有些微微失神,风宁算是他用心栽培的学生,当时风宁在儒教学府饱受非议也是他力排重议将其放逐出来,心中想着让其来红尘俗世磨砺几年,最好再立个功劳,无需太大适中便好,如此回到儒教学府理所当然,至于女色,在他看来不过是人之本性,当初儒教第一圣人孔圣人也说过类似话语,更何况在他看来,爱好美人是君子所为,又有何不对,只是现在这学生被人斩杀,还是两位剑气境剑修,颇有些丢他脸面,堂堂心火修士,死的如此憋屈。 伏身将风宁睁大的双眼合上,叹了口气,摘下毛笔和书籍放在手中,转身看向许百川,眼神是止不住的赞叹和惋惜。 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如他历历在目,也知道风宁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许百川,尽管剑修与读书人关系不好,也并不妨碍他的欣赏,可许百川毕竟杀了他学生,若是当先生的不为学生报仇,无论怎么看都不对。 夫子修为不差,距离那高高在上的圣人位置也只有两个境界,留在毛笔里的这具分身念头虽然只是他一时兴起,但现在显现出来也有洞虚境,不说其他,哪怕是以这具分身的修为境界,整座山河关都找不到与他争斗的敌手,这两位小剑修,就真正的不够看。 夫子看了一眼秋风,轻声道:“宁儿算是老夫最心爱的学生,平白无故死在这里,着实忍不下去,既然如此,老夫杀了你们为他报仇,可有异议?” 这一番话说出来,听在耳中让人如沐春风,竟然生不出半点怨气,可这毕竟是杀人之言,哪怕再温和,也不会这么平白无故送死。 许百川默不作声,手中紧紧握着秋风,头上汗滴止不住滚落,夫子现如今绝对是他遇见最强的敌手,没有之一,单单凭借外露气息就压得他喘不过气,差点连剑都握不住,要是真动起手来,只怕他还未挥剑,就即刻身死。 相比于咬牙抵抗的许百川,谢清欢就颇为不堪,原本笔直如剑的身躯已然弯下,尽管他努力抵抗,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越来越弯,若不是灵机一动将白露撑在地上,只怕现如今已经跪下去。 夫子神色毫无波动,微微叹了口气:“老夫见过许多剑修,每一位腰杆都是挺得笔直,于是就想着有一天要让他们弯下腰,那些大剑修老夫对付不了,但为何你们两个小剑修也如此倔强,只需弯腰便可不受这些罪,怎么看都是一处不错选择。” 许百川平静道:“自剑修出世,脊梁或许会被折断,但就没有弯下的,你若是想杀我们尽管来,有剑在手,并不惧你。” 谢清欢闻言,点了点头,那些前辈脊梁从未弯下过,没道理到了他们这一代就要弯下脊梁,剑修之所以是剑修,正是如同手中常见一般,宁折不弯。 迈步走到院中,夫子有些恼怒,在他看来这些剑修一个个都该杀,宁折不弯说的是我们读书人,只不过是被你们剽窃所得,一个个非但不羞耻,反倒引以为傲。 依他所言,剑修应该要彻底灭个干净,将这天下都变成读书人的,最好连那些道士和尚也要敬让读书人。 他知道这一步路毕竟长远,剑修难缠杀不完,就和野火烧秋草,春风复又生是一个道理。 既然如此,那便将这两个小剑修斩杀,多少也能让剑修断些元气。 毛笔书籍本就是他的法器,现如今回归主人手上,所施展出的法术也和在风宁手上全然不同,他只不过轻轻一挥,许百川身上便布满大大小小伤口,原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衫如今更加,穿在身上如同碎布,而谢清欢相比他就好出不少,衣衫完好,只是双腿已经快要跪地,白露已深深插入地上,剑身只有寸许显露在外。 看着面前两个依旧顽强的剑修,夫子觉得无可救药,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在他眼里如同芥虫一般的人物,既然不服,那就真正杀了。 毛笔激发黑光,径直点向许百川心口,就在他他以为自己将要死去时,身上有一件事物突然光芒大作,散发阵阵波动将毛笔震退。 许百川惊愕看着浮在空中的事物,微微失神,不过很快又如释重负,在离开义庄之前,老道士曾交给他一块木牌,说是会显露出一个人名字,他本以为只能体现出名字,现在看来,竟还有这般功效。 木牌凭风化作人影,正是老道士。 老道士依旧是那副模样,半睡不睡,但在他出现的时候,压在院子中的沉闷气息一扫而空,谢清欢得以站起来。 老道士拍了拍许百川肩膀,露出笑容:“不错啊小子,才这么些时日就能将剑练到这种地步,快要追赶上那位剑仙了。” 许百川感叹道:“终究是生死关头,剑道要是不长进,只怕迟早会死……” 话没说完,看着由木牌化作的老道士,拍了下额头,恍然大悟道:“也不对,有您在,我怕是想死也难。” 老道士轻笑一声,并不作答,许百川是他选好的人,要是没有成长到能救他出来的高度就这样平白死去,以后要是再想找一个,就会极其困难,规则空子只能钻一次,第二次怕是会被那个老东西发现,以后要是想出来,就真正没有机会。 夫子看着凭空出现的老道士,心生警惕,能将他随意击退,修为境界并不会弱与他,甚至说还要比他更高一些,有这种高人出来保住许百川,恐怕今日要无功而返。 夫子想了想,试探道:“道友为何出现在此?” 老道士笑着指向许百川,平静道:“自家后生受了欺负,做长辈自然是要出来帮衬,你不也是想要为着你那傻徒弟报仇,那就各凭本事。” 夫子深吸一口气,有些想要退缩,老道士的修为境界他看不透,要是等下争斗这一具分身被斩杀,远在儒教学府的本体也会受到牵连,说不定连境界都要被削,这是他不愿看到。 老道士看着夫子的眼神里尽是嘲弄,对于读书人,他向来看不过眼,以前还未住进义庄时就打了不少读书人,差点还打进儒教学府,要不是道儒两教圣人出来调停,依着他的修为来看,儒教学府中能挡住他的人,着实不多,而在这不多的人中并不包括夫子。 秋风起 第二十九章 打穿半个儒教的老道士 老道士看着夫子,微嘲道:“你想要怎么死?” 杀掉夫子对许百川他们来说可能极其艰难,甚至是不可能完成,但对于老道士来说,确实不算些什么,就算是夫子本体来了,将其重伤也是可行的,他甚至有一段时间还和圣人对打过,尽管在那位圣人手中没有撑过三招,但也足以自傲,相比之下,夫子这种人物根本入不了他眼。 夫子作为儒教学府掌权人之一,寻常修士皆是对着他毕恭毕敬,虽说心中想法不是如此,但脸上不得不臣服,他毕竟高人一等惯了。 在成为大修士之后,就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过,张口闭口就是让他死。 读书人也有着脾气。 夫子冷哼一声:“那你想要如何死?” 老道士微微讶然,夫子这话他听得耳熟,以往也有不少读书人这么对他说过,可到了最后,尽数折在他手中,不是就此死去,就是身上修为境界全部打散,就算有老师先生来寻仇报复,也被他一同打落,来寻仇的人尽数胆寒,而他依旧活得好好,不凭其它,就凭他的境界只差一步就能跨入天阙跃入云端成为那高高在上的圣人。 他可是玉门修士! 尽管本体被锁在义庄,但也不是这小小读书人就能随意安排他死期。 夫子,确实不够看。 老道士伸出一只手并成剑指,随后高高举起。 几乎是刹那间,天空雪花不再飘落,转而生出厚重乌云,道道雷声回荡电蛇穿梭,并且仍在不断扩大,没过多久就盖住整座山河关。 山河关,城西卦摊处有一位年轻道士,看着这厚重乌云,觉得不对,按照他所测算,此时应当是大雪飘荡,第一次惊雷要在春雨时节,这么早便生出,与天时不合。 抬头盯着乌云看了片刻,手中指节不断掐算,很快额头就冒起细密汗珠,到了最后又吐出一口血,顿时吓住他卦摊之前看卦的客人,他也不管这些,嘴里喃喃自语道:“这是五雷正法,有道门真人施法……何其难得,不行,小道得去看看。” 于是连卦摊都没有收拾,不顾客人的招呼,径直向书院跑去,面上满是激动之色。 其实不只是他,山河关大大小小隐藏了许多修士,这些不入修行正统勉强算作山泽野修的修士,此时尽数看往天上乌云,个个惊若寒蝉,生怕那密密麻麻的雷蛇劈向自己,从此化为灰灰了去。 有相熟修士看见年轻道士跑过去,出口想要提醒,不过很快就被人拉住。 “任由他去,毕竟是大修士出手,可不会在意我们这些小杂鱼,你看看天上的雷,随意落下一道都得死去,修为境界不够,还是不要往前凑,性命重要。” 那修士想了想,觉得在理,也就止住动作不再开口,转而继续看向天上乌云。 …… 老道士一脚踏出,身体浮空而起,在身后漫天雷电衬托下,显的格外威严。 夫子看着这一副光景,心中莫名觉得熟悉,雷法很多道士都会,但能用到这种地步的不多,并且能让他心生熟悉感的只有一人,那位差点打上儒教学府的道士。 想到这里,心中刚生出的豪气顿时荡然无存,只留下无边无际恐惧感,若是寻常修士,尽管比他高出境界,他也敢争斗几番,毕竟法器在手中,境界也就不那么重要,可这是当时声名赫赫,压住众多读书人抬不起头,甚至将当时儒教修士硬生生打灭一半的狠人,他在儒教也算不上顶尖,在他头上还有好几位儒教修士,可那几位儒家修士也打不过老道士,他就更无需谈论。 夫子缓过神来,也就不想着如何打败老道士,专而想着如何护住这具分身,以老道士以往展露出的传说,凭借分身追根溯源不成问题,要是分身被斩灭,本体也受了老道士一击,势必会受到重伤,而在儒教学府中的修士都不是良善之辈,平常道德经义说在嘴中,可要是真正遇见这机会,势必会痛下辣手,惦记他位置的不下十人,一但重伤,后果不堪设想。 现如今夫子心中稍稍生出悔意,有些想要怪罪风宁,要是其不与那两位剑修争斗,他也不会现身,分身也不会受到如此危机,不过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是无用。 如今如何必躲开才是正事。 谢清欢迈步走到许百川身边,感叹道:“没想到你还有这般身份背景,要是我家大人能有这般修为,那还练什么剑。” 许百川笑了笑:“大人虽好,修为极高,可这毕竟是大人自身的修为,与你我毫无干系,再说了,既然现在已经握住剑,那就不必去想其他事情,这些法术虽好,也不过一剑而已,你看那风宁生前如何风光,法术法器接连不穷,可还不是被一剑刺死,与其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不如将剑练上去才是正道。” 剑修在修士中是另类,其余修士手中或多或少都有个法器,再不济也会几道法术,但剑修自始至终只有一柄剑,除此之外就再无别物,甚至连手中那一柄剑都无需太过玄妙,只须与剑主心意相通便行。 谢清欢点点头,自嘲道:“可我还是剑宗出身的剑修,尽想着去做道士和尚,有难怪我的剑比你慢,杀力也不及你,心中杂念甚多,出剑也不纯粹。” 许百川默不作声,只是抬头看着浮在天上的老道士,心中想着何时能到达这种境界,到时候一剑递出,又是何种光景? 老道士好似察觉到许百川想法,扯过一道雷在手中玩弄,随口说道:“你呀,心性不差,只要不半路折下去,成为天下鼎鼎有名的大剑修也用不了多久,顶多百年而已,不算些什么。” 说完这句话之后,也不管许百川,低头看向夫子,将手中揉搓成圆球的雷电抛下,这好似一道引子,顿时乌云生出的雷蛇疯狂汹涌,随着那圆球一同落向夫子。 夫子自是知道雷电威力,因此没有留手,书籍毛笔大亮,写下一篇篇锦绣文章,蔓延在地化作一堵墨色屏障围绕住他,如此还觉得不够,又将书籍一页页扯碎贴住自身,这才安心不少。 老道士看着这一切,面上嘲弄之色更重,他想要留人在这里,就没有人能走得掉,无论他用出什么手段,皆是徒劳。 下一刻,雷电劈在屏障上,直接将其击碎,若不是有书籍护体,夫子早就被雷电轰杀的一干二净,可尽管如此,仍然身受重伤。 看着苟延残喘的夫子,老道士皱了皱眉,讥讽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还真是龟壳不离身,也难怪,想让你们死的人不在少数,要是没有护体,只怕早就死个干净。” 说完之后,衣袖一挥。 天上雷云顿时聚合在一起,尽数堆积在院子上空,分明是白天,却如同黑夜一般。 雷蛇融合化作雷龙,仰天咆哮,声震山河关,随即一口吞向夫子,在他不可置信中,硬生生将其剿灭。 随后,漫天乌云散去。 雷龙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只毛笔。 老道士招手摄过毛笔,也不看,直接丢给许百川。 许百川接过毛笔,微微怔住,毛笔他见的不少,几乎遇见的每一位儒教修士手中都有毛笔,甚至他包裹中也有一只,是从云镇所得。 没有推辞,这毛笔的功效他见过,也亲身体会过,虽然他是剑修对他无用,可留着总归没有坏处。 老道士落下地,笑着说道:“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接下来道路要你自己走,以后要是遇见打不过的修士,无需太在乎脸面,直接逃走便是,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 许百川笑了笑,说了句就知道。 老道士笑了笑,重新化作木牌。 落在许百川怀中。 —— 儒教学府,山下一处学堂,正在为稚童蒙学的夫子面色忽然一白,随即吐出一口血,正在他惊愕时,冥冥中忽然传出一道龙吟,绕过学府重重禁制,凭空变成一道雷电劈在他身上。 这道雷电生出时,有不少儒教修士感知到,因此纷纷将心念放在夫子身上,待看到雷电时,面色大变。 也顾不得在一边隐藏看好戏,纷纷显露身形,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山野学堂,顿时被众多修士围得水泄不通。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学究,看着空中残余雷电,止不住皱眉,最后叹出一口气:“是那个牛鼻子老道出手,他不是被封在义庄了吗,难道说你们又招惹他?” 没有人敢出声,老道士所造成的传说现在仍在传播,在座修士皆有亲朋好友被他打过,在儒教学府,老道士就是一个禁忌。 老学究见众人不发言,随意伸手点了一个人。 “余观澜,你最近去过云山,你来讲讲。” 修士中走出一个人影,正是余观澜。 余观澜行了个礼很认真回答:“禀告先生,在下不知,在云山唯一见到的,只有一位小剑修。” “小剑修?” “是。” 老学究眉头皱的更深:“他叫什么?” 余观澜平静以对:“许百川。” 秋风起 第三十章 山泽野修 这座天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老道士将夫子斩杀后自行消散,本以为书院中的事情就这么结束,接下来只要让谢清欢去找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就可返回客栈,但细细说来总觉得太理所当然,这么大的书院,总不能只有风宁一人在这里,应该会有他的弟子学生,或者是其他人。 因此当众多莺莺燕燕身穿襦袍的女子站在他们面前时,没觉得太过意外,风宁本性如此,又极爱好女色,在山河关风平和言论都不大好,有这么多女子围绕反倒是理所当然,若是猜想没错,这些女子都应该是他的小妾。 现如今风宁被许百川斩杀,这些女子就是一件麻烦事情,风宁的妻妾朋友在山河关一样不受待见,这些女子离了风宁怕是不会太好受,只不过现如今还不知道后续发展,想太多也是无用功。 将柳月心救出来是许百川和谢清欢的目标,其余事情不用管太多,毕竟他们只是两位小剑修,能斩杀风宁已然是极其勉强,再关心些其他事情,总归太过麻烦,再说,站在他们面前这些女子,心思可不太好,手中尽数拿着桌椅棍棒,很有一些想要为风宁报仇的模样。 许百川秋风依旧握在手中,仅仅往女子身前迈动一步,就将她们吓退,纷纷看着许百川手中秋风,害怕下一刻那把剑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怕死是人之常情,风宁不例外,夫子不例外,天上圣人也不例外,这些女子怕死更是正常。 他不会滥杀无辜,尽管死在他手中人不少,有妖有鬼,还有在别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但这些女子只是迫于无奈,都是些可怜人,就说让他杀也下不去手。 许百川再次迈动脚步,看着快要炸毛的女子,无奈的笑了笑,停下脚步,主动发问道:“你们拦着我,是想要做些什么?” 众女子互相对视几眼,最终还是共同推举出一位年纪大的女子来和他谈话:“在下林安,见过仙师。” 说话条理清晰,倒像是一位真正读书人。 “你们应当都是风宁妾室,被他养在这座书院里,或许还要满足他一些古怪趣味,只是现如今,风宁被我一剑斩杀,你们应当算是自由,不各自散开寻找家世,拦着我们做甚?” 许百川神色平静,看着林安轻声问道。 林安神色有些黯然,沉默片刻,这才回道:“姐妹们来这书院之前已经被风宁买下,有官府见证,任由他打,他骂,一辈子都逃不开,就算他死了,我们依旧还是要待在书院,只是这书院没有他在,往日结下的仇家是不会放过我等,仙师你能……。” 林安话没说完,但说出的这些话有其他含义,风宁被许百川斩杀,那岂不是说明着许百川比风宁要强出许多?况且还不止如此,留在房中的那两位女子这样一切都看在眼里,那位凭空出现的老道士挥手就能招来漫天的雷云,已经和天上神仙人物无异,要是能依靠着许百川,就算不受待见,往后也会安稳许多。 许百川微微讶然,他明白这番话语中的意思,只是他要去剑宗学剑,是一件既定事实,任凭谁来了都改不掉,这些女子处境他虽然同情,但这不是将他留在这的理由。 一座山河关,一间书院,一些女子就将他留在这里,怎么想都不可能。 想了想,将秋风收入鞘,用手紧紧按住,然后才说道:“如你所见我是一名剑修,不会停留在此,费尽千辛万苦从大理赶过来,哪能因为一座山河关就在此停留脚步,你们大可以去找其他人,实在不行也可以自己找个营生,至于官府。” 许百川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会去帮你们说情,总归是有法子,他人始终靠不住,不如靠自己。” 林安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回应一个好字。 许百川不想知道这些女子内心是什么想法,他来这里只是想出一次剑,去官府说情,是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转身看向谢清欢,平静道:“怎么?还愣在这里做甚,不去找你心爱的姑娘,又或者你已经忘了她?” 谢清欢如梦初醒,慌忙点头,没有多说,开始在书院大声叫喊那女子名字。 只是叫了很久,始终没回应,等他重新回到院子中时,那些女子终于忍不住笑意,纷纷捂着肚子笑起来。 谢清欢颇为恼怒道:“你们笑些什么!” 林安看了他一眼,忍俊不禁道:“若是仙师要找是柳月心,那在下就恰好知道,她是在书院中,只不过是在一个比较私密地方,你叫她,她是不会醒来的。” 谢清欢没有去问为何不会醒来,他知道这些女子在嘲笑他,现在他没工夫和这些女子闹腾,干脆果断说道:“月心在哪?” 林安干脆道:“在卧房,已经穿好嫁衣。” 谢清欢一怔,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些期待感,他还未见过柳月心穿嫁衣的模样。 想必应当是世界上最好的。 …… …… 任由谢清欢在书院折腾,许百川则花光身上仅剩银两买了一件衣衫穿好,至于那一件破烂衣服则仔细包好背在身后。 看着铜镜中变了模样的自己,许百川感叹道:“换衣如换人,这件衣衫不差。” 若是说穿麻布衣服的他向外显露出的是穷困潦倒,那这一件绸缎衣衫则是让他有了好些富贵气息,要是配上美玉和折扇,那倒是像翩翩佳公子,只是美玉折扇算是读书人一惯打扮,而他手中有好几条读书人性命,若是他打扮成读书人,总有一些怪异味道,因此他婉言推拒老板好意。 向老板问过路,迈步走在街上,没有他想象中的人烟稀少,反倒是有众多探头探脑的诡异身影,起初还有些疑惑,不过很快便释然,想来应该全是因为老道士那一招天雷,覆盖全城的雷云着实罕见,吸引这么多人也就不足为奇。 他打算不做理会。 只是很快就有人挡住他前行道路。 是一个年轻道士。 许百川皱了皱眉,心想着不会又要打一架吧,但他听到之后年轻道士说的话之后,就打消心中这幅想法。 年轻道士喘出一口气,又用鼻子嗅了嗅许百川身上味道,信誓旦旦说道:“这位道友,你可是从书院出来,想必你已经见过那位施法的高人。” 所幸这年轻道士没有流露出杀意,如果不然,单单凭着这一句话,秋风就可以递出。 许百川随即笑道:“你是如何知道的,那要是我从其他地方过来,那你怕是找错人。” 年轻道士摇摇头,认真说道:“你身上有雷法味道,而天上雷云只劈过书院,也只有书院中的人才有这种味道。” 许百川微怔,身上有雷云味道?这种说法简直闻所未闻,如果真是这样,单单靠着一双鼻子就能闻出法术味道,这个年轻道士怕是也不简单。 年轻道士见许百川没回话,也不在意,便自顾自说道:“不止如此,你身上还有儒教法术的味道,尤其你身后背的包裹格外浓重,想必在书院中,你和风宁已经打过,甚至还已经斩杀他。” 听到这里,许百川真正觉得惊叹,连这种稀奇古怪的嗅探法术都有,相比之下,手中只有一柄剑的剑修就寒碜许多。 许百川没有着急回话,往前走两步,看着年轻道士的鼻子,平静开口:“你这法术倒是稀奇,事情也如同你所说这般,确实有一位道教高人施法,我也杀了那个叫风宁的读书人,只是我有一点好奇,你这鼻子是怎么回事,能闻出这么多东西?” 年轻道士听到这番回应,脸上很快露出笑容,开心道:“小道这鼻子是师门祖传法术,叫做捕风捉影,只不过练不到家,就只能闻闻其他人身上的味道,据书中典籍所说,要是练到高深处,吐气就能狂风大作,现在还远远达不到。” 许百川点点头,法术对他来说实在太过稀奇,各种稀奇古怪都有,而他是剑修不必了解太多,解过心中疑惑便可以。 许百川开口说道:“那你拦住我有何事?” 见许百川终于说在点子上,年轻道士连忙说道:“小道想让道友带着去见见那位道门高人,毕竟山泽野修传承断绝,看不到前路并不好过,好不容易有一位道门高人来此,怎能错过。” 许百川默然,他总不能说老道士现在已经变回木牌,要是想去找他,得去大理云镇义庄才行,这番话说出来这年轻道士肯定是不信的,指不定还会怪罪于他。 因此开口道:“他呀,回去了,在施展完法术之后,就已经消失无踪。” 这话说出来理直气壮,事实也是如此。 年轻道士神色黯然,原以为能在那位道门高人手中讨得一门修行法术,只是现如今连道门高人面都没有见到,极其挫败。 推荐: 凡然的《千亿赘婿》 是真的好看,赘婿文必看。 秋风起 第三十一章 此事算小事 对于许百川来说,老道士的存在只是他威胁时刻一道帮助,能依靠一时,终究不能依靠一世,往后的路还是要靠他一人走,但对于年轻道士来说,老道士或许就是修行大道,只要能从老道士手中习练一些修行功法,哪怕是只言片语,也能借此机会一窥大道。 修行不易,不只是剑修,哪怕是其他风光修士也极其不易,在这片天下门派传承极其重要,也只有从这些门派出来的修士才是正统,其余的不过只是旁门,尽数被叫做山泽野修,不仅缺少法术功法,就连在外行走也被人看不起,所拥有的一切只能尽力争取,为此丧命的不在少数。 许百川站在年轻道士身旁,看着他一脸失魂落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平白生出几分不忍,或许是他是道士,又或许是修行同为不易,一样被正统修士看不起,于是很快就说道:“那位道人是我一个长辈,今日出现是留在我身上一个念头,用了便消散,或许以后我可以向你为他求一道功法,只是现在无能为力。” 这是他唯一能做出的承诺,年轻道士不管满不满意,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并且这一切还要回到义庄再说,现在是绝对不可能。 年轻道士认真感谢,虽说时间无定序,可既然被承诺,那总归是有机会,等待一些时间无妨,就算他死了等不到修行功法,总归是可以留给后人,让后人来代替他走这条大路。 他也是代替自家师傅来走修行,师傅临死之前让他光耀门派,现在依然记在心中,要不然怎会冒着被雷劈的危险来寻找老道士。 腰胯长剑的许百川看着年轻道士,笑着问道:“谈论这么久,还没问你姓名,是我不对。” 年轻道士摇摇头,认真道:“小道徐长歌,这是俗家姓名,至于道号则是没有。” 许百川咦了一声,疑惑道:“这是为何,你是道士,总归是有个道号的。” 徐长歌平静道:“小道是山泽野修,不入道门正统,那还敢取道号,就算是有也不敢轻易报出,若是遇到道门正统,不大会好受。” 没有去问为何遇到道门正统会不好受,这明显是个白痴问题,于是他问出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是道门正统,什么又是山泽野修。” 徐长歌神色古怪看着许百川,正统与野修之间区分是修士应该学的第一课,那这位看起来颇为不一般的剑修为何不知?不过他也没问,只是说这里人多眼杂,有些事情不便于显露在大庭广众之中。 许百川想了想,也觉得应该如此,于是让徐长歌跟着他边走边说,总归不会有人跟在两人后面,如果真是,秋风总不会让他太好受。 徐长歌扯了扯嘴角:“两者区别其实并不算大,都是修行地方,唯一算上的区别便是修士,只要门派中有悟道修士存在,那就能算作是正统,反之要是没有,不管传承如何强大久远,依旧是山泽野修。” 天下修士,之所以是有正统和野修存在,不过是强者对弱者的压迫,也能坚持借此正统地位,将那些不愿意在野修修行的修行天才纳入门下,而山泽野修只能去招收一些资质稍差的弟子,长此以往,正统修士愈发昌盛,而山泽野修因为传承不好又没有天才弟子,只能一辈子被踩在下面,因此才无比向往修行功法,无比向往正统。 许百川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原本以为天下就只有剑修一脉不好修行,现在看来,差不了多少,甚至这些山泽野修还要更困难一些。 剑修一脉出了一位剑仙林殊归,杀力之强,可让众多圣人胆寒,也因此保住剑修传承,天下剑修只要是想去学剑尽可去剑宗修行这些功法,相比之下,山泽野修真算得上极其困难,虽然无剑修这般杀身之祸,可那些功法法术尽是要自个去争去抢,因此殒命的不在少数。 徐长歌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两人在一起走了很久,再经过一个拐角,就见到那座高高耸立的衙门。 山河关虽说是边境城关,要抵御外敌,可在其中生活许多居民,庆元皇帝知道,让这些守关兵将来管居民实在是一件蠢蛋行为,让他们去打仗去征战还行,庆元皇帝会无比信任他们,可让他们治理居民,确实是文官来的管用。 于是在山河关这座遍地武将,被武人把握的如铁桶一般的山河关,就这么硬生生挤入一位文官来治理居民。 庆元国向来文武两不干预,也互相见不顺眼,总想着如何置对方于死地,若不是有皇帝和修行人护着文官,这些头脑简单的武将早就一股脑把这些文官砍死,也因此,在山河关的文官自知势单力孤,也就尽量不去招惹这些武将,生怕惹怒后被一刀劈死,要知道山河关地处边境,对于庆元来说极其重要,只要这些武将不造反投敌,杀几个文官而已,真不算什么,因此文官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顾自躲在衙门享受清闲。 只是这今日清闲注定要被打破,当许百川和徐长歌站在他面前时,他就知道今日要有事做。 应该还不小,两位修士连袂出现,怎么看都不算简单。 但是等他了解到许百川为何来这里时,很明显怔住,堂堂两位修士,竟然为了一群女子而来求情,实在太不可思议。 不过他也没有犹豫,直截了当交托下面人去办,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小事,着实算不了什么。 文官哈哈大笑,躬身对许百川行礼,身处官场打拼多年,他自然能看出来这两位修士以许百川为尊。 “下官王思见过两位仙师。” 许百川摇摇头,平静道:“不用称下官,我不是官场人,没必要用这些称呼。” 名叫王思的文官忽然正色道,对南方拱拱手,认真道:“庆元皇帝陛下御令,天下修士见官皆大一等,宰相权贵之下官员皆称下官。” 宰相权贵之下? 也就是说高官和修士皆不得罪,这庆元皇帝真算是个聪明人。 许百川笑了笑,不做争辩,但又想到了一些事情,忽然开口道:“那些女子总归是些可怜人,你若是可以,帮她们换掉身份,再给她们找些正当营生,放心,不会让你白开口,在开春之时我一直会待在山河关,你若是有事可来寻我一次,力所能及之处,我尽量会帮。” 王思虽然不知道这个忽然出现的修士为何那么看重那些女子,但总归不算坏事,修士的人情极其难得,更不用说青口白牙的承诺,于是就笑呵呵应下,还殷勤邀请二人留下来吃晚饭。 许百川笑着拒绝,客栈里还有人在等着他的消息,此刻怕已经心急如焚,至于谢清欢,若是他没有猜想错,现如今应该还在书院呆着。 或者和那位柳月心更进一步? 生煮成熟饭,这才算作既定事实。 —— 站在青松下的掌柜已经来回渡步上百次,在许百川两人走出客栈之后,他就一直站在这里等待消息,起初还没有这么焦急,可见到那铺天盖地的雷云后,心绪突然杂乱,他能让谢清欢去学剑,对于修行知识自然了解,铺天盖地雷云在冬天很难出现,此时又不是春雷,那就只能是高人施法,而高人向来喜怒无常,万一平白无故向许百川两人出手,也不是不可能。 “不行,我得去看看。” 掌柜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去书院看一看,无论如何多少能安心一些。 许百川看着匆匆忙忙的掌柜觉得有些好笑,但也没有笑多久,很快就开口道:“掌柜的这般急躁是要去哪,难道是和谢清欢一样去见某个心上人?” 许百川曾经问过掌柜名字,但掌柜始终避之不答,就连谢清欢也不知道,也因此,他对掌柜的称呼始终是掌柜。 掌柜愣住,随即狂喜道:“你回来了,清欢那臭小子呢,怎么没带着月心和你一起回来。” 许百川笑了笑,神情古怪道:“他和柳月心在书院,再做一些有趣事情,不用太过担心,若是我想的没错,大概明日掌柜就可以多个侄媳。” “侄媳?”掌柜又开始踱步,嘴角止不住上扬:“那就好,那就好,臭小子总算开窍,我早就和他说过,生米煮成熟饭就没这么多烦恼,现在刚好。” 许百川不置可否,摸了摸肚子,故作玩笑道:“掌柜的,中午吃的饭食此时已经消耗殆尽,能否再做一些,在下这次可是出了大力。” 掌柜连忙点头,转身向厨房走去,嘴里还哼着不知名歌谣,肉眼可见的欢喜。 —— 老道士在义庄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出现的道人,神色不善。 他刚在庆元借用木牌出神一次,放在没进义庄之前稀松平常,可现在在义庄有禁制守着他,出神一次消耗颇多。 那道人笑了笑,轻声道:“师弟,将近百年过去,你还是没变,倒也难得。” 推荐斩也白斩写的《我有一剑可寻仙》,是好看的文没错了。 推荐传说级咸鱼《大元素使》,文笔很喜欢。 秋风起 第三十二章 始终是一人 被困在一个地方近百年之久其实并不好受,每日见到的光景都和以往一样,哪怕是再好看,也会觉得厌烦,至少世间修士没有一人能醒着坐在某个地方坚持百年,不仅如此,义庄还与云山中的诡异东西相连,寻常修士百年过去若是不死修为境界多少有点长进,而老道士在这百年中修为尽数被阵法锁住不得寸进,甚至还倒退不少,能坚持百年而不死,还要多亏他境界高超。 本以为就会这样过去了却残生,永生永世困在义庄中,可世事难料,让他碰见那个握剑小子,他当做是天意,于是便助其走上修行大道,就连这一次出手也是为了他自己,若是握剑小子就这样干脆果断死了,那他以后岂不是再无脱困之术,不想就这么平白无故丧失机会,因此明明知道出手会引来某个人,也悍然出手。 老道士双手枕在脑后,眯着眼睛并不作答,抬头去看天上飘着的云,好似有什么稀奇古怪景色一般,他不想和来人多说什么,两者之间虽说师兄弟却已经闹到这种地步,多说已然无意。 义庄里有两个道士,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两人都没有开口,直到天色渐晚,道人看着暗下去的日头,忽然开口。 “耗费百年修为为的就是救个小剑修,要是他以后没有走上去,岂不是白费功夫?” 老道士向他那边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开口。 道人叹了一口气,寻了一个棺材坐下来,平静说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他,你挡不住我。” 这是一句事实,道人是当今道教除圣人之外最强一人,想要杀谁皆是轻而易举,就算有圣人出面保住,也依旧就会死在他手中。 本来在道人之前还有老道士压住他,可老道士已然被锁在义庄,每时每刻都在消散修为,若是道人真要出手,老道士亦拦不住他。 老道士终于有了反应,只是和道人所想有些差别,没有想象中的气急败坏,也没有破口大骂,反倒是异常平和。 这很不对劲,他和老道士互称同门师兄弟已有几百年之久,说从小一起长大也不为过,两者之间脾性异常了解,只是今日老道士的反应主要是有些超出他预料。 想了想,很快又说道:“就算他成为剑仙,也救不得你,我知道你和那位林剑仙的关系,当今的剑仙都不敢救你,奢求以后的剑仙又有何用。” 这说的也是一件事实,当年林殊归出剑,一部分是为了剑修,而另外一部分则是为了老道士,一位天门修士与剑修交好,绝对没有坏处,剑修处境也会好过不少,只可惜当时只有一位剑仙,虽说吓得诸多圣人皆不敢向前,但也没能救出老道士。 而老道士也知道这一点,可他要许百川练剑并不全是为了救他,更多的是想要斩杀这个道人。 道门如今有三位圣人,牢牢把持圣人位置,除非有一位圣人归西留下空缺,如若不然永远只能是三位,妄自成圣者后果不堪设想,否则按常理说,以他和道人的修为,想要跨入云端成圣不过只是抬脚而已。 而现在道门圣人有一位大限己至,若无长生延命法术,再过几百年就会归西,圣人死后就会留下一个位置,需要一位人来跨入云端成圣弥补,他被锁在义庄不能去争,那这位置毫无意外就是道人的,可要是道人死去无法继承这个位置,那就只能由他来。 老道士伸出手清理指甲,漫不经心的说道:“这种以后事情谁又说得明白,就连传说中预知后世几百年的佛教圣人也不敢说自己猜的准确,现在下定论太早一些,更何况,你不敢去庆元出手。” 道人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老道士,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老道士呵呵笑道:“我在那小家伙身上留了一些印记,他要是身死,便会通知某位握剑剑修,你若是想去,尽管出手,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下那人的一剑,这就不得而知。” 道人是现如今道门第一人,境界在当世也算得上高妙,那些剑修所谓的同境无敌在他面前并不怎么奏效,一剑破万法确实很强,可要是法术众多,将一剑破去也自无不可,老道士说他受不住一剑,那个剑修想必也就是当世第一,握剑最强之人自然就是那位出剑斩圣的林剑仙。 想到这里,道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能杀很多人没错,但也有很多人能杀他,就算他现在跨入天阙成为圣人,直面那位剑仙,也不敢说能在剑仙手中留的一命。 终究是实力为尊。 道人身上那一身锦绣道袍随风飘荡,他修道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当做世间最强之人,因此不惜师弟闹掰,不顾多年情分将其送入义庄,为的就是那圣人位置,曾想着成为圣人就能成为世界最强,只不过是现如今他见到那位剑修出剑,这才知道圣人远远算不上强,勉强能保命罢了。 道人看着老道士那双明显枯败的手,沉默片刻,认真道:“我不认为那位剑仙会一位小人物出剑,更何况我不一定会死在他手中,如同你所说一样,准不准确都说不定。” 老道士扯了扯嘴角,看着道人一脸认真样子,嘴上虽然没说,心中却没由来生起几分高兴之色,他先前所说可是真真切切,要是道人出手,剑仙就会出剑斩杀,到时候那些圣人终究还是要想起他。 因此他只说了句好。 道人自然知道老道士心中想法,好不容易才能等到圣人位置,若是这样平白无故死去,可就太冤枉了,再说他现在是道门教主,手下教徒修士无数,要杀一位小剑修实在用不了他亲自出手,随意许下一些诺言,传下几门功法,自然是会有人替他去卖命,正统修士或许不缺这些,可那些山泽野修确实能为这些功法卖命。 以上御下,正是如此。 道人将心中想法说出,脸上露出笑容,老道士终究只能困守于一地,能做的手段哪能比得上他。 老道士依然是那副样子,不急不躁,若不是道人明白他的脾性,否则还真认为在这百年中养成了温文尔雅的脾性。 道人看着老道士不回话,觉得无趣,背着着手走过几步,看着一片荒凉的义庄更加觉得厌烦,在道门圣地住惯,平日见到的不是云端美景便是山水锦绣,哪里见过这种荒凉景色?因此也不想多待,转身一步踏出,随即消失在义庄。 老道士对道人的离开好似并不关心,依旧躺在棺材上,等到月上梢头时才轻声自顾自道:“老道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接下来路要靠你自己走,你要是个道士多好,可偏偏你是个剑修……难喽。” —— 道人漫步走在云端,看着下方天地景色,觉得很不差,比义庄要好出不少。 没过多久,便来到一座隐藏在山中的道观,散去云雾落在地上,煌煌威压顿时弥漫在整座山野。 于是开门的小道士便见到一生中最难忘怀的景色,平平高高在上的观主竟然低身伏在道人身下磕头叩首,一时间不由得惊呼。 道人漠然看着跪在地上的观主,没有丝毫让他起来的意思。 观主不停磕着头,头上有冷汗滴落,他想不明白,平常难得一见求之而不得的道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想来灭却这一脉? 道人平静开口:“有一件事我要你去做,以你的修为境界很容易,只是会死。” 观主听到之后身体更加颤抖,不过还是大着胆子开口:“教主想让小道做些什么?” 道人忽然笑了笑,平静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让去杀一位剑修,或者你找人去杀他,不管如何,拿着他的剑来找我,我让你重归道门正统,再给你一身紫袍太极,你觉得如何?” 观主愕然抬起头,脸上没有害怕,现在留存的只有惊喜之色,自从祖师爷开始就想着重回道门正统,为此努力了近百年之久,现如今只要去杀一个人就能完成祖辈心愿,对他来说太轻松不过。 观主涨红着脸大声说道:“一切皆听教主吩咐,小道万死不辞。” 道人点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一指点在观主额头,将要杀的人灌输进去,只不过丝毫未提老道士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毕竟老道士留下了何种印记他也不知道,要不是担心剑仙会真的出手,如若不然他就自行解决这个麻烦。 做完之后,道人不做多的停留,消失在山中。 等到过了很长时间后,看着月光照在身上,观主这才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重新展露出威严模样。 一众弟子神情古怪看着这个变脸速度极快的观主,不知道说些什么,今日算是开了眼界,见到了寻常没有见到的光景。 观主咳嗽一声,威严开口道:“今日之事不准向任何人提起,否则观律伺候。” 众弟子互相对视几眼,心中疑惑不断,最终由平日最受观主宠爱的大弟子开口询问。 观主在自家弟子面前也不隐瞒,如实将话说出来,很快他的喜悦就传遍了整座道观。 大弟子面带笑容:“师父,此事算做小事,不劳烦由您出马,一个剑气剑修而已算不了什么,您在这里等待我的好消息便可。” 观主觉得理应如此,徒弟不为师傅卖命,那还养着做什么? 至于他们要杀的那位小剑修,谁在意他的想法,在他们看来,只要自己还活着传承还在便可,其他的并不重要,世间修士本就是不讲道理,如果硬要说有道理,也是拳头大过道理,就如同今日这件事一样,道人是道门教主,境界修为高超,所吐出的每一个字就是道理,而他们这些拳头弱的,只能默默听从,但相比于他们,境界只有剑气境的剑修拳头更加弱,那就更加没有道理,剑修又如何,境界太低总归不能算些什么。 于是过后不久,大弟子就背着一把桃木向南而去。 …… 谢清欢回来时刮了一阵好大的风,这位剑修抱着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顶着风走回客栈,还没坐下,就被惊喜的掌柜拉到一旁。 “你们俩昨夜行周公之礼了?” 谢清欢点头,正想说话又被掌柜打断,掌柜笑呵呵说道:“那你今后可得好好待她,要是让我知道你这小子起什么歪心思,以后饶你不得。” 谢清欢颇为无奈,掌柜说的话是老生常谈,他往日里不知听了有多少遍,再有道理也听得厌烦,只是毕竟是自家叔父的关照话语,也不好反驳,只能由他去。 许百川按着剑走过来,正想着说些喜庆话,便被谢清欢直接打断,他认真向许百川鞠了一躬,开口感谢道:“昨日之事还要多谢你,要不然恐怕以后再也不会和月心相见,我知道自身斤量,若是昨日没有你也不会有今日这光景,先前我总觉得你的剑不过如此,只是侥幸赢了我,现如今我才知道,你的剑和我是云泥之别,再者,你昨日用了那么大的事物,实在无以为报,以后若是能帮上你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之后,又再次鞠了一躬,让许百川不由得有些呆愣。 许百川看着这个性情大变的剑修,竟不知道如何开口,其实他应该回礼自谦,可不知为何,心中竟然凭着无故生出一些得意之色,一位剑修承认另一位剑修的剑比他强,可是异常难得,古今罕见。 许百川转头看下那位身穿嫁衣的女子,不由得赞叹,难怪心比天高的谢清欢会喜欢这个女子,如此天姿国色,换谁来了都把持不住。 名叫柳月心的女子也行了一礼,落落大方道:“小女子柳月心拜见恩公。” 许百川叹了口气,觉得这两口子现如今一个模样,见人便行礼,倒有些不适应。 许百川转过身来,望向正在喝茶的谢清欢,轻声问道:“得到喜欢的女子之后,开春之后你是想在这里陪着,还是回剑宗。” 这是一件无法避让开的事情,谢清欢和柳月心正是郎情妾意恩爱无边的时候,想要让两人分开难之又难,许百川见过不少男女成婚,无论以后如何,起码在刚成婚那一段时间是无法分割,谁离了谁都不会好受,但去剑宗也是一件既定事实,谢清欢本就是剑宗弟子,知晓来去的道路,因此何时回去都是可以,而许百川不一样,这位剑修孤身一人走了许久为的就是登上那座剑宗学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动摇,帮助谢清欢也是想让他了却遗憾专心带路,却没想到反倒是成了牵挂,虽然谢清欢现在没有开口说出结果,可看着他和柳月心紧握的双手便可明白一切。 许百川看着谢清欢,等待着他的回答。 谢清欢默不作声,过了很久才发声道:“我要在这里陪她,剑宗暂时去不了。” 声音很轻,隐藏事情却不小。 许百川叹息一声,便没有后续动作。 他就知道会如此,男女之间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相比于宗门功法,喜欢的人明显更重要一些,而他对于谢清欢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因他而离开,怎么想都不可能。 谢清欢觉得有些愧疚,先前已经答应好许百川会在开春时带他过去,现在又食言而肥,内心其实并不好受。 柳月心将一切看在眼里,欲言又止,谢清欢握住她的手,示意让她安心。 这位剑修说了这辈子以来第一次说的违心话:“你自己一人去剑宗吧,我抽不开身。”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神色就有些躲避,不敢去看许百川的脸,剑修向来重视承诺,无论是任何人只要答应就一定会做到,这些年他从未说过谎话,今日第一次说还是对同为剑修的许百川,各中滋味,无法言说。 伸手按住秋风,许百川神色平静:“我就知道会如此,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一人走的路多了,再走一些算不了什么,更何况现在已经在庆元国中,找到剑宗应该不难,你将道路告诉我,我自寻便是,到是不用麻烦你。” 话虽如此,可谢清欢总觉得对不住许百川,叹了口气。 剑修处境,就算在庆元也难之又难,道路难,练剑难,无论怎样做都很难。 许百川走动几步,看着门外重新下的飞雪,拔剑出鞘一剑斩开,留出个不大不小的空地,而他站在空地中,四处飞雪皆不敢近身,持剑而立,笑问道:“不过是一人行路,你看这,尽管大雪来,也近不到我身,我一人走就行。” 和上一句话意思相同,但听在耳中却截然不同,谢清欢看着意气风发的许百川,心中总算释然不少,伸手举起大拇指,赞叹道:“单凭你的心境,走到天阙成为剑仙也自无不可。” 许百川闻言笑了笑,不做回答,只是手中的剑光,愈演愈烈。 秋风起 第三十三章 茶馆 就算得到路途描述再如何准确轻巧,好事要去的地方就近在眼前一般,可当自己一人上路时才发现远远不止如此,道路难行且还好说,靠着修为能如履平地,但那些心怀鬼胎的山泽野修并不好对付。 离开客栈已一月有余,和一些心怀不轨的野修打过,对于许百川来说,不算什么困难事情。 这些天许百川出过不少次剑,也斩杀不少寻死的修士,现如今他才知晓为何剑修总喜欢挎着一把剑在人间天下历练,杀人倒是其次,行侠仗义也不准确,真正要做的是和众多修士对敌,能杀第一个修士,自然就能杀第二个第三个,长此以往,天地间就没有什么是不敢出剑的。 将秋风擦拭干净重新还入鞘中,看着倒在地上的道士,微微有些疑惑,这是这个月来第三次劫杀他的道士,问他们为何也不肯说原因,只是嘴里一直嘟囔着重归道门正统。 他知道正统的意思,但这又和劫杀他有何关系,他可记得从未招惹过道士,还与道士有不少缘分。 人心是古难猜测,他不是道士,猜不透道士们的想法,于是便干脆不想,弯腰蹲下从尸体上取下钱袋,只从里面拿了少量银子,剩下的就当做烧埋费用,若是无人发现这尸体,那就权当做喂养野兽,总归是个不错去处。 将这件事抛到脑后,看着四周从未见过的风景农田,又将一份地图拿出来对照,过了许久才敢确定他所在位置,毕竟是人生地不熟,单单凭着一份地图就想要达到目的,想想就不可能。 迷路也是理所应当。 迈步走在乡间小路上,向来往担着扁担的农人点头问好,吹着缓缓清风,觉得这样不错,在赶路的时间里,他一直在想着一件事情,他听谢清欢说登上剑宗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由弟子带回去,而另外一种是由自行上山经过考验,两者结果都无所差别,都是可以留在剑宗,他不想费这些麻烦事情,可是现如今只能由他自己一人登山,那就要经过考验,考验有很多种,斩妖杀鬼杀人杀修士不一而足,总归是要完成一样才可以登上剑宗,这还只是普通剑客,如果像他这样修炼起来的剑修则要更艰难一些,要走过剑宗大阵才行。 许百川不知道为何剑修这种奇怪想法,一边招揽剑修,恨不得天下所有剑修的都成为剑修,而另外一方面限制那些有传承的剑修,恨不得所有进入剑宗的剑修都是人中龙凤,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当谢清欢说给他听时他也愣住,他问过缘由,而谢清欢只是说的不知道,宗主的想法并不能猜透。 想着这些事情行过半日路程,他来到一座兴盛小镇,和以往见过的小镇一般无二,都是整整齐齐,甚至就连卖菜行路的地方都有标注,若不是看着上面的镇名不同,他还以为一直待在一个地方没有动过。 庆元皇帝雄才大略,极其注重规矩道理,在他管控之下城池或许不一样,但是村镇全都是一模一样,每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有着要求,酒肆茶馆勾栏楚馆所处的方向也从未变过。 许百川不懂庆元皇帝为何会这样,但也不是很在意,布局一样想要找的地方总归是好找一些。 在街上缓步走过一段时间,来到一座不算好的茶馆,店招旗破破烂烂,上面的字迹也是模糊不堪,就算目力再好的人也看不真切上面写的字迹,不过那飘荡出来的茶香到是会让人觉得这是座茶馆,此时正值中午,茶馆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影在谈天说地,因此当小厮看见许百川走进来时就显的格外热情,在他还未出声时就安排了一切。 茶馆不算大,五张桌子和十条长凳,其中一张桌子被一伙汉子占着,另外三张上面布满杂物没有擦干净,于是许百川便被安排在靠窗的干净桌子。 没有等多久,小厮就端着茶点与茶水走过来,一一放下之后没有想走的意思,而是站在一旁笑呵呵看着许百川。 许百川抬起头对小厮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原以为小厮拿着银子就会告辞,却没想到依旧站在这里,仍旧是那笑呵呵的表情。 许百川见到这种光景不由心生疑惑,寻常市价他是知道的,就算去镇上最好的酒楼吃一顿也不过二两银子,而他放在桌上的碎银足足有半两,足够买下桌上茶点十份了。 既然如此,小厮为何不拿着银子走? 小厮依旧笑呵呵,说道:“客官付的钱财可是不对,少了,等下回去店家会说小人的。” 许百川闻言点点头,又拿出一块碎银,平静道:“这下总算是够了吧,若是够了,那就下去吧。” 将两块银子全部放在手中的小厮神色依旧,仍然站在原地未动。 紧紧握住银子,小厮笑道:“小人想要的不是银子,不过只是些俗物,没什么作用,反倒是客官身上的另外一件东西可以用来抵账。” 许百川皱了皱眉问道:“你想要什么东西?” 听到这句话后,小厮笑得愈发灿烂,伸出手将碾成粉末的银子撒在地上,转而指向许百川额头,笑着说道:“要的不是其他东西,而是客官的命,不知客官是否付得出来,小店的茶点钱可是不能拖欠。” 许百川叹了一口气,觉得很是无奈,先前才杀过人,没想到这么快又有人来,自己难道是某种天才地宝?引得这么多人追杀,他知道剑修很难,却不知道会有这么难,瞥了小厮一眼,低着头看那些茶点,很快便开口说道:“你们到底是看上我哪一点,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我自认为与你们无怨无仇,这样着实让人有几分费解。” 小厮收住笑意,看着他腰中长剑,真心实意道:“起初我也不想招惹一位剑修,总归是一群疯子,杀了一个会有更多人来,就像马蜂一样甩都甩不掉,但那要是剑宗弟子才行,而你不是,你只是独自修行的剑修,就算死了也无人知道,这样杀你可就容易许多。” 许百川笑了笑,有些苦涩意味,剑修难过,没想到是这样难过。 小厮继续说道:“你应当知道我们野修修行不易,一切都得靠自己争取,但是这地方地处偏远,好东西都那些大修士们刮分去了,留给我们的只有残羹冷饭,本来以为就会这样过去,但前几日有个新奇消息传出,只要拿着你的剑就能换一本不错的修行功法,甚至还有可能拜入那些正统,对我等来说是个极大的诱惑。” “因此你就想杀人取剑,倒是个不错的想法。”许百川平静道:“但是有一件事你忘了,你现在正在我三尺之地。” 剑修三尺之地向来是死地,没有人敢轻易踏入,小厮这是第一个,若是许百川现在想杀他的话,不用多久便可将他斩于剑下。 小厮好奇问道:“三尺之地又怎么了?” 许百川平静道:“会死人。” 小厮觉得有些贻笑大方,剑修三尺是死地没错,但也要看谁以及对谁,在这一点上,小厮有极大的信心。 小厮低着头看着那把剑,笑呵呵说道:“客官和我聊了这么久,难道就不觉得头晕,可还有力气拔出那一把剑?三尺之地不过只是笑话,我在这里站这么久,可不是白站的。” 山泽野修修行功法与人厮杀,可能不及他人,但论阴邪手段可是丝毫不差的。 茶馆空气,有毒。 秋风起 第三十四章 律法 小厮这一番话好似有什么神奇法术,在他开口时,坐在一桌聊天的汉子应声而倒,小厮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汉子撇了撇嘴,转身看向许百川,却见到许百川依旧安稳坐在长凳上,没有丝毫要倒下的迹象,这倒让他犯了嘀咕,直道这不应该,难道是剂量算错,应该再加多一些。 他原名叫做齐海,是这一片地界用毒最出名的山泽野修,就算是心火修士被他下毒也讨不了好,因此每日过得极为悠闲,敢招惹冒犯他人并不多,正是因为这份自信他才想着以下毒的方式来将许百川毒倒,以求不费吹灰之力将许百川斩杀来换取功法,可哪曾想到,会是这样一番结果,看着不远处那些倒下的汉子知道毒的确起了作用,但许百川这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确实让他更为费解,这很不应该。按理来说,许百川不过是剑气境修士,尽管杀力惊人,可远远没有达到大修士那样百毒不侵,因此下毒便一定会有作用,他从没失过手,或许这次只是毒性较慢,再等一段时间就好。 勉强为自身找到一份借口,这位远近闻名的毒王才安心不少。 看着脸色不断变化的齐海,许百川觉得极为有趣,下毒对于他人来说或许是个不少麻烦,一个不慎,至还有可能毙命在此,可对他来说确实不算是什么,老道士在他身上留了一道印记,自然是有一些奇妙效果。 要知道老道士是天阙修士,曾经的道门第一人,尽管是凭着一丝神念施法,但留下来的印记也会颇为不一般,抵御毒烟更是轻而易举,若是想要用诡异手段,那便是要能破掉这一道印记才可,而老道士是天阙境,借用神念留下的印记虽说弱了不少,但也不是这么轻巧就能破去,除非境界到达悟道之境,可齐海是位山泽野修,很明显不是悟道。 他做不到这些。 许百川隐约能猜到老道士在他身上留了一些东西,因此这才敢一人上路,现如今齐海的心思他都明白,又是想要杀他的一人,既然如此,出剑斩杀理所应当。 “你既然出手一次,这回便该换作是我。” 许百川看着齐海平静开口。 与此同时,右手已经紧紧握住秋风剑柄,剑气缓缓在他身上浮现,好似下一刻便会出鞘杀人。 这把剑杀过不少人,再杀一个也是无妨。 回过神来的小厮慌忙后退几步,等撞到身后的桌子拦住退路时才停下,他不明白,为何过了这么久,毒性还未发作。 “我不想死。” 他沙哑着嗓子开口。 没有人是想死的,杀人夺宝修行不过也是为了活命,也是祈求想要活得更长一些。 许百川平静开口:“你们到底为何想要杀我,谁指使的,消息总归有个出处。” 齐海张张嘴,欲言又止。 许百川神色古井无波,铿锵一声拔剑平举,分别两人距离有一段时间,但齐海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喉头停留的剑气。 “不说便死。” 齐海吞咽一口口水,有些后悔,心想着早知就不接这一单生意,本以为依靠着毒会万无一失,却没想到竟然来了一位百毒不侵的剑修,那现如今也只能说出来,万一这位剑修听得高兴放他一马也说不定。 再说了,自古以来死道友不死贫道,总不好这样平白无故就死,再次也得拉一个人上路。 齐海背靠桌子支持,看着这位剑气四溢的剑修,开口道:“是一个年轻道士传出来的消息,模样不清楚,身后背着一把桃木剑,张口就是悬赏一门正统功法取你性命,至于原因为何,我也不清楚,实在是那一门功法诱人,这才起了贪心。” 许百川皱着眉头,他可不记得有招惹过道士,唯一打过交道的两位都与他交好,可除此之外,就没有再认识其他道士。 许百川平静道:“你先前想杀我,尽管没有丝毫作用,可毕竟是有杀心,我不想沾惹太多麻烦,而你恰好就是麻烦,消除麻烦最好的方法就是出剑,所以现如今换作我来杀你。” 齐海脸色难看,他将一切都说出来为的就是在许百川剑下留一命,他善长的只有下毒,要是生死拼杀连普通修士都比不过,更不用说许百川这住声名鹊起的剑修。 这一个月以来,死在秋风手中的野修可不算少数。 如果不是知道就算动手也是死,齐海也不会这样任人宰割。 齐海冷哼一声:“泥人也是有三分火气,你想要的我都告诉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许百川笑了笑,站起身来,在齐海一脸不可置信当中将秋风递入他的喉头。 齐海挣扎捂住伤口,想要止住鲜血喷涌,但只是徒劳。 杀了齐海之后,许百川并没有收剑,依旧握剑站在原地,看着后厨那一片地方,想了想,开口问道:“不出来吗?”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片寂静,好似在这座茶馆之中除了他以外就没有活着的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等了片刻,依旧没有人出来。 脸上不动声色,脚步却缓缓前进,等到靠近后厨时,迅速递出一剑。 没有刺入谁的身体,后厨只有一些锅碗瓢盆,或许还能再加上地上那根木棍。 木棍上刻了不少符文,光看着样子就知道是道门法器。 许百川一剑斩断木棍,自言自语道:“看你藏不住了,山泽野修也会有害怕心思,死多了就会知道什么是不可招惹,就凭一本口头承诺的功法,哪能这样轻巧的为你卖命,或许我下一剑,就会递入你的心口。” 说完之后也不留恋,提着剑走出这座看似空无一人的茶馆。 在他走后不久,茶馆徒然传出一句低语。 “这件事可说不定,或许是你死。” “这里可只是只有你一把剑。” …… 茶馆平白无故死了人,在这一座承平已久的小镇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时间消息纷纷传遍整座小镇。 这下子许百川可就出了名气,毕竟有不少人亲眼看着他从茶馆走出来,再加上茶馆里尸体喉咙处的那一道剑伤,罪名就这样定下来。 庆元律法严苛,就算是修士犯了法也逃不了刑责。 许百川看着将他围堵在街道上的捕快,面色有些难看,他分明是杀了修士,而修士厮杀是不受律法管教,这些捕快没理由来抓他。 “诸位为何拦住许某的路?” 一位腰挎快刀的捕头冷哼一声,开口道:“你们修士之间的厮杀我不管,就算将狗脑子打出来那也是你们的事情,但你居然对庆元子民下手,这就不得不管。” 许百川闻言反驳道:“许某在茶馆只杀了那小厮一人,其余的俱是中毒而死,虽说与许某有关,但却不是许某出剑所杀。” 捕头沉默片刻,然后才说道:“茶馆里的人在你进去之前全都是活蹦乱跳,但在你出来之后个个都喉头都有剑伤,不是你出剑杀了他们,那还能是谁?” 许百川无言以对,他确实出了一剑,也确实在他出来之后茶馆里面的人全都死去,这件事无法反驳。 捕头看着这一副光景,冷笑不止,他当然知道许百川只杀了齐海一人,其余的人都是被毒死,可他是这里的捕头,想要让一人定罪实在太过轻松。 毕竟他也是山泽野修,对于那一本功法,也是十分贪恋。 秋风起 第三十五章 两个修士,一个死字 小镇主官府正堂,身背桃木剑的道士居坐主位喝茶,看着唯唯诺诺躬身在一边伺候的主官,得意的笑笑。 在道观中他只是大弟子,头上还有观主师叔压着,平日里只能收敛性子力争无错,可在这小镇地界,却没人能管教得他。 他是修士,并且即将成为道门正统。 猖狂一点又何妨。 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阵不轻不重的响声,使得堂内主官不由打起精神,殷勤提起茶壶添茶。 主官平日里养尊处优,只有他向别人发号施令,今日伺候别人,心中便起了别样心思,L七人都知道做官没有做修士好,寿命短暂力量孱弱,哪能像修士一般拥有那种伟力,不过碍于官员不可修行这一条规矩,也只能心中想想,在以往或许是这样,可今日截然不同,只要讨得这位道人高兴,说不定就会带他进入道门修行。 道门正统威压天下,皇帝规矩也不是规矩。 这个一心想着成为修士的主官想念了很久,所以当道士找上他让他设一个局时,便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对于他来说,损人而利己的事情,多多益善,更何况死的是一位剑修,那心中就再无挂碍。 剑修在庆元一直处于诡异状态,一方面是立身之地,而另外一方面则是都想贪恋剑修赏金。 因此不乏有官员借助朝堂规则坑害剑修的事,道理把柄攥在手中,那些剑修若是还想在庆元传承下去,就必须自认倒霉。 主官想到这里,将手中茶壶放下,抬脚轻移到道士身边,轻声道:“莫心道长,若是那剑修服从我庆元律法,想必是如今已经在压送路上,事成之后,不知下官这修行……” 莫心不急不缓喝一口茶,看着茶杯里翠绿茶叶,温声道:“你放心便是,等小道将那一柄剑取下,自然会带你进入道门,修行大道指日可待。” 得到承诺,主官脸上欣喜之色愈发浓重,想着要是以后成为修士,得了那一班通天法力之后,定要让以往的官场仇家好看,到时候看到他们跪在地上求自己,那又是何等畅快。 人生欣喜之事,不外如此。 莫心眉头舒展,好似杯中的茶叶是了不起的事物,其实从进入正堂开始,他的心思就没有在主官身上,对他来说,主官不过只是一个小人罢了,若是带入道门,怕是会脏了他的名声,年纪已经七老八十,还想着修道修行,是因哪一种修士不是从年轻之时开始修炼,就算这样还是一直止步于行气境界,无法突破。 他一直自认为是个天才,这年纪便突破到炼法,就算放在道门正统,勉强也能算个人物,只可惜修炼功法一直不对,若是换一种更加契合的修炼功法,境界突破想必更加容易,说不定还有一次机会追逐那种长生之境,高卧云端,那才是真正的了不得。 道观没有他想要的修行功法,但他知道道门正统一定有。 因此他才来这里杀人取剑,用这种法子重归正统。 不止如此。 他还想着,只有他自己进入正统,最好能得到那位道门教主的青睐。 要如何做? 当然是亲手把剑奉献给道门教主,这样想不入眼都难。 莫心想着这些事情,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觉得就连鸡皮鹤发的主官也好看不少。 将茶碗放下,从椅子上坐起,莫心不急不缓走出正堂,若是他预想没错,出去时便能见到被捕头压过来的许百川。 那些剑修向来都是这般蠢,寻常山泽野修都能反抗官府,偏生他们被压的最惨。 剑修最强?确实是。不过在莫心看来,这是一群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武夫,为什么有什么威胁。 甚至他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他成为道门领军之人,定要将这些剑修灭的干净,将庆元国完完全全纳入道门治下。 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杀人夺剑成为道门正统。 走出几步,见到的光景有些出乎他意料,剑修没有被压回来,反而是吩咐过去的捕快个个带伤,其中最惨的还是捕头,身上布满大大小小伤口,血迹沾染满全身,看着狰狞可怖,只是他还没死,身上伤口多,也只是挨的剑比较多,皆不致命,只是许百川想让他们吃些苦头而已。 主官急匆匆从正堂跑过来,见到这种场景顿时大惊失色,许百川没有跟着一起来就说明着他与修行无缘,这是一件不能忍受的事情,主官黑着脸怒声呵斥。 “朝堂养你们是吃干饭的?连个剑修都抓不住,律法在手,他还想抗法不成?” 捕头面色苦闷,低头不语,他也是和主官一样的心思,被他这样坑害的剑修不少,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了差错,那些以往听到庆元律法就乖乖束手就擒的剑修今日竟然反抗他们,还将他们弄到这种凄惨地步。 莫心仰起头,看着天边不断变换的云彩,心中其实没有太多波动,许百川其人他已经了解不少,在这一个月中的布局当中,他已经大致清楚许百川会用何种招式,杀力又是几成。 琢磨着与剑修厮杀在三教修士看来,是天下一等一的蠢事,剑修若是真的这么好琢磨,那想必就不会还留存在这世上,可莫心不信这个邪,他已经自认为对许百川异常了解。 想要获得大人物青睐,最好的方法就是证明他的天赋实力。 证明方法中最好的,无疑是和声名鹊起的剑修打一架,将他杀死之后再夺剑,这种方法最快也是最稳妥。 要不然他大可在许百川出剑后无以为继时,突然放出法术,那还要这般为他人造名声。 莫心开口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捕头神情愁苦,回应道:“在小镇镇门口,那座牌坊底下,说是要等您去。” 莫心点点头,并不是如何在意,既然已经将敌人琢磨透,那他的剑就不再是威胁,无需太过在意,直接杀了便是。 莫心从腰上解下一个葫芦,倒出一颗黑不溜秋的丹药,放在捕头手中,平静道:“这是贫道炼制的伤药,对止血有奇效,你这样子颇为凄惨,等血止住之后,去看一看医师,无需舍不得银子,主官会为你垫付。” 莫心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捕头很明显是为了他计划而负伤,若是不交代一番,以后再调用山泽野修就会异常困难。 捕头连忙接过丹药,没有当即吞下,反而异常郑重收入怀中,他只是一位境界低微的野修,修炼资源甚少,这种丹药若是拿去与人交换,多少也换一些修炼心得。 莫心转头看向主官,想了想,平静道:“你让一些人去镇门埋伏,若是我不敌他,就让他们悍然出手,无需送命,拖延一些时间便可,事成之后,少不得你的奖赏。” 主官连忙点头,心中总是安稳不少,看这道长的说话,想必事情已经八九成把握,那他自己就无需担心。 莫心交代完事情之后,又看了一眼天上云彩,嘴里念念有词,手中不断掐算,一路往小镇正门口走去。 此时信心正当十足。 等他临近镇门时,便见到了持剑而立的许百川。 周围人群,尽都是远远避开,好似生怕那一柄带血长剑会刺入自己身体。 许百川没有这种滥杀无辜心态,若是他选的那一把魔剑,有这种心思倒是无可厚非,可他选的是秋风。 正道之剑。 死在他手中的邪魔,不算少数。 许百川将秋风倒提负在身后,想着等一下要怎样出剑才能迅速解决掉这件麻烦事情,从山河关已经过去一月,路途连一半都没有走到,全然是因为有这些麻烦在不断扰乱。 想必将这位主使杀了之后,往后麻烦就会少不少。 莫心停步不前,恰好停在五尺地方,看着那一柄染血长剑,笑着说道:“这一个月以来,我见的最多的便是你这一柄剑,想着如何从你手中夺过来,但我知道你是剑修,脾气犟得很,是不可能放弃手中的这柄剑,于是我就想着如何杀了你,踩着你的尸体夺下这一柄剑。” 许百川看看这位气度不凡的道士,不由笑笑,自从他握剑以来,想杀他的人不少,可最终都会被他杀掉,想必这一次也不例外。 现如今到了这种地步,他已经不去想为何莫心要杀他,无非就是杀人夺剑,初时或许有些新鲜,经历的多就不新鲜。 这位年轻剑修仰起头,阳光照在他脸上,恰好有微风吹过,后面长发缓缓飘起,一切正好,而他则是轻声问道:“阁下想怎么死?” 莫心也笑笑。 他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猖狂的人,开口张口便是定人死期,他可说不定会死。 莫心始终保持着五尺安全距离,他自认为很安全。 但也不一定真的安全。 五尺不算长,也就是奔走几步的事情。 于是下一刻,有一道璀璨剑光劈开阳光,向他汹涌而起。 我有一剑名秋风! 秋风起 第三十六章 剑争 在秋风递出时,真就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秋风。 此时可是冬日,这场秋风看着诡异,但若是放在修士身上,那便显得不足为奇。 许百川是剑修,出剑时便能造成这种异象,他莫心又何尝不是修士,自封为天才的他,哪能落后? 后退一步避过剑锋,从腰间符袋捏出一张符纸扬起,化作一道金色屏障挡在身前。 许百川有一柄叫做秋风的剑。 他也有,是一柄桃木剑,叫做枯枝。 同样也能杀人,都差不了多少。 将枯枝从背后取下放入手中,一连贴了好多张符纸上去,看着通体化作金色的枯枝。 手有些微微颤抖。 剑修用剑杀人,死了不少三教修士在他们手中,若是他用桃木剑将剑修斩杀,应该会生出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或许那些大人物看见,也能培养一些属于道门的剑修。 而这一切的一切,是要建立在他的桃木剑能斩杀许百川上,若是他死去,这种想法也不必谈出来。 正在握剑猛攻的剑修不知道莫心心中的想法,他现在的想法便是将这位祸害他一月之久的道门修士斩杀,重新跨上那道路途,走上剑宗学剑,虽然不知道何时能够到剑宗,但想必将这道门修士斩杀之后,会快上不少。 那柄桃木剑在他眼中,简直和搞笑无异。 天底下谁不知道剑修握剑第一,一个道士握着桃木剑不去施法也就罢了,还想着与剑修对剑,简直是异想天开。 就算有那些符箓加持,也算不得什么。 莫心好似明白许百川心中想法,呵呵一笑,桃木剑斜斩而下,一道金色光华从剑锋迸发而出,险之又险划过许百川脸颊。 一丝鲜血流出。 许百川神情依旧平淡,这点伤口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让他觉得有意思的是,分明是用道教法术驱使的桃木剑,居然真正有几分剑修的意味,这很不寻常。 那些圣人变着法子想要破解剑修为何会这般强,但最后都是徒劳而返,没想到今日会被一位道门修士琢磨出几分意味,虽然不多,但若是放在那些圣人手中,会是一个不错苗头,多少也能指明一些方向。 他从玉佩中得了一些传承消息,知晓这若是传播出去,会对剑修造成何种打击,因此他现如今更有着理由要杀莫心,哪怕不是为了他自身,单单为了剑修,莫心也不能留着。 莫心虽然自认为能用桃木剑斩杀许百川,但他毕竟对剑修剑法研习不多,道门修士私自研习剑法可是大忌,因此他只学了一些小剑法,如若不然,刚才挥出的金色光华绝不是那种气度,最少也要划过一片肉。 既然剑法不成,那便用一些其他事物代替,他是道士,施展一些法术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取出一张金色符纸,上面明明白白写出一个古拙剑字。 这些年岁以来,三教修士一直互通有无,一些不算重要的门派法术都被各自学去,也因此创出了一些新的法术,他这一张符纸就是取之于儒教修士的画字成形,结合道法之后,威力更加奇妙。 符纸贴在桃木剑上,真真正正将桃木剑染成金色,在柔和阳光下格外刺眼。 许百川面色终于起了变化,他不清楚这张金色符纸有何作用,可以一点他清楚,这柄桃木剑现在变得极为危险,杀力和之前已经截然不同,换句话来说,与同境界的剑修杀力一般无二。 莫心是炼法,现如今杀力可比炼法剑修,或许加上那些法术,还要更强一些。 许百川平静道:“我总算知道你为何会这般自信,在剑修身前握住桃木剑,原来是有这依仗,也难怪会如此。” 莫心平静笑道:“我自小听着剑修威名,一直很向往,可惜我后来成了一名道士,但我仍然想握剑,于是就换另外一种方法,杀掉一个剑修夺取他剑法,再辅佐以道门法术,便成了现在这样子,如今看来倒是没有辜负期望,等杀过你以后,这法子就会在这一片天下传开,从今以后,兴许你这些剑修就从此消失无踪也说不定,等到后来他们想起为何会这样,一切的缘由便可追踪在你身上,为何没将我斩杀在此,想想便是觉得有趣。” “有一点你说错,我现在将你斩杀在此,往后就不会出现你说的这种景象。” 许百川一脸认真。 身上剑气逐渐汹涌。 莫心扬起头,“我说,死的是你。” 刺出一剑,桃木剑光华大作,牵引着满地积雪共同凝聚成一把雪剑,雪剑随着桃木剑而动,势大力沉向许百川劈去。 恰好被秋风挡住。 两者相加,散发出一种无形气浪,顿时狂风大作,吹动两人衣袂,直让人站不住腰。 尽管如此,许百川仍旧稳稳架住雪剑。 而这次桃木剑再有另外动作,无数狂风汇聚,形成一柄柄锋利小剑,尽数刺向许百川。 谁说道门修士不能用剑,这不一样挺好,将这位声名鹊起的剑修压得毫无反手之力。 秋风转动劈开雪剑,毫不畏惧迎上狂风。 秋风斩狂风,理所应当。 在与人厮杀这么多次之后,就算是再愚笨的修士也会多少有些进步,更无需说许百川这种本来就异常刻苦的剑修,境界突破岂不是顺理成章。 只是他依旧在剑气境,他想要生剑魂。 尽管如此,他的剑气也比以往浓厚许多。 长剑是手段,剑气才是根本。 桃木剑所挥出的光华再像剑气,但究其本质,终究还是法术,既然是法术,那便能被剑修破去。 一剑将狂风斩开,许百川持剑而之,扬起的长发肆意飞舞,此时豪气正浓。 “如何!” 莫心怔了怔,尽管作为敌手,满心都是想要将许百川斩杀,但也不得不承认,许百川确实是位不错的剑修,或许再强一些,就能争一争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只是现在,还是死在他手中为好。 莫心轻抚桃木剑,嘴中念念有词,一道无形剑客陡然出现,他看也不看,桃木剑直接划过剑客,将其吸纳进去。 他当时虽然找不到剑修来实现心中想法,可江湖中剑客不少,虽然体内没有剑气只是凡人一个,但那些剑术就连他也不得不敬佩。 因此他就找了一位成名已久的剑客灵魂制成法术,助他驱使桃木剑。 于是这一刻,握住桃木剑的不再是他,而是那位剑客,杀力是真真正正的炼法剑修。 许百川皱着眉头,三教修士法术一向稀奇古怪,可他没想到竟然还能这么使用。 可现如今既然已经面对。 就不必去想其他杂七杂八。 出剑便可。 尘埃未落定之前,谁胜谁负,终究不是定数。 持剑横扫,随后上提。 汹涌剑气涌出,在剑锋上炸出一片白芒。 莫心神色平淡,不急不缓递出一剑,以一种玄妙角度绕过秋风,点在许百川握剑手腕处,迸发大片鲜血。 在驱使那位剑客之后,他研究多年的剑法总算全用使出,此时,许百川在他眼中,已经必死无疑。 他再次点出一剑将秋风击退,平静道:“这般倔强又有何用,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你若是慷慨赴死,或许我能留你一个全尸,如若不然,等我杀你之后,连你尸体也会一同炼成僵尸。” 许百川笑笑,不顾手腕上的疼痛,再次一剑递出。 惨白剑气飞出,落在莫心身上。 斩落一角道袍。 莫心微微有些讶然,这一剑来的奇妙,桃木剑中的剑客居然没有作出反应,这就很不应该,但是到底是为何,他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也无妨,能杀人便可。 莫心将气息灌注进桃木剑,随即松开手,桃木剑竟然浮在空中,剑尖指向许百川所在的方向,发出一声剑啸,顿时向他飞射而出。 阳光照映之下,能隐约见到剑柄连接处有一只手掌握住剑柄,再多的,就显现不出来。 毕竟灵魂在烈日之下,是没有身形的。 桃木剑散发磅礴气息。 许百川脸色有些不好,不过依旧没有退后,仍然毫不惧怕一剑递出。 两柄剑相争,没必要怕。 他总不会打不过一个死人,没道理的。 