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心有明月光》 第一章 云中有人来 “仙凡有路,全凭着足底一双凫,翱翔天地,放浪江湖。东方丹丘西太华,朝游北海暮苍梧。”老人坐在合抱之木下,缓缓的诉说着自祖辈便传下的传说。 三丫头偎在母亲的怀里,不由得听的呆了。 暮色四合,正是农闲时候,晚风徐来,农户人家难得的清静,聚在村中老人屋外的合抱粗大柏树下听老人讲古。 杜家村祖上曾出神仙。 好几百年前,杜家还只是一小门小户之家,家中只有一寡母和两弟兄,适逢乱世,逃离故乡,唯有在荒僻之所开一小茶棚度日。有一日一华服青年路过此地喝茶,不一会儿两兄弟就听得晴天一声怒叱,雷声滚滚,似江河奔涌而来,天光转瞬暗淡,一道流光由远而近,自天边飞了过来,那华服青年便身形一晃飞上了天,两人一番大战,终是华服青年取胜。两兄弟看得呆了,便跪求那华服青年带他二人去求仙,青年允了弟弟,却道那哥哥资质不足,仙途无缘。从此弟弟便去修仙,哥哥靠着仙长留下的银钱做起买卖,开枝散叶,今已作古,便是杜家的老祖宗了。 如今杜家已是一方望族,子弟无数,杜家村不过是小小一支罢了。族人早就疑心这不过是传说罢了,可就在这一辈,就在这几天,府城里族长着人来传话说老祖宗着人来带子孙寻仙去了! 待人群散了,三丫头不由得问起母亲来,“娘,我也能成为仙人吗?” “你当然能成为仙人!”白氏说的斩钉截铁。 “可去修仙我就不能天天见娘了。”三丫头有点忐忑。 “三丫,你听娘说。”白氏听她这么一问,仔细的看了看女儿玉雪可爱的小脸,只觉得怎么也爱不够,一股打心底的怜爱涌上来,她看四周无人,便蹲下来捧着三丫头的脸颊,“你爷爷是村长秀才,爹又在镇里做掌柜,你又是十里八村少有的认得字的娃娃,你看你在小姐妹里是不是总掐着尖?” 三丫头立刻点点头。 “我们养你养的娇,没叫你吃过苦,别人家的女娃娃别管多大年纪,哪个不羡慕你?可我们这么宠着你,终究不过是叫你过上这十里八村姑娘媳妇都羡慕的日子,放到镇上、县里,甚至是府城,那就算不得什么了。但你要是被仙长带去修仙了,那可就不再是凡人了,到时候羡慕你的就是全州府的人。”白氏知道自己看重什么,也就知道小女儿看重什么,“而且,万一别的女娃子被带走了,你留下了,到时候你就被人胜过一头了,你心里好受?” “娘,我要去修仙。”三丫头试着想了想,原来不如她的人以后比她得意了,这使得她很快就感到难以忍受。 “这就对了。”白氏欣慰的抚了抚小女儿的鬓发,“凡事都要争个尖,只有你冒头了人家才看得见你,你优秀了,才有选择的机会。你看娘当初要不是十里八村里最掐尖的姑娘,也不能嫁给你爹是不是?” “万一你真的资质不够,那你就去求仙长,哭着跪着去求,给人家磕头,求人带你走,死也要去修仙。娘也知道,仙长见多识广,不一定吃这一套,但凡事莫不是一个拼字,你去拼了,去闯了才可能有一线机会,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可、这也太” “你给我们养的娇,不知道求人的滋味,可人活在世上,总是要求人的。你现在不去求,被退回来了,嫁了人做媳妇,也总有一天要去求人的。”白氏抚着她的脸颊,眼里慢慢含了泪水,“娘希望,你现在学会去求人,总有一天,你能够不必求人。娘活了一辈子,左不过就为了一个面子,你是我生的,像我。但你也得知道,有的时候,舍了面子才能得到面子。” “你现在总跟小姐妹比,从来没人拿你和你的弟兄们比,就因为你不是男娃子,你就甘心吗?”白氏凝视着小女儿的眼睛,“娘听人说,仙人是男的女的都一样,只要你成了仙,想做什么做什么,不会因为你不是男娃子就不让你做了,到时候你也可以和那些那娃子比比谁更好了。” “娘是没指望了,就希望你能好好的,你也读过书,人生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明天你跟着大伯去府城,娘就一句话,别回来。” 别回来。 三丫头不知自己是怎么跟着白氏回到家睡下的,她只觉得浑浑噩噩的就过去了,天还没亮她就给白氏叫了起来,穿戴洗漱好了就匆匆跟着大伯往村口赶,白氏忽然追出来,“三丫。” 三丫头回头看她,只见这个被俗务侵扰的有些憔悴衰老却仍显秀美的妇人在未明的天光里凝视着她,嘴唇轻轻颤抖,“娘昨晚跟你说的,你别忘记了。” “我不会忘记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心底里一股力量使得她大声说道,“我一定会跟仙长去修仙的,娘你放心吧!” 白氏似是笑了,“但不管怎么样,”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也得对得起你的良心。” “去吧,别回来了。” “三丫,娘跟你说了什么啊?”她的二哥偷偷问她。 “秘密。”三丫头朝她二哥做了一个鬼脸,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是白氏最疼爱的孩子,这就够了。 三丫头和村里几个小姐姐一起坐在牛车上,旁边跟着同村的男娃娃,由好些个成年男子陪着,有说有笑的往府城里赶。 杜家村离府城有些远,一行人从天未亮出发,直到第二天天际发白才到府城杜家。小孩子们都在牛车上休息过,精神头倒是足得很,却没了之前的兴高采烈,反倒是忐忑不安起来,三丫头受这氛围感染,再想到白氏说的话也忍不住沉默起来。 杜家的管事安排十几个孩子到杜家举人老爷家的后院去排队,三丫头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在别人眼里实在不算什么,想到白氏跟她说的别回去,甚至有一种立即掉头跑掉的冲动,可她二哥牢牢的抓着她的胳膊,她只能僵在那里。 等到太阳也升起来了,她前面的队伍也终于动了起来,她在后面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只看见一个又一个同龄人失望的走了出去,有的甚至还留下了眼泪,三丫头一个个的看过去,甚至也有了一种落泪的冲动,整个队伍里弥漫着一股低迷的氛围。 “二哥,我害怕。”三丫头轻声说道。 “我还好。”二哥咬着牙说,“别怕,那是他们村的人不行,咱们村一定行的。” 三丫头觉得自己似乎被安慰到了,但焦虑还是促使她想跑出去。 万一她没有修仙的资格,难道她真的要哭着跪下来求仙人吗?在这么多熟人面前,好丢人的。可万一实在不行,可其他的小姐姐能修仙,她该怎么办呢? 三丫头站在那里茫然无措,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越往前接近水榭,三丫头就越是紧张,甚至盼着这队伍排的慢些才好,可似乎偏不顺她的意似的,很快就到了她面前。 她白着一张脸踏进水榭,忽的看见坐在里面一个青年,锦衣华服,悠哉游哉的神态,和她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几乎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万一她不够格,那就是死也要求着去修仙。 “来,别怕。”青年看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也不摆架子,笑着招招手,“把手放到这个托盘上。” 三丫头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呼吸有些急促的伸出手放在青年手中的玉制托盘上,托盘立刻亮起了明亮的白色,隐隐的带着一点明黄色。 “咦?”青年惊呼了一声,看她的眼神里充满惊喜,“金土双灵根,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杜三丫。”三丫头隐隐的觉得自己大概是不会被淘汰了。 “来,坐过来。”青年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别怕,你只管跟着我,说不得以后我还要唤你一声师姐。” 三丫头有点不安的坐在了椅子上,回头看了一眼,在她身后还有两男一女三个小童立着,唯她一人坐着,她素来机灵精乖,隐隐有些明悟,这恐怕就是娘所说的比别人优秀了? 因为比别人优秀,所以她得到的待遇都比别人好,她也不必舍下面子去求人,也可以得偿所愿。 原来比别人优秀,是这么让人高兴舒服的事情。 二哥走进了水榭,三丫头朝他笑了笑,二哥却更紧张了。 “你没有灵根。”青年的声音远没有对三丫头那么和煦热情了,“往那边出去吧。” 二哥的嘴唇微微发颤,看了看三丫,终是什么也没说,默默的走出去了。三丫头看着他很是着急,他为什么不求求仙人呢?她想开口为二哥求情,嘴唇蠕动了记下,终于还是沉默了,她害怕会惹仙人不高兴。 三丫头坐在仙人身边看着一个又一个同族进来又出去,一直没有再看见谁留下来,却看见有人是废灵根,跪在那里哭着给仙人磕头,求仙人收下他。任谁见了他,都会被他那一个个极尽虔诚的响头所打动,他的额头很快就破了皮,洇出血来。 “你只是废灵根,即使踏上仙途也不可能突破炼气初期,还是出去吧。”青年劝他。 “求仙人给我一个机会。”少年哀哀的求他。 “那你就过来吧。”青年叹了一口气,允了他。 三丫头看着这少年无限欢喜的站到了她身后,虽然年幼,却仍是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悲哀,如果被测出废灵根的是她,那此时磕破了头狼狈不堪的就成了她呀! 仙缘啊,到底是什么?为何叫人求之不得抱憾终生呢? 成仙,又到底是什么?何以叫人难以舍弃上下求索呢? 青年为人测灵根结束后,剩下来的孩子不过有七个,三丫头一直没有见到哪一个被青年拉着坐在她旁边的了。 “师妹的名字有些落俗套,不如改一个可好?”青年温声和气的问她。 “请仙人为我赐名。”三丫头乖觉的应了。 “我实在当不起师妹这样称呼,师妹唤我一声师兄就行了。”青年笑了起来,“我也姓杜,唤作杜芹泽,和师妹是同族。我问过族长,师妹这辈行‘兰’字,我就忝颜为师妹取个大名,我们修仙讲究一个‘去伪存真’,师妹天资不凡,不如就唤作‘杜兰真’吧。” 三丫头半懂不懂的听着,把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谢谢师兄,以后我就叫杜兰真了。” 杜芹泽分别给七个孩童取了名字,“几位师弟师妹,我们宗门叫做极尘宗,是修仙界六大派之一,弟子无数,传承完整,弟子刚进门都是在小榭修炼三年的。待会儿我就带着你们去离宗门比较近的浮生小榭,我们杜家子弟都是在那里入门的。” 杜芹泽带七人到空旷处,一招手,唤出一宝船来,流光溢彩,几个孩子看的呆了,“各位师弟师妹,上船吧。” 杜兰真上了宝船,仍觉得不可思议,直至杜芹泽一挥手,宝船直冲云霄,在云中迅速穿梭,她一时失声,往下望去,人间无数早已化作渺茫的星星点点,渐渐的不见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破土而出,转瞬长成参天大树。 我一定要特别优秀,她默默的想,娘,我真的没有回去。 第二章 云中望仙途 杜兰真本性是个乖觉聪慧的,从小也没有吃过什么苦,无论是谁都愿意顺着她、宠着她,直到来修仙了,她才知道原来不是谁都会喜欢她、顺着她的。但很快她就被测出是双灵根了,杜芹泽也对她和气得很,她虽还有些忐忑,到底也是放下了心。 和那些从小吃过苦的孩子比,她固然是少了一份坚忍,但她的经历给了她一样好处,那就是性格积极而大胆,充满自信和朝气,她勇于去接触新事物。 杜兰真见杜芹泽对她和和气气的,便不像其他几个孩子那样拘谨,琢磨了一下就大胆的开了口,“师兄,修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 “这问题很大呀。”杜芹泽一听就笑了,“哪怕是元婴老祖也不敢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来。” “那您随便说一两句呗。”杜兰真朝他撒娇,“也算给我们一个概念,免得到了浮生小榭丢脸。求您啦,师兄。”她长得玉雪可爱,惯会撒娇讨好长辈的,此时也绝不认生,使尽平生讨好卖乖的本事,又是乖巧又是招人怜爱。 杜芹泽活了七十来岁,泰半都耗在打坐和赚灵石上了,这一辈子见过的小孩儿不超过二十个,还从来没见过杜兰真这样出挑又会撒娇的女童,便应了她的恳求,“那我就给你们先说说什么人可以修仙。” “修仙需要纳灵气为己用,灵根就是纳灵气的,灵根越少、越纯净,纳灵气的速度就越快,纯度也就越高,所以像兰真师妹你这样的双灵根实在是天赋异禀了,我看你的灵根是金土双灵根,九成五的金灵根,半成土灵根,纯度极高,更不要提土生金,灵根相辅相成,你这样的资质,比之单灵根也不差什么了。等三年之后的小比,你很有可能被元婴真君收入门下的。”杜芹泽说着,心里甚至都有点嫉妒了,但他好赖也修炼了有七十年了,虽算不上完全看开,到底也是能接受的。 “至于其他几个师弟师妹,基本都是四灵根,五灵根,比起师妹你就差远了。论起修炼速度,你起码是他们的几十倍。” 杜兰真听了这话,只觉得其他几个小伙伴立马都看向了她,她回望过去,只觉得他们眼里似乎直白的写着羡慕嫉妒,心里忍不住有点小得意,她年纪小,只觉得这感觉实在好得不像话,十分想留住它。 “不过各位师弟师妹也不要失望沮丧,你们能跟着我到极尘宗,自然都是很优秀的,宗门内也有四灵根五灵根的前辈,只要大家努力认真修炼,未必不能另有一番成就。”杜芹泽看着几个孩童笑了,“我就是四灵根,照样修炼到了筑基期。” 杜兰真心里有点不舒服,刚才那股飘飘然的感觉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她的心复又落了地。想到临别时白氏说的话,又想起刚才那股感觉,她觉得变得优秀这四个字仿佛已经刻在心里了。她有点不服气的想着,他们努力,我就比他们更努力,让他们追不上我。 “师兄,什么是筑基呀?”杜兰真压下那股感受,复又问道。 “修仙分为五个阶段,依次是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我就是筑基期,老祖不日前已经结丹,是金丹真人了。若是到了化神期就能飞升上界了。“ 一路说一路飞行,很快就到了浮生小榭。 杜芹泽领着七人直接进了浮生小榭,把他们交给了一个笑眯眯的中年男子,“我这几个小辈就请韩师兄照拂了。” “杜师弟客气了,必定不负真人所嘱。”韩管事笑着送走了杜芹泽,“几位师侄跟我来吧。” 杜芹泽已经跟几个人交代过除非关系亲近,对筑基期的前辈都要喊师叔,七个孩童便齐声应了,被韩管事带着,男女分开。杜兰真和另外一个叫做杜惠瑶的女孩子跟着一位姓江的女师叔安了住处。 “兰真,我们住一起呢。”杜惠瑶虽和她并不大熟悉,还是流露出亲近之意,杜兰真在杜家村也是个孩子王式的人,并不拒绝她的亲近,“嗯,我们要做好朋友呐。” 都是童稚之年,年纪小小,虽有江师叔带携教导生活技巧,两人还是有些手忙脚乱,杜惠瑶论辈分还是杜兰真的姑姑辈,比她要大一两岁,又不比她从小娇生惯养,比起杜兰真适应的要快,杜兰真在她的指点下才收拾好自己。杜惠瑶因此才找回些平衡,不再在意两人资质的差别,两人的关系一下子好了起来,直到夜色深沉,一起躺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 “你说那个何平书怎么这么不要脸,明明杜师兄都说他资质不行了,还能给人磕头求人,多丢人啊!”何平书就是那个废灵根的少年,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杜家人,但他父亲早逝,母亲带着他回了杜家生活,也一起测了灵根。 杜兰真躺在床上没有吭声,想起那个少年磕破了头,跪倒在地上哀求的样子。她只是想想就觉得很没面子,更何况是真真正正求人的何平书呢?她并不像杜惠瑶那样看轻他,反而很是同情他。 一切都出自感同身受,杜惠瑶无法理解她这样天赋出众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兔死狐悲之感,杜兰真也不打算跟她说,她只是隐隐的觉着,虽然能玩的很好,可有的事情是只有自己能够理解的。 “如果我也是废灵根,我恐怕也会这么做的。”杜兰真想了一会儿,“谁不想成仙呢?” “人天生就是不同的,他就算求得仙缘又能怎么样呢?”杜惠瑶并不同意她的观点,“师兄也说了,他怎么也只能在炼气初期了,人的命天注定,强求不得的。” 可是不去争取,不去努力,谁又知道结果如何呢?也许争取本就是命里的一部分呢? 杜兰真没有再说话,她想了许许多多,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的人是说不通的,有的道理是讲不明白的。叫她反驳杜惠瑶,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的事情刻在心里,说不出。 她想着想着,慢慢撑不住便坠入沉沉梦中。 第三章 望君能谨记 农户孩子起得早,杜兰真一晚好眠,天不亮就醒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在浮生小榭特别舒服,连带着心情都变得极好,全身舒泰。 “兰真,你醒了?”杜惠瑶比她起得早,进了屋招呼她,“待会儿江师叔要找我们说话呢,快收拾收拾,一起去。” “这个院子里的都是和我们差不多的女娃娃,有的也是从农村里出来的,还有好几个官家小姐呢,其中有一个叫冯沛凝的还是侯府大小姐呢!”杜惠瑶打听了一早上,兴致勃勃的说道,“这个月是极尘宗收弟子的时候,我们正好卡在最末来了,要是再晚上一天就得再等三年了。” “三年才收一次人?”杜兰真有点吃惊,“那可真是幸好。” 匆匆忙忙收拾了自己,两人赶着去了传道堂,有小姑娘朝她们招手,两个人就跑去坐了。 “你好,我叫冯沛凝,三灵根。”坐在杜兰真身边的小姑娘朝她友好的笑了笑,杜兰真只觉得她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好看优雅,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叫杜兰真,双灵根。” “哇,你好厉害啊!”冯沛凝旁边的小姑娘轻呼了一声,见杜兰真看过去,“我叫黎会欣,四灵根,跟你一个院子的。” “是啊,你的天赋很好啊。”冯沛凝朝她点点头。 有件事杜兰真还真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她就爱听别人夸她、羡慕她,她觉得特有面子、特舒服,但她和别的小姑娘到底有点不一样,她是从小读书的,一点点大的时候考过秀才功名的村长祖父就告诫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切莫虚荣,杜兰真不希望别人以为自己是个肤浅的小姑娘,所以谁也不说的。 故而,接连两个小姐姐都在夸她,尤其里头还有一个侯府大小姐,她真是说不出的舒泰,又觉得这样有点丢人,就故作平淡的说道,“你们也不错呀!冯沛凝你还是侯府小姐呢,我看见你就觉得特别好看。” 冯沛凝听她说了忍不住笑了,杜兰真看着觉得她的笑容和之前有点不同。之前的笑容总觉得有点亲近不起来,而现在的这个笑容很甜美,两个人好像突然亲近了起来。 “哪有你说的那样啊?”冯沛凝眉眼弯弯的说道,“我觉得你长得就比我好看。” 冯沛凝可真会说话,杜兰真可真是觉得她说到自己心坎里了。不是她自大,比她好看的女孩子,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可你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你坐在那里,就好像在发光一样。” 论起心眼城府来,长在侯府的深闺小姐冯沛凝比起杜兰真真是深得多了,更不要说还比杜兰真大上一点,却仍是拜托不了小孩子心性,给杜兰真夸得眉开眼笑,主要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童稚未解,正是谁也不让谁、任性的年纪,少有能够认认真真的夸一个人,更不要说夸得恰到好处了。冯沛凝和杜兰真都是心眼胜过年纪的人,倒也对胃口。 冯沛凝笑得花一样,“其实是我们家规矩大,怎么走路,怎么端坐都有定数,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习惯了。”到底年纪小,她极力掩饰,还是遮不住一点炫耀。 杜兰真听了,隐隐很有些羡慕,她要是也生在侯府就好了,但又转念一想,自己是双灵根,早已胜过人家了,再想着事事都顺畅美好,实在有点贪心了,默念着“戒贪”,仍笑得开开心心的。 “江师叔来了。”有人小声说道,传道堂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在家中都是娇生惯养的,初来乍到没有人疼很是不好受。但在浮生小榭,大家都是一样的,想要修仙,就得吃得了苦。也不要耍什么小姐脾气看不起其他人,管你是公主小姐都是一样的,这里不分高下。”江师叔拥有丰富的带孩子经验,虽然很温柔的跟小姑娘们说话,却没有人敢反驳她。 “另外,我知道很多小姑娘们在家里都听你们的长辈们说女子要三从四德,要听兄弟丈夫的话仿佛女孩儿就比男孩低了一头,但在我们修仙界,绝不是这样的!只要你有本事肯努力,你绝不比男孩子要差,也绝没有人会因为你是女孩子而轻视你。修仙界不分男女,只有强弱!”江师叔的话语仿佛掷地有声。 “现在当然还是会有男修瞧不起我们女修,觉得我们娇气没本事,你们长大了也会遇见很多这样的人,但师叔希望你们明白,真相绝不是这样!我们不比任何人差,如果有人瞧不起你,就用你的实力告诉他们,女修照样可以很优秀!” “我们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如果你们还怀有一颗顺从凡俗纲常的心,倒不如趁早回家去成亲生子!我希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努力刻苦争取地位,为我们女修争一口气!“ 杜兰真简直被江师叔的这番话迷住了,她攥紧了拳头,全神贯注的听着,想把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所有的女孩子都直起身子,一脸激动,紧紧的盯着江师叔。从来没有人跟她们说这句话,也从来没有人敢和她们说这话,但那自最幼时便隐藏在内心里的不甘随着这番话喷薄而出,叫人战栗。 江师叔满意的看着在座的这些小姑娘,她们大多七八岁,最小的五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还是可以教诲、激励的年纪,若是年纪再大一些,就成了不可雕的朽木,再没有一争高下的锐气和胆气了。 大家伙散了以后,杜兰真同几个小姑娘被江师叔单独留下,一个个叫到了传道堂后院去谈话。杜兰真给江师叔第一个叫了进去,忍不住有点忐忑。 “别怕,我不是要罚你呀。”江师叔看着她笑了,“我就是找你来说会儿话。” 杜兰真听了忍不住有点兴奋,她还想着江师叔刚才说的那一席话,希望能多听一点。 “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灵根的重要性?”江师叔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杜芹泽师叔只说灵根越少越纯就越好。”杜兰真答道。 “这就够了。”江师叔笑了起来,“这一句话,尽道出了灵根之间的高下了。你是金土双灵根,金灵根的纯度极高,又有土生金,要我说,你别妄自菲薄,就你这灵根,绝不比那些单灵根的天才差的,甚至犹有过之呢。” “杜师叔只说我修炼会比别人快呢。”杜兰真问她,“是这样吗?” “何止是比别人快?”江师叔给她解惑,“你在双灵根里头也是最拔尖的,速度直追单灵根,什么四灵根五灵根,跟你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了,根本连跟你比的资格也没有的。更不要提你在筑基结丹时也比别人有优势的多了。” “你这样的天赋,整个浮生小榭也没谁能跟你比的,唯有今年新招的男孩子那里边穆弘志、方新觉也是双灵根。浮生小榭靠近本宗,是所有小榭里面特别出挑的一个了。师叔可以跟你打包票,你们这一届里面双灵根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个,你在其中绝对能排前三甲。唯有单灵根的天才,一届也出不了两个,是直接在本宗拜师修炼的。” “所以,首先师叔要恭喜你一开始就比别人占尽先手了。”江师叔微微一笑,萝卜先给出去了,该对眼前这个天资不凡的小姑娘来大棒了。 “但是,我得跟你说,我见过的天才多了。”江师叔脸色一沉,“她们大多都自傲于自己的天赋,瞧不起那些资质不如她们的人,最终的结果也未必就比那些她们瞧不起的人好。当然,她们仗着天赋好,筑基还是可以的,但我想你的心气怕不是只有那么一点,起码也是奔着金丹期去的。兰真,我说,你有可能飞升的。” “你不知道,好几百年了,飞升的人不过二三,他们未必是单灵根的天才,也有双灵根三灵根的,你天资不凡,很有可能飞升的。”江师叔给她画了一个饼,“更何况,等你开始修仙了之后就知道了,心气高的人多得很,所有人都在拼,都在发狠想要在这条狭窄的登仙路上往上挤,你稍不留神就给人挤下去了。想要飞升,你就得比别人更努力更刻苦。” “所以,我给你定的目标和别人都不一样。”江师叔充满信心的说,“我希望你能在第一年内达到炼气中期,争取在三年期满小比的时候能达到炼气后期,炼气后期分为七八九三层,每一层都比之前难以突破,即使以你的天赋,没个七八年功夫也突破不了的。等你到了炼气十层大圆满就可以着手准备筑基了。你现在才六岁,三年后就是九岁,如果刻苦努力,说不定能在二十岁之前筑基。咱们极尘宗在修仙界赫赫有名,可有记载的二十岁之前筑基的也不超过十个人,他们之中有的是单灵根有的是双灵根,每一个都是天之骄子。你拼一把,说不得也不比他们差,到时候宗门的资源肯定会朝你倾斜的。” “更不要说近的这小比,只要你能达到炼气后期,绝对是掐尖的,到时候一定会被元婴真君收入门下,待遇就完全不一样了。”江师叔这些话完全发自真心,“丫头,你要知道,只有你优秀了,别人才看得见你,愿意和你相处。” 杜兰真听的简直热血沸腾,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江师叔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好孩子。”江师叔欣慰的笑了笑,“我此生怕是无望更高的层次了,就盼着你们这些姑娘能好好的。有些事你要记得,什么扮猪吃老虎啦,藏拙啦,那是再不要想的,有一分本事就拿出来一分,只有你优秀了,你才能挤进更优秀的圈子里去,跟更优秀的人一道进步,别想着宁当鸡头不做凤尾,那才是真的傻呢!师叔吃过这里面的大亏,就希望你能牢牢记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会选择你的朋友。” 杜兰真从后院里出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斗志,她笑眯眯的跟冯沛凝说,“江师叔叫你呢。”冯沛凝有点疑惑的看着她,她却顾不上这许多,心里美滋滋的,吃了蜜一样的甜。 第四章 终于踏仙途 下午江师叔便取了书本教小姑娘们识字读书,像冯沛凝、杜兰真这种已经认字了的小姑娘就在一边读书,江师叔在那一头教绝大多数在家没有机会识字的小姑娘一个个的认字,教完一组就转过来给几个小姑娘教几段典籍。 杜兰真从小跟着祖父读书,向来是压过村里的子弟,她学的快,已经能背诵三百千这类启蒙读物了,可她在这几个小姑娘里也还不是最好的,冯沛凝甚至都开始读经史了。 杜兰真觉着吧,她既然资质比人家好,那在可以努力的方面就一定要比人家强,否则不是很丢人吗?但她又觉得现在比不过冯沛凝也是情有可原的——冯沛凝可是侯府小姐,她一个乡下姑娘比不上也很正常,况且,冯沛凝不是比她大么。但往后她不能一直比人家差。故此,她可算是拿出了十二分功夫来学习的,冯沛凝不知所以,还道她特别爱学习,好生惭愧了一番呐! 在村子里的时候杜兰真觉得一天可真是长啊,可到了浮生小榭,她才发现原来一天可以这么短,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来了好几天了。每天上午去传道堂学修炼上的事,尝试引气入体,下午跟着江师叔读书,一天过得无比充实。 做完功课,她躺在床上,和杜惠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这引气入体好难呀,我到现在还没找到气感呐!”杜惠瑶叹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为修仙者呀!” “是呀!真是难死了!”杜兰真可是找着知音了——她之前还不好意思说这事呢。 “哎,兰真,到底什么叫‘气始而生化,气散而有形,气布而蓄育,气终而象变’啊?道理我都懂,可这和引气入体有什么关系?”杜惠瑶听见她也在抱怨便放下心来。“你说我们引气入体干嘛要学这个啊?等到修为高深了再去研究不行吗?” “宗门子弟众多,都是这么过来的,大概有其用意吧?”杜兰真其实也不明白,但她觉着既然连元婴真君都是这么过来的,恐怕有好处的,“你想,我们如果先搞懂了什么是气,再去修炼肯定事半功倍,糊里糊涂的过去了,以后总归还是糊涂的,总要卡壳的。”她本只是随口一说,但说着说着倒觉得自己解释的很有些道理。 “那你理解了吗?”杜惠瑶凉凉的问她。 “我要是理解了不就引气入体了嘛!”杜兰真觉得她可真是叫人扫兴,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急什么,大家不都还没有成功吗?” “我可听人说了,他们男娃子那里商量着要卯着劲赢过我们呢!”黑暗里,杜惠瑶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穆弘志憋着劲要比过你。” “他想得美。”杜兰真心里老大不高兴,“我肯定比他先引气入体。” “那你得加把劲,别给人赢过去了。”杜惠瑶说了这话,屋里便又归于寂静。 杜兰真平躺在床上,透过黑暗凝视着天花板,回想着杜惠瑶的话,心里怎么也没办法平静下来,她是真的想要得第一,事事都想争先,很想很想。 我真的够努力了吗?她问自己。恐怕还可以更努力一点。也许可以在做完功课以后再试试引气入体,不一定非要等到第二天去传道堂。 到底怎么才能引气入体呢?她有些犯愁,其实她比起杜惠瑶要好上不少,至少两天前她就已经找到气感了,可一直到现在她也没能引气入体。 江师叔说“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可见气和人的本质是相同的,这里面是不是可以做些文章呢?她躺在床上想的痴了,渐渐的坠入梦境。 梦里,她看见自己化为一缕青烟,飘飘渺渺的散在风里,随风而飞,行过大江南北,万里山河。她看见有的山那样高,上入天阶,仙人踏云而来,乘鹤而去。她看见有的江河那样热烈的奔涌,一去不复回。而她只是一缕青气,却好像这世界也不过就是一缕青气,她能听见风吹过花瓣的声音…… 杜兰真睁开眼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杜惠瑶还没有醒。她发现自己正盘坐在床上,精神前所未有的好,竟是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的。她隐隐有些预感,忙闭了眼,果然感受到体内有些不一样,一缕灵气在丹田游走,身体格外舒适通泰,只是体表敷了一层黑灰色的皮。 引气入体了!杜兰真一边兴奋的跳下床,一边飞快的找起了洗漱用具,奔出屋去把排出的杂质洗掉,等到她回房间的时候杜惠瑶都已经醒了,睡眼惺忪的问她,“你干嘛去啦?” “我引气入体了!”杜兰真一下子扑过去,扒在杜惠瑶床边,兴奋的说道。 “啊?你引气入体了?”杜惠瑶一下子就醒了,“看他们男的还嚣张!” 还没等上午的课开始,无论男孩子们还是女孩子们就都知道杜兰真引气入体了,一大群人围着她叽叽喳喳,“你怎么就引气入体了?有什么诀窍?说说呗。” 杜兰真有点小得意,不吝于分享经验,“你们把自己想象成一缕气,和世界是一样的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有人不信。 “就是这样的。”杜兰真很认真的说,“我昨天这么做就成功了,要不然,我还一直在抓瞎呐!” “我看可能还是要看灵根的。”有个叫伍童彤的姑娘酸溜溜的说道。 “只要找到气感就一定可以。”杜兰真倒是很帮大家有信心,“大家静下心来等气感就好了。” “真的吗?”岑苒苒有点犹疑的问她。 杜兰真认得这个小姑娘,浮生小榭这一批姑娘里头唯一一个比她年纪小的,她很是有点大姐姐的自豪,“一定可以的!” “咳。” 孩子们猛地回头,就看见江师叔站在身后,都吓了一跳,不敢说话,胆小一点的居然还尖叫了一声,江师叔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引气入体了?”江师叔走到杜兰真跟前。 “嗯。”杜兰真偷偷看了江师叔一眼,发现后者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想到自己是第一个引气入体的,又觉得肯定不至于挨批评,就大着胆子点点头。 “昨天上午还没成功,今早就成了。你是晚上自己突破的?”江师叔的神色显得越来越阴沉,“为什么叫你们到传道堂来练习引气入体?我在这里难道只是告诉你们怎么引气入体?你一个人偷偷练习,万一走火入魔了怎么办?你们两人一间,互相可能乱窜,万一被人打扰了怎么办?我在传道堂看着,就能护着你们的安全。” 江师叔扫视了在场的小姑娘们,“我这话不仅是对杜兰真说,还要对你们所有人说。我知道大家一直没有引气入体,有点急了,但以后要你们等的日子多了去了,你们都这么毛毛躁躁的?引气入体急不来的,一味的尝试只可能让你钻牛角尖。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挤出睡觉的时间来尝试,以后身体垮了怎么办?杜兰真是双灵根,修炼的快还好,在场的四灵根、五灵根可不少呐,你们要是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不能成功,还真的一年半载也不睡觉了?” “我也听说了,你们卯着劲想要胜过那帮男孩子,证明自己不比男孩子差,我都明白,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但修炼是天长地久,是无限水磨功夫,是求之不得仍上下求索,而不是想要憋着一口气和谁一较高下!” 杜兰真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很难受。 “大家继续引气入体,杜兰真跟我到旁边静室修炼吧。”江师叔朝她招招手,杜兰真便闷闷的跟过去。 “我知道,你骨子里有一股拼劲,总是不能引气入体,你心里很不好受。”江师叔带着她到了静室,摸摸她的头,“但你也要注意安全,不能太急躁。我担心你的安全。” “我知道的,师叔。我以后不会了。”杜兰真乖乖的说道。 “还没有恭喜你正式成为一名修仙者。”杜兰真猛地抬起头,看见江师叔朝她笑的很温柔,心情一下子灿烂了起来,立刻打蛇随棍上,“师叔,可我觉得我还可以更努力一点,我能怎么做呢?” 她这话可叫人江师叔错愕了一会儿。江师叔那是真没想到,她也算是带了好多弟子入门了,像杜兰真这样刚开始就想着给自己加小课的真是绝无仅有了。主要是,勤奋的都忙着引气入体了,这丫头却已经可以修炼了。 “你要是真的像努力点,赶早儿来这儿的静室修炼也是可以的。”江师叔想了一会儿,引气入体了之后只要待在清静地方没人打扰,一般不会走火入魔。主要是,人家天赋异禀的都绞尽脑汁想努力了,她这个劝学的也不好拦着。“还有就是你可以扎扎马步什么的,练练身体,以后万一想要做剑修也方便。” “剑修是什么?”杜兰真立马提出问题。 江师叔可真是给这人整没辙了,她本来可是在批评这丫头呐,怎么就成了问题普及大会了,这人可真是的,挨了批评也不老老实实的,“咱们修仙者往往有个方向,一般就是器修、体修和法修三种,器修侧重剑法招式之类的,法修注重道法和法宝,体修主要是对身体打磨修炼。像剑修就是器修的一种,非常强,使剑。器修和体修比较注重体格和身体素质,你现在练练马步,以后选方向也方便。” “我明白了。”杜兰真立马就懂了,“那我有空就扎马步。” 有空就扎马步?江师叔勾了勾唇角,她等着。 第五章 闻说真君来 天微明的时候,杜惠瑶睁开眼,对面床铺上已经没人了。她抿抿唇坐起身来,已经有小半年了,杜兰真总是起得比鸡还早。即使她也努力起得更早,可仍是每次醒来对方都已经去传道堂修炼了。 十几天前,杜兰真已经成功踏入炼气三层了,可她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气感。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的。杜惠瑶想起当时自己说的话,仍有些不甘心,她不信自己真的不能成为修仙者,也许她付出更多努力就能赶上杜兰真了。 要是她能够引气入体就好了,那样就可以自由的去传道堂修炼而不担心走火入魔了。 就在前一天,江师叔宣布了一个消息说宗门的一位元婴真君、丹道宗师权田真君有意来浮生小榭收一名弟子,可能就在这两个月。现在大家已经不再是修仙门外人了,对于修仙界的各类常识都有所了解,自然是知道丹道宗师的珍贵和了不起,整个极尘宗也就这么一位丹道宗师。 可以说,这个消息,给本来气氛温温和和的小榭投下了好大一枚炸弹。谁不想拜元婴真君为师呐?谁不想有一位丹道宗师的师傅呢?杜惠瑶绝不是例外的,可她也知道自己的本事,要真是有一星半点的希望,她也不至于这么颓丧。实在是,如今小榭里引气入体的也有十来个人了,怎么说也轮不到她的。 最有可能的就是杜兰真了。杜惠瑶琢磨着,还是忍不住有一点小嫉妒呐。 传道堂里,杜兰真可真是不知道杜惠瑶在琢磨这个,她现在就像是个团团转的陀螺,天没亮就爬起来跑到传道堂修炼,一直到午饭的时候才出来,匆匆忙忙再赶回来修炼一会儿,上了文化课就再修炼上一会儿,直到晚饭之后才开始扎马步。她还嫌时间利用的不够,边扎马步还边背书,往那一立就是个把时辰。一开始她身子骨弱,没站一会儿就累的趴在床上不想动,随着修为慢慢往上升、身子骨慢慢锻炼,她现在不站上一个时辰真心不能觉得累。连江师叔也给她这修炼的狂热程度给惊到了,时不时叫她悠着点,别把自己逼的太狠了。 杜兰真也觉得自己这股劲有点不大正常,明明修炼、扎马步、背书都是极无聊的事情,她是真不觉得有意思,可她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仿佛上瘾了,一起床就往外冲的那股劲也不知道从何而来,拉也拉不住的。 特别是,权田真君会来浮生小榭收个徒弟这回事,江师叔还是偷偷告诉她的,比在人前公布早了有十来天,就在她突破到炼气三层之后。江师叔本意是叫她心里有个准备,谁能想到她更紧张了,见天的往传道堂跑,江师叔那叫一个愁啊,她带孩子也有好些年了,从来都是怕小孩子没定性坐不住,不爱修炼的,哪里想到要担心孩子太用功了走火入魔的。 都说小孩子懂什么,其实小孩子的心眼真心不少,江师叔拖着消息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所有人,就是怕出什么纠纷,现在说了,也就是想紧一紧大家伙儿的弦,但浮生小榭里的气氛还是显见的紧张了起来,凡是有点希望的都埋头修炼,在饭桌上眼神都不对了。 其实要叫这浮生小榭里大部分人来说,权田真君会收谁为徒还用得着问吗,杜兰真一枝独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谁也不能放下念想,万一权田真君看重了自己呢? “有的人可不得好好准备,给未来的师傅留下好印象嘛,当然没空搭理我们这些资质差的人了。”晚饭时,有人酸溜溜的说道。 杜兰真是真不知道这说的是自己,在她心里,起码得有炼气中期修为她才有点把握吧,顾自埋头吃饭,心里还想着太上感应篇呢。 “杜兰真,你怎么这样!” 杜兰真茫然的抬起头,“我怎么了?”她皱起眉。 “我说你呢。自大狂,天赋好了不起啊,就可以瞧不起人了?不还有单灵根的天才嘛!你到人家跟前什么也算不得!傲什么傲呀!”高小霜显然很是不满。 “我哪有啊?”杜兰真真是委屈死了。 “高小霜,你少说两句吧,不就是酸人家杜兰真天赋好吗?”岑苒苒怼了上去。 “她看不起人还不许人家有意见了?”伍童彤冷笑了起来。 “就是,你个应声虫,就知道扒着人家,她能给你丹药啊?”不试试还真不知道有人帮衬,高小霜见有人帮着她立刻胆气壮了起来。 要是放在半年前杜兰真还没来浮生小榭的时候,被人家这样扣帽子她一定二话不说就怼回去,开玩笑,杜三丫还没吃过亏呢!可是到了现在,她是真的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和人吵,是修炼不够慢还是课业不够难? 但她觉着岑苒苒帮着她说话真是不能辜负的,三口两口把饭吃完了,一下子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对高小霜说道,“首先,我并没有看不起资质不如我的人;其次,我就是比你资质好那又怎么样?”她扔下两句话,朝岑苒苒笑了笑,扬长而去,自觉占尽优势,放下不提了。 食堂里的事情江师叔很快就知道了,但她也没说话,也没给几人调解,修士之间的人际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教不来,得靠自己去悟。 就在杜兰真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给好些同窗孤立起来了,她仍埋头在修炼之中,苦苦追寻炼气中期而不得。 等了有一个月,权田真君真的来浮生小榭了,韩管事把男孩子和女孩子都叫到传道堂前的空地上站着,那可真是,人人挺直了腰杆,就盼着真君能看自己一眼了。 “之后的一个月,上午你们继续修炼,下午跟着我学丹道知识,一个月后,我给你们进行测试,择优录取。”权田真君站在众人面前,杜兰真偷偷看了他一眼,觉得这真君看着真是挺和气的,且那种风华气质,和她所见过的都不一样,让人有一种果然不凡的感觉。 男孩子们和女孩子们平时学习、生活都不在一起的,这还是半年来头一遭,彼此其实都互相有所耳闻,就是不认识罢了,一道坐在传道堂,别提有多新奇了。不过上头坐着个元婴真君,谁也不敢做小动作,全都老老实实的低头听课。 “丹道分内丹与外丹。丹家朱也。以阳火为本,阴质为用,所炼丹药,属于纯阳,名曰外丹。炼外丹亦不离大道大法,故曰丹道家。丹者一也。以纯阳为本,归一为用,修持内景功夫,内炼气脉,以结内丹者,不离大道大法,故曰丹道家。”权田真君了解了这群孩童的文化水平,便放心大胆的授课了。 别说,他讲的东西真是让人半懂不懂的,他在上面悠悠的讲道,杜兰真在下面着一支笔,笔尖疯狂的抖动着,力图把权田真君的话全都记下来。 一堂课下来,所有人都有点沮丧。 “丹道如此难得,果然不是轻易学得的。”几个小姑娘聚在一起聊天,冯沛凝揉了揉太阳穴感叹道,“怪道以极尘宗之大,也就权田真君这一个丹道宗师呢。” 杜兰真本是在一边看笔记,闻言默默的抬起头,听了这话,她更想拜师了怎么办?丹道宗师的弟子,一听就很有面子。 “还是复习吧,说不定有机会呢,大家总是一起难的。”黎会欣安抚道。 她话音刚落,众人就把目光投向了杜兰真。 “干嘛?”杜兰真自从踏入炼气三层,很有点修士的敏锐感知了,立马抬起头了。 “我们是难,你可不一定啊。”杜惠瑶说出了几人的心声。 “没有的事。”杜兰真简直要羞死了,“你们怎么就都以为我是天才呢?我也搞不懂呢,你看我连马步也不扎了。” 真的,本来这时候杜兰真都该扎马步了。 “连你都觉得难,我更是别想了。”杜惠瑶把笔记一抛,“我连炼气期都没到呢。” “我也还没到呢。”黎会欣笑着拉了拉她,“说不定真君就是想找个在丹道上特有天赋的弟子,不看重资质呢。” “炼气期有什么用啊,也不长脑子啊。”杜兰真也忍不住叹气了。 一室的愁容惨淡。及至深夜,没有引气入体的黎会欣和杜惠瑶都撑不住去睡了,唯有杜兰真和冯沛凝凑在一个屋里挑灯夜读。 第六章 道心何所在 “我听说穆弘志他们几个也都不睡觉,熬夜复习呢。”冯沛凝蹙着眉缓缓的把笔记翻了一页。 “一个月快到了,大家都发狠呢。”杜兰真头也没抬,“好像有几个人笔记都不见了,韩管事也没说话。” “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这种下作手段也能使出来。”冯沛凝冷笑了一声,“自己没本事独占鳌头就想把人家搞下去,这世上厉害的人多了,他们还能一个个的都搞下去不成?” “说起来,方新觉好像一点动静也没有?”杜兰真抬起头。 “我也觉着奇怪。”冯沛凝抬起头与她对视,“大家都生怕自己不能叫真君看上,争来抢去的,就他好像平平常常的,明明他也挺有希望。” “他太低调了。”杜兰真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哪怕她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也免不了被纠缠到嫉妒和对抗中,有的事情避无可避,只能应对。“他就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一样。” “你要是不说,我还真不会注意他。”冯沛凝收起笔记,“我要是他,我肯定忍不住想试一试的。”她屈指数来,“双灵根,也就比你资质稍差一些。是你和穆弘志之后第一个引气入体的。课业也算出众。前不久已经突破到炼气二层了。这样好的条件,要是我绝不可能放弃。” “说来,他好像一直都是那副不争不抢的老实样?”杜兰真也把笔记收了起来,两个小丫头认认真真的讨论起同窗的品性来,对视一眼,颇有点不信,“装的吧?” “真说有人不争不抢我也信,淡泊名利我也信,但这可是元婴真君啊!谁能不动心?我本来也以为他是个真的不爱争名夺利的逍遥人,可在这么大的诱惑下还不为所动,那就有点假了。”冯沛凝冷静的分析,“说不定他就是这样迷惑人的。” “对,他就是为了摆脱纷争得个清静,好把我们都甩在后头!”杜兰真觉得冯沛凝说的对极了,“我们一定不能让他得逞!”两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心里又充满了无限动力,一定要好好学习,超过他! 然而她们年纪还太小,不明白有的时候,是真的不能以己度人的。 “常见的丹药共有十六大类,七十八科目,一百四十九种,其中疗伤类的有……” “丹砂,即朱砂,辰砂,汞砂。甘,寒,有小毒。治惊痫,解胎毒痘毒,驱邪疟。” “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 时光一晃而过,转瞬就到了测试一个月成果的时候了。这一个月,每个人的感慨万千。课业好的感受到了被支配的恐惧,人际关系好的感受到了友谊的小船翻船的速度。杜兰真竭力埋头苦读修炼,仍不免被卷入这样那样的纠纷之中,介于她的威胁很大,人家都把矛头对着她,即使小心谨防,仍不免一度丢失自己的笔记。她几乎是用尽武力智力才一次又一次的找回自己的笔记,即使她并不想,仍是免不了的把人际关系搞差了。 “就因为我比他们优秀,他们就可以对付我了?”她对着冯沛凝大倒苦水,“他们都不在乎得罪我了,我难道还要在乎他们?” “别理他们。”冯沛凝不屑的说道,“没指望的人总是会用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的。等到你被真君收入门下了,也就没什么交集了。” “你们对我可真是有信心。”杜兰真也没有一个月前那么焦虑了,一方面,小伙伴都在给她打气,另一方面,她真觉得自己确实很不错,就是如果能突破到炼气中期就更好了。可惜,她和炼气四层似乎就是隔了一层似的,越是想突破,越是没指望。她也只能拿江师叔说的水磨功夫自有定数来安慰自己了,缘分未到吧。 尽管如此,她仍是最出色那一个——唯一的炼气三层,出色的课业,即使是难倒众人的丹道她也自信不比谁差。 自信一步步树立起来,她倒是终于有了点舍我其谁的傲气。 “到时候就分开了。”冯沛凝有点怅然的说道,“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杜兰真认真的说道,“你就像是我的姐姐一样。” 冯沛凝看着她笑了。 第二天所有人都捧着笔记早早的到了传道堂,权田真君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卷子,杜兰真拿到手,发现卷子立起来比她都高。 杜兰真这个人学习起来绝对半点都不马虎,凡是权田真君讲课讲到的,哪怕只是提到了一星半点,也绝对会去搞得清清楚楚。虽说权田真君和江师叔不一样,不会一直待在那里为人解惑,但杜兰真跑得快呀!她一下课立马飞奔到人家真君面前问问题,真君本来就是来收徒的,自然不会拒绝给爱学习的学生解惑,一来二去的,其实挺熟的了。 杜兰真把卷子全给答了,一股笃定便油然而生。 “杜兰真。”权田真君看她答完了,勾了勾唇,朝她招招手。杜兰真凑了过去,权田真君便单独给她批卷,批完了就开始问问题,直把杜兰真问的冷汗直流。 “不错。”权田真君点点头,“很努力,悟性也不错。”他目光柔和的看着她,“你很优秀。” 杜兰真一颗心在胸膛怦怦直跳,仿佛全世界都在跳舞,她一激动往往脸都红了,她知道有点丢人,还是忍不住。权田真君看着就笑了,挥挥手叫她先出去。 杜兰真一个人到了院子里还有点不敢相信,掐了自己两把。权田真君、元婴真君、丹道宗师,居然夸她很优秀?她不是在做梦吧? “兰真,恭喜了。”冯沛凝出来后朝她笑了笑。 “不不不,还没定下呢。”杜兰真也觉得这事是妥了,但尘埃未定,不好说大话的,“说不定他们比我更好呢?”她自己说着也觉得有点虚伪,假惺惺的,怕是没人信。 冯沛凝侯府出来的小姐,怎能不知道杜兰真言不由衷,不过一笑罢了。 “我看了你们的成绩。”权田真君对所有人说,“待会我会把成绩和试卷发给你们,你们对着标准答案,搞懂错误的题目。” 他说罢,朝众人看了一眼,“仙途浩渺,未必跟着我就能走得远,一路蹉跎,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我今日只收一个徒弟,但走在仙路上的绝不止一人,请各位切莫妄自菲薄,一意前行。”说罢,他说道,“方新觉,你过来。” 杜兰真只觉得轰的一下子,仿佛有雷霆降落在她心里,震得她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只看见权田真君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是在问方新觉愿不愿意拜他为师。方新觉利落的跪下了,她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杜兰真想到自己一个多月没日没夜的修炼,已经有几十天没有合眼歇一会;想到她到哪里都带着丹道笔记,视那薄薄的一本册子仿若什么珍宝典籍;想到她为了这个机会几乎和那些同窗撕破脸皮,闹得个相看两厌;想到为了搞明白丹道课业,赖在真君身边受到同样凑过来的同窗的讥讽挤兑…… 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上她的心头,几乎有一种落泪的冲动,被她克制住了,白氏的话又在她耳畔回响了,不去争,不去抢,谁知道结果呢? 她蓦地向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真君,我不明白,谁是丹道课业的第一?” 她没有问为什么不收她,也没有问为什么不收她却还要当众夸她,只问谁是课业第一,可稚女目光灼灼,一双眸子里似乎满是光彩,任谁看了,也只能想到“不甘”和“不服”。 江师叔在她踏出一步的时候就直起了身子,听到她大声质问元婴真君,简直一颗心都提在那里。 “是你。”权田真君扶起了方新觉,朝她看过来。 “我不明白……”杜兰真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压住了泪水,“我不明白,既然是我,您为什么不选我呢?论资质,我是双灵根,论修为,我是炼气三层,论课业,我是第一,可您为什么要选一个样样不如我的人呢?请您为我解惑。” 你是谁啊,就要元婴真君给你解释,江师叔简直给她的大脸折服了。 杜兰真未尝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不妥,可她一想到自己为了这个机会拼尽全力,耗尽了所有精力,舍掉了多少朋友,而方新觉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就什么都得到了……她一想到就浑身气的发疼。 他凭什么?一个什么都不如她的人凭什么? “我是真的觉得,你非常优秀。”好在,权田真君是真的好脾气,这一个月下来对杜兰真熟了,也是真的有几分欣赏,故而,也能包容争强好胜的小姑娘的失礼与不甘心。“能在半年内修炼到炼气三层,可见你不仅天资出众,本人也十分勤奋刻苦,大道可期。” 若是之前,杜兰真听见权田真君这样子夸她,绝对要眉开眼笑了,可这一切都在权田真君看不上她这件事的铺垫下进行,说出来只让她想冷笑。 “我的大弟子沈嘉澍,单灵根,二十一岁筑基,在丹道上极有天赋。四弟子石晔然,双灵根,二十五岁筑基,是我见过的于丹道上最有天赋的人。”权田真君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可他的话语却渐渐冷酷了起来,“说这么多,其实是想告诉你,你确实很优秀,但这世上优秀的人很多,你并不算什么。” 杜兰真脸色一白。 “但这也不是我不收你的理由。”权田真君注视着她,“我不收你为徒,实在是因为,你不适合做我的徒弟。” “我偏好逍遥,不爱与人较高下,争一个浮名。我可以放弃所有只为我心逍遥,即使是因此人人都觉得我不如谁。我求道是因为我意逍遥,而不是压倒无数。你可以吗?”权田真君叹了一口气,“这一个月了,我也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强的姑娘,事事都想争个先。我也很想收你为徒,天资出众的徒弟谁不想多一个呢?可我觉得,你跟着我,对你不是一件好事。收徒,固然看重资质天赋,也终归要看道心是否相合。” 杜兰真抿了抿唇,“敢问真君,什么是道心?” “你问我什么是道心,我并不能直白的回答你,很遗憾,即使我已是元婴境界,仍然不明白。我只能说,道心是上下求索,九死而不悔,谁若是质疑我的道心,我就可以和他拼命。”权田真君负手而立,目光沉沉,“你们这一个月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你为了做我的弟子,连日常扎马步也放弃了,可以和以前玩的不错的同窗撕破脸皮,是不是?”他微笑的看着杜兰真,“你们都竭尽所能,各凭本事,我没什么好指摘的,只能说,你们都在争,而我要的却恰是不争。” “我说了,我是真的很欣赏你。”权田真君含笑说,“你确定了一个目标,就能拼尽全力,竭尽所能去实现它、追逐它,这很好啊。少有人在童稚未解时就能做到这一步的。世界之大,元婴真君多得很,为什么就要把我看得这么重要呢?你没什么不好,真的。” “多谢真君解惑。”杜兰真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半晌才挤出话来。 权田真君带着方新觉走了,可他给杜兰真带来的影响仍存在。 “杜兰真,你跟我来。”江师叔站在人群外叫她。杜兰真听见其他人在议论她,但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朝江师叔走了过去。 第七章 仙道阻且长 “你今天怎么这么莽撞。”江师叔带她到了一边,看她苍白的小脸,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叹了一口气,“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孩子。” 杜兰真低声说,“我就是不甘心。” “我知道。”江师叔看着她,忽然想落泪,没口的叠声说着,“我知道,我知道。”她沉默了一会儿,“是我给你太大压力了。” “不是的。”杜兰真摇摇头,“没有,您对我很好很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江师叔带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从来没有对谁这样上心过,资质好,肯努力,她觉得自己下半辈子的指望都在她身上了,只有巴不得她更优秀的,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会不会给她太大压力,对她的成长又有什么坏处。 “我有一个女儿。”江师叔轻声说道,“她没有灵根。我把她送到宗门外,由她嫁人生子,如今怕是已经入土了。我和她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轻轻抚了抚杜兰真的鬓发,“我把你当女儿看。你资质好,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如果你出息了,记得我对你的好,愿意反过来提携我,我就受益不尽了。这就是我对你特别好的原因。” “我知道。”杜兰真胡乱的点头,“您对我是真的很好,您就像我娘一样。” “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够好好的,不要辜负我的期盼。”江师叔仿佛挣开了她那副温柔的面具,流露出锐利的一面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遇到一点小挫折就懊悔不已,裹足不前。我希望你什么时候都能不断努力变得更优秀。” “我努力了!”杜兰真再也忍不住,眼泪忽的落了下来,“我真的尽力了!可真君就是不愿意收我。我比他们都优秀!可优秀也没有用!” 江师叔心里一痛,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她知道如果不说开,这件事很有可能一直留在杜兰真心里,成为一个无法摆脱的心魔。 “那是因为你努力的还不够。”江师叔斩钉截铁的说道,“真君也说了,比你优秀的有很多。如果你继续努力,像我说的那样能在二十岁前筑基,别管什么道心,你想拜谁为师,还有人会不收你?我可以保证。如果你在二十岁前筑基,天下之大,你可以随便挑师傅。没有谁会拒绝一个绝世天才,人们拒绝的只是不够优秀的人。” “可是真君说他只收道心相合的。”杜兰真泪眼朦胧的说道。 “那就不拜他为师!”江师叔一腔豪气,“天涯何处无芳草!极尘宗有十七位元婴真君呢,不拜权田真君,师傅也随便选!” “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预期的收获的。”江师叔说的无比心酸,“但你也不是毫无收获。你虽然没有拜师,可你的丹道知识丰富了很多是不是?你卯着劲修炼,也快要突破了是不是?” “不是谁都要喜欢你的,你得去接受事实,因为你无法改变。” 哪怕江师叔这样说,杜兰真仍觉得很难受。她承认江师叔说的都是对的,但她心里过不去那道坎,走在路上都觉得别人在笑话自己。对很在意的事物求之不得,居然是这么难为情的事情。 为此,她向江师叔请假闭关,足足有一个月都把自己关在静室里修炼,一直等她突破到炼气中期才出门。虽说仍有些在意之前的事情,到底是觉得找回了些面子,能够坦然的和同窗朝夕相对了。 “你以后可以练习基础法术了。”江师叔对她笑得很开怀,杜兰真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在为自己高兴,“炼气中期之后灵气、神识就都可以外放了,你回去以后也可以自己先试一试,明天我就教你基础术法。” “江师叔,你先教我一个呗,否则我回去岂不是没事干嘛。”杜兰真笑嘻嘻的说道,“一晚上呢,不能浪费了。” “浪费?没有的事。你有多久没扎马步了?”江师叔一挑眉毛,“一个月没来读书了,你的课业还记得多少?” “可是我也未必会做器修啊。”杜兰真老大不乐意,“我以后做法修不就很亏了吗?” 江师叔一颗心就提起来了,杜兰真以前可不这样啊,难道是之前权田真君的事情给她留下阴影,现在都挑挑拣拣的努力了?“努力还能有亏的?”江师叔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你这种想法是绝对要不得的。凡事都要尽力做好万全准备,像你之前就很好,丹道课业第一,修为第一,权田真君不收你那就是他的问题了,那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如果你忽然对器修感兴趣了怎么办?万一你想拜师的那位真君是剑修怎么办?你不够格,你甘心?” “我没有不想努力做准备。”杜兰真觉得江师叔老是误会自己,“我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了!我只是想时间最大化利用,打磨筋骨确实对我有好处,但是练点别的好处更大啊,我现在就决定好方向不就好了?我是真的觉得做个法修不错。” 江师叔闻言,反倒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杜兰真。大概是灵气养人,小姑娘抽条的快,杜兰真刚来浮生小榭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一团,如今已经长高了好些了。杜兰真这番话,听的她是又欣慰又无奈。欣慰的是孩子长大了,无奈的是这份成熟来得太早,叫人猝不及防。 “我知道,你经过了这件事,发现世界这么大,人不可能什么都做好,所以不如专精一道,在一个方向上做到最好,其他的都不要分心是不是?”江师叔的声音非常温柔。 “对的,我觉得我的时间太少了,如果想要很优秀,一定得很专心才行。”杜兰真赶紧点头,觉得江师叔简直就是自己的知己啊! “你能这么想,说明你是真的长大了。”江师叔鼓励她,“一个真正成熟的人,是一定可以合理安排自己的时间,有计划、有安排的生活的,你现在就能明白这个道理,说明不论资质努力,仅仅只是心理上你就已经远超同龄人了,师叔很替你高兴。” “但是,师叔也很难过。”江师叔话锋一转,“因为你成熟得太早了。” “你现在只是想着能超过别人,远远的超过别人,无论走哪一条路,只要能够达成‘远超同侪’就够了,是不是?可你还记得权田真君跟你说的‘道心’吗?你才修炼了半年,年纪又小,我们一般是不会这么早就让你接触这个概念的,因为你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就算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你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现在,我得先跟你说说了。” “什么是道心,这个谁也没弄明白呢。我只能和你说,它对于一个有志于元婴的修士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它是不可改、不可动摇、一意坚持、不为外物所动,是自我、自信、自尊,是你为什么要修仙,从何处来向何处去。你现在只为了一个面子而修仙,我担心你以后前路难以为继啊!” “况且,退一万步说,假设你为了一个面子可以道心无比坚定,一力前行,这当然很好,可是从我心里来说,我不希望你这样。我希望你,能到处看看,试试这个,也试试那个。这个世界很大,我希望你能尽量去看看它。这不是为了别的谁,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你自己。只有你的世界大了,你的心胸才不会狭隘,你才能更坦然的、欣赏的去看待这个世界。如果你的世界只有那一亩三分地,你的心胸还有可能宽广吗?” 杜兰真带着江师叔的满腔期待,晕乎乎的回了小院。她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些震撼,又不是完全明白师叔的意思,满心里只有惊叹和一丝丝受到师叔宠爱的诡异甜蜜感。 杜惠瑶不在屋里,杜兰真就一个人扎马步,想想江师叔说的话,时不时傻笑两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忽然想到自己已经炼气中期了,可以神识外放了,便闭了眼,神识自泥丸宫内慢慢探出,忽的一下子伸展了出去,霎那间整个小院便在她神识笼罩下了,她还没来得及感到兴奋,就听见黎会欣房间里传来笑声。 “还以为她有多了不起呢,权田真君还不是不愿意收她,要不是灵根好,修为最高的也轮不到她。” 杜兰真看见杜惠瑶就坐在屋里,闻言笑了笑,也没有说话,腾的一下怒火就起来了,压也压不住,别人说这话她还不放在心里,可是杜惠瑶是她的好朋友,而且还跟她住一个屋,知道她有多努力,居然还跟着笑,也不说话!这也太过分了! 她只觉得自己一腔真心都喂了狗,给杜惠瑶辜负了,愤愤然的,险些落下泪来。 第八章 处世何其难 “你回来了?”杜惠瑶进了屋,看见杜兰真阴着一张脸扎马步,“扎了多久了?脸色这么差?” “不要你管。”杜兰真冷冷的说。 杜惠瑶理东西的手一顿,皱了皱眉,没有说话,顾自看书去了。杜兰真见她不搭理自己,不知怎的更加生气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对我什么态度?”晚上杜惠瑶实在忍不住了。 “我就这个态度,你不想跟我说话,去跟黎会欣她们一起呗。”杜兰真本来想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最终还是没忍住。 杜惠瑶沉默了一下,“你听到了?” “我听到了啊!”杜兰真冷笑了起来。 “那你跟黎会欣她们去发脾气,干嘛对我发火?我又没说你。”杜惠瑶觉得她简直莫名其妙。 “你明明知道我平时很努力,你怎么能看着她们那么说我呢?” “那岑苒苒跟你说我资质差又不是特别勤奋的时候你怎么不反驳她呢?”杜惠瑶火气也起来了。 “我什么时候……”杜兰真刚开了个头就忽然响起杜惠瑶在说什么了,之前她和岑苒苒几个人一起玩的时候确实听她们说过杜惠瑶,只是她没想到被杜惠瑶听见了。而且……那是挺久以前的事情了,居然一直没有听杜惠瑶说起来。 她只觉得一下子很没面子,“你本来资质就差嘛!”她尚未开口就知道要糟,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可她只觉得下不来台,哪里顾得上这许多。 “那她们说你没被权田真君收为徒弟不也是事实吗?”杜惠瑶针锋相对。 杜兰真气得浑身发抖,“总比你们这种一点机会也没有的人好,花了七八个月才引气入体,也不害臊。”她只知道拣最刻薄最伤人的话来说,哪怕本心里是没有恶意,一番夹枪带棍的也足够恶毒了。 “你倒是几天就引气入体了,那又有什么用?”杜惠瑶显然也寸步不让。 “呵。”杜兰真只是冷笑,两人不欢而散,各自躺在床上生气。 “兰真,你跟我过来。”早课的时候,江师叔把她从静室里叫出来,杜兰真知道是要教她术法,一骨碌爬起来,兴奋的跟了上去。 “师叔,我想过了,你说的有道理,我以后还是都练着吧。”杜兰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勇于接受建议。 江师叔闻言满意的笑了,“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我打算教你一门御水诀,等你熟练了再教你别的。这些基础术法是修士神通的根基,散修可能是有一门神通就学一门,我们极尘宗传承悠久,不是这样的。门下弟子唯有将基础法诀学熟练了才可以学神通。”当然,那些外门弟子、杂役弟子也就比散修好点,所以这条规矩仅限于内门弟子,但这些就没必要告诉杜兰真了。 会先教御水诀,不得不说是江师叔用心良苦了。五行道法里面,御水诀最好掌握,但属于易学难精的法诀,杜兰真学会了威力也不会很大,不至于误伤他人。而且金生丽水,以她九成五的金灵根,学起来应该事半功倍。等到掌握了御水诀,再学御火诀,也就不至于把房子给烧了——就算真的烧着了也能及时灭火。 “师叔……”杜兰真犹豫了一会儿,“我能不能也学一门偏向体修的法术?我觉着,扎马步对我效果不大了。” “我对体修的法术没什么研究……”她有向学之心,江师叔不可能不愿教的,“这样吧,我去帮你问问韩管事,你先学御水诀。” “看我的手势。”江师叔伸出手来,掐了一个法诀,“嗖”的一下一道水箭就飞了出去,杜兰真看了很是兴奋,也跟着伸出手来。 “姿势不对。”江师叔一点点帮她纠正,“一开始肯定有点不习惯的,但是掐的多了,你的身体自然就记住了,也就不需要每次都在意手势了。好了,然后慢慢平推,调动周身的水灵气,推!” 杜兰真在江师叔帮助下聚集了一个小水球,兴奋极了。 “这还是我手把手帮你,水灵气也是我帮你调动的,可别得意,要你自己来还远着呢,再来。”江师叔赶紧给她泼冷水。 还别说,小孩子学的就是快,没多久手势摆的就似模似样的了,江师叔很满意,“不错,就这样慢慢练。” 晚饭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杜兰真和杜惠瑶闹翻了。 “资质好了不起啊?真君还不是不要你。”伍童彤忽然开口,“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可别说了吧,小天才要不高兴了呢,我们这些资质差的,哪有资格和人家交往啊。”高小霜也笑了起来,“没得比呀。” “你说什么呢?”岑苒苒有点看不过眼。 “你老是帮着她,人家领你的情吗,四灵根?”伍童彤冷笑。“人家可是说了,七八个月才引气入体的都该害臊。” 杜兰真看向杜惠瑶,后者没有说话。杜兰真怒从心头起,她是真没想到两个人的口角还被杜惠瑶拿出来说了,被背叛的感觉又涌上来了,她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想也不想的就伸出手来,手势一摆,一提一推,一个水球就盖在伍童彤脸上了,“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欠你啊?” 大家都给她这一手震住了,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伍童彤给她浇了一头一脸,呆在那里,很快回过神来,一把抄起桌上的汤盆,杜兰真想躲来着,可惜没躲过,也成了落汤鸡。这下恩怨可就大了,两个小姑娘谁也不让谁,扑到一起打成一团,高小霜还趁机拉偏架,暗戳戳给杜兰真两下子。杜兰真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当下使出浑身本事,一拳一个,把两人掀翻在地上。她已经炼气中期,灵气内蕴,身体素质到底比两人要好。 杜兰真只觉得畅快无比,“你们下次再胡说八道,我就再打你们。”果然修仙世界,实力为尊,此言诚不我欺啊! 她抬起头,却发现小伙伴们都用一种控诉而不赞成的眼神看着她,愣了一下。 “我觉得,打架不太好。”岑苒苒犹豫了一下,小声的说道。 “明明是她们先说我的!”杜兰真觉得委屈。 “但你也不能打她们呀,还威胁她们……”岑苒苒越说声音越小,杜兰真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忽然灵光一现,“你怕我打你?” 不必谁说话了。忽然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被大家排斥了,就因为她资质比她们好。 “随便你们怎么想。”一时间,她只觉得心灰意冷,一转身,跑了出去。 跑到半路上,她忽然给人叫住了,一回头,原来是江师叔。 “我听说你跟同窗打架了。”江师叔从闹哄哄的食堂得知了消息,用神识找到了杜兰真,赶紧赶了过来。 “是她们先说我的。”杜兰真觉得自己太冤枉了,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连串把从岑苒苒说杜惠瑶、黎会欣说自己到食堂斗嘴打架全都给抖出去了,“我明明没有看不起她们,她们却非那么说我,还对我说那么过分的话!” 江师叔听的想笑,点大的孩子心眼不少,都不是什么老实的。杜兰真这儿的还心眼多点,听着好像很客观,实际上在带着她跑圈子呢。像是高小霜、伍童彤的谎扯得,一听就是瞎编的。 “你说你没看不起人家,那你为什么跟人家说她们资质差?”江师叔板着脸问她。 “我就是在气头上嘛。” “事情到底是怎么样,我也了解了,别的我也不多说,我只能跟你说,兰真,这人和人的关系都是处出来的。你一心修炼,在人际关系上未免有些欠缺,这也很正常,别人待你自然就不如待别人亲近了。没有谁是天生就该喜欢你的,你想要朋友,就应该自己去主动付出。” “可我对杜惠瑶没什么不好。”杜兰真很不服气。 “那岑苒苒说杜惠瑶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帮她说话呢?”江师叔问她。 “我不好意思反驳岑苒苒啊。”杜兰真自知不占理,但还是有点委屈,如果反驳了岑苒苒,岑苒苒不高兴,觉得自己不跟她好怎么办? “那你就不应该埋怨杜惠瑶。”江师叔平静的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是愿意跟一个会为了朋友反驳你的人做好朋友,还是跟一个听到你说她朋友坏话也不吭声的人做好朋友?如果岑苒苒真的因此不跟你玩,说明也不值得跟她做朋友。” “可我这么做,别人不一定这么对我啊!”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收获的,你忘了吗?”江师叔朝她微笑,“不努力一把,不付出一次,谁知道结果呢?” “你要知道,在人际关系中,没有什么亏不亏这一说。别人辜负了你的好意,那你就知道他不值得做朋友;若是别人能不辜负你,那当然更好啊。你这么做,不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你的朋友,而是为了你自己。你的行为、品行让人尊敬。如果为了不亏就做一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羞辱的是你自己。” “我觉得,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和同窗和解,而是学会和你自己和解,和世界和解。” 江师叔走后,杜兰真一个人在院子里晃悠,耳畔还不断回响着江师叔的话语。她忽然听见小树林里传来笑声骂声,忍不住凑了过去,这一看就有点不高兴了。 “你们在干什么?”杜兰真老大不高兴,自己不过是事出有因的打了一架就被江师叔说了一顿,眼前的这群人可是比她过分的多啦,不仅好几个在打一个,而且还拿石块砸人。 “杜兰真,不要你管。”为首的男孩杜兰真也认识,就是现在浮生小榭里另外一个双灵根穆弘志了。 “欺负同窗,还是五打一,你们也不嫌丢人。”杜兰真既然开口了那就一定要管到底,否则穆弘志叫她不要管她就不管,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再烦我连你一起打。”穆弘志扬扬下巴,有点不屑的看着她。 “真好笑,一个炼气二层扬言要打我这个炼气四层,你来啊。”杜兰真其实还是有点怕的,手背在身后偷偷掐了个御水诀,谁要是冲上来就浇他一脸。 听了杜兰真的话,其实几个人也都有点怕,但想着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刚刚到炼气中期,能有什么本事,就有人走上前两步,“资质好又怎么样?照样打你。” 杜兰真现在可最听不得“资质好又怎么样”这句话,怒从心头起,一口气掐了三个水球,个个有脸盆大,“嗖”“嗖”“嗖”,气势汹汹的就朝那人脸上飞去,把那人拍了个头晕眼花,杜兰真踏出一步,一把扯过那人的胳膊,往他腰上一拍,膝盖再一抬,直把人摔了个大马趴。 “还有谁想打我?”杜兰真学着穆弘志抬了抬下巴。 几个男孩子面面相觑,显然是没想到杜兰真一个小丫头居然还是把打架的好手,再看摔在地上的那人,居然都鼻青脸肿了,法术的威力居然这么大! “一个小废物,你护着他做什么。”穆弘志撇撇嘴,“给你这个面子,走了。” 杜兰真看着穆弘志这样子真是手上痒痒,恨不得也让他尝尝自己的御水诀,可是刚才那三个水球威力不小,快把她的灵力用完了,再加上,她也知道自己赢得侥幸。