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泪之传说》 第一章 无泪楼 云台高阁碧瓦飞甍,宝马雕车络绎不绝,市列珠玑竞逐豪奢,这便是耀国的京城,亦是千百年来最繁华的京城。 在这京城之中,最神秘的地方不是帝宫,最美的建筑亦不是帝宫,而是一座位于繁华金市,名为无泪的弈楼。此楼通体由白玉堆砌雕刻而成,上有花纹金箔贴满穹顶,下有珍稀宝石镶嵌廊柱,飞阁入云,美轮美奂,可媲美九宫天阙的琼楼玉宇。凡是进入者,需奉以千金,才能与楼主无泪先生博弈一局。若能有幸胜之,便可得偿世间所愿。 世俗者,以小博大,以求荣华富贵。好胜者,知难而进,旨为一战成名。所以这无泪楼既是群贤汇聚的地方,亦是孤注一掷的地方。 此时,无泪楼前,围观者甚众。一青衫男子低声问旁边的蓝衫长者:“叔父,刚刚进去那两人可有赢的希望?” 蓝衫长者抬手指向无泪楼穹顶道:“你仔细数数,上面有几颗明珠。” 青衫男子有些费解,但仍仔细地数了数穹顶上那巨大的夜明珠,而后答道:“七颗。” 长者笑道:“三年前无泪楼刚刚建成,上面便有七颗夜明珠,时至今日,仍一颗不少。” 青衫男子刚来京城投奔叔父不久,对城中诸事所知甚少,满腹疑惑地问:“这与明珠有何关系?” 蓝衫长者解释道:“无泪先生曾立过规矩,若他输一次,便摘下穹顶的一颗明珠,直至七颗明珠全被摘完,便不再与人博弈。可时至今,那七颗明珠还稳稳地立在那里,一颗也没有被人摘下来过。这些年,进进出出多少权贵名士都不曾赢过无泪先生,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带着一个瞎子能有什么胜算?不过是白送银子罢了。” 青衫男子满腹疑惑,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还有诸多人进去一试?” “不过是心存侥幸,想碰运气罢了。赢了,便是金山银山都不再话下。”蓝衫长者答道。 青衫男子提出了质疑:“能拿出千金之人,便应已有荣华富贵,还需去求钱财吗?” 蓝衫长者嗤笑道:“小巫见大巫而已,这无泪楼背后可是富可敌国的江家,那财富可是我等能想象到的?” 青衫男子瞬间禁声,江家在耀国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先皇好战,在位数十年间一直在与逦国交战,因此耗费了无数钱财,致使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十年前,耀国横空出世了一位商业奇才,也就是江家家主江徵羽。他仅用十年,便把银庄、绸缎庄、酒坊、客栈等生意开遍了耀国国土,不仅如此他还和朝庭合作,垄断了盐粮,铸造,船运等重要行业,创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商业帝国,成为了耀国首富。随着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耀国的经济也得以恢复发展,百姓逐渐变得富足,因此在耀国是无人不知道江家的。据传言,江徵羽不仅是位商业奇才,容貌也是俊朗出众,为人随性洒脱,因此民间给他起了个名号,叫无忧公子。 半晌,青衫男子回过神来,诧异地问道:“这无泪楼怎么会和江家撤上关系?” 蓝衫长者答道:“能在这样的地方建这样一座楼,除了首富江徵羽,谁还有这样的实力?况且无忧、无泪本就相近,我等便有了这番猜测。” “若万一有人赢了,要这江家家主之位,那江家岂不是赔大了。江家是生意人,应该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吧。”青衫男子还是不能相信。 蓝衫长者摸着胡须道:“应是相信无泪先生不会输吧。不过我们这些老百姓何需探究这些根源,看个热闹便罢了。” “我曾听人说,这无泪先生其实并不真是位先生,而是位貌比天仙的姑娘。等我在京城赚了钱后定要进去瞧一瞧。” 蓝衫长者伸手去敲青衫男子的头,斥责道:“你父亲把你送来京城是盼你功成名就,可不是让你来看姑娘的。你再动这些没用的心思,我替你爹打断你的腿。” 青衫男子一边捂住脑袋躲,一边叫道:“叔父,你看,摘……摘珠了!” 蓝衫长者怒道:“野小子,你以为能骗得了我吗?这顿打你定是要挨的。” “我说的是真的,你快看啊!” 蓝衫长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顺着青衫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瞪大了双眼,呢喃道:“三年了,终于有人赢了无泪先生?!” …… 无泪楼中,一位身披烟云软纱,着白色罗绮绣纹长裙的妙龄女子端坐在云锦蒲团之上。朱唇妙目,容貌绝丽,柔顺的长发用一只金步摇挽起,其余的乌发则随衣带一同散落于玉榻之上。如此佳人,坐于这无泪楼内,便似仙宫中的貌美仙娥,超凡脱尘,如入幻境。 女子看了看面前散落一地的金珠,莞尔笑道:“我输了。” 即便输了,女子依旧端庄有礼,豪无一丝落败的惆怅之色,可见大家气度。 这位名叫白深深的女子,便是这无泪楼里与人博弈之人。她精于奇门、阵法、算术、机关,三年来,六百余局博弈她从未输过。年未二十,便已练就了持局稳重,出手狠绝的好本事。对她而言,今日遇到这样的对手本是意料之外,输,却是意料之中。 对面的紫衫人微笑道:“白姑娘,承让了。” “是公子大智慧,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仍能破得这万象星盘阵,小女子拜服。” 说罢,白深深拿出一瑞兽纹金方盒交与对方:“这里面是无泪楼的信物,请公子妥善保管,待无泪楼完成公子所愿后还请公子归还。” 紫衫人有礼地接过盒子,颔首道:“定完璧归赵。” 白深深微笑道:“那么现在,公子可说出心中所愿了。” 第二章 江徵歆 落日还未消失在耀国的国土上,瑰丽的晚霞映在无泪楼晶莹剔透的白玉砖墙上,将楼通体染成和天空一样的粉紫色。 无泪楼最高处的玉栏杆上歪靠着一个小丫头,穿一身杏粉色的裙衫,面料看起来很是柔软舒适,并不是寻常易见的材质。衣裙的款式也独特好看,在不胜罗绮的耀国竟也找不出第二件相似的样式。她的头发松松散散的扎在脑袋上,要说是个髻,也不全像个髻,若说是个辫子,那编的也太不成形,倒像是她自己为了糊弄事儿,随便将头发挽起来扎了扎而已。可即便她的头发扎得不成样子,但看起来却不惹人讨厌,反而令人心生好感,因为她长得实在太可爱了,面容精致如琢,皮肤白皙柔嫩,两片浓密如羽的睫毛之下,一双笑意盈盈的大眼睛很是灵动,胜过毫无杂质的宝石镜面,把此刻的晚霞映得清晰。 小丫头晃荡着赤裸的小脚,笑嘻嘻的拿手中的花生去逗玉栏杆上的一只小猴。小猴刚要伸手去接花生,小丫头就把花生一下扔进自己的嘴巴里,气的小猴在栏杆上直跳脚。看到小猴的样子,小丫头笑得更厉害了,咯咯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刚刚输过一局的白深深急急跑上了顶楼,气喘吁吁地道:“师父,我终于让你输一了局。” 小丫头听到后神色微诧,不由得跳下了地,小脚落在白玉砖上,竟不知脚和玉哪个更白些。她问道:“怎么会输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行阵的方法了吗?” 这个被白深深叫做师父的小丫头就是无泪楼的主人,坊间唤她无泪先生。而她真实姓名为江徵歆,乃是耀国首富江徵羽的妹妹。虽说她今年已十六,实则算不上是什么小丫头了,但她那无忧无虑,古灵精怪的样子,总让人感觉她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 玉栏杆上那只被江徵歆驯养的同样古灵精怪的猴子名叫小桃,是早些年江徵羽送给江徵歆的玩伴。一直想要花生的小桃终于等到了机会,趁着江徵歆出神之际,飞快的跳过来抢走了她手中的花生,然后塞进了它身上穿的那件金线绣纹的红衣小兜里。 白深深虽比江徵歆稍年长一些,但因一直跟随江徵歆学习奇门阵法,算术机关,所以实为她的徒弟。每次博弈均是江徵歆在楼上出题,从不露面,白深深在楼下执阵,笑虐群雄,所以世人皆以为无泪先生是位美貌姑娘,并不知实则是个小姑娘。 两人相处这么多年,白深深很懂江徵歆的性子,知道她并无责怪之意,只不过是不相信她那天衣无缝的阵法被人破解开了而已。白深深如实答道:“那个,我一不小心走错了。” 江徵歆知道自己的阵法没有问题,便放下了一颗心,笑着调侃白深深道:“想不到向来眼明心细的白小姐也有失手的一天。” 白深深脸上泛起红霞,娇羞道:“今日遇到了超凡脱俗的位公子,我一出神就走错了一步。” 江徵歆不由得笑了出来:“我倒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神仙公子才能把连对摄政王都视若无物的白姐姐给迷倒了。” 摄政王离渊被誉为耀国第一美男子,虽然平时总冷着一张脸,但因为皮相太好,外加身份贵重,是京城各贵族女子的倾慕对象。宁做摄政王妃,不做当朝皇后已经成为了女子们心中的箴言。白深深常与江徵歆一处,见到摄政王的机会甚多,但仍未对其动心,反倒是江徵歆身边的云汐、云梦两个丫头被迷得不行。 白深深低头道:“虽未见真容,却有绝世风华。” 江徵歆有些意外:“为何连脸都没见到?” “他不能视物,面上蒙着绡绫。” 江徵歆不由得跺了跺脚:“盲人都能赢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这万象星盘阵是江徵歆新研究出来的阵法。用三百七十六颗金珠做星,千尺银丝做盘,阵法巧妙大气,可算得上她此生得意之作,万万没想到刚拿出来示人,就被破了,她心中有些郁闷。 白深深怕江徵歆生气,赶忙撒了个赖:“你不是一直说常胜不败没意思,所以想输一次体会一下吗?” 这句话本是江徵歆在连赢百局之后,内心嘚瑟,随意说出来的一句玩笑话,不料今日竟被好徒弟拿来噎她,她更觉可气,但也找不出发脾气的理由,只能无奈问道:“所以你许了他什么?” 白深深登时没了刚才的轻松之态,踌躇片刻,才道:“他让你去挖两座坟。” “什么?”江徵歆一下子跳了起来,吓的旁边的小桃也一哆嗦。“挖什么坟?我像是那种盗洞掘地之人吗?” “师父,您别着急生气。”白深深改口用了您,她知道待会江徵歆听到是什么坟后会更生气的,所以赶忙低头做小。 江徵歆不解地问道:“他为何想去挖坟?先皇征战数十年,举国金银尽被耗尽。纵是大王侯、大贵族,都穷得叮当响。先皇更穷,还要管我家借钱呢。生前都是穷人,死后也是穷鬼,挖了也是白费力气。他若求财,我可许他黄金百万。” “我说过了,但那位公子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他不想要,只要坟。”白深深幽幽地道。 “那他想要哪两座?” 白深深咬着牙答道:“一座是,奉王坟。” 江徵歆一脸不可思议:“什么?让我……去挖我家祖坟?” 白深深略带同情的对她点点头。 “你答应了?” 白深深又点点头。 江徵歆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白姐姐果真是被这瞎眼公子摄了魂去,竟连这种愿望都能骗她答应,真真是心肠歹毒。 “那另一座呢?”江徵歆叹气问道。 白深深迟疑了许久,终于附耳过去对江徵歆悄悄说了。 这下江徵歆炸了:“什么?这也是能挖得的?他不怕姑奶奶我的命赔进去吗?纵使他不怕,你也不怕你师父我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吗?挖坟就挖坟把,挖挖我家的也就罢了,怎么就算成了两座呢?我问你,说好的只答应一个条件,如何就变成了两个?” 白深深脸红答道:“公子说,两座坟近,就一并挖了吧。” 江徵歆欲哭无泪,这不输是不是输,一输便输了个这么大的。这瞎眼公子一定是个骗子,骗走了白姐姐的心,让她输了局,还诱她答应了这么恐怖的条件。不知自己现在从这无泪楼上跳下去,还来不来得及砸死那瞎眼公子。 就在江徵歆酝酿情绪的时候,婢女云汐欢快的跑上来:“小姐,摄政王来了。” 江徵歆心中一喜,道:“他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找他商量呢。”说罢,她便光着脚跑下了楼。 第三章 皇权之上 百花窗前,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站在那里,他身上的黑色长袍拖曳在白玉石的地面上,繁复的龙纹金绣尽显华贵威仪。这位冰冷孤傲的男子便是耀国至尊至贵,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摄政王,离渊。 此时,站在门口的下人们皆低头禁声,不敢造次,连江徵歆走过都不敢抬起眼皮去赏她一个眼神。 江徵歆迈步走入云厅,嘟囔道:“每次你来,就像老鹰入了雀巢,把我这里的人吓个半死。” 离渊闻声转身,看到江徵歆的那一刻便敛了身上的冰冷之气,浅浅而笑。他伸手把一枝开得正盛的樱花递与她:“我来给你送花。” 江徵歆接过樱花问道:“今夜不是有宫宴吗,怎么还过来送花?” 近日京中樱花尽开,城内风景如画。每年的这个时候,京中的百姓皆有出门赏樱的传统,而皇家也会在宫内设宴与皇亲贵眷一起赏樱。按理说这个时辰离渊应该已经进宫了,没想到会跑来这里。 “宫宴还未开始,我晚一些过去也无妨。想着今夜不能陪你赏樱,便折了你喜欢的那株古樱给你送来。”离渊答道。 江徵歆惊诧地问道:“这不会是从宫中那神树上折来的吧?” 离渊淡定点头道:“这花枝永开不败,你把它插入瓶中,即便城中的樱都谢了,你也可以每日赏到樱花。” 皇宫中有株常开不败的古樱,被认为是上天赐福的神树,每年宫宴之时,皇帝都要对着神树祭拜祈福。耀国以前也是不种樱的,但自从宫中长出了那株古樱之后,先祖皇帝才开始在耀国遍种樱树。没想被历代君王都小心呵护的神树,竟这样被离渊轻易的折了枝。不愧是神佛不惧、水火不侵的摄政王。 江徵歆唏嘘不已,连忙找了个色泽胜雪的白釉瓶来盛,然后叮嘱他:“下次可不许再折那树了。” 离渊不以为意:“你若去参加宫宴,我便也不用折了送来。” “进宫规矩太多,一点也不好玩。今年我要和云汐、云梦去河边赏夜樱,还要在河中放水灯。”江徵歆嘻嘻笑道,她早听说夜樱甚美,已心驰向往。 离渊无奈道:“我倒从未见你在宫中规矩过,不过随你吧,别玩得太晚就是了。” 说罢,离渊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伸手要茶。 江徵歆知道以前在王府时离渊被她伺候惯了,现在仍改不过来。她对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便立马会意地端了桌上的杯茶递到离渊手中。 离渊看了一眼江徵歆,道:“你真会耍懒,竟教会了它这个。” “你还不知道它的脾气吗,若是它不想做的事,拿刀架在它脖子上也没用。所以是它想奉茶给你吃的。” 离渊摸了摸小桃的头,接过了茶杯。 “听说你今天输了一局,是遇到对手了吗?”离渊看似问得关心,实则是在打趣她。从未尝过败北滋味的江徵歆,此刻应会被气到吧。 江徵歆撇嘴道:“哼,热闹好瞧吗?”然后转过头去不理离渊。 小桃也愤愤不平,还没等江徵歆发话,便抢走了离渊手中的茶,不给他喝。 离渊看她们两个一大一小两个气呼呼的样子,眼中不由露出笑意,哄道:“不是在嘲笑你,只不过是没想到你也会输而已。” “我是凡人,又不是神仙,是人就肯定会输的。” “好,既然输了,那你答应了人家什么?”离渊问。 江徵歆觉得离渊总算问到点子上了,赶忙放下脸皮,嘿嘿笑着凑到离渊身旁,边给他捶肩膀边谄媚答道:“让我去挖坟。” “哦?这倒是个有意思心愿,让你去挖哪座坟?” “你家祖坟。” “那是帝陵。”离渊淡定的纠正道。 “呵呵呵,差不多嘛,正好这差事我不想干,干脆你叫人给我关起来,再贴个告示说抓了个摸金校尉,我这愿望便也不用还了。” 离渊渊笑道:“都已经是摸金校尉了,我怎么也要支持你一下的。” 离渊的反应让江徵歆有些意外,她以为无论平时离渊怎么宠她、惯她,今日都会为此事责怪她一顿,没想到他却不以为意,遂好奇问道:“我要挖你父皇陵墓,你不介意吗?” “当然不,你只管进去挖,保管你见不到一兵一卒前去阻拦。”离渊淡淡地道。 “呵呵,你跟你父皇关系还真不好。” 江徵歆自幼跟在离渊身边,知道铁血无情,驰聘疆场的先皇最喜欢的应是与他性子相近的离渊。况离渊又为出身高贵的皇后所生,加之文武兼备,支持者甚多。可先皇最终却把皇位传给了尚不满六岁的幼子,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江徵歆觉得可能是他们关系闹僵了,才致先皇改了主意。离渊也对先皇心生怨怼,才不会为此事生气。 离渊并未多言他与先皇关系之事,只是问江徵歆:“他们让你入地宫,究竟想要的是陵中何物?” 第四章 清风霁月 “一个无任何纹绘的黑铁匣。”江徵歆答道。 “未告诉你匣内之物吗?”离渊问。 江徵歆摇头,她也很好奇一个普通铁匣之中能有什么稀世珍宝,竟胜过黄金百万,遂问离渊:“你可知先帝有什么珍宝藏于铁匣之中吗?” 离渊蹙眉摇头道:“我也不知。可若是珍宝,这世间又有什么是连江家也拿不出来的?或许,他让你取的是件无价之物。只是那人不告诉你匣中何物,不怕会取错吗?” “可能是不便透露吧。不过我想帝陵之中最多的应是金银、绸绢、玉器、瓷器之物,且都有龙凤、花鸟、百兽等祥瑞纹绘,如此粗制铁物在这些金玉之中应更易辨认。待我取到之后打开来看,就知道里面究竟藏的是什么了。”江徵歆答道。 “你不要去了,地宫多怨魂邪祟,我派人给你取回便可。”离渊虽自己不惧鬼神,但他却担心江徵歆受到伤害。 “这一般人还真取不来,你别忘了地宫里有机关和剧毒。”江徵歆提醒离渊道,她可不想进去的那些人白白送命。 离渊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这人莫不是知道了地宫机关是出自你手,所以才找到你的?”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那些机关只有我能解,所以我非去不可。” 江徵歆做机关阵法时求的便是精益求精、无人能解,没想到此番让自己食了恶果,想随便派个懂机关的人进入地宫去为她取回都不行。 离渊隐约有些担心,但看她心意已决,只能道:“既如此,我让栾夙带人陪你进去,若不能取也勿强求,我可再为你想其他办法。” 江徵歆点头答应。 送走离渊后,江徵歆带着婢女云汐、云梦去赏夜樱。 京城中有条贯穿南北的河道,夹岸十里尽是樱树,沿河又有纱灯照明,是个赏夜樱的好去处。她们三人乘了一条小叶舟,随水流缓缓而行,沿路欣赏两岸的樱花。 清风吹过,花枝微颤,纷飞飘落的樱花瓣已将河水染成了浅粉色。那些被少女们放入水中的花灯随着水面上泛起的涟漪轻轻飘荡,景色甚是醉人。 江徵歆跪坐在船头,伸出手去接从树上飘落下来的樱花瓣。一片,两片,三片……随着花瓣在她的手中越积越多,她的笑容得也越发娇俏可爱。 云汐、云梦将花灯一一点亮置于船上,等江徵歆玩够后与她们一起把这些花灯放入水中,许下心愿。 落英纷纷,逐水流,清风徐徐,伴月来。樱花雨中,另一叶扁舟缓缓驶来,与江徵歆的船迎面相遇。那只船的船头站着一位年轻公子,身着紫衣,手执紫箫,风度翩翩,容颜绝世。他好看的像是天上的仙人,站在这花雨中,给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感,竟让这世间繁华都黯然失色。 两舟相遇,水波相碰,船儿轻摇,晃动了船上数十盏光影,也晃动了江徵歆那单纯的少女之心。她出神的望向那位紫衣公子,再也无法挪自己的目光。 紫衣公子也注意到了对面船上呆呆望着他的小丫头。他的目光并未躲闪,对江徵歆颔首而笑,给人一种清风霁月的感觉。 两舟擦舷而过后渐行渐远,江徵歆才从刚刚的相遇中回过神来,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竟似着了魔一般。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内心平复下来。 此时,站在船尾的云汐已经按奈不住了,叫道:“小姐,刚刚那位公子好英俊啊,人也好温柔,还对着我们笑呢。小姐,我们快去打听打听这是谁家的公子?” 云梦笑着调侃云汐:“好啊,你又不想嫁摄政王了?他可要寒心了。” “不嫁了不嫁了,这位公子比摄政王还好看。我从小在京中长大,竟不知道京城中还有这样的神仙公子。刚刚真应该跳上他的船,被他带走才好。” 听到云汐要跟别人走,江徵歆忙问道:“云汐姐姐,你连我也不要了吗?” 云汐笑着回答:“不要了,若能跟在那位公子身边,还要小姐做什么?” 江徵歆无奈地摇摇头,取了盏花灯放入水中,叹道:“女大不中留。” 三人放完花灯后便上了岸,路边各色的小吃吸引了江徵歆的注意,她开心地道:“我们去吃糍糕吧,最后一个跑到的付钱。”话音未落,便提起裙子跑向了远处的糍糕摊。 云汐、云梦反应过来后赶忙追了上去,娇嗔道:“小姐你又耍赖。” 江徵歆玩心重,看云汐、云梦落得远了,就故意放慢脚步,等她们两人快要追上,才又加快脚步不让她们超过。 三个少女在路间追逐嬉闹,笑靥如花,裙带飘扬,所过之处拂起一地花瓣,留下一阵银铃笑语。 江徵歆第一个赶到了糍糕摊,笑着对卖糕小哥道:“小哥哥,我要买糕。” 卖糕小哥笑问道:“好嘞,还是要小姐喜欢的红豆糍糕对吧?” 江徵歆笑着点头。 卖糕小哥捡了个最香最糯的糍糕递给江徵歆,然后问道:“小姐今日格外开心,遇到什么好事情了?” 云汐边拿钱边对卖糕小哥道:“她赢了,自然开心了。” 说完,她又揶揄江徵歆道:“小姐,你耍赖赢来的糕竟也能吃得这样香么。” 江徵歆点头道:“当然,这样的糕才好吃嘛,自己买的多没意思。” 云汐输的不情愿,嘴上叨唠着:“明明是个小姐,还要丫鬟付钱买糕吃。” 江徵歆笑问道:“好啊,这么快我便不是那个给你买金钗的好小姐了?况且,你都要和别的公子走了,我还养你做什么?” 云汐摸了摸头上那枚金钗,连忙换了副讨好的笑脸:“那是句玩笑话而已,小姐你记它做什么。小姐你还想吃什么?云汐给你买!” 云梦在旁边调侃道:“云汐平日里最能存钱,我们把她的钱吃光,让她没钱去和人家私奔。” 江徵歆道:“好啊,我要梅子姜、冰雪冷元子和……” 她话还未说完,一只大手忽然放到了她的头上,沉声问:“还在外面疯玩?” 第五章 仙人爷爷 江徵歆转身,看到身后之人,不禁叫道:“哥哥?!” 这位站在江徵歆身后,衣服穿得松松垮垮,衣带也系得随意的俊朗青年便是她的哥哥,江徵羽。 他们兄妹二人长得都是一样的好看,性格也是一样的洒脱,在穿衣打扮上都很潇洒随性。 “你怎么来了?来接我吗?”江徵歆问道。 “是离渊让我别每天放任你不管,若你回去晚了便来找你,他应该是担心你被人拐了去。但他也不好好想想,谁会要你这样的小鬼呢?” 江徵歆笑道:“你什么时候听过离渊的话呀?定是你想要来接我才会来的。”兄妹这么多年,她早已把江徵羽看透。 江徵羽未置可否,拉起了江徵歆的手,带她往回走去。 江徵歆被哥哥拉着手,心中感到温暖,一想到明日要去地宫,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和意外,她便不由得攥紧了江徵羽的大手,靠得离他更了近一些。 江徵歆轻声问:“哥哥,你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 “谁?” “祖父和……”江徵歆想说父亲、母亲,但一想到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心中难过,便说不出口了。 “记得。”江徵羽的回答很肯定。 “可我却已经开始感到模糊了。”江徵歆的声音里有些许落寞。 “你来这里时还太小,不记得也正常。”江徵羽安慰她道。 “已经来了这么久了,哥哥你还想回去吗?” 江徵羽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想知道祖父一个人过得好不好。” “嗯,我也是。我真的很怕有一天会忘记祖父的样子。” 江徵羽抬手摸了摸江徵歆的头:“你放心,哥哥一定会帮你找到仙人爷爷,带你回去的。” …… 十一年前,江家府邸。 清晨的阳光透过卧室的落地窗把江徵歆照醒,想到今天是自己的六岁生日,她心情很好的爬下了床,套上一件美美的白色公主裙,然后去找祖父要生日礼物。 管家笑着对江徵歆说:“小姐不要急,老爷去参加董事会了,开完会就回来给小姐过生日。