秋风与桃木剑相加,散发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异常刺耳。 莫心看着艰难应对的许百川,笑了笑,再次从腰间袋子掏出一张符纸。 他是道教修士,不可能只是用剑,使用法术才是正统。 信手一扬,符纸无火自燃。 一团雷电在他手中凝聚。 道教修士最擅长用的便是符纸和法术,其中最为出名的则是雷法。 他境界修为不够,召唤不来真正雷电,可一旦有了符纸帮助,便会轻松许多。 没有多做犹豫,直接将雷电扔向许百川。 满心期待着当雷电加身之时,许百川这位剑修,是否还握得住手中的剑? 只是注定要让他失望,许百川身上有老道士留下的印记,而老道士使用雷法天下闻名,这一团雷电,属实不够看。 许百川一剑将桃木剑劈飞,抬头看向他。 杀气四溢。 秋风起 第三十七章 僵尸 这团雷电没有造成任何效果,让莫心很是惊讶,这很不应该,这些剑修穷得叮当响,浑身上下就一柄剑算的上面子,面对法术向来是以剑劈开,对于其余手段全都一概不顾,可既然如此,雷电为何没起作用? 他很不解。 他想问一问,所以便问了。 “你身上不只有剑,应该还有一些其他事物才能挡住我的法术,或许是件了不得的法器,品阶肯定不错,现在想来也确实如此,你这一路上杀了不少人,能拿几件法器也是理所应当,不过等你死之后,便会全都归我。” 许百川笑笑,没有回话。 随后递出一剑。 他不想说太多废话,并不能改变现在局势,回应最好的方法,便是斩出一剑。 等莫心成为死人之后,他或许会有那种闲心来解答他问题。 只不过,莫心应该会听不见。 此刻有秋风起,剑芒乍现。 那位年轻道士看着迎来的剑,没有显露出害怕神色,两人打到这种地步,无论从哪种方向来看,都是他尽占上风,法器手段接连不穷,没必要害怕。 他想了想,召回那一柄桃木剑。 身边开始风声大作。 桃木剑上模糊不清的剑客身形逐渐清晰,伴随着风声,向许百川袭杀而去。 刹那之间,这位突然出现的剑客便出现在许百川身侧。 莫心嘴角勾起淡淡微笑,在狂风中洒出一把粉尘。 他知道许百川不惧毒,因此他也没打算下毒,只是放一些小玩意。 狂风呼啸而过,粉尘随之而上,顷刻间便附着在许百川手中长剑上,让其剑光顿时灰暗。 莫心感叹道:“你们剑修的依仗无非就是剑气,现在你剑气不能驱策长剑,那便就只能等死。” 许百川摇摇头,对莫心说出的话不敢苟同,他手中长剑可是老道士赠送给他的,就算不用剑气,也依旧能杀人。 一剑横挡,抵住桃木剑的斩击,许百川退后几步,随即一脚踢出。 将那一柄桃木剑踢得很远。 深吸一口气,纵身飞掠而上,手持秋风,狠狠砸落下来。 那柄桃木剑再次飞出一段距离,狠狠钉在一户人家墙壁上。 剑身上已有细小裂缝。 终究是桃木所制,脆弱一些也难免。 许百川持剑而立,神态漠然,与那些成名的大剑修,气度竟然一般无二。 现如今他什么都不必去想,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斩杀这一位来历不明的道士。 随后继续上路。 莫心看着那柄钉在墙壁上的桃木剑,有些心疼,这可是他花了好久时间才向师傅央求好的,为此还受过不少同门的白眼闲话,拿在手中之后,一直当做宝贝,就想在这柄剑什么时候能出一场好大的风头,现在看来,威力有一些欠佳。 不过也无妨,总归是能用。 心念微动,桃木剑挣脱墙壁束缚落入他手中,剑身上一直围绕着剑客的灵魂陡然消散。 既然有和没有都没差别,那还要他干什么,不如自己上。 就在他失神间,许百川又靠近他递出一剑,直指他的心口。 许百川虽然不知道莫心在想什么,可作为一个剑修,他自然知道这是一次不错机会,想着能不能尝试一下将莫心斩杀,就算不成,也要多少造成一些伤势,要不然打到最后,他身上伤势颇多而莫心却完好无损,那先前努力不就白费。 莫心回过神,轻笑一声,毫不畏惧迎上这一剑。 两柄剑相交,各自退后几步。 莫心看着手上划开的若大口子,咧了咧嘴,有几滴汗珠从他头上滴落,他自少在道观修行炼气,与人争斗也是少少几次,还是在长辈关照之下,因此他从未受过伤,也不知道受伤之后是什么感觉。 现在看来,不大好受,那种钻心的疼痛,简直难忍。 相比于他,许百川就好出许多,毕竟是正统剑修,握剑时间也不短,剑术好一些理所当然。 许百川止住步子,看着地上滴落的鲜血,平静道:“你的剑不及我。” 这是一句事实,无法反驳。 莫心吞下一枚丹药,叹道:“剑不剑的倒是其次,输给你也无妨,终究是一种手段罢了,既然剑比不过你,那大不了换一种手段,总归是能杀你的。” 许百川默然。 莫心是道士,只是喜欢做剑修的派头,除了剑,肯定还会有一些其他的,而他是剑修,手中只有剑。 或许这么说不对,他还有一些其他东西,杀了那么多人,总会留下一些好东西的。 比如那一只毛笔,那位叫做风宁的读书人所留下的。 老道士既然能让他拿着,那想必也是能用的。 不然没必要做这种功夫。 拿出那一只毛笔,试探性的往其中灌输剑气,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毛笔显然能接受剑气,此处正在散发出淡淡白光。 剑修在必要时刻是能使用法器,他许百川不是那种迂腐之人。 剑能用,法器自然能用。 右手持剑,左手握住毛笔,想着那些人是怎么使用的,试探性在空中写下一个字。 剑! 他是剑修,写下这一个字理所应当。 笔锋落下,剑字完全成型,真真正正化作一柄三尺长剑,浮现在空中。 莫心脸色有些难看,他听闻的都是剑修只能靠着手中剑,不能用其他法器,怎么到了这里就变了味,堂堂一位剑修,居然用儒教法器。 在他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剑字所化已经向他飞去,尽管他奋力抵挡,可终究还是在他身上炸出一道小坑。 索性先前吞下的丹药药性仍在,很快就止住鲜血,只是那一道小坑,将会永远留在这里。 许百川看着这幅光景,好似明白了三教修士为何喜欢使用法器,自身境界弱一些无妨,法器在手便能轻松应对,哪能不让人着迷。 提着毛笔,思索片刻,在空中写下三个大字。 许百川! 那是他的名字,他不知道会有如何效果,但总觉得写下去应该没差,或许能凭空变出一个他来,到时候两位剑修提着剑,想想就颇为不俗。 想的不错,但事实有些超他预料,并没有凭空变出他,反而化作一道清光融入他身体,他身上的那些细小伤势顿时完好,就连手中的秋风也重新焕发光彩。 只是这样终归是有代价的,毛笔看起来更加破旧,上面已经开始逐渐涌现裂纹,好事迎来一阵风就能吹散,只是不知为何,忽然闪现出的白光阻止了这种破坏。 许百川怔住片刻,对于法器他并不是很了解,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缘由,但是有一点没错,经过连番交战他心湖原本剑气已经所剩不多,现如今又重新填满。 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他看向莫心,“想怎么死!” 莫心冷哼一声,面上看起来并不在意,可心底已经悄悄戒备,他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局势现在看起来与他有些不利,小心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他的家当有不少,现在已经差不多用尽,现在身上就只有这一柄桃木剑和离开之时观主赐给他的法器,本来想着留着当做底牌,只是按照这个局势来看,若是不用出来,弄不好他还真会死在这里。 也不再多做犹豫,拿出一件阴沉木所制成的棺材摆件,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喷在上面,嘴中念念有词。 棺材陡然变大,淡淡黑气出现在这一片空地,一种极其浓重的腐臭味道弥漫开来,而那些躲在暗地里观看的镇民不由作呕,努力平复心情,再看去时,顿时吓得魂不守舍。 从棺材里出来的是一具僵尸,铁齿铜牙,身材极其高大,光看着威势便不同凡响。 按理说僵尸在阳光之下不敢现身出来,所以白日是见不到僵尸的,此时阳光仍在,僵尸却不怕这太阳,这很不可能,但转念一想,这些道人向来神通广大,能让僵尸避开太阳出现,也顺理成章。 莫心脸色总算好看不少,靠在正门口的牌坊喘息,脸色一阵阵发白,刚才那一口精血耗费了他不少底蕴,此次过后起码得半年才能修回来,不过要是能将许百川斩杀,那就很值当。 这下子他真正算得上手段尽出,要是这还拿不下许百川,也就只能自认倒霉,怨不得别人。 这位年轻道士真正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多叫些人来,最少也不会落到这种田地。 僵尸嘶吼一声,张开嘴,带着一阵阵腥臭恶风,径直向许百川奔去。 许百川皱着眉头,足尖轻点后退,避过这一扑,转手迅速刺出一剑,可尽管有剑气加持,也只是划破一道皮肤,便卡在肌肉里不得寸进。 僵尸之所以是僵尸,便是对痛感全然不觉,毫不在意手上的剑伤,转过头直接咬向许百川。 情况危急,只能抽剑后退。 这只僵尸比他想象中的要棘手许多,不怕痛不怕死,又不会流血,除非找到其弱点,否则很难击杀。 莫心看着这幅场景,心中莫名畅快。 秋风起 第三十八章 一向如此 这座平静的小镇里突然出现修士打架对于证明来说是个新鲜事情,因此看得津津有味,私下里还争论者谁会赢谁会输,甚至有一些好赌的人,还开了赌盘,一些想发些小财的便下注,一时间乐那个开赌口的人笑得合不拢嘴,反正对他来说,不管是谁赢,他都得大赚一笔。 本来也确实如此,可到那具僵尸出来之后,事情就变了味道。 在几十年前有修士为祸,制作疫毒炼制僵尸,妄想着以这些僵尸轰开修行大道,虽然后来被三教修士连手斩杀,但在那一段时间中僵尸杀了不少人,甚至要不是那些修士出现,整座庆元都要灭却,于是在这件事之后,庆元皇帝颁布一道皇令,凡庆元子民发现僵尸一定要尽力灭绝,坚决不能再让其祸害庆元。 因此这些人也不再想着置身于事外,反而想着如何帮助那位剑修斩杀僵尸。 他们可是亲眼看着莫心放出僵尸,那就无异于邪道,甚至就连主官和捕头也不由心生懊悔,若是他们早知道会出现僵尸,就不会想着和莫心走在一条道路上,毕竟他们还是要在庆元活下去,与邪道有牵扯后果可想而知。 捕头身上裹着白布,面色焦急,这一档次是有些超出他预料,僵尸出现在小镇里肯定瞒不住,万一被泄露到那些上层人物耳中,他这个捕头也就做到头,甚至菜市口上走一遭也不是不可能,或许更严重一些,满门抄斩也是能想一想的。 可他只是个初入修行的山泽野修,连许百川一剑都接不下,冒然进入这种局势,只能是死路一条。 主官竭力做出平静之色:“慌张什么,不过只是被妖人误导而已,更正不就好了,等拿着这僵尸的人头去领赏,我们非但没有过,还会有功。” 捕头皱着眉头:“可是我们先前不是答应了这个道士……”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主官打断:“先前是先前,现在这种局面还想着那些做甚,我们不过是想要些修行法子,从死人身上也一样可以拿得。” 捕头犹豫片刻,试探性的问道:“难道是将那道人给……” 他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主官点点头,眼眸中流露出几分狠色。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原本是用来对付许百川的手段,现在换一个目标。 也是成的。 于是下一刻,就有那带着火油的利箭射向僵尸和莫心。 不止如此,甚至还有一床巨弩也蓄势待发。 主官这一次可是真正下定决心。 巨弩携带着磅礴巨力射向僵尸,将其狠狠钉在地上,任由它张牙舞爪,也脱离不得。 不止如此,身为野修的捕头也不甘寂寞,悄然拿出一张珍藏已久的符箓贴在弓箭上,向莫心射去。 而莫心情急之下虽然做出应付,可他毕竟刚吐出精血,体内气息已然不足,哪能应付下来。 利箭贯穿他的身躯,燃烧熊熊火焰。 许百川看着这一副场景有些微微失神,几个失踪之前还对他追喊声不断的官府,现如今为何要帮他,不过当他看到僵尸时,一切皆是豁然开朗,僵尸祸害的故事他听过,传的很远,就算是在云镇这种偏僻地方也有传播,甚至是老道士在酒后也曾和他说过这些事情,不过当时他并不放在心上。 现在看来,倒是能用上。 天下所有的法术都有破绽,练制的法器也不是全然完美,僵尸也是法器,那也就必然有缺陷,只要找到那个缺陷,就能将其消除。 他不知道缺陷是什么,但有一点他知道,僵尸是莫心放出来的,先将其斩杀总是没错,至于到底如何,等杀了才知道。 许百川看着僵尸被一众人拖住,觉得暂时无需担心,想了想,迈动脚步向莫心走去。 莫心露出个凄惨笑容,张张嘴,却又说不出口,他的样子和之前可谓是大相径庭,身上的道袍也被火烧的破烂不堪,在许百川离着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忽然开口道:“你的运气不错,难怪能走上这一条道路。” 他现在满是不甘,分明局势一片大好,在僵尸袭杀之下许百川根本应付不住,可现在的场面出乎他意料,他没有想到僵尸在庆元会是这种处境,早知如此,他就换一个法器带过来。 只是现在毕竟成了定数,想再多也是无用的,还不想一想如何应付接下来的杀招,毕竟若是一个不注意,可就会真正死去。 许百川轻声笑道:“凭心而论,现在这种局面也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也不错,总归是能杀你。” 莫心叹道:“以前我总觉得剑修不算什么,那些圣人之所以解密不出是因为他们蠢,总想着要是自己走到圣人的位置,或许这世上就不会存在剑修,现在看来,倒是我想的太简单,圣人未必没有做过这事,只是他们也找不到路子,便只好放弃,反倒是我傻乎乎的自以为找到宝,借此洋洋自得,现在落到这种地步,也不算太过离奇。” 许百川一笑置之,他作为剑修握着剑,虽然依旧是初窥剑道,但对剑修道路多少也算明白几分,剑修最根本的力量源泉还是心湖中的剑气,只有拥有剑气才能完全,像桃木剑这种驱使方法,尽管有几分相像,甚至杀力也不错,但终究也是鹦鹉学舌,不管如何努力都成不了。 他要斩断那根桃木剑,明明白白告诉莫心这些道理。 走到莫心跟前,看着他身上布满的利箭,嘴角扬起,微嘲道:“先前我和你说过一次,如今再说一次,你想要怎么死?” 莫心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什么好说的。 他认栽。 许百川此时已与莫心走得很近,只要想,便可出剑斩杀。 可他心中一直有个问题,先前没时间想不在意,如今他想问一问。 “你是受谁指使要杀我。” 莫心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许百川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嘴硬的表现。 也无妨,那便送他上西天。 西天传说是佛祖所在的地方,不知道这一个道士去了,会是怎样一个光景,不知道会不会争吵着打起来,只是那种光景他看不到,境界太低,或许那位林剑仙可以看到,以后要是有幸遇见,或许可以问一问。 许百川对于莫心这种嘴硬态度有些不喜。 紧握住手中秋风,一身剑气大作。 锋芒毕露。 剑身划过一道凄美弧线,一颗人头应身飞起,落在地上滚出很远。 遥遥传过来一道声音,这是莫心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一句话语。 只有四个字。 “好快的剑!” 而这时才有鲜血从尸体喷涌而出。 许百川的剑一直很快,这次也不例外。 秋风起 第三十九章 天下多是麻烦事 在杀完莫心之后,现如今唯一摆在关头上的就是那一具僵尸,也不知道这些道士是怎么炼制僵尸,尤其顽强,尽管有床弩将其钉在地上,也只是困住片刻,毕竟床弩虽强,可对付死人终究是差一些,哪怕将僵尸头颅斩下,对其来说也无大碍。 这是修行物,也自是要修行人才能解决。 等许百川提着剑走向僵尸时,被欺压的灰头土脸的捕头总算松心不少,他听过许百川传出的名头,一路上杀了不少修士,相比法器也有不少,比如说那支毛笔就很不一般,处理这种事情应该是手到擒来。 许百川一剑将僵尸斩退,站在捕头身前,看着不断嘶吼的僵尸,心中涌现出一些想法,他在义庄握剑时曾听老道士讲过,僵尸集怨气而生,不入五行,不入轮回,全然属于阴世,而阴世最为惧怕的便是太阳,敢暴露在其下,无论多强多少会受些伤害,而这僵尸也一样惧怕太阳,现在之所以能站在太阳下安然无恙,想必是因为那具将其放出来的棺材。 细细看去,还能看见一些黑雾从棺材里涌入僵尸,又在阳光照耀之下消溶。 只是这一具棺材,很显然是一件法器,贸然触碰后果难以想象。 既然如此,那便不去触碰。 天底下的剑修虽然都只是一剑在手,对法器法术不屑一顾,这是几千年来的传统,一直流传到如今,其余剑修他不知道,但他觉得使用法器也没有那么坏。 最少能在危机时刻帮他一把,那是毛笔便是佐证。 而这次他不打算拿出毛笔,而是从身上拿出另外一件事物。 一张镇妖符。 是从几个道门修士手中拿到的,据说对付邪魔法术有奇效,于是他便拿法器换了一张。 现在倒要看看,效用到底如何。 符纸自行飞出,贴在棺材上。 散发出温和白光和黑气分庭抗礼,片刻之后,棺材突然震颤一声,带出一道黑风将僵尸吸纳进去,转眼之间又变成微小摆件。 落在地上,好似平平无奇。 捕头看着地上那棺材摆件,吞一口口水,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神色,脚步微动想要去拿,但转念一想,这是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若是传出去,恐怕不出几天就会有人下来镇杀他,于是他便硬生生止住步子,转过头不去看那棺材。 许百川看着这一副场景,有些好笑,他对捕头的行为倒也不甚在意,只要不拿着违非作歹,拿去也无妨,只是现在看着,好像除了他就没人敢去拿那棺材,也不能任由其摆在地上。 走过去轻轻拿起,一股阴冷之感油然而生,他皱了皱眉,使用剑气包裹住棺材,这才好出许多。 将棺材放入一个已经装入不少法器的锦玉袋子,许百川点点头,有些笑意。 这张锦玉袋子也是法器,看着不大,其实内中另有乾坤,可以装入数十倍的东西,在得到之后,这位时常背着大包裹的剑修,可就真轻松不少。 捕头走到莫心身边,看着碎成一地的桃木剑,眼神中满是惋惜,不过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人毕竟不是他杀的,对于这些东西无法处置,就好像他现在要想从莫心身上搜出一些功法或者法器,也不是想做就能做,而是要问过许百川想法,若是没有同意,那便就只能做罢。 山泽野修,自有一套规矩。 许百川看着这位满脸纠结的捕头,平静道:“他已经死去,不会再反抗,若是你想要拿些东西,那就尽管去做,不用在意我的想法,我已经拿了最想要的,其余的给你也无妨。” 捕头连忙点头,说出一些好话,这才去翻找莫心的尸体。 先前的厮杀中,莫心已经用出不少法器符纸,连压箱底的棺材也抛了出来,现如今身上所剩的东西不多,一本道门法术杂谈,几张符纸,一些杂七杂八的丹药,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物。 捕头捧着这些事物,小跑到许百川身前躬身问礼,话还未出口,就被许百川打断。 许百川笑了笑,平静道:“你拿着便是,不用再问我,道门法术我学着也无用,只会平添一些拖累,再者说了,有一把剑足以,无需强求太多。” 捕头见状大喜,他来这里只是想做个面子,若是许百川真心要他反而会不舍得,心中难免会生出一些想法,现在这话正是他想要的。 将这些事物收拾好,招过在一旁观望的主官。 许百川嘴角微勾,静静等待着下文。 他先前无缘无故被捕杀,可算不得什么愉快经历,若是没有一些缘由解释,难免会不痛快。 片刻之后,主官看着气势正盛的剑修,有些不能开口,但在捕头的催促之下,依然将始末娓娓道来。 说到底,还是道门正统四个字。 听完这些缘由以后,许百川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暴怒,面容依然和气。 一些小错而已,再说捕头身上也被他递了不少剑,再追究就有些不妥。 主官和捕头一脸忐忑的看着许百川,他们不知道这位剑修到底如何想着,或许这一刻还是笑呵呵,下一刻就会拔剑斩人。 这种事情谁猜得准? 许百川按住秋风,轻声笑道:“算不得大事,以后别再便是。” 这算是为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 捕头和主官也是舒心不少,笑着邀请许百川去吃酒席,说是为了赔罪。 许百川只是摇摇头,拒绝掉二人的好意,本就是萍水相逢,不必太多沾染,或许是一些麻烦也说不定。 而他最怕的便是麻烦。 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行路登山,路口上再看一些风景,那就再好不过,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是麻烦,可即便如此,路上对他生出想法的修行人也不少,都想着拿他手中那一柄剑。 或许现在又要加锦绣袋子。 即便他杀了不少,可仍然止不住这些想法。 莫心要杀他不可能没有缘由,现在他将莫心斩杀也只能清静一时,后面肯定还会发生一些事情。 这是躲不掉的麻烦事。 原来人世间有这么麻烦是甩不掉的。 既然甩不掉,那就出剑斩开。 —— 大理清凉山是个很不错的风水宝地,传说进去修行可以成为仙,住在山脚下的村民也不知道事情真假,但是时常见到一些飞檐走壁踏雪无痕的道士是真的,因此这件事情就传开,吸引了不少来寻仙求道的富家公子。 甚至是大理皇子也想来此修炼,不过碍于皇子的身份,只好将这种心思熄灭,在山脚下苦等了半月之久,便仍由亲信带回去。 毕竟按照修行浩律,凡是皇族子弟皆不可修行功法。 这条规矩来的古怪,好似从山河历纪年开始便已经存在,没有人知道为何存在,只知道这是一位圣人定下的规矩。 面对圣人这种站在修行界顶端的人物,也不好反驳什么,皇族不可修行的规矩就这样被定下来。 只是有规矩,就一定会有不看规矩的人。 反抗心思长存于人心中,是规矩锁不住的。 观主坐在山峰上看着云彩,一身麻布道袍随风飘扬,很有仙风道骨的味道,事实也如此,只要他出现在山下,见到他的人都会尊称一声老神仙,有一些心思激荡的还会行跪拜大礼。 就连皇族子弟也不例外,就好比在山脚下跪了半月的皇子。 观主眼眸中倒映出皇子的身影,看着其跪着的地方竟然有两个小坑不免有些微微动容。 当年他也是这么求师傅将他带入修行之路,为此还将那一支脉全部斩绝,他也隐姓改名,连祖宗先人也换了他人,这才能安稳的在山上修道,其实按照血脉来说,跪在地上的皇子或许是他的子孙辈,或许又不是。 皇室血脉太过复杂,没人说的准。 在这半个月中,他不止有一次想收皇子做徒弟,领着他跨入修行道路,可以想到现如今门派正在被道门教主关注,不能有丝毫差错,收房子做徒弟更是大忌中的大忌,因此也只好在心底对皇子说一声抱歉。 相比于道门正统,其余的都不值得看一眼。 就是他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一个小道童拿着断成两截的木板向他跑来,嘴中止不住大喊。 “莫心师兄的长生牌断了,师傅你快看看!” 观主脸色大惊,伸手将小道童摄到身边,拿着断成两截的木板,脸色异常难看。 他将莫心派出去是为了杀那个剑修,临走之前还送了一件法器,颇有些助其成名的意思,本来想着这件事怎么也得是十拿九稳,等莫心拿着那柄剑和人头回转之后,道观便能重归正统,到时候他这观主的位置也能传下去。 可是现如今好像是莫心失手被杀,连寄托一丝魂魄的长生牌也断裂。 这是一件不好的消息。 那个剑修还活着。 观主脸色异常难看,这件事怎么会出差错,并不应该。 不过现在事已经发生,想再多也是无用,只有将那位剑修斩杀,才能平复他心头之恨。 莫心在他眼中,可是最出色的弟子。 道门正统也是极为重要。 观主站起身,看着惊若寒蝉的小道童,漠声道:“吩咐下去,从今日起闭观,由二弟子莫于主管一切事务,在我回山之前,不得擅自离开。” 小道童连忙应了一声是。 观主点点头,抚袖将小道童送回,而他自己很快便消失在山顶上。 秋风起 第四十章 繁华笔墨 庆元国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繁华地方,尤其是此时将近年关,四处张红挂绿,来往人流川息不止,叫卖声和烟火气息混合在一起,好一副人间画卷,就算是井水巷中最出名的诗词书画大家也不能用笔墨来描绘这幅画卷,尽管那些王公贵族开价已经达到数千两,甚至是封官赐地,也没有人敢说能画出这幅画卷。 这是一件足以令人骄傲的事,当这个消息传出时,每个庆元人脸上都洋溢着自豪感,就连守城官兵脸上也多出一些笑意。 这件事传到皇帝耳中,让他开心了好一阵子,往日里围绕在宫殿中的沉闷气息顿时一扫而空。 治下都城繁华至此,没有哪个皇帝是不开心的。 就连批阅奏折也快了不少。 甚至在闲暇之余,还让内侍太监外出张贴皇榜,寻觅能画出此等画卷的画师,以高官厚禄封赠。 这件事传的愈发火热。 无数自持画技高超的画师纷纷游走在大街小巷,想要画出那最繁华的景色,夺取丰厚赏金。 因此当许百川走进国都的时候,便见到了这么一幅景色。 无数衣衫沾染墨迹的读书人围在一起写画,甚至还因互相指责对方画中的不足而吵架打起来,别看是读书人,便以为是不通拳脚身体虚弱,可事实不尽然,读书人吵架是天下第一,打架也差不了多少,互相之间什么样的阴狠手段都用得出来,甚至还有几个被踢断根子。 许百川看着这一切,不由乍然,心想着庆元的读书文人都是这么刚烈,和以往见到的截然不同,难怪老道士总是常说读书人不要面皮,想来就是因为如此。 最终这一场闹剧还是被巡查官兵制止,没做什么处罚,甚至还有一些委屈的意味,在劝架的时候还被打了几巴掌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硬生生忍受。 毕竟庆元以文官治国,这些打群架的读书人,说不定到时候发达摇身一变成为官员,自己或许还有求到他身上的时候,因此也就只能任由打骂。 等到那些读书人收拾笔墨各自散开时,才安心不少。 在处理完读书人这一场闹剧之后,巡查官兵径直向许百川走去。 甚至还要更小心一些。 庆元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看到身上带着剑的剑客尽量和善一些,就算对方犯了什么事情,也要好言相劝,毕竟在庆元还有那一群不要命的剑修,若是招惹了他们,想必不会太好受。 剑客虽然不大可能是剑修,但剑修一定是剑客。 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更何况是这个节骨眼上,皇帝不久之前才和剑修闹得不愉快,下令皇城之中除了剑修皆不可持剑,现在出现这么一位,无论怎么想都有些不同寻常。 名叫做郑青的巡查将军向许百川一抱拳,先将礼数做足之后,这才温声开口相问:“阁下剑法可曾登堂入室?” 这在其他人这在其他人耳中听来或许有些奇怪,但在剑修耳中却是一道关口,用来区分普通剑客和剑修的关口,若是心湖中生出剑气,那便是剑修,若是没有,便是剑客。 许百川自然是知道这句话包含了何种意思,因此回答的也颇为有意思。 “已经跨上那一条道路,剑法也算不上差。” 郑青点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向许百川再次抱拳,便头也不回的带着兵士离开。 许百川看着这幅光景,有些摸不着头脑。 片刻之后也就不在意,反而仔细观看起繁华景色。 …… 郑青在得知许百川是剑修之后,就想起了皇帝陛下先前秘密颁发的诏令,任何剑修出现在庆元都得去向他禀报,因此他在向上官交接完职物之后,便骑着快马一路向皇宫驶去。 只有在接近那座雄伟的宫城之后才下马急奔通报,索性皇宫办事的人不差,消息才传进没多久,庆元皇帝就让他进去。 于是这位巡查将军便见到了一生中都无法忘怀的光景,在他心目中威严至上的庆元皇帝,居然像个市井小民一样在殿前洗衣,一时间不由怔住,连行礼都抛在脑后。 将最后一件衣服拧干挂在竹杆上,庆元皇帝看着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郑青,饶有兴趣的开口道:“怎么,莫非觉得朕不像皇帝?” 郑青回过神来,面色惊恐的跪在地上磕头,嘴中低声道:“陛下,臣该死,臣万万不敢有此等想法。” 庆元皇帝在衣服上擦干双手,走到郑青身边,不由分说的叫他拉起来,不悦道:“你们这些人啊,天天嚷嚷着有罪有罪,还动不动跪在地上,可让你们说罪在哪里又说不出来,来来来,你抬起头看着朕,朕像那种喜怒无常的人吗?” 郑青飞速看了庆元皇帝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没有言语。 庆元皇帝他是第一次见,可是威名一直听在耳中,平定叛乱,斩除异己,这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皇帝手上的人命可不知几凡。 由不得他不小心。 庆元皇帝大概也能猜到郑青心中的想法,这种事情见的多了,每一位被他单独召见的臣民都是这个样子,尽管已经让他们不要拘束,可仍就是这副样子。 皇帝威严可想而知。 但尽管如此,仍然会有一些不顾皇帝威严的,比如说那些抱团在一起的文官,又比如说那些修士。 他们可是不会太给皇帝的面子。 庆元皇帝没由来叹了一口气,看着唯唯诺诺的郑青,开口道:“你说城中今日又来了一位剑修,可知真假?” 听到这一句话,郑青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开口道:“陛下,臣已然问过,那人言他剑法已经登堂入室,定然是剑修,臣万万不敢在此等事情上欺瞒陛下。” 看着又跪在地上的郑青,庆元皇帝觉得有些头疼,拉扯几次无果之后,也就不再管他,开口说道:“这种节骨眼上有剑修入城可不怎么好,那几位想必会生出一些别样心思,若是打起来,会是一件麻烦事。” 郑青小心翼翼抬起头,试探性的问道:“要不臣将那位剑修赶出城去?有律法在手,想必他也不敢反抗。” 实际上这一招有很大的可行,天下之事皆不受皇朝律法,但唯独剑修是一个另类,扎根在庆元数百年,弟子大多都是庆元子民,更何况庆元是剑修最后一块栖身之地,由不得他们不听。 庆元皇帝摇了摇头,看向空中飘荡的细小雪花,伸手接住一片,静静的等待其融化,这才说道:“不用去管,什么都不必做,任由其发生就可,打不打都一样,或许局势更乱一些对我们更加有利也犹未可知。” 郑青点点头,正准备告退,却又被叫住。 庆元皇帝扔给他一块牌子,笑着说道:“这块牌子能让你出入宫围,以后你就不必去巡查,专心跟着那位剑修便可,每日做了些什么又遇见何种人何种事情,事无巨细记录在册,每隔三日向朕汇报。” 郑青接过牌子,小心翼翼放入怀中,再次向皇帝告退。 庆元皇帝站在殿前,看着愈下愈大的雪花,嘴中喃喃自语,不知道和谁说了些什么,到了后面突然哈哈大笑。 有些诡异。 在郑青离开之后,这片天地里便只有他一人。 那又是在和谁说? 或许只有庆元皇帝才知道。 秋风起 第四十一章 木华先生 皇帝陛下今日心情很不错,或许是宠爱的妃子又有了身孕,又或许是皇子出宫被百姓夸赞传入他的耳中,就连米饭都多吃了一大碗。 是肉眼可见欢喜。 只是欢喜来的快,去的也快,内侍太监给他带来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他最为宠爱的二皇子被人打了,伤势还不轻,现如今正鼻青脸肿的跪在外面让他主持公道,隔得老远都能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这很不寻常,皇子是天生贵胄,更何况这里还是庆元国都,没有人敢打皇子,除非他们想掉脑袋。 不给也不怕掉脑袋的,只能是那些修行人物。 皇帝叹了一口气,让太监将饭食撤掉,从椅子上站起来回踱步许久,才下定决心召见二皇子。 他是庆元皇帝,掌控亿万黎民生杀死活,没道理还管不了几个小小的修士。 庆元皇帝看着哭哭啼啼跑进来的二皇子,看着他身上的那些淤青,面色顿时阴沉起来,这些人今日敢打皇子,那明日是不是敢打太子?再给他们一些胆子,是不是连他这个皇帝也敢打? 看着低头站在自己面前的皇子,庆元皇帝沉声道:“谁打的你?” 听到这番话,二皇子本来还想卖一些惨,甚至连眼泪都蓄势待发,可听到皇帝这话之后,又将眼泪硬生生忍住,看着颇为忍俊不禁。 二皇子瘪了瘪嘴,带着哭音说道:“是姓柳的那个混蛋,非说我抢他姑娘。” “柳?柳白衣?”庆元皇帝脸上的怒色稍微收敛,“若是朕记得没错,今日你应该在东宫与你大哥听先生讲课,怎么又跑出去找姑娘,还与他抢,他可是修行人,性子又极其古怪,这一顿打挨的活该。” 二皇子愣住片刻,觉得事情有些脱离他的想象,他来告状之时想过庆元皇帝会大怒去处置柳白衣,怎么现在看来,反倒是他的不对。 庆元皇帝扯过椅子坐上,喝一口姜茶润润嗓子,这才说道:“世昌,朕和你说过,这座大都城可以任你纵横,只要不惹上不该惹的人,你想待多久都没问题,可今日你又给我惹出这种麻烦,这是最后一次,下次若是再犯,就回你的封地去吧,除非太子登基后下令召见你,否则不得回来!” 听到皇帝说的这些话,原名叫做李世昌的二皇子吓得亡魂大冒,他已经成年行过冠礼,按照祖制理应立刻前往封地,国都只能留有未来的国君,而他仗着皇帝的宠爱,一直对外谎称身体有详,在皇帝的默认之下这才能留在国都,他想做的事情很多,甚至想坐一坐庆元皇帝现在坐的位置,要是要是被赶去封地,可就再也没有机会。 李世昌额头冒出冷汗,纳纳不敢言,身体微微颤抖,一脸委屈的看着庆元皇帝。 这句话他听皇帝说过很多次,仗着自认为的宠爱,皆不放在心上,可这一次他觉得皇帝是认真的,若是再犯一次,他可是真的没有机会。 庆元皇帝眼光中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李世昌的心思他如何不明白,不过只想要坐上这个位置而已,有本事尽管拿去,就算是太子在实力之下也得让位,在他登上这位置之前也是如此,因此后人能争,他是赞同,但不能做傻事。 招惹修士就是一件傻事中的傻事,简直愚蠢的不可救药。 若是那些修士想不开,大半夜潜入寝宫给你一刀,那岂不是死的冤枉? 太庙中有不少前车之鉴。 庆元皇帝放下茶杯,叹出一口气:“出宫之后,你去找那人赔罪。” 李世昌惊愕抬头,庆元皇帝这句话在他看来简直不可理喻,他可是皇子,庆元极贵之人,甚至以后有可能成为皇帝,怎么现如今要去给一个平民赔罪,皇族的面皮往哪里搁? 他不同意。 他将心中想法说给皇帝听。 听到这番话的庆元皇帝沉默片刻,随即将手中茶杯扔在李世昌身上,茶水浇在他身上,烫的他直咧嘴。 “朕命令你过去赔礼,若是此事不成,你明日就去封地,这座位子的事情,你就不必再想。” 李世昌苦着脸点头,呲牙咧嘴的走出去。 庆元皇帝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过了很久才回过神。 重重叹息一声。 “多事之际,不能有丝毫差错,但愿你能明白朕的心思。” 走出皇宫的李世昌立刻就被冷风吹了一个通透,身上泼有茶水的地方更加冰寒,连打了好几个摆子之后,这才上了一驾偌大的马车。 里面有个面容俊朗的青年男子正在读书,看到李世昌进来向他点了点头,开口道:“殿下此事可是徒劳而反?” 李世昌苦笑着点点头,没有言语。 青年男子翻过一页书,将其看完之后才继续开口。 “在下先前说过,皇帝陛下并不怎么好糊弄,殿下的苦肉计在他看来,犹如儿童玩戏尔。” 被自家臣下这么说,寻常人早就怒不可遏,而李世昌非但没有,反而更加彬彬有礼,拱拱手,开口道:“我也只是想看一看父皇的心思,好斟酌着做出下一步,现在看来,那个柳姓刀客好像是真不寻常,国都中的修士少数也有好几百人,平时我也与其他修士挑衅过,父王都是那种平静的样子,而今日不同,反倒勒令让我去赔罪,木华先生,你说说,难不成那个姓柳的真有不同凡响的背景?” 木华先生便是这个读书的青年人,他看了一眼随着马车掠过的风景,平静道:“在下只是个穷酸文人,只会卖弄文笔而已,那位的背景还真猜不到,或许找一找天机客,从他那里得知反而更有希望一些。” 听到这番话,李世昌脸上苦笑更深,天机客要是这么容易找到,那现在也不会如此抓瞎。 李世昌看着车外飘荡的雪花,忽然说道:“想要登上那座位置,需要的助力可不少,那刀客是个很好的帮手,只是无法得知他的准确消息,不好下手啊。” 木华先生轻笑一声:“无法得知便无法得知,何必要去找他人问,直接去问那位刀客不就成了,那位刀客我见了,倒是个性子爽朗的,果断一些或许会有一些其他效用。”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木华先生满是自信,他在儒道学府读了这么多年书,其他的不敢说,但是对人心多少能猜出几分把握。 李世昌点点头:“那便全仰仗先生之力。” 两人谈论许久,在谈论停止时,马车也随之停止。 他们要找地方就在此地。 有个很不错的名字。 春景楼! 是庆元国都一等一的玩乐地方,里面各色女子都有,就算是妖人混血,只要出得起价钱,也能拥入怀中。 按照以往,李世昌进入这个地方会率先找几个姑娘搂着,随后听着姑娘们的娇声娇语再谈论事情,但现如今有些不同,他是来赔罪的,找姑娘总有些不应景。 因此当他拒绝掉姑娘的贴身搂抱后,到是让那些姑娘大吃一惊,以往性子急匆匆的二皇子殿下怎么今日换了个模样,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刀客? 姑娘们在一边暗自猜想。 春景楼管事很有眼色小跑过来,先是打了自身一个嘴巴,说是赔罪,怠慢了皇子,然后才小心翼翼的问李世昌来做些什么。 等到李世昌说明原因时,神色便有些纠结。 刀客确实是在此地,还找了最为漂亮的女子,李世昌挨打也是因为那位女子,现在又要相见,怕是不会有好事情发生,那个刀客先前说过,不可让任何人进去打扰,否则就会打他一顿。 管事估摸着那刀客说的话不假,自然不会放人进去,可李世昌也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同样十分头痛,这件事并不好处理,总会得罪一方人。 李世昌看着这个满脸纠结的管事,有些不喜,他可是皇子,就连进入当朝宰相家也是无需通报,怎么到春景楼反而要这管事的许可。 难不成这管事比当超宰相还要贵几分? 正当他要开口怒斥时,在一旁静静观望的木华先生却拉住他,对他使了个安心眼色,对着管事平静说道:“你便说你有杂事缠身,没见到我们便可,这样往后发生一些事情,也怪罪不到你头上,你觉得如何?” 管事摸着山羊胡子思考一番,觉得此事在理,这样两边都不得罪,于是向两人告罪一声,自顾自的走开。 李世昌皱着眉头,放下紧握住的拳头,不解的问道:“先生,一个小民而已,无需讲这么多道理,给他几拳也就清醒了,也就不敢拦着我们,为何要给他开脱?” 木华先生笑着摇摇头,轻声说道:“殿下你要记住,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与民争只能得一时畅快,往后要是败坏名声,可就捞不回来,你看太子何等聪慧,一向都有爱民如子的名声,殿下若是在这头输给他,往后想坐上那位置,可是凭空输了几分胜算。” 李世昌做恍然大悟状,向木华先生俯身行礼。 木华先生也不管李世昌是否将他的话放在心头,叫过一个小厮为他带路,径直向楼上走去。 秋风起 第四十二章 刀客风流 春景楼中的各色女子姑娘都是天下一等一丽人,肯为她们豪掷千金的公子少爷也不在少数,不过在木华先生看来,这些女子无非都是庸脂俗粉,靠着皮囊来魅惑一些人罢了。 等到几十年百年过后,身体老去化作白骨,也就没有这么令人着迷。 他的想法没差,在登上春景楼顶层之前是这样认为,若不是他是个读书人,这种想法反倒是西天和尚才有,红颜皆是枯骨。 不过在敲响房门见到依靠在那位白衣刀客身边的女子时,木华先生便觉得先前的想法有些愚蠢,原来这人之间真有如同仙女一般的女子,竟让他心中也生出些想法。 这很不寻常,不过一想到李世昌因为这女子而挨打,就觉得很是寻常。 天下冲冠一怒为红颜之事不少。 想必这位女子便是红颜。 就算是那些和尚,也应该会动心,正好他有一个和尚朋友,往后遇见了,可以问上一问。 只是现如今,还是正事重要。 木华先生对白衣刀客躬身行过一礼,温声道:“兄台可是柳白衣,在下木华这厢有礼,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白衣看着这个破坏自身兴质的读书人有些疑惑,他自打进入庆元国都之后,每日都是流连春景楼,没有与任何读书人打过交道,也没有向太多人提过名字,为何这个读书人会知晓? 柳白衣直截了当的说道:“找我可是有事?” 木华先生笑着点点头,将手指向后面赶来的李世昌,自身则是退后几步,将位置让给李世昌。 这位读书人今天不想出风头,只是来劝架的,顺带看一看这位刀客的性格,是否能纳入手中? 或者做个朋友。 再其次总要有个人情。 将女子护在身后,柳白衣流露出些许不喜神色,甚至在这一瞬间,都已经想好如何再揍这个王孙子弟一场,让他好好长一长记性,就算有这位读书人护着也是无用。 他柳白衣看上的女子,谁敢惦记就剁了谁的爪子。 就算是修行人,也无需太过惧怕。 他的腰间可是有一把刀,异常锋利。 许久之后,李世昌终于按捺不住率先开口:“柳公子,先前是在下的不是,冒犯了你,还请柳公子大人有大量,饶过在下这一回。” 在说出这番话时,李世昌心中满是无奈,他自小到大从未向人道歉过,一向都是称王称霸惯了,今日这是第一次,感觉并不算好受。 柳白衣有些吃惊,他可记得先前可不是这个模样,若不是他展露出修为,想必这位皇子还会更加气势汹汹一些,不过现如今这样子倒也算不错。 将女子拉得更紧一些,柳白衣轻声回答。 这件事情就这样轻描淡写过去。 顶楼之上又只剩下这两个人。 名叫做夏安的女子抬起头看着柳白衣,神色里满是爱慕,她在春景楼虽是第一等绝色,不用像其他姐妹那样出卖皮肉,但她也知道这一天是短不了,总归是会有一天有人出重金买下她的身子,从此脱离不得此地,她不想被拘束在此,因此她极爱听那些侠客话本,想着有朝一日能有侠客将她救出春景楼,从此浪迹天涯。 今日便是她出阁的日子,而李世昌是整座庆元出名的浪荡子弟,一直对她极为有想法,于是抛出不少钱财来买她,索性到了最后一刻,柳白衣忽然飞上台将她抱走。 她和柳白衣其实自小便认识,两人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只是到了后来她家父亲做错一件事情,惹得皇帝大怒,满门抄斩,只有她还算年幼,便送来春景楼,而柳白衣在她出事之前就说是跟着一位高人去修行,临走之时还对她承诺,说以后要是修出名堂,会风风光光回来娶她。 现如今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柳白衣应该也成为传说中的仙师,要不然二皇子怎么会这样怕他。 思绪至此,她不由得轻笑起来,将头靠在柳白衣肩膀,静静的看着他的脸。 就和儿时一样。 柳白衣察觉到像兔子一般的目光,笑笑,忽然低下头和夏安对视。 看着她的唇,心中有些想法,但最后还是止住,吐出一句话。 “你真好看!” 这句话在听过很多赞美的夏安耳中格外平常,不过由柳白衣说出来那就大不一般,是世界上最好听的情话。 尽管这句话有些傻里傻气。 夏安嘟着嘴,“难道我以往就不好看吗?还是只是今日好看,明日后日就不好看?” 柳白衣闻言挠挠头,有些无奈,难怪师傅总说女子是天下一等一的麻烦,他都和夏安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哪还知道以往好不好看,方才说的这句话,不过是有感而发,哪会知道夏安会这样问。 或许师傅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师娘,想必就是因为如此。 夏安看着柳白衣笑了好一阵子,待看着他的刀时,显露出几分好奇,问道:“你当时不是说去上山修道,怎么带着一把刀?” 听到上山修道四个字,柳白衣不免扯了扯嘴角,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先前确实是跟着一位道士走,也想过往后成为得道高真的日子,可是天地总会有不测风云,那一位道士被寻仇的仇家一刀斩断头颅,话都没有说就烟消云散,只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那个仇家。 幸好他的天资不差,不仅被道士看上也被那位仇家看上,在一番威逼利诱之后,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跟着练刀,也改口叫那位师傅。 听完这些缘由,夏安皱起好看的眉头,“可是我听说,练刀练剑这些都是山泽野修,是不入正统的,往后修行会很难。” 柳白衣摸着腰间的刀,出声道:“想看一看吗?” 夏安点点头。 柳白衣嘿嘿一笑,抱着她跃上房顶,猛然抽出腰间长刀,对着风雪斩出一刀。 雪白刀光斩开风雪。 声势极为浩大。 春景楼上的积雪一扫而空。 “如何?” 夏安没有说话,只是更抱紧一些。 走出春景楼的木华先生好事察觉到些什么,忽然转过头,发出一声赞叹。 李世昌有些不解,随之转过头,也被惊住。 木华先生看着站在顶楼的两道人影,感叹道:“殿下,此等良才一定要拿住,或许你以后能不能坐上那位置,便是要靠他。” 李世昌重重点头。 春景楼上,柳白衣抱着夏安看了好一会儿的雪景,才突然问道:“我带你离开这里,如何?” 夏安将头靠在他的胸膛,闻着那股让人安心的气息,有些泪水涌出,随后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嗯。 她想离开春景楼已经很久,现如今有人带她离开,正正好好。 柳白衣揉着她的头发,说了句抱紧,然后在她的惊呼声之中从顶楼跳下。 夏安确实惊呼,不过很快又被好奇替代,那把刀在围绕着他们飞舞,为他们遮挡住落下的风雪。 落在地上,夏安好奇问道。 “我听说你们修行人都会给法器起一些名字,那它叫做什么?” 柳白衣温声道:“它呀,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归年。” “而我,归你,你觉得如何?。” 夏安展颜一笑:“好啊,以后都不准跑!” 秋风起 第四十三章 一人入睡,一人听雪 想要从春景楼脱离不是一件简单事情,以往有无数被困在楼上的女子想过有朝一日能出去,可到后来,无一例外都老死在楼中,能出去的至今无人。 可夏安是柳白衣喜欢的女子,而柳白衣是修士,对于这些规矩自然不屑一顾,更何况他先前已经承诺要带着走,就没有一人可以拦住。 春景楼的人拦不住他。 就算许久未出现在人眼前的楼主也一样。 春景楼是皇族产业,与教坊司齐名,背后的楼主也自然是皇族家仆,皇帝尚且都要顾忌柳白衣的背景,楼主做为家仆,更不敢多说,甚至还将卖身契拿出,还给夏安,送她一个自由身。 看着以往威严盛大的楼主对自身彬彬有礼,夏安有些受宠若惊,没见过太多人的她好似明白一些事情。 柳白衣应该不一般,或者说他的师父不一般。 跟着他走在大街上,看着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夏安莫名开心,也问出这个问题。 柳白衣紧紧牵住她的手,不顾旁人的怪异目光,走了很远之后才开始回答。 “师父就是师父,一个脾气暴躁又爱喝酒的老酒鬼,还是个单身汉子,在我小的时候每日里都说要给我找一个师娘,然后我每次问他的时候,他都说找不到,其实我知道他喜欢着一个女子,每次到了月圆之夜还会拿出那女子的画像一个人喝的烂醉如泥,然后就拔出他那一把破刀,御风上天说要斩龙。” 说到这里,柳白衣平白叹息一声:“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龙,就算有,这么多年岁过去,怕是都已经死绝。” 其实天底下还有一条龙,是一位圣人的坐骑。 夏安微微怔住,能说出上天斩龙这样狂言的,她听过不少,都是画本里面的编造故事,可这一次由柳白衣说出来,让她平白无故觉得真实。 或许他师父,真的能斩龙。 两人一路缓行,走过许多从未见过的街道,兴致上来还在街边坐着吃过一碗馄饨,这一切都是夏安从未见过的新奇景象。 将夏安嘴角的油腥抚去,柳白衣笑着说道:“你啊,还是和以前一样,吃完东西总是不爱擦嘴,每次都像个小花猫似的。” 夏安娇哼一声,没有言语,眼角却是眯起来,有几分笑意。 她在春景楼学习诗书礼乐,以及各种大家闺秀规矩,平日吃食都是规规矩矩,极尽淑女风范,现在这样子,只是做给柳白衣看的。 她心中其实一直担心着,担心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天真的孩童,柳白衣会不喜欢,现在看来,倒挺不错的。 这个呆子。 想到这里,夏安脸上笑意越来越盛,直至忍不住笑出声。 柳白衣看着这个傻笑的女子,像儿时一样敲了敲她的头,轻声道:“到了。”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而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三进的院子,院子中有一株腊梅正在怒放,盈盈香气透过门窗,沁人心脾。 夏安有些不解的看着柳白衣,眼眸中满是疑惑。 柳白衣带着她走进院子,站在那一株腊梅下,伸手摘下一朵插在她的发间,觉得很好看,不禁点点头,笑着说道:“我带你出来,自然是要为你找个住处,记得你小时候最爱看腊梅,还时常吟诵着先贤所做的诗句,梅花香自苦寒来,现如今苦寒已经过去,这样你可喜欢?” 夏安点点脑袋,脸上有一些羞红,看着久违的笑脸,思绪越放越宽,甚至都想好以后孩子要叫做什么,是该去读书还是学刀。 柳白衣自然不知道少女的小小心思,只是觉得夏安脸上浮现的红色有些好看,就像是上次师父从西境带过来的苹果一样,红红的,很想很想咬一口。 他最终还是没有下口,尽管他有着和夏安一样的心思,但他觉得在没有成亲之前,每做一步都要思量清楚。 所以他揉了揉夏安的脑袋,感受着道道青丝从手中滑过,等到收回来时,他鬼使神差的将手放在鼻尖,闻了一闻。 “很好闻。” 在这三个字吐出来时,夏安的脸是真正的红润,还有肉眼可见的热气在升腾。 这种光景要是放在其他女子身上,指不定会被别人骂做登徒子,有些性情刚烈的女子甚至还会自尽,只是夏安早就已经对柳白衣心有所属,因此能做的也只是红一下脸。 柳白衣自小习刀,都是在山中和师父度过生活,除了用刀杀人,对男女感情其实一概不通,别指望师父会教他,就连师父的感情也是一团乱麻,他刚才所做的只是觉得可以做,于是便就做,就算是到春景楼,也是随性而为。 直到见到夏安。 柳白衣没有去问夏安脸色为何红润,这很明显是一个愚蠢问题,于是他便带着夏安在这院子四处转悠。 “这院子是皇帝送给我的,本来这里还住着一户人家,后来我入城便送给了我,其实在不远处还有一座更大的院子,但这个院子有一株腊梅,于是我便要了这一座。” “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去找那个皇帝说给我们换一座,或者是将这一株腊梅移去也是可以的。” 听到这些话,夏安已经是见怪不怪,遇风而行的事她都听过,皇帝送院子好像不是那么难理解,虽说她不通修行,但也知道皇帝是比不过一个大修行者,所以说她的这位心上人,应当是一个真正了不起的人物。 虽然现在是他师父,但以后一定会是他。 这位不通修行的少女,若是将这想法说出去,保准会惊倒一大众人,修行要是这么容易,也就不会分出正统和野修,多少个天资卓绝的天才进入正统,到了最后也是没有熬出头,修行不容易,谁能说一定能熬出头? 因此这一位少女,将这个小小的心思埋在心中。 柳白衣见到夏安不回话,以为她是在思考,因此也就停下脚步,停下言语,静静的看着她。 夏安沉默片刻,忽然问出个问题:“这座院子只有我们两个,洗衣做饭要怎么做?” 这是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夏安在春景楼一向锦衣玉食,出行都有人伺候,十指不沾阳春水,而柳白衣也差不了多少,在练刀的那一段时日,他每日只需想着如何挥刀提升境界便成,其余事情自有师父处理。 柳白衣思索片刻,看了看夏安,开口题议道:“要不我们出去找个厨娘?” 夏安点点头,觉得不错。 柳白衣没有往外走的意思,只是从身上取出一块刻画着蛟龙的令牌,灌输气息进去,随后又收起来。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让夏安觉得眼花缭乱。 不久之后,有一位中年妇人带着一伙人搬运着各色食材走进院门,向柳白衣点点头后,开始处理院子中的杂七杂八事物。 夏安看着有些迷惑。 柳白衣笑着说道:“他们都是庆元皇帝派过来的人,帮我们做些事情,也顺便监视,毕竟我们这些修行人在皇帝看来是个很大的乱子,一举一动自然是要放在心头。” 夏安不解的问道:“那我们换些不是皇帝的人不行吗?” 她只想静静的和柳白衣待在一起,不想让自己的消息也出现在皇帝眼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与她有深仇大恨。 柳白衣握住她的手,平静笑道:“这位皇帝功利心尤其深重,喜欢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就算我们换一些人,但也说不定那些人会不会是皇帝的探子,毕竟这整个庆元国都都被皇帝紧紧握在手中,说其中居民全都是皇帝的探子也不为过,所以说,与其费尽心思去猜谁是探子,倒不如摆在明面上,想必那位皇帝也是乐见其成。” 夏安哦了一声,有些丧气意味,在春景楼便一直被人监察,本以为脱离之后能够自由,却没想到还是要被那位皇帝看在眼中,各中意味,不大好受。 柳白衣大概能猜到她心中的心思,对此也觉得无奈,毕竟是在这座庆元国都,难免受制于人。 不过幸好,他还能做出一些事情。 叫过那一位中年妇人,柳白衣平淡开口。 “然后除了做饭洗衣你能来此,以往时辰皆不可靠近,否则……” 话没有说完,但展露出的锋芒气息足以证明一切。 中年妇人只是个普通人物,尽管见过不少修士,但直面锋芒也是头一遭,因此难免有些慌神,只能无奈答应。 尽管有命令在身,但命令哪有性命重要? 这件事她还是分得清楚。 在将院子整理的井井有条之后,中年妇人又做了一桌可口的饭食,之后便提出告退。 夏安看着那道离开的背影,张张嘴想说些话,但最后还是止步于嘴中。 柳白衣将那个牌子拿出来放在她手中,说了一句吃饭。 可等到酒足饭饱之后,便真正出现一个麻烦事情,这座偌大的院子,只有一张床铺。 而他们有两人。 这要如何入睡? 到最后夏安抵抗不住睡意被他抱在床上盖好被褥,而他则是抱着刀坐在房檐上,看了一晚上的雪。 秋风起 第四十四 秋风剑主 一到清晨,许百川总是会去西街头的店铺上吃一碗馄饨,就算不远处有更好的地方,甚至是可以有人到他独属的院子里帮他做饭,但他却觉得西街头这家店铺比其他的好出不少,或许是家乡的味道。 他也不知道为何,在这庆元国都他居然能吃到来自大理的馄饨,这便很不寻常,尽管老板的口音已经和庆元一般无二,但他知道这是个纯正的大理人。 算起来他已经在这座国都待了将近半月,按理来说,他应该要去寻找那座剑宗,但为何要停留在这里,这件事他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有某样事物在吸引着他,或者说是吸引着他的剑。 这是一件很怪异的事情,他的剑叫做秋风,是从义庄棺材里取出来的,按照老道士的说法,已经足足有近千年没有现世,世间与事有关系的会很少,但在这里出现一道呼应,便很不寻常,因此他就想停下来看一看。 至少也要明白始末。 看一看这一把剑到底有什么恩怨纠缠。 其实停下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国都已经离剑客很近,他要是想现在登上剑宗,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甚至来说这座国都中就有剑修存在,只是他到现在还没有遇见而已。 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只不过要以何种方式遇到那些剑修,他没有想过,只是觉得应该要做出些事情,或许比一次剑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或许是剑修最常见的打招呼方式。 将这一碗还算尚可的馄饨吃完之后,许百川转身离开。 店主看见也没多说什么,收起放在桌上的铜板,转身离开。 将杂事交给自己儿子,而他则是向一处偏僻地方走去。 许百川站在房顶上,将一切都收入眼中,眼神有些许波动。 他先前还在疑惑自身为何会在庆元吃到大理人做的馄饨,现在事态一切都趋于明朗,说到底还是那个皇帝知道了他的大理人身份试探他的,他这几日身后一直有人跟着,这件事他是知道,本来还以为是一些窃贼小偷想要对他饲机下手,不过转念一想,便想了一个通透。 那位皇帝的事情他一路上听过不少,也知道皇帝对修士一直抱有暧昧的态度,能有此作为,并不稀奇。 只是接下来出现的这个人物,就显的很不一般。 是个读书人,手中还拿着一本书。 只是为何没有拿毛笔? 木华先生站在大街上,仰着头看着房上的许百川,笑着开口说道:“可是许公子,今日一见,可当真是有缘。” 不愧是读书人,分明是存着心思来找许百川,反而要说只恰好遇见,尽数放在一个缘字上,嘴皮子果然利索。 许百川微微皱眉,轻轻一跃落在地上,走到木华先生面前,问道:“你是皇帝派来的?” 这句话过于直截了当,就连木华先生也怔了怔,他平常与人谈话都是先说一些共同喜好,再逐渐深入,这样干脆果断的倒是少见,或许这就是这位的形式风格,他这样想着,话语很快说出口:“有些关系,但关系也算不上大。” 他确实和皇帝没有太多关系,与他有关系的是二皇子李世昌,这次来找许百川也是为了二皇子。 这些日子他去找柳白衣很多次,但每次都被拒之门外,长此以往也就暂时歇了心思,转而想念起这位最近在山泽野修中传出不少名头的年轻剑修。 想登上皇位不是那么容易,不是说想坐便能坐的,所需要的助力越多越好,因此他在选定李世昌作为主公的之后,便一直在拉拢山泽野修。 至于他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助李世昌登上皇位,就连李世昌本人也不知道。 只是依稀听他提过一句香火信仰,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信息。 甚至是这位木华先生来历都是一个谜团,或许庆元皇帝会知道几分。 许百川默然不语。 木华先生将那本书紧紧捧住,迈步走到许百川前面三尺地方,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好似是在说着若是觉得不信,大可以出剑。 许百川笑了笑,看着这个很有意思的读书人,平静道:“那你找我有何种事情,总不可能是想单纯来见一见我。” 木华先生也随即笑道:“那这件事情可说不定,万一在下就真的是想来见见许公子。” 许百川摇头不语,这种鬼话他自然不会相信,读书人的话十句只能信一句,所以他静静的看着木华先生,等待着下文。 索性也没有多等,木华先生很快便开口道:“许公子的修为很弱,剑术也算不上多好……” 这句话没有说完,便有一道锋芒出现在他喉前,低头看去,是一根手指伸在他的喉咙,上面有道道剑气围绕。 木华先生笑了笑,毫不畏惧,他或许会怕柳白衣,会怕其他剑修,可单单不会怕许百川。 一个剑气境剑修,杀力再强,也无法对洞虚修士产生威胁,就算站在这里让他砍上十几剑,也会安然无恙。 木华先生接上之前未说完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其实让在下真正看中许公子的不是修为,反而是你腰间的那一把剑很不寻常,曾经在一本先贤文集上看过,颇为出名。” “若是现在还未改名的话,应当是叫做秋风?若是已经改过名字,那大可以当做在下没说。” 许百川脸色微变,他这把剑很少有人知道来历,就算有知道的,也不一定能碰上,却没有想到今日能遇见一位知晓来历的,当真是有缘,他沉默片刻,平静道:“你知道我的来历?” 木华先生很自然的点点头,开口说道:“当然知晓,上一任秋风剑主威名何等厉害,入妖域连斩三位大妖,可谓是声名远播,虽然已经过去许久,但此等千古壮事仍然流传下来,在下虽然不知许公子如何拿到这一把剑,但既然已经拿到,来历自然就是那位秋风剑主的传人,这点毋庸置疑。” 许百川神色有些奇怪,他说的来历自然和木华先生所说的不同,他讲的是义庄而木华先生说的是上一位剑主,其中差别甚大。 只不过他也才第一次听过,原来秋风上一位剑主是这种厉害人物,能连斩三位大妖,只怕已经是剑仙。 只是为何秋风剑会沦落在义庄,随着老道士一同被锁在义庄。 那既然如此,和秋风一同锁在义庄的那一把魔剑,又是何种来历? 相比于秋风应该不差,要不然提起魔剑时老道士总是一脸慎重。 他想不清楚。 于是就将这些压在心底。 秋风起 第四十五章 这把剑不一般 秋风是一把很神秘的剑器,虽然在老道士嘴中无法与魔剑相比,可作为这一任的秋风剑主,许百川总觉得这把剑很不平常。 可是不平常在哪里,他也不算清楚,追根结底他也只是一位初入门槛的剑修。 木华先生既然清楚,那倒是可以听听。 坐在一家邻街酒肆,看着老店主忙来忙去给两人备酒,许百川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木华先生喝过一碗黄酒,眯着眼睛满足叹出一声气,先是称赞几声好酒,然后才晃晃悠悠谈论,好似丝毫不惧怕老店主会听走一般。 想来也是,这家酒肆是木华先生带着来的,若是没有猜错,老店主怕也是他的人。 木华先生将酒碗放下,很快说道:“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大秘密,只要看过那本先贤文集的读书人大多都会知晓这个秘密,只是那本书恰好是孤本,也恰好被我看到而已。” 许百川皱着眉头,看了卖关子的木华先生一眼,没有说些什么。 这种循环渐进的谈话,他并不怎么喜欢。 木华先生呵呵一笑,又喝过一碗酒,感叹道:“也没什么太大事情,只是有传言说在秋风中寄宿着上任剑主的灵魂,重新握住那把剑的下一任剑主会逐渐与其同化,等到境界更高一些的时候,这位剑主就不知不觉成为秋风,随后再过一些时日,或许天地间又要多出一位秋风剑仙。” 说到这里,木华先生看了许百川腰间秋风一眼,继续说道:“在下说是来见许公子你,更准确来说是来见秋风,或许说是以后的秋风剑仙。” “要是你不死的话。” 许百川依旧默然不语,他这时好像才明白老道士让他选剑时那种奇怪的眼神,能在义庄镇压的,怎可能是凡物,那些日子他见过不少被镇压的妖魔鬼怪,也曾想过秋风为何会被一起镇压在义庄,现在看来,不镇压倒有些说不过去。 秋风剑仙吗? 倒是个厉害人物。 木华先生好奇的看着许百川,想看看他接下来会怎样做,世人皆是将性命看得极重,修行修行,修到最后求的也是一个长生,许百川现如今虽说是去练剑,但同样是在求长生,求活命。 剑修三尺长剑不离手,这是在修行界众所周知的道理。 百般手段,性命为先,这更是道理中的道理。 而现如今手中握着修行保命的长剑反倒是一个祸害隐患,这要如何选。 许百川在他看来其实挺不错,在此时就有这样的杀力,往后肯定差不离,成为鼎鼎有名的大剑修想必也是可以期望。 可要是一直是秋风,以后成名的就是秋风,而不是他许百川。 许百川很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虽然对这个忽然出现的读书人不大信任,可莫名的觉得这番话很是准确,他的天资只是中等,就算有独臂老人传下的剑经,也断然不可能修行的这般快,在山河关时他问过谢清欢什么时候到达剑气境,而谢清欢则傲气满怀的说只用了五年时间,并且还说这般进度在剑宗也算得上是天才。 而他许百川才用了多久? 也没多久,几月时间而已。 他不是天才,没有那么多的灵丹妙药可以支撑,那便就只能有高人相助,老道士是不会这样做,他巴不得许百川走得更稳一些,如此想来,也只有手中秋风。 一时间,许百川有些茫然,在他的谋划中,他是要握着秋风一直不放的。 现在这种样子并不好受。 木华先生将那本书重新拿出翻看,看到精彩的地方还忍不住赞叹出声,与此同时那位老店主已经默默撤离。 他知道接下来的谈话不是他这种小人可以听到的,刚才听到的这些,足够向庆元皇帝交差。 庆元国都四处都布有庆元皇帝的探子,此事果然不假。 许百川将秋风取下放在膝盖上,以手轻轻抚摸,神色自若。 秋风剑会逐渐同化他确实是个不算怎样好的消息,可那毕竟还长远,没到后来一切都不算定下来,总会有机会解决这一切的。 或许剑宗便是有方法存在,毕竟据他所知,上面可是有林殊归这位剑仙留下来的剑道。 都是剑仙,总归是有机会。 想通这一切关卡,许百川很快便释然一笑,想想也对,要修到那种高深境界指不定要猴年马月去了,日子还长,现在不必太过担忧。 他抬头看向木华先生,平静道:“这人世间还有一位剑仙。” 放下书本的读书人轻声笑道:“那种人物就连剑宗宗主都不知道其去向,更无需说是你,想遇见他何其之难。” 许百川神色自若:“虽然难,可总归是有些机会,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现在下定局太过早一些。” 木华先生沉默片刻,以手沾酒水写了林殊归三个字,自嘲般笑了笑,随后抹掉,转头看向许百川,忽然问道:“许公子读过书?这般言语谈论可不像那些粗人。” 许百川点点头:“儿时在学堂外蒙过一些学,听过一些散碎道理,若是这样也算,那便就是读过书。” 这个喜欢看书的读书人听完后心中生出稍微一些好感,在他看来,读过书的人都不差,只是有一点他觉得有些疑惑,既然许百川已经蒙过学,那为何不做个读书人,做个儒教修士,反而去做一名剑修? 之后他将这句话说出来,静静等待着想要的回答。 许百川平静道:“家境贫寒哪能进学堂听课,教书先生能让我在外面听几句便已经是心满意足。”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那本书,虽然在他看来看不见文字,但想必是极有道理,于是他接着说道:“若是我真的去进学堂读书,说不定到现在是一位儒教修士。” 木华先生听完后叹出一口气:“我倒真希望你是儒教修士,这样事态就好做许多,可偏生你是个剑修,处境又算不上多好,这倒是有些难做。” 许百川神色平静,说道:“何事?” 木华先生在庆元布局很多,各色人物都有包括,可唯独剑修他是第一次,更无需说还是握有秋风剑的许百川,在某些知道始终的大人物眼中,秋风剑仙绝对不能再次出现,因此他敢断定,许百川的洛,并不会怎么好走,现在将其牵扯进来,万一那些大人物发现他的谋划布局而横插一手,那做一切都要付诸东流水。 因此他只说了四个字。 “庆元皇帝。” 庆元皇帝自然是不一般的人物,可怎会与他许百川扯上关系,因此这一句话他听得云里雾里,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许百川脸色微寒:“无需卖关子。” 木华先生平静道:“其实事情就在庆元皇帝身上,现在说给你听只是给你找麻烦,或许等你境界高一些能应付那些麻烦的时候,便能知道前因后果。” 许百川按剑直视,酒肆起了一场秋风。 不大。 木华先生看着那把散发出毫光的长剑,面露惊叹,不愧是剑仙的配剑,许百川这种境界便能引发这种异象,若是再高一些,那还得了。 不过此时依旧不够,说是境界低,那就境界低。 他吐出一个字。 “定。” 这场风波顿时风平浪静,甚至来说这座酒肆除了他皆是不能动弹。 这场秋风就停在原地,其中轨迹一清二楚。 许百川看着这一切,没有太多惊恐,木华先生境界高深他早就猜到,因此当发生这一切时,也没有那么多意外。 木华先生自始至终都把握着局势一端,就连许百川会做出何等动作反应都算记在心,了然于胸,书读多了,世事见的多了,对人心自然把握很准,更何况他还有境界加身,这也是他为何敢踏入三尺之间的缘由。 剑修的剑,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奏效的。 踏出这座酒肆,望着天际逐渐加大的风雪,木华先生忽然生出一些闲情雅致。 诵唱几句前人留下的诗言。 “风雪安能加吾身?无惧,无惧!” “且归去。” 在他走出许远之后,酒肆总算又重新活泛起来,许百川看着桌上尚且温热的黄酒,默然不语,端起一口喝下。 随后也走出这座酒肆。 片刻之后,酒肆后厨走出一道人影,将桌上事物默默收拾好,从身上拿出一张封条贴上,提着这一包事物,也随之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庆元国都四处都下着风雪,皇宫也不例外。 庆元皇帝坐在御书房批奏奏折,摇曳的灯火映照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忽然在某个时刻放下笔,说了一句出来。 在他身后的影子钻出一个人影,手中赫然提着那包事物。 而御书房其他人都不觉得惊讶,反倒是觉得习以为常。 庆元皇帝看着那包事物,鼻子抽动几下,问道:“是黄酒?” 人影点点头,没有言语。 庆元皇帝笑了笑:“朕在这里处理事务,饿的前胸贴后背,他们倒是闲情雅致,喝着黄酒赏风雪,看来朕这个皇帝反倒是不如他们。” 这一句话落下,御书房顿时跪下一大片人,领头的太监在不停磕头,一直嚷嚷着死罪死罪。 庆元皇帝无奈道:“朕在你们眼中就这般可怕,如同那种洪水猛兽?朕只是感叹几句而已,若是你真的觉得有罪,现在便不应该跪在地上,反而应该是去给朕去黄酒来。” 太监从地上站起点头应是,转身要走时却又被皇帝叫住。 “去皇后那里讨些糕点和酒一起送过来,朕这下倒是有些莫名惦记。” 秋风起 第四十六章 老当益壮的皇帝 等到糕点和黄酒一同送来时,这位勤政的庆元皇帝又批奏过不少折子,脸色也在批奏过程中变得有些难看。 刚才他看到一张很有意思的折子,在清水镇有僵尸出没。 让他顿时勃然大怒。 他知道的很清楚,许多年前那场僵尸祸害已经灭绝的很彻底,根本不可能会有新僵尸出现,那这奏折中描述的僵尸就很不一般,只能是修士炼制出来的。 能出现一次,那便一定会出现第二次,某些事情一旦开了头,若是不以狠手,事情会无法想象。 因此这一位庆元皇帝罕见动用了手中修士,他要将这一切彻查下去。 僵尸祸害绝不能再出现在庆元。 当他发出的这一条消息经过修士传递散开时,在庆元国都的山泽野修皆是震惊不已。 僵尸的危害不用说,大家都明了,就算是不择手段的野修也不会用这些手段,这简直和邪道无异。 因此顿时各路修士风声鹤唳,纷纷派人去清水镇查看缘由。 本就暗流汹涌的庆元国都现如今更加泛滥。 人影看着皇帝所做的一切,神色没有丝毫波动,与他有关系的只有庆元皇帝,至于其他事物怎样并不能让他放在心上。 就算是庆元皇帝的儿子也一样。 庆元皇帝发过一通怒火之后,瘫坐在椅子上,面色总算好看不少,拈起一块糕点送嘴中,用黄酒冲下,这才向人影说道:“说说,朕这个不成器的二儿子又做了什么事情,或者说又拉拢了几个人?” 他知道的有很多,作为这座国家的掌控者,也必须要知道这些,李世昌拜木华先生为师也是在他意料之中,而让他好奇的是木华先生所见的人。 木华先生来历神秘,他也只是知道其中一二,其中就包括着修为高深,因此能让木华先生所见一面的想必也不是凡人,想必在某些方面也极为出彩。 人影平静说道:“是一位剑修,籍贯是大理,一路走到庆元杀了不少人,因此也传出不少名头,最近一次出现便是在清水镇斩杀一名道门修士,陛下先前所说的那具僵尸也是被他收伏。” 庆元皇帝听完这番话,眉头舒展开一些,剑修是否是庆元人他不关心,只要能为庆元做事那便可,毕竟剑宗就在庆元,上面存在的道理够天下所有剑修学一辈子,而在庆元待了一辈子的剑修,自然就是庆元人。 而让他真正在意的,是木华先生这位儒教修士去找一位剑修谈话,这件事无论从哪边想,都带着几份诡异。 因此他极感兴趣。 奏折已经批奏的差不多,还剩下一些,就干脆送往太子东宫,看看那位太子的意思,一来考验他的能力,二来给他一些机会。 权谋之道,平衡为重。 太子一直嚷嚷着要来监国,要来助他处理政事,说着虽是关心,可其中意味这位深暗权术的老皇帝自然明白,无非就是李世昌动作颇多,影响到太子的地位,居安思危之下,太子便想以监国来树立起太子的威势,或者是未来皇帝的威势。 两个儿子相争。 他并不反对,反倒是乐见其成,两个儿子无论是谁坐上皇位,对于他来说都是可以。 将奏折送出去之后,御书房书案上便剩下一碟精美的糕点与一壶装在银壶里的黄酒。 庆元皇帝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休闲,兴致上头还将双脚搭在书案上,显露出几分轻松神态。 皇帝的好处便是这样,想做什么便能做些什么。 或许也不尽然。 那些正统修士他就驱策不了。 人影将在酒肆中他所得知的消息事无巨细讲出,某些木华先生不想让他得知的消息便一概不知。 说到底,他的修为也弱。 晃晃悠悠吃完那碟糕点,庆元皇帝笑道:“剑气境的小剑修,木华先生什么时候连这种人也能放入眼中,只不过他这么做也想必有深意,或许那位剑修有种了不起的背景也说不定。” 不过想来也不大可能,剑修依靠的剑宗就在庆元,而作为皇帝,对剑宗所有摆在明面上的剑修都知晓的一清二楚,这位小剑修就算背景再大,也应该逃不过剑宗。 原本无需在意。 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庆元皇帝与剑宗闹出过一些矛盾,现在存在于庆元国都的剑修已然不多,正是关系紧张时,而作为皇子师父的木华先生居然去见一位剑宗的剑修,其中意味不得不让这位皇帝多想。 庆元皇帝敲着桌案发出声响,闭眼沉思,许久之后才说道。 “他们还谈论些什么?” 人影抬头看向皇帝,平静道:“除此之外便只有两个字,秋风。” “秋风?”庆元皇帝笑了笑:“现如今正是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之时,就算有风也只能是冬风,哪来的秋风,若是朕没有猜错想必就是那位剑修的配剑,这些剑修一向取名稀奇古怪,不足为奇。” “不过木华先生为何平白无故提起剑修配剑,还故意让你得知,想必其中有些深意,等你离开之后去问一问那些剑修,看看秋风到底有什么了不得。” 