刚才那人不过炼气一层,穆弘志可是快要炼气三层了,又是男孩子,她未必打得过。而且,杜兰真也不是什么打架好手呀!要不是刚才在食堂打了一架,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样打的更干脆,她也不至于胜得这么干脆利落。 “他们走了,你也回去吧。”杜兰真看了看地上的男孩子,衣服脏脏破破的,头上脸上都给石头砸破了,流出殷红的血来,实在很是狼狈。女孩子们都传说韩管事是不阻止男孩子私下里打架的,杜兰真一直以为只是小道消息,并不可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她有点同情这人。其实按照她本来的性子,见到这种事情也不会管的,实在是今天脾气不好想挑事才出手相助。 她忽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哎呀,你是那个、那个……何平书!”怪不得穆弘志会叫他小废物,他不就是那个废灵根吗! “不要你管我!”仿佛是给她刺激了一样,何平书的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多管闲事!” 这人怎么这样!本来杜兰真想着,好歹是同乡,有点渊源的,她能帮就帮了。以她的性子,虽不说非要人家对她感激涕零吧,可你也不要来骂我呀!她扁扁嘴,觉得什么事情都很不顺,仿佛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一般。 这时,江师叔的话又在她耳畔响起了,“没有谁天生就是该喜欢你的。谁要是辜负了你的好意,只能说明他不值得做你的朋友。” 她只觉得豁然开朗,一切烦恼啦、困惑啦,全都迎刃而解。我只管做我自己就好,别人愿不愿意接我的好意,那都是他们的事情。如果因此而刻薄了,反而是在羞辱自己。 眼前这个废灵根的家伙不识好歹,那就随他去,反正她本来也不是专门为了帮他的。由此可见,权田真君不愿意收她,那也随他去,反正她有的是元婴真君可以拜师。元婴真君和一个还没有引气入体的小男孩,不过都是些陌生人,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杜兰真一下子什么都看开了,只朝着何平书微微一笑,“那你小心一点,别再给他们撞见了,我就先走了。” 何平书愣愣的看着她远去,夕阳给她做陪衬,万丈华彩里,仿佛她也会发光。 第九章 且来分高下 “杜惠瑶。”杜兰真站在床边,深吸一口气,“我想过了,你说的对,我也没能第一时间维护你,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杜惠瑶转过身来,一脸惊讶的看着她,杜兰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听见杜惠瑶说道,“没事了?。我也有不对。”她有点手足无措,“我以后肯定也不会看着别人说你坏话……” 闻言,杜兰真只觉得心上仿佛开了朵温柔的小花,欢喜的让人止不住的想笑。两个小姑娘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 时光慢慢的爬,转眼春又到了夏。 “你们浮生小榭的人也就这点本事嘛。”台上的少年歪了歪头,漫不经心的对着台下浮生小榭的方向说道,“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两个双灵根的,怎么一个也不敢上来比比?” “兰真,兰真。”第四排座位上,一个小姑娘正朝着第六排的一个小姑娘轻声喊着她有一张圆圆的脸,看上去很是可爱,正是浮生小榭本届年纪最小的岑苒苒。 杜兰真坐在第六排上,闻声低头与她对视了一眼,已明白她未竟之意。她微微蹙眉,有些为难的看着周围用希冀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同窗。 三年一期的小比还有一个月就要到了,有些离得远的小榭已经带着弟子往本宗来了,一路上闲着也是闲着,就找顺路的小榭比一比,浮生小榭是最靠近极尘宗本宗宗门的小榭之一,已经有约莫半月都忙于比试了。可杜兰真至今还没有上场过。 倒不是她不想和人比一比,而是江师叔和韩管事以“给别的同窗一个机会”为由不许她上场,更何况在两人眼里,所有来的人都没有让已经炼气后期的杜兰真出手的资格。 两个月前,杜兰真结束闭关,宣示着她正式进入炼气后期。受到杜兰真的刺激,同样双灵根的穆弘志在不久前前也顺利突破到炼气六层。 现在台上的这个容昆已经炼气六层了,看他的气息,似乎比穆弘志更强一些,但不真正交手谁也不知道结果的,不妙的地方就在于他有一把中品法器。 说来也奇怪,浮生小榭地处宗门附近,招收的弟子大都是有些背景的,比如杜兰真这种虽然关系离得远,好歹也是有一个金丹叔祖的,却没几个人有法器、符篆这类的辅助类用品,至少修为最高的杜兰真和穆弘志都是没有的。 “我来和你比。”杜兰真把这些往心里都转了一遍,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却正正好好把起身到一半的穆弘志噎了回去。 容昆循声望来,正看见观台上站起一个荼白罗裙的少女,年纪小小,仿佛只有十岁上下,可她看过来的时候却好像目含星河,自有一股天然风韵,容昆来了兴趣,看她从观台上慢悠悠的走下来,似乎全不把比试放在心上,当下放出神识往她身上一扫,只觉得气势雄浑,不大看得透,当下一凛,心道,这便是那个金土灵根的天才了。 要杜兰真自己说,她可算不上什么天才,除却修为高些,她并没什么地方比人强的,除却和江师叔对练招式,她还没跟人斗过法呢。故而,虽然大家看着她恰似闲庭信步的样子,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挺犯愁的。 “容昆。”待她终于上了比试台,容昆早等不及了,对她抱拳。 “杜兰真。”她平淡的点点头,“你方才和人比过了,我不占你便宜,等你先恢复灵气。” 容昆也没大推辞,他把杜兰真看作一个强敌,故而,也乐得顺着台阶下,“那就多谢了。”场外的声音复又嘈杂了起来,浮生小榭的同窗们颇有些自得,我们浮生小榭就是自信,不爱占你们便宜的。 杜兰真也不是托大,炼气六层能有多少灵气?使一把中品法器,威力固然大了,消耗灵气也快,不叫人家恢复灵气,胜了也没什么意思。况且,她也掐着时间呢,方才容昆一共出了十九刀,且看他要多久恢复。 “我好了。”容昆自觉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开口说道。 杜兰真点点头,一边在心里计算,一边说道,“我修为高,道友先请。” 容昆闻言也不客气,一把抽出刀来,朝她侧颊削来,带起一阵风声,正吹开她一缕乌丝,杜兰真神色自若,向另一侧踏出一步,抢出一个御金诀来,伸出右手正好架在刀背上,发出“锃”的一声。容昆只觉得手下一沉,那声响分明就是金铁交击之声,难道她手里也有一把法器?他惊疑不定,朝她手上看去,分明只是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 他这一惊,手下反应不免慢了一拍,杜兰真抓住这个空档,左手向前平推,一个小火球顺着她的手势烧上了容昆的发梢,容昆一惊,没有拿刀的那只手立刻掐起法诀,还没等他摆好手势,只觉得手腕上一酸,抬不起手来了。他手臂上凉凉的,原是杜兰真趁势放了个御水诀打在他手臂上,叫他不能掐诀灭火。 到底还是小孩子,容昆慌了一瞬,甚至有些手忙脚乱,他很快镇定下来,抽刀断去了半截头发,杜兰真也不拦着他这么做,只是悠悠闲闲的又掐了个土行诀,容昆刚挥刀断发,本就有一股向前的力道,当下便脚下一软,站立不住,往前扑去。他将将落地的时候及时伸出手来要撑住,谁知道手掌按到地面上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一滑,还是免不了摔了个狗啃泥。他只觉得手掌心湿漉漉的,心知是杜兰真算好时机又放了一个御水诀,心里简直恨得牙痒痒。他一撑地面想要赶紧爬起来,只觉得腰间一股大力把他又拉回了地上,再度狼狈的面朝下摔了一跤。 杜兰真怎么可能叫他站起来,一个木生诀下去,地面凭空长出一枝藤曼往容昆腰间一缠,把他带到地上。杜兰真本来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算着对方的灵气,想靠着灵气雄浑胜过对方的,谁知道完全不需要赢得如此不体面,不过三两招,容昆就已经在地上了。杜兰真唇角微微勾起,两手一起挥动,容昆的手上、腿上便都给藤曼缚上了,再没可能翻盘的了。 “我认输。”容昆趴在地上闷闷的说道。听到他这话,浮生小榭的同窗们便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承让了。”杜兰真收了木生诀,听着观台上的欢笑,忍不住也高兴了起来,但她暗暗觉得容昆除了修为还可以、法器占了便宜,实在是水平不怎么样,胜过他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因此也没显出多兴奋的样子,平平淡淡的,叫人看了也觉得她赢了本就是应该的事情。 “你挺厉害的。”容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幅老大不高兴的模样,“不过下次我可不会这么大意了。” “我等着。”杜兰真客气的回答他,心里却想着,就照你这样,怕不能够吧? “兰真,你好厉害呀!”杜兰真回了看台,岑苒苒兴奋的拉着她的手,“没几下就把那个容昆打趴下了。” “其实是容昆本身实力不大够,仗着法器之利罢了。”杜兰真摆摆手。 “可他们说容昆可是一路上打败了不少小榭的人呢,自从出发到现在,从无败绩的!” “真的假的?”杜兰真有点纳闷,“我觉得他招式还不错,但打斗的时候有点拘谨胆怯了,要是有个胆子大狠得下心的,只消炼气四层也能把他打败了。” 刚才要是杜兰真和容昆换一换,她肯定二话不说,既不掐御水诀,也不挥刀断发的,绝对一心一意抢攻上来,都已经是修士了,哪怕给烧到脸上了又怎么样,反正修仙界灵丹妙药多的是,总归能医好的。要是容昆一心用法器攻击她,胜负还未知呐!杜兰真敢伸手来挡法器也是因为她金行的术法学得极佳,灵气也足,一个御金诀下来,她那一双手不说中品法器,起码也有下品法器的水平。但到底是凡胎肉体,也不敢和容昆的法器正面相抗,这才从侧面荡开容昆的刀。要是容昆能够不那么惜身,继续用刀攻击她,她也是会觉得很棘手的。 其实这也是杜兰真要求高了,不是谁都能像她一样天资出众,不愁修炼进度的。大家都忙着修炼,也来不及多练习法术,不像她这样把基础法诀耍得信手拈来,自然比斗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杜兰真不仅把基础法术练的挺熟练,她还有丰富的被误伤经验,经常使法术,免不了有个小伤小灾的,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其他人却没有这样的经历,都是半大孩子,感到害怕也很正常。 容昆一行人走了之后,江师叔也夸了她两句,“法术使得不错。以后比试也要像今天这样,保持冷静,不要害怕,别跟那个容昆一样。” 杜兰真还以为自己今天私自上场要给江师叔批评一顿呢,闻言有点兴奋,想起岑苒苒的话来,便问道,“师叔,这容昆水平怎么样啊?” “在双灵根里算是中等水平吧。”江师叔想了想,“你记得以前我就跟你说你的资质在双灵根里也是顶尖的,现在信了吧?” “信了信了。”杜兰真连连点头。这可真是……要不是比过了,她还真不能信呐。 第十章 此来繁华地 杜兰真自己给对手评了个胆怯水平不高,对手的长辈对她的评价可不低。 “你这回输的不冤。”离了浮生小榭,容昆就听见导师淡淡的说道,“那个姓杜的小姑娘胆气不小,法术也精湛,更难得的是天资好修为高,这次小比一个前三是十拿九稳了。” “我觉得她也就是修为高了点,要是再来一次我不一定会输。”容昆倒有些不服气。 “再来一次你也输定了。”导师一点不给他面子,“只不过是输的好看和输的难堪的区别罢了。修为的差别难不成只是放着看的?人家的灵气就比你足,磨也能把你弄下去。平时叫你专心修炼,总是不放在心上,以后有你吃亏的时候。” 容昆听了,仍有些不服气,实在是他这次输的太快,没头没脑的叫人觉得是巧合,不过他也没敢说。 “你也是双灵根,天赋出众,为何却比人家修为落下了那么多?”导师看出了他心怀不服,只点拨他,“倘若你能在第一时间不顾及头发被烧着了,继续出刀,抢过几步再料理不好?她御金诀用的再熟,终不过肉躯,焉敢长久与你法器抗衡?” “我知错了。”容昆听了,顿觉十分有理,“下次绝不再犯。” 导师听得他主动认错,虽有些欣慰,却也知道于危难时惜身是人之本能,即使心有余难免力不足,若换个场景,容昆仍免不了手忙脚乱的,唯有多次险中求胜才能真正克制住本能。容昆虽有决心,下次仍要支绌,起码小比前是不可能有什么不同的了。 但这也没办法,他也更不可能叫容昆临时抱佛脚去训练这个,一来时间不足,二来,这生死之间谁也把握不好,对于双灵根资质的容昆来说,这并不是这个阶段的必修课。 左右容昆已经挺优秀,不必苛求。 小比前两天,韩管事和江师叔便带着浮生小榭的孩子们坐着宝船到了极尘宗本宗宗门。 三年不出门,一出门大家都兴奋极了。极尘宗作为修仙界六大宗门之一,恢弘壮阔,绝不是一个浮生小榭可比的。虽说在浮生小榭三年来把它当成了半个家,杜兰真还是得说,哪怕是起了一点比较两者的心思,也叫人觉得委屈了极尘宗的山门呐。 浮生小榭一行人是晚间到达极尘宗山门外的芙蕖城的,夜间灯火明丽,亮如白昼,从芙蕖城抬头仰望极尘四十八峰,只觉满山灯火。映月长灯,琉璃为罩,衬得明月也黯然失色。仙气缭绕,入目迷蒙,看不清山门内的模样,只一条玉带也似的的明澈长河仿若自天上来,蜿蜒流转,淌过诸峰,直流入芙蕖城里来。 “这还只是外面看的呢。”韩管事听见小孩子们的惊叹,笑着说道,“本宗弟子众多,光是极尘四十八峰怎么够居住呢?宗门大能因此开辟了六大洞天,诸位真君及泰半弟子都居住在洞天之内,那里面才叫风光无限呢!那条河叫做揽月河,自弟子最多也是最大的洞天清河洞天流出。清河洞天里有个揽月湖,本来是上古仙人的一面宝镜,仙人陨落之后化作一汪湖水,能够勾引得外界日月精华反射到洞天内,自成一轮日月,加上洞天世界里本就有的日月星辰,这清河洞天也就有了两轮日月了,凡是修行与日月精华有关的神通的修士,无不视清河洞天为圣地。” “还有这满山的灯火,俱是琉璃为盏,辉煌富丽之余,也构成了极尘宗赫赫有名的六合千灯显圣大阵,若有元婴真君持阵,哪怕是十位元婴齐齐攻打山门也破不了阵法的。” “可我瞧着这里不止千盏灯啊。”有人问道。 “千灯只是概称,若真要数来,早逾千万之数了,你我心知就好。”韩管事笑着说道,“况且,当初大能前辈设阵时也确实不过千灯,是我极尘宗渐渐显赫,千万年下来,也就数不胜数了。” 杜兰真立在江师叔身旁,听的满心神往,恨不能立刻入宗门去,看一看那两轮日月是什么风景。 “大家三年来未曾见亲眷了,若有谁长辈就在这芙蕖城里,又或是在宗门内的,今晚便可与亲人相聚了。明日休息一天,或是看看宗门,提前熟悉一下比赛场地,后天按时到忘机峰便可,于此处没有亲眷的,也可以跟着我与江管事。”韩管事含笑宣布道。 杜兰真听了,倒有些踌躇。她早不是那个对修真界一无所知的稚童了,一个金丹期的叔祖能给她带来多大便利,她心知肚明。然而她和叔祖毕竟从未见过,关系也远了,若是去寻,人未必愿见她,更何况叔祖在宗门内自有子嗣,她贸贸然过去,叫人讨厌呢。 “兰真,你这两天若能得到杜真人的指点,一定不要羞涩,他但凡对你稍加点拨都能让人受益不尽。”江师叔压根不知道她的担忧,朝她嘱咐道。 “江师叔,我都不知道叔祖在哪呢……”杜兰真也不好明说。人家叔祖派了弟子把她从荒山僻岭里捞出来给她机会修仙,她这样怀疑人家的,真心好像也不大好。 “你不知道么?我们早给杜真人送去消息了,恐怕杜真人派来的人已是在忘机峰等着了。”江师叔倒是有点吃惊了。 “啊?”杜兰真是万万没有料着的,“可……这三年来叔祖也没有怎么关心我们……”三年来没什么消息,怎么就忽然关心上了呢? “这点子小事也值当放在心上?”江师叔真是哭笑不得,“真人事务繁忙,怎么可能一直关注你们?但小比这样的事情,那是肯定会上心的。别的不说,”江师叔忽然不发声了,传音给她,“像你这样的,上等双灵根的资质,一个元婴亲传跑不了。那是怎么也要见一面点拨点拨的,你且放心吧。” “哦!”杜兰真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仿佛恍然大悟一样,“我在叔祖眼里,还是挺珍贵的咯?” “是,你就放心吧。”江师叔一下子笑了。 原来金丹真人也挺看人下菜碟的呀。杜兰真倒没把这话说出口,到底不是好话,只自己一个人琢磨了一会儿。 “兰真,你听说了没,叔祖会派人来接我们呢!”杜惠瑶找到她,倒是很激动的样子。 “我听江师叔说了。” “你说来的会是谁啊?还是杜芹泽师叔吗?”杜惠瑶缠着她问。 “不一定。”杜兰真其实也挺期待,“芹泽师兄毕竟是筑基修士,肯定到处历练吧,未必能抽得出时间专门领我们小比。” “可这是小比啊!”杜惠瑶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小比在我们眼里很重要,在筑基修士眼里怕也就是三年一次的比试,不稀奇。”杜兰真很冷静的分析道,“甚至是已经正式进入宗门的、没突破的炼气期师兄师姐都不一定放在眼里的。” “可小比是新弟子入门的大事啊!”杜惠瑶虽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却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等年纪大了,三年一晃而过,师弟师妹一茬一茬的,能有什么感受啊?”杜兰真不过一笑。 “哦。”杜惠瑶便有点沉默下来。 杜兰真这三年来不仅心智成熟了太多,交际的本事也堪称是突飞猛进,要不然,她现在也不能成为浮生小榭最受敬佩喜爱的人呐!故而,她看见杜惠瑶给她的话打击到了,赶紧安慰她,“不过叔祖还是很重视咱们的,要不然,人家金丹真人哪还会专门关注小比啊。” “说的也是。”杜惠瑶又开怀起来,“明天咱们就去见真人了,我可有点紧张。”她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我还不到炼气三层呢,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听江师叔和韩管事说你可能是这次小比修为最高的呢。” 这半是称羡半是含酸的话叫杜兰真听了,真是既欣喜又心酸。她虽然成熟了许多,但喜欢叫人夸奖这个毛病怕是永远改不掉了,能不把人家的不喜放在心上就已经是进步了。杜惠瑶毕竟是从小玩的伙伴,三年朝夕相对,情谊更似姐妹,看见杜惠瑶困于资质,在这方面占了便宜的杜兰真心里其实也不好受。 这修仙路,何其残酷,偏爱一小部分人,又无情的拦住多数人。即使是被偏爱的人,又何尝没有兔死狐悲之感呢? 两人再不说话,索性去看那云海翻涌。 第十一章 心向繁盛处(一) 宝船停靠在四十八峰的忘机峰脚下,刚下船杜兰真就给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震住了,这样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极尘宗是有多热闹啊。 “别愣着,走,去慧丰阁。”江师叔拍拍她的肩膀,“咱们浮生小榭就在那里暂住,杜真人派来接你们的人应该已经到了。” “师叔,这儿人好多啊。”杜兰真也不拘谨,直接开口问道。 “好歹也是三年一回的盛事呢,各地小榭都带了弟子来,全都给安排在忘机峰,人怎么会少?”江师叔有点好笑,“而且你们入门小比只是个引子,比完了该轮到炼气期的老弟子比了。” “入了门还比什么呀?”杜兰真不解,“难道还能借此拜师?” “不能。但前十名可以得到一个进入秘境的机会。”江师叔简洁的回答道,“等你成为正式弟子就知道了。” 杜兰真便没再说话,老老实实跟着江师叔到了慧丰阁,一群小孩子便兴奋的跑进去了。杜兰真一直跟在江师叔旁边,也不喜欢和人挤来挤去,顾自慢悠悠的进了慧丰阁。 “江师妹,这位是杜康适杜师弟。”韩管事引了一位青年来。 “江师姐好,我奉家中老祖之命,特来接家中弟子。”杜康适朝江师叔见礼后便说明了来意。 江师叔早便知道,故而也不大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位杜师弟气息有点虚,恐怕在家服用了不少丹药才筑基的。“这是应该的。”说着,轻轻推了杜兰真一把,“兰真,这是你家长辈。” “原来这就是兰真妹妹了,当初家里就听说妹妹天资不凡,不意如今已经炼气后期了。”杜康适早便注意到江雅容身边的小姑娘,容貌虽稚却已是炼气后期了,再一细看,只觉得容光胜锦,年纪虽不大,颜色却已有十分,目光明澈动人,周身一股天然风韵,显然是十分人物。 “见过师叔。”杜兰真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规规矩矩的唤了一声师叔。 “不必如此客气,我在家中排行第六,尽可唤我六哥便是,本就是同族,何故生疏呢?”杜康适对她很是亲切自然。 “那兰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杜兰真爽快的应了。 韩管事把杜家几个小辈叫了来,俱朝杜康适行礼了,杜康适也没区别对待,很是一视同仁的叫人家唤他六兄,只杜兰真微妙的觉察到他对自己似乎更加殷勤些。 “几位弟妹只管把这儿当作家里,都是杜家人,切莫见外。”杜康适用自己的飞行法宝载了七人往山门外的珠璃城去,“珠璃城离山门很近,也算得上是极尘宗外域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了。” “那芙蕖城呢?”有人便好奇道。 “芙蕖城自然也是不错,但比起珠璃城还差些。”杜康适笑了笑。 “珠璃城什么样子?” “珠璃城大吗?” 几个小孩子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杜康适也不嫌烦,耐心的一一解答,杜兰真没说话,只冷眼看着,暗自把杜康适说的话都放在心上,一边观察杜康适的态度,可以说得上非常亲切温和了。 “珠璃城这么繁华,想必也有其他真人的家眷?”杜兰真有心试探杜康适对自己的态度。 “不错。”杜康适有点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除我们杜家,还有其他几家。”他把几家都介绍了一遍,杜兰真姑且记下了,却也不当回事,总归她以后必定是住在宗门的。不过,她倒是确认了杜康适对她的态度确实比对其他人要更热情、更殷勤。 杜兰真所虑的,不过是她不被杜家接受罢了,如今看杜康适的态度,可见杜家对这一批远房亲戚是很重视的,并没有对待打秋风的意思,她也就放心了。至于杜康适对她的态度,杜兰真大概也能理解,她对自己的天资已有概念,杜康适业已筑基,只会更明白。 杜家不会因为家大业大且背靠真人就不把双灵根当回事,这对杜兰真来说就尽够了。 “各位弟弟妹妹,我们到了。”杜康适招呼了一声,便带着众人降落到街上,收了飞行器,引着七人往宅子里走。杜兰真走在前面,只见一路流觞曲水,煞是好看。但她毕竟不是刚从小地方出来的村姑了,浮生小榭也是风景宜人,故而只是欣赏的看了一圈。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便养成了走在前面的习惯,可以跟着长辈直面新的风景,而其他人虽然也可以走上前来,却都不由自主的跟在她后面,习惯于不超过她行走。资质和修为带来的性格差异,在人不自觉时一点点铸成。 “这几日就委屈大家住在这小院里,天色已晚,可以洗漱了,明日我带大家在珠璃城好好转一转。”杜康适带几人到了一处僻静小院,虽然在他口中用上“委屈”二字,大家却都是知道肯定要比挤在慧丰阁要好的。 “兰真妹妹,你已经是炼气后期了,前三天可以轮空不比的,可有什么打算?”其他几个人自去房间了,杜康适留下杜兰真说话,“老祖想见见你呢。”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杜兰真知道杜康适这话本也就只是象征性的问上一问,金丹真人想见她,当然容不得她拒绝。况且,她还没见过这位叔祖呢,也还从未见过金丹真人,若能得到指点,自然实力大增了。 “那你跟我来。”杜康适点点头,显然也不觉得她会拒绝,一路上遇见好些杜家人,他都一一给杜兰真介绍了,有的甚至不如杜兰真修为高。倒是个个态度亲切温和,显然家风不错,当然,也不排除是敬她年少修为高。 “老祖平时都在宗门内修炼,偶尔回家中看看。”杜康适说着,已引她来到一小院,恭恭敬敬的叩门,“老祖,弟子杜康适、杜兰真求见。” 门“支啦”一声开了,门后却没有人,杜康适也不惊奇,领着杜兰真踏进小院,门在他们身后又自动关上了。 院子里种了棵葡萄架子,葡萄架下正有一人独自品茶,见他二人进来,抬起头来,“这便是兰真么?” 杜兰真望去,只见他仿若三十许人,乌发黑袍,虽相貌在修士中不算俊朗,却自有一股沉凝的气度。“兰真见过叔祖。”她虽好奇,也不至于失礼,看了两眼,便大大方方的朝人行礼。 “不必多礼。”杜磊摆摆手,“我看你已是炼气后期了?” “回叔祖,兰真侥幸突破了炼气后期。”杜兰真虽觉这问题多余,仍恭恭敬敬答了。 “果然是天资不凡。”杜磊点点头,“不过能突破后期,想来也是你勤于修炼了。你年纪虽小却实在不错,光是修为上便已胜过你几个兄姐了。” 杜兰真自他口中听出些怅然,再回想刚才遇到的杜家人,知道他说的并不是虚词,若不是他嫡亲血脉不大出息,怕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回世俗界找些关系远的八竿子打不着的晚辈。 这话不好答,杜兰真也不喜欢虚头八脑的说些假惺惺的话,既是事实,她不点破或附和便是她的体贴了。 “我头回见你,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倒不好给你准备见面礼。”杜磊收了前话,不过一笑,“巧得很,你既是来小比的,想来还没有个趁手的法器罢?” 无论杜磊是为什么带她来修真界,这份恩情确已做下,且他待杜兰真这番情态,十足的和蔼长辈,再没半分不足的,杜兰真不免动容,有些受宠若惊之感。但自从权田真君之事以后,她虽不至于怨恨,心里到底留下些痕迹,平时总磨炼一颗平常心,以为虽然修为分高下,人人也都是一样的,别人怎么待她也都是别人的事情,故而很快也就放平了心态,“叔祖说的是。” “你平时可试过法器么?”杜磊经的事多了,虽诧异于她的镇定自若,到底不怎么放在心上。 “未曾。”杜兰真摇摇头。 “那就得选一轻便易使的了。”杜磊早有准备,衣袖一拂,石桌上便摆了一排法器,俱是宝光灿灿,足见品相不凡。 杜兰真没什么见识,并不能认出眼前物品的品阶,只道是法器,实际上,杜磊堂堂金丹真人,手头哪里有法器这种垃圾货,虽都是临时拿来的,也俱是法宝。 “来,坐下,我与你细说。”他饶有兴致的招招手。 杜兰真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叔祖既不嫌弃兰真,兰真便忝颜坐下了,请叔祖莫怪。”杜兰真的胆气向来很高,仿若天成。哪怕有些坎坷,仍是不改,哪怕江师叔也要为之折服的,几年下来,只是裹上了细心谨慎的外衣罢了。 “这是低品法宝金光罩,虽然只是低品,到底是纯防御性法宝,也还算不错了。”杜磊指着最左边一个帽匣似的罩子,金光闪烁的,很是贵气。 杜兰真可真是给惊住了,这可是低品法宝啊!据说有的筑基修士手头比较紧,用的可能还是法器,杜磊这么大方,对她一个炼气小修士,出手就是法宝?而且,这还是个纯防御性的法宝,这类法宝较少且炼制难度比较高,价值足以跟更高品的法宝比较了。 “这是无影梭,中品法宝,是个飞行法宝,速度还可以,用来长途飞行还不错。”杜磊既拿出了这许多法宝,便是诚心叫她挑一个的,故而一个个都给她介绍。 “这是飞凤簪,低品法宝,胜在精巧漂亮,能发三次攻击,相当于筑基初期修士的水平。” “这是清心玉佩,对平日修炼大有裨益。” “这是把修眉刀,唤作胭脂色,中品法宝。” “这个叫做紫玉印,也是中品法宝。” 杜磊挨个介绍完了,指着那修眉刀和紫玉印,“我比较推荐你在这两个里头选一个,等小比结束以后你便可以拜师,到时师长自会给你好东西。像是飞行法宝这类东西,有一个好的尽可以用到元婴期了,这无影梭还是有点次了。” “叔祖的好意我知道,可中品法宝兰真怕是驾驭不来吧?”说实话,杜兰真挺喜欢那把胭脂色的,可她有自知之明,这种中品法宝其实是筑基修士的理想配置,绝非她一个小小的炼气修士可以驾驭的。 “你留着便是,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倘有什么实在对付不了的,便用上。只你得记得自己的灵气只够一击。”她的喜爱之色虽有掩饰,哪里瞒得过杜磊呢?他一笑,将胭脂色塞到杜兰真手里,“且拿着吧。” 杜兰真知道自己想拿,故而也不多加推辞,杜磊的态度亲切和蔼,又奉上法宝,她虽见识不多,也知道这些对一个刚刚结丹的修士来说也不是随手便扔的货色,起码也是家中疼爱的子弟才能得到的,亲近之意已溢于言表。杜兰真并不是把人死命往外推的性子,人敬他一尺,她也还以一尺,不多,也绝不少。 故而,她接过胭脂色,道了谢,略想了想,“兰真斗胆,不知可否请叔祖指点一二?”她来时听杜康适说过杜磊平时也会指点家中后辈,此时开口,正是想向杜磊表示自己的亲近仰慕之意。 杜兰真一向觉得,别人倘有示好之意,若并非有害,接受也无妨,不过互惠互利罢了,不必如临大敌,生怕和人扯上因果。说到底,她有自信能偿还人情,也就因此不怕欠下人情。 “这有何妨?”杜磊果然应了,含笑道,“你有什么拿手的本事,且叫我看看。” 杜兰真落落大方的站起来,心里挺激动的。这可是金丹真人亲自指点!她不会的东西海了去,会的东西可是明明白白。故而,她信手便把五行基础法术使了出来,然后一个反身,又当庭打起拳来。 她打拳是跟韩管事学的,自从两年前同人打架之后便觉得体修的法术特别厉害,勤加练习,打起来虎虎生风,可见并不只是空架子。 只见葡萄架下一荼白罗衫石青衬裙的少女掌间翻转有力,忽的飞身起跳,在空中旋转着踢开一周,落地无声,回眸之处,满眼都是锋芒,一眼看来,叫人不知是她的容色更动人,抑或是她的目光更动人了。 杜磊在一旁看着,初一开始只是有些讶异,后来便有了三四分欢喜,待杜兰真一套拳法耍完,稳稳的落地了,杜磊竟伸出手掌来,啪啪的拍了几声,“好法术,好拳法。” 若说杜兰真的法术拳法真能叫金丹真人折服,那显然是在发梦,但在杜磊眼里,以杜兰真的修炼速度来看,能有这样的造诣,绝不仅仅是努力了,更需要悟性、刻苦、资质和一颗坚定分明的心。若非是真正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对前路非常清楚的人,绝不可能在这个年岁上有这个造诣的。杜磊虽赞的是法术和拳法,实际上,他是想赞一声这姑娘的心。 大凡成年人开始修炼的,绝对比孩童快,因其心窍已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限于年岁,不比孩童方便罢了。故而,倘若心窍开得越早,这优势也就越大,现在杜兰真年不满十岁,已经有这样坚定的心了,何愁前路无方呢? 第十二章 心向繁盛处(二) 杜兰真给杜磊简简单单两句话夸上了天,心里可谓美滋滋的,正了身形,笑盈盈的看着杜磊,“您这样夸我,兰真怕是骨头都要轻了。” “这本就是你应得的。”杜磊笑着说,“叫我看,若是这样,岂非更好?”他说着,伸出手来放了两个法诀,手把手的教给杜兰真,两人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竟不觉天色已昏暗了下来。 “还不知道你与人对练如何呢。”杜磊忽然笑了,倏的一条火龙自他指尖飞射而出,向杜兰真扑来。她也不慌张,反手一掐,御水诀仿佛已经刻在心上了,推开一道水雾,恰迎上那火龙。这时她只觉背后一寒,双手向上托举,身后一道土墙便拔地而起,三根冰棱便嵌在土墙上。这时水雾扑灭了火龙,倏然间炸开,化作十几个水球朝杜磊飞去。杜磊轻轻一拂,水球应声而裂,里头竟又飞出几根寒光烁烁的金针来,其迅捷远胜水球。 杜磊轻轻“咦”了一声,不得不迅速向外踏出一步,谁知那金针竟生生转了个弯,恰恰对准了他,这会子杜磊是真的惊奇了,没辙,只能掐了个御土诀,跟杜兰真应对冰棱一样正正好卡住了金针。 其实以杜磊金丹修为,杜兰真这金针哪怕都飞他脸上了也不会有什么伤害,但是长辈指点小辈,想来有个不成文的惯例,那就是把自己放在小辈的角度上应对,也即此时杜兰真什么修为,他也什么修为,杜兰真会使什么法术,他便也会什么法术。故而,纵使杜磊心中有前种本事,此时也只能委委屈屈用这么个笨办法。 “你的神识似乎特别强大?”杜磊到底多吃了几百年的丹药,几合之后轻轻松松击败了杜兰真。 “是比其他人强一些。”整个浮生小榭里达到炼气中期的也就十个人上下。 “我瞧着可绝不只是一些。”杜磊摇摇头,“你刚才那个金针的转向,是你看见我躲闪后自己控制的吗?”这要真是杜兰真自己控制的,那她的神识就绝不只是“特别强大”这个水准了,起码也得是“惊世骇俗”了,法术之中藏有法术,环环相扣、相互转化的法子在炼气期本就是少数人才能掌握的,更不要提杜兰真那是三环相扣还带转向的。法术变幻两次之后如果还能控制,这神识可称是筑基下第一人了。 “不是的,我就是猜您也许会往那边躲,提前设置好的。”杜兰真摇摇头,她还做不到这样呢。 “那也很不错了。”杜磊也不失望,“连续变换两次法术,水行之中还藏着金行法术,你的神识很是不错。” 两人说着,又坐回了葡萄架下。 “我平日都在阳山洞天内武宁岛上修炼,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到那里来找我。”杜磊说道,“我也见过你的本事了,且放宽心,一个元婴亲传是跑不了的。” 杜兰真也不是刚到浮生小榭叫人随意哄的小丫头片子了,当初江师叔跟她说她随便选师傅就真的信了,如今她可明白,元婴亲传的名额何其珍贵,对大部分人来说,甚至还要胜于宗门真传的身份。故而,也不是谁都能得到的,哪怕是双灵根,那也得是极其出挑,在小比上起码也得是前十的水平才行。 而且,真君能赏脸看看小比就很不错了,不能要求人家个个每次都来,所以一次小比上会出场的真君,往往只有一两位的,名额非常非常有限。因此杜磊能说这话,叫她很是安心。 “今年你们运气好,足足有五位元婴真君会到场,其中有两位还是元婴中期修为,想来和你接触的人都不怎么了解这些元婴真君,我且同你说了罢。” “须晨真君和应致远真君同是元婴中期修为,这两位关系平平,都是有望成为宗门第四位元后大修的热门人选,须晨真君精通阵法,宗门的六合千灯显圣大阵就是由他和富之双元君一道修缮的。你若是对阵道有兴趣,那一定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另外三位都是元婴初期,分别是柏云露元君、卞玉元君和凤致真君。他们三位也都各有所长,但归根结底,并不能与前两位相比。”杜磊显然是希望她能够在须晨、应致远两位真君中择一拜师的, “兰真记得了。”杜兰真听的十分认真,于她来说,师傅到底擅长哪一道其实并不是十分重要,概因她除却丹道实在一无所知,她虽有杜磊夸奖的优秀,也要看合不合真君的眼缘,左右都是元婴大修,纵使有高下之分,也不会差别太大吧? “好孩子,你且放心吧,你的路,宽着呢。”杜磊笑了起来。 杜兰真半夜回了小院,随意拣了间房间就进去打坐了,直至第二天清晨,杜康适叩响了她的房门,要带他们逛一逛珠璃城。 “先不忙着出去,我这里有老祖专门为你们备下的东西。”杜康适摆在院子里的桌上,“你们都挑一些吧。” 杜兰真暗暗数了数,发现正有七种,显然是一人一件的,并不算她昨日在杜磊那里得到的东西,她环视了一圈,便很顺应民心的当先拾起了一叠符箓。 自她挑过之后,大家才很自然的挨个选了起来,杜康适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等人人手里都有东西,才宣布,“那各位弟弟妹妹,咱们走吧。” 珠璃城最繁华的是东坊市,杜康适也正是带他们去那里。 “东坊市有包括杜家在的四家共同管理,秩序井然,大家不必担心安全。”杜康适笑着说道,“小比将近,想来好东西不少。” 杜兰真听着,心里倒有些犯愁。她手头没多少灵石,倒是有好几瓶养气丹,她平时基本不怎么吃养气丹,多余的要么攒着,要么就接济几个好朋友了,要真想换东西,怕是不够。 “兰真,你看这个簪子,是不是很好看?”杜惠瑶朝她招招手,杜兰真便循声看过去,果然在杜惠瑶身前的摊子上看见不少首饰,只是款式有些花哨,她并不怎么喜欢——杜兰真也是很有品位的人呐! “这把修眉刀倒是不错。”杜兰真走过去,倒是把摊子上一把修眉刀看上了,这摊子上的都是些首饰,虽有灵气,却大都连法器也算不上,唯零零散散几只能勉强跻身低品法器的行列。 “这把修眉刀怎么卖?”杜兰真指着问道。虽说她手里已经有一把胭脂色了。但好看的东西怎么也不会嫌多。 “师姐想要,尽管拿去,只管拣那符箓给小弟来几张就是了。”那摊主修为才炼气四层的样子,明明也是二三十的模样了,对着杜兰真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也很能拉得下脸。 他这一叫,倒叫的杜兰真有点不好意思,所幸她还有点理智尚在,就听得身后有人说道,“这位师妹要是喜欢,我家里还有比这好上许多的。” 杜兰真回过头来,正对上一个锦衣华服、相貌清秀的青年,十七八岁的相貌,见她容貌,笑容更显真诚了。 随着年纪增长,杜兰真也渐渐的知晓了自己除却资质之外,还有一项天生的好处,她一年一年的长大,五官慢慢张开,虽还显得稚嫩,已是美貌具现,可以畅想日后的了。然而虽然这样,杜兰真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谁对她有个什么别样的男女心思,此时不提防遇见了,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人家都到她身后了,她自然早有察觉,暗暗戒备着,谁想到这人说的是这样的话,她既是新奇,又有点小骄傲,但她也不喜欢随便到人家家里去呀,于是摇摇头,礼貌的说道,“多谢这位师兄好意了,我家里也有的。” 那青年看她着的只是一身普通的罗裙,身上一件灵光外露的也没有,哪里肯信她,料想她年纪小小修为挺高,恐怕是来投师的散修,天赋想来不错,若能笼络来对家族也好,哪里肯放过,“我正是珠璃城居家的居台,诚心邀请师妹的。” “多谢居师兄了,但我是跟着长辈来的,不好乱走。”杜兰真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倘你那长辈听见居家也会要你去的。”居台渐渐强硬了起来,“我倾慕师妹人品相貌,诚心与师妹一叙也不行吗?”他微微一笑,“师妹想来是来极尘宗拜师的吧,在下也能为师妹助力一二。” 杜兰真简直莫名其妙,珠璃城居家她自然是知道,与杜家并列珠璃城四家的,可这居台也不过和她修为在伯仲间,连杜磊堂堂金丹都不敢夸口,他凭什么说能帮她拜师?“我与兄台不熟,还是不了。” “师妹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居台面色一沉。 杜兰真火气也慢慢上来了,她不高兴去陌生人家里又怎么了,这人还要发脾气不成?两人都是炼气七层的修为,居台比她稍微高一些,杜兰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只是冷笑,“恐怕居兄并没有让我吃罚酒的资格。” 居台听了,只觉这小美人成心落他面子,正要发脾气,忽听得有人喝道,“居十四,你是想糊弄谁呢?” “六哥。”杜兰真看过去。 “原来是杜前辈?”居台皱了皱眉,“这位师妹莫非是杜家的?” “正是我家妹子。”杜康适看也不看居台一眼,只朝着杜兰真安抚一笑,抬手塞了根簪子插在她发髻上,“且戴着,免得有人狗眼看人低。” 杜兰真没看清发簪的样子,想来也不会差。叫她白拿杜康适的东西,她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但现在拒绝显然是在下杜康适的面子,故而她便朝着杜康适甜甜一笑,“谢谢六哥。” “那把修眉刀给我。”杜康适回头看向摊主,扔下两张符箓。 “多谢前辈。”摊主讨好的笑了笑,把修眉刀递了上来。 “走吧。”杜康适接了刀,塞到杜兰真手上。居台只是看着几人走了,虽面子上很是过不去,到底不敢拦筑基修士。 “下次遇到这起子登徒子,不必搭理他。”杜康适教导起自家少不更事的小妹子。 “登徒子?”杜兰真怔了一下,“为什么说是登徒子?” “倘真是心怀恋慕的,谁会贸贸然请你回家?”杜康适叮嘱她,“不过是贪恋你美貌罢了,你容貌过人,以后遇到的只会更多,一定多留心。” 原来是这样!杜兰真一下子就悟了,怪不得她觉得有点奇怪呢,原来那人这样龌龊! 第十三章 心向繁盛处(三) 作为炼气后期,杜兰真享有轮空的资格,一直到第四天才需要上场,杜惠瑶给她塞了一本赛场实况记录,她就懒得出门了。 本届小比获得轮空资格的共有两个人,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叫做沙斌的,两人同是炼气七层修为,不过这个沙斌出身于凡间,不像杜兰真这样背靠金丹叔祖,如果要拼底牌,怕是不如她的。 “二十四。”杜兰真掣了一支签,看了一眼,便报了出来,眼波流转,满场的找起那八号来。 八号是个跟杜兰真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看上去娇娇软软的,已经炼气五层了。杜兰真原以为两人修为差了许多,这场比赛应是毫无悬念的,谁知道对面的小姑娘扬手便是一条石榴红的绸带,威力不小,朝杜兰真袭来时还听得见破空声响。杜兰真赤手空拳,徒怀了一把中品法宝,险些在这中品法器面前束手无策。 杜兰真一想到自己有可能给一个炼气五层的对手击败,就觉得简直不寒而栗了,望着满天的红绸,心下一发狠,使了个御金诀,伸手就去捉那红绸,她身手灵活,八号小姑娘一个不防,竟就叫她捉在了手里。杜兰真触手就是一痛,殷红的血顺着指间细缝流了出来,沾染在红绸上,竟不知是谁更红了。 杜兰真知道自己的水准硬捉中品法器实在是勉强了,这若是容昆的那把刀,她的手怕就是瞬间废了,幸亏八号只有炼气五层。 八号本来靠着这根红绸无往不利的,一路杀进三十二强来,谁知道竟有个发狠的敢伸手来捉,更可气的是竟真叫她给捉住了。杜兰真要不是修为过硬,又是九成五的金灵根,把御金诀使得极好,也是断断成不了的。 八号心下一慌,摇动红绸,杜兰真只觉得手里仿佛有把刀在搅动,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不能在人前落泪,只是沉着脸死死拉着红绸,另一只手推开数个硕大的水球,撞在摇动的红绸上,倒好似借了力似的,速度更快了,迎上八号使出的法术以后“啪”的爆裂开来,飞射出十几根金针,八号连忙升起一道土墙,却觉得脚下一软,面前的土墙忽地炸了开来,正把她炸了个正着,杜兰真一扬手,红绸便给她夺了过来,她之前比试从不曾下过狠手,今番虽然疼得很了,仍没那个觉悟,只是掐了个御风诀,信手把浑身土块的八号送出了擂台。御风诀本是赶路用的,此时用在八号身上倒也恰好。 杜兰真执着红绸的手微微颤抖,仍缓缓的淌着血,她只立在那里环视了一圈,慢悠悠的掏出一块帕子,把红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扔到八号身上,“还你。”她的手给红绸伤的血肉糊在一起,颇有几分惨不忍睹的意思。 江师叔就在台下看她比赛,等她走下来就给她敷药。“拿手去捉人家的法器,也亏你想的出来。”江师叔挑了挑眉,“又不是体修,还真是大胆。” “我实在想不到办法了嘛。”杜兰真皱皱眉,“我怎么也不可能比红绸跑得快,人家一甩手就到面前了,我身上什么都没带,再慢点就要给缚住了,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上这许多?”这伤势也就是当时特别疼,之后虽然仍是十分痛楚,但杜兰真练习御火诀的时候早给烧伤了好多回已经习惯,忍一忍就过去了。 “杜真人就没给你点防身的东西?”江师叔倒不觉得她的应对方式有什么不妥的,就是有点心疼她。 “给是给了,但品级太高,用出来怕是要伤人家性命了。”杜兰真犹豫了一下,把怀里的胭脂色掏出来给江师叔看了一眼,又塞回去了。“况且。我一个炼气七层对付炼气五层的若还要用法宝,这简直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倒是叔祖给的符箓,我没带出来。” “这回你可知道什么叫狮子搏兔,尚使全力了吧?”江师叔笑话她,“叫你小瞧人家。这修仙界哪有一个说得准的呢?那些修为高的叫修为远不如自己的击败了的绝不是少的。” “我这不是觉得不方便嘛。”杜兰真解释道。她是没有储物袋的。 “能走到这里的,哪一个没两把刷子?”江师叔说道,“就算是那等没有什么后台的,说不得还有导师相助呢?” “我可晓得了。”杜兰真点点头,又去掣签了。她定下心来,虽手上有伤,仍是顺顺利利的一路过去,终于在第二天和另一个炼气后期的沙斌对上,这一局后,全场的排名就定下了。 经过一天的比试,杜兰真可算是有经验了,怀里藏了把纤细小巧宝光灿灿的修眉刀,穿了件丁香色的轻便裙子,这裙子在手边还有一个暗袋,一伸手就能抽出符箓来。远远地望去,台上的少女肌肤莹润,白皙胜雪,两弯黛眉浅浅,衬得她一双明眸沉静而动人,风韵始现。在未觉之中,杜兰真也是坐拥许多迷弟迷妹的人了。 与她相比,杜兰真的对手就有点不起眼了,一张在修士中平平无奇的大众脸,神色平淡,颇有些老实人的模样。 “沙斌。”他先行礼道。 “杜兰真。”杜兰真观他气息与她相比略有不及,但她现在也慢慢发现了,这种看上去很老实、很平淡的人往往都很叫人棘手,因为他们练起法术来是不会耍什么小聪明的。 两人互相见礼之后,都没有抢着出手,只小心提防对方,一时间竟都静在那里不动。“我忝颜,请师弟先出手吧。”杜兰真想着自己比对方修为高,也不管人家比自己大就叫师弟。 沙斌也不犹豫,飞身就朝杜兰真冲了过来,两人之间不过隔了六七米,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杜兰真跟前。杜兰真这些天还没遇到过体修,立时一惊,差点忘了该做什么,几乎是没有过脑的,她条件反射的掐起了御金诀,抬手挡住了沙斌的拳头。 沙斌只觉得自己仿佛一拳击在了块铁板上,两人拳手相撞,各退了一步。杜兰真这三年拳法也不是白练的,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和人比拳法,一时连什么叫法术也给忘记了,反手就是一拳,两人竟就这样你来我往的近身缠斗了起来。 沙斌看杜兰真娇娇软软的一个小姑娘,实在是想不到她于拳脚功夫上也绝不弱的,两人虽都算不上武学高手,但也都小有所成,一时之间,打的还挺好看。 沙斌一拳挥出,忽觉得脚下一软,不防之下往前扑去,正是杜兰真慢慢想起自己并不是个纯粹的体修了。沙斌于法术上并没有杜兰真那么擅长,但对付法术倒挺有经验,一脚往外迈出就要立稳,脚下又是一软,身形抖了抖,可算是站稳了,勉勉强强躲过杜兰真往他脸上招呼的一拳,背后十几根冰棱倏的就扎了下去,痛的沙斌当场就呼了出来,他忽然往后一跃,掐着御风诀退的远了。 论起拳脚功夫,杜兰真确认自己是不如他的,故而也不再纠缠,一扬手,又是十几根冰棱凝结在半空中。 “我认输。”沙斌开口道。 杜兰真闻言也是松了口气,任由冰棱落在地上。小比是不允许出现死亡的,对方实力不差,她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什么可以不杀人就获胜的方法,想着沙斌主动认输,她实在是松了一口气。杜兰真从来没有杀过人,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杀人了之后是个什么感觉,但修士之间斗法,哪有保证安全的呢?她虽然不是嗜杀,仍免不了觉得束手束脚,浑身的本事使不出七分。 “杜兰真胜。”裁判是位筑基修士,听了沙斌的话便宣布道。 “这个叫杜兰真倒是很不错,哪方面都不错,无论拜谁为师都有个基础了。”卞玉元君在台上看了,点评起来。 “我有意收她为徒。”须晨真君看向卞玉元君。 “须师兄门下弟子众多,还缺这一个?”卞玉自知抢不过须晨,仍有些不甘心,笑着问他。 “我留意此女已久,基础法术使得很娴熟,正巧海蓝金丹已成,交给她领着,岂非正好?”须晨真君答道。 卞玉知他意已决,也不多言,左不过就是一个挺有天赋的双灵根小姑娘,不值得撕破脸。 “我是须晨,欲收你为徒,若有意拜我为师,可应声于我。”杜兰真与沙斌等人一道立在台上,忽听得耳畔有人说话,知道是须晨真君在与她传音,立刻恭恭敬敬朝观台上行礼,大声说道,“弟子杜兰真,诚意侍奉须晨真君,请乞真君应允。” 须晨真君本待等她应了之后唤她上来,见她如此行径,只觉得她确实是个心眼伶俐的孩子,便颔首道,“你修仙刻苦,天资不凡,确是难得的好苗子,我正欲收你做亲传弟子,且上来吧。” 杜兰真闻言,大喜过望,又是一礼,方款款的往看台上去了,她只觉得下面无数人目光都在她身上,羡的妒的叹的,她照单全收,全化作了一股无名的欢喜。 上了看台,她才看清几位元婴真君的面目。须晨真君面色冷然,容颜俊朗,看了她,只是点点头。杜兰真看了,便知道这师傅脾气不走和蔼可亲的路子,看重规矩的,故而也不敢大意,接过旁边侍立的修士递来的茶水,便利落的跪下,把茶递了出去,“弟子杜兰真,拜见师尊。” 须晨真君接了茶,“从此一心向道,刻苦修行,不可作奸犯科,否则,我定不饶你。” “弟子谨记,绝不敢违背。”杜兰真恭顺的答道。 “起来吧。”须晨真君点点头,叫她起身,便朝其他几位真君说道,“我就先走一步,各位师弟师妹请便。”他一拂袖,便带着杜兰真远远去了。 第十四章 温海蓝话极尘诸峰 “我的洞府在清河洞天的始宁峰上,往后你便可以在那里修行。”须晨真君携着杜兰真,须臾之间便换了天地,进入了清河洞天,“往后初一可来寻我答疑解惑,平时就跟着你十二师姐温海蓝修行吧,她刚刚结成金丹,正好教你。” “是。”杜兰真乖乖应喏,很快就跟着须晨到了始宁峰头。 始宁峰上风景秀丽,树木成荫,峰头建了一座宝殿,虽规模不甚庞大,但其中富丽恢弘,绝不失色。殿前立着一个着湖蓝春衫的女修,见了他们,便开口唤了一声,“师傅。”她的容貌十分美丽,但一双杏眼里好似含了一层薄冰,抬眼望来时冷冷清清。杜兰真向她望去,无端觉得她恰似秋雨下的枯荷,凄凉又孤冷。 “这是你十二师姐,温海蓝。”须晨真君给她二人互相介绍,“这就是你二十四师妹杜兰真了。” 二十四师妹?这位师尊的徒弟可真不少。“兰真见过温师姐。”杜兰真朝温海蓝行礼道。 “杜师妹好。”温海蓝神色淡淡的朝她点点头。 “往后,你便引着你师妹修行吧。”须晨吩咐一声便去了,只余两人立在峰头,相对无言。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今后十几年我都将陪着师妹度过了。”温海蓝想了想说道,“这也是亲传弟子间的惯例了,一般由筑基期的师兄师姐引导嫡系的师弟师妹修行,我恰好有空,师尊便把师妹交给我了。你我虽不熟悉,但既然同时始宁峰门下,以后自有时间慢慢相熟,师妹且莫怕生,咱们来日方长。” 杜兰真听着,顿觉她方才以为温师姐孤僻冷淡不好相处的想法实在有失偏颇,虽温海蓝容色淡淡,却确确实实怀着一腔善意的。 “只一件事,要问问师妹的意思。”温海蓝不知她心里的想法,“我已结丹,在右清洞天宜中岛另置洞府,不知师妹是跟着我在宜中岛,还是留在始宁峰?” “我若跟着师姐在宜中岛,就不能回始宁峰住了吗?”杜兰真问道。 “师妹误会了。”温海蓝耐心的解释道,“若住在宜中岛,师妹来找我就方便了,这边始宁峰仍会给你留下院子,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 “倘师姐不嫌弃,兰真便跟着师姐在宜中岛住吧。”杜兰真听她说了,揣测这师姐引导师妹怕是极其亲近的关系,不然不能跟她说往后十几年相伴了,既然这样,她也该亲近这位温师姐的。 “极好。”温海蓝点点头,“师妹既然是元婴亲传,日后只管一心修炼便是,一应资源自有宗门为你备下,筑基之前无需做宗门任务的。师尊精擅阵道,门下弟子也多在阵道上有所长,我也会教师妹阵法,不过实在不感兴趣或是没有天赋也无妨,我先教着。我与师妹还不熟悉,不知师妹是什么灵根?今年多大?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一应说与我,我好有个数。” “我是双灵根,九成五的金灵根,半成土灵根。今年九岁,比较擅长基础法术和一些体修的拳法。”杜兰真一一答了。 “我知道了。”温海蓝听了,微微点点头,“可见师尊将你交给我也是有考量的,我正巧在基础术法上有些心得,可以与师妹分享。”她说着,伸出手来,“我先带师妹去执事堂领东西。” 杜兰真握住温海蓝的手,一副乖巧可人的样子,她生的娇娇俏俏,分外惹人怜爱,温海蓝看了仍是神色淡淡的,仿佛什么事也不能略萦心上。 “执事堂就在清河洞天内,诸如宗门任务、奖惩赏罚、每月份例之类的事情,全都归他们管辖,以后有的是打交道的时候。师妹的份例,我会叫他们同我的一道送到宜中岛上,省的师妹跑来跑去。”温海蓝提了一个小小的布袋,递给杜兰真,“这储物袋内不过三尺见方,有些小了,恐怕不够师妹用的,我待会儿送师妹一个大点的。里面的玉牌,你要保存好,这是你身为极尘宗元婴亲传的证明,门内的贡献也都由玉牌结算。” 两人说话间便出了执事堂,温海蓝取出飞行法器,载着杜兰真往右清洞天去。杜兰真毕竟还是个刚出门的小孩子,将将离开小环境,闯入一个全新的、广阔的世界里来,站在飞行法器上,偷偷的便往下看。温海蓝察觉到她的好奇,便放慢了速度,好叫她看得分明些。杜兰真年纪不大,心眼却绝不少的,觉察到温海蓝的意图,心下就是一暖,这位温师姐虽然看着有点冷淡,实则她的心是再温柔不过的。 右清洞天比清河洞天稍小,但对于杜兰真来说,仍是很大很大的。“这里没有清河洞天灵气盛,但胜在清静。”温海蓝说道,“不过宜中岛下自有灵脉,不必担心灵气问题。”她说着,携杜兰真经过了一片水域,落在了山水间的一座岛上。 “我就在岛中心的松洛阁修行,师妹平时可以来那里找我。”温海蓝带着杜兰真走在岛上,“就是那座小山丘之后的楼阁。师妹的住所,可以择一处另开,我吩咐杂役弟子便是,先到松洛阁坐一会儿,晚间就能铸成。” “温师祖。”两人进入松洛阁后,有杂役弟子迎出来见礼,杜兰真看过去,见对方也不过是炼气四层的修为。 “这是我师妹杜兰真,往后常住宜中岛。”温海蓝说道,“找些人来给她另建一庭院,我把这事交给你了。”她回过头对杜兰真说道,“这是鲁化,你有事找他便是。” “杜师姐。”鲁化先朝她行礼。 “鲁师弟。”杜兰真一开始管比她年纪大的叫做师弟或是师妹还有些不习惯,慢慢的叫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不知杜师姐想要什么样的庭院,且同我说了,我好去找人。”鲁化客客气气的问她。 杜兰真看向温海蓝,后者便朝她点点头,“你先去同他说了,我等你。” 杜兰真听了,便随着鲁化出了松洛阁,在宜中岛上转了起来。 “若是再建一座庭院,那建在山脚下,或是半山都不错,宜中岛临水,风景秀丽,师姐闲了也可以出门看看风景。”鲁化见她拿不定主意,便给她提建议,“像是那里,或是这一处,都是极好的。” 杜兰真本是属意半山腰的那一处,但转念一想,松洛阁建在平地上,她借住在宜中岛的人,没道理倒比温海蓝住的要高,哪怕温海蓝不放在心上,到底有点没礼貌,故而指着山麓的那一处说道,“就在山下的那一处,我瞧着就极好的。我对房屋没什么了解,只希望有个开阔些的庭院。再一个,有个高些的露台,正对着海水。至于院子里,能种些鲜艳点的花就好了。” “我都记下了,师姐可还有别的要求?”鲁化点点头。 “没了。”杜兰真想了一想,摇摇头,“拜托鲁师弟了。” “师姐客气了。”鲁化笑了笑,往执事堂去了。杜兰真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庆幸,好在她天资不凡,若是轮到她给人忙里忙外低声下气,她又会怎么样呢? “坐吧。”温海蓝坐在堂屋里,见她走进来,便指着身边的椅子说道,“有些话在外头不好跟你说,关起门来跟你说,叫你心里有数。” “师姐请讲。”杜兰真立刻说道。 “本宗位居六大宗派第三,立宗已有万年了,千万年前鼎盛时期曾有过二十多位元婴真君,曾是六大仙门之首,辉煌显赫,如今虽然排名下来了,仍实力雄厚,月有圆缺,并不是显了衰颓之相。如今宗门内有十七位元婴真君,其中三位元后大修,六位元婴中期,其余都是元婴初期。师尊便是六位元婴中期之一,也是有望元后的最热门人选。一旦师尊突破,始宁峰地位就会大幅上升,成为极尘第四峰。丘献峰的应致远真君也是有望元后的修士,两峰之间便有些不和。这都是彼此心知肚明、心中有数的东西,一般不会拿到明面上来。” “三位元后大修分别在清河洞天的东邑峰、良晋峰和新湾峰上,三位师伯较为年长,弟子较师尊更多。我们始宁峰这一脉大师兄叫做乐正初,他是火系单灵根,早已结丹,虽也是金丹初期,胜我无数。其他师兄师姐可以等见了面再介绍,现在说与你,你也不知道是哪个。” 杜兰真忽的问道,“那师姐,你呢?” “我是冰系单灵根,不久前刚结丹,在师尊门下排行十二。”温海蓝答道。 “师姐的资质真好啊。”杜兰真感慨了一下,“我还从来没见过单灵根的天才呢。” “单灵根也不是每届都有的,你的资质也不错了,师尊门下亲传弟子二十四人,也不过五六个单灵根,你也算是中等偏上的资质了。”温海蓝说道,“我看师妹年纪不大,修为却不低,想来也是对自身有要求的人,就提前说了,如果师妹达不到我的要求,我是会罚的。” “很该如此,若我不能使师姐满意,师姐尽管罚我。”杜兰真心里有点毛毛的,口中还是应下了。 第十五章 思鹿馆 黄昏时,鲁化来同杜兰真说庭院已经建好了,温海蓝与她约好每日清晨见面教授便让她去了。杜兰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拥有自己的院子,哪怕只是暂时的,也仍叫她足够兴奋了,故而她带着点期待跟在鲁化身后。 “杜师姐,这就是新建的庭院了。”鲁化指着山脚的院子,“进去看看?” “好。”杜兰真立刻答道。 “师姐既然是刚刚入门来的,想必还没有单独住过?我自作主张,找了两个杂役弟子来,若是师姐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吩咐他们,只要允他们在这院子里修行,一月给他们十个灵石就行了。若是不合意,也可以换人,宗门内门弟子多是这样的。”鲁化殷勤的为她推开门。 杜兰真没立时答应,“我听说我是有份例的?” “是这样的,师姐是元婴亲传,炼气期每月会有二百灵石,另外修仙所需丹药阵法都由宗门报销,师姐若是想学辅学,每个月可以报销二百灵石的材料。” “那就这样吧。”杜兰真点点头,如果是这样,她应该还是请得起杂役弟子的。 “杜师姐好,我叫狄宣。”见二人进了院子,站在庭院里的两人都望了过来,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子自我介绍道。 “杜师姐,我叫辛安怡。”另一个是个小姑娘,细声细气的,两人看上去都只有十三四岁模样,同是炼气三层。 “你们好,以后就要麻烦你们二位了。”杜兰真根本没雇过人,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怕给人小瞧了去,下意识的抬头挺胸,“我现在手里也没灵石,等到执事堂把份例送来,我再发给你们,一月一结,就这么办吧。”她还没发现,当她自己心里没谱的时候就会显得特别强势自信,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是很让人信服的。 庭院虽只用了几个时辰就建好了,质量却是一点不差的,杜兰真跟着鲁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只觉得庭院深深,精致又绮丽,很有点贵气,“这建造的人倒是很有匠心。” “他们都是做惯了这个的,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细节上有些不同罢了。”鲁化听了只是笑,“否则,光是设计,这几个时辰也不够呀。” “也是。”杜兰真受教,俄而便随着鲁化上了楼梯,登上了她要求的露台,一望而去,视野开阔,远近皆是海水,碧波荡漾,黄昏下闪着金光,慢慢的荡开,又远了。 杜兰真抬起头,漫天的霞光,照在她心里,化开所有疑惑和烦躁,只留下满怀的欣悦。她忽然想起江师叔,想起杜惠瑶,想起一别三年的母亲白氏,她和她们大概不在一个世界了吧?人越往前走,是不是就要认识越多人,作别越多的朋友?走到最后,会有人在她身边吗?她现在认识了温师姐,是不是有一天也要和她作别呢? “那是哪里?”她忽然指着远处几乎看不见的一个小黑点问道。 “那是鹿贤山,风景秀丽,只是占地不大,就和咱们宜中岛上的山差不多大小,也就没人在那里另置洞府了,那里风光独好,若是师姐得闲,可以去那里看看。”鲁化顺着她所指看来过去。 “这样。”杜兰真闻言点点头。 “说起这鹿贤山还有一个传说呢。”鲁化想着她一个小女孩,恐怕喜欢,就说给她听,“这鹿贤山本来是一片青林,有仙人去赴宴,路过,在林中遇见一美貌少女,虽年纪尚小、身量未足,其中风韵秀美,难以道尽,问她是谁家女儿,姓甚名谁,只答她姓陆,再问也不说话了。仙人为她芳姿所倾倒,约定好归时再见,谁知这一赴宴,正遇上仙界芳姿无二的仙子,神魂颠倒,乐不思归,直至幡然梦醒,方觉自家一颗心实是着落在那陆姓少女身上的,急忙赶回这儿,却只见一座小山丘,怅然若失,四处追寻,才知道那位陆姓少女本是林中一头鹿化形,遇见仙人之后苦苦相守却等不来,恰逢妖魔横行,林间燃起大火,便舍身止了火势,自己也修为耗尽,化作一座山丘,永远的守护这片土地,故此,命名为鹿贤山。” “那正是各得其所了。”杜兰真听了,点评道,“仙人既慕芳姿,日夜相陪,也算得偿所愿;鹿女舍弃儿女私情,追随心中道义,舍生取义,也是不枉此生。” 鲁化没想到她年纪小小,给出的评价却如此冷酷,愣了一下,便复又笑了起来,“倘若少女不舍了修为性命,不也就能长生逍遥、有情人得以相聚了吗?” “倘若连自己的故乡也不愿出力,总会有愧,何来逍遥一说?会为了仙子芳姿舍去信义的人,又谈何有情呢?”杜兰真不知鲁化何出此言。 “能舍生取义的究竟只是少数,我辈凡人,实在难以企及,只能苟且了。”鲁化沉默了一下。 “正是因为不及贤人,才该以贤人为模范,事事思贤、向贤才是。”杜兰真不赞同鲁化的观点,却再听不见鲁化发话了,她转头看向鲁化,只见他对着自己笑,忽而想到自己交浅言深了。 “鲁师弟为我费心了。”她沉默了一瞬,笑着说道,“这个院子,我很喜欢。” “师姐客气了。”鲁化说道,“不如师姐也为院子起个名字?” “我一时想不出,先不起了吧。”杜兰真想了想,也不知道起名有什么讲究。 “那等师姐想到了再起,也不急的。”鲁化立刻顺着她的话说道。“师姐可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麻烦你了。”杜兰真摇摇头,想到许多有家底的修士都会给为自己服务的人打赏的,鲁化跟在温海蓝身边,应该也是见过世面的,她要不要打赏他什么呢?要是打赏,她该给什么呢? “既然这样,我就先去了。”鲁化不知她一肚子疑惑,只是道别就走了。杜兰真松了口气,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还想着要不要打赏的问题。 露台上便只有她一人了。杜兰真印象里很少有这样既不修炼,也不是和人在一起的时候,一时间也不想打破,信步走到露台边上,倚着栏杆往下看去,正看到那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狄宣在施法浇花,他伸手掐了一个御水诀,推开一片迷蒙的水雾,落在枝叶上,留下无数的露珠。 “狄师弟。”杜兰真忽然唤他。 狄宣听了,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露台上的小姑娘低头看他,“杜师姐?” “这是什么花?”杜兰真问道,“红艳艳的,跟火一样,还挺好看的。” “这是烛心兰。”狄宣答道,“等到花落的时候香飘十里,还挺金贵的,亲传弟子大都在院子里种这个,花心还是一味灵药。” “那它什么时候才落啊?”杜兰真问道。 “春天。” “你什么时候入门的啊?”杜兰真忽然心血来潮。 “我?我是上一届入门的,入门已经六年了。”狄宣有点吃惊,但仍是作答了。 入门已经六年了啊。杜兰真想不到自己入门六年还只有炼气三层的感受,光是想一想她就觉得害怕,同伴一个个的往上升,只有自己原地踏步……能承受这些的人,一定都有一颗强大的心吧? “那鲁师弟呢?” “鲁师兄已经入门有二十多年了。” “这样啊。”杜兰真只猜测鲁化入门的时间不短了,没想到竟然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如果我二十多年还只有炼气三层,会是什么感觉呢?杜兰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无言的悲哀,她想起鲁化的话语,忽而觉得一点也不奇怪了。她是衣食无忧、修炼不愁,自然可以站在道德高地上肆意点评,可以心怀道义和天真,活在美好的世界里,可那些不那么幸运的人呢?凭什么就是她享受这一切呢?凭什么她就是双灵根呢? 杜兰真知道少有人会像她这样质疑自己的资格,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所有的同情、悲哀、不解,全都来源于她的恐惧,不是求不得的恐惧,而是对于失去的恐惧。 但反过来想一想,虽然她不能解答自己的困惑,但她可以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匡扶道义,不负平生所学、不负师长所授、无愧于心。鲁化是因为生活太艰难,难以追寻道义,她这样衣食无忧、修炼不愁的,难道还不能舍生取义吗? 她享受了这么多,难道不该做点什么吗? “以后这个院子就叫思鹿馆了,你待会儿做个牌匾挂上吧。”杜兰真摆摆手,“我去修炼了。” 思鹿,思鹿,追思鹿贤。她虽然不是圣人,却可以见贤思齐。 第十六章 鹿贤山遇卫衔 后来杜兰真回忆起刚住到宜中岛的日子,总觉得时光快的叫人猝不及防。温海蓝仍是那副冷寂的模样,却在一日复一日里显出她一颗柔软的心。 杜兰真每日上午跟着温海蓝学阵法,下午就学法术,晚上自己一个人在思鹿馆静室里修炼,日子平和又安宁,就是偶尔有一点无聊,但很快又沉浸到修炼中去了。几个月下来,她在宜中岛上窝着,除了去请教须晨真君,一步也没踏出去过。温海蓝也不是只顾着叫她修炼的,让她修炼之余出去玩一玩。 “我们这种名门大派的亲传弟子,何须一口气就闷在那里修炼?修仙也注重财地法侣,你时常出去玩玩,修养心性,认识些朋友,修为不会耽搁,反而于以后有益。”温海蓝说。 杜兰真听了,却有些话不好意思开口的,她还想着二十岁之前筑基呢。不过人温师姐单灵根修为也只是二十二岁筑基的,她总觉得自己有点痴心妄想的,不好意思告诉温海蓝。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温海蓝也不瞎啊,便开口问了出来。 “哎呀。”杜兰真扭捏了一下,安慰自己心怀大志没什么好丢人的,“我还盼着,自己能二十岁前筑基呢。”她说出口来,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不希望二十岁前筑基?”温海蓝果然没什么反应,“听我的,一心闷头修炼不可能二十岁之前筑基,修炼讲究张弛有度,不是死工夫就行的。” 温师姐都这样说了,杜兰真还能不捧场?况且,杜兰真也不是真的就不想出去玩了。她到底年纪还小,极尘宗又这样大、这样有趣,她怎么会不好奇呢?能够抑制自己的本能而坚持修炼,已经是她向道之心坚定之极了。 杜兰真尚未筑基,不能飞行,也没有趁手的飞行法器,只能乘坐杂役弟子往来的渡船,借来一艘,悠悠的漂荡在海面上,输入灵气,渡船就加速向前驶去。杜兰真站在船头,感受着微风徐来,只觉自己仿佛过上了神仙一般逍遥的日子。 她不知道去哪里,想到鲁化跟她说的鹿贤山风光秀丽,便起意去看一看。鹿贤山距离宜中岛算是最近的了,杜兰真却走走停停,几度没灵力驾驶渡船,可算是知道什么叫望山跑死马了。 杜兰真恢复了好几次灵力,终于摸到鹿贤山脚下,将渡船停在山边,徒步上了山。 鹿贤山上很幽静,尽是草木葱茏,不见人影来去,鲁化当时曾说人们闲来会来鹿贤山看看风景,若果真不是假话,便可见修士得闲该有多难了。 就连杜兰真本人,不也是偶尔才得闲出门玩耍么? 杜兰真顺着苔痕缓缓的往上爬,要是她还是未修仙的杜三丫,此时早已倦了,唯她现在修炼小有所成,才能这样自由自在,泰然爬过没有修过山道的鹿贤山。 杜兰真出门玩,穿了件茜色曲裾,难免为枝桠勾扯,她只好提起裙摆,扶着松木,慢慢往上走,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到顶,但她鲜少出来玩,一时间没有什么目的,也就无可无不可的往上走,竟在不知不觉间登了顶。 “谁?”杜兰真推开眼前的树枝,刮过地面,带起一阵轻响,耳边便响起一声问来。她循声走去,终于在又推开重重枝桠后看见天光,正对上一双含着光彩的眼睛。 青影落在白皙的脸庞上,漾开无限清光,提着裙摆的少女忽然看来,即使狼狈仍遮不去的美貌,落在少年眼里,仿佛有一阵和风,轻轻在他心上拂了一把,但这感觉很快褪去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那一瞬间,卫衔以为自己真的遇见了传言中风华无二、年纪尚小的鹿女。 “这位师兄,在下杜兰真,打搅师兄赏景,实在对不住。”杜兰真赔礼道,她给卫衔弄得一惊,很快便反应过来对方也是前来赏景的弟子,年纪不大,修为比她稍深些,想是快要突破炼气八层了。 “师妹你好。”卫衔回过神来,朝她笑道,“我叫卫衔。这地方也不是我开的,没有说打搅的。” 杜兰真闻言就是一笑,走上前几步,放眼看去,满目都是碧水青天,遥遥地仿佛有个宜中岛的影子,也不知到底是不是。 “之前仿佛没见过师妹?”卫衔与她并肩,看了她两眼。 “难道极尘宗子弟千千万,师兄哪个都认识不成?”杜兰真也不回答,只是反问他。 “别的不敢说,极尘宗筑基期下的亲传弟子,我是个个都认得的,包括大部分内门弟子,却并没有师妹。”卫衔颇为自豪的说道。 “师兄的人缘这么好?”杜兰真听了有些惊诧。 “资质好修为高背靠元婴身家富裕相貌堂堂谁不人缘好?”卫衔有点得意的笑道,“看来师妹是今年刚来本宗的了,你的师尊是须晨真君,是不是?” 杜兰真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师兄说对了。” “哈。”卫衔轻轻笑了一声,“在下卫衔,比师妹早三年入门,现在忝为云石真君门下。“ 云石真君是极尘宗的老牌元中真君了,年纪比杜兰真的师尊须晨要大上一轮。 “那以后有赖师兄多多关照了。”杜兰真半开玩笑的说道。 “好说。”卫衔爽快的答道,“我看师妹修为不凡,下次若是有任务可以一起行动。” “任务?我听说亲传弟子筑基前不必做门内任务?”杜兰真问道。 “老是闷在门内,不嫌无聊么?”卫衔说道,“修炼也不是一味埋头打坐,出去适当的历练也是一种途径,况且,门内也是又秘境的啊。” “秘境?”杜兰真觉得自己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不是要比试之后才能拿到名额吗?” “你说的那是林城秘境,在林城,是修真界共有的秘境,不归宗门所有。”卫衔解释道,“一般来说,宗门的亲传弟子都不会去林城秘境,倘若别派恶意猎杀就不好了。” “恶意猎杀?”杜兰真虽没开口,实际上带着点不以为然。倘若亲传弟子这么容易就给人打死了,那亲传弟子也没什么本事吧。 “你别以为我说的是在秘境里被杀,我说的是在秘境外面,有的金丹都会出手。”卫衔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不以为然。 “金丹?”杜兰真有点惊了,“这样没规矩?” “规矩肯定是有的,但未必谁都守规矩,往往越是名门大派越守规矩,那些破落户的才不要脸面呐!”卫衔说道,“师妹看上去对修仙界很不了解啊。”他带着点坏笑,“欸,我猜,你是不是一直埋头修炼,到现在为止还第一次在宗门逛啊?” 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见了他这模样,平白叫人觉得有点丢人的,杜兰真想着,脸上难免带了点恼羞成怒,卫衔看了,“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看来我是说着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杜兰真还没见过这样刚见面就能笑话人的人,偏偏他这么一出没来由的叫人觉得跟他好像要好起来了一样。 “我只是没想到。”卫衔又笑了,朝她摆摆手,“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埋头苦修不知玩乐的呆子。” “什么呆子!”杜兰真老大不高兴,“刻苦修炼怎么了?” “没没没,我就是佩服师妹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静,原来师尊让我不要分心他物我还道只是忽悠,谁想到世上真有师妹这样一心一意的,佩服佩服。”卫衔见她真有点不高兴了,连连拱手,只是他笑意不减的,一听就是打趣了。 杜兰真虽见他递过来台阶给她下,心里还是挺不得劲的,但再纠缠下去倒是有点没脸了,默念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便一笑了之,“算了吧,我知道自家没见识,以后就多赖师兄为我解惑啦!” 卫衔虽还笑着,其实也冷眼看杜兰真的反应。他生性跳脱不羁,心眼却是实打实的明白,虽与门内弟子多为友善,却也并不是每个都能给他看得上做朋友的。倘或杜兰真不能接受他的行为处事,两人日后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罢了。他看着杜兰真还算大方,言语也还算对胃口,便把她归类为可以进一步接触的朋友里去。“小意思。” 第十七章 第一次宗门任务 杜兰真和卫衔约好有什么有趣的任务就一道去,其实心里觉得和人也不熟,不怎么放在心上的,谁想到,不过短短两个月,卫衔就真的来找她了。 “杜师姐,有位师兄找您。”杜兰真雇佣的杂役弟子辛安怡轻声说道。 “师兄?”杜兰真正捧着个阵盘研究呢,忽然听到,只觉得愕然。“他说他叫什么了吗?” “他说他叫卫衔。”辛安怡回答道。 杜兰真私以为辛安怡比起狄宣来不太得力,见了她老是紧张的不得了,明明一句话就可以告诉她是谁,却非要等到她问了才说。不过她想到卫衔真的来找她了,又觉得十分惊异,犹豫了一下,收起阵盘便往外走。 “卫师兄?”她进了堂屋,真的见着了卫衔。 “杜师妹,你可真是叫我苦找啊。”卫衔故作叹息,“我跑到始宁峰,到处打听,也没个人知道杜兰真师妹到底是哪个,后来才知道杜师妹居然不在始宁峰上住。” “我跟着师姐比较方便,自然就不住在始宁峰了。”杜兰真解释道,“怪我,没说清楚。这可真是对不住卫师兄了。” “你和你师姐关系真好啊!”卫衔忍不住感慨道,看见杜兰真似有不解之意,“你师姐一定极疼你,否则怎么会把你接到自己的岛上住?”他想到杜兰真常埋头苦修,极度缺乏常识,也就释然了,“引师弟师妹入门的老弟子们往往只是负责教导,像你师姐这样把你带在身边的,我还没见过。” 杜兰真吃了一惊,她虽知道温海蓝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却没想到温海蓝对她竟然这么好。原来温师姐这么喜欢她么? 其实两人都误会了,温海蓝也没到非常喜欢师妹的地步,而是她根本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带师妹的。温海蓝从小就被须晨真君带上始宁峰,是须晨真君一点点看着长大的,故而在她心里师妹就该是这么带的。 “原来是这样,师姐确实很喜欢我。”杜兰真觉得心里暖暖的,一瞬间卯足了劲想更努力点叫温师姐高兴。且先按下这想法,她坐到卫衔对面,“卫师兄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万一我没事,怕不是要给师妹扫地出门了?”卫衔一脸惊恐状。 “那恐怕对不住师兄了,思鹿馆不留闲人。”