他为小姐准备的生日礼物已经放在他的书桌上了。” “那我哥哥呢?”江徵歆问。 “少爷在院子里打篮球。我现在去和他说你已经醒了。” 江徵歆还在为昨天被江徵羽捉弄的事情生气,对管家说:“你不要叫他,我才不想见到他呢,你快去把门关起来,不要让他进屋。” 管家知道江徵歆说的是小孩子的气话,微笑着走出去找江徵羽了。 江徵歆一个人跑去了祖父的书房,看到宽大的书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有一条好看的项链,金色的吊坠上面还刻有她的名字。江徵歆很喜欢,把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曾和祖父说过迪士尼公主戴着好看的项链,所以她也想要一条。没想到祖父就记在了心里,特意定做了一条送给她当生日礼物。 正要出去时,江徵歆发现了书架上有一个泛着七彩光芒的玉葫芦。她经常出入祖父的书房,竟然从未见过这个葫芦,不由觉得好奇,便搬了个小凳子站上去够那只葫芦。可她没想到的是,葫芦竟比她想象中的重很多。拿着葫芦的她脚下不稳,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就在江徵歆被摔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葫芦喊了句疼。江徵歆抬头看去,发现她的身边坐着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正哎呦呦地揉着腰喊疼。 这位老爷爷的穿着很古怪,一身白色的广袖长袍宽大无比,白发上插着一枝南天竺,上面数颗红灿灿的小珠子很是圆润可爱。 江徵歆这才发现原来喊疼的不是葫芦,而是这位穿着奇怪的老爷爷。她怕老爷爷碰瓷,赶忙睁着她那水汽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喊:“爷爷,你砸到我了。” 白胡子爷爷愣了一下,上下看了看江徵歆,然后问她:“老朽果真砸到你了?可砸疼了?” 江徵歆顿时觉得这瓷儿碰的甚好,回答说:“嗯,很疼,不过没关系。爷爷您有没有受伤啊?” 白胡子爷爷笑着摸了摸江徵歆的头:“好孩子,爷爷没事。” “爷爷,您是谁呀?为什么在我爷爷的书房里?难道是我爷爷的朋友吗?我刚刚怎么没有看到您啊?” 白胡子爷爷摇摇头:“老朽并不认得你爷爷,我是上的仙人,名为天枢,此番下界是来找你的。” “仙人?找我?做什么?”江徵歆满脸问号。 江徵歆还小,正处于相信童话的年龄,对神仙、女巫、天使的存在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对天枢仙人表明身份也并无过多意外。 天枢想到上面的吩咐,不敢多说以免泄露天机,只能哄江徵歆道:“今天是你的生辰,老朽是来给你庆生。” 江徵歆笑着拍手:“那你肯定是在天上见到我的爸爸妈妈了,是他们托你来帮我实现愿望的是不是?” 天枢点头:“不错,小娃娃,你可把你的心愿说与我听,我会帮你完成的。” “可是我的愿望有点复杂,你真的能帮我实现吗?” “哈哈,老朽已经活了几万年,仙法绝非一般仙人可及。你只管放心说出来,老朽会帮你实现的。”天枢开始自夸。 听到他这么说,江徵歆立马抱住天枢的大腿,闭上眼睛开始许愿:“我想要爸爸妈妈复活过来。我想要我的白马王子赶快出现。我要阿爷不要总是工作,多陪陪我。我要哥哥变成只会咿咿呀呀的驴子,这样他以后就再也吵不赢我了。我想要养只小猴宝宝。我想要英文、法文、德文老师不要再来我家了。我想要和海豚做朋友。我想要变成神奇女侠。我想每次过生日的时候都百花齐放、百鸟齐鸣…….” 等江徵歆终于把愿望说完后,天枢已经听得一脸惊讶了:“老朽年级大了,记性不胜从前,你一下说了这么多心愿,老朽也只能堪堪记住一两个,这人死复生是逆天大事,老朽位列仙班,还是要谨遵天庭律法的,你这愿望老朽怕是不能帮你完成了。第二个是什么来着?白马?哦不对,是白马王子。这白马老朽是知道的,但白马王子是什么?。” “就是爱人、老公、男朋友。”江徵歆解释道。 天枢连连摇头:“老朽看你这命格不好,豆蔻之年都恐难活到,爱人什么的你怕是等不到了。不过,老朽倒可以把你的哥哥变成驴子,你看如何?” 江徵歆越听越伤心,觉得这老爷爷明显就是欺她年少无知,说什么道法通天全都是骗人,他这做神仙的水分实在是太大了。 天枢看着江徵歆的大眼睛又开始往外冒水,赶忙安抚道:“小娃娃,你别哭,虽然这一世你遇不到什么爱人,但老朽可以带你去另外一世。到那里,你便会在阎王的名册之外,不受生死左右了。到时,你定能遇到一位天上地下都难得一见的绝世公子。” 江徵歆立马止住了眼泪:“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这是天机,老朽也不能多言。”说罢,天枢便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玉葫芦,将它抛向了空中。 玉葫芦在空中转了几圈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七彩光圈,把整间书房照得明亮无比。 天枢怕江徵歆拒绝,还未等她回答,就拉着她跳入了光圈中。 然而这一幕恰巧被来找妹妹的江徵羽看到,他一边含着江徵歆的名字,一边冲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腕。他绝不能让妹妹被儿童拐卖犯带走,一定要把她救回来。可江徵羽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哪里对抗得过神仙道法,瞬间,便也同江徵歆一样被吸入了光圈之中。 光圈内散发的强烈光芒刺得兄妹二人睁不开眼睛,很快他们便失去了知觉,陷入了昏迷之中。 等江徵歆再次睁开眼睛时,神仙爷爷已经不见了。而她则置身于一个风景如画的山谷之中,此处芳草鲜美,青山翠绿,还有一条弯曲的小溪在山谷中缓缓流淌。 然而当江徵歆看到眼前的一幕后却笑不出来了,露出了此生都从未有过的惊愕表情。 第六章 黑神驹 一头灰驴,正在用它那圆鼓鼓的大眼睛盯着江徵歆。 而江徵歆的眼睛睁得更大,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难道便是仙人爷爷送给她的礼物吗? 她和驴子四目相对,你看我、我看你,在确认过眼神之后,江徵歆扑过去抱着驴子大哭:“哥哥,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因为和你吵架就乱许愿望的,没想到仙人爷爷真的把你变成了一头驴子。我错了,我好后悔,我一定会找到仙人爷爷把你变回去的,呜呜。” 驴子好像并没有怪江徵歆的意思,反而是善解人意的用它的大脑袋蹭了蹭江徵歆的头,仿佛是在安慰她一般。等到江徵歆止住了眼泪,它就用嘴衔起了江徵歆的裙角,拉着她往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去。 江徵歆心中疑惑,不禁问道:“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驴子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然后在树林深处的一片灌木丛前停了下来,它抬了抬头示意江徵歆拨开那片灌木。 江徵歆会意,用小手将灌木丛层层拨,竟发现里面躺着一匹小黑马驹。它的腿受伤了,有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来,洇湿了它那黑亮的皮毛,也染红了旁边的草木。小黑马精疲力竭地躺在那里,连有陌生人走近都没有力气站起来逃走。 江徵歆走过去轻轻地抚摸小黑马的头,对它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她解下了绑在头发上的丝带小心的帮小马包扎好伤口,然后又跑到小溪边用树叶舀了些水给它喝。 从始至终,小黑马都很顺从,好像知道江徵歆不会伤害它一样。 江徵歆在林子里照顾了小黑马两天。小黑马饿了,她就采些嫩草给它吃,小黑马渴了,她就跑到小溪边给它舀水喝。等到第三日的时候,小黑马的腿终于好了些,可以自己走到小溪边喝水吃草了。 阳光正好,暖而不烈,山谷间清风沁人,花香草绿。 江徵歆在小溪边采了些好看的野花编成三顶花冠,分别给自己、驴子和小黑马戴上,然后她又跑到小溪里跳来跳去的和小鱼玩耍。她本就年龄小,没有什么烦恼,玩起来更是什么都忘了,把流落在外的忧愁抛在脑后。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此时有一队人马正在远处看着她们。那些马都雄俊健硕,额上戴有鎏金青铜当卢,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马背上之人皆身着猎装,背挎弓箭,凛凛威风好不气派。 为首的宝马佩戴的是纯金当卢与胸带,昭示着主人尊贵的身份。马背上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年纪尚轻,但眉宇间已有隐隐的帝王之气。 少年微微抬手,马队中便迅速冲出几只猎犬,跑过去把江徵歆她们团团围住。这些猎犬体型巨大,呲着利牙,目露凶光,吓的江徵歆一动也不敢动。不过它们虽然凶残,但训练有素,没有主人的命令断不敢上前去攻击江徵歆她们。 随后马队赶到,护卫们翻身下马,拿着缰绳去套小黑马和驴子。对他们而言,这匹小黑马是王爷看中的黑神驹,所以一定要捉到。不仅要捉,而且要小心去捉,断不能伤了黑神驹分毫。 而驴子也要捉是因为他们恨透了这头肥驴子,曾经发过誓一定要把它抓回去炖汤喝。前几日他们本有机会捕获黑神驹的,却因被这头驴子引开才错失良机。护卫们对驴子心怀怨恨,出手很重,把驴子拽得咿呀呀直叫。 江徵歆跑上去拉住护卫的袖子,喊道:“你别欺负我哥哥。” 被拉住衣服的护卫先是一愣,然后笑道:“挺可爱的女娃娃,原来竟是个傻子,居然管驴叫哥哥,哈哈哈。”说完他把江徵歆推倒在了地上,让她不要妨碍自己。 这下小黑马不干了,它奋力地挣开了桎梏,冲上去用头撞倒了那名护卫,然后挡在了江徵歆的面前。它已经把江徵歆当着了它的家人、它的朋友,所以它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冷漠的少年神色微变,对小黑马的举动有些意外。这匹黑神驹是野马王的后代,性子桀骜刚烈,难以驯服。它不会轻易认主,一但认定便此生不改,所以能驯服这样的神驹不仅是一件极有挑战的事情,也是件极其荣耀的事情。这也是他愿苦寻多日,追寻至此的原因。可是他没有想到黑神驹竟然会去保护一个小女孩,难道它已经将这小女孩认做主人了?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徵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冰冷且有着不容抗拒的威慑力。 听到主人开口,护卫们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禁了声响。 江徵歆抬起头看向那雍容高贵的少年,坦然答道:“我叫江徵歆,你呢?” 少年琉璃般的眸子微动,因为他从未被人这么无礼地问过名字。不过他没有生气,淡淡答道:“离渊。” “你为什么要抓它们?”江徵歆问。 这次离渊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它们的主人?” “不是。” “你的家人在哪里?”离渊又问。 “我没有家人,它们就是我的家人!”江徵歆指着驴子道:“它是我哥哥。”然后又指着小黑马道:“它是我弟弟。” “很好,一起带走。”离渊冷声吩咐道。 江徵歆满脸惊讶:“啊?什么叫一起带走?你要带我去哪里?你要对我做什么?” 护卫们得到指令后纷纷行动,把江徵歆她们三个抓了起来。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王爷要抓这个傻丫头,但是没有人敢出声置喙。 江徵歆还在挣扎,就已经被人抱起来装在了车上。 就这样一匹马,一头驴子和江徵歆被关在一辆牢车里带走了。 第七章 身份转变 江徵歆从一个众星捧月的豪门小姐摇身一变成了王府里的使唤丫头。 可是一个六岁的小丫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呢,又怎么会去伺候别人,不是打碎了府里的东西,就是弄湿了离渊的文章,吓得府中的管事妈妈整日提心吊胆。每每江徵歆犯错,管事妈妈都要痛责自己教导无方,已经哭着向离渊磕了无数回头了。 不过离渊倒并未因此生过气,反而是禁止王府里的人责怪江徵歆,任由着她在府中添乱。这使得下人们都纷纷猜测为什么一向冷漠的王爷会对这个管驴子叫哥哥的傻丫头格外宽厚,还把她的驴子哥哥和小黑马弟弟放在后院里好好地养了起来。 原因也只有离渊自己知道。他自幼便没了母后,父皇又对他疏于关爱,以至于他从未体会过什么是温暖。可那日,当他看到头戴花冠,笑着在小溪中玩水的江徵歆时,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暖意。他喜欢她那无忧无虑的样子和她天真明媚的笑容,所以他将她带了回来。现在有她在身边说笑、调皮、胡闹,他觉得不再那么孤独。 好在江徵歆年纪还小,很快便适应了王府中的生活,也逐渐打消了逃出去的念头,平日里在府中喂猫、逗狗、荡秋千,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只有闲来无事时,她才会跑去离渊那里打个卯、端个茶,算是略尽主仆之情。 每月十五是江徵歆最期待的日子,因为府中会发放月钱。每到那日,她定会早早的起来到账房先生的门口等候,一领到月钱就偷溜出府去鸿荟楼吃烧鸭,或去仙味斋买糕点,当天就能挥霍一空。久而久之,账房先生也就习惯了每月十五的清晨一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这个笑嘻嘻的小丫头。 但因为离渊怕江徵歆攒钱逃走,所以给她的月钱不多。每每江徵歆觉得钱不够用了就会跑去和账房先生商量想要透支月钱。后来这事被离渊发现了,就勒令禁止江徵歆再去妨碍账房先生的公务,也停了她的月银。 可能是终于知道江徵歆太闲了,离渊开始让她每日到书房陪自己读书。他也知道江徵歆不愿意来,就在书房里备了好多糖果点心把她引来,然后再借机将她扣下,直到等她读完书后才肯放她离开。 没有了月钱买糕点的江徵歆只能受制于离渊,每每被留下,都是趴在他书房的榻上,边吃糕点边翻些书来看。 也就是从那时起,离渊的书房里开始有了清不净的糕点碎屑和赶不尽的蚂蚁飞虫。 不过也是从那时起,江徵歆喜欢上了算术机关,并一发不可收拾,每每研究起来,便是离渊也叫不动她。 …… 一日,江徵歆抱着个风筝跑去后花园,路上忽然被人叫住。 “歆儿,你跑去做什么?过来。” 是离渊的声音。 江徵歆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然后她一下子愣住了,结结巴巴地道:“哥…哥哥?你…你被仙人爷爷变回来了?” 此时离渊的身边站着一位剑眉星目的青年男子,正是江徵羽。即便他长高了许多,也更英俊了许多,可江徵歆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哥哥。 江徵羽显然也没有想到寻找已久的妹妹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激动地问道:“歆儿,你怎么会这里?” 江徵歆不解的答道:“我一直在这里呀,你不是被仙人爷爷变成驴子后一直跟我住在王府里吗?难道一变回来就失忆了?” 离渊想到江徵歆管驴子叫了五年的哥哥,不禁觉得好笑,忙向江徵歆解释道:“歆儿,这位无忧公子江徵羽应该才是你的哥哥,不是后院的那头驴子,一直以来是你认错了。” 前些日子,离渊的父皇向无忧公子借钱打仗,离渊才第一次见到了江徵羽。他觉得江徵歆和江徵羽这两人除了名字相似之外,相貌和举止也有许多相同之处,于是便邀江徵羽来府中做客。现在看来他猜的没错,他们确是一对兄妹。 江徵羽听到后不禁咬牙道:“好啊,你居然把一头驴子认成了我,真是我的好妹妹。” 江徵歆以为哥哥生气了,想要解释。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江徵羽一下子抱进了怀里。 这些年来,江徵羽一直在苦苦找寻妹妹。每每想到年幼的妹妹一个人流落在外,心中都无限难过和思念。现在真真切切的把妹妹抱在怀里,江徵羽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自责地道:“都怪我不好,没有早点找到你,以后哥哥会好好保护你的,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受苦了。” 兄妹二人相认之后,离渊二话不说的放江徵歆走了,还把驴子、小黑马、和她在王府中常用的东西都送到了江府。 看着江徵歆的小家产,江徵羽啧啧叹道:“我只当你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呢,没想到你在王府里过得不是一般的好啊!” …… 此刻,江徵歆歪着头站在她家的祖坟之前,若有所思。 小桃站在江徵歆的肩膀上学着她的样子叉着手、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栾夙和二十余名护卫肃立的站在江徵歆和小桃身后,猜测她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想了这么久。 终于,江徵歆回过头,对众人道:“好,我们进去吧。” 第八章 秘辛 江徵歆刚刚是在感叹那瞎眼公子还是有些本事的,居然知道她家祖坟和帝陵之间相通这件事。并且他还猜出了无泪楼的真实背景,以赌注的方式让她不得不为他去取东西。 当年江徵歆参与设计帝陵机关,和一些建造地宫的工匠有过几面之缘。她知道这些匠人与许多宫人在皇帝驾崩之后需要活殉。因不忍那些人无辜死去,她让匠人在建造地宫之时偷偷的在帝陵与离帝陵较近的江家陵墓中间打通一条密道,在地宫被封之后带着其他人逃出去。 瞎眼公子显然是知道地宫的入口与前殿处不仅有密布的机关,还有毒障和水银,所以从她家那条密道进入才是最简单、最安全的办法。他让她两座坟一起挖,实际目的只在帝陵。 其实对于挖自家祖坟,江徵歆是一点也不怕的,因为她家祖坟实际是一座空坟。当年先皇缺钱打仗,管江徵羽借了一大笔银子,解了燃眉之急。江徵羽知道先帝还不起,就大方地说不用还了,为国出力实乃应当。于是先皇就误以为江徵羽是位爱国义士,不仅对他进行了嘉奖,还追封祖上为王。为显尊荣,又在帝陵边上辟了块风水宝地恩赐给江家。可江徵羽在这一世哪有什么父母,只能找了两身不穿的旧衣服伪造了个衣冠冢,才算把这事糊弄了过去。 先皇用了个虚名换来了一大笔银子,自是高兴极了。可江徵羽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了好久,他从来没有想过送人家银子还要惹下这么多麻烦的。 现在江家祖坟内除了江徵羽的那两身臭衣服外什么也没有,是以江徵歆对那祖坟毫无敬畏之心,想挖就挖,想进就进了。可护卫们却都深感震惊,心想这小丫头大张旗鼓的带着二十余名彪猛大汉进了自家祖坟,竟连跪都不跪,拜都不拜一下的,实在是灭绝人性。但他们皆不敢多言,因为摄政王吩咐过,无论看到这小丫头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皆要淡定自若,不能丢了他的颜面。是以护卫们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迈着大步随着江徵歆走进了墓中。 当年那密道的出口是江徵歆派人封的,所以她很快便找到了封口的位置,让护卫凿开封土之后一个黑暗的洞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江徵歆马上换做惊诧的表情,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天啊,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洞?莫非是盗墓者所为?难怪此时我江家墓中已是空空如也,供奉祖先的珍品也尽数消失。这些盗墓贼实在是太可恨了!” 说完,她转过头去看了看栾夙一干人等,没想到他们皆是面不改色,毫无反应。 江徵歆带众人在密道中走了许久后终于进入了地宫。到了地宫入口处,她又忙装作愤愤的样子道:“太可怕了,原来这些盗墓贼觊觎的是先帝的宝物,所以才从我家祖坟内打通了这条密道潜入地宫,实在是大逆不道,可耻至极!” 说完,她又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没想到众人依旧面无表情。 江徵歆暗暗感叹:不愧是离渊身边的人,见到这都能面不改色,厉害厉害。没表情就没表情吧,别去和离渊告状就行。即便你们猜不出来我把殉葬的人都放了,但离渊肯定一下就能猜出我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一路拆了四、五个机关之后,众人终于进入放有先皇棺椁的大殿。 然后江徵歆便看到了令她哭笑不得的一幕,殿内珍宝无数,都好好放在那里,毫无被人动过的痕迹,明摆着这密道不是盗墓贼所为。 当初江徵歆曾让那些殉葬者把宝物带走,若逃出去后一时无法谋生,也能维持生计。没想到那些殉葬者感念江徵歆的救命之恩,逃走时一件宝物也没有带走。他们怕万一事发,所有宝物都在,至少不会为江徵歆增加罪名。 现在江徵歆已无力解释,也无心去看众人的反应了,尴尬地吩咐众人在殿内寻找铁匣。 在大家寻找铁匣之际,江徵歆举起火把仔细地看石壁上镌刻的文字,希望能从中找到有关于铁匣的蛛丝马迹。文字中记录着明武帝的毕生征战功绩,其中大多江徵歆都听说过,只有一件闻所闻问。原来明武帝不止征战过他国,还曾平息过内乱。当年耀国与逦国交战之时,忙于战事的明武帝并未发觉武林势力逐渐崛起,已强大到足以与朝廷抗衡。武林霸主寒弦宫暗中集结各方势力,企欲颠覆皇权。幸而古焱教及时将阴谋告知,并协助朝廷剿灭寒弦宫,才使得内乱得以平息。 江徵歆对江湖中事所知甚少,但她想既然明武皇帝把这场内乱记录了下来,应当也是一场不小的血雨腥风。 众人在地宫之中仔细找寻了一周之后,并未发现铁匣。 栾夙有些生气,斥责手下道:“你们到底好好找了没有?再去找!” 江徵歆早也猜到这铁匣虽然听起来普通,但绝不会轻易被她们寻到,所以她才带来了小桃。 小桃跟在江徵歆身边这么些年,若说学会了什么,那便是溜门撬锁翻筋斗,飞檐走壁耍花枪。现在在这地宫之中,正好可以将它的本事使上一番。 江徵歆摸了摸小桃的头,对它说:“你上去看看。” 她想既然下面没有,也只能去大殿上面看看了。上面要是能找到还好,如果找不到,那铁匣也许真的被明武帝带入棺椁之中了。若是那样的话就很难办了,她总不能真的打开离渊父皇的棺椁吧。 小桃点头,从自己的百宝袋中掏出了一捆绳索。这绳索是特意为它打造的,材质轻盈且坚韧,两端具带飞爪,爪上有无数小勾,可攀附于任何岩壁之上。 小桃用力挥舞了几下绳索,绳索便从它的小手中飞了出,抓在殿顶的石砖缝隙之中。小桃灵活的沿着绳索爬了上去,待爬到顶端后又把绳索的另一端抛出,使之抓在石缝之上。这样便做成了一个吊索,可以让它在殿顶随意走动。 随后小桃从百宝袋中掏出一根小银棍,在殿顶的石壁上敲了一圈,终于让它发现了什么端倪。它用手推开了一块可翻动的石板,然后钻了进去。原来这殿顶上有一个设计巧妙的暗格,隐藏于石板之后,若不知道具体位置根本无法发现。 众人皆喜,对能找到铁匣充满了信心。 忽然,一把利剑从天而降,划过江徵歆的面前后直插入地面。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入地无声,除了剑柄露地面之外,剑身已全部没于地中。 江徵歆被吓得魂都快没了,侍卫们也都纷纷举刀寻找偷袭的敌人。 这时,小桃从上面露了个小脑袋出来,很是愧疚的对江徵歆笑了笑。 江徵歆这才舒了一口气,喊道:“小桃,你刚刚差点就弑了主了。” 小桃吐了个舌头,又钻了回去继续寻找宝物。