将最后一口黄酒喝尽,庆元皇帝觉得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好似有死不完的力气从身体涌出,让他莫名想念起皇后。 或许是那碟糕点? 现在想来,他已足足有半个月时间没去皇后寝宫,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可是皇后那种爱折腾的样子牢牢刻在他心中,扶着有些隐隐作痛的腰,他莫名叹出一口气。 皇后一直想再要一个皇子。 因此他被折腾的很厉害,终于躲在御书房也是为了躲避皇后那哀怨的眼神。 现在好像真逃不过? 那边就干脆去吧。 庆元皇帝很快就开口说道:“这些日子让郑青多注意一下那位剑修,必要时刻可以问一问大理的人,隐秘一些,别让那位皇帝受惊了。” 人影点点头,没有言语。 皇帝知道他是这种性子,也不在意,只是说道:“你做事朕放心,若是真发生一些紧急事情,你可以出手助力那位剑修,年关将近,一些牛鬼蛇神都蹦将出来,杀一些也无妨。” 人影平静道:“知道了,我会注意。” 庆元皇帝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起身离开御书房。 人影也缓缓消散。 秋风起 第四十七章 画师 依旧腰间挂着秋风,这位年轻的剑修走在一条名为春水街的大路上,看着因年关将近而热闹不凡的街道,心情舒展不少。 说是不在意,可哪能不在意呢。 拒绝掉推销的小贩和游商,走过半个时辰光景,这条街道已然到了尽头,而尽头处耸立着一座观庙,来往香客众多,烟火缭绕之下如同仙境一般,就连那座金融银铸的道人神像也衬托的如再世仙人。 可是世上哪有仙人?不过是一些胡编乱造而已。 就算是那些镇压天地的圣人,也远远达不到仙人的境界。 或许只有剑仙能算作仙人。 这是剑修的一贯想法,许百川也不例外。 迈动脚步想走进一观全貌,才刚走两步,就有小道士拦住他的去路,气势汹汹盯着他,就算是他让路也依旧挡在面前。 这倒是个奇怪事情,天下观庙巴不得有香客进来上香,就算没有功德银两,赚些香火钱也是值当,这种江人往外赶的观庙,反倒是第一次见。 随着小道士的呼喊,观庙急急忙忙走出一个年纪稍大的道士,再看见许百川时还在埋怨小道士多事,待他看到挂在腰间的秋风时脸色微变,刚展露出的笑容也随即消失不见,甚至还有一些稍稍的敌视。 这应当很不应该,许百川只是心血来潮随意走走,恰好看见这一座观庙,与观庙中人又无丝毫恩怨,这两个道士露出的敌视眼神让他颇为费解。 许百川好奇问道:“两位道长,可是有事?” 小道士点点头想要说话,却被另外一个道士抢先说出:“师傅说过,所有带剑的一律不准进入平意观,你身上有剑,我们就得拦住你。” 话音落下,四周香客看着许百川的眼神顿时产生变化。 平意观在这些香客心中极为神圣,观中每一位道士都是仙师,因此他们说出的话是极有道理,而现在两位仙师拦住许百川,无论事情怎样经过,他们都想着帮衬一二。 许百川想了想,迈出一步。 两位道士在看到之后,缓缓退了几步,紧紧盯着许百川脸色和腰间的剑,生怕下一刻自己命丧黄泉。 他曾经听师傅说过,这些握剑的尽是杀人不眨眼,死在他们手中的道士不尽于数,他刚才说的这番话已经自认为得罪,万一握剑的真如传说中那个喜怒无常…… 想到这里,他脸色已经发白。 许百川看着不断后退,又极其小心挡在身前的道士不由哑然失笑,道士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几分,无非就是那些流传在三教的关于剑修的不好消息,正如同父母用鬼怪来吓唬调皮捣蛋的孩子一样,三教修士也会经常用剑修来编造故事,而在那些故事当中,剑修通常都不算什么好人。 许百川收回迈出的一步,环顾四周,众多香客已经将他紧紧围住,他没有其他情绪,反倒是笑了笑,看着依旧害怕的两道士,笑着说道:“既然不欢迎那便不进去就是,你们倒是无需害怕,我又不是那种吃人的怪物。” 两位道士看着他,默然不语,只是脸上好看不少。 许百川见到这个样子,不由笑了笑,转身看向拦住去路的众多香客,平静道:“诸位,若是无事,不妨让一让,你们挡着路。” 就在他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香客已经麻溜的让开一条道路,既然那两位仙师都没有说些什么,他们也不好自作主张,毕竟这是在平意观,其中的道士才是主人,他们都不过就是一些看客,肆意插手破坏规矩。 许百川笑了笑,离开观庙,随意寻了一条道路闲逛,尽管太阳已经偏西,天色肉眼可见的暗淡下来,可对他这种居无定所的浪子来说,晚上无论下榻哪一家客栈皆是可行。 只是很快就有一人拦住他的去路。 是个年轻画师,月牙白的衣裳上沾满了大大小小的墨迹,手中还提着一件木箱,想必那些画笔书卷全在这箱子里面。 年轻画师围绕着许百川走过两圈,通红的双眼紧紧盯着他腰间的剑,很是欣喜的说道:“你是剑修!” 许百川平静以对:“何以得知?” 年轻画师咧开嘴,也不在意两人是否熟实,伸手要去摸秋风,还没碰到,就被许百川以巧劲推开,非但不觉得懊恼,反倒是更加开心,语气笃定道:“你就是剑修,你身上有剑气!” 许百川诧异的看着这位年轻画师。 剑修剑气深藏不露,若非境界实在高出否则是查觉不到,而在他的感知中年轻画师只是个凡夫俗子,身上没有丝毫修炼过的痕迹,这又是从何得知他是剑修的。 年轻画师见许百川不回应,也不懊恼,自顾自的说道:“咱们的皇帝陛下曾经下过诏令,只允许剑道登堂入室的剑修配剑,若是没有修为就会打进牢子里面吃牢饭,我先前看着路过的好几个官差都没有想要对你下手的意思,心中就有了猜测,再然后就是平意观里的那几个道士,从他们脸上就可以得出一样,现在看来你果然是剑修。” 许百川看着这位说了一大堆话还不觉得自身刮躁的年轻画师,笑着说道:“剑修在庆元处境算不上好,无数人恨得牙痒痒,你跟着我这么近不怕离开之后被人一刀杀了?” 年轻画师摇摇头,很快便说道:“小生是烂命一条,死了也无太大关系,只有箱子中的画算得上宝贵,除此之外就无需在意。” 许百川哦了一声,不做言语。 年轻画师依旧看着秋风,喉头滚动,很快便说道:“小生今日拦住你是想来向你求一件事。” 许百川倒是被勾起好奇,笑着说道:“有何事要求我的,我会的不多,唯一算得上好的只有杀人,你总不可能让我杀个人给你看吧?” 话虽是玩笑话,却是带了几分真意,一路上他杀的人不少,现在说来还真的是如此。 听到这番话,年轻画师被吓的一个机灵,摆摆手,连忙说道:“不必杀人,不必杀人,小生只是想画一画你出剑时候的样子。” 这一番说辞倒是极为新鲜,拦下一个人不由分明就要画他,怕是已经魔怔,不过看着年轻画师身上到处是的墨迹,倒是可以理解,或许真是一个画画画入魔的人。 只是剑修的剑岂能因为人一句话便随意出剑,再者说了,他和年轻画师素不相识,既然想看,那大可以换个人,不必找他。 许百川看着年轻画师,认真说道:“最近无事出不得剑,阁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完之后,做势欲走。 不应该啊,以往遇见的修士都是极为好说话,怎么换做剑修就这样不近人情,大小不过是挥一剑而已,无需这样吝啬。 就在两人谈话的功夫,天色已经渐渐暗淡,天冠也只剩下一点点,各路房前都已经挂好灯笼,许百川看着这个依旧纠缠的年轻画师,颇觉得有些无奈。 年轻画师依旧挡在许百川身前,手中却拿着一副偌大的画卷,脚下躺着那只箱子,他兴致勃勃张开画卷,里面画就的光景顿时显现出来。 有高僧念经度化众人,有真人施法治病,有仙女翩翩起舞,也有将军博命沙场,甚至还有站在皇城顶峰处俯视众生的皇帝…… 画中人物皆是栩栩如生,任谁来了都不得不惊叹一声。 许百川也不例外。 他看着洋洋得意的年轻画师,叹道:“这幅画卷看完,我还真有些相信你是想画我的。” 年轻画师指着画卷下方的一处留白,嘿嘿一笑:“那是自然,在下三岁跟随祖父习画,走遍大江南北,见过众多英雄粉墨登场,因此就有心要将他们画一画,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画的差不离,这些年遇见的修士人物尽数入画,可在下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事后经一位先生指点才发现少了一把剑。” 许百川笑道:“天下握剑之人何其多,更何况是在庆元,就算国都不允许剑客配剑,你大可以找个其他地方找个出名的剑客让他舞给你看。” 年轻画师摇摇头,认真道:“他们的剑不是真的,所以入不得画。” 不能一剑出剑气生,敌手尽胆寒,好像真的算不上真。 画师在说话时手一直指着那一处留白,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许百川笑了笑,挪开他的手,将那幅画卷重新收起放入那只箱子。 没有言语,随意寻了一间客栈踏进去。 画师挠挠头,眼神中满是迷惑。 这是个什么意思? 在原地静静想了片刻,想不出丝毫头绪,干脆便不想。 提起地上那只箱子,一同踏进那间客栈。 正如同许百川所说的那样,剑修处境算不上好,更何况最近暗流汹涌,他就不信许百川不出剑。 一日不出他就等一日,两日不出便等两日,总归是有机会的。 其实他大可去找其他人,庆元国都剑修虽然稀少,可总归是有那么几个的。 但他便生就认定了许百川的秋风。 也不知为何。 或许是那把剑有灵。 秋风起 第四十八章 易容 在跨进客栈之前,许百川便已经料到年轻画师会跟着他一同进来,在那幅画卷打开的时候,他腰间的秋风竟然微微颤抖片刻,这很不寻常,尤其在得知秋风中极有可能寄宿着上任剑主残魂之后,哪怕是极轻微的响动,也不一般,更何况那副画卷画的确实好,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是想出一次剑。 可是一想到秋风,便硬生生止住这个想法。 画师看见许百川坐在一张桌子旁烤火,也不觉得生分,乐呵呵的跑过去坐在对面,那张装有画卷的箱子就放在脚旁。 许百川只是轻轻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多做关注,反而拿着一本书籍观看。 是一本剑法,不算精髓,可确实有那么几分意思。 他来到国都已经有半月,四处游走之间也见过不少老剑客,大多都是练了一辈子剑不得入其门,身后又没有人传承,一身经验编撰成剑法之后反倒是放在墙角吃灰,他偶然一次看见便上去请教,聊过几句之后便对他们剑法产生兴趣,这些老剑客孤苦无依,在庆元国都一生本领也发挥不出,因此也极乐意将这些剑法赠送给一位剑修,更何况还能得不少银两安度晚年,何乐而不为。 许百川饶有兴致地看着剑法,不时还伸出手指比划几番。 尽管没有灌输剑气,可其中的锋芒意味也是极其重。 掌柜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太多惊讶,很快又低下头拨打算盘,尽管他的帐薄是一片空白。 画师面色激动,目不转睛盯着许百川的手指,手中已经不知不觉握着毛笔,那幅画卷也已经打开,只是思绪良久,依旧没有下笔。 终究不是真正的出剑,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风华。 将事物重新收好,画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已经是剑修,剑道想必已经很高超,为何要去看这些江湖剑客习练的剑法?” 许百川依旧看着书,没有回应。 画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游历大江南北,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反而去找掌柜谈论。 掌柜看着这个意料之外的画师,觉得颇为无奈,可身上有任务在身,掌柜身份不能抛弃,也只能勉强听着画师谈论天南地北。 画师滔滔不绝,掌柜面色无奈。 倒是一对极有趣的人。 许百川将手中剑法看完,低声喃喃几句招式名字,随后又拿出一本观看。 毕竟是这些剑客一生的感悟,虽然对他大多无用,可总归是有些精华可以融入他的剑道,就算只能让他的剑出的再快一点点,那也是值当。 不知不觉到了子时,掌柜脸上满是倦意,而画师依旧是兴致勃勃,甚至还借着谈话的功夫给掌柜画上一幅画。 掌柜虽然劝阻,可依旧说不过画师,也就任由他去。 画出来又怎样?反正他这张脸是假的,也不怕被画在画上。 许百川收好剑法从位置上起身,径直向楼上客房走去。 期间没有看过掌柜一眼。 掌柜不以为意,反倒是终于显露出解脱的神色。 画师看着精气神不同刚才的掌柜,有些疑惑,手中拿着那幅画像比对,再三确认之后,便将那幅画像撕的干净。 掌柜一脸笑意:“撕了做甚,这不挺好的,确实是有这张脸的几分神态。” 画师叹息一声,说道:“不像不像,模样虽然一样,精气神却全然不同……” 话未说完,画师抬起头看了掌柜一眼,露出纠结神色,片刻之后又继续说道:“掌柜的,不知为何小生总觉得你的脸有些不对,描绘出的神态尽数有所缺陷,难道小生画技已然退步?” 掌柜扯了扯嘴角:“那定然是你画的不对。” 画师摇摇头反驳道:“小生祖父是庆元最好的画师,可在小生十三岁之时祖父便言小生画技已然超过他,今年小生二十有三,十年过去画过不少人皆与本尊一般无二,怎生到了掌柜你这里便画不出那种神态,这很不应当。” 掌柜面色依旧,心中却泛起浪花,庆元最好的画师只有一人,曾经也画过他的样子,却没有说出这番话来,怎么反倒是他的孙子能察觉到? 难不成以画入道是真事? 可他也没有察觉到画师身上有修为存在,而他的伪装最起码也有修为才能看破。 画师面色有些迟疑,可最后还是说出来。 “掌柜你这张脸,莫不是个假的?” 话音刚落,就察觉到一股森冷气息围绕自身,吞咽了一口口水之后,看着依旧是那副模样的掌柜,额头有冷汗滴落。 顿时变得愁眉苦脸。 早知如此,就不多惹这些是非。 掌柜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皮笑肉不笑:“饭可以多吃,话却不可以乱说,有些话说出是会丢命,以后可要注意。” 画师脸色苦闷,感受着肩上越来越重的力道,身体不由得沉下去,而尽管如此,肩膀依旧生疼,很快就连毛笔也握不住,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声。 尽管他画画天资卓绝,可现如今只是个普通人,而掌柜很明显想给他一些教训,他如何躲得了? 只是按照这样下去,他的这只手臂很快就会废掉,这对于一个画师来说是万万不可接受。 索性这种痛苦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有人帮他抓住掌柜的那一只手。 画师抬头看去,很快流露出欣喜。 许百川抓住掌柜的手,平静道:“不过是说出些真相而已,何必如此大动波折,若是你将他的手臂伤到,那你也得留下一只赔他,你道如何?” 掌柜冷哼一声:“许百川,你也不必装作大尾巴狼,在这庆元国都之中,你难道真敢动我不成,我身后可是有着皇帝陛下!” 许百川没有惊讶掌柜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或许自从他出现在那位皇帝眼中的时候,庆元的所有探子便皆知道他的名字。 他呵呵一笑:“我是剑修。” 在这片天下,这四个字足以证明一切。 话音刚落,掌柜的脸皮便划开一道口子,紧接着整张脸脱落下来,露出一番全新的模样。 令人颇有些忍俊不禁。 画师不由得笑出声,尽管手臂疼痛,此时已经顾不得。 许百川笑着开口:“阁下这一张脸,有些许潦草,用面具遮着也难怪。” 脸上五官挤在一起的掌柜冷哼一声,面色异常难看。 他已经有许久未有在人前露过真容。 对于自身长相,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要不然也不会去修炼化形之术。 掌柜在脸上揉搓一番,又从身上拿出一个面具重新覆盖,重新变做先前模样,这才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许百川笑着点头。 心中对那位皇帝的手段也了解的更深,他只是随意跨进一家客栈,却没想到迎接他的也是密探。 或许这些日子他遇到的每个人,都在那个皇帝的掌控之下。 这样想来倒是不寒而栗。 许百川将画师手臂复归原位,笑着说道:“以后话可不要乱说,下次无人助你那可要平白丢了性命,不值当。” 画师张张嘴,还未说话便被打断。 许百川轻声道:“夜已深,睡觉去。” 说完便真的上楼去。 画师看着一脸不善盯着自身的掌柜,不由打了个寒颤,也跟着上楼。 秋风起 第四十九章 陌上人如玉 对于本名叫做苏长景的年轻画师来说,将许百川画入画卷之中但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想做的一件事情, 因此缠着许百川许久,就和小贩手中贩卖的牛皮糖一样难以甩掉。 可对于许百川来说,苏长景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不仅有着读书人一贯以来的怪脾气,这其实也算不算什么,可真正让人难以接受一点,便是这个可以算做读书人的年轻画师也有着读书人一样的呱噪,就算无人对他搭话,也能自顾自的说上一整天。 许百川向来喜欢清静,更无需说有了众多老剑客的剑法可以参考,就更想独自一人待着。 可无论他走到哪里,苏长景都会紧紧跟着他身后,一直盯着他腰间的秋风。 他不会轻易将秋风拔出,不为什么,在得知秋风有灵魂后,行事总归会小心一些。 除非杀人,这件事情无法避免。 他也乐意去做。 在几天以来,他已经将那些老剑客的所有剑法全部读通。 剑道上的疑惑稍微解开一些,可其它疑惑依然紧紧摔在心头。 每次苏长景拿出那一副画卷时,腰间秋风都会微不可查的颤抖,虽然极其细微,可他作为这把剑的主人,自然是逃不过他的感知。 因此他对苏长景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秋风让他留在这里,而他对庆元国都两眼一抹黑,或许那位木华先生知道一些,可是许百川清楚,那位木华先生在他修为境界没有上去之前是不会和他说前因后果。 既然如此,苏长景便是一个不错的突破。 这也是他为何能容忍苏长景整天在耳边念叨的原因。 将最后一本剑法收好,许百川叫过在一边咬着笔杆画梅花的苏长景,平静道:“今夜便是除夕,你难道不想回家探望?” 苏长景画好最后一朵梅花,抹去脸上的墨迹,自豪笑了几声,这才回应道:“在外漂泊惯了,那还有家这种地方,天下之大四海为家,甚是乐哉。” 许百川看着苏长景脸上一闪而过的苦涩意味,有些了然。 在这佳节美庆之中,就连在天牢里的罪犯都有半日得见亲人的光景,大部分庆元人都是想着除夕之时与家人团聚,只有极少数,才会想着独自漂泊。 其实哪是独自漂泊,只是无家可归,或者是有家也不敢回。 苏长景是这个样子,他许百川又何尝不是? 许百川想着这些事情,不免有些思乡心绪。 以往的年节他都是在云镇度过,虽然生活清贫,但也乐得逍遥自在,也不像现在有人费尽心思想要杀他,只是他终究踏出这一步,那也只能继续往上走,无法回头。 许百川想着这些,莫名有些惆怅。 游子思乡,又如何抵挡得了。 思乡的不只是他,还有苏长景。 当许百川那一番话落在心间时,这位往日中什么都不在意的年轻画师罕见出现了心绪。 天下四处为家说的轻巧,可真正做出去,却是越发想念家。 跟随祖父游历天下其实是迫不得已,就连继承画技也是为了谋生而已,若是真能安稳待在庆元国都这座繁华地方,他哪还会做这些受尽风霜雨打的事,早就如同那些公子哥一样锦衣华服。 他低头看着自己画出的梅花,沉默半响,随后一股脑扯了干净。 碎纸落在积雪上,格外醒目。 许百川看着这一幅光景,没有表露出丝毫惊讶的神色,依旧古井无波。 这几天他见过苏长景画了许多画,每一幅画都是精美之作,就算是拿到那些达官贵人的家庭之中,也是一副耀眼的门面,可苏长景每次画完之后都会将画作扯碎,现在看来,唯一一副在他手中保留完整的也只有那幅画卷。 或许是那份画卷还没画完,又或许是其他的。 人的心思极为难猜,正是如此。 将画扯碎之后,苏长景在原地怔住许久,抬头看向落满积雪的腊梅树,心中有种莫名情绪。 他,还是想去看看。 尽管那处地方很不欢迎他。 苏长景转头看向许百川,沉默片刻,很快便开口道:“我想回去看看。” 许百川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一直围绕在耳边的杂乱声音现在要离开,他便能独自待着,自然是极好的。 再者说了,苏长景与他关系其实并不大,是去是留皆是与他无关。 苏长景将目光放在那柄秋风上,仔细瞧了片刻,叹道:“许公子可否能和在下一同前往?” 许百川笑了笑:“你要回去那是你的事情,这可就扯不上我。” 苏长景顿时变得愁眉苦脸,他想拉着许百川一同走自然是有着缘由,那处地方虽然是他家府,诸多亲人也住在那里,可不见得能欢迎他回去,而他一无武艺二无修为,说不定连那座房子还没踏进就被赶出来。 可现如今心中已经生出想法,并且愈发深重,多少也要找个法子进去看一眼。 而站在他面前的许百川便是最好的法子。 其实苏长景大可以去寻找木华先生,求个人情,这对于身为皇子师傅的木华先生来说,只是件小事,至少在他看来是一件小事,只是他和木华先生毕竟是一面之缘,自家受过情份再找便是不妥。 自小混迹于江湖,对人心把握自然差不了。 苏长景再次恳求道:“许公子可否能够在下一同前往?” 话虽相同,可其中意思已经有了分别。 先前还可以说请求,现如今完完全全是哀求。 许百川看了他一眼,抛出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是为了箱子里的那块牌位?” 当时他将画卷收进去时,看到的不止有笔墨,还有一副枣木雕就的牌位,上面清晰刻着六个大字。 祖父苏木之位! 现在再听到苏长景的这一番话,情况顿时明了。 在这片天下,世人都相信人有魂灵,长辈死后会化作祖魂守护家宅,而作为子孙也会以香火供奉祖魂。 而若是长辈死在异地,那无论如何也要将牌位放进祠堂供奉,以告慰在天之灵。 这种事情他在义庄听过不少,在云镇也见过不少。 并不如何稀奇。 落叶归根,正是如此。 话音落下,苏长景顿时瞪大双眼,满脸都是惊愕之色,他的想法确实如此,依靠着这位剑修能耐,说不定真能将祖父牌位送进祠堂,而他也能安然无恙走出来。 许百川平静道:“正好我闲来无事,陪你走一走倒是无妨。” 苏长景闻言顿时大喜,甚至忍不住手舞足蹈,有许百川陪伴,此事算是已经十拿九稳。 许百川此时脸上也带着一些笑意,轻声道:“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去,那就将这身衣裳换掉,从遇见开始你便一直穿着这件衣裳,知晓内情的还知道它是白色衣服,若是换作不懂情的,反倒觉得这是黑色,能将儒袍穿到这种地步,你确实是有些意思。” 苏长景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老脸微红,他这样子确实不好,身上全是黑色墨迹,头发也有许久没洗,甚至他现在拿个盆端在大街上,说不定都会有人往里面投钱。 他狠狠点了点头,提起箱子寻了一家客栈走进去,解释好久才证明自身不是乞丐。 只是现如今他这样子,确实是十分相像。 他以往向来是不修边幅,曾经讲究过,可当墨迹沾染到衣服上时就觉得也干脆随其自然,于是便成了乞丐模样。 他的箱子里其实有另外一套衣服,是他祖父生前所穿,上面纹龙秀鹤,很是名贵,据说还是上一位庆元皇帝赏赐给祖父的,他其实有些不大相信,若是真的如此,那仰仗着这份恩荣怎么又会被凄惨赶出庆元? 一边恍惚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洗漱,等将那身衣裳穿上之后,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 苏长景长得绝对不坏,甚至还有一些俊美,只是身上那种文人气息让他看起来颇为阴柔,收拾干净想必会有一些颇有趣味的达官贵人对他感兴趣。 因此当他穿上祖父留下的衣服走出客栈时,客栈里的众人已经惊掉下巴,这哪还是刚刚进去那种乞丐,分明就是富家公子。 有几个行走江湖的女侠看见苏长景这幅模样,顿时芳心大动,一双眼眸紧紧的盯着他,里面洋溢着的水波快要滴出来。 一时间皆是坐按不住,直觉得屁股上有针在扎。 哪怕有同行的侠客在一边劝阻也是无用。 喝过一碗酒,借着涌入心中的酒气,女侠们刚起身想要走过来,却又硬生生止在原地不敢动。 她们看到了许百川,以及他腰间的秋风。 能在严禁江湖人配剑的庆元国都配剑,怎么看都不一般,甚至还有可能是传说中的修士,这要如何上去搭话。 苏长景将湿漉漉的头发用一只玉簪插住,手中依旧提着那件木箱,见到许百川走过来还郑重思施了一礼。 许百川看着大变模样的苏长景,感叹道:“我先前读过书时曾读过一句先贤话语,叫做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现在看来这一句倒是为你所打造的。” 那些女侠他看在眼里,也不由得惊叹,因此这一句话全然是由感而发。 祸国殃民不外如此。 听到这一番夸赞,苏长景揉了揉脸脥,颇有些不好意思:“许公子太过夸赞,在小生看来你才是那个公子。” 话语看似真情实意,可奈何他的拍马屁功夫实在不到家,这一番话听起来极为别扭。 许百川笑道:“可依着我看来,情况并不如此,你看到旁边那几位对你抛眼色的女侠没,她们可对你这个公子喜欢的紧。” 苏长景做势咳嗽一声,转过身去看了那几位女侠一眼,顿时浑身一激灵,感觉连脑袋都清醒许多。 这几位女侠,长得确实有些许潦草,也难怪会出来闯荡江湖,也难怪同行的男侠客拉扯不住她们。 “简直是……女金刚。” 苏长景扯了扯嘴角,如实说道。 随后的事情也不新鲜,可总归有那么些趣味,最精彩的便是那几位女侠还是忍耐不住美色向苏长景走来,而苏长景只是个文弱画师,哪里抵抗得了彪形大汉一般的女侠,因此也能求助似的看向许百川。 许百川一脸好笑的看着他,不作动作。 到底都是少年人,喜玩闹,爱趣味 等到苏长景实在是招架不住,许百川才上去搭手。 也没见他有多大动作,只是轻轻踏出一步。 一种无形气浪便由他开始散发,刹那间掀起风波,将那几位身强体壮的女侠吹倒在地。 本来接下来应该会打一番,可是看到秋风后女侠也只能认栽。 她们可抵挡不住剑修一剑,肉体凡胎碰上去,只能是自寻死路。 苏长景整理一番被扰乱的衣物,有些埋怨:“许公子为何不早先出手,也能省下一些时间……” 许百川笑眯眯的看着苏长景,淡淡锋芒意味乍起。 感受到这股锋芒,苏长景很明智的闭上嘴,脸上重新带起笑意。 那些女侠都不能在许百川手中走过一招,也不见得他能行。 许百川将剑气撤去,威压散开,看着在座的众尽数惊若寒蝉的模样,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豪气。 原来修行之后,会这样不一般。 许百川轻松说道:“既然衣裳已经换好,也已经梳洗打扮,现在时辰已然不早,那便带路。” 这一番话说的理直气壮,也理所应当。 他对庆元国都并不熟悉,更何况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也不知道在何处,让人带路顺理成章。 苏长景将那件木箱换了一个手,一边甩甩发酸的胳膊一边想着要是接下来是发生冲突后怎样才能进入祠堂,总不可能一路打过去,那样的话就算牌位放在祠堂中,也肯定会被有丢弃,他要的是顺理成章。 两人要找的地方其实不远,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很近,因为两人现在走的这条街道全是属于那个地方。 能在寸土寸金的庆元国都拥有如此长的一块街道,必然是站在顶峰的世家。 再走过一些道路,远远处就看见了一座气派的府邸,布满门钉的大门雕满了珍奇异兽,甚至还在正中心雕刻了一条蛟龙。 这便很不一般。 庆元皇帝自认为是真龙转世,因此他下诏除了皇室中人,其余的皆不可雕龙,就算功劳再大,也只能雕刻凤凰。 而恰好,不只是大门处有,府邸四处也布满了蛟龙石刻。 许百川眉头微皱,脚步慢上一些,先前他能信誓旦旦的说为苏长景保驾护航,只是觉得不过是个普通人家而已,可当见到这座偌大的府邸和雕刻在上的奇珍异兽,便觉得自己还是太过于想当然。 不过事情现在已经答应,那便不能反悔。 大不了同他们讲讲道理。 再走出不远,就已经接近那座府邸,上面的牌匾清晰可见。 苏府! 在门前停下,许百川便再也没有动作。 接下来的事情是要由着苏长景交涉,若是谈得来那便谈,若是谈不来那就该他上去。 苏长景扣响门环,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十分清越。 之后便静静地站在门前等待。 果然没过多久,一旁的侧门轰然打开,一位身着飞蛇袍服的中年男子淡然走出,张望片刻,待看来苏长景时很明显愣住,仔细瞧着他的眉眼和衣服,过了许久才从记忆里找出这个人,不确定的问道:“三少爷?您回来了?” 一句三少爷传入耳中,苏长景顿时感触良多,上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在十四年前,现如今重新入耳,个中滋味很难分说。 看着一脸疑惑的男子,苏长景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言语。 中年男子叹出一口气,纠结道:“三少爷,你们这些主家的恩怨我们做下人的本不应该插嘴,可你既然已经离开那就不必再回来了,老人见到你肯定会大发雷霆,甚至还会痛下辣手,听我一句劝,现在走还来得及,主家那边我帮你瞒过去。” 苏长景平静道:“苏伯,祖父死了,我来送他回归祠堂。” 名叫苏伯的中年男子顿时一惊,多年养出的气度荡然无存,张张嘴可始终说不出话,过了好一阵时间才战战兢兢的说道:“苏木祖宗?他西去了?” 苏长景眼神中流露出哀伤,轻声道:“这也是我为何来此的原因,落叶归根,总不可能将祖父放在异地漂泊。” 苏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的嗓子开口:“我去禀报老爷。” 苏长景点点头,看着苏伯转身离去。 而他,提了提手中的箱子。 过后不久,他面前的大门轰然打开,一众身着锦衣的仆人围成阵势鱼贯而出,随后跪在地上三拜九叩。 口中念诵着恭迎苏木祖宗。 而这时姗姗来迟的老爷才带着一大家子人到来。 这一场下马威,做的气势磅礴。 不愧是皇亲国戚。 苏长景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平静道:“大伯,可是许久未见了,不知这些年岁是否睡得安稳,晚上可有恶鬼索魂?” 秋风起 第五十章 剑气世无双 苏明州在庆元国都素来威严深重,平日里出入皆有仆从使唤,无人敢当面说出半点不好,不仅仅如此,自从上一任庆元老皇帝开始苏府便会派遣嫡女进宫选秀为妃,连着好几代之后便是正宗的皇亲国戚,就连现如今的庆元皇帝见到苏明州也不得不叫一声岳丈,而这一声,便让苏府众人都觉得高人一等。 尊贵无比的庆元皇帝都是苏府女婿,这在庆元可是极大的荣耀。 因此见到的人都是阿谀奉承。 苏长景这一番话,格外不同。 恰好此时有风雪吹落,平添几分森寒意味。 风雪透过衣裳间的缝隙贴近身体,带来一阵阵刺骨冰寒,这位傲气斗生的画师非但没有因为寒冷而颤抖,反而站的愈加挺拔。 风雪尽数不可加吾身,亦不可封吾志。 苏明州冷着脸,看着这位已经阔别许久的侄子,没有重逢间的欣喜,亦无血脉之间的关联,有的只是淡淡的杀气。 苏长景方才所说的是真事,只是他非但没有被鬼魂缠绕,反而愈发康健,夜晚也安然入睡。 甚至还有心思和侍女做些运动。 他眯着眼睛,思绪却回到十四年前,那时他还不是苏府的掌门人,亦无在庆元国都高人一等的地位,尽管父亲苏木因为画画将苏府生意全数交付于他,可他仍然觉得不够满足,分明是他先出生,分明是他是长子,但为何将来苏府掌门人会是二子,难道就因为他是嫡子,是正妻所生? 于是他便使出一些手段,将庆元大半个官场都化为助力,终于取得父亲苏木承认,但他依然不是掌门人,头上有个代字。 他想摘掉,而摘掉的最好方法,便是让原本的掌门人消失无踪。 因此他选了一个极好的夜晚,置办一场盛大的酒席,随后便有刀斧手鱼贯而出杀人,只有当时尚是年幼的苏长景因跟随苏木习画而逃过一劫。 在心灰意冷的苏木带着苏长景离开之后,他便真正名正言顺成为苏府掌门人。 恍惚之间回过神,不知为何突然笑出声,当初那些人死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笑的,现在正好,剩下的余孽回来送死,这下可真正的是永绝后患。 他在埋葬那些人之后,还特意留了一处坑,就想有朝一日让他们全家团聚。 那处青山不埋人! 他露出个极残忍的微笑,轻声道:“不劳长景废心,我这些年岁以来可是好的很,夜晚虽然说有一些虫蚊前来扰人清梦,可在梦中却依然改变不了结局,该死的,终究还是死,逃不掉,你说呢,苏长景。”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仆从尽数站起,个个摩拳擦掌看着苏长景,更有甚者还从身上拿出刀具,现如今苏长景在他们眼中就如同一块鲜美的肥肉,一头待宰羔羊,尽数急不可耐,都想着如何咬第一口,如何咬口大的? 或许老爷心情一好,便会有赏赐赐下。 苏府产业遍布庆元各地,就连赏赐给下人的钱财也极为丰厚。 由不得他们不卖力。 这位看似孤身一人前来的年轻画师,见到这一副光景,先是最后一步,但不知又想到何事,便又硬生生止住,竭力让神情平淡,开口道:“梦中的梦终究是假的,在此时更算不上真切,就好比你现在想杀我,可结局往往并不如愿。” 苏明州呵呵一笑,讥讽道:“身为余孽,侥幸逃得一命非但不觉得欣喜,跑远一点了此残生,反而要来领死,可真是浪费了父亲的一番苦心,你当真以为那时我找不到你?” 苏长景沉默片刻,没有太多情绪,事情已经过去久远,再扯这些也是无用,他今日来只想送回牌位,再叩拜一番祖灵,一解这些年来的执念。 苏明州退后几步,轻轻一挥手,众多仆从脸上渐渐泛起笑意,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兵器,向苏长景一步步走去。 大街上此时还有着人,是一对巡逻官差,在见到这一副场面之后非但没有喝止,反而停在一边环抱双手,做出一副看戏样子。 这种光景并不算是新鲜,反倒是很常见,唯一有所区别的便是以往死的是仆从,这次好似是位富家公子,看着身上穿的衣服就颇为不一般。 尽管他们二人的职责是镇压暴乱,秉公守法,可在苏府的一亩三分地中,苏明州所做的举动便是法律。 就连庆元皇帝也是默许。 苏长景看着众多气势汹汹的仆人,神色依旧。 哪怕有这么多仆从挡着,也阻拦不住他。 他身后有人。 唤作许百川。 许百川看着局势越发紧张,便知道他若不出手制止苏长景很有可能便会命丧黄泉,他本以为苏长景会以和气为主,却没料到开口便是恶灵缠身,简直是在与找死无异。 迈步走过几步,轻轻拨开仆从的兵器,站在苏长景身旁一侧,静静看着一脸惊愕的苏明州。 苏明州微微皱眉,这位突然闯将进来的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只不过按现在看来,想必和苏长景这位余孽有所关系,那边无需在意,直接打杀了事。 在这暗潮汹涌的庆元国都,死几个人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被人发现,也只是一些银钱打赏便可。 许百川好似浑然不觉众多恶狼的眼神,仔细打量了一番苏府门面,啧啧称奇,这地方算他现如今呆过的最好地方,也是最为精美的一处地方。 他将按捺不住扑过来的仆从一脚踢开,弹了弹裤腿上的灰尘,轻松道:“其实你们之间的麻烦事情我不大想管,但苏长景和我算半个朋友,不帮又说不过去,因此我想和你们讲讲道理。” 说是讲道理,也是真的讲道理。 一场不大的风波骤起,吹动他的长发,夹带着雪花,刮在人脸上生疼生疼。 在场众人无一幸免。 苏明州这时才注意到许百川身上有一柄剑,于是他很快便想到庆元皇帝因与剑修闹别扭所下达的禁令。 能带着剑招摇过市来到这里的,必然不是凡人,更不是那种普通剑客。 应该是剑修,也只能是。 如若不然,早就被抓进天牢。 站直身体抵挡风雪,见过太多场面的苏明州没有太多惊讶,悄悄捏碎手上一直带着的玉佩。 随后得到的消息让他脸上不由露出笑意。 修士而已,并不算稀少。 抬头看向许百川,却发现许百川也看向他,或者说是他手中的玉佩碎片。 上面散发着青色灵光。 许百川平静以对,对此事早在预料之中,苏府这么大的排场,总不可能只靠一些普通人来维持,肯定会有修士在一边帮衬。 毕竟修行讲究财侣法地,而这些恰好便是有钱人能够提供。 苏府也不例外。 因此他也能驱使修行人。 苏明州叹息一声,将玉佩碎块松开,很快便开口道:“阁下不该来淌着一趟浑水,毕竟你我无怨无仇,来送死就很不值当,更无需说是为了这个余孽。” 许百川平静道:“他算是我半个朋友,相助他,没有什么好说的。” 苏明州皱了皱眉,不再多说,许百川很明显就是要插手此事,那便让他尝一下苦头。 或许没过多久他就能看到修士跪在地上向他求饶的光景,想必别有一番趣味。 许百川好笑的看着苏明州,微嘲道:“从玉佩散发的灵光来看,那修士想必离这有一段距离,多少也需要一些时间赶来,而这段时间足够我以剑杀你百次,你现在这种神气模样,展现的太过早。” 他说的是事实,若是他想,在谈话间的功夫便能刺出百剑,就算是苏明州身上携带的护体法器也抵挡不住多久。 苏明州紧紧握住一张叠成三角的符纸,脸色有些难看。 或许这位剑修真的会在自家修士来临之前杀了他,那他肯定逃不了。 心中突然产生些许后悔,早知如此,便不亲自出来,换着管家来应付多好,只是人生没有这么后悔地方,纠结也是无用。 只是幸好许百川没有想杀他的意思。 许百川来这里只是护着苏长景,保他安全便可,对于两者之间的恩怨,并不关心。 要如何处理恩怨是苏长景的事情,并不与他有关。 没过多久,就有一道青光自东南方向飞射而来,其中隐隐约约裹挟着一道人影。 还未靠近,便有一柄白色飞刀直射而出,同样裹挟着淡淡的青光。 目标正是许百川。 许百川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稍微偏开头躲过这一刀,随后伸手扯住刀柄,任由飞刀在手中挣扎也脱离不得,摸着上面的纹路,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来者只是炼法,并不算强。 将剑气灌输进飞刀,轻轻一抛,飞刀顿时变作利剑模样向着来时原路返回。 只是还未靠近人影,却被一柄黑色飞刀击落。 人影这时才露出身影。 身材甚是矮小,全是笼罩着黑布,只显露出剃了中间的脑袋。 有种名字,叫做月代头。 来者是个东瀛人。 手中拿着两柄飞刀,目光不善的看着许百川,用着极其生硬的庆元官话冷然道:“你的,是剑修!” 许百川笑着点点头,笑道:“我原本以为来此的会是道士,或者是读书人,甚至还想过那些和尚,却是真的没有想到会是东瀛鬼子,庆元不愧是繁华地方,连几乎灭绝的鬼子也能在此见到,这一趟算是开了眼界。” 来人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 事实也如同许百川所说一样,身处岛国的东瀛人确实几近灭绝,因此能见到一个东瀛人,绝对算得上一个稀奇事情。 许百川看着那两柄围绕着东瀛人飞舞的黑白飞刀,看着上面闪过的一道道符文,忽然说道:“阴阳术?” “在圣人镇压之下阴阳术还能传下,你们确实是有些意思。” 来人依旧没有反驳。 只是看着许百川的眼神愈加森冷。 他会的也只是皮毛,要不然刚才早就悍然出手,而不是这样试探。 圣人想要灭绝阴阳术,能传下一些皮毛已经是大幸。 许百川见东瀛鬼子不说话,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笑着说道:“我听说你们东瀛鬼子名字甚是奇怪,有井上,有树下,还有田间,你又唤做什么?” 东瀛鬼子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张开嘴回应。 “松上二郎,见过阁下。” 许百川还未开口,在一边傻站着的苏长景却笑起来:“早就听闻东瀛人无家族传承,无长辈有序,却没想到名字也是这般随意,着实是好笑。” 实际上不只是他,就连那些仆从也忍不住笑意,他们虽是下人,可有着传承许久的姓氏,在姓氏传承这一方面,自然是觉得比东瀛人高出许多。 苏明州见状,脸上微微有些不喜,重重咳嗽一声,众多仆从顿时惊若寒蝉,紧闭着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松上先生,无需多言,将他们尽数斩杀便是,价钱还是和以往一样。” 在说出这番话之后,苏明州已经跨进府门,一溜烟的跑出许远。 见到主家跑路,刚见过一番神奇景色的仆从也按捺不住纷纷撤回府内,生怕等下几人交手波及到自身。 因此很快,方才还是人影众多的苏府门前顿时空荡不少。 站在一旁等着看戏的巡查官兵后知后觉品出一些味道,这怕是修士之间的争斗,想到这里,连忙躲得远远的。 只是终究还是慢上一步,有两柄飞刀率先飞到他们面前,拦住他们去路,正当他们疑惑时,有道声音传来。 “你们两人不要走了,刚好可以帮助在下。” 于是很快,飞刀各自插入一个人的心口,涌现出大片大片鲜血。 苏长景哪里见过杀人时的光景,现在见到了不免反胃,脸色也因此变得苍白。 许百川看着他,想了想,从锦绣袋子拿出一块镜子递给他,平静道:“等下尽量躲远一些,这镜子会护你安全。” 苏长景接过镜子,提着木箱只是离开不远。 看着两人对峙的光景,眼神忽然一亮,急急忙忙打开箱子,从其中取出画笔画卷。 他一直想描绘许百川出剑的样子,因此纠缠许久,现在心愿就要得偿,自然是要画出来。 他的画卷也只差剑修的空缺。 将画卷铺在木箱上,提笔沾墨,兴致勃勃望向许百川身上的秋风,想着出剑的那一刹那是何种光景。 是否真有传言中的那般绚烂? 也没等太久,片刻之后,便有一道剑气随着剑光舞动。 他已经见到光景,但迟迟无法下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一剑差些样子,无法描绘在画卷上。 许百川不知道苏长景的心思如何,他现在关心的只有松上二郎,以及那两柄被阴阳术打造的飞刀。 在吸满血液之后,刀身上已经开始散发血色异味。 极为邪门。 这也是圣人为何要覆灭东瀛的原因,实在是阴阳术太过于邪魔,无论使用何种法术皆要以人命施法,此时或许只是一两条人命,可若是境界高深一些,那便是百条千条万条,甚至是一城一国之地的性命。 两柄飞刀飞舞一阵,自左右同时攻向许百川,任由剑气刮过,只是稍微停滞片刻,又很快安然无恙。 所消耗的只有一些血色气息。 许百川站在原地怡然不动,手中已经演练出一套剑法,依靠着秋风的坚硬将飞刀一个个斩退。 那些老剑客的剑法终归是有用的。 松上二郎重新召回飞刀,没有再次驱策攻击,只是从身上拿出一张用黑色纸张,手中捏出奇怪的印诀,重重一步踏下。 黑色纸张散发雾气,从中扑显出一条毒蛇。 可依旧被一剑斩退。 毒蛇盘在松上二郎身上,吐出蛇信,张嘴咬在飞刀上,从嘴中滴落毒液。 许百川眯着眼睛,忽然想起在义庄时老道士同他说过的话,东瀛人最擅长用些卑鄙手段,与人对敌厮杀总喜欢下毒下咒,靠着稀奇古怪的东西取胜,而本身其实算不上多强。 那条突然出现毒蛇如果是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一种叫做式神的法术,据说脱胎于道教的封印。 可以封印妖兽为己用。 只是在他看来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只不过再如何不放在眼中,该小心的总归是要小心,毒蛇毒液滴落在石头上都能腐蚀一个不小的坑洞,要是受上涂抹毒液的飞刀一刀,想必不会太好受。 脑中思绪未停,手中剑法也不停。 一道道明亮剑光生出,斩退不断袭来的飞刀。 至于他的样子不急不迫,格外轻松。 苏长景提着毛笔在一边观看,满脸的纠结,许百川现如今已经出过许多剑,可他依然不知道怎样下笔,总觉得画不出那种精气神。 因此也只好按耐住心思,静静的观看这场厮杀。 只不过他在看着他人,他人又何尝不是看着他。 很快,那两柄飞刀就有一柄分离开,径直地向他射过。 在还未接近他时,就有一道屏障凭空生出,硬生生阻挡住飞刀。 他低头一看,是放在身上的镜子。 秋风起 第五十一章 这一剑,如何 这一路走来,许百川遇到过不少事情,也被截杀过许多次,和那些在赶路途中截杀许百川的人死后留下不少法器书籍,毕竟是山泽野修,身上带着全部的家当,杀人不成反被杀之后也就归了别人。 其实世道就是如此,不过都是弱肉强食。 在杀了好些人之后,许百川的锦绣袋子也就装了许多法器,他虽说不常使用,但多些法器多些应对总是好的,上次是用毛笔翻盘,而这次将镜子给苏长景,也是一种应对。 毕竟他杀人可以,保人确实不擅长。 更无需说苏长景还是文弱之人,纵使画画技术高超,也帮不到什么。 因此那个镜子就极为重要,至少是对苏长景是如此。 现如今镜子破碎化为屏障,苏长景暂时安然无恙,可等屏障被击碎或者自动消散,他仍然会处在危急之中。 他本应该离的远远的,修士之间的厮杀,没有修为最好不要掺合进去。 若是被波及到,随时都会陨命。 只不过他仍然满心想要画下,对于他来说可是极为难得。 先前他画不了,不知道缘由,现在算是琢磨出几分意味。 他可以画人,但画不出那一把剑。 或者说画不出那把剑的精气神。 这是一件很怪异的事情,一把长剑本为死物,尽管材质不俗铸造人技艺高超,尽管持剑人将剑气灌输,也不可能将本为死物的长剑变为活物,这很不寻常。 死物是没有精气神,有的只是形体。 可他确实在秋风上面见到了有精气神的存在,他也确实画不出,甚至他敢肯定,若是他画出一笔,会产生无法预测的后果。 这位向来能自认为能画出天地万物的画师,首次遇到画不出的东西。 于是他将毛笔暂且搁下,抬头看向许百川。 精气神而已,他能画,也必须要画。 现在铺开的这一幅画卷是他十几年来的坚持,贯彻他的浑身心血,最后一位,又怎么能放弃? 他沉思片刻,郑重的对自己摇摇头。 有些失望。 因为太多的失望。 下一刻,他对许百川高声唤道:“许公子,在下想看你最强的一剑。” 说完之后还指了指铺在箱子上的画卷,心绪明朗。 许百川将迎面而来的飞刀斩退,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太多思绪,说了个好字。 话音刚落,下一剑便剑气滚滚,锋芒气息直接将雪花聚在剑气上。 随后有风声生出。 许百川右脚跨前一步,递出一剑。 这一剑对他来说其实挺不寻常,他有几千年前的传承,已经现在看过的众多剑客感悟,经过诸多磨练锻造出来的一剑,绝对不算弱。 更别说松上二郎的依靠只是那两把飞刀,躯体如纸一般脆弱,于是很快,携带着风雪的秋风划过他的脖颈,一颗头颅冲天而去。 散落好一片鲜血。 叮当两声,失去主人控制的飞刀落在雪地上。 许百川没有去看那两柄飞刀,反而转过身对苏长景认真道:“这一剑如何?” 苏长景没有心思回答他,手中毛笔不断在画卷上涂抹,脸上欣喜之色愈来愈重,可不知道了何种关窍,就转眼间低落下来。 他看着跃然于纸上的许百川和秋风,没有言语。 在他的画卷中,人物如同本人,但他画的有些差别,他没有点晴。 许百川没有画上眼睛,秋风也残缺一些剑尖,到是剑鞘画了个完全。 他想继续画下去,可每当一动笔,就感觉到有种大恐怖围绕在心头,隐隐约约回响着一句话。 “时候未到。” 他听不太清楚,因此也猜不明白,时候为何没到,他做画向来是一蹴而就,从未观察过时候。 对于他来说,观察天时地利人和的皆是不入流的画手。 在祖父死后,他就是天底下第一流的画师,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繁琐规矩,可现如今竟然在他心头显现出来,让他很是费解。 许百川不知道做画入魔怔的苏长景是何等心思,他问出那一句话,只是觉得这一剑很好,想要得些夸赞而已。 因此他就问了出来。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 苏长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也不觉得恼怒,他心里没有太多心思,更何况这是小事。 将两柄飞刀放入锦绣袋子,许百川迈步走到苏长景面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刚画好的画卷,微微吃惊。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画像。”许百川平静道:“画艺不错,虽说我没有见过多少,但此时你的无疑能排到第一,只是现在我有个疑惑,你为何没画眼睛以及剑尖。” 苏长景长叹一声,说道:“画不出,你和他都画不出?” 许百川微微皱眉,“为何?” 苏长景放下毛笔,先是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向他手中的剑,这才回应道:“我能画你,但画不出这一把剑,你和剑是整体,必须要一同画出,现如今这样子,算是顶好的。” 许百川点点头,没有言语,剑与剑主是整体,这对于剑修来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苏长景这句话,在他听来真的不错。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可又说不上来。 思绪一番之后只能作罢。 许百川平静道:“门就在那里,人我已经杀掉,想必他们不敢再做些动作,进去吧。” 苏长景点点头,看着许百川欲言又止,脚下步子迟迟没有迈动。 许百川转念一想,知道了他的迟疑,于是很快便说道:“我陪你一同进去,不必太过于担忧。” 苏长景这才松出一口气,开始收拾画卷,等他重新来到苏府大门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关得死死的,任凭他如何推搡都无作用。 于是只能看向许百川。 许百川拍了一下额头,有些恼怒苏长景的愚笨,一旁的侧门还是开着的,偏生想要进正门,都是路又有何区别? 他是这样想的,可对于苏长景来说,他若是要进入苏府祠堂,就必须要走正门。 或者说是他箱子里的牌位,他那位祖父。 苏长景将缘来小声解释一通,脸色有些微红。 许百川想了想,让他退开,随后一剑上掠。 大门的门栓尽数被斩断,尽管它们价值不菲,可就算再珍贵也抵挡不住秋风的锋芒。 一脚将大门踹开,看着里面千姿百态的风景,没有迈动脚步,反而转身看向苏长景。 苏长景怔住片段,恍惚间回过神之后连忙跨过门槛,踏入这座阔别已久的苏府。 看着依稀有些熟悉的光景,依稀有着十多年前的模样,不由得思绪翻飞。 可是没等他想多久,就大片大片的人从各地窜出围绕着他,手中统一拿着长刀。 只是和先前的虎视眈眈有所区别,现如今对他仿佛有些惧怕。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些人怕的不是他,怕的是在后面认真擦拭秋风的许百川。 不远处躺在雪地里的无头尸体,便是佐证。 风雪掠过。 许百川一身青衣猎猎作响,配合着手中长剑,很像那些传说中见义勇为的大侠。 只不过许百川不想做大侠,也没心思去做,他只是想练剑,若是有心思再做些事情。 因此他没有管众多仆从,静静的拿着剑站在一旁。 苏府在庆元国都如此势大,手下的修士不可能只有松上二郎,应当还有其他的,否则就太不对劲。 苏明州确实不止一个修士供其驱使,手下还有不少。 在进入苏府之后,苏明州就想过许百川会斩杀松上二郎,因此他又呼唤了一些其他的修士,得到的消息都是尽快赶来,因此他极为高兴,可等到苏府正门被一剑斩开,他心心念念的修士都没有赶来,因此他只能召集一些奴仆拿着兵器,姑且当做护卫。 心中还在暗骂着那些修士,收了他的供奉,却不来帮他,简直是不当人子。 那些修士哪是不来,是过不来。 有人拦住了他们的道路,就在苏府不远处,因此他们只能远远的看着苏府,想要做些动作都会被气息击打。 拦住他们的是一道人影,全身笼罩在阴影之下,让人看不真切,仿佛并不站在那里,可身上散发出那些气息却又实实在在的证明他的存在。 人影是站在皇帝后面的那位,现如今来拦住这些修士,未尝没有皇帝的意思。 苏府势大,又仗着亲戚关系,苏明州倚老卖老,自认为是个人物,甚至连皇帝都可以随意指责,因此皇帝就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庆元皇帝罕见的有些生气。 因此人影就站在这里。 他看着惊若寒蝉的众多修士,不屑的笑了笑,微嘲道:“不必偷偷摸摸试探,若是想过去就向我出手,打赢我或者杀了我就能过去,你们这么多人总不会是怕的?” 话音落下后不久,一位拿着拐杖的秃顶老人突然暴起向他狠狠砸出一拐杖。 竟然也是炼法境界,看着一拐杖的风声,比松上二郎要强出许多。 人影没有太多动作,伸出手接住拐杖,随后一脚踢出。 秃顶老人顿时倒飞出去,挣扎几下便不再动弹。 将手中拐杖碾碎,人影寒声道:“还有谁想来,不妨一起上?” 秋风起 第五十二章 我要杀你 拦截住这些修士其实是一件挺困难的事情,尽管他们比之正统要差出不少,可至少他们人多,以众压人向来是一种法子,可现如今这法子并不管用。 人影看着被吓破胆的众多修士,脸上的嘲笑之色越来越重,虽说他的样子这些修士看不见,可声音总是会传出去。 而听到声音的修士依然没有反抗心思,颤颤巍巍聚在一起,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惹上人影。 倒在一旁生死不知的秃头老人便是前车之鉴。 人影笑了片刻,觉得没人回应他实在无趣,于是便摆摆手,让这些修士离去。 等到修士全走光之后,这条巷子里就只剩下他和倒在地上的秃头老人。 人影没用太多力气,因此秃头老人也没死,将他的拐杖捏碎也是给一个教训。 现在之所以还躺在地上,应该是怕人影还会再补上一脚。 等到人影离开好久,秃顶老人才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起,来不及哀怨破碎的拐杖,急急忙忙遁走,并且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为苏家做事。 其实不只是他,其余修士的想法也是如此。 这样可就苦了还在苦苦等待的苏明州。 苏长景看着被人影重重包围的苏明州,笑了笑,淡然道:“苏明州,还有什么手段不妨一起出来。” 被人指名道姓的苏明州脸色难看,但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他不怕苏长景,他怕的是刚杀完人的许百川。 剑修杀力他在庆元听了不少,也见过一些,先前是不以为然,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但现如今就不是这样想的。 他难得的挤出一个笑脸,勉强笑道:“长景,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生份,之前那件事情是大伯做的不对,大伯在这里给你赔罪,你也是想教训大伯,大伯绝不还手……” 话没说完,苏长景便打断了他。 “带我去祠堂,要用祭礼。” 苏明州听完这番话,刚挤出来的笑容顿时消散无踪,祠堂若是要开启则必须要良辰吉日,或是节庆佳节,今日虽是除夕开启倒是无妨,可时候未到,未到时辰擅自开启祠堂会惊扰祖宗,往后都不得安生。 这是庆元人的传承,连他也不例外。 他想要拒绝,可抬头却发现许百川也在看着他,嘴角不由得抽动,最终还是同意。 往后安不安生,他不知道,可他知道要是现在不同意,怕是很快就会去见那些祖宗。 他还要享受荣华富贵,他还想要活着,因此抉择就变得极其容易。 随后便领着苏长景向幽静的祠堂走去。 心中还不断想着那些修土为何还没来,眼中有淡淡杀气一闪而过。 心思想法都留在心中,没有喧之于口。 只是他不知道,那淡淡的杀气恰好让跟在一旁的许百川察觉。 许百川看了一眼想法颇多的苏明州,看的他头皮发麻,最终还是没有做出动作,只是轻轻笑了笑。 这一笑便足以让苏明州停止心中杂乱的想法,转而认真带路。 苏府很大,因此祠堂也很大,其中密密麻麻的摆满了牌位。 这是每一位苏府之人的归宿,就连当时被血洗的苏长景一脉也不例外。 虽说只占据一处极小的地方。 而这一次跨进祠堂,也是为了牌位。 在从箱子里拿出苏木之位时,苏长景神色浮现出淡淡哀伤。 而这时,恰好有乐声响起。 这便是祭礼。 将牌位郑重的放在应得的空位上之后,苏长景忽然长啸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苏明州也不例外,苏府众人也不例外,甚至是吹奏祭礼的乐师也得跪在地上吹着。 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传承几千年的精魂所在。 于是在府中唯一没有跪着的便只有许百川,他初时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明了,说到底他不是苏府中人,不必遵守这些规矩,就算有人按着他跪,他也不会跪下去。 因为他的剑是直的,因此他的人也应该是直的。 祭礼实际上很繁琐,可这次是被逼迫的,因此就格外简单,经过跪礼之后,又念诵出一篇文章,这件事情就算告一段落。 苏长景从地上起身,缓缓走到站在门边的许百川身前,双腿一弯就要跪下去。 许百川伸手拉住他,平静道:“不必如此,我先前说过,你与我算半个朋友,而你现在要跪下,那就不成朋友,是真要感谢,以后就不要再烦便成,你的话着实是有些多。” 苏长景顺势站起,认真道:“多谢许公子,以后不会了。” 许百川看着这个放下心事截然不同的年轻画师,点了点头,平静道:“既然牌位已经送回,那可还有事要做,若是无事便走吧。” 苏长景揉了揉鼻子,看了苏明州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只是示意已经没有事情。 许百川笑了笑,也不留恋,转身便走。 他没有非要苏长景作出选择的意思,既然不提要求,他也没必要节外生枝。 苏长景怔了怔,随后提着箱子快步跑去跟上。 苏明州没有挽留,他巴不得两人赶快离开,现如今这样子正合他的心意。 在出了苏府之后,苏长景带着许百川走进一处小巷子,说是要请许百川吃些酒菜感谢。 许百川也没有推辞,先前出的那几剑确实费了他不少力气。 只是现在已经是十几年后,儿时的记忆已经算不上真切,好比现如今这座酒馆一样,已经早早的人去楼空,灰尘落了一地,两人只能站在紧闭的酒馆外面,沉默不语。 苏长景小声说了一句抱歉。 许百川摇了摇头,表示这不算什么,大不了换一家。 只是还未走远,却又横生事端。 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赫然站在前头,手中拿着一柄浮尘,静静的看着两人。 或者是说看着许百川以及他身上的剑。 小巷不大,因此一个人拦在前头就挡住了大半的道路,让两人不得不停下,看着这个拦路的老道士。 拦路老道士便是观主,唤做青竹道人,今日来这里拦着许百川是有两件事。 一件事是为了道观进入道门正统,而另外一件事则是为了大弟子报仇。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留给大弟子的棺材就在许百川身上。 许百川看着忽然出现的青竹道人,眉头皱了皱,觉得有些不对,这个道人好似是冲着他来的,没有过多犹豫,很快便问道:“道长在此为何?” 青竹道人沉默不语。 许百川眉头皱得更加深,他对道土的观感一直不错,毕竟有义庄中的那位珠玉在前。 但现在这个道土让他看不透。 而他看不透的,必定是高修。 而这高修在拦路,这就很不寻常。 许百川想了想,又问道:“若是无事,能否让开?” 青竹道人依旧沉默。 在许百川打算着要不原路返回绕路而行的时候,终于开口。 “你叫徐百川?” 许百川虽然疑惑,但还是应承下。 青竹道人点点头,认真道:“我要杀你。” 秋风起 第五十三章 小巷之中有风雪 既然是要杀人,那就该生出一些别的情绪,可许百川在青竹道人身上看不到半点异样情绪,能见到的只有冷漠和淡然。 青竹道人好似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似乎很奇怪,却也非常好理解,青竹道人应该是一位境界极高的修士,这才不把他放在眼里。 能孤身一人拦路挡在这里,本就不一般。 许百川一路走来杀过不少道士,而他本身对那些道士无怨无仇,他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被追杀,而现在他看到青竹道人,心中的疑惑隐隐约约有个着落。 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怨,任何事情总该有个原因。 他想知道,因此他就问了。 “道长为何要杀我?” 想了这么多,可实际上他想问的就只有这一句。 青竹道人没有太多情绪,冷然道:“你杀了我徒弟,所以我就来杀你。” 这算是一个很好的答复,但有些缺憾,许百川杀过的道士不少,没有一个是他亲自惹上去的,都是那些人自己寻死。 但他们为什么要来寻死? 这件事他猜不透,因此他就想问问青竹道人。 青竹道人听到这个问题罕见露出半点思绪,但又很快收回去,尽管他的弟子是听了道门教主的命令要来杀许百川,处于惹事在先,可人之间有个自古流传的道理,叫做帮亲不帮理。 这座天下终究是用拳头讲道理的,他的拳头比许百川大,因此他就打定主意亲自来。 他凭空甩了一下浮尘,平静道:“死人是无需知道太多,死前解惑又有何作用?” “无用的。” 站在小巷中的年轻剑修听到这个回答笑了笑,他知道这个道士是真的想杀了他,而他又不可能坐以待毙,只能奋力一战。 苏长景看着重新拔剑出鞘的许百川,怔了怔,很快醒悟过来,说了句抱歉,很快就远离到一个拐角处。 苏府门前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那一柄突然飞来的飞刀实在吓住他,他也知道自己是个麻烦,留在这里只会拖累许百川,因此就很聪慧的躲避。 许百川横剑而立,静静的看着青竹道人。 严阵以待。 他有一种预感,青竹道人可能是他此生练剑以来遇到过最大的敌手。 不得不慎重。 伸手接住一片风雪,青竹道人拿在手中看了许久。 没有任何动作,但好似什么都已经做出来。 下一刻,小巷风雪尽数往他头顶上汇聚,凝聚成一团重重的华盖。 风雪汇聚在他头顶,那其余的地方自然就没有风雪,不止如此,无形的气息还在他头顶形成一股龙卷,牵扯着四处的风雪不断叠加在华盖上。 很快就有走过小巷周边的人发现一副奇怪的光景,其余地方大雪纷飞,而偏偏小巷中没有半点风雪,连一个人都没有。 但不知为何,每个向小巷中看过的人都会感觉到一股重重气息压在心头,直到离了好远才舒缓过来。 一时不由得惊叹。 风雪是青竹道人汇聚的,让人见不到也是他做的,毕竟这里是庆元国都,也说不定是否隐藏着高手,因此不知一些障眼法总是没错的。 对他来说只是顺手之劳,但对许百川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没有人发现,也就意味着没有帮手可以到来,他要独自面对这位境界高妙的道人,虽说他不曾畏惧,可只要看着那汇聚在天上的风雪,总归是有几分失落。 许百川看着那面容平静的道人,道人也看着他。 神色古井无波。 随后不久,汇聚在头顶的风雪陡然散开,化作无数飞叶向许百川飘来。 人还未动,招已先出。 还是杀招。 这些飞叶看起来十分熟悉,好是竹叶一般,只是竹叶是竹,而这些是风雪。 许百川深吸一口气,有一抹剑光生出。 他的剑绝不算弱,而现如今仍然比不上青竹。 尽管他一瞬间斩出数十剑,也只能勉强保住自身安全,勉强在漫天竹叶下活命。 他毕竟才剑气境,就算体内已经压下剑气,可始终还算是弱小。 风雪过后,青竹道人看着一身破烂衣服的许百川,微微有些讶异,能以第一境界修为在他这一招下撑过去的,有,但是不多。 许百川是第二个。 第一个他放走,可这第二个必须死在这里。 心念微动,滚滚气息从袖袍挥荡而出,卷起还未散去的风雪,重新凝聚在一起。 化做一条龙的模样。 四跂而短角,是蛟龙! 青竹道人忽然一指点出,与此同时,蛟龙也随即怒吼一声,带着冲天的寒气向许百川扑去。 许百川紧紧握住秋风,一剑斩在龙头,虽说出现一道口子,但又转眼愈合,蛟龙再次怒吼一声,龙头直接咬向他的手臂。 许百川眉头一皱,抽身后退,随后一剑上撩,依然无太大作用。 然而这一剑过后,蛟龙好似真正被惹怒,身上涌现出湛蓝的青光,一股极为深寒的冷气在蛟龙口中汇集。 许百川看着蛟龙的口中,心中不断盘算要如何才能解决,可无论怎样推演,得出的结果始终是抵挡不住。 也看着蛟龙口中冷气越来越重,许百川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身上还有一些其他事物。 猛的从腰间扯过锦绣袋子,也不看,直接抓起一把往其中灌输气息,径直抛向蛟龙。 一时间小巷各种光芒大作,爆炸声连绵不绝于耳。 就连小巷外都能隐约听到几分。 只是听到了那人当做是一场错觉,摇了摇头就拍拍屁股走人。 许百川看着被炸得四分五裂的蛟龙,勉强咧嘴笑笑,随后一剑斩落龙头。 站在一边的青竹道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中有些惊叹,他想了想,说道:“我听说那些剑修自始至终只拿着一把剑,不会用除剑以外的任何法器,你倒像是个异类。” 许百川摇摇头,“用不用法器全看心意,不关剑的事情。” 青竹道人点点头,道了句好。 话音刚落,手中浮尘就猛然甩开,道道绚烂的白光浮现。 和之前招式截然不同,这一式,他是认真的,也是真的想要许百川死。 再次看向许百川,平静道:“这一道法术,你要如何抵挡?” 看着声势比之前差之甚远的白光,许百川脸上非但没有惊喜,反而是愈加凝重,再见到白光的那一刹那,他有一种预感,他会死,若是被白光扫中,是真的会死。 而他不想死。 只是这件事情由不得他,由得他人。 小巷中重新下起风雪,落在他的身上,有些凄凉冰冷。 深吸一口气,小巷中再次生出一道剑气,尽管和白光比有些微不足道。 然后下一刻,两道光华相撞。 许百川并没有坚持太久,很快就如风筝一般倒飞出去,直到砸在小巷的墙壁上才停止。 吐出好几口鲜血,摸着已经扯开好大一道口子的胸口。 许百川很是惊讶,只是他看见身上散发着淡淡光华的木牌时,就已经了然,如果他记得没错,这是老道士第二次救他。 就在他恍惚之时,木牌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随后轰然化作木屑,随着风雪一同飘荡。 他看着木屑,嘟囔了几句,随后又站了起来,拾起完好无损的秋风剑,看向青竹道人。 他心湖中还有一些剑气,他的剑还未断,那就能打,除非他死,否则不会停。 剑道,一往无前! 缓缓走在小巷中,地上不时洒落着他的鲜血,直到走到青竹道人附近时才停下。 然后他将那只毛笔用了,写下他的名字。 不久后毛笔也化作粉尘消散。 他心湖之中的气息又逐渐满溢,尽管鲜血仍在滴落,却也无大碍。 青竹道人没有乘人之危,反而认真的看着许百川一步步动作,流露出极大的好奇之色。 方才许百川拿出的几件法器,就连他都忍不住动心,而据他所知,许百川只是个普通乡下小子,练剑还未满半年,竟然拥有这么多法器,剑道也能走到这种地步,想想就不一般。 这时他似乎能理解为何道门教主要让他来杀这位剑修,若是放任成长起来,怕又会是一个搅动风云的大剑修。 早些扼杀总是没错。 甩动一下浮尘,青竹道人平静道:“我先前以为你很快就会死,却没想到撑了这么久,杀力倒是其次,你这份心思颇为不一般,比那些所谓的天才明秀好上许多。” 许百川用袖子抹干净嘴上鲜血,勉强笑了笑,回应道:“没什么一般不一般的,在天才又怎样,你还不是要杀我?” 这句话说的洒脱不少,青竹道人不由一怔,轻声笑道:“这话倒是没错,你终究是活不过这个除夕。” 许百川按住剑,看着站在面前的道士,问了一个问题。 “你的境界如何?” 青竹道人想了想,平静道:“洞虚境,已有十数没有再向迈过一步。” 许百川点点头,流露出几分苦涩,原来是洞虚境修士,难怪打得如此艰难。 不过也无妨,再出一剑便是! 无需怕的。 秋风起 第五十四章 风雪中有刀来 小巷中有一场厮杀,虽有障眼法阻碍,但声响实在是太大。 多少会传出一些。 不少人以为是幻听是幻觉便不在意,可除此之外,还是会有一些人听到声响而心生好奇。 夏安便是一位。 除夕向来是佳节美庆,更何况庆元自来便有除夕烟火的习俗,尽管下着风雪,但仍然抵不住这难得的玩闹日子。 因此柳白衣便带着夏安出来看烟火。 毕竟始终在院子里待着也会感到烦闷。 而现如今这样子正正好好,牵着心爱女子行走在人烟稀少的小巷子中,望着天边不时闪过的烟火,是人生一大乐事。 只不过他们行走的巷子实在离许百川所在的太近,因此打斗声很容易进入到他们耳中,而夏安在春景楼待了许久,对外面的一些事情都很好奇,因此就想去看看。 这样也无可厚非,毕竟有柳白衣护着她,自然是安全的。 因此她就拉着柳白衣转过巷子,进入到许百川这一条。 然后他们遇到了一个俊俏的公子,身上衣服异常华贵,只是手上提着的箱子有些不搭。 看着脸色荒张的苏长景,夏安想了想,问道:“这位公子,发生了何事如此慌张?不妨说给我们听听,白衣会帮你的。” 说完之后,还转头看了看柳白衣,一脸温柔。 柳白衣无奈,点点头,算是默认。 苏长景勉强定了定神,苦着脸说道:“巷子里有人厮杀,异常凶险,两位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夏安笑了笑,毫不在意道:“实在是无需怕的,公子也不必愁眉苦脸,白衣的刀很厉害,就连皇帝都怕他呢!” 这话说的自然是有点过,皇帝对他只是有些畏惧,说不上怕,但有些事没有说错,柳白衣的刀确实很强。 这些日子相处以来,夏安对柳白衣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也知道了修行的境界,她之所以能说出这句话,便是如此。 柳白衣可是灵通修士! 自然是不差的。 柳白衣再次点点头,眼中只有宠溺,生不出别的情绪。 苏长景顿了顿,不知道如何讲述,干脆就往巷子里一指,让两人自行观看。 夏安看着小巷中汹涌澎湃的气息,只是微微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难受,心中就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 直到柳白衣将她拉在身后,这才好过不少。 柳白衣看着青竹道人,面色忽然凝重,他能察觉得到,青竹道人很不一般。 至少要比他强,他是灵通,比他还强的那便只能是洞虚。 柳白衣叹了一口气,小巷子中的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至少他应对起来也会有些吃亏。 只不过夏安先前已经向人承诺,此时退走有些抹不开面子,于是他思索片刻,取下刀,将刀鞘郑重其事的放在夏安手中。 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一句放心。 然后提着那柄叫做归年的长刀,踏入巷中。 眼中有战意升腾,自从跨入庆元以来,他就没好好的打过架,这一次正好。 夏安抱着刀鞘,轻声开口:“公子无需怕的,白衣很强,肯定能打过那个老道士。” 苏长景提着箱子,心中思绪纷飞,听完之后只是点点头,不做言语。 柳白衣到底如何他不知道,只是但愿能成。 在巷中,气息已经十分浓郁,每踏进一步都能感觉到有压力加于身上。 柳白衣提着归年走进巷子,让巷子中的两人都感觉到意外。 许百川倒觉得无太大所谓,若是这个也是想要杀他,反正他也逃不走,干脆任由他来。 青竹道人倒不是这样想,看着一步步走来,身上气势愈发强烈的柳白衣,罕见露出了凝重神色。 他知道障眼法挡不住有心人,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想了想,问道:“你是来帮他的?” 这个他,自然就是指许百川。 柳白衣止住脚步,和许百川平行站在一起,平静道:“你这样说姑且也可以,更准确来说,是我看不惯你以大欺小,就想对你出一刀,仅此而已。” 青竹道人看着他手上提着的长刀,忽然叹出一口气,说道:“你这种年纪就有这种修为,怎么想的不一般,手中兵器让我有些熟悉,并且是练刀练出这种名堂的,在我听来只有一个人能教出来。” “你师父是谢尘。” 柳白衣闻言笑了笑,不做言语。 见没人搭理自己,青竹道人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十多年前我和谢尘打过,不分输赢,现在遇见你倒算是个缘分。” 柳白衣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要这么想也拦不住你,随你去。” 青竹道人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你确实拦不住。” 柳白衣仿佛听到了好笑的事,轻笑几声,然后提刀上撩,一道明亮刀光乍现,携带磅礴之势轰然撞击而起。 青竹道人不急不忙将浮尘挥舞,散发出一道白光,和刀光相撞一同消散。 “你这性子倒和你师父一模一样,皆是喜欢趁人不备。” 柳白衣平静道:“生死厮杀还要讲什么规矩,你躺下,我站着便是。” 青竹道人仔细琢磨,觉得是这个道理,他来此杀许百川也没有想过要讲规矩的事情,终究还是谁拳头大谁有理。 而恰好,他的拳头大一些。 因此他就极有道理。 于是自认为有道理的道人狠狠抽出一浮尘,汹涌气息顿时在浮尘上散发出绚烂光华。 许百川深吸一口气,还未动作就被柳白衣拦住。 柳白衣神色不变,走出几步猛然跳起横劈一刀,狂暴刀光四处散落。 威势一时无两。 许百川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带刀修士在和青竹道人厮杀,有些不解,不过也没想太多,有人来帮自己总是好的,至少原先渺茫的胜率能大出不少。 更何况,他已经流出不少鲜血,尽管有剑气止血,但他仍然感觉到头脑一阵阵发晕,若不是先前用出毛笔,恐怕现如今已经躺下。 说句实在话,柳白衣出现的时间正正好好。 