杜兰真脸色一板,正襟危坐,肃容答道。 卫衔瞠目,半晌笑得不行,“杜兰真,你原来也挺会开玩笑。” “有卫师兄珠玉在前,不敢落后。”杜兰真一本正经的摇摇头。 “叫我名字就行。”卫衔笑罢,“我有个朋友见着一个挺有意思的任务,邀我同行,我想到和你约好了,就来看看你有没有兴趣。” “你说说看。”杜兰真说道。 “两百年前,我极尘宗门下辖区有个叫做紫阳古城的地方,影响力很大,占据了西域与轩辕岭往来沟通的要道,繁华无比,谁知道一夜黄沙漫天,这紫阳古城便再无生者了。本也不过只寻常事耳,谁知道自那之后经过那地方的人常有见到紫阳古城的,多不复生还,侥幸不死的,也多半疯的疯废的废了。离紫阳古城极近的地方有个叫断岳门的小门派,托庇在咱们极尘宗名下的,他家掌门的小儿子丢了,请宗门出手相助。”卫衔大略讲了讲,“一个凡俗城市,纵是鬼城,你我修为也足以应付了。” “倒是有点意思。”杜兰真听了,略想了想,问道,“这断岳门实力难不成这么差劲,连几个炼气期修士也没有,需要极尘宗弟子出手?” “你道这些小门派有什么厉害吗?”卫衔哂笑道,“说是修真门派,不过比凡间武学稍高了一筹罢了,自家掌门也不过炼气九层。” “这样吗?”杜兰真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弱的修真门派,“这可真是……叫人怪惊讶的。”她思索了一会儿,“那还有谁去?” “我那个朋友姓祁,叫做祁易烟,是凤致真君的徒弟,修为已是炼气八层了,她接了任务。另外还有一个臧成弘的,炼气九层,是柏云露元君门下弟子。”卫衔说道,“大致就是我们四个,倘还有,也不会多于两个。” “我觉得不错,你手里有任务内容吗,我看看。”杜兰真这么说,已是八成应下了。 卫衔闻言便欣然递过一枚玉简,“我就猜你会答应,早准备好了。” 杜兰真略看了一遍,与卫衔所说不差,只是补充了些细节,“什么时候动身?” “自然是越早越好。” “那等我禀过师姐,收拾收拾就走。”杜兰真从来没有在无长辈陪伴的情况下出过远门,既有点兴奋,又有点忐忑,掐了个轻身诀就往松洛阁去。 温海蓝听了,只是问她,“身上物资够吗?” “师姐,我还是第一次出门,不知道要带什么呐。”杜兰真想到卫衔说的话,觉得温师姐一定特别疼爱自己,感动之余更加有心亲近,腻在温海蓝身边撒娇。 “出门在外,无非就是符箓、阵盘、法器和丹药了,师傅在筑基前向来不给弟子东西的,你第一次出去,我给你备着吧。”温海蓝很自然的摸了摸杜兰真的头,“我上次说给你个大的储物装备,一直没给你,现在你拿着吧。”她说着,取出一个棕黑色的戒指戴在杜兰真中指上。 如温海蓝这样的金丹修士,也许缺法器缺灵石缺符箓,但绝不缺储物装备,盖因杀的人多了,储物装备也就多了。 “紫光雷珠是我一个故人炼制的,威力很大,若被炸到,筑基也要重伤,我现在用不着这个了,全给你吧。”温海蓝又取出一叠玉匣,每个匣子里装着一枚紫光雷珠,全塞进戒指里。“其他的还有符箓丹药,我也都给你备下了。”温海蓝看着杜兰真,“我看你还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就先给你准备了一把剑,只是中品法器,你用起来应该还顺手。” 杜兰真默默的把东西收下,心里感动极了,温海蓝的眼睛仍是凄凉又冷寂的,但她如今看去,想的便再也不是凄风苦雨,而是一笼弯弯的明月,照的人心头清明又温暖。 杜兰真家底薄,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只除了日常用的,拾了温海蓝给的东西,轻装简行的就去见卫衔了。 “你已经收拾好了?”卫衔见她很快找来执事堂,不由得吃了一惊,“看来我猜错了,你是个极利落爽快的。” “我莫非看上去拖泥带水的吗?”杜兰真欣然笑纳了他的评价,“不是你说要越早越好?” “我可是受够了师姐师妹左一个收拾右一个整理的,东西带那么多也用不上,何必呢?”卫衔显然深受其苦。 “各人有各人的习惯,既然朋友一场,互相包容便是。万一用上了,受益的不也有你吗?”杜兰真看的很开。 卫衔摆摆手,不提这话,只问她,“你有飞行用的道具吗?” “有一个中品法器。”温海蓝都给她备下了。 “那怕是不行。”卫衔摇摇头,“中品法器追逐或是逃命可以,长途奔袭不成。紫阳古城虽在宗门辖区内,也不是炼气修士靠法器赶得完的。” “那怎么办?”杜兰真一听便明白了,这任务的奖励很一般,可取之处恰在于它的地理位置,属于既离宗门够远、足以开拓眼界摆脱束缚,又能够在必要时借助宗门的力量。 “炼气修士大都使用化鹤符赶路,这是一种二阶灵符,驱动之后会变成一只纸鹤,人坐在上面赶路。”卫衔介绍道。 “那何处有的卖化鹤符的?我立刻去买。”杜兰真听后,感叹仙家手段不凡之余,立马有心入手。 “这倒不必。”卫衔笑着递给她一张符箓,“我估摸着你头回出门,准备总有欠缺,为你备下了一份符箓,却不是二阶化鹤符,而是一张四阶的寒潭鹤影符,是我师兄的作品,上品灵符,能反复催发八次。” “我见识浅薄,不知道四阶上品灵符的价格,但这里有一份我师姐制作的阵盘,也是四阶上品的,防御性的阵法,名字早已消匿难推了。你为我准备,我也不能占你便宜,就借花献佛了。”杜兰真向来不是个小气的人,该花钱就毫不吝惜,她自忖和卫衔还没熟到这么珍贵的东西也能白拿的地步,也就愿意交换。 卫衔也不推辞,顺手就接过来,“多谢了,正合心意。” 两人说话间,一男一女走到他们跟前。 “正好,他们来了。”卫衔给三人相互引荐。臧成弘年纪最长,待卫、杜便有照顾之意。祁易烟花信年华,生的俊眉修眼,顾盼神飞,举手投足便有一股英气。 三人相互见礼,因都是元婴亲传,又有卫衔做保,三人又都不是磨叽的人,便不多话,各自乘了化鹤符,径直往紫阳古城旧址去了。 第十八章 紫阳古城旧址 新阳城的天,常年蓝过别处的天。新阳城的阳光,也总是烈过别处的太阳。 “这鬼地方,整日家晒死人的太阳,要不是火灵气土灵气浓些,谁高兴呆在这儿。”大汉赤膊站在半道上,伸手抹了把汗,不耐烦的说道,“不就是儿子丢了嘛,就他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别多说了,叫人听见,不好。”同伴劝他,“过会儿极尘宗的该来了。” “一起子软脚虾,要不是家里条件好,有什么了不得。”大汉酸溜溜的说道,“不过就是跟我们一个修为,怕什么!” “得了吧,你能跟人家比?”同伴哂笑,“人家起码也是大地方来的,资质就比咱们好,酸什么酸,能给你酸掉根灵根?” “大宗们出身怎么了?不照样有五灵根、废灵根的吗?”大汉不屑道,“谁知道来的是个什么货色,说不定还不如老子。” “资质怎么样且不提,宗门出身,到底是比咱们散修好得多啦!”同伴有些感叹的说道。 “劳驾,请问这里可是断岳门的驻地吗?” 两人回过头,看见茶棚里正站着四个陌生人。为首的是个青年和一个正值韶华容貌清俊的姑娘,两人二十来岁模样,神色平淡,倒是他们身后跟了两个半大的孩子,并排而立,有金童玉女状,神色里难掩好奇。 他二人为四人年轻的外表和高深的修为所震,呆立在那里,一时没有答话。 臧成弘复又问了一遍,“请问这里可是断岳门的驻地吗?”他说着,暗地里皱眉,其实也为这简陋的驻地而震住了。他眼前只有一个搭在黄沙上的破茶棚,站着两个赤膊的汉子,只看外表,甚至难以想象他们是修士。 “对,是的,这里就是断岳门的驻地了,敢问前辈是否是极尘宗的高徒?”其中一个回过神来。 “高徒不敢当,在下确实自极尘宗来。”臧成弘还从来没被人叫过前辈,眼前两人也是炼气六层的水平了,叫一声道友也就是了,他还没筑基呢! “掌门遣我师兄弟二人来迎接各位前辈,还请前辈跟我来。”那人回道。 “道友不必如此,你我同是炼气,道友相称就是了。”臧成弘也不是爱摆谱的,他会做出一个领头的姿态,无非是因为他修为最高、年纪最长,师妹祁易烟又是个傲气的,不是打交道的料罢了。 杜兰真跟在祁易烟身边,不大想得通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把门派驻地设成这样简陋一个茶棚子,不觉得有损门派形象吗?人言散修艰难窘迫缺灵石,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缺法,杜兰真都不能想。 断岳门的掌门自从爱子失踪,睡也睡不好,修炼也没心思,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极尘宗的高徒给盼到了,一听了消息,急急忙忙就迎出门来。 “娄掌门且放宽心,我们几个同门既然来了,定会好好弄清楚令郎的下落。”臧成弘耐着性子听完娄才捷的话,宽慰他道,“明日我们就启程去寻那紫阳古城。” 娄才捷千恩万谢且不提,杜兰真暗中打量臧成弘的举止,只觉得处处都是学问。以他们的天赋和实力,完成任务后都未必有可能与断岳门的人有交集,也许四人结丹时这些人便因为不能筑基而化为黄土,因此没必要花大力气结交,但万事本无定数,说不得哪天就遇上了,客气些总是没错的。 娄才捷未尝不清楚这群名门弟子的做派。他们看上去彬彬有礼,不代表他们心里就看得起你,一切都出自教养和谨慎,说不定还怕你一心缠上来结交呢。但现在爱子迷踪不定,全仰赖这四人出力,即使会叫人嫌烦,他也不得不陪着笑,再三恳求感谢。 “杜兰真。”娄才捷给四人临时安排了住处,杜兰真还没踏进房间就给卫衔叫住了,“去外头走走?” 杜兰真愣了一下,回头看了臧成弘一眼,见他点点头,便应下了,“好啊。” 两人谢绝了娄才捷叫人带领的建议,一前一后出了断岳门的大门。 新阳城建在紫阳古城故址的边上,地处沙漠,炎热无比,此时还是傍晚,头上太阳仍烈得很。街道上人来人往,有修士也有凡人,比起极尘宗旁的芙蕖城是另一种繁荣法。 “你怎么不叫上祁师姐?”杜兰真猜卫衔此时出来怕不是为了逛街的——卫衔这人一言一行都透着一股不会逛街的感觉,她想着,怕是想通过新阳城里的人了解一下紫阳古城。但于情于理,叫上更有经验且年纪更长的祁易烟都更合理些,如今他们二人出来,别人怕会觉得他们年纪小,不愿意跟他们说呢。 “祁师姐怕是不愿意的。”卫衔有点无奈,“你且看看,祁师姐是愿意和这些凡人散修打交道的模样?” 杜兰真一时不说话了。这几天相处下来,她一直觉得祁易烟是个英气无比、豪爽大方的大姐姐,待她也十分亲切,一路上多有照拂,加上祁易烟本身也是名师高徒,性格又不似温海蓝那样疏离克制,杜兰真对祁易烟的感觉极好,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察到祁易烟骄傲的性格。 祁易烟的好,是分人的。对待臧、卫、杜这样的亲传弟子,她看得上,也愿意放出善意,可以做一个再好不过的同门师姐妹,但对待散修凡人,她全然看不上,连话也不愿意说。 本来杜兰真只是隐隐的有感觉,也不深刻,但如今算是明白透了。非但如此,今天她所见到的简陋的驻地,也叫她大吃一惊。她是从凡人世界里出来的,也不是没见过这么寒酸的排场,但那毕竟是凡人,谁想到修真门派,也能这样寒酸? “那还是带上我吧。”杜兰真不知说什么好的,她总觉得像是在说祁易烟坏话一样,莫名的觉得很是对不起她,“可我也没什么经验,只能看着学了。” “拉上你,就是叫你看看,学点经验的。”卫衔领着杜兰真沿着街道一路走过去,沿路的商贩对两人很是热情,不断的朝他们伸出手来,手里握着自家的物饰叫人看。他们自幼长在宗门,虽见过许多好东西,却不由得被这些不值几个钱的物事吸引了注意。 “这个怎么卖?”卫衔走过一个捏泥人的摊子前,指着架子上的泥人问道。 “三文钱一个。”摊主一一介绍,“有彩绘的贵些,要十文钱一个。”卫衔两人俱是衣着华美,一看就像是有钱的。 “给我捏个彩绘的,就你们这里传统的那种。”卫衔取出一串铜钱,“现捏给我。” 摊主应了,卫衔便蹲下来看捏他,杜兰真看了,也有样学样的蹲下来。 “听说你们这里以前还是个要道重城?”卫衔问道,“那个被掩埋的古城找着了吗?” “没有哪,都说是仙人作法,谁找得到它?”摊主一边捏着泥人,一边答道。 “那就没有仙人后来找过?” “老早去请了仙人来看,都说不知道在哪里,已经成为鬼城了,仙人奈何不得它。” “仙人既能埋了它,又怎么会奈何不得它?” “嘿。”摊主怪笑了一声,“小公子,老头子在这新阳城待了一辈子了,小的时候也想着仙人都是无所不能的,如今一大把年纪了,才知道从前都不过是在做梦!仙人他也分三六九等,没本事的仙人,活得还不如老头子我快活!” 叫一个凡人这样说,两人心情都有点复杂,杜兰真想到断岳门那个寒酸的驻地,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况且,这些仙人只管着自己快活,谁管普通人死活?叫他们一声仙人,他们谁还真配得上了!”摊主说着,猛然抬起头,眼中似含有火焰,他咧开嘴一笑,举起手中的泥人,“两位仙师,你们说呢?”那泥人给他握在手里,只露出个头来,神情仿若真人,色若金铁,面含绝望,忽也朝二人咧开嘴来,眼里竟淌出血来。 杜兰真吓了一跳,还未有所反应,眼前的摊主忽的炸了开来,血肉浇了他们一头一脸。 杜兰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血腥,一时竟愣住了,直到卫衔拍了拍她的手臂方才回过神,眼前哪还有那血肉横飞的情景?一街泰然热闹,仿佛刚才不过是梦罢了。 “幻境?”杜兰真开口,方发觉自己嗓子都是哑的。 “应该是了。”卫衔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但比起杜兰真已是云淡风轻极了,“不知是什么来头。”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回去问问臧师兄他们吧,他们见多识广,总能有个说法。” 杜兰真点点头,心里还想着摊主那似有怒火的眼睛,还有那泥人绝望的眼神。 到底是为什么,竟让他对修士有这样的怨气呢? 两人在新阳城里晃悠了很久,却再没了之前的兴致,心不在焉的念着这件事,反复思索其中因由,直到月亮高高悬在天空方回断岳门。 第十九章 古城故梦 “你们遇见的那个摊主,未必是人。”待卫衔把所见所闻说给臧成弘听了,他沉吟了一会儿,“要么就是修为高深的前辈施法,要么就与这消失的紫阳古城有关了。但听他的话语,后者的可能比较大。”他皱眉想了一会儿,“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找失踪的娄小郎,其余的都不重要。只是万一这紫阳古城里有什么存在对修士怨气很大,确实不利于任务。” 杜兰真承认臧成弘说的很对,但她仍不免想到那摊主似苦痛似愤恨的眼神,“那些仙人只管着自己快活,谁管普通人死活?叫他们一声仙人,他们谁还真配得上了!” 十丈软红里,谁也都只是凡人。 如果忽略头顶上灿烂燃烧着的骄阳,沙漠一行还可以称得上很愉快。灿灿黄沙沉默的层层伏着,在烈日的炙烤下相映生辉,一望无际的沙海,尽显庄重。 “以前听人说黄沙古道,无垠沙海,还觉得心向往之,到了沙漠才知道,这儿就只有黄沙古道无垠沙海!”祁易烟抹了抹额角的汗水,愤愤的抱怨道。 “师姐说的太对了!”杜兰真一下子笑出声来。 “我现在收回我之前的话,那些师姐外出准备花伞绝不是闲得慌!果然还是有用的啊!”卫衔有气无力的说道。 “这里的太阳怎么会这么毒?”祁易烟抬起头,喃喃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啊?”她转过头看向臧成弘。 “在前面。”臧成弘手里托着一个罗盘,闻言答道,“再走走,应该就到了。” “真的没有搞错吗?”祁易烟忍不住问道,“这手段准不准啊?” “家师所赐,怎么会不准?”臧成弘手里的罗盘是柏云露元君赐下的高级货,足可以用到金丹境界的,这四人来做任务,不是为了赚取资源修炼的,反而花出去大把大把灵石,只图个见识经验,若只是寻常修士,只得无头苍蝇般乱寻了。 恰娄小郎留下一滴精血,以罗盘引了,四人本拟轻轻松松找到人的,谁知道用上了罗盘,他们还是在沙漠里乱晃了好几天,一时竟怀疑起罗盘来。 “恐怕这紫阳古城有古怪。”臧成弘明白祁易烟的质疑,但除了相信罗盘,一时也想不出他法。 虽说都是同门,杜兰真和这几人也说不上多熟,祁易烟可以质疑臧成弘,而杜兰真若是想和臧成弘打好交道就不好轻易质疑,关系总是处出来的,需要时间积累。 四人无法,只能继续在茫茫戈壁上乱转,亏得他们家底颇丰,才能长期保持着灵气充沛的状态,又逡巡了几天。 这日,西方的天空忽改了颜色,四人还没有所反应,黄沙便呼啸而来,铺天盖地,戈壁仿佛真的变成了起起伏伏的海面,一个浪头迎来,杜兰真只觉一股大力迎面撞来,将她连人带灵符拍在沙面上,身下的寒潭鹤影符所化的仙鹤垫在她身下,细细的骨架膈得她生疼,背上已经覆上一层黄沙,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几乎是一瞬间,杜兰真收回了灵气,寒潭鹤影符又化为一张薄薄的灵符,安静的躺在了她的戒指里。她一运灵气,身后的黄沙炸开,她身上才一轻,还不待起身,又有黄沙落下,杜兰真只来得及换个更方便些的姿势。她再次运转灵气,趁着空荡站起身,来不及高兴,就觉得身上一股巨力使她扶摇而上,飞上九霄,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起起落落。 杜兰真长这么大,还从没有离开地面这么远,虽有新奇,不免为惶恐掩盖,只能随风起落,周身的灵气罩发出白色的清光,灵气不足时便取灵石补充,眼前一时漫天昏黑,一时流光溢彩。她慢慢断了思绪,神思不属。 等到杜兰真慢慢回过神的时候,她趴在地上已经很久了。 她慢慢直起身子,身下是青石板小路,她正趴伏在某条幽长的小巷里,四周尽是人家。 她怎么会在这里?杜兰真回过神,站起身来,发现自己浑身干干净净,并无一点狼狈迹象,一点沙砾也没有沾惹,全不像是从沙暴里逃生的模样,倒好似出来郊游的。 她惊疑不定,下意识的将温海蓝所赠的符箓捏在手里,沿着幽巷慢慢向前走,经过一户人家,房门大敞着,屋里陶罐木盆摆放得整整齐齐,唯有院中一个水盆里还盛满了水,水面上浮着皂角,水里还有似衣物的东西,一派城镇市井的气息。 只除了一样,这屋里没有人。 杜兰真才惊觉这儿似乎是太过安静了,交谈声、工作声、虫鸣声,都没有,这巷子里似乎除了她什么活物也没有似的,安静得叫人心里发慌。 她走出这家屋子,又走过邻家,一个小汤匙落在地上打得粉碎,旁边的破碗里还盛着半碗粟米饭。 杜兰真越走近巷口,心里越是忐忑,她仍是没有听见一点声响。快步走出幽巷,她一时沉默,叹了一口气,暗道一声“果然”。 繁华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杜兰真欲取出储物戒指中的飞行法器来,却发现自己竟无法调动灵力,运转调息却仿佛如常,她一身修为全系灵气上,一时竟束手无策,哪怕她是个镇定的性子,仍不免有些慌乱起来。她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有力量而使不出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如果变回凡人会怎么样。看似她已与凡人不同,实则褪去一身神通,她似乎仍与凡人无异。 然而她的心情能和普通凡人一样平静吗?她能和普通凡人一样平静的过完一生吗? 甚至不必思考,杜兰真能够肯定的回答,她不能。见识过,体验过,享受过,她不可能回到过去无知懵懂、一成不变的凡人生活中去。何况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知足常乐的性子! 她刚刚修仙没多久,就要炼她的心吗?一时想的太远,杜兰真苦笑了一下,很快收束心神,顺着街道慢慢往前走,沉下心思索如今的处境。 她长年在宗门内埋头苦修,很多修士之间的共识都不知道,但并不是说她没见识了,实际上,论起对于修仙界秘闻知识,她甚至甚于许多积年的散修,名门亲传,绝不是只是一个称呼。 据杜兰真所知,她所见的这种情况要么就是误入了一处阵法或是奇地,要么就是她正处在环境之中,无论是什么情况,都不是炼气七层的她靠武力可以解决的,唯有去了解这里才能有一线生机。 看得出来,这座城市非常繁华,商业十分发达,一路上商铺或是地摊上的商品种类繁多,还有很多杜兰真从没见过的东西,她只是凑近了看看,甚至不会伸手去碰,诚恐犯了什么忌讳,路过一个卖点小玩意的推车时,她忽然顿住脚步,细细的打量起车上的一个小部件,那是一面小鼓,鼓的侧面有一圈极具特色的花纹,她隐隐约约记得之前在新阳城里那个捏泥人的摊主手里那个泥人的衣摆上有这么一圈花纹。 莫非……她竟是进了紫阳古城吗? 等到杜兰真走遍大街小巷,忽然听见人声,她的第一反应竟是警惕,循声过去,听得渐渐清晰了,原是女子调笑之声,这种荒凉地方,居然会有人在调笑吗? “哎呀,来了个小妹妹。”杜兰真腕上一沉,一股力轻巧的把她拉了过去,她来不及惊骇,已与一群妙龄女子相对而视了,彼此照面,俱是一惊。 “原来还是个漂亮小丫头。”拉着她的女子笑了起来,“跟我来,小姐在里面呢。” 杜兰真不及问谁是小姐,为什么要叫她去见,就给女子拉着走过几条街,绕过两三栋屋子,进了街口的一栋大院,她也是炼气七层的人了,在这看似柔弱的女子面前竟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任她引着。 进了屋便是条宽阔的石板路,两边开遍了些不知名的花,见杜兰真看了几眼,女子便笑道,“沙漠里天气干,花了好大功夫才叫这点小玩意活下来,权且看个野趣儿罢了,让妹妹见笑了。” 走过几处回廊,女子站在屋外道,“小姐,客人到了。” “进来。”屋里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女声。 “好妹妹,你且进去吧。”女子笑着在杜兰真身后推了一把,杜兰真只觉得自己仿佛一片纸似的,飘飘荡荡倏忽间就过了房门,定住身形时已经立在屋里了。 “你来了。”窗边的女子转过头来,杜兰真看过去,不禁悚然,她的半张脸尽是骇人的疤痕,完好的半张脸也只是平平无奇。“你身上好像有这里的东西?” “什么?”杜兰真不信,她从没碰过这里一针一线呢。还不等她分辨,女子便伸出手来,杜兰真猝不及防,来不及阻止,便见这女子在她肩头轻轻一拂,摊开手,掌心里竟躺着个泥娃娃,正是新阳城里那个摊主捏的! 第二十章 晁璧 “它,它怎么会在我身上?”杜兰真吃惊极了。 “这个乖孩子,知道谁喜欢它呢。”女子露出点笑意来,却显得她的容貌更加可怖,杜兰真自己就是个十成十的美人胚子,身边的小姑娘大姐姐虽不如她,至少也是清秀,哪里见过女子这样可怕的,虽极力掩饰,仍不免有些惊惧露出,女子见了,笑意微敛。 “我喜欢它?”杜兰真知道是自己露了形迹,不免失礼,便开口问道。 “是啊,你很喜欢它。”女子笑容淡淡,轻轻抚了抚泥人,“姑娘,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你小小年纪,修为已如此高,想必是名门大派的高徒了,不知仙山何处?” 杜兰真听她语气虽淡淡的,却自有一股凌厉在其中,她也不知道自家门派是否在外招仇恨,故而微有迟疑,还是说了实话,“在下是极尘宗始宁峰须晨真君门下亲传弟子杜兰真。” “你小小年纪就修为不凡,想必很得尊师看重了?”女子问道。 须晨真君每月见她一回再加上收徒的一回,一共是十回,跟看重八竿子打不着,尽管如此,她还是恭恭敬敬的答道,“侥幸。” 两人一问一答,杜兰真摸不清女子的主意,只是谨慎作答,她毕竟初出茅庐,竟不知不觉间给女子套了个底儿掉,她正答着,猛然醒悟,她本性聪慧,只是少了社会经验,此时醒悟惊觉,再一回想女子的问题,竟连女子的意图来历都推知个七七八八,她想了一下,不觉微笑,“前辈蜗居紫阳古城,对修真界所知倒是不浅。” 女子一顿,此前一直都是女子问,杜兰真答,“往来要道,总有些见闻。”她有些迟疑,不知杜兰真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我也不和前辈说什么虚的,便直言相告,我是极尘宗的元婴亲传弟子,且出身名门世家,家里也是世代修真,直系老祖金丹已成,视我为家族的希望,平日里我跟着师姐修行,师姐也是金丹真人,且待我亲逾姐妹,师尊在我身上下有禁制,可以抵挡金丹下神识攻击。”杜兰真什么都往大里吹,说罢微微一笑,虽有夸大,却泰半都是实话,“我初出江湖,没有见识,冲撞了前辈,是我的不是,原是不知前辈在此静修的,万望前辈海涵。” 女子冷冷的看着她,“你道我真杀不得你么?” “兰真跟随师尊、师姐、老祖已积年,虽没见识,也见过不少金丹元婴大能,前辈虽修为高深,却未必比得上他们。”杜兰真的声音也变得强硬了起来,“前辈身为鬼修,修行本就不易,倘若逢魔,更是难以立足,兰真不过路人,前辈何必非要为难晚辈呢?” “况且,前辈救助沙漠里遇险的人,本就是心怀善念,救助兰真,也是发自好意,兰真铭感五内,何必怀恩做成仇呢?”杜兰真声线一转,“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无论人修鬼修,都有向道之心,只要前辈送我离开,我可以发誓不泄露紫阳古城的秘密。” “你是吃定我不敢得罪极尘宗了?”女子冷笑。 “当初紫阳古城一夜为黄沙所埋,想必早有修士来查看,前辈能安然至今,只可能是另有名门弟子相助了?”杜兰真道,“无论如何,只要紫阳古城还在,就是我极尘宗的辖区,前辈纵有高人相助,怕也得罪不起我。”这话她虽斩钉截铁的出口,心里仍不是特别确定,只是看见女子脸色沉沉,这才定心。倘若女子的靠山是元婴真君,根本就无需让紫阳古城偷偷摸摸的藏起来,至多也不过是金丹修为罢了。 “倘若晚辈出去,不仅不会跟人提起紫阳古城,还会尽力为前辈掩饰一二,话已说尽,前辈尽可定夺。”杜兰真说完,果然不再出声。 “放过你也不是不行,只是这紫阳城不归我控制。”女子说完顿了一下,看见杜兰真并不惊容,不由沉默一瞬,“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杜兰真只是微笑。这女子实力不过筑基修为,何以控制紫阳古城这样的奇地?“但前辈与紫阳古城同生同长,想必定有方法送晚辈出去。” “我确实有办法,但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那就要看前辈需要晚辈做什么了。”杜兰真虽然不知道女子想要什么,但绝不会超出修炼资源一类的东西。 “你须立誓绝不将紫阳古城的事情说出去,且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我掩饰,另外,百年后,我要你再来这里。”女子说道,“届时我再告诉你我要你做什么,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已经结丹。” “百年?”一共就活了十年的杜兰真感到迷茫。 “六大宗门的亲传高徒,百年内结丹,应该不成问题吧?”女子以为她觉得这要求苛刻了。 “百年就百年。”杜兰真一口答应了。当今修仙界有载的最年轻金丹真人结丹时六十九岁,温海蓝结丹时七十四岁,她虽然资质不如他们,志向却大得很,倘若百年还不能结丹,她还谈什么得道飞升?“只是,前辈也要发誓绝不向别人透露我来过,并且不会伤害我。” “你倒是会讨价还价。”女子有些不悦。 “不如我和前辈立契,互不伤害,互不透露消息,直到百年后我完成前辈的嘱托结束。”杜兰真好似看不见女子沉了面色一样,神情自若。 “可。”女子缓缓点点头。 “敢问前辈尊讳?” “吾名晁璧。” 两人依约立了契,那一纸契约便自行燃烧了起来,杜兰真感觉冥冥间自己好像能感受到什么,不觉肃然,她也是第一次立契,此前只是久闻天地契书的神奇,直到亲身实践,才知道天道莫测,也难怪立契和立誓都是修士慎之又慎的东西。 “晁前辈,我此来是为了找一个姓娄的修士的,他月前失踪了,不知您可知道他的下落吗?”杜兰真这人于他人情感觉察上有一种天生的微妙,晁璧跟她立了契,态度一缓和就给她发现了,她从小给人宠着,最擅讨好前辈长辈的,打蛇随棍上,落落大方的问道。 “我这里没这个人。”晁璧摇头。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叨扰前辈了,还请前辈送晚辈出去吧。”杜兰真觉得晁璧并不是会在这种事上说谎的。 “你道这紫阳城是你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晁璧忽的笑了。 杜兰真一呆,就听得晁璧说道,“路我给你指出来了,能不能走出去就看你的本事了。”她话音一落,杜兰真只觉得山河扭转,乾坤颠倒,不觉大骇,一时间千般机敏仿佛如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莫非她想毁约吗? 倏忽间,眼前早已换了情景,她站在一条繁华街道上,周围人来人往,叫卖交谈声不绝于耳,一片兴旺气象,杜兰真环顾四周,忽然闪过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她不会是到了两百年前未毁灭的紫阳城吧? 杜兰真顺着街道走过,越看越觉得熟悉,她之前走过无人的紫阳古城的大街小巷,此时觉得几乎一模一样,只多了些人罢了。或许,她之前看到的紫阳古城,也就是少了人的这座城?她想起经过的那些人家地上的陶器碎片,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忽然,她在一个摊前停下脚步,“给我捏一个泥人吧。”杜兰真蹲下身,直视摊主的眼睛。 “好好好,姑娘想要什么样的泥人?”摊主精神一振,仿佛从未见过她,只是一个急着做生意的小摊主。 “随便捏一个吧,有你们紫阳城特色的。”杜兰真也不在乎,眼睑微敛,“彩绘的那种。”她忽觉的自己又能用灵气了,却半点就此取出飞行法器遁走的意思也没有,或许是因为周围的情景太诡异,或许是晁璧的话让她警惕,又或许是她放不下那个泥人绝望而流着血泪的脸。 摊主听了,麻利的应下,杜兰真就蹲在他面前,默默的看着他捏泥人,日头似火烧,紫阳城的一切也都热烈灿烂,这里真的会被黄沙掩埋吗?那样安静的死城,真的是这里吗? “你们这里太阳这么大,又这么干,之前有没有过沙暴啊?”杜兰真问道。 “沙暴?沙漠里常有的事情,但紫阳城建在绿洲上,从来没遇到过沙暴的。”摊主捏好了泥人,慢慢的给捏泥上彩,杜兰真盯着他手里的泥人,记得他就是在上好彩后突然发难的。 然而她猜错了。 摊主很自然的给泥人的裙摆画上一圈花纹,欣赏的看了一眼,“姑娘,不是我自夸,这泥人真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好的一个了。” 杜兰真也不多话,正要掏钱给他,忽听到有人大声惊叫,她一惊,抬眼望去,倏忽间,竟已是漫天黄沙。 第二十一章 长生何为 杜兰真来不及多想,一把拉住摊主的手,取出飞行法器,“嗖”的一声便去的远了,摊主未觉之时,已然同她飞过无数房屋了。 “那是什么?”摊主目瞪口呆,伸手指向天空问她。 “沙暴。”杜兰真一心使着飞行法器,只觉得灵气飞一般的消失,心中焦急,只随口答道。 “你能不能回去?我还有家人。”摊主神色一变,慌张的问她,“你是仙人吗?能不能救救他们?” “我修为不高,带你一个就是极限了。”杜兰真听了也很为难,其实经历了一场沙暴之后,她连摊主都不想带,要不是她还记得之前摊主说的那些明显带有怨气的话,觉得自己出去的机会就在他身上,她才不会拉着摊主跑。 摊主一时又是绝望,又是惊恐,既失望于她不愿意伸手相助,又恐惧她会抛下他,惊疑不定的看着她。杜兰真感受到他的目光,又觉得十分麻烦,更不提耳边的惊呼哭号,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忽的驾驶着飞行法器翻了个身,避开了一道剑光,随之又是一阵阵的攻击朝她袭来,杜兰真没办法,只得反手收了飞行法器,带着摊主骤然下落,身边摊主一阵惊呼,她全然不管,抽出温海蓝赠予的法器来,朝着之前发出剑光的地方劈斩出去,“几位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借道友飞行法器一用。” 杜兰真冷笑,“那也得看道友的本事了。”灾祸就在眼前,如今分明是生死之争,她也不多言,手掌一翻,托着一个玉匣。她打开玉匣,反手就朝拦住她的几人扔出去,自己带着摊主又乘上飞行法器,远远的遁去,只听得身后一阵巨响,一股大力自背后拍来,杜兰真还护着摊主,只觉得嗓子眼一甜,她咬着牙冲出去,摊主惊惧的看着她,“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他们没有飞行法器,逃不出去。” 摊主不再追问,“那紫阳城,会怎么样?” 杜兰真觉得他这一问倒有意思,“当然是被黄沙掩埋了。” “你们仙人也没有办法吗?”摊主脸色一白。 “我修为太低,若是修为高的,或许有办法。”杜兰真低声说道。 “原来你们也不过就是强大些。”摊主静默了一会儿,“枉凡人视你们有若神祗,真遇到危险,跑的比谁都快。” 杜兰真只觉得他这话仿佛一耳光直抽在她脸上,她想到修士最爱说的话“谁也不能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可这些凡人,又有谁给他们自救的机会了?“我们也是普通人。”她哑声说道。 “现在倒说起自己是普通人了?你们看不起凡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摊主冷笑,“你们拥有力量,怎么会是普通人?只要你想,你可以救下更多的人!” “你不懂!”杜兰真只是皱眉。 “我不懂什么?是你们修士贪生怕死?”摊主咄咄逼人。 “你们只是幻象!”杜兰真终于忍不住了,她内心里正受到极大的拷问,不耐烦的说道。 “幻象?”摊主愣住了,旋即冷笑,“连在幻境里你都不敢舍身去救人,在现实里,难道还指望你敢吗?若是你根本不屑一顾就罢了,可你明明心怀不忍,却甘愿懦弱苟且,你莫非还觉得自己很理智吗?” 杜兰真默然。 摊主冷冷的说道,“把我放下去,我要和紫阳城共存亡。”他说着,就要往下跳,杜兰真一把拉住他,她抿唇,艰难的说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她毕竟还年幼,远未到心如铁石的地步。看似被逼无奈,其实何尝不是顺应本心呢? 不过杜兰真虽然回头,心里却仍是很理智的,她人微力轻,带不了多少人,虽说打算救人,再捞上来三五个已是不要命了。 沙暴来时,房屋行人皆被狂风卷起,漫天黄沙里,不时飞来锐器,杜兰真不把这放在眼里,但所遇多了,也不由吃力,更不妙的是,她感受到空气中灵气的流向尽指向中心,万一形成灵气爆炸,她就是再多十条命也活不下来了。 杜兰真心里有些后悔,她不该被人一激就回头的,心性还是需要磨练,关键是,她能干什么呢?身边一女童被卷在半空,正嚎啕着,杜兰真伸手揽过,唯有叹息。 “这位道友,且慢走!” 杜兰真带着五个累赘,只略瞥了一眼,没有停下的意思,那人便大呼,“在下有空间玉符!”他说着,慢慢赶了上来,与杜兰真并肩而行,“在下赤霄宗时昊空,家中老祖赐下空间玉符一枚,奈何自身修为不够,需寻人一道开启,还请道友帮我。” 杜兰真往他手上看去,果然躺着一枚品相非凡的玉符,她好歹名门子弟,有点见识,看得出那十有八九就是空间玉符了。思及空间玉符上似乎没什么手脚可做,也无暇思索这时昊空的身份,急急道,“我怎么帮你?” “道友只需同我一起输入灵气就好。”时昊空一喜,答道。 杜兰真回头看了身后不远处的灵气中心,竟已飞速朝她卷来,覆盖之广,转换方向已是不及,当下应了,“好。”说着,她便伸出手来,盖在时昊空的手上,催动灵气,两人相合的掌中间便慢慢散发出光彩来,杜兰真只觉得手中滚烫,灵气不断被抽走,脸色忽而一变,“你这玉符的空间门是多久的?” “三息。”时昊空答道。 “待会儿你快点进去。”杜兰真说道,“我还要带这么多人呢。” “你还要带上他们?”时昊空脸色一变,急急道,“来不及的!” “来得及。”杜兰真冷冷的说道,其实她心里半点谱也没有,隐约间,她知道时昊空说的是对的。 “你别嘴硬!”时昊空说道,“不过是几个凡人,舍了就舍了,哪有命重要?看你年纪小小修为不凡,想必也是名门大派精心培育的弟子,就在这里折了,你对得起师长吗?” 没有亲身在场的人是不会明白这种恐惧的,生命随时可能消失,黄沙漫天,呼吸间尽是尘土的味道,天地之力如此浩瀚,人是如此的渺小。杜兰真想起了很多人,包括看似冷淡的温海蓝,高不可攀的须晨真君,她仍然摇头,“总要试一试。”时昊空不明白,她十有八九在幻境里。 两人手中的玉符不断颤抖,忽的在他们掌心里炸开了,拉开一道耀眼的白光,撕开一个黑洞洞的口子,时昊空头也不回的就往里冲,杜兰真虽叫他赶紧走,仍不免怅然,心里不是不奢望有人和自己一起救人的,她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但人在做点生死攸关的决定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人能和自己一起的。 温海蓝说大道独行,果然独行。 一切不过只是一瞬的事情,杜兰真伸手抓住身后的人投进空间门内,身后灵气中心已越来越近,她背后凉飕飕的,强忍着惧意,拉过身后的女童,空间门忽然抖了一下,她心中一沉,如果把女童推进去,她就来不及逃生了,她和这凡人女童,竟必须只能活一个。 为什么会这么绝望呢?为什么是她呢?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就把女童推进了空间门,下一瞬,空间门又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了。她轻叹一声,脸上含了笑意,转身迎上近在咫尺的灵气中心,还未靠近,便已化为飞灰。 …………… “欢迎你来到真正的紫阳城。” 杜兰真睁开眼,眼前是繁如星辰的人影,他们飘在空中,周天尽是他们的身影,眼光所及,他们都在朝她笑。 “你成功通过了大家的考验。”晁璧朝她笑了起来。 杜兰真心里绝说不上快活,冷冷淡淡的不答话。 “当初紫阳城里也有不少修士的,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大难临头却逃得比谁都快,全不顾旁人死活。”晁璧叹了一口气,“所以大家都很反感修士,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有你最符合大家的心意。” “我该说是我的荣幸?”杜兰真冷冷的说道。她环顾一圈,晁璧面上有瑕,本就骇人,这一城老小,也俱都张牙舞爪,脱了人形之后,虽然在笑,未必是友善的笑容。整个城里,鬼气森森。 “你别生气,大家不是有意戏耍你的,只是被修士害苦了罢了。”晁璧轻声喟叹,露出点担忧,似乎真的担心杜兰真生气了一般。但她生的并不好看,如此作态,只叫人心里发冷。 “大家分不清谁是好人,谁又是大坏蛋,只好想出这么个主意,试一试你们的心了。”晁璧幽幽的说道,“像你这样的好人,我们当然非常尊敬了,至于那些自私的坏人,我们此不会放过他们呢。” “在我们紫阳城里是非常公平的,虽然我的修为最高,可也不能一言决断,凡事还是要商量着来的。比如你的表现,大家就都很满意呢。”晁璧轻笑,“你看,大家都很喜欢你呢。”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周天飘动的鬼影都尖声笑了起来,杜兰真不免有几分恐惧,所幸艺高人胆大,只是冷笑。 “别怕,我说到做到,既然你已经通过了大家的考验,我这就送你出去。”晁璧笑着飘了过来,朝她伸出手来,杜兰真也不犹豫,将手搭在她掌心,明明她什么也没有握住,却觉得身子一轻,已朝晁璧靠去,四周阴森森的场景慢慢碎裂,晁璧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吧?” 杜兰真仰躺在黄沙之中,面无表情的睁开眼看了看阳光刺眼的天空,又撑不住合拢了。 第二十二章 回宗门 杜兰真醒来时只觉得身子分外沉重,她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才完全睁开,满眼尽是星辰,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黄沙埋住了,万幸露出一张脸,脸上也脏兮兮尽是沙子,但她的状态却莫名好得不得了,周身灵气充沛而活跃,全然没有灵气透支的痛楚。 杜兰真闭上眼睛,一运灵气,身上的黄沙便爆开了,她双手一撑,站起身来,懒洋洋的拍了一道驱尘符,又是清清爽爽的了。即使身处沙漠,她也不见惊慌之色,只是取出寒潭鹤影符,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她低下头,正对上泥娃娃的一双眼睛。 杜兰真弯腰将泥人捡起来,正是摊主给她捏的那个,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阴气,只算是个玩物,连下品法器也不够格。 “别人出去历练得到宝贝,我就得个玩偶吗?”杜兰真有点好笑的收起了泥人,想起摆她一道的晁璧,忍不住撇撇嘴。 她确实猜到了,却谈不上早。自从猜到是在两百年前的紫阳古城,她就觉得这是个幻境了,再看到捏泥人的摊主,就有预感破解幻境的关键在他身上,只是没想到要的不是带他出去,而是舍身相救。 摊主怨恨修士,其他人就不怨恨了吗?再加上摊主不断怂恿,杜兰真便顺势去救人了,先是只救一个人,显示她本性不坏,再通过对话表现她自私的一面,然后高高在上的仙人被凡人一席话点醒,转身救人,最后还为了救人而舍身,多好的一出大戏啊! 很多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巧了,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操纵着世界,不断地逼着她做出抉择,那种异样感太强烈了,杜兰真半是真心、半是试探,塑造了一个舍己为人的修士形象。 但哪怕她也算有所猜测,真正得知真相仍是不爽极了,无论她有几分套路,在救人的时候毕竟都是真心的,却要走过一段又一段的套路,杜兰真心里不免有一种一腔真心全喂狗了的不值感。 晁璧说紫阳古城不由她掌控,应该是真话,满城不止她一个鬼修,但晁璧却是最强的,不直接告诉杜兰真,其实也是之前在杜兰真面前没面子,索性坑杜兰真一把,如果杜兰真选错了死了,反正也不是她出手的,不算违约。 本来杜兰真对这一城人多有同情,现在才慢慢明白过来,他们再怎么凄惨,也早已经死了,留下来的不过是一段段不甘怨恨的记忆罢了。他们固然凄惨,却并不是修士造成的,更不是过路的修士造成的,别人虽然强大些,却又凭什么为不相干的人舍弃自己的生命呢?能够舍己为人的自然是值得敬佩的英雄,不愿意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杜兰真想到那一城怨魂,只觉得心里发冷,他们确乎已经不是人了。看似追捧英雄,鄙弃自私的人,实际上只是在玩弄过路人,合乎心意的留下,不合心意的就弄死,何尝不是自私更甚于抛弃他们的那些修士呢?就因为他们弱小无力,强大的人就应该为他们而死吗?不愿意为他们而死的,就是该死吗? 直到见了紫阳古城的鬼魂,杜兰真才理解什么叫做“愚氓”。永远渴望别人来搭救,又对不愿意搭救的人满是恶意,有奶就是娘,无奶便是狼,对强者摇尾乞怜,又转身对更弱者挥刀相向。 为这种人舍身忘死,真的值得吗? 可这世上,这种人又何其多!什么人才值得为其舍身忘死呢? 杜兰真不明白。她只是想起白氏跟她说过的话。不管怎么样,要对得起你的良心。 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杜兰真想,她虽然动机不是完全纯粹,但确实是怀了一颗想救人的真心的,差强人意,勉强还是对得起的吧。 思鹿,思鹿,真是好难呀。杜兰真叹了口气,自私自我、唯我独尊的修士何其多,偏她要选最难走的路。 大漠里骄阳如炽,杜兰真催动寒潭鹤影符一路向南,三天之后终于不得不面对灵符报废、必须徒步的现实。说实话,她从小娇惯,没吃过什么身体上的苦楚,最多也就是扎马步罢了,但那是明知自己会因此进步所做的必要努力,和这种机械的行走不同,黄沙茫茫,很容易就给人一种茫然不知所措之感,杜兰真有时候想,她是不是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想法很快就过去了,她觉得心态前所未有的平和,前路虽然无定,我心却一意向前。 走了很久,杜兰真终于遇到了人,商队远远的看到她,似乎是警惕了起来,杜兰真神识扫了一圈,没在里面发现修士,便掐了个御风诀靠近了,商队里的人惊容还未褪去,她便开口问道,“请问新阳城在何处?” “回仙子,新阳城在东南方向约有百里处。”商队的人答道。 杜兰真把各人的神情看在眼里,觉得应该不是在骗她,便点头道谢,“多谢相告。”她取出灵石要给,那人却慌慌张张的不敢收,“仙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小人不过是指路罢了……”他说着便有些语无伦次了,仿佛收了杜兰真的灵石就要没命了一样,杜兰真想到灵石本就不是凡人能有的,便换成碎银子,他还不收,杜兰真只是笑,“你只管拿着,没人敢谋你的。”她说着,对着商队里的其他人扫视了一圈,众人只觉像被刀子割了一下似的,俱是一颤,那些小心思一下子消散了。 杜兰真又是一笑,忽的遁远了,她之前只知道修为高深以后可以释放威压震慑别人,在紫阳古城里走了一遭后见识了鬼修的手段,便隐隐有些想法,企图给人精神上的威压震慑,她的神识本就超过同侪,一番运用也即得心应手。虽说只是小改动,但也算是对修士手段有了新的运用。 修士的一身本事,泰半就在这些小处上,积少成多,大宗门里出来的修士有师长言传身教,底蕴自然超过散修,但归根结底还是靠个人见识领悟。就如同杜兰真目今领悟的威压的用法,绝不是独此一家,但却意味着她法术的进步,自己领悟的总比别人传授的更圆融。总而言之,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傍晚时,杜兰真终于到了新阳城,断岳门的娄掌门一脸愧疚的迎了出来,说自家的儿子原来是偷偷去了远方某地,最近刚回来,害的几位白跑了,杜兰真一回生死,心境早已不同,只是笑着问道,“那这任务?” “自然是几位道友完成的。”娄才捷很上道的答道。 杜兰真笑着说道,“不知我那几位师兄师姐在何处?”倒也不是她在乎那点任务奖励,只是跑了一趟,几有性命危险,就为了娄才捷儿子离家出走,多少有点不值。 “几位陆陆续续到了,因时间相隔有些长,分别回宗门去了,叫我转告道友尽管回宗门就是了。” 杜兰真应下,暗暗忖度那三人是否也进了紫阳古城,就往极尘宗赶去,她身上没有寒潭鹤影符了,只好将就买了道化鹤符,价钱不一样的东西,质量果然也不一样,化鹤符所化的仙鹤呆板如纸鸟,且用过几次就报废了,所幸她钱财充裕,一下子买了好几张。 杜兰真刚出城没多久,一道火浪便朝她扑来,她早已察觉到周围有人靠近,当下不慌不忙的驱身下灵鹤躲开,谁知道这化鹤符远没有寒潭鹤影符质量好,当初在沙暴里寒潭鹤影符所化的灵鹤都很正常,如今不过是一道火属的灵符就能逼得身下的灵鹤化为灵符,杜兰真始料未及,顿时栽下空中,好在她当机立断,飞速掐起御风诀,来人却容不得她这样安稳落地,剑锋扫过,“铛”的一声架在杜兰真取出的中品法器上,两人眨眼间就过了十数招。杜兰真压根就没练过剑法,哪里比得过对方劫道多年来的厉害,左右支绌,不一会便给人寻个隙,一剑刺在臂膀上,她自知不如人,心里觉得丢人极了,信手取出温海蓝为她准备的符箓,一运灵气,符箓便在二人之间炸开了,她仗着身上有防御性的配饰不怕,对方却只是一个普通劫道的,当下无法躲开,给她炸了个正着,杜兰真一剑挑起,来人喉间划过一道血痕,顿时没了声息。 收了法器,杜兰真取下对方的储物袋,掐了几个火球过去,焚尽了对方的尸体,略一调息,便打开储物袋。 来人常年打家劫舍,得来的钱财却泰半换了丹药符箓,全身上下没一件东西让杜兰真看得上眼,但就是这样的人居然能轻轻松松的在斗法上胜过她这个元婴亲传,万一遇上了别派的弟子又或是不认识的同门师兄弟,说不定还会奇怪这个元婴亲传怎么会这么水,一想到这里,杜兰真简直不寒而栗了。 也怪温海蓝,除却基本法术,竟是一点斗法的本事也不叫她学,杜兰真一天到晚埋头修炼,她也不说。杜兰真心里埋怨着,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修行本就是自己的事情,和温师姐有什么关系呢? 说来说去,还是她自己本事不够罢了。 杜兰真一心埋头修炼,其实也有为着二十岁前筑基的意思,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情,但她就是觉得这样有面子,所以她想试试。 她心里无限纠结,宗门却已在眼前了。 第二十三章 故友新知 晨光熹微,忘机峰的空地上却已聚集了许多人,难得有一次大型的炼气期宗门任务,有金丹真人带队,许多炼气期的老弟子都特意赶回来参加。对于外门的新弟子来说,他们只有羡慕的分了,但自从入门以来极少见过、每次出现都特别强大骄傲的内门弟子,甚至从未见过的亲传弟子都会参加,这也足以叫他们好奇了。 “沛凝,你说你认识亲传弟子,是真的啊?”有人问道。 “是真的。”冯沛凝点点头,“我之前和她是一个小榭里出来的。” “那你能不能和那位师姐说说,让她和我们一起走?” “这要看杜师姐的意思了,不是我能决定的呀。”冯沛凝笑着回答,心里却只是冷笑,她资质不错,当年得到了进入内门的资格,这几年下来算是见识了内门弟子的手段,其中勾心斗角,未必逊于外门,全不似浮生小榭的安然平和。她几年下来,只能说良莠不齐,优秀的人是真的优秀,败类也绝不少,除了一副资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况且,真正资质好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杜兰真就比有些自诩天才的人强得多了,也没见她趾高气扬。眼前的这几个虽说跟她和和气气,未必是什么真心朋友。 “说不定这位杜师姐看不上我们,只愿意和冯师妹交往,也未可知呢。”有人打圆场。 “我和杜师姐也好久没见面了,不知道人家还愿不愿意和我打交道。”冯沛凝只是笑着,几人又转开话题,说起些别的什么了。冯沛凝口里虽和人搭着话,心里却还在想刚才的话。她和杜兰真也好些年没见了,不知道杜兰真还会不会和以前一样? 空地上的人等了约有两刻钟,内门弟子差不多到齐了,又过了一刻钟,领队的金丹真人才姗姗来迟,宣布出发,冯沛凝左右张望,并没有看见杜兰真,她有些疑惑,之前她和杜兰真通过消息,约好一起去红春洞府的。 无论她怎么想,金丹真人也不会放在心上,宣布出发那就是一定要走,他召出宗门大型任务专用的宝船,长广难以目测,华丽非凡,华光灿灿,气派极了,众弟子怀着惊叹上了宝船,便驶出极尘宗地界,飞高飞远了。 半路上,一道流光远远飞近了,在宝船边上停了一息,宝船上的禁制便打开了,那流光迅速的靠近,落在宝船的二楼上,众人抬头看去,一位女前辈正背对着楼下,从楼下看不见她的面容,领队的金丹真人笑脸相迎,女前辈只是点点头,对着身旁稍矮些的少女叮嘱了两句,便遁走了,领队的金丹真人笑着朝那少女说了些什么,少女点点头,等真人转身走了,也转过头来,正对上楼下人的目光。 楼下的人看见少女的面容,俱是一惊。她约莫十三四岁,有一张极具古典美的鹅蛋脸,皮肤白皙如玉,两眉若含春山飞扬入鬓,五官宛然如画。目含秋水,似嗔亦喜,唇角微翘,冲淡了些无名的距离感,显得她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少女显然没想到一转头会对上这么多人的目光,她轻轻挑眉,似乎露出些惊讶的意思来,旋即微微一笑,朝众人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冯沛凝惊讶极了,那少女似乎就是杜兰真,但她绝没有想到杜兰真现在竟然会这样美貌,再一想到送杜兰真来的那位女前辈少说也有金丹修为,她心里有些苦涩,不知不觉间,她和杜兰真的差距竟然这么大了。她垂下眼睑,轻轻叹了口气,那些烛火灯光下促膝相谈的日子,竟仿佛十分遥远了。 二楼是金丹真人休憩的地方,杜兰真自然不会逗留,她顺着阶梯慢慢走下来,就看见一楼尽是人。 “兰真。”卫衔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招手,人群里,他似乎特别显眼,周围许多人显然以他为中心。杜兰真见了他,便款步走了过去,一路上众人敬畏她元婴亲传的身份,都给她让出道来,杜兰真便微笑致意,直走到卫衔面前。 “看来收获颇丰?”卫衔打量了她一眼,笑着问道。 “还可以吧。”杜兰真也不多说,只是问道,“红春洞府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出来的急,没等到说明。” “靠,我就是给你做说明的?”卫衔不爽,杜兰真只是笑,四五年下来,两人已经非常熟了,关系很亲近,打趣斗嘴都是常事。 “一个月前,顺皋河的一段河床干涸,首度露出了一处阵法,经过碧落宗的人鉴定,那是上古修士红春元君的洞府,而且是她坐化前的那一处洞府。但因为内里阵法特殊,只能容纳筑基下的修士进入,一旦超过就会产生灵气爆炸,且又是上古仙人布置的阵法,贸然拆毁会破坏洞府,出于保护,只允许我们这些炼气修士进入。”卫衔懒洋洋的说道,“所以,六大宗门的弟子都给派出来了。” 杜兰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暗地里却传音给卫衔,“卖什么关子?赶紧交代,里面到底有什么稀奇?”如果只是元婴大修的洞府,固然贵重,却不至于要叫他们这些元婴亲传出来,一般来说,宗门都会出于保护普通弟子的心理不允许亲传弟子加入这种遗迹的争夺。况且,都是元婴亲传,要是说真的多看重那点遗产,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你怎么不一直端着你那副架子?就会装腔作势。”卫衔翻了个白眼,给她传音过来,“里面有麟奂珠。” 麟奂珠!杜兰真一下子就明白了,“确定吗?”她问道。 “确定极了。”卫衔朝她点点头,“而且数量也不少,可能有七八枚。” “一起。”杜兰真严肃起来,跟他约定。 “当然。”卫衔勾了勾唇角,“你要是还有可信的人,可以一起带上。” “你那里有谁?”杜兰真想了想。 “没谁。”卫衔摇摇头,看见杜兰真有些不信的样子,解释道,“遇上这种大事,没几个信得过的。” 说的也是。杜兰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信得过的怎么会是你这种没个正形,又不正经,吊儿郎当的人,看上去就不可信呐。” “我也奇怪自己怎么会跟你这种装模作样,看上去仙气十足实际上一肚子心机的人关系好。”卫衔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再说了,你修为还没我高呢,别给我拖后腿了吧?” “极尘宗上下,想和我一起的人多着呢,我随便挑一个都比你修为高。”杜兰真冷笑,“搞清楚,你比我早三年修炼,胜之不武。” “我现在比你早三年修炼,几百年后还是比你早三年修炼,永远超你一头。”卫衔得意洋洋的说道。 “没几年我就会赶上你的。”杜兰真看他这样子,总觉得牙痒痒,“你就等着叫我师姐吧。” 两人眉来眼去,面上仍是一副正经样子,和和气气的说着话,周围的内门弟子插不上嘴,也不恼,都恭恭敬敬的听着,杜兰真知道他们尊敬的不是她,而是亲传弟子、宗门天才这个身份,但她也不反感,反而既适应又享受这种感觉,弱者仰慕依靠强者,这正是强者之所以愿意努力成为强者的一部分动力。 冯沛凝远远的看着她,只觉得她既熟悉又陌生。杜兰真身边的人不是元婴亲传就是内门里最顶尖的那几个,她真的还稀罕自己这个朋友吗?冯沛凝,真的够格成为杜兰真的朋友吗?冯沛凝暗暗问自己,她是侯门出身,再清楚不过,朋友之间也是需要地位平等的,倘若有一方比较弱,两人关系不对等,也就慢慢不是朋友了。可如果放弃,却是如此的不甘心。 不愿意相信自己不够格与人做朋友,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够优秀,不愿意甘于平凡。 冯沛凝深吸一口气,暗暗下定决心,即使资质不如人,她也绝不会放弃,总有一天,她不会比任何人差。 杜兰真无意间眼锋一扫,正看见冯沛凝,她迟疑了一下,对着卫衔说道,“看见一个朋友,过去说说话。” 她朝冯沛凝走去,心里却在衡量。冯沛凝有资格和她与卫衔一起行动吗?一别四五年,她变化大不大?她还可信吗?江师叔曾跟她说要会选择自己的朋友和圈子,杜兰真思考了很久。她想,朋友应该是性格相合的人,圈子就是层次相近的人。她谨慎的寻找朋友,故而这些年来,称得上好朋友的也就只有卫衔了,冯沛凝本来也算,但两人都忙,很久没见面了,还不知道各自有什么变化。 走近了,杜兰真含笑打量了冯沛凝一眼,她已经炼气六层了,想来平日修炼绝没有落下,但争夺麟奂珠还是很勉强了,她和卫衔本来就不是很有把握,照应不过来。她心里很理智的做出抉择,不免还是有些黯然,如果可以,她并不希望这么冷酷的对待朋友,但麟奂珠对她真的很重要。 “沛凝,好久不见了。”她微笑起来。 冯沛凝见她亲近如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她毕竟城府不浅,只是露出笑容来,“大忙人,想见你一面也不容易啊。” “我住在师姐身边,自然不敢偷懒的。”杜兰真摆摆手,“好久不见,你怎么样?” 两人有些生疏的寒暄了一番,渐渐又找回当初无话不谈的感觉了。 “这回恐怕不能陪你了。”杜兰真有些遗憾的说道,“我和卫衔有点事情要和其他宗门的元婴亲传解决,恐怕非常危险。”她保证道,“但等红春洞府的事完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出去任务。” “没关系。”尽管有些失望,冯沛凝还是笑着说,“那你可得遵守诺言。” “一言为定。”杜兰真并不把宗门任务当一回事,反正都是出去历练,她自信自己什么样的事情都应付得来。 两人亲亲热热的聊起天来,杜兰真发现,冯沛凝仍是那样有见识又有风度胸怀,她的观点常给人带来新的看法,尽管好几年没见面,她们的观点仍是如此契合。 入宗门四五年了,杜兰真遇到很多人。他们的资质各不相同,容貌大相径庭,甚至修炼方向都五花八门,她遇到了很多想要讨好她、巴结她、博得她好感、想跟她做朋友的人,但很多时候,言语和行为是会暴露一个人的。 你的思想、你的胸怀,不是一个人可以装出来的,这些东西浸淫在一点点微小的细节上,哪怕有心,也会无力。那些人或是看好她的资质,又或是看重她的家世或是美貌,想迎合她的人多了,她心里就越发的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她的朋友的。 如杜兰真这样既美貌又资质不凡的人,从来都不缺乏讨好者,她们甚至习以为常,并发自内心的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她们从不会自卑,也不会为别人的讨好感到惶恐,因为她们心里明白别人这样做是因为她们优秀,她们值得。 杜兰真早已不会天真的认为一切都还能如故,随着她不断变得优秀、不断努力,她总要和一些人渐行渐远,也总会遇上新的朋友。冯沛凝未必不会受到影响,难免会对她有点讨好的情绪,这都是人潜意识里的东西,无关乎谄媚与否,只是出众者必然的待遇,只要对方有长处优点,与她性格相合,她都愿意和人做朋友。 但世事最难便是性格相投。 万幸,她们还能做朋友。 第二十四章 玉简传阵法 杜兰真和冯沛凝聊了很久,直到冯沛凝相熟的几个小姑娘找过来,她也笑盈盈的看着,她并不讨厌别人有心跟她交好,但自家眼界越来越高,也确实越来越难以接近了。 “杜师姐不如跟我们一起进红春洞府吧。” “这个就不了。”杜兰真轻轻摇头,“我已经和卫衔说好一起了,下次吧,下次我陪沛凝一起出去。” 冯沛凝笑着,淡淡的看了开口的那个人一眼,“我们修为低,还是不要给兰真添麻烦了。”她早就料到这些人想借自己为跳板接近亲传弟子,但也要看她们有没有本事,只是一味讨好,指望所有人都吃这一套吗? 忽然有人惊叫了一声,许多人都挤到甲板上去,杜兰真循声望去,只能看见人头攒动,船外是青山无限,不知道人们看见了什么这么惊讶,她和几个师姐妹站起身,也都往甲板上去。 杜兰真走到甲板上,望着船外的景象,一时也惊住了。 干涸的河床深逾百丈,河边的青山数重,其中一座已被挖空了,只留一副外壳,数十丈高的洞口,可容纳宝船进出。洞口设有阵法,从外面无法窥视里面的情状。 周围尽是人,一眼望不见卫衔的影子,杜兰真忍不住皱眉,她既然和卫衔约好了,必然是要一起的,眼下人这么多,怎么找得到? “诸弟子依照次序排列整齐,不得喧哗。杜兰真、卫衔、令狐璇、方新觉、沙斌,且上二楼来。”金丹真人从屋里出来,对着一楼众人说道。 杜兰真听到金丹真人报出的名字,脸上有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她很快回过神来,向冯沛凝点点头,恰她在楼梯口,便老老实实的走上去了。其实她也可以直接跃上二楼,但不免对金丹真人有些不敬,且越过其他人的头顶,又有些失礼。 老老实实走楼梯的杜兰真成了最晚上二楼的那个,金丹真人见他们都到了,便递给他们一人一份玉简,“麟奂珠不用我介绍,这里是其他几个宗门元婴亲传的一些资料,你们拿去看看,心里有个数。” 杜兰真对面的小姑娘和她差不多大,生的娇俏可人,正眼不瞧她一眼,脸上尽是骄矜,杜兰真接了玉简,心里也不大痛快,待金丹真人转身去主持入山的事情了,凑近卫衔传音道,“令狐璇怎么也在!” “都是元婴亲传的炼气期弟子,她怎么会不来找麟奂珠?”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杜兰真自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里不得劲。 “你又没问。”卫衔无辜的说道,心里暗暗想着,要告诉你,你不是早就爆炸了。他有时候真不明白,杜兰真和令狐璇真个冤家似的,明明也没什么大冲突啊。 宝船慢慢驶进山洞中,杜兰真知道卫衔是故意不告诉她的,只是瞧着他冷笑,心想不跟他计较。 一山中空,宝船安然驶进,杜兰真已了玉简里的内容,随着金丹真人下了宝船,登上平台。 “你们极尘宗的可算是到了,就剩你们了。”刚登上平台,就有人呛声。 金丹真人只是笑,“怎么,开始吧?” 挤兑最后一个到场的差不多已经是六大宗门聚首的惯例了,其实大家到达时间相差不多,并不是真的生气了。 “红春洞府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进不去,也没办法帮小友们解阵了,全靠各位小友的本事了,每个宗门各派一个小友来我这儿稍稍学学,进去也好为大家解阵。”最先抵达红春洞府的有六大宗门二十多位真人,甚至还有元婴真君坐镇,六大宗门敢把弟子往这里送,也是考虑了安全问题的。 极尘宗的金丹真人闻言看了杜兰真一眼,她师从阵道宗师须晨真君,想来于阵法上造诣见识不会低,杜兰真会意,当即从队伍中走出来,往刚才说话的真人那里去了。 “老夫戎林,忝为几位小友解惑。”那位真人很是和蔼的笑了,“进入红春洞府之后,阵法高深莫测,不是你们谁可以单独破解的,需合力同心方能寻到生门。” 他说完,几人会意,纷纷自报家门,赤霄宗的孔正谊、昇阳宗的燕泰、碧落宗的杭溪、明心谷的韦嘉言、六壬阁的曹浦和,其中唯有杜兰真和明心谷的韦嘉言是女修。 “由于技术原因,无法完整收录红春洞府外围的阵法,勉强用秘法刻下,只能允许一次,且一份玉简里内容极其庞大,神识稍弱者很有可能无法读完。”戎林说着,杜兰真忽然觉得眉心一痛,一阵晕眩,她守住心神,尽力维持清醒,十息之后,那股感觉方缓缓褪去了,她只觉得精神豁然一振,向其他人看去,俱是脸色苍白,神采各有不同,她看了一圈,知道自己怕也是毫无血色的模样。 虽然都脸色惨白,神采却各有不同,彼此看了,高下即知。其中以杭溪最佳,韦嘉言、杜兰真次之,孔正谊、燕泰、曹浦和稍逊,但总的来说,相差不是很大。杜兰真看在眼底,心中暗暗称奇,她天生神识强于常人,自从紫阳古城归来后不知怎么的神识更强了许多,与这几人相比竟仍只是平平,六大宗门的元婴亲传,果然没一个普通的。 “你大概没问题。”戎林朝杭溪点点头,“其他几个人就要留心了。” 众人听了,俱是一凛,刚才戎林的考较大家都心中有数,竟然唯有杭溪一个人达得到要求,可见这玉简里内容有多大了。 戎林手一挥,玉简便飞至六人手边,“你们就在此地读取。”他就地下了个禁制。“千万慎重!” 杜兰真伸手接过玉简,心中有些凝重。连金丹真人都不断嘱咐“慎重”的话来,这阵法到底有多复杂?她慢慢放到额前,神识一扫,只觉得无数符号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在她识海里形成一个又一个看似相同实则不同的阵法,又一遍又一遍的用不同的方法解开、变换,人精神高度集中的时间是有限的,她一个个识记,一开始还游刃有余,慢慢的就有些吃力起来,勉力跟上罢了,时间一长,额前已满是汗水,身子一颤一颤,看着都叫人为她担心。 戎林看着眼前六个人,他们年纪都不大,只能算是孩子,玉简里的信息量他再清楚不过了,以这六人的水平,没一个能完整接受的,只要他们能够撑过四分之三就不算失败。事实上,哪怕他们全部都能接收,也未必能够应对里面变幻莫测的阵法。阵法一道,归根究底不是死记硬背的事情,还是要看破解能力。 等到孔正谊、燕泰、曹浦和三人几乎要晕过去的时候,戎林手里弹出三枚丹药,分别喂到三人口中,三人只觉精神一振,又有余力继续接受了。戎林本来就没打算全靠这几个小朋友,现在喂丹药,不过是想看看这六人的极限罢了。 等到他给杜兰真、韦嘉言也喂下之后,颇有些稀奇的看向脸色惨白的杭溪,低声笑道,“嘿,碧落宗这是找了个小怪物啊!”他有心看杭溪的极限,暂不给他服用丹药。 杜兰真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口中忽然一阵清凉,她精神一振,又有余力玉简了,不由得大喜过望。她慢慢发现这红春洞府的阵法和之前温海蓝带她去的某个洞府里的阵法有些相像,只不过两者就仿佛是炼气期和元婴期的区别。但元婴期都是炼气期发展来的,总有迹可循,她揣着简易版的阵法就好像看了个总纲,的速度更快了三分。本来她发现规律却无力为之,有了丹药相助便不一样了。但丹药也不是万能的。 人体何其神秘,常有乾坤大世界,人体小世界的说法,人总有极限,突破极限确实能有进益,但凡事都有过犹不及,严重透支不仅不会使人精进,反而会有损伤,像神识这种微妙的东西,严重者甚至会痴傻。丹药能为她续航,却不能提高她的极限。杜兰真就像是一力往终点跑的人,丹药能放慢她的速度,却不能使终点推后。 这时戎林发现杭溪终于撑不住了,怀着无限惊叹的弹出丹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修至金丹的人,谁没有一两项长处?戎林最出色的就是神识了,可他仍不免为杭溪的神识之强感到震惊,弹出丹药的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有些松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杜兰真的身体又开始一颤一颤的了,大滴大滴的汗珠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断往下落,戎林叹息一声,又弹出一颗丹药,却是打算接住脱力的杜兰真了。 丹药入口,杜兰真拿着玉简的手却没有放下,戎林忍不住皱眉,这丫头在干什么?她不知道神识严重透支的下场吗?为了一点意气,就搭上自己的未来,这笔买卖划不来。他想出手拦下,又有些犹豫,万一她快读完了呢?元婴亲传绝不是傻子,想来也有自己的依仗。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杜兰真简直像是水洗了一样,身形摇摇欲坠,戎林终于决定拦下,就在他要出手之际,杜兰真手中的玉简忽的化为飞灰。 第二十五章 破阵 杜兰真身形一晃,足下几乎站不稳,就要倒下,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搭在她肩上,扶住了她。杜兰真转头看去,是明心谷的那个女修韦嘉言。她勉强点头笑笑,只觉神情恍惚,头痛欲裂,又恶心得想吐,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勉强取出丹药服下,才稍稍好了一些。 “修真一途,图的就是来日方长,为一时意气逞强任性,是为不智。”戎林严肃的扫视了六人一圈,重点看了看杜兰真。 六人神情一肃,俱是恭敬的答道,“谨受教。” 杜兰真自知戎林这话泰半是说给她听的,态度更是恭顺,她自思方才做法,也不免有些悔意,当时倔意上来,心中不甘,竟全然不顾安危。但事已做下,悔之无益,只默默记下。 “六宗的阵道前辈云集此处,为你们研究出了一条可行的路线。”戎林有意让杜兰真得个教训,并不等她恢复,开口便讲起来,杜兰真心中确实后悔极了,但她也并不慌张,一边尽力集中精神记下戎林的话,右手一翻,取出张符箓来,灵气催动,发出莹莹的光彩。 戎林看去,只见杜兰真面色恭顺,手一翻,竟是掏出张留影留声符来,心下算是服了,口中仍道着要点,只是说的不那么快了。须知留影留声符本身极其稀有昂贵,远不是单纯留影或是留声的符箓可比的,杜兰真舍得下本钱,戎林也不会一意刁难,何况,他还要给其他五人说。 待戎林说完了,便叫他们去了,杜兰真已知道杭溪和韦嘉言同她一样读完了玉简,只是没有她那么狼狈,至于曹、燕、孔三人,却是没有读完的。可见杭、韦二人不仅神识强大,于阵法上的天赋也非常之强。她只是想了这些便觉得头晕目眩,自知自己累得很了,勉力走回极尘宗的位置。 “何至于这样逞强?”禁制虽下,外人却能看得见里面的情形,杜兰真刚一回来,金丹真人便斥责她,“万一伤了可不是小事!” 杜兰真惨白着脸,倒显得风姿楚楚,可怜兮兮的,金丹真人也没有多说,卫衔伸手搭住她的胳膊,杜兰真顺势就靠了过去,外人看来,她虽搭在卫衔手上,仍是腰杆挺直,气度从容的模样,卫衔却知道她身上泰半都压在自己手上了,可见是累极了。他也不说她,只是托着,她简直轻飘飘的,浑身上下没二两肉。 卫衔没责备她逞强,杜兰真心里很是安慰。她和卫衔不仅是性情相投,更是对彼此的性格无比了解,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卫衔猜都猜的到,同样,卫衔会做出什么事来,她也可以预见。本质上,他们都很骄傲,只是杜兰真披上了与世无争、佛系的外衣,卫衔则以漫不经心掩盖。 元婴亲传,天之骄子,又有哪个不骄傲呢? “我这次累得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气来。”杜兰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上古阵法,果然不同寻常,哪怕是预先把解法告诉我让我记下,我都觉得吃力。这还只是一部分。”她叹了一口气,“我到底不是阵道天才。”她偏头看向碧落宗的方向,“那个杭溪,神识强大、阵法天赋又高,我不及他。还有明心谷的韦嘉言,也比我强。”好在,她也不是垫底的。 “子时才进,你要不要恢复一下?”卫衔问她。 “好。”杜兰真点点头,卫衔在重要的时候还是很正经认真的。她盘腿坐下,取出阵盘来,卫衔便给她护法。 等到杜兰真睁开眼,她精神已恢复了很多,不再脸色苍白了。除了她之外,几个元婴亲传都不擅长阵法,故而她取出留影留声符,只是自己看了起来。 子时一到,数位金丹真人一同运功,平台上忽而华光万丈,直冲霄汉,为山体上的阵法所掩盖,灵气氤氲,杜兰真扬声道,“极尘宗弟子且跟紧我一同入阵!” 话音刚落,华光一闪,众人便消失在了平台上。来自六宗的金丹收了力,面面相对,他们已尽人事,接下来的事情,全看这些炼气期弟子的本事了。 四围尽是灰蒙蒙的,暗彩流动,六大宗门的弟子谁也不敢离开队伍,明明都是竞争对手,此时也只能互相依靠。 杜兰真不说话,只是在脑中将红春洞府中阵法的信息又过了一遍。因为红春元君是上古修士,所用阵法今已难考,更不知名字来历,只能依靠已有的记载一点点破解,杜兰真六人拿到的就是一群对阵法有研究的金丹修士研究之后同心协力得到的辅导资料,知识点全在手里,就看会不会用。 阵法虽已不明,但遵循的规律却是古今相同的,经过许多真人甚至真君的研究,基本可以确定在“三式”的范围内,又因为六壬阁的修士于大六壬上浸淫多年,也可以判定排除,故而,如不出意外,破解之术就在奇门、太乙之一了。 想到这里,杜兰真忽觉“难怪”。这两年温海蓝不停的给她讲上古阵法符号,须晨真君给她辅导的时候也重点在古阵法破解拆分之上,就连外出历练也是温海蓝给她安排好了地点,去的尽是些上古遗迹。想来那个时候宗门已经找到红春洞府,金丹真人们正在破解阵法,只是因为技术仍不够,最终只能让炼气弟子进入。须晨真君作为阵道宗师,肯定早已得知消息,给她提前准备。 “如果几位没有意见,不如让我先来试试?”曹浦和问道。 “请。”几人都拿不定主意,客客气气的请他先行,曹浦和也就不再客气,一马当先,领着六壬阁的弟子前行,其余几个宗门的弟子只是紧紧盯着他的行动,见他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七拐八绕下,一大群的六壬阁弟子便消失在了众人眼里。 这是过去了还是走错了?众人俱是蹙眉,在进入阵法之前,六宗弟子都不会分开,毕竟各自拿到的内容不同,不守望相助根本不可能闯过阵法。 “既然曹道友很肯定,我们赤霄宗也不妨一试。”专业事还是专业人来,各宗的亲传弟子互相商量了,最后还是由擅长阵法的弟子说话。孔正谊率先表明了态度,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赤霄宗是六宗之首,虽与昇阳宗争得厉害,但它一日是六宗之首,一日便有这个底气。 “怎么样?”卫衔问杜兰真。 “我没有得到相似的传承,且看曹浦和倒是很有把握的模样,姑且一试何妨?” “万一走错了你负责?”令狐璇撇了撇嘴。 “尚未破阵,何来走错?”杜兰真不冷不热的说道,“令狐仙子但凡有什么高见,也可以提出来,若是没有,就听我的。” “你别把大家带跑了就是,极尘宗丢不起这个人。”令狐璇挑眉。 “不劳挂心。”杜兰真冷淡的说道。 几个男孩子听得两人话里刀枪剑戟,面面相觑,十分懵逼。 等到赤霄宗昇阳宗的弟子都入了阵,杜兰真一马当先往阵中去了,她已记下曹浦和的走势,依法炮制,果然柳暗花明,又是一番景象。杜兰真看也不看令狐璇,心中却大扬眉吐气了一番。 “既然各位前辈交予我们的都不是完整的阵法,我们理当守望相助,不如大家集思广益,一同破阵?”孔正谊挑头,几人都应下了,当下同进同出,一旦遇上自己会的阵法便出声领头,偶有一两个阵法有两人或是三人都觉得自己会解,拿出的路径却各不相同,六宗弟子便挨个试探,但阵法一道往往不到尽头不知是死路,六人只觉得莫大压力,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有时众人停在一个阵法前吵得昏天黑地,谁都是天之骄子,谁也不服谁的,杜兰真觉得在阵法里逡巡了三五个时辰,更甚于她三五年苦修。 阵法研究常有需要数日的,身后的普通弟子却未必等得,这时就需要其余的元婴亲传管束了,杜兰真六人一面是自觉学艺不精,一边又背负着领路重任,脾气都暴躁了起来。 “我大约有数了。”待他们走了十几个时辰之后,杭溪忽然开口,“我们一直在绕圈子,但也让我确定了是奇门遁甲。” 到底是奇门还是太乙,六人走了这十几个时辰心里都有猜测,但到底是哪个,却都不敢肯定的说出来,此时杭溪如此笃定,怎不叫人吃惊? 杭溪话不多,但也不是冷冷冰冰的模样,提到阵法却显出十分自信来,他挨个指出众人经过的阵法,“此为开、休、景三门,可见我们走的并不尽对,却也不算太差。” 开门、休门、生门为吉门,杜门、景门中平,众人细思,发现他的话十分有道理,杜兰真也觉得是奇门,但却不认为他们走过的是开、休、景“我倒觉得,我们只走过了开门和杜门。”她说着,也依次指出他们走过的阵法,杭溪指出的是其中一部分,她指出的又是另一部分,彼此又有重合,众人听了杭溪的觉得有理,再听了杜兰真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一时摇摆不定。 “不然。”杭溪毫不犹豫的说道,“倘若二六、二七两阵属杜门,杜门小凶,六乙到巽,玉兔乘风,吉,三奇应克,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岂非失当?” 他说的简单,杜兰真却想了半晌,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她不说话,韦嘉言便开口质疑,“休门居坎宫,属水,金生丽水,坎水当得乾金而生,倘一九、三七属惊门,岂非更恰?” “六丙到兑,凤凰折翅,凶,吉门克宫吉不就,凶门克宫事更凶,岂非更恰?”