这其实也不怪小桃,暗格里空间太小,堆的东西又太多,如果不把前一件东西拿出来就没法再去拿下一件,所以只能扔出来。小桃把暗格翻了个底朝天,东西也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众人皆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砸到,为明武帝殉葬。 …… 离渊翻看着先帝的手记,想帮江徵歆找到有关铁匣的线索。 两年前,先帝于战场受伤后突然驾崩,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了一些凌乱的手记。 而离渊当时正与先皇关系交恶,便将其手记全部封存,未置一顾。今日看来,里面竟记有诸多事宜需审慎对待。 当离渊看到一封手信的时候,神色略变,吩咐护卫道:“快去帝陵,阻止歆儿,千万不要让她把铁匣带出地宫。” 第九章 若水 终于,一个黑铁匣掉了下来,小桃的任务才算完成。 众人欣喜且好奇地围了上去。 小桃也滴溜溜的顺着绳索滑了下来,跳上江徵歆的肩膀,探头探脑的打量着这个让它忙活了半天的东西。 只见这个通体乌黑如墨的铁匣上泛着隐隐的寒光,正中印有一枚弦月徽记,独特而神秘,让人想忍不住想要一窥匣中的奥秘。然而,铁匣上挂有一把玲珑小巧的黑锁,锁住了其中的全部秘密。 因为离渊嘱咐过一定要查看匣内的东西,断不能交出兵力布防图等重要之物,于是栾夙利落地拔出身上的佩刀,直接砍向了那把黑锁。他自信一刀便能将黑锁斩断,因为游鸿刀乃是皇家佩刀,坚韧无比,可穿甲破盾。 没想到噔的一声响后,游鸿刀断成了两截,而黑锁却完好无损。 栾夙耳根有些发热,扔了断刀,转身拔出地上那柄宝剑,灌注了全身的力气再次砍向黑锁。 火星四溅后,栾夙感到虎口一阵发麻,提起宝剑再看,剑身上多了一处缺口,而黑锁却只微微泛起了白痕。 众人皆惊,想不到这看似普通的黑铁竟如此坚不可摧。 江徵歆看栾夙还要挥剑再砍,赶忙拦下了他,语重心长地道:“栾夙啊,你知道先帝为什么要把宝剑放于大殿之上吗?” 栾夙摇头,他不明白江徵歆为什么会问这个与开匣无关的问题。 “因为先帝宝贝它,想时刻看着它。你这样对待随先帝出生入死的宝剑,先帝就算诈尸,怕是也要找你算账的。” 听了江徵歆的一番解释,栾夙恍然大悟,赶忙举起宝剑向先皇的棺椁拜了又拜,深痛忏悔。 江徵歆笑了,没想到逗栾夙这样有趣。 此时栾夙也已找不出更坚韧的兵器来打开铁锁,叹道:“小姐,没想到这铁这样硬。” 江徵歆蹙眉道:“如此看来,这铁匣可能并非由寻常黑铁所制,难道是…玄铁?…天啊!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藏在这样的宝贝匣子里?” 北冥玄铁从来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像江徵歆这种喜欢机关之人最稀罕的便是如此珍稀的材质。若是能让她得上一块玄铁,将其炼化成机关,那定会是传世之作。所以她越来越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需要用北冥玄铁来盛。 其实当年先帝得到这玄铁匣时,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何物。只不过古焱教在血洗寒弦宫时,曾发了疯似的在找这铁匣。先帝担心寒弦宫覆灭之后,古焱教势力会逐渐强大,继而称霸武林,而这铁匣或许有朝一日可用来钳制古焱教。所以先帝并未将铁匣交出,而是将它带入了地宫,希望永保江山稳固。 江徵歆拍了拍肩,又放出了小桃。 小桃在百宝袋里乱翻了一通,拿出了一根细小的银针插入锁眼,然后将耳朵贴于铁锁之上,仔细的辨听银针与锁内弹片接触的声音。 此时,众人皆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虽然先帝曾找过许多能工巧匠,皆无法将铁锁打开,但猴耳比人耳敏锐许多,手脚也更为灵活,所以小桃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就成功的将锁撬开了。 护卫们皆叹,更加对这小猴子刮目相看。 盒子打开后,众人不由咦了一声。 里面并无什么珍宝,而是一本纸页泛黄的薄书,上面写着“若水”二字,翻开来看,竟是一本曲谱。 连江徵歆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一本曲谱需用北冥玄铁来盛,难道说这曲谱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当众人还在沉吟猜测之际,几条黑影倏地掠过,行如鬼魅,所过之处护卫随即惨叫倒地。 余下的护卫们慌乱拔刀,但他们皆为鬼影所慑,挥出去的刀全部落空,毫无任何御敌的能力,只有一个接一个的被黑影杀死。 江徵歆大惊,难道这真的是怨魂索命吗?虽然她也不想相信世间有邪魔鬼怪,但自从见到仙人爷爷后她便什么都信了。 这时,一只手影快速伸来要抢夺江徵歆怀中的铁匣。 好在栾夙站在江徵歆的身旁,他手腕轻转,一个剑花挽过去,那手便从黑影的身上掉落了下来,洒了一地的鲜血。 原来对方并非鬼魅,而是身穿黑衣的武功高手。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功法太过诡谲,才会让人以误为是鬼魅而已。这些人是跟着江徵歆她们进来的,等到江徵歆找到铁匣后才现身来抢。 栾夙大喊道:“对方并非鬼怪,大家不要惊慌,看清来人,保护好小姐。” 栾夙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护卫们皆恢复了理智,他们开始仔细的辨认黑影袭来的方向,镇定应敌。这些护卫武功不弱,冷静应敌后也可勉强抵御。 但谁知接下来出现了更可怕的事情,那些被砍下手脚的黑衣人又长出了新的手脚,身上的伤口也在急速的愈合,竟是无法被杀死的。也正因如此,那些黑衣人即便被刺破了身体、削去了臂膀,也可以毫无顾虑的冲上前去杀死对手,竟比鬼魅更可怕。 就连身经百战的栾夙都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敌人,他担心这样下去,他的这些手下迟早会被黑衣人杀光。可他一时也想不出对抗不死之躯的办法,只能将手中的宝剑挽成无数的剑花,织成一张密网,把江徵歆保护在里面。 江徵歆也知道这样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将黑衣人困住,然后带着大家逃出去。她低声对栾夙说:“栾夙,你再撑一下,我试试能不能启动殿内的机关。待机关启动后,你带着大家走艮位,然后走乾位,这样就可安全的逃出去。” “那小姐你呢?” “你放心,待启动完机关后我会与你们汇合。” 栾夙心中放心不下,紧张地道:“小姐,我陪你去,保护你的安全。” “你若跟着我,便无人能带他们逃出去了。” “我们不怕死,但若小姐受伤,我们万死难辞……” 江徵歆没有等栾夙说完,就快速跑到了明武帝的棺椁旁,然后一脚踢了上去。可是她力气小,脚都踢疼了,棺椁也只是轻微晃动了两下。 江徵歆的嘴角轻轻勾起,她知道这样已经足够了。随后她举起了手中的铁匣,大声喊道:“你们不是想要这个破铁盒子吗,我交给你们就是了。” 瞬间,黑衣人的注意就都被江徵歆吸引了过去,挣脱开了护卫的纠缠,快速飞向了她。 就在此时,地面大动。明武帝棺椁四方的石砖同时打开,一下子跃出四只青铜飞虎。这些铜虎体型巨大,背上长着青铜羽翼,既可奔跑如风,又可飞翔如鹰。铜虎口中的利齿如人的手臂一样粗,可轻易咬穿巨石,且腹内置有连弩机关,口中飞出的利箭能射敌人于百步之外。 这机关名为风虎,是为保护明武帝棺椁不被盗墓者侵犯所制。若明武帝的棺椁稍被人触动,这四只青铜飞虎便会从地底飞出,杀死盗墓之人。 江徵歆知道护卫们对明武帝怀着敬畏之心,断然不会妄动他的棺椁的。是以刚刚并没有费力去破坏这个机关,现在看来竟是帮了她们一个大忙。 青铜飞虎开始攻击飞向明武帝棺椁的黑衣人。那些黑衣人纵是不伤不死也敌不过这些无血无肉的猛虎,不是被飞虎按在了脚下不能动弹,便是被利箭钉入了墙壁之上无法挣脱。 因为这些飞虎是专门为守护明武帝的棺椁而设,所以断然不会侵犯和破坏棺椁。此刻江徵歆安静的站在棺椁之旁,并没有受到一丝的伤害。她看到栾夙已经带着其余的护卫安全逃离,自己也依着阵法跑去与栾夙他们汇合。 黑衣人看到江徵歆带着铁匣逃跑,心中大急,忙运内力于掌中,化成流转的魅火袭向了她。 江徵歆不会武功,眼看着几团魅火迅速的向自己飞来,却根本躲闪不开。 栾夙已经向江徵歆跑了过去,可他离江徵歆实在是太远了,根本赶不过去施救。他知若江徵歆被击中,必登时毙命,看到魅火离她越来越近,内心感到无限绝望。 第十章 寒弦月 忽然,几道银光闪过,魅火和黑衣人均被击中,魅火登时灭熄,几声闷哼之后,黑衣人也纷纷跌落在地。 栾夙根本来不及查看,也来不及细想,赶忙跑过去拉起江徵歆带她逃出了地宫。 本以为是死里逃生,没想到刚出江家祖坟就又有几道黑影向她们袭来,外面竟还有一波黑衣人?! 栾夙和护卫们赶忙应敌,但无奈寡不敌众,只能被动防守。 栾夙更是被三名黑衣人死死缠住,毫无一丝余力去保护江徵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徵歆被黑衣人擒住并夺走了怀中的铁匣。 黑衣人打开铁匣之后看到里面居然空无一物,心中大怒,喝问道:“东西呢?” 江徵歆耸耸肩,一脸不解地道:“这里面本就没有东西,我还好奇你们抢一个空匣子做什么呢?” 黑衣人怒不可遏,抓起江徵歆的手臂,脚下使了轻功将带她走了。 …… 不知过了多久,江徵歆眼睛上的黑布终于被拿掉,看到面前黑压压的站着数十名黑衣人,不由得心中一沉。 此时这些黑衣人站在日光下虽不像地宫中那么可怕,却还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感。尤其是为首身穿黑色长袍的中年人,面容极其僵硬,露在黑袍之外的手上已无血肉,只剩可怖的白骨,如再也长不出皮肤的僵尸一般。 黑袍人走到江徵歆的面前,低下头问她:“小姑娘,匣子中的东西被你藏到哪里了?” 江徵歆看到那张如死人般的脸向她逼近,不禁后退了一步,回答道:“我没有藏,里面本就是空的。” 黑袍人不信,又问:“既如此,你一直抱着那匣子做什么?” “那可不是一般的铁匣,是玄铁!这么稀有的东西,我当然想带回去了。” 黑袍人冷笑着对江徵歆道:“小姑娘,我知道你有朝廷做靠山,以为我们不敢杀你。但在我们看来,朝廷的军队与草包无异。纵是今天杀了你,与朝廷一战也是无妨的。所以你最好告诉我东西在哪,否则就不要想活着回去了。” “我是可以告诉你东西在哪,反正它也于我无用。但你总要说明抢它的理由吧,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也不能随便的交给别人,你说是不是?”江徵歆赶忙改口,她在这里东拉西扯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离渊派人来就她。 “这铁匣乃我古焱教之物。” 江徵歆一下了然,原来这些黑衣人都是古焱教的门徒,可古焱教不是帮先帝平定过内乱的名门正派吗,怎么看起来像邪教一样,武功这么邪门? “所以我现在是在古焱教了?”江徵歆问。 “此处只是古焱教的一个分坛。”黑袍人答道。 “那你是?” “坛主,燊红烈。” “燊坛主,你为何说铁匣是古焱教之物?我看上面印有弦月徽记,若说是寒弦宫的东西更有可能。”江徵歆现在在人家手里,本应该低头做小,但她一时没忍住又逞了口舌之快。 震耳欲聋的声音登时响起,远处的墙壁轰然崩塌,燊红烈将白骨手掌攥成了拳头,指骨咯咯作响得厉害,他已经没有耐心和这个小丫头兜圈子了。 江徵歆未见过武功如此高强之人,居然能隔空挥掌震断石壁。她本以为那些黑衣人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没想到这黑袍人的武功竟远在他们之上,不愧是坛主! 燊红烈冷笑着问道:“你可知为何古焱教弟子的功法卓绝,为武林中的翘楚吗?” 江徵歆心想:怕是因为你们会歪门邪术吧?她这下不敢乱说,嘴上只能道:“不知。” “因为古焱教的弟子若在练功之时没有达到要求,就要受到极严酷的惩罚,抽筋扒皮、刮骨剜肉都不算什么,还有很多是你根本想不到的,所以作为古焱教的弟子,没有人敢懈怠练功。你怕是没有听说过,古焱教的功法无人能及,刑罚也是残酷至极的。不过无妨,今日你来了,正巧可以把这些刑罚都试一试。” 江徵歆可不想被刮骨剜肉,赶忙道:“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说话间,她已经打好了骗他的主意。 “不急,你现在说和待会说也没有什么分别,但这刑罚你总要试一试,才不枉来了一次古焱教。先试哪一个呢?剜肉吧,我的刀法好,保证能把你的肉片得薄如蝉翼,千片之后才露白骨,像我的手这样。你一定记得数一下,若不足千片,我把手削下来送给你。”燊红烈说起这些竟如同玩笑一般,仿佛一点都不恐怖。 但江徵歆却感到很可怕,看着燊红烈提着弯刀向自己逼近,不由得连连后退。 就在燊红烈挥刀之时,他和他身后的黑衣人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飞,如几叶轻飘飘的薄纸被强风送出去一般,摔倒在了几丈之外的地上,一时竟难以挣扎起身。 江徵歆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她除了觉得有风轻轻吹过她了的衣角并没有感到什么力量,可为何那些黑衣人会突然倒下了? 江徵歆顺着黑衣人的目光向身后看去。 一白衣人如踏风而来,衣袂飘飘,骨节分明的左手执一支紫玉长箫,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照耀下比紫玉更晶莹通透。他的眼睛上蒙着冰绡,长长的绡带随墨发一起在风中飞舞,让人不禁好奇这样俊美无俦的脸上会生着怎样的一双眼睛。 江徵歆微微出神,这便是那位瞎眼公子吗?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黑衣人们挣扎起身,纷纷拔出弯刀,怒视来人。 燊红烈知道眼前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单从刚刚那一掌来看已是世间罕有敌手,若是对方还并未使出全力,那便是真的很可怕了。不过好在那人的致命弱点是不能视物,只能靠听觉应敌。而古焱教一大绝技便是行如鬼魅的轻功,可杀人于无声无息之间。燊红烈自信若大家一起上的话,定能将那人碎尸万段。 燊红烈使了个手势,与众门徒一起无声的攻向了那白衣公子。 看到这么多人一起进攻,江徵歆心中一凛,大声的喊道:“小心!” 那白衣公子的脚轻轻点地,形如未动,便已飞身躲开了如麻的乱刀,连衣缘都未让刀锋沾到一分,姿态甚是轻灵飘逸。紫箫在他的玉指间飞舞,转瞬间,便点过了全部黑衣人身上的要害之处,封住了他们的穴道,使其动弹不得。 这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惊鸿游龙,让江徵歆看得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连连拍手称赞。 燊红烈及一干黑衣人等皆被定住,运用了周身内力都无法冲破穴道,心中惊叹对方的武功在当今世上已无人能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武林中竟出现了这样一位厉害的人物,好在这人不能视物,若能看到的话,岂不……想到这燊红烈不禁冷汗淋淋,颤声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救这女娃,与我古焱教为敌?” 白衣公子负手而立,湛然若神:“告诉焱曌,寒弦宫的洺玥回来报十年前的灭宫之仇了。” 第十一章 洺玥 离开了古焱教那个魔窟,江徵歆跟着洺玥走在空旷的原野上。她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前面的人:“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洺玥转过身,面向江徵歆道:“送你回去。” “可你又看不到路,怎么知道走的对不对?”江徵歆对他产生了质疑,她还从未见过盲人引路。 “我知道。” 洺玥看似胸有成竹。 江徵歆对他的自信不以为然,冲着洺玥做了个鬼脸,反正他也看不到。 洺玥好像想到了什么,伸出手问道:“我的东西呢?” 江徵歆也伸出了手:“信物呢?” 洺玥在衣袖中摸索了一下,拿出了一只绒线做的小熊交与她:“为什么会拿这个毛茸茸的小熊当做信物?” “这个是小桃的宝贝玩具,它找不到是要闹我的,所以可以鞭策我快点帮你完成心愿。”说着,江徵歆好像看到了小桃那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禁眉梢一抖。 她解下了腰间挂着的小瓷埙,放在嘴边,美妙的旋律便悠扬而出,扫过原野上的芳草,绕过芳草间的鲜花,随着风飘向了远方。 洺玥没有多言,驻足聆听,谙熟音律的他也从未听过这样的曲音,没想到朴拙抱素的埙也能吹出空灵悠长的乐声。 不久后一只小猴从远方的林中跑了来,兴奋地跃上了江徵歆的肩膀,亲了亲她的脸颊。 江徵歆笑着摸了摸小桃的头,把毛绒小熊递给它:“喏,还给你,可不许再扯我的头发了。” 小桃开心的不得了,抱着小熊用脸蹭了又蹭,然后它打开百宝袋,将小熊放在了里面,又从中拿出了一卷书交给了江徵歆。 在黑衣人来抢铁匣时,江徵歆偷偷把书交给了小桃让它趁乱带走,而自己则抱着铁匣引开敌人。幽黑混乱中,没有人会注意这样一只小小的猴子,是以才能将东西安全的带离。但小桃也没有跑走,而是一直远远的跟着江徵歆,保护她的安全,若是江徵歆被关起来,它可以为她开锁脱困。以前江徵歆被人绑过票,就是靠小桃帮她逃出来的。 江徵歆见洺玥小心的将书收入怀中,问道:“我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如姑娘所见,是一本曲谱。” “我才不信,若只是一本曲谱的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来抢?” “这是一本既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的曲谱。” 说到这,洺玥不禁叹气,仿佛看到了不久后的腥风血雨,尸骨成山。 江徵歆心中一滞,想到了属于寒弦宫那场内乱,难道说寒弦宫又要卷土重来了吗?她是不是应该跟着他,看看寒弦宫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他们还要造反的话应该早些告诉离渊。 “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江徵歆问。 “回寒弦宫。” 洺玥知道江徵歆是朝廷的人,但也坦诚的回答了她的问题,他不喜欢说谎,心中也坦荡如砥。 “我可不可以跟你去玩?” 洺玥摇头拒绝:“那里很危险。” 他不是提防她,是因为真的会遇到危险。 “既然有危险你才更需要人陪呀。”江徵歆道。 洺玥不解。 “因为你看不到东西。” 洺玥微微笑了笑,解释道:“只是现在缚着绡才看不到,摘下后是可以看到的。” 这下轮到江徵歆不解了:“你既然看得到,为何要蒙着面?” 洺玥迟疑了一下,才淡淡答道:“我怕会吓到你。” 他声音里的情绪很复杂,让人听不懂,可以说有些小心翼翼,有些惆怅,有些无奈…… 戳了人家的伤口,江徵歆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如果那样好看的一张脸上有着伤疤该会是怎样的遗憾和难过。她不说话了,默默地跟在洺玥身后,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知道怎样表达愧疚的心情,只能低头无言。 洺玥的白衣被风吹起,最外层的月影纱在阳光下泛起了粼粼银光,长长的冰绡带也飘拂着划过江徵歆的脸颊,带起一阵清凉瘙痒。江徵歆玩心渐起,伸手抓住了那绡带,感触柔滑冰凉的质感,出神间走得慢了些,没成想竟险些将那绡带拽开,弄得她一阵惊慌错愕,手忙脚乱。好在带子只是松了,没有散开,江徵歆不由低叹:“还好,还好。” 洺玥听到了背后的声音,蓦然回首之间绡带从他的脸上滑落了下来,一双光华流转的紫瞳,美得让人沉沦深陷。如云消雾散后的月明,照世间万物无纤尘。 江徵歆的呼吸一下滞住了,心中无限惊叹,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 洺玥没想到面上的冰绡会突然滑落,不由得垂眸,蝶翼般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好看的紫瞳。 此刻绡带还牵在江徵歆的手上,罪魁祸首昭然若揭。 江徵歆赶忙紧张地道歉:“对,对不起,我看那带子顺滑,想摸一摸,没想到竟拉开了。” 洺玥并没有生气,反而是自惭且愧疚地说了句:“抱歉,吓到你了。” 他吓到过的人太多,被人当做妖孽,被人驱逐,被人追杀。也看到过别人在他面前流露出惊恐鄙夷的神情,如见到给人带来厄运的瘟疫一般,那时他还小,便在不知不觉中留下了阴影,从此将紫瞳覆上白绡,过上了如盲人一般的生活。他不适应过,磕到过,伤到过,跌倒过,但也终于坚强的站起来,练就了这样一身闻声御敌的好本事。 明明是自己错了,江徵歆没有想到洺玥会道歉,赶忙解释道:“不不不,你的眼睛那么美,我怎么可能会被吓到呢。” 洺玥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他们都说我是怪物。” “若是能有这样一双眼睛的话我也想当怪物,嘿嘿~~” 江徵歆的话里透着纯真和坦诚,洺玥感受到了。 听到她的傻笑,洺玥也不由得笑了,再抬首,又让世间万物皆失了颜色。 看到洺玥的笑,江徵歆一下想起原来她是见过他的,那日赏樱遇到的公子原来就是洺玥,只是当时夜色幽暗,并未看出他是紫瞳。难道他唯有在黑夜之中才敢摘下绡绫欣赏片刻的美景吗?想到这,江徵歆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同情。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 地面微微震动,天际处有一大队人马向他们奔驰而来,马上的铠甲泛着金灿灿的光芒,江徵歆知道是离渊带着金武士来救她了,他们可能也听到了埙声。 洺玥不想见朝廷的人,对江徵歆道:“既然接姑娘的人来了,那洺玥就此告辞了。” 离渊是来救江徵歆的,但当他远远地看到站在江徵歆身边的白衣人时,没有让他走的意思,因为先皇的手信中提到铁匣恐会引起国乱,毁之不得,才将其带入了地宫,所以离渊不仅要取回铁匣,还要将白衣人抓回去查明他的真实目的。他在马上搭弓射箭,精准的避开了江徵歆,射向了白衣人。 而洺玥并没有闪躲,在利箭快射到他面前之时才用紫箫拦下了利箭,将箭转两圈之后改变了它的力道,直直飞向了离渊手中的弯弓,刺破了他的弓弦。 这时金武士的快马已飞奔过来将洺玥团团围住,俱搭了满弓直指洺玥,只要他敢乱动,便会被乱箭射死。 离渊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白衣人,在看到那双紫瞳之时,他的目光不由得一震,心中腾起了杀意。 江徵歆看懂了那杀气,仰头问道:“离渊,你要做什么?” “杀他。” 离渊的回答很简单也很直接,此时他的目光一直紧锁洺玥,想把他看透,看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为什么要杀他?” “紫瞳之人为祸国妖孽。”离渊一字一字的道,他想让江徵歆听明白,不要阻拦他。 在先皇的那封手信里,特意用朱笔警示后人:紫瞳之人为天降妖孽,会使江山易主,生灵涂炭,必诛之。 “什么?”江徵歆心中一凛,为什么连离渊都说洺玥是妖孽? 离渊怕伤了江徵歆,沉声道:“歆儿,你过来。” 江徵歆没有动,她不想问缘由,只是求道:“可是他救过我的命,你饶他一次好不好?” 离渊的目光阴晴不定,未作答。 反而是洺玥笑了:“洺玥的命向来不在别人手中,姑娘你过去吧,他们伤不到我的。” “歆儿,你且先过来,不论杀与不杀,但不能放虎归山,否则遗患无穷。” “但他看起来不像坏人啊,我想让他安全离开。”