许百川也在心中承他的情。 剑修直来直往,恩怨也是分明。 就在他恍惚之间想着这件事的时候,苏长景已经从小巷后面悄悄走过来,看着徐百川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自责:“许公子,都是在下的不是,要是不想着来找这酒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许百川摇摇头,平静道:“他是来找我的,不关你的事情,也不关酒家事情,就算在这里遇不见他,换个地方也是总能遇见。” 苏长景点点头,忽然说道:“许公子,要不我扶着你出去吧,这里有柳公子顶着,你在这里也是受苦。” 许百川笑了笑,拍了拍手中的秋风,没有言语。 苏长景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便没有再劝阻。 这个时候他真正有些敬佩这位握着剑的少年,他画画的这些年见过不少修士,而那些人无疑都是贪生怕死,许百川这份心性比他们,简直是好到天边去。 “许公子,那我就先躲开了。” 许百川依旧没有言语,他现如今正全神贯注看着其余两人的战斗。 战况已经愈发激烈。 秋风起 第五十五章 以画 能独自一人带着刀踏进这一趟浑水,柳白衣作为持刀人自然是不差的,只不过青竹道人修为明显比他高出不少,那便打的有些艰难,但他既然已经出刀,就没有抽刀后退的意思。 有的是有一往无前。 一刀将浮尘斩退,柳白衣没有过多犹豫,很快又斩出一刀。 一瞬间两人出了十几次招,目前为止算是势均力敌。 柳白衣刀气刀意凶猛,一招一式锋芒毕露,而青竹道人也不差的,虽然是山泽野修,可在以往毕竟是道门正统,因此会的法术不少。 能被道门教主看上并找上的,想想也差不离。 两人因此有的打。 本来依着柳白衣的想法,是想和许百川一起对付青竹道人,能在其手中撑到现在,应该也不算太弱。 更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能帮他牵制住。 毕竟青竹是洞虚,比他高出一个境界。 但他没有想到,许百川居然才是剑气境,这就很不一般,他知道自古以来剑修不同于凡俗,杀力同境可称为最强,但以剑气硬扛下洞虚的法术这么久,许百川是第一人。 只是现在应该也极其难受,若是再出剑保不齐会死在这里,柳白衣是来救人的,不是帮人,因此分得清楚。 因此这一战,或许只能他自己一个人来。 他是这样想的,只是想的有些区别。 很快他就看见了拿着剑默默站在他身边的许百川,以及那逐渐升腾起的剑气。 他觉得很不解,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就应该找个地方安稳躺着,不要轻举妄动,而站在他身边展现剑气,已经和找死无异。 柳白衣脸上罕见生出些许怒气。 “你这是在找死!” 这句话说的极为认真,因此许百川也回应的极为认真:“没道理让你在这里和他打,我也应该来。” 确实如此,没道理让素不相识的柳白衣在前面打生打死,而许百川自己却心安理得的享受安稳,这很没道理。 或者说是没有许百川的道理。 姑且就当做一位剑修的偏执。 只是许百川执意要出剑,柳白衣也不好拒绝,这件事本来就关于许百川,他出剑,合情合理。 柳白衣认真看了许百川一眼,神色有些许波动,然后从身上口袋拿出一颗丹药塞到许百川手中,在拿出丹药的一瞬间,稍微有些肉痛。 在辞别师父时一共得了三颗丹药,一直珍藏未用,现在要送出一颗,心中难免有些想法。 他平静道:“拿着吃下去,能治伤。” 其实丹药的效应不止这些,他也不知道更多,毕竟他也没用过,不过能被他师父谢尘看上的绝对不差,甚至还可能对高境界修士有些作用,让许百川吃下,有些大材小用。 只是这丹药终究是他的,想要如何支配别人都插不上嘴。 许百川看着手中散发出芳香气味的丹药,没有过多犹豫,很直截了当的吞下,他以为是简单治伤的,但在药力散开的那一瞬间,才知道自己想的太过简单。 药力出奇的好,并且远远高出许百川对它的预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快结痂,然后脱落,然而药力还有大半的剩余,囤积在体内无处可去,因此也就只能四处乱转,然后随着剑气涌入心湖。 心湖中的剑气本就因为毛笔而满溢,现如今再加上这汹涌的药力,更加不堪重负。 因此许百川脸色骤然发红,有鲜血从五官中流出,但又瞬间复原,如此循环,他知道这样不是方法,唯一的方法是打坐行气炼化药力,来不及与柳白衣说明自身情况,猛然后退一步,横剑于身盘膝打坐。 柳白衣看着这幅光景怔了怔,然后很快一拍脑袋,有些懊恼的说道:“倒是有些忘记,你的修为境界不够,这药力对你来说太过强大,只不过这样也好,你安心炼化药力便是,其余的不必担心。” 抬起头看向正在蓄力施展法术的青竹,柳白衣不屑地撇了撇嘴。 归年再次挥动。 这条小巷里所剩不多的风雪,再次被卷动。 一道明亮刀光蓦然而生。 将身处偏僻地方的小巷照的通亮。 也打断了青竹蓄势到一半的法术。 三教修士就有这点不好,法术虽强,但所需的时间也多,相比于拿着兵器的修士,要好对付不少。 这也是柳白衣为何敢跨境界对敌的原因,只要法术释放不出,那青竹便只能以气息和他对敌,威胁可要弱上不少。 刀光纵横。 不止照亮小巷,也照亮了在一边远远观看苏长景,这种汹涌的气势让他有些醒悟,他一直以为他的画卷上只差一把剑,将剑画完就可以大功告成,而现如今才知道,原来缺的不只是剑,还有刀。 那边叫做归年的刀。 没有太多犹豫,再次打开木箱,从里面取出画卷毛笔,沾足笔墨后寻找一处空白便开始写画。 恰好就在未完的秋风旁边。 夏安在一边看着很是好奇,他不明白这个公子为何要画柳白衣,不过还别说,画技真的不错,与他相比,恐怕是宫廷里的御用画师也要差上不少。 不对,应该说没法比,随着一笔笔落下,画中人物已然与真人无异。 就是有点她想不透,那柄叫做归年的刀为何没有画完全? 和那幅没有画完全的剑一样。 就在她想着这件事情的时候,只差寥寥几笔的苏长景猛然抬起头。 他画不下去,那柄刀他画不了最后一笔。 这很不一般,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秋风。 只是为何这次他将眼睛画了完全,而许百川眼睛却没有画全? 他想不明白,猜不透。 刚好这里就一位了解归年的人,或者说是了解柳白衣的人。 他将心中的疑惑讲给夏安听,并静静等待着下文。 夏安想了想,很快便说道:“白衣说归年很不一般,曾经是一位大人物的配刀,他能在这个年纪有这种修为,好像也是因为归年,其余再多的,我就不知道。” 大人物? 苏长景心中隐隐有个猜测,或许他画的不是刀,不是剑,而是那所谓的大人物。 或者说是那是大人物的灵魂。 他本来就不傻,这些年游历天下经历过不少事情,也听过不少传闻,先前画秋风时就隐隐约约有着想法,而现在归年无疑是在证明这个想法。 他还记得让他去找许百川的那位先生也说过秋风不一般。 原来是这种不一般,难怪他画不出,他毕竟是凡俗之人,画技再如何高妙也只能画画境界不算很高的修士,而能在兵器之中长存则很明显超出了他的范围。 画不出也是应该的。 他在想这件事情,夏安则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苏长景的画技是她见过最好的,在见到画卷上的众多画像之后,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她想要苏长景为她画一幅画像。 没有太多犹豫,很自然的说出来。 她本就是那种不屑于拐弯抹角的人。 苏长景没有推辞,道了一句好字。 然后从箱子里拿出另外一张宣纸,只是看了夏安一眼,便开始作画。 也没用太多时间,很快就有一位女子跃然于纸上,一颦一笑勾人心脾,就是手中拿着的那副刀鞘,真的有些不搭。 因此落了一些埋怨。 苏长景看着夏安,认真道:“你身上有什么,我便画什么,我作画向来如此,你若是不满意,我这就扯碎帮你重画一幅。” 夏安看着有些生气的苏长景,自知失言,也不争辩,只是从身上拿出一些金银东西递给苏长景,然后从他手中拿过那幅画。 流露出些欣喜神色。 先前的埋怨只是埋怨,但也掩盖不了她的喜欢。 她很真情实意的道了一声谢。 苏长景听得很满意,也就消了生的气,转而将金银东西收好,这是他应得的,换句话说叫做润笔费。 先前画的两个人物都不成功,这次成功倒是给了他不少信心,因此他决定将画卷补完。 下一刻他就将笔落在要画在刀上,刚画出一点痕迹就再也动弹不得。 尽管他咬牙坚持,也只是勉强移动半分。 与其说是在作画,不如说说在和刀中人物做争斗。 只不过他不知道而已。 但刀中人物是知晓。 因此没有多久,柳白衣手中的归年骤然光芒大亮,一道模糊不清的老者形象从刀中跃出,浮在柳白衣身上。 柳白衣见状也没有吃惊,在他继承这把刀的时候就知道一切,并不稀奇。 老者没有第一时间和他交谈,反而转身看向远处艰难作画的苏长景,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若是那幅画卷完成,自身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但他已经死去灵魂寄托在刀中,变化又能发生在哪里? 总不可能是叫他魂飞魄散。 但他又确实好奇,因此就打算出来看看,顺道为柳白衣提供一些助力。 他的传人不应该被压着打,应该要压着别人。 然后他说出一句话。 “臭小子,身体借老夫用用。” 柳白衣没有抗拒,很自然的点点头。 秋风起 第五十六章 成道 老者在支配柳白衣身体后并没有很快出刀,而是向苏长景说了一句。 “那小子,看好了。” 苏长景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认真看着老者。 老者长啸一声,漫天飘荡的风雪顿时止住,就静静悬在半空,也不落下,很快就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将这座小巷变成一座无名隧道。 老者看着黯淡无光的巷子,满足吸入一口气,随后闭上眼睛。 脚步轻轻移动。 天下修士都有各自的喜好,有人喜欢用刀用剑,也有人惯用左右手,而他最为喜欢的,便是在在黑暗中与人厮杀。 一刀既出人头斩落,何等畅快。 想着这些,脚下步伐难免加快。 很快靠近青竹道人,然后有一道刀光乍现。 森寒气息锋芒毕露。 这一刀的光景说不明白,也看不真彻,好似有人在密不透风的屋子点了一根昏黄蜡烛,很快出现又很快消散。 唯一造成的响动,便是在青竹道人脖颈处划过一道浅浅的血痕。 有密密麻麻的血珠浮现。 青竹道人面色难看,挥开笼罩住巷子的风雪,摸着脖子上突然出现的伤口,有些难以置信,他见过剑修的剑很快,很利,但从未见过练刀的也能快到这种地步,竟然让他的法术都来不及准备,这很不寻常,他身上的护体法术有很多,毕竟在外是一观之主,又有望进入道门正统,因此就极爱惜自己生命,但在这一刀下,他身上的护体法术根本来不及反应。 青竹道人低吼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话虽问出,但没有一人搭理他。 老者转头看向苏长景,轻笑道:“老夫这一刀,可曾看清楚?” 苏长景怔了怔,回过神之后老老实实回答:“只看清楚三分,其他的记不住。” 老者哈哈大笑:“记不住也无妨,我多出几次刀,你就记住了,小子,再仔细看看这一刀。” 苏长景郑重点点头。 老者紧握住归年,神色平静看着正在准备法术的青竹。 没有率先出手,只是在法术成型之时才斩出一刀。 没有太多气息流落,显的很是平平无奇,就如同刚刚学会拿刀的稚童误打误撞挥出一刀。 这一刀其实有些名堂,叫做返璞归真。 其实他是不在意招数名字,对于他来说只要能杀人就行,其余的皆是花里胡哨。 而面对这一刀,刚刚凭借风雪凝聚出来的猛虎还未来得及吼一声,便化作风雪散落在小巷里。 在斩落猛虎后,这一刀,还有余力。 逼迫青竹道人不得不用更多手段,甚至连法器都丢出一件才勉强扛住这一刀,而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身上的锦绣道袍被斩掉一块衣角。 这算是他最心爱之物,因此他的脸色愈加难看。 老者讥笑道:“法术神通无数又怎样,可知神通敌不过刀剑?今夜你无需太过挣扎,死在我刀下便是你的归宿。” 青竹站在小巷中,看着刀气汹涌的老者,叹出一口气。 然后就从身上拿出一个棺材摆件,灌输气息之后抛出。 很快有一阵黑烟四处弥漫,从其中走出一个干尸,也做道士打扮,若不是身躯实在枯瘦,简直和常人无异。 看着忽然出现的干尸,老者流露出极为感兴趣的神色。 三教正统自古以来多秘术,天才弟子更是数不胜数,可再天才总有天资耗尽枯竭时,眼看着自身寿命枯竭却不能再向前踏入一步,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极为难受,因此这些天才弟子就想出一个主意,干脆以秘术锁住自身魂魄,再将尸体炼成僵尸,两者结合岂不是永生不灭? 尽管有门中长辈不断劝阻,但这种情况仍然时有发生,甚至这些干尸都被一些小门派当做门派底蕴,危机时刻便能放出御敌。 青竹道人对干尸郑重一礼,“还请老祖宗出来斩敌。” 干尸闻言,往他那里望了一眼,露出个极嗜血的微笑。 好不容易能被不孝徒孙放出来,不吃个饱又怎样对得起这难得的机会? 干尸环绕四周,低声怪叫道:“精血!” 老者微皱眉头,又很快舒展开,干尸对其他人来说可能难缠,对他来说却算不上什么。 死人而已,又能跳到哪里去? 现如今最为让他放在心头的,反而是看似毫不相干的苏长景,他不知道刚才这几刀的光景,能不能助苏长景将画像完整画出。 在他的注视中,苏长景提着毛笔艰难在画卷上涂抹,一举一动都会滴落,话虽如此,但相比之前要好像不少,起码现在能画下去。 但始终只差最后一笔,而这最后一笔恰恰是最难的。 与此同时,饥渴许久的干尸猛然向他扑来,手中利甲闪烁着点点绿光,没有想象中的腐败气息,而是尽数内敛,老者平静看着干尸,没有动刀,反而一脚踢出。 将干尸踢飞许远。 干尸嘶吼张口,再次扑来。 老者嘴角微微翘起,也再次一脚踢出。 尽管身前天姿卓绝又如何?经过这么多年岁的打磨,身上的气息早已经消散不见,在没有吸足精血之前,也只是一具比较耐打的尸体。 青竹皱着眉头,看着不断做出蠢事的干尸,心中不禁有些微微怀疑,这个蠢货难道真是他的祖师,怎么画风略微有些清奇? 既然拿刀的打不过,不远处不是还有个练剑的,为何不去? 只不过他的脑子终究与干尸的脑子有些区别。 他想得到,干尸不一定想得到。 既然如此,那他就亲自出手,正好干尸已经拖住老者。 然后蓦然之间,有道气息生出,微微发出一声轻啸,径直向在一边盘膝而坐的许百川掠去。 而许百川脸色依旧通红,对外界诸事浑然不觉。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长景为柳白衣的画像落下最后一笔。 随后画卷散发出无形波动,竞硬生生将气息定住,不止如此,就连干尸也定在原地。 然后画卷猛然铺开,一道道人影从其中走出,有僧有道,甚至还有西域秘修,这一幅画卷,竞硬生生将天地之中近乎七成的修士流派汇聚在一起。 一位普通的画师,怎么可能做到这种场面? 只是老者看到这副光景,有些怪异神色。 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从刀脱离出来,真正化作人影。 与此同时,九重天外天,云端之上。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圣人罕见汇聚了三位之多,各自代表着三教,他们面前有一副云彩所做的镜子,倒映的正是小巷中的光景。 道门圣人神色平淡,只是说道:“既然画卷已经练成,那方天地是否可以打开?” 腰间别着一册书卷的儒教圣人摇了摇头,他看着满脸惊愕的苏长景,生出一些情绪,轻声道:“再等等,还没有真正完成,现在打开太过于草率。” 道门圣人同样看着苏长景,冷哼一声:“苏木,他只是你培养的一颗棋子,不要太牵扯过了,修行到我们这种境界,人世间情感早就消失的淡然无存,长生不死才是最为重要。” 一直未开口的佛教圣人点了点头,笑着打圆场:“江圣你就放宽心,苏圣对形势一向都有最好的把握,等等也是无妨,更何况这一枚棋子是苏圣做的局,苏圣若是不收,江圣你也只能眼看着着急。” 原名叫做江川的道门圣人闻言非但没有安心,脸色甚至逐渐有些难看。 三教虽然同为正统,把持着这片天下的修行,互相之间也不断交流,但多年来,也不断摩擦,生出许多间隙,因此就连高高在上的圣人也不能免俗。 互相看不顺眼是常事,若是脾气再坏一些,直接出手也是理所当然。 儒教还好一些,只是教导人读书做官,并无太大的争斗。 而道佛两教这些年来为了争夺香火气运,门下弟子死伤无数,因此仇怨也是最深。 江圣冷声道:“智通僧,本圣今日不和你多做计较,往后你若是再这样挑拨离间,你佛教的寺庙说不得又要灭上几间。” 智通僧依旧笑眯眯,说道:“既然江圣要送贫僧这样一份大礼,贫僧也得回敬一番,也说不定隔几日后,便有一些道长弃恶从善,受我教大法度化。” 江圣面色有些发黑,手中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一张符纸,散发出玄妙波动。 智通僧也不惧,伸手一招,一根金刚杵凭空出现在手中,气息同样玄妙。 苏圣看着两人,觉得有些头疼。 于是就决定不管,任凭他俩去掐架。 轻轻踏出一步,很快就消失在云端。 秋风起 第五十七章 朝闻道 小巷中那场大战终究还是结束,青竹在见到漫天画卷人影之后,很从心的撤离,不止是因为画卷,还有耳中忽然出现的言论,让他惊喜万分。 那可是圣人! 现如今杀死许百川是次要,圣人话语才是最重要的,最直观的体现便是道门教主也得听圣人的话,他又如何不听。 …… …… 青竹道人离开后,小巷罕见陷入寂静。 漫天人影已经重新涌入画卷,苏长景呆呆的看着重新落到手中的画卷,有些不敢置信,如果说单凭画画画修士就能造成这种场面,那还要艰苦修炼做甚,他很清楚自身只是个凡俗之人,没有半点气息留存,但这幅明明白白成为法器的画卷让他很费解。 将画卷打开仔细查看,很快便发现一处问题,许百川的画像蓦然从中消失,那处地方,现如今空空荡荡。 苏长景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他记得清楚,分明是作过画,自己又没有涂抹掉,平白无故消失,自然让他感到不解。 只不过现如今他也看不懂自己所画的画卷,说到底,还是了解不够。 将画卷仔细收好放入箱中,他揉了揉脑袋,看向一脸惊愕的夏安,无可奈何的摆摆手。 夏安看到他这个傻样子,不由笑出声来。 苏长景也笑了笑,向已经从地上站起的许百川走去,许百川拍了拍衣罢上的灰尘,脸上不见伤势只留红润,身上的气势也截然不同,比以往要强上不少。 那颗丹药给了他不错的增益,不仅将他身上的伤势修复好,还助他跨入一个境界。 现如今内视心湖,能看到和他一样眉眼模样的少年坐在心湖上空,不时有剑气涌入其中,这便是剑修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剑魂。 以后道路总算会顺畅不少。 甚至只要他想,现如今就能跨入下个境界。 许百川抬起头,自言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一架倒打的值当。” 苏长景看着他一身的破布衣裳,由衷道:“许公子,你这身衣服不换一换遮一遮?” 许百川闻言一拍脑袋,从锦绣袋子里扯出一件大衣披在身上,笑道:“一时间倒是忘了,多亏袋子里还有一件,要不然真得去找个衣庄换衣裳。” 苏长景没有接话,有些羡慕的看着锦绣袋子,看着如同变戏法一样从里面拿出的事物,心中有些向往,要是他也有这种储物法器,以后出去行走时就不要拎着大包袱,会轻松许多的,只是他知道就算羡慕又无用,就算拿到手上也使用不了,法器法器,顾名思义就是拥有法力气息的修士才能使用的器物,而他只是凡俗之人,身上根本没有半点法力气息,拿着也是无用。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想起想要修炼的心思,之前遇到过不少修士,也有说要收他做弟子传承衣钵,但都被祖父拒绝,只是让他好好作画,长此以往,也就失去了这份心思。 只不过刚刚经历的一场大战,让他忽然醒悟,在这片天下,修士才是高高在上的,不能跨入修行之门,就算有修士要杀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不止如此,他还想借用修行看一看画卷是什么原因。 苏长景诚恳道:“许公子,我想和你学剑。” 这是他现如今最真实的想法,今日一天见过许百川出两次剑,皆是不同凡响,全然不像还是第一境的修士。 因此在他心中留下重重的烙印。 骤然闻言,许百川皱了皱眉头,没有想要拒绝的意思,只是不懂苏长景为何要找他学剑,他自身剑道都没练明白,就算教人也教不出多少,只是有人学剑终究是好的,因此他便同意。 大不了让苏长景和他一起去剑宗,那边总是能教的。 而这时,天上有道人影抛出一抹云气。 恰好笼罩住整座小巷。 苏长景点点头,想要再说出些话,但很快却发现自身不能言语,四周的场景也在飞速变幻,直到变成一座学堂模样。 其中有一位中年先生正在教书,下面坐着一群牙牙学语的儿童,苏长景正在其中,初时还有些好奇,很快就觉得释然,能在不知不觉中做到这副场景,怎可能是一般人,更不用说还将自己变成儿时模样,就连童音也是一般无二。 大人物想要拿他做些什么,他不知道,但现在命运不由人,也只能接受。 他在想着这些事情,很认真,但在教书先生眼中就是走神的模样,于是便停止念诵,静静看着苏长景,眼中微微有些怒意,很快便开口道:“苏长景……苏长景……” 苏长景仍是走神模样,直到一边的同窗将他摇醒才回过神,得知之后没有过多犹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毕竟自身有错在先,不听先生话语此为大错,理该认错,至于为何会来到这里,他打算等散学之后再想,毕竟将自己送来定然是有着原因,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因此现如今最为重要的,反而是怎样糊弄这位先生。 他可是知道的,若是在学堂上犯了错,是会被打手心,因此无论如何,先认错总是没错的。 于是他极认真的开口:“木先生,学生听闻先生所言经义,不由入神神思,让先生惊扰了,是学生的错。” 学堂是他儿时学堂,同窗也是儿时的同窗,那先生至少也是儿时的先生,他自然是认得。 木先生本来还有些怒气,但听到这番话后不由的笑了笑,眼中怒气不由散去,小小年纪口齿如此清晰,属实难得一见,也罢,既然他说在神思,那就姑且当做是真的。 只不过若是这样轻描淡写就放过,那他这初来学堂的先生也就没有半点威信可言,新官上任还要三把火,他应该也不差的。 木先生笑着说道:“那你沉思的是哪一句圣人之言,可否讲述一遍?” 苏长景怔了怔,飞快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书籍,心中顿时有了明悟,朗声道:“先生讲的圣贤之言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木先生听闻不由笑了笑,说出一个好字,对苏长景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不过也没有多说,只是让苏长景以后注意一些,若是心中疑惑大可以去找他。 苏长景认真答应,接下来的课时便听得极为认真。 这些书籍他看过,也学过,在跟随祖父作画的那些年岁,除去喜欢听人讲故事之外,最为心欢的便是读书,因此木先生所讲的言论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于简单。 但毕竟身处在学堂,先生在上传授道理,必然是有着一番深意,仔细听着或许对局势更好一些。 时间匆匆过去,转眼就到了散学的时辰,老老实实送别先生后,便急匆匆带着书籍走出学堂,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若是这真是他儿时模样,那此时回去应该能见到父母,多少也得让他们提防苏明州。 才走出学堂的门,四周场景顿时停住,在一种玄妙力量下恍如时光倒流,又蓦然回到木先生讲课的那个时辰,只是这次没有点苏长景讲述,反而换了另外一人,所讲的道理依然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苏长景感觉有一些荒谬,他脑中记得清楚,分明已经跨出门槛,但为何又是这种场景,甚至就连同窗的神态都是一模一样,他没想到过会如此,但现如今他什么都做不出,只能再听一次课。 而这次散学后,他没有出去,反而是端端正正坐在学堂中的青石上,眼睁睁看着不远处大门,尽管有同伴叫他一同出去,也只是笑着拒绝。 到了最后,整座学堂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看着许久没有发生变化的场景,想了想,试探跨出一步。 于是时光又骤然倒流。 仍然是学堂,仍然是一成不变的众人,所讲的道理也没有变化。 苏长景小脸一皱,叹出一口气,有些苦闷的意味,难不成他以后要永远循环在这段时间,或者说是永远要待在学堂。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座学堂就是小巷,只是被人添加了幻术,而他所谓的跨出学堂大门,便是破解幻术,这岂是这么容易的? 小巷上空有一道人影居高临下,淡然看着小巷里停下动作的众人,直到看到快要醒来的许百川时才露出意外的神色。 其实也没太多意外,秋风曾经是剑仙配剑,能让剑主在他的幻境中保持清醒理所当然。 于是他想了想,再次挥出一道云气,小巷中的众人在幻境中陷入的愈加深沉。 他想让其余人忘记这一件事情,忘记掉画卷所造成的光景,而最好的法子就是在幻境中再让他们经历一遍,只是这一次没有画卷。 至于苏长景,他另有打算,不是想着要修炼吗,那又何必学剑,我苏木是儒家圣人,换种身份还是你的祖父,自然是有着大道供你修行。 若是你以后不死,这圣人位置都可以传给你。 想到这里,这位儒教圣人忽然叹出一口气,若是真如他所想的这样那便好。 只是苏长景终究是一颗棋子。 他只是其中之一的持棋人,其实做不了太多的主,制造此次幻境,便是他唯一能做的。 …… …… 在幻境中,苏长景已经是第十二次重新回到学堂,期间他用过不少方法,甚至还打算着自裁来解脱,结果很明显,他没死成,不管用任何方法,始终都会回到学堂。 依然是那一句朝闻道,此时听着别有一番意境。 他不算蠢,这段时间中他听到道理也就只有这一句,就连书本上记载的也只有这一句,他想过要翻开去找其他,可无论怎么做显示的依然是这个,最后他恍然醒悟去问木先生,木先生摸着他的脑袋解释了其中意思,大概就是讲的孔圣成道时的光景,和他所得知一般无二,在说完之后,木先生又讲了散学,于是他便经历了第十三次幻境,而这一次,他打算另辟蹊径,反正都会过去,为何不尝试一些其他的? 苏长景很直截了当的说道:“木先生,你可知道修行人所布置的幻境。” 木先生看着忽然在课堂上质问自己的苏长景,这次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一脸笑意的回应:“知道一些,传说这些修行人法力高深,能御使天地万物,就好比你说的这个幻境,也能营造的真实。” 苏长景点了点头,认真道:“先生你可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就是幻境,你们都是由幻境所产生的,只有我是真实。” 木先生脸上笑意更重,他看着终于醒悟的苏长景,忽然说了句貌似不相干的话:“你想要活着吗?” 苏长景有些疑惑,但还是很认真的点点头,都是想活着的,没有人想要去寻死,他也想。 这份心思,做不得假。 木先生说完话之后用手沾了些墨水,凭空写出一段圣人言论,散发出点点金光,不大,但极温暖。 苏长景看着凭空出现没有意料之外的朝闻道,没有太过意外,其实他早就应该知道的,道可以说是道理,也可以说是修行大道,恐怕一千个人来都会有一千种不同看法,只是现如今这样,很明显便是修行大道。 “先生没有随着幻境一同倒流?” “我便是幻境本身,没这个道理的,只是你现在才明白其中的意思,倒显的有些愚笨,不过笨些也好,找不到捷径那就老老实实试探。” 听到先生说自己愚笨,苏长景没有生气,反而是显露出欣喜神色,情绪很明朗,这位忽然将自己拉入幻境的先生是摆明了想传他修行大道。 而他现在能做的也就只能是同意,至少现在是如此,他敢断定,若是说出拒绝的话语,想必又会陷入无止境的轮回。 苏长景轻声笑道:“那先生所做的这一切,想必就是为了这个道字,只不过为何是我,而不是他人,或许他人比我更好一些也说不定。” 写完言论之后,木先生伸手一抚,整座幻境又变了个模样,此时两人正在一座云端高空上,下面便是一间书院。 “想去看看其他吗?” 事到如此,苏长景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无奈的点点头,不做任何言语。 木先生轻笑一声,顿时,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一一涌现,尽管苏长景在这些年见过不少,却仍然觉得吃惊,他所经历的一切,比不过眼前所见之万一,随后场景再次一转,这是一位圣人成圣时候的光景,万般玉彩纷纷而生,紫气浩浩荡荡东来三万里。 只不过苏长景注意的不是各种千姿百态的异象,反而是那位圣人的容貌,竟和祖父苏木有些相似,若不是气度威严截然不同,他还以为这就是祖父。 只是这位圣人的样子和他祖父有些相像,那多少应该也会有些关系,而最大的牵扯关系那便只能是血脉。 那这便说的通,有高人发现他是圣人子弟,向他传法以讨好那位圣人,因此才有了这一场幻境。 “先生,这位圣人可是我的祖辈?” 木先生不置可否,只是轻笑几声,任凭苏长景去猜想,现如今不能让苏长景了解太多,了解一些模糊不清的便可,至少这样能让他既能修行,也能活得长远一些。 到时候就算那些圣人发现他的动作,也可全然推到木先生身上,说是为了讨好他而传的修行。 他的弟子中,可真的有木先生这号人。 其实在看到这些光景时,苏长景想了很多,他想要修炼没错,但他想学的是剑,想要去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剑修,一剑出可斩万物,而现在要得到的修行法子很明显是儒教修行,与他所想相差甚远。 他见过不少修士,也从他们口中听过不少故事,许多都是讲剑修,说的是同境之间如何如何无敌,说的是一把剑可以斩遍天下,依着他的看法,这样才是最好的。 可惜如今,能不能学剑现在看不了他,看的是这位木先生。 木先生好似明白苏长景心中想法,看似面色无波动,其实心里还是有一些感触,这些剑修确实是强,拿着一把剑确实可以纵横天下,其中最为代表的人物,想必就是那位林剑仙,他可是见过那一剑,心中大致也有着估算,若是他上去接那一剑,在用出圣人法器之后顶多是保自身不死,重伤却是难免的。 虽然剑修杀力天下第一,但现在始终是落寞的,尽管有剑仙出现,他的剑能威胁到圣人,甚至斩杀圣人,可他毕竟只有一人,而三教圣人足有合掌之多,任凭他的剑再强,也不可能同时对付这么多圣人,除非再出现几位剑仙。 而剑修悬赏令,恰好就是他们对付剑修的法子,甚至在合适时候,他们这些圣人都会出手扼杀大剑修,掐断他们成为剑仙的道路,因此现如今走剑修路子完全是死路一条。 木先生这时觉得人生百态已经看够,于是很快停下,伸手摘下那一段话,平静道:“你可愿跟我读书?” 秋风起 第五十八章 长剑与书卷 既然青竹已经离去,这场危机便已经算是稳妥下去,柳白衣依旧是那来去如风的性子,只是报给许百川一处地址,便抱着夏安跳出小巷,在不连断的惊呼声之中越行越远。 小巷也就只剩下两人。 苏长景手中捧着一本不知名的书简,微微有些愣神,他觉得之前经历的如同梦境一般,可手上这本书简以及胸口若隐若现的烙印无疑不是在提示他,他是真的要跨上修行道路。 只不过是儒教修士,不能学剑。 木先生在幻境中曾和他说过,小巷中众人记忆已经修改,不会记得他的过往,更加不会记得他手中的画卷,只会记得一件事情,他是无缘无故闯进来的。这样其实也好,斩断与许百川这一位剑修的缘分,若是以后出现在大修士眼中,也能算得上是根正苗红。 虽然是这样想着,可他总觉得有些对不住许百川。 站在原地怔住许久的苏长景回过神,紧紧提着忽然回到手中的木箱子,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只是向许百川微微点头,然后很快就离开了。 许百川站在原地看着苏长景离去,没有太多意外神色,圣人布置下的幻境虽然厉害,但他身上还有着老道士留下的印记,保持自身清醒不成问题,因此他便有了两种记忆。 真假自然分得清楚,因此他就有些好奇苏长景做出这番动作是为何,苏长景不想说,他也不会死皮赖脸的去求问,就这样分别也挺不坏。 将秋风入鞘,抱在怀里,许百川看着已经渐渐亮堂的小巷,没有太多迟疑,就这样走出去。 此时,太阳初升,正是初一。 街面上早已经是熙熙攘攘,恭贺声四起,就算是平常恨不得互挖祖坟的也是笑脸相向,丝毫不见仇怨,留有的只有欢喜。 迈步走过一条小街道,没过多远便出现了一座石桥,下面有一条流淌的小河,河边站着一个武夫打扮的中年汉子,正在拿着竹竿钓鱼,他的脚下还有一只木桶,其中缓缓游荡着一条青色的鱼。 许百川走到河边,想了想,一屁股坐在一边的大青石上,看着这位钓鱼。 中年汉子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缓缓转过头,发现是个未曾见过的剑客,一时间生出不少兴致,仔细打量一番,待看到秋风时眼神一缩,有些惊奇,很快便问道:“已经登堂入室啦?” 许百川没有隐瞒,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看着那只木桶,感叹道:“我在国都寻找了许久,一直没有找到,却没想到今日随便走走就能遇见,这缘分,颇为奇妙。” 中年汉子将已经咬钩的鱼取下放入桶中,重新挂上饵料甩入水中,这才笑道:“那些穷酸不是有一句话嘛,叫什么无心插柳柳成荫,虽然他们打架不行,但这话确实说的不赖。” 许百川沉默片刻,低声道:“前辈昨夜应该发现小巷中的事情,为何没来?” 中年汉子闻言一怔,但又很快叹了一口气,有些愁眉苦脸的意味,将鱼杆放下,感叹道:“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天上有人,虽然看不清楚,但我的剑告诉我去了就会死。” 许百川闻言点点头,不做言语。 在小巷中他能隐约见到天上确实有一位人,散发着极为厚重的威压,他都忍不住有些害怕,其他人不敢上前也无可厚非。 气氛顿时沉默。 中年汉子看着鱼竿想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剑宗外事行走楚风。” 许百川平静道:“许百川,前辈应该识得我。” 楚风转头看向他,惊奇道:“何出此言?你我二人可是素不相识啊。” 满脸神色不似作假。 许百川轻笑一声,思索片刻,指了指楚风的怀中闭目感知一会儿,这才说道:“若是前辈不知道我,为何还要放出剑气做路标,吸引我来此?” 楚风索性丢开鱼竿,站起身围绕着许百川转了几圈,笑道:“不愧是这些日子声名鹊起的剑修年轻一代第一人,脑子就是活泛,比宗门里那些只知道练剑的傻小子要强出不少,本来我还是想看看你这个所谓的第一人是怎么个厉害法,现在看来倒是配的上这个名头,能在洞虚手下以剑气境活命,这个名声实至如归。” 许百川哦了一声,对楚风所言其实并不在意,他只是多杀了些人,隐隐传出一些名声而已,只是那些修士喜欢攀比,又有自尊心在作祟,于是便传出了这种名头,这一路走来许百川杀了不少山泽野修,其中不乏炼法与心光,硬是要说,这名头其实也担得,想到这里,一时居然觉得有些头疼,他听过不少故事,自古以来第一人就不会安生,总会有不少想要夺取他名头的人,因此他可以预见,往后的麻烦事情肯定少不了。 他不在意,可其他人却很在意。 尤其是剑修。 这也是楚风想要见他缘由,毕竟这第一人的名头是要天下修士公认,一人承认是不成,再加上剑修年轻一辈不时常出现在外行走,能做出的事情也极少,因此这种名声很少降临在剑修身上。 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平静的少年,楚风不由得感叹,泰山崩塌,而不惊于色,想必说的就是如此,确实是个不坏的苗子。 在这一瞬间,他动了想要收徒的心思,只是像许百川这种天才弟子他若是敢擅自收徒而不报备,回到宗门之后,肯定会被宗主教训,至少要十年不得出门,想着每日要面对悟剑石吹风,身体就不由得颤抖,于是很快便平静下来。 只是他觉得这样又有些不甘,于是很快便说道:“你跟着我在这里练剑怎么样?” 忽如其来的问题让许百川不由愣神,苦笑一声,没有作答。 难道现如今这些前辈都是这种心思?还没认识多久就让人跟着练剑,多少有些不妥。 许百川摇摇头,没有答应。 硬要说的话,他其实有师父,是玉佩里的那位独臂老人,因此他决定不去拜任何人为师,而他去剑宗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想看看其他人的剑道以及留存在剑宗的各式剑法。 岂能因为楚风一句话就停留在这里? 就算跟着他练剑,最后所学到的也是他的剑道,以后也不过再是一个他。 楚风很快便了然的点了点头,没有太多失望,他也知道他的剑道算不上多强,给人做个参考还成,若是真的教出去,说不定会坑害一个天才苗子,他由衷道:“那你这还是想去剑宗喽!” 许百川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是。 去剑宗就是他为自己定下的目标,要不然他大可以跟随脑海中的剑修法子独自练剑,也能成长到一个不错的高度,只是那样的生活永远没有这里的精彩,更不用说剑宗据说还留存着林剑仙的剑法,这便就更加让他在意。 楚风嗯了一声,想了想,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就将木桶那条青色的鱼拿出来,不由分说的塞到许百川手中。 许百川觉得有些疑惑,这条鱼的分量不对,应该说远远超过了鱼的分量,足足有一百多斤,到很快一切都明朗。 他将鱼扔在地上。 很快就散发出青色光华,然后突然幻化成一个人影,身上还带着道道伤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人他认识,昨晚还在小巷中打过。 只是为何现如今变成一条鱼,这些剑修不是不用法器和法术的吗? 他将头转向楚风,眉目中满是疑惑。 楚风笑了笑,耐心解释道:“就如同你用毛笔对付他一样,你作为剑修能用法器,我们为何用不得?只是用的少了一些罢了,现如今这年头,随机应变才是重中之重,若真是像以前那样顽固,反倒是落了下乘。” 话虽如此,但还有一些他没有说,他被剑宗外派行走,就是因为他使用法器破坏了剑修的规矩,要不然他才不想在外面地方多呆。 这其实也是他欣赏许百川的另外一个原因,不拘小节,不拘于一处,不管是法器还是符纸,只要对自身有益,大可以拿出来用,何必那样墨守成规。 而此时,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青竹道人却忽然出口骂人。 “楚疯子,你他娘有种的就放了我……” 话没说完,便有一道剑光闪过,割下了他的舌头。 楚风手中正悬浮着一柄三尺小剑,他看着捂住嘴的青竹道人,不屑道:“刮躁,败军之犬安敢在此狂吠?” 听到这番话的青竹道人,挣扎的更加剧烈,眼中的眸子闪烁着丝丝火光,一时间连嘴中的疼痛也忽然忘记。 许百川看着这个昨晚还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一口一句要他命的道人,有些感叹道:“前辈,这是何种意思?” 楚风嘿嘿一笑,面露出得意之色,笑道:“你多少也算我们剑修的门面,受了委屈,我们自然是要帮你的,更何况这个老帮菜自己不要面皮在先,以大欺小,太不要脸,因此我就一合计,出剑将他留下来,现在他要怎么处置全都看你,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杀予夺,是这个道理。” 说完之后,楚风顺势踢了青竹一脚,丝毫不在意他的想法。 听到这番话的许百川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他的生杀不由我,是由前辈的,前辈想对他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吧,与我确实没有太大关系。” 楚风看着这个一脸认真年轻人,显露出几分好奇,问道:“他可是要差点杀了你,你就一点都不生气?更不用说你一路走来所遇到的大多事端都是他引起,就没有一丝怒气?” 许百川闻言笑了笑,只是说道:“有人练剑,哪还能生出怒气,他们不也是死去?” 楚风咂摸着嘴,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就不在意许百川的想法,手中那一柄短剑突然飞起,将青竹扎了个透心凉。 “小子,今天是大年初一,要不去我家拜个年?” 许百川没有过多犹豫,很快就答应。 …… …… 在离开小巷之后,苏长景提着木箱快步行走在街道,拐过几个弯之后,便进入一家府邸的后门,跟着仆人再走过一段道路,一个熟悉的人影跃入眼中。 木华先生看着提着箱子站在一旁的苏长景,眼神温柔,邀请他一同坐下。 然后很快,两位侍女便端来茶点,以及一盒黑白围棋。 将棋子分开,木华先生拈起一个糕点送入嘴中,轻声道:“画完了?” 话音未落,手中就捏着一颗白子,放入天元位置,落子声很清脆。 苏长景先是点点头,随后忽然想起一些,再次摇摇头,也不说话。 木华先生笑了笑,示意他落子。 苏长景拈起黑子也不看,随意放在一个位置,然后抬头看向木华先生,眼中有些疑惑。 在走过街道,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幻境里的先生叫做木先生,而这位先生叫做木华先生,很难不将两者连接在一起。 “先生与木先生有何关系?” 木华先生再次落下一子,自顾自的喝了一杯茶,这才说道:“有些关系,但也算不上大,只是同出一门,字辈里同样有个木字而已。” 稍微解过疑惑,苏长景随即落下一子,再次道:“他让我来找你。” 木华先生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说好,让他以后在这里住下。 苏长景不再说话,只是心中的疑惑仍然没有解开,但他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于是就专心致志的下棋。 在游历天下的这些时间里,他也学过琴棋书,因此下棋也算不上差,但木华先生是庆元出了名的国手,能与他比肩的只有朝堂的宰相大人,因此这一盘棋会下的很艰难。 可再艰难总会有个结果,苏长景毫无意料的输了。 木华先生将棋子收好,叫过一边伺候的待女,让她们收拾残局,而他则是看了下时辰,忽然笑了笑。 此时正是清晨时分,应当很快就会有人来。 不久之后,确实是有来人,穿着一身绣满蛟龙的锦绣龙袍,气度威严,身后面跟着亦步亦趋的太监。 木华先生看着来人,笑了笑,没有丝毫想要起身的意思,只是拱了拱手,开口说道:“木华见过皇帝陛下。” 庆元皇帝看着如此做派的木华先生,没有觉得恼怒,只是认真说道:“昨夜根据探子来报,木人巷有修士厮杀,境界还不低,先生何以教我?” 木华先生所在的府邸其实离皇宫并没有多远,因此皇帝到这里并不稀奇,他看着皇帝,没有回答,只是请皇帝坐下,给其倒了一杯茶。 过后不久,皇帝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于是又问过一遍,此时正是大年初一,按照祖制,辰时他就应该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庆贺,而现在距离辰时也不远,但他却出现在这座府邸,心中的焦急可想而知。 勉强喝过一口茶,皇帝陛下静静的看着木华先生,等待着他的回答。 木华先生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指着苏长景,平静道:“皇帝陛下要是想知道,不妨问问他,在那座巷子里发生过何事,他可是一清二楚。” 这位皇帝陛下这才注意到苏长景,这一看倒不禁让他心思泛起波澜,苏长景现在还穿着那套华贵衣服,而在皇帝眼中,这套衣服格外不一般,毕竟是他父亲赏下去的,每一套都是在史书里有记载,因此他记得格外清楚。 “你是,苏府子弟?” 苏长景低着头,眼中有些莫名神色:“是。” 皇帝陛下啊了一声,然后才说道:“昨夜发生何事?” 听到这里,苏长景豁然抬起头,但又很快低下,竭力平静开口说道:“一些修士打架,没什么新鲜,皇帝陛下富有天下,何必在意这种事情。” 庆元皇帝笑了笑,有些苦涩,他的确富有天下,手底下有数不尽的子民供他驱使,但尽管如此,他在那些修士眼中也只是凡人,对于修士之间的厮杀也劝阻不了,要不然他何必这样低声下气的来问木华先生? 他自嘲笑道:“天下只是凡俗的天下,而凡俗之上却不由我的掌控,不在意如何行?” 做皇帝自古以来就很难,不仅要镇压手下的叛乱,要平复敌国纷争,还要小心翼翼伺候那些修士,其实说一句真切道理,别看庆元国在其他国度中素有威名,当得上是第一等的国家,但其实不尽然,只是三教修士无暇管理民众,于是便各自合计选出一人来管理这些民众,因此皇帝说是皇帝,其实上就是傀儡,要是那些修士想要将庆元改朝换代,也只是一个吩咐的事情。 只是索性庆元境内还有一些剑修作为屏障,让那些生出别样心思的三教不怎么好下手,因此这个皇帝才能做出一些事情。 想到这里,皇帝突然看了苏长景一眼,心中渐渐生出一个想法。 苏长景能出现在这座府邸,情况就很显而易见,而这位来历神秘的木华先生是想教他修行,以后说不定也要成为一名大修士。 “你可愿入我朝堂为官?” 苏长景闻言有些慌张,转头看向木华先生,却发现他的微微点头,于是就松出一口气,算是答应皇帝的想法。 秋风起 第五十九章 何为剑气? 在元宵节那一天,心情还算不错的少年提着一把剑,腰间挎着一壶酒囊离开庆元国都,向着已经耽搁许久的路途继续进发,在离开城池之时楚风已经为他指明官道,于是接下来便轻松许多,想必离到达那座建中也不会太久。 只是这些天下了不少大雪,尽管官道上的雪被铲得干干净净,但还是有些道路已经结下一层厚厚的冰霜,走在上面脚底不由打滑,因此这条道路就难得有人行走,放眼望去,只有许百川一人走在路上。 伴随着风声和雪花,行走在荒芜道路上,颇有些天地间唯吾一人的感觉。 走过一段路途,所见到的风景便多了起来,路边栽种的青松依然清翠,与上面垂下的冰凌柱相得益彰,只是此时毕竟是冬天,所能见到的也只有青松。 许百川从腰间解下酒囊,仰头喝了一口,感受到身体那股缓缓像四肢散发的热气后,不由露出些笑意,这壶酒是楚风硬塞给他的,说是其中用了许多珍奇灵物,能保暖驱寒,他也没有过多推辞,最近的天气确实有些寒冷。 将酒囊重新挂在腰间,再次行走,沿着道路行过小半日的光景,便见到一座驿站,身后不远处就是一座石桥,只要跨过这座石桥,就算是正式离开庆元国都,许百川缓缓走过去,从身上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银钱塞在看守驿站的的守将手上,于是就顺理成章的离开驿站,跨上那条石桥。 石桥很是斑驳,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痕迹,哪怕是有积雪覆盖也能闻到上面隐隐约约的铁血气息,这座石桥上死了不少人,骨血已经将石桥全部染透,只是这毕竟是过往的事情,不值得太过关心,许百川也只想跨过石桥。 在走过石桥后,道路和之前的截然不同,有官道,也有经年累月被人踩踏出来的小道,而他要走的就是小道。 许百川身上拿出一张地图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收好之后,就很爽快的踏进小道。 这里本是庆元国都,一举一动都在皇帝陛下的眼中,因此这些小道实在不该出现,据许百川得知,这些小道中甚至有几条是通往敌国的方向,但那位皇帝陛下为何没有埋平,这件事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 许百川在这些日子里见过皇帝一次,其实这么说也不对,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有些惊讶。 不是因为皇帝,而是跟在皇帝身边那对于他有些熟悉的读书人。 读书人叫做苏长景。 穿着那身官袍其实很有一番气度,许百川之前读过一篇文章写过一句叫做在其位养其气,想必就是如此。 那一日苏长景其实也看见他,只是目光有些闪躲。 终究是陌路人,就像现在,好几条道路摆在面前,每个人要选择的不可能一样,总归是会产生分歧。 其实这样也挺不错,至少在离开庆元国都之后没有什么牵挂。 想着想着,许百川忽然有些低沉,他本以为谢清欢可以做他的朋友,以为苏长景可以做他的朋友,但现在看来,唯一算的上半个他朋友的只有那个看着有些蠢笨的读书人刘彦松。 不过又很快,他便散去了消沉的意志,内心反而更加坚定,朋友而已,以后学剑学出名堂后不会少的。 想通这一切的少年对着秋风轻声嘟囔几句,觉得心中畅快不少,于是就露出一个极大的笑脸。 脚下步子也加快许多。 于是在黄昏时刻,他到达一处废弃的山神庙,尽管上面的屋檐已经破了很大的洞,不时有飞雪和冷风刮过,但他仍然觉得很满意,至少晚上有个过夜的地方,而不用像上次在冰天雪地里那样苦熬,再者说了,山神庙中起码还有一堆茅草,也足够安生。 他在山神庙外拾了一些枯枝点燃,没过多久便升起一堆火,盯着这堆火看了许久之后他才突然想起,自从清晨出了城门之后,他就一直在赶路上,早饭和午饭都没有吃,将锦绣袋子掏出拿出一些干粮,就着酒水缓缓送入口中。 火光照在他身上,倒映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其实他大可以不必生这堆火,以剑气御寒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只不对他觉得这样有意思些,于是就做了,甚至还将没吃完的糕点拿出一些放在山神神像前面。 做完之后,觉得始终差了些,想了想,又到了一些酒洒在神像上,算是请他共饮。 毕竟此时是元宵。 天色微亮之后,许百川从茅草堆处起身,将拿出来的事物尽数收到锦绣袋子里,手中只留有那柄秋风,也不对此多做留恋,很快借着微微有些暗淡的天光离开。 显得潇洒随意。 在他走后不久,山神庙忽然刮起一阵风,竟从神像上脱离出一个将军模样打扮的人影。 人影看着摆在面前的糕点,笑了笑,张嘴一吸,又掀起一道风尘。 风尘去之后便已经是空无一物。 人影走到庙门口,看着渐渐远去的许百川,喃喃自语道:“多谢,在下承你的好。” “终究还是,凡俗的好啊。” 许百川并不知道山神庙中所发生的后续事情,更加不知道因为他的无心之举所摆上的糕点沾染了一丝信仰之力与剑气,让那位本来命不久已的山神好受不少,但他毕竟已经离开,后续事情就与他无关系,而现如今摆在他面前让他真正有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已经行到一处断崖处,而断崖下是波涛汹涌的河流。 本来此处是该有一座木桥的,只是很不凑巧,在连日的大雪中木桥堆积了许多积雪,又常年失修,于是便整条整条的断裂,现在还留存在山崖上的只有两道断裂的绳索,索性崖下的河流中飘荡着几条木船,若是他没有猜错,想必是渔船渔夫。 许百川站在断崖静静看了片刻,心中便打定一个主意,若是让他原路返回,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再说了,他对此地人生地不熟,现在唯一能信的也就只有楚风只给他的道路,因此这一处断崖必然是要过去的。 既然已经没有桥,那所幸可以坐船渡过。 许百川在断崖处观望的这段时间发现了一条通往山下河流的道路,于是也没有太多犹豫,径直向下走去,没过多久,便到了崖底,而恰好有一座打渔的乌蓬船离他不远。 渔船不大,勉强只站的下四五个人,而在他上船之前,渔船里便已经有三个。 一对中年渔民夫妇,另外一个则是戴着羊皮帽子的稚童,手中正拿着一段竹条在四处比划,不时敲打着水面,溅起一朵朵水花。 许百川递过一块银子给妇人,于是他就顺理成章的登上了渔船,在妇人的盛情邀请之下还坐上最好的位置,也就是渔船中心。 他也不推辞,只是笑着接受,他其实能理解妇人的心思,毕竟他那一块银子确实不算少,已经足够买下这条船,因此能被这样热情对待也是理所应当。 这条河流极宽广,想要靠着这条船横渡河流有些困难,因此渔夫在征求过许百川的意见之后,早早的收网,顺着河流直下。 渔夫在这条河流生存了许久,对此每一处都十分了解,因此不管河流在汹涌澎湃,这条小小的渔船总是能安稳度过各种漩涡和暗礁。 许百川走出船仓,站在一处安稳地方,看着不断掠过的风景,脸上不由带起笑意。 此处的风景当是他赶路以来见过第二好的。 至于第一好,他现如今还没有见过,总会有更好的。 闭着眼睛,感受着带着水气的风声从脸上吹拂而过,有些惬意的味道。 就是很快他又睁开了眼睛,低头看向扯着自己衣摆的稚童,有些疑惑。 稚童双眼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剑,大声问道:“你是剑客吗?” 许百川闻言点点头,平静道:“算是吧。” 其实他哪是剑客呀,他是剑修。 稚童闻言双眼放光,看着秋风的目光更加炽热,足足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放开目光,低头看向手中的竹枝,露出一副嫌弃的神色,看在眼里倒是有那么几分可爱。 稚童挥舞几下竹枝,听着破空发出的响声,很快又生出想法,抬头看向许百川,认真道:“你能让我摸一摸吗?” 许百川不置可信,只是问道:“为何?” 稚童嘟囔着嘴回应:“因为你是剑客,我也是剑客,我将我的剑给你摸,你的能给我摸摸吗?” 说完之后,很快就举起手中那根竹枝。 在这位稚童眼中,这根竹枝就是他的剑。 许百川想了想,笑着说道:“我的剑你碰不得。” 稚童问道:“为什么?” 许百川按住秋风,轻声道:“因为呀,有剑气。” 稚童闻言愣了愣,神色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也没有太过于执着非要看秋风不可,毕竟别人不肯,他也不可能去强要。 但很快,稚童又开口问道:“什么是剑气?” 秋风起 第六十章 大小两风声 何为剑气? 许百川在听到这个问题时愣了愣神,其实他也不算清楚,体内虽然有着剑气,但他也不知道剑气是为何而来,只是一步步的按步修炼,剑气就自然而然的生出,他也就自然而然的能驱使。 至于其他的,或许境界高一些就会知道。 看着一脸好奇的稚童,许百川平静道:“想看看?” 稚童双眼顿时放光,连忙点头,甚至在脑海中不断想象着会是怎样一番景色?是不是真的和酒楼里那些说书先生所说的一样,一剑出就一定要杀一个人? 年幼的他实在有太多的想象。 许百川想了想,将秋风微微拔出一些,然后顿时生出一阵风。 在河流中顺流而下有风声本就是理所应当,并不算太稀奇,可这一道风却截然不同,是从身后吹出,和迎面而来的狂风截然对立。 风声其实只生出片刻时间,很快就平复下去,一切看着都好似没有事情发生,起码在渔民夫妇看来是这样的,但在稚童眼中却不是如此。 稚童身处在两阵风的夹击之中,对其感受的尤为清楚,他知道,忽然生出的那一阵风是从那一把剑传出。 稚童身体有些微微颤抖,张大的嘴巴有些不敢置信。 这已经不像是剑客的范畴,反而是像那些传说中的仙人。 稚童仰着头看着已经收回的秋风,愣住许久,直到许百川快要下船时才回过神,他看着已经准备妥当的许百川,问道:“我可以学吗?” 闻言,许百川不禁生出一些想法,这种类似的话语他之前听过,是一位年轻画师所说的,只不过现如今已经成为读书人,现在再听到,不禁有些感叹。 许转过身认真看着稚童,看着他眼中有些炽热的火花,想了想,伸手搭在他肩上,传递一些剑气进去,想要看看他的资质如何,结果不错,算是一个练剑的苗子,于是很快从身上拿出一本剑法递给他,轻声道:“你可以学这个,若是练的不坏,至少在这一片江湖会有你的名声。” 稚童没有去接,只是再次问道:“我可以学你的吗?” 许百川摇摇头,很是直接果断,还是之前那种道理,他自己的剑都练不明白,不敢妄自教人,再说了,按照现如今这个世道,成为剑修算不上一件好事,反而是有些艰难,不仅道路难走,还极其容易死去,反倒是当个普通的剑客好一些,最多只是江湖纷争,而他拿出来的这一本剑法添加了一些他自身的感悟,别的不说,借此在江湖闯出一个响当当的名头,还是没有问题。 稚童得到回答之后也不犹豫,直接就接过剑法,只是有一点让他犯了难处,他并不识字。 其实这也很正常,庆元虽是一等一的强国,儒教弟子不计其数,但识字读书的人依旧很少,不为其他,全然是因为无钱读书。 无论是笔墨纸砚还是学堂先生的束礼都是一大笔花销,因此那些读书的往往是家境殷实者,穷苦人家想要送子读书识字,颇不容易。 许百川若有所思的说道:“若是你不识字也无妨,让你父母带你去学堂求学便可,想必他们会欣然同意,至于钱财,不必太过担心,我为你出则行。” 稚童闻言豁然抬起头,有些苦闷,他有个同乡玩伴在跟随先生读书,听传回来的消息,读书是个苦差事,若是在课堂上走神还会被先生打手板子,而他最怕的就是被打手板子,一时间不得有些踌躇。 许百川低头看了看他的脸色,心思一转就明白他的想法,这种想法其实并不稀奇,在云镇学堂里读书的那些孩童也是这种想法,总觉得每日时光都该是玩闹,极少有人听得进去先生所讲的话语,只是现如今这世道,若是不识字读书,想要翻身可是极难。 “其实你不想去学也无妨,那这本剑法我就收回,总归不会让你为难。” 其实这哪是为难,分明就是在强迫作出选择。 稚童知道这是一个难得机会,索性就先答应下来,至于到底去不去学堂,还不一定呢。 小小的他其实没有太多想法,大多只是一时兴起,往后的生活到底有没有因此而改变,谁也不大清楚。 许百川说着说着来了兴致,叫过在一边好奇看着他们的妇人,从身上掏出好大一包银子递给她,然后才笑着说道:“这孩子我看着挺顺眼,不去读书倒是可惜,你们要是愿意,不妨收着这些银子送他去读书,以后也不必跟随你们站在江河上讨生活,说不定读书读出名堂后能得个官身。” 妇人看着那一大包银子没敢去接,脑中一直回想这两个字。 读书! 他们哪里不知道读书的好,自从稚童他们就在想着要送去学堂跟随先生读书,以后出人头地,只是他们知道去学堂读书要花费很大一笔银子,而他们出不起。 现如今乍然听到这番话语,颇有些不敢置信。 妇人吞咽了一口口水,勉强镇定住心思,开口大声叫喊渔夫的名字。 这件事情她做不了主。 渔夫本来有些疑惑,但听到事情经过和看到银子之后,也同样愣住许久,回过神来之后连连推迟。 此时其实距离岸边已经很近,也就只有十几米的距离,眼看着几人还不答应,许百川笑了笑,将手上东西放在船板上。 而他则是站在船头位置,估摸距离之后点点头,随后轻轻一跃,在三声惊呼中踩踏在江水上,很快便到了岸上,转过身来,不禁有一些得意。 毕竟他也是少年人,也该有些少年人该有的性子。 稚童呆呆的看许百川矫健的身姿,眼眸中流露出向往,手中那边剑法握得更加紧。 原来剑客的风景,这般好。 呆滞的不只是他,还有他的父母,渔夫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仙师,怪不得怪不得。” 妇人则没有他这么多心思,只是看着船板上那处银花花的事物,忍不住说道:“当家的,那这银子……” 渔夫摆了摆手,“既然是现实的一番好意,那就留着吧,我程家这一次可是走了大运。” 说完之后,拉过一边的稚童,不由分说的将他按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正是许百川所在的方向。 渔夫板起脸,认真说道:“程林,以后这位仙师就是你的恩人,听到没有?” 名叫程林的稚童无奈点了点头,不敢提出任何意见。 毕竟他也怕父亲的竹笋炒肉。 站在岸边的许百川看着这一切不由莞尔,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手,很快便又踏上路途。 秋风起 第六十一章 人世间哪来尽数圆满 在渡过大江又过了大半月的时间,许百川总算是到达一座名叫仙人台的雄伟山峰山脚下,他要找的剑宗便在这座山中。 或许是因为剑宗在此的原因,山脚下的村落人人带剑,还未走近便能听到连绵不绝的剑啸声。 这是有人在比剑 起初他还觉得有一些惊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这里是剑宗,人人带剑并不稀奇。 他的到来其实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一时间就连比剑都停留下来,剑宗虽然在此,想来此学剑的却极少,能安然无恙找到这处地方也是少之又少,因此有一位少年带着剑独自出现,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许百川看着停下的众人不免有些惊讶,想了想,开口问道:“诸位,可是在下打搅到你们?” 一个带着门板巨剑的中年汉子摇摇头,先是仔细瞧了许百川几眼,又看了看秋风,然后才开口道:“你是想要去剑宗?” 许百川嗯了一声,心思坚定。 对于这位年轻的剑修来说,一路上经历了不少艰辛苦难,无数次死里逃生,为的就是登上剑宗学剑,这件事很明朗,没必要隐瞒。 中年汉子笑了笑,露出几颗有些泛黑的牙齿,挠了挠头,问道:“你能上去吗?” 许百川闻言沉默片刻,平静道:“总归是要试一试,不走一走又如何知道能不能上去。” 他心中其实也不大确定,剑宗的考验一向无定,说不定在路上少走了几步就能刷下去,只有被剑宗剑修带回去的人才不用被考验,这也是他一开始想要找谢清欢带路的原因。 只是现在看来,要让他自己走上去才行。 中年汉子点点头,说了一句不错,然后就不再说话,只是眼中隐隐有些不忍。 山脚下的这片村子,其实一开始是没有存在,而他们这些村民也是后来才聚到一起,全然都是因为登山失败,受不得剑宗考验,但又不忍心离开,于是便在山脚下搭个茅屋,希望以诚心感动剑宗。 后来,人越聚越多,而登上剑宗的却没有一个,甚至连剑修都难以看见,不过索性他们都是剑客,来这里也是追求剑道,既然剑宗不收他们,他们就干脆住在一起日夜讨论,也算是心中有些安心。 说句实在话,他们其实不大看好许百川,他们这些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甚至已经开宗立派的剑客都没有登上剑宗,许百川这位看起来才是毛头小子的剑客,那很显然就更加不可能。 只是话语埋藏在心没有说出,但背地里他们已经立下赌局,就用各自珍藏的剑法来赌斗,在山脚下的这段日子可是没有一点消遣,今日难得有一位,这座不大的村落顿时活泛起来。 许百川不明觉厉,只是稍微想了想,便很快不在意。 他要做的是登上剑宗,其余事情其实大可不必在意。 只是很快便有一件事情找上他。 是一位带着剑的老妇人,穿一件洗的发白的红裙,尽管已经老迈,脚下步子却依旧坚定。 许百川看着老妇人,细细思考片刻,便伸出手搀扶住了她。 老妇人显的有些愕然,但脸上很快泛起笑意,拍了拍许百川的手,说出一句好孩子。 其实她并不需要人搀扶,在这些年岁里也没有太多人碰过她,只不过今日许百川的好意让她难以拒绝。 这少年的眸子,很清澈。 有些许他的模样。 就连穿衣服的喜好也一样,都是喜欢一袭白衣。 老妇人看着看着,忽然流下眼泪,擦拭过后轻声开口问道:“好孩子,你叫什么?” 尽管经历过时间打磨,老妇人声音已经变得沙哑,可若是仔细听,却能由衷的感觉到一种动听的意味,不知为何,许百川忽然想到了春天的雨水。 清脆而动听。 许百川轻声回复:“姓许,叫做许百川。” 老妇人轻声念叨两遍,随后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更深一些,她抬起头笑道:“可有字?” 听的这样的问题,许百川沉默不语,很快就摇了摇头。 他也想过有字,可取字这种只要父母或者恩师才行,而他自小就不见父母,家境贫寒也去不得学堂,自然就没有恩师,老妇人问他的字,他也答不出,只能老老实实摇头。 老妇人啊了一声,很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心中有些埋怨自身为何要问出这个问题,这个少年实在合她眼缘,又极其懂礼貌,更何况不久后还要去登那座剑宗,心境但凡有半点不好都有可能过不住考验,这是她不想看见的,毕竟她来找许百川,有事。 老妇人微微有些自责道:“人老了,说话就有些不好,你千万不要往心中去。” 许百川笑了笑,“不会的,没什么大事。” 是的,不算什么大事,他一个人也活得好好的,有名字便足够,不需要字。 老妇人带着他走动几步,坐在一把木制长椅上,问道:“你是想要去剑宗?” 许百川闻言拍了拍秋风,轻声道:“是要去那里,我想在路上再走远一些,再走快一些,因此思来想去,也只有剑宗能助我” 一番话,道尽其中的心酸。 毕竟只是少年人,一个人行过这么长的道路来这里,所为的只是当初练剑时许下的愿望。 他想要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剑修,最好能站在那位剑仙旁边,听剑仙说一句不错。 那就算的上是顶尖的荣耀。 少年心思现如今只能这么大。 老妇人将自身那把长剑抽出摆在身上,轻声问道:“想听个故事吗?” 说完之后还不等许百川回复,便自顾自地开口说道:“在一座小国有一位公主,从小天生丽质,当得上是那座小国第一的美女子,因此追求她的人无数,但她却喜欢上了一个少年剑客,哪怕知道那位少年剑客并不喜欢她也不改心中所想,于是她也拿起剑。” 许百川沉默片刻,问道:“后来呢?” “后来呀。”老妇人笑了笑,面露回忆轻声说道:“后来她也遇到许多人,但都不及那位月下舞剑的清冷少年让她难忘。” 许百川叹出一口气,在他成长以来便是独自一个人,就算听说书先生讲过不少男女情爱,却也依然不懂为何会这样让人着迷,老妇人刚才说出的一番话很明显便是在讲自身,因此他有一个猜测,或许这位老妇人所说的那位清冷少年,便是剑宗里的一位剑修。 其实这样也寻常,天下修士总归带着一丝别样的气度,又有万千力量可供其驱使,有女子一见倾心实属正常。 只是老妇人这个故事,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执着,也与那些说书先生所讲故事截然不同,他们所说的大多都是团圆,而老妇人很明显是不得团圆。 老妇人说完之后顿了顿,说道:“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成,但希望你能上去,如果你上去的话能为我带一句话吗?” 与心中所想没有太多差别,更何况带话而已,算不上什么艰难,因此许百川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老妇人得到了所想要的答案,脸上再次露出笑意,摸了摸手中长剑,有微微的不舍,但又很快隐藏下去,伸手将剑递给许百川,开口说道:“也没什么好谢你的,给你金银钱财太过于俗气,给你剑法想必到了山上你也用不着,于是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把春丝能配得上你。” 许百川没有去接,只是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出几步才停下,面容上满是严肃,他不会擅自去拿别人的剑,更何况剑主还没死去,练剑的这些时日,让他也沾染上这些偏执。 他认真问道:“前辈想让我带什么?” 老妇人抬头看了看他认真的脸,将手中剑收回,重新挂好之后,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微微摩梭几下,便递给许百川。 许百川这次没有推迟,很自然的接过信封收入怀中。 信封上写着一个名字。 唤作左思遥。 许百川没有细看,只是在心中记住这个名字。 然后呼出一口气,向老妇人告别。 向山上走去。 这位从大理国翻山越岭而来的少年,开始徇着小道登山。 在他看来或许平常,但在山上和山下两伙人看来,却格外特别。 山下以他为赌斗。 山上亦以他为赌斗。 只是一个赌的是剑法,一个赌的是名头。 剑修年轻一辈第一人,老一辈的或许并不是很在意,可在同为年轻剑修看来,这是必须要争的。 毕竟谁也不想弱人一等。 剑修的傲气,铭刻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这一场登山考验,或许格外特别。 剑宗问剑台上,此时已经站了不少人影,尽数是盯着不远处浮现在空中的画面。 跃跃欲试。 秋风起 第六十二章 登山,出剑 许百川不知道赌斗的事情,就算是知道也不太在意,他人心中所生出的想法不是他能制止,让他在意的反而是这条道路上的风景。 有翠竹有青松有腊梅,甚至他还在这个时节见到一株盛开绽放的梨花。 抽动鼻子闻着香气,有些微微惬意,于是就连脚下走的步子也快了不少。 他不知道这座山有多高,也不知道到达剑宗要多远,但走快些总是没错的。 在走过半日的光景之后,他已经到达山腰处,整条路途已经走过接近一小半,而这时那些考验却没有出现,听山下的那些剑客所说,很少有人走到山腰,大多只是往上走过几百步便被剑气赶下山,许百川这样轻松若是让他们知道,保准会惊掉下巴。 难不成就算是考验,也看年纪不成? 这是疑惑,埋藏在他们心中许久,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山腰处有一座历经岁月斑驳的亭子,不大,也不算好,四处布满着蜘蛛网。 但此时此刻,有位倒提一把无鞘利剑的少年站在亭子中,正望向许百川。 有些许锋芒。 许百川微微讶异,他听谢清欢与楚风说过不少剑宗考验,有去斩妖除魔的,又要在一定时间登上剑宗的,也有要幻境炼心的,但却从来没有听他们说过要和剑修打,这应该是头一遭。 只是转念一想也就释然,考验嘛,稀奇古怪是正常的。 若是真要弄上妖魔和幻境,那也就真的太过于轻松。 斩杀妖魔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幻境就更加不值一谈,有着老道士印记加身,看破幻境更是轻而易举。 相比之下,与剑修厮杀才算得上是考验。 许百川走动几步站在亭外,不做言语,同样看着亭中少年。 两人默默对视,最终还是亭中少年忍不住开口,他神色认真,冷冽道:“你就是许百川?” 听到自己的名字,许百川这次倒真的有些惊讶,他一路走来只碰到过两位剑修,皆是待在原地不动,既然如此,那他的名字是如何传上剑宗? 他有些疑问,于是便问了。 他认真开口道:“你是如何知道我?” 少年提了提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你想要登剑宗,那就得接受考验,若是普通剑客只需要经历过幻境考验便可,而你有着剑气在身,剑法已经登堂入室,则需要换一种法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剑宗修行自然是有着规矩,非天资卓绝福缘深厚者不收,因此想要登上剑宗,便要证明自身的资质,现如今你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就此下山,而另外一种便是与山中年轻一辈对敌,一路打上去。” “你要如何选择?” 许百川看着这位少年,想了想,问出一个问题。 “你觉得我该如何选?” 少年怔了怔,随即回复道:“若是我是你,便应该在此时麻溜的下山去,据我所知,你的修为还没有突破剑气境,而山上的师兄弟最低也是剑气,其中不乏炼法与心光,你应付不来。” 许百川点了点头,算是大致知道年轻一辈的修为,心中说是不担扰那是不可能,可见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再往后退缩那还能算作什么? 许百川笑了笑,“若是一路打上去,想必第一个就是和你打?” 少年很自然的点了点头,他看着这位在剑宗已经隐隐传出名头的剑修,期待着他的回答。 许百川并不是很着急回应,他先是解下腰间酒囊,痛快喝了一口酒,又从锦绣袋子中拿出吃食嘴里塞着,淡淡的香气涌入亭中,让少年不自觉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开口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许百川咽下一块牛肉干,又喝下一口酒,这才笑着回应道:“打架嘛,总归是要吃饱了才有力气。” 少年闻言沉默不语,他此时倒真的对许百川这个所谓的第一人高看一眼,起码这个勇气他学不来,也生不出。 没过多久,他又忽然开口说道:“我叫王存阳。” “这柄剑叫做残阳。” 许百川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知道了。 此时他的东西已经吃得差不多,于是就索性收起,整理好仪容之后,将秋风从腰间取下,认真道:“秋风,请赐教。” 话音未落,他便如同飞梭一般快步奔向王存阳,手中秋风划过半个弧度,带起道道剑光,径直递向王存阳喉间。 在得知后面还有不少人在等着他后,他便打算从速解决,尽量留存体力,刚才吃喝也是存着这个心思。 王存阳眉头微皱,他想过许百川会出剑,却没想过会是这副光景,来的这样气势汹汹,给他的压力如此之大,他知道这时出剑抵挡已经来不及,于是便将剑气灌输于脚底,点地三下急退。 在得出空当之后,才将手中残阳递出。 想着于秋风一争高下。 剑气对剑气! 许百川神情不变,只是微微侧身躲过这一剑,秋风转变方向上撩,带着道道风声险之又险划过王存阳的脸脥,带出一道狭长的血口。 洒落不少血红。 