杭溪仍是不假思索的说道。 “你说的确实有理,但此处是红春元君洞府,万一有友人前来,抑或是他人误入,岂非九死无生了吗?元君行阵,未必如此狠辣。”韦嘉言也不去想他所说的,只是扬声问道。 杭溪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思索了一会儿,答道,“若是如此,则当重新推演了。”他说完,沉吟了一下,“应是开、景、生三门。”他指指点点,初一开始尚有停顿,说到后来,却越说越快,几乎是一气呵成,“若不然,则是开、景、伤三门。”他不止说一种推测,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饶是以韦、杜这样自诩在阵道上有几分天资的人也惊讶极了,一时竟有既生瑜何生亮的喟叹之意。 “我倒觉得是太乙也未尝不能呢?”曹浦和笑着,也指点一二。 “不然。”孔正谊对答,“数有奇偶,宫有阴阳,太乙在阴宫得偶数,为不和数,此处不符。” “主大将属金,为金神,为太白之精,受金徳之正气,主兵戈战争,旺于秋三月。此时正为秋季,不是正合吗?”燕泰问道。 “非也,若与始击、客大小将关,更遇凶星、凶门,主大将必死。红春元君许无赶尽杀绝之意,也绝不会做出这样失败的阵法。”杜兰真接口道。 其实曹浦和并非真的以为此处遵循太乙,燕泰也不是真的有疑,只是杭溪连挫二女,风头太盛,不免损了其他五宗锐气,故而几人联手,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根本不给杭溪开口的机会,将方才他一人独斗二女,力压五人的气势瓦解得一干二净。 杭溪未必看不出一二,只是他也没机会挽回,只能默不作声。 “既然如此,大家心中有数,想来走势已有数了?”孔正谊笑道。 众人俱是一笑,自信之色昭然,相视之后,先后走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入阵 众人走过不过盏茶时间,眼前豁然是一片新天地。 “各位,不如就在此处分开如何?”孔正谊说道。 众人正有此意,普通弟子早已等得不耐烦了,闻言俱是精神一振,倘若有人拒绝,怕是要引起众怒。 “分开可以,但我们元婴亲传理当坐镇,等到普通弟子散开了再走,也免得谁暗藏祸心。”燕泰扫了众人一眼,说道。 “也好。”几人俱应下了,安排普通弟子分开行动。其实他们甚至都不一定认识这些普通弟子,但既然这些人听他们的,他们就有责任为他们的安全负责。 “我看戎真人给的玉简里还有很多没有遇见的,甚至远甚于我们遇到的这些阵法,我有一个猜测……”杜兰真传音给卫衔,“也许那是内围的核心阵法。”她心下有些不安,“里面包含了变阵破阵的方法。我担心……” 她蹙眉,“我担心内围的阵法是有法门控制修改的,也许,我们在争夺麟奂珠的时候还要斗阵。” 卫衔太了解她了,“你担心斗不过那个杭溪?” 杜兰真缓缓点头,杭溪的阵道天赋实在强悍,她虽然自傲,却也有自知之明。“也许,我们辛辛苦苦一场,甚至要为他做嫁衣。” “别急,你看得到的事情,其他几个人也看得到,他的日子绝不会好过。”卫衔安慰她。 “不一样的。”杜兰真摇摇头,卫衔不主修阵法,他无法明白阵道的可怕,正因为杜兰真阵道已然入门,又直面了外围的阵法,她才无比深刻的感受到玄奥阵法的可怕之处,这是元婴层次的对抗,不是这个修为的他们可以对抗的,一旦杭溪获得了阵法的临时控制权,他们需要担心的就不是得不到麟奂珠,而是能不能保住命的问题了。 “见招拆招吧。”卫衔笑道,“可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 “天赋不代表一切,我日后未必就比他差!”杜兰真虽也这么觉得,口上却绝不能输的。 “你日后……是多少日后?”卫衔笑话她,“当心吹破了牛皮。” “不劳费心了!”杜兰真瞪了他一眼,自知这个日后遥遥无期,不好多纠缠。 等普通弟子陆陆续续走了,几个亲传弟子互相看了看,令狐璇和杜兰真是绝不会同路的,两人也不看对方,各自与同伴去了。 “也不知道麟奂珠在哪里,不如先去找核心阵法。”杜兰真自有主意。 “就算给你找着了,你能斗得过人家?”卫衔挑眉。 “那也要占据先手。”杜兰真知道他是故意气她,冷静的说道,“找不到麟奂珠何妨,只要控制了核心阵法,抢来就是了。”说是抢,未必不会杀人夺宝,两人虽不提,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准备。 杜兰真看上去一副清清淡淡,与世无争的样子,平日里态度温和,好像什么也不争,但那是因为她所拥有的已经够了,别人争抢的不是她在乎的东西。一旦真的遇到她极度在乎的东西,她绝不吝于用一切手段争取。 “那就靠你了,我负责给姑娘打下手。”卫衔拍拍手。 杜兰真笑着睨了他一眼,“你可等着吧。” 两人说着便动身了,他们并不急着去找寻宝贝,故而显得有些慢悠悠,杜兰真虽说着要找核心阵法,却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往中间去探,她忽然问道,“我一直不明白这些洞府还能留下什么好东西?值得这么多人去抢?” “虽然不多,总还有些,破船也还有三斤钉呐!”卫衔说道,“况且,上古的仙人,随便留下点心得感悟,足够人受益不尽的了。” 杜兰真挑眉,“这话可不像你啊。” “怎么?”卫衔回望她。 她有点倨傲的勾起唇角,笑着说道,“上古的就样样好?我却不信这个邪。陈麻子烂谷子的东西,安能胜过无数英豪?” 卫衔有点愣神,就听得杜兰真掷地有声,“当今世界,似乎越是古越是好,什么上古功法,上古传承,什么都要上古的,仿佛当代的东西就不如以前的了,我却偏不相信,倘真是这样,岂不是一代注定不如一代?还修什么仙,得什么道?” “我要修道,就要走一条亲手开辟的道,绝不盲从谁!”她毫不犹豫的放下豪言。 鲜少有人质疑,修士间似乎公认上古的东西就是符合道的,偶尔有谁说起当代也不错,那也不是主流的声音。 卫衔给她一番言论惊住了,半晌回过神来,古里古怪的看了她一会儿,“你很有志向。”但这志向能有多远呢?遇到上古传承她真的能忍住不动心吗?卫衔没有问,有的问题即使是朋友也不该问。 他不信,杜兰真看出来了,她真的是这么想的,但有的东西,不需要辩解,时间会说明一切。 又或许,她现在这样坚定的相信,多年后却忘却初心?杜兰真不敢保证。 “我仔细想了想之前我们走过的阵法,觉得杭溪说的未必可信。”杜兰真说道,“他虽然提出了可能的情况,但未必没有其他情况了,以他的天赋,偷偷挖个坑也很有可能。” “看来你有概念了?”卫衔问她。 两人路过几个正在对峙的修士,只看了一眼,发现没有极尘宗的弟子,便又事不关己的走开了。杜兰真有点为难的说道,“还没有。”她说着,脸色带了点愁意,“我隐隐约约有个想法,又还没推演出来。” “那你快点想?”卫衔耸耸肩。 “那我停下来想想。”杜兰真立住了,在半空中写写画画,卫衔百无聊赖,便四下看来看去,忽的掣手,便握住了一把飞来的枝条,他偏头看去,几个炼气七层八层的修士朝他跑来,目标显然是他手里的枝条。卫衔认得这枝条,俗称龙首藤,看年份得有好几百年了,确实很珍贵了,没百来灵石拿不下来,但对于每月份例就有两百灵石的卫衔来说,这并不是值得歪缠的东西。 “原来是极尘宗的师兄师姐。”几人离的近了,看清了卫衔的面容,又看到他身边的杜兰真,知道他们是亲传弟子,没有动手,凡是有些犹豫的问道,“这龙首藤……”叫他们放弃,似乎又实在不甘心。 “你们取这龙首藤,怎么倒是飞出来了?”卫衔甩了甩龙首藤。 “其实,这龙首藤也不是我们几个发现的。”那几个修士见他似乎有还的可能,当下把事情经过说了,原是不远处有几伙人发现了一簇龙首藤,分配不均,打了起来,有人去采下一棵,结果被击飞了,恰落到卫衔的手上。 “大家都是修真路上人,修行不易。”卫衔把玩着龙首藤,慢悠悠的说道,几人一听,心下一沉,以为他要昧下龙首藤,他又悠悠的开口,“咱们因为一株龙首藤结识,也是有缘分。我也不贪你们的,只把这花留下就是了。”他指着龙首藤梢上的一朵浅黄的复瓣花,“倒也有两分野趣,我讨来给师妹玩罢。” 几人听了,几乎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大方就将到手的龙首藤送还了,谁还不是到手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了?亲传弟子,果然阔绰极了。“师兄喜欢,尽管拿去就是。” 卫衔一笑,把那花掐了下来,其实这花也不是多好看,更值不了几块灵石,但卫衔不想给人留下一个他手上的东西很好拿走的印象。他反手将那龙首藤扔了出去,几人接了,道了谢便自觉的离开了。 那朵花在卫衔手里转了转,他把玩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有点无聊的到处看来看去,忽然来了兴致,伸手在杜兰真鬓边一拂,那花便开在杜兰真的乌发上了。 “我算出来了。”杜兰真忽的开口道,“这是一种可能。”她一五一十的说给卫衔听,从八门到九宫,从九星到八神,凡是她能推算出来的,都尽说给卫衔听了,一边说还一边比划。 直到说罢,她抬起头,却看见卫衔茫然的脸。 “算了。”杜兰真想到卫衔并不懂阵法,说了他也不明白,“你只要听我的就好了。只是,我可以推算出来,别人也可以。”杜兰真本来在阵法上还是挺自信的,但见识过杭溪甚至是韦嘉言的本事,她总不免担忧。 “死马当活马医吧。”卫衔摆摆手,“除了相信你的水平,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了。” “如果按照这样算,我们大概是要这么走。”杜兰真白了他一眼,指出了一条路来。 第二十七章 联手 两人走到半路,忽的乾坤颠倒,已是换了一番天地。 杜兰真立时取了法器出来,却发现攻击并没有如预料那般落下,周围一片青葱。“竟然是传送阵?”她轻声感叹,“这可真是大手笔。”当今之世传送阵何其珍贵,红春元君却在自个儿洞府里设了一个。走到这儿,她也差不多可以肯定自己走对了。 “除了推论出来的,可能还有些误入的,未必就是弱手,一定小心。”卫衔叮嘱她,两人掣着法器,并肩向前走。 说实话,红春洞府有些不像是一个洞府了,它太大了,移步换景,倒像是一座艺术品,每一个细节都可堪琢磨,哪怕是极尘宗也不及它的精致。杜兰真仔细的看过每一处风景,那些物是人非的感慨略萦心上,很快又淡去了。 忽然间树影摇动,杜兰真提剑迎上,与人照面一见,“韦嘉言?” 韦嘉言也不答话,手里的罗盘滴溜溜的转动,发出数道光影,似一张网般朝杜兰真盖来。杜兰真不敢大意,细细看去,只觉得似一道极其复杂的符箓,再一思索,原来是一道阵法。 杜兰真迎上那阵法,反手挑开震巽二宫,那阵法蓦地一变,似丝线换了摆法,竟改成了一道四象阵,韦嘉言不动声色的拨了拨罗盘上的思南,四象阵又是一改,竟作七曜状,款款朝杜兰真飞来。杜兰真手中法器都收了,掣了道阵旗,用力一挥,改阵依北斗,徐徐浮在两人之间,慢慢的转着,发出柔和的光彩。 “你还不错。”韦嘉言收了罗盘,挑眉说道。 “不如你。”杜兰真也收了阵旗,淡淡的摇摇头,她已经猜到韦嘉言的想干什么了。 “你说他们谁会赢?”韦嘉言也不在意,笑着指向不远处缠斗在一起的两人。韦嘉言忽然对杜兰真动手,她的同伴自然拦下了卫衔。杜兰真望过去,和卫衔交手的那个人已经炼气九层了,她认得这个人,叫做翟涵意,是明心谷这一辈最出色的弟子。 卫衔也很出色,但他还是炼气八层。 杜兰真转过头看了韦嘉言一眼,后者也笑着看着她,这是一个很骄纵的人,看来她在明心谷很受宠爱,否则,养不出这样的性子。韦嘉言想压她一头,斗阵的时候她已经成功了,两人心里很清楚,现在韦嘉言还希望进一步压住她的气势,两人也心知肚明。韦嘉言这样做并不是和杜兰真不对付,恰恰相反,她是认可杜兰真的实力,并没有敌意,而杜兰真也明白,这一点随着两人之间不温不火纯粹斗阵的冲突也一望可知。 韦嘉言根本不是想和她为敌,她想和杜兰真合作。但合作也是有条件的,她需要杜兰真服软。 按理说,杜兰真斗阵比不过韦嘉言,卫衔斗法也比不过翟涵意,低头才是最好的,反正这也是修士之间的常事了。 “你觉得翟涵意会赢?”杜兰真勾了勾唇角。 “显然。”这是明摆着的事情,韦嘉言虽然不知道杜兰真嘴硬这一下到底干什么,但她仍斩钉截铁的说道。两人对视着,谁也不愿意先移开目光。女孩子之间的争斗,往往无声无息,她们擅长用眼神交流,看出对方的底气。 “我倒觉得卫衔会赢。”杜兰真慢条斯理的说道。 韦嘉言蹙眉,炼气八层和九层的差别已经毕现,杜兰真难道是那种死鸭子嘴硬输不起的人?她心里微动,如果是这样,她也就没什么值得一较高下的了,让她一下也无妨。 “你不信?”杜兰真看出她根本不信,饶有兴致的问她。 “我不信。”韦嘉言毫不犹豫的说道,即使卫衔有什么底牌,大家都是亲传弟子,翟涵意哪里就会比不上他? “那我就叫你相信。”杜兰真冷冷的扔下一句话,忽的风一样的飞身而出,提剑朝翟涵意刺去,韦嘉言脸色一变,身形一动,朝她追去,杜兰真先发而至,剑锋顺着卫衔的剑势伸出,伸到翟涵意身前时两人的剑锋已合在一道,撞在他的刀刃上,顺势一挑,翟涵意只觉得一股大力顺着刀刃传来,将他猛地掀开。 杜兰真助卫衔击退了翟涵意,反手对着赶来的韦嘉言就是一剑,迫的她来不及用罗盘,只能无奈的避开,这时卫衔已提剑朝翟涵意挥去,翟涵意仓促接招,一时不复之前的主动。杜兰真不待韦嘉言回招,长剑舞动,银光闪烁之间,逼得她不得不挪位置,直到站在她师兄身边。 莫名其妙、猝不及防就被人压着打,杜兰真和卫衔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他们两个人不像翟涵意和韦嘉言是初次合击,两人早已有默契,卫衔走的就是剑修的路子,杜兰真只需要跟着他的节奏走,遇上翟涵意的刀就两人合击,遇上韦嘉言的罗盘杜兰真就三两剑挑开阵法。 韦嘉言的罗盘来历不凡是真的,但再好的法宝也要使的人强才能发挥效果,杜兰真变阵稍逊一筹,论起打架来却谁也不服,直追着韦嘉言,她刚画一个阵法就立刻破去,逼得她一身本事全无用处。 一剑挑灭韦嘉言画出的阵法,杜兰真顺势向前,剑锋与卫衔相合,狠狠的朝翟涵意撞去,翟涵意挥刀挡住,不由退了一步,两人的剑势又是一转,再次撞向翟涵意,接连三次,一次比一次力沉,翟涵意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默契到这个程度,身不由己的向后飞去,手中的刀都脱了手。 杜兰真剑尖一转,迎上韦嘉言画出的阵法,她面色冷淡,暗中使足了灵气,一口气将那灵气汇聚化成的阵法劈成两半,幽幽的在空中散了。她伸手平推,剑刃转瞬便架在了韦嘉言的肩上。 “你觉得呢?”杜兰真出了一口气,不复之前的恼怒,又温温柔柔的了。 这会儿韦嘉言的脸色便绝说不上好看了,杜兰真欣赏了一会儿,柔声说道,“一时的输赢,有什么大不了,一起拿到麟奂珠才是真有本事,你说对不对?” 韦嘉言冷笑,“这时你倒是谈合作了。” 这是不忿她前脚一脸平和,后脚就暴起出手了。杜兰真说的很客气,“我也没办法呀,你们忽然就对我们动手了,我反应不过来,直到现在才想明白你的意思。” “那你现在还没反应过来?”韦嘉言低头看了看肩上的青锋,寒声说道。 “那要看我理解的对不对呀。”杜兰真笑着说道。 韦嘉言脸上绷得紧紧的,眼里好像要飞出两把剑把杜兰真那张清艳秀美的脸划花,杜兰真目光毫不躲闪,就那么回看过去。 “韦师妹。”翟涵意开口叫了她一声。 “没错,我们想和你们合作。”韦嘉言抿了抿唇,开口道。 “原来是这样。”杜兰真微微一笑,收起法器,心里仍警惕着韦嘉言暴起,但韦嘉言没有。她只是脸色很差的瞪了杜兰真一眼,转身走到翟涵意身边去了。 “之前多有失礼,还望两位见谅。”翟涵意收回了刀,朝杜兰真和卫衔点点头,“我们只是想看看二位的本事,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取麟奂珠的。” 他说的客气,杜兰真和卫衔却都不会因此忽略他师兄妹意图暴力压倒两人,从而获得合作的主导权的行为,卫衔似笑非笑的说道,“翟道友、韦道友的诚意,我们确实见到了。” “一切都是为了麟奂珠嘛。”翟涵意一笑,“我想,两位应该都可以理解的。失礼之处,是翟某的不是。”他说着,朝两人就是一揖。 他这样赔礼,两人也不好再计较下去,杜兰真说道,“翟道友何必如此多礼,我们师兄妹也不是小气的。两位的本事,我私下里和师兄也多称羡,能和两位联手,求之不得。” “你倒是会说话。”韦嘉言扬眉看过去,神色淡淡的,显仍有所芥蒂。 “韦道友于阵法一道上的本事实在叫我佩服,我曾以为自己的阵法技艺于同辈之中已鲜有敌手,到了红春洞府才知道自己坐井观天了。”杜兰真诚恳的说道,“但我从小脾气倔,不爱低头,迫不得已只能动动刀了。” “我算什么本事。”韦嘉言慢慢气顺了,淡淡的敛睑说道,“那个杭溪才是真高手。” “杭溪此人在阵法上的天赋,是我仅见,如果夺取麟奂珠,他绝对是一大敌!”韦嘉言郑重的说道,“故而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联手对付他。” “求之不得。”杜兰真笑道。韦嘉言此人,娇蛮骄纵不下她的宿敌令狐璇,可见从小受到师长的珍视,天赋绝佳,但她的修为略弱于杜兰真,且一番接触下来,倒是个挺容易相处的。反倒是杭溪这个人,他的阵法能力天赋太强了,叫人忌惮又害怕,生不出合作的心。 第二十八章 宝殿观阵 “麟奂珠是大能羽化后清气凝聚而成,一般出现就是五到八枚,足够我们四个人分。”韦嘉言说道,“对于炼气修士来说,它有极佳的奠基作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修炼速度,提高筑基水准,一个人一生只能吸收一枚。”她顿了一下,“所以,杭溪很可能也有帮手。” “我看碧落宗弟子的模样,分明是唯他马首是瞻,说不定我们会遇到好些人。”杜兰真说道,“我觉得,如果他胃口不大,分他一定的麟奂珠也未尝不可。” “你莫不是怕了?”韦嘉言用她那双似含光华的丹凤眼斜睨着她。 “和则两利。”杜兰真认真的想了想自己到底是不是怕了,觉得自己只能说是“忌惮”杭溪的本事。 “我倒要看看这个杭溪有什么本事。”韦嘉言不由挑眉,“虽说他暂时小胜一筹,但我修习阵法多年,斗阵时未必就输给他!” 杜兰真看她斗志昂扬的模样,一时竟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为什么同样自幼学阵法,她就没有这样积极进取的心呢? 也许因为她并没有把阵法当作自己的主修方向,而只是一种技能,技不如人就另取他法,而韦嘉言则是把阵法当作自己毕生研究的方向,看到有人——特别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居然能胜过自己就欲一争高下。换个角度想,如果有谁在杜兰真现在这个年纪就已经筑基了,杜兰真也会有和他杠上的想法。 但听了韦嘉言的话,杜兰真的好胜心也忍不住燃起来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非常用心的学习阵法,凭什么就要甘心比别人差? “况且,那个杭溪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看了就叫人不爽,我非得把他打趴下不可!”韦嘉言冷笑道,“我五岁学阵法,还从来没人敢在我面前这样嚣张!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我算什么阵道天才?” “韦师妹。”翟涵意不大听得下去,“重要的是麟奂珠。” “这个韦嘉言挺自大的嘛,凭什么别人就不能比她强了?”卫衔传音过来,“我还没敢说老子剑法卓绝天下无敌呢!” “因为你本来就不是。”杜兰真听他前半句还觉得有理,听到后半句忍不住吐槽,“多大脸?” “呵。”卫衔轻飘飘的笑了一声,“未来的。” “多说无益,不如我们来交流一下对阵法的了解?”杜兰真不再搭理他,笑着朝韦嘉言说道,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翟涵意和卫衔听得一头雾水,只看着韦嘉言的脸色越来越佳,看杜兰真的眼神也有了欣赏,卫衔有点无聊的摸摸下巴,心想小丫头片子还有点本事嘛。 “所以麟奂珠很有可能在这两个地方。”韦嘉言指着九宫八卦图上的两个方位,“只要挨个去寻,不愁找不到。” 四人里两个小姑娘一致的时候根本不用考虑其他两个人的意见,韦嘉言握着罗盘就出发了,杜兰真倒没有强出头的兴趣,韦嘉言喜欢打头她就跟着好了,说来奇怪,明明韦嘉言和令狐璇有点像,为什么杜兰真就是对她讨厌不起来呢? 韦嘉言和杜兰真推算出来的方位有两处,然而不必她们挨个去试了,离她们最近的那个方位是一座小楼,韦嘉言的罗盘上指针滴溜溜的转个不停,竟是难分方位,杜兰真心中一动,还不及开口,韦嘉言就惊呼,“是洞天福地?” 看来韦嘉言手里这个罗盘不仅仅是高级货这么简单啊!杜兰真多看了好几眼,寻常的罗盘根本不可能在洞天外探测到洞天内的方位,而韦嘉言手里的这个却轻轻松松就感应到了。 这年头,大家手里都贼有钱啊!韦嘉言手里有这么个宝贝罗盘,卫衔的宝剑早就有师尊备下,一筑基就可用,就连讨厌的令狐璇也是一把高级货。杜兰真想到自己贫乏的手段,真是心酸啊。 “进去吧。”韦嘉言手里托着罗盘,底气足得很,根本没有担心危险的模样,其他三个人虽不像她那样冲动,但年少有为,谁也不是没自信的人,紧跟着她踏进了小楼。 六大宗门底蕴足,都是设有洞天所在的,杜兰真四人不止一次的进出洞天,山河转瞬改容本是极其令人瞠目的事情,见识的多了,四人眼睛也不带多眨一下。 看清眼前人的时候,杜兰真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你们果然是来了。”杭溪一点儿不意外的说道,“一个不少,看来你们也都算是精通阵法了。” 怪不得韦嘉言看这人不顺眼,看他这都什么口气!杜兰真虽面不改色,心里却觉得杭溪这人一个劲的装逼,叫人不爽极了。 此刻众人都立在一极其高大的宝殿中,殿中心浮着一团迷雾,灵气翻动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麟奂珠还未形成。”杭溪说道,“按照前辈们的推算,麟奂珠形成的时间就在最近,也许就是现在,也许是半年后,贸然出手很有可能打断麟奂珠的形成。不如暂且罢手,等到麟奂珠完全形成了再争夺?” 殿里不止站了杭溪一个人,还有包括碧落宗在内的四个宗门的弟子,都不算多,各和极尘宗、明心谷进来的人差不多。只要杜兰真几人不答应,下一刻就是众人的围攻。 都是为了麟奂珠而来,谁也不是为了打架的,杜兰真四人自然应下了。 寻了一个角落坐下,韦嘉言和杜兰真便开始留心地面上深蓝色的线条,这些线条七拐八弯,构成了一副混乱的图,但所用线条俱是直线,没有任何一条是弯曲的,这也很符合当代阵法构图规律。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站在角落里,不挡住线条,谁也说不准这些线条是不是就是绘制在大厅里的阵法。杜兰真细细的看了一会儿,一时摸不着头脑。她抬起头,注意起他人的站位来。 孔正谊、燕泰和曹浦和显然是联手了,仔细数来,他们那里有七个人,但这三人都没有看完玉简,可见论起阵法来不如她,如果斗阵未必能赢。即使这里不需要斗阵,单凭斗法,他们也都是第一次联手,未必就稳操胜券了。 至于杭溪,他身边跟着三个碧落宗的弟子,显然以他为中心。 “我研究一下这个阵法,你注意其他人的举动。”杜兰真传音给卫衔,卫衔朝她轻轻点点头。杜兰真立在那里看那线条,即使毫无头绪,也似乎和它耗上了,体内的灵气不知不觉间疯狂的运转了起来,杜兰真想得痴了,脑中阵图不住拆解,迷蒙中竟似进入了一个绚烂无比的世界,周围的人、大殿甚至麟奂珠,似乎都远去了…… “兰真。”杜兰真忽觉得肩上一重,她仿佛从梦中挣脱了出来,从极混沌到极清,只在刹那间,眼前再无光华,只余凡人俗世。 “你没事吧?”卫衔一双剑眉难得蹙了起来,担忧的看着她。 “我魔怔了?”杜兰真回过神来,淡淡的问道。 卫衔盯着她,缓缓的点点头。 “没走火入魔。”杜兰真明白他的担心,但她和其他人的想法大不相同,故而只是检查了一下自身,心平气和的朝他笑了笑。 “你差点就废了!”卫衔瞪着她,简直不能理解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淡然自若。 “运气还不错。”杜兰真认同道。 “杜兰真,你疯了吧?这么一个小破阵法,你值得这样拼命?”卫衔几乎抓狂,“万一当场走火入魔了,你立马就完了,你知道吗?” 苦等多时实在清苦,大厅里的人都在看他们,两人却一点不放在心上。 “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杜兰真一点没有体谅卫衔苦心的意思,心情轻松得很,唇角微扬,还有心思打趣卫衔。 “我是怕你在这儿玩完了,我就拿不到麟奂珠了!”卫衔没好气的说道。 “那你现在放一百个心吧。”杜兰真一笑,眼波流转,扫过大厅里其他人,她本来就长得极秀美动人,被她看过来,众人只觉得心神似乎都为她所摄,不由屏息。 杜兰真把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她一个小姑娘,未必不得意自己的美貌,但她内心里希望依仗的并非姿容,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悠悠的想着阵法。和她表现出来的已经心中有数不同,她想这阵法想到魔怔,仍是未有丝毫头绪。但说到收获,她也不是完全血本无归。 魔怔分为一时的魔怔和长久的魔怔,后者又叫疯魔,往往看上去冷静正常,实则心里已经疯魔。而前者多半是突然而来,表现十分明显。有的人魔怔之后发狂杀人,有的人就只是陷入自我世界里难以醒来。 杜兰真刚才的表现就是陷入内心世界,一开始好像只是在思考,后来灵气运转越来越快,卫衔会发现杜兰真的不对劲,大抵就是因为杜兰真身边灵气疯狂聚集。 一般来说,修士身边都是会有灵气聚集循环的,但一个人灵气运转的速率是有规律的,一旦突然加速,表面上来看是修炼速度加快,实际上这时灵气已经不由人控制了,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经络中狂奔疾驰,很容易就毁坏经脉丹田,甚至走火入魔。 杜兰真冷静的查看自身经络,并无损伤,反而是修为因此精进了不少,与卫衔又接近了一步。对于修士谈之色变的魔怔,她的反应冷淡平静的过分了。 “你看出来了?”韦嘉言给她传音。 “有一点概念了。”杜兰真模棱两可的说道。 “我也是。”韦嘉言没看出杜兰真在虚张声势,犹豫了一下,“我只看出有水行的符号,肯定和水有关。” 这个杜兰真也看出来了,有几个角落的符号酷似她见过的水行的阵法或是符箓。这个猜测叫杜兰真心情有点微妙。她是金土灵根,在水行阵法里没有加成,但眼前这么多人里肯定有人是水灵根主导。 “见招拆招吧。”杜兰真安慰韦嘉言,“到时随机应变就是。” 也只能这样了。 “我看了有多久了?”杜兰真悄悄问卫衔。 “三个月了。”卫衔没好气的答道。 三个月!怪不得她修为涨了不少!看大厅里众人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杜兰真干脆坐到卫衔身边,也不琢磨阵法了,只等着麟奂珠形成。 又过了几天,仍是百无聊赖时,大厅正中的迷雾忽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众人俱是精神一振,猛然起身。 只见那迷雾剧烈的翻滚着,过了半晌,忽的收紧了,蓦然散去,六枚发着清光的麟奂珠飘浮在空中,无言的邀请着众人! 第二十九章 宝殿斗阵 “嗖”的一声,孔正谊身边的一个女修手里一条白绫飞出,就要卷了麟奂珠,韦嘉言冷冷的哼了一声,素手抬起,在发梢拂了一下,抽出发带来,青丝落下,那发带随她手腕轻轻摇动,一瞬间也长成一条丝巾,直追白绫勾住,轻轻柔柔的缠住了,似是被两人带动了,那六颗麟奂珠顺势散开,地上的线条刹那间大放光华,整个大殿里的灵气忽然紊乱了起来。 杜兰真眼角一直看着杭溪,见他跨出一步立即抽出法器挥出,杭溪被她惊了一下,及时挡住了,杜兰真对阵法没什么数,那么她就不允许在场有人心中有数,不管杭溪到底有没有搞懂,反正不让他得逞。 杭溪为此大伤脑筋,顶着她的攻击仍是步履艰难的往前走,忽的灵光闪过,杜兰真猛地一侧身,一道灵光劈过她身边,杜兰真心下一沉,来不及多想,身形一转,又是一道灵光,她多年苦练的身手在这一刻忽然派上用处了,杜兰真自踏上仙途还从未如此狼狈,她在阵中不断转身,灵光流连在她身边,她一身酡颜的缎衣,仿若一只穿花蝴蝶翩然而舞,看着潇洒,其实连裙摆也给灵光割坏了。 杭溪显然已经对阵法有了解了,这样下去她只会一步步被算计。杜兰真握紧法器,两道灵光同时闪过,她眼睛一亮,挥剑而上,灵气大震,灵光晃了晃,已改换了形状,杜兰真矮身从灵光下滑走,此时一枚麟奂珠正从她耳侧慢悠悠的飞过,杜兰真想也不想的伸出手来,麟奂珠忽然一下子飞得远了,原是不知谁用灵气推开了。 杜兰真的首要目的是夺得麟奂珠,不是跟人纠缠,她飞身而出,向麟奂珠追去,身旁燕泰忽然横插一杠,杜兰真对麟奂珠志在必得,容不得谁争夺,剑光劈头而下,燕泰的身形一顿,一挥手,杜兰真只觉得眼前一花,十几张符箓劈面而来,她心中一凛,燕泰现在在她前面,如果躲避或者防御就会被他抢先,继续前行却是找死,心念一动,她瞬息间也一挥手甩开一大把符箓,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后逃开,身后“轰”的一声炸开,等杜兰真回身之时,燕泰已被炸得远远的了。燕泰不知道杜兰真又扔了一把符箓,身后防御不住,猝不及防之下,竟被炸得远了。 杜兰真也不顾许多,掠身向麟奂珠而去,她伸手就要触到,正待收入囊中,灵光一闪,她不得不缩手,“啪”,麟奂珠应声而碎。杜兰真平素风轻云淡的,此时却几乎暴怒,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无法想起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杭溪不让她拿到麟奂珠,她也不叫杭溪得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她的一段妄念,她的攻击手段贫乏,而杭溪却已经了解了阵法,她所谓的不管不顾也不叫他得到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真想得到麟奂珠,她就必须理解阵法。 但这又何其难!多少人一生无法领悟阵道,有的事情不是她想就可以办到。 杭溪几乎掌握了全局,他挥手之间,灵光闪动,一眼看去,仿佛所有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曹浦和避之不及,为灵光劈在肩头,霎时鲜血淋漓,之前众人斗法煞是好看,却是没人受伤的,他的鲜血,首度告示着这场争夺的凶险。 众人还未多想,四围已是灵光无限,脚下的线条忽然似有灵,流光暗动,不复笔直呆板模样。细细看去,只觉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众人不敢多看,杜兰真却下死力看了好几眼,眼前隐隐山川暗涌,她脑中灵光一现,手里已是握住了阵旗,朝南方用力挥了三下,一时间眼前山河改容,杜兰真忽觉自己站在万里江山之中,眼前再不是什么线条,而是一条条奔涌的江河。 她下意识的朝杭溪看去,后者也在看着她,原来这才是杭溪眼中的世界?这一刻,她超越了棋子,首度站在棋盘外看这方寸。 杭溪拂袖,卷地狂风忽起,杜兰真复指正南三下,离宫大振,木行俯首。杭溪负手指点数处,势为之改,杜兰真认出他指点的方向,推开阴阳,将他手段一一化解,一时之间,两人竟成僵局。 两人一来一往,江河往来颠倒,众人眼中却只是灵光频频,初一开始,两人都游刃有余,时间长久了,杜兰真终是动了,她向外踏出一步,之后不免支绌,退开一步又一步,反观杭溪却淡然自若模样,立在一处始终未动。 他们似乎全然投入在斗阵之中,麟奂珠在空中飞来飞去,但谁若是想捡漏,那实在打错主意了,一旦有人想去取,灵光首先往他身上招呼。 杜兰真看似和杭溪有来有往,实则已经陷入困境,慢慢的连外人也能看出,她心中暗暗叫苦,却不能放弃斗阵,那无异于是任人宰割。 仔细想来,杭溪似乎并没有一味攻击她,只是慢慢的逼她后退,杜兰真将所有事回忆起来,忽的警铃大作,顿住脚步,生生顶住狂涛巨浪,绝不再后退半步,杭溪不紧不慢的挥手,一定要她后退。 杜兰真根本支持不了多久,但她非得坚持不可。倘若她再后退就会站在死门上,到时必败无疑。 ——但,坚持不往后她也必败无疑。 江河滚滚,化作滔天巨浪,泛滥难抗,向她打来,她再无办法,只有催动灵气硬抗,水光迎向她,却在她头顶滞了滞,化作水雾散开了,杜兰真精神一振,双手平推,身后死门方向向西移开半寸,整个阵法为之一变。 杭溪眉头微皱,他本来占据了开门,韦嘉言忽然插手,杜兰真已意识到八门站位,一旦得以喘息,立即就改了阵法,他不得不移动方位。 杜兰真此时什么都明白了。 红春洞府的阵法完全遵照奇门遁甲的规律,兼重天时、地利、人和、神助、格局,天时对应九星,地利对应九宫,人和对应八门,神助对应八神,格局组合即奇门遁甲中天、地、人、神、星、门、奇、仪组合结构,以十干克应,八门克应,星、门、奇、仪组合为代表。 三式流落,传承稀少,严格遵循三式布阵的已是少数,但眼前却有这么一个! 她看见韦嘉言挥手阻住开休生三门,便指上连珠,连点三凶星,青光连连。 杭溪不慌不忙,双手挥动,六仪数改,韦嘉言脸色一变,也是十指连动,杜兰真和韦嘉言还是头一次联手斗阵,不敢贸然插手,只能看出杭溪打算改动六仪达到克宫的目的,难以预知这两人相斗的最终走向。 杜兰真仔细的观察走势,偶尔出手相助,两女携手,竟只是与杭溪斗了个不相上下。 杭溪双手在身前抱圆,杜兰真终是看透他的意图,已来不及阻止,心下一狠,也是一手向外荡开,山河随两人手势倒转,两人同时吐出一口血来,面如金纸。 杭溪调动六仪之数,杜兰真干脆移换八门方向,一时间,杭溪站在了兑宫,杜兰真则站在乾宫,此时六丙到兑,名为”凤凰折翅“,凶;六丙到乾,名为“天成天权”,凶。杜兰真本可以躲开的,但这样不免就给了杭溪反击的机会,她此时恼杭溪甚于所有人,也忌惮杭溪甚于所有人,宁愿选择双输的局面,因为杭溪输不起。 韦嘉言抓住时机,招手之间,四枚麟奂珠已然入手,杜兰真冷眼看她,韦嘉言却毫无所觉,很痛快的把两颗麟奂珠塞到她手里,杜兰真微微松了一口气,神情缓和了些。 “各位,剩余的那枚麟奂珠,我们并无兴趣,各位可自便。”一人只能吸收一枚麟奂珠,他们四人不可能带走多余的那一枚,一旦出了阵法就会被夺去。杭溪在被重伤的那一刻已经给人击出阵外了,他的阵法能力确实高于杜兰真,但斗法的本事却绝比不上她,同样是克宫被击,杜兰真仍力持镇定,杭溪却已无还手之力。 卫衔很快走到她身边,杜兰真把麟奂珠塞给他,两人也不多话,迅速离开阵中,连热闹也不打算看,匆匆忙忙就离开了宝殿洞天。 “这回还全亏了你啊!”卫衔感叹道,“堂堂男子汉,竟成了吃软饭的!” “不耽误您的男子气概,麟奂珠还我吧。”杜兰真没好气的说道。 “可别啊,就指着杜仙子您接济小的了!请杜仙子别担心我,尽管罩着我吧!”卫衔笑嘻嘻的说道。 “找个地方吸收麟奂珠,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杜兰真不理他。 两人麟奂珠既已得手,心境全然不同,哪怕杜兰真修身养性,一想到麟奂珠给她带来的好处仍是激动不已,有了麟奂珠,她二十岁修成筑基的可能更大了一步。 半年后,红春洞府天幕忽的开了一道裂缝,看到的人心知是归期已至,纷纷驾着飞行法器往裂缝飞去,杜兰真和卫衔一前一后出了红春洞府。 裂缝由六宗金丹修士携手开启,延续了整整三刻钟方合拢,杜兰真扫过平台上的人,独不见杭溪。 “他呀,谁也不知道去哪了。”韦嘉言撇撇嘴,“当时大家都在争麟奂珠,等争斗结束了,谁也找不到他人了。” 不会吧?杜兰真听了,想到一种可能,不由看向韦嘉言,后者一脸不痛快,“谁知道!” “如果老夫所料不差,杭溪是在接受红春元君的传承。”戎林真人听了他们的叙述,分析道,“红春元君在已知资料里没有记载,但根据你们所说应该是位阵道宗师了,杭溪所获得的很有可能就是阵道传承。” 机缘也,时运也,杭溪那样的天资,先有碧落宗倾力栽培,再有上古传承,谁也不知道他日后得有多可怕! 饶是杜兰真这样不追求上古传承的,仍是不免为他的好运所惊。 机缘总是别人,谁也嫉妒不来,众人各自感叹一番,唯有碧落宗的金丹真人留下一个等杭溪,其余各宗弟子皆回宗门去了。 第三十章 与友人行 “答应了吗?”元自实回到庵中,妻子迎上前来问他。 元自实不语,慢慢摇摇头。 “这可怎么办啊!”妻子绝望的说道,“他怎么能不认账呢!”她又是怨又是哀,“当初就不该帮他,这没良心的东西!” “别说了!”元自实打断她,其实他心里也痛恨极了。 两人都沉默了,庵中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 “咚咚咚。”柴门忽被敲响,两人一惊,心中燃起希望,妻子飞奔至门口,一把拉开柴门,触目是两个陌生的戴着面纱的女郎。妻子一愣,难掩失望,但还是勉强问道,“两位有什么事?” “这是我的两位小友,请她们进来吧。” 妻子回头,恰让开一半空挡,来人顺势来去,屋里走出一老翁,鹤发童颜,似有不凡。 “原来是轩辕翁的故知。”妻子让开门让两女进来,心下暗暗疑惑,只看这两人的气度装束,全然不似会单独出行的,更不像是长居寒室的轩辕翁的故知,她只是细细的看两眼,隐隐的就觉得心惊,不知是何家的千金。 “两位惠临,可谓蓬荜生辉,还请至后院一叙。”轩辕翁笑呵呵的请两人往后院去,其中一个女郎出声应下,两人便跟着轩辕翁移步。行动处,衣翩翩兮若惊鸿,身矫矫兮若游龙,恰似神仙中人。 元自实夫妻两个俱不通文墨,难以诗文描述,但浑不妨碍他们受到震动。 “这是谁家的千金,实在好大气派。”元氏喃喃。 “两位道友请了。”轩辕翁引两人至后院,“贫道复姓轩辕,贱名早已弃不复用,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面前的两个姑娘先后摘下面纱,两人俱是桃李年华,其中一个姑娘面容清丽,气度不凡,但两人并立,她的风华已全然为身旁的另一个姑娘掩盖了。 那姑娘亭亭的立在破庵里,杂花枯枝、破瓦灰墙似都为她的美貌照亮了。昏光里更见她肤光如雪,唇若点樱、眉如墨画,说不尽的秀美动人。这样一个女郎只需往那一站,旁人便看不见别人了。 轩辕翁目光在她身上逗留了一会儿,“两位好姿仪。”他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了。 “我姓冯,冯沛凝,这位是我师姐,杜兰真。”那个容貌慑人的女郎神色淡淡的没有说话,另一个姑娘笑着,“轩辕道友,我们经由李道友的介绍来寻你,听说道友精擅上古刻骨族文字,有事相求。” 轩辕翁不动声色道,“哦?” “是这样的,我们师姐妹寻得一块古简,奈何不懂刻骨族文字,始终不解其意,多方打听,侥幸得识道友,希望道友能教我们这门文字。”冯沛凝道,“至于报酬,还请道友开。” 轩辕翁沉默了一会儿,“若贫道没有猜错,两位想来都是名门大派出身吧?” “不错。”冯沛凝点点头。 “贫道可以教两位这门文字,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得到一枚筑基丹,得以筑基。”轩辕翁面色沉凝。 “道长可知筑基丹之贵耶?”冯沛凝既不答应,也不否决,只是不动声色的问道。 “倘若贫道不知,何至于数十年一场大梦?”轩辕翁苦笑道。 “虽然我们师姐妹两人也算是得门中长辈喜爱,到底仍未筑基,这筑基丹也是拿不出来啊!”冯沛凝摇摇头,“说实话,虽有,只够自顾。” “那恕贫道无能为力了。”轩辕翁语气坚定。 冯沛凝微微蹙眉,实在没想到轩辕翁这样坚决,这古简的价值并不确定,谁知够不够抵得上筑基丹,况且她说的也的确是真话,作为内门弟子,冯沛凝只有一枚筑基丹的份额。多的便要自己去赚了。 “道友很了解刻骨族?”杜兰真问道。 “论起对刻骨族的了解,贫道虽不敢说第一人,但超过贫道的绝不超过一手之数。”轩辕翁见她首度开口,不由郑重起来,他已看出这两个女郎中以杜兰真修为地位更高,他是否能得到筑基丹多半着落在杜兰真身上,故而极力自夸。 “筑基丹,我可以拿的出来,但要看道友能教给我们多少东西了。”杜兰真说道,“我可以向道友保证,只要你教给我们的东西让我满意,我就把筑基丹给你。”她说着,手一翻,握住一个玉瓶,“筑基丹在此。” 见了杜兰真手里的玉瓶,轩辕翁素向波澜不惊的脸也浮现了几分激动,连呼吸也粗重起来,他盯着杜兰真手中的玉瓶,“贫道需要验证这就是筑基丹。” “不可以。”出乎意料的,杜兰真拒绝了,“你在此修行多年,想必自有布置,我不愿意冒险。” “倘若道友戏耍贫道,贫道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轩辕翁面色沉了下来。 “给你看你也不能分辨真伪。”杜兰真毫不退让,神色淡淡。轩辕翁一生所求不过筑基,何尝见过筑基丹呢? “贫道看不出道友的诚意。”轩辕翁摇摇头。 “我看道友修为已是炼气圆满,可惜年事已高,元气亏损,想必寿元无多?”冯沛凝问道。 “道友所言不差。”轩辕翁淡淡的说道。 “可见道友愿不惜一切代价谋此机会了?”冯沛凝抚掌一笑,“筑基丹先给你,道友只需发心魔誓将所知全部告知我师姐妹即可。” “道友未免强人所难了!”轩辕翁冷笑。 “强人所难的是轩辕道友。”冯沛凝冷冷的说道,“道友要筑基丹,我们愿意给;道友要先确定筑基丹真假,我们也同意了,可道友胸中到底有多少料我们师姐妹还不清楚呢。” “那道友也可自发心魔誓,保证给我的是真的筑基丹。”轩辕翁毕竟活了一大把年纪,全然没有为冯沛凝这番话吓住。 “看来我们没把话说清楚。”冯沛凝慢慢摇头,说道,“我们想解读古简,并不是非要道友帮忙不可,道长愿意守着自己的学问,且请便,预祝道友早日遇到其他愿意付出筑基丹的冤大头。”言罢,两人齐齐起身就要离开。 自红春洞府夺得麟奂珠之后已有五年了,杜兰真日夜修炼不停,如今已是炼气九层修为。以她的年纪,十八九岁有此修为,哪怕是单灵根的卫衔比之也稍有不及,放在何处都足以自傲,然而杜兰真心里仍是沉沉,距离二十岁不过一二年光景,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炼气大圆满。二十岁前筑基的目标,似乎越发遥远了。 此番她依约与已是炼气七层的冯沛凝一同外出历练,也是温海蓝希望她散散心,不要执迷于此的缘故。两人之前偶得了一份古简,多方查证,原是以上古刻骨族文字记载的,千古多少年,如刻骨族这样曾经称霸一方的势力何其多,多半已为历史掩埋,少有人知了。她们也是寻遍能人,这才得知这么一个隐居俗世的轩辕翁。 轩辕翁胃口大,杜兰真会应下,也是因为她已决意不以筑基丹筑基的缘故,虽然平素元婴亲传的待遇高过内门弟子,但在筑基丹上,俱是一视同仁,所以她也不过只有一枚筑基丹罢了。能拿出来,不是杜兰真冤大头,而是她手里还有另一份刻骨族的图谱。 “好吧。”轩辕翁妥协了,“贫道同意了。” 冯沛凝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轩辕翁苦笑,“贫道以心魔起誓,倘若冯沛凝、杜兰真二位道友予贫道真的筑基丹,贫道便将关于刻骨族所知的全部告知二位道友。” 杜兰真听了,觉得可以了,也不犹豫,将玉瓶抛出,轩辕翁珍之又珍的接过玉瓶,打开一道缝,又立即合上,生怕多漏了一丝灵气。他感受到瓶内的灵气,终于放下心来,“多谢二位道友,如此,还请二位道友坐下,听贫道一一说来。” 两女复又坐下,轩辕翁便将其所知一五一十的说来。 刻骨族是上古称霸一方的一个邪修势力,以抽骨为用著称,他们族人常用的法器、阵法都是以各种骨头为原材料制成的,所取材料往往百无禁忌,有的是兽骨,有的甚至是人骨。相传他们有一门法术可以完整的取出骨头,既不损害骨头本身,也绝不会残留血肉,并且可以以骨头制出品质极佳的法器和阵法。 杜兰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刻骨族竟然会是个邪修势力,她是从一位筑基期的师姐手里得到刻骨族的图谱的,其中对于阵法的一些观点概念令她拍案叫绝,又恰巧和冯沛凝一起得到了古简,这才升起寻找刻骨族遗迹传承的念头,没想到刻骨族居然是邪修。 像是极尘宗这样的名门大派对邪修是既反感又不屑,杜兰真不免为其所影响,且对邪修的做法并不怎么看得上,一时有些犹豫,但筑基丹都给出去了,就此放弃实在不甘心,故而仍是听了下去。 轩辕翁为他们一一讲解刻骨族的符号、文字,想到就说出来,都是修真者,记忆比之凡人强上不少,两人记下也无障碍。如此一教一学,不过一二时辰,已无可教的了。 “贫道胸中所学,俱已相授。”轩辕翁坦言。 冯沛凝与杜兰真商量后,暂且在庵中住下,修整一二,破解了古简再离开。 第三十一章 三山福地(上) 杜兰真推开屋门,正对上元小郎的目光,她已取下面纱,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这破瓦柴门陋室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轻轻朝他点点头,杜兰真没有说话。她本来心中惆怅苦闷,推开门是想在院子里静静的,谁知迎面遇上这半大的孩子,她见惯了为她美貌惊叹的神情,反而为难得清静而烦恼。她此刻只想独处,却无奈遇上了旁人。 她学会了刻骨族的文字,已经成功解读了古简。不出她所料的,这是份简略的传承,简单的讲述了一些刻骨族的手法,顺带提了些刻骨族的秘闻。杜兰真不笨,相反,她悟性很高,很快就理解了古简所讲述的东西。然而此刻她需要的并不是什么传承,而是一份使得她得以筑基的机缘。 还有些她不想提及的,谓之乡愁的东西,仿佛她提及了就是脆弱一般。理论上来说,她是没有故乡的,从小就离开生长的地方,没有哪里寄托了她幼时全部的灵魂,或许这就是修士的常态,灵魂无所归依,四海无处可去。修士常说“断尘缘”,乡愁不被推崇,连亲情也被极度淡化,但前路无定的时候,回首也无来处,他们不会迷茫吗? 须晨真君不许门下弟子在筑基前回乡,虽说不是硬性规定,但杜兰真严格遵守,一方面,她觉得不筑基,回去也没面子,另一方面,她不希望别人看出她内心软弱的一面。 但此时此刻,她真切的升起一股名为思乡的情感,淡淡的,也许只是迷茫。 元小郎还在呆呆的看着她,杜兰真朝他笑了笑,“你多大了?”她平素不是爱与陌生人聊天的性格,但那一刻,她的心很柔软。 “我七岁了。”元小郎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 元小郎跟着父母从故乡逃荒而来,本是打算投奔一个父亲的故人的,当初故人没钱出来赶考,还是元小郎的父亲出钱接济的,谁知如今那人推三阻四的不想认账了,一家三口没办法,只得暂且窝在轩辕翁的破庵里。 大隐隐于市,莫过于此,轩辕翁虽是修士,凡人却不识得他,只道他是一平凡老道罢了。但他真的就有隐逸之心吗?只怕是以一副平和无争的外表掩饰自己无尽的追求。 这修真界修士无数,谁又不是这样呢?就连她自己,状似恬然无争,还不是所求无数,难以止息? “天色晚了,回去睡吧。”杜兰真朝元小郎柔和的笑了笑,他愣愣的点点头,竟真就回去了。杜兰真望着他的背影,抬手抚了抚脸颊,她的美貌越发显现威力,就越发叫她心惊。 杜兰真害怕,有一天,她会被美貌战胜。也许有一天别人提起她,便只能提到她是个美人,而不记得她干了什么。 她不能忍受。 庵中仍是冷冷清清,这人间竟是一日胜过一日的热闹了。 “快过年啦!”元小郎笑嘻嘻的提醒杜兰真。 她一怔,自入仙门,她已经有十数年未曾接触过这个词了。修仙岂复日月?岁竟犹不知。 “缪君除夕将送米来。”元小郎偷偷告诉她。 “他终于愿意相助了吗?那很好啊。”缪君就是当初受元自实接济的人。 除夕的那天,元自实一家早早的便等着了,许是为了不显得太急躁,元自实自己端坐在床上,令元小郎在门口守着,门也不开全,只是半开着由里面向外望。 过了一会儿,元小郎忽然惊呼了一声,奔进堂屋来,“有人负米至矣。” 元自实听了,几乎立即从床上一跃而起,也不顾什么形象,飞奔至门口,恰见来人从门口经过。元自实心里一沉,犹抱有侥幸,以为来人不认得自己住在哪里,追上去问他,“这是送到何处的米?” 负米的人见他衣衫已旧,一身寒酸,不耐烦的答道,“张员外之馈馆宾也。” 元自实一时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无言,只得默默归庵,吩咐元小郎,“且再看着,有人送米便禀我。” 元小郎依言守在门口,之前的期待不知不觉已消逝了些,再没了那于里门觇之的童趣。不一会儿,他又进屋,“有人携钱来矣。” 元自实再次奔出屋,这次他特意守在门口,只见那携钱的人一步步的朝他走来,直至跟前,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往前去,元自实心下凉了,悲声道,“你这是给谁家送钱?” “李县令之赆游客也。”那人头也不回的答道。 元自实再无他念,唯有惨颜而归。 如是反复,直至天色昏黑,仍未有人送米粮来。一家人熬了一天,直至天将明。杜兰真神识关注着他们,知道这一家的指望全在缪君身上,一点柴米也没有置办,一个未被兑现的承诺,反而耽误了一家人。元自实的妻子抱着元小郎大哭起来。 元小郎虽然年幼,但跟随父母颠沛流离,又因生活拮据,看遍人情冷暖,之前元自实说缪君承诺于除夕送米粮来,一家人都无限欢欣,觉得这千里奔波漂泊,总算是有盼头了,谁知竟然遇上这样的事情。不由得随着母亲放声大哭。 妻子俱哭,是他们心里难过,亦是他们心里迷茫,迷茫于前路无定。元自实看了,心里何尝又能平静呢?论起失望,他只有比妻子更失望,妻子迷茫,他只有比妻子更迷茫,养、护妻子,是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背井离乡,一家人都指望着他,他身上的压力谁也不明白。缪君的行为,既是背信弃义,也是在他被压力冲击得摇摇欲坠的理智上重重的一击。 元自实愤而起身,奔入后厨,抄起柴刀,默不作声的磨了起来,此刻他心中再无他念,只一心想着杀了缪君泄愤。一直到天明,他忽的起身,藏好刀闷头奔出门去。 杜兰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元自实不满于缪君戏耍愚弄自己,兼生活没有指望,理智全无,打算与缪君同归于尽了。她什么都知道,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生死无常本就是修士的价值观,一言不合拔剑而起也是家常便饭,自从修仙之后,杜兰真的思维便慢慢向修士靠拢了,那些凡人的冗俗再也不是她的束缚。 况且,缪君受恩背义在前,放在修真界里,即使被元自实杀了也只是正常。至于元自实一家,杜兰真也没有过多的同情,他们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全然指望受人接济,没有想过自力更生,只知道坐吃山空,虽是遇人不淑,但只要他们肯自己努力,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落魄下场。 杜兰真不再关注,谁知没多时,元自实竟然又回来了。杜兰真惊异之余,忽见轩辕翁迎上前去,两人坐下,轩辕翁问道,“今日之晨,子将奚适?何其去之匆匆,而回之缓缓也?愿得一闻。” 元自实答道:“缪君之不义,令我狼狈!”杜兰真听了,暗道果然,在这等人眼中,生存或还罢了,可被负而不可被戏耍。又听他说,“今早实砺霜刃于怀,将往杀之以快意。” “及至其门,忽思彼实得罪于吾,妻子何尤焉。且又有老母在堂。今若杀之,其家何所依?”元自实顿了顿字字斟酌,“宁人负我,毋我负人也!” 宁人负我,毋我负人。杜兰真一时竟失语。她和许多修士不同,仍记得幼时家中所授的经义,从来没有独善其身的想法,一心只有兼济天下,元自实的想法放在修真界就是蠢货,杜兰真却不由震撼。 越是在修真界待得久,她就越是感到怀疑。这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世界,真的就是人们所追求的神仙世界吗?修士的世界,不仅没有凡人想象的美好,反而更加的恶意昭彰,更加的不加掩饰。只要你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全无仁义道德,只有人面禽兽。 但杜兰真也不是真的就以为凡人的世界更加美好了,她清楚的知道,凡人所追求的那些道德,也只不过是一个追求罢了,真正的圣人是不存在的。故而真正遇见了元自实,她才觉得震撼。 轩辕翁听了,竟稽首,“吾子将有后禄,神明已知矣。” 元自实不解,“何出此言?” 轩辕翁曼声道,“子一念之恶,而凶鬼至;一念之善,而福神临。固知暗室之内,造次之间,不可萌心而为恶,不可造罪而损德也。”他说罢,安慰元自实道,“之前我见你出门,有奇形怪状的鬼类相随,有的握着刀剑,有的拿着椎凿,披头露体,凶恶之极。过了一会,你回来了,有金冠玉佩之士相随,和容婉色,意态安闲。可见你后禄将至。”他说着,答允给予元自实钱米救济。 元自实将信将疑,然终闷闷不乐。杜兰真听了,也不由皱眉。这所谓福报,向来是未知真假之说,目前的修士谁都不敢肯定真假,轩辕翁不过一未筑基的普通修士,哪里来的本事见鬼神?这样说,岂非愚人吗?但也许他怜悯元自实也未可知?杜兰真并无兴趣了解这许多。 直到入夜,她在静坐中睁开了眼。 第三十二章 三山福地(下) 夜来杜兰真忽见元自实没有就寝,反而悄悄的起身出了门,她心中一动,低声说道,“岁初夜月,三山八角,莫非应在此处吗?”也不迟疑,她悄声跟上元自实,暗暗缀在后头,一直跟到当地三神山下。 元自实忽然长叹,“向怀善念,竟成后日催命事。”他先是长长的叹息,渐渐的话语失去了逻辑,胡言乱语起来,“善无善报,恶反通达,贼老天!老天不公!” 他悲戚了许久,忽而大声道,“此生无续!”径直朝侧畔的井口冲去,杜兰真看他似有轻生意,虽则叹息,却是半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从小在修真界长大,她的价值观很是冷酷,资源不够,人命最贱,只有人自己拼着要活下去却没能活下去的,还不见谁拼命要去死的时候有人拦着。她尊重别人的选择。 元自实投井时,令人瞠目的事情发生了,井水忽的分开,两岸如有石壁,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幽,仅容一人走过,元自实没有多想,顺着小道一路向前,摸黑走了有几百步才见到出口。元自实踏出,只觉豁然开朗。天地明朗,日月照临,俨然另一世界。 其中有一处大宫殿,上书“三山福地”,金漆彩绘,说不尽的神仙气派。元自实何曾见过如此气派的地方?不由仰望许久。进入宫殿,回廊曲折肃静,四顾无人,唯闻钟声隐隐仿若自天上来。 元自实走得累了,坐在石坛边上休息。 “翰林识旅游滋味乎?”忽然,有人笑着唤他,元自实回头看去,只见一道士,飘摇而至,曳青霞之椐,振明月之珮,元自实看得呆了,慌忙起身拱手,“旅游滋味,则尽足矣。翰林之称,一何误乎?” 道士道,“子不忆草西蕃诏于兴盛殿乎?” 元自实不解,“某年届四十,目不止书,一介布衣,何来草诏之说?” 道士长喟一声,“是矣,君不记向事也。”他说罢,自袖中取出一个红枣来,“此为交梨火枣,食之可知过去未来事。” 元自实不疑有他,接过便放入口中,不一时,忽觉大梦无数,道士所说草诏西蕃,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事。“某何以至此?” 道士曰:“子亦无罪。但在职之时,以文学自高,不肯汲引后进,故今生愚昧不识字;以爵位自尊,不肯接纳游士,故今世漂泊无所依。” 元自实殊为不服,“某人为丞相,而贪饕不止,贿赂公行。他日将如何?” 道士笑道,“彼为无厌鬼王,地下有十炉以铸其横财,今亦福满矣,当受幽囚之祸。” 元自实一一问取,道士只说道,“此等腐肉秽骨,待戮余魂,何足算也!不出三年,世运变革,大祸将至,甚可畏也。汝宜择地而居,否则恐遭池鱼之殃。”元自实恳求道士指点避祸之地,道士道,“福清可矣。”又说道,“不若福宁。” 言罢,道士道,“汝到此久矣,家人悬望,今可归矣。”于是指路,目送元自实出了山。直到元自实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道士方才抚掌笑道,“道友何不出来一见?” “大费周章糊弄一凡人,道友实在清闲。”杜兰真显了身形,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的睨着那道士。什么交梨火枣,前世今生,福报转世,倘若道士真能看破,早已得道飞升了,哪还有功夫在这里跟一个凡人掰扯。 “原来是位女道友。”道士见了杜兰真,失神了片刻,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这才慢慢回神,一笑道,“不过是见他可怜,珍惜他一条生命,给他一个念想罢了。” “我看着倒是不像。”杜兰真说道,“不知这修真界何时有神修了。” 道士悚然一惊,肃容道,“道友好眼力!”他沉吟了一下,“不错,在下正是修的神道。”他哂笑道,“道友也知神修一脉在这修真界向来如过街老鼠,数万年来早销声匿迹了,在下偶然得了际遇,本是不想惊动他人,谁知道友慧眼如炬。” “原来如此。”杜兰真低声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友能否答应。”她说着,声音如一泓清泉,这三神山的风光仿佛也在这声音里化成了溪桥曲水,幽幽的看向道士,目含秋水,仿若有无限期许。 道士见她似含情凝睇的模样,心中不由一荡,“道友请说。” “我曾在话本里听过神道的传说,奈何家学有限,始终不知这神道有什么来历道法,倘若道友能稍稍为我解惑,我便感激不尽了。”杜兰真说道。 “这也容易。”道士一笑,“神修分八脉十四支,重人间香火,易入道,难于精进,全赖生民之力。在下修的是神鬼道。” “神鬼道?不知这神鬼道有什么教义吗?”杜兰真追问他,仿佛好奇极了。 道士见她这副神情,心中忽然一动,柔声说道,“人生本是轮回,个人自有业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轮回转世,反复不休。寿终时,自有鬼差领你往酆都去见十方阎罗,来世自有判定。”他极力向杜兰真描述一个公正美好的死后世界,“天道何其公正,功德因果皆有定数。”倘若杜兰真也皈依了他,一个修士信徒带给他的好处远不是凡人可比,何况,她还生的这样美貌…… “原来如此。”杜兰真慢慢点点头,“我还听说神道修士神通广大,远胜我等修仙之徒,且神道修士的不必灵气,而是自有信徒信念之力,更胜灵气一头?” “虽有道理,未免夸张了。”道士失笑,“不过是各有特点罢了,哪里有什么高下之分?” “我却不信,别是道友过谦,欺我一介小女子无知?”杜兰真软语道。 “在下所言,俱是事实。”道士几乎酥在她的软语眼波之间,信誓旦旦的道。 “但愿如此。”杜兰真别有深意的看着他,“说来惭愧,道友这样热情为我解惑,我却无以为报,还要再向道友提一请求。” “道友请说。”道士毫不犹豫的说道。 “我师门管教实在严苛。”杜兰真轻轻蹙眉,叹了一口气,“只好委屈道友了。”她说罢,手中法器骤然挥出,一时间剑芒暴涨,朝道士飞去。 道士猝不及防,躲闪不及,只有硬生生挡下这招,杜兰真早已踏入炼气九层,且自幼资源充沛,灵气十足,受此一击,虽道士有法术护体,仍不免面如金纸,他怒声道,“你!” 杜兰真全然不顾,闪身已至道士身侧,剑光闪烁里,她的神情冷冷的仿若冰雪。 道士一矮身躲过,破口大骂起来,杜兰真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为他的反应迅速惊诧了一刻,伸手甩出数张符箓,道士脸色一变,转身就要逃,忽觉身上一重,竟难以行动了。 “你和轩辕翁是什么关系?”杜兰真提剑问他。 “什么?”道士本是一脸怒火,闻言一愣。 “不必装腔作势。”杜兰真也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这些事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完成的。” “我是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轩辕翁。”道士神色几番变换,最后似认命的答道,“我只是负责在此接引信徒,前置工作不由我负责,我也不认识那些人。” “可见你们是认识的。”杜兰真颔首,“修真界何时出了这么一个神道组织了,我竟丝毫不知。”她若有所思,“既有组织,可见早已准备多时了,你们隐藏得很深啊。”她凝视着道士的脸,见他脸上似隐隐有侥幸意,不解,“我说错了么?” “没有。”道士摇摇头。 “看来我是说错了。”杜兰真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得出结论,“你们是临时的组织?”她说出来,正是为了一窥道士的神情,但道士也有意识到她在观察,唯木着脸,看不出什么来。 “看来,你是不打算配合我了?”杜兰真叹了一口气。 道士冷笑道,“修仙修神,不过是道不同,何至于相残至此?” “道既不同,何必有此问?”杜兰真态度温和的说道,“或许有人觉得自家只是为了飞升,修哪条道都无所谓,但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比较复古,为人也死板,只好委屈你了。”她说着,不再和道士多言,直接取了他性命。 道士之前见她温言软语,便以为她似乎对神道没什么排斥的意思,然而杜兰真只不过是初次见到神修,打算套套话兜底罢了。或许普通门派对此还没有什么成见,但六宗对于神道是深恶痛绝的,对于门下弟子的教育就是见神修而赶尽杀绝,门下弟子斩杀神修甚至会有奖励。 同样意在得道飞升,修仙和修神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一个靠的是己,一个靠的是人。神道到极处,信众千千万,威势赫赫,远非修仙独身可比。但神道难成,且依赖信徒太甚,比仙道自由自在也是多有不及。 六宗合力封杀神道,主要是出于保护道统的原因,毕竟修真界还是要靠众多低级修士扛起来,倘若神道发展起来,庶民归依,仙道还去何处找弟子? 杜兰真从小在极尘宗长大,虽看似冷冷淡淡,实则无比重视道,更是无比维护道统,故而她毫不犹豫的杀了与她并无仇怨的道士,甚至一丝犹豫和悔恨也没有。 除却宗门原因,她本身觉得神道妄图操纵旁人,使自己得以大成于神通实是一种妄想与枉然。今日人们信你,明日就会改投他门,人心何其易于操控,也就何其易于改变。 “八角井中,三山福地,原是三山八角出处,可此间事了,机缘却在何处呢?”杜兰真轻轻叹息。 第三十三章 合乐镇 杜兰真收了道士身上的储物袋便一把火将他烧了,依照原路返回,直至庵中。 轩辕翁正在打坐调息,忽觉遍体生寒,他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知是何方道友惠临寒舍?” “三神山下,八角井中。”黑暗里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 轩辕翁一惊,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莫非其中有什么法宝?”他故作不解状。 “我听说你们假作神鬼道,其实暗暗以凡人魂魄修炼邪修功法,以为天下无英雄敌手了吗?” 轩辕翁一听,顿觉手脚冰凉,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被人知道了!他艰难的开口道,“道友何出此言?我们一心大道,只不过借了神道手段,何时走了邪修路径?” “如此,我明白了。”杜兰真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拂袖,轩辕翁便断绝了生机。她取过轩辕翁的财产,其中最值钱的自然是那枚从杜兰真手里换出去的筑基丹,其他便是零零散散的丹药灵石,不在杜兰真眼中,唯有一枚木牌,与三山福地里那道士身上的完全一样,只是上面编号不同罢了。 杜兰真把两块木牌放在手上,心下微沉。她早就猜到这神鬼道有组织,却没想到神鬼道已经发展到需要编号的地步,而且看两人的编号,可见这规模还不小,总之,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对付的。 略一沉吟,杜兰真出了轩辕翁的房间,直至冯沛凝房门前敲了敲。 “杜师妹?”冯沛凝的声音仿若溪流缓缓流过谷底,只听她的声音,便觉得她整个人沉静极了。“进来吧。” 杜兰真便推门而入,冯沛凝正坐看在床边她。杜兰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一下,“我遇上两个修神道的修士。” “是这两人身后有什么牵扯?”冯沛凝知道杜兰真不是个小题大做的。 “我怀疑他们是一个组织。”杜兰真将两块木牌递给冯沛凝,“如果我猜得没错,能让轩辕翁这样的炼气圆满修士跟从,起码也是筑基修为了,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她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赶紧走。” “神道过度依赖信众,行动殊为不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回了宗门禀过师长也是一样的。”冯沛凝赞同了她的想法。 修士四海为家,无所谓行李,两人达成一致,径自便上路了。 “周围似乎有许多城镇。”冯沛凝与杜兰真一道骑着化鹤符所化的灵鹤,“那个合乐镇也在附近。”她说着,特意多看了杜兰真一眼。 “哦?那不如就去合乐镇。”杜兰真果然不负所望,“之前一直听说合乐镇的驻颜丹冠甲天下,从来没见过,不知道这次去能不能买到。” “你还是桃李年华,正是最美的时候,又天资不凡,哪里用得到呢?”冯沛凝笑了,“合乐镇不止驻颜丹有名,其他的诸如飞凤粉、青黛眉笔、胭脂都很有名。”她说着,忽的打量了杜兰真一下,“其实这些你也不需要。”她说罢,自己也哑然失笑,“只当是为我去一趟吧。” “我虽然不了解,可也感兴趣啊。”杜兰真一笑,“况且,合乐镇的法衣也极有名的,并不全然是为了你。” “你就不能假装一下特别在乎我吗?”冯沛凝半真半假的嗔了她一眼。 “我确实很在乎你啊。”杜兰真朝她温柔一笑。 “我可真是感动极了。”冯沛凝慢慢点点头。 两人对视,一时竟不舍得理会其他的一切了,冯沛凝发现杜兰真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当她对你表达自己的珍视,那种奇异的满足感、安全感,使人全然不担心她在说假话。 “你知道内门有很多人都倾慕你吗?”冯沛凝忽然问道。 杜兰真错愕,“什么?” “看来是不知道了。”冯沛凝了然,“也是,你一心修炼,哪里有功夫理会这些。”她接着说道,“只我知道的,就有好些个,起码是对你很有好感,只要你对他们招招手,他们就会不带脑子朝你的奔来。” 杜兰真觉得有点尴尬,“没这么夸张吧。” 冯沛凝不语,只是笑。杜兰真见了,更觉几分尴尬,她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从来没想过这些事,也没兴趣对所谓追求者呼来喝去,这十多年下来,确有表露倾慕意的,但杜兰真只作不知,暗自疏远罢了,她的生命里一直缺少一个和她一起经历情窦初开年纪的同伴,又太不缺所谓追求者,久而久之,对此冷冷淡淡。 回想这许多年,杜兰真唯一想得到的只有卫衔了,但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和卫衔有什么超乎朋友的情感——光是想想就觉得可笑。 杜兰真就这么尴尬的飞到了合乐镇。说是镇子,其实其广阔规模,绝不逊色于任何大型城市,繁华无比,且名声远扬,即使是足不出户的杜兰真,也听说过合乐镇的名字,更不要提广大女修群体了,故而,合乐镇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倾城”。 远离镇中心的郊区荒野人迹疏疏,越往里走便越热闹,冯沛凝不是第一次在这种大型城市里逛街了,带着杜兰真就往一家唤作“半面妆”的商铺走。这家商铺几乎霸占了一整条街,富丽无比,迎来送往的尽是女修,还有些陪同女修来的男修。 “这家半面妆极其有名,在大江南北都有分店,但论起商品齐全,还是要看总店。”冯沛凝给她解释,“其实宗门外的那大小城市也都是有分店的,只是你不常出来逛,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我不常出门,也不懂这许多,不知有什么可以推荐给我的?”杜兰真看着手里瓶瓶罐罐的女修,心里就有些发怵,笑着问道。 “这化妆啊,不是看出来的,是要试出来的。”冯沛凝道,“不是说我觉得什么适合你就好了,更多的还是要你自己去试,试的多了,自然也就了解了。特别是像你这样天生丽质的,更不是我随便看看就能给你建议的。” 有点烦啊。杜兰真听了,第一反应是敬而远之,经常试,必然花上不少时间精力,她还要修炼呢。主要是,她从来都是艳压群芳的那个,也就没有化妆使得自己更美丽的意识。 “走,带你去见识一下。”冯沛凝一笑,领她往楼上走,“首先是底妆,一般是先涂粉,虽说你的肤色本身已是很多人追求的了,但好的底妆是挑人的,能在你本身的基础上加成,哪怕看着没什么差别,也会让人觉得你容光焕发,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不过各家粉底各有不同,挑选一款质量好的底妆就很有必要了。至于色号,我个人觉得自然就好,非要追求那光艳动天下的效果反倒失之刻意。”冯沛凝走到一个柜台前,挑了几个色号,“这个牌子还不错,且轻易不会花,唯有用他们自家的卸妆水才能卸掉,持妆也久,大概可以维持八到十二个时辰。” 她说着,拉过杜兰真的手,分别拿着不同的粉底液在杜兰真手上划一道,指着其中一道说道,“你看,这个晕开最自然了,我建议你选用这个色号,不过,其实这个也挺不错,可以偶尔换换风格。” 杜兰真是没办法从那两道里面看出什么门道来的,冯沛凝便笑着说道,“不信,你可以试试啊。” 要说杜兰真这样的顾客,其实不是店员青睐的类型,她的容貌已经超出正常水准,本身没有太大的消费欲望,又什么都不懂,一个劲的试,人家一个店员一天接待多少顾客,哪有那么多精力好声好气招呼。但冯沛凝跟在她身边极力推荐,杜兰真一身虽不显眼,也有两件饰品都是极贵的,见她有买的可能,那柜台后面的女修热情的把镜子递给她。 冯沛凝这样真诚的推荐她,更兼杜兰真本身也很好奇,也久半推半就的应下,在冯沛凝的指导下上了底妆。不得不承认,上了粉后,她确实有点不一样了,杜兰真也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但她整个人显得更加光彩四射,容光胜锦了。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没有说话。 “真好看。”冯沛凝噙着点欣赏,温和的打量着杜兰真。 “确实。”杜兰真点点头,“那我就这两个色号,每个来一瓶吧。”她虽然承认这化妆品的神奇,但仍是没有太大的热情,她不必化妆,自然已经没有人胜过她了,那么再好看一点,对她来说也就不是必要了。 冯沛凝看出她并不是多热衷,也不以为意,杜兰真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等遇见一个让她不自信、让她想更完美的人之后,就不会这样了。 杜兰真陪着冯沛凝逛过了整个半面妆,不说全部掌握,也算得上了解了,她未尝不想更漂亮,只是比起那一点增幅的美丽,她更怕麻烦。 待两人,终于走出半面妆,忽然有人走近,“敢问,两位可是极尘宗的高徒吗?” 杜、冯出门是有掩饰过的,但也没有太过遮遮掩掩,以她们在宗门的地位和知名度来说,有人认出是很正常的事情,两人也没想过否认,作为六大宗门的核心弟子,自有底气。 “我家主人有请两位。”那人听了,恭恭敬敬的说道。 第三十四章 扶以澜 “你家主人是哪位?”冯沛凝问道。 “两位姑娘不要误会,我家主人今已筑基,与友人相会,是两位姑娘的同门,认出了两位姑娘,请两位一聚。”那人知道自家行为叫人误会了,连忙解释道。 冯沛凝与杜兰真对视了一点,俱是疑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相熟的筑基同门,多半泛泛之交罢了。“是哪位师叔?”既然这李公子是筑基修士,他那朋友多半也是。 “是一位姓臧的前辈。” “原来是他。”杜兰真忽然笑了,“我知道了,带路吧。”她传音给冯沛凝,“之前遇见的一位师兄,拜在柏云露元君门下,之前还是炼气期,如今竟已经筑基了。” 冯沛凝闻言便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不妨一去。”既然是元婴亲传,混个眼熟也好,也没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至于杜兰真,那就更没什么顾忌了,她筑基不过早晚的事情。至于这人是否骗她们,去了便知。 那人领着她二人一路往一处宅邸去,刚进大堂便见臧成弘笑着招呼她,“杜师妹别来无恙?” “甚好。恭喜臧师兄筑基了。”杜兰真并不见多热络,但也绝不给人疏离感,只叫人觉得是她全是性格使然。 “我之前见你,险些认不出。”臧成弘含笑说道,“当初的小女孩如今出落成这样一个美人了。” 杜兰真微感诧异,敏锐的察觉到臧成弘的态度微妙的亲密,与多年前初见并不大相同,是因为她的皮相,还是因为她如今的修为?她心里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只是清清淡淡的笑了,“师兄谬赞了。” “臧兄,不给小弟介绍吗?”臧成弘身边的男子笑着开口道。杜兰真朝他看去,约莫二十模样,容貌俊朗,颇有些世家公子的感觉。 “这是李明旭李兄,这位是我的师妹,杜兰真。”臧成弘便为两人相互引荐,只朝着冯沛凝笑了一笑,“这位师妹,我却是不认识。” “这也是同门师妹,冯沛凝。”杜兰真也简简单单的介绍了一番。几人互相见礼,倒显得气氛十分和谐。李明旭为三人安排了住处。 待周围没人了,臧成弘才道,“杜师妹,你怎么也来了合乐镇?这儿最近可不太平。” “师兄这话何意?”合乐镇也是一大型城市了,内有世家维持秩序,何至于不太平? “你可知道李明旭请我来做什么?”臧成弘解释道,“当初李明旭有一师兄,相貌不凡,很是引得一女修爱慕,但那人无意,就被那女修杀了。李明旭欲为师兄报仇,无奈那女修有些来历,李家不方便直接出面,故而李明旭请了一票人,得知女修每三年都会来合乐镇,特地来截杀的。” “想来那女修很是不凡了?”这样的恩怨,哪里都有,何至于能影响合乐镇是否太平? “那女修有筑基中期修为,来历不凡,且机缘不小,本事极大。此处是李家在合乐镇的宅子,受合乐镇世家保护,师妹若是留在这里,毕竟安全些。” 可见只是有些不安生,怕她出意外了。是臧成弘天生热心肠,还是别有所图,想叫她欠人情?杜兰真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应下了,哪怕是臧成弘别有所图,起码她也要搞明白他图的是什么。 李府的气氛一日肃穆过一日,这些全不干杜兰真和冯沛凝的事,她们每日修炼如常,甚至连李府的人什么时候动手的都不太清楚,直到李府被人踢馆上门了。 说是踢馆,其实整个李府都被来人掀了个底朝天,当时李府里就只有冯沛凝和杜兰真两个人,她们闻声出来,就看见半空中一个女修挥手毁去重重房屋,那些精致的小楼,全化作废墟了。 “你们是李家的人?”那女修忽而看了过来,乍一眼看去,她显得有点妖,但再细细的打量,只觉得她骨子里带着一股清纯柔媚的气质,五官清丽动人,她似笑非笑的看来,好似眼里噙着簇火苗,细细小小的,却有着能将人灼烧的温度。 “见过前辈,我们是极尘宗的弟子,借宿李府罢了。” “暂住。” 冯沛凝和杜兰真同时答道,后者看了冯沛凝一眼,她想到这一个回答就把两人的性格对比得很明显了。冯沛凝就是那种沉静稳重的人,而她不由自主的带着点清冷和疏离。 “你很像我一个故人。”女修勾起唇角,看着杜兰真道。 若是谈这话,不在这废墟飞灰里大概会合适一些?杜兰真半仰着头看那女修,“是吗?” “她是我的情敌。”女修笑了。 这话不好接啊!杜兰真没有说话,女修见了,不由低声笑道,“真是像极了,倘不是你们相貌全然不同,我真以为你们是孪生姐妹。”她说着,慢慢落到地面上来,“李明旭是不是跟你们说,我爱而不得,杀了祖康?是不是说他对我全然无意,是我一意纠缠?” “前辈的事情,我们也并没有什么了解。”冯沛凝犹豫了一下,答道。 “我叫扶以澜,也是名门世家出身,绝不比祖康差。”