江徵歆犯起了倔,她觉得若从眼睛的颜色来判定一个人是不是妖孽那简直是太可笑了。 即便离渊平日对江徵歆再温柔,但他此刻的声音也一下降到了冰点:“这人是歪门邪教出来的妖孽,你不可对他有怜悯之心。” 听到“歪门邪教”这四个字时,紫瞳之中有了寒意,洺玥冷笑了一下,低声对江徵歆道:“你还想不想同我去玩了?” 江徵歆眼睛睁大,一时没明白洺玥是什么意思。 洺玥也未等江徵歆作答,那层层白衣便腾风而起,强大的内力从周身宣泄而出,震开了数十名金武士和他们手中的刀箭,然后握住江徵歆的手腕一跃带她飞走了。 卓绝的轻功如御风而行,宽大的白色袍袖像鹤翼般翻飞舞动,甚是洒脱俊逸,轻灵流动。江徵歆看着洺玥那优美的颈线,轻勾的唇角和入鬓的玄眉,不知不觉中被他带去了那个神秘的地方。 第十二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疆土辽阔的耀国以耀川为界,北为广袤的平原江河,南为秀丽的青山曲溪。皇城帝都坐落于川北,武林门派密布于川南。庄严的围城与逍遥的世外隔川相对,而这耀川就像是一条云带,隐约画出了庙堂与江湖的朦胧界限。 乘船过了川南便可沿路看到身着劲装的门派子弟,或三五成群,或独行策马,尽显武林中人的豪杰本色,义骨侠风。 耀川以南三百里有座赫赫有名的金鳞城,这里是武林各大门派势力的交界地带,因此一进城便可看到身着不同门派服饰的弟子仗剑行走于城中,与锦绣繁华的京城有着迥然不同的风貌。 此时天色欲晚,紫红色的云霞密密压在金陵城的上空,映得路上行人的脸瞳皆为绯紫色,这也恰巧隐去了洺玥的与众不同,让二人可以安然行走于城内。 “今日已赶不到寒弦宫了,不如我们在这城中歇一晚吧。” 江徵歆耸肩答道:“反正我是被你携来的人质,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喽。” 洺玥浅笑道:“姑娘并非洺玥的人质,我带你来不过是想气一气那位摄政王而已。姑娘只当来玩,不要在意身份,若何时想回去,洺玥绝不阻拦。” 只怕此时的江徵歆已如栏中撒出来的兔子,好不容易见到了绿草丛林,才不想回去那个呆了十余年的窝栏,况且这未知的江湖和那神秘的寒弦宫总引得她想去探赜索隐,没满足好奇心前她是不会回去的。 “我早在京城呆闷了,出来见识见识也好,只是好奇为何寒弦宫还在,当年不是已经被先皇剿灭了吗?” “当年寒弦宫子弟众多,遍布于各地,即便主宫被灭,依然有很多弟子幸存了下来。现在已有新宫主召集了寒弦子弟重振门派,加之寒弦宫在武林中的地位不低,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拜入寒弦宫的门下的。”洺玥答道。 江徵歆点点头,想到离渊这些年忙于收拾先皇留下的烂摊子,对江湖之事插手不多,寒弦宫有会机会重建也不是偶然。她不禁为离渊感到担心,忙问:“那寒弦宫可还有颠覆朝廷之心?那本曲谱可会引起杀戮?” 洺玥不想欺骗江徵歆,坦白答道:“杀戮或许会有,朝廷,还要看摄政王是否会像先皇一样穷兵黩武,使民不聊生了。” 江徵歆惊讶问道:“这么说来,是连年的战乱才使寒弦宫起了反叛之心?” 洺玥未答,算是默认了。 “你怎么知道?算起来那时你也还小吧。你到底是寒弦宫的什么人?弟子吗?”江徵歆好奇问道。 这个问题让洺玥住了足,好看的眼帘低低垂落,浓密纤细的睫毛在俊美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 “罪人。”他淡淡答道。 江徵歆的心不由得被那苦涩的声音牵扯出来了疼动感,她听得出这刻意的淡然是为了隐藏内心的痛苦和悲伤。他的声音明明那么轻,感觉却有千金之重,像是一个从炼狱中走出来的心死之人,要终其一生赎这深重的罪孽。 江徵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她不了解他的经历,他的曾经。一想到自己把曲谱交给寒弦宫的人也许也会为耀国埋下隐患,她不禁幽幽叹道:“愿我不会也变成耀国的罪人。” 洺玥抬起了眼帘,郑重地道:“姑娘放心,洺玥发誓定断不会陷姑娘于不义!” 此刻他的目光是真诚的,是坚定的,是坦荡的。 这样的目光驱散了江徵歆心中的忧虑,心情徒然变得明朗。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相信洺玥,即便离渊说他是妖孽,但她相信他不是。 她笑着问:“对了,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是哪个月呢,是月照九天的月吗?” “是玥出银海之玥。” 江徵歆的眼底划过一丝惊艳,赞道:“沧海月明珠有泪,真是个好名字!” 她一直觉得这个明月这个名字很女气,但现在才知道这个名字有着唯美又凄凉的寓意,犹如眼前这人,美好外表下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明媚的笑容中总有着隐隐的悲伤…… “我以后便叫你小玥吧。你也别唤我姑娘了,他们都唤我歆儿,你也叫我歆儿吧?” 洺玥心中一滞,小玥,这样的称呼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好像只有在儿时,娘亲这么唤过他。这样温暖的称呼他很喜欢。可自己也唤她歆儿吗?会不会亲昵了些?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一直活在生杀予夺,刀光剑影之中的他,所接触的女子不多,蒙着眼睛走在路上更是谁也看不到,若只和别的女子远远站着说话还能淡然应对,一旦走近便不知如何自处。 曾经面对再强大的敌人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一个女孩的名字却让他的手心微微有了汗意。 明明连身体被刺穿都能不吭一声的他,为何这个女孩一下让他有了失血的感觉? 他强作镇定,用力整理好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生涩,不那么拙讷地答道:“好,……歆儿。” 洺玥的回应让江徵歆展颜欢笑,她为又多了个熟络的朋友而感到高兴。 可那笑靥却让洺玥挪不开了目光,他喜欢她总是未言先笑的样子。那甜美的笑容犹如轻暖的风,让他那颗冰冷已久的心感到温暖。他很想让风多停留一刻,慢慢汲取些暖意,但又怕心上那层寒冰凉了风,让她感到寒冷。 在这紫霞如锦的纷乱中,江徵歆看到了那双溢满光华的紫瞳里,自己的身影无比清晰,好像掉入了一汪深潭,沉入了澄澈的水中。她的心跳有些乱了,耳根子也开始发热。她怕自己会脸红,赶忙在云霞的遮掩下跑了出去:“前面有家馆子,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第十三章 首富要赊账 江徵歆真的是有些饿了,不提去吃饭不是因为羞赧娇怯,而是因为平日里金齑玉脍惯了,一路走来对路边的哪家食肆都不满意。身在川南又远不如京城那般酒楼茶肆林立,终于遇到个店面大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这倒让洺玥微感内疚了,他是习武之人,内力浑厚体魄强劲,即便连续几日不饮不食也不会感到饥饿,一时忘记了江徵歆是个姑娘家,总是要吃饭休息才能保持体力的,不由得心中懊恼,紧随着江徵歆走进了食肆。 店里的小二是个年轻机灵的小伙子,刚瞥见江徵歆走进店中就热情地迎了过去,滑溜溜的眼珠在她身上快速扫了一遍,就猜出这小丫头是个有钱的主儿。先不言其他,光说她身上那数颗圆润且泛着七彩虹光的南珠便是比寻常富人家的更大更罕见。况且一般富家太太小姐们得了价值不菲的南珠,都会将其佩戴于最易被人看到的云鬓之间,而这小丫头身上的数颗南珠全部绣于锦鞋之上,毫不在意行走间蒙尘受损,可见是个极其富有骄奢的豪门小姐。 小二暗喜,今日应该进账不菲! 他又抬头看了看站在小丫头身后颀长挺拔的男子,先是一震,赞叹那惊为天人的绝世容颜,后是一怔,诧异于那与众不同的幽深紫眸。不过他在这金鳞城中待久了,各路奇侠异士见过不少,知道想要做好生意全靠一张笑颜如常的脸和一副讨巧识趣的嘴,否则无意间惹恼了哪位侠客,便轻松的成为了人家的刀下鬼。于是他并未多言,笑着引江徵歆她们走进了一楼左侧的雅间,并随手挂落了竹帘。 待二人落座之后,小二站在一旁卖力推荐着高价菜品,江徵歆仿佛在听,又仿若没在听,纤细的玉指在菜谱上点了点,低声说:“这个……还有这个……” 小二看到江徵歆指点的那两道菜品后感到失望,都最便宜的,怕是赚不到什么银两了。 须臾,江徵歆抬起头,微笑道:“好了,这两道有蘑菇和青椒的我不要,剩下的都来一份吧。” 最动听的话莫过于此,“都来一份”让小二露出了欣喜之色,但心地不坏的他还是好意的提醒道:“这么多菜二位怕是吃不完,姑娘不如去几样吧。” “无妨,我不知哪道菜和我胃口,你且都上吧。” “好嘞。”小二笑着点头。 他觉得这小丫头的声音如玉碎般好听,点菜的方式也委实让人受用,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倒有几分发自真心了。 忽然江徵歆想到了什么,问洺玥:“小玥,你喝酒吗?” 洺玥眉毛微挑,她要和酒吗?该陪她喝吗?还是劝她也不要喝了?…… 想了半天,他还是诚实地答道:“我不喜饮酒,喝茶便好。” “那好,一壶寒潭香吧。”江徵歆对小二道。 “姑娘,我们这地方小,没有如此名贵的酒,给您来壶竹叶青行吗?这酒清冽爽口也是不错的。” 江徵歆很好说话地道了句:“行。”然后又转头问小桃,“老大,一壶够吗?” 此时,洺玥和小二才知道原来酒是给小猴子点的。 小桃似有些遗憾地闭目点头,好像是在说:出门在外,少喝一点,无妨无妨。 江徵歆随即对小二道:“那就一壶吧。” “好嘞姑娘,您点的这些一共是五十两四钱,付了银子咱们马上上菜。” 江徵歆赶忙摆手制止住了要掏银子的洺玥,一副我有钱,我非常有钱,这钱我一定要付,你千万不要和我抢的决绝样子,然后转头脆生生的对小二道:“赊账。” 店小二一下子傻了眼,踌躇了半天才说:“姑娘,本店……不赊账。” 江徵歆眼底划过一丝可爱的狡黠,强忍着笑意正色道:“你且把手伸出来。” 小二茫然地伸出了粗砺双手,只见江徵歆从腰间拿出了一枚小方金印,哈了哈气将上面的红泥软化,然后盖在了他的手上,待金印拿起,一个繁复的家族徽记留在了手心之间。 小二转着手,瞪着眼,仔细地辨认着印子上的图案,一头雾水。 “小二哥,你且带着它去任意一家江家铺面,定能要来我今天这顿饭钱,哦,对了,你记得多要两间房钱,我们今日要留宿一晚。” “江家?您说的可是京城的江家?富可敌国的江家?”小二的嘴巴有些闭不上了,难怪这小丫头看起来这么有钱,原来竟能和江家扯上关系。 江徵歆点头:“你且去任意一家试吧,要不到再回来找我们,这位公子会付给你的。” 小二连忙应承道:“好嘞,隔壁便有一家,我这就去试试。” “且等一下,千万不要说我在这里,只说是先前的客人留下的,已经走了。”江徵歆嘱咐道。 小二点了个头,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见洺玥投来疑惑的目光,江徵歆微笑着解释道:“这一桌子菜是我点的,没有让你付钱的道理,我出门不爱带钱,带个印子倒方便些。” 江家这对兄妹都懒得很,平日出门不爱带银钱,便想了个懒法子。好在江家的店铺遍布各地,这法子纵使在逦国也行得通,所以便有恃无恐,出门随身只揣个印子。可他们俩也都是花钱没数的主,即使持印之人背地里多要些银钱也是可以的,不过他们相信人善多于人恶,没有那么多狡诈贪财之人。况且即便被多要了也不是付不起,毕竟还劳烦人家多跑了一趟呢。 洺玥的余光扫到了江徵歆身上圆鼓鼓的钱袋,问道:“既然这样,为何还要在身上挂个钱袋?” “云汐怪我总不带钱,便给我绣了这个荷包硬让我戴着,我知道她是怕我用钱时捉急,也不好拂她的好意,便偷偷用它装了糖果。” 说着她打开了荷包,里面果真躺着数十粒圆滚滚,亮晶晶,颜色不一,口味各不同的糖果。 洺玥失笑,怪不得她身上总有股淡淡的甜香味,真是个小孩子脾性。 江徵歆笑嘻嘻地将荷包递给洺玥:“诺,你尝尝,喜欢什么味的?桂花?桃子?还是牛乳的?” 说着荷包已经伸到了洺玥的面前,洺玥不好拒绝,便用匀称修长的手指拈了颗桂花糖放入口中,温暖的舌腔化开了糖粒,唇齿间香甜的味道带起了心中美好的回忆,上次吃糖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那时他还有娘亲,还有父兄…… 江徵歆笑吟吟地道:“原来你也喜欢桂花味的。” 说完,指间轻轻一抛,一颗桂花糖划着美妙的弧线落入了她那小巧粉润的口中,又一抛,一颗桃子糖准确地落入了正仰着毛绒脑袋的小桃的嘴巴里。 她总是这样,吃东西从来不好好吃,带着小桃也不好好吃。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小二跑了回来,手中还拎了个钱袋子,他又惊奇又欣喜的把这独特的付钱方法说与了掌柜听。掌柜唏嘘不已,殷勤的过来同江徵歆她们寒暄问候,然后和小二喜意盈盈的掀帘出去打酒布菜。 热菜陆陆续续上桌,使那原本不小的木桌已如独木支厦,不堪重负。小二忙从边上挪了两个桌子过来拼凑上,才勉勉强强的把这三十几道菜摆齐。 江徵歆先满了酒,敬了小桃:“老大您辛苦了。” 小桃抬手对江徵歆抱了拳,然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尽显豪猴本色。 洺玥在旁称赞道:“小桃好酒量!” 咯唧咯唧,小桃呲着白牙对洺玥笑笑,好像在说过奖过奖。 江徵歆挑了几样看起来不错的菜品尝了尝,不好吃的就让小二撤了下去。 洺玥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一个小姑娘被他带出京城,饥肠辘辘的跟他行了这么久,不让人家吃饱点总是过意不去的。 不过外面坐着的都是路见不平的侠客,见到此景心生了不满。 其中有一桌围坐着三名灰青劲装的门派子弟,看到来来回回端进去雅间那么多菜,没吃两口就又被端了出来,心中不平,大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里间外间只隔了一道竹帘,外面说的话清晰地跑进了江徵歆的耳朵里。她一脸无所谓的对洺玥说:“小玥,你知道为何耀国以前的民生不是很好吗?” “因为连年征战。” 江徵歆未置可否,继续说道:“征战让百姓有了后顾之忧,他们开始节衣缩食,鲜少去买生活所需,市面上便没有了交易,很多人的生计便也就断了。耀国这些年百废俱兴也是因为江徵羽做生意后采买建设的多了,为耀国百姓带来了很多劳作谋生的机会。比如我今天吃了这一桌菜,老板娘或许会因多赚了些钱去买布料做新衣服,那做衣服的绣娘便有了活计,她再用赚到的钱去买些米面,耕田的农户的生计也有了着落……因此,银钱是要流通的,百姓的生计才不会断。而且这银子里有一部分是要计入税赋的,花销的多,税收也多,国库充盈便也不会随意增加百姓的税赋了。所以江徵羽说的很对,挥霍银子是有利于国家和百姓的好事情。 听到这里,洺玥低声笑了,觉得江家兄妹的这套理论很有意思,但也不无道理。 正说着,一名青年男子边喊着师兄,边莽莽撞撞地跑了进来,脱力般的坐到了三名灰青劲装男子的身边,不住地喘气。 年龄最长的男子皱眉斥责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师父召我们回去了?” 青年男子边摇着头边哑着嗓子说:“不,不是,五师兄,刚……刚刚江湖中下了道追杀令!” 被唤作五师兄的男子先是虎目一睁,随后微阖,忧疑的目光从眼中溢出:“江湖中倒是很久没下过这道令了,下令的是谁?追杀的又是谁?” “下令的是古焱教,追杀的是……紫瞳之人。” 江徵歆呼吸一滞,古焱教知道洺玥是紫瞳? 话音未落,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又跑了进来,对着那四人喊道:“师兄,师兄,又下了一道江湖追杀令。” “慢点说,这次又是谁下的?杀的又是谁?” “是,是寒弦宫,追杀的是紫瞳之人。” 江徵歆震惊,两道追杀令?都是紫瞳?寒弦宫为何要杀洺玥?…… 第十四章 江湖追杀令 江徵歆低声问洺玥:“这江湖追杀令我似乎能听懂是什么,是不是有人要杀你?” 洺玥抿了一口手中的清茶,淡然答道:“是合江湖之力杀我。” “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怎么连寒弦宫也要杀你?” 洺玥并未作答,只低头喝茶,从容不迫。 江徵歆对他的反应感到意外,问道:“现在江湖和朝廷都在追杀你,对你而言这世上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你难道不怕吗?” 洺玥垂眸浅笑,他当然不怕,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已经习惯了。 江徵歆只觉得一脑门子的官司,不知这个朝廷和江湖都容不得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十恶不赦之徒,又到底犯过什么滔天大罪?她猛然想起掌柜和小二都见过洺玥,赶忙借着添酒的名义叫来了小二,低声嘱咐他和掌柜帮忙隐瞒,事过之后定有重金酬谢。 堂内有些无门无派的江湖散士已经开始议论了起来。 “一个人得罪了两大门派,就是杀了他,上哪个领赏金去?” “当然是两个都领了,哈哈哈。” “松风门的朋友,不知两个门派的赏金各是多少?” 那些身着灰青劲装的男子都是松风门的子弟,他们衣着的颜色就像水墨画上的青松磐石,翠黛相交,墨染相融,衣襟之上一只鸣唳的飞鹤犹如翱翔于云光山色之中。因此派崇尚的是高山仰止的心性,是以门中子弟皆如屹立在滚滚云风之中的苍郁古松,风骨峥嵘。 江湖之中,各个门派的子弟其实很好辨认,衣着不同,仪表风姿也不同。 松风门的少年咽了咽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回答道:“均为一千万金。” “嚯,好家伙,大手笔呀。” “为了这个,老子也干了!” “杀了此人,江湖中的地位不知又能提高多少。” 逐渐,低声的议论变成了大声的喧哗,嘈嘈杂杂,喧闹不休。 江徵歆揶揄洺玥:“想不到你的命还挺值钱的。” 洺玥淡笑道:“因为不好取。” 松风派的少年问师兄:“五师兄,如若我们遇到紫瞳之人,是杀还是不杀?” “当然杀,只是……” 只是他不知道打不打得过,杀不杀得死,一个能让寒弦宫和古焱教同时下追杀令的人肯定不只是一般的武林高手。 一般的恶徒,各门派自己就能解决了,何须穷江湖之力联手剿杀,况武林各派碍于脸面也不会随意就下道令去杀人,这不是明摆着自己门派的实力不行吗。因此江湖追杀令都是针对武林中穷凶极恶且不好对付的武功高手而下,需要门派间合力才能对付。 无名无派的江湖散士或许会为赏金杀人,但松风门属于六大门派之一,自然不屑于此,否则又与杀手何异?只不过是因为江湖上有个规矩,也是武林中的铁令,凡是六大门派下令追杀之人,必是穷凶极恶之徒,其余门派皆不能置身事外。 古焱教虽属大派,武功也高深莫测,但它不属于六大门派之一,因为它的武功邪戾,为武林正派所不齿,不愿与其为伍。但寒弦宫不仅是六大门派之一,也是先前的武林之主,它既下了这道令,其他门派必须跟随。 言论间,有七八名身着蓝色劲装的青年男子鱼贯而入,引得堂内众人纷纷注目,。 “寒弦宫?!”已经有人发出了低呼,“他们已经开始出宫寻人了吗?” 这些英姿飒爽的青年确是寒弦宫子弟,为首的弟子名叫伊凡廷,此番带着师弟们出宫是受命寻找紫瞳之人,作为川南要津的金鳞城是他们首要清查的地方。 寒弦弟子们目光炯炯的在堂中扫视了一周,并未发现要找之人,反而是看到了松风门的弟子,便互相抱拳寒暄了几句。因寒弦宫与松风门都是武林大派,关系交好,两派弟子常有机会切磋会武,是以多互为相识。 寒暄过后,伊凡廷走到柜台前询问掌柜:“劳烦请问,掌柜近日可有见过紫瞳之人?”语气虽客气,却有着很强的压迫感。 掌柜不敢得罪江家,也不敢得罪寒弦宫。但对于生意人来说,钱比命重要,想到江徵歆许诺的酬金,他强作镇定的答道:“并,并未。 伊凡廷看到掌柜面色不安,心中起疑,沉声道:“掌柜最好不要有所隐瞒,紫瞳之人是丧心病狂的恶徒,你若是包庇于他,纵其祸乱江湖,便是与我寒弦宫为敌,与整个武林为敌。” 气势汹汹,掌柜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摇着头哆哆嗦嗦答不出话来,心神不宁的他,目光也已不由得飘向了挂落竹帘的雅间。 细微的目光变化被伊凡廷捕捉到了,他迈着大步向雅阁走去,但并未掀帘直入,而是在那道竹帘前停了下。他也不敢贸然上前,谨慎的提防暗算和突袭。 伊凡廷朗声问道:“雅阁内的朋友,可否出来一见?” 此时,寒弦宫的众弟子已将雅间包围,手俱按于剑柄之上,随时准备拔剑制敌。 江徵歆已然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不由得心弦紧绷。她不知道寒弦子弟的武功怎么样,又比古焱教高出多少,洺玥到底能不能打得过这么多执剑的弟子。上次洺玥救她,一切来得突然,她根本来不及紧张就被洺玥救了下来。但这次不同,她感觉到了对方的严阵以待,一战在即。 再看洺玥,缓缓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然后还顺手摸了摸已经喝得微醺的小桃的脑袋。 江徵歆感到无语,心道:最好待会打起来,你也能这么悠然自得。 伊凡廷见里面的人不动声色,凝视竹帘的目光愈发阴沉狠厉,他又大声喊了一遍:“雅阁内的客人,可否出来一见?” 不像在询问,倒像是命令。 此时帘外已是剑拔弩张,帘内更是古井无波,却谁也没想到突然从天上传来个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 “见你奶奶个头,你们这帮臭小子,扰了老子的清梦。” 声音好像自二楼而来,众人皆抬首望去,可寻了半天,却连半个影子也没看到,这声音到底是打哪来的? 第十五章 龙游浅水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你们看房梁上躺着个胖和尚。” 众人循着看去,果真有个和尚枕臂横躺在上面,一呼一吸间,就如同仰躺着的蛤蟆,浑圆的肚皮时涨时落。他只抬手挠了个痒痒,年久失修的房梁就不堪重负般的发出了吱呀的声响,腐朽的木屑和尘土也簌簌的掉落下来。但和尚只当自己身轻如燕,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丝毫不怕把梁柱压垮。 楼下的人都仰头望着他,就像仰望莲花高座上的一尊佛像,目光迷茫且专注。只不过那并不是因为虔诚,而是出于好奇,这个和尚是怎样上去的?从什么时候就躺在那里了?这要睡梦中翻身砸下来,那得是个多大的窟窿啊?! 和尚全然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闲散地伸了个懒腰,边打哈欠边嗔道:“连赶了两日的路,也不让爷爷我睡个好觉。”说完他翻了个身,直接从梁顶滚落了下来,看似就要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却在众人哇——的一声中灵活的变换了个身形,如脚踩在棉花上一般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秤砣落地变瞬间成了残叶扫地,没有一丝声响。 和尚摇头晃脑地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啐道,“他娘的,怎么改不过来了?” 众人暗叹和尚好身法的同时也偷偷打量着他,极其高大的身形,脖子上还挂着二十余颗赤铜念珠,每颗都有碗口大小,这样重的赤铜念珠若是挂在一般人的身上,不是把脖子压弯,就是把颈骨坠断,而对于和尚而言,却与普通的木珠无异,可见是个筋骨极硬的练家子。 和尚从腰间拿下个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两口烈酒,睨着眼问道:“你们瞎嚷嚷什么呢?谁找什么紫瞳人?” 馥郁独特的酒香味弥漫了出来,引得大家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入腑淳甘,不尝已醉。 