许百川见状非但没有得意,反倒是有些懊恼,刚才这一剑他应该再往下压一些,这样就能在王存阳喉间划过一道不致命的血口。 而剑修之间相互对敌,致命之处被人划伤一个小口,便就已经算是输去。 这次差一点。 王存阳神色有些难看,刚才虽说他存了大意的心思,但许百川的剑之强他也有所领悟,分明在其中用的剑气不多,但为何会这般强? 其实他哪里知道,许百川自从练剑以来,便一直在厮杀当中,一招一式都是在生死中磨砺,有如此效用理所当然,而他则是生活在剑宗,没有生死逼迫,只会一板一眼的使用剑法,接不住也理所当然。 他没有闲心去管脸上的伤口,深吸一口气,再次吐出之时便有一道剑光生出。 来势汹汹。 许百川单手握住秋风,向上横挡,随后一转又是一剑,只是这一剑是劈砍。 势大力沉。 震得握住残阳的王存阳虎口发麻,暂时失去出剑之力,而他这时换手已经来不及。 下一刻,秋风就将残阳挑飞,直直点在他的喉间。 许百川很快便说道:“你这一关我算是过了吧?” 王存阳扯了扯嘴角,并不很想回应,结果如此显而易见,再问出来就有些嘲笑意味。 不过很快他又自嘲一笑,他确实输了,那就没有反抗的理由。 因此点了点头。 许百川将秋风收起,也不多做犹豫,走出亭子继续前行。 亭内,王存阳弯腰拾起残阳,没有由来叹了口气,一脸愁苦。 他知道刚才的景象尽数被山中的那些师兄弟看见,他应该出尽了倒霉相。 王存阳看着渐渐消失在眼中的背影,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宗门观看。 经过刚才这一战,他对许百川的实力有了不少了解,起码在宗门内年轻一代能排得上名号,那这样说的话,宗门会有不少人败在他剑下。 总归不是他一人出丑。 这样想着,心中好过不少。 他低声道:“许百川,但愿你能走上去,最好能将将那几个修理的惨一些。” 宗门之内,多少也会有些恩怨。 很寻常。 秋风起 第六十三章 风尘之中,有剑 登山的这条路其实比想象的还要漫长,路途看着已经走过一半,但其实不然,在护山大阵笼罩之下,若是控制者心想,便无人能登上剑宗。 许百川只能一步步走上去。 而王存阳作为剑宗弟子,却不用受登山之苦。 因此他绕了一个小道,很快就登上问剑台。 有不少人在这里等他。 之前他夸下海口说会将许百川败于剑下,夺下第一人这个名头,好好的风光一把,但结果却显而易见,他打不过许百川,甚至连手中残阳都被挑飞。 因此也不少人看着他都是有些嘲笑。 剑宗练剑十年,又有长辈教导问剑磨练,却打不过一个独自练剑的野路子。 当真是丢了脸面。 站在问剑台的剑修尽数不语,王存阳在他们之中只能算个中等,输了虽然意外,却也不是太意外。 总归是会赢的。 王存阳提着残阳缓缓迈过人群,走到一位背着三尺长剑的中年剑修跟前,低下头,沉默不语。 中年剑修叹出一口气,看着自己弟子被击败,这感觉并不好受,但同时他也留存着一丝期盼,剑修聚集在一起有极大的益处,能最大限度的保证传承不被丢失,但也有一点坏处,这些剑修空有一身剑气剑术,却从未真正的杀过人,从未真正的经历过生死拼杀,因此他们的剑。 不够狠! 他的弟子王存阳是如此,其他的年轻一辈剑修也如此。 他将手搭在王存阳肩上,拍了拍,轻声道:“知道是哪点比不上他吗?” 这个“他”,自然就是正在登山的许百川。 王存阳沉默许久,抬起头,看着他的师父,说道:“他的剑比我快,比我狠,比我凶,或者说比我有杀气。” “有这么一瞬间,我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不少模糊的鲜红人影,尽数带着剑伤!” 听到自己徒弟的回答,中年剑修也有些感叹,出剑带有亡魂残影,这是一种异象,而想要生出这种异象也很简单,不断杀人便可,杀的足够多便会出现。 那些在菜市口砍头的刽子手,征战沙场的将军,身上往往也会出现这种异象。 寻常人看不见,只能感受到这种气势。 而王存阳是修士,能看见很寻常。 中年剑修仰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光景,微微失怔,他想了想,忽然说道:“存阳,若是这小家伙能上来,你不妨和他学一学,总归该有些感悟的,剑修的剑不应该拿来比斗,应该拿来杀人。” “剑术,本就是杀人术!” 王存阳点头应下,眼中有些许火光。 他此时真的希望许百川走上来,能被师父夸奖的,肯定不一般。 中年剑修的话其实不只是说给他听,还有说给另外人听的意思。 剑宗荡剑崖,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躺在竹椅上,悠闲吹着轻风,他的身边并无他人。 但很快,便有一位身着白衣腰间悬剑的男走来,站在他的身边,默然不语。 没过多久,老者耳朵忽然一动,睁开闭着的眼睛看向问剑台方向,笑了笑,感叹道:“老夫这三个徒弟中,就你最会说,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想下山?那就想想!” 说完之后,老者看向面容清冷的白衣男子,笑道:“思遥啊,他可是拿着那封信来的,若是他上得山来,那封信你看还是不看?那个人你见还是不见?” 面对自身师父一连串的盘问,名叫左思瑶的剑修只是说道:“等他上来再说吧,现在说这些并无定数。” 老者呵呵一笑,重新闭上双眼,翻了个身,嘴中嘟囔道:“思遥,你这话里的意思便是那小家伙能上来,你就下去见那小姑娘,是也不是?” 山脚下的老妇人看着年纪并不比老者小多少,可在他嘴中只能得到一句小姑娘的称谓,听着有些不伦不类,但要是知道这个老者便是这座剑宗的宗主,活了足足有五百多来岁,那自然而然便能理解。 他叫一声小姑娘,还真没人可以挑出毛病。 左思遥听着自家师父话中的意思,有些头疼,他一直都知道老妇人住在山脚下,一直都想要见他,而他一直都是躲着。 他不大想经历男女之间的感情,老妇人心心念念想念着他,他知道,但他全然当做没看见。 其实他和老妇人并没有太多关系,只是偶然一次月下出剑为老妇人解决一些麻烦,却没想到自身倒是缠上麻烦。 因此,自从那一次下山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下过山。 左思遥走出几步,看着崖底围绕着的云雾,想了想,忽然说道:“师父,我觉得二师兄说的对。” 老者不置可否,依旧在闭目养神,只是此时嘴角已经勾起弯弯笑意。 他其实也觉得对。 直到左思遥觉得他已经睡着之后才继续开口:“这件事说不定,我做不得主,得看那位剑仙的意思。” 说完之后,便真的有鼾声渐起。 左思遥摇摇头,迈步走出荡剑崖。 他的眼中一直有些按捺不住的剑意,已经留存了许久许久。 —— 登山说难,其实也不算太难,只是道路比较难行,外加多了些拦路之人而已。 再次出剑将拦路剑修击败,许百川没由来叹出一口气。 此时已经临近下午,距离他走出亭子已经足够有两个时辰,而往常这两个时辰,他足够走出数十里路,然而放在这里,只是才走出两三里。 距离山顶那一处偌大的平地,如同水中月一般,可见而不得。 确实有些烦恼。 许百川掸了掸衣服上刚才沾染到的灰尘,看向默默拾剑退去的剑修,忽然问道:“你是第几个了?” 那剑修闻言怔了怔,但还是很快开口:“在下之前的是于师兄,他是第七个,那在大便是第八个。” 许百川眉头微皱,他不知道剑宗年轻一辈有多少人,可就目前掌握人数来看,想必是不会少于双十之数,并且越往后想必修为也会越高,这八个只是剑气境的便能拦住他足足两个时辰,往后想必耽搁的会越久。 确实有些麻烦。 但也算不上太过麻烦,这八个他都能击败,后面的想比也可以。 再次走上登山路途,许百川紧紧握住秋风,身上剑气蓄势待发。 他心中在想着,若是下一位拦路者出现,他便直接出剑击败,能一剑解决绝对不会出一件剑半,多少也要节省一些体力。 而站在后面的剑修看着许百川这幅样子,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说出。 其实你大可以坐在地上恢复体力,登山没有这么多规矩的,更何况你还是轮流打这么多人。 只是这话刚刚想要说出,许百川便已经消失不见。 他挠了挠头,最终不打算去想这件事。 身子一闪,很快就消失在道路上。 而许百川却没有他这样轻松可以借用护山大阵,他只能自己一步步走上去。 古往今来,剑宗考验过无数剑修,但却都没有像许百川这样直接。 哪怕他的实力已经超越剑宗中大多数的年轻人,甚至能稳稳排进前三,但他还是要走上去才行。 并且只能胜不能输。 许百川走出几百步,心中同时在不断默数,这是他从不疲劳者所留下的传承记忆里得到的一种法子,唤做蓄势。 每走出一步,他所要出的下一剑便会强一些快一些,走的越多,蓄的势也就越强,甚至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若是他从山脚下一路蓄势到山顶,会发生一种不可思议的变化。 许百川抬脚往前,再次走出几步,又骤然停下。 有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一位女子。 很艳丽,在看到她的时候,许百川不自觉想起了春天绽放的桃花,有种淡淡香气,沁人心脾。 而恰好,这女子身上也有。 面若桃花,身如扶柳,想必说的便是她。 许百川看着女子,极认真说道:“你很好看。” 女子闻言扑哧一笑,对许百川有些改观,心中生出些许好感,能夸她好看的在她看来应该都不是坏人,她心中想着要不出手轻一些,这样嘴甜的人在山上很少见。 只是她开心还没过多久,又很快被接下来的话语所扰乱心情。 许百川继续说道:“只是你要是拦我的路,那我仍然要对你出一剑。” 这一番话说的理所当然,女子仔细瞧着许百川的脸,想在上面找到半点怜香惜玉,但很快便丧气发现,留存在许百川面容上的只有认真。 那他要出剑,便只是出剑,不会有其他的。 女子撇了撇嘴,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修理一番许百川,让他知道剑宗小姑奶奶绝对不是好惹的。 她将环抱着的剑取下,将剑鞘放在一旁,娇啍道:“剑宗李素素,配剑素问,请赐教!” 许百川摇摇头,不做言语,只是快速拔出秋风,身上蓄势已久的剑气随着他递出的这一剑,汹涌而出。 此时秋风递出,便真的有秋风来。 吹动不少风尘。 风尘之中,有剑光! 秋风起 第六十四章 一剑复一剑 其实对于许百川来说,杀人倒是个简单的事情,与人比剑则处处受到制衡,有许多要人命的杀招用不出,这便就颇为难受,更何况在他这一路走来,经历过不少生死拼杀,因此他的剑术风格都带着一股子狠辣劲,每一剑都是奔着杀人而来,尽管因比剑有所收手,却也没收太多。 因此李素素打的极为难受,这时她总算有些明白为何败在许百川手中的师兄弟皆是一副心服口服的模样。 他的剑,确实强。 与年轻一辈的风格截然不同,倒和师父师叔的剑比较相像,每一剑递出,都携带着一股淡淡杀意。 勉强招架住一剑,李素素便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在刚才交手的刹那中,她虽然也递出许多剑,但不论剑气还是剑术都没有尽全力,每当她想要用出更强的剑术时,秋风总是能干扰并打断她,这种出剑方式她见所未见,因此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但心想着总有一点是没错的,绕开之后缓慢寻找破绽从而一击必杀。 这是左师叔说的,她一直记在心中。 只是她想得到好,真正做起来却不是那般容易。 许百川不知道李素素心中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出剑再快一些。 就在两人交战的不远处,左思遥正看着这个出剑愈发狠辣的少年,眼中满是欣赏之意,一剑递出,生死皆杀,这才是剑修! 甚至现如今他心中生出想法,想让许百川不用经历这场考验直接跨入剑宗,其实以他的身份地位这样做是有一定的可行,顶多是受一些人诟病而已,但也不会太多,毕竟他的剑,能杀人。 只不过这种想法只是生出片刻,又很快被他掐灭,因为他知道现在关注许百川的不止他一个,山顶上剑修尽数都在关注他,就连他的师父,那位自说不问世事的老宗主也在关注。 想到自家师父,左思遥不由叹了口气,当时许百川要上山时有很多人提出考验的方式,但最终拍板以这种方法的还是他的师父。 他也问过,却没有得到答案,只是说让他来看,于是他便来看一看。 现在看到了,觉得不错。 而这时,有道豪迈笑声远远传来。 “左师弟,怎样?可曾看出些什么?” 左思遥闻言转身,看着踏剑而来的中年剑修,平静道:“二师兄,看出一些,却也算不上。” 中年剑修收好剑,站在他身旁,一同看着下面的剑争,虽说在他看来犹如小孩子打架,但总归是有那么几分趣味。 看着看着,中年剑修眼神突然有些惊奇,他开口道:“这小家伙的剑法怎么带着一股子稳重的气息,这并不应该啊,此时的他应该是锐意傲气,远远没有到达稳重的年纪。” 以他的境界,看出这些并不稀奇。 左思遥皱着眉头,很显然也开始察觉到,他是剑宗中出了名的剑术高手,甚至有着一日习一剑的美号,而他在剑宗已经足足待了七十年,所会的剑法简直浩如烟海,一开始还以为是许百川所拥有的传承并不在意,可仔细看着却发现别有几分意思。 这一招一式,颇有些江湖剑客厮杀时的意味,顺便还带上了他们的不要命的劲。 只是依着他看来,这种江湖剑术太过于杂乱,不过是蛮横着将各种经验掺合在一起,勉强达到够用的层次,这时境界低微还看不出问题,若是境界高一些问题可就大了。 修士厮杀,艰苦的道理并不一定适用。 只不过也说不定,这毕竟只是他的经验之谈,或许可以适用一些人,或许又全然用不上,毕竟每个人都有独特的剑道,听别人的也不尽数好,若是听多了说不定自身剑道也会变成他人的剑道。 不管如何,总归是要许百川能上山再说。 左思遥平静开口,只是说出的话却不如何平静,他说:“若是他能上去,我想说收他做弟子,你们不要和我抢。” 闻言,中年剑修笑了笑,自顾自说道:“左师弟,这可不一定啊,总归是要试一试的,更何况我是洞虚境,在这里多多少少也能算些人物,没必要怕的。” 左思遥认真道:“赵康,我也是洞虚,要不你我试试?” 一句话说出极为平淡,可其中隐藏的锋芒意味赵康却很清晰察觉,不由扯了扯嘴角,他这个师弟哪里都好,就是喜欢和人犟,一旦有不顺心的事情就会与人斗剑,因此剑宗中门人颇有些惧怕,他也不例外,既然左思遥要收弟子,他不抢便是,总归是归为他们这一脉名下,肥水不流外人田。 想到这里,赵康呵呵一笑,只是说道:“既然师弟你有这个心思,那我这个做师兄的也不好和你去抢,我那一个徒弟都教导不过来,再找一个实在力不从心。” 左思遥不置可否,只是悄悄撤去身上汹涌而出的剑气。 不再理会性子跳脱的师兄,转头继续关注下面两人。 其实这是他们说话这段功夫,下面比斗已经接近尾声,毕竟李素素是个女子,又爱惜身段,因此所挥出的剑法在许百川看来皆是软弱无力,之所以能支撑这么久,全然是因为她在炼法境界,如若不然,就算许百川不能挥出杀人招式,她也早该败退。 而现如今她也支撑不了太久,身体早就因为阵阵敲击而软弱无力,剑身撞击所产生出叮当声,在她听来,有些遥远而模糊。 下一刻,许百川便欺身到她身前将她制住,秋风正横在脖颈处。 只是一手握剑横颈,而另外一手手肘则是无意按在一处柔软。 在确定李素素已经无还手之力之后,许百川便松开手,脸上露出笑意。 这一战,终究还是他胜。 她回过神来之后,猛然惊叫一声,不加思索便伸出手。 扬起,挥下。 一阵清脆响声,乍然生出。 许百川捂着脸,有些费解,这女子好不讲道理,明明他赢了,还要打人。 李素素涨红着脸,狠狠盯着许百川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只留下许百川站在原地茫然。 而这一切,恰好被站在上空观战的两人看见,也只是他们俩人,刚才要触碰的那一瞬间,便已经生出剑气暂时切断镜像联系。 是左思遥做的。 左思遥歪着脑袋想了想,可没过多久便轰然大笑。 “哈哈哈,这小子,确实不错,连小姑奶奶都敢招惹,以后可有的好受。” 赵康也没有例外,随着他一同轰然大笑。 这件事情确实有趣,想必以后这山上该有乐子看了。 他转头看向左思遥,笑道:“要不我们去李师妹那里去看看,素素这丫头,保准又是去那里哭鼻子了。” 左思遥点点头,说了句好。 于是很快便消失。 赵康看着依旧在愣神的许百川,嘴角抽搐,也很快消失。 秋风起 第六十五章 无需一剑 女子剑修李素素在扇完那一巴掌之后便飞快提着剑离开,直到走过许久之后才停下来喘气,脸上依旧微微有着红润。 她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想着那个对她动手动脚的毛糙小子,一瞬间有些恨得牙痒痒,她可是冰清玉洁的身子,还从未让人碰过。 更何况是那种私密地方,听师父说,那是未来夫君才能碰的。 心念到此,李素素越想越有一些委屈,干脆就调转方向,向一个熟悉地方走去。 只是还没多久,她便被人叫住。 是个不大顺眼的少年。 尽管长得极为俊美,可在她看来却分外讨厌,一点也不想见到,这少年对于她来说是如同牛皮糖一般的人物,想甩掉极为艰难,其中什么原因她大概也知道,无非就是贪恋她的美色。 想到这里,刚才心情还不大好的少女微微释怀不少,露出些许笑意。 世上女子就没有一人不在乎自己容貌。 无一能避免。 只是她露出的这些笑意在拦路人眼中别有几分意思,甚至那少年还想着,难不成是回心转意,明白了他的好? 少年看着李素素的脸,流露出几分渴望,收回之后,很快问道:“素素,刚才那一战,如何?” 他也确实想知道,毕竟在两人决出胜负的时候镜像忽然被掐断,在问剑台引出不少骚动,他们想知道结果,于是便来寻李素素。 其实大可他们不必来寻找,过后不久镜像自然会恢复的,来此只是少年自身的想法。 李素素微微撇过头,不想去看这少年,冷哼一声,也不做回答,径直绕过他,很快便开始走动。 少年皱着眉头,快步跑到李素素身前,伸手一拦,有些不确定的小声道:“素素,你怎么不回话呀,难不成是输了,有些可惜,只不过也没多大关系,我帮你打回来便是,去狠狠教训他一番。” 李素素看着自顾自说了一大段话的少年,有些烦躁开口:“张山,你到底烦不烦,我都说了不喜欢你,甚至还很讨厌你,你没事缠着我做什么,你要是再不走开,我要去告诉师父,让她狠狠修理你一顿!” 张山听完后不免吞了吞口水,神色剧烈波动,甚至屁股上残留鞭伤还在隐隐作痛,他明显知道做为李素素师父的那个女子是难得一见的狠角色,让其得知自己绝对没有好下场,弄不好又要挨一顿打。 张山叹了口气,只是温声说道:“素素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就是那混小子竟然敢欺负你,那便是不识抬举,你在这里等着我的好消息,我这就下去教训他。” 李素素对此不做言语,只是看着张山向着向剑台走去,想了想,也决定跟着一同过去看看。 毕竟张山这人虽然不大讨喜,可确实是一位天才剑修,由他来战许百川,想必会很精彩。 两个小辈之间的交谈看似没有其他人听见,但隐身在一旁的左思遥两人眼中却看得真彻。 一时脸上的神情更加古怪。 这番比剑登山,怎么感觉变了个味道,有些争风吃醋的意味。 张山对李素素的爱慕之情在剑宗已经传遍,他们俩人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因此在得知前因后果之后,对这件事更加感兴趣。 “要不去看看?” 左思遥背着双手,望着不远处的风景,平静道:“张山这孩子剑术还是不错,只是性子有些急切冲动,若是能稳下来,以后成就不会少于你我太多。” 赵康无所谓点着头,搂着双手,随口说道:“他确实不错,只是有些心术不正,哪有他这个年纪便将元阳之身破去的,听说还是山脚下一处半遮门的半老徐娘,这也能下去手,啧啧啧啧,有些佩服。” 左思遥脸上也有了些笑意,张山的事情在剑宗久经传播,甚至说出好几个说法,最后还是见宗主开口才将这件事情压下去。 他轻声道:“无需再提起那件事,过去便让他过去。” 山上剑修大多是自觉汇聚到一起,勉强形成一个宗门,其中各有枝脉,发生这种事情,他们说说便可,若是要管可轮不到他们。 赵康无所谓笑了笑,不再作提,但又很快说道:“不如你我俩人做个赌,赌登山那小子几剑能砍翻张山。” 左思遥转过头一看,赵康甚至还拿出毛笔纸张,想要立下字据契约,左思遥并不急着开口,等赵康写完之后抬头才说道:“可以赌,那我就赌一剑。” “好,你赌他一剑……”赵康蓦然瞪大双眼,惊讶道:“一剑?你确定没有说错?” 左思遥点了点头,不做言语。 赵康咂摸下嘴,又将不久之前看到的许百川出剑样子在脑中回想一遍,方才说道:“那小子的剑确实不错,甚至可以说远远超出剑气境,可张山这小子再怎么不济,多少也是心光剑修,没道理会这样快落败。” 左思遥露出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赌不赌,赌资是否还是照旧? 赵康想了想,甚至将自身代入到同等境界,可无论他怎样想,都得十几剑才能做到。 因此他赌的是十一剑。 并且有满满的自信。 甚至还想着赌赢之后要如何如何做。 左思遥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不由也笑了笑,诚然无论从任何方向来看,许百川想要一剑击退张山都不可能,可抛除掉自身境界,单单是比剑呢? 那把秋风,他可是识的。 伸手一挥,从体内分出一丝剑气,摇摇而去。 赵康看着那一丝剑气,满眼的不可置信,他方才是以境界作比,却唯独没有想到单论剑术。 若是论剑术的话,经历过生死厮杀,又看过不少江湖剑客剑法的许百川绝对要比在山上一板一眼练剑的张山要强出太多。 一剑制敌,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没过多久,在登山的许百川便察觉到一股沛然剑气降临在身上,将他身上属于自身的剑气紧紧锁住。 任凭他万般驱使也动弹不得。 初始还有些疑惑,但听到后面紧随而来的声音后便了然。 “小家伙,我与人做了个赌,赌的便是你的剑术如何,你若是一剑能将敌手制服,我便接了你那封信,你觉得如何?” 信? 想必这忽然入耳的言语就是老妇人让他寻找的左思遥前辈所说。 一剑? 可行。 在经历过几次战斗之后,他已经大致摸清剑宗年轻一辈的剑术如何,算不上差,却也没有多好,只能说尚可。 只重视境界,而不重视剑术。 颇有些舍本逐末的意味。 因此他很快便同意。 在得到想要的回答之后,左思遥也不多做犹豫,再次分出剑气,只是这次锁住的是张山的境界。 迈步走到问剑台,他看着在座的众多剑修,将这场剑术比斗说了出来。 而一说出,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说这是在干涉考验,有违规矩。 也有人说境界为王,为之根本,其余者根本不重要。 至于更多的言论,他不想听。 于是他将腰间佩剑取下,微微抬了抬,问剑台上众多嘈杂的声音顿时鸦雀无声,尽数惊若寒蝉。 不少人头上留下冷汗,脸上有些发白,咬着牙不敢去看左思遥。 左思遥看着这幅光景,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一个字。 看! 看谁?自然是看两位剑修比剑。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尽数抬起头,看向等在山道旁的张山,眼中满是期待。 现如今的张山可不知道自身已经被众人期望,他只是摸着手上的长剑,沉默不语。 脸色有些难看。 山上弟子都是看重境界,他也不例外,因此他的剑术绝对不算强。 寻常与人比剑皆是依靠着境界轰然压过去,剑术确实半点没有用到,因此被封了境界之后,他便不免有些慌张。 只是再慌张也终究要应对的,更何况他已经站在这里,逃不掉。 因此他只能握着剑,脑中不断回想以前练过的剑法,想着竭力从其中找出一些让自身使用。 就在他想着剑法的时候,许百川已经走到他不远处。 正望向他。 张山深吸一口气,微微走动两步,站在许百川五步之外,神色复杂。 距离与李素素比剑已经过去有半个时辰,留在许百川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去,至多只留下一点点红润。 而那一巴掌,许百川一直想不通,心中也就存了一些怒气。 他想要当着那女子的面问清楚为何打他。 而想要问清楚就必须要上山,就必须要登上剑宗。 故,拦在他面前的人,都要一一斩退。 这位心思坚定的少年人,看着来人,认真道:“对你无需一剑!” 声音不大,但却清清楚楚回响在山道。 张山有些恼怒,他知道自己正在被众多人看着,若是不做出些什么,往后会很过意不去。 于是他大喝一声。 举起手中长剑,狠狠劈向许百川。 而许百川见此,只是侧身躲过。 随后,一脚踢出。 正正当当踢中张山下巴,顿时! 满座皆惊! 秋风起 第六十六章 还是出一剑 这一脚踢出时没有太多动静,唯一算有的,便是在张山下巴相撞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索性张山一身境界虽然被封,但仍然在本能运作,如若不然,在这一脚下掉几颗牙齿是理所应当的。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幅光景。 左思遥看过这一脚之后,便转头向跟在身后的赵康说道:“我以为他会出剑,却没想到会出脚,让我颇有些意外。” 赵康点了点头,笑道:“我也有些意外,不过大致能想到是为何,应该是素素那丫头一巴掌所至,让他心中生出好些火气,这才有了这一脚,抛开境界不谈,这登山小子很明显是有武功在身,这一脚,确实不错。” 他说的虽然有些差别,但也差不离,在云镇练剑还未成为剑修的那段时光,许百川便已经开始修行武艺,毕竟是独自一人长大,受人欺凌也是难免的,因此在那时许百川心中便萌生出习武护身的想法,最少也要保自身无恙,就是往后成为剑修,也不曾放下。 老道士曾同他说过一句话,剑修从市井争斗之中悟道,也不该脱离。 这所谓的市井争斗,便是江湖武功。 “若是他真的以江湖武功胜出而不出一剑,这要如何算?”左思遥随口问道。 赵康摸了摸下巴,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都算不得准,毕竟两条都没有挨边,估且就算是取消。” 左思遥平静道:“也说不定,万一他到后面出了一剑,或者说是张山能逼出他的一剑,总之没到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算不得准,你说我说都是无用的,得看他的心思如何,只是但愿他能听我的出一剑,那样结果可就好多了。” 左思遥一番话没说完,只是顿了顿,很快又说道:“你不要想着传音给他,他听不见的。” 说完之后,便面露笑意看着赵康。 赵康心中是有这么个心思,甚至还将那道剑气发散出去,只是很快就碰到了壁,就如同左思遥所说,现如今许百川确实听不见他的传音。 其实如果他硬要让许百川听见,那也简单,只要将左思瑶所散发出那一丝剑气打碎便可,只是若是真的如此,那想必左思遥手中提着的剑便会向他挥出。 自家师弟性子自家人知道,因此他很快便收了手,贸然打碎剑气,怎么想都不大值当。 赵康动了动嘴唇,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 那就安心看着便是。 众人在山上看着。 两人在山道上打着。 许百川没有动用秋风剑,只是直截了当的一拳,轰然砸下去,直奔张山面门。 这一拳,带着些许怒气。 在之前的比剑当中,他打的可极为憋屈,分明能几剑制敌,却因为不能使用杀招而硬生生收回去,因此在肚子中憋出老大一团火。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出来。 面对着这一拳,张山知道不能再挨上,就两人遭遇的这片刻功夫,许百川便已经对他拳打脚踢十几下,而他的剑却没有碰到许百川一片衣角。 亏他还是剑修,手中握着长剑,却打不过一个没有用剑的。 可谓是丢尽了面子。 虽说他在山上也没有多少面子可言,可他毕竟年轻,也有着羞耻之感。 他涨红着脸,怒吼一声,以平生最快竭力递出一剑。 掀起些许风沙。 他虽然境界被封,可他手中名叫渡难的长剑却依旧锋芒,其中留存他不少剑气。 现如今都随着这一剑,汹涌而出。 许百川一袭白衣迎风而动,他看着这一剑,微微皱眉,本以为双方都没有剑气,现在看来,张山倒是讨了个巧。 剑中残存嘛! 不止你有,秋风也有。 他知道若是再不出剑,自身处境便会极为难受,毕竟是携带着剑气,需得认真应对。 于是下一刻,秋风猛然转到手中,随后也同样一剑挥出。 剑气从剑身散发,锋芒毕露! 在这一剑挥出时,许百川没有太多想法,按照他原来设想,用拳头解决可以,用剑亦可,皆是没有太多差别。 毕竟他是剑修,用剑天经地义,没人能指责他不对。 就在他注视中,两柄剑轰然相撞。 迸射出道道火光,甚至两柄剑都开始逐渐弯曲。 得亏铸造剑身材质不俗,要不然就凭着这种打法,少说也得蹦掉几个缺口。 在高深剑修眼中,手中剑好不好不大重要,只要他们喜欢,天地万物都可以化作剑,就好比那位剑仙,就算他随手摘下一片竹叶,在他手中也是一柄利剑,也足够吓退众多妖魔鬼怪以及圣人,一柄凡俗铁剑到了他的手中,也是天下第一等的名剑,但像他这样境界高深的毕竟是少数,而境界不够的,便就很看重手中长剑。 虽说渡难也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名剑,材质做工无一不是上佳,可一旦对比起秋风,就显的天差地别。 曾经作为剑仙配剑的秋风,就算一开始材质没有多好,可跟随秋风剑仙那么多年,时常受着强大剑气打磨,早就不同凡俗,更无需说其中还隐藏着秋风剑仙的剑道,哪里能差得了? 因此这一剑,结果很是明朗。 当秋风微微刺破心口那一层皮肤时,张山额头不由滴落冷汗,吞咽一口口水,低头看着横在心口的那把剑,有些庆幸。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甚至仿佛见到了自身血液喷洒而出,只是幸好秋风停住。 要不然他会真的没命。 剑修三尺不得进,而现在许百川则是大大方方进入他三尺之间,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许百川认真道:“一剑。” 和先前说出的话有些差别冲突。 但他说的极为有底气,毕竟是张山先用剑气。 张山沉默许久,才陡然放下剑,苦涩道:“我输了。” 许百川嗯了一声,便很快将剑收回。 然后他便发现,自身被锁住的剑气,又可以圆润运转,静静感受一会儿之后,便不再管面色难看的张山。 再次登山。 张山看着许百川远去的背影,捂住胸口,眼中凶光一闪而过。 而问剑台上,赵康看着这一切,有些不可置信。 他确实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剑身中残存着的剑气被他算漏。 左思遥眯着眼睛呵呵一笑:“按照约定的来,这次由你去拿大师兄的酒,不许耍赖。” 赵康面露无奈之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左思遥不由莞尔,他看着已经快要接近山顶正门的许百川,忽然说道:“下一位,你们谁去?” 秋风起 第六十七章 无人敢出头 修士之间自是谁也不服谁,更何况还是年轻一辈,气势正盛的时候,可当左思瑶这一句话问出时,问剑台上便只回荡这一句话。 许百川的实力初时他们还觉得不屑,不过是不知从哪里来侥幸握剑的野小子,算不得什么,更加当不上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名头,可如今许百川所出的这几剑明明白白摆在他们眼中,他们自问做不到。 因此无人敢应声,甚至就连心火境界的剑修也是如此。 若是能以境界压制,那自然不会将许百川这个小小的剑气境放在眼中,可万一又像张山这样被封了境界,单以剑术对敌,他们可没把握打过许百川。 刚才那几下拳脚功夫有目共睹。 挨上几下受伤倒是没多大事情,但必定会引来嘲笑,堂堂剑修却连他人拳脚都敌不过,何等屈辱! 左思遥负手而立,轻轻走动几步,也不去看这些沉默不语的剑修,只是说道:“既然没人想要去阻拦,想要去一试锋芒,那这场考验就算这样结束,等他上山之后,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名头就栽在他身上了,你们觉得如何?” 有人微微抬了抬头,不做回答。 左思遥摆了摆手,随意开口说道:“其实也不必你们觉得如何,因为无论从哪种方向来看,登山这小子都要比你们强出不少,他做第一,实至名归,如果你们不服,大可以同境界去与他比剑。” 依旧鸦雀无声,算是默认。 左思遥轻笑道:“一点胆气都没有。” 依旧沉默。 这些往日对谁都不服的剑修们,第一次服了。 赵康看着一身剑气毕露的左思遥,不由的摇摇头,心想就凭你这一身剑气压迫,谁还敢出声不成?谁不知道你左思瑶最受宗主喜爱,甚至隐隐约约还有下一任宗主的意思,在这个时节上,没人敢轻易提出意见。 就算有,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念叨几句,明面上还是要恭敬的,毕竟左思遥的剑,很利。 赵康细细想了想,忽然道:“既然如此,那我这就放开大阵,引那小子上来!” 声音洪亮,震荡四方。 这话不是对左思遥所说,也不是对问剑台众人所说,而是对在荡剑崖吹风的宗主所说。 老宗主睁开半只眼睛,向赵康那方向看了看,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微笑,他的神殿笼罩住整座剑宗,除非离开剑宗十里,否则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赵康的心思他哪不明白?无非便是让他帮着左思遥去争许百川,毕竟许百川经过这几次出剑,天资心性已经是有目共睹,剑宗有不少境界高妙的老剑修都已经动了想法。 这种弟子,百年难得一见。 说不定以后能成为名震天下的大剑修。 那作为师父,自然而然也能添上一笔名声。 老宗主嘴唇微动,又很快闭上,轻轻翻过身之后,再次睡去。 而赵康和左思遥耳边却清晰传来一阵话语。 “手脚麻利点,我帮你挡着那些老家伙。” 左思遥微微一笑,道了句好。 随后蓦然消失在问剑台。 赵康耸耸肩,随后手一抬,原本让许百川感到十分难行的道路忽然变得轻松许多,路上拦路的杂物也消失不见,他只是怔住片刻,很快便开始重新登山。 不管如何,轻松点总是好的。 只是没多久,他又不得不停下来。 从清晨开始登山,到了此时已经临近夜幕,除去在与王存阳对战时吃过一些东西之外,便已经有许久没有进食,于是他干脆就近找个干净地方坐下,打算休整一晚再登山。 而此时他并不知道,他离问剑台,已经极近。 只需再走几步。 …… 夜幕临近。 隐修在剑宗各处的老剑修得到自家弟子传信之后,顿时露出欣喜之色,就连曾经说过此生再也不收徒的心中也生出些想法。 我可以不收,大不了让我徒弟收嘛。 照样可以学我的剑。 沉寂许久的剑宗,因为一个登山小子,罕见的活跃起来。 道道剑气剑光不断生出,在探知到许百川位置后便想着争先一步到达。 只是还没过多久,又陡然沉寂下去。 他们面前忽然出现一柄剑,三尺长,刻满了岁月斑驳,很是古朴。 在剑柄处刻着两个字。 沧海! 天之间何物最为宽广? 沧海! 故此剑名沧海,显露出的气象,便是沧海! 海浪声滔滔不绝。 每道声响都有着莫大的威能。 老宗主依旧躺在荡剑崖上,只是他这次睁开眼睛,却没有动,而他眼中清晰倒映出老剑修们的脸色。 不大好看。 一群老鞋拔子脸,有啥好看的?就算横眉倒竖,也还是那个模样。 老宗主嘴唇微动,开口道:“都安静些,这么大岁数的人,别人后辈看了笑话,若是想争的话,大可以去争,只不过要等到那小子登上问剑台才行,到时候你们或是以神兵宝器诱之,或是以功法财物恩之,老夫一概不管,只是现在,你们不能动。” 说完之后,没过多久又起了兴致,便加上一句。 “若是有不服的,大可以问一问沧海!” 一位身披麻衣的老剑修闻言,不屑地撇了撇嘴,直言道:“杨亦,没必要玩这些虚头巴脑的,说是拦着我们,还不是让你自己徒弟去收了?还要不要面皮的?” 一时间,从者如云。 老宗主杨亦倒是没有太多想法,对这一番话并不往心里去。 他杨亦之所以能当上宗主,还不是靠着手中那把剑打出来的,那这便说明着一个问题。 这些叫嚷着凶神恶煞的老剑修们,尽数是他的手下败将。 不服?可以啊,当你败在我的剑下时,那便是服气。 而这些老家伙也明白自家敌不过杨亦,因此只是聚在一起,各自叫上几句,顶多再吐一口陈年唾沫,便各自回住处继续隐着。 这个弟子收不到,不打紧,收下一个便是,这天下,剑修虽少,但也能找出那么几个。 总归有人会再来。 杨亦无所谓笑了笑,伸手一招,将那一柄沧海剑召回,拿在手中抚摸着其上斑驳纹路,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复杂。 最近一次出剑是多久之前? 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记不大清楚。 “师父想出剑?” 随着话语而来的,还有一阵酒香。 杨亦转头看去,一怔,随即笑道:“小浮云,你怎么来了,不去酿酒?” 来人无奈笑了笑,摆摆手,叹道:“师父,都说了我现如今叫姜令,还叫那名字做甚?” 杨亦哈哈大笑,从椅子上坐起身,笑道:“还不是你这小子,当时我捡你来的时候,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这小子倒好,偏偏指着天上浮云,说自己叫浮云,叫惯了,当然得叫你这个。” 姜令谓然一叹,颇有些懊恼意味,他在年幼之时因天灾人祸被家人遗弃,当过一段时间乞儿,为了求生求活,便对外人说了些谎话,甚至就连名字都不肯告诉,就算遇见要收他做徒弟的杨亦,也是不肯告诉真名,直到真正发现杨亦是将自身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照看之后,才将名字说出。 于是,浮云这名便成了他一个笑料,也只有杨亦可以说出,其他人要是敢提半个字,舍不得重伤一回,就连他两个师弟也不例外。 姜令顿了顿,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又凭空变出两个碧玉酒杯,各自倒满之后,便递出一杯给杨亦。 杨亦伸手接过,没有太过着急喝,先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满足叹出一口气后,才迫不及待的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杨亦脸上便微微起了些红润。 他高声笑道:“老夫喝过许多酒,但思来想去,还是你酿的最好!” 姜令脸上满是笑意:“师父你要是喜欢,那便多喝一些,若是觉得不够,我再去拿几坛来。” 杨亦摇头轻笑:“不必,一杯足矣,贪杯误事!” 说完之后怔了怔,想到几百年前失火的那个夜晚,一时间有些感伤,但又很快平静下来。 毕竟是几百年前。 杨亦看着自家大弟子,忽然笑道:“你离开酒庐有多久了?” 姜令将手中酒喝完,不加思索回答道:“大概有一刻钟左右吧,我是见到沧海才出来的。” 杨亦认真道:“现如今你不妨回酒庐看一看,说不定能捉到一两只耗子。” 姜令闻弦歌而知雅意,心思一转,直接勾连起留在酒庐中的剑阵,果不其然,一道鬼鬼祟祟提着酒坛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脑中。 正是打赌输了的赵康借着这个机会来偷他的酒。 姜令心中生出些许怒气,转过头,说道:“师父,那我这就先走,赵康这混小子,真是记吃不记打,得给他好好来两剑。” 随后,轻轻将腰间配剑取下。 刹那声剑气大作,陡然间便消失,只能在天边见到一处细小的光点。 杨亦望着御剑而去的姜令,笑了片刻,掂量着手中沧海。 不做言语。 过了许久之后才叹息道:“等等吧,总会有那么一天等你展露锋芒,现如今,还得蓄势。” 沧海微微一震,清澈剑鸣油然而起。 像是在诉说些什么。 杨亦见状,哈哈大笑。 秋风起 第六十八章 满目星辰 山道一片暮色。 许百川寻找到一处平坦地方,先是拾起柴火生了一堆火,又拿出一些肉干用树枝串了往上面烤着,听着滋滋作响的流油声音,有些感慨。 一路走来,满心想念的就是这座剑宗,而现如今自身已经快要登上剑宗,一时间有些心思颤抖。 他不知道登上剑宗会是什么样子,尽管谢清欢和楚风同他描绘过剑宗的模样,可在他眼中却依然模糊,只想着亲自见到会是怎样的,真的是剑道藏书浩如烟海吗?古今各种剑法都在其中? 他不知道,因此就想上去亲自看看,甚至一度成为他心中最大梦想。 恍惚之间回神,鼻子抽动,闻到一股焦臭味道,他低头一看,连忙将架在火堆上的肉干取下来,只是为时已晚,肉串已经化作一团焦炭,轻轻一握都能化作飞灰,怕是再也难以入喉。 手忙脚乱处理掉肉干之后,许百川看着埋藏在一边的小土包,有些心痛,早知道刚才就不将肉干全部放上去,尽管冷硬了一些,多少也能填饱肚子,现在倒好,只能就着还剩下不少的酒水吃着前几天剩下的干馒头。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刚才所做的一切尽数收入左思遥眼中,这位来找徒弟的剑修不免扯了扯嘴角,他本以为许百川出剑果断,杀气毕露,那平日里为人处事也就果断,却没想到会见到这幅光景,这懊恼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他儿时。 只不过他烧的是师父的木房,许百川烧的是肉干。 也没什么不同。 左思遥在一边静静看着,期间感受到山顶上令人心惊的剑气,露出个得意笑容,你们这些辈分高又如何,在我师父剑下还不得趴着避其锋芒,平日里年轻弟子尽数由你们收去,现如今这一个,应当是我的。 想到这里,他便散去掩人耳目的剑气,直接了当出现在许百川眼中。 身边突然出现一个人,作为剑修本应该会很快察觉,可左思遥境界高妙,想让人不知道,太过于简单。 因此当他出现时,许百川有些许惊讶,却也没有太过于惊讶,因为许百川看到了他的剑,便觉得很理所当然,只是将这也当做一场考验。 许百川按住秋风,动了动嘴唇,想说出很多话,但最终还只是透露出两个字。 “来战!” 左思遥闻言不由莞尔,他走近几步,伸出手,往许百川头上轻轻一敲,笑道:“你这好小子,以为打得过那几个小辈,便能在我面前张牙舞爪?我要是想的话,只怕你的剑还没有举起,便已经败了。” 他平日里的话是极端正的,只是见到许百川才会这么说。 许百川摸了摸被敲击的地方,愁眉苦脸,很明显,这位突然出现的剑修是山上的前辈高人,并不是来找他打架的,他叹了一口气,认真道:“前辈来找我做什么?” 左思遥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想收你做徒弟,亲传。” 他本就是这么直截了当的人,想做什么便直接做,想说什么也直接说,不存在有些许犹豫。 在话说出之后,他就仔细看着许百川,想从其嘴中听到满意的回答,做他的弟子,其实并不差的,最起码在整座剑宗,没人敢欺负。 许百川啊了一声,没有太大反应,其实他早就从楚风那里得知,剑宗其实已经有许久没有剑修登上过山门,现如今所存在的弟子,都是各自带回来的,而他作为近几年唯一能登上去的,势必会很抢手。 本以为许百川会答应的左思遥在见到这个反应之后,自己倒是有些失神,他左思遥第一次收弟子便吃了个闭门羹,若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虽说那些人不可能知道,可赵康知道,势必会拿这件事情嘲笑他。 左思遥摇摇头,觉得是自身实力展露的不够明显,让这少年没有太多体会,于是很快就在许百川疑惑的目光中伸出一只手。 轻轻一划。 生出一片细碎光亮。 只是照亮几尺方圆。 算不上声势浩大,可在许百川眼中却格外的不凡, 他看到了漫天星辰。 这很怪,分明只是一道随手而就的剑气,怎么可能是星辰,若是让旁人听到,绝对以为这是在扯谎。 可在许百川眼中,这确实是星辰,只是有些特别,这些星辰皆是以利剑化做,而要做到这一点,剑道必定异常高深。 左思遥看着沉浸在其中的许百川,不由轻笑,想必经此之后,自己若是再开口说收他做徒弟,想来应该不会拒绝了。 过后不久,那道只是他随意而化就的剑气悄然消散,许百川因此也就清醒过来。 “如何?” 左思遥轻笑道。 许百川不加思索回应道:“前辈剑道,望尘莫及。” 只有八个字,却体现出他现如今心中最真实想法。 左思遥点点头,再次说道:“现在可愿拜我为师?” 许百川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没有很快就回答,在见过这一剑之后,再次听到相似话语,他便就犹豫不少,这位前辈在他看来确实厉害,也确实能教导他,只是他想的是博采众长,而不是被一位师父的一条剑道所困住。 可现如今这个前辈正在等待他的回答,而他又不好明着拒绝,思索片刻,便觉得有些头疼。 索性他很快便想到一件事,他的配剑,秋风。 于是他指着秋风,开口道:“前辈可知道这柄剑是何种来历?” 左思遥闻声看去,想了想,认真道:“这柄剑,应当唤做秋风,传言是秋风剑仙斩妖所用之配剑,在天下剑器中,能稳稳当当排进前十,你能拿到,运道不错。” 许百川沉默片刻,确定没有后续言论之后,有些茫然,秋风不止是斩妖配剑,还是那位剑仙灵魂寄居之所在,可看着这位前辈的意思,所知道的应当只有这么多,对于剑仙灵魂则一概不知。 他平静道:“前辈,我能再考虑一下吗?” 左思遥哈哈大笑:“那自然是可以的,这是你的自由,别人无可干涉,只是你要记住一件事,我叫左思瑶,是剑宗下代宗主。” 而他说出的这句话,随着风声清晰传入杨亦耳中。 杨亦站在山崖上看着隐约夜色,那柄沧海就挂在他的腰间,他顺势往左思遥所在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认真道:“行啊!” 秋风起 请假条 今天有其他事情耽误码字,请假一天。感谢支持谅解,感谢支持! 《剑气凌霄》秋风起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秋风起 第六十九章 藏剑楼 最终左思遥还是没有得偿所愿,在临近天明时分,许百川拒绝了他,并不愿意拜他为师,实际上他也没有太大意外,依着他所得到消息来说,在外行走的楚风也曾动过这种心思,尽管在那十五天中好言相劝,许百川也依旧未曾停留,还是来攀登这座山,现在看来,或许是真的为了剑宗中的万卷剑书而来。 其实这样也好,学尽万般剑,总比学他一人要强出许多,博而广知,积累够深以后修行也不会有太多阻碍。 左思遥按住腰间长剑,微眯着眼睛,古井无波的开口说道:“你不愿意也无妨,等你登上问剑台之后,自然会有不少师傅毛遂自荐,慢慢挑选便是。” 许百川嗯了一声,好奇问道:“若是我一个都不想,那该如何?” 左思遥没有太多犹豫,很直接便开口说道:“不想便不想,自家修行便是,拒绝便可,也无人可强求于你,剑宗之内的规矩,无人可破。” 许百川闻言,神色比之前轻松许多,虽说他并不想拜任何一人为师,可若是剑宗之中的规矩强硬让他拜师才行,那势必会让他心中有些不大好受。 现在从左思遥嘴中得知这个消息,算是安心不少。 他不远万里之遥来剑宗,只不过是想看看那浩如烟海的剑道藏书,顺带再观摩几番各位前辈的剑,他从楚风嘴中得知,看似一团和气的剑宗其实也不太平静,除去老宗主这一脉,还有不少各自抱团,你若是拜了一位为师,其他的都不会太待见你,那又怎样能去看他们的剑? 许百川想着这个,实际上在做的却是另外一件,他从怀里拿出一封写着娟秀字体的信递给左思遥,认真道:“我登山的时候,在山脚下遇见一位老婆婆,让我给前辈你带一封信,现在前辈在此,那便是最好不过。” 左思遥没有第一时间去拿那封信,甚至有些不敢看的意味,他一直都知道,山脚下苦苦等待他的女子,从红颜朝阳等到白发处生,足足等了有几十年,而他在这几十年中,一次都没有下过山,反倒是那女子最初来的那几年每日都要登山,尽管只是到了半山腰就被打下去,也不曾放弃,后来时间长了,登山间隔也变长,却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这几年身体不行,才安分地待在村子里。 这封信他其实见过不少次,在这几十年中来过不少登山者,几乎每个人都会被哀求着带上这一封信,虽说有不少没有登上,但还是有那么几个登上,他们也是像这样递上信封。 只是他没接。 尽管过去几十年,可他仍然不知道怎样处理这份感情,分明他只是出过一次剑,甚至连那女子都不大认识,却被糊里糊涂的缠上这么久,说出去怕是没有多少人会相信。 可事实确实如此。 因此这封信他也打算拒绝掉。 只是想法刚刚生出,话还未说出口,手却不受控制的接过信封,极其自然收入怀中。 左思遥看着不受控制的左手,心思一转很快就明白是如何回事,他的手上缠绕着一股磅礴剑气,毫无阻碍便压制他体内所有剑气,正如同他压制张山一般,这股缠绕在手上的剑气他很是熟悉。 是他师父杨亦的。 左思遥脸上露出淡淡苦涩笑容,低头看着左手,感受着缓慢回升的剑气,脸色算不上多好看,接过这封信,便代表着接过一个麻烦,没想到躲了几十年,终究还是躲不过,不过既然是师父的意思,他也不好违背,只好咬着牙收好,打算找个合适地方观看。 依他看着,荡剑崖那地方就极不错。 收好信之后,左思遥叹出一口气,神情不爽,毕竟是被自家师父给阴了,有些不大舒服也是难免的,他转头看向许百川,想了想,开口说道:“信我拿了,可还有其他事情?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你也可以开始动身,此地距离山顶问剑台已经没有多远,也就半个时辰路途,至于那些拦路的混小子你大可放心,大体上是不会再出现。” 正在踩灭火堆的许百川闻言,心中再次放下一个担子,尽管他对自己手中长剑有着绝对自信,可他毕竟只是一人,而剑宗中年轻剑修要比他多得多,他能打败几人,可不一定能全部打败,总归是有几位天才人物的,若是每一个都如同他剑下败将一般,那依他看来,这座剑宗也就算不上好。 当然,这般道理他只敢在心中想一想,转眼就压在心底,不敢透露出半分,毕竟这个地方以后便是他学剑地方,要是惹起众怒,可就不会太好受。 许百川将腰间还剩几口酒的酒囊取下来,仰头喝了个干净,收好之后,微微眯起眼睛,他开口道:“那我就先上去?” 上去?去哪? 自然是山顶剑宗。 左思遥点点头,也不多做犹豫,踏出几步,便消失在这片山道上。 许百川见状摸了摸脸颊,站在原地不知道想些什么,但又很快开始行路。 接下来道路也确实如左思遥所说一般,走得异常轻松,不久没有人拦路比剑,甚至连蜿蜒的山道都平整许多,走在上面不费多少力气,因此很快,他便看见那座巨大的平地。 此时恰好,骄阳正悬。 站在原地望了望,又很快起程,他知道踏上这处叫做问剑宗的地方,就算是登上剑宗。 脚下步伐逐渐加快,在走过一条长阶梯,又跨过一道巨大牌坊之后,身上有些微微冒汗的许百川总算跨上了问剑台。 问剑台上,有不少人。 皆是静静站在一旁,望向忽然闯入的他。 许百川也不觉得害怕,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以手做扇子,扇扇风,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开口道:“各位前辈,这场考验算是结束了?” 因为偷酒被教训一番有些鼻青脸肿的赵康点了点头,率先开口道:“你登上问剑台便是成功,以后就是剑宗一员,其中典籍剑法可随意观看,这在座的各位,你也可选择一人为师。” 许百川嘴角微微弯起,虽说选择师父下去对剑道修行很有助力,不说其他的,就凭他们突破境界时的感悟也足够珍贵,只是恰好,这种感悟许百川并不缺。 他有着玉佩里独臂老人所传的功法,自然也就有着感悟,虽说玄之又玄,在他目前看来晦涩难懂,但他总觉得,若是自己能读通这一团感悟,可比其他人的要好上不少。 因此并不稀罕。 许百川坐在青石上,沉默片刻,便认真道:“有剑书足矣,不必有师。” 话音未落,就在问剑台掀起一阵不小波澜,自从剑宗开宗立派以来,每一位登山上来的剑修,只要是境界不高的,毫无例外都拜了师父入了门派,怎么今日到许百川这里,这条隐藏规矩倒是破了? 见到众人如此反应,许百川扯了扯嘴角,说道:“不过是独自一人修行而已,众前辈何须如此在意,在登山之时左前辈便已经和我说了其中关窍,他说拜师和不拜师都可以,并不强求,因此,思索一番之后,就干脆决定不拜。” 话没说透,只有些隐隐约约的意思,可在座的众人哪个不是人精?因此很快就明白,说白了,便是许百川不想陷进于他们的争斗,只想安安静静在山上学剑,任凭你们打的如何勾心斗角,也与他毫无关系。 一位身着锦绣华服的俊秀男子冷哼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左思遥在昨日就已经先行一步,倒是好大的气派。” 赵康煞有其事道:“是极是极,确实有气势。” 俊秀男子撇了他一眼,露出些嫌弃意味,整座剑山上的剑修谁不知道你赵康才是那一肚子坏水的,说不定左思遥这次先行,便是你指使的,只不过依着现在的状况来看,左思遥就算先行一步,好像也未成功,倒是白费一番功夫,这样也好,大不了都收不到徒弟,仔细一想,倒算是有些公平。 俊秀男子在了解事情始末之后,便决定离开,徒弟收不成还留在这里做甚? 在他离开之后,问剑台上众人也陆陆续续离开,转眼间刚才还有不少人影的问剑台,只剩下赵康和许百川。 赵康走出几步走到许百川面前,想了想,随意开口道:“在以往登山之人拜师之后,便会去师父所拥有的那一块地盘去,像你这样不愿拜师的倒是头一回听到,本来按照规矩,你是可以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在其中做什么都没有人管你,就是剑宗也只有这么大点,早就被瓜分殆尽,一时间也不好给你找个地方,这样,要不你拜我为师如何?” 话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最后一句,许百川站起身来,笑着道:“拜师就不必了,前辈为我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便可,想必这件事对前辈来说并不难吧!” 被言语中捧得高高的赵康露出个微笑,点点头,开头道:“你的事情楚风在汇报消息是同我说过,只是想来这里看看万卷剑法,倒是个难得一见的想法,既然如此,那我便就安排你进藏剑楼,你觉得如何?” 许百川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任凭前辈做主。” 赵康哈哈大笑,伸手握住许百川手臂,正在他疑惑之间,一道剑光乍现,随后便有风声刮来,回过神来之时,两人便已经在天上,身边正环绕着一把剑。 许百川望着下面不断闪过的景色,神色中满是惊奇,他在练剑之时也想过自己何时能御剑飞行,本以为至少也要几十年的功夫,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便能体会到是何种感觉。 御剑飞行极快,一日千万里也不成问题,因此很快两人就到了地方,从天上降下,将飞舞的长剑收回之后,赵康指着不远处高入云耸的巨大阁楼,开口说道:“这便是藏剑楼,顾名思义,其中藏着千万把剑,每个弟子都能在其中挑选一把,你要是想也可以拿一把。” 许百川摇了摇头,说道:“有一剑足矣,太多了怕辜负。” 赵康呵呵一笑,停顿片刻,很快便说道:“也不存在辜不辜负,你要是想要是可以,藏剑楼之中有的是法子让你多拿几柄剑,甚至要是练到高深境界,御剑千万柄也不是问题,只不过那样子得是剑仙的境界,你这小子,怕很难登上去。” 许百川不做言语。 成不成得了剑仙,现在他们起来还为时尚早,以后的事,现在哪说得清楚? 赵康见状,知晓刚才所说的话,有些伤人,于是便打了一个哈哈,开口道:“走吧,我带你进去见见这里的楼主,多少在他面前留些印象。” 许百川跟着他走进这座高大的阁楼,穿行在一排排书架中,很快便走到一位靠着躺椅安静看书的老者身边,有些玩世不恭的赵康再见到老者之后,神色顿时恭敬许多,拱手行礼完毕,才开口说道:“师叔,这小子想在藏剑楼留下,你看成不?” 老者头微微抬起,看了许百川一眼,起初不大放心上,可看到那柄挂在他腰间的秋风之后,流露出几分意外,他认得这把剑,也知道其中缘由。 这柄剑不是应该镇压在义庄吗?怎么会到他的手中?难道他和那个老牛鼻子有些关系? 心念到此,老者很快便回答道:“藏剑楼不是个人驻地,想留下便留下,不必问我。” 赵康不由撇了撇嘴,心想师叔你在这里,来这里的每个哪个不问你的意见,要是真的不问,保准会吃不少苦头。 他转过头看着正一脸惊喜之色望着各处书架的许百川,拍了拍额头,不过也没说出些什么,想当初他第一次来此的时候,也是如同现在一般,意料之中。 他开口道:“那我这就先走?” 无人应答他的话,老者依旧在看着手中书籍,许百川这时也一样,手中正捧着一本前人留下的剑法,看的出神。 赵康摇了摇头,迈步走出藏剑楼,找准一个方向,御剑而去。 秋风起 第七十章 春去秋来 在登上剑宗时,许百川曾经想象过其中记载的剑法是如何如何精妙,可到了最后入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是想差,至少依着他现在所看到的这一本剑法来说,不比他从独臂老者那里所得到的剑法差。 仔细想来,其实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在这几千年中,剑修虽然人烟稀少,可也不乏每一代有绝顶之人推陈出新,现如今的那位林剑仙不正是活生生的例子? 许百川将手中看完的剑法放回书架,重新又取下一本,心中想着何时能将这一片书看完,只不过现在说起来也早,来这里也不过只是才半月,虽说已经足足看完十几本,可相比里面的藏书,简直是沧海一粟,他曾听赵康提过一嘴,说楼主在此已经做了一百多年,却只是看完其中一部分书,其中浩瀚可想而知。 不过也无妨,能看多少便看多少,不求精通,但求甚解。 继续看吧。 很快就有人发现,无论是何时来到藏剑楼,都能见到一位梳洗的干干净净的少年捧着一本剑道经书看得认认真真,不时还将双手并成剑指,自顾自的比划开来,颇有不为外物所动的感觉。 这件传开之后,让剑宗大部分人感到惊奇,难道真有人能啃得下藏剑楼这些枯燥无味的剑法以及那些前辈留下来的晦涩道理? 总不会会有师父亲自教授来的好吧? 这说不清楚,各有各的好。 许百川依旧是每日里看书练剑,很平常,而并不平常的是,他在来到藏剑楼的第二年,突破到了炼法境界。 其实也挺平常,放在剑宗这一处汇聚众多年轻天才的地方,并不显眼,甚至掀不起波澜。 好似他们都忘了有这个人存在。 只有一人例外,那位叫做王存阳的少年。 他也来藏剑楼,只不过他不大看得进去这些书籍,于是他来这里练剑。 一来二去就和许百川认识。 许百川每次看完剑道经书之后,都会得到一些不错感悟,也会不啬和他分享,这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路子,既不用去啃这些难懂的书籍,又能得到其中感悟,除去每次和许百川比剑都会输之外,简直是两全其美。 王存阳的剑道修为因此突飞猛进,再加上有赵康不时传授他一些道理,也很快便突破到练法境界,本以为这样就能打败许百川,再不济也要占个平手,可到最后才发现,他依旧打不过许百川。 他问过许百川这是为何,而许百川则是笑着回答他说,你现如今所学的道理有大半都是我的,其中夹杂我的感悟,那我自然就是明了,甚至只要看你站立的位置,便能推断出你下一剑从何处而来。 学他人的道理,虽强,可却是要受到他人制衡,若是想要不受到制衡,那便必须走出自己的道路。 秋风是一条道路,独臂老者又是另外一条道路,若是换作他人来了,保不齐会满心欢喜地踏上这两条,而许百川只想着踏出一条自己的。 于是他看书,看剑经,看各种前辈的剑法剑道,却不练习,只是从其中摄取一些道理化作自身养分。 只不过即便如此,许百川仍然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上其他人的痕迹,当时还未觉得,现在剑法越看越多,倒是逐渐明显,所幸在这藏剑楼中,不只是有他一人,还有那位常年躺在椅子上看书的楼主。 楼主只是看了他一眼,被很清楚的明白他的处境,左思遥都能看明白,没道理身为师叔的楼主看不明白,而得到的回答也很简单,自己悟。 除此之外便没有再多。 高人说话一向如此。 许百川觉得有道理,于是便暂且放下书,转而开始梳理起自己一路所习的剑道,而这一梳理,便用了半年时间,等他想通的时候,便距离他握剑已经足足有三年。 说来也巧,在他悟通的那一段时间,正是他二十岁生辰。 没有多少人知道,知道的也仅仅只是他一人,于是他那一天罕见的下了山,去了一趟山脚下的村落,买了些酒菜,姑且当做庆祝。 在山脚村落,他又见到那位老妇人,从其嘴中得知,左思遥在这几年中并没有下山,于是又让他带一封信。 他同意了,在他将信交给左思遥时,左思遥依旧是在逃避。 他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就什么都没说,只是当场打开了那封信,信上面只有四个大字。 “我快死了。” 笔迹依然娟秀。 左思遥明白其中意思,于是他也下了一次山,去见那位老妇人。 这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下山。 只是在他见到老妇人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老妇人便心满意足的逝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位小国公主,终于还是见到那月下舞剑的清冷少年,模样一如既往,依旧是那般好看,能在死去之时看到最后一眼,很安心。 左思遥站在老妇人床前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挖了一道坑将老妇人安葬,立上一块墓碑。 邓春瑶。 这便是老妇人的名字。 至于那柄春丝剑,左思遥没有让其一同埋葬,而是带回剑宗放在藏剑楼中,等待着有缘人来取。 做完这一切后,他去了荡剑崖,看着崖边不断翻滚的云层,心绪莫名。 杨亦就站在他不远处,静静望着他。 左思遥伸手拾起一块石子扔下悬崖,听着叮叮当当传来的响声,忽然开口道:“师父,你说这世间的男女情爱真的如此重要吗?为此耽搁一生也不曾后悔?” 杨亦呵呵一笑,温声道:“傻孩子,这件事情常人怎能说得清楚,得靠你自身去体会,在西边的那群秃驴不是说过吗,不入红尘,怎能看破红尘,你想要知道,得自己去看。” 左思遥沉默许久,直到天色渐渐暗去,才忽然开口说道:“我想下山转一转。” 杨亦走过几步,来到左思遥跟前,笑道:“你要是想下去那便下去,还有人敢拦你不成?” 左思遥摇摇头,也不作回答,只是很快离开当荡剑崖。 而当他走后,赵康却从一处地方忽然出现,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尽数收入眼底。 赵康依旧是鼻青脸肿,很显然他又嘴馋去偷了大师兄的酒,相比以往,这次好出不少,最起码酒这次是拿到了,没有白挨一顿打。 赵康轻声道:“师父,那女子真的死了?” 杨亦看了他一眼,说道:“难不成还是假的不成,人都埋了还能活?老夫又不是那些圣人,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逆转轮回,老夫能做的只是杀人。” 赵康摸了摸脑袋,“可是我总觉得师父你应该瞒着我们做了些什么。” 杨亦嘴角抽搐,颇有些恼怒道:“我看是你大师兄没给你打够,来我这里讨打不成?还不快走,看到你就讨嫌。” 赵康无言以对。 耸了耸肩膀,提着刚刚拿过来的酒,很快就离去。 于是这片山崖便只剩下杨亦一人,他站在高处望向山脚下的村子,望向那边刚立好的坟墓,自言自语道:“老夫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剩下的,无能为力。” 伸出手,轻轻抬起。 与此同时山脚下的墓碑,一阵颤抖,一道虚幻人影从其中飘出,身着红裙貌美如花,单单是看着就觉得是世间的美好。 邓春瑶有些迷糊的睁开眼,看着虚幻的自己,只是稍微惊奇一番,便很快就明白自身的处境,若是想的没错,自己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鬼魂。 杨亦站在悬崖边,嘴唇微动,话语清晰传入邓春瑶耳中。 “老夫在山上看了你几十年,看着你从红颜变成白发,也看着你可惜,于是便决定给你个机会,你可愿意?” 邓春瑶啊了一声,很认真的说道:“愿意。” 反正自己现在已经成了鬼魂,总不可能再坏吧。 杨亦笑着说道:“老夫会助你重塑身躯,而你要做的便只有一件事,让一个傻小子明白男女情爱,可懂?” 邓春瑶沉默片刻,问道:“那人是谁?” 杨亦哈哈大笑:“左思遥。” —— 在递交完那封信之后,许百川便又重新回到藏剑楼,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看书,便被楼主叫去。 许百川应声而去,手中还拿着一本刚刚抽下来的书籍,才翻开第一页。 楼主看着他手上那本书,轻轻咦了一声,然后才开口道:“你以往不是看各种剑道典籍,怎么今日反倒看起三教法术?” 许百川认真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只有八个字,却已经足够,足够让楼主感到欢喜。 楼主喝过一口茶,平静道:“你来这座楼中已经足有两年半了,可曾学到什么?” 这便是存着考校心思。 许百川想了想,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上的秋风,轻声笑道:“学过不少,见过不少前辈道路,正想着自己走一条出来。” 楼主闻言,抚须大笑,“你这小子还真不一般,这些年来只有一人走出了道路,那便是林剑仙,其余人还只是卡在半道上,这种话平常人可不敢说,倒是你这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气可嘉。” 秋风起 第七十一章 剑仙 勇气可嘉。 这样说其实也不错,许百川自从握剑以来,便一直有着勇气留在心中,要不然就凭这路上的艰难险阻,他当时不过只是初入剑气境的小剑修,如何能过得了? 虽说自己走出一条道路会很困难,但总不见得会比生死之间厮杀要来的困难,他以前读过一本书,其中有句话他非常喜欢,叫做事在人为。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许百川看着这位直言不讳的楼主,平静道:“见过的路多了,就想着走一条自己的,虽然应该走不大通,可多少也要试一试,总不能老寻找别人留下的老路走吧。” 楼主闻言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他腰间的秋风,忽然说道:“秋风剑仙杀力何其之强,你难道就一点都不贪恋?” 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很明朗,这位看过千万卷藏书的楼主很显然是知道这柄秋风剑的来历,甚至还极有可能知道其中隐藏着什么。 许百川沉默片刻,没急着说话,只是神色复杂的摸着秋风,感受着熟悉的冰凉触感,心思翻滚,说是不贪念那是假话,现如今这世界上剑道走到头也便是剑仙境界,而剑仙绝对是这世界上杀力最强,从林剑仙一剑斩圣便可清楚明了,只要他想,便可以循着秋风剑仙留下来的道路继续向上走,只要不是半路夭折,有很大概率会成为下一位秋风剑仙,只是不知那时候的他是否还是他,可那份实力总归是没错的。 许百川紧紧按住剑,深吸一口气,吐出之后, 这才说道:“贪。” 言简意赅。 毕竟是剑仙的剑道,能轻言放弃的又有几人? 恐怕是那位林剑仙,也会好奇,更不用说刚刚踏入剑道的他。 楼主将手中书籍放下,笑道:“你倒是个实诚人,没有说那些坚持自我的屁话,终究是剑仙的剑,能拿到是缘分,放弃掉那就真的是罪该万死,哪怕只是从其中学习一点,也足够让你受益匪浅。” 许百川点点头,平静道:“可是这毕竟是剑仙留下来的剑,其中蕴含的关窍,谁也猜不明白,如何学?” 楼主不置可否,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动几步,将手中书籍放回原地,等到再次回到许百川身边时,手中的书已然换了一本,重新坐在椅子上,他平静道:“其实也不尽然,至少据我所知,还是有一人能做到。” 是谁,他没说。 只是许百川是聪明人,心思一转很快就猜到是谁,除了那位意气风发的剑仙,还能是谁? 都是剑仙,应该不差的。 而据他所知,剑宗之内恰好就留存一道剑仙所留下的痕迹。 许百川神似有些激动,就连按在秋风上的手也有些微颤抖。 自从从木华先生处得知秋风缘由之后,便一直成为他心中一道枷锁,虽然还在使用着秋风,可心中终究是存着挂念,若是不解决,长此以往,只有两条路给他选。 一条是走秋风剑仙遗留道路,而另外一条,则是重新选一把剑。 只是他现在已经握住秋风许久,怎能说放弃便放弃? 许百川问道:“林剑仙所留下来的剑道在何处?” 楼主笑道:“荡剑崖。” 许百川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也不顾天色渐晚,直截了当告别楼主,向着荡剑崖而去。 等到他走到荡剑崖时,天色全暗,只有临近崖边的一处木房散发着轻微灯火。 杨亦对许百川到来早有所知,对秋风也足够了解,毕竟许百川当初是在他注视之中登山。 打开吱呀呀作响的木门,杨亦看着站在房外的许百川,笑了笑,出声道:“不妨进来坐坐?” 许百川点头谢过,等他坐在桌边时,杨亦便提过一壶冒着热气的茶过来,给他倒上一杯。 就着缭绕升腾起的雾气,杨亦开口道:“为秋风而来?” 许百川神色有些惊讶,可仔细想来也是顺理成章,毕竟据他所知,这位看似平常的老者可是这座剑宗名义之主,是剑宗宗主,知晓这些并不稀奇。 许百川认真道:“正是,还请宗主成全。” 杨亦摇摇头,“并不是老夫成全,得看那位剑仙的意思,老夫并不能插手。” 杨亦没有谈论太多,万一他跨下海口,那位剑仙又没来,岂不是平白丢了面子,说不定还要遭人耻笑,这件事情他其实想的通透,在这些年中,他没有见过剑仙在荡剑崖出现过一次,就连他也不禁怀疑,那位剑仙是否真的在此留下神念。 因此他正好想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看。 他从身上拿出一枚小剑,往其中灌输剑气,小剑得到剑气之后啸声飞出,竞直直向崖底飞去。 两人循声走出木房,恰好见到玄奇。 那枚小剑竟然将整座山峰的云雾尽数吸收,随后陡然一震,散发出道道清光,从其中走出一个身着青衫长相俊俏的高大男子,而那枚小剑,正浮在他的掌心轻轻抖动。 许百川咽了一口口水,看着这位神色平静的青衫男子,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心中藏着的万般想法迅速消散不见,现如今留在他心中的只有一处。 什么是剑道的顶峰? 这便是了。 无法用言语描述,只是从打心里觉得他是。 硬是要说的,便是在这位剑仙出现之后,秋风竟然巨烈震动起来,不知是欣喜还是害怕。 林殊归走过几步跨上崖顶,手中依旧托着那枚小剑,他先是向杨亦这位剑宗宗主点头示意,然后再看向许百川,更准确来说是看向他腰间秋风。 上面留存的气息让他很熟悉,虽然只是少许。 他开口问道:“从义庄而来?为何没有拿另外一把?” 这天底下有很多处义庄,散落在天地各处,而他作为剑仙不可能是普通义庄,那自然便是许百川走出来的那处地方。 面对一位剑仙,许百川自然是不敢怠慢,不假思索道:“那一柄是魔剑,我实力不够,拿了会死,于是就退而求其次,握住秋风,现在想来实力依然不够,应该再选另外一把的。” 义庄中绝对不止这两把剑,还有其他。 林殊归不置可否,伸手一招,秋风便落入他的手中,尽管在不断颤抖,可他毕竟是一位剑仙,当世最强几人之一,想要做些什么,从来没有不成功的,只是做与不做,现在他想握住秋风,秋风便抗拒不了,哪怕在其中有剑仙残魂。 可毕竟是死人,对其余人来说可能是麻烦,可对他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土鸡瓦狗耳。 他拍了拍秋风剑身,这比刚才还挣扎不休的剑顿时安静,好似之前一番从未出现过。 许百川看着这幅光景,不由心思滚动,在他看来老大难的问题,而在这剑仙却如同一个小事,只是伸手而已。 许百川认真道:“林剑仙可有解决之法?” 林殊归平静笑道:“自然是有的,算不上什么难事,既然他寄宿在剑中,那取出来便是,只不过是要费些功夫,毕竟他曾经也是位剑仙,总归会是有一些手段。” 话音刚落,他又说道:“只是有一点你必须得知道,若是将剑仙残魂取出,以后你柄剑可就没有那般神异,以后想要再越境杀敌,可就会难出许多,自己思量好,如何抉择,得看你自身想法。” 许百川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的资质不过中上,练剑更是马马虎虎,可就凭着马虎的剑术,他居然杀掉不少比他境界高超的敌手,怎么想都觉得天方夜谭,要是剑修真的杀力如此之强,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现在情况倒是明朗,说到底还是因为秋风,毕竟曾经是剑仙配剑,杀几个低境界修士,并不稀奇,甚至他还觉得,若是其中的残魂想,说不定除了天门以下,没人拦得了这一剑。 现在让他选择,何其之难。 可最终他还是下定想法,让林殊归将其中残魂取出,现在看来依靠着剑仙残魂或许可以逞一时之强,但长此以往下去,那时候的他,说不定已经不是他,这便是不能忍受。 林殊归点头答应,于是伸手在剑身上一抚,随着他手指滑动,一道虚幻光华渐渐从剑身上生出。 而就在出现的这一刻。 剑宗长剑尽数响澈,声震十里,不绝于耳。 惊起无数道神念四处探查,可最终纷纷碰壁,只能无功而返。 躺在椅子上的楼主,听着藏剑楼中不绝于耳的剑鸣声,嘴角勾起淡淡微笑,看来那位剑仙,还在。 等到剑鸣停止时,林殊归手上便已经握住一个光团,其中隐隐约约见着一个人影,看不大清晰,可许百川精确知道,这团光华想必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秋风剑仙。 