女修全然不顾,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当初祖康是门派天才,姿容俊秀,好威风呵,但我也是金丹世家天之娇女,虽不说容貌绝美,至少也是姿容秀丽,何处配不上他了?” 噫,前辈,她们不想听啊!求您别说了! 扶以澜不知是否看出她们的不愿听,反正她想说就说了,她一个筑基修士,何必管两个炼气小修士在想什么,“当年我第一次见到祖康,是在点星轩的梨玉谷中,那时他多么温柔啊,回眸时的笑容,我到现在也不能忘,那种风采,我再没见谁有过。我一下子就被他迷住了,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他,全世界都被遗忘了,只剩下他。”扶以澜低低的说着,已渐忘情了。 杜兰真皱眉,和冯沛凝对视一眼,这位扶以澜前辈怕不是魔怔了? “我走上前去问他,这位师兄,小女子扶以澜,敢问师兄名讳?他怔了一下,旋即朝我笑了,告诉我他叫祖康。他的眸子好看极了,仿佛盛着漫天星辰,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同我说的话,他说,在下祖康,从前仿佛没见过师妹?” “我说,我不是点星轩的弟子,只是随家中长辈来拜访罢了。他就朝我笑,跟我说,贫处无所有,唯一地青山绿水还可看看,望师妹尽兴。”扶以澜一会儿捏着嗓子说话,一会儿又沉着声音,仿佛真的有那年少的扶以澜和祖康在她身边。 “我羞呀,一个闺阁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头一次对人动心,我能怎么办呢?我红着脸,给自己打了好半天的气,好不容易才开口,我问他,师兄难得不能带小妹一程吗?他说,我今天是来等人的,师妹要待多久,不如明日我来尽地主之谊。” “我好高兴好高兴啊,心像是在胸腔里翻滚一样,开心得仿佛要跳出来了。直到今天我都想不起来那天我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记得我高兴得语无伦次的答应了他,回到住处甚至都无法静下心来修炼,当时姐姐就笑我,我反驳她,她之后跟我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扶以澜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她跟我说,感情里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多半成了笑话。” 扶以澜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复又开口,“我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兴冲冲的等了一个晚上,早早的化好妆打理好等他。第二天他果然来找我了。那天的梨花漫山遍野,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那些普普通通的山水,和他一起看,仿佛都成了仙境美景,每一眼都美的叫人心生欢喜。” “后来我们熟了,我常去找他,他也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仍是那副温柔的模样,对我很好很好。可我爱他呀,我想做他的道侣,我希望此生无尽,余生有他,有一次,我忍不住了,我问他,我做你的道侣好不好?” 扶以澜声音低柔,“他愣住了,仿佛不知道我爱他,仿佛他只是把我当作妹妹,仿佛这样我就信了他的鬼话。他说,他从来没想过我喜欢他,他说他一直把我当作妹妹。我笑着说,跟你开玩笑的,你难道还当真了?他也笑了,他说,你吓我一跳。我们都和没事人一样。可,我不是在开玩笑。”她的声音绷紧了,有些酸涩。 冯沛凝和杜兰真都只是不到二十的小姑娘,逐渐听了进去,待扶以澜说到她被祖康拒绝了只能装作无事的模样,不免心有戚戚,对她有些同情。 “但我不甘心。”扶以澜咬牙说道,“我从小喜欢过谁?我有什么是想要而得不到的?我不想错过他,不想错过这个贯穿我懵懂青春的人,也许确实还有别人也很好很好,但他们都不是祖康,不是那个在梨玉谷朝我笑的人,不是那个占据了我全部青春的人。我不愿意放弃。我跟他说,我就是喜欢他,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机会。” “祖康似乎被我感动了,他答应了我。那一天,我好高兴啊。”扶以澜眼里含了泪光,“我用尽全部力气去爱他,对他好,希望他也能爱上我,希望他不后悔跟我在一起,我觉得每一天都幸福极了。” “可祖康不爱我。”扶以澜凄声道,“我才知道,原来他心里早有意中人,而我,只不过是个意外。我以为的难忘的初遇,并不是什么命中注定的缘分,只是他在等那个女修,只是听到一个消息,就一直等一直等,即使没等到,他也不后悔站了一天。 “他对谁的那样好那样温柔,唯独对那个女修沉默又极度体贴,似乎他多说点话就会冒犯她似的。即使和我在一起了,他仍是忘不了她。于他,我不过是一点慰藉罢了,那个人才是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也求之不得的明月光。 “我恨,我怨,我看那个人不顺眼,我找她的麻烦,和她过不去。但她也是名门弟子,我不仅不能把她怎么样,还惹得祖康冷面。那时我真累啊,委屈得要死,难过的要死。 “终于有一天,我又针对她,祖康跟我大发脾气,我哭着问他,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是不是在他心里,我哪里都不如那个人?他跟我说,是。” 扶以澜惨笑,“我拼尽全身力气,就换得这么一个结果。之前姐姐问我,你有多久没有专心修炼了?你有多久没有为自己而活了?我心里凉透了,后来去找他,又看见他为那个人鞍前马后,一点脾气也没有。他从来没在我面前展现这一面。那一刻,我真的明白了,原来在男人心里,你凑上去就是比不过对他们不屑一顾的心头明月光,任你千般温柔,也敌不过她高高在上。” “所以,我杀了祖康。”扶以澜静静的说道,“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第三十五章 郗昭 “萍水相逢,何必跟我们说这些呢?”杜兰真不由为扶以澜情感的激烈所慑,她本身是一个内心很克制的人,故此只是淡淡的问道。 扶以澜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仿佛不信她这样冷漠,一时也从那痛苦、激烈的情感中脱离,很久才开口道,“不为什么。” “我真是看不惯你们这一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扶以澜不由恨声道,“你们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那些人就巴巴的把一切都给你们送上来,你们还不在意!” “我和那位前辈很像?”杜兰真听她一再说,终于来了点兴趣。 “像极了。”扶以澜轻轻的说道,“你们都天赋佳容貌美,又都是一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什么也不会引起你们注意的样子,冷冷淡淡的……”她说着,摇摇头,“只是,她比你更美。” 杜兰真不想承认自己听到最后一句话心里是有点不高兴的。一方面,她苦恼于美貌压过了她本身,另一方面,她又极依赖这美貌。另外,她还有点好奇,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人会让扶以澜毫不犹豫的说比自己美。 “本来我来这里也不是打算杀人的。”扶以澜一拂袖,那断壁残垣给她毁了个干净,“哪天你见到她了,你就会明白了。有的人,你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明白自己已经输了。如果哪天你和我遇上了一样的情况,可以来明烛介丘找我。” 人都是有倾诉欲的,扶以澜说这些,不是害怕被人误解,只是忍不住。杜兰真虽然理解,对扶以澜的邀请仍是敬谢不敏,她才不要爱而不得呢,那多没面子啊。 “她就这么走了?”冯沛凝有点迟疑,“所以她到底干嘛来了?” 其实扶以澜就是来毁坏房屋的,没想到遇见杜兰真,就说了一大堆话。“李明旭也是大家出身,当初扶以澜杀了祖康,即使背后有势力也绝不轻松,现在不敢杀我们了吧。”所以才会以毁坏房屋的形式泄愤。 不过,这扶以澜很强啊。 “不过这扶前辈也是个性情中人,虽行事激进了些,到底冤有头债有主,没有故意和情敌过不去,也不贬低人家。”冯沛凝忽而笑了。 “确实。”杜兰真点点头,若是不去怨恨祖康,反是怨恨被祖康喜欢的那个女修,也就真的没意思了。 两人站在这断井残垣里略聊了几句,杜兰真忽然眼神一凝,不说话了。冯沛凝见她情状,不由也回头看去,这一看之下,也愣住了。 远处,火光与霞光交织,渐渐朝两人的方向飞来,待近了才看得出云端上有一个是刚离开不久的扶以澜,她面如寒霜,“李明旭,你别得寸进尺了!” “妖女!我誓要为祖康师兄报仇!”李明旭追在扶以澜身后,也没有占了上风的得意,他清楚扶以澜绝不只有这一点本事。 “本来看着李家的份上饶你一命,既然你不识相,那就算了。”扶以澜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转瞬间,周天尽是红霞。 忽的,一道清光巧妙的在红霞中闪过,回旋了几下,红霞便慢慢消融了,天空又是一片清朗,“两位道友不如各退一步,扶道友且去吧。” 出乎意料的,空中那两人竟都住手了,扶以澜冷淡的说道,“没想到,你也在。”她语气有些微妙,“你也是来为祖康报仇的?” “不是。”远远的有人踏云雾而来,她一身青衣,却将她那素净清冷的气质完完全全的勾勒出来,她一出现,那万里晴空似乎也全然为她做陪衬,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有这么一个似皓月明珠的人。 扶以澜竟真这么离去了,李明旭也没有追,只是冷冷的看着扶以澜离去,他缓和情绪后,对着那女子说道,“郗仙子不如往寒舍一叙?” “叨扰了。”那女子淡淡的说道。两人当下便往李府来。李明旭看见李府那狼藉模样,忍不住脸色一黑。 好在,李明旭也是持得住的人,他很快便挥手将地上的断壁残垣挪到一边去,看见杜兰真两个,便给三个女子互相做介绍。 “这是昇阳宗的郗昭仙子。”他先是介绍身边的女子,杜兰真与郗昭目光相对,俱是愣了一下。一刹那,扶以澜的话便全部浮现在她心头了。 看见郗昭的那一眼,杜兰真心里忽然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熟悉的是那种清清淡淡的模样,陌生的却不知是什么。在郗昭面前,杜兰真那清冷淡漠全成了少女的矫揉造作,两人的容貌并无明显的高下,但杜兰真莫名感到郗昭远远胜过了她。 相比之下,杜兰真就是低配版的郗昭。 这就十分尴尬了。 有一瞬间,杜兰真恨不得赶紧逃开,她现在了解到自己居然还有冯沛凝这样的好朋友是多么不容易,冯沛凝对她又是多么深情厚谊。杜兰真以前也见到过别的女修自诩美貌,见到她之后脸色大变的模样,但她实在想不到这居然是这么尴尬、这样无措。 “郗前辈。”好在杜兰真还是端的住的人,虽然心里狂潮无限,脸上却没什么反应,只略略带了几分好奇,这好奇冲淡了她的清冷,也冲淡了她与郗昭的相似感。 郗昭朝冯沛凝、杜兰真点点头,看得出来,她的性子就是这样淡漠疏离。杜兰真不想作那一脸羡妒的模样——那样实在面目可憎了,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在礼貌的范围内与郗昭说话,郗昭也俱都回答了她,并没有因为她年纪轻修为低就轻视她。 当你对一个人怀有敌意的时候,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反之,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有魅力,更何况是郗昭这样出众的人。杜兰真调整心态后发现郗昭的言行都给人一种高华清冷之感,于求道上也自有见解,无论气质、实力甚至思想都是她所不能及的。 杜兰真还从来没有特别敬佩或是向往谁,直到她遇见了郗昭。郗昭仿佛活成了她渴望的模样。有的人的优秀是你一望可知的。 如果郗昭是这样的,也就无怪乎祖康视扶以澜而不见了。 郗昭给杜兰真的冲击之大,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可惜她只待了一会便离去了,冯沛凝与杜兰真两个小姑娘自觉是离去之时,便满怀着惊叹与李明旭作别。 “郗前辈真是厉害啊。”杜兰真出了城,不由得感叹道,“而且,她真是好看。” “是啊。”冯沛凝赞同的点点头,“怪不得她名气这样大。”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杜兰真低声说道,“我以后若是像她那样就好了。”那些自我否定、不自信时隔多年又隐隐的萦绕在她心头,她记不得上一次这样不自信是在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在浮生小榭?或许还是权田真君收徒的时候?她只是隐隐的有些感觉,却并未清楚的了解自己的内心,只觉得情绪莫名有些低落。 “这世界何其大,何必拘泥于一人呢?”冯沛凝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我们还年轻,等修为高了,自然有资格去见这红尘万丈。几十年后,谁说就不可能有郗前辈这样的本事呢?” 这样看似平淡的豪情,这样看似谦和的自信,不怪杜兰真独与冯沛凝交好,她锋芒虽不显,却确确实实有所不凡,至少杜兰真是绝说不出这样的话的。杜兰真也骄傲,杜兰真也自信,但她的自信总立足于当下,她不敢把自信放远一些,不敢信自己的未来。在杜兰真的眼里,未来既是清晰的,又是迷茫的。 此事略过不提,两人仍是漫无目的的闲逛着,在冯沛凝看来,若非要赘述这一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也唯有在途中一城中看两名筑基修士斗法的事了。 该城无甚稀奇之处,连生死台也平平无奇,不过是那两个筑基修士有些不凡罢了。那时其中一个也是周围势力的修士,修为甚至略高于对手,然而真正交手的时候却几乎被压着吊打。 “这人的实力好强啊。”虽然境界不足,但好歹是名门大派出身,眼力还是有的,冯沛凝感叹了两句,却只听见杜兰真淡淡的“嗯”了一声,她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去,只见杜兰真若有所思的盯着台上,目光沉凝,神色仍是淡淡的。 这只是路上一个小插曲,冯沛凝浑然没放在心上,两人仍是照常行动,却自此交了霉运,不知怎么的,一路上总有人莫名其妙的攻击她们,一开始来的人实力还不是很强,她们能够轻松解决,但越往后追击的人实力就越强,两人也从进攻变成了逃跑。 倏然,杜兰真猛地拉了冯沛凝一把,两人如箭般向前飞了出去,杜兰真取出了压箱底的飞行法器,身后的追兵与她们的距离却仍在不停地拉近。 “筑基高手。”杜兰真面色沉沉。 第三十六章 自爆 “待会我给你做掩护,你赶紧逃开,别管我。”杜兰真虽是第一次被人追杀,却丝毫没有慌乱,“直接回宗门去。” “那你呢?”冯沛凝问道。 “我自有脱身之计。”其实她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 “那你保重。”冯沛凝郑重的点点头,她们都不是矫情的性格,生死关头,谁也不会磨磨唧无数唧。 两人飞驰过无数土丘,身后的两个筑基修士却越来越接近。杜兰真携着冯沛凝忽的转过一道山丘,身后两人旋即跟上,却迎面撞上一声惊雷。 两人乍遇奇袭,不由惊了一惊,但迅速反应过来,联手破开了迎面的惊响,谁知一击才罢雷霆复至,只要他们刚刚解决一下便紧接着又来一下,源源不断,两人追击的速度也不由得慢了下来,等惊雷终止,两人已是受伤不轻,眼前只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光点,细看是那异常美貌的少女窈窕的背影,另一人已不知所踪,以筑基修士的神识之广也难以查探。 “这小娘皮,别给老子抓到。”其中一人骂骂咧咧的,唯有一同朝那少女追去。 杜兰真头也不回的往前,她方才不断掷出的正是温海蓝早便赠与她的紫光雷珠,历时近十年,终是派上用处了,且一口气用个干净,直接送冯沛凝远远的逃去了。 冯沛凝走了,杜兰真却不知道生机在何处,若是常人为两名修为远超自己的修士所追赶,早便慌神了,杜兰真却不,她心里竟出奇的静,同时,她的大脑也不断的运转着,企图想出一个转危为安的法子来。 其实,很多事并不是她做不到,只是她不想。杜兰真真的狠下心来,别说一个办法,十个八个也是有的,但她并不想付出那些代价,纵是逃走了,根基却毁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身后的人越来越近了,很快就要逼近安全线,一旦两方距离小于这个范围,她很可能被对方隔空斩杀。 就在两名筑基修士即将逼近时,前方蓝衣的少女忽的浑身都泛起光来,两人一愣,只见她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火光闪动间,隐隐有黑烟升起,随着她飞速向前,一路不断有火苗向下坠落。她整个人仿佛一枚流星,并非向前,而是直直的向下坠落,径直投入山丘荒林。 “不好,她是要自爆!”两人忽的脸色大变,只觉天地间灵气翻涌,俱朝那方向涌去,一个人的修为越高、根基越深厚,自爆时吸引的灵气就越剧烈,那少女修为不过炼气九层,可见是根基深厚之极了。 “她不过炼气九层,怎么可能会自爆!” 流星终是投海,刹那间,火光无限,几乎是瞬息之间,漫山遍野尽成了火海。 “怎么会这么快!”两名筑基修士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逃之不及,竟被困在火海之中。 倘若有人在高空向下俯视,便能看见那火光迅速的散开,一息、两息、三息……目所能及,已俱是火海。可惜,人人皆处火海中,谁也不能往外一窥。 事态发展成这个样子,实在也是杜兰真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将花灯打碎,浑身涂满了灯油,再涂上些廉价的香膏,两者混合,遇火即燃,一旦自爆,浑身便冒起火来,加上天地灵气源源不断的涌入,一旦坠入林海,便能烧了这座山丘。她的本意并不是要自焚,只是想通过烧山拖延筑基修士找到她的时间罢了。她不甘心死于此处,也不想修为毁尽余生黯然,故而逃离的方法有数种,她偏偏选了最荒诞的一种。 杜兰真若是炼气十层,只需拖延一定时间,服下筑基丹就可以了,但她偏偏只有炼气九层。从来没谁想过通过自爆的方式提高修为的,自爆时间极短,虽说吸收了大量天地灵气,其中却驳杂不齐,一股脑儿的涌进身体中,筋脉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腾?又谈何提高修为呢?但杜兰真偏偏就这么做了。 但她绝没有料到,她一把火不仅点燃了一座山丘,而是点燃了一整个平原。 大量天地灵气涌入,在她奇筋八脉中横行无忌,她的筋络可见的鼓胀了起来,甚至隐隐有了些裂纹,杜兰真只觉得浑身疼的她只想大叫,有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无法思考。但她还是清醒了过来,只因她没资格娇气。 周围的温度迅速的升高了起来,本是炼气修士可以承受的,如今却使得杜兰真不得不运功抵抗,一边灵气疯狂的涌进,一边又不断的流出,不知什么时候自爆竟停下了。杜兰真已是炼气十层的修为,她就想也不想,反手便将筑基丹塞入口中。 她的筋络严重受损,几乎要报废,本不适合筑基,但她顾不上那许多了。 天地灵气本慢慢平复了下来,她一颗筑基丹入喉,再次躁动了起来,翻滚着似争先恐后的钻入她的身躯,烈火漫漫,杜兰真浑身肌肤早已焦黑了,火灵气却仍占绝大多数,在她筋络中横冲直撞。 杜兰真原以为她很是能忍疼痛的,如今方知那都不算什么疼痛,她眼见着自己的筋络慢慢的肿胀、变薄,那疼痛几乎要将她撕碎,她恨不得把自己撕碎……以她的心志坚定,一时也不由自主的升起恐慌——她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了,也许她真的会死……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不想死! 生死之际,杜兰真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的想活着,这样的不甘心。没有什么忽然的爆发,她只是死死的抓住救命稻草,拼尽全力,不愿意松手。似有水珠闪动,未及出眶,便被烈火蒸干了。 认识杜兰真的人,大多以为她是永远不会流泪的,她天赋太高,性格又太清高独立,这样的人仿佛合该不知道什么叫求而不得的,但杜兰真知道不是这样的。她所求与人无关,只是她自己的事情,所谓无欲无求也只是目无余子罢了。她追求大道,她怕死。 杜兰真慢慢仰头,唯黑烟蔽日。 筋络慢慢的胀开,裂纹渐深,忽的,将断开了。 一方山丘下万丈,一点深红忽的颤动了一下,“腾”的一下穿过重重土石,不断向上而去。 杜兰真慢慢闭上眼,意识里一片昏黑,红粉耐不住烈火,已成枯骨,至此,生机似乎尽绝。 —————————— 冯沛凝拼命的驱使着纸鹤,合乐镇已在眼前。她不眠不休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途中几次灵气耗尽,全靠丹药撑着。她明明已经逃出生天了,她仍难以相信杜兰真居然会使尽手段叫她逃走——她本可以抛下她独自求生的。 她和杜兰真自然是朋友,这点自信冯沛凝还是有的。但没有人规定是朋友就要为人付出生命,冯沛凝自诩冷静持重,从来没有那些天真的观念,从未抱有什么分外的期盼,那些肝胆相照,除了羡慕,别无贪念。但何曾想杜兰真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天地之大,何曾想她能遇到一个杜兰真! 这份友情,太重,重到她诚惶诚恐,生怕辜负,又疑心自己配不上这深情厚谊。扪心自问,若她是杜兰真,她可能做到这一步吗?冯沛凝不能想,更不敢想。她知道答案是不可能,却因此更不敢去想。原先她自问除却资质是天赐,她本身却是绝不输给杜兰真的,这问题一出,她虽尽量回避,却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人们总是笑那些有气节、有风骨、易为善的人,仿佛唯有不择手段、朝秦暮楚才是真英雄,可当他们真的遇到了,却总更盼人是前者才好,不免恨后者如虎豹豺狼,为前者所震慑感服。 冯沛凝知道,倘她错过了杜兰真,此生未必有那个运气遇到第二个肯为她两肋插刀的人。 李家人还记得她,见她一身狼狈、行色匆匆,不由带她去见李明旭,臧成弘已离去了,唯李明旭还有事料理,留在合乐镇,见她孤身一人来访,不由错愕,“冯姑娘?” 冯沛凝却顾不上那许多,将事情来龙去脉尽诉,心中不由忐忑,若是臧成弘在此,同门师兄妹,必要援手的,李明旭非亲非故,未必愿意相助,倘他推脱,她又该怎么办呢? 所幸李明旭没有推脱。他只是静静的听了冯沛凝的话,“冯姑娘确信你们?不曾招惹过什么仇家?” “不错。”冯沛凝肯定的说道。 “你们是臧兄的师妹,臧兄为我不惜奔波万里,情谊深厚,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劳烦冯姑娘与我走一趟了。”李明旭说道。 冯沛凝闻言大喜,自然应了,由李明旭携着,往杜兰真所在而去,筑基修士御宝飞行,速度何止快她十倍,自是风驰电掣。冯沛凝立在李明旭侧畔,感受到风过耳畔,心中仍黯然,已经一天一夜,杜兰真真的能支持那么久吗? 筑基法力何等高强,又有李家势力支持,很快便得知了某处忽起火光,黑烟蔽日,火光冲天。李明旭与冯沛凝听了,均觉不妙,难免疑心杜兰真是否还活着,恐怕生机极小。 不管怎样,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但他们并未找到杜兰真——无数山丘在火光里灿烂的燃烧,慢慢化成飞灰,火光深处,筑基竟也不能稍试锋芒。 至此,方知杜兰真怕是真的死了,两人想起杜兰真昔日音容笑貌,何等容姿风仪,未及名动天下,今竟已不在,不由都默然了。 第三十七章 筑基 重重烈焰深处,一点深红慢慢挪到地表,地面上伏着一具因烈火焚烧而干瘪的躯体——之所以不说是尸体,只因她虽几乎已死,到底还是活着,且吸引着大量的火灵气。 那点深红挪到她后颈,又慢吞吞的、仿佛无障碍的、一点一点的没入这躯体中,她也毫无知觉。 她的筋络早已寸断,唯丹田虽也濒临告废,受那筑基丹的影响,还在不断的吸引着外界灵气,又因筋络俱废,那许多灵气徒聚在她体表或是体内,不断暴动着,更加的摧毁着她的躯体,照这种情况看,不出一刻钟,她就将彻底死了。 忽的,一点深红出现在她断裂的筋络中,慢吞吞的顺着筋络游走,一边引着灵气,遇到断裂之处便径直碾过去,所过之处,竟有些难以察觉的续接的痕迹。 大量聚集的灵气终于找到了去处,涌向那慢悠悠的深红,涌向那无知无觉的躯体…… 平原上一把火烧了整整三个月,冯沛凝从最初的心怀侥幸,终于到如今的心如死灰,李明旭已走了,但她不能走,无论结果如何,她的朋友为她而死,她总要去看个明白。 火海深处,这日的火光似乎格外艳丽。外围的数座山丘已化为飞灰,内围的也紧随其后,内圈的温度一日胜过一日,一座土丘忽的裂开,崩散成无数小土块,又在火光中渐渐成空。 山丘上那近乎焦黑的甚至让人难以称之为躯体的东西也无所支撑,坠落下去,火光绕着她飞舞翩跹,仿佛以她为尊。有一瞬间,远近大小数十重土丘忽的也都悄无声息的坍塌、成灰,极喧闹里有着极静谧。 倘若此时有人在看,他一定会惊呼出声,那焦黑无肉的仿佛干尸的躯体上,忽的充盈起来了,转瞬间便从一副鬼样长成了人形,她的表皮已干枯而失去弹性了,随着这番变化,寸寸的裂开,露出其下莹润如玉的肌肤。 她那紧闭着的眼睛忽然间睁开了,露出些极其茫然的神色来,虽然她脸上身上仍有黑色的枯皮未曾掉下,已不妨碍任何人得出她美貌之极的结论。 杜兰真醒来,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痛,又仿佛浑身上下都精力无限。一番内视,几乎使她震惊,那突破了的修为、那极坚韧的筋络,全都不及她所见到的那抹朱红。 她体内无论大小筋络,内里已被朱红充斥着,满当当的,一点空隙也没有。杜兰真微微迟疑,伸出手来,指尖上窜出一道幽幽的火苗,弱弱的,仿佛她只轻轻吹一口气便会熄灭了。 但她知道不是的,这火有根,什么狂风也吹不灭它,它的根扎在她的每一根筋络里,哪怕她死了,它也还是一株极具生命力的火。 灵气穿过筋络,并没有滞涩之感,但在体内游走一圈,竟还不足之前的十分之一。一方面,这火确乎使她的灵气更加凝实了,但另一方面也确使她灵气减少了有至少一半。杜兰真心动于这淬炼灵气的好处,却不免对副作用如临大敌。如果只是单纯的淬炼,她不介意付出些什么代价,但她必须搞清楚那些消失的灵气的去向。它们多半是给这无名火吸收了,这正是杜兰真深感不安的缘由。 她能够安然筑基,多半是这无名火的功劳,但她绝不会以为能有什么逆天机缘,先是逆天的度过险境筑基,再是获得珍惜火种,还有增强根基的机缘……她得到的,多半也是要还的。 如果任由这无名火吸收她的灵气,会不会有一天它的力量强大到她无法控制?到时她的筋络俱在这火种掌握中,它力量一强,会不会直接毁坏她的筋络?她会不会有朝一日被这火种毁坏根基,困扰不休? 但抽取它……她还从未听说过谁有这个本事把别人血祭的灵火在无损根基、寿命的情况下剥离的——不错,她一醒来,便发现自己竟有了一血祭的灵火,性命相依,但杜兰真既不知情,也不愿意,她反倒认为,不是她血祭了这灵火,而是这灵火血祭了她。 杜兰真左思右想,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对策来,只能一如既往的想方设法强化、滋润筋脉。 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烧毁,手上的储物戒指也没了踪迹,她也不急,只是放开神识,细细的搜寻了一番,忽的一招手,便从无尽的废墟里寻出了她的储物戒指,取出衣物来穿上。温海蓝送给她的储物戒指也不是什么大路货,并未被毁坏,只是不知怎么的掉落了。 杜兰真打定了主意,起身欲离开,却蓦然一怔,往远方遥遥的一望,正与那匆匆赶来的倩影对上,彼此凝视,俱是一呆。 山丘的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冯沛凝便毅然前往一探,她本心也不是真的觉得杜兰真本事大到可以存活,只是非得来看看不可,谁知她不过走了几里地,一抬头,竟对上那仿佛遥不可及的人的目光。 三个月不见,杜兰真好像更出尘了似的,渺渺的立在那里,叫人疑心她真的是仙人在世,不与俗同。冯沛凝并没有真的以为她还活着,一面疑心她也许只是一个幻像、一个错觉,一面又觉得果然如此,她说不出的激动,说不出的高兴,却又说不出的平静,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热泪盈眶。 “你怎么还在呀?”杜兰真飘到她身前,微笑着问道。 “我等你啊。”冯沛凝也微笑了,三个月的苦等、焦灼,仿佛全不存在。“你……筑基了?”她有点震惊,又觉恍然。 “侥幸。”杜兰真风轻云淡,一笔带过,“你突破了?”冯沛凝已是炼气八层了,以杜兰真的修为,不至于看不透,她并没有真的询问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说点什么。 “侥幸。”冯沛凝凝视着她,慢慢的答道。 两人互相看着,莫名的默契。杜兰真不会去提这其中凶险,冯沛凝也不会提她有多心焦,她们不说,互相却都懂。 “历练也历练过了,不如回去?”杜兰真笑着问她。 “求之不得。” —————————— 极尘宗阳山洞天内,有一处僻静岛屿,唤作武宁岛,本是一座无人烟的孤岛,几十年前杜磊真人结丹,寻此处开辟了洞府,岛上便渐渐的热闹了起来。 “芹泽师兄,好久不见。”杜芹泽刚从外处赶到武宁岛上,忽听得有人叫他,回过头去,便见到一个清艳秀美之极的少女朝他含笑,其神态中温润和煦溢于言表,他一时竟是茫然,浑不知自己何时结识了这么一个美貌的师妹,能令她如此亲切以对。 “师兄不认得我了?我是杜兰真呀。”杜兰真见他神色茫然,便微微的笑了,“也是,我如今是变了许多。” “杜兰真?”杜芹泽惊诧极了,他当然不至于不记得这个自己亲自取的名字,更何况,杜兰真虽与他仅有一面之缘,却是他真真实实接触过的一个双灵根的天才。“兰真师妹……原来已经筑基了。”他说着,惊叹之余不免隐隐有些叹息和黯然。他想着,忽的一惊,“你,还不到二十岁吧?” 苦修多年,追求多年,还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杜兰真欣赏着杜芹泽脸上那震惊的神情,愉快极了,只是微微一笑。杜芹泽见了,也不由沉默了。 “芹泽师兄也是来拜见叔祖的?”杜兰真与杜芹泽并肩而行,自然的问道。 “不错,我历练归来,正要拜见师尊。”杜芹泽苦笑了一下,“待到见到了师妹,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无用。” “这话我就不同意了。”杜兰真早察觉到他的失落,“莫非在师兄心里,输给我就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这话有点危险,一不小心就容易让人觉得往人伤口上撒盐,但杜兰真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特质,无端让人觉得她真诚极了,杜芹泽朝她看去,仿佛也被她感染了,慢慢的笑了,“是我想岔了。” 自杜兰真入极尘宗以来,来这武宁岛次数着实不多,一是她偶尔会于珠璃城拜见叔祖,二就是修士并不特别注重相聚,虽过了十几年,在金丹真人眼里不过眨眼的功夫罢了,实无必要经常相见。 杜兰真走进杜磊的庭院。 “你来了。”杜磊坐在院子里,朝她悠然一笑,说不尽的潇洒写意,杜兰真见了,不由也是一笑,“见过叔祖。” “且过来坐。”杜磊朝她招招手,两人虽见面不过寥寥几次,相处却自然又亲切,仿佛真是一对关系好极了的祖孙。杜兰真自忖是绝没有杜磊直系子孙那么亲近的,但话说回来,真正与杜磊亲近的直系子孙又能有几个?关系总是处出来的,两人有意亲近,慢慢的也就真的亲近了。 “当初芹泽去将你们接来的时候,我绝没有想到我杜家还能出你这样的骄傲。”杜磊一开口,便知道他对于杜兰真的筑基绝非表面那样云淡风轻。 “叔祖能接我们入宗门,绝对是兰真的造化。”杜兰真诚恳的说道,“踏入修真界越久,越觉得天地广阔,实在不敢想自己窝在那一处小地方,一辈子不过百年的生活。” “血缘至亲,今日我拉你一把,他日你拉我一把,先行者扶助后来者,本就是应有之义。”杜磊摆摆手,“你能这么早筑基,是你自己的本事。” 花花轿子人抬人,可别以为金丹真人就不会商业互吹了,只要有心亲近,互相吹捧就是最佳方法。杜兰真心里绝非不得意的,明知这都是套路,也不由觉得有几分愉悦。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杜磊只夸了几句,便略过了,转而问道。 “之前一心筑基,未免在游历上疏忽了,既已筑基,便有心出去历练历练。” “这话没错。”杜磊点点头,“可都是套话。”他似笑非笑的望了杜兰真一眼,后者不由一赧。 “游历,修炼,无非就这两项,你到底有些什么具体的打算呢?去游历,去哪里游历呢?” “目前只是想着先回家一趟,再去浮生小榭见一见旧人。更多的,便在宗门内领些任务,在各处走一走,再看师尊师姐是否有些什么指示。”杜兰真说着,笑道,“这一说来,我还真没什么规划,还请叔祖教我。” “我能教你什么呢?修仙路上,谁不是一路摸索呢?”出乎杜兰真意料的,杜磊并没有顺势给她什么安排,“若我有些什么机会,自然留给你,其他的,还得靠你自己把握。” 第三十八章 且去观鸳侣 “兰真,你筑基之事如今已经传遍宗门上下了,人虽多不识你,却都知道始宁峰杜仙子惊才绝艳,百年难遇,连带着咱们杜家兄弟姐妹这些日子也脸上有光呢。”杜康适将她送出门去,笑着说道。 “不瞒六哥,我实在是侥幸。”杜兰真这些年和杜康适实在很熟了,闻言半是喜半是忧,最终轻轻叹了口气,“虽不至于说前途未卜,也可称的上疑难重重了。” “你是说……”杜康适慢慢蹙起眉头,迟疑着,含含糊糊的问道,“莫非……筑基时有什么不妥当的……” “那倒不是。”杜兰真毫不犹豫的摇摇头,“筑基时一切顺利,没有暗伤,没有隐患。”只是有个大麻烦留下来了。 但非要说起来,这根植筋络的灵火似乎和普通本命灵火没太大区别,至少看起来现在没什么危害,温温和和的,很是听话。 “那……”杜康适稍松了一口气,旋即又追问。 “我也不好说。”杜兰真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摇摇头,“也许是我多心了。”她实在没法把事情说出来,除非是温海蓝,或是须晨真君。 “你别想太多。”杜康适安慰道,“且放宽心,改改你这忧思过甚的性子。” 杜兰真微微一笑,“也许天生多了副心眼也未可知呢?” “那我再等上二十年,问杜仙子讨一味七窍玲珑心来,献给药事堂,大赚一笔,放心,六哥不会忘了你那半成的。”杜康适抚掌笑道。 七窍玲珑心是一味颇为珍惜的灵草。 杜兰真闻言,终于开怀,笑着白了他一眼,“六哥好不会算计,不如日常多些投入,如那灵丹妙药妙法良方,有一是一,都给妹妹寻来,叫我修为高歌猛进,一路走到元婴,来一个寿元长长久久,到时我长生久视,许你一味三千年份的七窍玲珑心,岂不美哉?” “三千年,六哥的曾曾曾孙都该入土了。”杜康适大笑,“画饼虽好,难解空肠啊!” 两人一笑而过。 “我听说你想回去看看?”玩笑罢,杜康适正色问道。 “一别十三载,总该回去看看的。”杜兰真点点头,“生我养我者父母,诲我启我者师门,此两者恩情难断,不死难休。” “莫急。”杜康适摆摆手,“咱家不讲究什么断尘缘那一套,要不老祖当初怎么就把你们寻来了呢?” “所以?”杜兰真问道。 “当初去接你们的时候,老祖刚刚结丹,咱们家在这珠璃城也还没站稳脚跟,因此只接了你们几个过来,如今咱们也算羽翼丰满了,想把咱们杜家人都迁来。” “这是叔祖的意思?”杜兰真问道。 “这是我爹的意思,老祖也同意的。”杜康适一笑。 杜兰真心领神会,“那敢情好,否则山高路远,我确实有些不大放心。”杜康适的父亲是杜家如今大小俗务的负责人,这话的意思也就是族里同意了。 如果只是杜磊一言裁决,族里有些排斥,虽然不敢明着有什么龌龊,但对这些远房亲戚到底会有些不妥当的地方。 “故而,我的意思是,你大可先不回去了,且在宗门等些日子,到时在家里就可见到父母了。” 杜兰真听了,略一打量杜康适,“六哥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然怎么会劝她别回家,这阖族迁徙安排起来再快也得一个月,和她先回去探亲也不冲突。 “给妹妹发现了。”杜康适笑了起来,“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六哥请说。”这些年杜康适确实帮了她不少。 “我有一个朋友,向来倾慕一位淑女,但对方貌美坚贞,出身名门,而我这位朋友背景上差了些,故而常有些自卑,哪怕心怀憧憬,也半点不敢唐突佳人,直到前些时候突破了筑基中期,心里有了些底气,壮着胆子上门提亲,成就了一段姻缘。 “如今婚期将至,苦于背景稍显单薄,在婚礼上不够体面,就四处朝朋友求助。他求到我这里来,我自然答应,且好友一场,想给他再尽些力。” “我自家情况自家心里有数,放在宗门里车载斗量的人,只能拿祖宗宗门唬唬人罢了。妹妹跟我不一样,二十岁前筑基的天才百年难遇,又是元婴亲传,仙姿绝世,故而我腆颜求妹妹赏个脸面,为我这好友壮壮声气吧!”杜康适说着,朝她拱手作揖。 “六哥真是……”杜兰真听了,默默无语。杜康适虽然口里求着她,实际上是在给她一个平台和机会与人交际,弥补她在“侣”上的不足,偏偏说得好像是要杜兰真给他多大脸面一样。“六哥也太客套了些!” 杜康适哈哈一笑,不置一词。 “多谢六哥为我着想。”杜兰真正色道,“六哥有请,兰真岂敢不从?” 两人相视一笑。 十几天后,两人从极尘宗启程。 “我这位朋友姓燕,换作燕如行,自小拜在游鱼轩门下,如今筑基中期修为,年纪比我大四十岁。其实他天资在我之上,只是愚兄占了出身的便宜,筑基也快些。”路途算不上遥远,杜康适先为她介绍一番。 “至于那位女修,则是落星派的一位仙子,拜在金丹真人门下,唤作解柔锦,筑基初期,性格温柔含蓄,很好相处。” “我们这次去是给燕兄壮声势的,给人做个脸面就好,不必紧张。” “我都知道了。”杜兰真轻轻点头。她从前出宗门也不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全都是目的明确的历练,在宗门内也多半埋头苦修,没经历过这种修士间的交际往来,杜康适怕她露怯,杜兰真自己也有点怵,她怕一不小心倒叫人觉得她高傲,目中无人。“我没听过这游鱼轩、落星派的名字。” “这也正常。”杜康适耐心的介绍道,“这两个门派与咱们极尘宗不好比。落星派门第稍高些,有十几位金丹真人,又搭上了昇阳宗的路子,这些年有腾飞相。游鱼轩就差些了,曾经也算是和落星派一个档次上的,这些年没落了,就两位金丹真人苦苦支撑着,故而燕兄当年唯恐唐突佳人。” 杜兰真没什么阅历,但在内门混得还算熟,对这些宗门内的地位了然于心。很多所谓真人真君门下,一生可能没见过师尊几面,譬如她自己,不正是十几载来仍与须晨真君如初见般疏离吗? 不过她心里有数,等须晨真君访友归来,听得她已经筑基的消息,师徒间的关系会变得亲密很多。 “修士成道侣之礼是怎么个流程?” “这就要看成约双方的意思,是不拘礼法的,还是遵循古礼的。想繁琐,一次可以筹办三千六百次日升月落,要简便,一揖可成。”杜康适说到这,说不下去了,“不过你问错人了,六哥这个半点不懂的。” “是我莽撞了。”杜兰真恍然,旋即打趣道,“怎么,我极尘宗上下师姐妹如云,没一个入得六哥法眼吗?”当今修真界主流从未推崇过绝情断爱,结为道侣是很常见的事情,修真界的分分合合也是修道途中难得的一大看点,除了极少数极端的修士,大家都不排斥找个相互扶持的人一同走下去。 “这是怎么说的?”杜康适连连摆手,“我对师姐妹们敬之爱之,绝无此心,我自家事自家知道,还是别委屈好姑娘了。” “六哥这就是妄自菲薄了。”杜兰真淡淡的笑了一下,却没再说下去,另起话头,“六哥可曾听过明烛介丘这个地方吗?” 她忽然转变话题,杜康适颇有些愣了一下,思索了一会,摇摇头,“未曾听过。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杜兰真若有所思的说道。明烛介丘这个地名是当时扶以澜告诉她的,让她日后去找她,似乎很是笃定她们会有相似的情感,以至于她会和扶以澜产生共鸣,即使完全是陌路人也会去找她的地步。 杜兰真虽然对此敬谢不敏,但一想到还是有几分好奇。联想到扶以澜杀了祖康却能免于祖康背后势力的追杀——据她所知,扶以澜和扶家已经断了关系了,那么现在又是谁在护着她呢? 想想扶以澜当初未必不是天之骄女,只是因为一个“情”字,最后落得伤人伤己,亲手在自己和过去之间划下一刀,岂非可惜可悲可叹又可笑吗?今日结为鸳侣的,又岂知他日不会陌路呢? 杜兰真又想到自己的心事,一时心绪起伏,不再作声了。 杜康适见她不言不语,便自知情识趣的给她留些空间想些心事,所幸游鱼轩不远,等到两人到达的时候,杜兰真便回过神了。 第三十九章 燕如行 这日的游鱼轩与往日颇有些不同——这是许多往来者的感受,但要是非要说哪里不同,似乎一时也说不上来,毕竟一眼看上去,好像也确实说不出什么差别来。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游鱼轩上下的神色不大一样,似乎……带着点喜气? 消息灵通的,便打听出来是一位游鱼轩的弟子要与落星派的弟子结为道侣了。 “喜事喜事!”听说了此事的修士,多半也会笑着恭喜两句,有的和游鱼轩弟子混得太熟了,还笑言要蹭上一杯喜酒。 对于这种人,燕如行甚至游鱼轩都是来者不拒,巴不得让道侣之礼热闹些气派些。故而近年来似乎有些颓势的游鱼轩一时间似乎又有了几分鼎盛的气象。 “这一方面是燕兄与人为善,在宗门内人缘颇佳,同辈后辈都愿意捧个场为他做脸,再一方面,游鱼轩想借这个机会和落星派背后的昇阳宗搭上。” 杜兰真兄妹刚至游鱼轩,就被迎客弟子请进宾客区,无论自家还是别家宗门内御剑飞行总是不礼貌的,步行是基本的尊重。两人也并没什么可着急的,信步跟在迎客弟子身后,杜康适慢悠悠的传音给杜兰真解释一二。 “昇阳宗?”杜兰真微微挑眉,唇角似翘非翘,眼角眉梢里却透出点轻蔑来。 杜康适知道这个族妹虽然没太多经验阅历,但天性灵慧,对别人追名逐利的心思简直目光如炬,故而一笑,不语。 杜兰真倒不是瞧不上昇阳宗,人家现在如日中天,公认的六大之首,比极尘宗还强势,更有许多崭露头角的天才辈,别的不提,郗昭不就是昇阳宗的得意弟子吗? 而游鱼轩明明更接近极尘宗,却琢磨着怎么抱昇阳宗大腿——说实话,也许游鱼轩不来巴结极尘宗是因为搭不上路子,甚至可能得罪了极尘宗哪位有些背景的同门,无奈之下才转抱昇阳宗大腿。 不过她自幼长在极尘宗,对自家宗门有极强的认同感、归属感和主人翁意识,思维里带着点霸道和护短,这也是难免的——还上升不到针对的地步,只是有两分玩味。 “游鱼轩是当初何真人坐化前留下来的传承,继承何真人的衣钵,据说是得名自一句‘方池新涨游鱼乐,兴寄濠梁《秋水》篇’,真人觉其闲乐颇得真意,便给自家道统取名为‘游鱼’。”杜康适岔开话题,为她介绍道。 杜兰真看着杜康适微微笑了一下,顺着他说道,“不知道这游鱼轩里可有方池?” “你是怎么知道的?”杜康适玩笑道,“好个杜兰真,莫不是早就了解了游鱼轩,故意拿六哥取乐?” “看来确实有了。”杜兰真笑着睨了他一眼,“这高门大派还不都是这个德行?有了风雅就要有格调来配,若非如此,怎么显得出他底蕴深厚来?谁还不想往自家身上刷两层金粉了?” 这在别人家地盘呢,哪能说这么直白?杜康适不知该怎么接了,只能笑,“你这张嘴也太刻薄了些,这遍天下的高门大派都给你一口气埋汰完了,咱们极尘宗可也是高门呢!” 杜兰真听了他这话,忽地“哎呀”了一声,乖乖认服,“这是我不对。”她心里暗暗骂了卫衔一句——都怪他,把她带的多了两分肆无忌惮,平时不显,偶尔便会刻薄些。 其实这也是很多天赋高绝的高门弟子的通病,背景深厚、年少才高、天资聪颖,难免就有几分恃才傲物、肆无忌惮和心高气傲。 但杜兰真在最初踏上修真路时就被江师叔耳提面命过,切忌心高气傲,慢慢仙途上,已得比未得、已知比未知就如滴水比汪洋,唯有始终持一颗不偏不倚、不过不缺的平常心才能走的更远。 人一辈子能听到无数金玉良言,该走的弯路还是一步都不会少,但至少给人一个方向,给人走完弯路后一个启发。 杜兰真这些年被人高高捧起,她又太年轻,怎么可能完全免却这种心态,至少她还有个意识去克制自己,已经不容易了。 “你还小呢。”杜康适没有笑她,而是一反常态的叹了口气,语气温和的说道。 杜兰真心念一动,朝他看去,只见他目光柔和的看着自己,这时他们不再是平辈兄妹,而是一个人生阅历远超过她的前辈在看一个天资聪慧的年轻人。 她难得的羞赧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在浮生小谢被江师叔耳提面命的时候。 “这游鱼轩的瘦春池养了三万四千多种鱼,从普通凡鱼到灵兽都有,这瘦春池日渐出名,现在许多人不了解游鱼轩,还道游鱼轩是因为这瘦春池才得名的呢。”杜康适知道小女孩子家爱面子,故而只是点了一句,很快就笑着继续介绍起来,似乎两人刚才并没说什么。 “瘦春池?”杜兰真明白他的体贴,只是默默记在心里,口里问道。 “也是从那首诗里拿出来的。”杜康适曼声诵道,“一病经春瘦可怜,几时不到曲阑前。花残幽砌堆红雪,莺坐垂杨破绿烟。轻暖未成连日雨……” 他背到一半,远处便有人接口道,“薄寒犹怯晚春天。方池新涨游鱼乐,兴寄濠梁《秋水》篇。” 两人闻声转过头,正看见一人踏着芳草慢慢走来,飘飘渺渺,不似此间人。 待他走近了,杜兰真与他四目相对,俱是愣了一下。 “老杜,不为我介绍一下吗?”这人很快回过神来,旋即露出爽朗的笑容来。 “这是舍妹,杜兰真。”杜康适笑着看了杜兰真一眼,“兰真,这就是愚兄的狐朋狗友,燕如行燕大姐是也。” “去,当我面坏我声名!”燕如行啐他,朝杜兰真拱拱手,“杜道友有礼了!” 杜兰真还礼,“不请自来,还请燕道友见谅,祝贵伉俪万古一心,同登仙阶。” “嗬——”燕如行一摆手,“老杜,你这妹子长得比画还好看,说的话也好听的跟什么似的,你可差远了。” “去!”杜康适朝他翻了个白眼,“我妹子自然是天上少有地上也无的人物,我的好话却要挑人说。” 杜兰真看他们斗嘴,颇觉有趣,她又看了燕如行几眼,说实在的,要是他不开口,谁也想不到他居然是这么个性格——他姿容秀丽、眉目如画,胜过许多女修,一开口倒像是个莽汉,实在有趣。 “兰真,你可别看这家伙一副仙姿道貌,其实就是个憨货,半点对不起这副好样貌。”杜康适指着燕如行说道。 “好你个老杜,到处败坏我名声,你就是嫉妒我有道侣呗!”燕如行说着,脸上不由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得意。 “呸!”杜康适看不得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因是燕如行的大喜之日,没再怼下去。“你看看你这个小人得志的样子!枉我为你做脸,特地舍了脸皮把我家妹子请来观礼!” “哦?”两人说笑归说笑,互相之间还是很熟悉的,燕如行一听这话,便知道眼前这个美貌非凡的年轻女修一定有十分不凡之处,不然以杜康适的眼光之高,很难说出这样的话来。“是我眼拙了,只知道杜道友观之不凡,杜兄不与我介绍介绍?” 杜兰真听二人一来一回,安静作壁画状,花花轿子人抬人,没有自己赶上去吹嘘自己的道理。 “我家妹子看着年轻,实际上也年轻的很,与你这老黄瓜刷绿漆的不同,兰真修仙十三载,如今才十九岁呢!” 燕如行着实吃了一大惊:“十九岁的筑基?”都是修士,没人不知道二十岁前筑基意味着什么,他细细的看了杜兰真两眼,神色郑重了起来,“没想到杜道友如此年少有为,是我失敬了!” “燕道友太客气了。”杜兰真姿态安闲,既不因其的礼遇而得意,也不以自己的成就自傲——所有恭喜的、恭维的话她已经在这段时间翻来覆去听到耳朵起茧了,她虽然心里一直追求一览众山小、为人欣羡,也不是眼皮子这么浅的。 “不知杜道友拜在哪位真君门下?”能够二十岁前筑基,基本都是元婴亲传。 “家师始宁峰须晨真君。”杜兰真答道。 两人客客气气的讲了一番“天资不凡”“侥幸”之类的场面话,燕如行便请杜康适和杜兰真往举行道侣之礼的场地去。 走到半路,燕如行忽地一拍掌,看向杜兰真,“险些忘了,杜道友长成这样,可不能叫姬承弼看见!” 关于女主性格、对神修态度、男主问题 最近看到被放出来的本章说和书友圈帖子,因为我的号以前被禁言了,这段时间不能直接回复,我就在这里解释一下。 首先要申明一点,本文女主没有女主配置。 写了四十章了,我想大家应该能很清楚的看出女主的性格和常见的修仙文女主不太一样,她是有性格缺陷的。她看似淡泊,实际上却根本没法放下很多东西,其实有点虚荣;因为从小环境好眼界高被人吹捧,又有点心高气傲;从小生活在名门大派,对宗门的归属感和主人翁意识非常强烈。 这些放在普通修士身上,其实完全不算什么事,但是放在一个修仙文女主身上,似乎就稍显不足了,毕竟她是要飞升的人,心有杂念,凭什么飞升呢? 我看了很多优秀的修仙文,说实话,我很喜欢也很佩服那种一心向道、心无旁骛的女主。但我自己是个普通人,我更偏爱普通人,始终心无旁骛的人毕竟是极少数,更多普通人还是会在漫长的人生里迷茫、成长的。 一路上女主会放下很多东西,但唯有一点是不会变的,也就是简介里提到的,一颗难以逍遥、永不知足的心。 所以杜兰真拿的其实是女配剧本(小声),为了强调这一点我连灵根都选了最不女主的金土双灵根。 但是无论杜兰真的性格发展到什么阶段,她都是我的亲闺女! 如果能理解这一点,那么我接下来的解释也就可以理解了。 ——————————— 1.三山福地副本里对神修赶尽杀绝的态度 对神修赶尽杀绝是六大宗门以及当今修真界的主流态度,杜兰真属于极尘宗最核心的弟子,深受宗门的教育影响,对此是没有任何异议的。在她看来杀神修和杀魔修、杀邪修、杀敌人没有任何区别。 除非有朝一日她遇到一个有救命之恩,或者风姿实在折人的神修,也许会不忍心,但至少目前来说她是毫不犹豫。维护宗门的统治是她价值观的一部分。 从这个角度来说,对于神修来说,女主拿的恐怕是恶毒女配剧本。 ②六大宗门和修仙界主流为什么对神修抱有赶尽杀绝的态度呢? 因为资源是有限的。 无论是修炼的资源,还是人力资源,都是有限的,修仙界自己本身就已经苦于资源不足了,不可能容许神修来抢资源,相对来说,修仙界内部虽然争端不断,但同样是仙道,还是比神道更顺眼一点。 如果还是不能理解,请理解为不同文明间的冲突。虽然咱们互相之间明争暗斗,但有外人来了还是一致对外的。 ③道统不同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仙道的力量提升是通过感应天人,提升自身,达到天人合一的效果。 神道的力量提升则是通过信众的信仰念力加持,塑造一个信众心灵共同体,是一种另类的集体潜意识,神修是这种心灵共同体的主导者和最重要组成部分,即核心。通过这种心灵共同体影响、控制信众的想法。 可以说,但凡神修的信徒都是难以实现独立思考的,你以为自己在独立思考,但实际上你根本察觉不到你已经被影响了。 神修作为心灵共同体的核心,本身也是会被信众裹挟、改变、影响的。 因此,杜兰真非常不认同,且看不上神修的路子,认为神修是愚氓的把戏,而且连自身都会被影响,算不得正途。 当然这不是说神修就比不上修仙者,两者并无高下,只不过是立场不同,只要能成体系,其实都是合理的。但正如文人相轻,不同体系的修士也会互相看不上,互相贬低。 (以上都是我自己编的,大家意会一下,我觉得很符合逻辑,听我的,都听我的) ———————————— 2.为啥要写这么一个不女主很女配的女主? 因为我没看到这样的女主,哪怕是女配文我也没看出女配在哪里……我找不到粮,只好自割腿肉了。 如果不喜欢的话,那真是抱歉,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很多心无旁骛的女主修真文√ ——————————— 3.有没有男主 坦白来说,我也不知道。 我平时只看无男主的,一方面是不喜欢女主在感情面前莫名其妙变成小猫咪的样子,一方面是我对清一色的冰山高冷腹黑/忠犬/妖孽男主没兴趣,最后一方面是我觉得男主男配对女主情深似海舍生忘死的态度很不真实。 这本书我想写我喜欢的性格的男性角色,有其动人之处,也有其缺陷之处,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为自己而活。 所以大概会有少量暧昧,剧情友情为主,男主不一定有。 我只能保证装x都是女主的事。 举几个我绝对不会写的场景: “女主被误认为和某男配有暧昧,遭到众人的嫉妒和女配的报复,众人觉得女主配不上该男”,我永远永远不会写双方地位不对等的暧昧 “女主遇到挑衅,被男配护住,男配霸气侧漏女主在后面当花瓶”,装x打脸这种事当然是自己来才爽(托腮) “男配霸道示爱(比如邪魅托腮、深情凝视之类的),女主娇羞莫名,欲拒还迎”,女主要是喜欢一个人会坦然面对。 以上,感谢看完这些还愿意支持我的小可爱们~ 第四十章 美女杀手 杜兰真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他“长成这样”是哪样,还是疑问姬承弼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倒是杜康适听了燕如行的话,忽地也是脸色一变,“姬承弼也来了?” “可不是嘛!”燕如行一脸懊恼,“我没想到你会带杜道友来——” “哎呀,这可真是麻烦了!”杜康适攥住拳头,朝着掌心敲了几下,露出烦躁的神情来。 杜兰真不明所以,“六哥,燕道友,这个姬承弼是什么人?为何不能让他见到我?”难道还是个采花贼不成? “不是你想的那样!”杜康适见她一脸迷惑,一挥手,“姬承弼品行上没什么问题,就是十分难缠。” 杜兰真更迷惑了,“怎么个难缠法?” “兰真你修仙时间还太短。”杜康适长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 “姬承弼是云岭姬家人,祖母是位元君,极为宠爱他。姬承弼自己呢,也并不仗着背景深厚就作奸犯科,但他有个爱好,就是喜欢琢磨杂艺,专门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飞车、斗盘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碍着谁,但他偏喜欢把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推广给所有人,一开始是逮谁给谁推销,后来不知道听了谁的主意,要编个话本桥段推销他的产品,请人演出来,用留影留声符记录下来,到处放,说是可以加强推销效果。” “姬承弼最开始找了丹霞宗的许仙子许梦鱼,那可曾经是十二群芳谱上之一呐!许梦鱼答应他帮他录制,谁知道姬承弼嫌普通留影留声符成本太高,用的是自己琢磨的版本的留影留声符,成本是低了,这效果嘛……” 燕如行“啧啧”了两声,“姬承弼把许梦鱼录得又黑又胖,而且那个剧情又粗制滥造,看了都让人尴尬。他还把这个留影留声符分了好些店面去卖,结果人家凑趣买了去,把符箓一洗,本以为出来一个绝世美女,结果开出来一个黑胖女修!”他说完,很不道德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杜兰真听了,也不免觉得这事确乎有些好笑,“若是这样,那许仙子也太惨了些。” “谁说不是呢!”杜康适接着说道,“据说当时许梦鱼脸色就变了,提刀就去找姬承弼算账了,差点把姬承弼给剁了,从此两人再也不来往了。” “更惨的是,自那版留影留声符出来以后,第二年的《修真选》就把许梦鱼从十二群芳谱里除名了。” “此后姬承弼不死心,到处找美女为他拍,可有了许梦鱼做前车之鉴,那些久负盛名的美人都不愿意,他又非得用自己改的留影留声符,只得找了些声名没那么响的,结果拍了没一个好的。” “后来姬承弼也火了,发誓非绝世美女不选,这些年一直物色着呢。”杜康适说罢看了她一眼,“一旦给他看上,那他能够烦死你,浮生门的廖初晴当初给他缠了十三年,最后是求了自家元婴真君去跟姬元君说话,这才止住了姬承弼。” 杜兰真终于明白杜康适为什么谈姬承弼色变了。 她可不想被拍成黑胖的样子!也不想为了这种小破事去求须晨真君! 但她显然不能转身就走……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没格调也太不给燕如行和杜康适面子了。 蒙面纱显然也行不通……她一方面是给燕如行撑门面,一方面是来社交结识新道友的,戴着面纱这两方面都行不通啊! “无妨,我不怎么出宗门。”杜兰真内心挣扎一番,最终表面云淡风轻的说道,“今日来给燕道友祝贺新婚,如果真的遇到就遇到吧,说不定这位姬道友看不上我也未可知。” “多谢杜家妹子了!”燕如行朝她拱拱手,行动之迅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等着她说这话。 事已至此,杜兰真只能轻轻颔首。 “姬承弼去找过昇阳宗的郗昭道友吗?”三人边走边聊,杜兰真便好奇的问道。 “哈,姬承弼为了他的推销,群芳谱里一个没落下,个个都去找过。郗昭那个性格,你知道吧?姬承弼试了两次就放弃了。还有凌云剑派的沈淮烟,她给姬承弼烦了几次,就放下狠话绝不会给他拍,姬承弼要是敢再纠缠,她就要拔剑了。”杜康适幸灾乐祸的说道。 “姬承弼不信邪,沈淮烟就说到做到,差点把姬承弼砍死。姬元君心疼孙子,跑去凌云剑派找场子,被凌云剑派的’无悔剑’邓嫖元君怼个恼羞成怒,两个人干脆做过一场,谁也不服谁。打过之后邓嫖元君放话说沈淮烟做得好,砍死了姬承弼有她给兜着。姬元君就不许姬承弼去找沈淮烟了。” 杜兰真哑然,无论对沈淮烟还是邓嫖元君这彪悍的性格和作风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得是这些牛人,撑起了女修的半边天啊! 不过佩服归佩服,她也没法借鉴——极尘宗上下可不是这个画风啊!别说她有没有那个本事把姬承弼砍个半死,就算有,她也不能这么做……没元婴真君给她兜着啊!须晨真君肯定保她,但心里肯定会降低对她的评价。 而且因为别人想拍她就砍死对方……她还没这么强势。 “要是有机会,我倒是想认识认识这位沈淮烟道友。”她笑了笑,心里记下这个名字,又问道,“六哥刚刚说十二群芳谱,那是什么?” 杜康适随意的说道,“修真界这么多美女,各类的排名无数,我们一般以《修真选》上刊登的排名为准,摘录了十二个金丹以下的美女,同时考量容貌、名声,排成一个十二大美人。” 原来是这样…… 杜兰真听说过《修真选》,那是一本在整个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月刊,选录每月每年修真界发生的大事刊登,是当今修士紧跟时代步伐的不二选择。 不过因为一心修炼,她只偶尔翻过《修真选》年刊,粗略看一看,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娱乐性的版面和内容。 如今她筑基了,算是完成了一个战略小目标,可以稍稍放松,放宽眼界,好好看看这偌大修真界了。 杜兰真暗自下定决心回去就把近几年的《修真选》都读一遍,免得老是一副什么都不懂、没有常识的样子。 转过许多亭台,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水榭,张灯结彩,挂红装彩,一见便知道是婚礼要在此处举办。 杜兰真有些好奇,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觉得和凡间也没差多少,无非就是气派些、仙气多些。 人很多,大多都是炼气期的修士,看见杜兰真三人便知情识趣的让开,无论性情,至少都带着客气,偶有识得燕如行面目的,少不得来一句恭喜,引得其他不认得燕如行的修士侧目恍然,随之便是一阵阵的恭喜声。 燕如行来者不拒,无论说话的是个什么修为身份,都微笑颔首,显见心情极佳,也给这些小修士增加了搭讪的勇气——炼气和筑基,无论是修为还是社会地位,都实在是两个境界。 穿过这些炼气修士的人群,杜兰真终于看见了筑基修士的身影。 “我还以为落星派搭上昇阳宗能怎么样呢,没想到跟个破落户结亲也要大张旗鼓。” 第四十一章 入席 这句话并没有作任何掩饰,直接传入在场所有修士的耳中,一瞬间,所有游鱼轩的弟子脸色都黑了。 杜兰真皱了皱眉,朝说话的那人看去。 这人高眉深目,眸色暗沉,与常人颇有些不同,杜兰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此人目光直直的望向燕如行,显然是特意说给他听的,难得的是,一般人见到燕如行身旁立着的杜兰真,虽说不至于当场呆住,但总归免不了多看两眼,即使都是修仙者也难以免俗,但这个人只是扫了她一眼,便死死的盯着燕如行。 “尊驾是?”虽然对方出言不逊,但作为东道主,燕如行还是客客气气的问道。 “无依散人罢了。”这人哂笑。 “道友若是对燕某有什么不满,尽管朝燕某来,只是辱及宗门,恕燕某不能坐视!”燕如行脸色一肃,沉声道。 那人轻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今日是吉日,燕如行又是主人,不好太过纠缠,只是深深的望了那人一眼,带着杜家兄妹继续前行。 事不关己,杜兰真便装做什么都没发生,神色如常,由燕如行引着上了客席。 “杜道友此番与令兄一道前来为燕某贺,此情燕某铭记在心,这桌上宾客皆是与贵兄妹出身相差仿佛的道友,有劳道友了。”燕如行传音给她。 杜兰真微微颔首,“燕道友客气了。” 此时这桌上唯有寥寥两人,互相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见燕如行领着杜家兄妹走过来,都投来目光。 “我来为各位引荐一下。”燕如行笑着说道,“杜兄,杜道友,这位是昇阳宗的席援道友,这位是落星派的邓周道友。” 席援闻言扬了扬眉毛,一般来说,先被介绍的是身份相对较低的,燕如行先向对面这一男一女介绍他,可见在其心里,他席援是比之多有不如的。 “席道友,邓道友,这两位是我好友,极尘宗的两位杜道友。” 杜兰真心中好笑,她与燕如行实是头回见面,一转眼就给说成“好友”了,燕如行这无中生“友”的本事倒也有趣。 四人互相行了礼,便各自入座。杜兰真刚刚坐稳,便听见席援开口问起师承,心里暗道一声“来了”,并不急着作答,伸手去取案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一边听杜康适介绍他自己。 席援那厢听到杜康适说他是金丹门下,便意识到令燕如行另眼相看的不是此人,而是那个看上去纤细秀美的少女,他含笑朝杜兰真问道,“未请教道友芳名?” 杜兰真轻轻颔首,“杜兰真。” “不知杜仙子是哪位前辈的高徒?” “忝为须晨真君名下。”杜兰真答道。 果然! 席援眼中露出了然来,在六大宗门内,但凡筑基期弟子都有师承,无论最初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一旦筑基都会成为内门成员,并且受到金丹甚至元婴前辈的收徒,哪怕是资质最差,晋升无望的弟子也会有个挂名师父。 因此,杜康适虽然是金丹门下,身份上却并不足以压过席援。让燕如行毫不犹豫的把两人放在后面介绍的原因,只可能是这个少女是元婴门下。 “怪道我见道友年纪轻轻,却修为深厚,可见是天资不凡,无愧真君门下!”席援抚掌笑道。 “道友太客气了。”杜兰真自然不会把这平平无奇的恭维放在心上,但也因此自知自家身份是完全被认可了——如此轻而易举,和她本人全无关系,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元婴亲传的名头。 “两生花开得倒旺,惟愿他二人情谊应这兆头。”简单的互相寒暄后,邓周找了个话头。 “他们也不容易,这六色两生花如今已实不多见,竟给他寻了这许多来装点台面,难为游鱼轩上下四处搜寻,只为了这一场婚姻之礼。可见是极有心了,邓周,人家很是看重你们落星派啊。”席援随意道。 邓周唯有苦笑。席援这话实在是话里有话,游鱼轩到底是看重谁,谁还不知道呢?偏偏席援要拿这个来打趣他。席援是不知道这么打趣有不妥之处令人尴尬吗?他不是!他一清二楚,只是不在乎,他是故意的! “燕道友对解师妹确实没得说。”邓周避重就轻的答道。倘若今日坐在这里的是个自我些、脾气暴些的修士,此刻恐怕会回怼一句“你还不知道他们看重谁吗”,都是筑基修士,凭什么谁还得乖乖被怼啊? 但邓周不会。 邓周虽然在落星派不是什么天才明星式人物,也没有什么特别令人瞩目的师承,但因其沉稳的作风一直在落星派年轻一代很有一番不同,据说是被专门培养为下一代实权长老的人物。 作为一名修士可以从心所欲,但要是上升到宗门就不得不谨小慎微了。落星派目前紧紧依靠着昇阳宗,自然要继续抱住大腿,搞好关系。无论席援这个人怎么样,他都是昇阳宗派来观礼的人。 “说到这个,我不得不说一句,燕兄对解道友那真是一往情深,我平素并不向往道侣之谊,唯见了燕、解二位情深似海,才觉修真路上有一人相互扶持实是一大幸事。”杜康适笑着开口道,顺着邓周的话题,缓解了两人之间略有些微妙的氛围。 “若非他二人当真情深意重,真人也不会同意解师妹与燕道友结为道侣。”邓周乐得顺势说下去。 “邓道友此言,莫非是当初燕兄上贵宗门提亲还遇到些波折?”杜康适饶有兴趣的问道。 “可不是?”邓周听得此问不由一乐,“何止波折,简直堪称刁难,燕道友是真心不容易,我们落星派上下弟子,对他是只有服的。” “愿闻其详。” “解师妹为人和善,温柔体贴,兼且天资聪颖,深得其师爱重,也在我们落星派拥有许许多多仰慕者。当初大家知道自家宗门这朵娇花要给一个外人摘去,可称得上群情激愤,特别是燕道友还敢上门来提亲,许多师兄弟都商量着给他个下马威。” “宗门里会阵法的、会幻术的,一个个出人出力,从燕道友踏进落星派的那一刻起便中招了,折腾着居然还一路迷迷糊糊的走到真人面前,二话不说跪下磕了三个头,大喊岳丈,真人的脸色当时就黑了。” 这明显是太失礼、太冒失了,金丹真人才不会管你是不是被算计昏了头,这种失礼之举就足以让人对你心生厌烦,没当场打死就算是好脾气不计较了。 不过看燕如行活蹦乱跳还抱得美人归,显然是安然过关,化险为夷了,三人不由都好奇起来。 “那他是怎么做的?” “后来怎么样?” 第四十二章 似海深情 脱口而出的是杜康适和席援,杜兰真虽有些好奇,但并没开口,听了二人发问,不免暗自好笑,都说女人爱八卦,其实男人也不遑多让。 “他对真人说自己对解师妹是真心实意,爱逾性命,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是欲斩情丝而不忍斩断,世上唯此一人是他愿意豁出性命去守护的。”邓周说着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其他零零碎碎,不多赘述,总之对着金丹真人滔滔不绝大诉衷肠的可不多见。” 杜兰真三人听了,不由骇笑,仔细想想,又觉得实在有趣。没想到燕如行平日里作风如不拘小节的任侠,细腻起来直教人一身鸡皮疙瘩。 杜康适更是拍案大笑,“没想到老燕平日里自诩豪杰、丈夫、伟男子,为了道侣能做出这般酸掉牙的事,说出这般肉麻的话来。待会见了他我得羞他一回。” “若只是这般,真人能轻易被打动?”席援笑过,问道。 “当然不能。”邓周点头,“真人当时让人把他带下去客房清醒一下,待到三日后再问他所说的爱逾性命可是真的。” “燕道友当即答是真的,真人见他斩钉截铁无半分犹疑,便故意说自己可以理解他的心意,然后又叹了一口气,推心置腹道,虽则此时信誓旦旦全出自真心,但几十年、上百年后便全然改了心意,都是人之常情。” “燕道友先是默然,旋即道,倘若爱意消减一分,则敬意便增加一分。若真有情爱做空的一日,便是互亲互信互敬相互扶持的一日。” “真人便问,我也不问你天长地久,只问你倘若有朝一日你们眼前有一份登天机缘,成就元婴,那这机缘你是留与自己,还是让与解柔锦?” 听到这,杜兰真终不免觉这真人苛刻过甚,以元婴机缘做考验,这天下鸳侣万千,能有几对经得起这拷问? 况且,虽结鸳侣,难道就不爱己身了吗?寻道、成道是修士一生所求,若因鸳侣情深就放弃,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 “燕道友思忖片刻,答,愿意让与解柔锦。真人追问他可是真心实意,绝不后悔?他答,不悔。真人并不十分相信,道,倘若燕道友敢发下心魔誓,那他便作主应下两人的婚事。”邓周说到这里,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燕如行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 三人默默无语。杜兰真听罢,既是难以置信,又是折服。 难以置信是因为,这世上居然有人不惜以元婴机缘换心仪之人同心白首,杜兰真自问此生绝无可能作此承诺,倘若谁与她说许此诺言便能与心仪之人结为道侣,那这道侣不要也罢。 折服却是因为,做到燕如行这一步,杜兰真方信此为爱情。 这么一看,燕如行为了抱得美人归,实在是立下了堪称丧权辱国的条约,起码大多数人都会和杜兰真一样,佩服是一回事,敬谢不敏难以理解是另一回事。但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杜兰真并不置喙,也不容她置喙。 “所谓情深似海,恐怕不过如此罢了。”杜兰真见一时没人说话,便轻轻叹了一声,“做到如此地步,实在难得。” “是啊,我原便道他二人情深意重,却全不知还有这些事。”杜康适颇为感慨的摇摇头,“燕兄这一生能遇见这样一个让他做到如此地步的道侣,也算值得。” 这世界何其大,世间人总是各有所求。有人只愿平顺度日,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有的人希望傲世凌云,做威势赫赫的强者,有人却追求长生久视,与道合真。 杜兰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她自幼顺遂,不愿意、也不能甘心做一个普通人,为此,她不会许下任何妨碍她寻道的承诺。 “燕道友委实冲动了些。”席援不免为他惋惜,“心魔誓,岂是能轻易许下的?再是情深意重,这也太过了,实在不惜身啊。不过这也是你们落星派的幸事。” 杜兰真低着头啜了口茶,掩去自己的不喜。她并不认识席援,不知道席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只看他今日的表现,委实刻薄过甚,简直称得上不懂得看人眼色,不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 他几次三番的抬杠,却一直是针对邓周和落星派的,并不见他嘲讽杜兰真两人,可见也不是真的不懂眉高眼低,只是看人下菜碟罢了。 也不知道邓周到底是怎么得罪他了,让他不依不饶,简直没有名门大派弟子的气度——其实这也是杜兰真太过苛刻了,即使的高门如六大宗门,谦逊克制、风姿折人的也是少数。 这回杜康适也没有说话救场——有个一两次便够礼貌的了,他没义务一直协调气氛。 “无论如何,我们是只有盼着解师妹伉俪好的。”邓周平淡一笑,似乎听不出席援话里话外的意思,“解师妹能遇上待她一心一意、情深意重的道侣,那是她的运气。” 席援长长的“哦”了一声,“解道友温柔可亲,确是难得,为贵派钟爱也不奇怪。” 他自己可能不觉得这话显得有些阴阳怪气,所幸并无狭昵,还不至于让人对他的印象跌到谷底。 “小门小户,自然对自家师妹珍重些,倘若放之四海,解师妹恐怕也排不上号了,论容貌、论天赋、论出身,何如杜道友?何如贵派的郗昭仙子?”出人意料的,邓周把话题引到杜兰真身上了。 “我如何能与郗昭道友相提并论?”杜兰真谦道,“邓道友过誉也。” “杜道友无需妄自菲薄,以道友这般人物,扬名四海不过早晚的事罢了。”邓周恭维道。 席援倒听出不同来,问道,“杜道友莫非见过郗师姐?” “侥幸有过一面之缘。”杜兰真轻轻点头。 “那真是巧了。”席援笑道,“说来也巧,我初一见道友便觉有些似曾相识,提到郗师姐,便一下反应过来,杜道友与郗师姐有几分相像呢。” 杜兰真伸手拂过额角碎发,借此掩住听到这话的一丝不悦——即使之前也听扶以澜说过这话,甚至她自己也对郗昭颇为欣赏、钦佩,但一码归一码,老是被人说和另一个人像就是不爽。 “是吗?”杜兰真神色如常,带着三分笑意,“之前倒也有人这么说,直至我见过郗昭道友,才觉此言不尽不实。别的如气质超绝不提,郗昭道友可谓心无旁骛,这便是我拍马难及的。” 这话半真半假,但话里的感慨却是发自内心。杜兰真见了郗昭便知道她们并不相同,只是相似罢了。郗昭那种纯粹的想要探寻天地、追求大道的心为她由内而外的提供力量,她就是喜欢修炼。 可对于杜兰真来说,她割舍不下那些因修炼带来的名、利,割舍不下修炼有成带来的种种好处,她也爱寻道,但远不如郗昭那么纯粹。 然而杜兰真起点太高、眼光太高,寻常的她并不入眼,因此看似无欲无求,这便与郗昭看上去有些相似了。 但假的就是假的,不够纯粹就是不够纯粹——不是不好,只是没那么打动人心。 “杜道友年纪不大吧?”席援问道,“是否刚筑基?恐怕没有三十岁?” “正是。”杜兰真不解其意。 “这就是了。”席援抚掌而笑,“郗师姐筑基已有三十余载,论年纪是你两倍有余,筑基后常年在外游历,道友则刚刚筑基,显然之前不会有太多机会增加阅历,自然见识上比不上郗师姐,因此见了师姐生了自惭形秽之心。然实际上在人眼中,你们一如精致玉器,一如未雕琢的璞玉,一如芝兰芬芳,一如佳木初芽,并无高下之别,不必妄自菲薄。” 这话听来十分动人,且席援此时显得十分真诚,最难得的是这话完全迎合了杜兰真内心的好胜心以及努力成长与郗昭他日一教高下的心。杜兰真之前对他的恶感消减了些,难得嫣然而笑,“借席道友吉言。” 不过,一笑之后,杜兰真却更觉其口蜜腹剑,迎高踩低,不宜深交。 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气氛渐趋和谐,杜兰真忽觉有人走近,回过头来,正对上一张热切的脸。 第四十三章 修真界著名骗局集锦(上) 杜兰真并不认得此人,但见他一脸热切,又故作矜持的样子,忽的灵光一闪,正要开口,这人已抢先说道,“道友好,在下姬承弼,见过道友。”说完,拱手作揖,连腰身都半俯下来了。 这礼实在太重,杜兰真自问当不起姬承弼这一礼,微运灵气,忽的离开原地,站在了一丈外的地方,避开他这一礼,然后微微蹙眉,“道友这是做什么?”礼太轻或太重,都是失礼。 “道友勿怪,是我唐突了。”姬承弼赶忙道,“我见道友风姿过人,故而想与道友结识一番,心中激动,不能自已。” 他够热情了,杜兰真内心里却一点也不想与他结识,本着抬手不打笑脸人的想法,杜兰真意有所指的说道,“久仰姬道友大名。” 孰料姬承弼一副全然听不出言外之意的模样,热情的说道,“那敢情好,可见我与道友有缘,敢问道友芳名?” 杜兰真大感失策,想来能缠着廖初晴找家长,缠着沈淮烟到砍人的人,脸皮功力想必不凡,绝不是她一句话里有话就能劝退的。 “我姓杜,杜兰真。”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杜兰真还是与他通名姓了。 “好名字,配得上道友!”姬承弼大赞道。 杜兰真顿觉尴尬,唯有一笑,并不搭话。 姬承弼毫无所觉一般,极自然的走到席上坐下,与杜康适一左一右,将杜兰真方才坐着的位子夹在中间。 说实话,杜兰真并不认识他,对他的所有印象也都是杜康适和燕如行之前给她科普的那些瓜,只因为人家可能想拍她就不给好脸色实在太自我、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因此她想了一想,还是坦然入座了。 几人互相通了名姓,你夸我一句名门出身,我回你一句灵蕴深厚,互相吹捧一番后本该一时无话,然而姬承弼很快就把话题转到杜兰真身上,“以往从未见过杜道友,也不曾听过道友名声,莫非是近两年才筑基的吗?” “道友所言不差。”