和尚破戒饮酒已使得伊凡廷连连皱眉,但还是忍着性子回答道:“紫瞳人乃是十恶不赦之徒,我等正在奉令追查。” “哈哈,这倒有意思了,老子许久未下山,不知江湖什么时候出了个紫瞳恶徒,你们倒与我说说他做了哪些恶事?” 伊凡廷一时语塞,他只收到了追杀的指令,并未得知具体缘由。 旁边有个寒弦宫的小师弟沉不住气了,嚷道:“既是宫主下令捉拿,定是做了很多坏事,还需一一列举吗?” “宫主?什么宫的宫主啊?”和尚摸了摸肚子,懒洋洋地问道。 “当然是寒弦宫了,你没长眼睛吗?看不出来吗?” 小师弟对于寒弦宫的威名有着盲目的自信,即便现在寒弦宫大不如从前威风,但穿了这身宫服出来也是没有人不认得的。 和尚冷哼了一声:“爷爷我横行江湖那会儿寒弦宫可不穿这鸟色的衣服,问天那老匹夫生怕别人不知道寒弦宫换了主,衣服颜色也要变一变,净干这些没脸没皮的事,可见寒弦宫世风日下,愈发堕落不堪了。” 寒弦弟子哪里受得了这番调侃,不仅引以为傲的寒弦宫被侮辱了,连敬重的宫主也被恶意诋毁,盛怒化作激奋,均拔出长剑做了迎敌的招式,喝道:“和尚,看剑!” 和尚见状赶忙抬手制止:“且慢,打架可以,但别洒了我这葫好酒。”说着要把酒葫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寒弦宫的弟子只当他是怕了,找借口溜走,快速抬剑封住他的去路,然后手腕猛转,刺向和尚的要害。 和尚脚下溜油,身如拂柳,轻轻盈盈地避开了剑锋,稳稳把酒葫放在了一旁的桌子,然后才抬手去攥住了向他刺来的两柄长剑,左右手一齐用力,把剑双双捏碎在虎掌之中,谑笑道:“现在就让老夫来试试你们这些娃娃的功夫吧。” 和尚的的眼神变得凌厉,好像在告诉眼前的这帮小子永远不要把舔爪子的老虎当做柔顺的猫儿,殊不知它舔的是捕猎后留下来的鲜腥血液,待鲜血把兽欲勾起,那眼中的凶狠劲儿就藏不住了,面对一群出生的牛犊,只有残忍与玩味。 寒弦弟子虽然诧异和尚武功高强,但也沉稳的使出了霜天雪舞剑法,从四面八方攻向和尚的要害。 霜天雪舞是寒弦宫的一大绝技,这套剑法的精妙之处在于攻守兼备,一招一式都无懈可击,不给对手任何反击的余地。现在同时被这么多名弟子使出,把和尚包围在了一个剑圈里,已看不清里面的和尚,只看见明晃晃的剑光在堂内快速流动。 可和尚哪里是好对付的?他如八臂猿猴一般,把刺过来的剑纷纷格挡开,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这次他没有把剑捏碎,而是存心想试一下寒弦弟子的剑法,所以手下留有余地,但越试越失望,打到后来觉得索然无味,招式都懒得接了,看到一只剑刺向自己的腹部也没有躲闪,就由着那剑就插入肉中。 本以为利剑入肉,穿肠破肚,但并没有穿透皮肉的声音,也没有鲜血淳淳流出,反而是和尚大笑着将肚皮中的利剑弹出,把执剑之人震开了三丈,而他的皮肉却丝毫无伤。 堂内的众人皆怔住,难道他修了金钟罩铁布衫吗,怎么刀枪不入?和尚这样好的武功在江湖中不说数一数二,也能排入前十,可堂内游历最多,见识最广的人也并未听说过当今江湖高手里面有谁是出家人,难道真的是因为久居山中不出,所以无人知晓他的名号? “哈哈哈,寒弦宫的弟子也不过如此,这霜天雪舞剑法也是稀疏平常,不值一提。” 放肆的大笑声中交杂着浑厚的内力,震耳欲聋。 门派子弟最看重的就是本门派的脸面和名誉,比武过招间输给了对方,宁愿被说是学艺不精,也不愿意让人耻笑门派的功法不强。若门派的地位因此受到了动摇,变得岌岌可危,怕是连些江湖散士都瞧不起。 寒弦子弟均怒不可遏:“可恶的和尚,怎可诋毁我派剑法。” “问天那老匹夫在寒弦宫呆了三十余年,就学会了个剑法,所以也只能教你们剑法。他功夫差,却有一张好嘴,哄得你们这些娃娃们以为学到了寒弦宫的精髓,可是拿出去和人家一较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实在是抹杀了寒弦宫以往的威风……” 松风门的弟子看不过寒弦宫被欺,抬手挥出十余枚幽深碧绿的松针向和尚飞去。这碧玉松针是松风门独门的绝技,只有内力深厚之人才能将松针使出破竹碎石之势,因此松风门的弟子个个内功扎实,出手如风。 可是和尚的内力更是深不可测,广袖轻挥,绵柔回手,再轻轻一抖,松针便尽数从他的袖中掉落在了地上,如散落的碎屑一般,再无了刚刚凌厉的势道。 “松风门的独门绝技竟还是这样柔弱无力,也不知道你们的席掌门现在将这绝技练好了没有?” 一下得罪了两个门派,寒弦和松风两派弟子不堪重辱,一起袭向了胖和尚。 那边打的虎虎生威,剑影和飞针在空中交织乱舞,堂内的客人们怕被误伤早都跑走了,掌柜的和店小二也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出来,江徵歆忙拽洺玥的衣角:“小玥,小玥,我们还不趁乱走掉吗?” 洺玥看了江徵歆一眼,无奈道:“金鳞城里就这一家像样的客栈,走了我们今夜就没地方住了。” 江徵歆:“……” 和尚手下没留情,没过多久就将两派的弟子赶出了客栈,然后拍了拍肚皮回身拿酒,却不想桌上的酒葫芦早已不见了,再看一眼角落里蹲着个小猴,抱着他的酒壶喝得淋漓畅快。 和尚暴跳如雷,刚才打架都没这么不淡定过,伸了虎掌去捉小猴,大叫着:“泼猴,还我酒来!” 猴子抱着葫芦转身就跑,一下子钻进了雅间,隐匿在了竹帘之后。和尚马上追了过去,挥掌将竹帘震作齑粉,虎爪破风而来,正欲去抓桌上的小猴,却不想突然被一支玉箫点在神门穴上,瞬间泄去了所有的力道。 和尚微诧,看到点他穴道的是个白衣人,正背对着他坐着,所以看不清容貌,但好似是个年轻人。白衣人并未回身便已猜到了掌风的去向,还准确地点在了他的穴道上,实力不容小觑。和尚平生最佩服武功高手,一旦遇上武功比自己好的定要结交切磋,他刚要开口与白衣人说话,就被那发出咯唧唧嘲笑声的猴子弄得恼羞成怒。和尚觉得自己刚刚对付的是一只猴子,并未使出全力,既然这白衣人想包庇猴子,正好可以借机试试他的武功,于是手上又加了力道,向白衣人袭去。 虎掌已如灌满了飓风,碎石也只在顷刻之间,但就在此时一声厉喝传来:“元祖住手,不得无礼!” 第十六章 花前月下 门口站着一位气宇不凡的中年人,年逾四十,但年轻时轩然霞举的气韵犹在,一双凤目含嗔,锐而不厉。 和尚见到了故人,虎掌垂落,转瞬换了笑脸:“宇文,我在这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呀?” 宇文晋不愿睬他,径直走到洺玥面前,抬手施礼道:“属下来迟,少主恕罪。” 低沉的声音犹如平地惊雷,把江徵歆和和尚都吓了一跳,她们同时睁大双眼,什么?少主? 洺玥淡笑道:“宇文先生不必多礼。” 和尚虎目之中尽是茫然,仔细地看了看洺玥,当对上那双紫瞳之时,一下跪在了地上:“元祖未及时认出少主,还险些对少主动了手,真是罪该万死!” 洺玥微笑着起身去扶元祖:“不知者无罪,祖先生不必介怀。” 元祖不肯起身,双手攥紧了洺玥的胳膊,哽咽道:“属下有罪,这些年只顾自己贪图享乐,躲在山中快活,让少主一个人受了许多苦。若不是宇文修书与我,我竟不知少主还活在世上,属下心中有愧。今日得见少主安然无恙,还有如此风采,属下实在是太高兴了,属下,属下真的是很想念少主。”说着竟已是涕泗横流,激动不已。 “祖先生,过往的事又怎能怪你呢,我们多年未见,不要跪着说话,快请起吧。” 元祖擦干了眼泪,眼圈却还通红,转头嗔怪宇文晋:“都怪宇文,不告诉我少主在这里,让我险些铸成大错,丢尽颜面。” 宇文晋冷哼:“我也不知道少主会在这里,一切都是巧合。我与你约在这里见面,刚到门口就看到你欲对少主动手。这只能怨你自己,去山中修行了十余年,暴躁的性子还是没有改过来,佛经都白念了,斋饭也白吃了。” 元祖被宇文晋嗔责了一通也没有生气,反而是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挠着脑袋不知所措地嘿嘿傻笑。 江徵歆看了元祖一眼,猜到了宇文晋比元祖厉害一些。 洺玥为宇文晋解释道:“这不怪宇文先生,我本与宇文先生约在寒弦宫见面,天色晚了,才恰巧在这金鳞城歇下,他也不知。” 元祖瞟了江徵歆一眼,知道是这小丫头拖慢了脚程。 宇文晋询问元祖:“你怎么和少主动起手了?” 元祖忿忿道:“收到你的信后我就立刻下了山,连赶了两日路有些困乏,于是就跳上梁顶眯了一觉,谁知听到一群寒弦宫的小徒弟嚷嚷着要追杀少主,我心中生气就教训了他们一番,然后就看到这臭……这小猴子偷我酒喝,其实是想教训猴子的。” 说完他狠狠剜了小桃一眼,小猴被吓得立马放下手中的酒壶跳入了江徵歆的怀中。刚刚洺玥护着小桃,元祖也知动不了它,就只能又拿宇文撒气。 “你也是,早些告诉我,我也能收拾干净了再见少主,何至于弄得这番狼狈,都怪你,晋老儿。” “我是想早些告诉你呢,本以为你死于那场宫灭,谁知道你躲在山中逍遥,我也是才找到你。” 元祖摆手道:“唉,别提了,当年我只以为寒弦宫亡了,大家都死了,心灰意冷才剃度出家。不过好在老天有眼,少主还活着。如此看来我念经拜佛还是有点用的你说是不是,晋老儿?哈哈哈……” 宇文晋凤目乜斜,声音冰冷:“再叫这诨名,我把你送回无涧寺去。” “哈哈,我已经不是无涧寺的和尚了,主持也不会收我的。从得知少主还活着的那时起我就还俗了,以后追随少主,辅佐少主。” 元祖笑得开心,拿起桌上的酒壶往嘴里猛灌,却不成想半滴也倒不出来:哎呀,你这个臭猴子,酒量怎么那么大,我半壶好酒都让你喝完了,这可是在南山下埋了十年的般若汤。” 江徵歆怕元祖生气,赶忙劝道:“前辈您别生它气,回头我替它陪您十坛好酒。” 元祖却是不以为然,嘟囔道:“一个女娃娃知道什么是好酒?一般的酒老夫可是不喝的。” “那是当然,自不是一般的酒。不知前辈可喜欢秋露白?” 宫廷御酒秋露白,元祖听到后眼睛一亮,脸上却还端着。 “金茎露,龙脑浆,还有猴儿酿,猴儿酿可是这小猴子自己摘了山中的果子酿的。” 这些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名酒,尤其是猴儿酿,若想找到诸猴藏百果的山洞何其难,大多数人一生都难得偿上一口。 元祖终于端不住了,喜上眉梢:“倒也不需十坛,仅一壶猴儿酿足以。”他看江徵歆长得可爱,说话也好听,笑问道,“这个女娃娃聪明伶俐,你叫什么名子呀,怎么跟我家少主在一起?” 江徵歆刚要说自己的名字,洺玥就替她答了:“她是无泪先生,帮我们找回了《若水》。” 洺玥知道元祖向来爱憎分明,他若是喜欢谁,便对那人千好万好,披肝沥胆,若是厌憎谁,便避之若浼,以后恐再难结交。且他对机关遁甲痴迷至极,玄铁匣及寒弦宫的许多机甲都是出自他手。是以对于元祖而言,神机妙算的无泪先生远比富埒陶白的江家小姐更能得到他的善意。 果真,元祖诧异且惊喜地对江徵歆道:“什么?你就是无泪先生?无泪先生竟是个小女娃?乖乖不得了,老夫可佩服你得紧啊!” “前辈您知道我?” “当然了,我也曾想去无泪楼与你切磋一番,但我遁入空门后已将钱财散尽,没有千金可登门拜访。” 江徵歆摇头叹道:“世人对无泪楼多有误解。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奉金而来多为求愿,而我更期得遇志同道合之人切磋学习,又何须金银这些俗物。” 元祖端起酒杯朗声大笑:“对胃口!我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豪爽尚义之人,我干了这杯酒,敬你这个女娃娃。” 是夜。 小桃的鼾声如雷,震得江徵歆睡不着,她望见窗外银月如钩,便蹬了锦鞋出门下楼,踱步到客栈的庭院里赏月。 如练的月光铺洒下来,把庭中一株花开满冠的白海棠照得愈发晶莹洁白,晚风袭来,花瓣轻柔飘洒,花香溢满庭院,有一白衣人站于花树之下,似雪为骨,冰为魂,仙气飘飘欲羽化而去。一声细浅的脚步将他唤回红尘,转身回首,用流光溢彩的紫瞳看向了来人。 白衣人见是江徵歆,开口问道:“怎么出来了?睡不着吗?” “恩,小桃醉了,呼噜声音太大吵得我睡不着。我出来散散步,等困意上来再回去。” 江徵歆走到洺玥身边,问道:“你怎么也不睡。” 洺玥不想告诉她今夜或许有人来袭,自己在这里为她们守夜就好,又何须让她担惊受怕,不能安枕。可他素来坦荡,未对她说过谎话,于是第一次,很生疏。 “……我……我也睡不着。” 好在江徵歆不是心细之人,并未有所察觉,眨了眨眼睛,她说:“那我们聊会天,正好有件事情想问你。” “好。” 衣袖轻抚,洺玥将两处石凳上的花瓣拂落,与江徵歆一同坐了下来。 地上花瓣纷纷,覆了两个人的影子。 江徵歆看着洺玥问道:“入地宫取铁匣之时,我曾险些被流火击中,隐约看到有光影闪过为我挡住了流火,当时救我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洺玥见她猜到了,便点头承认了。 江徵歆又问:“你知道古焱教会来抢铁匣,所以才跟来的吗?” “我当时也不确定,只是猜测。” “那你有同别人提起过吗?” 洺玥摇头:“这件事只有我与宇文先生知晓。” “除了离渊,我也未告诉过其他人,看来是护卫中有古焱教的眼线了。” 她为离渊感到担心,古焱教在宫中安插眼线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的势力侵入朝廷究竟有何意图?细思极恐,这些事情需早些告知离渊,让他多加防范。 至于洺玥是怎么猜到无泪楼与江家的关系,以及如何知道地宫入口,她不想问了。若洺玥不想说,问了倒叫他为难,而且知道了这些也没有用,洺玥这个人她一直猜不透,倒不如好好欣赏此时的良辰美景,还有……美人。洺玥长得很好看,却没有女子的娇柔之美,而是属于男子的那种俊美,此时白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愈显此人铅华弗御,雪骨冰魂。这样看来,风花雪月好似都有了,只差…… 江徵歆指了指洺玥手中的玉箫问道:“你的紫箫如烟似雾,有缥缈朦胧之感,是烟紫玉吧?” 洺玥点头。 “对你而言这是武器,还是乐器?” 洺玥笑了:“于敌人是武器,于友人是乐器。” 江徵歆也笑了:“我应算是友人吧,今夜可否为我吹奏一曲?” “既然你想听,我就吹一曲安神助眠的吧。” 洺玥修长的手指按于箫孔之上,眼帘低垂,薄唇轻启。 玉箫声动,余音袅袅,音入杳冥,宛若风吟。 花前月下,吹箫之人,美如谪仙。 江徵歆看着皎白如冰的花瓣飘落在洺玥的墨发之上、衣袖之间,一片,两片,三片…… 美景良辰,如梦似幻…… 她,甘于沉沦…… 一曲毕,洺玥抬眸看到伏在石桌上梦香沉酣的江徵歆已被海棠花瓣飞落了一身,洁白晶莹的花瓣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像一个个小花钿,俏皮可爱。她脸上的线条很柔和,没有半分侵略感,娇润的粉唇含着笑意,浓如蝶翼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微微颤动,应是做了什么好梦。 洺玥轻轻将她抱起,缓步上楼,带她走入了自己的房间。 第十七章 云麓山巅 将江徵歆放在了床榻上,洺玥拉过被子为她盖好,然后轻阖了房门,又回到了庭院中。 他知道寒弦宫已经有所察觉,夜里或许会派人来刺杀,他不想掉以轻心,毕竟这里还有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家。他把她带进血雨腥风的江湖,就要护她周全。他也希望宇文晋和元祖可以安心休息,对他而言,他们是恩师,是故人,是挚友…… 于是他甘愿放弃了一夜的好眠,为她们守夜。 空庭幽寂,万家灯火灭,深夜中,二十余名黑影杀手夤夜而来,在屋檐与夜幕的交际处迅疾飞掠,如觅食的黑鸦,带来了死亡的气息。 洺玥飞身上了屋顶,右手抬起玉箫挡住了来人,左手食指贴于薄唇之上:“小声一些,别吵了他们的好觉。” 为自己也好,为别人也好,刀光剑影,他从来都是一人去挡。若说年幼时还软弱可欺,现在他已把自己修炼的足够强大,把想要保护的人置于身后,独自面对一切凶险厮杀。 白衣猎猎,独自向敌,朋友也好,属下也好,他不会让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一声朗笑传来,两道身影掠上了屋顶,一左一右站在洺玥的身后,袍袖轻扬,气势逼人。 “少主,打架怎么也不叫我?”元祖笑嗔道,“收拾这群小贼何须少主亲自动手,让老夫来与他们过招便可。” 宇文晋并未多言,抬手间,数枚银叶镖已向杀手飞去,漆黑的夜幕被凌厉的光影割开了一道道口子。 睡梦中,江徵歆看到了好多个洺玥站在她的面前,瞎眼公子、紫瞳人、朝廷钦犯、寒弦罪人、江湖恶徒、少主,她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走近一些,幻影就碎了,好像没有一个是真实的……最后,她看到有个朦胧的身影坐在花树下吹箫,柔和且温暖,她踌躇不敢上前,担心若再被自己碰碎,那个人是不是就真的消失了…… 她睡觉向来轻浅,刀剑碰撞的声音和砖瓦踩踏的声音让她醒来,眼中还带着困意和茫然。陌生的房间里,没有小桃的呼噜声,也没有小桃的酒臭味,而是一种如有若无,舒适的,好闻的味道,像是……洺玥身上的味道。 ……洺玥?! 意识逐渐清醒,刀剑的声音也愈觉清晰,她跑到窗边,正巧看见数道黑影向天边掠去,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刚刚发生了什么?暗杀么?洺玥他们有没有出事?想到洺玥,想到追杀令,江徵歆的一颗心陡然悬起,向房间外跑去,她现在才意识到,无论洺玥是谁都不重要,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 然而就在猛然打开房门的那一刹,她怔住了。 洺玥正站在门口,手做敲门状,一副欲敲不敲,犹豫踌躇的样子。他不知道该不该进来,但也担心江徵歆的安危,想确认她无事,正思忖着,门开了。 两人互看了一会,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没事吧?” “吵醒你了?” 洺玥笑着放下手,恢复了淡定从容:“无事,有几个小贼而已,祖先生已经去追了。” 江徵歆点了点头,对上洺玥柔和的目光,心不知不觉就安静下来。短短两天时间,面对了四次厮杀,眼前这个人总会给她很安心的感觉,好像天塌下来都不用怕。 “我睡的房间好像不是我自己的。”她说。 “是我的,这间没有呼噜声。” “那你睡哪里?” “不用管我,你安心睡吧,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江徵歆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了洺玥手上的鲜红:“等等,你受伤了?你的手在流血。” “没事的,一点小伤而已。” 洺玥把手背向身后,企欲隐藏,却被江徵歆拉住了手臂,带进了屋内。 “还是要包扎一下的,明明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呢?” 她让他坐了下来,从怀中拿出一粒白色的药丸,边细细研磨成粉,边对他说:“这药可止血生肌,亦可解毒,保你的伤两日即好。” 药是她进地宫前带的,为了以防万一,现在看来是带对了。 江徵歆为洺玥轻轻擦去手背上的血迹,却看到伤口的边上还有其他伤疤,深浅不一,大小不同。有些看似已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浅淡了许多,却固执的不愿消失,一定要让主人记住那些痛苦的回忆。在这样好看的一双手上,伤疤就如美玉上的瑕疵,让人心生不忍。 “疼不疼?” 她想问,这个伤口疼不疼? 她也想问,以前受伤的时候,疼不疼? 被哥哥保护的很好,也幸运的从来没有受过苦,而有些人明明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已受过了很多磨难,经历过了很多痛苦,那个时候是不是连站在他身边保护他,为他遮风挡雨的人都没有? 她轻轻地为洺玥吹了吹伤口,像小时候跌伤划伤时都会习惯地吹一吹,好像那么一吹就会不疼了。 微风带来的轻痒,比疼痛的感觉更让人脊骨发麻,洺玥不禁缩了缩手,却被江徵歆一下捉住了指尖:“疼也忍一忍,一会就好了。” 轻声安抚,她以为他怕疼。 静如潭渊的紫眸里泛起了涟漪,一直在受伤,一直在流血,从来都比这伤得更重,血流更多,忍一忍都过去了,这样的小伤,实在无甚痛感。但看到她在小心为自己上药,细心地为自己包扎,还关切地问他痛不痛,他感到很暖,好似在刺骨冰雪中踽踽独行了很久的旅人第一次有了靠近篝火的权利,明亮的火焰灼的他眼睛发酸发痛,却还是想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哪怕被灼伤,被烧成灰烬,也想抱着这捧久违的温暖不再撒手。 没想到如今还会有人问他痛不痛,真好…… 但他从不贪心,从不渴求,从不奢望,哪怕这篝火再好,他也只会远远的站着,看一眼,转身走开…… 他没有拥有温暖的权利…… 付不起享受关怀的代价…… 他是罪人,是囚徒,是洪水猛兽,是,自己都厌憎的人…… 孤灯燃着残火,将两个人的脸渡上一层淡薄模糊的光茫,他们各有所思,便都不再言语,看着雪绡帕子一圈一圈覆在伤口之上,将它隐藏,等它自行愈合…… …… 早上起来,元祖已换上了一身玄色衣服,护臂和长靴使得他更显魁梧有力,黑皮腰带上一只银色虎首凛凛生威,此时站在街边与宇文晋谈笑风声,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再看慢吞吞出来的一人一猴,疲倦困乏的江徵歆眼下一抹乌云,精神奕奕的小桃满眼放光。 江徵歆瞪了小桃一眼——哼!都怪你我没睡好。 小桃搔头一脸茫然——咦?我怎么得罪她了? 一行四人行至云麓峰底,抬头望去,只见雾霭苍茫之中,九座被鬼斧劈开的巍峨险峰直入云端,难窥其后真容。青山间数道飞瀑流泉也被冷云截断,似水从天上而来。 寒弦宫主宫位于云麓最高峰之巅,北面为壁,南面为崖,空谷清幽,遗世独立。宫下设有八奇门,每门各占一峰,峰与峰之间以廊桥石栈相连。因峰顶常年云雾缭绕,寒弦宫亦被世人称作仙境之宫。 元祖叉着腰对江徵歆道:“小丫头,我们到寒弦宫的地盘了。” 因为无泪先生的身份,元祖已经把江徵歆从女娃娃破格提升成了小丫头,但他还是不喜欢叫江徵歆的名字,觉得不够亲切。 江徵歆环顾一周,并未看到上山之路,也并未看到宫门和宫宇,想来寒弦宫应在这山峰之上,隐于云雾之后。如此易守难攻的山势,真不知当初古焱教是怎么攻下的寒弦宫的? 她好奇问道:“这样险峻的高山,无门无路,我们究竟要怎样上去?” 第十八章 仙境之宫 元祖抬手指了指那道从万仞高崖上飞湍而下,砯碣震天,水沫飞溅的瀑布,道:“那便是正门了。” 江徵歆怔怔地望着元祖指的,此间最大的瀑布, 奔腾而下—— 声震山岳—— 雷霆万钧—— 粉身碎骨—— 江湖人都是这么开玩笑的吗? “祖先生,这里肯定还有其它的路,对吧?” “当然有,山下均未设阻,随便怎么走都可以,只要能爬上去就行,不过山上数百道的暗箭机关你都要过一遍,还要设法躲开巡逻弟子的视线才行。” 怎么听起来都是死路一条?见元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江徵歆惴惴问道:“那我们走哪一条?” “当然是走正门了,回自己家难道还要偷偷摸摸的吗?” 江徵歆咽了咽口水,劝道:“我们还是旁门吧,看起来好似容易些。” “小丫头,有我们在,你怕什么?你跟我来。” 说着他带江徵歆走到了瀑布之下,虎掌高抬,以雄浑的内力将水帘托起,打开了一条水汽氤氲的通道,“怎么样,没骗你吧,自己家的门有什么打不开的。” 江徵歆失笑,别家都是石门木门,没想到寒弦宫竟是水门……若非有点功夫还真进不去。她早已听说内力高深之人可将掌风扫到几丈开外,震断大树巨石,如今亲眼得见武学高深精妙,不禁心悦诚服。 四人走过水幕后,一切变得豁然开朗,水光潋滟,草木葱茏,绵延而上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头,遥遥消失在幽郁的山林之间。 石阶起始处正站着六名守门弟子,见有人兀自闯入,执剑走向四人询问来意。可还未等宇文晋开口作答,六名弟子已被洺玥吓得神色俱变,纷纷拔出佩剑戒备起来,另有一人仓皇跑上山去传报——紫瞳之人来自投罗网了! 元祖对着踉跄上山的弟子大喊:“去告诉问天老匹夫,少主回来了,他祖爷爷回来了,晋老头也回来了,让他快快出来迎见。” 守门弟子被气得满脸通红,大着胆子喝问元祖:“你……怎敢口出狂言,管我们宫主叫……叫老匹夫。” “我叫他老匹夫怎么了?