秋风起 第七十二章 今生今世 在将秋风剑仙残魂取出之后,这位林剑仙对与杨亦这位剑宗宗主说了几句话,便很快就离开,只是离开之时往秋风中渡了一丝剑气,说是取出残魂的报酬,现在想来,毕竟秋风剑仙多少也是个剑仙,对林剑仙应该也有不少的帮助,有这么一丝剑气,并不稀奇。 重新将秋风握住,闭目养神,很快便露出笑意,许百川知道,这柄剑,算是真真正正属于他了,以后走出自己的剑道,不会再受他人制衡。 尽管秋风现如今弱止些许,却也不差,毕竟其中还有剑仙的一丝剑气,按照许百川的想像,剑仙剑气威力无比,应该也能斩杀这天底下的大部分人。 现在虽然不知,以后试试就明了。 只是但愿以后别遇上。 重回藏剑楼,许百川先是郑重向楼主一礼,才继续回书架看书,而楼主只是不清不淡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四季变化。 在一处大雪纷飞的清晨,剑宗小师叔左思遥带着一柄剑下山去了,说是要去历练红尘情劫,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知道也只有几个,许百川恰好是其中之一,本来应该沸沸扬扬传遍剑宗,但在老宗主杨亦威压下,并没有传播太宽。 杨亦依旧是站在荡剑崖上,远远眺望着山脚下的形形色色,看着左思遥下山时的身影,沉默不语。 姜令便站在他身旁左侧,手中提着一葫好酒,正飘荡着酒香。 杨亦看着左思遥背影消失在山脚下,有些怅然若失,左思遥在这里陪了他许久,忽然要独自出去历练,他不担心那是不可能,只是这场下山之行也是必然,左思遥天资高绝,初修行时一年一破境,到了后面,几乎只是花了十五年就到了洞虚境界,可谓是不折不扣的天才,比之那些所谓的道门圣子,更要强出不少,而在往后的年岁中,左思遥修为竞不得寸进,任凭他苦心修炼,甚至将剑气打磨的异常精纯,距离悟道境界只差捅破半个窗户纸,可就是始终踏不进去,于是便想着看尽万千剑法来助他成道,这才有了剑术大师的名头,可就算是这样,尽管它的剑术异常高妙,甚至比肩杨亦也不差,可境界永远只是这个境界。 他不知道为何,于是便来问杨亦,而杨亦只回了他两个字。 下山。 他犹豫了,而这一犹豫又是二十年,直到今日才下定决心。 杨亦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说他,能活着回来吗?” 身边的姜令闻言,不由苦笑,心想到师父你就这么希望小师弟死?好的不说偏要说坏的?只不过这话他仅仅藏在心头,没有吐露,看了看渐渐落满崖面的雪花,叹息道:“师父,这件事你问我也没辙,山下事太乱太过于繁杂,没人说得清楚,更不用说还有三教修士在一旁居心不轨,若是让他们知道剑宗下来一位洞虚剑修,那小师弟可就是身处在麻烦之中,毕竟剑修悬赏已经传遍这个天下,为此动贪心的人,不少,希望小师弟可以应对过去,他不是一直想着突破境界吗,在生死厮杀之中,会多出不少机会,毕竟他可是我们这一代的第一人。” 说到最后,他的脸上已经露出些笑意。 杨亦见状,冷哼道:“要是真如同你所说,思遥在山下受了委屈,那老夫这把老骨头说不定要提着剑去问一问他们,剑修可欺?天下悬赏?简直是荒唐!都是些狗屁玩意儿,等老夫再进一步,通通将他们砍个干净!” 姜令咧咧嘴,看着自己勃然大怒的师父,想了想,忽然问道:“师父何时能再进一步?” 杨亦摇摇头,叹息道:“不知不晓不清不楚,老夫在这座关头整整卡的一百多年,每日里都想着如何破境,跨入那一处境界,可有如同思遥那般,始终只差着临门一脚,而就是这临门一脚,拦住古往今来天下多少剑修,练剑难,前面难,中间难,后面更难,练到最后面更是难上加难,如若不然,这天底下该有多少剑仙呀,三教修士那还能在面前猖狂?” 姜令笑了笑,忽然回忆起半年前那次长剑响动时的光景,那应当是有剑仙降临在此,趁着这个时候,杨亦应该要去问一问的,他不知道杨亦有没有问,于是他便问了杨亦。 杨亦紧锁住眉头,“那位剑仙见到我,并没有多说,只讲了四个字,而我一直参悟不透。” 姜令轻声道:“哪四个字?” 杨亦认真道:“生死枯荣。” —— 离开那座剑宗已经有三日,在这三日期间,左思遥见到了许多早就模糊在记忆中的景色,现如今重新拾起,一时间心思翻涌,他上一次离开剑宗,是在少年时,跟随着大师兄姜令一同出游,那时的风光,依旧是紧紧垂在心头,毕竟相比于剑宗单调的风景,外面的世界无疑好看许多,繁华声色皆是新奇,不曾有半点无聊,他忽然觉得这一次决定下山其实是不错的选择,能不能突破境界倒是其次,现在他想的是好好看一看这幅景。 并且他想看最美的。 索性在下山之时,他专门去了一趟藏剑楼问许百川,毕竟据他所知,许百川是跨越万里江河,横跨两个国度才来到这座剑宗,见过的风景想必不会少,他想一同去见见。 许百川当时是沉默,说着是横跨两个国度,其实大半时间都荒废在赶路上面,偶尔见到美景,只是稍微感叹几番,并不挂念在心头,现如今让他说出最美的,可谓是极为难为他。 因此他不做回答,只是送出一份地图,大理庆元皆在其中,还有一些其他的国度。 左思遥闻弦歌而知雅意,道过一声谢便拿起那份地图,既然许百川说不清楚,那他大可以自己去找,总归会找到的,反正杨亦也没规定他何时回山,只是让他小心些而已。 想到这里,左思遥不由拍了拍腰间名叫方寸的剑,显得很是自信,自己有剑,天下大可去得,若是有拦路的,一剑斩杀便可。 这样想着心思就放开许多,拿出地图看了一眼,随意给自己找个方向,便不再看地图,一步一脚印向着远方走去,其实他大可以御剑飞行,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一天千里也算轻松,可是他觉得这风景他没有看够,若是御剑飞去,得忽视多少美景? 可行过没有多久,他便忽然有些后悔,因为他见到一个留存在记忆中的人。 是位女子,身穿红裙,唤做邓春瑶。 邓春瑶坐在一块拦路的大木桩上晃荡着脚丫,有些雪花落在她身上,与红裙沾染上,竟生出一种独特美感,在见到左思遥的一瞬间,这位在这里等了许久的女子,忽然笑了。 很美。 佳人独立,倾城倾国。 看到这笑容,左思遥不免想起自己下山时,杨亦那奇怪的神色,说是给他留了个惊喜,现在看来,还真是这般。 只不过惊应当大于喜。 邓春瑶从木桩上站起,一蹦一跳走到左思遥身旁,闻着那阔别已久的熟悉味道,露出开心神色。 原来那老前辈没有说谎话,她真的能再次见到左思瑶。 左思遥看着这位女子,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师父做的?” 虽是疑问,可思来想去,能做到这一点的也便只有他师父杨亦。 邓春瑶笑着点了点头,再次迈动几步,离着左思遥更近一些,而左思瑶有些不适应,便退后几步,可女子仍就是不依不饶,一直想的更靠近一些,左思遥无奈,只能放出剑气,希望阻拦下,可很快他又发现,自家剑气居然没有对邓春瑶产生效用,现在想来应该也是他那个师父的手笔。 左思遥不由苦笑,哪有这样坑徒弟的师父。 邓春瑶眯起眼睛面露笑意,在确定剑气伤不到自己之后,行动便大胆不少,直截了当伸出一只手,挽住左思遥的胳膊,挽得很紧,没有想要放开的意思。 她等了左思遥一辈子,从红颜等到白发,从生等到死,临死之时以为能见到那一面便已经是侥幸,不敢贪求太多,可到了后面被杨亦点醒,心思就和先前的不同,这一次她要紧紧缠住左思遥,反正她是鬼嘛。 左思遥感受着手腕上淡淡冰凉触感,不免面色抽搐,想要将手抽出来,可最终是无功而返,努力过几次之后,只能默认了,只是心中有些埋怨杨亦,好端端的,为何要生出这些事端? 左思遥看着邓春瑶,认真道:“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我?” 邓春瑶闻言怔了怔,却依旧没有放开,只是说道:“我会永远跟着你的。” 左思遥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说道:“为何?” 邓春瑶轻笑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左思遥默然。 邓春瑶却笑靥如花,她等了左思遥一辈子,现如今终于等到了,却不会再掩饰自己。 女子喜欢,本就是这样的。 左思遥沉默片刻,忽然道:“我要去妖域,你跟着我不合适。” 就在邓春瑶挽住他胳膊的一刹那,他心中突然就生出一个想法,他要去妖域斩妖,那自然就得出剑,倒时候则可以借势摆脱掉这个烦人女子,还能磨砺剑道。 两全其美。 邓春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说道:“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左思遥蓦然长叹,心想道这女子果然烦人,他在山上躲了七十年,本以为已经躲过去,却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去。 果然姜师兄说的没错,女子便是不讲道理的。 无奈之下,左思遥又摆脱不了邓春瑶,只能默认她能跟着自己。 邓春瑶也识趣,得到同意之后便没有再挽住他的胳膊,只是笑着从身上拿出一枚玉,从其中引出一丝气息,缠绕在左思遥手腕上。 依旧是,笑靥如花。 而左思遥却没有这般高兴,脸上提不出丝毫笑意,反倒是有些难看,他认得这枚玉,是他大师兄姜令的物件,唤做引魂玉,是从一个不长眼的道人手中夺得,没有太多功效,只有一个作用,一旦被引魂玉气息缠绕上,哪怕是千里之遥,也能指明路途。 原来姜令在这场局面中也扮演了一个角色。 左思遥叹了口气,不去看邓春瑶,转身便离去。 邓春瑶笑了笑,很快便追上了他,这次没有再挽住手,不过也不差,对于她来说,日子还长着,总归是有机会 秋风起 弟七十三章 大乱 在初春时日,有个不大好的消息被外事行走楚风传来,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据说是庆元皇帝已经在初春第一场大雨时被位修士刺杀,现如今庆元已经大乱,正在全国搜捕那位修士,然而根据高人推测,种种矛头线索无一不指向剑修。 于是被木华先生布局拥上皇位的二皇子李世昌便听从木华先生的意见决定为父报仇,便连通早就想灭绝剑修的三教修士,许诺传教之权,欲要将剑修从庆元国土赶出去。 且不说这个新上任的皇帝决心到底如何,可就凭着他现如今下达的诏令,想来便也是存着想要灭绝剑修的心思。 世人常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也曾说过君无戏言。 而作为君主的李世昌在见到连袂而来的三教修士后,便真的君无戏言。 一时间,庆元上下风声鹤唳,不管你是不是剑修,只要你手中拿着剑,或者家中有几本剑法,便是死罪。 普通剑客朝廷兵士尚可应付,而成为剑修的那些人便是由三教修士出手围杀。 就连外事行走楚风也被三教修士围堵劫杀,虽说他是洞虚剑修,以一敌二甚至将两人尽数斩于剑下也不是难事,可他能对付两人三人,却不能对付四人五人,于是在将敌手斩下三位为自己垫背之后,他便抱着赴死之心向其余三教修士奔去,虽说他经过连番厮杀,剑气已经所剩不多,可面对境界比他低的三教修士,也无需费太多力气,不过一剑尔。 那一日,三教弟子尽数心惊胆寒,生怕那一柄利剑落到自己头上,教自己奔赴黄泉,直到楚风力战而死,才大呼侥幸。 而当这件事随着逃回来的弟子传回剑宗之后,顿时引起轩然大波,每日里互相看不顺眼的剑修们罕见统一阵线,都是想着下山去,与三教修士厮杀。 然而最终他们还是没有下成功,因为有一柄剑拦住了他们,是沧海。 是剑宗宗主杨亦。 是他的意思。 这位剑宗宗主,罕见下了荡剑崖,孤身一人站在山门前,手中握着那柄沧海,神情平淡望着聚集大半剑修的问剑台,默然不语。 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回去吧。” 赵康站在人群中,认真道:“宗主,为何不让我等下山!” 叫的是宗主,而不是师父。 杨亦望了他手中长剑一眼,低下眉头,轻声道:“你们下去便是送死,安心呆在这座剑宗,凭借着林剑仙留下来的剑阵剑气,除非有圣人出手,否则不会有太多麻烦,封个百年,等到那位皇帝回心转意,那时候再下山便可。” 一位身着麻衣芒鞋的老剑修,提着一柄无鞘长剑,闻言冷哼一声,毫不留情道:“杨亦,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你不过是怕死而已,什么封山百年,那都是屁话,你可知道现在发生这档子事,全天下的剑修剑客都在指望着我们,期盼着我们能出现,若是再不出现,前人苦心营造的局面,便会尽数化为灰烬,自我等开始,便再也没有人会想着学剑,到时候剑修传承何存。” 杨亦闻言轻微抬了下眉头,然后将沧海微微举起,一道血口便在老剑修脸颊上出现,证明他如何用剑气封口,皆无作用,老剑修脸色有些难看,恼怒道:“杨亦,你这是为何!” 杨亦望着他面露嘲笑,直言道:“李云生,你这老东西怕是活得久了忘却一个人,剑修传承那还用我等担心,不还是有那位林殊归林剑仙吗,只要他想,便可随时再造一批剑修,并不算难事。” 老剑修李云生一时间哑口无言,找不到原由来驳斥,毕竟那一位林剑仙若是真的想做,便当真能重新造就一批剑修,甚至重新开几个剑修宝地,也算不上难事,传承之事还真就不用他担心。 可就算是这样,难不成他们就要待在山上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山下的剑修剑客被灭个干净?心安理得的坐在山上逍遥快活? 他自问自己做不到。 剑,本就是直抒胸臆,在得知消息之后,他就有口气一直积蓄在胸膛,若是不出剑斩杀几个三教修士,这口气就吐不出去,谈何直抒胸臆? 李云生平熄心中怒火,认真道:“杨师兄,此次大乱,老夫不下山,内心难安,往后活着也不会痛快,你便放我等下去吧,再者说了,你不是说凭借着林剑仙之威能,剑修传承不会灭吗,那我等为何不能下山出剑杀个痛快?” 一时间,从者如云,群情汹涌,响应付合声不断。 杨亦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神色,对着震天的吼声充耳不闻,等到他们渐渐停止,才开口道:“我要拦着你们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只是现在还不能说与你们听,剑宗立宗在此,自然是有着缘由,要不然大可以换个国度,哪还用得着像现在一样?” 李云生沉默片刻,皱眉问道:“是何缘由?还请杨师兄不吝赐教!” 杨亦点点头,“我只能和你们说几个字,再多的便不能讲。” 李云生眉头皱的更深,微微拱手道:“哪几个字?” 杨亦看着他,很快便说道:“云山。” 李云生瞳孔顿时一缩,身体竟然微微颤抖起来,他作为老一辈剑修,经历过不少事情,很显然是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着何事! 那可是上古妖魔! 云山镇压着一头上古妖魔,难不成,剑宗也是如此? 他不知道,也不敢问,只是默默沉思许久,随后便转身离去,不再提下山之事。 而一旁的弟子看的云里雾里,很是搞不清楚云山两个字代表了什么,可是连悟道境界的李云生都已经放弃下山,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闷闷不乐的各自散开。 只留下赵康带着徒弟王存阳尴尬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待杨亦看过来时,不由得脸红。 顶撞自家师父,这是第一回。 并且还被抓了个现形,恐怕等一下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现如今他只希望杨亦等下下手要轻一些,多少在徒弟面前给他留点面子,毕竟他也是师父,虽说他这个师父不大称职,王存阳现如今学的一半道理都是由许百川传授而来,可他毕竟要面子,师道尊严,正是如此。 杨亦没好气的望了他一眼,笑骂道:“愣在那做什么?还不快滚过来受死!” 赵康心中一秃噜,暗道不好,生出想走的想法,只是现在离开已经不大可能,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杨亦面前。 王存阳跟在他旁边看着这一切,有些好笑。 杨亦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平静说道:“老夫这三个徒弟里面,就你这小子心思最多,整天都想着下山,你可知道现如今还没到时候,贸然下山并不妥当,老老实实呆在剑宗内,才是正道。” 赵康苦笑道:“师父,那您和我说说,云山这两个字有何种含义?” 杨亦看了他一眼,不想和他多说,但不知为何还是吐露心声:“云山之中镇压着许多上古妖魔,十分险峻,每过几年便会有三教修士手持圣人法器前去加固封印,更深入的老夫也不大了解,而关于剑宗,云山这两个字也是极为重要,你可知道为何那位剑仙为何要保下这座剑宗?” 赵康摇摇头,示意不知。 杨亦叹了口气,再次说道:“剑宗之内,也封着一位,只不过不是妖魔,至于再多的,老夫也不好同你讲,万一你出去吹牛时透露风声怎么办?” 赵康哑口无言,悻悻然摸了摸鼻子,并不做言语,毕竟这个剑宗他也待了许久,这些风景平日里也看惯了,总归是要找些事情做的,于是他便去偷姜令的酒,而每次喝完酒之后,总喜欢与人聊天吹牛,许多事情在他看来都是与人谈论的谈资,根本管不住嘴巴,因此一些重要之事,杨亦可以同姜令说,可以同左思遥说,甚至可以和李云生说,却独独不会与赵康讲。 杨亦不再多说,只是嘱咐着让他多看着宗门弟子,尽量别让他们生出不好的情绪。 赵康很自然的答应,转身便离去。 只留下王存阳面对着杨亦。 王存阳吞咽了一口口水,面露纠结,做为杨亦唯一的徒孙,他其实和杨亦并没有见过太多面,只是在拜师时才去过荡剑崖见过一次,现在想来是第二次,尽管这是自家师爷,王存阳却依旧止不住的慌张,毕竟杨亦单单是站在这里,便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压在他心头,让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杨亦很快就明白王存阳心中想法,收起一身磅礴剑气,若不是手中还提着那柄沧海,简直和普通农家无异。 杨亦看着面色明显好出许多的王存阳,想了想,问道:“你的剑学的如何了,可有进步,可有怠慢?” 长辈面对晚辈一般都是如此,几千年来从无意外。 听闻此言,王存阳再次吞咽口水,摸着手中残阳许久,才回复道:“回师爷,徒孙每日习剑不停,不敢有半点怠慢,现如今剑道修为已是炼法。” 杨亦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你的剑,是赵康那混小子教你的多,还是许百川教你的多?如实说来,不必隐瞒!” 王存阳啊了一声,对此有些意外,可面对这位长辈,不敢有半点迟疑,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二者皆有,许百川的多一些。” 杨亦摇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堂堂一位洞虚剑修,连教徒弟都不上进,还得让别人代劳,这也就罢了,最可气的是,为他教徒弟的,还只是一个初入门槛的剑修,相比起来,他这个师父好像是多余一般。 杨亦转头看着王存阳,说道:“早知如此,就不让赵康收你了,他呀,不学无术。” 王存阳对此不好说些什么,毕竟是自家师父,只能默然无语。 好在杨亦也知道给赵康留些脸面,没有多说,只是说许百川是个不错人物,与他多接触一些有大机缘。 王存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便飞快逃离出问剑台,半点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杨亦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缓缓走回荡剑崖,看着崖底,默然不语。 刚才被隐藏起的一身剑气,再次出现。 嘴中喃喃自语,像是在和某位谈论,只是脸色算不得有多好看。 到最后,他便向崖底斩出一剑。 声势不大,因此没有多少人知道。 秋风起 第七十四章 那时人间 剑宗藏剑楼中,许百川依旧在翻看着剑道典籍,对于不久之前发生于问剑台的事充耳不闻,其实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想太多,毕竟他的境界还低,又能做什么?总不好跟着一起下去送死吧,还是在这里看书来的痛快。 楼主一如既往躺在竹椅上,只是这次他没有捧书,反倒是捧着一个三尺见长落满积灰的盒子,看着很不起眼。 楼主轻轻一抹,将灰尘全部散去,看着盒子上的纹路,心绪不定,很显然,发生在问剑台这出戏,他也知道,甚至也想跟着一起下去,要不然也不会拿出这木盒。 只是木盒在他手中,却没有打开。 或许是不想,或许是时候未到。 总之他又将木盒收起,重新放在应该的位置,等待着盒上继续落灰。 楼主站在许百川身后,看着他在读一本唤做《人间最得意》的书,一时间来了兴致,开口笑道:“这本书在老夫看来,当得上是古往今来这天下第一等的书籍,据说是一位姓周的剑仙前辈在斩杀三教圣人后豪兴未消,便以剑做笔,以三教圣人血肉为墨,写就这一本旷世奇书,老夫每每读之,皆是不由得惊叹,以剑斩圣,那又是何等光景!” 许百川闻言笑笑,边看书边回答道:“我也想知道,因此在这段时日以来,便一直看着众多前辈事迹,可都是千篇一律,不是斩妖,便是为人出头,直到昨日偶尔翻到这一本,才觉得这是我辈剑仙心中的大风流,人间最得意,那该是何等的得意。” 楼主兴致不小,索性就坐在许百川旁边与他谈论,毕竟在这藏剑楼中,他唯一看得顺眼的便是许百川,更何况前辈剑仙的大风流一直以来便是他向往之处,能与人谈论,自然是求之不得。 楼主感慨道:“那位姓周的剑仙据说一人一剑,便将那个时候的天地搅到天翻地覆,打的众多圣人大妖尽数胆寒,当得上是那个时代第一人,并且无人敢反驳,并且不止如此啊,那位周剑仙不止杀力在当时第一,就连教徒弟也是第一,随意收下的几个弟子到后面尽数是剑仙,那时候的剑道才是真正繁荣,哪有现在三教修士耀武扬威的份,若是敢真的这么做,恐怕就该他们传承断绝,只是这种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想要再见到,近乎是天方夜谭。” 许百川翻开一页书册,然后将其看完,方才说道:“其实也算不上多难,人间最得意始终是人间最得意,剑道终究是摆在天下第一,时光流转,低沉是难免,可终究会东山再起,正如同世俗王朝,没有永久兴盛的,亦没有永久失去统领,终究会来,再说了,我们不是还有林剑仙嘛!” 楼主低声念叨几遍林剑仙的名字,觉得在理,世人常说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现如今在剑道之中,便只有林剑仙个子要高一些,不由他顶着,还有谁?难不成是他们这些老家伙? 他们也想,只是他们不是剑仙,尽管能对付得了天下大多数人,可面对圣人,依旧没有反抗之力。 楼主开口道:“林剑仙虽说会尽量照看着剑宗,却也不会时常来此,毕竟林剑仙作为在天底下唯一的剑仙,也有着自身的事情,终究还是靠你我自己。” 说到这里,楼主顿了顿,望了许百川一眼,方才继续说道:“准确来说靠我们不成,得看你们这年轻一辈,要是能在其中再次出一位剑仙,剑道复兴有望。” 许百川叹了口气,他来到这藏剑楼已经近三年,对于旁人可能不知晓,可对于楼主差不多知晓大半,方才楼主拿出那木盒他其实看见了,也知道其中是什么事物,本以为楼主会打开,却未曾想到还是放回去,他在以往和楼主闲聊时曾得知,楼主在还没有进入藏剑楼的时候,曾经下过几次山,为一个心爱女子出过几次剑,最后一次回来时抱着一具尸体,身上布满伤痕,本来是天门境界的他也跌落到扶云,至于自身的配剑,便放在木盒中弃之不用。 经过一天的功夫,手中书籍,徐百川已经看了大半,正看在兴头上,因此也就没有回复楼主所说的话,楼主也知趣,打扰人读书的雅兴,实在不美,于是也抽出一本同样书籍,自顾自的看起来。 两人一时无言,偌大的藏剑楼中,只有不时传来的沙沙翻书声,平时少有人至。 等到夜幕临近之时,有位身穿白衣的少年悄然走到两者旁边,本想开口说话,却忽然发现坐在不远处的楼主,一时间便将要说出的言语硬生生吞下,生怕打扰到两人。 许百川将手中书册最后一页看完,怅然若失道:“这书,为何没有结局?” 楼主沉吟许久,将头抬起看向他,平静道:“每个人所期待的结局都不一样,就比如我先看这本书的时候,就希望着将三教圣人全部斩绝,天底下最好只留着剑道,可到了最后,三教依旧在书中存着,我不明白一处道理。” 许百川怔了怔,忙问道:“是何道理?” 楼主叹息一声,道:“在西方佛土,曾经有佛教圣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天地之中事物轮回不息,天道演变万物,川流不息,我觉得他说的很对,没有结局,方才是最好结局。” 许百川沉思许久,笑着点头,将手中书郑重其事合上,放回原本该有的地方,转过头来时看着来这里站着许久的王存阳,问道:“王兄,可有事情,平日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去和赵康前辈学剑吗?” 王存阳扯了扯嘴角,不去想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师父,在心中整理一下思绪,很快便开口道:“许兄弟,我看你时常在藏剑楼中不理外物,便来同你讲一讲,庆元开始诛灭国内剑道,剑宗要封山百年,已经不准弟子下山了。” 许百川皱了皱眉头,这条忽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有些意外,按照他计划,在这年春末他便就应该下山历练剑道,终日里待在山上,总归是会腻的,再说了,在这三年以来,他已经看过众多剑道,对自身剑道已经有了猜测,总要下山验证一番。 不然想象再多终究也是虚无。 许百川现在已经无心再在藏剑楼呆着,当机立断便决定去找杨亦问个清楚,剑宗弟上都可以听杨亦的话,而唯独他可以不听,毕竟他在剑宗只是外人,远远算不上剑宗弟子,就如同儿时在云镇,先生在学堂授课,而他在窗外旁听,虽说同样是学,可他毕竟不是弟子,也就不必受约束。 楼主看着这一切,没有阻拦的意思,事实上他早就已经料到许百川会是这种反应,毕竟在这三年之中,他也对许百川了解的差不多。 许百川来到荡剑崖,正好看着杨亦在月下舞剑,一时间不由停住脚步,观看其这套剑法,杨亦的剑,他倒是第一次见到。 剑法终止,杨亦看着站在一旁的许百川,笑道:“为下山而来?” 许百川点头,认真道:“剑宗现如今真的要封山?弟子真的不可以出入?” 杨亦走进几步来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人不行,你可以,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这小家伙的心思,老夫比大多数老东西看得通透。” 他顿了顿,再次说道:“准备何时下山,总不会是现在吧?” 许百川摇摇头,平静道:“春末夏初,还有两个月光景。” 杨亦嗯了一声,继续道:“山下事情繁杂,现如今已是热火烹油,一发不可收拾,你不是我等弟子,我也不曾出剑压服你,因此你要是下山,我也不拦着你,唯独有件事你要记住,下山之后最好离庆元远一些,不要陷进泥潭,否则哪怕你有着林剑仙所留下来的剑气,也救不得你。” 许百川平静道:“在下晓得,只是有件事不明了,还请解惑。” 杨亦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许百川认真道:“庆元剑道正处于危难之际,前辈为何不去救?” 杨亦仰起头,并没有很快回答,只是看着天上明月出神,今日乌云散开,又是十五,因此月亮格外大,格外皎洁,将有些暗淡的荡剑崖,照的一片银白。 等到将头低下时,明月便已经被乌云盖住,只留下点点光芒,他转过头看着一脸认真的许百川,笑道:“我听闻你是从云镇而来的,想必你也知道那座镇压着万千妖魔的云山,剑宗与此也差不多,因此我等不能走。” 许百川对此不作言语,常年在云镇生存的他,哪能不知道云山是个禁忌,普通云镇人或许不知道,只是将云山当做豺狼虎豹出没之地,而他在义庄时常听老道士讲云山之时,因此知道不少,老道士也警告过,让他不要靠近云山。 最直观的体现,便是他遇见了拿着锦绣山河图的余观澜。 随后便被当做好事者唤去,据老道士所言,余观澜便如同巡山人一般,守护着云山的封印。 难不成,这座剑宗也是如同云山? 一时间,许百川不免被自己这种想法所惊到,久久无法言语。 秋风起 第七十五章 山上事 许百川在荡剑崖停留些许时间,在得知事情缘由之后便不再追问,反正再过两月时间他便会离开这座剑宗,知道再多也无用,并且以他的修为,可还到不了掺合这档子事的地步,云山之险老道士曾和他说过,非要每隔几年用圣人法器加固封印,想来剑宗应当也差不多。 要不然林殊归林剑仙为何留下剑阵。 许百川心思不定,现如今他心中满是山下光景,他在进入庆元国都时与不少老剑客认识,看过他们剑法,也留过银子财物,本以为他们以后不用再在江湖漂泊经历那些腥风血雨,能安心养老,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若是对剑修出手那也就罢了,修士之间争斗本是如此,可为何要对那些普通剑客出手?他们可不曾踏入修行,拿着剑也只是想讨口饭吃。 许百川不明白,因此他就想明白,手指关节紧紧握住,有些发白,等回到藏剑楼时,他心中不可避免产生一个想法。 他想去看看,看看那位满嘴仁义的庆元皇帝为何要对剑客下手。 他站在楼外。 楼主站在楼内,正靠在门槛上看着他,只是脚步没有踏出。 楼主叹道:“其实你大可以放下心中想法,据老夫所知,庆元剑客在皇帝诏令之下已然近乎绝迹,就算还有,也已经逃出庆元去往别的国度,只有剑修才是真正被限制住,其实就算两月之后你下山,老夫也不能肯定你能活着离开庆元,庆元现如今早就不是野修之国,而是三教修士之地,而三教修士最出名的是什么,无非是人多,皈依法门数不胜数,这几月时间内足够给他们招收大量弟子四处搜寻剑修,你想着要去庆元国都看一看,那便要做好陨命的准备,现如今这世道,并不太平。” 许百川一脸诧异:“楼主为何知道我的想法?” 楼主看了他一眼,只是笑笑,不很快做言语,他和许百川一同在藏剑楼待了三年,而许百川又是少年人,没有他们这么深的城府,心思心绪全然写在脸上,再结合许百川偶尔和他说过那些剑客的故事,便是十分好猜,说到底,还是占了年纪的优势。 想到这里,楼主难免有些惆怅,他对许百川其实有些羡慕,若是他也是这般少年人,那还会自我禁足在藏剑楼,早就提着那把剑,向姜令要一壶好酒,下山去向所谓的三教修士出剑,至少心中憋屈气也能吐出一些。 少年有胆气,可斩日月星。 楼主微微抬头看着紧握双手仍然不肯放开的少年,摇摇头,感叹道:“老夫今日说的废话有些多了,你大可以一笑而过,下山之后要做什么全由你,老夫只是闲人,在旁边说说可以,也就讨个口爽,真要去做还得看你自己,莫要在意我等话语,若是王存阳那小子嘴把不住门,想必很快你就有的烦。” 说到这里,楼主脸上便已经有一些微微笑意。 自身所完成不了的事情,总是会寄托给别人。 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修行代代传承,川流不息。 人之在这一世,总会收到寄托,如同许百川,现如今不也是寄托了一个老道士的愿望,斩杀道门教主,何其之难。 许百川觉得一阵头大,他心思聪慧,稍微一转便明白楼主话语中的弦外之音,若是没有猜测错,恐怕接下来这两个月,他应该能见到许多人,甚至让他做的事情,心中也有几分猜测,说来说去还是那几样,他是剑修,救人肯定是不会的,那能让他做的便只有去杀三教修士。 其实他也想。 许百川按住自己腰间的那柄秋风,有些微微激动,这里面可是有一丝剑仙剑气,赫然出剑杀个境界高深的三教修士,应当没有问题吧。 楼主好笑的看着他,再次开口说道:“剑仙剑气确实不俗,恐怕是老夫也要手段全出才能抵挡下去,那些肉身残弱的三教修士就更不必说,除去那些高高在上的圣人,哪个面对剑仙不胆寒,说句实在话,就凭着这一丝剑气,你应当能斩杀一位扶云大修士,若是剑仙留给你的够多,多斩杀几位也是行的。” 许百川面露苦笑,说道:“楼主为何什么都知道?按道理来说,剑仙剑气应该只有我和宗主二人知晓。” 楼主兴许是兴致来了,想了想,便很快决定回答这个问题,他轻描淡写开口说道:“你道为何?剑宗宗主杨亦可是老夫师兄,虽说老夫在这座藏剑楼不曾出去,可剑宗之类大小事情,他都会讲给我听,你的也不例外,能知晓剑气,很平常。” 许百川啊了一声,这般言论,他倒是第一次听到,一时间有些诧异,为何他从王存阳那边听到的却不如此?难不成是王存阳在故意蒙蔽于他? 楼主在讲完这些话之后,心中气息吐出不少,也不再靠在门槛上,转身重新回到竹椅躺下,顺手拿起未曾看完的书籍,缓缓入神。 许百川依旧站在门外,手中紧握的双手也已松开,正当他准备一同进去时,却被一直隐藏在一旁的王存阳给叫住。 许百川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 王存阳眼睛泛着微微光芒,鼻尖有些冒汗,刚才许百川与楼主谈论一字不差落入他的耳中,对于两人来说,可能只是平常谈话,可王存阳这可是第一次得知,原来那一柄秋风,里面有着剑仙剑气。 哪怕不多,也足够让人惊叹,能与剑仙沾上边,尽数是杀力一等一的凶悍之物,更不用说本就是剑仙体内剑气,持之绝对能仗剑天下。 王存阳用衣袖擦拭脸上汗珠,感叹道:“许兄弟,原来你还与那位林剑仙认识,难怪看不上剑宗师父,也是,林剑仙是世间剑道顶峰之人,旁人哪比得了?哪怕只听着三言两语,也足够让人受益匪浅。” 许百川没有纠正他的想法,并且这样说也没多大错,许百川从义庄握剑成为剑修开始,所修行的便是林剑仙留在义庄的玉佩,那时候的关系便已经牵扯上。 佛教有句话说得好,一切皆是缘,今日种因,他日得果。 王存阳见许百川未回复,也不在意,围着他转过两圈,目光却一直盯在秋风上,想要看看有剑仙剑气的剑,是何等不凡。 其实他哪里知道,秋风本来是更不凡。 最开始这里面可是有剑仙残魂,比一丝剑气,要好出不少。 许百川看着王存阳,平静笑道:“你来找我,总不可能是围着我转两圈吧,要是真是如此现如今也转够,夜色已深,不如回去休息?” 王存阳扯扯嘴角,心想哪有你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认真道:“你能下山,因此我想求你一件事。” 在王存阳开口时,许百川便已经知道是何种事情,无非便是让他去杀人,问剑台之事他已经明白,心中也感叹,毕竟这些看着互相看不顺眼的剑修,竟然能罕见同一阵线,皆是想着要下山去杀三教修士,恐怕要不是杨亦阻拦,剑宗很快便会空荡荡。 许百川默不作声,说到底他境界不高,才是炼法,要是要达到能护自家安危,非得再高一些不可,至少也得心火境界,尽管他有着秋风,能斩杀天地下大多数修士,可这并不代表着他便是安全,三教修士各种法术层出不穷,其中不乏诅咒诸法,取人之毛发衣物残余,扎一草人摆坛,念诵咒语,便能于千里之外致人于死地,而这种诅咒法术向来是最为头疼难缠,除非以修为硬扛过去,没有其余方法。 剑修三尺之内是死地,三教修士绝不敢踏入一步,反而要尽力退走,而三尺之外,便是三教修士主使,法术道法,何其难缠,挨上一记,绝不会太过好受。 王存阳见许百川又不回应,生出些焦急情绪,张张嘴想要说出一些,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难不成要直接说请许百川用剑仙剑气杀人?他敢肯定,若是自家这么说,绝对吃不了好果子,剑仙剑气何等珍贵之物,拿在手中便是依仗,哪能这样轻易用出。 在远处,赵康提着一壶酒缓缓饮下,眼光不时看向这边,很显然,他也将之前话语一字不差听入耳中,甚至同样生出与王存阳一样想法,他喃喃自语道:“若是能下山,那还要这样麻烦,我倒是有些羡慕左师弟,早早便下了山。” 话语声不大,因此只在风中闯荡一会儿,便很快消散。 没过多久,他便将酒饮尽,摇了摇酒壶,确定没有残余之后,便将酒壶收好,站在原地想了想,便迈步向许百川走去。 有些话不得不说,要不然憋在心里难受。 他看着神情淡然的徐百川,叹道:“你能下山,因此我便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许百川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想说什么说便是,至于做不做,则是许百川自己的事情。 赵康摸了摸王存阳的头,沉声道:“你下山之后若是有机会,我想请你将楚风那混球的剑道传下去,他平日里最想要的就是找个合心意的弟子学他的剑。” 他的眼眶通红,这位与楚风一同成长相交莫逆的剑修,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流下眼泪,无一人嘲笑。 许百川郑重抬起头,没有过多犹豫,很快便道了一声好。 在庆元国都,他曾在楚风家中住过一段时间,也敬仰这位为剑道而死的前辈,若是有机会,哪怕赵康不说,他也会做。 许百川想了想,忽然道:“只是我现如今境界不够,等境界再高一些,我会去做。” 他心中其实也有着小私心,力所能及之事他必然会做,而力所不能及之事便不会去做。 赵康点头,不再多说,带着欲言又止的王存阳很快便离开。 许百川转身走进藏剑楼,并未打扰专心看书的楼主,只是回到自己熟悉位置,抽出一本书,借着藏剑楼经久不息的光亮观看,只是没过多久,他便蓦然抬头,随后长长一叹。 不知为何,他今夜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想了想,干脆不读了。 放下书起身,准备去睡觉休息。 期间,楼主抬起头看过他一眼,眼中有些情绪,但没过多久,很快又埋头看书。 秋风起 第七十六章 微黄青草 一夜无话。 待到天明时分,许百川便早早坐在藏剑楼开始读习剑道典籍,当他将手中书读完时,便已经到了午时。吃过饭后,他便拿起许久未用的秋风,缓缓演练起一套剑法。 细心体会着其中差异,感受着有剑仙残魂在此,和无剑仙残魂有着何种区别,毕竟下山之后,与人拼杀是必然,需得小心准备。 等到他收剑时,便将秋风的情况摸了大概,弱了不少,不过面对三教修士,以同境相杀,三尺之内绝对是他胜。 许百川神色平淡,虽然剑器对剑修来说格外重要,不亚于第二条性命,可又不能全靠手中剑,真正的依仗还是自身修为境界,他这些年一直在观看各位前辈剑法,想要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因此便荒废了修行,要不然凭借着他的积累,现如今可就不是这个境界,最起码还能再破一境。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处。 基础练的扎实,剩下来的便是水到渠成。 于是他在练完剑后,没有再回藏剑楼,而是循着一条小道走到一处清幽山峰,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默默开始拾起荒废许久的修行,想要在下山之前突破炼法,到达心光,多少增添一些资本。 时间就这样缓缓过去,在他开始认真修行的这段时间,无人打扰他。 在春末最后一场雷雨,许百川将秋风横放在膝,盘坐在一棵老松下,怔怔听了一晚上的雨,哪怕是惊雷阵阵,也未让他惊醒过来,等到雨停时,秋风便散发出一阵清澈剑鸣,剑身之上剑气大作,而许百川则从地上起身,走出那颗老松树阴,拔出秋风,随意挥斩出一剑,刹那间便有狂风袭来,吹动他的衣摆,飘飘然如神仙子弟。 而狂风吹过的地方,本在春时青翠绿草,却竟然泛起点点黄意。 好似秋天提早来临一般,可这时分明还是春末。 许百川看着地上泛黄青草,默然不语,过了许久才喃喃自语道:“该下山了。” “好!”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个好字,许百川闻声望去,正见到王存阳提着一把被打湿的竹伞向他走来,很显然刚才这个好字,便是王存阳所说。 许百川轻声问道:“好在哪里?” 王存阳站在他身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稍稍闭上眼睛,感受着还未散去的剑气剑意,再次睁开眼睛时便是有敬佩之色浮现在脸上,在这一个多月来,他是亲眼看着许百川修行,也曾听过许百川想要一个月突破炼法境界的决心,当时还觉得有些可笑,才到炼法没多久,不仔细沉淀个三年五载,便想着要去突破下个境界,哪会有这样轻松,修行可不是吃饭喝水,只需张嘴便能解决,可现如今许百川这情况,却不由让他大跌眼见,短短一月时间,便从炼法到心火,看着这从容的样子似乎还有着余力,这才是让他惊讶的地方。 在许百川还未登山时便有着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名头,他起初是不服的,剑术高超又如何,这天下终究是看境界修为,君不见山下那些剑客磨砺了一辈子的剑术,可还是抵不过一个小小的修士一击,因此他们只当做许百川是剑术最好的。 可现如今,一月突破境界,这名头倒是实至如归,想必说出去也就没人敢在旁边再多嘴。 只不过这心中想法他没有当着许百川的话说出,夸奖也就罢了,可当时他还存着嘲笑的心思,说出来实在不美,他想了想,问道:“你准备何时下山?” 许百川想了想,答道:“本来是想着夏初小暑时节下山,能多一段时间在藏剑楼里看书,只是现在想来,倒也不必,这三年来书也看得够多,剑法也记得不少,多读一些,少读一些,都没有太大差别,总归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够用的,至于以后,那要以后才说。” 王存阳轻声道:“藏剑楼的书,真的有这般好看?” 这是一直存在他心中的问题,也是现如今年轻一辈剑修心中疑惑,各种典籍晦涩难懂,只是语焉不详的记载着道理,让人看了一阵头大,因此他们最不想去的便是藏剑楼。 许百川叹了口气,对着他不好说些什么,毕竟各自有各自想法,就好比一碗豆腐脑,也能有甜咸两种争论,说不清楚,全凭自身喜好。 许百川平静开口:“在我看来是格外精彩,其中记载的道理犹如大河大江,哪怕只取其中一滴,也足够受益终生,最起码突破境界,会有极大的助力。” 只有这一句。 王存阳眼里忽然有了光彩,再见过许百川一月之功之后,便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若是真如同这样,那岂不是说以后练剑必会轻松许多,只是很快他又低沉下去,藏剑楼记载着很多前辈道理,这他知道,可不代表着他能看进去,相比之下,还是听他人传授道理来的简单。 王存阳皱着眉头,叹道:“就没有更加轻松简单的法子?” 许百川微讽道:“若是要轻松简单,那为何还想要练剑,为何不去西方佛教吃斋念佛?那岂不是更简单,整日打坐念经便可以,也不需要你动弹,机缘到了自然而然便能突破境界,以后少不得被人叫做一句高僧大能。” 顿了顿,继续道:“剑道相比于三教修士的康庄大道,本就是一条崎岖小路,路上荆棘灌木丛生,还不时有些豺狼虎豹伤人,更不用说寒夏严暑,若是没有毅力,那还练剑做什么?” 被这一通话反问哑口无言的王存阳脸色涨得通红,不敢争辩,只能低着头,看着地上泛黄青草,想要从其中看出一朵花来。 许百川再说完这番话后,觉得莫名有些熟悉,在记忆中思绪一番,忽然就想起在山河关的日子,在那里他遇到一位名叫谢清欢的剑修,心思也是和王存阳一般无二,因此这段话他也同谢清欢讲过,本以为那只是个例,却未曾料到这是常态,一时间竟生出一些为剑道担忧的心思,但又很快自嘲一笑,这不天塌了还有个子高的人顶着,还未到他操心的时候。 他现在只管练剑便是,其余事情不必太过担心。 许百川摇摇头,也不管在一边低着头自怨自艾的王存阳,将秋风抱在怀中,便沿着小道向下去。 脚步有些轻快,一晃眼便已经离开这座山峰。 他一直觉得自己修行资质只是中上,按道理来说,应当比剑宗这些天才修行的要慢一些,可现如今练剑不过三年他反倒是一跃而上,突破境界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一不留神便超过那些所谓的天才。 难不成他的资质其实不差?也是天才那一类人物?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管他呢。 安心练剑便好。 重新回到阔别一月之久的藏剑楼,还未有所动作,便被闭目养神的楼主叫住。 “突破了?” 许百川来到楼主面前,点点头,笑道:“起初觉得会很困难,总以为会闹个笑话,心中便有些忐忑,后来才觉得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困难,总归是轻松。” 楼主笑道:“你可知道你这番话要是说出去,那些心高气傲的小子绝对会以为你在扯谎,自古以来,突破境界哪有这样轻松的,你算是我见到的第二个。” 许百川轻声道:“那第一个呢?” 楼主笑笑不做回答,伸出一只手指着自己,意思很明显。 许百川顿时心悦诚服,说出许多夸奖的话语。 楼主开怀大笑:“老夫想当初也是剑宗之内排在第一等的天才,就连杨亦师兄也得居于我之后,更不用说那些狗屁的道门圣子佛教圣子,老夫出剑时,哪个不退避三舍,生怕被我斩杀了去!” 许百川不置可否。 楼主说的话真确暂且不论,可这言语中的傲气做不得假,那种说到道门圣子一屑不顾的神态,倒是体会了个十足。 楼主说到兴头上,便从竹椅站起身,以手做剑,随性挥舞一套剑法,有些杂乱无章,好似多种剑法揉杂在一起,看的人头昏眼花,心中滋生出一种别扭感。 许百川知晓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楼主修为很是高超,在未受伤之前,可是天门境界剑修,甚至离那剑仙位置,也只差一步,虽说到现如今还没有跨过去,可看他舞剑,也是一场不小造化。 索性在这三年中他读过不少剑法,互相印证之下,自身剑法倒有一场不小长进。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楼主早已经停止舞剑,正在笑意盈盈看着他。 许百川深吸一口气,向楼主郑重一礼。 楼主坦然受之,一字之恩尚且可为师,他这一剑造化,自然受得这一礼。 况且这一剑他出的很满意。 许百川这份好学的心思,在他看来属实不多见,爱才之心,人人有之,许百川在他这栋楼待了三年,分别之时总要送些礼物,姑且就当做这三年的陪伴。 楼主开口道:“准备何时走?” 许百川认真道:“三日后。” 楼主点点头,“你的性子我知道,也不必嘱咐你些什么,依我看来,只要你可坚持本心,往后成就定然不会低到哪里去,至少不会比老夫要低,甚至那个境界也能想上一想,到时候可就风光无比。” 许百川笑道:“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说不准确,倒是前辈你何时跨出那一步?” 楼主摇摇头,面色平静,轻声道:“或许过得去,或许过不去,老夫何时踏出藏剑楼时,便是踏出那一步的时候。” 许百川揉了揉头发,小声说出三个字。 声音不大,亦没有传出多远。 楼主听到后,很是开心。 你道是哪三个字? 刘剑仙! 原名叫刘衫的楼主,觉得很是满意。 秋风起 第七十七章 一如既往 许百川要下山的消息随着王存阳与人谈论很快便在剑宗四处开始传播,一时间让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剑宗,再次兴起风浪。 为何许百川可以下山,而他们不行? 当李云生听到这消息之后便怒气冲冲闯到荡剑崖,想要揪着杨亦的衣服好好问一问。 在这些时日以来,他已经想开,剑宗或许真的镇压着一个诡异东西,需要有人看守镇压,可见剑宗之内弟子众多,总不会全要呆在剑宗镇压,他在剑宗上待了百多年,从未听过有东西被镇压在剑宗,也未曾看到有诡异事情发生,一直相安无事,因此就觉得这是杨亦所找的借口。 可当他走到荡剑崖时,还未出声,便被忽如其来的一剑所斩退,尽管他已经及时做出反应,可相比这一件还是慢上许多,因此便直截了当的倒飞出去,砸在一棵老树上,抖落不少青叶。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静静的看着崖底下的云雾,并不想受人打扰,因此就出了这一剑,想为自己留个清静。 杨亦毕竟是这天底下剑道第二的人物,他想躲个清静,便没有任何人能打扰他,无论是被一剑斩退的李云生,还是姜令赵康,都会被他挡在门外。 被击飞的李云生并不服气,将落在头上的青叶摘下之后,又很快重整旗鼓,再次向荡剑崖奔去,只是这次他已经将长剑紧紧握在手中,一声汹涌剑气荡然而出,煌煌如天上大日,直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那些跟随着他一同而来的弟子皆是不由后退几步,生怕被剑气所伤。 面对着奔袭而来的李云生,杨亦只是稍微抬了抬手,随后往下轻轻一压,天上本来散落在四处的云朵忽然变幻成一柄云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李云生砸去。 李云生只抵挡了片刻,便任由这一柄云剑将自身重新拍飞。 随后,云剑散去。 李云生很快倒飞出去,依旧砸在那棵老树上,依旧落了不少青叶。 从地上坐起,喘息几下压下心湖之中不断翻滚的剑气,刚才这一剑,可要了他半条老命。 看着熟悉的叶子,老脸不禁通红,心中熄灭想要再去荡剑崖的心思,毕竟打也打不过人家,全力一击还比不过别人顺手施为,他知道,这次他的脸面可丢大发。 杨亦从山崖上转了个身,脸上带着笑意,李云生身上的光景他看在眼里,只是看着狼狈,并没有杀多重的手,更为主要的是杀鸡儆猴,用来震慑那些生出别样心思的弟子,现在看来,效果很显著。 杨亦平静道:“老夫讲过,剑宗弟子不可下山,因此你们一个都不能走。” 声音随着风回响在剑宗各地。 李云生努力高声道:“那为何许百川可以!” 杨亦心里有些不高兴,他话都说的这般明白,为何还是不懂? “他不是剑宗弟子,是外人,自然可以下山,老夫也留不住他,这等明知故问之事,还用得问?” 李云生嘴角抽搐,心想着你是宗主,你最大,不仅说不过你,还打不过你,既然你乐意,那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 这场闹剧便这样草草结束。 而全程看着这一切的许百川,脸上有着些许诧异,原来这位看着像个平凡老者的杨亦宗主,实力竟然如此强大,他倒是第一次见到出手,果真不同凡响。 难怪能将剑宗这一众心高气傲的剑修压得服服帖帖。 这等实力,想必很快也能踏入剑仙境界。 仔细想来,许百川不如有些怔怔出神,剑宗光摆在明面上,只差临门一脚的剑修便不下两位,那隐藏在暗地中的呢,据传言这些老前辈到达一定境界之后大多数喜欢独自清修,想着如何跨过那一步,若真是这样,有朝一日能突破境界出来,那天底下剑仙该何其之多? 只不过他也只想想而已,剑道路途磨难甚多,一步一个坎也不为过,半路陨落在路上的人更是如过之鲫,不知几凡,能走到天门,能走到那座门槛的少之又少,而能跨进去的那便是更加少,近五百年来唯一的一个,便是那位拔剑斩圣的林剑仙。 作为剑修,许百川真心希望这天底下剑仙再多一些,哪怕只是多一个,剑修处境也会好上许多,最起码三教修士下手也会掂量几分,像在庆元灭绝剑道之事,断然不可能发生,就算有,也会很快消亡,毕竟剑仙之剑,杀机四伏。 不过只是他想着这些也无用,剑仙得靠自己一步步走上去,而不是凭空想象,要是真的能想,那便好了。 心中想着这些,脚下步伐却受到牵引,不自觉迈动,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便已经到了荡剑崖,而且并没有受到杨亦一剑,和李云生之待遇,截然不同。 许百川开门见山道:“宗主找我何事?” 杨亦将目光从崖底放到许百川身上,稍微感受了一会他身上的气息,便笑道:“我常听闻,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却没想到读书破万卷,修行也能如有神助,你很不错,可惜不是剑宗弟子,让老夫有些惋惜。” 许百川没有着急回应,先是看了看云雾缭绕的崖底,想到当时汇聚成剑仙的样子,以及那位残魂,然后才说道:“在一开始练剑时,便有人告诉我,我天资不高,若是想要走的高一些,便要经年累月的苦练,那人是我的长辈,因此我深信不疑,尽管每日都有大半时间花费在练剑之上,我却仍然觉得不够,后来拿到秋风时,心中就有些感悟,觉得是道路走错了,每日里的练剑其实是千篇一律,就算再纯熟也是那个模样,于是我便想着找个正确方向,再然后便到了这里,一开始其实我也想要个师父,但最后还是觉得不必,有剑仙残魂在剑中,比大多数师父都要好,哪怕是最终被取走,那段时间的润物细无声,也足够受益终生。” “其实我在上剑宗之前,楚风前辈也想收我为徒,只是最终还是没有答应,然后他便和我说,剑宗之上最会教徒弟的不是众多剑修前辈,而是堆积万千藏书的藏剑楼,所以这师父不拜也罢。” 许百川难得吐露心声,因此便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杨亦这是在一旁笑着听着,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思,在他看来许百川不管是不是剑宗弟子都无太大关系,只要他追寻着剑道,那便已经足够。 天地之间学剑地方又不只是他剑宗一个,何必在意这些。 等到许百川说完之后,杨亦才笑道:“虽说你不是剑宗弟子,可毕竟也是剑修,现如今踏入庆元会有些麻烦,因此老夫便想着送你一些事物,多少也能算个依仗。” 话音刚落,他便是笑着从身上拿出一枚小剑,轻轻抚摸几下,递给许百川。 许百川看着这一枚小剑,不由怔住,这不是上次杨亦用来请林剑仙所用的法器吗?怎么会拿出来给他? 他没有去接,反而郑重其事推辞。 杨亦见状,哈哈大笑,又重新从身上拿出同样一枚小剑,说道:“当初林剑仙给了老夫三枚,说是在危机时刻可唤他一次,之前用过一枚还剩两枚,正好你我二人一人一枚,权当是老夫的心意。” 许百川这次没有再推辞,伸手接过,贴身小心放好。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杨亦的一番心意,收着便是,再说,拿着也是个保障,毕竟山下确实不太平。 两人在荡剑崖聊过许久,天南地北三教道理无一不涉及,杨亦是仗着自己阅历丰富,而许百川则是从书中典籍所知,两相印证之下,倒也别有一番趣味,等到二人结束谈论时,日头便已经偏西,一轮淡淡明月正在生起。 日月同存,倒是个不错的光景。 杨亦看着转身离去的许百川,轻声笑道:“愿你眼中可见日月,说不定这剑修未来,得压在你们年轻一辈身上,我们这些老东西暂且还能扛一段时间,但愿在这段时间之中,你能走得高一些,最少得比肩我等,替我们扛起这副担子,当然,若是能超过我们,那便是最好。” “这天底下,可不能只有一位剑仙。” 许百川不知道杨亦对自己寄托了多么大的希望,他现如今想做唯一一件事,便是想要找个办法从藏剑楼拿出几本典籍放在锦绣袋子里,好拿着下山去天下,在这段时间来,他便已经养成习惯,不看些剑道典籍,反倒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他看着整整齐齐堆放在一起的剑道典籍,重重叹了一口气。 楼主看着许百川站在书架面前许久,很快就明白他心中想法,于是出声道:“你要是想拿,那便拿走,无需这样纠结,反正这些书堆在这里几百年,你倒是第一个对其起心思的人,想必跟着你也不会太过委屈。” 许百川嗯了一声,眼中有光,很快就在书架上开始挑选,半个时辰之后,他看着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锦绣袋子,有些惆怅,这才两百多本便已经装不下,看来这道教法器也不怎样。 楼主莞尔一笑,任由许百川一人在那里纠结,而他则是靠着门槛,看着天上冉冉升起的明月,有些出神。 当年他要下山时的前一夜,那时月光也像这样皎洁。 只是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趁着这夜色下山看看。 “前辈,我已经选好了。” 恍惚之间回过神,许百川便已经站在他面前,笑意满脸,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竟有些像当时,他想了想,忽然说道:“你站到外面去。” 许百川疑惑不解,但还是照做。 跨过那道门槛,走到空地上,月光正好照在他身上,也照在那袭白衣上。 楼主低头看了看自身本来是白衣的灰袍,笑了笑,等再次抬头看向许百川时,眼中便有些泪水,喃喃自语道:“一如既往啊。” 秋风起 第七十八章 拜见盟主 三日时光其实过得很快,一晃眼之间,便已经临近下山的时候。 许百川向照料自己三年的楼主告别之后,便借着清晨的微光,缓缓走下山道。 他依旧是三年前登山的那副样子,衣服是洗的素的两件白衫,剑也是一直陪伴着那一柄,若是硬要说些不同的话,在这三年中,他其实长高不少,健壮不少,虽然不是剑宗弟子,但在藏剑楼中也住得安稳,吃食饮品更不得缺,此时腰佩秋风,迎风走下山道,倒像是个俊俏公子。 登山时路途漫漫,而到了下山时候,反倒是格外迅速,没过多久他便已经能看到山脚下聚集的村落,人声鼎沸远远传来,此时山脚下的剑客,比三年前要多出许多。 许百川很明白为何会这样,剑宗在庆元剑客心中是一处圣地,是剑道延续以及护道之地,现如今庆元剑道正在凋零,他们这些凡俗剑客又出不得力,尽管气势如何汹汹,可面对三教神秘莫测的法术,贸然上去也只能送死,于是他们便想起这座剑宗,历经千辛万苦到达这里,想着哪怕上不得山,在山脚也是行的,剑宗在身后便是依仗。 可他们不知,剑宗在杨亦号令之下便决定封山百年,而这百年之内,没有一人可以上得剑宗,亦无一人可下去。 许百川算是现如今最后一个能下得剑宗之剑修。 他站在路口,看着已经多出许多的房子,看着熙熙攘攘热火朝天的众多剑客,一时间不由恍惚,他下山之时从赵康那里得知,山脚下已经汇聚庆元大部分剑客,未见到时他未有概念,可现如今见到,反倒是心中不可制止生出一股悲哀。 山脚下村落,剑客看着有数百之众,可庆元何其之大,在这边天下也是数一数二,单凭许百川一路走过庆元时所见到的便不止上百,可现如今这数百剑客便相当于全部。 难不成我剑道合该灭去? 他紧紧按住秋风,心绪翻滚,有怒气在胸腹间升腾,但很快他又平静下去,蓦然长叹。 他知道这副乱局是由那在天上高高在上的圣人所布下,实力不够动不得,君不见强如杨亦与楼主,也得封山规避,说是为了封印剑宗之内的东西,可更大原因还是为了躲避圣人,只是这缘由不能随意说出,要不然还以为剑修怕了三教,于是便做了一场戏。 其实还有一人可以动这局面,甚至可以将这一坛变得很浑浊的污水重新找回清澈。 以那位的剑来说,算不上太难。 许百川摸了摸被自己郑重藏在怀间的小剑,眼中光彩明灭不定。 将想法默默藏在心底,继续缓行。 不一会儿就穿过村落到达村口,正想着找条小道沿路而去,却被人叫住,他蓦然回首一看,笑意渐起。 是个背着门板大剑的壮汉,有些熟悉。 他还记得三年前还被问过能不能上山。 壮汉快步走到他面前,惊喜万分:“你这是下山来了!” 许百川点点头,道过一声是。 壮汉脸上笑意越来越重,硬拉着许百川说了许多,从三年前那一场赌斗说到邓春瑶死去时左思遥挖坟埋坑的故事,也说了这些忽然加进来的剑客,说了剑客现如今在庆元的处境,到了最后便收起那副笑脸,面露期望问许百川是不是下来勘探敌情,在他身后是不是还有众多剑修要一同下山? 许百川默然,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问题,不好亲口碾碎这些剑客的希望,于是便检口不言。 壮汉等待了许久,许百川没有回话,便差不多已经知道大概,欣喜脸色转眼间落寞下去,喃喃自语道:“也是啊,你们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剑修,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哪还看得上我们凡夫俗子,我们不过是在泥土里挣扎的蚯蚓,你们却是天上高彩的云鹤,我们剑道不是你们的剑道,你们漠不关心也是应当的……” 状汉说了许多。 许百川一字不差落入耳中,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卡在喉间说不出,等到壮汉因为这场声势引来许多人围观之后,他看着熙熙攘攘众多剑客,看着他们脸上失望神色,脑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他们剑道其实并没有多少不同,唯一有所区别的,便是体内剑气存在与否,既然如此,不如教他们行气功法,让他们生出剑气,成为剑修。 当他把心中想法说出时,便引起轩然大波。 众多剑客脸上尽是渴望神色,他们一开始练剑的初衷或许是与人争斗,又或许是杀人报仇,可练到最后让他们得知剑修存在之后,心中想法便已经悄然改变,他们也想成为云中鹤,也想御剑杀敌,聚集在剑宗脚下便是明证。 可他们上不得剑宗,亦无弟子带他们上去,只能每日里尝试着登山,然后悄然退去,至此不休。 可想而知,当许百川说出要传下修行之法时,状况该如何激烈。 一时间声音愈发嘈杂,听着就很烦心。 许百川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高兴,将剑气震动声音,大喝道:“停!” 于是众人便停下,将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许百川在心中构思片刻,开口说道:“你们登不上剑宗,因此按照山上规矩来说,你们学习不得修行之法……” 话未说完,便再次身处嘈杂。 许百川叹了口气,轻轻将秋风拔出寸许,刹那间便有一道细碎秋风刮过,打在人身上,生疼生疼的。 众人再次安静,惊若寒蝉。 许百川认真道:“虽说你们学习不得剑宗之法,但不是剑宗之法你们便可以学,虽说不能助你们突破更高境界,只能止步于心火,可目前来说应当够用。” 壮汉吞咽了一口口水,忙问道:“可我听说天下剑修修行之法都是直指悟道境界,从未听过只能止步于心火的修行之法。” 许百川平静道:“以往没有,刚才没有,现在是有了。” 壮汉再次问为何。 许百川笑了笑,轻声道:“因为这法子,是我为你们而创。” 壮汉怔怔失神许久,低声喃喃道:“可剑道修行之法,哪能这样轻易创出来,听山上的剑修说,想要传下法门,得需境界到达悟道。” “你……应当是没有吧。” 许百川不置可否,他境界虽然不高才是心火,距离悟道还有很长一段路走,可这并不代表他对剑道理解不深,无论是独臂老者传下来的剑道,还是秋风残魂给他的体悟,都会给他剑道产生极大益处,更无需说藏剑楼中那浩如烟海的剑道典籍,三者叠加在一起,只要不是太过愚笨,剑道修为想必不会低到哪里去。 他点点头直言道:“我才是心火境界,因此能给你们的也是心火,等你们跨入修行之门之后,大可以自己去寻找修行之法来延续向上的路途,无论你们以后想法如何,可现在你们能修行的,便只有我传下的修行道路,要是不想,我也不强求,全看你们各自想法。” 一番话讲的壮汉哑口无声,红着脸,喃喃不敢言语。 其实对他们来说,有着修行功法,便是不错,之所以问许百川,说到底还是见许百川年纪太轻。 江湖中一直流传的一个道理,唤作嘴上无须,办事不牢。 最终还是一位老者出来解围,他说道:“修行之法何其之难得,有就不错,还挑个什么,你们一个个呀,还以为这是江湖?” 壮汉涨红着脸,低声道:“白老,您怎么来了?” 白老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并不想和他多说,只是转过头向着许百川弯腰一拜,高声道:“还请前辈传我等修行之法,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许百川被忽如其来这一番话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连忙扶起白老,由衷道:“剑宗下不得山,也庇护不得你们多久,因此我就想着传给你们修行之法,修行之后聊以自保,不必犬马之劳,也不必叫我前辈,我只是练剑较早而已,或许百年后能当得上这名头,现在还是过早,真要说还得我叫你一声前辈。” 白老郑重其事:“前辈在剑道之上行得远,我们走在后头,叫一声也是应该。” 许百川沉默片刻,不再在前辈两个字上作争辩,转而拿出一副笔墨与空白宣纸,寻了个干净地方,将毛笔沾满墨水,脑子只是一转,以往看过的剑道便纷纷出现在眼中,拆取揉和之后,便在宣纸上写画,不时有剑气从心湖涌入毛笔,随着字迹一同留在宣纸上,没过多久,一道修行之法便跃然于纸上。 只有寥寥三百字,但却字字珠玑,有细微剑气在其中游走。 许百川盯着这三百字看了许久,便又再次提起笔,在空白地方画出一幅图形经脉,这便是剑气运行道路。 哪怕学习之人不识字,看图总会吧,再辅以他留在其中的剑气。 应当不会太过困难。 许百川将笔墨收好,拿起写满修行之法的宣纸,仔细观看之后,才露出淡淡笑意,虽说这修行之法没有其他那般厉害,比不得剑宗法门,可在他一番印证之下,确实能够助人修行,并且之后转换修行之法,也不会太过于费力。 用来传给剑客,正正好好。 将宣纸递给白老,许百川温声道:“我境界不足,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你们也不要怪剑宗之人,他们也是有着苦衷。” 白老双手颤抖接过宣纸,来不及问好便迫不及待观看,等他抬头时,泪水便已满眶,他在山下等了数十年,满心都是想着上山之后如何风光,想着自己能在剑道路上再走多久,于是他便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等着,可是越等越心寒,已经临近放弃,而现如今这一纸修行之法,便又给他希望,追寻剑道对他来说还是其次,而更直观体现便是踏入修行之后,可延年益寿。 他不想死,在见过许多人老死之后,他便更加不想死。 白老颤抖道:“前辈之恩,我等无以为报,只能送上这件事物,聊做谢意。” 话音落下,他便从腰间取下一枚寒铁铸就令牌,毫不留恋塞到许百川手中。 感受着手中冰凉触感,看着其上银勾铁划造就的盟主二字,许百川愣了愣神,随后便见到不可思议一幕。 随着这枚令牌到他手中,白老向他弯腰一拜,众多剑客也是向他弯腰一拜,口称四字。 拜见盟主! 许百川皱眉问道:“这是何为?” 白老开口解释道:“回盟主,我们大多数是从天南地北汇聚而来,上不得山,心中便会憋着一口气,因此与人挑衅打架是难免,常有人死在争斗之下,于是我等便一合计,将这些不受管教的剑客束缚于规矩之下,因此便成立剑盟,以铁剑令为盟主信物,老夫年龄最大,便暂时管着他们,现如今盟主传下修行之法,此等大恩,无以为报,想来也就只有盟主之位才能聊表心意。” 许百川神情复杂,却不好推辞老者一番心意,于是便应下,但他不想管这些闲杂琐事,于是还是让白老代替他管着。 白老也能猜到许百川下山应该另有事情,因此只是稍微推脱一番,便应下。 许百川将铁剑令挂在腰间之后,看着正准备迫不及待修行的白老,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想法。 现如今剑道凋零,剑修稀少,一部分是三教修士打压,而另一部分则是没有修行功法,自然就没有多少剑修。 可若是他将自己所创的修行方法传下去,那剑道局面会不会因此改观? 想到这里,许百川呼吸有些急促,他蓦然抬头看着这数百位剑客,眼中有光,要是这数百位剑客都成了剑修,再由他们将修行之法传出去,那这天底下该多出多少剑修。 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他便想试一试。 等他将心中所想讲出来时,剑客眼中皆是一亮,很显然他们也是能预想到那是何种光景,顿时呼吸愈发重,双眼直勾勾盯着白老手中的修行之法。 许百川认真道:“我将口诀念出,你们可默记下,努力修行总能跨上那条道路,以后大可以将这修行传出,不必固守自珍,天下剑道,说不定要寄托在你们身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姑且就当做我作为盟主,下的第一条命令。” “谨遵盟主号令!” 秋风起 第七十九章 带剑入山河 山脚下发生的事情山上人明晓,杨亦坐在藏剑楼中,将山脚下发生一切尽收入眼底,那篇简陋的修行功法也随之跃入眼中,虽说以他修为来看,功法简陋粗制滥造,算不得多好,只不过许百川能以心火修为结合藏书便能写下这一篇修行之法,那就代表着他没有看错,许百川或许真是一处变局,现在还看不出关窍,可若是这份心能一直坚持下去,将这篇简单易懂的修行之法传播开去,那会多出多少剑修,杨亦想象不到。 坐在竹椅上,手捧着一本书籍,楼主刘衫面带笑意,轻声道:“我以为他起码要到洞虚才能明悟自身所走的道路,却没想到会这样快,倒有些匪夷所思。” 说出这话时,刘衫脸上尽是笑意,这三年来他将许百川看在眼里,也十分喜欢这个有着聪明劲的少年,能有众多前辈点击观看参悟,只要不死,便必然能明日剑道到达他们的层次,说不定还能走得更高一些,更远一些,攀上那座剑道高峰,成为现如今站在山峰上的第二人。 杨亦翻看着手中书籍,左看右看都觉得索然无味,他自小也不大喜欢读书,因此也就不明白这些陈旧之言有什么好看的,他忽然开口道:“小家伙天资其实不错的,所谓的中上之姿,那是在几千年前的标准,放到现在可是实打实的天才,那时候剑道昌盛,剑仙辈出,因此学剑也就有着门槛,那时候的剑修天才绝艳,恐怕就是以你我二人的天资,也只能勉强混个第一等。” 刘衫抬起头,笑骂道:“好你个自卖自夸的老东西,太不要面皮,你的天资怎样我还不清楚,比之思遥都差远了,怎么能与我相提并论?” 杨亦厚着脸皮无所谓道:“那又怎样,你去看隐藏在后山的那些人,当初哪个天资不比我高,而现在呢,卡在悟道无法寸进,而老夫已经是天门境界,甚至距离剑仙也只有一步之遥,说不定哪一天我想通了,一步踏出便成了剑仙。” 杨亦很灵巧没有与刘衫作比,他的天资确实不比刘衫来的要高,因此也就无法吹牛。 两人互相沉默一阵。 刘衫忽然说道:“你何时能跨出那一步?” 杨亦眼中有细碎光芒,想了想,认真道:“不知,我已经到达那一步门槛,甚至一只脚迈进去大半,可剩下的一只脚始终过不去,我问过林剑仙,而林剑仙只是让我自己悟。” 刘衫认真道:“那你悟通了?” 杨亦先是点点头,随后止不住摇头,方才说道:“哪有这样好悟透的,这可不像从扶云入天门这样简单,而是天阙圣人,古往今来不知道难住多少英雄好汉,任你天资绝艳还不得在其上折戟沉沙,再者说了,就算悟透,我也不敢跨进那一步,当初林剑仙成道之时的光景可曾见到?天下剑器尽数颤抖,剑鸣之声三日不绝,而那时便有圣人悍然出手,想要将林剑仙格杀,索性在千钧一发之际,林剑仙跨过那道门槛,才让剑道继续存下,我若是跨过那道门槛,想必光景也差不了多少,三教圣人可以允许林剑仙存在,但绝不可能允许再出现一位剑仙,尽管林剑仙会为我等护道,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三教圣人可是众多,若不是各自有着私心,恐怕剑道早就消失在时间长河中。” 刘衫怅然一叹,依着现在天下局势来看,对剑修限制最大的不是路途难行,反倒是那些三教圣人。 当时林剑仙成剑仙之时没有多少圣人在意,因此去的是老好人苏圣,等到最后他们察觉想要出手格杀时,便已经晚了。 而有着这场前车之鉴后,众多圣人便有着约定,无论是任何人想要成为剑仙,皆是格杀勿论。 杨亦将书放下,眼眸中流露一丝剑意,他轻声道:“尽管如此,可还是要试上一试,总不能一直待在门前不进去,天下没有这个道理,大不了生死道消,我们这些做前辈的,总是要为后辈铺路才行,剑道,从来不是一人能撑下去的。” 刘衫点点头,附和道:“理应如此,你若是跨出那一步,我便跨出藏剑楼,我们师兄弟,总是要有一个成才行,师父盼了三百年,总不能让他失望。” 杨亦哈哈大笑,也不做回答,就这样笑着跨出藏剑楼。 刘衫则盯着他跨过的那道门槛,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过后不久,目光从门槛上移开,从竹椅站起,行走在浩荡书海,最后停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正是《人间最得意》,他尽管在这百年之中看了不下几万次,可总觉得有一份奥妙在其中,静静等待着他挖掘,他在藏剑楼坐了许久,最后才敢确定,他想要跨出去的门槛,关键之处应该就是这本以三教圣人血肉写就的书籍。 只是有些可惜,他手中这一本不是原本。 不过也无太大关系,道理依旧在。 刘衫轻声道:“周剑仙……” 杨亦在离开藏剑楼之后,兴致盎然沿着剑宗转了一圈,期间遇上正在晾晒制酒器具的姜令,便笑着叫他一起。 姜令也觉得转一转不错,于是欣然同意。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谈论着天南地北,到最后话题却巧妙指向山下之事。 姜令轻轻饮下一口酒,叹道:“师父,您和我透个底,难不成剑宗之内真的镇压着某种事物?” 杨亦夺过他手中酒壶,饮下大半,任凭酒水打湿衣裳,等酒壶见底之后,方才用衣袖擦擦嘴,没好气道:“难不成为师还在骗你不成?” 姜令木然看着已经空荡荡的酒壶,有些心痛,这可是他酿造几十年的陈年老酒,自家都只敢抿上一小口,像杨亦这样的喝法,简直是暴殄天物,可杨亦毕竟是他师父,因此他也不好指责,只能怔怔道:“师父,可我总觉得您在骗我。” 杨亦轻轻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只是叹息道:“你不信也罢,可惜如今封山确实是唯一的选择,难不成让老夫看着你们一股脑的冲下去送死?让我等白发人送黑发人?” 姜令看了看依旧是一头黑发的杨亦,顿时无语,心想着以师父你这个境界,最起码还有好几百年好活,哪里像个白发人的样子。 姜令摇摇头:“您拳头最大,境界最高,剑最利,您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等哪敢有意见。” 