杜兰真含糊的应着这个话题,旋即笑道,“说来在座俱是仙途上的前辈,兰真见少识浅,唯望各位指点一二,若有可笑之处,还请见谅。” 她这话显然是谦辞,众人闻言俱是笑,席援更是谑道,“元婴亲传、极尘宗高徒,你这样年少才高的人物,倒让我们指点,你这是糗我们呢!只怕转眼便修为大增,将我们甩在身后了。” 众人纷纷附和。 杜兰真并不诚惶诚恐的反驳,只是拿那双如清露的眸子笑着睨了众人一眼,几人说够了,也就不在这话题上纠缠了。 杜兰真本以为如姬承弼之前的态度,极有可能一直与她对话,没想到他交谈间与其他人无太大区别,似乎之前的不正常的热情都是假的一般,不管他是真的没有要纠缠杜兰真的意思,还是欲擒故纵,杜兰真对他的印象确实不再是那样如临大敌了。 “往北去十万里,有一道狂刀峡,莽苍无数,据说里面隐居着一位元婴的前辈,摆着一个六博棋局,倘若你能找到他,跟他下一局,便有可能得到他一份机缘。”聊到兴酣处,姬承弼随口便道出一桩轶闻来。 “元婴前辈?那得是多大年纪?谁能下的过他?倘若谁下的过他,又何必去找他?几千年浸淫可不是玩笑。”席援嗤笑道。 “不是下赢,就是同他下一局。倘若他老人家看你顺眼了,便赐你一桩机缘。”姬承弼摆摆手。 “狂刀峡何等地方,想找一位元婴前辈也得看机缘,能遇见便算得上缘分到了。”邓周笑道,“这传闻一出,狂刀峡岂不是要人满为患?” “这世上类似的传闻多了去了。”席援不屑道,“多是以讹传讹。” 杜兰真不由点点头,席援这话说的没错,修仙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传说轶闻了,要是事事当真,那恐怕修仙界早就达到神话传说中的仙道盛世了。 “一般传言自然如此,但这传闻不同,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姬承弼辩解道,“我认得一个从那出来,得了一份机缘的修士。” 在座的与姬承弼都不熟识,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的话到底是否有可信度、又是否经得起考究,在座没一个人知道,故而倘若当真就有些天真了。 “这若是真的,那流传些日子,是要在这戡梧界兴起轩然大波的。”杜康适随意道,“到时候,那些散修,乃至于较小些的门派就要热闹了。” 大家既然都不怎么当一回事,附和两句,话题便转到那些年人们上过的修真界巨当。 “七年前那场穹顶神宫谣传你们还记得吗?都说是万古神殿,连六大宗门的元婴真君都不乏有人声称穹顶神宫的出现是当今修真界的转折点,说万古仙道将复明,当时那叫一个热闹,物议沸沸,真可谓是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议论的。”席援满怀兴致的说道,“可惜,穹顶神宫出现是出现了,修真界却并未复仙道上古荣光。” 席援说的这件事才过去没多久,直到如今仍然占据戡梧界修士最热话题排行榜一席之地,哪怕是最年轻、见识最少的杜兰真也有所了解。 那时她只有十二岁,大半时间都在宗门里闭关修行,偶尔才出门,穹顶神宫的事情还是卫衔跟她说的。 穹顶神宫是在十几年前出现的,当时半现半隐,故而发现它的人只以为是个大些的遗迹,因最外围金丹修士甚至厉害些的筑基修士也能闯上一番,一开始名声并不大,直到传言经过几年发酵,最终由一位赤霄宗的元婴真君亲口断言是将是仙道重明之机,由此,声名大噪,震动戡梧! 然而穹顶神宫相比最初的显现速度,几乎是不再外显了,如今露出的部分依照真君的推断,仅是全盛时十分之一,而且只是其中一角,远离正中心。 “这才十几年呢,未免太过心急,修真界里什么不是以千百年记的?只是近几年显化速度放缓,就断言穹顶神宫是骗局实在有失妥当。”姬承弼反驳道。 “显化得慢那也就罢了,可实在不必那般看重它。穹顶神宫再是无双传承,在这灵气衰竭的戡梧界,还能让仙道复明?”席援挑眉,“倒不如专心演化现有传承。这世上哪有历时千万年还是最优的传承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穹顶神宫来历不凡,对当今自有启发,所谓继往开来。”邓周驳道。 席援嗤笑了一声,大有不屑意,席间气氛隐隐僵了起来。 杜兰真实在没想到聊一则轶闻也能吵起来,可见穹顶神宫作为当今戡梧界最热话题之一有多大的影响力了,其争议性之强,《修真选》甚至专门开了版面载有关辩论。 “穹顶神宫多大意义犹未可知,三年前的旋光秘境却是确确实实的骗局。” 第四十四章 修真界著名骗局集锦(下) “旋光秘境那就是长云岭四家故弄玄虚惹来的麻烦,倘若不是他们非要打肿脸充胖子,也不至于落得那个地步。”席援意颇不屑,“要我说,咎由自取罢了。” 他这话虽然毫不客气,却并没有引得几人侧目,反而纷纷称是。三年前旋光秘境的事情杜兰真也听说过,但因为其热度远比不上穹顶神宫,因此一心修道的杜兰真没太大印象,故而问询道,“旋光秘境的事我不熟悉,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长云岭的一个小秘境,因其有光华万千而得名,风景极佳,因此现在几乎成了有情人一同出游的不二之选。不过其中既无机缘妙藏,亦无灵植宝物,甚至称得上灵气凋敝,但因为长云岭那四家势力,一度被传为与林城秘境可相提并论的宝地。”杜康适为她解释道。 “当初长云岭四家不算多厉害,但也算是当地豪强,就是爱吹,门下自金丹起至炼气弟子都莫名其妙的十分膨胀,这就容易得罪人,连一明心谷的内门弟子都敢欺压,可见多嚣张了。后来有此祸事也是这种作风埋下前因。” “具体也说不清,总之长云岭四家的作风叫人怀疑他们有什么底气在,但他们的实力却并不怎么样,着实让很多人疑惑。” “导火索是有一日长云岭某金丹真人的幼子在外与人夸耀自家门派,他被金丹真人宠的无法无天,五毒俱全,于是便提到那些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之事,夸耀说没有女修弄不到手,哪怕有背景的,他只消请去自家旋光秘境,这女修就会乖乖俯就。” “本是酒醉胡言,却未料到被人当了真,又有与其不对付的势力推波助澜,不知怎么的,就传说旋光秘境有大机缘。初一开始是有些筑基散修意图偷偷潜入,被长云岭四家发现,直接杀了。谁知这传言愈演愈烈,连他派的金丹真人都有意无意的问及。” “之前便说了这些人自高自大,膨胀得很,种种作态,反误了卿卿性命。”杜康适说着“反误了卿卿性命”这样的话,但无论语气还是神色都没有半分同情的意思——本来也是,以修真界的风气,这种自高自大的井底之蛙本来就不适合生存。 倒是杜兰真听了那长云岭某金丹真人幼子自以为风流的言语,忍不住皱起眉来。当今戡梧界,除却凡人有男尊女卑的现象,修真界是完全的实力为尊,绝没有女子就要低人一等的说法,哪怕是血脉相承的家族,也是谁优秀就培养谁。 但也不是说就没有人对女修有看法,毕竟修士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凡间,受到凡间影响也是难免的,但一般都会被彪悍的女修教做人,哪怕有些想法也基本是憋着。 杜兰真初入修真界的时候就听江师叔鼓舞,不要被世俗的教育影响。这许多年下来,现在要是谁敢在她面前说什么男尊女卑阴阳有序、温良恭俭让、相夫教子之类的浑话,哪怕杜兰真自诩养气功夫不错,也会打他个半死让他知道什么叫不会说话就闭嘴。 像这种以玩弄女修多少为炫耀资本的,杜兰真见了,半个好脸也不会给。若是见了悲惨女子被欺,多半会教训这种修士一顿。倘若有人调戏到她头上来了,那杜兰真可能真的要效仿凌云剑派那位沈淮烟仙子的做派,砍死再说了。 杜康适不知她所想,仍往下说道,“后来事情越闹越大,许多散修都往长云岭去了,其中不乏金丹,又有不合势力浑水摸鱼,最终真相大白、散修一哄而散时长云岭四家已是元气大伤了。” 杜兰真听罢,也觉无言以对。若是一人自高自大倒也罢了,但整个门派上行下效争做井底之蛙,那实在有些门风不正了,说句咎由自取也是恰当。 话题既转到这上面,一方不可收拾,除开杜兰真,其他几人都筑基经年,阅历远非她这个足不出户、初出茅庐的修士可比的。 有“正阳城元婴大能收徒”骗局,实是外法金丹扮的,糊弄散修为他做事,后来目的达成脱身而去,要不是不巧被正阳城本地金丹真人照面迎上,被骗的散修还道是惹得前辈不满,不愿收弟子了。 有“转世秘宝”骗局,实是以讹传讹,那遗迹里根本没有这类绝世秘宝,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戡梧界唯有身死道消、魂飞魄散,黄泉幽冥、转世再生只存在于传说中。 有“无辜女修神秘失踪”骗局,引得许多正义之士前去查探,实是邪修大能散布的假消息,引来大批修士到偏远之地,早早设好阵法伏杀练功,据说当时那山水都被染红了。 这一桩桩往事犹未远,但凡隔上几年便有一次,经历了的人骂上几句,没经历的人笑侃几句,便又没事人一般投入下一段循环去了,杜兰真听他们一一说来,真如幻泡一般。 这一桩桩事里,多半都是散修的狂欢,宗门弟子,尤其是核心弟子掺和进去的少之又少,即便真的参与,也多半只是凑个热闹。也正是因此,杜兰真方觉散修是何等艰难不易,能以散修身份得道的,又须得是怎样大机缘、大毅力、大造化的人! “这摩佗邪孽当时在丰禾镇设局,引得我家中一位族兄前去,不幸葬身在那里了。”姬承弼听到那“无辜女修失踪”骗局,不由叹了一声,“我当时只有十一二岁,族兄魂灯灭时婶婶真个哭的同泪人一般,当时情形,至今不敢忘。叵那孽障该死!” “当时真是引起轩然大波,我一师姐也埋骨丰禾镇了。可怜我那师姐,每以匡扶正义为己任,常思达则兼济天下,当今修士里,几个有这般担当?谁知竟因此殒身,实在可叹可悲。”邓周怅叹。 杜兰真听了,肃然起敬,顿生知己之感,连忙问道,“令师姐此等人物,不知是何名姓?” “师姐唤作尹玥莪。”邓周虽觉她问这个有些奇怪,但还是欣然答道。 “纵无缘相见,记得这等人物的名姓也是好的。”杜兰真轻叹一声。十年来,她仍是不忘思鹿之怀,哪怕只是听说有人有同她相似的想法,也足以慰藉了。 “后来摩佗那邪修如何了?”杜兰真不过叹了一声,便主动开口询问。摩佗惨案发生时,她还没有出生。 “自然是被正道前辈扒皮抽筋,放在赤霄宗伏魔宝境中受那风割火炙、片肉削骨之刑,在那酷刑中一寸寸的削减吞噬修为,直至酷刑受尽、修为尽毁,与凡人无异,便死在那绝地里。”姬承弼肃然道。 杜兰真悚然,旋即仍觉不够,似这般迫害万千生民、千百正义修士,全不把人命当人命的恶徒,再怎么惩戒都是便宜了他。 “说来,这也是近几十年来唯一一桩成气候的邪修事件了。” 第四十五章 录制邀请 “也是我正道大兴,方有此太平。”邓周感慨道。 杜兰真听他们说起邪修,忽地忆起手头刻骨族的遗物,那正是一脉邪修。说来好笑,作为被耳提面命的宗门核心弟子,她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被师长宗门叮嘱见之必杀的魔修、邪修,仅见过上次被她当场诛杀的神修——若非如此,她还道戡梧界已无此三者了。 “邪修无甚高明传承,又有我正道不懈打压,早已掀不起什么风浪,邪修中如摩佗也算得上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了,照样被押在伏魔宝境,再无兴风作浪的可能。” 谈话到这里慢慢的就冷了下来,本来几人也都是初识,到此,相对无言。 沉默了一瞬,姬承弼忽然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杜兰真:“杜道友,你想出名吗?” 杜兰真:??? 愣了一瞬,杜兰真缓缓摇了摇头。 “啊?不想啊……”姬承弼颇为失望,“怎么会呢?你这样花信年纪,秀美绝伦,天资过人的天才,难道不愿意尽快出名,这样才能让你符合自己的身份啊!否则,你在外人眼里便永远低那些已经成名的人一头,可你实际上并不比他们差,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当然会。 不得不说,姬承弼这话有几分打动了杜兰真,正正好说中她的某些想法。 “自然是不甘心的。”杜兰真沉吟片刻,竟罕见的承认了自己的野心,“若我年纪轻轻就淡泊名利,岂非辜负青春年少?”她微微笑了一笑,斩钉截铁道,“但若我不服谁,自然亲自去胜过他,以虚名自抬身价,其岂非掩耳盗铃乎?” 姬承弼用一种惋惜的目光看着她,“道友所言虽有理,但未免不知变通了些,过刚易折啊,既然可以以更轻松的方式达到同样的效果,为何非要历尽险阻千磨万难?有同样的精力,省下来在更需要的地方不好吗?” 能更轻松的达成所愿自然更好,杜兰真不会拒绝,但姬承弼可能会提供的方式她绝不考虑! 她噙着笑容,却是没再答话,拒绝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姬承弼自然知道自己的名声响彻南北,从开始搭讪就没抱那“万一她不知道呢”的侥幸心理,且他被拒绝过多少回了,哪里会把杜兰真这软钉子当一回事,面无异色,热情的说道,“道友可用过留影留声符吗?” 还是来了。 杜兰真无奈道,“用过,质量好的留影留声符能照影如人当面。” “杜道友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姬承弼拍掌而笑,“这留影留声符正是质量好坏千差万别,越是质量好的便录的越真实,如那粗制滥造一味节省成本的,便远远失了真意!实在是本末倒置!” 在座皆愣愣的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底气说出这话的。 貌似,留影留声符界最知名的粗制滥造节约成本鼻祖,就是他姬承弼本人吧? “我知道,在这方面我名声太差了。”姬承弼看了众人一圈,叹了口气,自嘲一笑,“不瞒各位,在下从小就顺风顺水,在炼器上偏还有几分小聪明,因此总自以为了不得,及至在留影留声符上栽了个跟头,还恶了许梦鱼。心里不甘心极了,一心执迷于此多年,弄得这名声倒是人尽皆知,现在我出门遇上美貌女修,一旦报出名字,人家都不敢跟我交往。”他说着,苦笑着摇了摇头。 杜兰真施施然看着他,这是欲扬先抑、博取同情、达成情感共鸣的手段,她若是给姬承弼唬住了,那才真是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无知少女呢! 然而不巧,杜兰真虽然是个对修真界大事一问三不知、对社交无甚经验的菜鸟,但她心硬。 任你再是可怜、惨淡、值得同情,触及她自己的利益,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近些年也反思起自己所作所为,如还未做足准备就滥用许梦鱼的信任邀她为我拍摄,害她丢尽脸面后却也自己恼羞成怒,最终导致反目成仇、形同陌路,之后又急功近利,总想早些证明自己,无法沉下心来研究,最终致使名声彻底臭了。其中种种,实在是,咎由自取。” “因此,我下定决心不研究好这留影留声符的门道,就不去找人为我拍摄!三年了,我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姬承弼说着,目光灼灼的盯着杜兰真,“杜道友,你也许听说过姬某人立过誓言,非绝世美女不录!以我愚见,杜道友未能登上十二群芳谱,无非是因为初出茅庐、声名不显,倘若与我合作,摄录影像,到时名声大噪,传遍戡梧界,十二群芳谱上名额触手可及!” 倘若是另一个人来跟杜兰真说这话,也许她真的会考虑一下,毕竟十二群芳谱算是戡梧界对女子美貌最具影响力、最高的评价,没谁规定追求事业的同时不能追求一下美貌吧? 但说这话的人是姬承弼,打扰了,告辞。 不是杜兰真笃信传闻、一点不愿意给姬承弼信任,而是姬承弼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杜康适为她讲述姬承弼的故事,那可是死缠烂打加坑蒙拐骗外带威逼利诱,他甚至曾经拿品质优良的留影留声符为某女修录制一份,当场开出,自然是栩栩如生,骗得女修的信任之后,用自己粗制滥造的符箓批量制作,然后发行,这等无良事也做得出来,难怪名声越来越差。 杜兰真见了姬承弼便知道他也并不是故意坑害,而是真的对自己炼器的水平非常自信,每次都觉得自己这次肯定行,然后惨遭打脸。批量制作最大的缺点便在于质量参差不齐,有的质量上佳,有的可能就照出来宛如另一个人。 但这不是他骗人的理由。姬承弼自幼在姬元君的宠爱下唯我独尊惯了,表面上看和和气气礼数周全,一旦真的相处起来,让他为他人考虑,简直是桩头等难事。 “倘若我有缘登上群芳谱,那是抬举我,倘若无缘,也罢了。”杜兰真婉拒道,旋即玩笑道,“也就是姬道友说的是群芳谱了,我才能淡然处之。若是非鹤楼,我绝不犹豫的!” 第四十六章 礼成 “若是能上非鹤楼,谁会拒绝?”席援闻言大笑。 “非鹤楼,道友说笑了。”姬承弼讪讪然道,“偌大戡梧界,有几个人能上非鹤楼?” 杜兰真含笑不语,婉拒之意已溢于言表。 非鹤楼并不是某个宗门,它真的就是一座楼,高不过三十丈,对于凡人来说,这也许算得上摘星楼了,但对于修士而言,这不过只是一座普通的楼。 但就是这么一座普普通通的楼,代表着戡梧界年轻修士的最高荣誉。每三十年非鹤楼都会办一场云选,从修为斗法到杂学都有涉猎,从中择最优的十六人,邀请登上非鹤楼。参赛的修士必须在五十岁以下。 一旦某人夺得非鹤楼的一个名额,便能立时扬名戡梧。因为再天资纵横的修士五十岁前也不会突破筑基期结成金丹,而修真界筑基、炼气修士才是主流,所以非鹤楼之比反而是整个戡梧界最受关注的比试。 七年前非鹤楼才举办过云选,当时夺得登楼资格的十六人中有两人是极尘宗的,与杜兰真从无交集,但当他们成功登楼的消息传回极尘宗,宗门上下弟子恐怕没人不认得他们了。 早便说过,杜兰真也是个有野心、有追求的人,自然有意等二十三年后往云选一试身手,倘若能登上非鹤楼,才算得上傲视同侪。杜兰真之所以对郗昭心服口服,也正是因为七年前郗昭也是登楼十六人之一! 以皮囊美貌扬名算什么本事?我辈修士自当以神通服人! “新人来了。”姬承弼本欲再说,杜康适忽地开口道。 众人闻言望去,果见游鱼轩弟子排开,夹道相迎中,燕如行头戴爵弁,上着玄端礼服,下着缁衪纁裳,领口露出白绢单衣,配纁色韠于身前,脚踏赤色履,挽着一着玄色纯衣纁袡礼服、头戴“次”、以纚束发的女修,两人俱是姿容秀丽,五官如画,款款走出,仿若神仙眷侣,天造地设。 杜兰真头一回见解柔锦,她姿容秀丽,气质婉约,因是昏礼之日,更平添三分容光。燕如行倘若不开口,看着倒真与她仿若天生一对、今日重圆。 也不是燕如行哪里不好,但他一开口,实在与他的外表大相径庭,凭空毁去三分气质。 “燕道友与这位解道友真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她开口赞道。 这样的场合,这话当然不会有人反驳,众人交口称是,纷纷赞他们天作之合。 等到燕如行和解柔锦走至水榭,在场数百人一齐收声,一片寂静。 燕如行突破至筑基中期后,被游鱼轩的金丹真人收入门下,以金丹亲传的身份去落星派提的亲,此时与解柔锦结为道侣,也正是由他的这位师尊来主婚。 “今日是小徒燕如行与落星派高徒解柔锦的昏礼,各位百忙之中能拨冗前来,其中情谊,本座、小徒与游鱼轩上下俱是感激不尽。”何真人坐在主位,满面红光的作了一番开场白,那喜悦的样子仿佛燕如行是他自幼培养的得意弟子,而非半路出家刚刚收入门下。 这位何真人与游鱼轩开派祖师何真人不是同一个人,而是其后辈侄孙,与开派的何真人的关系大概和杜兰真同杜磊的关系差不多,正是游鱼轩这一代掌教。 一对新人郑重朝何真人、解柔锦的师尊路真人拜过,以答谢师恩。 拜过师尊后,两旁走出两个貌若十六七岁的俏丽少女,捧匜而上,一人一边,分别奉到两人面前。燕如行和解柔锦各自掬水洁面洁手,之所以没有直接使一个辟尘诀了事,则是因昏礼这种场合,要以固定的仪式来表明对这件事的郑重。 两人洗漱罢,两名少女又端着匜器退下了。 燕如行与解柔锦列席相对坐下,燕如行坐西朝东,解柔锦坐东向西,两人相对,不自觉俱是一笑,其中默契,不足为外人道。 这时,便有弟子两人合力负一两尺高小鼎,行至二人前,放下鼎,对着席间众人开鼎,顿时,一股异香飘满水榭,攫住众人注意。 其中一名弟子从中取出一个玉制托盘,摆在两人面前,又取出刀来,为二人分炙。 “好家伙,这番是大手笔啊。”姬承弼赞叹一声,“羡此白翼雀,双双对对飞,黑羽同去尽,未肯只身归。光是这对黑羽半褪的白翼雀,没有两千中品灵石拿不下来。” 两千中品灵石,对于任何筑基修士来说都绝非小数目,次一些的法宝都可以买下了,用这笔巨款来买一对灵气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雀鸟,可见两人对这场昏礼有多看重了。 杜兰真头一回见白翼雀,不免多看了两眼。黑喙白头,黑羽自颈部一直到背部,其下皆为纯正的白羽,显然这一对白翼雀也是有一定寿命了,待黑羽退尽,便是白翼雀寿命终结之时。 白翼雀一生只找一个伴侣,当伴侣死亡后也不独活。寓意虽是坚贞,但修士中结为道侣,昏礼上共牢时以此为食也是极为罕有的——毕竟,大家合则来不合则去,聚散由心,哪有道侣死了自己也殉情的道理?大家还要修仙求道呢。 反过来说,会以此为牢,可见这两人对互相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又有多信任了。 席间低声议论纷纷,那厢分炙的弟子已将白翼雀的羽翼除去,将肉分为两份,撒上特调的清淡调料,以两个玉制托盘分装,一边一个,递给解柔锦和燕如行。 两人接过托盘,慢慢将那白翼雀肉吃下。 “不知道白翼雀好不好吃……”姬承弼喃喃道。 白翼雀好不好吃席间没人知道,但白翼雀吃不了两口大家是都知道了。 这也看出送上白翼雀是何等巧妙的安排了,否则,倘若送上些大块灵兽肉,难不成真个叫席间几百人愣愣的看着他道侣二人吃肉? 幸亏杜兰真自幼不缺灵石,否则,看着这两千灵石三两口便下肚没了,纵使灵石不是自己掏的,也免不了肉痛心疼——放眼看去,席间一片不自觉露出的惋惜与扭曲。 撤去鼎后,又有一弟子手持一只匏,当众从中一劈为二,挖去囊芯,分与两人。两人手持匏樽,由两少女上前倒入蜜酒,那蜜酒灵气四溢,飘香四溢,甜蜜醇厚,显见也不是凡品。 燕如行与解柔锦对视一眼,相对举起匏樽,凑至口边,一饮而尽。 匏樽苦涩,蜜酒甘醇,以匏樽盛蜜酒,取得便是苦中带甜、同甘共苦之意。 两人饮罢,同时翻过匏尊,一两滴蜜酒顺着杯壁滑落,两人四目相对,不觉一笑。 礼成! 第四十七章 迷妹何慕灵 燕如行解柔锦一场婚礼下来,杜兰真于在场修士中可谓无人不识了。 但凡入席修士,总不免留意到她,继而问,那位风姿折人的女修是谁? 杜兰真入席时,席间还未满,已经攫得在场修士的注意。后来燕如行向席援、邓周介绍她,杜兰真向席援、邓周甚至姬承弼自我介绍时都是直接开口,并非传音,以修士的耳力,她的身份立时就为众人知晓,难免惊叹于她出众的美貌、天资和过于显赫的门第,继而难免赞叹于燕如行的交友广阔,能请得这等人物亲自上门祝婚。 何况,稍有见识便不难看出,以杜兰真的条件,扬名天下指日可待,硬件条件已足,差的只是时间,而他们能先于天下人认得她,亦足以满足。 这正如你认得一个在国外大火、实力过人的明星,但由于在国内日浅,声明不显,以至于你和其他人见了虽为其风姿所折服,但人多不识,这时你难免洋洋得意,为人介绍此人,仿佛你们有些渊源。 因此,先来者为后来者科普杜兰真是谁,从容貌到师承,俱是从席间听来,却一个个表现得好似交友广阔,深谙财侣法地中“侣”的样子。 这类修士不至于当众说出,总是暗暗传音,倒显得好像杜兰真真的是什么知名人物一样,不认得的是交友不够广阔消息不够灵通。 所幸杜兰真听不到,否则只怕会瞠目结舌于自己何时在外有这么大名气了,明明众人不晓得她脾气,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一个姬承弼与她搭讪,为何一个个表现得与她熟识的模样。 不过就算她真听见了,也不会怎么样,至多付诸一笑罢了。毕竟她在宗门内也深居简出,还不是为人传名,许多没打过交道的也认得她。 燕如行夫妇礼成,席间便上起酒水来,其他桌都是一个与席中修士修为相若的游鱼轩弟子上酒,唯杜兰真这一桌是一筑基弟子领着一个俏丽的炼气期少女一同端了酒盅来。 两人拍开酒封,一辛辣,一甜蜜,酒香入鼻,细腻无比。 杜兰真不爱饮酒,待那俏丽少女笑盈盈的看来、要为她斟酒时,便开口道,“劳烦为我加些蜜酒。” 这少女闻言,立即捧了酒盅,倒到过半时便停住了,笑吟吟的道,“这位姊姊,这蜜酒入口甜而不腻,味道极佳,但倘喝多了,容易上头呢。” 杜兰真颇奇,见她笑容可掬,天真烂漫,不由微微一笑,“多谢你的提醒,我正是不胜酒力。”胜不胜酒力的,杜兰真没试过,但轻易一两坛老酒也不会醉——当然,这是说筑基炼气修士喝的起的酒,若是金丹真人自藏的灵酿,她可不敢自夸海口。但这少女提醒既是出自好意,她自然心领。 少女见她领情,笑容更见开怀,一一为在座添了酒,待那筑基弟子自我介绍后,眼巴巴的望着他,看的那筑基修士颇为无奈,开口为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师妹,何慕灵,因慕诸位风仪,缠着要来为各位斟酒,让诸位见笑了。” “道友太抬举我等了,令师妹哪是慕我们风仪,分明是慕杜道友风姿才是吧?”席援打趣道。 众人俱是失笑,以他们的阅历,焉能看不出何慕灵一片心思全落在杜兰真身上,目光灼灼、目含期盼,杜兰真一举一动都留意着,就差后者给她一个眼神就要搭讪了。 何慕灵听了,也不尴尬,落落大方的道,“杜家姊姊委实风姿出尘,叫人心折,慕灵敬之羡之爱之,虽自知鄙陋,也难免想结识一番呢!” 人家话说到这个地步,更加之其本身也是个俏丽多姿、天赋颇高的少女,态度又如此恭敬、如此给她面子,杜兰真自然欣然道,“何道友过谦也,你年纪轻轻,灵蕴深厚、修为不凡,在我见过的这许多修士中也属不凡,你想认识我,我自然只有倒履相迎的道理。” 何慕灵听她如是说,笑容益发灿烂,凑到她身边,“姊姊是姓杜吗?不知姊姊芳名?” 杜兰真如实作答,何慕灵便自报家门,她是何真人的隔辈重孙,今年才十六岁,已经炼气八层了。 杜兰真一听便知道她多半是单灵根或双灵根,还是苦修不辍的那种,因此笑着夸她年少才高、勤于修行。 何慕灵微红了脸,悄声问她年纪,想同她叙齿,杜兰真微一沉吟,若直接说出,席间修士都能听到,似乎稍显招摇,未免有失妥当,口里便笑着含糊过去,“总之你唤我一句姊姊总是不会亏的。”暗地里传音给何慕灵,“我比你痴长三岁。” 修士的生辰八字自然保密,但大宗门有名气的弟子的年纪却从来不是秘密,哪怕今日杜兰真不告诉何慕灵,他日她也能从别人口中得知。 何慕灵听了,眼里不觉更是亮晶晶的,莹莹的望着她,传音道,“姊姊竟然是此等天资绝世的人物!” 杜兰真付之一笑,转而端起琉璃盏,浅浅酌了一口。 杜兰真其实不爱饮酒,在极尘宗也得过些佳酿,但其辛辣让她颇为不喜,唯能喝而已。但她杯里这蜜酒却是清甜细腻,回味甘醇,更难得的是不过不失恰到好处,让人忍不住再喝两口。 杜兰真颇奇之,开口赞道,“这蜜酒甘醇细腻,果然不凡。” “这是我家宗门自酿的蜜酒,酒方无甚稀奇,旨在一味醉仙草和一味蜜鲤,俱是生长在附近的阳愉湖中,姊姊要是喜欢,我再送姊姊几坛!”何慕灵听她夸这蜜酒,立刻说道。 那筑基弟子没说话。游鱼轩这蜜酒也算有名,但旨在材料不在配方也从来不是秘密,阳愉湖在游鱼轩的势力范围内,游鱼轩守得住,也不会有什么大势力为了灵酿来抢那阳愉湖。 倘若是爱酒人士,直接买了游鱼轩外供的便是。 杜兰真自然不会拒绝,几坛酒她还买得起,到时送何慕灵些阵盘法器即可,“承你美意,那我就腆颜收下,等你来极尘宗,我带你去尝我们极尘宗的琼玉脍。” “琼玉脍,杜仙子好阔气!”众人起哄道。 “我们极尘宗自家弟子不同,想吃琼玉脍往宗门内的食所清欢阁去就是了,以门内贡献点支付,远比你们在外面吃的便宜。”杜兰真摆摆手,笑道,“倘若要我常去那三珍楼、五味斋,我也吃不起。” 说吃不起,这都是大实话。 筑基前杜兰真学炼阵盘,每个月补贴的二百灵石都不够,还得从自己日常份例里拨出一份,真个叫烧钱如纸,她本来有些天赋,但并不能与阵道天才相比,如当初去红春洞府遇见的杭溪甚至韦嘉言,她是比之多有不如的。但一堆灵石烧下来,她自忖自己进步之快,还是很了不得的。 杜兰真不怎么吃丹药,但爱用符箓、爱买好看的法器法衣,即使如今筑基了,有相识的人送来的贺礼,如今身上也只有五六千下品灵石,她举例的五味斋三珍楼都是以最富裕的筑基修士为起步线的地方,一顿三五百中品灵石都没有就太寒酸了。 上中下品灵石互相之间的兑率在六百到八百之间波动。 再对比解柔锦燕如行刚才两口咽下的价值两千中品灵石的白翼雀,如此阔绰,如此大手笔,可见他二人对这婚礼多郑重其事了。 虽然杜兰真现在在筑基修士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穷鬼,但她倒是丝毫不慌。她刚刚成为筑基修士就出来了,宗门还没来得及就她二十岁前筑基赐予奖励呢,须晨真君也还没来得及出关奖励这个小弟子呢,她也还没开始领筑基修士的份例。 这三者但凡有一点,她就立即脱贫致富了。更不要说她往后自己出门历练,总该有些收获的。 “那我就多谢杜姊姊了!”何慕灵兴奋道,“姊姊,那醉仙草和蜜鲤都可以单独成佳肴,我们游鱼轩以这两味做菜是拿手好戏。眼下蜜鲤正肥,倘若当场捉了做菜,那是味美无比!我们有蜜鲤百吃呢!姊姊若是愿意,我带姊姊去阳愉湖捉两条肥美好看的蜜鲤来,那里的酒楼醉仙居是我家开的,我让店里大师傅为姊姊做蜜鲤百吃!” “嚯,醉仙居蜜鲤百吃,那真是一绝,不比咱们极尘宗琼玉脍差,我吃过,兰真,何小妹既然请你去,你可是能一饱口福了!”杜康适笑道。 杜兰真自无不可,唯有记挂家族迁居之事,但这事她也不负责,便当场应下何慕灵的邀请,暗地里传音给杜康适,“家里迁徙的事,请六哥为我稍留心些,等我从阳愉湖归来再拜谢。” 杜康适没有回话,只是微微颔首,杜兰真见了,放下心来,与何慕灵说着极尘宗风光,席间其他人的话能搭上便说两句,时间倒也好打发。 等到散席,何慕灵邀杜兰真与她同住,杜兰真便送杜康适出游鱼轩,路上偶尔搭着话,忽问道,“六哥觉得我今日表现怎么样?” 第四十八章 兄长劝诫 杜康适闻言,偏过头看她一眼,忽的一笑,倒把杜兰真笑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杜康适仍是笑,杜兰真心里发毛,默默盯着他,直到杜康适笑完,见杜兰真仍盯着他,方才开口道,“我笑杜仙子一向心高气傲,居然还会问我自己表现得怎么样。” 杜兰真白了他一眼。 “无甚可说的。”杜康适终于正色道,“说你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未免太抬举你了,说了你也不信,总之平平无奇,是个落落大方的宗门核心美女弟子吧。” 杜兰真又白了他一眼,“核心弟子就核心弟子,加个美女做什么!” “你可别说,这宗门核心美女弟子八个字,一个字也少不得。”杜康适笑道。 “这是什么缘故?”杜兰真挑眉问道。 “宗门弟子,故有底气眼界,核心弟子,故有自信傲气,美女弟子,故有冷淡自矜,凡此三者,缺一不足以道尽你这个人。” 杜兰真不语。 “六哥没说错吧?”杜康适微笑着看着她。 杜兰真默然,最终微微点头。 “你问我今日表现如何,我只能说不错,但非要我夸你,那我可是说不出口的。”杜康适语气温和带笑,“咱们认识也有十年了,自问对你也算了解,我想你问我表现如何,并不是想听个不错就完事了。你想做一个言谈之间自有魅力,能够不靠修为、容貌、出身折人,是也不是?” 杜兰真默默点头。 “那就是了。”杜康适点点头,“你这样,没人觉得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对于一个宗门核心美女弟子来说,足矣。但如果你不是宗门核心弟子,我们这些人也不会对你另眼相看,若你不是个美貌女修,只是个普通男修,哪怕也是宗门核心弟子,也稍显傲慢些。唯你是个貌美过人的年轻女修,若没有利益牵绊,男修总会对你宽容些的,你的稍显冷淡也就不是事了。” 杜兰真不语。 “你不必难过。”杜康适看着她道,“美貌、天资、师承,无一不是你的依仗,不必强行分开。这世上如你所求的纯粹人格魅力折人的人能有多少?他们又何尝有你这般条件?” “莫苛求全,须知人无完人。”杜康适道,“你总爱苛求自己,这不好,容易钻牛角尖,也许短期于你有益,但长此以往,对你绝对有弊。” 杜兰真慢慢捻着袖子,一言不发。 “若真要我说你哪里需要改进,我觉得只有一点可说。”杜康适见她不说话,便道,“你得压住你的傲气,心平气和、怀着发现别人优点的目的去看别人。” “你有些自命清高,不知你自己是否发现。”杜康适看着她的眼睛,“以你的条件,这很正常。但你要知道,别人也许某些地方不如你,也许某些地方很不好,但他自然也有优点,也许某时你也需要他相助,这都说不准。” “你能发现别人的优点,才能承认自己的优点,能包容别人的缺点,才能包容你自己的缺点。否则,你只能看见远超你的和远不如你的,远超过你的你拍马难及心生绝望,远不如你的你认为不值一提不值得比较,长此以往,你越自命清高心高气傲,也就越自怨自鄙不能正视自己,于你修行无益。” 杜兰真悚然动容,杜康适说的话,竟与她所思所想一般无二! 杜康适见她动容,不免一笑,“你看那席援,你道他为何针对邓周,却对你我礼数周全?” “难道不是因为他…迎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吗?”杜兰真蹙眉道。 杜康适听她这样说,沉吟了一会,“你若这么说,其实也有道理,但要说起来,太过苛也。”他笑道,“说来他与你也有几分相似,是心高气傲,目中无不如自己的人,但又自知远不如比自己强的人,难以自视。” “这样的人,就须在别人身上找些优越感,否则难以维持心态,迷失在自鄙自卑、求全责备而不得之中了。迎高踩低,似乎太过,还不至于。” 杜兰真听了,一时惊诧莫名,再思索起来,又觉颇有几分道理,但被直接说穿,直面自己内心的鄙陋,让她一时颇为难受。 “你只听我一言,每次见了人,先把这话默念一遍,以此为鉴。” 杜兰真正色道,“六哥请说。” 杜康适郑重道:“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的条件。” 杜兰真霍然望向他的眼睛,她忽然想到,她天赋待遇这样好,又这样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六哥同她相处时是不是会很难受呢? 也许以杜康适的心境阅历,多半还不至于嫉妒她一个小女孩,但总见她一副怀珍宝而视若无睹,总是不满于不足的模样,怅惘大概总是免不了的吧?恐怕也免不了觉得好笑幼稚。 她于杜康适身上学到了许多,愿意与他相处,认为十分愉快,但杜康适是否会觉得与她相处愉快呢? 她求仙问道,即使求全责备,也是因为问道者当以上士自许,却怎能把自己弄得自怨自艾、不知惜福的模样呢?既然求全责备,自然更要追求心态心境,而非执着于其外在表现,那是本末倒置,舍本逐末之举。 思及此处,杜兰真敛容正色,真心实意的朝杜康适一揖,“金玉良言,无以为报,只能先谢过六哥了!” 杜康适微微一笑,坦然受她这一礼。 这便是修仙四要财侣法地中“侣”的妙用了。若非杜康适及时提醒,焉知杜兰真不会毫无所觉、愈演愈烈,最后积重难返,谁知道到时要花多少功夫补足。自然是早一刻意识到早好。 两人走到游鱼轩外,杜康适别过燕如行解柔锦夫妇,杜兰真仍执意再送。 走出三里,杜康适忽的又道,“然而,你实无需妄自菲薄,你是极尘宗的亲传弟子,几十年后未必不能一争真传弟子的位子,别人或好或差,何须拿来作比?难不成别人优秀,就说明你差劲了?” “况且,你是咱们杜家的芝兰玉树,老祖曾说过,光大咱们家门楣的必然是你,负此期许,还不速速振作醒悟?” 杜兰真惭愧无言,杜康适顿下脚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到这吧,不必再送了,否则,倒不如跟我回极尘宗吧!” 杜兰真看他言笑晏晏,忍不住嗔怪的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心中感激六哥,无以言表嘛!” “你一向是记得别人对你的好,六哥知道。”杜康适哈哈一笑,“回去吧,去看看你那位妹妹,人家对你可真是崇拜得很呢,他日你对人自惭形秽时,便想想何慕灵如何对你,自然心平气和。” 杜兰真听到此话便想到郗昭,沉默了一下,“倒是很有道理。” 至此,两人终于作别。 杜兰真送杜康适时慢悠悠,回去却堪称风驰电掣,直到进了游鱼轩,这才又慢悠悠的走了起来,一派仙姿道貌的模样,又自觉自己找到了一处心境疏漏,心情颇佳,看这游鱼轩的景色也觉疏阔了。 何慕灵收到她的传音符,得知她想逛一逛游鱼轩景色,立即自告奋勇要为她做向导,杜兰真便和她约好在瘦春池相见,问了游鱼轩弟子方向,不紧不慢的过去了。 等到杜兰真走到瘦春池,何慕灵已经到了,但她此时面前有好几个炼气期修士,有男有女,面色不善,气势汹汹的,而何慕灵面如寒霜,全然不同于在杜兰真面前浅笑盈盈的模样。 杜兰真长这么大,除了和老冤家令狐璇有过剑拔弩张互相明争暗斗但又斗而不破的关系,其余时间,若有人挑衅她,她都是直接动手的,能动手何必哔哔?打趴下,对方自然就不敢再挑衅她,不服再揍,何必舍近求远? 然而这里不是极尘宗,她也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对何慕灵也只是初识,自己更是个筑基前辈,自然不好那么干脆利落,但要她静观其变,她也觉不必,对此不感兴趣。 因而杜兰真从容上前,含笑看了这一众修士一眼,仿佛全没看见这剑拔弩张的架势,眼前是一片和乐融融,笑着对何慕灵问道,“你来的倒早,让你久等了,若是方便,耽误你些时间,咱们去游湖吧?” 第四十九章 他人家私我不听 杜兰真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事,直接开口邀何慕灵去游湖,作为一个筑基修士,在场又都是炼气期,她自然有资格釜底抽薪直接插手。 她这样视若寻常毫无异色的样子,何慕灵反而悄悄松了一口气,正欲点头,对面一个望之二十来岁的华服男修朝杜兰真翻了个白眼,“你是谁啊?” 呵,杜兰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特别是修为远不如自己的人这样傲慢对待。 杜兰真有些不悦,想着这是人家宗门里,本待礼貌分说,忽然想到自己已是筑基修士,顿时收了歪缠的想法,蓦然放出些许威压来,那几人忽然面如土色,冷汗涔涔,几乎站立不住。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认得我的修为就够了。”杜兰真冷声道,“你也委实太飘了吧?管你什么出身背景,没人教过你修为低的人该尊重修为高的前辈吗?”他们极尘宗是六大宗门之一,教导弟子也从来都说要尊重修为高的前辈,否则吃亏的是自己。 被修为高于自己的傲慢对待,忍着便是;被修为相若的傲慢对待,视情况而定;被修为低于自己的傲慢不屑对待,哪有这种道理! “你,这可是游鱼轩……”华服男修强撑道。 “是。”杜兰真点点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前辈说的是。”华服男修看了她一会,忽然收起那副色厉内荏又隐含傲慢的模样,无比顺从的低下头,“晚辈自幼被人捧得看不清自己了,这才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前辈,请前辈莫怪。” 杜兰真本来也没想就此纠缠,随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晚辈何慕石。”华服男修答道。 “原来你们是一家人。”杜兰真闻言挑了挑眉,笑着看了何慕灵一眼,“好了,你们且去吧。慕灵,咱们走吧。”说着,已率先迈开步伐。 何慕灵闻言,乖顺的跟上。 何慕石几人望着她们远去,神色复杂。 何慕灵几番犹豫,张口小声道,“杜姊姊,其实,那是我堂兄……” 杜兰真抬起手,示意她别再说了,偏过头,目光温和而不容拒绝,“不必告诉我。” 越是累世修仙之家,越是多纠缠牵扯,她见得多了,对此毫无兴趣。 在杜家,她是修炼进展极快的双灵根天才,又常年在宗门内随师姐修行,很少回杜家,更是鲜少拿杜家的资源,杜家年轻一辈与她没什么利益纷争,乐得与她相敬如宾。但仅就她所观察,杜家内部的明争暗斗还是有的,这不奇怪,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杜家已经算是很和睦的了。 她的老对头令狐璇是令狐真君的嫡系后辈,据杜兰真所知因为她极受令狐真君疼爱从小被家里兄姐针对过不知多少回了。事实上,几乎每个名家大派里出来的弟子在争夺资源上都可谓身经百战,即使条件优越如杜兰真,也难免俗。 不过她的情况稍好些,因为她的“争”就是一心修炼,修为上去了表现出色了,资源自然就来了。 “家丑不可外扬啊。”杜兰真玩笑道。她们刚认识,就要告诉她这些龌龊,岂非交浅言深吗?等何慕灵冷静下来,多半就会后悔了。她若是任由何慕灵说下去,坐视她因年纪小戒心低就暴露隐私,岂是道德之举?况且,杜兰真对别人家的鸡毛蒜皮也不是很感兴趣。 “……嗯。”何慕灵轻轻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谢谢姊姊为我解围。” “我看你修为并不比那几人差,为何任由他们对你指手画脚、趾高气扬?”杜兰真微微一笑,转而问道。 “他们这样也不是第一回了。”何慕灵叹了一口气,“自我踏入炼气八层,再不给我个好脸看。” “小孩子不乖,打一顿就好了。”杜兰真随口道。 “啊?”何慕灵呆了一下。 “我说笑的,别放在心上。”杜兰真眼里含着笑意,眼波流转,竟似带着些顽皮。 何慕灵呆呆的看着她,她一直以为杜兰真是那种超然拔萃、淡漠自持的清冷美人,未料她忽然露出这样狡黠、天真又妩媚的神色来,不由道,“杜姊姊,你真好看。” “你也好看。”杜兰真含笑道。她自从意识到自己生的好看,偶尔也会恃美一把,基本是对着女孩子,算是一点顽皮,逗逗漂亮小姑娘实在很有意思。 “这瘦春池真是辽阔。”杜兰真将目光放到湖面上。 “是啊,我们游鱼轩的前辈花了十几年才让这瘦春池有了现在的规模,为了寻那三万四千种鱼,让它们安然相处,不至于互相给吃了,实在费尽心思,才有这番光景。”何慕灵颇为自豪的道。 “里面有什么名种吗?”杜兰真饶有兴趣的问道。 “自然是有的!”何慕灵领她绕过一段,经由池上回廊,手一翻,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个锦囊来,“姊姊,你把这个撒出去,就会有鱼来了。” “这是什么?”杜兰真接过锦囊解开,看了两眼,又闻了一下,“是丹珠草?” “正是!”何慕灵笑道,“姊姊好眼力,这是将丹珠草晒干了剁碎又用丹火烤上一息制成的鱼食,只要撒出去就能引得鱼儿来了。”仍是不肯说引来的会是什么名种。 杜兰真见她有意卖关子,便顺势抓了一把丹珠草干撒在水面上,她使了巧劲,丹珠草干铺开得非常均匀,不出三息,水中便跃出一道白影。 那白影须臾间又落下了,这过程极短,但杜兰真还是捕捉到了。下一刻,数道白影一同跃出水面,又一起落下,水面漾开一道道波纹。 “云鳞鲫?”杜兰真脱口而出,“竟是这等罕见的品种吗?” “也就生的好看些,其实不值什么的。”何慕灵甜甜一笑,“我们瘦春池里名种自然没那龙鲤之类的灵兽妖兽,那都是足以修成金丹元婴的,我们养不起,也没本事养,也就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品种可以拿来说道说道了。” “大宗门自有大宗门的气度,若总是一意求那斗法、炼丹、炼气,那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张弛有度方是正道。”杜兰真刚来的时候还嘲笑人家是附庸风雅强作格调,这时见了何慕灵,好像说那些话的人不是她一般,泰然自若道。 “说来,这三万四千多种里可有蜜鲤吗?” “自然是有的。”何慕灵点点头,“但要我去找出来,这可难办。我能带姊姊来看这云鳞鲫,也只是因为它们日常再此活动,喜食丹珠草,故而容易引出,其他品种,只能看运气了。” “本该如此。”杜兰真恍然笑道,“这三万四千种何其多,是我强人所难了。” “姊姊若是愿意,明日我就带姊姊去阳愉湖捉蜜鲤!”何慕灵兴冲冲道。 第五十章 泛舟湖上 时值六月,正是人间暑气将沉,昼长夜短,光景最佳之时。若早一分,则草木犹显青涩,晚一分,则炎炎之气过盛。唯其六月,风和景明,于陆上则草木丰美,于水边则鸥鹭并行。 当此时,泛舟湖上,既无早春薄寒,也无盛夏酷暑,方能一览风光,快意恣情。 天光云影,映照湖上,一叶扁舟悠然开碧水,搅开绿波。 此时立于舟中的,并非寄情山水的隐士,亦非悠然垂钓的渔叟,而是两个论起赏心悦目远胜过他们的妙龄少女。 “有了!”何慕灵一拍手,兴冲冲招袖,忽有数道红影破开水面,跃入舟中,溅起两三水珠,却难湿裙摆。 杜兰真伸手摄来一条,长约一尺,红背白腹,锦鳞焕光,灵气凝蕴,约莫有一阶中期的水准,只是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姊姊,蜜鲤不是这么看的。”何慕灵凑过来道,“你且划开侧腹,自能发现不同之处。” 杜兰真依言,两指并拢作刀状,虚虚在那蜜鲤腹背之间划了一道,蜜鲤那对于寻常炼气中期修士来说十分坚韧的鱼皮便如薄纸般开了一道口子,裂口处光滑平整,仿佛天生。 金黄透明的液体顺着裂口汨汨流下,一股清甜无比的气味盈满鼻间,杜兰真挑指点了一点送入口中,瞬间化开,冰鲜玉润,髓滑兰香,较蜂蜜又是一般风味,细腻中又有极浅淡的鱼腥,并不令人作呕,反为其更添一种风韵。 “蜜鲤原是真有蜜。”杜兰真奇道。 “不仅如此呢,放去蜜鲤体中鱼蜜,单做鱼肉,其肉质也是堪称味美,唇齿留香,清甜回甘,入口即化,实在是一绝!若有专精此道的好手烹制,辅以多种材料,虽不说能使人食之坐而得道,也能增益修为得其至味。”何慕灵骄傲道,“故而,我家醉仙居也是和三珍楼、五味斋并称的食肆呢!” “原来如此,可见我该有口福了。”杜兰真随手将几条蜜鲤掷进鱼篓,抚掌笑道,“我平素最爱甜口,因避戒口腹之欲,又挑剔手艺材料,鲜少因食见欢,今日尝了这蜜鲤,倒觉得昔日遗憾怕是要在今日圆满了。” “姊姊爱甜口?”何慕灵眼睛一亮,“可巧,我也最爱甜食,寻常菜肴不加糖我是吃不下去的,若是没点甜意,我宁愿吃辟谷丹!” 杜兰真听了,顿生知己之感,真心实意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倘若菜肴没点甜意,不免显得清苦,吃苦红尘中便是了,何必拿到口中再体验一遍?” 原是杜兰真自小吃惯家乡清隽和醇、甜而不腻的菜式,纵曾只是个乡野村姑也嗜甜,到了浮生小谢,少油少盐更是少糖,从来吃不惯,只是果腹而已。及至归于宗门,偶尔也试过极尘宗宗门内外的大小食肆,虽亦赞叹于其味美,仍是更爱甜口。 她本来就注意克制口腹之欲,干脆就以辟谷丹为继,如今筑基了,已经完全不需要进食。 “姊姊所言甚是!”何慕灵赞同之色溢于言表,“家人素向笑我吃不得苦,真该叫他们听一听姊姊这话,看他们还笑我是蜜罐子里泡大的!” 杜兰真不由好笑,安抚道,“都道天真难得,平顺最佳,若是能风调雨顺过这成仙路,未尝不是天地厚爱。” “姊姊也来唬我!”何慕灵面色一沉,肃容道,“大道难成,步步维艰,纵是绝世之才、天纵之资,傲啸百代者,能成道则百不存一。我自知不是什么艳压当世、傲视同侪的天才,也非是道心坚定至极无可动摇的强者,甚至于仅有的拿得出手的家世,放之四海也是芸芸而已。如此,我岂可以平顺自许,寄希望于胜过那些道心极坚、天资纵横、气运滔天、家世过人而又千难万阻历尽艰辛的人,成就大道呢?其岂非痴人说梦乎?” 杜兰真不由微诧,何慕灵在她面前一向是顺服无比、崇拜里带着天真的模样,纵使杜兰真看得出她与天真娇俏外表不甚相合的坚毅,冷不丁见她这般郑重其事、沉声肃容的模样,还是不免一怔。 她诧异转瞬即去,旋即微微一笑,并不笑她大言不惭意指得道,也不为其表里差别惊叹,“既然觉得他人之宠爱、深厚之背景是束缚,跳出此中未尝不可。若只是说些漂亮话,纵你信,别人也是不信的。” 何慕灵一时无话可说,讪讪然一笑。 杜兰真说罢,见她此情状,便知她是既不满于宠爱帮扶在修行中无微不至,难以自立,又踌躇不敢挣脱这金玉牢笼,归根结底还是对自立自给一无所知,譬如笼中鸟,不敢展翅飞。 倘若并不碍着她什么,杜兰真是很乐意帮扶他人一把的,何慕灵对她又殷勤备至,尚算合眼缘,故而她沉吟片刻,斟酌道,“你修为尚浅,如今要务自然是修炼,早日筑基,待你筑基了,便可一展身手了。如寻常修士,筑基前已尝尽人间甘苦,你我皆不及,然而一旦筑基,寿元五百载,往日所缺,何愁无法补上?背景深厚,自是你我优势,当珍之重之善用之。” 因此杜兰真从未因为炼气期顺风顺水,没经历过寻常修士为资源穷尽心力的过程,缺乏红尘历练而苦恼,更不会生出专门锻炼这方面的想法。因为她的优势便在于她的背景和资质。阅历可以在筑基后慢慢补上,年岁悠长,寿元长久,寻常修士筑基前那几十年阅历比起百年、千年又算得了什么?倘若她去追求那个,才真的是舍本逐末呢! “可我总是,盼着能让他们看看我也是个正经修士了!”何慕灵不甘道。 她这心情杜兰真很懂,因为她以前未尝不是这样想。时过境迁,她却能很淡然的看待自己往昔的情绪了,“正经修士?何必去求做个正经修士?再不正经的筑基修士,也自然胜过你所谓正儿八经的炼气修士。等你筑基的那天,你自然比任何炼气修士都强!” 明明她比何慕灵大不了几岁,筑基也没两个月,但言谈之间全然作师长、前辈态,毫无违和感,就连何慕灵也觉理所当然,平日里笑闹撒娇,一旦杜兰真肃容,便垂首恭听,毫不勉强。 “这道理易懂,也难懂,人有心气是好事,只要不至于本末倒置,并不是问题。”杜兰真柔声道。 何慕灵见她神色温柔和缓,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娇声道,“姊姊好意,我记得了,以后一定一心修炼,早日筑基,让这句姊姊更衬身份些。” 杜兰真含笑不语,转而扣舷而歌,“桂棹兮兰舟,泛波光兮远游,捐予袂兮别浦,解予珮兮芳洲……早归来兮难久留,对芳华兮乐不可以终极!” 歌声袅袅,清音如缕,如裂帛珠沉、青鸾作鸣,婉转清绮,又暗含风发意气,在湖上徘徊不散。 歌声方落,湖面忽漾起波澜,愈演愈烈,浩浩汤汤,呼吸之间,骤开水路,乍现渊宫,有人踏浪凌波而来,随从两列,浩浩荡荡簇拥其间,倏忽行至眼前,挥袖长揖,大笑道,“好歌、好曲,仙子驾临,适逢某开馆宴宾,恭请入陋室聊享薄酒!” 第五十一章 水府逢故人 两人定睛看去,只见来者红发白面,身量不高,与杜兰真差相仿佛,两腮边挂有红色鳞片,脚踩红靴,身披白袍,虽迥异常人,未必没有一番气度。 “敢问尊驾是?”杜兰真知其是水中精怪化形而成。 “某是这阳愉湖的湖主,自号甘朱,敢问仙子仙乡?”这妖修神色自若,恭敬道。 “什么?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阳愉湖还有湖主?”何慕灵不觉诧异道。 原来这所谓湖主,与凡间所谓龙王颇类,由一方地灵统领当地妖物精怪,致使其不至于为非作歹,祸害凡人,也不至于最终为修士所斩除——当然,这是戡梧界的特色,若是拿到传说中妖魔横行的界域,恐怕就是统领当地妖物有组织有规划的吃人了。 “小道友是游鱼轩的弟子吧?”甘朱也不恼,和气道,“某在这阳愉湖三百载了,灵智得开、神形得显后便得贵派何真人钦点,为这阳愉湖的湖主已逾一百余载矣。” “原是甘朱道友。”杜兰真见他侃侃而谈,神色不卑不亢,礼数周到,言语得体,浑不似寻常精怪无状,心下不乏好感,正经见礼,“在下极尘宗杜兰真,道友有礼了。” 两人见礼后,杜兰真又指着何慕灵道,“这正是何真人门下,何慕灵道友,听说阳愉湖风景秀丽,带我来此一游。” “我阳愉湖确有两分山水可堪赏玩,但比起贵宗六大洞天四十八峰风光无限实在是不配提及,所幸唯有一味蜜鲤、一味醉仙草可堪一尝,若仙子肯赏光,某便忝颜邀二位入水府品肴。”甘朱听了杜兰真出身,赞叹连连,殷勤道。 杜兰真见这甘朱也是筑基初期上下的修为,气息驳杂,顶多因晋升日久经验丰富些,纵是有什么阵法埋伏,也必不及她名门教导、多年浸淫。她自诩艺高人胆大,又有兴致,便欣然应下。 甘朱见她应了,知其并不以精怪异类为忤,更觉欣然,恭敬道,“仙子先请?” “道友是主人,道友先请。”杜兰真推辞道。 甘朱见她客气,也不勉强,“请道友与我同行。” 这是应该的。杜兰真既是客,又与他修为相当,自然当仁不让,坦然领着何慕灵上前,在一众虾兵蟹将的簇拥下,浩浩荡荡,气派非凡。 波澜两分,渐开水路,杜兰真跟着甘朱下行数百步,便见一精致栋宇,画廊飞彩,富丽堂皇,虽然她不爱这略显俗气的风格,更爱极尘宗巍峨大气、又不失逍遥淡然的风格,但出于礼貌,还是开口赞此栋宇精美绝伦,富贵无比。 甘朱听她开口称赞,虽知多半出自客套,但仍忍不住翘起唇角,礼尚往来,又盛赞极尘宗高名累进,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来来往往互抬花轿,很快便走进了这水底洞府。 殿中禁制隔水,里头已有七八人谈笑席间,见甘朱引着人进来,纷纷投以目光,落在杜兰真身上,见其貌凝寒玉、神凝秋水,不觉俱是呼吸一滞。 杜兰真不以为意,见他们都是炼气期,唯有一个气息晦涩,似乎是筑基,但又显得虚渺,不太像,料来都不及她,便坦然应下甘朱之邀,坐在客座首席,含笑朝在场修士点了点头。 她不以为意,却不知在座修士有一个见了她心底却是乍起波澜。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何平书微垂眼睑,掩住心里惊涛骇浪。 他此时戴着遮掩面容的高阶灵盘,由昼夫人亲自出手遮掩修为,在座皆以为他是个筑基修士,全不知他只有炼气五层,更不会知道他半年前还只是个炼气一层的所谓废物! 自入仙门十二载,他因资质低陋,只能勉强引气入体,多年不得突破,每日在极尘宗里做些打杂的活计,被那些资质比他稍好一些的外门弟子呼来喝去,视之如杂役奴婢! 所幸他仙缘未止,竟因被人陷害而得到昼夫人藏身的玉佩,从此修为高歌猛进,不过半年,已经是炼气五层了。他在宗门内掩盖修为,人都以为他只是炼气二层,如今出门历练,找寻资源,有昼夫人指点护持,胜过在宗门内苦捱无数。 然而,他正暗自为自己这半年的飞速进步而自傲时,却冷不丁见到了杜兰真,仿佛当头挨了一喝棒,劈头打来,让他既懵,又忽而警醒。 仙路迢迢,他不过是迈出了两步,人家却是一开始就站得比他远太多,如今更是将他甩得遥不可及,他又凭什么自满自得呢! 他本就是心性坚定之人,很快就将那隐隐约约的自得抛开,沉下心来。 只是…… “她竟然已经筑基了吗?”他微含苦笑,喃喃自语,原以为自己也算是有些机缘,没想到同她竟仍是霄壤之别! “何小子且放宽心!有娘娘亲自指点,区区一个筑基算得了什么?待你苦修几年,水到渠成,到时超越这小丫头也不在话下!”忽地,他耳畔传来一呵斥声,听来约莫三十年纪,威严无比。 “娘娘说的可是真的?”何平书故意激道,“她可是极尘宗的绝世天才,元婴亲传,又有资源又有天赋,我曷可与她作比?” “呵,莫提你那劳什子极尘宗了,本娘娘纵横天下的时候还没什么六大宗门呢!什么元婴亲传,本娘娘昔时看都不惜得看一眼元婴!纵是这小丫头确有几分天资,但二十岁前筑基的虽少,娘娘也见过好些个,大道面前,纵是先走两步又如何?谁能走的长、走得远才有本事!”昼夫人果然着恼。 “哦?那娘娘鼎盛时是个什么境界?”何平书追问道。 “总之是你可望不可及,没必要知道的境界。”昼夫人含糊道,“在这戡梧界你转了天劫就可离去了,到时自然知道以后境界。”她说着,又高高在上起来,“眼下你还是好好提升修为,专心修炼吧,想那许多,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何平书顺从的应下,心里却自有盘算。 等他整理好心情,用那无比复杂的、混合着不甘、怀念和向往的目光注视杜兰真时,甘朱一拍掌,宴席开了。 第五十二章 座上湘灵舞 鱼姬蚌娥捧盘而出,奉上仙果灵疏,斟满美酒,迤逦退去,在座修士凝神望去,那玉盘剔透,果蔬晶莹,显见是难得的精品。灵酿色泽丹朱,气味醇厚,分外诱人。 “聊备薄酒,谢各位赏光。”甘朱笑道,“今日是某忽而兴至,请各位一游,非有什么稀奇物事,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在座自然不会把这谦词当真,纷纷赞这蔬果灵酿品质非凡,甘朱在这夸赞里噙着笑容,轻轻拍了拍手,“诸鱼姬还不上来为贵客助兴?” 话音一落,两边便各缓缓走出一队长袖宫装的舞姬,迤逦而来,虽未褪尽鱼鳞,但其容貌清秀,姿态妩媚,更别有一番韵味。 诸鱼姬列队毕,齐声而唱,“春风吹花落红雪,杨柳荫浓啼百舌,东家蝴蝶西家飞,前岁樱桃今岁结。”且歌且舞,回雪飘鹞,随风散复收,似磬韵还幽。 在座俱是修士,见识颇广,甘朱这队鱼姬虽然不错,但并不至于让人失色,故而一个个淡笑赏看,偶尔低语两句,俱是一派仙家气度。 一曲歌罢,前排鱼姬次第退后,后排舞姬迎上前来,复又唱道,“芭蕉叶展青鸾尾,萱草花含金凤嘴。一双乳燕出雕梁,数点新荷浮绿水。困人天气日长时,针线慵拈午漏迟。起向石榴阴畔立,戏将梅子打莺儿。” 两曲听罢,杜兰真便晓得这是一首四时曲,以春夏秋冬各赋一曲,凑成一套,算是歌舞里的常见范式,并不出奇。 各家编排歌舞时,有时自填曲谱,有时便唱当季流行的唱段词句,前者因各家规模而或有或无,后者却是无论如何必要会一两支的,否则,倘若客人特点一首不会一首,主人也会大失颜面。 似时下最热的曲段,女修私下也会互相讨论编排,聊作消遣。杜兰真虽然并不大关注,也算稍有了解,如时下传唱南北的采莲曲,正是杜兰真适才泛舟湖上唱的“桂棹兮兰舟”,最初是从北冥某大君水府中传出的,有客听罢,各自传唱,便成了如今大江南北最时兴的曲调。 “诸位倘若有什么想听的,尽管点来,某这些鱼姬别的不会,时兴曲调都是熟悉的。”甘朱大方招呼道。 在场修士各自谦让一回,最终推给在场修为最高的杜兰真,后者先是客套两句,很快便捧场的点了一首“斩青蛇”。 于是鱼姬又复展喉,从一句“道人青蛇天动摇,不斩寻常花月妖”起始。这“斩青蛇”乃是谱自一受众颇广的坊间话本“庾道人沧海寻仙游”,讲的是一庾姓少年自幼有向道之心,背井离乡四处寻找仙缘,得一老仙传法,从此踏上漫漫仙途,这一路上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爱过、恨过、不解过,最终释然。 “斩青蛇”便是这话本中的一段剧情,庾道人结成金丹后游历四方,路遇一蛇妖为孽一方祸害生民,当即仗剑除妖,还当地百姓安宁。 虽然“斩青蛇”里恶角是妖,但“庾道人沧海寻仙游”并非是一部鄙夷精怪妖兽的话本,里面的恶角有人有妖亦有精怪,也有在读者中人气极高的异类角色。而“斩青蛇”乃是其中颇为出彩的一个桥段,因此这首“斩青蛇”拿出来并不会显得冒犯妖兽化形的甘朱。 当然,如果在场有蛇妖的话,自然最好还是别点这首了。 杜兰真虽然不知道甘朱的跟脚具体是什么,但大致不会超出鱼类,肯定不是蛇,因此点了这并不担心冒犯。 之所以点这“斩青蛇”,一是因为在场都是男修,一意点些风月无边的曲牌,他们许觉无趣,杜兰真也嫌他们不懂欣赏,倒不如点些男女皆宜的曲调,也好调和气氛。二来“庾道人沧海寻仙游”在修士中很是流行,哪怕是不看话本的修士,也能说出一二知名桥段来,点了不怕鱼姬唱不出来。 果然,几个炼气修士精神一振,凝神细听,等到鱼姬唱到“今日将那孽蛇斩呀,还此人间久太平,不叫我百年修行空辜负,长将此身护玉京”,不由个个露出激动来,拍案叫绝,一时席间气氛热闹极了。 何平书正襟危坐,面色并无太大变化,只是适时的露出点笑容来,内心如古井无波。 “庾道人沧海寻仙游”之所以出名,一是作者确实笔墨出色,见识不凡,剧情跌宕起伏引人遐思,二是文中主角一介散修,但机缘颇丰,方便广大修士自我代入,更兼主角庾道人为人正直,光风霁月,匡时济世,惩凶除恶,符合主流审美需求,也就无怪乎此文广受欢迎了。 但何平书多年蹉跎,一朝乍得机缘,全副心神都在修行中,庾道人的经历再怎么诱人,也难打动他分毫,鱼姬歌舞再动人,在他眼里也只是玩物,便是唱出天籁,在他心里恐怕还不及适才杜兰真在湖上兴之所至随口唱的采莲曲。 杜兰真在湖上高歌采莲时,灵气精纯,裹着歌声在湖上悠悠回荡,甘朱并未开启隔绝外界声音的禁制,歌声便悠然传入水府各修士耳中了,也正是因这灵气可知杜兰真的修为实力,甘朱才特意前去相邀。 何平书想到这,不由又眼神复杂的看了杜兰真一眼,后者正含笑听曲,忽有所觉,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礼貌的点点头,何平书轻轻颔首回礼,移开了目光,眼神逐渐坚毅起来。 见在场修士为这“庾道人沧海寻仙游”如痴如醉牵动心绪的模样,何平书不由觉得好笑,据他所知,这部话本三十年前就有第一卷了,当初不到一月就能有一卷,后来越来越慢,写到如今四百余卷,主角都结成金丹了,最新一卷用时十六年才终于写出来,这是三年前的事情,因此目前热度颇佳。 照何平书推断,恐怕要么是作者“落魄书生”江郎才尽,无法想象金丹以后的世界,写不出精彩的故事了,又怕砸了招牌,便越拖越慢,要么就是他对写书兴趣大减,没动力写下去了。故而当前这些修士这样狂热追捧这本书,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却多半要翘首以盼很久很久了,想知道最终结局,可能是要寄希望于有生之年,和作者比比寿元了。 如果叫杜兰真知道了何平书此时的想法,多半会报以人畜无害、仙气渺渺的一笑。 其实何平书所推测的一点错也没有,落魄书生既是感知识阅历不够、江郎才尽,也是兴致消减无心提笔,故而这些年越来越拖沓,寻常修士想等到结局,恐怕真的得跟落魄书生比一比寿命几何了。 但杜兰真岂是寻常修士? 如今她筑基了,有些实力底气了,落魄书生要是再敢拖稿,就不要怪她辣手无情了,怪就怪他不够谨慎,被她发现了真实身份就该有被催稿的心理准备。 这些题外话且不提,那厢鱼姬唱罢,满堂喝彩,众修士又点了几首,鱼姬一一唱取,已是酒至酣时,若非在座都是修士,座中又有杜兰真这样实力高超的女修,恐怕就该有些修士失态了。 已而日落咸池,月生东谷,杜兰真本就是乘兴而来,此时歌也听罢,舞也赏罢,何慕灵似也有疲意,想到本是来赏蜜鲤百吃的,正可兴尽而归,便自请作诗一首,以答谢此间主人厚待。 甘朱本就慕其出身,此时杜兰真愿意给他做脸,焉有不答应之理?连忙谢过,自言洗耳恭听。 杜兰真虽然多年一心苦修,但自小在宗门受到的教育算得上精英教育,此时稍稍沉吟,开口道,“杯凝红琥珀,袖拂碧琅玕。座上湘灵舞,频将锦瑟弹。固知主人情,逍遥忘尘喧。” 座中听罢,齐齐喝彩,而甘朱听她赞自己逍遥忘机,更是倍感荣幸,连连拱手致谢。 杜兰真自知只是中人之作,但拿出来倒也不至于丢脸,席间众人给她面子,便齐齐夸赞,因而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些许诗书在此卖弄,让各位见笑了。今日承蒙湖主款待,因在下与人有约,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诸位再会。” 甘朱听了,忙欲起身相送,杜兰真轻轻拂袖,用柔和的灵力将他送回榻上,甘朱被她这隔空一拂,竟然反抗不得,不由又惊又敬,始知这一直言笑晏晏的美貌女修果有衬其出身的本事,只见杜兰真微笑道,“早走已是失礼,岂敢叫主人相送?诸君请乐,在下告辞,不必相送。” 说罢,携何慕灵飘然而去。席间众人望其背影悠然渐远,谈笑之间,尽显筑基修士的风采,不由纷纷心生向往,一时无话。 第五十三章 醉仙居 “姊姊,再往东去十里,便是我家醉仙居了。”两人自水府辞别,破水而出,来时小舟已不见踪迹,所幸杜兰真已是筑基修士,挽着何慕灵踏水凌波,一派仙姿道貌,无虞狼狈。 “舟既不见,我自作舟。”杜兰真轻笑,拉着何慕灵,运起灵气,凌波而行,不见她如何动作,但一步三五丈,飘然去远。 何慕灵见过的筑基修士很多,长辈中不乏修为胜过杜兰真的,但像这样被带携着凌波踏浪的经历还从未有过,只觉淡月疏云疏阔可爱,两岸遥遥而过,湖上轻风拂过面颊,分外温柔动人。再偏头见杜兰真在侧,玉润珠莹,一时为这醉人的逍遥而沉迷了。 直至绿水过尽,远处灯火酒家在眼,何慕灵方觉,回想刚才情景,几疑如入仙境,不由怅然若失,轻轻叹了一口气,忽听得杜兰真在耳畔道,“可是到了?” “啊?”何慕灵一时未从那怅惘中脱离,没能反应过来。 所幸杜兰真也只是随意一问,有她作答自然很好,她不答也罢,两人悠悠飘去,转眼便已上岸,“醉仙居”的酒旗在灯火下卷舒招展,迎客八方。 满眼望去,只能想到一个词:客似云来。 何慕灵说醉仙居可比三珍楼、五味斋,只看其来客规模,便觉有些可信。 “姊姊,咱们进去吧!”明明杜兰真才是第一次来,何慕灵却仿佛比她还兴奋,拉了拉她的袖口,就要领她进去,杜兰真不由失笑,任她拉着,同她一道走进了醉仙居。 “小富,我九哥呢?一进门,何慕灵便东张西望,见到一个端着空盘子、穿着活计服装的炼气期男修,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灵小姐,你怎么来了?”小富诧异的看向何慕灵,“少东家在楼上呢,有位客人来历不凡,少东家正陪着说话呢。” “啊?那算了,你给我和杜姊姊安排一个雅间。”何慕灵颇感诧异,很快转而道。 “灵小姐,今天雅间满了。”小富为难道。 “怎么可能?”何慕灵不信,“这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呢,来的都是专精此道的老饕,这个时节来,蜜鲤固然是最佳,但确实不是旺季,正因如此,才是老饕们最推崇的最佳品蜜鲤之时。”她这话是对着杜兰真说的,说完又转过头对伙计小富道,“都是谁来了?” 杜兰真看她气势汹汹的模样,以为她要依仗背景压人,让已定好雅间的人把雅间让出来。但这事杜兰真极不喜,无论是仗谁的势,极尘宗也好,杜家也罢,她都不愿意。无论极尘宗还是杜家,培养她出来,并不是让她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的,那是在给宗门抹黑!她正要出言,楼上忽然有人冷冷道,“你要知道谁来了干嘛?” 杜兰真转头望去,楼梯尽头立着一个望之二十许的筑基修士,脸上带有薄怒,瞪着她们——准确来说,是瞪着她身边的何慕灵。 杜兰真只听得何慕灵声音清脆泠泠,“九哥!” 何九哥没有说话,又瞪了她一眼,何慕灵早一阵风似的凑了过去,“九哥,今天为什么客人这么多!” “所以呢?”何九哥不悦道,“你想怎么样?” “我就问问而已。”何慕灵撒娇道,“还能怎么办?这不是我特地邀请了杜姊姊来吃蜜鲤嘛!谁知道闹了笑话,我多尴尬呀!” “要怪就怪你倒霉,尽说大话。”何九哥脸色微缓,口中仍是不放过她。 何慕灵朝他做了个鬼脸,装作没听见,朝杜兰真招招手,“杜姊姊,这是我九哥,何慕笙。” 杜兰真走过去,何慕笙已收起对何慕灵的怒色,热情的唤她“杜道友”,请她里面走。 “不是说没有雅间了吗?”何慕灵不由问道。 杜兰真也觉奇怪,望着何慕笙,看他怎么说。 “你们运气好,有人愿意匀一间出来给你们。”何慕笙挑了挑眉。 “哦?不知道是哪位道友这样乐于助人?”杜兰真听了,更觉奇怪——她不是没见过因她貌美,想以这种手段同她结识的修士,但一般而言这些人再怎么委婉也会露个脸让她知道自己是谁。如果是认识的人的话……以她狭窄的社交圈,她也想不出会是谁。 何慕笙一开始只是含笑不答,但杜兰真也是个一旦想搞明白就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得不到答案,她就也始终含笑看着何慕笙,并不咄咄逼人,但显然让人明白不知道答案她是不会妥协的。 无言对峙了一会,何慕笙率先妥协了,他是个生意人,没道理为了一位客人得罪另一位,而且,据他所知,这位客人的来历比那一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道友真是太认真了些。”何慕笙半真半假的叹气道,“人家既慕道友芳姿,不愿打扰,道友何必寻根究底呢?” 见他这样说,杜兰真就知道他是准备妥协了,故而笑容里多了些真诚,“道友都说了是人家欣赏我,我也总该知道欣赏我的人是谁吧?” 何慕笙又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出那人名字,忽的又改口道,“姬道友,要不你同杜道友说说?何某口拙,难以说服杜道友。” 杜兰真听得一个“姬”字,不由愣了一下,待何慕笙话音落下,旁边一间屋子门忽然被推开,她看见姬承弼从中讪讪笑着走出,脸上从容的微笑也不由自主的微微僵了一下。 她早该想到的。 能让燕如行、杜康适闻之变色的难道会是什么简单角色吗?能名震戡梧界的难缠能是普通的难缠吗?如果姬承弼那么好打发,廖初晴也不会被逼的找元婴真君出面,沈淮烟也不会被烦的直接拔剑砍人了。如果姬承弼只是被她委婉的拒绝了两次就会知难而退,那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名声! 杜兰真笑容淡了下来,十分礼貌的朝姬承弼打了个招呼,“原来姬承弼道友也来醉仙居赏蜜鲤百吃,若是早知道,咱们就结伴而来了。” 她自觉自己这话既不失礼貌,又隐约带了几分意有所指,算是得体的表达了不满,姬承弼应该能明白她对于给他拍宣传的坚定拒绝。 然而姬承弼根本当做没听见她的不悦,对于早就习惯被拒绝的他来说,只要对方没有见了他就拔剑砍人,甚至就算立刻拔剑要砍他,只要他不会被当场打死,那一切就可以再努力一下。更不要提杜兰真此刻脸上还带着笑容,算得上和颜悦色,说话间也委婉礼貌,那简直就是无异于在对姬承弼说快来继续骚扰我吧! 故而姬承弼面无异色道,“本来没这个打算,但听了何慕灵道友同杜道友说要来吃,忽然升起兴致,便连夜赶来了,现在见两位苦于没有雅间,便将在下的雅间让与两位,算是一片心意。” 杜兰真见他一副听不懂人话的样子,一时间不由惊叹于怎么可以有人这样无赖,一方面倒更不悦了,面上仍是风轻云淡的模样,“既然是姬道友的雅间,那祝道友吃的愉快,我和慕灵坐在外面就好。”说罢,礼貌的点点头,朝何慕灵招招手,转身就走。 第五十四章 蜜鲤百吃(1) 姬承弼见她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愣了一下,他见杜兰真一直和颜悦色,还道她是个不太会拒绝的人,对待这种人就是要一步步突破她的底线。没想到她的拒绝突然就升级了,从勉强维持面子情到直接拒绝,这其中的跨度和转变的速度,凡是有过得寸进尺的丰富经历的人都会懂有多大。 “哎,杜道友,在下正好孤身一人,两位一同赏脍绝不打扰,而且,如此佳肴,在下一人品尝实在寂寞,不知能否请二位与在下一道去雅间品尝,就当是帮一帮在下吧!”姬承弼一闪身跟了上去,言辞恳切,可怜巴巴的看着杜兰真。 说起来,姬承弼的长相确实不错,做此姿态也绝不辣眼睛,但杜兰真若是一个为了美貌就动摇的人,那她也不必修仙,每天自己照照镜子日子就打发过去了。 “道友这话就有失偏颇了。”杜兰真说道,“我要为何道友鸣不平了,难道何道友贴心作陪还不能让道友稍有解怀?若是这样,置何道友美意于何地?” 姬承弼一愣,旋即苦笑着要说什么,杜兰真不待他开口,便又笑道,“道友可别说让何道友作陪的不是你,若真是这样,那你可得好好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样身份的贵客才能叫他舍你而就别人。” 姬承弼和何慕笙给她噎得一时答不上话,偏偏杜兰真笑得甜甜蜜蜜的,“我不过开个玩笑,谁教两位合起伙来蒙我,我可不吃这个亏。”她笑颜如花,语带娇嗔,仿佛真的只是开个玩笑,叫人觉得谁要是当真计较那实在是小心眼。 “我看外面风景独佳,未必非得坐在雅间里,倒不热闹了,与其他修士坐在大堂里,稍稍有些人气,也很不错。”杜兰真说着望向何慕笙,“还请道友给我安排个大堂里的位置吧。” 她既然明确坚持,何慕笙只好给姬承弼一个抱歉的眼神,笑着说道,“当然可以,道友请。” 姬承弼已反应过来,笑道,“杜道友言之有理,总是坐在雅间里,不免孤独,我就说为什么总觉不足,原是觉得缺了些人气,如此,我也去大堂里坐!” 他想坐大堂里,杜兰真还能拦住不成?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没给出任何反应,只是夸醉仙居气派不凡。 何慕灵知她不悦,知情识趣的搭着话。何慕笙并非有所立场,之前不直接告诉杜兰真雅间是谁的也只是满足姬承弼作为顾客的一点要求,现在杜兰真明确拒绝,他自然也尊重、满足杜兰真的意愿,故而此时也同她们谈笑风生。姬承弼更是不知道什么叫尴尬,也热情似火的有一句搭一句,一时间四人看上去和乐融融,热热闹闹的入了大堂靠窗的位置。 大堂里坐着的俱是炼气修士,冷不丁来了三个筑基修士坐下,一时间个个动静都轻了。 四人没有在意这些炼气修士,由何慕笙引着坐到大堂采风最好的位置,杜兰真便问道,“我初来乍到,不知道贵店有什么得意好菜,何道友既是少东主人,可否为我介绍一番?” 灵石不灵石的,倒不重要,反正她现在是筑基修士里的穷光蛋,总之都是付不起的。但她身上有不少丹药,她被反复叮嘱丹药吃多了对根基无益,因此手里剩了许多,偶尔实在缺灵石了就卖出去。 “自然。”何慕笙热情道,“小店以一味蜜鲤、一味醉仙草最为出名,此时正是蜜鲤味最鲜美之时,我们醉仙居里自有那专研食道的大师,浸**鲤的烹饪方法几十年,做出醉仙居代代相传的拿手好菜,蜜玉摇红,以醉仙草为引、蜜鲤为主,浇上那蜜鲤里的鱼蜜,冰鲜玉润,清甜爽口,凡是尝过的无不称绝!杜道友若是有意,何某可令店中技艺最精湛的大师为道友做。” 他说的时候,何慕灵频频以眼神暗示他,以何慕笙多年做生意练就的眼色何能看不见?然而他自觉并无不妥,杜兰真又一直看着他,不好停下改口,故而只能以莫名其妙的眼神回以注视。 等他说完,何慕灵不由露出些绝望的神色来。原来,何慕灵早先便跟杜兰真说要请她来醉仙居吃蜜鲤百吃、路上也提到过自己请客,杜兰真也没拒绝。这小女孩把杜兰真当作朋友而非前辈,因此也一心认为是自己掏钱请朋友吃饭。 醉仙居有蜜鲤百吃,虽不是真的足百,但确实有几十种,来客可以选上其中几种吃法。这些吃法价格各不相同,有便宜的也有贵的,何慕灵原先想请杜兰真的便是价格适中的几种,以她的面子也还吃得起。但何慕笙从姬承弼那里得知杜兰真的身份,知道这是个大户,自然推荐自家最招牌的自然也是最贵的吃法,还要推荐最好的大师,这就不是何慕灵负担得起的了。 须知醉仙居确实是何家的产业,但何家不是只有她一个小姐,就连何慕笙也只是比较出色所以分来做个管事的而已,他们在醉仙居吃法也是要付钱的,只是能因为何家人的身份优惠些罢了。 何慕笙话已说出,无法撤回,小女孩子又拉不下面子说自己没钱请人吃,脸色颇为艰难,最终狠狠心,盘算着大不了和九哥说自己先欠着,每月还一点,颇有一番英勇就义之感。 杜兰真看他兄妹二人眉眼官司,深感有趣,略一思忖,约莫猜到何慕灵的心思,笑道,“何道友不必再看了,令妹是知道我刚筑基,怕我囊中羞涩吃不起贵店的拿手好菜,丢了面子呢。” 何慕灵也不是傻,听她这话,便知道杜兰真是要请客的意思,当下又惊喜又感激,暗暗松了口气,想到自己说的话,又不免十分惭愧,不由说道,“杜姊姊,我说好要请客……”刚开口就后悔了,那毕竟是她要还很久很久的债,而且还会拖慢她的修炼进度。 杜兰真看她欲言又止、十分羞赧的样子,觉其天真可爱,笑道,“快别说了,我虽然不富裕,等闲请上一两顿的钱还是有的,倘若叫人知道我一个筑基修士,倒叫炼气修士请客,那才要笑死呢。你既叫我姊姊,便由我请一顿吧。” 何慕灵听她这样说,方觉顺理成章,不会太愧疚了,心下更加感激杜兰真给她台阶下,展颜道,“等我筑基了,我一定请姊姊吃。” 杜兰真含笑应下。其实也是何慕灵心眼太实了,像她二人这种情况,筑基修士若是答应了炼气修士的邀请,那基本就是默认了自己出钱,否则也太没有前辈的气度了些——当然,这也是对于比较有气度的修士来说,若是那等不太在意脸面的修士,那却是无所谓。 何慕笙听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方知此中故事,不由暗怪何慕灵打脸充胖子,倘若遇见什么不要脸面的修士,那实在是置自己的修炼于不顾了。须知像他们何家这样的修仙家族,资源也是很宝贵的,倘若何慕灵修炼变慢了,资源也是会慢慢减少的。 那厢杜兰真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转而问道,“这蜜玉摇红是怎么个说法,为何叫这个名字?” 第五十五章 蜜鲤百吃(2) “杜道友可曾见过蜜鲤吗?可曾见过醉仙草?”何慕笙问道。 “蜜鲤方才倒是见了,醉仙草还不曾。”杜兰真说着,看了何慕灵一眼,后者不明所以,忽的恍然大悟道,“哎呀,九哥,我和杜姊姊才去阳愉湖得了蜜鲤回来呢。”说着,从储物袋里取了鱼篓出来。 何慕笙见她冒冒失失,于席上就拿出来鱼篓,滴滴答答的水珠落了一地,不由暗自翻了个白眼,叹了一声,唤店里活计来取走,边看了一眼,不由道,“这灵气封禁之术不像是你自己设的。” “我当然做不到,这是杜姊姊亲自动手设下的。”何慕灵答道。 