我还叫他龟孙子呢,当年若不是我犯糊涂,让他爬上了宗主之位,他如今也没能耐把追杀令下着玩。” 一旁的宇文晋看出了江徵歆的疑惑,向她解释道:“寒弦宫主之下有四位宗主,宗主之下又有八位门主。论武学才干,元祖配得上宗主之位,但他懒惰,把宗主之位让给了问天,自己甘心只当门主,于是才致问天有了权力号召旧部,登上宫主之位。” “原来如此,那宇文先生您是……?” 未等宇文晋说话,元祖就抢着答道:“他自然是宗主,你看他的模样也应猜到了,不过我年轻那会儿可比他俊,我若想当宗主也没他什么份。” 宇文晋冷哼一声,一枚银叶镖飞向了元祖:“满口胡言,寒弦宫向来良才善用,能者居之,若论相貌,你连门主也当不上。” 元祖闪身躲过,咬牙道:“宇文你是不是瞎啊……” 二人多年未见,只热乎了一会儿就掐到现在,实是因为积习难改,从年轻时就如此相处了。宇文晋足智多谋,心性坚韧,很少有事情能动摇他的心志。正因如此元祖才喜欢撩他的逆鳞,并孜孜不倦以此为乐,一旦看到宇文晋生气,他就开怀不已。宇文晋最初还忍着性子,不与元祖一般计较,到后来实在忍无可忍,便开始对元祖“痛下杀手”,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以及更胜一筹的武功对元祖进行言语和身体上的双重攻击。是以龙虎相斗,胜的总是一方。 两人斗嘴,洺玥从来不管,甚至微笑旁观,因为他也很好奇,元祖到底何时才能扳回一局。 江徵歆幽幽叹气,还未上山已经开始打上了,等上山之后,还有力气打架吗?为了缓和气氛,她忙转移话题,问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吗?” 对于元祖而言,宇文晋是个深谙世事的老狐狸,总是对他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而江徵歆则像个初出茅庐的小白兔,随便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都能让她对自己心生敬佩,所以他更喜欢同江徵歆说话。 他忙抢着答道:“当然不,只是先把那小徒弟放上山,让问天做好准备出来相迎。” 话音未落,他就欺身上前将五名弟子的穴道点住,然后转身笑道:“好了,我们走吧。” 元祖的身法极快,守门弟子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就这样被定在了原处动弹不得。 四人气定神闲的上山,一路无阻。 宇文晋与元祖两位大宗师当年在武林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寒弦宫覆灭后双双归隐,如今龙虎再度出山,霸气依旧,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吓得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巍峨的大殿之前,问天已率众弟子严阵以待。当白衣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浑身是血,眼中满是恨意孩子。他当时就知道,如果那个孩子活下去,一定会回来报仇,所以他痛下了杀手,让他消失在人世之间。可他为什么还活着,甚至还有宇文晋和元祖追随于左右。 问天心中的不安感陡然而生,随着血液蔓延至全身。 十年后,那个孩子终于长大,回来向他追讨血债了…… 有些年长的弟子已经认出了宇文晋和元祖,也认出了洺玥。在宫难发生之时,他们或是在外游历,或是接受了任务下山,所以才得以幸免。早些年他们还想要知道真相,欲报宫仇,但新任宫主选择让他们淡忘、劝他们放下。久而久之,他们便把不堪回首的往事放在心中,作为幸存下来的旧部,一心只想要重振门楣,再塑寒弦宫昔日的威名。 对于宇文晋和元祖,他们敬重有加。因为年少时曾得二人指点过武功,教授过心法。从那时起,他们就立志有朝一日要成为像宇文宗主和祖门主一样厉害的人物,在武学上有所造诣。 对于洺玥,他们不知道该怀有怎样的情感。他是先宫主之子,自幼聪敏懂事,天赋异禀,是大家都很喜欢的小师弟,没有人在意过他天生紫瞳,甚至大家都很喜欢这样一双璀璨如星的双眸,有时还会说——“阿玥生得好看,眼睛也美,长大后定是会颠倒众生的。” 可谁能想到一夕之间可爱的小师弟变成了转世妖魔,为寒弦宫带来了灾难。以至于大家得知他还活着时,问天在下追杀令时,以及他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没有人知道该作何反应。 但敬重的宇文宗主和祖门主站在他的身边,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切都…… 炽阳将山峦间翻涌的流云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也将大殿前对峙众人的轮廓映得更加清晰分明。 阳光普照万物,不分人间善恶,辨不出孰正孰邪,孰是孰非。 问天眼帘轻阖,再抬眸,目光已是波澜无惊。 一路走来,他经历过风雨无数,深信这次也会安然度过。十年前没有杀死的人,如今再杀一次也无妨,手刃紫瞳妖孽,会为他筑起神台,成为江湖中最受尊崇的人物,到那时他就可以轻易的称霸江湖了。 问天负手而立:“你终于是回来了。” 第十九章 巅峰对决 问天的目光扫过了洺玥身边的宇文晋和元祖,又道:“还带回了老朋友。” 元祖冷哼一声:“谁与你是朋友?” 问天笑了:“十年未见,祖门主莫不是已经淡忘了同袍情谊?不过也无妨,祖门主忘了,我却没忘。如今你与宇文宗主回来,可继续接任原来的位置,我会对二位敬重如旧的。” 他没有在说笑,宇文晋与元祖皆为良将,若能归顺于他,无异于如虎添翼,称霸武林指日可待,不仅如此,还能改变此时的局势,让洺玥更加孤立无援,唯有束手就擒。 元祖戏谑问道:“哦?是吗?可是我们回去,置少主于何地?你已经下了追杀令,难不成要我们和你一样诛杀旧主之子,背上不忠的罪名?” 问天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朗声道:“紫瞳之人乃是天降妖孽。当年我寒弦宫宫灭人亡,皆是他带来的灾难。我杀他,是替天行道,以慰我寒弦数万子弟的在天之灵。我身为寒弦宫主,断不能容他存于世间,再做出伤害我寒弦宫之事。” 他的声音很大,要让所有人都听清,他是在替天行道! “哈—哈—哈——”元祖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捂着肚子大笑起来,“问天,你在寒弦宫这么久,功夫没学好,却学会了古焱教阴险毒辣,蛊惑人心的手段,你倒是说说,是怎么学来的?” 问天的目光阴晴不定,强忍着性子道:“我说的是紫瞳妖孽,又与古焱教何干?我知你心念旧主,但你和紫瞳妖孽站在一起,与江湖草莽又有何异?还会落得被人追杀的下场。但你若诚心追随于我,我可许你宗主之位,” 元祖愤而怒骂道:“呸,老子若稀罕这个,也不会跑去山里当了十余年和尚。” 宇文晋抬手拦住了元祖,缓缓开口道:“问天,我想你应该听说过一个预言——紫瞳降世,皇权不复,生灵涂炭。” 问天点头道:“这个自然,既然宇文也知道这预言,若还甘心与妖邪为伍,岂不是太过怙恶不悛了?” “但你更应该清楚这句话其实应该是——紫瞳生,古焱亡,灵泪尽,我说的没错吧,问天。”宇文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问天,“当年古焱教得到此预言后忌惮少主天生紫瞳,所以才构陷寒弦宫谋逆,诬蔑少主是天降妖邪,可颠覆皇权,蛊惑先帝与他们联手屠戮寒弦宫。而你,早与古焱教勾结,在中秋宴时对宫主及众人下了软筋散,才致寒弦宫无力抵抗,最终宫灭人亡。” 问天面色阴沉,怒喝道:“无凭无据,单凭一张嘴在这里信口雌黄,蛊惑人心,宇文晋,你以为会有人信吗?” 他心中已满是杀意,不再期待将宇文晋和元祖收归麾下,抬了手,欲让弟子发起攻击。 一直沉默的洺玥终于开口,声音冰冷淡薄得如初凝的湖冰:“问天,你要拉着这么多人给你陪葬吗?” 问天闻言大笑:“我莫不是听错了?你们只有四个人,而这里有近千寒弦弟子,若得我诏令,其余八峰奇门万名弟子也会火速赶到。你怎敢出此狂言,未免太小看寒弦宫的实力了吧。” 洺玥嘴角轻勾,神色依旧淡若水,冷如冰:“不,是你太小看我了。” 如此淡漠的神情让问天的不安感陡然而生,他凝视着洺玥,眉头紧锁,不知生死战前,对方缘何有恃无恐? 就在此时,一名弟子仓猝来报:“宫主,不好了,有人攻上了峰顶。” 问天心中一凛,喝问道:“什么人?来了多少人?” “弟子不知,但来人都是武功高手,我们……撑不住了。” 问天猛然转头看向洺玥,目光中已有了一丝慌乱,这就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吗?他怎么还会有帮手? 而后,眼前的一幕,让那一丝慌乱迅速破土而出,枝开叶蔓,遍布了双目。 逆光之处,无数白影飞掠而来,像白隼般联翩而至,轻灵落于洺玥身后。这些白衣人身着寒弦宫旧时的白色宫服,除了双腕上戴有银色护腕,衣饰佩剑上均无任何纹绘,素若清霜,净如银雪。 “是寒弦子弟!……怎,怎么会?”问天颤声道。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已经死去的寒弦弟子的怨魂来向他复仇了。 当年宇文晋找到流落在外奄奄一息的洺玥后,将他带入了极南山谷隐居起来。在这十年中,宇文晋暗中搜寻旧部,培养新人,亲手带出了这样一批精锐子弟。他们秉承着寒弦宫上善若水的心境和坚韧如冰的意志,在衣饰起居上清寡无奢,在武学造诣上出类拔萃,隐忍蛰伏了十年,终于回来一雪前耻了。 为首一人抱剑行礼道:“禀少主,八峰奇门的弟子已尽数被围困。” “可有伤亡?” “依着少主的意思,我们并未下杀手,只是将他们都困于峰顶,无法听从问天调遣。” 问天的震惊已经到达了极点,短短时间就能将八峰弟子围困?白衣人的武功岂非远在寒弦弟子之上。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如此窘境,若非要争个鱼死网破的话,那他身后这千余名弟子的胜算又是多少? 洺玥已看出问天准备殊死一搏的决心,对他道:“问天,你我之事与这些弟子无关,我们较量一下吧,你若能打赢我,可继续做寒弦宫主之主。” 问天没想过洺玥会愿意正面和他对决,他以为这个人最终一定是要依靠宇文晋和元祖的。如果没有宇文晋和元祖帮忙,一个年轻自己二十多岁的小子,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 他喜欢这个提议,仿佛又看到了希望,拔出佩剑,冷笑道:“好,就让你我二人一决生死吧。” 元祖并不知道洺玥的武功如何,担心他会受伤,抢上前一步:“少主,我来吧,这种人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洺玥摇摇头,轻声道:“祖先,我要亲自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元祖还欲再言,却被宇文晋拦住,他知道元祖在担心什么,低声劝道:“你放心,少主的武功当今世上已无人能及,问天不是对手。” 洺玥把手中的玉箫递与宇文,接过长剑,一步一步向问天走去:“既然你只会霜天雪舞,那我也只用这套剑法与你过招。” 问天气急,只觉对方年少轻狂,蔑视自己。他用三十年只练霜天雪舞并非因为学艺不精,懈怠取懒,而是这套剑法可破尽天下武功,若能参透其中精要,天下第一非己莫属。十年磨一剑尚且利不可挡,何况苦修了三十余年的武功。 他冷哼一声:“那老夫倒要领教了!”说完便抬剑向洺玥刺去,利刃直逼对方的面门。 洺玥未做丝毫躲闪,正面向敌,格挡开向自己刺来锋芒,而后挥剑反击,与问天缠斗在了一起。 高手过招,电光火石,兵刃交碰时发出的声音犹如钟鸣鹤唳,响彻长空—— 第二十章 寒弦宫主 霜天雪舞看起来轻灵畅快,实则剑中被灌满了内力,力道极大,森寒的剑光就如同两道闪电般激烈碰撞,雷霆万钧,火花四溅。 问天不愧苦研了这套剑法三十余年,他的剑式变化多端,繁复至极,百招之内未见重复。他不仅在防守上甚为严密,毫无破绽可寻,出剑时也专攻对方要害,杀意尽显。 但洺玥并未给他可乘之机,行若游龙出水,将手中一把长剑舞得极快,快到已然看不清剑身,唯见光影飞速流转,好似漫天飞雪,精妙绝伦。 一旁观战的元祖点头称赞道:“这才是真正的霜天雪舞。” 他已看出洺玥的武功远在问天之上,一颗心放了下来,眼中泛起了氤氲水汽。他抬头望向湛湛蓝天,透过那碧玉苍穹,仿佛看到了宫主,看到了故人,他想对他们说,那个孩子长大后很出色,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带着这样一身绝世无双的武功回来为你们报仇了,你们看到了吗?在天之灵是否可以安息了? 江徵歆自是不知元祖在感怀什么,问道:“咦?祖先生,这样精彩的打斗,你怎么不看了?” 元祖眨眨眼睛,慌忙掩饰:“唔——,剑光晃得我眼睛疼。” 宇文晋笑道:“他是快哭了。” 元祖的鼻子欲喷出火来,怒道:“晋老头,你别瞎说!” 江徵歆一脸茫然,为什么看比剑还能哭呀?难不成洺玥要输了?怎么办,她又开始担心了,呜呜—— 没过多久,洺玥以凌厉不可挡的剑势将问天周密的剑法破成一盘散沙。问天被逼得连连后退,最终避无可避,只能用剑身挡住向自己刺来的一剑,但他的内力与洺玥相差太多,根本抵御不住那强大的力道,手中的宝剑登时被震碎,胸膛也被利剑刺穿。 然而洺玥没有停手,长剑飞快在手中变换招式,刺穿了问天身上的几处要害,并削去了他的右臂。等到问天吃痛倒地不能起身,洺玥才收了剑,看着蜷伏在地上的问天说:“你不是向我要证据吗?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问天听懂了洺玥的话,眼中的狠厉登时泄得了无踪迹,如被烈火烧炙的飞蛾,终于明白了火海中的绝望。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无力控制,败局已定。 在众弟子惊诧的目光中,新的手臂从问天的身上长了出来,与从前无甚差别,只是皮肤略显苍白了一些,没了袍袖的遮挡,重新生长的过程清晰可见,甚是诡谲。不仅如此,他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不再有鲜血流出,凝结之后未留下一丝伤疤。 “……重生术?” “古焱教的武功!” “怎……怎么会?” …… 众人已经认出了闻名江湖的重生术。逐渐,他们的目光由惊诧转化为失望、愤怒、羞耻,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他们的宫主竟然修炼了古焱教的邪功。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古焱教的弟子在重新长出血肉后如同痊愈一般,很快就可以投入战斗。但问天此刻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如有千刃绞割着心脉,万蚁在啃食着内腑,蜷缩于地上不能起身,身体不住地颤抖。 洺玥道:“问天,你与古焱教勾结,除了觊觎寒弦宫主之位,也是为了这不死之功吧。显然,古焱教为了控制你,并没有告诉你真正的心法,反而是让你被这重生术折磨得不轻,只能为他们所用。” 重生术乃是上古秘术,除了古焱教没有人知道该如何修炼。古焱教只会将此秘术传于修为精深,忠心不二的弟子,使其身躯不毁,甘为死士。等到他们修炼至一定境界后会像燊红烈那样白骨森森,皮肉不生,然后经过冥火池的淬炼,涅槃重生,长生不死。 十年前,问天背叛寒弦宫换来了重生术,那时,他是何等的激动与喜悦,拿着刀划开了自己的皮肤,看着伤口一点一点的愈合,可是没过多久他就感受到了异样,伤口愈合带来的蚀骨灼肉之痛远胜凌迟之刑。从此,为了换取镇痛续命的药物,他只能听命于古焱教,再无自由可言。每当疼痛发作时,他都想要一死解脱,却又不甘心放弃得来不易的地位,苦熬至今。可如今他败了,名誉地位终成云烟,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问天咬着牙,挣扎起身,喉咙里发出嘶吼:“你杀了我,杀了我吧,我…..我受不了了……” 洺玥未有丝毫怜悯,对他道:“我会杀了你的。” 但他并未即刻动手,而是足尖轻点,飞向了江徵歆的方向。与此同时他解下了束发的绡带,像风一般在江徵歆身边绕过,绡带就轻轻地覆在了她的眼睛上,为她挡住了视线。 他杀人,只是不想在她面前杀人。 而后,血腥气弥漫了上来,问天的头颅滚落至一旁……破解重生术的方法之一就是——断其头颅! 洺玥看了一眼问天的尸首,轻阖双眸,复仇之路才走了第一步,这只是个开始…… 风将江徵歆眼睛上的绡带吹落,她睁开双眼,看到一切终于归于平静,再无兵戈对峙,剑拔弩张…… 看到洺玥站在金色的阳光下,白衣猎猎,散落下来的墨发在风中飞扬…… 看到众弟子屈膝跪下,拜见新任宫主…… …… 夜晚,江徵歆带着小桃在宫里瞎逛,正巧遇上元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拖盘花生米,边哼唱着《大悲咒》边晃晃悠悠地往房间走。 江徵羽挑眉道直言道:“祖先生,你唱着佛歌打酒喝,是对佛祖不敬。” 元祖不以为然,摇晃着脑袋道:“俗话说得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无需拘此小节,哈哈哈———”笑完,他又睨着眼问,“这么晚了,你去做什么?” “闲来无事,我和小桃走一走,散散步。” 元祖点头:“唔,那你们去吧,我要回房间逍遥快……” 未等他说完,小桃已经从江徵歆的肩头跳到了元祖的身上,抱着元祖的脑袋不撒手,意思是,我要和你一起去逍遥快活。 元祖也不拒绝,笑着道:“走,正好咱哥俩有个伴。”说完就带着小桃晃晃悠悠地走了。 江徵歆看着被元祖轻而易举拐走的小桃,气得忿忿直跺脚,冲着小桃的背影喊道:“我最见不得你这卖主求荣的这狗腿样儿。” 这时,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什么卖主求荣?” 江徵歆被吓得一哆嗦,转身看到身后之人,拍着胸口说:“你吓死我了。” 此时洺玥已换了一身浅紫色便服,几缕乌发被细绡带松松系起,这样的他,少了些清冷,多了份温和。 他看到了刚刚的一幕,知道江徵歆为何生气,笑着安慰她道:“别气了,和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第二十一章 私会 走上两峰相连的索桥,夜色更加浓郁,脚下漆黑一片如陷入水墨之中,而头顶那片被星辉洒满的夜空愈发清晰可见。 这里离天空很近,缀满星光的苍穹仿佛触手可及,还能看到璀璨的繁星在银河中漂流回转,不胜瑰丽旖旎。 江徵歆伸出纤纤素手去摸点点星辰:“我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星星。” 她的眼睛很亮,因为充满喜悦,因被星光映满。 “喜欢吗?” “嗯,很喜欢。我现在才知道,碧瓦朱楼,金阁玉台,都远没有这一道索桥来得美。” 洺玥笑着道:“我也很喜欢这里,小时候常来这里看星,躺在索桥上一看就是一夜,有的时候睡过去,第二日醒来还能看到晨曦日出,云蒸霞蔚。” “听你说完,我也好想在这里过一夜,等着看明日日出。” 洺玥摇头劝道:“山顶夜凉,你一个姑娘家被风吹一夜容易生病,明日早些起来看也是一样的。” 这里的夜确实是冷的,他曾经因在这里过夜,病过两场。但小孩子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看星的时候困了,就又由着自己在索桥上睡了过去。有的时候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在父亲宽阔坚实的背上。来找他的父亲没有过多言语,也没有丝毫责备,只是默默地把他从寒凉的夜里背回温暖的房间…… 江徵歆没有多言,点头答应。 对她而言,洺玥说的话比哥哥的话管用很多,洺玥说一句夜里凉,她会很认同地觉得晚上一定是冷的,那她明日再来看好了。但若是江徵羽说这么一句,她就会反驳他,“哪里凉了?我怎么不觉得,你一定是年纪大了才会觉得冷。” 明明是同一句话,一个像是名医开出的良药,一个像是江湖骗子卖的假药,说的人不同,就有着天壤之别。也许这是因为洺玥从来没有骗过她,而哥哥总拿她开玩笑吧。 “小玥,你说我们离天空这么近,会不会吵醒正在天上睡觉的仙人啊?” “你相信会有仙人吗?” “当然,我可是亲眼见过呢?在我小的时候,他还答应过要帮我完成心愿。” “那后来呢,心愿实现了吗?” “没有,他应该是忘记了,把我也忘记了。” 说到这,江徵歆有些失落,不由得低下了头,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满心委屈。 洺玥柔声安慰她道:“听说仙人不会睡觉的,所以我们说话也不会吵到他们,你可以将心愿再与他们说一遍,也许他们听到了,就想起来了。” 这是哄小孩子的话,江徵歆听了却当真了,心情又明朗了起来,欣喜地道:“你说的对,现在离他们这么近,神仙应该会听到吧。” 说完,她将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咕咕——噜噜——咕——噜噜——” 声音很小,很奇怪,洺玥没有听懂,微蹙着眉心,不解地看着她。 江徵歆抬起眼帘,眨着眼睛望着洺玥,羞赧地道:“我,我肚子饿了……愿还没许,肚子就叫起来了。” 洺玥的眉心舒展开来,轻抿着薄唇却怎么也忍不住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些无奈,又有着些许宠溺,对她道:“我们去东厨看看有没有吃的。” 可能是夜色太暗,也可能是心思不细,这丝宠溺就像是化入水中的糖霜,入水无痕,以至于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 东厨里的食材很全,柴米油盐,蔬菜鱼肉码放得整整齐齐,但就是没有现成的吃食。 洺玥本以为这里会剩有一些糕饼点心,没想到晚饭过后已被众人席卷一空,连最后一盘花生米也被元祖端走了。 两个人都不会做饭,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了良久。 江徵歆责怪自己挑嘴,若晚饭多吃些,也不会给洺玥添这种麻烦,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事小玥,我拿根胡萝卜啃一啃就行。” 洺玥摇头不肯,他深知饿肚子的滋味,所以不喜看到别人挨饿,更何况让朋友在自己家里饿肚子也不是待客之道。于是他携了几个甘薯,带江徵歆去了后山空旷之地。 徐徐燃起的火堆给漆黑的夜晚添了些光亮,开散出一个柔和的光圈将两个人的身影笼罩在里面。 刚烤好的甘薯上面裹着一层草木灰,洺玥用手将它们掸尽,然后递给江徵歆:“小心烫。” 此时,江徵歆正托着下巴看着他,眼睛里含着笑意。她没想到洺玥这么纤尘不染的人居然会烤甘薯,就像看着仙人生火做饭一样,实在有趣得紧。 幽深的紫瞳对上了笑盈盈的眼睛,他不知她在想什么,又对她说:“快吃吧,不是饿了吗,这个是能吃的,我保证。” 江徵歆笑着点头,伸手去接甘薯,也正巧看到了洺玥手上的灰烬。她本欲拿出帕子给他,却想到手帕已经为他包裹伤口用了,又不好意思动手给他擦,就用嘴巴吹了吹,为他将余灰吹落。 她的这个举动就像小兽总喜欢闻味道探寻事物一样,出于本能的反应而已,根本没有想太多。 但洺玥却被指尖的酥麻带得心中一阵凌乱,如同情感的染料池忽然被搅动,使原本简单的情绪经过交织融合后生了缤纷色彩。 他在感情上向来匮乏,不明白心中是什么感觉,就那么懵懂、茫然地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望着自己的手怔了一会。 剥开薄薄一层薯皮,湿白的热气裹着甘薯的香气一下子涌了出来,甜香软糯的红瓤诱得人口舌生津。江徵歆尝了一下,大声称赞道:“好好吃!小玥烤的甘薯好棒!” 洺玥笑了:“我也只会这么弄,难得你喜欢。” 他儿时流浪的那段时间,根本没有东西吃,都是捡到什么,就生个火堆,把东西放在上面烤一烤,像甘薯这么难得的东西,自是要悉心去烤,于是也就会了。 