杨亦看着自家卖乖的大弟子,哈哈大笑。 回荡在剑宗,惊起一片鸟雀。 …… …… 许百川在传下修行之法之后,便再次跨上路途,没有像来时一样行走在大路官道,走的反而是小路,现如今庆元不算太平,四处都有着三教修士驻守,因此走官道反而是最危险的。 他本来是想着下山之后去庆元国都待上一段时间,可现在风声鹤唳,至少在短时间之内,他去不得庆元国都,甚至连庆元都不能随意出现。 因此再三思量之后,他便想去其余国度,至于作为他母国的大理,则暂时不在他考虑之中,大理有云山,有义庄,还有老道士被困在那里,想必三教目光会时时注意,而他作为一个剑修,蓦然闯进去,哪怕他原本就是大理人,也不会有太过好受,因此大理去不得,庆元呆不得。 最终在查看地图之后,他选定了另外一方天下。 这个人间分为四方天下,分别由三教与妖魔各自把持,其中妖域佛土各占一方,剩下两方则由着道儒佛三教互相把持。 现如今许百川所在的这一片天地是唤作人界,以道为主,其余为辅,而他接下来要去的则是山河界,以儒教为主。 那边不像这里大小国度林立,只有一座名叫大周的皇朝,而只是大周一座,便独自称作山河界,可想而知,该是如何庞大,据说其中一处府州,便当得上一处小国。 在儒教助力之下也算井井有条,人人安居乐业,毕竟儒教中人,所学理念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许百川在下定决心之后也不做犹豫,很快就沿着道路缓行。 没过多久便彻底离开这座剑宗,迎着微风,向着大好河山,带剑而去。 此次带剑,入山河。 剑气长 第八十章 有剑可斩不平 过了春末之后,便是小暑,再次度过几月时间,便已经是初秋时节。 在春末时分许百川离开剑宗,思量一番之后,决定要去山河大周,因此在这段时间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人行路,偶尔遇到不长眼的野修,想要拿他去做悬赏,他便出剑替其了结性命,虽说有着波折,但一路走去也算顺畅,功夫不负苦心人,在初秋一场秋雨中,他踏过两方天下的边境,越过那道由三教所定的界线,正式踏入山河界。 依旧是穿着那身白袍,许百川好奇看着属于山河界的光景,但又很快觉得不算稀奇,景色始终是这样景色,草木花树尽是一样,四季也是同步,或许唯一有所差别的,便是名字。 许百川撑着一把竹柄油纸伞,缓缓行走在因下雨而变得泥泞的小道上,因有剑气附着在脚下,因此哪怕道路泥泞,也未曾沾惹他衣角一分。 在行走小半日之后,他便见到一座挂着迎客旗招的小酒肆赫然立在小道旁边,许百川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这场秋雨还要下许久,最少在这一个时辰之内是不会停下,休息一番也是好的,这秋雨确实是下的烦躁,于是他便踏进这座小酒肆,而刚踏进去,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放眼看去,一位身负刀伤的中年汉子正将一位读书人模样的公子护在身后,手中拿着一杆长枪,正紧紧盯着另外三位拿着横刀的匪徒,而在匪徒脚下,正躺着一位书童模样的少年,此时已经尸首两分,鲜血洒落一地,许百川闻到的血腥味道,便是来源于此。 许百川皱了皱眉,有些不大开心,在他感知之中,这座酒肆便只有六人气息,加上死去的书童刚好吻合,然而这是酒肆,应当是有着掌柜,而现在不见掌柜,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这座酒肆,是一处黑店。 许百川一路走来见过不少,并不觉得稀奇。 他见过打架劫舍,见过马匪,也见过绿林,平常都会出一剑,为民除害,因此这次也不例外。 三位匪徒背对着许百川,因此没有发觉他,而中年汉子则是拼命对他挤眉弄眼,转化脸色,想让他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许百川没有走,只是拍了拍腰间长剑,面带着笑意,心中对中年汉子生出不少好感,他往里见到的都是想要他救命,甚至不惜将匪徒注意转向他,像中年汉子这样的,到是十分少见。 中年汉子异常神色很快便被其中一位匪徒察觉,转过头来看着许百川,愣神片刻,随即狞笑道:“本以为今日逮到的肥羊就只有这一只,却没想到又有只送上门来,倒是好生意,喂,兀那小子,乖乖交上钱财,大爷可留你个全尸,要不然,哼哼,将你剁碎了喂狼。” 其余两个匪徒皆是高声大笑,眼中凶光大作,满是跃跃欲试的意味。 许百川摇摇头,对匪徒这取死之道不做言语,只是将手中纸伞上雨水以剑气抖落干净,随后以伞做剑,指向匪徒。 匪徒见状,笑得更加大声,甚至还觉得许百川有些呆傻,好好的放看剑不用非要用伞,这不是明摆着找死。 许百川对此不置可否,只是一伞点出。 刹那间便有一道明亮光华生出,犹如大风刮过,将匪徒手中横刀尽数点断,只有刀柄留在他们手中。 匪徒看着脚中碎成一地的刀片,不约而同吞咽了一口口水,浑身颤抖,眼中止不住惊恐,他们本以为许百川只是一位普通江湖人,他们三打一总归能有胜算,却没想到许百川不是江湖剑客,而是剑修,与他们有云泥之别。 匪徒扑通三声跪下,以头触地,直说着自己刚才不长眼,冲撞了仙师,如何罪该万死云云。 许百川见到倒觉得有觉得好笑,刚才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怎么现如今就跪得这般快,一点风骨都无,那还像个匪徒样子。 没有理会惊恐的匪徒,有剑气留在身上,量其也不敢生出想法,许百川持伞走到中年汉子身旁,开口笑道:“如何?” 这一句如何,便是为之前中年汉子挤眉弄眼作出回应。 中年汉子感叹道:“很精彩。” 许百川笑了笑,问道:“这是一家黑店?” 中年汉子点头道:“他们三人装作掌柜与伙计,干的是杀人越货的行当,在下看着秋雨连绵不绝,一时半会停不了,而这附近也就只有这一家酒肆,便想着进来休息一番,等雨停再走,却没想到反倒是中了招,幸亏公子出手,要不然能否踏出这酒肆都是难说。” 许百川嗯了一声,转过头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三位匪徒,想了想,轻声道:“这三人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中年汉子微怔道:“这三人一看便是惯犯,手下性命不知有多少条,自然是死有余辜,应当是要斩杀了事。” 匪徒听闻,磕头磕得愈加勤快,求爷爷告奶奶之声连绵不绝。 许百川在酒肆转过一圈,从柜台中取出一坛尘封许久的酒,打开酒封闻了闻,便露出满意之色,看着酒坛中成琥珀之色的酒液,笑道:“好酒,人不怎样,酒确实好酒。” 拿出挂在腰间的酒葫,喝光里面残存的酒液,便将酒坛里的酒倒进去,等到将酒葫装满之后,坛中还剩着一小半,许百川便从柜台上拿出三只碗,各自摆到匪徒面前,倒满之后轻声道:“一路好走。” 匪徒一怔,正想开口,随后便感觉到身体疼痛难忍,额头冒出斗大汗珠,再然后则是一道血口莫名出现在喉间,尽管拼命捂住脖子,但最终还是徒劳,噗通几声,正好倒在酒碗之中。 许百川看着已经空荡荡的酒坛,神色平静。 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是在江湖亘古不变的道理。 他们死了也怨不得谁,一切都是自找的。 中年汉子看着忽然倒下去的匪徒,再次在心中提高许百川的地位,同时也将警觉放在许百川身上,生怕这个剑修脾气一个不好,便将他们杀了个干净。 许百川好似明白中年汉子心中想法,轻声道:“行走江湖在外注意点也是应当的,这是一件好事,你其实大可放心,我进来也是躲雨,等雨停了我便会走,不会对你们下杀手。” 中年汉子尴尬笑了笑,仔细一想也觉得对,他连匪徒都要小心翼翼应对,而许百川则是如同喝水一样简单,想必要杀他应该也差不了多少,于是他便将手中长枪背在身后。 而那位一直不言不语的读书人则看着许百川,忽然问道:“公子应该不是大周人吧,小生听着口音不大像。” 许百川喝过一口酒葫中的酒,咂咂嘴,听闻此言,便笑道:“确实不是大周人,而是理人。” 读书人平静道:“可是在人界的理国?小生曾经听过哪里,据说距离大周可是有千万里之遥,公子能从那边过来,想来境界修为应该是极高。” 许百川想了想,没有很快回答,他不知道这位读书人所界定的境界高深是在哪个境界,于是他便笑道:“修为还可以,算不上境界高深,但多少能护着自身周全。” 这番话听在读书人耳中,别有一番意思,他顿了顿,轻声道:“公子是剑修吗,这倒是少见。” 许百川笑着摇摇头,轻声道:“确实是剑修,但却并不少见,反正我这一路走来倒见过不少。” 许百川确实是见过不少,不过大多数都是剑客,之所以被他叫做剑修,还是因为他传下的那一套修行之法,只要每日里勤学苦练,总有一天会踏进剑道,提前叫一声剑修也不为过。 中年汉子在两人谈话的功夫,便已经将三位匪徒尸体拖出去处理,至于是埋是丢,许百川并不在意,全看中年汉子的心思。 而那书童的尸体,则依旧躺在地上,干枯血液红的有些刺眼。 听着不远处的狼嚎声,许百川再次饮下一口酒,看着门外已经小上许多的秋雨,怔怔出神。 他现在已经到达一国成一界的大周,算是在预料之中,而接下来要去哪里,他并不知道,大周太大了,大到一处州府走到另外一处州府也要花上半月时光,就连镇子也能堪比一座小城,尽管他脑中有着大周全境地图,一时也有些茫然。 读书人搬过一条椅子,走到他身边坐下,同样望着秋雨,轻声道:“公子可是思念家乡?” 许百川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是从何得知?” 读书人一本正经的说道:“从书上所知,游子总是思乡,听雨更是惆怅,自古以来不皆是如此。” 许百川不置可否,他轻声道:“思乡到是有一些,那地方我一时半会回不去,有些想念之情也是难免,却也没有太过想念,等再过几年,走的远一些便能回去了。” 读书人点点头没有再问。 许百川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秋雨,等到他手中的酒喝尽时,秋雨也恰好停下。 此时已是正午。 他将一直拿在手中的油纸伞收入锦绣袋子,将喝完的酒葫芦重新装好酒之后挂在腰间,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子放在柜台上,姑且就当做这酒是他买的,在做完这一切后,很快便踏出酒肆。 读书人看着凭空消失的油纸伞,稍微诧异一番,据他所知,剑修应该不用法器的。 他看着已经重新踏上道路的许百川,高声道:“在下周兴,关州府举子,公子叫什么!” 许百川笑着回应:“剑修,许百川。” 剑气长 第八十一章 关州 佩戴着秋风的许百川看着不远处雄伟的关州府城,眼中有些许惊叹,他以往见过不少城池,有山河关,有庆元国都,尽管也是庞大,但比之这一座关州府城却要差出不少,而据许百川从书中得知,这种类似府城在大周还有十四座,每一座州府之地便可敌一国家,而十五座州府,便是十五国,相比之下,无论是庆元还是理国,都有些小家子气。 许百川走在可供八匹车马并行的石板街道上,漫步缓行,看着熙熙攘攘热火朝天的繁华景色,脸上有些笑意,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行走在山间,所遇到的不过是十几户人家而已,对这种繁华景色倒是阔别已久,一时间见到难免有些雀跃。 在路边卖酒的酒摊递出一角碎银子打过一葫酒,接过之后也不盖上,就这样一路行走,一路慢慢饮下。 酒算不上好酒,性子也不烈,反倒是有几分掺了水的意味,许百川也不大在意,饮酒对他来说不过是消愁解闷,姑且给自己找点事做。 毕竟一人行路,有些孤寂也是难免。 等他将酒喝完一半之后,信步转过一条长街,便忽然被两人拦下。 是剑客,身后都背着长剑,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胸前有金色线条,勾了一个剑字。 不是剑修,许百川没有在这两人身上感受到剑气。 因此这是一群江湖武夫。 那为何要拦住他? 在这两位剑客拦住许百川时,长街上行人皆是纷纷躲避开,生怕自身被招惹上,但有些不怕死的,只是稍稍退开几步,站在自认为安全之地,伸出脖子望着这边的光景,眼眸中满是看戏神色,很显然,他们认得这两人,应当也知道做过什么。 许百川不知道,不过看着这两人的嚣张劲,应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皱了皱眉,看着拦路两人,没有言语,不高兴之色跃然于脸上。 说不上讨厌,毕竟他不知道这两人做过何事,但也谈不上喜欢,尽管他们也拿着剑。 两人中长得个子较高的一位剑客看了看许百川腰间挂着的秋风,点点头,眼眸中贪婪一闪而过,随后如似云端圣人高高在上一般说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许百川闻声,眉头皱得更深,他现如今是真正不大喜欢这位剑客,连同站在旁边未出声那一位也不大喜欢,甚至还有几分讨厌。 这种类似的话也其他人对他说过,有三教修士,有山泽野修,可最终说这句话的人都死在他剑下。 无一例外。 许百川依旧无言,目光愈发森寒,若是有修行之人仔细望去,甚至能在这两只乌黑眸子里各自看到一把剑,和秋风一般无二。 只是这两个耀武扬威的剑客并不会修行,因此也就不知道有杀机正在缠绕着自身。 高个子剑客见许百川依旧不言,冷哼一声,将不久之前所说的话,再次复述一遍,与此同时,目光望向秋风的贪念已经是毫不掩饰。 许百川此时面色已经阴沉似水,这时已经在心中暗暗决定,哪怕这两人同是剑道求索之人,也绝对讨不了好,顶多不伤其性命,只将其经脉尽断,让其做一辈子废人。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一脸贪婪之色的剑客,轻轻按住秋风剑柄。 这番动作在两个剑客看来,不过只是装腔作势,故弄玄虚,能骗到的也只是那些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他们可是血剑会弟子,自然不会怕这些的。 两人纷纷拔出剑,一脸狞笑道:“不过只是毛头小子,就敢在大爷面前装腔作势,先前你要是好好回答,将你那把剑送给大爷我,说不定还能留你做个跑腿的,至于现在,已经再无机会……” 话音未落,秋风便已经拔出寸许,两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纷纷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挣扎,手中铁剑也叮当掉在地上。 看着有些狰狞可怕,但许百川知道,这两人其实没多大事情,只是如今经脉已经全断,恐怕下半辈子得要人照料才成。 只不过看着这两人人憎狗厌的样子,想来也不会有人照料。 那便就自生自灭,如此处境,罪有应得。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围观的众人还没看到什么,事情就这样突兀结束,一时间大多都是觉得懵懂。 不过有一点他们知道,这少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这两人击败,想来武艺也是不俗,这般年轻,又有如此武功,以往怎么没听过名字? 他们认为许百川是剑客,是江湖武夫,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剑修也用剑,却是比江湖武夫要强出许多。 江湖武夫握剑与十人争斗,便是极限,青壮年之时强盛,等到中老年之后,便是一身伤病,苦不堪言。 而剑修则不然,长剑一柄,天下之间大可去得,入海斩蛟龙,上天赏月桂,只是一念而已,更无需说悠长寿命,足够坐看人间变化沧海桑田。 许百川在解决掉拦路两人之后,本想着离开此处,找一处客栈下榻,可还没动身,便被一声叫唤留住。 “道友留步。” 远处,一位身穿官袍的中年文士迈步而来,看似走得极慢,其实速度并不慢,只是片刻,便已经到达许百川身边。 没有去看倒在地上不断呻吟的两人,中年文士先是向许百川拱拱手,方才说道:“道友可是剑修?你刚才可是犯了规矩。” 这番话一说出来,令许百川不由皱眉,托三教修士围攻剑道的福,原本对读书人观感不错的许百川,现如今反倒有些不喜,因此他不大喜欢与读书人接触,而这一句疑问,在他听来则是别有深意。 许百川右手依旧放在秋风上,轻轻按住,只要稍有不对便会悍然出剑,经历过几十次生死厮杀之后,也便养成这种认真习惯,来人不是熟人,也不是剑修,那小心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江湖错综复杂,阴暗手段出之不尽,然而修行之人也少不到哪去。 许百川轻声道:“犯了何种规矩,还请先生告知于我。” 一番对答彬彬有礼,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在藏剑楼看过那么多书,虽以剑道典籍居多,但也有儒教之言,说许百川贯通三教也不为过,也该养成这种气度。 中年文士自然能察觉到这种气度,因此不由对许百川高看一眼,他知道许百川是剑修,是三教修士的眼中钉,可他仍就是不可避免生出些好感,虽说大部分都是因为先生那两个字,不过想来叫他先生,应该也读过几本儒书,那应当也算半个儒家弟子。 毕竟圣人不是说过有教无类嘛。 他儒教,可不像其余两教那样喜欢与人争斗。 中年文士面露笑意,轻声道:“关州府主曾经定过规矩,在府城,修士出手不可禁扰于百姓,若是自家修士厮杀,那个大可自便,只需寻找个安静地方,不扰民则可。” 许百川点点头,平静道:“那我这次?” 中年文士望了一眼躺在地上呻吟的剑客两人,眼眸中流露出嫌弃,对于这种横行霸道之人,他也是极为讨厌,只是碍于他们背后的势力,怕惹上麻烦,因此也只能坐而不见,现如今许百川出剑教训,倒是合他心意。 中年文士温声道:“这次无碍,道友初来乍到,不知道也难免,只须以后在心一些便可,不过这种血剑门的残渣,想必杀了也没多大事情。” 许百川没有去问中年文士为何知道他初来乍到,这很明显是个愚蠢问题,不需要说其他的,单凭他一口庆元官话,而四周之人皆是大周官话,其中差别可想而知。 他洒然一笑:“这两人罪行我不知道,因此也没下多大杀手,单凭那几句恶语还罪不至死,毕竟这里是关州府城,杀人可就不大好。” 中年文士赞许道:“知事理,明善恶,大惩小戒,君子之风。” 许百川淡然无语,他看着一脸真情吐露的中年文士,有些诧异,自他赶路以来,除去几位最初遇到的读书人之外,其余对他都不算友好,动辄是粗鄙武夫,说不定还要往地上吐一口口水,今日这中年文士,倒像是一个另类。 中年文士见许百川不言,轻笑几声,挥手招过在不远处观望的官兵,让其将躺在地上的剑客送回去,倒在地上有碍观瞻。 做完之后,中年文士看着一身白衣面容俊朗的许百川,轻声问道:“道友尊姓大名?” 许百川皱着眉头犹豫片刻,才将名字说出。 而中年文士听到之后,很是诧异的望向许百川,惊讶万分。 许百川的名字其实在三教中已经有着传播,毕竟是剑修年轻一辈第一人,一路上又杀过不少三教修士,尽管沉寂三年,而在赶路这段时光,手中长剑便又增添了不少性命,毕竟要穿过庆元,与人争斗厮杀是难免之事,修士贪念着他的赏金,自己取死怪不得谁。 因此名声便传的愈加广泛,起初还只是人界,可随着时间推移便连妖域佛土也知道剑宗下来一位名叫做许百川的剑修。 杀过这么多修士,想不出名也难。 中年文士沉默片刻,再度开口说道:“许公子之名,在下早已经有所耳闻,能逆大势而行,在危机四伏的人界能仗剑纵横,我很是敬佩,剑修年轻一辈第一人,果然名不虚传。” 从其中确实能听到赞许的意思。 许百川看了一眼缓缓聚集而来的人群,笑道:“都只是虚名而已,又无太多实际作用,反倒是会招来一群蛇虫鼠蚁,这才是烦人,要是有人想,大可摘下这个名头,这倒是乐得轻松。” 中年文士轻笑道:“若是真有人要摘下,许公子该如何做?” 许百川认真道:“若是剑修,比剑,以胜负论成败,若是其余,则分生死。” 自从他下山以来,这名头不再全是他的,剑宗也是有一份,虽然他不是剑宗弟子,可在其余人眼中,他和剑宗弟子没有区别。 想摘下,可以,来战! 剑气长 第八十二章 竹痴 中年文士看向许百川的脸色,有些古怪,这出人意料的一番言语,让他始料未及,他本以为许百川是那种温润公子的性格,言行举止无一不彬彬有礼,而现在看来,倒还是像那些修士,为着一个名头可以打生打死。 他不明白,虽说他本身也是个修行之人,境界还不低,已经到达心火,本来按理来说以他的修为境界,在儒教之中也算是不错,出去当个书生夫子,开立一家门派学府也是成的,虽说年纪颇大,可修行这一条路,从来不以年纪论,有可能你看着一个人是毛头小子,说不定已经活了数百岁,修行之路本就是长生之路,而长生顾名思义也就是延寿,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想着去修行,哪怕只是跨入第一个境界,也足够延长十几年寿命,若是到了天门或者天阙,那便是更加不得了,年岁动则成百上千,甚至近万也不是不可以,而在漫长修行之中,大多都会看破世俗红尘,对人间王朝的官位尽然是不屑一顾,因此受此影响,三教修士做官的人极少,就算要辅佐君王,穿的也是儒袍,像中年文士这样穿着官袍的也是另外一种异类。 或许是这样他才不在乎许百川剑修身份。 或许应该如此? 也说不定。 许百川看着已经汇聚在一起的人群,不愿再在这里受众人目光,于是他向中年文士告别,独自去找个清静地方,正好他来这里初来乍到,要找一个下脚之力。 中年文士想了想,便欣然同意,看着许百川远离的身影,他的脸色从笑意转成平静,等到走到一处无人之地时,便见到那几个拖着剑客的官兵,他叫过一个官兵,轻声道:“那两个人可曾送回去?郑英神情如何?” 官兵不假思索答道:“回大人,在见到两人之后倒没显露出太大神色,只是捏碎了手中一只酒杯,看着倒是挺正常。” 中年文士叹了口气,只是捏碎一只玉光酒杯,看来郑英还没有到冲昏头脑地步,应当是那两人只是受伤没有死去,来回走过两步,他轻声道:“将那两人之事在这市井传播开,越快越好,越多人知道越好,最好闹得沸沸扬扬。” 官兵疑问道:“大人,这是为何,不应该私下压下去?” 中年文士没有很快回答,只是轻轻看了官兵一眼,很快就吓地他脸色发白,额头有冷汗,不断低落。 官兵现在才想起,这个大人可是有着老毒物之称,死在他手中的绝对不少,刚才自己这样问,简直是不要命,心中越想越害怕,身体止不住颤抖,就在快要跪下之时,中年文士忽然发话道:“规矩是规矩,朝堂之中上下分明,我怎样做还需要你多嘴?” 官兵不敢说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四肢撑地,额头汗水不断低落,很快被模糊双眼,而在他身后站着数位官兵,皆是一脸庆幸之色看着他,心中嘲笑,好端端的多嘴干什么,嫌自己命长吗? 中年文士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神情平淡,“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要做什么自然会有我的道理,无需他人多言。” 官兵将磕的红肿的额头抬起,高声应是,等中年文士让他起来时,他才敢擦一擦脸上汗水,而这时他一身衣裳已然温透,虽说现在已经是初秋时节,可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闷热,更不用说他穿着一身铁甲,恐怕跪些时间,连站起力气应该都没有。 中年文士在展露一番自己威慑之后,很快便带着官兵离开。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则被许百川看得清清楚楚。 许百川从巷子中一处拐角阴影中露出身影,看着离去的众人,叹了一口气,这中年文士出现的太过巧妙,正好在那两位剑客被自己教训之后出现,怎样想都透着几分诡异,甚至他还觉得那两位剑客与中年文士同流合污,只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还不知道真假,不过有一点他没有猜错,这中年文士应该真的没有安什么好心,虽说不知道目的,可看着刚才的行事来看,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既然不是好人,那就不必有太多交流。 许百川摇摇头,缓步走出这条小巷子,转而踏进另外一条,关州府城之中道路错综复杂,各种巷子道路连接在一起,哪怕是本地人也会经常迷路,然而许百川都是走的格外顺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好似本就应该这样走,就如同他土生土长在关州城府一般。 然而他是理人,来大周这是第一次,之所以会这样熟悉,还是全托藏剑楼之功,其中藏书千千万万,有正道有修行也有风土人情,他也是在其中看到大周地图,问过楼主刘衫之后,才决定来大周。 相比于庆元,大周处境要好出不少,最直观的体现,便是许百川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便是一处剑修所在。 七拐八扭走过三四条街道,一处青青庭院,豁然于眼前,看着不大,但格外精致,小小的庭院中摆满了文竹,各色姿态,不一而足,而在庭院大门左上,则挂着一块牌匾,写着三个苍劲大字。 ‘竹叶居。’ 许百川在牌匾下看了片刻光景,脑海里回忆起下山之时,杨亦曾和他说过的话,说是在关州府城有一位剑道前辈,也是剑宗弟子,只不过不是庆元人,也不是人界,而是大周之人,为此还抛弃掉自家状元身份,在当时可是轰动一时,大周的状元,只要不是惹的大周天子和儒教之人不高兴,过上几年,没有一人低于四品官员,甚至主管一处州府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位前辈则是不想做官,便决心弃笔学剑,在留下一篇诗稿之后,便带着几名随从离开大周,一路上风餐露宿,等到他走到剑宗时,便只剩下他一人,形若枯槁,只差一阵风便能吹倒,其余随从则是一个不剩,索性天资不错,心性经过千万里的磨练也是上佳,因此便被收入剑宗学剑,与杨亦等人是同辈,等到学成下山归家时,则不像来时那样辛苦,御剑一柄千万里转眼即逝。 许百川想着那御剑时的光景,面露向往之色,“御剑飞天,不知我还需要多久。”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温润声音回应:“我用了二十年,杨亦用了二十五年,天资最高的刘衫则只是用了十七年,你天资不差,应当也快了,顶多三十年,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不值一谈。” 许百川看着从庭院走出来的身穿墨竹大袖的青年剑修,心中明悟,想必这就是那位剑道前辈,他认真道:“剑修许百川,见过伊青竹前辈。” 伊青竹轻笑道:“你的事情刘衫已经和我说了,说你是这几十年来年轻后人中最出彩的一位,让我关照关照你,现在看来,倒是不假,第一人呐。” 在许百川决定下山去大周后,楼主刘衫便想起伊青竹,于是便以剑道秘法联系,让他保许百川安全。 伊青竹没有拒绝,他是剑宗弟子,身上已经紧紧打下剑宗烙印,照顾后来之人本就是理所应当,况且他也想看看,能被寄托这么多心愿而独自走到大周的许百川,到底有如何出彩之地。 许百川轻声道:“伊前辈就准备让我站在外面?” 伊青竹笑了笑,并没有觉得失礼,侧身让开一个缺口,请许百川坐在庭院中,而他自己则去从竹子上摘下几片叶子去厨房泡了一壶茶,等到倒在杯子里时,竹叶却依旧清翠。 许百川举起茶杯,先是放在鼻尖下闻了闻,一股淡淡竹叶香便涌入鼻中,沁人心脾,等到一口喝下去,便感觉四肢舒畅,好似泡在一桶热水里。 放下只留着一张竹叶的茶杯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好茶,听宗主说伊前辈泡的一手好竹叶茶,饮者无一不赞叹有加,果真不同凡响。” 伊青竹蓦然一笑,笑道:“除去练剑之外,也便就只有这点爱好,泡了几百年,也该有些成就,至于杨亦说我茶泡的好,那便是屁话,剑宗上下谁不知道他杨亦喜欢喝酒,对茶则是一屑不顾,能说出这话的,只能是刘衫。” 许百川无言以对,他所说不假,杨亦确实说过伊青竹竹叶茶是天下顶好的饮品,可奈何伊青竹不信,他也没有法子,至于刘衫,则没有同他说过。 许百川看着庭院中遍布的文竹,忽然说道:“伊前辈很喜欢文竹?” 伊青竹点头道:“我在练剑之前曾经读过不少书,虽说学的大多都是屁话,可还是有几分道理可以入眼,最为让我欣赏的一句便是,‘竹者,君子也,天下风骨概莫能外’,这倒是其次,真正让我喜欢上竹的,还是从大周离开去学剑的那一段路,本以为会很快,却没想到是千万里之遥,其中还遇到不少打家劫舍的强人,因此带去的金银很快便花费干净,在山穷水尽之时,我遇到了一片竹林,而那时恰好是春初,便有许多竹笋,因此便被救竹笋救了一命,往后时光真的对竹子喜欢的紧,因此连名字都已经改掉。” 许百川扯了扯嘴角,对于这位前辈的行事感到震撼,哪能这样随便改名字的,于是便疑惑问道:“前辈家人就没有意见?” 伊青竹咽下一口竹叶茶,顺带将那片竹叶吞咽下去,放下茶杯之后,这才回道:“我在二十岁时入剑宗学剑,下山之时便已经有一百三十岁,在剑宗足足呆了一百一十年,普通人哪有我这般长的寿命,待我回家之时,家中父母高堂早已经是仙去,现在这么多年岁过去,现如今我反倒是辈分最大那一个,我要做些事,何人敢有意见。” 许百川一时无言,这位前辈还真是随性。 剑气长 第八十三章 封山 初秋第一场大雨过后,剑宗开始封山,宗主杨亦站在荡剑崖上,引领着大阵缓缓收缩,平日里见不到的万千霞光,此时尽数显现。 剑宗其实本应该在春末时分便开始封山,之所以会推迟到初秋,其实大多数还是为了山下汇聚的剑客,剑宗每日里都是有大阵笼罩,山上山下尽数包括,可这样会让大阵力量分散,变得薄弱,因此若是要正式封山,大阵便因该聚集在山上剑宗,而不是山上山下一同笼罩。 山脚下的村落,白老看着缓缓向上收缩的剑阵,脸色平静,心中没有太多的波澜,在封山之前,杨亦亲自和他说过其中关窍,他也能理解,知道自己无论同不同意,封山是一件必然之事。 他这一位刚跨入剑气境的小剑修,没有能力去阻碍这件事,因此也就只能顺其自然,最多能做的只是默默抱怨几句。 名叫顾铁的壮汉站在他身后,虽说同样看着向上收缩的阵法,神情却不像他那样平静,反倒是紧紧咬着牙,握着那一柄可以当做门板的巨剑,愤愤不平道:“都是剑修,凭什么他们可以待在山上享受安稳,而我们从此之后就要朝不保夕,这不公平!” 白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这其实很公平,我们不是剑宗之人,没度过考验,受不得庇护,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不能埋怨也不能怪罪,更何况剑宗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你不要忘了你身上剑气是从何处来,短短三个月时间,若无杨亦宗主助力,就凭你这资质,恐怕给你三年也不一定踏进去,能成为剑修变不错了,还有什么可说三道四的,与其在这说公不公平,不如想着以后去哪落脚,反正这庆元是不能呆。” 顾铁被问的哑口无言,之前心中的愤愤不平全然消失不见,事实也如同白老所说这般,以他们的资质,连剑宗都上不去,就算得到简易的修行之法,想成为剑修也要许多日子,甚至一辈子都踏不进去,也是常事,而之所以能这么快成为剑修,其中杨亦可是给了他们不少助力,不仅给他们传授道理,还放出几道剑气,以天门剑修的剑气引路,资质再愚笨也能跨进去。 白老看着已经稳下来的大阵,想了想,让顾铁将剑客全部招集,准备离开这处几乎呆了一辈子的地方。 山下正准备紧锣密鼓的离开,山上相比之下则好上不少,众多剑修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收缩的剑阵,便不再关注,尽管他们想下山,可此时已经成定局,想做些什么也是无用。 杨亦伸出一只手,轻轻压下,剑阵便彻底平稳,与最外面的问剑台紧密贴合,找不出丝毫缝隙,本来做完这些应当就无其它,而杨亦仍然觉得不够,于是便再次一挥,荡剑崖中云雾瞬间涌出,不消片刻便盖住整座山,连山脚也不例外。 时间恰好是在白老带着众多剑客离开的那一刹那。 此时的剑宗,彻彻底底掩盖着云雾之中,直让找不到上山的道路,竞与云山颇有几分相像之处。 而做完这一切之后,杨亦扬起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际,默然不语。 他的身后站着姜令与赵康,本应该还有一位左思遥,只不过现在已经下山去妖域了。 姜令饮下一口酒,看着已经变了个模样的剑宗,吐出一口酒气,叹息道:“现在倒好,是真的下不了山了,百年啊,难熬,恐怕等再次开山之时,庆元已经忘了还有剑修存在,这么多年所造就的局面,一日之间荡然无存,倒有几分难受。” 赵康摇摇头,“不尽然,剑道在庆元多年,哪会这样轻易灭去,大不了百年之后下山去展现剑道,总归会有弟子。” 说完之后,赵康便看向背对着他们的杨亦。 杨亦哪能不知道后面两人话中意思,不过现在山已经封去,想下山也没辙,更何况,也不能下山。 杨亦将头低下,看向手中的沧海,平静道:“以三教的性子,若是我们不封山,将林剑仙所留下的剑阵汇聚到一点,以求最大化,他们绝对能请得动圣人,而圣人出手,则不是死上一两个剑客那样简单,非得灭绝剑宗不可。” 他转过头,看着两位弟子,认真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可能怪罪着我,但你们也要知道,我们剑修一脉曾经有过辉煌,有过众多剑仙,那时候将三教压得不敢动弹,何等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随便走到一处地方,都能听见有人要练剑,要成为剑仙,要斩杀三教修士,而如今剑修已经日薄西山,正统剑道传承之地只剩下这一处,那便不应该逞强,若是任由你们下去,以后我等死去之后,谁来传承剑宗?” 赵康一怔,随后道:“不还是有林剑仙吗?” 杨亦吐出一口气,认真道:“林剑仙有要事要做,临走之时特地让我保住剑宗,不可有分毫差错,要不然他怎会留下一道可挡住圣人一击的剑阵,林剑仙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们都是其中的关键棋子,无论漏掉哪一个,都有可能使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你们可要知道,剑仙只有林剑仙一人,而与林剑仙对弈的三教修士则有十数之多,如此危机局面之下,剑宗便格外重要。” 赵康却好似非要问个清楚,刚才问的是林剑仙,而这次又是局势。 杨亦再次抬头看向天上,此时已经有着云朵,他就盯着那朵云出神,并不想要回答赵康的问题。 赵康倒是有一股韧劲,见杨亦不言,便一直站在原地等着。 姜令望着互相耍脾气的两师徒,觉得很是头疼,想要劝解一番,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在陪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决心不再管这两人,正好酒已经喝完了,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晾晒在外面的材料还没有收,反正此时太阳照不进来,索性就收起,虽说晾晒时间不够,酿不得好酒,不过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于是他轻轻踏出几步,很快就消失在荡剑崖,只留下互相看不顺眼的两师徒。 …… 藏剑楼中,楼主刘衫手中依旧捧着那本人间最得意,在这三月以来,他又看了数百遍,每次看着都有不同的感悟,此时他心中已经逐渐琢磨出一个意味,若是他将其中道理看透,说不定就是他能跨出藏剑楼的契机,这可是剑仙留下的书籍,虽说不是原本,可道理是不差的。 天色渐渐暗去,藏剑楼却依旧明亮,挂在藏剑楼上面楼阁的剑器尽数散发出朦胧光亮,不时还会传来一阵清澈剑鸣,像是顽皮孩子见到喜欢的事物发出的欢喜之声。 这看起来很怪,其实也不大奇怪,能挂在上面的剑,大多数都是有着灵智,与以前握剑剑主心意相通。 至于为何会有这种欢喜之声,大概应该是不久之前挂上去的春思。 春思是邓春瑶的剑,那自然而然则是女子剑。 而剑修之中,女子学剑极少,因此女子剑也很罕见,挂在楼中的剑大多都是男剑修所持,因此也就会这样。 楼主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这在他看来很正常,每次新来一柄剑都会这样叫上一段时间。 然而下一声,则让他抬起了头。 而这一次剑鸣,却很不一般。 是春思震慑而出。 有着护主的意思。 楼主轻轻讶异,他自然知道这把剑是谁的,杨亦将很多事情都告诉过他。 他轻轻抬手,春思在眨眼之间便落入他的手中,尽管有着他的安抚,却依旧震动不停,剑尖一直指向门外,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妖域。 左思遥带着邓春瑶去了妖域。 他想了想,往春思中渡了一丝剑气,然后很快就松手,任由春思飞出去。 春思在剑宗转了一圈,想要下山而去,可这时已经封山,它只是一柄剑,哪能这样轻易就能下山。 索性没多久,他便被一只大手捞去。 是杨亦。 杨亦很快便读懂了春思的意思,蓦然抬起头,看着正是妖域所在的方向,脸色很难看。 春思所带的只有一个意思,护主! 它的主人是邓思瑶,说要护着的也只有邓思遥,和邓思瑶跟着左思遥去了妖域,这样一说来,岂不是说着左思遥也有着危险? 杨亦轻轻叹出一口气,体内剑气翻涌而出,一头乌黑长发随风飘起,他闭上眼睛,以春思为准,寻找着冥冥之中的感应,心思很快不在这个地方。 左思遥是他的弟子,自然是留有他身上的手段,现如今也到该用出的时候了。 他杨亦的弟子,哪是这么容易好欺负的。 …… 妖域! 左思遥挥剑斩下一只鸟妖头颅,还未来得及喘气,便又向着奔袭而来的虎妖递出一剑。 若是站在天上,往他所处的地方看去,便会发现一件很震撼之事,在他十里之外,已经密密麻麻挤着太多妖兽,尽数是争先恐后地向他扑来,尽管境界不算多高,左思遥一剑可以斩杀一大片,可耐不住数量众多,简直是杀之不尽,清掉一批,很快就有另外一批补上,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而在左思遥旁边,邓春瑶正焦急的看着四周,面露出后悔之色,要是刚才不走这条道路,应该什么事都没有了吧? 就在她恍惚的时候,有一只狼妖向她扑来,带着道道腥风,爪牙上闪烁着乌黑光芒,哪怕她是鬼,有剑气加持,受到这一击也绝对不会好受。 然而这狼妖还没有接近,便被察觉的左思遥一剑斩落,左思遥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胸口上被突袭而来的蟒蛇抽上一尾,散开大片淤血。 在不远处的一处山坡,脸上覆盖着蛇磷的男子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兴奋神色,丝丝长吟一声,妖兽奔袭就更加密集。 很显然,他便是这一切的主始者。 左思遥看着攻势愈发猛烈的兽群,勉强扯了扯嘴角,刚才那一剑已经挥出他最后一点剑气,现在他的心湖已经接近干枯,可就算这样,他仍就是紧紧握着剑,不曾放开。 连番战斗,汗水已经模糊眼睛。 恍惚之间,他听到一道很是熟悉的声音。 “老夫的弟子,谁他娘的敢动!” 而这时。 有磅礴剑气,从他怀中一枚玉佩生出。 剑气长 第八十四章 一条四脚蛇 剑气席卷方圆百里,散发出煌煌威压,一时间众多妖兽尽数瑟瑟发抖。 杨亦从剑光中踏出来,面容宛如真人。 他看着自家疲惫不堪的弟子,有些心疼,在三个徒弟当中,左思瑶一直是最受他宠爱的,不仅因为天资最好,更多的还是因为年纪,哪怕左思瑶现如今已经有百多岁,可在他眼里却还是犹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现在被欺负了,他这个做家长的哪能不为出头。 他是天门境的剑修,再除去林剑仙之后,现在的剑道第一人,除去那些高高在上的圣人,天下大多数妖魔鬼怪他都能杀,也敢杀。 虽说现如今,这道声音只是他一缕剑气,但也足够。 杨亦轻轻抬起手,从天边扯过来一丝云雾,稍稍一抖,便凝聚成一把剑,无锋无尖,有锋芒毕露。 他的配剑沧海在剑宗,带不出来,因此他就扯云雾做剑,他是剑修,要杀人自然是要用剑的,哪怕等一下要杀的是妖不是人。 他随意提着这一柄云剑,轻声道:“来受死。” 自然是对着蛇鳞男子所说。 蛇鳞男子神情难看,对杨亦这一个忽如其来的变局感到不解,他下手时明明算定了,左思遥没有任何助力,身后人也向他打着保票,让他可以随意斩杀,可这个老头又是为何出现,竟然如此恐怖,单单那一丝外露的剑气,便足以让他感到生死危机。 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在做些什么,绝对会死。 求饶是断然不可能,左思遥被他逼入这一般田地,如果求饶能解决事情,那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多生死恩怨。 他伸手摘下手上一串骨链,向其中灌输妖气。 骨链散发出乌青光芒,而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向某人求救。 杨亦看着这一切,不做动作,他知道蛇鳞男子再向一位妖族大人物求救,境界应该不会低于浮云,或许对其他人来说较为难缠,可对他来说却不值得一提,他的徒弟受了委屈,只斩一两只妖如何行? 他看着蛇鳞男子做完布局之后,摇摇头,脸上有嘲笑之色,就算那妖族大人物现在来,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你,剑修杀人一向很快,千里之遥只是一刹那,更不要说现在相隔的并不远,那斩妖便只是在心念之间。 杨亦提起剑,轻轻一挥。 磅礴剑气,由然而起。 世上有传言,剑仙一剑气长九万里,杨亦离剑仙也只差一步,因此他挥出的这一剑,算是天下第二,长三千里。 而在这三千里之中,因为这一道杀气盎然的剑气,万千妖兽尽数灰飞烟灭,连一丝残渣都不留。 在出完这一剑之后,他便下了云头,来到左思遥身边,看着躺在女子身上的自家徒弟,不由得露出慈爱笑容,他杨亦不只是剑修,也是一个师父,世俗上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师父也就是这么来的,他一生未娶,膝下无子,便一直将左思瑶当做自家亲生儿子,自然是要为其的婚事道路作打算。 他可是一直想抱个孙子。 赵康那小子混不吝,姜令每日里只想着酿酒,甚至酿酒对其而言都比剑道来的高,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左思遥符合着他的心意。 邓春瑶看着面容和蔼的杨亦,感受着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心中了然,这位大剑修想必就是当时助自己复生的那位前辈高人,现在看来,似乎还是左思遥的师父,想到这里,她心中不免松出一口气,刚才那一剑的煌煌威压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在他们看来犹如杀不尽的妖魔鬼怪而在这一剑下,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剑道修为,可想而知。 她看着向左思遥灌输剑气的杨亦,好奇问道:“前辈剑道高深,杀力广大,刹那间就斩尽这些妖孽,应该是天下之中一等一的剑修,能否告知姓名?” 杨亦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思遥没有将老夫告诉于你?” 邓春瑶点点头,神色有些暗淡,轻声应是。 尽管经过这几月的磨练,两人关系已经好上不少,可她仍然能感觉到左思瑶对她有看隔阂,便好似她就站在门外,而左思遥站在门内,两者其中横挡着一处大门,她推不开,左思遥看样子也不想放她进去,两人便一直僵持着到如今,其实要不是有姜令那一块引魂玉,两人早就已经分道扬镳,尽管邓春瑶不愿,可耐不住左思遥愿意。 杨亦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于是便想着跳过这个话题,直言道:“老夫杨亦,剑宗宗主,剑道天下第二。” 颇有些自卖自夸的意味,可仔细琢磨着其中的话语,却发现说的丝毫不差,在那位林剑仙之下,便好像真的只有他了,尽管这天地之中还隐匿着不少剑修,其中也不乏天门,可真要论起来,还是他手中剑更高一些,说是剑道天下第二,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邓春瑶轻轻啊了一声,对杨亦这个名字还是有些模糊,等她在脑海中思绪一番,想起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便蓦然抬起头,好看的脸上全是惊讶之色,她方才也想过这个前辈是剑宗上的人,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剑道能如此之高的也就只有剑宗,可杨亦这位宗主,却着实让她震撼了一把。 据她所知,那是最有可能跨出那一步,成为剑仙的人。 居然是左思瑶的师父。 她认真道:“杨宗主,您还差几步能跨进去?” 想法很纯粹,没有夹杂任何私心,事实上这也是天下大多数剑修的想法,剑道之所以凋零至此,不是门下不够广泛,更多的原因则是剑仙这种顶端战力不够,三教圣人众多,因此三教能毫无忌惮的四处传播,而剑仙只有一位,剑道在其庇护之下只能勉强苟延残喘,若是再多一位,局势变化便会有很大的不同,一位剑仙可以力敌两位圣人,那两位剑仙便是四位圣人。 虽说剑仙以修行之法不同相互之间总会有些细小差异,但杀力比圣人强,这一点毋庸置疑,也是天下公认,就连那些心高气傲不将剑道放在眼里的三教圣人,也不得不承认。 原因为何?那就是剑仙手中的剑,足够强。 每位剑仙,皆斩杀圣人。 林剑仙如此,往后剑仙尽会如此,若杨亦成为剑仙,也会想着去斩杀圣人,好好展露一番威风。 杨亦哈哈大笑,直言不讳道:“还差半步,跨进去之后,便能见新天地。” 邓春瑶点点头,刚要说出些什么,但感觉到怀中左思遥已经悠悠转醒,便将话语抛在脑后,一脸惊喜的看着左思遥。 左思遥有些愣神,很快就从怀中站起,深吸一口气,对邓春瑶轻声说了一句多谢,然后看向杨亦,叹息道:“弟子无能,让师父多心了。” 杨亦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是你师父,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必自责,你现在境界不够,自然需要我的照料。” 左思遥嗯了一声,看向已经空无一物的山坡,轻声道:“师父的剑还是这样利。” 有些向往。 杨亦哈哈大笑,“再过一些年岁,你也会有,我只不过比你先走几步,往后还是得看你们这些年轻人。” 左思遥轻轻点头,话语涌入喉间还没开口,便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止住。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瞬间风起云涌,狂风吹动黄沙,席卷起一道巨大龙卷风,狂风呼啸之声,连绵不绝。 杨亦微微抬头,看向风起云涌的天际,没有太多意外神色,毕竟有剑气纵横三千里,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左思遥担忧道:“师父……” 话没说完,便被杨亦打断,只见他轻声笑道:“来了个熟人。” 话语未落,天际便有一道庞大修长身影拨开云雾,露出一个头颅,直直看着站在地上的三人,吼道:“杨亦,你竟敢跨入我妖域,简直是自寻死路。” 杨亦看着在天上装腔作势的身影,轻笑一声,摇摇头,手中云剑轻轻抬起,一道明亮剑光乍现,将本来还有些昏暗的天际,一剑斩开。 同时那道身影在没有云雾遮挡之后,尽数展现。 左思遥两人看着那道身影,惊诧莫名。 他们看到了龙。 这很不应该,龙应该只是传说,妖域百族,从来没有龙的存在。 杨亦嗤笑道:“一条侥幸得了机缘的四脚小蛇,竟敢在老夫面前耀武扬威,何等悲哀。” 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天上的东西,刚安分不久的天空又开始积累云雾。 传说中云从龙风从虎,如果真是龙,能有这样也是理所应当。 这条来历不明的龙,暴跳如雷,吼道:“我是龙,我是龙……” 杨亦哈哈大笑,讥讽道:“常白,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吗,一条侥幸得了龙气的蛇,生出四只脚得了些蛟龙的本领,就敢大言不惭的自称真龙,何等的可笑。” 常白怒极,在得到龙气之后,他便一直以真龙自居,不容他人提出任何意见,杨亦刚才这话听在他耳中,让他生出极大的杀心。 他张开嘴,吸入大量云雾,片刻之后吐出之时,云雾之中便携带着丝丝电芒,看着威势可怖,寻常修士在这一击下,说不定要重伤。 可他面对的杨亦,尽管只是杨亦的一道手段,却也比天底下大多数天门要强出许多。 常白是依靠着龙气侥幸突破天门,而杨亦却是实打实一步步杀上来的,相比之下,卓劣顿分。 杨亦仰起头,大笑道:“老夫观看典籍,曾见过有剑仙入海斩真龙,一时间不由得心驰神往,想要效仿一番,虽然斩杀不了真龙,可宰你一条四脚小蛇,却是轻而易举,且吃老夫一剑!” 云剑之上散发出磅礴威势,挥动之间掀起极大波澜。 一剑挥出,剑气滚滚,呼啸而起。 相比于之前轻描淡写的一剑,这一剑,可要强盛太多。 最为直观体现,便是那一团云雾,还未触碰到剑气,便被斩开。 剩余剑气去势不减,很快便斩在那道龙头上。 有大团大团鲜血从天空落下。 血腥气十足。 杨亦脸上露出得意,只觉得这一剑出得畅快。 而相比于他的畅快,常白可就不那么好受,尽管有妖气将剑气驱逐出伤口,可也耗费了他好大一番功夫。 剑修之威,果然不假。 常白在止住伤口之后,便觉得不能再保持本体,本体庞大,太过于迟钝,面对的又是剑修这样出剑极快之人,保持本体,简直是找死。 他扯过一团云雾,化作衣服,穿在身后之后,便成了一位青年男子,身体修长,面容妖异,看着简直是完美无缺,可惜有一点不美,他脸上有一道狭长伤口。 常白依旧在天上,他凭空拿出一杆长枪,居高临下,狞笑道:“杨亦,你别以为我看不穿你,这只是你的一道分身,你的本体还在那座山中,猖狂不了多久,等你的剑气耗尽,还不任由我拿捏。” 杨亦笑了笑,无所谓道:“可是我觉得,在我这道剑气耗尽之前,足够宰了你这条四脚虫。” 言语之间锋芒毕露。 常白这种取巧之妖,靠着侥幸而得到的实力,根本不放在他眼中,不过只是纸窗户,看着坚韧无比,实际上轻轻划过就能破灭,算不上什么大麻烦。 常白漠然道:“杨亦,这是妖域,岂能容你人族放肆,在这广袤疆土之中,可不只有我,你能斩杀天门,难不成还能对付大妖!” 杨亦闻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笑道:“我是对付不得大妖,可剑仙能,你难不成就不想知道,林剑仙在何地?” 常白的脸顿时黑下去,在这天下间,对剑仙杀力体会最强的不是所谓的三教圣人,而是他们妖族。 几乎每一位剑仙,在成为剑仙之后,无一例外都会来到妖域斩杀大妖,从古至今,死在剑仙手中的大妖已经不下百位之数。 因此他敢肯定,只要剑仙出现在妖域,哪怕只是一丝的迹象,都不会有妖来救他。 这是一座无解死局。 剑气长 第八十五章 龙气 剑仙之威,便是如此恐怖。 哪怕杨亦只是说说,剑仙来不来不一定,可也足够让常白担惊受怕。 他背后站着的大妖,恐怕也不敢出手。 常白心中顿时有些后悔,他刚才不应该来,或者应该来晚一些,等杨亦这一道分身失去剑气之后再来,岂不是不用面对这种难堪局面,还能轻松摘下果子,只是这世界没有后悔药物,自己所酿下的苦果,只能硬生生吞下去,别无二法。 神情始终都很平静的杨亦持剑而立,一身剑气隐而不发,静静望着神情飞速变化的常白,心中思念着要从哪处下手好一些,他曾经和楼主刘衫讨论过世上哪处动物肉质鲜美一些,为此还大打出手,在争论三天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龙肝凤髓麒麟心,麒麟和凤凰现在暂时遇不见,那就先杀一条龙,好好验证一番。 虽说他吃不到,可他徒弟在,让他尝尝说说味道也是不错,并且那一丝龙气还有一些奇妙的效用,对邓春瑶应该挺不错。 杨亦看着天上已经做势要出枪的常白,想了想,便决定先下手为强。 心念微动,手中剑便已然递出,这一剑比不得上一剑,可仍然不失水准,同样是那般声势浩大,同样在常白脸上留下一道划痕。 先前一剑是左边,那这一剑便是右边。 恰好对称。 常白勃然大怒,他对自己这张脸一向看得极重要,对他来说这是安身立命的资本,身后的那位大妖也是喜欢他这张脸才将那些龙气给他,现在被剑气划伤,虽说以后可以修复,可以要耗费极长的时间,万一在这段时间之内那位大妖另寻新欢,将它给抛弃掉,这对他来说是不可以忍受。 他在有大妖撑腰之后,可得罪了不少人。 将脸上流着血的伤口止住,常白一抖长枪,发出阵阵似龙非龙的龙吟之声,携带漫天云雾,猛然向杨亦扑去。 杨亦神色依旧平静,这一枪在他看来有些意思,在天门境界也算得上不错,可始终差了点意思。 伸手布置一道剑阵将左思遥两人隔绝在外,他轻轻踏出一步,身影忽然出现在云端,就在常白的头上,远远望去就像他踩在常白身上。 常白有些大惊失色,连忙止住下扑的身影,转而调转枪头,向杨亦刺去。 杨亦哈哈大笑,也不躲避,心中豪气生出,高声道:“我有剑一柄,锋刃藏百年,今日出鞘去,斩龙入云间!” 于是有一道剑光乍现,杨亦递出第四剑。 在剑气生出之时,漫天风云,顿时一顿,硬生生止住在这片天地,漂浮在空中的黄沙,恍如时间静止,狂风吹拂的轨迹看得一清二楚,不止如此,向外展开数百里,皆是一样的模样。 常白依旧在做着递枪的模样,他看着忽然停下来,不能动弹的自己,心中满是慌张,他知道杨亦的剑很强,是除去剑仙之外的第二人,可终究还是没有剑仙境界,那就不应该超出太多,因此他便认为,认为自己可以在剑下撑过一段时间,等到杨亦分身自动散去,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杨亦前几次出剑竟然都在隐藏实力,这一件才是真真正正的杀招。 杨亦迈步在云端,手中剑毫无阻碍划过常白喉咙,带起大片大片鲜血,在宛如时间停止的地方,一大片鲜血从天上落下,很是诡异。 杨亦将手中云剑散云,迈步走下云端,等到他双脚着地时,狂风便开始呼啸,常白拼命捂住喉咙,想要靠着龙气来求活,却始终是徒劳,最终还是化作本体,从天上落下。 龙头和龙身只留着一层皮连着。 在他洒落鲜血的地方,飞快生长着一丛丛野草,犹如龙形。 世间传言,龙族陨落之地,会生长出一种奇特药材,食之可治世间百病。 杨亦等人是修行者,无病无灾,这种药材因此也无用,他想要的不是药材,而是其它。 他迈步走到龙头之前,探出一只手,按着龙头,过后不久轻轻一抬,便有一道金色小龙被他抽出,不时在他手中四处游走,宛如活物。 这便是龙气了。 众多妖族心悦之物,只要吞物下,便算是有了龙族血脉,以后机缘若是来临,褪去躯体化为真龙也不是不可以。 龙气对修士而言,则像是一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能拿来炼做法器,而对天下之大只须一剑的剑修来说,则更加无用。 那为何还要抽出这一道龙气? 杨亦将龙气递给邓春瑶,轻笑道:“你虽然体内有我一道剑气,可以不惧阳光,但只是暂时之法,对于驱鬼法器依旧抵抗不高,而根本之法则是在这道龙气,等你吞下炼化之后,便能从阴躯化为阳躯,从此和生人无异,若是以后能得到凤气,龙凤呈祥之后,再次成人也不是难事。” 邓春瑶没有拒绝的意思,感谢过后很自然的拿了龙气吞下,本来还存在身上的阴暗之气,顿时散去大丰,只留下一丝存在心口。 左思遥轻声道:“听闻师父将剑宗封了。” 杨亦点点头,说了句是。 左思遥微微皱眉,轻声道:“那岂不是说我回去也上不得山?” 杨亦想了想,再次点头。 封山封的是下山之路,也是上山的道路。 得到回答之后,左思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不语。 杨亦很能明白左思瑶心中的心情,有家不能回,想着确实挺难过的,这是这件事,他已经做了决定,便不能因为一人而破例,哪怕这是他最宠爱的弟子。 杨亦微微抬起头,看着比自己要高出一些的左思遥,面带着笑意说道:“你呀,在山上的时候一直想着要是下山之后要怎样怎样做,还和我说过要非到妖域斩妖不可,现在不是正正好好,你在妖域多闯荡一些时日,境界突破便会高一些,等到开山之时,说不定你已经成为了天门境界的大剑修。” 左思遥沉默片刻,轻声道:“有快点开山的法子吗?” “有啊!”杨亦哈哈大笑,“等再次出一位剑仙,就不用受三教的鸟气,自然而然就会开山,说不定还能打上门去,好好顿一顿他们的威风。” 左思遥轻声道:“那会很快。” 杨亦不置可否,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又很快止住,蓦然抬头望着远处天际,微微皱眉,在他神念之中,感觉到有庞大妖气正在逐渐靠近。 与常白气息有一些相似,却要强盛许多。 难不成是其背后的人物? 他方才连续递出好几剑,体内剑气已经所剩不多,只有再出一剑的功夫,而等这一剑出完之后,他便会消散,留着左思瑶两人面对是不妥,于是他便当机立断决定将两人送走。 杨亦转过头,开口道:“这处地方你们是呆不得了,有妖族大人物到来,我会将你们送走,往后时光自己小心一些。” 左思遥面色凝重,点点头,不做言语。 杨亦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努力活着,别让为师失望。” 手刚放下,左思遥两人便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他一人。 其实他大可以就地消散,但他没有,眼中露出兴奋之色,他可以猜到即将到来的是何人,若是没有想错,应该是站在后面的那位大妖,而他恰好还有一剑之力,于是他便想着出一剑,不求其他,但求能看清楚差距。 天门与天阙之中存在的一个门槛,跨过去便能看到新的天地,而古往今来有无数人倒在这门槛上,只能看着里面的风景望洋兴叹。 杨亦已经踏进去半只脚,能轻微琢磨到一些,却也猜不太透彻,因此他便想对天阙出一剑,多少也能照亮一些路途。 不久之后,被他一剑斩成晴空万里的天际再次乌云密布,道道雷光乍现,一条身长百里的龙影在其中若隐若现,威压可是要比常白要来的厉害许多。 龙影拨开云雾,露出身影。 与常白那样的蛟龙模样不同,这条龙,已经和真龙无异。 想来也对,毕竟境界已经算是站到这片天地的顶峰,提纯血脉,化为真龙,理所应当。 杨亦看着巨大的龙头,想了想,从地上摘下一棵龙血化的草,捏在手中,就如同握着一把剑。 一身剑气大作。 不知姓名的龙影直直盯着杨亦,开口道:“是你杀了白郎?” 是一道沉稳男声。 话语出口,杨亦顿时愣住,随后止不住的大笑。 “我还以为常白这厮傍上哪一位女性大妖,却没想到是个公的,龙阳之好,倒是稀奇。” 龙影漠然置之,嘶吼道:“你杀了白郎,那便以命相抵。” 杨亦没有搭话,眼中是止不住的嘲弄,他现如今这道分身只是剑气,本体还在剑宗之内,就算消散了也无太大关系,要是想杀他,那便就只能出妖域而去剑宗,可若是出了妖域,那事情就不由掌控,对妖族不善的不只是剑仙,还有那些三教圣人,一位大妖蓦然出现在人界,绝对会被三教圣人群起而攻之,镇压之后拆皮扒骨,将任何一处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一位大妖对于三教圣人简直是浑身是宝,炼制成法器之后,会有着不错威能,哪怕他们自身用不到,用来奖赏给门下弟子,亦或是留作布局,皆是可以。 想到这里,他微微举起手中捏着的小草,随后,自下而上,向龙影斩出一剑。 剑气长 第八十六章 妖圣 世间修士,敢对大妖做出攻势之人在这世上不多,通常都是想着如何保住自己这条命,为着以后做打算,哪怕明知道自己安全,也不敢迎难而上,而在这众多修士之中,却不包括杨亦。 现如今的他只是一道分身,因此就更加不会感到畏惧,手中捏着那一颗小草,就像是提着世界上最锋利的一把剑,好像是可以斩下天地之间任何一道事物,就算是挂在天上高高在外的星辰,也毫不例外。 龙影看着这一剑,微微诧异,他活的时间很长,期间见过不少剑修出剑,都没让他感受过太多惊奇,而唯独这一剑,却让他在其中看出一丝不一样的意味,竟让他生出一种淡淡的危机,这便就很不寻常,他是天阙大妖,境界比他低的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伤害,这是一条修行界的铁律,可现在看这样子,让他很是迷惑。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天门剑修,而是一位剑仙。 等他回过神来,杨亦拿着那根小草,离他也只有几步之遥。 恰好是三尺。 三尺之内,剑修无敌。 杨亦神色认真,残余剑气尽数灌输进小草,让他的身体渐渐透明,就好像是一道隐约可见的影子,与此相对应的是,那一颗小草却展露出不应该有的锋芒,耀眼青气从小草上散发,凝聚成一道巨大的剑芒。 直接展开百里,与龙影身体大小一般无二。 下一刻,剑芒轰然砸下。 与龙影身体碰撞,道道波纹散开,将本来乌云密布的天际,搅得更加糊涂。 龙影长吟一声,声震万里。 等到乌云散开之时,杨亦已经消失不见,那颗小草也化作粉末,随风飘散。 只留下龙影化作人身独自待在云端。 他摸了摸正向外流出金色血液的脖子,脸色有些难看,这一剑出乎他的意料,一位天门剑修居然能对大妖产生伤害,怎么想都是天方夜谭,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证据还留在他喉咙间,由不得他不信。 就凭一个小小的天门剑修,为何能有这么强大的杀力?况且还只是其中的一道分身,这在他看来很不应该。 龙影一摸手将伤口封住,看向倒在地上的常白,神色莫名,微微张嘴,深吸一口气,地上的巨大龙尸便随着风声变小,落入他的嘴中。 他咀嚼着口中龙尸,含糊不清道:“杨亦是吗?你等着……” “呵呵呵,常月,你堂堂大妖之尊,在剑仙之下受伤也就罢了,可你居然在一位天门剑修手下受伤,何等的荒唐,你这么多年的修炼,全修炼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敢自称真龙,我呸!” 常月闻声看去,见到一位身披着兽皮提着一把大砍刀的壮硕汉子,刚才话语就是他所说。 常月冷下脸,语气森冷道:“荒山,你这是想寻死路。” 荒山不置可否,将手中大刀提了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嘲笑的看着常月,其中意味很明朗。 常月脸色更加森寒,他咬着牙,将地上那一杆长枪摄起,紧紧握在手中,身上隐隐散发出威压,与荒山针锋相对,大有一言不合就出手厮杀的样子。 荒山倒是有些兴奋,同样展现出威压,眼中闪烁着红芒,露出满是剃刀一般锋利的牙齿,满是跃跃欲试的冲动,轻轻抽动着鼻子,笑道:“你这是要打架吗,那便再好不过,是看看我的刀锋利,还是你这娘娘腔的枪好一些。” 娘娘腔三个字传入耳中,瞬间引起常月心中怒火,他最听不得的便是这三个字,他紧紧盯着荒山,一字一句道:“荒老狗,来受死。” 荒山也顿时暴跳如雷,呲牙咧嘴吼叫一声,身后显露出法相,是一匹啸月天狼,手中大刀已经凝聚血色光芒,好似下一刻就要挥砍出去。 而在他准备砍出这一刀时,一个做文人打扮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两人中间,手中提着一本书,笑嘻嘻道:“两位何须这样打生打死的,都是妖域大圣,心怀广阔气度非凡,应该要和和气气,千万莫要做这些让仇者快亲者痛之事,要不二位就给老头子一个面子,就这样作罢?” 荒山冷哼道:“老狐狸,何须这样惺惺作态,老子要做些什么还轮得到你插嘴,还不让开,滚远一点,要不然老子同你一起砍!” 名叫胡言的狐族妖圣闻言,脸上笑意收起些许,心中止不住的埋怨,心想这条老狗真的不明理,老夫我好心好意来劝架,是一番好意,你倒好,动不动就是粗鄙之语,真就是粗俗不堪。 当然,这话他也只敢藏在心中默念,不敢说出来,在妖族之中荒山的名字如雷贯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虽说实力不是最大最强的,可那一股子疯狗劲,逮谁咬谁,他只是来劝架,并不想惹上麻烦,要不是他怕这两人打出火气,让其他人捡了便宜,他才不会来劝架,没讨到好不说,反倒受到一顿骂。 胡言再次提起笑脸,“荒妖圣,老夫可否提个意见?” 荒山不置可否,示意他说下去。 胡言轻笑道:“妖域之人皆说荒妖圣极其讲究公平,从不会趁人之危,在老夫看来,此言倒是不假,你看常圣被剑修刺了一剑,身上有着伤势,荒妖圣再出刀那就算不上公平,既然如此,二位不如约定日子改日再战?” 荒山没有搭话,不愿意之色跃然于脸上,他与人约战自然是讲究公平,但也要看是谁,常月恰好就不在他的公平之内,两人在几百年前结下一桩仇怨,已经算是仇家,而面对仇家,自然是不用讲究公平,恨不得直接砍死了事,要不然他哪会来凑这一桌热闹,娇妻美妾岂不是异常舒心。 胡言叹出一口气,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难办,可他已经站出来,再难办也得需要办好,如若不然,他这祖上积攒下的口碑可就要砸在手里了。 常月冷眼看着荒山,眼中战意十足,他的心思也和荒山一样,想要打一架,将生死置之于事外,毕竟莫名其妙被人一顿骂,心中自然是会有着火气,更不用说他是妖族大妖,极为看重脸面。 他冷声道:“还请胡妖圣让开,这件事还是不要插手为好,等我将这匹老狗打服,再来向胡妖圣告谢。” 胡言木然无语。 眼看着两人已经劝不住,想要刀枪相向,便有些许惆怅。 站在中间想了想,并决定退开,避免被波及,他可不想惹火烧身。 既然劝不住,那就算了,那不如站在旁边好好看着,反正大妖打架,可是难得一见的奇观。 就在他以为这场厮杀不可避免时,再次出现第四位大妖,是一位身着玄甲的乌黑汉子。 那汉子冷哼一声,比在座三位大妖都厚重的妖气展开,伸出手直接握住刀枪,平静道:“都安分一些,别让其他人看了笑话。” 胡言见到汉子,眼睛一亮,笑道:“墨归妖圣,您来的正好,老夫实在劝不住这两位。” 墨归平静道:“让胡妖圣多心了,过后不久我会让荒山给你赔礼道歉。” 胡言连连摆手拒绝,笑道:“同为妖族大妖,本就应该和和气气,老夫来劝架是应该的。” 墨归点点头,看向荒山,认真道:“还打不打?” 荒山张张嘴,竟然生出些委屈意味,他看着自己的结拜大哥,哪敢反对意见,只能摇头说不打。 墨归转头看向常月,同样问道。 常月没有言语,在墨归出现之时,他便已经收起战意,知道是打不下去,墨归是现如今妖族大妖中的第二人,实力极强,从空手接下刀枪可见一二,因此他只是深深看了荒山一眼,很快就离开了。 墨归看着荒山,平静道:“回去之后,你二十年之内不准出万妖城。” 荒山张张嘴,想要争辩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垂下脑袋。 算是认命。 胡言看着这一切,觉得有几分好笑。 刚才还凶神恶煞不可一世的荒山,现如今反倒成了这副模样,果然还是一物降一物。 书上道理还真不假。 …… 剑宗荡剑崖,杨亦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刚才在妖域对大妖所出的那一剑,算是他自身剑道的体现,称得上是用尽全力。 就算让他本体来,也不会强出太多,那一剑出的是道,而不是力。 不过好处也显而易见,让他明悟了和大妖之间的差别,这一剑过后,门后的事物在他面前已经逐渐清晰,他距离那一个境界,已经更加近。 松开已经不在鸣动的春思,任由它飞回藏剑楼,杨亦看着还站在荡剑崖的赵康,微微皱眉,收起脸上笑意,平静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今天不是应该由你讲剑道?” 赵康一言不发,他直直看着杨亦,心中一直在纠结封山之事,为此他在这里站了许久,不曾离开。 杨亦不想与他一般见识,于是便一挥衣袖,将赵康送给他应有之地。 做完之后,杨亦迈步走到崖边,低头看着云雾笼罩的崖内,自言自语。 话语说的极轻,再加上荡剑崖上风声极大,根本传不出去。 剑气长 第八十七章 让开 庆元国都,大明殿,新上任的皇帝李世昌正在借着灯火伏案批奏着奏批,木华先生就坐着他身边,旁边还有一位名叫做苏长景的读书人。 这个原本是画师的读书人在拜木华先生为老师后,气度与过往已经有了很大不同,最直观体现,便是现如今已经成为了修行者,境界不高,只是第二境界炼法。 却也很不同凡响,平常修士资质稍微好一些,有名师教导,功法上乘,也得足有四五年时间才能跨入修行第一境,而苏长景才用了三年多一点的光景便进入第二境,哪怕是在读书天才辈出的儒教学府,也能当得上一声不错,若是合了某位先生的眼缘,说不定还能学上一些先生独有的道理。 木华先生饮下一口茶,闭着眼睛悠悠品味,等到睁开眼睛时,话语便脱口而出:“长景,庆元现如今还有多少剑客剑修?” 苏长景从手中书册上抬起头,微微想了想,很快便开口说道:“原先据雷将来报只有十几位还存于,可最近不知从何处又新来了一批,足足有数百人之多,其中还夹杂着剑修,虽说境界不算高,却极难缠,去抓捕的官兵死伤无数。” 他顿了顿,问道:“先生,为何那些三教修士不去,偏要死我庆元的子民?” 木华先生轻声道:“三教修士想要灭绝庆元剑道,其根本不是在这些剑修剑客,而是那一座剑宗,他们打算逼迫走投无路的剑客上剑宗,看看剑宗之人如何应对,若是收人上去,那其中隐藏着的暗子便会搅动风云,内外夹击之下,剑宗就算不灭也会大伤元气,于是三教便杀一些放一些,本来计划如此,但却没想到宗主杨亦见情形如此果决,不由分说便封了山,还将其中暗子格杀,不愧天下剑道第二,着实不错。” “至于你说的那数百位剑客剑修,若是我猜测没错,应当是从剑宗山下出来。”木华先生顿了顿,轻声道:“这件事你不要插手,百毒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那位剑仙还在,谁也不知道那位的心思如何,等待着三教修士出手即可。” 苏长景轻轻点头,想着在幻境中那位传给自身的道理,若有所思,或许这一切的关窍不是那座剑宗,护山大阵虽然厉害,却只能挡住一位圣人的一击,稍微用些力便能打破,若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圣人真下了决心想要灭绝剑宗,绝不会拖到如今,而是会亲身降临,到时候不管大阵还是什么天下剑道第二,在圣人面前终究是徒劳,可局势到了现如今这个状态,圣人依旧没有出手,恐怕是在惧怕那位剑仙,怕现身之时便有一剑斩来,而这天底下能挡住剑仙一剑的圣人,或许有,但也会重伤。 而圣人重伤,则是一切不件好的事情,三教之中想成圣的人实在太多。 斩圣成圣,也有不少人想着。 木华先生将手中一直握着的茶杯放下,从桌上站起来,走到皇帝面前,拿过一本刚批改过的奏折翻看,等到放下时,脸色便有些无奈,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皇帝,微微叹出一口气。 这个皇帝,或许当个贤王尚可,现如今作为一国之主,才略则略有不及,或许那位被贬为平民的大皇子,都比他好出不少。 木华先生脸上有些无奈,他又重新拿过一本奏折,越看越觉得无奈,等到看到第六本时,无奈之事已经满益,他摇摇头,轻声道:“陛下,奏折乃一国之基,禀告的是这万里疆土之事,岂能如此儿戏,你作为皇帝,这万里疆土尽你的,行事得三思而后定,刚才这六本奏折,有要钱有收兵,还有跨越边境征战敌国,而陛下你则尽数准奏,先前教于你的帝王之术难不成是我白教了?” 皇帝李世昌张张嘴,没有吐露出半个字,刚才这一番话,驳斥的他哑口无言,他还在当皇子的时候,便想着当上皇帝是何种感觉,想着万里疆土千万子民,生杀予夺皆掌控在他手,想着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可等他真正的当上皇帝,却发现想像也只能是想像,坐上这位置之后,不仅要一日一朝,听着文武百官的碎碎念,还得装出高兴的样子,稍有分心便会被言官指责,心中憋着一肚子火气,却又无处发泄,不止如此,他还需要起早贪黑批奏奏折,每日可达上千本,就算像他刚才这般只是粗略看过一眼,上千本下来也得耗费几个时辰。 做皇帝,不大容易。 李世昌低着头不去看木华先生,哪怕他现如今作为皇帝,对木华先生也是有着惧怕,他知道自己这皇帝位置是从何而来,能不能继续坐下去,不是看他如何在皇帝位置上如何做,而是看这位先生的意思。 他这个皇帝,说的好是一国之主,说不好则是一个傀儡。 木华先生从案上拾起一只毛笔,将那六本奏折逐一铺开一一批改,改完之后则让皇帝好好看着。 李世昌轻声道:“多谢先生教诲,学生感激不尽。” 木华先生嗯了一声,将毛笔递给李世民,带着苏长景走出大殿。 李世昌手中握着沾满朱砂红墨的毛笔,低头看着奏折,迟迟不肯下笔,等到他放下毛笔抬起头时,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挥袖扫下案上奏折。 在这座空旷的大殿上,来回踱步,不时踢翻几个摆设。 等到没有东西可下手时,他站在桌前,看着地上一片狼藉,低声吼道:“朕!是皇帝,是庆元天下之主……” 殿外,木华先生伸手摘下一枝种在殿外的桂花,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后轻轻叹息。 