何慕笙又看了几眼,伸手摄了一条鱼出来,生机灵动,宛然如生,若不是他可以确定这是一条死鱼,就冲这内中莹润流转自如的灵气,说是活鱼也大有人信。 何慕笙不由连连赞叹起来,“杜道友这手灵气封禁真是精妙绝伦,果然是极尘宗的高徒!”这种灵气封禁连基础法术都算不上,纯粹就是对灵气的掌控和利用,最见功底,杜兰真这一手一出,便知其根基如何深厚了。 “何道友见笑了,微末手段,何足道也。”杜兰真随意的摆摆手,她一个筑基修士,这点小事倘若都做不好,那窝囊死算了。 何慕笙笑了笑,心里却知道这绝没有杜兰真说的那么轻松,他做食肆生意的,见过无数手灵气封禁,杜兰真给这条鱼保鲜,比之几十年做惯的大师傅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诚然有占了修为更高的便宜,但她第一次见蜜鲤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何慕笙又看了手里的蜜鲤一眼,遗憾的想,若非杜兰真来历不凡,看上去也不像是缺灵石的样子,他真有请她留下来在醉仙居打工的冲动。 杜兰真可想不到何慕笙看了一眼她保鲜的鱼就有了想给她发灵石的冲动,倘若她知道,未必不会笑纳——在她看来,在食肆打个工也没什么丢人的,至于何慕笙担心的,怕她觉得有失身份,那更是想都没想过。 不过他们两个完全不熟,自然不可能忽然之间心意相通,故而一场能你情我愿的合作就这么飞走了。 何慕笙把鱼放回鱼篓,交给伙计带到后厨,接着解释道,“蜜鲤鱼肉是白中带点明黄,其味颇甘,故为蜜玉。醉仙草本是黄色,经大火烤制,再小火慢煮,与其他几味食材混焖。接着和蜜鲤肉一道,先过丹火一瞬,再过寒冰一遭,最后摆盘端上桌来,将那鱼蜜当头一浇,从醉仙草里带出朱红色将鱼蜜染成朱色,慢慢的落下来,却不染鱼肉,故名蜜玉揺红。” 杜兰真听了,不由感慨这实在是一道须得有钱、有雅趣又有闲的佳肴,唯有当场在店里浇下鱼蜜才能见其雅致,倘若是以灵气封禁打包带走,下次拿出来就没有了这种写意雅致。 像是极尘宗的琼玉脍就不会有这种担心,其精妙俱在于烹饪手法与味道,摆盘也合乎雅观,当场灵气封禁了带走,三月后拿出来依然与刚烹饪出来无异。 故而他们极尘宗的琼玉脍一直都是各修士在外宴请的首选,既美味、灵气十足有益修行,还方便储存携带。 也许正是因此琼玉脍驰名戡梧界,醉仙居却只能略次些,只是经年老饕赞不绝口。 杜兰真欣赏琼玉脍的不做作,自然也能欣赏蜜玉揺红的写意雅致,故而欣然道,“既然如此,我便尝一尝这蜜玉揺红是何等风流美味。” 何慕笙见她点菜爽快,笑容不由得更见真诚,先吩咐小伙计去跟大师说,一边介绍起别的菜式来,“还有一种吃法,常来我们醉仙居的老饕每次必点的,唤作烈火朱霞。” “与蜜玉揺红不同,这烈火朱霞妙处不在其风流雅致,也不在其美味绝伦,而是在其灵气逼人,滋补养生、增进修为。元气有所损伤致使寿元不足、精力大减、难尽全力等症状,这烈火朱霞都能慢慢滋补,修养暗伤,使修士在这仙途上走的更远。” 杜兰真心下一动。 她自从筑基以来,反复检查,都未发现自己筑基后体内五脏六腑七经八脉有什么暗伤,似乎比起筑基前还要健康得多。仿佛她这一筑基真的顺风顺水运气爆表。 但这怎么可能! 别的不提,她强行从炼气九层自爆提升到炼气圆满,那个时候她的周身经络和气息就几乎要爆炸了,经络已经不堪重负到只差一点就会断裂,何况她马不停蹄的服用了筑基丹! 诚然,她当时赌的就是侥幸筑基反馈经络来勉强保住修仙前途,但那时她最多奢念的也只是勉强筑基,留下一身暗伤慢慢修补,谁曾想她如今居然宛然无恙,健康得仿佛从未受过伤。 这真的就是她运气好吗? 杜兰真不信。但她反复检查都未发现什么暗伤,丹药又有碍修行不能轻易服用,只能等须晨真君召她见面后由经验丰富修为高深的元婴真君亲自检查了。 而何慕笙的话让她看到了另一种思路。对于她现在的情况来说,药补不如食补,倘若真的没什么暗伤,那就当她花点灵石吃道美食算了。 杜兰真思忖片刻,笑道,“可是真有这效果吗?” 何慕笙道,“自然是真的。” “那我可得尝尝,若是给我尝出来了,那我不得再点上十来份带走,以备不时之需吗?”杜兰真欣然抚掌道。 这偌大戡梧界主打滋补养生,疗养暗伤的名肴珍馐自然不止一家,但要说真的有功效,功效还能立竿见影的,那真是凤毛麟角,每一道都是赫赫有名,且花销之巨,不是常人能吃的起的。 醉仙居虽然也算有名的大食肆,但要说有这种珍馐,那也是不大可能,故而何慕笙面上带了一丝尴尬,“倒也没有那么玄奇……”说着便笑了起来,缓解尴尬,“若是我家这烈火朱霞真有那么神奇,那今日就不是杜道友吃得起的了,这醉仙居也不是何某人能做主的了。” 话不好听,却是千真万确,杜兰真不由笑道,“哪有那么认真的啦?我不过一句玩笑,倘若真能立竿见影,我安敢放下狂言说带走个十来份?只是听道友说得奇妙,不由得想试上一试罢了。道友只管上菜,我若敢埋汰它,将我叉出去就是了。” 她说得有趣,何慕笙也无被冒犯之感,何况她还这样点菜大方,再有何慕灵与姬承弼插话调节,气氛仍是十分和谐。 “再有就是那金鼎捧珠、蟾宫奉桂、海上生明月等佳肴,我若是一一举例,那今天等不到吃了。” 杜兰真盘算着自己的荷包,拣了几道甜口的出来,并不都择何慕笙推荐的,不拘是什么价位都有,点完便笑道,“何道友报个总数,再点下去,我若是吃不起,只能卖身还债了。” 何慕笙自然是有意不一一报价的,就是看准了名门弟子不好意思讨价还价显得有失颜面的心态,此时杜兰真问他,便知道不可能再忽悠下去了,只能暗自一叹,答道,“我们醉仙居比不得那三珍楼,最是物美价廉,道友点的这八道菜,我做主给道友打个九折,抹去零头,便算三百中品灵石罢!” 杜兰真笑容微微一僵,虽然早有预计,但确实听到价格还是不由苦涩,随即骇笑道,“道友还说不比三珍楼。”说罢,不等何慕笙开口,就继续叹息道,“我刚刚筑基,不巧积蓄一空,在见了师尊前,能省一块灵石也是好的,那海上生明月,我还是算了吧。” 第五十六章 蜜鲤百吃(3) 杜兰真是很要面子,但她做不来打脸充胖子的事,一道海上生明月、一道金鼎捧珠去掉,起码能省下七八十中品灵石,剩下的两百灵石,就是她觉得为一顿饭花销可以接受的了。 “说来真是惭愧,麻烦何道友了,倘若以后何道友来我们极尘宗,我请道友吃琼玉脍赔罪。”杜兰真说着惭愧,面上却毫无异色。 何慕笙暗道可惜。其实杜兰真就算去掉这两道菜也算得上出手阔绰了,虽然醉仙居号称不让三珍楼,但实际上只看名气差距就知道其实是比不上的,这比不上不仅体现在名气上,也体现在价格上。 在三珍楼一顿吃掉三五百灵石那是小意思,在醉仙居就算得上很阔绰了。 但何慕笙作为生意人,总是盼着顾客点的越多越好的。 不过虽然他和杜兰真相处不多,但仅从今日所见,大概就能看出杜兰真是个一旦拿定主意很难被人左右的人,即使他百般劝说,多半也不会动摇,反而令人生厌,故而洒然笑道,“道友已经极阔绰了,我们醉仙居量大,道友这六道菜已尽够了。” “不如我来点两道。”姬承弼忽然道。 杜兰真不免暗自皱眉,姬承弼此时点这两道菜,自然是为她解围的意思,也有请她尝这两道菜的意思。但她并不想和姬承弼有所牵缠,也不想承他人情。 她想了一会,最后付之一笑,姬承弼想点菜,难道她还能阻止的吗?一点人情往来,不必避之如虎,她也不是还不起,非得给姬承弼拍那宣传。况且,就算她极力避免和姬承弼的交集,以姬承弼的无孔不入,她就真的能完全避免了吗? 往好处想,姬承弼人并不坏,只是不太照顾别人的想法,比较无赖烦人,但也没有百般算计逼迫她拍宣传,杜兰真只当是认识个普通朋友,正常人情往来,但坚决不答应帮忙拍宣传就罢了。 想到这里,她便终于放下对姬承弼的不满和暗自针对,谈笑之间,仿佛真的只是个普通朋友了。 四人随意谈笑了一会儿,说些阳愉湖的风光,不免提到湖主丹朱。何慕笙自然不似他族妹一般浑然无知,听罢便笑道,“原是说他。” “他正是这阳愉湖土生土长的妖修,本来是一条蜜鲤,不知怎么的得了机缘,修成筑基,也不敢在这里放肆,去拜见了老祖,被封为湖主,掌管此方水域。” “什么?他居然是一条蜜鲤精?”何慕灵颇感震惊,“那他怎么能容忍咱们家开食肆生意?” “莫说这开了灵智化形了的妖修不把未开智的同类当做同族,就算他真的视作同族想要护持,咱们家难道还带怕的吗?” “他就不怕有朝一日咱们把他也给吃了?”何慕灵神色古怪。 “得过且过罢了,真要动手,他也没辙啊。”何慕笙随意道。 何慕灵兄妹这话听上去有些骇人,但实际上还真的有可能出现的。 戡梧界是人道世界,用套话来说人族是气运所钟,人修是绝对的主宰,这戡梧界大势分分合合,都是人族自己的事,跟什么妖啊怪啊精啊灵啊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这些异种力量远远及不上人族,稍有些实力的妖修也各自为政,因此妖怪之流在戡梧界地位差不多就是人类的附属,猎物、材料、灵宠、看门神兽,就这几个身份,再多也没有了。 像甘朱这样基本化形开智的妖修,若是有元婴甚至是有权势身份的前辈想开个荤,那游鱼轩绝对二话不说就把他宰了送上托盘的,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人为他说话。 也正因这种相对低下的身份,妖怪之属向来为很多修士瞧不起,否则甘朱也不不至于因为杜兰真平常待她而欣喜快活了。 虽然妖怪之属的地位很凄惨,但杜兰真除了平等相待也做不到更多了,三千世界、十万诸天,焉知没有妖魔横行,人类譬如家畜的?倘叫她见了,定然怒火滔天,绝不可能因戡梧界的妖怪有多惨就心态稳下来。谁教她就是个人呢? 说话间,伙计便提了一个三层的大饭盒来了,端到桌上,揭开盖子,一股清甜细腻的淡香便传了出来,明明很是微弱,似有若无,却能紧紧攫住在场所有人都心神。 大堂里所有人都目光都落在了伙计伸进饭盒的胳膊上,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珍馐。伙计捧出了一个黄玉制宽檐大托盘,轻轻摆在桌上,杜兰真看去,盘里以鱼肉切片层叠摆开,呈众星捧月状,又以朱红的醉仙草末为点缀,那鱼肉莹润洁白,几近透明,与那殷红的醉仙草、明黄的盘底一对比,竟不知到底谁才是玉了。 好看确乎是很好看,但到底对不对得起这个价钱仍是两说。 这时那伙计又取出一只玉壶,将其提起,里面流出些淡到几乎透明的鱼蜜,在空中打着旋,慢慢的朝那鱼肉、醉仙草当头浇了下来,说是浇,倒不如说是滴,不疾不徐的落在鱼肉上,又顺着鱼肉缓缓摊下。流过朱红的醉仙草,便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染上了殷红,等到落到底时,已全然变作了朱红色,鱼蜜半摊在鱼肉上,娇嫩艳丽,鱼肉却一点也没被晕染,仍是冰清玉洁如初。 杜兰真凝神看着它慢慢淌下,直至几乎已定型,“果然是十分颜色。” 几人一番推让,最后都道杜兰真从未吃过,还是由她先尝。杜兰真举箸从边缘鱼蜜最多的地方夹了一片入口,那薄片刚入口便仿佛化了,清凉甜美,配着鱼蜜的甜意和醉仙草的些微烈气,即使杜兰真于品鱼脍上没什么心得,也不免觉得这鱼肉从材料到做工极为难得。 这是一道雅菜。 这话似乎十分多余,但此时提及,只是为了说明这道菜只保证色香味和风雅,在灵气反馈等功效上平平无奇,跟寻常修仙宗门普通弟子吃的灵餐也无甚区别。 故而这是一道最适合老饕的菜。只有吃鱼无数,在这方面经验心得越是丰富,便越能感受到这道菜的不凡。 杜兰真吃它,只能吃出一个“好吃”,若是叫人知道,可能会惋惜暴殄天物的。 不过在场没有一个是对美食特别有追求精神的,即使是何慕笙管着食肆,对美食很有些鉴赏能力,但他始终还是个生意人,只要付得起灵石,谁吃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几人分食罢,其余几道菜也都上齐了。 第五十七章 蜜鲤百吃(4) “蜜玉揺红”虽然名气最大,是醉仙居的一道招牌,但归根究底,这是一道开胃的凉菜。 险些被放弃的“金鼎捧珠”却是一道实打实的名贵热菜,极其考验厨师对火候、调味的掌握。 “梧桐脍”号称是以凤凰血炖鱼肉和鸟肉,这里的“凤凰”显然不是真正的凤凰,而是指有极其稀薄的凤凰血脉的禽类妖兽。真正的凤凰一出世,这个戡梧界都要化为飞灰。即使这样,这些带有凤凰血脉的妖兽其实也称得上名贵了。 而“海上生明月”却是一道蛋羹,沉底的鱼肉随着灵火炙烤一点点破开蛋羹浮上来,这是凡间厨师绝难想象的,却真真实实的存在于修真界。 被杜兰真报以最大的期待的“烈火朱霞”不仅号称的功效惹人眼球,就连卖相也是极为不凡。一开始只是一个白白的拳头大的鱼丸,但只要等待一会,就会发现白色的外表慢慢透出些极浅淡的红色。随着时间推移,那红色越来越明显,鱼肉也越来越接近透明,乍一眼看去,那鱼丸仿佛是一盏灯笼,里面朦朦胧胧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焰。 一刻钟以后,人已经可以完全看清那透明鱼丸里微弱却灿烂的火苗,似乎毫无引燃物,凭空燃烧,正在人好奇时,那鱼丸忽的爆裂开来,内中原本极微弱的火苗忽的窜出半尺高,倏忽落下,那鱼丸散成了花瓣状,在火苗落下后齐齐放出光彩,赤朱丹彤,正仿佛黄昏云霞,灿烂夺目。 “杜道友,这就可以吃了。”何慕笙提醒道。这是一份独享的菜。 杜兰真闻言便举箸夹了一块。这鱼片便与蜜玉揺红不同了,入口辛辣刺激,也非是加了辣椒,也非是加了烈酒,就只是鱼肉在特殊处理后本身带有的味道,吃下后热辣辣的,化作一股暖流,流转而下,莹润肺腑。 待杜兰真将这道菜全部入腹,一股舒适轻松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灵气反馈带来的舒适感。能做到这个地步,这道烈火朱霞已经算得上不错了。唯一可惜的是,杜兰真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暗伤被修补来。 何慕灵紧张兮兮的看着她,生怕她开口说这道菜名不符实虚假广告,倒是何慕笙一脸淡然,仿佛这醉仙居的少东是何慕灵而不是他一般。 “味道奇特,灵气逼人,是道难得的佳肴。”杜兰真见他们这副模样,不由笑道。一分钱一份货,她吃的出来功效那是运气爆表,吃不出来才是正常的,更不要说她未必真有暗伤。 何慕灵听了,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有些暗自失望。 “得杜道友一赞,说明这道菜倒也还不错。”何慕笙倒是一颗平常心,闻言笑道。 “自然是好的。”杜兰真点点头。 一顿饭下来,算得上宾主尽欢,直至月至中天,才算罢休。 杜兰真本待再在周围玩上一两天才回宗门,谁知杯盘狼藉时忽然接到一张传讯符,灵气精妙,都不需要思索,她便知道这必是她师尊发来的,故而丝毫不敢大意,当场开启,只听须晨真君淡淡的道:“速回宗门。” 说罢,传讯符忽的自燃起来,须臾便化为飞灰了。 杜兰真瞪着那团灰烬,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第一次接到须晨真君的传讯符,以往师尊从不主动找她,都是她自己每逢初一十五去寻师尊答疑,还多半见不着人,她这十年修行的真正引路人其实是温海蓝。 今天她居然接到了须晨真君的传讯符,里面居然只有四个字?不是她说,她师尊这派头,也忒足了点吧? 无论如何,能收到须晨真君亲自发出的传讯符,就说明杜兰真如今在她师尊心里的地位已经不同往日了,勉强能算得上得意弟子了……应该吧。 师尊头回主动要她去见面,以须晨真君的脾气,一共四个字里还带了个“速”字,杜兰真哪敢推三阻四的磨蹭,都恨不得手里有张传送符,“嗖”的一下就回到极尘宗了。 然而传送符这种极其稀罕的玩意不是杜兰真能拥有的,她唯一一次接触到还是在梦里——一场关于紫阳古城的故梦。 她片刻也不想耽搁,正逢杯盘狼藉,便借势道,“今日承蒙贵兄妹的款待,本待再逗留些时日,不巧在下师尊出关相召,不敢耽误,只能惭愧告辞了。”言下之意就是赶紧结账走人。 在座都知道她师尊的元婴真人,岂有不答应的,何家兄妹都连声道“应该的”,唯姬承弼听了拍案道,“正巧,在下要去极尘宗访友,这月黑风高的,杜道友如此绝世佳人怎能独自出行?正好让在下相伴,也不至于路上寂寞!” 杜兰真敢拿头打赌,姬承弼绝对是临时起意,之前从来没有这个访友的念头的,若是杜兰真说要继续玩耍,他也会留下。那所谓的朋友跟他到底有几分交情都不一定! “姬道友是觉得我太弱了吗?”杜兰真似笑非笑道。 “这怎么会!”对于修士来说,怎么能被说弱!打死姬承弼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但这一路倘若遇见宵小,与他们无论歪扯还是打斗都叫人厌烦,没得打扰了杜道友的兴致,还是让姬某这个粗人来吧!” 杜兰真差点笑出声来。鬼扯的宵小!这一路上虽然不算短,但基本都在繁华治下,以杜兰真筑基的修为,足以震慑大多数别有用心之人了,更别说这路上很多城市都是严禁打斗的。而且对于修士来说,哪有什么白昼黑夜哪个适宜赶路的区别,倘若会因为日照清晰度而影响赶路,那趁早回家种田、从修真界退出去吧。 杜兰真已经定下了对待姬承弼这种磨人精的方针,不主动,不拒绝,绝对不占便宜。 姬承弼是请了她两道菜,但她也请了姬承弼六道菜,怎么说都是姬承弼占了便宜。杜兰真并不愿意成为那种依靠别人的好感大占便宜的人,并不想欠人情。 如果能熬到姬承弼放弃自然最好,如果他一直坚持,杜兰真除了被烦一点,也没什么损失,就算当磨砺心性了。 故而杜兰真只是笑了笑,“道友既然去访友,不知道是去拜访我们极尘宗哪一位师兄师姐?不知道我认不认识。” 姬承弼道,“是一位叫做师阑的道友,我依稀记得他是贵宗云石真君的弟子吧。” 杜兰真挑了挑眉,这位师阑师兄她并不认识,但云石真君却是卫衔的师尊。 想到卫衔,她思维不由发散开去,之前筑基回去,本来要找卫衔炫耀一下,顺便嘲笑他终有一日被师妹追上了进度,却得知卫衔正在闭关筑基,不由好大失望。除非卫衔实在运气太差筑基失败,否则杜兰真恐怕没机会听他憋屈的叫一句师姐了。 杜兰真很快收回这散乱的思绪,“原来是云石真君门下的师兄,我却是不曾见过。”说罢,便不再问了,转而对何慕笙道,“劳烦何道友再为我准备两份,不,三份金鼎捧珠,我想带回去。” 她原先扣扣索索不肯点金鼎捧珠与海上生明月,主要是因为她出自理性考虑觉得自己不该花那么多钱,此时又要打包带走,则是想起要孝敬一下师尊,哪怕师尊不需要,一个姿态还是要做的,更别提温师姐那里如师如姊,她无以为报,是一定得想办法尽尽心意的。 最后一份则是想起要见亲人,虽然宗门自有琼玉脍等珍馐佳肴,但醉仙居离得太远,也算稀奇,对于身为凡人的亲人不容易吃到,算是她一点孝心。 何慕笙没想到杯盘狼藉后还有一笔不菲的生意可做,当下欣然命后厨再做,为杜兰真下了灵气封禁,亲自递给她。何慕灵却是依依不舍的拉着杜兰真的手,还说要送她几坛蜜酒。 杜兰真一一收进储物戒指,取出几瓶丹药来算作饭钱,带着一个小尾巴乘着月色离去了。 第五十八章 封轶 在游鱼轩和极尘宗途中的某一处城镇,杜兰真与姬承弼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刨去姬承弼缠人的特性,他其实还算得上一个赶路时的好伙伴,两人说起些修真界的轶闻琐事,时间倒也好打发。 忽地,两人抬起头,齐齐向东南方向望去,云烟滚滚,两道玄光冲天而起,以他二人的眼力,能看见这两道玄光正是两个修士在斗法。 “竟然是他们两个。”姬承弼奇道。 杜兰真豁然回头问道,“他们是谁?” 姬承弼虽然惊讶于杜兰真的迫切,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答道,“那个使雷法的是你们极尘宗的封轶,另一个是南宫云天。” “南宫?”杜兰真重复了一遍。 “对,就是那个南宫家。”姬承弼点头,“南宫云天是南宫家的嫡系弟子,双灵根,天赋不错。” 南宫家算是戡梧界赫赫有名的修仙世家之一了。这两人之间斗法毫无保留,大致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倘若寻常修士与南宫家的弟子闹到这个地步,那多半惴惴不安,虽然斗法狠辣,多半心里也抱着杀完就跑的心思。哪怕是寻常修士看见自己的同门跟南宫家的弟子不死不休,也多半会心生担忧,毕竟这种事不仅追责个人,也会祸及宗门。 但杜兰真只是随口问了两句,眉毛都没挑起来一下。南宫家有两位元婴真君,真要算起来比姬家还要强势,但在极尘宗的威势下,那是只有南宫云天担心被极尘宗追责,没有封轶担心被南宫家追责的道理。 如他们这样的名门大派弟子,比起后台来谁也不怕,宗门除了给他们灌输忠于宗门、为宗门献身的思想,也一直告诉他们,惹了祸不必怕,宗门就是他们的底气! 只要这位封师兄不是全然理亏,比如夺宝杀人被反杀,或是欺男霸女被替天行道,那么只要他能活着回到宗门,南宫家的两位元婴真君就奈何他不得。这一点,无论弟子的师承来历。杜兰真是元婴亲传,极尘宗会保她,其他人不是,极尘宗也会保他! “这位封师兄我不认识,不知道他师从何人啊?”杜兰真问道。 “我与他并不相熟,只是说过一两句话,只记得他也是位元婴真君的亲传弟子,具体是哪位真君,我倒是不太清楚。”姬承弼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杜兰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封师兄占着上风呢。” “是啊,贵宗弟子自然是很有些本事的。”姬承弼点点头,“不过,虽如此,封道友却是很难杀死南宫云天。” 杜兰真也看得出来,筑基修士已经算是有了一定的神通,互相之间击败容易,击杀却难,封轶倘若没些强有力的后手,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南宫云天败走遁逃。 虽说杀死了南宫云天是个麻烦,但叫他逃走,留着个时刻盘算的敌人也很麻烦。 杜兰真没什么动作,但已经暗自做好了准备,倘若南宫云天朝离她近的地方遁走,那她会立刻出手拦截。南宫云天是筑基中期,她只是筑基初期,却毫无惧色,甚至跃跃欲试,满怀期待,也许修为上的差距难以抹去,但只是拦截一二,她却是绝无问题的。 筑基斗法比炼气期斗法精彩太多,也漫长太多,他们在那打了半个时辰,杜兰真也就立在那里半个时辰,姬承弼虽然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对这两个人斗法这么感兴趣,但他本意不在赶路,而是在杜兰真身上,也没什么异议,时不时出言点评两句。 忽然,南宫云天化为一道玄光飞远,封轶朝他追去,两人一追一逃,朝着北方飞去,遁速几乎不相上下,若是两人灵气不尽,只能拉长战线,来个大战三天三夜了。 杜兰真虽然遗憾于并不是朝着自己来的,没有机会帮这位师兄一把,好结识一下,却不由得被这两人的遁速惊住了,她自问是绝没有这等速度的,倘若被这两人中的任意一人追杀,那只能是背水一战的命。 须晨真君始宁峰门下这一脉从来都不是以遁法见长的,但到底也是极尘宗门下,门内尊经阁里求一份不错的遁法就是了,虽不至于有多神速,但应付大部分场景也是够用的。 好的遁术不比好的功法易得,总之以杜兰真现在的身家,无论是去宗门外购买,还是在尊经阁兑换都是不够的。 她正在那里想着,远处却忽起变故! 南宫云天逃,封轶追,本是僵局,却在极远处升起一道清光,极其巧妙的在南宫云天四周打了个旋,逼得他不得不往别处逃去,但此时他被人一阻,封轶已经赶上来,两相夹击,他逃不开,只能仓促再战。 但他对封轶尚不能敌,再来一人又如何能取胜呢?不过片刻,就被淹没在紫气雷光之中。 远处的风波停歇了。 杜兰真却沉默了,她已认出那拦截的是什么人了。她相信姬承弼也认出来了。 “郗昭又有长进了。”半晌,姬承弼叹息道。 杜兰真默默无语,最终道,“举重若轻,大巧若拙,很是厉害。”却是意兴阑珊,道,“咱们也走吧。” 姬承弼见过的女修太多了,似杜兰真这样的美貌女修也见过不少,论起和美女打过的交道,这修真界现一辈年轻修士里他说自己是第二,没人敢说是第一。故而他很是清楚女人有时候这点争强好胜的脾气,也不是说有什么仇怨敌视,说不定见了面还能亲亲我我,但就是想把人比下去。 越是有些手段、有些美貌的女修,就越是好胜心强。 这和气度心性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有的人出类拔萃,就忍不住奢求舍我其谁无人能及。也不独女修,其实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使剑的非得争个剑道第一人,这么多年都有争议;门派也非得分个高下,评选一个第一宗门。 杜兰真这点心思,不独她自己有,所有人都有,姬承弼自己也有,但看在眼里的人,总都不免居高临下,觉得这就是心性未够,不能正视别人的优点,全然忘了这只是人之常情。 上架须知 从今天开始,本书就要上架了。 首先感谢一直给我投推荐票的轻风柔雪、yapeng、小乖乖书虫、zhi乎礼,给我打赏的书友20180327071853319,书友20191016131152348,櫻桃小姐,赵五华等道友们,有人肯定我的作品的感觉贼爽~ 以下是写给愿意看下去甚至愿意为我花钱的小可爱的,请你们看完后慎重考虑别花冤枉钱哈哈哈: 1.本书爱讲道理的角色和生活中爱讲道理的人一样,各有立场,未必正确,也未必是我的观点,包括女主的想法,有时候我故意给她设置成不太正确,会让她误入歧途的。如果每个角色讲的道理观点都是我的观点那我大概得成为二十四个比利… 之所以这么设定是因为,如果没有因为理念观点和教育吃过亏从而得到改正的过程,又凭什么说自己炼过心呢?我认为所谓道心不只是坚定这一个概念,也包括了三观理念。 如果说修仙文有流派,比如道心流,气运流,飘渺流,仙葫流,凡人流,我大概属于文青爱哔哔流吧……不喜欢也很正常,只要不喷我,尽管弃文,说不定我们会在其他作者的修仙文的书评里相遇哈哈。 2.郗昭是个挺重要的角色,并且永远都会很优秀。 不过女主在她面前的黯然失色大概会在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消失,之后都不会再有类似的剧情了 3.本文开头有点类似炮灰阵线联盟、洞真、仙诀,后期走类似灭运图录、道辟九霄的设定,战线长格局大,不会止步飞升,必然是要写到合道的。 4.本月仍每日一更,11月起每日4k+混个全勤,暂定更新时间为每天早上8:00和晚上7:30。 因为这本书设定的篇幅太长了,要300w字,我也不敢完全保证不坑(保证了也没人信吧,望天)但是写到凝婴是毫无问题的,细纲我都列好了 5.(高亮)暂定有暧昧无男主,毕竟我这几年看的都是无男主的,即使有男配超级想写,但写女主谈段恋爱还算可以carry,写女主谈几万年恋爱我真不行……不过这个暧昧不是爱而不得,请务必放心,不虐主,我会心疼 6.合理意见尽管提,如果能改我就改 最后,如果可以,请把推荐票给我(鞠躬) 鬼吹灯 第五十九章 始宁峰见师尊 作为名震戡梧界的六大宗门之一,极尘宗已有数万年的历史了,其光辉灿烂不必多提。极尘宗的六大洞天、四十八峰也都为外人津津乐道,但极尘宗内到底是个什么样,这些说起两轮日月、满山灯火眉飞色舞的修士也都会支支吾吾起来。 对于极尘宗门内的弟子来说,揭开那层“名门大派”的神秘面纱,看起这个宗门的视角,也就大不相同了。 要说起极尘宗的格局,六大洞天、四十八峰自然是第一个要被提到的,但这之间细微区别与分工,外人很少知道。 对于普通炼气弟子来说,显露在外的四十八峰就是他们日常活动的范围。若有宗门内身份、差事之类的需要办理,就去执事堂。若有资料、功法、法术、遁法之类的需求,就去尊经阁。就连掌教会客理事也是在外四十八峰的抱朴峰。 如那饲养灵兽、耕养灵田等差事,也都有安排的地方。平时则集体住在固定的居所,虽然每天不大方便去干活,但好歹方便宗门集体管理,故而宗门内的治安还是很不错的。 至于六大洞天内是个什么光景,那炼气弟子多半就是说不出来的了。 然而只要等他们筑基了,就可以拜入金丹真人门下,哪怕只是金丹真人一百多个记名弟子中的一员,也会定期得到答疑解难,只要愿意,多半就会住进六大洞天里,跟着师尊开辟一间洞府,六大洞天里的格局景象,也就不再仅存于想象了。 这六大洞天也有高下之分,筑基修士心里门清。寒丰洞天风景极佳,阳山洞天最是开阔清净,右清洞天元婴真君最多,但最好的还是要数清河洞天,灵气最浓郁,最大,其中的五位真君也都是极尘宗内修士最想背靠的大山。 始宁峰在清河洞天的地理位置不是最好的——那要让给三位元后真君,但对于广大极尘宗修士来说,从这个地方走出来的修士,那也是很有地位底气的。 始宁峰上自然不是所有人都是须晨真君的弟子。须晨真君的亲传弟子二十四人,记名弟子可能要有个小一百,但这对于始宁峰上的人来说,也真的只是个零头。 那些非真君弟子的人多半是编制在始宁峰上,托庇于须晨真君,至少是与须晨真君有些渊源的,倘若在门内有什么冲突,未必不能请动真君撑腰,故而此中弟子很有些底气。 这一日,始宁峰上走进来一个月白道袍的少女,貌凝寒玉,如春山明丽,却一派道貌,毫无狭昵,敛容正色。 “那是杜师叔吧?”然而她虽然一脸心无旁骛的样子,见到她的人却在背后议论起来,“就是那个十九岁筑基的天才,真君的关门弟子。” 杜兰真听到此处,内心不由得一囧。她师尊须晨真君正是锐意进取,晋升在望的时候,一旦突破至元后,寿元长长久久,海内威势将成最顶尖的人之一,怎么可能从她以后再不收徒? “正是杜师叔!听说之前一直在外历练,毅勇果敢,每于生死之间全然无畏,故能高歌猛进,直接筑基,是个毅力、天赋、努力无一不缺的天才!” “杜师叔这么厉害,不知道是什么属性的单灵根?” “我也不大清楚……估摸着应该是风系单灵根吧?据说师叔炼气时使的御风诀就有筑基修士的水平了,无论赶路斗法都超然拔萃。” 杜兰真听不下去了,加快步伐往山上走。她怕再听下去自己会多个三头六臂。她也希望自己能同这些修士说的一样,毅勇、单灵根、炼气期就有筑基期的水平……但她真的只是普普通通按部就班的修炼到筑基,哪有屡屡于生死之间突破?统共也就只有一次好不好! 宗门内的小修士真是太会吹了,杜兰真开始怀疑自己以前听说的厉害筑基期师兄师姐其实也都是被美化过的…… 杜兰真来始宁峰不多,基本都是来找须晨真君答疑解难混个脸熟的,她都不敢确定师尊还记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但这些没怎么见过她的普通修士倒是一眼就认出她了。 不过以杜兰真的容貌,也确实是很好认的。 始宁峰峰头风景秀丽,树木成荫,向下望去,四面风光独好,杜兰真第一次上来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须晨真君刚刚将她收入门下,就在这里,就在面前的这座宝殿前,她第一次见了温海蓝。 一晃十年了,她竟已经筑基了!倘若她碌碌无为,此时站在这里可能心生黯然,感慨时光匆匆,但她正是前途无限的时候,站在这里,颇有种意气风发。 她没工夫多加感慨,稍稍正正衣冠,提起全副心神走进了殿内。 须晨真君就站在门口,给一盆蕴灵花剪枝。杜兰真一进门就对上须晨真君的侧影,不由没出息的心头微微一跳——也不能怪她,谁教她和须晨真君真的很不熟,真君又一直是一副严肃严厉的模样。 “来了。”须晨真君一边剪着枝,一边随意的招呼了一句,连眼尾也没扫她一下。 杜兰真恭恭敬敬的应声,“弟子见过师尊。” “筑基了,不错。” “全亏了师尊和师姐的悉心教导、宗门庇佑,侥幸筑基。” 须晨真君这回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态度确实非常恭敬,毫无自满轻狂意态,这才点点头,“二十岁前筑基是很了不得,不过我看你平时虽然用功勤勉,天赋也不错,但若非是有些泼天机缘,也没法现在就筑基,还得再徘徊两年。” 杜兰真点头称是,犹豫了一下,刚要开口,须晨真君便摆摆手,“有什么机缘是你自己的事情,谁还没有个机缘?不用告诉我。” 原来是须晨真君见她犹豫,以为她不想说出来。 但杜兰真可没担心过这个。她自小在宗门长大,哪怕是什么上古不世的传承,她也敢拿出来,因为她知道宗门的底蕴,也知道宗门的作风,也许也有龌龊,但门风规矩之正,远胜过其他宗门,否则,又焉能有这么大的规模,维持这么多年不败? “说是机缘,其实弟子自己也莫名其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忽然炼化一灵火,奇异非常,弟子琢筑基时的情况其实很不好,莫名其妙就筑基了。懵懵懂懂,恐有隐患,还请师尊为弟子稍作解惑。”杜兰真斟酌着说道。 “哦?”须晨真君听了,挑了挑眉,果然重视,道,“且叫我来看看。” 妙书屋 第六十章 下马威 须晨真君虽然口中说着“叫我来看看”,实际上是完全不需要杜兰真配合,只是让她知道有这件事而已,神识一扫,杜兰真便觉自己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仿佛都被什么抚过一遍,清清淡淡的,若非这是她体内最关键的地方,她甚至都察觉不到。 须晨真君收回神识,看着她沉吟了一会儿,在杜兰真看似平静实则极度紧张的目光中说道,“我觉得还行。” 杜兰真懵了一下,用茫然的目光看着他。有问题就有问题,没问题就没问题,还行算是什么? “我看看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我说的未必对。”须晨真君坦然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才元婴中期,焉能什么都知道?” 杜兰真更加懵了,须晨真君他……原先不这样啊!以前他答疑的时候可高冷了,那种权威的感觉……这么忽然就没了呢?她一个筑基修士的情况……真君怎么就能这么坦然的跟弟子说他搞不清呢? “以前你还小,问的都是些为师糊涂了也能答得上来的问题,自然觉得师尊无所不知,现在长大了,这大千世界,为师不懂得东西多了去了。”须晨真君神态自然,“所以平日要自己多思考、多探索,万一我是错的呢?”说罢,神色复又严肃了起来,“你可明白?” “兰真记住了。”杜兰真一见他沉下脸色,赶忙答道,其实她哪里是不懂得自己独立思考?她若是不懂,在须晨真君和温海蓝的放养下哪能这么快筑基?不说别的,能做出自爆提升修为这种胆大妄为之举,她哪里是没有自己的思考?那是想的实在过头了。 须晨真君这一训斥没头没脑的,杜兰真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师尊有教诲,哪能不应下呢? “好好修炼,别想太多。”须晨真君神色淡淡的安慰了一句,转身进入殿内,杜兰真犹豫了一下,立即跟上,岂知刚踏入殿中,当头一股寒气,她一个激灵,双手微微合抱,刹那间推出个白色的灵气团来,绕着她转了一圈,三根金针竖在她头上三寸,却迟迟不落下,只是在半空中颤抖。 奇怪的是,杜兰真推开的那团灵气只是围着她转,却能稳稳的阻住自上而下的金针,可见绝非是用普通手段直接阻挡,必然是有一番玄妙。 “师尊,弟子得罪了。”杜兰真虽然看上去举重若轻、道法玄奇的模样,实际上维持这副模样还是有些吃力的,若不是当场反应过来这是须晨真君设置的一个小小的考验、她的应对会影响须晨真君对她的评价,她老早就掏出法器来了。 杜兰真双手有力的向外挥开,那金针忽而落下,却在落下时化为了暗金色的液体,围绕着杜兰真转的灵气团同时朝她手中涌来,最终与金色液体同时落在她掌中,杜兰真一甩手,再摊开时,三根金针俨然被托在那只纤细白皙的手中。 杜兰真恭敬的双手递上,“师尊。” 须晨真君颔首,勉励道,“金生丽水,好厉害的手段!基础术法,你也算是有所小成了,这些年来没有虚度,这一手举重若轻,可见你基础打的极好。” 这是须晨真君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夸她。 “全亏温师姐悉心教导。”杜兰真真心实意的道。如果没有温海蓝的教导,她比如今真是差的远了,倘若温海蓝以后有事需要她,她绝对尽其所能。 “你能这么想,这样很好,你们师姐妹,包括和你其他师兄师姐之间相互扶持,共同过修仙难关。”须晨真君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大概为人师长总是喜欢看到弟子之间兄友弟恭、互相扶持的。 “你能在二十岁前筑基,我之前也没想到。”须晨真君道,“只看这一点,你也算走在你师兄师姐们的前面。” “海蓝同你说过你师兄师姐们吗?” 杜兰真斟酌道,“只知道本门大师兄是乐正初师兄,早已结丹,只是尚未见过,另外还见过樊靳师兄,其余因没见过,师姐叫弟子慢慢的认识。” “你在我座下排行第二十四,是我最小的弟子。”须晨真君听罢,点头道,“你大师兄是火属单灵根,结丹多年,功力最深厚,他正外出游历,过几天就要回来,到时你可以去认一下。温海蓝是你十二师姐,你再清楚不过。倒是樊靳,你怎么就认识他了?” “之前来向师尊求教时偶遇樊师兄,便认识了。”杜兰真看不出须晨真君问这话的意思,小心翼翼的答道。 “认识他那个惫懒货做什么!小心给他带坏了!”须晨真君怒道,“没得来碍本座的眼!”话语间颇为咬牙切齿。 杜兰真眨眨眼睛,“樊靳师兄……毕竟劳逸结合嘛。” “呵。”须晨真君冷笑,“倘若樊靳是个安于现状的,本座才懒得管他,当初都不会收下他!劳逸结合?你倒会给他贴金。你且看他入我门下这么多年都干了点什么?哪样不是半途而废?可有一件是做到圆满的吗?” 杜兰真也就认识樊靳两三年,哪里说的上来?只是笑,“至少师兄做到人多不及,做不了大家,起码能做个杂家。” “杂家?”须晨真君冷笑,“你真是会抬举他,也就姑且算他是吧,倘若他日后凝婴了,算你是对的。”说罢,神色一厉,“但倘若你胆敢学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本座先打死你,免得人以为我不会教徒弟,白白糟蹋了好苗子!” 杜兰真连忙称是。但她见须晨真君口中不断数落樊靳,言语间的关切却是难以掩饰,略一思忖,笑道,“纵使弟子想学樊靳师兄,碍于能力所限,也没本事达到师兄的水平呢。况且樊靳师兄原是散修,却早已结丹,我如今不过筑基。师尊还一意埋汰他,这是来羞我呢?” 须晨真君看了她一眼,忽的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个板栗,“我是叫你跟我贫嘴吗?” 杜兰真一呆,条件反射的伸手摸了摸脑门,眨了眨眼,就见须晨真君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怪道樊靳搭理你呢,在我面前也敢耍滑,跟你十二师姐这么久,不学点稳重的吗?” 杜兰真以前一向以为须晨真君是那种冷漠、重规矩、不喜欢歪缠耍滑的铁面真君——谁教他们接触太少,每次都是冷着脸答两句就完了。 如今看来,须晨真君虽然重规矩、冷淡自矜些,但也不是那等刻板严肃的师傅,否则,樊靳都不可能拜入他门下,就算不巧收下了,也早给他逐出门去了。 杜兰真虽然看上去无欲无求,清淡自持的样子,其实讨好人很有一套。对待那刻板严肃的,杜兰真就一举一动丝毫不逾规矩,对待那没那么死板的,她就适当的撒撒娇卖卖乖。 “这不是想同师尊亲近些嘛!”杜兰真笑吟吟的道,“我拜入师门十年了,纵使资质鄙陋不能叫师尊多夸我两句,便是多骂我两句也好啊。” 须晨真君似笑非笑道看着她,“别在这给我灌迷魂汤,这一套你十七师兄是做惯了的,我可不吃这一套。” 妙书屋 第六十一章 威名赫赫鹿冠雪 可她觉得师尊可是吃这一套的很。杜兰真含笑不语。 提起她那位十七师兄鹿冠雪的名声,那也算得上如雷贯耳,极尘宗鼎鼎有名的混世魔王。他倒也不是欺男霸女,但打个窟窿捅破天的事他最是拿手。 比如他刚筑基时,派他去给某附属宗门掌教交接仪式做个见证,真心是只需要到场享受一下殷勤招待便妥了,他硬生生给揪出该宗门积压多年的龌龊,那宗门从上到下,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都给他掀了老底。 最后鹿冠雪回到宗门复命,执事堂弟子象征性的问了一句,“顺利吗?可曾出什么岔子不曾?” 天可怜见!人家问这问题不是要你真的回答一个有岔子的! 鹿冠雪答:“不顺利。” 执事堂弟子愣了一下,正色道,“出什么事了?” 鹿冠雪一本正经的道,“他们选出来的掌教勾结仇敌杀了上一任掌教,一不小心被我发现了,这种品行有缺的人,怎能做掌教,依附在我极尘宗羽翼下?自然是拿下了!” 他这话实在没什么问题,倘若哪个弟子被派去后发现了这件事,却没有指出,那才是要被极尘宗点名批评的呢。 故而执事堂弟子听罢,当场赞道,“做得好!当记一上。”凡是弟子外出做任务,回来都会根据其行为评一个上中下。“他们可曾换上别人做掌教吗?”这一问却是因为鹿冠雪在外待了很久,说不准就是等到下一任掌教继位了。 “他们资历最老的长老以前跟上一任掌教明争暗斗,在上一任掌教的死中也掺和了一手。”鹿冠雪一五一十的道,“另一位修为最高的资历不足,但在这两人都没有资格登上掌教之位的时候也算名正言顺,但我查前两人的时候,他一不小心被发现是个妖修扮作人,他们宗门对妖类很是有些意见,他不仅当不了掌教,甚至都在那里待不下去了。” 执事堂弟子呆住了。 “最后是前任掌教的弟子继任了,但其实他也有点不干净,他和前任掌教,也就是他师傅的道侣有点首尾……”鹿冠雪说着,叹了一口气,“但他们宗门也没别的可以挑大梁的了,虽然他也不怎么样,好歹勉强说得过去。” 执事堂弟子一脸冷漠的站起身,无视旁边听得呆掉的小弟子,“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我一起上报!” 鹿冠雪带回来的消息,叫极尘宗内部一阵轰动,影响之大,他自己都想不到。 极尘宗挑选附属宗门,虽然也看弟子执事的人情脸面,大体上却只择那门风清正的宗门,否则尽是些臭虫,没得脏了极尘宗的名声。一个掌教对宗门门风影响太大了,上行下效,故而极尘宗在看要不要继续保留这个附属宗门时也会着重看看掌教的人品。 这么多年下来,虽然大家都知道不免有藏污纳垢的,但都相信大面上没什么问题,谁想到居然有这种藏污纳垢、烂到根子里的宗门,若不是鹿冠雪是个搅事精,极尘宗还真就要把这种人品卑劣的人认下了!到时候倘若他又做出些破事,扯着极尘宗的旗子,岂不是坏他们清誉! 继而人们又想到,有一就有二,一个宗门如此,那其他附属宗门可还干净吗?于是极尘宗自上而下,先自查,再查附属宗门,来了一场大清洗,剔除了十数个附属宗门,数十个附属宗门弟子念了十年门规,其中腥风血雨自不必提。 正因如此,才有极尘宗如今清正严明、上下同心、风评上佳的今天,即使万世之宗,仍是蒸蒸日上。 当然,这不代表大家对于搅事精鹿冠雪修士没想法了,虽然这事不怪他,但诸如此类的事一多…… 反正他一出面,甭管本宗还是外派弟子,别管名门大派还是小门小户,都怵得慌。 对于鹿冠雪这样的弟子,须晨真君是真的又爱又恨,爱他得力,恨他能来事,怕他有一日掀出点自己也护不住的事来。 “叫你来,一是看看你如今的修为。二是跟你说一句,掌门那里想见见你,你待会去求见,你二十岁前筑基,算是给宗门大大长脸,好处少不了你的。三是有事交给你。” “师尊请说。”杜兰真立刻收了笑容,正色道。 “上月谭苑真君顺利凝婴,宗门将举办元婴大典,并特开升仙会,广收弟子,每位元婴都要至少收下一个记名弟子,到时就由你代我到场,择一师弟或是师妹吧。”须晨真君随意道。 极尘宗收徒,如杜兰真这样从小培养的,三年一届,若是散修,那便要等三十年一次升仙会了。唯有宗门内有真人凝婴成功,宗门办元婴大典,才回特开升仙会,以示庆祝。 这升仙会面向散修,为显示不拘出身、公平的原则,宗门时硬性规定每位元婴真君都至少得收个记名弟子的。但这其中的可操作性可多着呢,元婴真君忙着修炼,亲传弟子都没功夫管,还记名弟子?一般来说,都是让门下亲传弟子代收徒的,到时与其他记名弟子一起答答疑也就是了。 不过无论如何,叫她代为做主都算是对她的看重,杜兰真郑重应喏,并问道,“师尊对这记名弟子有什么要求吗?” “努力些,好学些,品行端正,话别太多,不拘出身背景、修为实力。”须晨真君随口答道,“这就行了,也就是记名弟子,没那么高要求。” 杜兰真一一记在心里,“弟子明白了。” 杜兰真有一项绝好之处,但凡交给她的事,她绝对不会有半点疏忽,慎而重之,极力做到妥善周全,绝不辜负别人的期待和信任,须晨真君还不了解她,故而只是点点头。 “你如今筑基了,许你选一门道术修习,可有什么心仪的方向?”须晨真君毫不墨迹,一件事说完立刻说到下一桩。 温海蓝同她说过元婴亲传筑基后都能立即学得道术,心里早有盘算,故而答道,“弟子自忖胸怀一股锐气,颇有几分少年意气,又有几分匡时济世的痴念,对本门都有些什么道术并不熟悉,还请师尊为我择一门适合的道术。” 须晨真君思索了一会,“本门一共有一十七门道术,每一门都奥妙非凡,倘若你要刚强凌厉的,有,若你要某一属性的,有,若你要某一类型的,都有,但你偏偏只说你自己的性格……”有一瞬间,他竟忽然生出些“此女阖该走的比旁人远”的念头来,但很快又散去了,他淡淡笑道,“你哪是要我帮你择一道术,你这是要我帮你择一道途啊!” 杜兰真闻言一愣,低下头思索了一会,方道,“师尊明鉴,是弟子失言了。”她人生的方向怎么能让旁人来帮忙定?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若是这样,弟子欲求一门刚锐无匹,但立意中正平和、不偏不倚的道术。”杜兰真一番思索,复说道。 “哦?为何?”须晨真君挑眉问道。 “弟子自知心性略有些瑕疵,有时难免过激,若是寻那一往无前的道术,长此以往,难免钻牛角尖,误入歧途而不自知,唯有中正些的道术,能养弟子心性。”杜兰真毫不犹豫的答道。 “如此,我为你选一门中正平和的道术来。”须晨真君没有赞同,但以他的脾气,没有反对便已是肯定,“你且去尊经阁三层问执事求一门秘传大衍神锋,回去修习便是,若有甚么不懂的,去你云石师伯那里求教。” 妙书屋 第六十二章 尊经阁 杜兰真厚着脸皮把带回来的金鼎捧珠留在始宁峰,拜别了须晨真君,先发了一张传讯符到宗门执事堂。如极尘宗这样庞大的修士组织,内中结构很是严谨,执事堂特分出一个联络处,专门接弟子的传讯符,如外出弟子遇见什么大事,需要向宗门禀报,或是如杜兰真这样,需要申请与掌教见面的,都先发一张传讯符过去,等联络处上报之后回消息。 半个时辰后,联络处发来传讯符,让她五天后巳时到抱朴峰拜谒掌教,杜兰真再发一张“已收到”回去,那厢联络处才会把这件事销掉。 掌教日理万机,自然不是杜兰真说见就能见的,即使她是什么绝世天才也不行,杜兰真早便想到了。 她向执事堂发完申请,便发传讯符去问杜康适家族迁徙的消息,得知在他们动身去游鱼轩前就有人去了,分成三波陆续迁徙,杜兰真家就是第一波,算算时日,也差不多就在她拜谒掌门前后。 要说杜兰真对亲人有什么特别的眷念,其实也是不现实的。她六岁离家,又有浮生小榭这个寄托了最天真、最初的修真回忆的地方,对童年、故乡的感情已被分薄,更不要提在宜中岛住了十年,感情最深厚。 按说她已经筑基了,倘若想自开洞府也是可以的,但她去寻地方,多半不及宜中岛,不如赖在温师姐那,偶尔在始宁峰住着,等结了丹再说自立门户。 杜兰真盘算完了,也不会闲着,五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正好先去领了道术,学个入门,万一掌教要试试她水平,也好拿出来表现一下。 尊经阁在极尘宗指的不是一栋楼,而是一座山峰。极尘宗掏空了一座山,又重新以书籍典册填满。 杜兰真以前来的很勤快,最喜欢借点诸如《百草纵览》《万兽总纂》《道法衍生录》之类的典籍,增长见识,免得出了门遇见好东西也认不出来,和当时轮值的弟子混的还算熟。但后来距离二十岁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专注于修炼本身,渐渐来得少了,当年的轮值弟子都换了人,杜兰真走进尊经阁时,没有在办事处看见熟悉的面孔。 尊经阁一层大多都是炼气期弟子,筑基修士虽然也有,但大多直上二层去了,杜兰真在一层逗留了一会儿,引起一些小弟子偷偷的看。 “杜师姐。” 杜兰真回过头,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炼气四层修为,十分眼熟,正一脸紧张又期待的看着她,她略一思索,记起来这是几年前江师叔带来的一批新弟子里的一个,算起来,是她直属学妹呢。 “你在这找什么书呢?”杜兰真记不得她的名字——或许江师叔也没介绍,但这又有什么妨碍?她笑着问道。 “我想在这找让烛心兰花开得更好的办法。”虽然很是拘谨,这少女还是流利的答道。 烛心兰,这花杜兰真熟悉,她的院子里一直种着这种春天花落,落花时香飘十里的灵植。“你去戊字区子排二号柜,那里一整个书架的书都是讲这类灵植的。若是只想看烛心兰的饲养方法,可以看访花真人的《三花妙录》、余默的《秋花春落集》,若是想研究怎么叫花开的更好,也可以看看百草堂合编的《百花展颜宝典》。这些应该都是你能换到的,内容虽不是什么奇思妙想,但胜在稳重详实。” 见她脱口而出,讲的头头是道,少女眼里不由冒出点崇拜来,不住点头,“我记得了,谢谢杜师姐!杜师姐真了不起!” 帮了别人的感觉不错,小师妹崇拜的感觉也很好,杜兰真微笑道,“不过是以前特意查过,有点经验罢了。你若是问我别的,我可什么也答不上来。在种植烛心兰上有心得的师兄师姐多了去,我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你下次想知道,可以向这里的师兄师姐请教,别太拘谨。” 少女用力点头,“多谢师姐,我记下了。” 杜兰真笑着点点头,“那你去吧,我也走了。” 少女脆生生的道,“师姐再见。” 杜兰真见她一副活力满满的模样,忽地有些怅惘。她说自己专门研究过烛心兰,这绝不是假话,当初她也曾花过很长时间找典籍,想叫花开时思鹿馆里好看些,那时长埋首于尊经阁,也是那时她才知道这些任她随意看的典籍对于普通弟子来说是要花贡献点来换的。 虽然极尘宗本身是靠弟子撑起来的,对于典籍上收取的报酬不可能很贵,但若是想多看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师姐真是……”那时同她一起研究的人笑容苦涩,“以师姐的天资,总是该与我们不同的。” 如今她已经可以在烛心兰的资料方面给人做指点了,那个人却已经完全从她的生活中退出去了。他没出什么意外,只是累了,疲了,看不到希望了,自己离开了。 他深深俯下长揖,“以师姐的天资,定能长生久视,狄宣在这里,祝师姐得道飞升,得偿所愿。” 那时杜兰真满脸惋惜不舍,却知道他心意已决,尊重他的意愿,不再出言挽留,任他离去。后来觉得自己深居简出,日常生活也没必要再雇人帮扶,思鹿馆里便只剩下她和辛安怡两人。 如今杜兰真虽然惆怅,脸上神色却淡淡的,仙途漫漫,只留有缘人。 往事休提,都不过是过客。 杜兰真在一层停留是想找近几年的《修真选》,随意问了几个小弟子,便往乙字区去了。乙字区收录的都是修真界的轶闻琐事,除了《修真选》的每刊必收之外,还会收录些某真人游记、某真君回忆录、某某某攥xxx史,xx旧录之类的书,不独很多小弟子喜欢看,所有修士都爱看。 杜兰真找到《修真选》摆放的位置,也不挑选,直接把近五年的全都拿了一本,直接去找轮值弟子登记。 那轮值弟子就看她身前飘着两摞,足有六十本书,厚厚的叠在一起,浩浩荡荡的朝自己的桌子飞来,不由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就想后退。 “劳烦,为我登记一下。”杜兰真朝他一笑,取出自己的身份玉牌递过去。 其实像杜兰真这样一口气借几十本的也不是没有,特别是筑基修士要外出,借个几百本都有可能。但大家一般都会选择去拓印到玉简上,而不是把书搬走。毕竟,就算不嫌麻烦,那也得有那么大容量的储物装备呀! 轮值弟子看了她的身份玉牌,硬着头皮道,“杜师叔,借这么多书,得交一笔押金。” “什么?”杜兰真奇道,“还要交押金?”她说着,也能理解,毕竟宗门的资源也不是取之不尽的,你一口气借走这么多,万一卖了、甚至殒身了呢?那宗门岂不是亏得慌?“好吧,那我还是去拓印吧。”她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她什么时候看完,现在她可缺着钱呢,不如花点精力省点钱。 等杜兰真拓印完,已两刻钟以后了。 她甫一登上三层,便听到有人问道,“小丫头来这做什么?” 妙书屋 第六十三章 尊经阁(2) 杜兰真站定,对着跟她说话的中年男子行礼,恭恭敬敬道,“晚辈来取道术。” “我看你基础打得不错,但一看就是刚刚筑基,你师傅是哪个?怎么就叫你来学道术了?”这位金丹真人奇道。 “家师是始宁峰须晨真君。”杜兰真答道。 “我知道了。”这位金丹真人挑了挑眉,忽的笑道,“你是那个姓杜的小姑娘?” “真人知道我?”杜兰真惊讶的问道。 “嘿,你就是那些炼气期弟子这段时间一直念叨的那个二十岁前筑基的天才呗!”金丹真人一乐,“你听不听?现在他们正说着呢,我学给你啊?” 杜兰真一囧,但这位金丹真人这么没架子,引得她还真有点好奇了,眨了眨眼,用目光暗示他。 金丹真人绘声绘色的道,“杜师叔在红春洞府横扫千军,打得那其余五宗的人节节败退,那赤霄宗的陈玉现在听了杜师叔的名字就发抖。” 杜兰真不由疑惑,“陈玉是谁啊?” “我怎么知道?”金丹真人反问道。 “您继续。”杜兰真不说了。 “杜师叔这样美貌,不知以后是哪位师叔有幸得到她的垂青。” 杜兰真脸都绿了。 “会不会是宁真人啊?” “怎么可能?宁真人都结丹多年了,杜师叔才刚刚结丹,这都差了多少了!” “怎么就不可能了?以杜师叔的天资,不过百年便能结丹,宁真人再怎么天资纵横也不可能百年内凝婴,到时不就般配了?” “杜师叔这样美貌又法力高强,什么人配不得!” “你们也太高估杜师叔了,她虽然二十岁内筑基,但结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焉知她日后是什么光景?她只是个双灵根!” “双灵根怎么了?你才什么资质?也好意思瞧不起双灵根?” “咳,话题慢慢就变成了吵架了,没意思,不说了。”金丹真人摆摆手,饶有兴致的看着杜兰真的绿脸。 “他们……可真能说啊!”杜兰真想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话来。 是真的太会想了! 宁真人是什么人?良晋峰陈碧真君座下大弟子,下一任掌教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结丹近百年,比杜兰真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要大,见了面还算勉强能喊一句宁师兄,可真要说起来,杜兰真在他面前算什么! “哈哈哈哈,是你太有话题可聊了。”金丹真人大笑,“你我估摸着你这几年得是宗门最风云的人物。上一次宗门内带起这么大话题的还是你师兄鹿冠雪!” 杜兰真默然,“前辈说笑了,我哪能跟鹿师兄相提并论。”她可什么也没做,鹿冠雪那才是真的凭本事翻天覆地。 “哎,虽然你也没做什么,但谁教大家平时修仙太无聊了呢?好不容易出了个天资惊人的同门,再一打听,嚯,还是个美少女,这不就一来二去传开了?谁不好奇呢?体谅一下人家修仙不易需要调剂吧!”金丹真人贼兮兮的笑了笑,忽然咳了两声,“好了好了,闲话不要多说,你是来取道术的,快点取了走吧,你是要哪一门?” 杜兰真暗暗翻了个白眼,她现在遇到的怎么都是些为老不尊的前辈,笑着说道,“晚辈要取秘传大衍神锋。” “嚯——”金丹真人充满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忽然又殷勤了起来,“小丫头有点眼光,来来来,咱们去取秘传大衍神锋!”仿佛一下子来了精神,兴冲冲要领她去了。 杜兰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满心诧异的跟上去了。 “来来来,快把你的身份玉牌拿来。”金丹真人把她带到一扇门前,猴急猴急的朝她伸手,比她急切多了。 杜兰真犹疑的看了他一眼,这位前辈委实也太殷勤了些吧?要不是这尊经阁是极尘宗立派根基所在,时刻有元婴大能坐镇,这里轮值的金丹真人不可能有问题,她都怀疑这位是想骗她的身份玉牌干坏事了。 但怀疑归怀疑,金丹真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杜兰真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拿出身份玉牌,面上倒是一派淡然。 金丹真人拿过玉牌,贴在那门上,那道门忽然焕发出光彩来,以玉牌为中心,慢慢漾开一道道符文,杜兰真方认真看了两眼,便觉头晕目眩,赶忙闭上眼睛,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嘿嘿,这门上下的禁制符文就算是元婴大能,等闲也解不开,你还去看,再看两眼就该傻了。”金丹真人笑了起来。 杜兰真不由一阵无语,您老也没说过这事,直接就把玉牌杵上头了,她下意识的目光跟过去不是很正常的吗?怎么还幸灾乐祸起来了。 说话间,那道门忽然凭空消失了,墙上留下一个方形的洞,穿过这个门型的洞,杜兰真能看到另一面的景象,典籍满架,赫然就是她刚刚出来的地方,只不过绕了一个房间罢了! 杜兰真迷茫的回过头看向金丹真人,后者老神在在的抱着胳膊回看她,就是不说话,一副看戏的样子。 杜兰真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思索了一下,径直朝那洞口走去,当她脚步刚跨过那洞口,忽觉眼前景象一变,换了天地。 果然是个传送类的阵法!只不过设置精妙,用障眼法把她唬住了。那位金丹前辈还故意看她笑话! 还是她见识少。杜兰真认了。 “来学道术的?”屋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兰真见过前辈。”杜兰真赶忙收起所有杂念,拿出面对须晨真君的谨慎来,“晚辈正是来求道术的。”这可是位元婴真君。 “身份玉牌给老夫看看。” 杜兰真连忙递上,那位元婴真君一招手,玉牌便飞了过去。他拿了玉牌,道,“须晨之前同我说了,你要学大衍神锋?” “回前辈,晚辈正是要学秘传大衍神锋。”杜兰真恭敬的答道。 “小丫头脾气看起来有点傲,这大衍神锋虽然名字凌厉,其实最是厚重中正,走的不是锐意凌云的路子,你别学错了。”元婴真君看了她两眼。 “晚辈知道,正是自知心性不够,特意求一门中正平和的道术压一压脾气的。”元婴真君说她傲,杜兰真半个不字也不会说,何况人家说的其实也没错。 “你既然坚持,那我也不多说。”真君哂笑,拿了玉牌在身侧书架上按了一下,玉牌短暂的亮了一下,杜兰真识得那是扣除贡献点的标志。 “这就是那秘传大衍神锋的完整传承了,你在这看完,不可带走。看完之后,便在这里学了给我看吧。”真君拿出一只极其精致的玉简递给她。 杜兰真不敢有二话,小心翼翼的接了玉简,问道,“还未请教真君是哪位师伯?” “你不知道?”真君诧异道,“须晨没同你说吗?老夫云石。” 杜兰真在心里长长的“哦”了一声。须晨真君确实跟她说了可以向云石真君讨教,但她没想到就在尊经阁遇见了云石真君。 她不由有些好奇,大大方方的看了云石真君两眼。他看上去似五六十年纪的老者,鬓角微白,神情坚定刚毅,与爱装酷、实则吊儿郎当的卫衔浑不相似。 她偷摸想着,却已拿起玉简看了起来。 妙书屋 第六十四章 秘传大衍神锋 所谓道术,指的是技近乎道、效天地道法的法术,与寻常法术有本质区别,一门道术可供一名修士研究一生,不同人手中的道术施展出来的效果也截然不同,是一个宗门最核心的传承。 极尘宗有十七门道术,即使放在六大宗门里也是极多的了,这也正是他们传承万年的底气之一。 秘传大衍神锋便是其中一门极为不凡的道术。 如果仅听名字,大概会以为这是一门剑法,需用神剑法宝,然而这门道术其实和剑没有关系。 说是无关,其实也不大正确。准确来说,这门道术不属于戡梧界剑修的主流流派。当今剑修基本都走意剑流,重剑意、剑魂,而这门秘传大衍神锋走的却是戡梧界几乎断了传承的心剑流。 所谓心剑流,便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心之所至,处处为剑。 “可有什么不懂的?”云石真君问道。 “弟子驽钝,不明白这心剑流所谓处处为剑具体指什么?”杜兰真问道。 云石真君随手拿起她的身份玉牌,“这是什么?” “……弟子的玉牌。”杜兰真不解其意。 “现在它是一把剑了。”云石真君随意道。 ??? 见杜兰真一脸不解,云石真君又道,“什么时候你能把它变成一柄剑,什么时候你就算入门了。” 可这……就是一块玉牌……难不成叫她用障眼法变成剑? “所以说心剑慢慢失传了。”云石真君凝视着她,慢慢说道,“相比而言,还是意剑更好学。” “请真君为我解惑。”杜兰真认真的追问道。 “它在你眼里是块玉牌,你需要的是把它看成一把剑。”云石真君解释道。 杜兰真明白了,“所以,心剑是一种重意不重形,全凭修士自身信念意愿的法门?” “你这却是说错了。”云石真君淡淡道,“凡是修士,都该重意不重形,不独心剑。” “是弟子不够严谨。”杜兰真笑道,“我懂了,这心剑就是心剑,在心不在剑。” “很好,你明白了。”云石真君赞许的点点头,“你能看透本质,以万物为剑便是入门。等你能不借万物,凭空生出剑芒来,便是登堂入室了。” “敢问真君,那是否有大成境界?”杜兰真笑着问道。 “自然是有的。”云石真君神色淡淡,“待你大成,无需依托,也不会有剑芒,心剑无形,全凭心意,是一门无中生有的神通。” “此为无锋之锋。” 杜兰真越听眼睛越亮,却问道,“这么说来,这倒像是一门诡秘的道术。” “虽然是无锋之锋,秘传大衍神锋却是一门堂皇之术,不走那诡秘的路子。”云石真君答道,“待你学了,自然便能知道其中正平和,堂堂正正。” 杜兰真恭声应喏,终于将那玉简放在额前,接受传承。 半刻钟后,她缓缓放下玉简,半晌无言。 无论须晨真君还是云石真君,都跟她强调这不是一门锐意凌云的道术,不适合心怀傲气的人,但杜兰真看完玉简,觉得他们说的也对,也不对。 秘传大衍神锋确实是一门以中正平和为根基的道术,与寻常剑修一往无前的风格不太一样,更加稳重。但若说它不是那一剑破万法的道术,也实在是委屈了它! 并非一往无前、誓不回头、锐意凌云便是最强势,平和含蓄、堂皇中正自有其力量,这正是一门无声胜有声、以静制动的道术,走那堂皇大道,练成后锋锐无匹、势不可挡! 这确乎是一门她会喜欢的道术。杜兰真按照玉简所录法门祭练,其中手法玄妙精巧,远胜过她所见过的所有法术,以杜兰真的天资,尚不能很快学会,必须静下心来,立在那里反复琢磨了三日,终于勉强掌握了。 云石真君始终坐在那里看道经,偶尔冷眼看她一会,并不发话,也不指点。杜兰真心知自己倘若开口询问,云石真君也不会不答,但一旦开了口,就会产生畏难情绪,到时就难以靠自己思考解决难题了。若是连祭炼法门也不能依靠自己掌握,那还学什么道术! 修仙不同读书,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云石真君已经给她点明关窍了,倘若她还东问西问,连法门也要请教,真君不仅不会认为她好学勤问,反而会觉得她愚笨,不懂得自己思考,认为这门道术与她无缘。 杜兰真自觉已经掌握此法门,当下道,“师伯,弟子学会了。”她可实在是个乖觉的,现在已经亲亲密密叫起师伯了。 云石真君不置一词,点点头,从桌上抽了张纸飘到她面前,“且使出来我看看。” 幸好杜兰真不是不懂装懂的样子货,当下接过纸,捻住一角,轻飘飘的挥出,手臂在空中乱舞了一番,不知道还以为她在耍什么把戏。 但以云石真君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她是使用了秘传大衍神锋上的法门,以这张纸为剑,使了一套碧玉拂风剑法。 碧玉拂风剑法是一套非常基础非常烂大街的剑法,效仿杨柳拂风,走的是轻灵飘渺的路数,凡是极尘宗弟子大多会耍两手。 云石真君伸手又抽出一张纸,轻飘飘的飞过去,好似不带一点力道,杜兰真却如临大敌,肃容相对,紧紧攥住手中的纸,待那纸片飞来,才缓缓迎上。 那看似软塌塌的纸片唯有在接触时才会显露出坚硬来,杜兰真的纸片甫一触及那纸片,便觉硬物触及金属之感,她并不慌张,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即使是寻常修士用灵气也能办到。 谁料她一去还未力尽,手里的纸片便已将那半空中的纸片划成了两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一左一右朝她飞来,来势凶猛,纸面凌厉,显然这分成两份是云石真君有意为之。 杜兰真沉着收手,手里的纸片比飞来的纸片快的多,转眼又收到面前,她忽的收手,原本攥着的纸片便自行飞上,迎着那两片飞来的纸片,左摇右晃,绕了两圈,软绵绵的,却把其上力道消减,把它们带走了。 那三片纸片又慢悠悠的回到桌上。云石真君流露出些淡淡的赞赏来,“你不专修剑,刚刚学成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杜兰真赶忙道,“师伯谬赞了,弟子花了三日才掌握法门,实在惭愧。” “你这速度也不错了。”云石真君摆摆手,“日后先寻一趁手法宝,慢慢的练就是了。” 杜兰真想起十年前初见杜磊时得的那把唤作“胭脂色”的修眉刀,心里已有成算,恭声应喏。她不由觉得有趣,明明她自家走的是法修的路数,却又有几分阵修的传承,现在又来一个剑修道术,以后走出去,大家怕也说不清她到底学什么了。 她全当做玩笑说与云石真君听了,真君淡淡道,“所谓万法归一,谁管你到底学的什么呢?你会问出这个问题,可见你还没看透。” 杜兰真惊了一下,立刻低下头认错,“弟子驽钝。” “也不怪你。”云石真君颇为怅惘的叹了一声,“如今这修真界是越来越浮躁了,冒冒然就把人分成什么阵修剑修符修,那使刀的是不是叫刀修,使枪的呢?枪修?若是都会,那又叫什么?修炼到底是求道还是学艺?提升本身才是要务,其他的,不过都是手段,岂能因术废道!”他说到最后,已是疾言厉色,怒目圆瞪。 杜兰真虽知云石真君只是有感而发,并非对她发怒,但真君怒色,含威不露,其气势虽蓄,她却有满室刀兵之感,不由噤若寒蝉,垂首称是。 “我看你还不错。”云石真君慢慢收了怒色,语气平淡,“切勿自误啊!” “弟子谨遵教诲!”见识了云石真君的怒色,杜兰真哪还能直视他的平淡,拿出十二万分的恭敬,字字谨慎。 即使没有云石真君这一番话,杜兰真一般也不至于因术废道,但人生谁说的清,保不准哪天世事无常,她就长歪了。云石真君此时疾言厉色,却是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自己为自己划了一道界限,往后便能时时察视自身,绝不越界。 “以后就自己好好练吧。”云石真君点点头,一挥手,杜兰真眼前一花,转眼又立在三层入口了。 她甫一站定,便对上那位轮值的真人笑嘻嘻的脸。 妙书屋 第六十五章 宁潇鹤 “你学会了?”真人问道。 “勉强学会了法门。”杜兰真答道。 “那你不错。”金丹真人点点头,“好好学,这是门通天彻地的盖世神通,学成后你定能打遍天下无敌手,成就一代剑神!” 杜兰真给他整懵了,她大概明白这位金丹真人应该就是修这门道术的,所以才会这么殷勤,但打遍天下无敌手什么的……也忒有志气了些吧? “晚辈努力。”她点点头,吹牛谁还不会啊。 “好样的。”金丹真人大加赞许,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这段时间我都轮值。” 杜兰真颇诧异于他的积极,又不由得欣喜,虽然这位真人看起来有些不靠谱,但能成功结丹,见识、经验自然都远胜过她,有真人指点,于她自然是极大的好事。 当然,须晨真君帮她联系云石真君,更是了不得的助力,但她也不好一点小疑问都去问真君。“多谢前辈不吝赐教。”杜兰真完全把对这位真人的吐槽抛开了,真心实意的说道,“是晚辈失礼了,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本座秦昊。”金丹真人挺了挺胸,傲然道。 “原来是秦真人,兰真见过秦真人。”杜兰真恭恭敬敬的又是一揖。虽然她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一个金丹真人,应该还是有些名气的吧?人家愿意指点她,她自然也要还以加倍的尊重。 “你不错。”秦昊矜持的点点头,正待继续说下去,忽地脸色一变,讪讪然笑道,“咳,你先去吧,有问题再来找我。” 杜兰真不明所以,态度恭敬的应下了,转身离去,浑不知身后姿态潇洒的秦昊真人正暗中讨饶:“师尊,我好歹也是金丹真人了,在外交际总得有点面子,偶尔说一句本座,这不是顺嘴了吗……没有没有,我哪敢有自立门户的意思?——冤枉啊,我哪敢不把师尊放在眼里!” 他凝神听了一会,最后垂头丧气道,“是,我这就去抄道经。” 杜兰真已出了尊经阁,不知道在她面前气势很足的秦昊真人在面临什么悲惨未来。 金丹元婴只要自开道场皆可自称“本座”,只是极尘宗门户大,规矩也大些,宗门内金丹真人为显示对师尊的尊敬,一般不会自称本座。但要是有金丹真人这么自称,谁也不会觉得奇怪,因此杜兰真根本没想那么多。 她刚学会秘传大衍神锋的法门,正是需要一鼓作气再接再厉的时候,因此一路飞回右清洞天,在宜中岛上窝着,埋首道术,直到两天后才踏出房门。 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杜兰真没怎么来过抱朴峰,倒是在某些宗门庆典上远远的见过掌教,但以她的地位,还不够被掌教认识。 “杜师妹。”她刚一拐上抱朴峰的山道,就有人叫她名字,杜兰真回头看去,却是一张她虽然认得却从未说过话的脸。 “宁真人?”她满心诧异,自然的流露出来,“您叫我?” “自然是叫你。”那人笑着,轻飘飘飞身靠近了,在她面前三尺处站定,“叫什么真人?都是同门,唤我一句师兄也就罢了。”他容貌俊美,眉目含威,如王孙贵胄,让人不由心生崇敬,正是良晋峰陈碧真君座下的首徒,早已结丹、前不久还被炼气期小弟子与杜兰真胡扯上姻缘的宁潇鹤。 杜兰真也不拘束,既然他这么说了,便改口道,“宁师兄好,杜兰真有礼了。师兄叫住小妹,莫非是有什么事吗?”其实她最想问的还是宁潇鹤怎么认得她的,不过想到答案多半就是那几个,她也懒得问了。 “自然是有事找你。”宁潇鹤笑道,“我刚回宗门,就听说宗门又出了个绝世天才,据说是个貌逾神姝、可以上群芳谱的美貌师妹,心下好奇,本想结识一番,没想到那时师妹外出去了。今日正巧来抱朴峰遇见你。” 如果是几年前的杜兰真、甚至于是她刚筑基时,听了宁潇鹤这话总是免不了得意一番的,但她如今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懒懒的,唯有淡淡一笑。 “我猜你是来见掌教的,是也不是?”宁潇鹤问道。 “正是呢。”杜兰真既然觉得懒懒的,也就难得的失了那份刻意的清冷疏离,罕见的如一个本性温柔的女修那样柔声道,“怎么,宁师兄也是吗?” “给你猜着了,我正是去见掌教的。”宁潇鹤一笑,“杜师妹,一道走吧?” 若是没有宁潇鹤,杜兰真就慢悠悠的踱上去,此时既然有宁潇鹤在侧,她只得继续谨言慎行,落后他半步。 她的动作给宁潇鹤发现了,他笑着叹了口气,“师妹也太谨慎了些。” “这话怎么说?”杜兰真问道。 “师妹只管把我当作同门师兄就是了,我不过是修炼的早,修为比你高些也是正常的,你现在看我是个金丹真人,可等你过上几十载,咱们也就一样了。”宁潇鹤神色亲切温和。 “师兄这话说的。”杜兰真笑了起来,“我一日没有结丹,一日便该敬您是金丹真人,否则,知道的说您和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自以为筑基早便了不起,没大没小呢。至于师兄师妹的话,咱们几十年后再说也不迟,都说礼多人不怪,师兄不会怪我吧?”她说着,含笑看着宁潇鹤。 “哎,何苦来哉?”宁潇鹤半是叹息,“难不成你在温师妹那也是这路都不敢多走一步的样子吗?我同温师妹又有什么区别?” 那区别可大了去了。 杜兰真当然不会傻到说真话,只是笑。 按说她其实也不必这样如临大敌的对待宁潇鹤,都是元婴亲传,人家既然愿意和她平辈论交,她顺着便是了,何况她对宁潇鹤此人一向很有好感,认为他作为宗门真传弟子,无论是实力、手段、心性、气度、担当都配得上他的身份。 但她仍有所顾忌,皆因她的身份。不是杜兰真这个人有什么重要的地方,重要的是杜兰真是乐正初的师妹。始宁峰一脉大师兄乐正初,同为极尘宗真传弟子之一,和宁潇鹤一样,都是下一任掌教的有力竞争者。 就如须晨真君与应致远真君同为最有希望进阶元后的真君,两脉弟子便暗暗有争锋之意,乐正初和宁潇鹤同为最有希望竞争掌教之位的真传弟子,两脉弟子也都隐隐欲有高下之分。 杜兰真不确定宁潇鹤是否与他本身表现的那样光风霁月,见她是否有点礼贤下士、分化对手阵营的意思——不要笑,她若是能保持如今的势头,宁潇鹤自然要这样看重她。 同时她也不确定未曾谋面的大师兄乐正初心性到底怎么样,万一有些意见那就不太好了。况且,纵使乐正初没什么想法,焉知那些支持他的人不会对她有意见?所谓党同伐异,从来不讲道理的。 这掌教之争与她无关,横竖她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掌教的位子怎么传也不会落在她头上,杜兰真只想好好修炼自己的,对此不感兴趣。 正因如此,她还是不要和宁潇鹤混的太亲昵了,毕竟她先天已经站在乐正初的阵营了。免得被激进些的人当作朝秦暮楚,在始宁峰上排挤她。 倒是会不会让宁潇鹤心里有些不快活,她不怎么在乎,县官不如现管,即使宁潇鹤最后做了掌教,那也是她结丹后的事了。她不求太多,但师承带来的好处,她一样都不许自己少。 妙书屋 第六十六章 掌教 从山底到掌教理事的奉公台路程不远,杜兰真和宁潇鹤客客气气的说了几句话,很快就到了。 掌教当时约的是巳时,但杜兰真听人说最好早到半个时辰,方便奉公台的弟子安排。两人分别登记了自己的来意,便被告知各自的见面时间。杜兰真是巳时进去,宁潇鹤要早些,再等两刻钟就可以了。 “掌教日理万机,暂时没空见咱们,不如先去弘道堂坐一会?”宁潇鹤问道。 不管宁潇鹤怎么客气,他都是个金丹真人,杜兰真自然应下了,“都听宁师兄的,小妹第一次来奉公台,人生地不熟,到哪都是看个新鲜。” 弘道堂是奉公台专门提供给人等待的地方,杜兰真与宁潇鹤一道踏入弘道堂,里面便纷纷投来目光。 当然,杜兰真的很有自知之明,这些人看的自然不是她,而是宁潇鹤。 “宁师兄,好久不见。”有人招呼道。 宁潇鹤一一回应,顺便为杜兰真引荐,这个是某某峰的某某真人,这个是某某岛的某某师姐,这个是某某门下的某某师弟……介绍杜兰真倒是很简单,“这位是始宁峰须晨真君门下的杜兰真师妹,年少有为,还不到二十岁。” 最近杜兰真是宗门的风云人物,少有人没听说过她的,少不得要夸两句,杜兰真翻来覆去都听了无数遍了。所以说为什么好些人慢慢就淡泊名利了,同样的话听多了,真的就只是听听。 “宁师兄要参加大典的筹备吧?”有人随意问道。 “看掌教安排吧。”宁潇鹤不愿多说,模棱两可的道,“倘若需要我,我自然义不容辞。” 杜兰真与他们都不熟,便默默听着,虽然宁潇鹤不愿多谈,但她还是了解到谭苑真君的元婴大典还没立项,宗门还没任命谁来组织安排这件事,总之会是个积年的金丹,不过大家都猜会这件事纵使不是专门交给宁潇鹤,起码他也会参与筹备。 说起各峰各脉争端,似乎宗门内波云诡谲,但这其实都是私下里的事情,杜兰真隐约知道,防患于未然罢了。实际上,毕竟都是同门师兄弟,极尘宗整体的氛围还是很和谐的,倘若争斗到了明面上、甚至于损害宗门利益,掌教与各位真君再怎么怜爱弟子,也会清理门户。 而且极尘宗对弟子的教育工作做的很严,大家明争暗斗,说到底为的是资源,不是什么生死之争,斗而不破便是精髓。 故而大家谈笑之间,神态自若,一派和气。 过了两刻钟,宁潇鹤被叫去了,杜兰真偶尔被拉入话题说两句,因她知礼谨慎,举止得体,落落大方,颇得了些真人、师姐的好感,直到她被叫去见掌教时,还有金丹真人拉着她叫她师妹,要请她去自家洞府坐坐呢。 转过几道回廊,她正正衣冠,踏入门中。 掌教坐在桌前望着她。 杜兰真对上她的视线,反手关上了门,不慌不忙的走近了几步,这才恭恭敬敬的行礼,“杜兰真见过掌教。” 徐灵雨点点头,“不必多礼,坐吧。” 杜兰真谢过之后,在旁边椅子上坐下了,徐灵雨也不说话,先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杜兰真给她看的发毛,不知道掌教这样看着自己是有什么考量,只好装作泰然的模样,不卑不亢的微笑着。 徐灵雨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见见你,你是你那届最早筑基的一个,又在二十岁前筑基,说出去很涨宗门的面子,故而宗门理应给你做出奖励,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一路奋进,不要因为自己目前的成就而自满。” “弟子不胜感激宗门的栽培。”杜兰真言辞凿凿的说了两句感动、感激的话,并不怎么激动,毕竟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的,但期待是免不了的。 “你们都是宗门的未来栋梁,宗门只有希望你们好的。”