这时,忽然有脚步声响起,两名弟子提着灯笼走来,他们没想到会遇见洺玥,赶忙施礼。 “宫主。” “这么晚了,没有休息吗?”洺玥问。 “我们刚从书轩回来,路上看到火光,怕后山起火才过来看一下,没有打扰到您吧?” 洺玥温和地道:“无妨,我烤了些甘薯,坐下来一起吃吧。” 受到宫主的邀请,其中一名弟子开心地想要坐下,却被另一名弟子赶忙拉住,“多谢宫主,只是宇文宗主还等着我们给他送名册,恐去晚了,他就睡了。” 洺玥没有怀疑,点头道:“既然这样,你们带几个甘薯走吧,和宇文先生一起尝尝。” 两名弟子道过谢后,拿了几个甘薯匆匆走了,等到离得远了些才小声谈论:“宫主叫我们一起吃,你为什么要走啊?” “没看出来宫主是在私会佳人吗?我们不能坏了他的好事。” “哦哦,原来如此,那下次再看到宫主和这位姑娘在一起,我们就绕远一点。” 两名弟子不知道洺玥以前蒙面练功,耳力极好,所说的话已尽数被听到。 此时,那个无意听了墙角的人耳根发热,脸颊泛红,不由得轻咳了一声。私会吗?…… 第二十二章 心弦 夜已深,洺玥送江徵歆回到她所住的庭院。 这座院落是洺玥曾经的住所,他把它让给了江徵歆,自己暂时移居到了兄长的住处。 一走进庭院,便能看到八株紫色的花树,枝冠相连几乎将满偌大的庭院覆满,上面密密实实地开着紫色花朵,无须风送,已感花香袭人,沁人心腑。连绵掉落的花瓣将庭院铺满,像一条紫色的花毯,脚踩上去,发出窸窣的声响。 江徵歆问:“这花树叫什么名字?我从未见过。” “是紫楹花。”洺玥抬起手,接住了一片即将掉落在江徵歆身上的紫楹花瓣,“我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只是每年生辰时,父亲会在我的院子里种这样一株紫楹。” 他的手落得恰到好处,于江徵歆的耳畔轻轻停住,没有碰到她分毫,可江徵歆还是不由得呼吸一窒,心里的节奏乱了几分,若不是夜色昏暗,洺玥怕是能看到她耳朵晕染的一层薄粉色。 洺玥收回了手,将花瓣握于掌中,对她道:“早些睡吧,明日我在这等你,一起看日出。” 江徵歆点了点头,转身推开了门扉,又停住,回头看了一眼洺玥。 这里有八株紫楹,所以是在八岁那年,他经历了那些事情吗?还那么小,是怎么挺过来的? 月光下,那个人俊美如完璧,其实内心是支离破碎的吧? 他从不表露内心的伤痛,即便面对问天,那个害死他至亲的凶手,他的表情都是淡漠的,冰冷的。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那只紧握玉箫的手因用力致使伤口裂开,有鲜血流了出来,她也不知他是有感情的。 那时的他,心里应该是恨的,是痛的,是悲伤的吧,所以才会连白绡绢已经被鲜血染得透彻都浑然不知。 在为那么多逝去的亲友、同门复仇时,连祖先生这般高大威猛的汉子都落了泪,饱经世故的宇文先生都红了眼尾,而洺玥却将所有的悲痛都极力隐藏,完美的让所有人都察觉不到。 她都为他心痛了…… 眼前这个人对敌人是冷漠的,但对她、宇文先生、祖先生、甚至是不认识的小弟子都是温和的。 到底是温暖包裹着寒冷?还是无情掩饰着有情? 她也分不清,看不透。 那些痛苦的过往,他不说,她也没有立场过问,那些伤痛,他不表露,她也不知从何去安慰。只能默默的为他感到悲伤,希望他可以过得好一点,上天能对他稍微好一点…… 没再多说什么,带着苦涩与怜惜,江徵歆进了屋内,关了房门。 门扉轻阖后,庭院里寂静无声,唯有月光如洗,楹花婆娑。 幽深的紫瞳看向了开满庭院的紫楹,耳畔响起了旧时的声音—— “等阿玥长大了,这些紫楹也长成了,花开好了,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坐在树下饮茶赏花了。” “如果以后这院子种不下了,我就把紫楹都种到阿玥练功的南山去,给阿玥遮阳,他累的时候还可以坐在下面休息。” “这花是紫色的,像弟弟眼睛的颜色,都很美。” “紫楹花的香气可安神助眠,以后小玥就能夜夜安枕,不再做噩梦了。” “楹花开了,阿娘摘了些给小玥做的楹花糕,里面放了糖霜和蜂蜜,甜甜的,小玥尝尝喜不喜欢。” …… 声犹在耳,人已往生。 紫瞳中的水色将楹树映得有些朦胧,他强压着心痛,低喃着:“阿爹……阿娘……哥哥…………” …… 清晨,树上的鸟儿欢鸣着,熹微的阳光和着楹花的香味一起侵入窗扉,江徵歆微微睁开双眼,噙着些睡意不愿起身。 这里没有浮世纷扰,平淡美好,若能在山中过一辈子也不错。这样想着,她闭上了眼睛,打算继续睡去。 可是下一刻,她又猛然睁开了双眼,心中锣鼓乱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已经睡过了吗?洺玥呢?…… 江徵歆一下子清醒了,赶忙跑向窗边。几步路,顷刻间,她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念头。 他应该没在等她吧?应该不会的,早就过了日出的时辰,谁会等那么久?若还在等,岂不是太傻了?但愿他已经回去了,希望他不在外面…… 可是推开窗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庭院中的身影,那个站在紫楹树下,独自在这里等了很久,却不忍唤醒她的人。 洺玥看到江徵歆醒来,对她微笑道:“早。” 江徵歆:“……” “饿了吧,我带你去吃早饭。” 江徵歆定定地望着洺玥,心中紧缩。一点也不提失约的事吗?没有丝毫的责怪吗?甚至连烦厌的表情都没有吗?为何还会对她展露笑颜? 细碎的阳光像无数金色的碎片,荧荧点点,洺玥的笑是温柔的,是俊美的,比阳光更暖,比露水更纯澈。 眼前的人是那么好,让她想要靠近,是那么出尘绝世,令她不敢上前。 江徵歆站在窗边移不动脚步,因内疚而紧咬着下唇,她的眉心蹙成一道浅痕,满是愧疚地说:“对不起,我睡过头了,让你等了很久,已经错过了日出。” 清晨露重,洺玥的眉发、衣衫上都留着些未干的水汽,拖曳在地的衣摆上落了很多紫楹花瓣,花瓣上的露珠在晨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 他对她说:“日出每日都有,哪日你想看,我再陪你去看。” 没有在意等了很久,反而是担心江徵歆因为没看到日出而感到遗憾,就这样温柔地安慰她。 他对她总是温柔的,像是冰雪消融后初露的春意,是一切美好的开始,令人心生悸动,刻骨铭心。 一瓣紫楹花从洺玥的面前轻轻掉落,经过他舒展的眉间——深邃的紫眸——挺拔的鼻梁——含笑的薄唇——最后落在了江徵歆的心间,就那么无意地将心弦触动了…… 这并不是第一次被洺玥拨动心弦,甚至连江徵歆自己都不知道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也许是在纷飞缭乱的樱花雨中,与他相遇之时,也许是蜜香弥漫的花田间,绡带滑落对上紫瞳的那一刻,也许是在花开浓郁的白海棠树下,被玉箫吹彻的那一夜……. 但这一次,那个站在被紫楹花落满庭院中的人,让她真实的,明确的感受到了心弦被拨动的感觉…… …… 两个人正吃着早饭,元祖震天动地的声音就隔着几道院墙传了过来。 “问天就是个鸟人——” 没过多久他就拉着宇文晋匆匆忙忙走进屋,一脸怒气,还带着些未消的羞愤,对着洺玥道:“宫主,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寒弦宫多了好多个女弟子。” 洺玥微怔了一下,问道:“为何会有女弟子?” 寒弦立宫自立宫以来只收男弟子,百年来从未有过例外。若非问天在位时改了宫规,是不可能有女弟子上山的。这点洺玥已经猜到了,但他自回宫以来并未遇见过元祖口中的女弟子,所以才会因为意外而发问。 “听说是问天那个老不修当了宫主后说什么人家南峒派,燃叶派都收女弟子,寒弦宫也需兼容并包,所以才开始收女徒弟的。现在可好了,劝也劝不走,赶也赶不走,可咋整?” 听到还有姑娘在山上,江徵歆起了兴致,问道:“可是年轻貌美的女徒弟?” 元祖撇着嘴,指着小桃道:“还没这猴好看呢。” 宇文晋轻咳了一下,说了句公道话:“不像元祖说的那样,都是些妙龄少女,我也是昨夜看了名册,才知道她们都在北峰修习,于是今早和元祖去看了一下,没想到刚说两句话,元祖就把人给吓哭了。”说完他又剜了元祖一眼,觉得自己真是筋搭错了才会带着元祖去。 元祖倒浑然不查宇文晋的冷眼,只是嘟囔着:“所以咱们寒弦宫不宜有女弟子,哭唧唧,太麻烦。” 宇文晋叹气道:“既然她们已拜入寒弦门下,我们也不能强赶人家下山,总是要好言相劝的。” “这是自然。”洺玥点头同意,“寒弦宫修习的是纯阳功法,不宜女子修炼,我可以修书与冰阁阁主,帮她们拜入冰阁门下,那里都是女弟子,不仅修习起来方便,武功心法也更适合女子。” 元祖听后喜形于色:“这倒是个好主意。” 可没一会,他又发愁道:“只是谁去劝?” 江徵歆笑道:“自然是小玥了,他是宫主嘛。” 宇文晋摇头:“我跟了宫主时间最长,也最了解他,他应付不了那些女子的。”说完他向元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去吧。 倒不是因为看好元祖,而是他自己也不想做这件事,才抛给了元祖。何况是元祖把人家惹哭的,这窟窿应该他自己去堵。 元祖慌忙摆手,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我一出家人,从没和女人说过话,连女施主都没见过,当不了这差事。” 宇文晋冷笑道:“吃酒喝肉打诳语,哪条戒律你没犯过,唯独这条你倒是遵守得很好啊!” 元祖虎目怒翻,怼道:“那宇文你去啊。” “……”宇文晋一下子被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面色僵硬,略带窘态地说:“我若会和女子打交道了,也不至独身至今了。” 三个大男人一个比一个不会应付女人,正焦虑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齐刷刷地看向了江徵歆。 江徵歆看懂了他们的眼神,一个赤豆小包卡在嘴里,顿时咬不下去了。她虽会应付女人,但没那个胆儿去劝几十位习武仗剑的女弟子,万一惹毛了哪个,小命休已—— 她放下赤豆小包,慌张拒绝:“我也,我也……” 她还没“也”完,元祖就扑过来,哀嚎道:“你是姑娘家,比我们更懂女人的心思,所以只能请你帮忙了。你要不去,就得宫主亲自去,若是让她们见到宫主,她们就更不走了……” 元祖的这句话也不知戳到江徵歆的那根筋儿上,她立马放下了包子,奋勇地道:“好,我去!” 第二十三章 第一美人 寒弦宫后山的石桌上,一大一小两个顽童已经对着一盘阵法玩了许久。 江徵歆的臂肘支在桌子上,手托着腮,小脚不安分地一晃一晃,笑吟吟地道:“祖先生,你再不快点,这盘荔枝我要全部吃掉喽。” 元祖没抬头,连眼皮也没动一下,目光紧锁形势胶着的阵局:“这阵法看着简单,怎么破起来如此难,你再容老夫想想,荔枝你慢些吃,给我留点。” 这些日,洺玥和宇文晋忙着整顿宫内事宜,江徵歆和元祖就在后山切磋机关阵法,至于小桃嘛,放进了山的野猴子,萍踪浪影,能回来就不错了。 又过了一会,元祖仰天长叹一声,终于放弃:“你告诉我怎么破吧。” 江徵歆喜形于色,终于让她等到了机会,大眼睛盯着元祖骨碌碌一转,笑着道:“可以,不过有条件。” “啥?前几日也没提条件,怎么今日倒讲起这个来了?”元祖手抱在胸前,乜着眼道:“以后离晋老头远点,少学他那些花花肠子。” “与宇文先生无关,我是和我哥学的,不过你不愿意也就算了,我回去睡觉了。” 元祖被捏住了软肋,赶忙拦住她:“好好好,你说,什么条件?” 江徵歆想问关于洺玥的事,但又不能太直接。 “你和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吧,比如……你当年是怎么幸免于那场宫难的?又是为何出的家?” 元祖面色一松,呼了口气:“嗨,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条件呢,这个简单。就是当年中秋宴我喝多了,去小解的时候走迷了路,一不小心掉进了后山的阴沟里,不知道是酒劲还是软筋散的药劲儿上来了,我怎么也爬不那阴沟,后来就睡死过去了。等我醒过来发现大家都死了,只有我一人还活着,悔恨不已于是出了家。” “那宇文先生呢?” “晋老头当年受了重伤,古焱教的人以为他死了,其实心口那刀偏了半寸,没死全,在我醒来之前他已被赶回寒弦宫的旧部救走了。” 江徵歆点头道:“看来上天是会保佑好人的。” “那小玥呢?” 终于问到了洺玥。 元祖想了想,才答道:“唔……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宇文提起过宫主当年被带回了古焱教,应该是想确认后再杀死,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这你得问宇文,宫主的事,他知道的比我多。” 江徵歆可不敢去问宇文晋,他那么聪明,肯定一下就能猜出她的心思,所以她只敢问不懂男女之情是为何物的元祖。 “祖先生,你再和我说说洺玥小时候的事吧。”她开始进入了正题,“比如……他有没有被指腹为婚,或是被定过娃娃亲?” 果然,心思单纯的元祖并未有所察觉,爽快答道:“那倒是没有。” 江徵歆舒了一口气,心放了下来。对于这个答案,她是紧张的,因为她知道若是洺玥被定过亲,肯定会为完成父母的遗愿而同别人完婚的。所有人都是一样,愈是父母亡故的早,愈会尽力去完成父母生前留下的心愿。 但元祖还未说完。 “不过宫主小时候倒是和冰阁那个小姑娘玩得挺好,宫主他娘还说过什么两小无猜、金童玉女之类的话。” 江徵歆的心又提了起来,问道:“冰阁的哪位小姑娘?” “也不该说是小姑娘了,她现在已经长大了,成了冰阁的主人。” 冰阁阁主!就是洺玥提到过的那个人吗? 江徵歆一下子泄了气,她早该想到嘛,若关系一般,怎么可能送了洺玥的手信过去,就愿意把寒弦宫的女弟子都尽数收入门下。而且遇到这种事情,洺玥第一想到的是她,可见关系绝非一般! “……那位……冰阁阁主,长得好看吗?” “唔——”元祖手摸着下巴努力回忆,“我只在她小的时候见过她,长得小鼻子小嘴巴小下巴的,不怎么好看,也不知现在长开了没有。” 江徵歆刚想松一口气,就被元祖下一句话卡在那了,憋得心口疼。 “听说成为了武林第一美人,也不知真的假的。” “咳…咳…咳……” 都第一美人了,能是假的吗? 元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无论什么人,一进了冰阁那个冰窟窿,出来后都跟冰做的一样,她师父那张冷脸就万年没化开过,她应该也差不多。嘿嘿……我还是喜欢看小丫头你,长得雪白可爱,总是笑嘻嘻的更惹人喜欢。” 江徵歆心道:你看也没用啊,要洺玥觉得好才行,可谁不喜欢美人呢?唉…… 与元祖说了解阵的方法后江徵歆要回去了。 元祖笑呵呵地对她道:“为了感谢你送走了那些个女菩萨,我从山里猎了只鹿回来,今儿晚上请你吃鹿肉。你帮我去和宫主说一声,晚上一起到我那去。”而后,他又想到了什么,赶忙嘱咐道:“一定带着小桃儿来啊。” 自从元祖知道小桃打开了他做的玄铁匣,就越来越喜欢它了,恨不能天天摸它那聪明的脑瓜顶儿。 江徵歆听了元祖的话去找洺玥,却在半路遇见了小桃,也它不知从山里的哪棵野树上摘了好多果子,正费力地抱着,扭搭扭搭地往回走,时不时的还会有果子滴溜溜地掉下来,滚落至一旁。 它怀中的那些果子饱满圆润,晶莹剔透,虽不知道是什么果,但看起来很是甜美多汁。 江徵歆太了解小桃了,若它摘果子,肯定先把漫山遍野的果树都尝个遍,可最甜的一棵摘,所以它手中的果子一定味道不错。 “正好送给洺玥尝尝。”她这样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小桃怀中的果子。 这小桃哪里干?呲着牙,咧着嘴,躲来躲去地护着果子,它辛辛苦苦摘的,可不能送给了别人。 江徵歆见明抢不行,只能蹲下来和它讲道理:“小桃我问你,你摘这么多果子,是不是打算给我一份?” 小桃用力地点头。 “那我忍着,不吃了,把我那份送给洺玥不行吗?我们在人家住了这么久,白吃白喝的,总要送点东西以示感谢嘛,你说对不对?” 小桃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好啦,那你同我一起送果子去吧。” 说完她抱起了小桃,带着它走去了洺玥的住处。 然而江徵歆并没有寻到洺玥,而是在他的房间内,看到了一个纤细婀娜的背影,正既温柔又细致的在为洺玥铺床…… 第二十四章 酸酸甜甜 女弟子显然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转过身来,看了看站门口的江徵歆,然后盈盈对她施礼道:“江小姐。” 江徵歆虽略感意外,却还是莞尔道:“姊姊认识我?” 女弟子摇头道:“从未见过,不过听说过寒弦宫里除了我以外只有江小姐一位女子,所以能猜得到。” 这名女弟子的容貌姣好,袅娜娉婷,说话时的声音也极轻柔细软,让江徵歆觉得好似有个小爪子在挠她的心一样。 “寒弦宫的女弟子都已去了冰阁,为何姊姊还会留在山上?” 其实她想问的是,为何会在洺玥屋里…… 女弟子低头答道:“前些日子我与师兄们去川北采买,等回来时才发现众师姐妹已散。我不愿下山,也不想去冰阁,就去求了宫主。宫主可怜我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便同意让我留了下来。” 江徵歆了然,知道洺玥为何会答应让宋依人留下,同样是父母亡故,他不希望别人也流落在外,无处容身。 “不知姊姊如何称呼?” “我姓宋,名依人。” “宋姐姐,以后我这样称呼你可好?你也别唤我江姑娘了,就叫我歆儿吧。”说着,她将手中的果子递与宋依人,“这个果子可甜了,你尝尝。” 宋依人道了谢,接过了果子,但只拿在手里,并没有吃。 “姐姐可知洺玥何时回来?我有事要与他说。” 宋依人摇摇头:“我也不知,我来的时候,宫主已经出去了。” “嗯,那好吧,我在这等等他。”说完,江徵歆将果子都放在了桌上,然后坐了下来,她还想再与宋依人闲聊些什么,却见宋依人已转过身去继续铺床,没有再与她多言的意思,于是便也不再开口打扰。 宋依人铺的很用心,每一处被褥都用手轻轻抚过,不留下一丝褶皱。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房内安静的也只有被褥悉索的声音。 闲来无事,江徵歆就在托着腮,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刚开始,她还在心中称赞人家铺的平整、细致,到后来却越看越不是滋味,目光随着宋依人的手在洺玥的被褥上游走,好像每个角落都碰到了,没有丝毫遗漏。 她想,若是洺玥晚上睡在那床被衾里,岂不是相当于间接触了吗? 心里的酸味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第一次吃醋的小姑娘,自己也不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难受、烦躁,跟有小针扎她的心似的。 宋依人做完这一切,与江徵歆道了别,迤迤然走了。 而江徵歆的醋意却越酿越陈,她倒不是吃宋依人的醋,就是吃那床被褥的醋,感觉它们经过了宋依人的抚摸已经有了灵魂,正在邪恶地等待洺玥自投罗网,与他亲近狎昵。她眼睛中燃烧起愤怒的小火苗,恨不能将那对她笑得狂狷的被子精给融了,不让它玷染洺玥分毫。 终于,头脑被醋酸腐蚀坏了,她斜眼问小桃:“小桃,你有没有觉得这衾裯的颜色不太对。” 小桃想摇头,没敢。 江徵歆继续自说自话道:“这不是洺玥喜欢的颜色,我们去给他换了吧,否则他看到该不开心了。”说完她就从柜子里拿了一套新的衾裯,开始卖力地给洺玥换上。 一个从没干过活,连自己头发都能梳得乱糟糟的富家小姐,自然也别期待她能把床铺得有多好,没过多久,洺玥的床铺就被她整得一塌糊涂,连小桃都嫌弃得不行。 江徵歆跪在床上,拿着一个枕头套问:“小桃,你知道这个应该……” 她话还未说完,洺玥便走进了屋,看到跪坐在床上的江徵歆以及歪斜褶皱的床褥,全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猜都猜不到。 当然,同样错愕的还有江徵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被洺玥逮个正着,于是僵在那里,心中一阵兵荒马乱,脸也开始红了。 洺玥第一次看到江徵歆这个模样,就像是个做错了事后被抓到的小兽,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心虚又忐忑的样子,很可爱。他想逗逗她,于是半玩笑半认真地问:“你刚刚是在上面跳着玩来的吗?” “……” 江徵歆当然不想给洺玥留下一个疯丫头的印象,但也不想说出实情让洺玥看穿自己的心事,急中生智,她指着小桃道:“是小桃淘气,上了你的床,我来捉它——” 小桃若是会说话,早就骂死江徵歆了。 好在洺玥脾气好,只笑着道:“无妨,我换床新的。”说完,他伸手去拿刚被江徵歆换下来的那套蓝色被衾。 江徵歆一下子炸了毛:“不行,你不能用这套蓝的。” 洺玥微微一愣,问道:“为什么?” “……” 江徵歆闷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理由,于是跳下床,理了理衣服,然后扬起下巴道:“没有为什么。” 人一旦理亏就容易变得蛮不讲理,虚张声势起来。 “我就是来告诉你,祖先生让你晚上到他那吃鹿肉,你记得过去。” 说完,她抱起了床上的小桃,装作神态自若的样子走掉了。 可即便在洺玥面前装得再好,一出了院门,她就绷不住了,羞愤地想哭,懊恼地直跺脚:“我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傻事来?真是太丢人了!啊啊啊——” 刚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哪里知道,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一切不期而然、狼狈不堪的开始,唯有心慌意乱、丢盔卸甲…… 洺玥看着江徵歆的身影消失在阳光萦淌的院门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这个小丫头凶起来像个霸道的小兽,毛炸起来尖尖的,让人害怕,但摸上去却软软的,一点都不疼…… 他转过身,将褶皱的床褥铺平,并没有换下,然后拿起了桌上的果子,尝了一口,很甜…… …… 月出星移,灯火满堂。 火盆架子上一只用果木炭徐徐炙烤了许久的鹿腿,外层焦香,滋滋地滴着油脂,里层软嫩,饱含着鲜美的汁水。 另有数盘割好的生鹿肉片摆放在宽大的铁梨木八仙桌上,只等待一会放在铁丝蒙子上现烤现吃。 桌角放着几坛刚从后山挖出来的好酒,上面的泥塑未干,陈年老香已经迫不及待地透过老土坛飘了出来。 江徵歆与小桃到的早,一起帮着元祖摆盘布菜,三个身影在堂内穿梭忙碌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山中夜色清冷,而这里是温暖热闹的。 随着灯火一灭一明,洺玥与宇文晋一同走了进来。二人均是颀长挺拔的身材,生得都是十分的俊美,双双着雪色白衣,披质地轻盈的白色斗篷,好似一对年龄相差并不多的父子,一走进来,堂内都跟着明亮的许多。 看他们二人的装束,显是刚处理完宫务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虽然平时衣着颜色各异,但应对宫中事宜时,二人都会换上与寒弦宫服颜色相一致的雪绡袍子,所以很好辨别出来。 两人心情不错,边除下斗篷,掸了上面附着的夜露水汽,边与元祖、江徵歆随意谈笑。 第二十五章 蜜糖 四人落座后,元祖打开老坛陈酿,码了五个酒碗,边往里倒酒边说:“我喝酒不爱用杯子那种不过瘾的玩意儿,所以这里没有酒杯,大家就用酒碗将就将就吧。”说完,他将倒好的酒递与众人。 江徵歆见洺玥微笑着接过了元祖递与他的酒,不由得向他投去关切的目光,她记得洺玥说过不喜饮酒,有些担心他会不胜酒力。 洺玥看懂了江徵歆的忧虑,对她眨眼笑了笑,示意无事,又叮嘱她少喝一点,量力而行。 虽然洺玥不喜饮酒,但也是千杯不醉,连酒量最好的元祖都曾甘拜下风。即便他平时不喝,但若遇友人相邀,也决不会拒绝扫兴。 洺玥、宇文晋和元祖三人喝起酒来均不含糊,每每抬手间,便将满碗烈一饮而尽,涓滴不剩,而烈酒入喉,三人皆面不改色,依旧谈笑风生。 