苏长景有些不解,问是为何,而木华先生则轻声道:“未经历风雪磨砺,现如今还带着稚嫩,与预想中有些差别。” 苏长景心思细腻,很快就明白其中意思,他轻声道:“先生,陛下毕竟是少年人……” 话未说完,便被木华先生笑着打断。 “那便等他长大,不过是多等些时日。” 苏长景无言,只是也伸手摘了一只桂花,同样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等他抬头看一向木华先生时,便发现两人已经离得有些远了,他将桂花枝轻轻抛下,向着木华先生小跑而去。 先生,等等学生。 —— 庆元边境山河关。 因为李世昌下达的诏令,边境四处严禁,无论是否庆元子民,是否有皇命在身,皆不可离开山河关。 在其中一处门外种着青松的客栈,里面满满当当坐着许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尽数都带着剑。 要是有其余客人从外面进来,绝对会大吃一惊,里面的剑客竟然有一百位之多。 白老正在给受伤的剑客包扎,顾铁就站在他旁边,神色阴沉。 从剑宗山脚下离开之后,本来有四百多人的剑客,因为连番的追捕与厮杀,人员剧烈缩水,现如今只剩下这一百突破重重围杀,逃到这山河关来,想要从此离开庆元逃到与之较远的风国。 风国是个小国,江湖之风极重,因此三教修士也不重视,而之所以会选择风国,则是其中的皇帝姓邓,是邓春瑶的侄子。 他们本是想着在昨夜离开山河关,连路线都已经规划好,可是那守门的将领据城门而守,辅以弓箭骑兵,硬生生将他们拦在这里,现如今他们是出也出不去,逃也逃不得,要是等到后续官兵到来,便会被一锅端,故现如今这情况很是危急。 顾铁来回走动一阵子后,猛然停下,举起手中名叫做巨木的门板大剑,咬呀道:“白老,不如我们跟他拼了,再在这里待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白老用白布紧紧裹住敷了药的伤口,打上结后,平静道:“拼?如何去拼,守城刀兵三千人,而我们只有一百之数,尽管你我是剑修,就以一敌百,但又能应对多少,不过千人而已,现如今能做的,便只有等。” 顾铁一头雾水,疑惑问:“等谁?” 白老平静道:“自然是等剑修,难不成等三教修士?” 顾铁张张嘴,硬生生吞下将要说出的言语,心想着一路走来连个鬼都没有碰到,不是追兵便是三教修士,哪还有剑修。 两人无言,客栈一时沉浸下去。 半刻钟之后,一位带着剑的年轻人从门外进来,见到满座剑客也不觉得惊奇,径直走到白老面前,轻声道:“剑修谢清欢,见过白老,事情宗主已经以秘法和我说了,今夜此时我会带你们出去。” 白老点点头,站起身,轻声道:“那我等之身家性命,尽数拜托于阁下,请阁下受我一礼。” 话音落下,白老便弯腰下拜,只是还未弯下去,便被谢清欢托住。 谢清欢认真道:“同为剑道弟子,本应互相帮助,无需纠结礼节,你们出去之后传播剑道,便是最好之礼。” 顾铁站在一旁看着谢清欢,脸上满是狐疑之色,怎么刚好他们有难,就突然出现一位能带他们走的剑修,说是巧合,也未必太过于巧合了。 想到这里,顾铁开口道:“阁下真有把握带我们走?不是叫我们送狼窝吧?” 谢清欢皱着眉头,刚要开口解释,便被白老抢先一步,白老静静望着顾铁,认真道:“这是剑宗弟子,由杨宗主所安排,真实性自然不用你来怀疑,要不然你以为我们能一路走到山河关?早就被三教修士一锅端了,你要是不愿意,那大可以待在这里,是生是死由你自己抉择。” 顾铁大惊失色,他虽然脑子莽撞一根筋却也不傻,自然知道留在这里会有何种后果,要是他孤身一人留在山河关,不用去说三教修士,关内山泽野修便足够他吃一壶。 剑修悬赏丰厚,想不让人动心都难。 更何况白老的威严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一直对他关照颇多,算是他的半个老师,白老开口,他还哪敢犟嘴。 只能低着头,嘟囔了几句抱歉,算是向谢清欢赔礼道歉。 好在谢清欢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轻轻一笑,将这件事情揭过去。 此时已经是酉时,距离子时夜半还差三个时辰,谢清欢想了想,便叫过白老,对他说酒楼里的食物酒水可以随便取用。 在得知庆元捕杀剑客时,谢清欢便早早做出反应,将自家的叔叔与妻子早就送出山河关,送到理国去了。 因此他算是无事一身轻,这才会来帮助这些剑客。 酒足饭饱之后。 谢清欢坐在房顶上,估摸着时间,同时也看着悄悄汇聚的守城官兵,没有太多触动。 他既然打保票说能带人出去,那这些官兵就不足为惧。 时间缓缓过去,很快便临近子时。 官兵已经将这条巷子围绕的水泄不通。 刀剑出鞘弓箭准备。 谢清欢从房顶上站起,白露剑出现在手中,他轻笑一声,从房顶上跳下,一身剑气汹涌而出。 和三年之前截然不同,现如今的他,已然是炼法境界。 以一敌千,不成问题。 他站在官兵将领面前,轻笑道:“让开。”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在客栈中藏着的百位剑客汹涌而出,在白老等剑修领头之下,结成一座如林剑阵。 杀机四伏! 剑气长 第八十八章 入城 官兵将领面色难看,他认得谢清欢,知道谢清欢是一个不错的剑修,在那位叫风宁的读书人死后,便是这座山河关实力排进前三的人,至于另外两个,则是山泽野修。 上次谢清欢想要出城,他惧怕那一柄剑,于是便放出去,一个人还好,上面追查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算他失职,这将军的位置还是依然握在他手中,而现在这可是一百多位剑客,有可能是这庆元所剩无几的全部剑客,他要是放走,哪怕他以往立过的功勋再多,在山河关有多少多少 追随于他的兵士,也逃不过那死期。 因此他不能让。 他看着剑气深寒的谢清欢,认真道:“谢清欢,我能放你一人出去,但这么多人实在无能为力,我知道你是剑修,想要杀我易如反掌,但这也不能成为放行的理由,皇命已下,我等身为臣子将士,自当遵守,因此,除非你们从我等尸体上跨过去,砍下我等的头颅,要不然今天这里,你们出不去。” 谢清欢摇摇头,不作言语,他知道这位将领的脾性,有着沙场人独有的傲气,一旦下定决心,便不会做反悔之事,他先前说的那一句,更大程度是想告诉剑客时间到了,至于让将领退开,倒没有往那边想。 现如今这场局面,能做的只有杀出去,只要到了城门那里,便算是成功一半,而另外一半则不在他们这里。 谢清欢深吸一口气,白露随着心意而动,在身后剑阵加持下,他现在所能展现出的杀力,已经不下于心火。 长剑连番舞动,很快便打开一个缺口,正打算冲出去时,缺口又被补齐。 名叫蓝石的将领看着纵横四处意气风发的谢清欢,皱了皱眉,拉过一边的亲兵,从身上拿出一块刻着恶鬼的鬼魅令牌递给他,吩咐道:“去城北烂泥庙,去请烂泥大师来。” 亲兵接过令牌,点头说了声是,很快就骑着马离开。 蓝石转过头,看着越扩越大的包围圈,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便下令放箭。 很快,道道带着火油的利箭射向剑阵,虽说大多数都被隔挡开来,却仍然有不少射中剑客。 看着不断受伤的剑客,顾铁勃然大怒,眼睛直勾勾盯着将领,手中大剑拖在地上,跃跃欲试。 白老很快就注意到了他,没有阻拦的意味。 算是默认。 他们都是江湖剑客,最擅长的不是成群结队,反而是单打独斗,要不是谢清欢非要让他们结成剑阵,他们早就冲杀而去,哪还会这样憋屈。 默默招过一个人,代替顾铁的位置,确保剑阵不会因为缺少顾铁而分散。 顾铁深吸一口气,双腿轻轻弯起,随后一跃,连带着手中那柄大剑一同跳到空中,找准蓝石所在方向之后。 猛然砸下去。 他的剑道不在利,不在快,而是力。 以力压人,最为得势。 蓝石看着像自己扑来的顾铁,感觉到呼吸急促,被针锋相对的滋味,并不算好受,他知道这一击如果自己不躲,被砸下去,不死也会重伤,于是他便猛然跳下马,往地上一滚,险资又险避过这一剑。 而他那匹心爱的战马,则被一剑砸成肉泥,有大片大片鲜血飞溅,落了不少在他身上。 其中还有一颗死不瞑目的马头。 蓝石抬起头,将身上的马头扔掉,还未来得及庆幸,顾铁又是一剑砸过来。 看着大剑上所沾染的血迹,蓝石面色难看。 而顾铁则是猖狂大笑,丝毫不在意射在身上的火箭,他现在眼中只有一个人,那便是蓝石,只要将蓝石砸死,受再大的伤也是可以忍受。 一剑落下,再次带走几条人命,其中却没有蓝石。 在刚才千钧一发之际,蓝石已经猛然一滚,再次离开他大剑范围,现如今藏在数千人之中,已经让他找不到方向。 顾铁举起大剑,格挡掉向他射来的利箭,仍在四处寻找着蓝石所在的方向。 可经过他这一番乱搅和,原本还算情况明朗的局面,现如今已经和一滩浑水差不多,一切都乱糟糟的。 顾铁冷哼一声,拔掉身上的箭枝,用剑气止住伤口,再次砸杀掉几个人后,便退回到剑阵。 白老将接近的几人一剑斩杀,喘息片刻,看到顾铁回来,便问道:“如何,可曾杀掉?” 顾铁一边挥舞着大剑,一边回应道:“没能杀掉,被那狗官躲了,我打算着等下再去一次。” 白老一剑挡掉利箭,又杀掉几个官兵,在得到空闲之后,轻声道:“子时快要过去,根据谢兄弟所言,外面接应之人已经准备好,你不要乱动,安心跟着我们到达城门便可,出城之后日子就还长着,以后总是有机会杀掉他。” 顾铁嗯了一声,消了出阵的心思,大吼一声,举起手中门板大剑,在谢清欢带领下,向着城门口而去。 此时,城门外一里处,已经静悄悄聚集着两万身披铁甲的兵马。 李央白身披铁甲,手握长枪,腰佩宝剑,骑在一匹英俊战马上,遥遥望着山河关。 他便是接应之人。 李央白看着城门紧闭的山河关,眼中心思不定。 山河关上守兵众多,城墙又极其高大,易守难攻。 一向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他身后的两万骑兵,想要突破山河关去接应谢清欢等人,会很难。 因此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可以打开城门的人,只要城门打开,凭借着他两万兵马,足够将山河关搅的天翻地覆。 李央白估摸着时间,一时间有些迟疑,他不知道爷爷交代的那个暗子是否真的是他们大理的人,要是时辰过了城门没有打开,那他们不是白跑一趟,里面的人岂不也是出不来。 再次过去半刻钟,李央白看着依旧紧闭的城门,决定自己去看看。 他将手中长枪背在身后,拔出放着腰间名叫做忍冬的长剑,深吸一口气,眼中有剑光闪过。 忍冬他本来是送给许百川,和许百川又送回给他,于是他在得到忍冬之中传承后便理所当然成为了一位剑修,境界不算低,是炼法,距离心火只差一步之遥。 之所以会突破这么快,除去他本身天资不错之外,忍冬中留下的传承也是上乘,甚至还留有一丝剑气,而他在得到那剑气之后,便顺理成章的突破境界,剑修所会遇到的门槛,则一个都没有碰见,虽说没有如同许百川那般剑气生剑魂,但的的确确算得上一个练剑天才。 就在他准备下马离开进城时,城门却悄无声息打开一条缝。 从其中走出两个人。 一个官员打扮,一个道士打扮。 文官王思费力推开城门,看着不远处的众多兵马,眼光中闪烁着兴奋,他小跑几步走到李央白面前,行礼道:“想必这位就是李央白李将军吧,果然年少有为。” 李央白不置可否,按耐住现在就冲进城门的想法,向王思问过一声好,便转头看向道士。 他听爷爷说,他们所安排的暗子只有文官王思,怎么还会有个道士。 王思见状,笑着介绍:“李将军,这位是徐长歌徐道长,法力高强,我能打开城门,少不得他的帮助。” 徐长歌曾经和许百川一起见过王思,一来二去就有了缘分,在得知王思与谢清欢谋划要做打开城门之事后,便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至于为何,还是因为那天老道士所召唤的雷法在他心中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许百川曾经向他许诺过,会给他求一部功法,他便一直记在心头,其实功法对他来说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缘,只要搭上许百川这一条线,他便心满意足。 那日的回答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位境界高深的道门前辈,可是许百川的长辈。 许百川是剑修,谢清欢也是剑修,并且两者之间还有不小的关系。 那帮助谢清欢,无异于帮助许百川。 徐长歌打了一个稽手,平静道:“山野道人徐长歌,见过李将军。” 李央白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道人,认真道:“凭借着你们两人之力,是如何打开城门?” 这是藏在李央白心中的疑问,他这些年来常年征战,与山河关打过不少照面,自然是知道其守城之严,别说里面有一个暗子,就算上百个,也不一定能够打开城门。 王思微微一笑,从身上拿出半个虎符,毫不留恋递给李央白,笑道:“庆元官朝,向来是文武两不相犯,但在山河关不同,此处靠近边境,天高皇帝远,皇帝自来都不放心,因此就罕见的安排了文武两边,一人拿着一半虎符,左边的可以号令城中兵士,而右边的则是处理城中事物,下官手中的正是右边,虽说不能直接打开,却也能接近城门,而到了城门之后,则是依靠徐道长之法术。” 李央白摸着手中半边虎符,问道:“若是这两片虎符都在我手,是否这山河关便等同于落入我手?” 王思想了想,忽然发现确实如些,将在外,皇命有所不受,因此山河关的人只看虎符,要是虎符真的全在李央白手中,这山河关便等同于是李央白的。 他点了点头。 李央白洒然而笑,高声道:“留下一千人护着王大人,其余人准备。” 说完之后,李央白看向徐长歌,平静道:“徐道长可否能和本将军一起进去。” 徐长歌看着李央白一身隐隐约约的剑气,微微咂舌,他没想到这位将军也是一位剑修,而面对剑修,他哪敢说个不字,于是便开口道:“贫道正有此意。” 李央白点点头,让留守兵士让下一匹马给徐长歌,举起手中忍冬,向前一挥,高声道:“诸位,随我入城。” 剑气长 第八十九章 分别 山河关内一片嘈杂,利剑挥舞破空之声,杀人落地之声交杂在一起,让本来应该沉浸下去的山河关,顿时热闹起来。 此时谢清欢带着剑阵距离城门已经很近,只有数百米。 蓝石指挥着手下官兵形成一堵人墙,再加上各种障碍物,硬生生堵住向着城门去的道路,哪怕谢清欢的剑再锋利,也不曾让他们退后半分。 但有一点他没有察觉,本来应该紧闭的城门,却被悄无声息打开缝隙。 不久之后,阵阵马蹄之声从城门外传来,并且越来越近。 蓝石好奇转过头,等他看清楚之后,很快就睁大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之色。 城门怎么会开? 这些理军为何会进来? 他想不明白,索性也不需要他想明白。 谢清欢所带的是骑兵,一日奔走数百里不成问题,因此很快就包围住蓝石等人。 蓝石反应过来之后想要奋力一搏,可他只带了几千人,剩下的全在兵营,而李央白却足足带了两万兵马。 实力悬殊,清晰可辨。 蓝石低下头,任由枪尖抵在自己脖子上,他看着骑在马上高高在上的李央白,沙哑着嗓子问道:“有内奸?” 虽是疑问,但他心中已经肯定,若是没有内奸,就算没有兵士守城,要将山河关的城门攻破,也得花费上半个时辰,绝不会像这样悄无声息。 李央白很显然是认得蓝石,他笑道:“你不也是在我那里也安插了内奸吗,彼此彼此而已。” 蓝石沉默不语,两国之间相互安插内奸,这件事情不算秘密,自古以来便是有,甚至两国之间乐见其成,他的心里默想着可能是内奸的人名,最后吐出一个名字。 不是王思,而是其他。 王思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文官,高不成低不就,每日里唯唯诺诺,连府邸衙门都不敢出去,那还敢做内奸。 李央白不置可否,他平静道:“你知道了又如何,现如今你是败军之将,又能做些什么,不过说来也怪,我曾想过如何攻破山河关,本以为耗费好大一番力气,却没想到真正做的时候会这样轻松。” 蓝石依旧沉默不语,如同李央白所说一样,他现在是败军之将,说什么都无用。 李央白嗤笑一声,摘下蓝石挂在腰间的另外一半虎符后,便不再搭理他,而是转过头去看向一身血污的谢清欢等人,朗声道:“谢兄,在下来晚了。” 谢清欢抬起头,擦了擦剑上的血污,轻声笑道:“不算晚,来的刚刚好,多谢李兄接应。” 李央白哈哈大笑:“谢兄,你是这就出城去,还是和我一同出去?” 谢清欢摇摇头,表示不解。 李央白仰起头,看着这座自己第一次踏进来的城关,认真道:“我带了两万兵马而来,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多少也要带点东西,这兵马是我向爷爷借来的,再加上这一路上人吃马嚼,花费极大,我可负担不起,得让山河关来出。” 谢清欢怔了怔,随即轰然大笑,说的这么好听不还是抄家劫掠嘛,那便与他没有太大关系,于是他便决定出城。 李央白不置可否,吩咐手下让开位置让谢清欢带着剑客出城去,等到谢清欢消失不见之后,他便从怀中拿出山河关的地图,一方查看之后,指着财库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李央白收起地图,派出一万人马去财库劫掠,又另外派出五千向着城中粮草存放之处而去,只留下五千在这城门口,看守着蓝石等人。 蓝石这时忽然开口:“谢清欢,还望你不要伤害我山河关子民,若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冲着我来,山河关中子民是无辜的。” 李央白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脸颊,笑道:“自古以来兵家以胜负论成败,成王败寇不外如此,你自己粗心大意,因为区区数千人马便能捉着剑客,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说谁是那只螳螂,谁又是那只黄雀?现如今你在我手下,而你那城中官兵在此时又睡得安稳,我想要做些什么,你难道还能反抗不成?” 蓝石抬起头,面露哀求:“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夫绝不多言,只希望你能可怜关中子民,留他们一条活路。” 李央白哈哈大笑:“蓝石,你我互相敌对三年,我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我可像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 蓝石沉默不语,在这位守城将军的心里,李央白确实如同他所说那样从不滥杀无辜,性子可以算得上纯良,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沙场征战的这数十年中,他见过不少性子纯良的人举起屠刀,他怕李央白也是如此,毕竟两国之间互相敌对,各自都有人死在各自手上,早就已经结下深仇大恨,若是设身处地想一想,他站在李央白这个位置上,所做的决定绝对是屠城。 事实上他这样想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央白现如今是一位剑修,按照几千年前剑修昌盛时所言,那可是正道之人,残害平民这种事他绝对做不出来,要不然在这不设防的山河关中,还不任由他揉搓,所下达的命令便不是夺取财物而是杀人夺城。 李央白见蓝石不回应,也不恼,笑了笑,正当他准备在说些什么时,便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蓦然朝着左边转过头。 一个身穿着烂布袈裟的胖和尚出现在不远处。 散发着阴暗气息。 身后隐隐约约还有几只看不见的鬼魅,让人看见便是直透骨子里的阴冷,以及一位颤颤抖抖的亲兵。 李央白看着胖和尚,平静问道:“想要做什么?” 胖和尚还没开口,蓝石便眼睛一亮,大声道:“烂泥大师,还请救我等一救。” 烂泥大师看着刀枪锋利的五千兵马,想到刚刚路过见到的同样大队兵马,不由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他只是个侥幸修炼到心火的山泽野修,靠着手中鬼魅对付一些官兵还好,可要是对付这些散发着狼烟血气的沙场悍卒,那就属于找死,如果他手中鬼魅再多一百倍或许可以试一试,但绝对不是现在。 烂泥大师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向着一身剑气引而不发的李央白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心中暗暗叨了一声苦,怎么这也有一位剑修,还是个沙场人物,招惹不得,仔细思量之下,赔笑道:“小僧刚才吃多了撑着,便出来散散步消下积食,却未曾想到撞见将军,是小僧的不是,将军你随意,小僧这便走,这便走。” 李央白望向一脸堆笑缓缓退走的烂泥大师,有些惊叹,刚才还是气势汹汹一身阴暗,现在反倒真的像是一个普通胖和尚,转变如此之快倒是稀奇。 倒是个顶有趣之人。 等到烂泥大师离开之后不久,先前被李央白派出去财库与粮仓的兵马便满载而归,每匹马上挂的满满当当,看着应当是把财库搬空,至于粮仓上的粮草,则没有取太多,只是拿了许多轻快便捷的肉干。 李央白看着脸色难看几乎快要晕厥过去的蓝石,自己反倒是很开心,这一趟算是来的值。 本来以为会有一场大战,却没想到英雄无用武之地,那就夺点钱财粮草,算是不虚此行。 将蓝石绑好丢在马上,准备带回去,毕竟是一城大将,可是值许多钱。 李央白看了一眼山河关中景色,笑了笑,再次下达出城军令。 —— 城门外兵马留守处,谢清欢正坐在地上闭目养神,先前的那一番战斗,耗费了他太多心力剑气,现如今他的心湖中已经是空空荡荡。 其余人也不比他好出去许多,都是个个带伤,不过幸好不伤及性命。 白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到谢清欢身旁,由衷道:“今夜之事,还得多谢谢兄弟。” 谢清欢睁开眼睛,正了正心神,平静笑道:“同是剑道求索之人,互相帮助本来是应当,何须一个谢字。” 说完之后,谢清欢动了动耳朵,从地上站起来,目光落到不远处正在飞奔过来的大队兵马,等到李央白下马到他面前时,他便继续说道:“白老,接下来你们准备去哪?若是无地方可去,不妨随我一同去理国,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白老看了看谢清欢与李央白脸上的期望之色,沉默片刻,很快便笑着说道:“不了,我们打算去风国落脚,在那边传开剑道。” 谢清欢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就此分别。” 白老点点头,想了想,从身上拿出两块刻着长老二字的铁质令牌,递给谢清欢与李央白两人,认真道:“谢兄弟,盟主在离开之时曾和我说过,若是遇到有救命之恩的人大可以送出这令牌,两位如此大恩实在无以为报,这令牌算是聊表心意,往后遇到危难之事,只要来找我等,必然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清欢两人对视一眼,没有推辞,不约而同各自拿过一块令牌,放在手中观看。 谢清欢随口问道:“你们盟主是谁,为何不在你们之中?” 顾铁这时插嘴道:“说起我们盟主,那可真就不一般,不仅天资高绝,境界高深,还能轻而易举创出修行功法,简直是世俗罕见的天才。” 这番话说出来,谢清欢便有些迷糊,说出这么大一通,却依旧没有那位盟主的半点名字,这岂不和白说无异?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 白老将跃跃欲试还想要开口的顾铁赶走,认真道:“盟主名叫做许百川。” 话一说出,李央白与谢清欢同时愣住,随后止不住的哈哈大笑。 许百川嘛,他们都认得,都算是不错的朋友。 互相寒暄过一阵之后,双方便打算就此分别,李央白让兵士让出百匹好马给白老等人,又送出不少干粮,毕竟风国离这有不少距离,有战马骑着,能节省不少体力。 目送着白老等人纵马而去之后,李央白一挥手,再次下达军令。 “归城!” 大军开拔,万骑绝尘。 剑气长 第九十章 大风 风国大风城,身穿着龙袍的风国皇帝站在皇宫御花园,听着下属贴身太监的禀报,有些微微失神。 今日和以往没有太多不同,大风城表面上依旧平静,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唯一可以算得上不同的是,有百骑入城。 是个个带着剑的剑客。 风国皇帝作为一国皇帝,消息自然是灵通,风国虽然是一个小国,距离庆元也有些远,可该得的消息还是一字不差的传来。 庆元灭绝剑客! 那今日入城的这些剑客,想必就是从庆元而来。 他们怎么逃出去的? 这是埋藏在风国皇帝心中的一个疑问。 风国皇帝曾经在作为皇子时去过庆元求过学,因此很是了解庆元,也惧怕着庆元。 庆元是在人界中实力最大,疆域也是最大的国家,其中能人强将无数,每一座城池关卡犹如铜墙铁壁,其中蕴藏着百万精兵,哪能这样随意出入。 这位像文人比过像皇帝的皇帝,在得知剑客入城之后,心中不可避免生出一些担心害怕。 说到底,风国还只是一个小国,疆土城池加起来也就只有七座,其中子明加起来也就只有四十来万,考是庆元因为这些剑客侵入于风国,风国传承千年的基业,恐怕就要沦落在他手中。 风国皇帝不愿意看到风国陨落在他手中,他记得他父皇临死之时曾对他说过一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他一直记在心中,于是在继承皇位的这二十年中,一直兢兢业业,每日起早贪黑处理政事,就连平日里最喜欢的写文章,都被他抛在脑后,满心思都是想着如何让风国变得更好一些,最起码也不能变差,最好就这样一直平静的下去,百姓安居乐业,与世无争,直到他把皇位交给他的儿子,就这样代代传承。 而这些入城的剑客,在他看来则会搅乱这里的平静,会引来庆元的刀兵。 这是他不愿意见到的,因此他想将这些剑客赶走,再亲自去庆元赔罪。 小国面对大国,便就是这般无力,一步都不能踏错。 风国皇帝转头看向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太监,忽然问道:“你怎么看?” 太监一怔,先是抬头看看风国皇帝的脸色,察觉到这位皇帝没有生气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陛下,您是风国皇帝,是这一国之主,而老奴只是一个奴才,对这种国家大事,哪敢生出想法,陛下您做主即可。” 风国皇帝点点头,神情依旧,犹如一滩死水。 太监干政妄论政事,无论在哪一座国家,古往今来都是大忌,身为皇者,是绝计不能忍受。 风国皇帝轻声叹出一口气,平静道:“承德,你跟了我有二十七年了吧。” 承德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回答:“是的陛下,老奴第一次见到陛下时,陛下还是俊俏的三皇子呢。” 风国皇帝微微低起头,看着御花园里有些泛黄的花叶,轻声道:“你还是这般年轻,黑发丛生,丝毫不见老态,朕反倒是青丝褪去白发早生,没有多少年活头了,这皇帝不好当,当时就不应该答应父皇,这位置应该让给大哥二哥。” 承德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下,将头紧紧靠在地上,低声道:“陛下还年轻,还能多活好些年哩,为国家大事着想,陛下千万不要生出些等想法。” 风国皇帝转身看着有着风国内相之称的承德,默然不语,当皇帝的这些日子,是他过得最累的,不仅要处理诸多的事物,还要提防国内藐视皇权的江湖人,自古以来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他想要将这两者铲除镇压,可他偏偏做不到,还要依靠这两者才能治理国家,为此耗费了许多精力,他才是不惑之年本应当精力旺盛,可现如今已经如同知天命,看着垂垂老矣。 风国皇帝眼神稍稍暗淡,他长叹一口气,不再去想这些,转而说道:“走吧出宫去,去看看那百位剑客,问一问他们如何才能走。” 要是不走,那就别怪他妄动刀兵。 而此时,经历过长途跋涉的白老等人看着将自己等人团团围在城内一处空地的守兵,大多神色平静,只有顾铁提着他那柄门板大剑感到不满,嚷嚷着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但还没出手就被白老制止,脸上便平白多了一个巴掌。 白老轻轻按住剑,神色古井无波。 顾铁看着气息锋芒毕露的白老,不由自主吞咽一口口水,捂着脸笑几声用作掩饰,便退到后面独自生闷气去了。 守兵看着这一切,倒觉得有几分稀奇,在他们看来这些剑客应该也是江湖人,而江湖人自来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平日里都和大爷似的,对他们没有好脸色看,现在这江湖人被打,让他们感到有几分舒畅。 剑客中有一位名叫做王兰的女子剑客,看着被白老惩戒的顾铁,觉得又好气又心疼,索性她没有平常女子那般面薄,很直截了当走上前去,从背包里拿出药酒,再用白布沾上,轻轻擦拭着顾铁脸上的巴掌印,一边擦拭一边轻声说道:“你呀还是这样的性子,就不能消停会儿吗,刚才你要是动手,我们这不就是白来了,你也别埋怨白老,白老这是为我们好。” 顾铁感受着脸上丝丝凉意,脸色不由发红,低着头不敢去看动作轻柔的王兰,等到药酒擦拭完要离开时,他才轻轻拉住王兰衣袖,道出一句知道了。 一番动作做的极小心,生怕惹到王兰不快。 王兰算不上多好看,因为常日里在江湖打拼,风沙刀砍,哪怕本来娇艳如花,现在整个人反倒有些粗糙,可这在顾铁眼中,却是这片天下最好看的人,谁都代替不了。 王兰白了他一眼,轻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顾铁摸了摸头发,回道:“那我晚上找你。” 听到这句话,倒轮倒王兰红了脸,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头,然后低着头走到一边,不再去看顾铁。 顾铁看着王兰娇羞的模样,顿时眉飞色舞。 两人的谈话虽轻,却一字不差的落入白老的耳中,白老扯了扯嘴角,也有些笑意。 顾铁也该有个家了,也该有人收一收他这跳脱的性子。 白老抬头看了看高悬的日头,心中大致有了估算,城中的那一位,应该快要来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有一大队车马仪仗簇拥着一架宽大的轿子向这边驶来。 等到停下时,围在他们身边的众多守兵尽数跪下,口称陛下。 风国皇帝没有下桥,只是淡淡传出一道声音。 “还请领事之人上轿一叙。” 白老没有过多犹豫,很快就向车架走去,但又很快被拦下。 利器不能上轿。 他手中握着一把剑,自然是利器。 而想要上去,就要把剑交予守卫,他听到之后,便决定不上轿。 手中长剑不能脱手,这是他在这几十年来悟出的一个道理,不会因为某些事情而改变。 场面一度僵持,直到风国皇帝开口解围特此允许他带剑。 白老踏进轿中,还没坐好,就听到坐在一头的风国皇帝开口问道:“你们要怎样才能离开风国?” 白老抬眼看了看面容上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皇帝,轻声问道:“如果我们不离开国主会如何?” 风国皇帝叹息一声,情真意切的看着白老,认真道:“没有什么如何,你们只是百人,尽管其中不少都是在庆元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大剑客,能以一敌十,但面对军阵冲杀,绝不可能还能存活下去,你们现在走,我还能给你们一些财物,姑且就当做赔罪。” 白老捏起一块瓜果送入嘴中,咀嚼几下吞下,又端起一杯早就倒好的酒,一口饮下,随后也不言语,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风国皇帝。 风国皇帝脸色一开始平静,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震惊,等到半刻钟过后,脸上全是不可置信之色。 他皱着眉头,看着安然无事的白老,开口问道:“你没事,这很不应该。” 这位风国皇帝,再来之时就已经做好准备,因此他桌上的瓜果酒水是有毒的,本来按照他的设想,若是能谈拢,便会拿出解毒药物,若是谈不拢,便让白老毒发生死,至于在外面的那些剑客若是不能接受,那护佑他前来的一千军士,可是风国最精锐的,再加上原本就在这里的守军,局势怎么变应该都能握在他手中。 白老想了想,然后缓缓摇头:“若是寻常人遇上这千机毒,早就毒发身亡,时间若是早一些,我也不可能例外,只是现如今这毒对我来说已经不算毒,至于为何不应该,国主不妨仔细思量思量。” 风国皇帝低着头看了看桌上摆着的瓜果酒水,觉得很不应该,这千机毒根据承德所言,只需一滴便可让数百人毒发身亡,其中毒性甚为猛烈,哪怕武功高强,也绝对逃不过…… 想到这里,他忽然抬起头,脸上震惊之色愈发深重,颤抖说道:“你是剑修!” 这是肯定。 如果面前这个老者是剑修,一切堆积在心头的问题,便会豁然开朗。 难怪他能从守卫森严的庆元逃出来,还能带着一百位剑客一路安然无恙到达风国,难怪能喝下毒酒而面如常人…… 原来不是凡人,是高高在上的剑修。 想通这一切关窍的皇帝,心思悄然发生改变,读过不少书,听过不少修士传言的他自然是知道修士的厉害,若是有修士为风国效力,绝对比千军万马还来的好,最直观的体现,便是这风国那些以武犯禁的江湖,肯定会就此消停下去,甚至要是为风国培养出属于自己的修士,那这一成不变的局面是否就可以从此改变? 风国皇帝不顾脸上的失态,从座椅上站起,来回在轿子里踱步,稍稍平静之后,又很快问道:“你们有多少剑修。” 白老一拍长剑,老神在在,轻轻吐出一个数字。 风国皇帝一怔,随即错愕。 他颤抖的说道:“还说请老先生再说一遍。” 白老笑了笑,一字一句道:“九位剑修,并且我们还可以在风国传下剑道,只要天资尚可,有求道之心,我们就会将修行功法传下,成为剑修,不是难事。” 风国皇帝两步并作一步走到白老面前,重重作揖,高声道:“还请老前辈不计前嫌,传下我风国剑道。” 白老将风国皇帝扶起,认真道:“人界国度众多,除去你们风国之外,还有着许多国家,你可知道我们为何要来风国。” 风国皇帝一怔,直说不明。 白老没有很快回答,只是说了另外一件貌似不相干的事情。 “听闻你风国在几十年前曾经出过一桩秘事,那时风国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在某一日忽然出逃,当时可急坏了皇帝,还下了好多悬赏,甚至传遍了人界,是也不是?” 风国皇帝点点头,公主出逃,这件事曾经闹得沸沸扬扬,早就已经传遍,也没什么可以好隐瞒的。 可公主是几十年前,按他推断应该早就死去,和这些剑客又有什么关系? 这位皇帝觉得更加迷惑不解。 白老轻轻一笑,将其中的缘由娓娓道来,将说出邓春瑶这名字的时候,风国皇帝觉得很不可置信,他没想到在众人心中早就死去已久的邓春瑶居然去了剑宗,还成为了一个剑客,只是为何要为一个剑修苦等几十年,耗尽大好年华,这一点让他很是不解。 风国皇帝微微失神,随口问道:“那春华太公主可还存于世上。” 邓春瑶当年的封号,便是春华公主。 白老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回答,于是便说道:“可以算作死,也可以算作活,生和死不是这么容易说透,得看陛下你如何去想。” 至于他为何这样说,则是杨亦将邓春瑶与左思遥纠缠之事告诉了他。 鬼魂应当也是人。 在踏上修行之后,他便没有世俗人对鬼魂的偏见,鬼魂由人而来,如何算不得人。 风国皇帝点点头,觉得今日发生之事犹如梦中一般,一切来都是这样突然。 勉强镇定心神,他抬起头看向白老,微微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剑气长 第九十一章 文竹 在竹叶居度过一段时间的许百川又开始踏上路途,想着不能总在一个地方呆着,应该要去领略大好河山,哪怕多见见人情光景,也是好的。对此举伊青竹也是异常赞同,为此还特意出手,为许百川解决了后顾之忧。 一个是中年文士,一个名叫郑英。 本来按理来说这两人作出的谋划足够让许百川吃一个大亏,甚至还有一些污水可以泼在他身上,可谁让许百川是伊青竹看好之人,想找许百川的麻烦,那便是与他伊青竹不对付。 死了也是应当。 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两片竹叶所携带的两道剑气。 至于这两人后面的人会怎样想,那便不放在他的心上。 说句实在话,就算是在关州府城的城主,在大周站在顶尖的存在,在他面前也不敢多过于放肆。 原因为何? 全然是因为他的剑足够锋利。 哪怕他许久未有拔过剑。 伊青竹看着一身麒麟服满脸堆笑站在自己面前的关州城主,默然不语。 关州城主轻轻咳嗽,想要说出些什么,但话语还未开口,便卡在喉咙,一时间让他有些尴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轻轻退后几步,看着亦步亦趋停在喉咙处的竹叶,一脸苦笑。 难怪世人都说竹叶居是一处禁地,这主人的脾气确实不怎么好,动不动就用剑气压人,实在是太过于蛮横。 只不过这话他只敢放在心头,不敢表露出来,他知道,若是自己说出来,后果下场肯定不会怎么好,虽说以他洞虚的修为加上强横的体魄硬扛几剑没有问题,但也绝对不会太过于好受,重伤捶死倒不至于,可轻伤再加上伤筋动骨几天,这是他可以预想到的。 想到这里,关州城主浑身一个机灵,连忙在脸上堆起笑容,一脸讨好之色,也不敢再去问那两个人为何而死,是因为什么原因惹到你老了,只是向伊青竹笑着亮了亮手中被红布盖着的文竹盆景,轻声问他是否可以进去? 若是旁人看到在关州说一不二的关州城主居然是这副模样,绝对会惊掉大牙,关州在一千年前叫做关国,后来被大周征服,于是便叫做关州,可在其中江土人民从没改过,因此这关州便相当于一个国家,那关州城主,自然就是相当于一国之主,而一国之主居然在别人面前做出这番讨好模样,绝对没有太多人会相信。 但事实就是如此。 伊青竹转头看向那盆被提在手中的文竹,觉得很不错,值得他摆在院中,于是就有些开心,轻轻一挥手招过文竹放在庭院一处空地,这才向关州城主点点头。 示意他可以进去。 关州城主顿时大喜,放轻脚步,踏进这座满是文竹的庭院。 看着这个阔别已远的地方,有些热泪盈眶。 这座地方本来是他的,花费了很多时间,才从一位商人手中获得,其实他大可以强取豪夺,只是他觉得这样就有些有违君子之风,但他没想到,这个庭院只在他手中几年,等到伊青竹回到大周之后就被看上,在利剑威逼之下,他便只能忍痛割肉,将这处庭院送给伊青竹。 其实这其中也有他小小私心,虽然他一直不知道伊青竹修为境界到底如何,不过光看那隐隐透露出便能让自己感觉到心惊胆战的剑气,境界肯定低不了,而有这么一位大剑修留在他的城中,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甚至可以说伊青竹算是他的一处底牌和依仗。 毕竟他这城主之位,坐的也不大稳当,不说其他,就说他主管的关州,其中便隐藏着无数修士,有道门,有佛门,有儒教,不一而足,而他是山泽野修,侥幸得到半卷上古遗留的修行功法,之后则是靠着其他东拼西凑,再加上丹药勉强修炼到洞虚境界,这才成了关州之主。 因此他的位置,是最不稳固,最容易受到他人眼红,因此他才想着依靠着伊青竹来震慑心怀不轨之人。 伊青竹也知道他的想法,所以才会这样对他不客气,毕竟平白无故被人推出去挡枪,能有好脸色才怪了。 伊青竹站在架子上摆弄着文竹,看着摇头晃脑四处张望的关州城主,想了想,忽然开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何事让我做,总不会因为那两个废物来吧?” 关州城主闻言,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开口说道:“那两个废物死就死了,还轮不到我上心,我之所以来此,是有事要求你,极其重要,事关我之生死。” 伊青竹忽然笑道:“季华心,有什么事直说便可,无需这样卖关子,读书人的这一套,我向来不大喜欢。” 关州城主季华心闻声,难免有些无语,但他只是纠结片刻,很快又放在脑后,他看着一身儒袍做读书人打扮的伊青竹,开口道:“等到入冬之后,便是十年一次的大朝会,到时候我等城主都要去天都朝见天子,那时便是事关生死。” 伊青竹转头看向文竹,过了许久才回应道:“说了这么久,还是没有谈到点上,到底是何事事关生死,你要是再这样拖拖拉拉,那就不必说了。” 季华心扯了扯嘴角,“大朝会倒是其次,只需要送些珍贵礼品,便不会有太多事情,但过了大朝会,接下来的便是论道,上次我侥幸赢了,保住这关州城主之位,这次听说改换了规则,心中便没有了把握。” 论道之会,说的好听,其实便是关于大周天下各府各城的归属,以修为论成败,若是赢了,便能继续在这位置坐下去,若是输了,则是需得灰溜溜滚下这个位置。 伊青竹没抬头,只是平静说道:“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输了那就输了,又没有大事情,论道而已,怎么会伤及性命。” 季华心重重叹息一声,脸上泛起苦涩,“关键是我有几个仇家,他们也会在论道会,要是放在寻常,我大可不必怕他们,反正他们也打不过我这一身铜筋铁骨,但在规则改变之后,我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伊青竹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了看季华心,脸上有好奇之色闪过,他在这里住了好多年,自然是知道季华心的来路,甚至对那半卷功法也有着大致了解,虽说只是一半,但恰好就记载着修炼铜筋铁骨之法,不说其他,硬扛他几剑是没有问题,而普通洞虚却受不得他一剑,如此高下立判。 按照他的估算,若是换做普通三教修士,想要打破铜筋铁骨,须得悟道境界用尽手段才行,哪能轻易说输就输的。 伊青竹平静问道:“是什么规则,竟让你产生必输之心?” 季华心顿了顿,将一切缘由娓娓道来。 原来是大周天子见多了洞虚修士之间相争,觉得有些厌倦,在大周众臣商讨之下便拟定了一个新规则,每位州城之主可带一人上台,不限修为境界,站到最后的便是州府之主,反之则身死道消。 季华心是山泽野修,三教修士向来不大看得起他,因此没少对他冷言冷语,在平日论道会中,其余州府之主皆是三教修士,就他独领风骚是一位山泽野修,很是引人注目,于是那些三教修士便想着如何将他生死道消,这次的新规则是一个极不错的法子。 自古以来,三教修士便是这四座天下人数最多的,哪怕是几千年前剑修昌盛时,比之也差了许多,因此三教修士最多的便是人,上至圣人下至初入门槛的修士,尽数都有。 你不是说你季华心靠着一身体魄能在洞虚纵横,那我大可以不用洞虚和你打,换做悟道或者是扶云岂不更好? 面对境界高出许多的修士,你的体魄还能扛得住不成? 因此当季华心得到这消息之后,很快就想到了伊青竹,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而不久之前伊青竹所出的那两剑倒给他找到了上门的由头。 看着一脸希望之色的季华心,伊青竹没有很快答应,他的思考,没有思考太多东西,只是在单纯考虑为季华心去一趟天都值不值而已,至于那些所谓的三教修士,境界再高又如何,只要不成天门,便入不得他眼。 只需踏进三尺,一剑递出即可。 季华心看着一脸无动于衷的伊青竹,顿时便觉得很焦急,现如今他算是体会来求自己办事的人被他晾在一旁时是何种想法,算不得太好受,简直和煎熬无异。 伊青竹伸手摘下一片竹叶,放在嘴边轻轻吹着,很快便有悠扬笛声回荡在这片庭院。 季华心听着悠扬笛声,心中虽然还是焦急,却不敢出声,生怕打扰到伊青竹,于是便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着笛声落下。 伊青竹将手中竹叶放下,看着在一边装样子闭目若有所思的季华心,笑道:“无需装样子,相比于我这笛声,你应当是更喜欢你家第十七房小妾吹奏的笛子。” 季华心睁开眼睛尴尬一笑,对于第十七房小妾不作回答,只是问道:“伊先生能否救我一救。” 伊青竹想了想,没有当即回答,只是说让他明天再来一次。 季华心舒出一口气,放下悬在心头许久的石头,以他对伊青竹的了解,能这样回答他便说明着其实有很大的成功机会。 这位关州城主在得到还算可以的回答之后,便想着今日不再打扰,正当他踏出庭院门槛时,后面一道淡然声音悠悠传来。 “明日多带些文竹,要最好的。” 季华心闻言一声,嘴角不由自主咧起,这应该算是答应了吧。 他转过身,高声应和。 想着离开这里之后,向关州四处城池颂布诏令,在明日清晨时分,他要看到全关州最好的文竹。 竹叶居中,伊青竹看着被风吹舞着四处乱动的竹叶,露出淡淡的微笑。 不知为何他想到前贤留下的诗句,虽说他现在不是读书人,但对这些写竹的诗句,确实喜爱的紧,于是很快便有一道淡淡诵诗声在庭院传播。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不算应景,但也却不错。 剑气长 第九十二章 秋风里要杀人的道士 关州城中的这一场秋风,并非只吹动了竹叶居中的大小文竹,还吹去了某个人心中的尘埃。 不知为何,许百川很喜欢风,尤其是秋风,每次到秋风刮过的时候,他总会觉得开心,因此在义庄时他没有改剑名,秋风依旧是秋风。 他看着小道边随着踏踏风声四处摇摆的树林,微微闭上眼睛,觉得很是惬意。 但很快,他这一副惬意的神色便被他收起。 他转头看向官道的另一边,那里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灰色道袍,嘴唇下三须随风飘荡,很像世俗中传说的神仙。 许百川知道他不是神仙,只是一位修士而已。 许百川其实一直以来对道人的观感都很不错,其中很大原因是因为引他踏上修行之路的老道士,所以他想问问这个道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一处山野小道,杂草丛生树林遍布,平常罕有人迹,有的最多的便是猎人,因此在这里出现一个道士,很不寻常。 那只能是专门等他的。 而他在大周这一片地界初来乍到,所认识的只有聊聊几人,大多都是平民百姓,就算是修士,也只有读书人与剑修,换而言之,他不认识这个道士。 许百川想了想,忽然开口。 “我有剑。” 声音不大,再加上猛烈呼啸的秋风,根本传不出多远,但站在百尺开外的那个道士,却好是听见了一般回复道:“我知道你有。” 声音沉稳,不受到风声阻挠,很清晰传入许百川耳中。 许百川按住一直放在腰间的秋风,径直望向中年道人,平静已久的心湖,开始急切翻滚。 他沉声道:“你会死。” 中年道人反倒是哈哈大笑,扬了扬手中的浮尘,笑道:“那倒不尽然,贫道怎么觉得是你死。” 许百川皱了皱眉,看着平白无故想要自己死的道士,觉得不久之后应该又要杀人。 对杀人他其实没有太大的抗拒,再者说了,他一路走来,死在他剑下的不知有多少,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再杀一个人,算不上什么大事。 只是现在他有一个疑惑,想要问一问。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我死。” 中年道人闻声再次笑出一声,轻轻走出几步,来到许百川不远处,看着这位悬赏已经很高的年轻剑修,开口解释道:“贫道也与你无怨无仇,甚至还有几分敬佩,你能在危机四伏的庆元走出去,很了不起,要是换做贫道,早就该认命了,因此我就想着见一见你,最好再将你手中的剑取下去换一些东西,但你多少也算是我敬佩之人,于是我便决定给你一个安静的死法,你说你死在自己的剑下,算不算死而无憾?” 许百川摇摇头,认真道:“你做不到。” 中年道人不置可否,只是笑道:“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贫道做不到,在大周这边江湖中有一句传言,虽说讲的粗俗,却还是有几分道理,你知道叫做什么吗?” 许百川看着中年道人,不做回答。 他并不想知道。 中年道人见许百川不配合,也不在意,很快便自言自语道:“那句道理叫做手底下出真章,贫道一直觉得很不错,能不能打得赢,还是要打过才知道。” 许百川看着兴高采烈的道人,神色依旧平静,他从不觉得自己会死,或许以后会,但绝不是现在死在这个无名的道士手中。 且不用说秋风中林剑仙的一丝剑气,老道士留在他身上的印记,以及杨亦楼主等人各自留在他身上的手段,单单凭借着他本身的剑道境界便足够将这中年道人斩杀。 他在藏剑楼三年来所看的书,所听的道理,哪一个是差的? 中年道人看着依旧沉默不言好似他不存在的的许百川,觉得有些丢了面子,尽管这里只有他和许百川两人,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于是他停下言语,从身上拿出一张放着金光的符纸贴在身上,又拿出一颗丹药放入嘴中含着,准备一有不对就吞下去,准备好一切之后,这位为了丰厚悬赏而来的中年道人便将积蓄已久的气息灌输进浮尘,随后,泛起白光的浮尘发出一道霹雳风声,向着许百川砸去。 许百川神色自若,只是微微左移几步,便躲过了这一道浮尘砸击,他的手依旧按在秋风上,却没有拔出。 这在中年道人看来,无异于嘲笑,世人皆知剑修握住剑才是最强,才是天底下鼎鼎有名的剑修,而许百川面对的他居然没有拔剑,岂不是说他的实力弱小,不值得出一剑。 中年道人阴沉着脸,再次砸出一击。 许百川神色依旧,他不知道自己没有拔剑让中年道人生出许多想法,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拔,觉得没到时候,仅此而已。 见到许百川再次躲过这一击,中年道人脸色彻底阴沉下去,到这时他才忽然明悟,和一个从厮杀中出来的剑修比拼身法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他是道士,擅长的是道门法术,与人净身敌头,简直是失了智,这岂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这位回过神来的中年道人,不再驱使浮尘攻击,转而松开手,任由浮尘自行砸向许百川,而他则是退后几步,微微闭起眼睛,双手捏起一道印诀,嘴中念念有词,等到他睁开眼睛时,便有一道雄厚气息在他身前聚合。 呼啸的大风顿时停住,距离不大,恰好是他和许百的距离。 等到大风开始再次呼啸时,便刮向许百川所在的地方,只不过这次携带的不再是落叶飞土,而是一大片温度极高的火焰。 许百川看着像自己袭来的火焰,皱了皱眉,依旧没有拔剑,只是从腰间挂着的锦绣袋子拿出一张字画,然后轻轻抛出。 字画迎风涨大,很快就将火焰拦在外面。 等到火焰停息时,字画便缩小落入他手中。 中年道人看着这一幕,很是错愕,在许百川拿出字画阻挡他的火焰时,有这么一瞬间他觉得许百川不再是剑修,而是一位读书人。 其实他这么想也没多大错,许百川确实读过不少书,三教九流皆有涉猎,对于驱使法器也有一番自己的心得。 中年道人错愕开口问道:“你不是天地虽大,只需一剑的剑修吗,为何会使用法器,这很不应该,难不成你拿着剑只是做样子?” 也不怪他会这样想,只是剑修使用法器简直是闻所未闻,他一时接受不了,也是寻常。 许百川平静开口:“我自然是剑修,至于为何会使用法器,告诉你以后有何用,难不成让你留着带进轮回?” 中年道人冷哼一声,手中再次捏起印诀,积蓄着下一个法术,他就不信许百川手中那张破字画能撑过他连绵不绝的法术。 于是很快,他的手中闪过丝丝电芒,再过不久,一道如婴儿手臂一般大的雷电便向着许百川轰去。 这次许百川倒没有使用法器,而是很直截了当的迎上这道雷电,正当中年道人觉得许百川必死无疑时,许百川又安然无恙出现在原地,连衣角都没有被击破。 许百川身上有着老道士留下的印记,因此雷法对他来说并不起作用,还未触碰到他,便会被那道印记吸收进去,因此许百川最不怕的,便是雷电,甚至希望再多来一些,最好能将那印记灌满,那时候便会发生一些有趣事情。 中年道人一脸惊骇,这道雷法最是他引以为傲,考着击败的不知有多少强敌,但为何遇到这位古怪的剑修,却不起作用? 他不知道。 现在也不是求解之时。 他从身上拿出一枚放着青光的珠子,往其中灌输气息。 青光大放,顿时展开笼罩方圆一里。 很快,在这一里之内,本来呼啸不止的大风,真真正正的停住。 他轻轻一挥手,落在地上的残叶顿时飘舞而起。 等到大风再次有吹动时,这些残叶便如同一柄柄锋利的飞刀,在大风的加持吹抚下,瞬息间便到了许百川面前。 杀机四伏!锋芒毕露! 剑气长 第九十三章 无须三尺亦可杀人 飞叶铺天盖地,狂风呼啸如刀 在攻势快要临近面前之时,这位被誉为年轻剑修第一人的少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曾经在人间中听过的一句话。 这也是他决定练剑的缘由。 他微微抬头,认真道:“我有一剑,可斩世间不平事。” 说完之后,他便将手中字画法器收回,转而认真按住腰间剑柄。 心湖激荡,一身剑气汹涌澎湃。 随后,十丈之内有秋风起。 明亮剑光振振不绝。 飞叶落尽,大风停息。 许百川持剑而立,淡然望向中年道人,神色自若,这一剑他蓄势已久,该有这般威力。 并且,还未结束。 他认真道:“再接我一剑。” 话音未落,他便再次递出一剑。 下一刻,煌煌剑光再次从秋风上生出,携带着锋芒剑气。 锐不可当。 中年道人躲避不及,身上道袍被斩去一方衣角,尽管其上有着护身符。 中年道人看着随风飘荡的衣角,皱了皱眉,感受着萦绕在风中淡淡锋芒气息,脸色便有些难看,他一生修道,大部分与人相安无事,就算是与人争斗也只是三教修士,与剑修争斗这是第一次,本以为按照书上所教,剑修比之三教修士不过只是多一柄剑,算不上太过于厉害,他有着众多法器法术,没道理拿不下,但按照现如今的局势,握住剑的剑修,还真是一个大麻烦。 他沉声道:“你很不一般,就算放到三教之中也会是一个不错的天才,但是你练了剑,那便该死。” 许百川默然不语,神色依旧淡然,只是看向中年道人的目光带着些许嘲讽。 他从不认为自己练剑就该死,他练剑的最初原因,就是想要活着,想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最好能站在那位剑仙身旁,也被人称一声剑仙,因此所有想要他死的人,都会死在他的剑下。 从他握住手中这柄秋风开始,便从不例外。 这次也一样。 修士厮杀,无需讲道理,不过只是死活两字,我活着,那你便死去。 许百川一身剑气大涨,粗壮剑芒自秋风生出。 奔走几步,递出一剑。 煌煌威压,震人心神。 中年道人看着愈来愈近的剑气,微微想了想,忽然退后几步,同时手中飞出几张符纸,在面前凝聚成一方厚实的墙壁。 剑气斩在其上叮当作响,但这毕竟是应急之法,于是墙壁很快破碎,只在地上留下几张碎片符纸。 剑势不改,虽说在墙壁阻拦之下,其上力量被消磨几分,但仍就锋芒毕露。 中年道人再次退后几步,挥手又是几张符纸,如出一辙。 有些无赖,不过想来也理所当然,他毕竟是三教修士,而三教修士最擅长的便是法术,如此应对,谁来也挑不了错。 中年道人看着被自己符纸所阻拦住的年轻剑修,好奇问道:“剑修在三尺之内才能无敌,才能杀力冠绝天下,而贫道始终在你三尺之外,你近不得身,如何杀我?” 许百川平静开口:“不尽然,三尺之内固然杀力第一,却要分杀谁,杀你,不必要如此麻烦。” 听到这个回答的中年道人扯了扯嘴角,露出几分好笑,“无需三尺?那为何你连贫道三尺都近不了,反倒是要被贫道法术轰击,剑修杀力第一?依现如今这局势看啊,便是个笑话。” 许百川望向站在五尺开外,分外怕死又洋洋自得的中年道人,脸上有嘲弄之色一闪而过。 谁说剑修杀人便一定要在三尺之内?难不成那三尺之外不能杀人? 断然没有这个道理。 他一路走来杀过不少人,见的最多的便是站在三尺开外的蠢货,自认为安全无比,却不曾想到剑修想要杀一个人,岂会因为距离而无功而返。 不过也不怪这个中年道人,在这剑修衰弱的几千年来,与剑修厮杀过的三教修士并没有多少,他们所得知的剑修三尺,还是从上一辈一代代传下来,早就言不符实,若是剑修真的会因为三尺而限制住距离,那还会存在于现在,早就灭绝在历史长河中。 不必说其他的,单论剑道修炼到高深之处所成就的剑仙,一剑可气长九万里,比三尺不知要广泛许多去了,想杀一个人,哪怕你逃遁到天涯海角,也绝对躲不过这一剑。 而之所以三尺会流传在这片天地,只有一个原因。 天下长剑,除去一些奇形怪状,大多是三尺锋芒。 许百川紧紧握住秋风,深吸一口气,看着不断驱使那颗青色珠子的中年道人,一身剑气暴涨。 一道剑气朝着中年道人而去。 中年道人再次挥出纸符应对,而就在剑气与纸符纠缠时,许百川则足尖轻轻点地,身子一掠而上,手中秋风携带着浓厚无比的杀气,直取中年道人脖颈。 中年道人冷哼一声,手中珠子青光大作,一阵狂风便被珠子驱使附加在他身上,而他也如同狂风一般,刹那之间便退出许远,险之又险躲过杀机四溢的这一剑。 这次是十丈。 中年道人轻轻悬浮在地,看向持剑蓄势待发的年轻剑修,讥笑道:“说是无需三尺,不还是想靠近贫道,只是你的剑终究是慢了,任凭你如何努力,都只是徒劳。” 许百川望向自认为在安全之地的中年道人,平静开口道:“我的剑慢不慢你说的不算,得亲身体会才行,等你死在我的剑下时,就会知道快慢到底是如何。” 中年道人居高临下,低头看着握剑少年,摇头笑道:“还是先前那句老话,靠近不得,你如何杀我?” 许百川微微抬头,沉默不语。 现如今他确实靠近不得,中年道人就像一个滑不溜手的泥鳅,只需要他稍微靠近几步,便会脱手而出,而那些连绵不绝的法术也确实烦人,威力暂前不说,迄今为止还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势,但也需要他小心留神应对,终究是三教法术,一不小心便会被波及,要是留下伤势,在接下来的厮杀中就会被动许多。 看着对自己束手无策的许百川,中年道人有些高兴,觉得自己先前生出的担心全是多余,这剑修哪有书上所说那样可怕,依他看来比普通修士还要更容易对付一些,手中只有一柄破剑,又不会使用法术,想要让他受伤都是难之又难,更不用说想要杀他了,他觉得只需要等到这个剑修身上的剑气耗尽,那自然而然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拿下。 想到这里,他再次举起手中珠子,驱使着呼啸不停的狂风,化作道道风刀,向着许百川吹拂而去。 狂风呼啸所产生的剧烈声响,便好似道道炸雷。 这些风刀很快就接近许百川,想要将他割个遍体鳞伤,而许百川依旧自若,在他决定要杀中年道人,就想到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心中都有着解决之法。 他在藏剑楼看过许久的书,有剑道有志传,同样也有着三教法术,而那枚珠子他恰好认得。 唤做驱风珠,是妖域风蛤一脉妖丹,天生便能掌控着风暴。 要是换做旁人知道的也无法应对,而他则不然,恰好知道怎么破解这一道法术。 世上有句话叫做,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从锦绣袋子拿出一张符箓,灌输剑气之后,轻轻抛出,这些锋利的风刀遇上光芒大作的符纸,只坚持了片刻便风平浪静。 刚才还凌厉无比的攻势,顿时烟消云散。 符纸光芒之外,是风刀如林,光芒之内,微风轻柔。 这符是许百川斩杀一位山泽野修所得,唤做…… “定风符!”中年道人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为何会使用我道门符箓,你不是剑修吗?” 许百川再次扔出几道定风符定住大风,听闻中年道人这番言语,本来不想回答,但最终还是决定回应,就当是为一个死鬼解惑吧。 “见的多了自然便会用,算不上什么稀奇事情,再者说了,你都要杀我,难不成我还不能用些其他手段,没有这个道理的,现如今手段并不重要,生死才是重中之重。” 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也是天底下所有修士公认,无论是用剑也好,用法器法术也好,又或者是妖域万妖的体魄,终究只是一个致胜手段,其最根本的目的便是杀人,对手死了,自己活着,这才是最为重要,其余都可以放在其次。 许百川若是顽固不化不知变通,说不定早就死在去剑宗山上的路上,哪还会有这现如今年轻一辈剑修第一人的名头。 他与人厮杀向来手段多变,从来不会拘泥于一处。 不只是符箓,他的锦绣袋子里还装着许多从修士手中夺来的东西,有法器有法阵,还有许多修炼功法,每一件都会有自己的用处。 就好比这几张定风符。 中年道人看着被定住的狂风,知道手中珠子再无作用,于是很快就将其收起,转而收回先前扔出的拂尘。 他能依靠的可不只是法器符纸,还有法术。 他微微拂袖,拂尘抖动,刹那间放出万丈金光,每一道光都如同一根牛毛毫针,被他驱使着攻向许百川。 许百川没有再使用法器,而是规规矩矩的挥舞着手中秋风,水泼不进,油浸不透,这些金光亦然。 毕竟他的剑术高超,秋风又是剑仙配剑,想要斩断一些法术,并不是难事。 等到金光散尽之后,这位年轻剑修便趁着下一道法术未来,同时又风平浪静的时候,快速奔走几步,拉近他和中年道人之间的距离。 经过他这一番动作,距离中年道人已经极近,手中剑只差一点就能刺入中年道人的喉咙。 中年道人睁大双眼,顾不得被剑气刺得生疼的眼睛,连忙将手中浮尘扔出,希望能阻碍片刻,让他从容退走。 浮尘与秋风相撞,迸发出一圈无形气浪。 中年道人则借着这无形气浪,身子连连退后,退出许远。 足足有三十多步,距离三尺已然许远。 正当他庆幸着自己安然无恙时,变故再生,原本离他应该有许远的秋风,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带着锋芒无比的剑气,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直截了当穿过他的额头,尽管他咽下了含在口中那颗丹药,却只是徒劳。 额头被长剑洞穿,紧紧钉在地上。 他终究还是死了,哪怕身体还在动弹。 许百川依旧站在三十步开外,双手空空荡荡,看着张大嘴,死不瞑目的中年道人,笑了笑,轻声道:“谁说三尺之外不能杀人?这一剑,名叫御剑术,相隔万里亦能杀你,你服不服?。” 话音刚落,他便又自顾自的笑起来。 “我倒是忘了,你都是个死人,哪还能听到我说的话。” 说完之后,这位手下又添了一条亡魂的少年将空中的定风符扯下来收回,重新放回锦绣袋子。 失去了定风符的制衡,停滞的狂风又重新呼啸。 少年吹着风,任由自己长发飘起,缓缓走到死去的中年道人身前,弯腰取下秋风,看着依旧光洁如新,不染一丝杂物的秋风,觉得很满意,将秋风入鞘挂在腰间,这位本就拥有许多法器的少年又开始拾捡法器。 就算以后用不到,与人交换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很快,中年道人身上的法器符纸便成了他身上应有之物。 唯一没有被他拿起的,就只有那支被他斩的支离破碎的拂尘。 他想了想,转身去拿过不远处的拂尘,看着上面支离破碎的纹路,没有生出太多想法,只是将这拂尘放在中年道人身上,姑且就当做陪葬吧。 他这样做过的次数不少,若是在人烟多的地方,他还会留下一些银子,给发现之人助其入土为安的银两,只是此地是在一处山道之间,来往的只有猎户,或许在发现之时,这早就烂成一身白骨了,那放银子也无太大作用,不如就不放。 许百川杀完了这个为悬赏而来拦路的修士,本来是有些开心,这场厮杀终究还是他活着,但没过多久,心情又有些不好,他在大周初来乍到,就有人贪恋他的悬赏而来杀他,境界还不低,那如此说来,他在庆元的名头岂不也是随着那些三教修士而逐渐流传开来,现如今只有一人来,但他可以预想到,往后的时光肯定不会太太平。 剑修在这天下就这样遭人恨? 他本以为离开庆元,总归能安生一段时间,却没想到麻烦仍就是揪着他不放。 不过既然无法避免,那就不妨迎难而上,剑道本就是崎岖坎坷,一路荆棘丛生,有麻烦,斩掉便是,剑道前辈都是这么来的,他也不例外。 想通其中关窍的少年便迎着风,再次向着山道未知处而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有虎啸一声在风中回荡,一只斑斓大虎从林中窜出,先是看向背影渐渐消失的许百川,再三确定之后便奔走几步,跑到中年道人尸体面前。 眼中灵动一闪而过。 剑气长 第九十四章 妖物与少女 山道看着挺长,其实也算不上长,离开中年道人只一个时辰,许百川便已经走出山道,转而入眼的是一处隐藏在山中的村落。 看着渺渺升起的炊烟,站在山道上的许百川便有些开心,他原先以为今天晚上会在山上过夜,现在看来,倒不用在山上吹冷风,虽说有剑气护体,吹点风没有大碍,哪怕天气再冷,对他来说也是寻常,只是能遇到人烟便是好的,总会比自己一个人啃着硬邦邦的干粮要好出许多。 缓步走下山道,站在村门口看了一会儿,才勉强认出村口上面的牌匾是林山村三字,许百川摇摇头,心想这牌匾是谁写的,字迹也未免太过于潦草了,不过这事与他无关,他只是想来借宿一晚,其余的事情不想过多沾染。 正打算迈步跨进村内,却很快停住,有一伙拿着锄头棍棒的人忽然从暗地里涌现,有老有少,皆是一脸凶狠的看着他,就如同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那种。 许百川停下脚步,先是转头看了看身后,确定没有东西跟着自己而来,方才疑惑不解问道:“诸位,在下可是与你们有深仇大恨?” 他也确实疑惑,这处地方他才是第一次来,本想着应该会性情淳朴热情好客,却没想到会是这样,难不成外人不可以进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走便是,这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姿态,实属无必要。 人群看着他熙熙攘攘各自叫嚷着,虽然杂乱,但大体上他还能听出几分意思。 妖怪离开? 不要靠近村子? 吃人? 许百川想了想,心中了然,想必这座村落是受到妖物袭击了。 天地之间的妖虽说大多数都是在妖域,但也有不少散落在天地各处,妖本就是各种蛇虫鼠蚁,凶狠恶兽修炼而来,成为妖之后,自然也保持着原来的本性,依然秉持着弱肉强食,因此祸害的地方不少,这在天地间并不稀奇,若是放在人烟鼎盛的地方,自然会是有着三教修士下山斩妖除魔,护持一方平安,只不过这村落处于众山之中,方圆几十里外皆无人烟,那也不大会有三教修士来斩妖除魔,因此也就只能靠这些村民自己护持。 许百川看着群情汹涌的村民,想了想,正欲说些什么,但很快发现刚才还杂乱不止的声音,顿时止住。 “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出声的是一位被少女搀扶着的老者,须发皆白,穿着读书人才能穿着的长衫,虽然身材佝偻,却自有一番气度。 老者松开少女搀扶的手,缓缓几步走出村口,看着穿着一身白衣腰佩长剑的许百川,笑道:“公子尊姓大名?” 许百川认真道:“算不上尊姓,姓许,叫做许百川。” 老者点点头,抚摸了几下长须,再次问道:“原来是许公子,不知许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许百川笑了笑,“天色不早了,来借宿一晚。” 老者再次点了点头,将许百川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再次问道:“公子是江湖剑客?” 许百川想了想,笑着说道:“应该算是江湖剑客。” 其实他哪是江湖剑客,他分明是一剑在手天下大可以去得的剑修,只是他怕老者不认得剑修,没说出来而已。 老者听到回答之后没有再问,只是转过身去吓斥那些村民,其大体意思便是说许百川是江湖剑客,是人,而不是那所谓的妖魔鬼怪。 村民们听到作为村长的老者这么说,便打消了对许百川的顾虑,各自对视一眼,很快便散开再次隐藏在阴影地方。 老者好似年纪大了,刚才又说了好一通话,现在便咳嗽不止,好在他的孙女对此早有应对,从身上拿出一枚散发着浓重药气的丹丸送入老者嘴中,老者咽下丹丸,咳嗽顿时止住,脸上再次浮现出红润。 许百川见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暗自皱了皱眉。 老者休息片刻,再次看向许百川,笑道:“刚才让许公子见笑了,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得靠这些药物来保密,许公子不是要借宿?正好老朽家还有几间客房,不如便去老朽家,还能顺带吃个便饭,在前些日子村中杀了一头猪,刚好还剩一些,这村子许久没有来过生人了,不妨让老朽一尽地主之宜。” 许百川没有推迟,很痛快的便答应下来。 老者笑了笑,脸上皱纹舒展不少,好像是真的开心,由孙女扶着在前面引路。 在去他家的这段路上,老者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从这座村落的来源说到年轻时出去游历,直到到了目的地,才停下嘴,从身上取出钥匙打开门,笑着邀请许百川进去。 这是一处还算宽敞的院子,四周围满了篱笆,还有些爬山虎蔓延其上,看着一片青翠。 院子里除了他们三个便没有其他人,许百川随口问道:“老先生,你家为何不见其他人?” 老者一怔,神色闪过一阵波动,但很快又隐藏下去,他先是叹出一口气,方才说道:“他们受不得这地方,自己出去讨生活了,现如今这里只留着我和阿南。” 阿南便是扶着他的少女。 许百川点点头,对此不做评价,这毕竟是他人家事,于他没有太多关系。 老者松开阿南的手,笑着说道:“阿南,去把厨房后面那块腊肉取下,再去酒窖拿一坛酒,酒菜备足一些,难得来一次贵客,莫要舍不得。” 阿南不作言语,先是看了看老者,很快又低下头去,直到老者带着不悦之色再说一遍之后,这才不情不愿缓缓走进厨房。 好似非常惧怕这个作为她爷爷的老者,和村口先前那些围堵之人如出一辙。 许百川站在院中,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大致有了明悟。 老者见到阿南走进厨房,便收起脸上不悦,转而请许百川坐到不远处的桌旁,移过一杯茶,笑着说道:“这孩子自小娇生惯养,被宠坏了,性子傲了一点,不过做出来饭菜确实可口,许公子可是有口福了。” 许百川没有去碰放在自己面前那杯茶,只是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桌上,在老者的不解中说道:“总不能白要你的东西,这银子你收好,便算是买的吧。” 老者同样没有去碰银子,只是看着许百川,皱着眉头,过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许公子,这银子价值可是不菲,不必说那些腊肉,就算是买下一车腊肉也是绰绰有余,老朽先前说了要尽地主之宜,许公子这银子,老朽收不得,还请收回。” 许百川呵呵一笑,看着老者,不做言语,搭在桌上的右手,轻轻敲击桌子,散发出一阵极有规律的敲击声。 老者听着敲击声,脸色逐渐从红润转成苍白,不久之前刚止住的咳嗽现在又开始喘息,并且声音愈来愈重,到了后面已经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而像是一种猛兽的喘息声。 老者猛然站起,直勾勾的盯着许百川,一双本是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变成黄色,有种若有若无的淡淡黑气从身上散发,本来佝偻的身体,则更加佝偻。 许百川看着脸上长出淡黄色毛发,像老虎更像人多一点的老者,也同样从站起,叹出一口气,早在老者咳嗽吞下那一颗散发着浓重药味的丹丸时,他便起了疑心,这种事他曾经听楼主讲过,丹丸药味之所以会那么重,全是因为要掩饰其中的人血味道,妖物要是想化作人形,除去日久经年的苦练,便剩下这个吞食人血的法子,俗话说以形补形,便是如此。 许百川神情平静,轻声道:“村民所说的妖物,应当就是你,至于你家中的那些腊肉,恐怕也不是猪肉所制的,只是有一点,我很好奇,你为何要执意化作人形?” 老者舔了舔变成虎爪的手,疑惑道:“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妖的,以往死在我手中的可没有你这么机灵。” 许百川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按住秋风。 其中意味很明显。 他是剑修,而剑修除去与三教修士争斗之外,剩下的便是斩妖除魔,因此有很多能分辨妖魔与人的方法,在辨别妖物这一领域之上,剑修若是称第二,就没有人可称第一。 老者见许百川不回应,冷哼一声,嘶吼道:“既然你发现了,那就留你不得,正好让老朽尝尝,江湖剑客的血肉有什么不同,是不是更加劲道一些。”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惊呼,原来是先前走进厨房的阿南又折回回来,手中提着一个水桶,里面放着一块肉,应当是要去院子里的水井打水。 只是现在这忽然变成老虎的老者,着实吓了她一跳。 许百川看向一脸惊慌的阿南,想了想,温声道:“不必害怕,我在,你去找个安全地方藏好。” 这院子里只有一只妖,那便是老者,至于阿南,则是人。 阿南看着一脸温和笑意的许百川,不知为何,本来有些惊慌失措的神情忽然平静下来,心中莫名起了一个念头,好像天地之中没有什么事情是眼前这个少年解决不了。 于是她决定听从意见,很快就扔下手中提着的水桶,再次走进厨房。 只不过相比于之前的磨磨蹭蹭,这次倒是爽快了许多。 许百川转头看向老者,认真道:“其实我不是江湖剑客,而是剑修。”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