江徵歆感受到了江湖中人的豪情万丈,也愈发觉得洺玥虽看上去如书卷在握的皎皎公子,但实则骨血中更具江湖中人的本色豪情,仗剑、饮酒时都是十分的潇洒爽利,英气逼人。 受了他们的影响,江徵歆也觉得心中激荡,不由得多喝了些。 堂内酒香肉香,欢声笑语不断,鹿肉被放在铁丝蒙子上炙烤,嗞嗞地冒着热气。 江徵歆虽然不会做饭,但领悟能力极强,看过元祖烤了几片鹿肉之后就亲自上手,撒料翻烤都恰到好处,然后将烤好的肉一一分给众人,不分长幼尊卑的顺序,只是看谁碗里空了,就及时补过去。 元祖喜欢江徵歆丝毫不带富家小姐的骄矜之气,尤对她另眼相看,笑着与她道:“小丫头,你在山中这些日子,我都觉得寒弦宫比以往有人气儿多了,小桃我也喜欢,你们就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吧,别回去了。反正你已写信与你家哥哥说过了,在我们这,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江徵歆笑问道:“住太久的话,你们不会嫌我烦吗?” “当然不会啊。” “那……洺玥也不会吗?” 江徵歆很想知道洺玥的想法,她在寒弦宫住了半月有余,洺玥从未提过让她回家的事,所以暗暗奇怪洺玥是不是不好意提这件事,那自己是不是应该识趣点,主动离开?但她又怕走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洺玥了,所以一直犹豫不决。此时元祖说了,正好确认一下,若是洺玥真的不希望她留下,那她走好了。 元祖答道:“宫主肯定也不想你走,否则为何会把朝廷来接你的人都一一遣走了。”说完他又看向洺玥,“宫主你说是不是?” 江徵歆又惊又喜,没想到洺玥会主动拦下来接她的人,而且还没有告诉她,那是不是意味着洺玥也不想她走?这么想着,心中激动不起,她也看向了洺玥,等待着答案。 洺玥淡淡地对元祖道:“我带出来的人,不是朝廷想接就能接走的。等她玩够了,想走时,我会亲自送她回去。” 江徵歆听后心中一叹,原来洺玥是在和朝廷较劲,是她自作多情了。 元祖更是没察觉出什么,本他说这话时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劝江徵歆多住几日罢了。 可聪明如宇文晋又有什么看不透的,他低垂的睫毛下是深不见底的眼眸,一碗酒放在唇边,没有饮下,也没有放下,只是默默出神。 在这世上,与洺玥情谊最深厚,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宇文晋,有很多关于洺玥的事情,别人不知,他却最为清楚,洺玥的心思,别人不懂,他却最能看透。当年他千辛万苦地找到身负重伤的洺玥,费尽心血给他疗伤,教他武功,为他筹谋,早已将洺玥视做亲子般爱护。他固然也像寻常父母那般希望子女得遇良人,一生幸福美满,但他更知有些人注定不能得享姻缘,孤苦一生。这个孩子命途多舛,上天不眷,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他不奢求太多,只求洺玥的余生可平安顺遂,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宇文晋心中暗暗叹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却浇不尽心中愁苦,燃起了更多的忧伤…… …… 不知又过了多久,鹿肉啖尽,酒坛已空,众人皆醉。 只剩洺玥神色如常,于是便也只能他送江徵歆回去。 道过别后,元祖一手扶着宇文晋,一手揽着小桃,带他们进入自己的房中休息…… 清冷的夜色中,深山幽寂,草木皆眠。 前面的人走得晃晃悠悠,跟在后面的人便也不可能步履从容。 洺玥几次想要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江徵歆,但又不好意思碰到她,只能紧跟在她的身边,抬手作虚扶状,以防她不慎跌倒。 但双腿虚软的江徵歆最终还是于低洼处踩空,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前倾了去。幸而洺玥及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半扶半抱的才没有让她跌倒,而那刻意保持的距离也一下子变得亲密无间。 江徵歆于洺玥怀中抬起胭脂色的小脸,半阖半张的眼睛里还泛着氤氲水色,她软绵绵地道:“谢谢你。” 这么近的距离让洺玥的心跳一下子乱了,呼吸也有些凝滞。 心中那一直被他压制的感情此时有破竹之势,欲要迸发出来,正在抵着心口那道枷锁,猛烈冲撞着。 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她,试图将那种情感强压下去,犹如一只早已坠入情网的凤尾蝶,还在徒劳地挣扎着…… 他怕江徵歆再次跌倒,牵起了她的手,缓缓带她往回走。在他修长的大手中,江徵歆的手更显细嫩小巧,软若无骨,洺玥怕练剑磨出的指茧弄疼了她,就握的很小心。 他的手是热的,手心沁出了汗意,心更是烫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 他想,还好她醉了,察觉不到…… 走到半路,江徵歆突然不走了,非要去索桥看日出。可能是因为上次的失约,她一直愧疚着,遗憾着,执着着,于是便成了执念,此时脑中混混沌沌,没有了理性的约束,便像个小孩子一样,对于想要的东西,不管不顾也要得到。 洺玥拗不过她,就依着她去了。 星空依旧是那片美丽的星空,他拉着她的手,缓缓走在索桥上。 时而过风,索桥会微微摇晃,加剧了江徵歆胃中的烧灼感,酒气一阵一阵的往上涌。她觉得自己嘴巴里是苦涩的、是酒臭的,想要拿什么压一压,思索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糖果,于是解下腰间的荷包,打开来,随便摸出了一颗。 她习惯分享,与上次一样,第一颗先递给了洺玥。 洺玥摇头道:“我不吃,你吃吧。” “这个很好吃的,你尝一尝。” 她的语气中有着倔强和执拗。 洺玥刚想说他其实已经尝过了,但那颗糖一下子被江徵歆塞入了口中,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一怔,失了神。 唇上还留有对方指尖的触感,心中留下的却是再难平复的悸动。 若是平时,给江徵歆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对洺玥。在她心中,洺玥就跟天上的仙人一样,纤尘不染,纯洁的不得了,她很怕自己身上的铜臭味弄脏了他。可现在她的理智已经被烈酒烧没,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冒犯了他。 她又伸手去荷包中摸糖,但麻痹的神经和不听使唤的双手,使得那荷包连着糖果一同掉落下去,拥入了漆黑夜色。 “我的糖——” 神志迷乱的江徵歆伸手去救她的糖果,根本没有想这样做会有多危险。幸而洺玥及时拉住了她,才没有同那些糖一起消失在万仞的黑暗之中,摔个粉身碎骨。 洺玥怕江徵歆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来,将她钳得更紧了,他让她面向自己,正色道:“再乱来,我们就回去了。” 江徵歆乖巧地点头答道:“好——” 可她并没有乖,刚刚说话时洺玥温润的唇一张一合,口中桂花甜香拂面而来,让她只觉自己的嘴巴更干更涩,苦到难以忍受,于是她踮起脚,伸出粉润小巧的舌头去舔洺玥唇上的芬芳。 洺玥白玉般的脸一下红的透彻,紫瞳也变得更加幽深。 江徵歆醉眼朦胧地盯着洺玥,只觉得这一丝丝的香甜味简直是太好吃,又太不够了,于是她的唇又贴到洺玥的唇上,用舌头撬开了洺玥的唇齿,在他温热的口腔中寻找那颗诱人的糖果。 洺玥还未从刚刚那亲昵至极的举动中挣脱出来,就又被这一“吻”拽入了更深的沉沦。 唇上的轻软湿润的触感让他如遭雷击,震得他神经紧绷,脑中一片空白,又犹如羽拂,诱得他心旌摇曳,不能自持。 他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由着江徵歆的唇贴在他的唇上,任她湿软的舌头放肆的在他的齿间,舌尖滑过,去探索那从未被人触碰过,玷染过的纯洁秘境。 倔强美丽的凤尾蝶终于再也无力挣扎,深深陷入了万缕情丝密网之中…… 澄如冰雪的壳子也终于在这一刻被敲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抵御翻涌而来的情潮…… 他沦陷了…… ……. ……. 完全不同于洺玥思绪纷乱,此时江徵歆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颗糖果,想要吃到它让自己舒服,根本没有意识自己在做什么,否则她能为自己的行为羞愤到直接跳下这万仞悬崖。 很快,她找到了,舌尖一勾,把糖卷入了自己的口中,这才心满意足的笑笑,嘴里终于是甜的了。 吃到糖后的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与洺玥一起坐在索桥上等待日出,逐渐的,困意席卷上来,便不知不觉地靠在洺玥怀里睡着了。 洺玥看着在自己臂弯中熟睡的江徵歆,伸手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白色斗篷,而后又摸了摸她的头。 睡梦中的江徵歆其实一点也不冷,洺玥的怀是暖的,他的那颗心在有力地跳动着,还是烫的,一夜的冷风也无法让它凉下来。 洺玥勾起一抹苦笑,怎么办,这个小丫头第二日醒来肯定全都忘了,而自己又如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呢……. …… 第二十五章 蜜糖1 四人落座后,元祖打开老坛陈酿,码了五个酒碗,边往里倒酒边说:“我喝酒不爱用杯子那种不过瘾的玩意儿,所以这里没有酒杯,大家就用酒碗将就将就吧。”说完,他将倒好的酒递与众人。 江徵歆见洺玥微笑着接过了元祖递与他的酒,不由得向他投去关切的目光,她记得洺玥说过不喜饮酒,有些担心他会不胜酒力。 洺玥看懂了江徵歆的忧虑,对她眨眼笑了笑,示意无事,又叮嘱她少喝一点,量力而行。 虽然洺玥不喜饮酒,但也是千杯不醉,连酒量最好的元祖都曾甘拜下风。即便他平时不喝,但若遇友人相邀,也决不会拒绝扫兴。 洺玥、宇文晋和元祖三人喝起酒来均不含糊,每每抬手间,便将满碗烈一饮而尽,涓滴不剩,而烈酒入喉,三人皆面不改色,依旧谈笑风生。 江徵歆感受到了江湖中人的豪情万丈,也愈发觉得洺玥虽看上去如书卷在握的皎皎公子,但实则骨血中更具江湖中人的本色豪情,仗剑、饮酒时都是十分的潇洒爽利,英气逼人。 受了他们的影响,江徵歆也觉得心中激荡,不由得多喝了些。 堂内酒香肉香,欢声笑语不断,鹿肉被放在铁丝蒙子上炙烤,嗞嗞地冒着热气。 江徵歆虽然不会做饭,但领悟能力极强,看过元祖烤了几片鹿肉之后就亲自上手,撒料翻烤都恰到好处,然后将烤好的肉一一分给众人,不分长幼尊卑的顺序,只是看谁碗里空了,就及时补过去。 元祖喜欢江徵歆丝毫不带富家小姐的骄矜之气,尤对她另眼相看,笑着与她道:“小丫头,你在山中这些日子,我都觉得寒弦宫比以往有人气儿多了,小桃我也喜欢,你们就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吧,别回去了。反正你已写信与你家哥哥说过了,在我们这,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江徵歆笑问道:“住太久的话,你们不会嫌我烦吗?” “当然不会啊。” “那……洺玥也不会吗?” 江徵歆很想知道洺玥的想法,她在寒弦宫住了半月有余,洺玥从未提及让她回家之事,所以暗暗奇怪洺玥是不是不好意说出口,那自己是不是应该识趣点,主动离开?但她又怕走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洺玥了,所以一直犹豫不决。此时元祖说了,正好确认一下,若是洺玥真的不希望她留下,那她走好了。 元祖答道:“宫主肯定也不想你走,否则为何会把朝廷来接你的人都一一遣走了。”说完他又看向洺玥,“宫主你说是不是?” 江徵歆又惊又喜,没想到洺玥会主动拦下来接她的人,而且还没有告诉她,那是不是意味着洺玥也不想她走?这么想着,心中激动不起,她也看向了洺玥,等待着答案。 洺玥淡淡地对元祖道:“我带出来的人,不是朝廷想接就能接走的。等她玩够了,想走时,我会亲自送她回去。” 江徵歆听后心中一叹,原来洺玥是在和朝廷较劲,是她自作多情了。 元祖更是没察觉出什么,本他说这话时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劝江徵歆多住几日罢了。 可聪明如宇文晋又有什么看不透的,他低垂的睫毛下是深不见底的眼眸,一碗酒放在唇边,没有饮下,也没有放下,只是默默出神。 在这世上,与洺玥情谊最深厚,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宇文晋,有很多关于洺玥的事情,别人不知,他却最为清楚,洺玥的心思,别人不懂,他却最能看透。当年他千辛万苦地找到身负重伤的洺玥,费尽心血给他疗伤,教他武功,为他筹谋,早已将洺玥视做亲子般爱护。他固然也像寻常父母那般希望子女得遇良人,一生幸福美满,但他更知有些人注定不能得享姻缘,孤苦一生。这个孩子命途多舛,上天不眷,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他不奢求太多,只求洺玥的余生可平安顺遂,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宇文晋心中暗暗叹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却浇不尽心中愁苦,燃起了更多的忧伤…… …… 不知又过了多久,鹿肉啖尽,酒坛已空,众人皆醉。 只剩洺玥神色如常,于是便也只能他送江徵歆回去。 道过别后,元祖一手扶着宇文晋,一手揽着小桃,带他们进入自己的房中休息…… 清冷的夜色中,深山幽寂,草木皆眠。 前面的人走得晃晃悠悠,跟在后面的人便也不可能步履从容。 洺玥几次想要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江徵歆,但又不好意思碰到她,只能紧跟在她的身边,抬手作虚扶状,以防她不慎跌倒。 但双腿虚软的江徵歆最终还是于低洼处踩空,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前倾了去。幸而洺玥及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半扶半抱的才没有让她跌倒,而那刻意保持的距离也一下子变得亲密无间。 江徵歆于洺玥怀中抬起胭脂色的小脸,半阖半张的眼睛里还泛着氤氲水色,她软绵绵地道:“谢谢你。” 这么近的距离让洺玥的心跳一下子乱了,呼吸也有些凝滞。 心中那一直被他压制的感情此时有破竹之势,欲要迸发出来,正在抵着心口那道枷锁,猛烈冲撞着。 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她,试图将那种情感强压下去,犹如一只早已坠入情网的凤尾蝶,还在徒劳地挣扎着…… 他怕江徵歆再次跌倒,牵起了她的手,缓缓带她往回走。在他修长的大手中,江徵歆的手更显细嫩小巧,软若无骨,洺玥怕练剑磨出的指茧弄疼了她,就握的很小心。 他的手是热的,手心沁出了汗意,心更是烫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 他想,还好她醉了,察觉不到…… 走到半路,江徵歆突然不走了,非要去索桥看日出。可能是因为上次的失约,她一直愧疚着,遗憾着,执着着,于是便成了执念,此时脑中混混沌沌,没有了理性的约束,便像个小孩子一样,对于想要的东西,不管不顾也要得到。 洺玥拗不过她,就依着她去了。 星空依旧是那片美丽的星空,他拉着她的手,缓缓走在索桥上。 时而过风,索桥会微微摇晃,加剧了江徵歆胃中的烧灼感,酒气一阵一阵的往上涌。她觉得自己嘴巴里是苦涩的、是酒臭的,想要拿什么压一压,思索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糖果,于是解下腰间的荷包,打开来,随便摸出了一颗。 她习惯分享,与上次一样,第一颗先递给了洺玥。 洺玥摇头道:“我不吃,你吃吧。” “这个很好吃的,你尝一尝。” 她的语气中有着倔强和执拗。 洺玥刚想说他其实已经尝过了,但那颗糖一下子被江徵歆塞入了口中,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一怔,失了神。 唇上还留有对方指尖的触感,心中留下的却是再难平复的悸动。 若是平时,给江徵歆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对洺玥。在她心中,洺玥就跟天上的仙人一样,纤尘不染,纯洁的不得了,她很怕自己身上的铜臭味弄脏了他。可现在她的理智已经被烈酒烧没,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冒犯了他。 她又伸手去荷包中摸糖,但麻痹的神经和不听使唤的双手,使得那荷包连着糖果一同掉落下去,拥入了漆黑夜色。 “我的糖——” 神志迷乱的江徵歆伸手去救她的糖果,根本没有想这样做会有多危险。幸而洺玥及时拉住了她,才没有同那些糖一起消失在万仞的黑暗之中,摔个粉身碎骨。 洺玥怕江徵歆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来,将她钳得更紧了,他让她面向自己,正色道:“再乱来,我们就回去了。” 江徵歆乖巧地点头答道:“好——” 第二十五章 蜜糖2 可她并没有乖,刚刚说话时洺玥温润的唇一张一合,口中桂花甜香拂面而来,让她只觉自己的嘴巴更干更涩,苦到难以忍受,于是她踮起脚,伸出粉润小巧的舌头去尝洺玥唇上的芬芳。 洺玥白玉般的脸一下红的透彻,紫瞳也变得更加幽深,长长的睫毛簌簌抖动着。 江徵歆醉眼朦胧地盯着洺玥,只觉得这一丝丝的香甜味简直是太好吃,又太不够了,于是她的唇又贴到洺玥的唇上,用舌头撬开了他的唇齿,在他的口中寻找那颗糖果。 洺玥还未从刚刚那亲昵至极的举动中挣脱出来,就又被这一“吻”拽入了更深的沉沦。 唇上轻软的触感让他如遭雷击,震得他神经紧绷,脑中一片空白,又犹如羽拂,诱得他心旌摇曳,不能自已。 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由着江徵歆的唇贴在他的唇上,任她湿软的舌头放肆的在他的齿间,舌尖滑过,去探索那从未被人沾染过的纯洁秘境。 倔强美丽的凤尾蝶终于再也无力挣扎,深深陷入了万缕情丝密网之中…… 澄如冰雪的壳子也终于在这一刻被敲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抵御翻涌而来的情思…… 他沦陷了…… ……. ……. 完全不同于洺玥思绪纷乱,此时江徵歆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颗糖果,根本没有意识自己在做什么,否则她能为自己的行为羞愤到直接跳下这万仞悬崖。 很快,她找到了,舌尖一勾,把糖卷入了自己的口中,这才心满意足的笑笑,嘴里终于是甜的了。 吃到糖后的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与洺玥一起坐在索桥上等待日出,逐渐的,困意席卷上来,便不知不觉地靠在洺玥怀里睡着了。 洺玥看着在自己臂弯中熟睡的江徵歆,伸手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白色斗篷,而后又摸了摸她的头。 睡梦中的江徵歆其实一点也不冷,洺玥的怀是暖的,他的那颗心在有力地跳动着,还是烫的,一夜的冷风也无法让它凉下来。 洺玥勾起一抹苦笑,怎么办,这个小丫头第二日醒来肯定全都忘了,而自己又如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呢……. …… 第二十五章 蜜糖2 刚刚说话时洺玥温润的唇一张一合,口中桂花甜香拂面而来,让她只觉自己的嘴巴更干更涩,苦到难以忍受,她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去尝洺玥唇上的芬芳。 洺玥白玉般的脸一下红的透彻,紫瞳也变得更加幽深,长长的睫毛簌簌抖动着。 江徵歆只觉得这一丝丝的香甜味简直是太好吃,又太不够了,于是她又贴上去,启开他的唇,去寻找那颗糖果。 洺玥还未从刚刚的举动中挣脱出来,就又被带入了更深的沉沦。 唇上的触感让他如遭雷击,震得他神经紧绷,脑中一片空白,又犹如羽拂,使得他心旌摇曳,不能自已。 倔强美丽的凤尾蝶终于再也无力挣扎,深深陷入了万缕情丝密网之中…… 澄如冰雪的壳子也终于在这一刻被敲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抵御翻涌而来的情思…… 他沦陷了…… ……. ……. 完全不同于洺玥思绪纷乱,此时江徵歆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颗糖果,根本没有意识自己在做什么,否则她能为自己的行为跳下这万仞悬崖。 很快,她找到了,舌尖一勾,把糖卷入了自己的口中,这才心满意足的笑笑,嘴里终于是甜的了。 吃到糖后的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与洺玥一起坐在索桥上等待日出,逐渐的,困意席卷上来,便不知不觉地靠在洺玥怀里睡着了。 洺玥看着在自己臂弯中熟睡的江徵歆,伸手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白色斗篷,而后又摸了摸她的头。 睡梦中的江徵歆其实一点也不冷,洺玥的怀是暖的,他的那颗心在有力地跳动着,还是烫的,一夜的冷风也无法让它凉下来。 洺玥勾起一抹苦笑,怎么办,这个小丫头第二日醒来肯定全都忘了,而自己又如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呢……. …… 小剧场--《幻羽有约》 主持人幻羽:请问各位公子,如果被喜欢的人轻薄了会是什么反应? 公子羽:当然是轻薄回去咯,生意人不能吃亏。 公子渊:作为书中男配角色,这个问题我想都不敢想,既然作者问了,那我也想问,只有一次吗?为什么不是两次?为什么没有第三次?为什…… 主持人幻羽: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这不是你的性格设定。好了,下一位。 公子玥:我的真实想法是以身相许,但实际反应如书中所述……. 主持人幻羽:那如果是被不喜的人轻薄了呢? 公子羽:那我真是太亏了,不过生意人嘛,买卖不成仁义在,赔我一千万金,以后还能继续和她做生意,常来往。 主持人幻羽:喂!别忘记了你不是开妓院的,是什么生意都能做的吗?注意底线,底线!!! 公子渊:这个事情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主持人幻羽:怎么就不可能了? 公子渊:我有护卫保护,无耻之徒不可能靠近我。 主持人幻羽:在如果的情况下呢? 公子渊(冷笑):没有如果。 主持人幻羽:我说有就有,再顶嘴,把护卫统统关小黑屋,让你暴露在无耻之徒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公子渊:这个无耻之徒就是你吧……(冷眼) 主持人幻羽:哼o( ̄ヘ ̄o#),难怪女主不喜欢你……下一个! 公子玥:............ 主持人幻羽:好了好了,你不用答了,我可不想无耻之徒轻薄你…… 鉴于公子玥不能参与这个问题的回答,由替补选手小桃作答。 主持人幻羽:小桃桃,若是你被母猴子轻薄了要怎么办? 小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