徐灵雨温和的说了一句,然后又回复了那副平淡的神色,“宗门会奖励你三万贡献点,五千中品灵石,另外允许你用一半的价格去天府挑一件极品法宝。” 极品法宝!杜兰真被宗门的大手笔惊住了。极品法宝是所有筑基修士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哪怕是金丹真人拿着极品法宝也绝不寒酸。宗门居然这么大方,愿意拿极品法宝做奖励。虽然是要她付一半的价钱,但极品法宝可遇而不可求,还任她挑选,她就偷着乐吧! 没想到,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极品法宝的那一半灵石不需要你自己出,须晨师兄会帮你出,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天府走一趟就是。不需要担心灵石。”徐灵雨又道。 杜兰真又惊又喜,一时之间,想到须晨真君那张严肃的脸也显得分外亲切可爱了起来。“我师尊……” “须晨师兄一出关就听说你筑基了,便来我这跟我说了这事。”徐灵雨眼里带着笑意,“别看你师尊一副冷酷严肃的样子,其实人很好的。” 杜兰真认真的点点头,“弟子明白。”就和温师姐一样。 徐灵雨又道,“我之前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今天见了,忽然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杜兰真立刻道,“掌教请说。” “你该知道你谭苑师叔凝婴了吧?”徐灵雨问道。 “弟子知道,之前师尊同弟子说过。”杜兰真答道。 “按照宗门规矩,我们是要筹备元婴大典和升仙会的。这是我们展示宗门实力的绝好机会。我说过,你们年轻人才是宗门的未来,这元婴大典同升仙会也是需要你们年轻人出力。”徐灵雨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弟子义不容辞。”杜兰真立刻答道,“只是不知需要弟子干些什么?” 徐灵雨不答,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她虚虚一点,一道青光朝她飞来,杜兰真自忖还能应付,在身前画个圆圈,凭空生出一面水镜来,在她身前滴溜溜的转,弹开那青光。 徐灵雨又是朝她一指,四面八方似有惊涛骇浪拍来,欲束住她,叫她挣扎不能,动弹不得。杜兰真摇动肩头,四两拨千斤,荡开这滔滔巨浪,风波过去后,她毫无变化。 徐灵雨第三次伸出手指,万箭齐发,破空嘶鸣,声势浩大,朝她飞去。 杜兰真长吟一声,忽地化作一道虹影,冲将出来,在屋里转了一圈,立回原地,与徐灵雨四目相对。 妙书屋 第六十七章 一剑 徐灵雨挑起一边眉毛,“所以……”她忽地笑了,“看你还道该是个利落的丫头,怎么练成了这样一副软绵绵的架势?这和你师姐们可不一样啊。” 杜兰真不由红了脸,“弟子疏于斗法,让掌教见笑了。” “算啦,什么会不会斗法的,没有的事?你才刚筑基,根基深厚,于道法上领悟也极为不错,便是不会斗法,多试个两次也自然会了。”徐灵雨摆摆手,安慰道,“我看你应对机敏得法,可见并不是不会斗法,只是上手少,既不敢下狠手也没本事轻松以对,未免显得左右支绌了。” 杜兰真听了,颇感徐灵雨懂她。其实杜兰真不是真的不会斗法,也不是脾气和软下不去狠手,她小时候就是连自己都能心狠手辣下去的角色,斗法时哪有什么不忍心之说?只是修为渐长,威力越来越大,怕一不小心失手。 “说到底还是不会掌握分寸。”徐灵雨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我给你出个主意,包你不出一个月便能做个斗法强人。” “还请掌教指点。”杜兰真忙问道。 “这事好办,你去找留在宗门内的筑基弟子,专拣那经验丰富、会斗法的师兄师姐,请他们和你斗一场,由金丹真人做裁判,每天来上三五次,不出一个月,我保证你打遍筑基初期无敌手。”徐灵雨道。 杜兰真目瞪口呆,一方面觉得这主意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一方面又觉得确乎十分有效,不由踌躇了起来。 徐灵雨笑吟吟的看着她,也不说话,就任她在那里纠结。 “掌教真是给弟子出了个难题。”杜兰真苦笑道,“难道来个不擅斗法的弟子,您都这么出个主意?那这么多个打遍同境界无敌手的,打起来到底是谁无敌手啊?” “哈哈哈,每个人自然有不同的使用方法,你道你是随便什么人吗?”徐灵雨大笑道,“有人性子和软下不了手,我就劝他去挑那大奸大恶杀上一百个,刀自然就快了。有人根基不稳,道法不精,便斥他回去再练个十年。有人心倒是狠了,对自己却狠不下心,我就让他专练那不舍就不得的法术。总之每个人自有方法,哪能一样?” “倒是你,我看你可不是个没主意的,你硬的下心肠,对自己狠得下心,根基扎实,道法精深,反应机变,只要往那演法场上走上两遭,便是个人挡杀人的女煞星也做得。” 杜兰真听徐灵雨这么一说,不由意动,却犹豫道,“只是弟子刚筑基……大家以为弟子轻狂呢。” 徐灵雨笑而不语。 杜兰真望了她一会儿,便知道徐灵雨这是让她自己决断。想到徐灵雨适才说的不舍便不得,不由抿唇思索了起来。 她一向颇为谨慎,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并不想让人觉得她刚得志便猖狂,不把师兄师姐放在眼里,搞差人缘,但听了徐灵雨的建议,又觉得这确实是个非常合适的方法。 杜兰真很想说一句“且容弟子再考虑考虑”,但心知这其实也是掌教的一个考验,若是她真的那么说了,徐灵雨虽然不会说她什么,但心里肯定对她评价降低一个档次。 “多谢掌教指点,兰真待会就去请教师兄师姐。”杜兰真脸色反复变换,最后毅然道,她一心维持人际,不就是为了得“侣”,从而更好的修仙吗?现在有一个机会让她提升,怎么能本末倒置,反而为了“侣”放弃道? 徐灵雨微微一笑,并不评价,只是扬声道,“既如此,魏永嘉,你杜师妹要同你斗法!” 杜兰真呆住了。 三息之后,一个身量不高的青年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诧异和无奈的神情,“师尊,这又是怎么回事?”他说着,随意的看了杜兰真一眼,接着不由多看了两眼,然后才收回目光,盯着徐灵雨。 “自然是你杜师妹刚刚筑基,缺法经验,心慕你这个做师兄的经验丰富,道法精深,要同你比上一比,讨教一二了。”徐灵雨不等杜兰真开口,就道,“好了,你这个做师兄的不要磨磨唧唧的,没得丢了本座的面子,去和你师妹比一比。” 魏永嘉无奈,转头对杜兰真道,“这位师妹,咱们去演法场?” 杜兰真对着这个筑基中期的师兄勉力笑了一笑,“小妹杜兰真,多谢魏师兄不吝赐教。” 魏永嘉摇摇头,领着杜兰真往外面走去,两人甫一出奉公台,便迎上一众热辣辣的目光,眼巴巴的望着他们。饶是以杜兰真的经验丰富,面对这样的围观,还是头皮一麻。 “魏永嘉,这是怎么回事啊?”有人忍不住问道,话语中满是八卦的味道。刚才徐灵雨叫魏永嘉毫不遮掩,以她的修为,一句传唤以灵气包裹,大半个抱朴峰都听到了,但凡能空出手的,都好奇的凑过来看看热闹。 “家师让我与杜师妹斗一场法,我们正要去演法场。”魏永嘉言简意赅的说道。 他这话一出,在场气氛忽地被点燃了,一群人兴冲冲道,“同去同去”,杜兰真就这样赶鸭子硬上架,在一大堆筑基修士簇拥下怀着慷慨就义的心跟着魏永嘉去了演法场。 “杜师妹,请。”魏永嘉与她站在演法场上,客客气气的道。 杜兰真本来就比他修为低了一个层次,因此也不推辞,说一句“失礼了”,手一翻,取出那柄她闲置已久的胭脂色,翻手而过,忽地刀口长鸣,在空中划出一道长虹。 她这次一出手,毫无保留,胭脂色十年来第一次出刀,破空长鸣,压得四下低语寂然无声。 魏永嘉看起来和和气气,一旦斗法,肃容冷面,见了这惊人的长虹,眼锋都不带变一下,反手掏出一把剑,对着杜兰真也是一剑。 杜兰真知道自己功力不及他,不能硬扛,也不是身法超绝的,再快也快不过剑光,遂重新挥舞胭脂色。 第一刀,剑光依旧,刀光溃散。 第二刀,剑光黯淡,刀光破灭。 第三刀,剑光微弱,杜兰真在身前画了个圈,故技重施,那面水镜波面翻动着,无声的将剑光吸收了。 杜兰真一瞬挥出三刀,仍未停歇,一鼓作气,掷出胭脂色,在半空中化作漫天光影,铺天盖地,朝魏永嘉飞去。 魏永嘉神色平淡,手臂微动,仅仅只是挥出了一剑,只这一剑,朴实无华,划破漫天光影,只听“叮”的一声,漫天光影便合而为一,变作一把长不过三寸的修眉刀,黯然跌在地上。 杜兰真猛然变色。 妙书屋 第六十八章 请赐教 修眉刀刚刚落地的时候,全场寂静,杜兰真能听见所有人的呼吸声。 那一刹那,她什么也没想。 众人听说刚刚筑基的天才师妹扬言要挑战魏永嘉,虽然觉得有些轻狂,但都觉得这样一个天才总不至于是个傻子,应该是有两把刷子才敢开口。虽然多半会被教做人,但起码也有点看头吧? 大家都不是什么苛刻人,哪怕这位师妹年少轻狂,那也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但是……这溃败也委实忒快了些吧? 虽然大家厚道,但还是忍不住觉得被耍了啊! 台下传来一片嘘声。 杜兰真有一瞬间想赶紧下台,这难堪有胜于她过往的所有经历,如果不是她运起灵气,只怕脸都要通红了。 但她不可以。 仿佛忽然有什么被击碎了一样,她沉默着站在那里,脸上犹带着茫然。 “杜师妹?”魏永嘉一开始以为她被打击到了,但看了很久,她一句话也没说,不由开口唤了她一声。 仿佛忽然醒过来了一样,杜兰真抬起头,抿了抿唇,“魏师兄,我可以再向你讨教一次吗?” “当然可以。”魏永嘉早有准备——心高气傲的师弟妹忽然被击败,总是会有点不敢相信又不愿承认的,再打一场是常见操作。 换句话说,倘若心有不甘却不敢开口再比一场的人,魏永嘉反而觉得怯懦。 杜兰真默默施了一礼,伸手招回胭脂色,肃然而立。她神色凝重,双唇不自觉的微微抿着,两颊上酒窝若隐若现,即使观众都是些筑基修士,见识远胜过炼气期弟子,也不由分神去留意她秀丽夺目的眉眼,暗自赞叹,认为她纵使斗法上差些,至少上群芳谱是妥了的。 与之相比,魏永嘉显得轻松很多,他平和的看着杜兰真,既没有因她迅速落败而露出嘲笑,也没有因她再次挑战而不耐,他就像一个师兄应该做的那样,陪同师妹练习法术,耐心而温和。 “魏师兄给她点面子吧。”有人暗中传音交谈,“我看这杜师妹年纪小天赋高,只是经验不大丰富,给她点面子,好歹是个漂亮小姑娘呢。” “万一给打击到了就可惜了。” “这种天才正该让她见识一下天高地厚,否则目无尊长,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 “现在的弟子斗法居然这么弱的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想我们当年……” 这些议论杜兰真听不到,但她大致可以猜到。然而她无可辩驳,也就不会辩驳。如今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 何至于此? 两人相对而立,杜兰真率先祭出了胭脂色。 之前斗法结束的太快,简直跟一场偷袭似的,众人都没有看清她的法宝,直到现在她郑重其事的祭出法宝,大家才发现这其实是一把很不错的法宝。 在场这么多筑基修士,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把法宝的,尤其是刚刚筑基没多久,没什么积蓄的修士。看到刚刚筑基的师妹居然手里拿着一把中品法宝,有的人纵使自诩绝不会跟人攀比,忍不住从心底泛起酸水,眼巴巴的看着她,心里酸溜溜的想,有那么好天资法宝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玩一样击败了? 胭脂色从她的掌中升起,由三寸长慢慢变大,倏忽间长成了一把一臂长的细长横刀,刀身刀柄比例大约六四分,放在凡人手中,未免显得刀柄过长,比例不佳,不适合砍杀,但在场都是修士,不会用凡人的思维思考问题,他们更能看到这把刀锋上如水的寒光! 这确实是一把非常不错的法宝。 众人感叹着,再一次惋惜这把法宝怎么没落到自己手里,反而跑到这个空有其表的少女手中,致使白璧蒙尘、明珠暗投。 杜兰真不会想那么多,她道一句“得罪”,胭脂色便朝魏永嘉飞去。 魏永嘉脸色平静,举起剑来,只见胭脂色忽地在他面前一分为二,再分为四,转眼间化作漫天刀光,比起之前那场里的光影,快、狠、密了何止十倍,铺天盖地,如同暴风骤雨,破空之声,几乎连成一片劈里啪啦的爆响,朝他当头笼罩下来,一时间,魏永嘉连天光都见不到了。 “卧槽,这神识,这控制力,靠,她刚才是装的吧?”有个筑基弟子脱口而出,什么形象、影响都顾不上了,“想扮猪吃老虎啊?” 他这话一出,一片赞同声,“就是嘛,有这实力干嘛不早点拿出来?非得藏着掖着,让我们大吃一惊吗?刚才输的那么快,传出去得被人说成什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极尘宗只会培养些中看不中用的假天才。” “嘿,我估计她还是年少轻狂,不知道师兄师姐们的厉害,根本没认真对待!” “又是扮猪吃虎,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这么玩?老是想让人惊掉下巴,贫道的下巴都给这帮人搞得习惯性脱臼了!” 众人见了这攻势,一下子仿佛炸开了锅,无论说的是什么,都觉得看到这里才不算白来。以杜兰真初入筑基的修为,刚才那次漫天光影只能算是基本操作,普通筑基修士基本都能做到,但现在这一手,积年筑基初期修士也未必能使出来,不到筑基中期寻常修士都不敢说自己能试试,可见杜兰真的神识远超常人。 更何况,这一手不仅需要神识,还需要一定的技巧,若非剑修,想做到这点可不容易,光是这一手,便足够非剑修的修士细细琢磨一番了。杜兰真还不到二十岁,大半时间都放在修炼上,练习剑法时间能有多长?能做到这步,她的天资该有多聪慧? 一时之间,有人竟觉得她恃才傲物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魏永嘉见了这漫天剑影,脸上微微露出些诧异,但他仍是老一招,挥手之间,一道剑光从他手中升起,如流星划过长夜,在这漫天剑影里蓦然生出光彩,照亮了阴霾。 剑光疏忽而至,转眼就要撞上刀影,魏永嘉眼前忽地一亮,那漫天刀光剑影竟一瞬间消失了,魏永嘉心头蓦然一寒,右上方一道长虹呼啸而来,寒光当头,魏永嘉竟莫名从中看到一股决然。 这丫头怎么跟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凡间武者一样,突然就这么猛了! 他来不及多想,劈手挥剑,只要杜兰真不是忽然突破到金丹,他就有底气一剑破之! 两道飞虹以决然之势急速靠近,在众人的目光中相撞了——然而没有意料之中的金铁长吟,魏永嘉只觉自己的剑轻飘飘的就挥出了,一招使空,难受得很。他眼前再度陷入黑暗,那刀又幻化出刀光剑影来,将他笼罩在其中。 魏永嘉再挥剑,刀光剑影又复化为一道长虹,呼啸而来。 众人只见魏永嘉一剑剑挥出,那把刀便一次又一次先化影再化虹,流转自如,到后来竟有虹与影同时呼啸怒嚎,都知道这是将一把法宝运用到极致,以至于以筑基修士的眼力,一时都不能分清刀身的真正所在。 杜兰真把一把法宝运用到这种地步,神识已经不能单单用“远超同侪”来形容了,其中神识技巧、能力,简直已经到了超凡脱俗的地步,只凭着这一手,她已足以在筑基修士里称雄了! 更让人惊奇的是,两人速度越来越快,法宝划过空气带出几乎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仿佛九天雷动,却从来没有一次金铁交击的声音,这意味着两人的法宝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触碰过哪怕一次! 众人不熟悉杜兰真,但他们熟悉魏永嘉,知道后者的眼光精准,剑法精妙,一旦出剑必然奔着关键之处而去。 这就意味着两人对法宝的控制力到了极其精妙的地步,足以支撑他们一刀一剑能在如此高速的情况下朝着破绽而去,并且及时做出变化。 而众所周知的,控制飞剑比拿在手里需要更精妙的神识技巧……杜兰真居然能跟上魏永嘉的节奏,难不成她神识还要胜过魏永嘉! “有这实力干嘛要遮遮掩掩的!”有人不由暗暗腹诽,但更多的人顾不得这许多,只是凝神细看那一刀一剑。 “当——”一声长鸣压过了空中嗡嗡嗡的爆响,尖锐之极,那一瞬,再无划破空气的爆裂声! 碰上了!众人一愣,随后便是一阵激动。 杜兰真面色一白,很快两颊涌上两抹不健康的酡红,但她脸色变都没变一下,胭脂色在空中极小幅度的打了个旋,又调整好方向,再次朝魏永嘉飞去。 “当——”又是一声尖锐到刺耳的金铁长鸣。 杜兰真面色更红了,但她神情专注,目光紧紧的盯住魏永嘉,那一双恰似秋水的双眸此时眨也不眨一下,如果可以,简直要如明珠放出两道灼人的光。 胭脂色再次朝魏永嘉飞去,忽地变作两道流光,一左一右,直冲他门面而来。 魏永嘉神色凝重,长剑抖动,一瞬间竟击中了两道虹影!他心知这不是杜兰真练成了绝世剑术剑光分化,而是她快到了极致,以至于他在精神极度集中的情况下一时间竟然也分不清楚虚实。而这样的情况下,一击之后,她竟还有余力在另一边与他再次交击。 这哪里是忽然使出了全力,这简直是忽然换了个人啊! 然而这还没完! 胭脂色在空中画了个至多三寸的弧,刀尖已然调转,速度不减,反而越飞越快,倏忽而至,到他眼前时,速度竟又比之前快了足足一倍! 她到底怎么做到的!不独魏永嘉,所有看到的人都在心里大声呐喊起来。 杜兰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眼里只有那一把刀! 魏永嘉长叹一声,杜兰真听见了,心里忽地一突,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就听见平地一声惊雷。 这雷声一出,之前那划破空气的爆响、金铁交击的长鸣,都好似孩子的玩闹,根本不值一提,不配在这雷声面前作响! 杜兰真简直来不及反应,便觉心神一痛,张口喷出血来,一瞬间神魂震颤,隐约听到有人大声惊呼“剑气雷音”,狠狠的咬了一口唇边的肉,勉力清醒过来。 众人还没从见到剑气雷音的极度震惊中反应过来,便见那被击中的胭脂色还没来得及飞出去,忽然如飞鹄一半跌了下去,飞速变小,就好像一把毫无灵气的普通修眉刀,摔在了地上。 这中品法宝难道质量不好?众人不由纳闷。 然而杜兰真来不及多想,挥袖奋起,台下台上众人忽觉眼前视线模糊不清,耳边也一阵轰鸣,轰轰轰的不过一刹那,眼前忽地又是一清,杜兰真倒飞出去,口中狂喷鲜血,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蔫蔫的摔在地上,委顿不起,嘴边又溢出血来。 这是怎么回事? 在场众人略一思忖,便都明白了。 杜兰真在遇到剑气雷音时立刻放弃了胭脂色,这才没有被这绝世剑术击得当场失去神智,保持了清醒,立刻运起漫天水雾,挡住了剑气雷音的余波,保住了自己的命。 但是那漫天水雾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却是不清楚了。 杜兰真手撑着地面,呼吸都显得困难了起来,这还只是稍稍调息、服用丹药便能好转的,但她此时头晕目眩,几欲昏厥过去,识海剧痛,却是神识受损,必须休养一段了。 “杜师妹,你没事吧?”魏永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杜兰真勉力抬起头,魏永嘉已经到了她身边,关切的看着他。虽然眼前这个人就是害得她现在这么凄惨的罪魁祸首,但斗法本来就难掌控分寸,魏永嘉会用出剑气雷音也是被杜兰真的攻势弄得迫不得已,杜兰真还不至于没品到这个份上去怪他。 更何况,这次她不也是拼尽全力,毫无保留,以杀人为目标进行的斗法吗? 杜兰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多谢魏师兄关心,我无事。” “你的刀。”魏永嘉朝她伸出手来,掌心摊着一把绯红的三寸青锋,正是她刚刚丢卒保车舍去的胭脂色。 杜兰真伸出手来,刚触碰到胭脂色,忽然又看了魏永嘉一眼,后者神色关切,毫无得意或嘲笑,她忽地微微一笑,握住魏永嘉的手,后者虽然有些诧异,却毫不犹豫的拉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将杜兰真拉了起来。 四下隐隐有议论声,从杜兰真飞出台上就没停过,在杜兰真耳中,因她神识受伤,若不凝神去听,只是一片嗡嗡声。但她仿若未闻,目光灼灼的看着魏永嘉,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一瞬间,她仿佛比阳光还要耀眼,“多谢魏师兄不吝赐教,神通绝世,让人瞠目,小妹改日再请教!” 妙书屋 第六十九章 矫枉过正 她容貌昳丽如朗日入怀,笑容明媚灿烂,几有让人不敢直视之美,纵使魏永嘉见过太多美貌的师姐妹,仍不由得一呆,回过神来才道,“只要师妹想,我随时恭候。” 杜兰真气息虚渺,微微一笑,风姿楚楚的立在那里,显得格外安闲,“年少轻狂,看不清自己,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都道“没有”,有人扬声喝彩道,“杜师妹好强的神识!”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附和,“一代更比一代强,见了杜师妹才知道自己干脆买块豆腐拍死,免得浪费了宗门的资源。” 杜兰真只是微微笑着,没什么可欣喜的,也没什么可骄狂的,她只是觉得仿佛忽然开窍了一般,几乎有长啸一声来抒发喜悦的冲动。 “杜师妹,师尊应该还有事找你,咱们回奉公台吧?”魏永嘉问道。 “好。”杜兰真取出丹药来服下,稍作休整,状态稍稍恢复了些,跟着魏永嘉回奉公台去。魏永嘉照顾她刚刚受伤,放慢了速度,杜兰真跟在后面也不吃力。 路上只走路未免尴尬,魏永嘉想了想,问道,“杜师妹不是剑修吧?” 杜兰真闻言,不免想到云石真君同她说的剑修法修分类的话,愣了愣,“我吗?我不是。”不管怎么分,她也只能算作法修,最多算成是阵修,总不能因为会点剑法就变成剑修吧? “我看也是。”魏永嘉毫不意外的点点头,“我看你最后那凝雾成冰简直仿若天成,没有几年的苦工做不到这个地步。倒是那出冰刀霜剑,似乎真有些剑修的意思?” “师兄慧眼如炬。”杜兰真不由微笑道,“是秘传大衍神锋的法门,小妹初学,难免出来显摆一番。” “你竟学了大衍神锋?”魏永嘉诧异道,“心剑可不好学,入门难,精进也难,你筑基还没一个月吧?竟已入门了。”魏永嘉这话当然不是说一个月入门很稀奇,而是指杜兰真这一个月并不都在忙着学道术,居然还能入门很稀奇。 “家师请了云石真君为我解惑,侥幸入门了。”杜兰真道,“班门弄斧罢了,在剑气雷音前,都是小道。” “我也是侥幸练成。”魏永嘉似乎不愿多谈,说了两句,便换了话题,“杜师妹是否刚刚筑基,囊中羞涩,只有那一把趁手的法宝或是法器?” 杜兰真不解其意,“倒也不是,手头虽不宽裕,倒还有些别的法器。”她真的只是缺灵石,其他诸如法器、符箓、丹药一概不缺的。光是上品法器的钗子她都有三支。 魏永嘉听了,颇沉吟了一会儿,“按说咱们今日初见,本不该多嘴,但我有两句话发自肺腑,不知道该不该同师妹说。” “师兄但说无妨。”杜兰真不由好奇道。 “我看师妹既然不缺法器,也不是专修剑道没有其他手段,为何执着于用刀剑与我斗法呢?”魏永嘉问道。 杜兰真听了,不由一怔,一时也答不上来,垂下头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大概是我觉得用刀用剑威力更大些吧?” “我不这么觉得。”魏永嘉道,“只看你最后那一手基础道法,便知你于法术上根基何等深厚,除却天资,也离不开修为精深的师长的教导,你觉得师长斗法不行吗?” 杜兰真想到温海蓝,立刻摇摇头,“确实不是。” “这就是了,温师姐我也听说过,那是位术法极其精深的师姐,你得她教导,已有底蕴,只是用的少。不必怕,多试上几回,难道不必你只用这半吊子的剑法好吗?” 杜兰真不由思索起来。她应对须晨真君、徐灵雨时都用的是术法,可见对于术法的应用和理解已经刻入她的习惯里了,但是不知为何,在斗法中她都倾向于似乎杀伤力更大的剑术,另一方面却又畏手畏脚怕失手,弄得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况且,既然师妹有别的法器,为何没想过用出来呢?”魏永嘉不解。 “这个……”杜兰真面露尴尬,想了一会,组织语言道,“我有心锻炼自己的斗法能力,不希望靠着法宝众多取胜,那样,挺没意思的。” 魏永嘉沉默了一会儿,道,“虽说交浅言深,但我实在不得不说,若是见了师妹误入歧途不开口,良心上也过不去。” “魏师兄请说,小妹都听着。”杜兰真听他说的严肃,不由也肃容以待。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希望锻炼自己本身的斗法能力,觉得依靠法宝都是假本事,万一有一天没有法宝了,或是没了现在优越的条件,你该怎么办。”魏永嘉说着,沉默了一会儿,“嫌自己拥有的少的人实多,如你这样嫌自己拥有的东西太多了的人倒是少见。” “虽然这么想居安思危很好,但是修士斗法,本就是看各人的机缘,你多宝、有钱,这就是你的本事。若是反而强求自己有宝而不用,那是矫枉过正了。” 杜兰真听得一怔,忽地想到杜康适在游鱼轩分别时同她说过的话,又想到与何慕灵泛舟湖上劝她的话。魏永嘉是在说她对于求全责备,反而钻了牛角尖了。 法宝、符箓,本都是她的资本,是她的就是她的,居安思危固然很好,但是有优势刻意不去利用,非要扬短避长,那就是钻牛角尖了。 她才劝过何慕灵,转眼怎么自己又犯了呢? “多谢魏师兄。”杜兰真忽地停下了,郑重的朝魏永嘉施了一礼,她何其幸运,能连续遇到这样谆谆教导、愿意为她费心的朋友! “我不过随意说两句罢了。”魏永嘉被她这副严肃认真的态度惊了一下,赶忙摆手道,“你听听就好,我说的也不一定对。” 杜兰真只是笑。 两人说话间,已走回了奉公台。负责通报的弟子告诉他们掌教刚好见完上一个来客,让他们立刻进去。 “这不是很好吗?”杜兰真还没完全踏入房间,便听到徐灵雨笑着说道,“我就说这方法对你有用,你看,就两场比试,你从那软绵绵、温吞吞的样子,一下子就干脆了起来。” 杜兰真心服口服,“多谢掌教指点弟子!” “你听我的,比他个一两个月,保管你一跃成为本代弟子里斗法达人。”徐灵雨大笑道。“行了,你既然可堪造就,我也就放心了,交给你一个任务,三个月后元婴大典,你去做个迎宾,另外,去找你真央师姐,跟她说,那节目筹备加上你一个。” 妙书屋 第七十章 息心 徐灵雨让魏永嘉送杜兰真出去,两人自然不好继续打搅掌教,一道出了门,刚出奉公台不远,尚未到抱朴峰山脚,两人忽听得有小弟子言,“杜师叔少年得意,不把咱们抱朴峰的魏师叔放在眼里,要同魏师叔比剑,结果两试两败,被魏师叔的剑气雷音打得溃不成军,只能认输”。 “杜师叔委实太轻狂了些,魏师叔可是已经筑基中期了!” 虽然那些炼气期小弟子离得远,但以筑基修士的耳力焉能听不到?魏永嘉尴尬的咳了两声,“这些小弟子平时不好好修炼,就知道嚼舌根,该打!” 杜兰真却愣愣的出神,并不答话。 “杜师妹,你别放在心上。”魏永嘉以为她被这流言打击到了,“我师尊我最清楚不过了,鬼点子层出不穷,就连我这个弟子也是疲于应付,这事绝对是师尊临时起意,我知道绝对不是你故意挑衅,到时候我跟大家解释一下……” 杜兰真听了,不知怎么的,忽的放声大笑起来,把魏永嘉骇了一跳,以为她气的发疯了,紧张兮兮的看着她,杜兰真笑罢了,忽的道,“我道我有多重要,其实不过是个谈资罢了,有我很好,无我也罢。师兄愿意为我正名,我感激不尽,但如果麻烦,也就算了吧。” 今天有人夸她捧她赞她,明日忽的就有人贬她压她毁她,可笑她执着于所谓名声这么多年,居然看不透这个道理!一味地追求名声好听,不惹人嫌,甚至因此竟萌生了舍弃一部分提升实力的机会,岂非本末倒置! 他人毁誉,到底同她有什么关系? 杜兰真只觉一日去尽心头尘埃,灵台空明,见青天白日也有十分美景,不由恬然微笑了。 魏永嘉虽然不知她想多了什么,但见她此情状,知道她必然悟透了什么,也不由微笑了起来。 奉公台内,静坐在桌前公文的徐灵雨忽的一笑,“须师兄,这回你可总该放心了吧!” “她若是真能百折不挠,一个月后有所得,我才是真正放心。”角落里坐着的人淡淡说道,神情冷肃,正是须晨真君。 “她能看透本末,照见本心,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当断则断,这已经很好了。”徐灵雨替杜兰真说话。 “若是这也做不到,还求什么仙,问什么道?”须晨真君嗤笑一声,“她要是做不到,那我也就只当她是个过客罢了。” 徐灵雨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这虽然是求道的必然要求,但真正能做到绝非一件容易的事。仙路迢迢,且行且看吧,至少今日杜兰真所作所为,没有一样行差踏错,即使挑剔如徐灵雨和须晨,也觉得她值得观察和栽培。 然而这看似轻松,其实绝不简单,杜兰真只要有一步走错,徐灵雨都有可能觉得她不堪大用,虽然也着力培养,却不过当做个普通天才罢了,不想现在,愿意继续观察观察,看她后续表现,够不够得到如宁潇鹤、乐正初的待遇。 倘若杜兰真于修为、道法、根基、人情上稍有缺漏,徐灵雨就会觉得她有所欠缺。 倘若杜兰真害怕名声有损,没有立刻应下她的建议,徐灵雨便会觉得她本末倒置,分不清主次。哪怕杜兰真犹豫几天之后还是采纳了建议,徐灵雨也会觉得她不够果断,多谋少决。 倘若杜兰真第一次败北后因羞愧不敢再战,徐灵雨便会觉得她太过好名,性格不够果决。 倘若杜兰真第二次斗法没有飞速进步,发挥出水平,徐灵雨会觉得她过于驽钝、放不开,不是好点拨的天才。 倘若杜兰真输了之后心有怨怼,那就是心胸狭窄不能容人。 做一个修士简单,做一个有望飞升的修士何其难!杜兰真居然误打误撞没有一样不符合徐灵雨的期待,也难怪徐灵雨为她说话了。 杜兰真自然不知道自己数度在危险线上反复试探,她辞别了魏永嘉,按照徐灵雨的吩咐,跑去云山峰找那位真央师姐了。 “我知道了。”真央师姐看起来只有桃李年华,凤眼含威,是个极为美貌的女修,修为高深,已经有筑基圆满了。她听罢杜兰真的话,点了点头,“我们正在商量元婴大典上的节目,目前有个歌舞节目,以杜师妹的条件,可以当个领头的。” “我什么都不懂,哪能做领头的?就跟着各位师姐就够了。”杜兰真赶忙推辞。 “这个再商量,你也别拘束,歌舞表演又不是斗法,还要看修为,只要长的好看就行了。”真央师姐直白的说道,“你道我们为什么被选中表演?还不是因为我们长的好看?” 杜兰真被这大实话噎住了,讷讷点头,“都听师姐安排。” “我们暂定每天早上辰时开始练两个时辰,下午未时开始练两个时辰,其余时间自便,今天不早了,我们也该散了,你明天辰时来这里排练,现在先回去吧。”真央利落的把事情交代清楚。 杜兰真只有乖乖应下,一时之间竟有无事可做之感,不由思索起挑战师兄师姐的可行性了。但她刚刚受伤,起码还要修养一段时间,免得落下什么暗伤就不好了。 她略感百无聊赖,溜达着慢悠悠的回到宜中岛,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院中侍弄烛心兰的辛安怡道,“杜师叔,宁真人在里面等你呢。” 杜兰真大感困惑,宁潇鹤心细如发,连她这样一个刚刚筑基的所谓天才都要认识一下,这还算可以理解,但是专门跑到她门庭里等她,这却是什么道理? 她猜测宁潇鹤一定是有什么事,绝不可能是来联络感情的,故而笑着进了屋,“宁师兄驾临寒舍,思鹿馆蓬荜生辉。不知师兄怎么有空拨冗,还专门在此等我?若是师兄有事,发个传讯符,小妹立时就过去了,哪里用得着师兄亲自出马?” “我正是有事找师妹,正巧顺路就来了。”宁潇鹤道,“我听说师妹被选中去元婴大典做迎宾了?” “正是。”杜兰真点头,“师兄这是……” “那正是巧了,我被掌教选中,忝为这次元婴大典的负责人。”果然,宁潇鹤说道,“我听掌教说杜师妹也要迎宾,特来提醒你两句。” “师兄请说。”杜兰真道。 “你没经历过元婴大典,不知道其中的门道,迎宾的弟子都是宗门的门面,像你这样的天才弟子一般都会被拉出来做个迎宾,算是给别的门派看看咱们极尘宗的实力。”宁潇鹤详细的解释道。 “别的门派来的人一看到你在迎宾,哪怕完全不认得你,也就知道你是极尘宗的得意弟子了,元婴大典有个斗法环节,专门让各宗门的筑基、金丹弟子斗法,只要有信心,可以自己点人挑战,咱们作为主人,被点到是不可以拒绝的。” “你作为迎宾,别人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你了,再加上你二十岁前筑基实在稀奇,多半会被选中上台斗法的。” 杜兰真呆住了。 万一杜兰真在这种斗法里输了,那丢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的脸面,丢的是极尘宗弟子的脸! “我看师妹刚刚筑基,不知道擅不擅长斗法?”宁潇鹤问道。 “我才去见了掌教,被掌教指点来一番,过个一个月,大概就没什么问题了。”杜兰真没好意思直说,含糊道。 “那最好。”宁潇鹤点点头,“我本来想着,倘若师妹经验不足,正好跟其他迎宾弟子一样,由秦师兄指点一番,他是金丹真人,最近又有空,听到这事愿意出力指点你们。” “若是这样,那请加我一个。”杜兰真自然不会嫌麻烦的。 “既然师妹愿意,等闲了就去息心峰,秦师兄最近一直在的。” 妙书屋 第七十一章 美人相惜 杜兰真修整了一晚,次日提前了半个时辰去了云山峰。 云山峰是一座荒山。不列极尘宗四十八峰之数,灵气相当一般,纯粹是场地空旷,渺无人烟,方便大家排练罢了。 “这位师妹,我好像没见过你。”因她来的早,山上唯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她甫一到场,便有一位紫衣的师姐凑上来。 “我是刚刚被点来凑数的。”杜兰真应了一声。 “不应该啊。”这位师姐奇奇怪怪的打量着她。 “什么不应该?”杜兰真被她看的发毛,不解。 “你这样的大美人,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呢?”她在那不解,紫衣师姐倒比她更困惑。 “师姐难不成认得宗门所有美貌师姐妹?”杜兰真顿了顿,笑着问道。 “那倒不至于。”紫衣师姐说着,转折道,“但你这样的美人,我绝不可能不认得的!”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是什么真理一样。 “呃…多谢师姐厚爱。”杜兰真给她镇住了,支支吾吾的道。 “我叫秦瑶禾,师妹叫什么?”紫衣师姐决定不管为什么自己居然不认识她,反正从现在开始认识漂亮师妹了。 “秦师姐好,我是杜兰真。”杜兰真答道。 “那就对了。”秦瑶禾眉眼一厉,“你就是那个有望登上群芳谱的、二十岁前筑基,刚刚挑战魏永嘉反被打趴下的杜兰真?” 如果她不说最后一句话,大概会赢得杜兰真更多的好感,现在,她只能尬笑,“秦师姐好灵通的消息,正是小妹我呢。” “放宽心,被师兄打趴下再正常不过了,想当年师姐我还被宁师兄打爆过,那简直是按在地上爆锤啊!当时我哭的那个惨啊!倒是你看看现在,宁潇鹤都金丹中期了,我还在筑基后期,所以说人生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看开点,这点小挫折不算什么,更惨的还在后面等着你呢!”秦瑶禾亲亲密密的挽住她的手,麻利的给她灌了一碗毒鸡汤。 杜兰真笑容都僵硬了,只能“哈哈”的笑着,跟着秦瑶禾到临时起的院子里休息等待。 “现在杜师妹你来了,咱们极尘宗第一美人的争斗该落下帷幕了,真是的,这争斗从两百年前倪璐真人结丹、不列群芳谱之后就开始了,到现在都没个定论,如今总算可以结束了。”秦瑶禾随意道,“哈,我倒想看看云筱、韩媛看见你的脸色。” 杜兰真静静的听着秦瑶禾以极为不正式的口气,慢条斯理、东拉西扯的,却恰恰好把云山峰排练的诸女及其交好团体都介绍了一遍,不由暗暗想到,这位秦师姐看似咋咋呼呼没有城府的样子,实则也是个眼明心亮、心里有数的人呢。 “别担心,这些人也就是拈酸吃醋,说点酸话罢了,不会过分,就当她们放屁,别理她们就好。”秦瑶禾毫不在意的道。 杜兰真笑着应了,忽听见有人轻斥一声,“好你个秦瑶禾,我刚来就看见你在忽悠漂亮师妹,是何居心?” 杜兰真循声望去,不远处款款走来一个雪肤花貌,头戴步摇的少女,她腰肢纤细,风姿袅娜,恰似闲庭照水,娴静秀丽,噙着淡淡的微笑,将目光投在杜兰真的脸上,忽而一亮,“这位师妹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我是白茹凤,是良晋峰上的,师妹从哪来?”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好像微风轻拂,格外动人。 “白师姐好,我是杜兰真,属于始宁峰。”杜兰真对美貌女修向来很有好感,大大方方道。 白茹凤消息没秦瑶禾那么灵通,她闻言只是笑着点头,“杜师妹是刚来吧?待会跟着我就好,别怕,我们刚开始选曲目,你来的正好。”她又问道,“杜师妹擅长什么?可会唱歌吗?或是跳个舞?若是在基础术法上有些心得,那就更好了。” “我平时也就唱唱流行些的曲牌,还是不要出来献丑了,倒是基础术法还算拿的出手。”杜兰真没怎么练过这些闲情逸致的东西,此时颇感尴尬。 在修真界里,并不是一心埋头修炼,其他都不重要了,倘若一个人只会修炼斗法,其他生活里的技巧一点也没有,会被人觉得不会生活,是个只知道修炼的呆子。 “不要紧,咱们都是认真修炼的人,这花里胡哨的东西,不会就不会。”秦瑶禾安慰她。 白茹凤白了她一眼,“你这种不解风情的呆子就不必说话了。” “我但凡只要懂得欣赏就够了,风情都是你们这些美人需要研究的。”秦瑶禾理直气壮道。 白茹凤不由无语。 “秦师姐也是个美人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是啊。”秦瑶禾点点头,“但我志不在此,就喜欢看看你们漂亮小姑娘。” 三人亲亲密密的谈了一会儿,以女人的聊天功力,半个时辰只不过转瞬而过罢了,略显荒僻的云山峰也渐渐多了些莺莺燕燕,她们修为都在筑基期,环肥燕瘦,没有一个不美,杜兰真暗暗的观察着,不由感慨极尘宗到底是个超级大宗门,想找些有美貌又有修为的弟子,那是轻轻松松凑齐。 “好了,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开始吧。”真央准点到了云山峰,拿着一本花名册,挨个点了一遍名,然后拍拍手,“今天咱们又有一个师妹加入,大家认识一下,这是始宁峰的杜兰真杜师妹。” “各位师姐好,我是杜兰真,请各位师姐多多指教。”杜兰真没想到真央会单独介绍,微微诧异,旋即礼貌的笑道。 “好!”秦瑶禾带头叫了声好。她的画风总与大家截然不同,这一声叫好中气十足,众人面面相觑,忽地都爆笑了起来,杜兰真略感尴尬,笑着道,“秦师姐的照拂之心小妹都明白了,初来乍到,就指望师姐指点了。” “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秦瑶禾满不在乎的道,“你莫看这群人前端着得道女仙架子的,她们只是爱装罢了,哪里是只有我一个人见色起意,待会她们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杜师妹别跟她混坏了,那就是个混世魔王,跟着她,迟早变成个女土匪。” 妙书屋 第七十二章 美人相轻 杜兰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也见色起意,谢谢各位师姐厚爱。” 大家嬉闹了一会儿,真央拍了拍手,“好了,姑娘们,别再闹了,咱们赶紧再说说节目。” 诸女慢慢静了下来,真央道,“之前咱们初步定下歌舞得是自己编的,否则唱那烂大街的,实在跌份。我已经请了一位才华横溢、绝对够大家信服的大家为我们写词。” 诸女纷纷询问是谁,真央笑道,“是落魄书生。” 众皆哗然,“师姐认识落魄书生?他长什么样?修为多高?是金丹前辈吗?” “我得他叮嘱,绝不可告诉旁人,以免大家都去找他催稿,故而只能让各位师妹失望了。”真央语带笑意,“不过我可以给大家透露一下,落魄书生是一位前辈。” 前辈!能让筑基圆满的真央叫做前辈,那落魄书生必然是金丹真人!众女哗然,一时间又热热闹闹的议论了起来,杜兰真只听见有位师姐大声说道,“我就说落魄书生是位金丹前辈!你们这些小浪蹄子偏不信我!” “你在那里胡猜,没凭没据的,谁理你啊!”众女纷纷声讨,“你哪次不是见了喜欢的就到处给他贴金,上回那个谁谁谁你也说他必然风姿不凡,结果真见了面,还不是个猥琐的货!” “以落魄书生先生的才华气度、眼界见识、手段眼光,我自然能看出来他必然是金丹前辈,岂能是那等意淫之辈?落魄散修,哪里有那样的格局!” 这位师姐艳若桃李,灿若云霞,无论放在何处都是一位极其美貌的女修,纵使在这如云美人中,也稍胜一筹,不会泯然众人,想来放在外面,必然让一众修士趋之若鹜、奉为女神。然而此时这位师姐声音大得能把其他人的声音都盖过去,做法豪迈粗犷,杏眼圆瞪,怒目而视,活脱脱又一个女土匪。 “那就是韩媛了。”秦瑶禾悄悄传音给她,“土匪头子一个,就仗着好看些,嚣张的跟个什么似的。” 杜兰真不由好笑。她之前听秦瑶禾说韩媛,还以为那是个特别在意容貌,会因此针对她的女修,没想到居然是个作风豪迈、与秦瑶禾是一路人的师姐,这样看来,秦瑶禾与她更像是同性相斥。 “我猜落魄书生必是位出身显赫的真人,否则哪有这种见识,寻常散修也难有这样的抱负和担当。”韩媛扬眉道。 “她一向这样,遇到喜欢的,就立刻把人家脑补成风度翩翩、俊美无俦、出身显赫、修为高深、性格完美、气度不凡的绝世美男,上次有一个诗做得好的修士,她连发了三年传讯符诉说钟情,终于把人家打动了,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份,韩媛跑去一见,那就是个普普通通,长相不咋地的筑基修士,结果失望而归。”秦瑶禾继续吐槽,“现在又不长记性,毫无凭据的夸起这个落魄书生来了。” “我看这位落魄书生前辈虽然是个金丹前辈,但长相也就一般般,更谈不上风姿出尘气度不凡了。而且散修之中自有真豪杰,哪里说有格局有眼界的修士就不能是散修了?韩媛真个没见识的小娘皮。”秦瑶禾说着,翻了个白眼。 杜兰真听这两人的话,简直要笑得跌倒,她竭力维持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故作矜持道,“谁知道呢?都怪落魄书生书写的太好,还偏偏不愿意透露身份,这才惹得大家纷纷猜测。” “他委实也太小心了!”秦瑶禾附和了一句。 “好了好了,大家且看看这首歌写的怎么样。”真央不得不再次开口,免得这话题歪到十万八千里去。 毕竟是正事,真央将那一张张纸发给在场六十四个女修,这里每一个的容貌单独走出去都能撑起一个赫赫有名的歌舞团。 杜兰真接过歌词,上有一支采莲曲,“若有人兮波中,折杨柳兮采芙蓉。振瑶环兮琼珮,璙锵鸣兮玲珑。衣翩翩兮惊鸿,身矫矫兮若游龙。轻尘生兮罗袜,斜日照兮芳容。蹇独立兮西复乐,羌可遇兮不可从。忽飘然而长往,御泠泠之轻风。” 耳畔有人轻声哼起,唱不过两句,便有数人加入,轻音婉转,杜兰真不由也开口唱了起来。在场六十四人或早或晚,齐齐发声,歌声悠扬柔婉,又因在场皆是既有美貌又不缺毅力的筑基女修,在轻柔中更带了一股摄人的力量,听来既觉绮丽,又觉肃穆。 “这正是到时元婴大典甫一开场,咱们就要上去歌舞的曲目,虽是第一个节目,但只是助兴,活跃气氛,不必太过紧张。”真央解说道,“只这一支曲子,咱们多用用心,不要在八方来客前丢了面子,以为咱们极尘宗的女修是只知道埋头修炼,其他什么也不会的呆子。” 众女纷纷应诺,还有人笑道,“上次那阴阳宗的年玉尧还在我面前吹她们阴阳宗的七七梅花阵全是美人,放之四海无对,我没理她。其实当年忘忧元君元婴大典上我去看了,说是四十九个绝代佳人,其实也不是个个都美艳绝伦,至少半数是远不及今日在场师姐妹的,不过是有年玉尧这个上了群芳谱的在其中,这才显得格外不凡。” “如今咱们有新来的杜师妹,尽可以抵得上那年玉尧,再有在场师姐妹个个国色天香——不是我自吹自擂,咱们真的平均水准远胜那阴阳宗的七七梅花阵,真的没有一个长得拖后腿的,只要登场,什么七七梅花阵,立马就成了明日黄花!” “是了,杜师妹一压阵,咱们这次是妥妥的了,凑成个八八仙姝阵,气死阴阳宗那帮小蹄子!”众人纷纷起哄。 “要我说,什么七七八八,没得落了俗套,倒叫人以为咱们是跟阴阳宗打擂台的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真央劝道,就在众人不满,要辩驳的时候话锋一转,“要我说,咱们极尘宗什么身份,哪里就用自降身份同那阴阳宗作比了?那是抬举了她们!咱们只管弄咱们的,取个合天数的名字,免得那七七八八的,倘若明日来个九九,岂不是给人比下去了?” “师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普天之下,除了六大宗门,哪个宗门能寻出比咱们还多的美人?纵是在六大宗门内有这样一个九九凑出来,也没有咱们杜师妹这样的压阵!”说来也奇怪,这一届群芳谱里基本都不是六大宗门的女修。 “你忘了昇阳宗还有个郗昭呢!”有人反驳了一句。 “不是我说,以郗昭那个脾气,哪会参与这种事?”那人嗤之以鼻。 “不错,就算郗昭改了性子,以方媛那个性子,还有的闹呢!方媛一向是个嫉贤妒能的小心眼,刻薄刁钻,白瞎了一副好相貌,同她一个名字,算我倒霉!”韩媛立即附和道。 “不错,虽说我们平时不大和睦,但我也得说,跟她一个名字那是委屈了你!”秦瑶禾难得的公开赞同韩媛,“好歹也是个修仙者呢,那心眼小的,倒是真不如回凡间做个拈酸吃醋的妇人得了!” 杜兰真听到这里,不由问道,“怎么?莫非郗昭在昇阳宗似乎不大讨人喜欢吗?”她颇有些不敢相信,以郗昭的天资、容貌以及那种一心向道别无所求的纯粹性格,纵使不讨喜,至少不至于叫人讨厌吧? “可不是吗?你去昇阳宗走一圈,那上下有几个女修是喜欢她的?欣赏她的、与她交好的都是些男修。” “郗昭的性格,似乎不是……”杜兰真不由迷惑,她自然知道有一种女修,人前装出楚楚可怜、人畜无害、岁月静好的样子,背后善于心计,玩弄感情,女性朋友没有,身边尽是别有用心的男修。但她和郗昭虽没见过几面,却十分笃定她绝非是那种人。 “昇阳宗这些年势头正劲,一心想要踩下赤霄宗,成为戡梧界第一宗门,急速扩张,未免忽略了门下的管教。”有人不屑的道,“虽不至于乌烟瘴气,但弟子心性也确实堪忧,有的争强斗狠,有的吃些没来由的飞醋,没点有道仙家的模样。” “郗昭固然是不愿同流合污的,但若不是她不会做人,也不至于落得这种地步。”韩媛道,“她一心向道,我等自然是佩服不已的,但郗昭也太过目下无尘了,未免显得不通人情世故,难以交心。她又树大招风,未免招人嫉恨,总有一天会在这上面摔跤。” 杜兰真从未想过她敬之、羡之的郗昭居然还会遇见这种事,也从未想过在别人眼里郗昭也不是完美的。然而她听罢,又觉郗昭实在是至粹、至真、至纯的一个人,她未必真的不懂人情世故、和光同尘,只是不愿意罢了。 “所以说,想要得尽财侣法地,虽然不能同流合污,也该懂得和光同尘,谙人情、通世故,否则容易被人排斥啊!”韩媛说着,笑着看了杜兰真一眼。 杜兰真觉其言话里有话,不由一震,知道有人的地方还是免不了争斗,这是韩媛在敲打她,虽然容貌上胜不过,也不许她压过自己,要她知道长幼尊卑、修为高下。但她不是郗昭,也做不了郗昭。不就是和光同尘,不就是合群低调,又有什么大不了?她微微一笑,“韩师姐说的是。” 妙书屋 第七十三章 心事 从云山峰散去之后,白茹凤一再力邀杜兰真去她洞府做客,杜兰真亦想扩大人脉,日后在门中好有帮衬,毕竟她虽然没那野心对掌教之争穷追狂赶,但对于那真传弟子之位,却是必要一争的。她很爽快的应了,秦瑶禾见她二人相约,便凑过来非要一起,三人说说笑笑,去了白茹凤所在良晋峰。 “原来杜师妹就是这段时间传的那个须晨真君门下的天才。”三人各报家门,白茹凤才惊讶道。 “天才什么的,都是侥幸。”杜兰真早已经没了得意的心,这种见了人就被感慨一句天才的经历一开始新鲜,但这段时间下来真的已经厌了。况且,宗门内天资好的师兄师姐也都是二十一二的年纪筑基的,离那所谓的二十岁前筑基又能差多少? “哈,说来,我们中还是以杜师妹出身最高了。”白茹凤笑道。她虽在良晋峰上住,却并非陈碧真君的徒弟,师父是一位金丹真人。 “都是同门,说这个怪没意思的。”杜兰真摆摆手,“我同师尊说过的话还不如今日咱们师姐妹说的多。” “咱们都不是那等有运道被元婴真君当宝在手里捧着呵护的命。”白茹凤笑道,“也是没赶上好时候,真君们弟子那么多,哪有时间一一教导?比起散修,咱们好得多啦。” 三人谈笑间,不免又续上之前的话题。 “方媛委实心眼不大。”白茹凤客观道,“她也确实有资本骄傲,单灵根,父祖皆元婴,貌美过人,若无郗昭,自然是傲视群雄的。” “呵,看人岂能只看资质出身?”秦瑶禾意颇不屑,“吾辈修道,看的还是心性,就方媛那个性子,只会耍点小手段针对郗昭,打量着谁看不出来呢?要不是她父祖得力护得住她,早就吃大亏了。” “不错,吾辈修士,纵是不如人,心生惭愧自鄙都是常情,但更该以此为前进动力,一意奋进,怎能嫉贤妒能,自甘鄙陋呢?”白茹凤赞同道。 杜兰真听此言,忽地心生忡怔,一时无话可说,竟有无地自容之感,深觉自己心性远未够班,她想到郗昭,虽不至于如白茹凤所说嫉贤妒能,但至少自甘鄙陋是没法否认的了。 她想到这里,又想到自己筑基不过一二月,竟已反反复复从各路师兄师姐处听到引发深思的高论,虽没过多久,却觉自己仿佛长大了太多,再回想筑基前的自己,仿佛都已经隔了太远了。 到底是她心性实在太差,问题太多,还是这些本就是人一生必要经历、思考的问题,以至于每个人都有思索和感悟呢? 也许这些虽然是她的问题,却也是每个人必经的问题,她现在纠结的、不懂的,也是数代修士都曾纠结过、不解过的。那些最终解惑的人便向上攀登,终究不解的人则停留在原地苦苦徘徊,难以奋进。 那厢白茹凤和秦瑶禾已经聊到良晋峰弟子了。 “宁师兄我也不熟,只是偶尔见面,打个招呼而已,毕竟都不算是一代的了。”白茹凤道,“倒是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几个,如封轶师弟,我很熟悉。” 杜兰真听得这个名字,忽地集中了精神,却只是装作不大上心的样子,故意漫不经心道,“这位封师兄又是什么人,我却是没听说过。” “封师弟也是陈碧真君的亲传弟子,金水双灵根,天资不凡,如今也是筑基中期了,一手雷法也是法力惊人的。”白茹凤果然没发现她的故作姿态,只道她只是好奇一问,“论起来固然是远不如宁师兄天资名声的,但他为人沉稳可靠,也是个很不错的师兄弟。” “原来是陈碧真君门下的师兄。”杜兰真若有所思,“改日倒是可以认识一下,不知这次元婴大典他会回来吗?”说这话时,她眼神清澈,面无异色。 “师妹若是想结识封师弟,我可以为师妹介绍,料来封师弟这次是必然要回来的。”白茹凤热情道。 “那麻烦师姐了。”杜兰真坦然一笑,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转而东拉西扯,说起些别的师兄师姐来。 “真传弟子中最有可能成为下任掌教的也就是宁潇鹤、乐正初与辛眉师姐了。”秦瑶禾道,“我倒是希望辛眉师姐能做掌教,都是女修,更有共同语言些,就跟徐掌教一样。” 白茹凤与杜兰真一个是与宁潇鹤一脉休戚相关,一个则干脆就是乐正初的亲师妹,听了这话都不好表态,唯有一笑而过。 三人闲谈着,时间很快就过去,杜兰真不动声色的慢慢引导话题,一旦有可能引起怀疑就打住,慢慢的套着话,最终在挥别时已经把那位封轶师兄的底细摸得一干二净了。 他自幼拜入陈碧真君门下,天资不凡,如今还不到三十岁,沉稳有度,风评不错,还没有道侣,从来不曾跟哪个师姐妹有什么超出寻常的关系,品德良好,举止得体。 白茹凤与秦瑶禾万万想不到杜兰真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师兄有什么超出寻常的兴趣,再加上杜兰真本就是个很能控制自身情绪的人、又极度小心谨慎,一场谈话下来,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杜兰真与两人别过后,慢悠悠的踱回宜中岛,心中盘算着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计划。 杜兰真暗暗盘算着什么且不到时候挑明,但是另一件她惦记了许久的事却已经接近尾声了。 三艘华光流转的宝船在云层里稳稳的穿行着,甲板上的人却一点风也吹不到,唯有靠近了船舷,才能感受到微风拂面。 “仙师,我家兰真如今真有那么厉害?”一个华服锦衣的美妇拉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甲板上,面含期待的望着个相貌平平的炼气修士。她身后立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青年,举止略显拘束。 “哎呀,婶婶别再叫我仙师了,叫人听见要笑话死我了,以为我轻狂得没边了,敢在兰真阿姊的娘亲面前摆谱。”这炼气弟子也是杜家子弟,闻言简直是疯狂摆手,“兰真阿姊可是咱们戡梧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呢!婶婶且放心,有兰真阿姊在,您就等着享福吧!” “她能有出息,我也就死而无憾了。”这中年美妇正是杜兰真的生母白氏。 “娘,您说什么呢,您还要活得久久地享福呢!”立在她身后的杜二哥立刻责备道。他娘对这个女儿也是真的够上心的,比对两个儿子还要好。十三年前三丫被选去修仙的消息传回杜家村,白氏高兴得差点当场厥过去,一旦清醒了,听说三丫给改了名字,立马要求家里人再也不许叫三丫这个名字,无论在哪都只能叫“兰真”,生怕哪点给女儿丢了脸,显得不够体面。 “享不享福的,我也不是很在乎。”白氏说着,低头摸了摸那小女孩的头,“我只盼着惠苏也有仙缘,能跟着她姑姑一起修仙,这一辈子,也就好过了。” 妙书屋 第七十四章 见亲 “兰真阿姊,您别着急,叔叔婶婶他们很快就到了。”珠璃城郊外,立着十几个锦衣的少年少女,簇拥着一个红衣白裳、风姿卓然的美貌少女。 “一别亲眷十数年,自然是迫不及待了。”杜兰真悠然一笑,簇拥着她的这些少年少女俱是珠璃城杜家比较出众的年轻人,因她难得回珠璃城,都凑过来想和她混个脸熟。 “婶婶见到阿姊如今这般风仪,必然极为欣慰的!” “就是啊,我要是也能二十岁前筑基,那真是春风得意,谁也不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有少女憧憬的道。 “你做梦吧!想的倒是很美!”这话一出,立刻有人嘲笑她。 杜兰真含笑伫立,目光放向天边,只作不曾听见这些少年少女和睦表象下的明争暗斗。如果她现在还是个炼气修士,那虽然大家都知道她筑基是早晚的事,也难免心里暗暗觉得她没什么了不起,对她不可能这么尊重。唯有她已经筑基,并且做到了他们绝不可能做到的事,他们才会真正佩服她,认为自己没必要强求与她比较,不是一个层次的。 “那是什么人啊?”这段路虽然在城外,但往来的人却委实不少,路人见了这一群显见出身不凡、不乏骄矜之气的少年少女聚在一起,不由开口问道。 “那是我们珠璃城杜家的几个子弟。”认识的人悄声答道,“中间那个筑基前辈就不知道了。” “他们在干嘛啊?” “好像是在等什么人。”这就没什么人清楚了。 不过一刻钟,云中窜出一只巨大的宝船,悠悠的在空中转了两圈,稳稳的落在了空旷处,船头上站满了人,脸上带着满满的好奇,然而对上船下人的打量,又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了畏缩和怯意。 “咦?那是,那是凡人?”路人还以为让一群杜家杰出弟子齐齐相迎的得是什么大人物,至少也得是位筑基修士吧?怎么从宝船里下来一群凡人? 杜兰真凝望着眼前慢慢从宝船上下来的人,大多是她不认识的面孔,直到她的目光在一个年纪不减风韵的美妇人身上时,她忽地一闪身,不过一眨眼,已是来到那人身前。 白氏站在甲板上时,已在一群少年少女中一眼看到这个风姿无二、气势卓然的美貌少女,她隐约有猜测,但她不敢再猜测,生怕自己猜错了。直到她下了船,眼前忽然出现了那个秀美无俦的仙子,这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美貌少女笑吟吟的看着她,盈盈下拜,“不孝女兰真拜见娘亲。” “三丫?”不知怎么的,明明“杜兰真”这个名字白氏已经叫惯了的,此时却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多年前的那个名字,待这称呼一出口,她便觉后悔,但又有种难言的惆怅。 惆怅的又何止白氏?杜兰真听到这几乎已经淡忘了的名字,不由忆起了十三年前那稍显遥远斑驳的记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是我呀,娘。”杜兰真不过感慨一瞬,便笑着应了,凑上来极自然的挽住白氏,亲亲昵昵的道,“十三年了,您一点都没变,现在咱们走出去,别人说不定还以为我们是姐妹呢!” 白氏下意识的回挽她,被她这极为亲近自然的态度感染,也不由的笑嗔,“好歹这么大人了,跟个小娃似的,怎么还同我一个凡人撒起娇了?” “我跟我娘撒娇,有什么大不了?”杜兰真满不在乎。在场的除却掌舵修士是筑基期,其他人中属她修为最高,就算她撒了娇,又有谁敢说她半句不是?“这是我侄女?”她留意到白氏之前拉着的那个小女孩。 “可不是吗?”白氏连忙答道,“这是你二哥的女儿,三岁了,叫杜惠苏,来??,苏苏,叫姑姑。” 杜兰真从来没逗过小孩,闻言不由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小女孩。杜惠苏早已经扑过来搂住她,“仙女姑姑!”她不由呆了一下,略一犹豫,将小女孩抱了起来,“乖孩子。”她不会哄孩子,也对小孩子没什么兴趣,只能干巴巴的说这么一句,也憋不出别的话了。 “杜惠苏这丫头平时养的娇,不爱理人,没想到这么喜欢你,可见是你们有缘分了!”白氏见孙女这么给力,不由喜道。其实她差不多可以猜到杜惠苏亲近杜兰真的原因,不外乎就是喜欢漂亮的罢了。 杜兰真听了,淡淡的笑了笑,顺势将杜惠苏放下,再次挽住白氏,“娘,咱们回城里看看,我带你们在珠璃城转转。咱们家的住处是我亲自挑的,绝对一等一的好地方。” “你太费心了。”白氏笑着应了,一行人都在杜家弟子的引领下进了珠璃城,浩浩荡荡的,一路上引起了无数目光。 杜兰真在白氏的介绍下,重新认识了长大成家的大哥二哥,和父祖见礼之后,便腻在白氏身边说着话。虽说她从小在家都很得宠,但白氏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其他人只是喜欢她,白氏却对她有所期望,对于幼年的杜兰真来说,期待她有所作为的这种重视远比逗猫逗狗这种不含期待的喜欢来得重要。 “族长家的六哥唤作杜康适,与我最是相熟,他们这一支对咱们这些远房亲戚的迁徙最是支持,如果家里有什么难处,尽管朝他们开口,他们但凡能使上力都会搭一把手的。”杜兰真先是把戡梧界的情况基本给亲人讲了一遍,这些杜家人都已经知道了,但她还是尽量详细的解释一遍。 “只要咱们占着理,哪怕得罪了金丹真人,女儿也能兜着。”杜兰真给他们打包票,“但若不占理,女儿首先就要清理门户。” 这话由一个妙龄少女来说本该显得怪怪的,但以杜兰真如今的修为地位,哪有人会有意见,自然个个乖乖应下。 “兰真,你能不能给你几个侄子侄女测测资质?”杜大哥鼓起勇气问道。 杜兰真愣了一愣,旋即笑道,“怎么?去接你们的杜家子弟没有给测灵根吗?” “测是测了,但……”杜大哥嚅嗫着。 杜兰真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是没测出来灵根不甘心,暗叹了一声,笑道,“这都是看缘分,有灵根最好,没灵根的话,平平淡淡一辈子,有我在也足以安稳一生了。” “我……”杜大哥在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面前,颇有些不敢坚持、不敢违逆之感,可为人父母的期盼终归促使他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就是,就是想请你再看看,要是真没有,那……那我们也就死心了。” “好。”杜兰真爽快的应了。 杜大哥似是不敢相信她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闻言反而一脸诧异的望着她,杜兰真不由失笑,“不过是怕你们期望过大,失望越大,让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毕竟一般测灵根是不会出差错的。但只是试上一试,又有什么为难的?” 杜大哥大喜,“多谢妹妹了!” 杜兰真笑着点点头,思绪却飘远了,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上午,那个一朝测出灵根改变命运的小女孩,以及那个誓不放弃定要去修仙的废灵根少年。 原来一段仙缘,非得灵根决定的吗?那向道之心、求道之意竟还比不过天生的一段缘分吗? 杜兰真不懂。 妙书屋 第七十五章 往日心魔 杜兰真与亲人相处了几日,除却去排练外一直住在珠璃城,但当她发觉杜家弟子都喜欢往白氏等人住处跑时,便渐生离意。 她本来就是情感淡薄、去留由心的人,与亲人待上几日,日后照拂,已觉足够,便提出要离去,纵使被再三挽留,她也温和的坚持离去,亲人没法为她作主,只能听从。还有人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跟这尊大神相处起来处处要小心翼翼,累得慌。唯一遗憾的是杜兰真重新给亲人测了灵根,并没有出现奇迹。 对于这个结果,杜兰真毫不意外。出不了灵根是正常的,像她这样的双灵根才是奇迹。 回到宗门后,杜兰真每天除了排练外,算是破罐子破摔,每天在演法场候着,抓到一个筑基的师兄师姐就请求斗法,若是运气不好没遇上,就去找有些名气的上门请战。 一开始她这种饥不择食的疯狂挑战还被人当作年少轻狂,炼气修士甚至筑基修士还专门开了盘口赌这把谁会赢,但杜兰真挑人那也是讲究的,专挑修为精深、经验丰富、不好对付的挑战。 有的人不爱出风头,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厉害得很,杜兰真看得出来,其他人却未必有这个眼力,时间久了,观众的话题已经从“杜兰真今天会赢吗”变成了“杜兰真今天会输给谁”。 差不多一个月里,一个叫做“花瓶”的帽子算是牢牢的扣在了杜兰真的头上,不同于以往,如今她欣然笑纳——虽然大多数人看不出她的进步和实力水平,至少她的美貌有目共睹的。 唯有始终关注着她的挑战之路的人才能看出她始终落败的表象下飞速的进步。 “魏师兄,小妹今天的表现怎么样?”杜兰真与击败她的师姐依依惜别后,惊讶的看见每三五天必来看她斗法,看完立刻就走的魏永嘉竟然还立在那里,笑着问道。 “杜师妹,你到底怎么做到的?”魏永嘉没心思说别的废话,见她过来说话,立刻劈头盖脸的问道。 “什么?”杜兰真一时不知他到底在讲什么。 “我们第一次斗法的时候,你御使法宝的速度平平无奇,这可能是你大意了,但第二次斗法,你的速度突然变成了第一次的十一倍!十一倍,你知道这是多大的差距吗?就算你第一次大意轻敌,我好歹也是个筑基中期修士,你不至于轻视我到只出十一分之一的本事吧?”魏永嘉问道。 “当然不是。”杜兰真赶紧辩解,“我那时不大会斗法,总是畏手畏脚的,后来知道师兄的本事,这才使劲浑身解数,发现自己有所增益。” “我想也是。”魏永嘉点头道,“可是我今天看你斗法,比我们第二次斗法的速度还要快了三成,我自问也是个神识出众的剑修,而且我都筑基中期了,可我不敢说我能做到你现在的速度。就算你天赋惊人,但你该知道越往后越是难精进,何以你这么快又突破了?”他目光灼灼的望着杜兰真,显然对这个问题极度在意。 “这个……”杜兰真想了想,笑道,“不是我天资出众能屡屡突破极限,其实是我……觉得我还没到极限。” 魏永嘉木住了,呆呆的望着她,半晌才道,“做阵修这么锻炼神识的吗?” “并没有。”杜兰真摇摇头,“我神识确实远超常人,但并不是惊世骇俗的那种。”她见过神识堪称惊世骇俗的人,当年在红春洞府,那个叫杭溪的阵道天才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厚的印象。“我御使法宝快,是因为我灵气运转比别人快得多。” “真是天赋异禀!”魏永嘉不由赞叹了起来。 神识还是可以锻炼的,但灵气运转速度这件事就是完完全全的天赋了。灵根只能决定吸收灵气的速度,与灵气运转无关,一个天灵根修士和一个五灵根修士运转灵气的速度也差不多。 杜兰真沉默了一会儿,坦然笑道,“不是这样的。其实若是魏师兄想,你也可以做到的,只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值得罢了。” “是什么法子?”魏永嘉不由好奇。 “走火入魔。”杜兰真顿了顿,微微一笑。 “什么?”魏永嘉愣了一下,一开始完全不解杜兰真在说什么,思索了一会儿,忽地大惊失色,“你疯了?” 走火入魔确实会让灵气运转速度加快,但那种运转速度就好比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受修士控制,不仅对筋脉有极大的负荷,会造成隐伤,还会灵气走岔,让修士当场毙命,最幸运也不过是成为一个废人。 不管是哪种,靠这种方法加速灵气运转那都是本末倒置,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无异于自毁道途! 魏永嘉想到这里,惊疑不定,上上下下的打量这杜兰真。 “魏师兄不必再看了,那都是我筑基前的事了。”杜兰真大笑道,“当初我急功近利,鼠目寸光,性格偏执,一门心思的想要提升修为,除了一直花钱买丹药灵植温养修补筋络外,一直心存侥幸,用这因小失大的法子。所幸老天眷顾,使我有所奇遇,现在筋络好得不能再好,魔怔忽解,如今只想回到几年前打死那个傻子一样的自己!” 魏永嘉听了,忽地祭出法宝来,劈头盖脸的朝她砍来。杜兰真给他骇了一跳,也祭出胭脂色,仓促之间,只能狼狈而逃,一边挡着魏永嘉的剑,一边惊问,“魏师兄,你这是干嘛啊?” 魏永嘉结结实实的砍了几剑,这才停手,“我可打死你个不要命的大傻子!你怎么那么能呢?靠走火入魔加快修炼,你这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 杜兰真讪笑道,“当初我魔怔了,二十岁筑基简直成了我的心魔,哪里还管得了以后?况且,先把修为提高了,日后再描补缺漏的不也多得是吗?这法子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我自然是有些把握和底气才这么做的。这种偏激法子,我以后绝不会在做了。” 魏永嘉翻了个白眼,“我还道你这清清淡淡的模样,像是个乖巧的,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等剑走偏锋、与天争命的性格!你既然说你已经醒悟,以后记得一定不能再如此急功近利,否则,不过又是一个昙花一现的天才罢了!” 他这话说得很重,就差直说我怕你寿元不永死得早了。 杜兰真立刻应诺,“师兄放心,兰真惜命得很。” 她幼年时非常钦佩那些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的天才,觉得他们与天争命,为常人之所不能为,因此在深思熟虑、反复研究后,也做出了这种事来。 但如今二十岁前筑基的心魔已去,她忽然看开,才觉与天争命实在是没法子的法子,若是能平平顺顺,还是不要与天争命了吧! 如今回忆起来,她也觉自己实在是幸运,虽然体内的灵火似乎是个隐患,但至少为她解决了另一个隐患,叫她不必为年少的愚蠢买单,这是何等的幸运,就连灵火的隐患,一时也都是值得的了。 她想着,觉得身后一道目光实在是盯着她太久了,她本无意理会,但此时忽然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在看她,便回过头来对上那道目光,不由呆住了。 妙书屋 第七十六章 少年心事 第七十六章??少年心事 不远处立着一个资质风流、英姿勃发的青年,正抱臂看着她,见她忽然回头,挑起半边眉,定定的与她对视。 杜兰真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回过头对魏永嘉说,“不好意思,魏师兄,我见到一个许久未见的好朋友,失陪了。” 魏永嘉应下了,杜兰真与他别过,这才慢悠悠的朝那人晃悠了过去,“终于出关啦。”语气间颇多遗憾。 “再不出关我怕我得叫你师姐了。”卫衔悠悠道。 “算你运气好。”杜兰真走到他面前,脚步不停,直直的经过了,“就差那么一点,你要是晚上半个月闭关,就有机会叫我师姐了。” “这说明我合该做师兄。”卫衔转身跟上她,与她并行,大笑。 杜兰真偏过头,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然而她不说话,卫衔却要说话,“所以你真是个不要命的!” 杜兰真一下子绷不住了,讪笑道,“你都听见了?” “你又没避着人,我自然听见了!”卫衔哼了一声,“当年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他恨恨的瞪了杜兰真一眼,“当年在红春洞府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你呢?简直跟个没事人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入魔的是我呢!” 他这么一说,杜兰真便回想到当初只有炼气八层的自己与卫衔一起去争夺麟奂珠,在内中阵法前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就险些走火入魔……不觉微笑了,“当初也真是邪门,一门心思想着早点突破,险些误入歧途。” “你那是险些误入歧途吗?你那根本就是已经误入歧途了!要不是你命大,哪有今天在这里感慨的份!”卫衔毫不客气道。 “好了好了,谁叫我命大呢?”杜兰真哈哈一笑,赶紧把这个话题带过,老是说这个话题,那就谁都能训她一顿了。“掌教让我在谭苑真君元婴大典上迎宾,又要去排练歌舞,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 “巧了。”卫衔漫不经心道,“掌教也让我去迎宾。” 杜兰真听了,忽然回过头,定定的望着他。 “干嘛?”卫衔莫名其妙。 “没什么。”杜兰真把头转回去,“就是很失望,没想到你这样的居然也被掌教任命迎宾,顿时觉得这迎宾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了。”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卫衔抗议。 “我,十九岁筑基的绝世天才,坐拥不世美貌的绝代佳人,被派去迎宾。你呢,长得一般般,老大不小才勉强筑基,连资质不如你、年纪比你小的师妹都超过了你,居然也被派去迎宾,你不觉得你拉低了我的档次吗?”杜兰真和他太熟了,玩笑道。 她说一句卫衔就翻一个白眼,等她说完,更是连眼珠都要翻出去了,“我也是二十一岁就筑基了好不好,无论放在哪里我都算得上天才了,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一事无成的废柴?不是我说,你要不是走了狗屎运,二十一岁还未必能筑基呢!”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杜兰真微微一笑,“杜师姐不跟你计较。” “咱们都是筑基初期,亏你说得出口!”卫衔叱道,“不就是早了两个月筑基?看你得意的样子!” 杜兰真悠悠的伸出一根手指来,一道绯色的流光绕着她的手指盘旋了两圈,“给你个机会,现在乖乖的叫我一声师姐,否则,我就动手了。” “你挺嚣张嘛!”卫衔冷笑一声,“来啊,我看看杜仙子筑基之后长进了多少!” 杜兰真轻轻哼了一声,那绯色流光忽地消失了一瞬,下一刻又在她指尖旋转着,卫衔的眉毛却忽地消失了。 卫衔一呆,下意识摸了一下眉骨,入手光溜溜的,他大感不妙,手上凝出一面水镜,细看之下,大惊失色,旋即暴跳如雷,“杜兰真!” “哈哈哈哈!”杜兰真见他没了眉毛的模样,不由爆笑了起来,“给你修修眉,不必谢我!” 卫衔一向自得于自己的美姿仪,忽然给杜兰真把眉毛剃了去,成了个“无眉大侠”,简直气的要跳脚,偏偏杜兰真刚才速度快的简直要出神入化,他又始料未及杜兰真会这样突袭,真的完全来不及阻止。 “我看你是皮痒了!”卫衔恨得咬牙切齿,“来打架吧!” “哈哈哈!”杜兰真笑得简直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包袱,闻言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别,哈哈哈,别呀,我这不是给你修修眉,现在给你画上更整齐的,包你成为咱们极尘宗一枝花!” “呵,”卫衔冷笑了一声,“你会梳妆?可别给我搞笑了!” “谁说我不会了!”杜兰真闻言怒道,“不过是画个眉罢了,休要小瞧人!” “若只是随便画一画,我也行。”卫衔毫不退让。 杜兰真手一翻,收起胭脂色,掌心摊着一支眉笔,“坐下!不给你露两手,你是不知道我的本事!” 卫衔骇然,“你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怎么就不能有了?”杜兰真悠然道。 “你不是从不化妆的吗?”卫衔惊道,“以你的性子,肯定觉得自己已经够好看的了,反正没有什么师姐师妹比你更好看,懒得花时间在梳妆打扮上。”他说着,细细的看了杜兰真几眼,笃定的道,“你没化妆!”随即恍然大悟般,“我知道了,你其实刚刚接触,化妆水平不行,不敢往自己脸上折腾被人发现越画越丑,就想着法的找别人祸害!” 杜兰真给他说中了,脸上有些挂不住,翻了个白眼,“给我坐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用得着你的时候到了,还不赶紧把脸送上来!” “我算是你养的哪门子兵啊!”卫衔吐槽着,倒是干脆的往路旁山石状的长椅上一坐,“你要是给我画丑了,我可饶不了你!” “啰嗦!”杜兰真轻轻哼了一声,认认真真把卫衔打量了几回,“你长得倒是真不错,难怪门内有师妹眼瞎呢!” “哈,你难得说了句大实话!”卫衔自得道,“所以你要是给我画丑了,那简直就是害得宗门内师姐师妹们伤心的罪人啊!” “要是有师姐妹因为你这张脸喜欢上你,那她们只会更喜欢我。”杜兰真微微一笑,“告诉你吧,我在宗门内可是有后援团的人。” “什么玩意?”卫衔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杜兰真噙着笑,忽然用眉笔在卫衔脸上飞快的扫了两下,这才答道,“自我筑基以来,一直都是宗门内的话题人物,大家好奇我是什么人,恰巧这一个月我一直在演法场斗法,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看我是个什么人,莫名其妙的,就有了后援团。” “极尘宗不行!”卫衔呆了一会,忽的痛心疾首道,“一众名门弟子,居然被皮相迷惑,毫无仙家气度,简直愧对祖师遗训!我……”他话语戛然而止,只因杜兰真手里一面水镜对着他。 镜中是两道线条流畅,飞扬入鬓的剑眉。 卫衔反复看了又看,从不同角度观察着,最后满意道,“很能衬我的英姿。” 杜兰真勾了勾唇角,收回手,那水镜在她手里飞快的化为水雾消散了。她也不忙着走了,干脆也坐下,忽生惆怅,道,“卫衔,你有想过找个道侣吗?” 耳畔半晌没有回音,杜兰真纳闷的偏过头,只见卫衔一脸怪异的看着她,不由愣住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卫衔仍然维持着那一脸怪异又惊恐的表情。 “……你想什么好事呢?”杜兰真一愣,旋即怒道,“我要是想做你道侣,你以为你现在还会有师姐师妹喜欢你?” “咳,虽然我承认你确实有资格在美貌上傲视群雄,但咱们都是修真者,总不能跟凡人一样只注重皮囊吧?虽然你比别人漂亮,人家也不至于没自信到不敢接近心悦的人吧?”卫衔抗议。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杜兰真甜甜蜜蜜的一笑,“我的意思是,我若是喜欢一个人,那他身边就不能有什么花花草草,来一个我撵一个,来两个我撵一双。”她说着,想了一想,又补充道,“若是这花花草草我没本事撵走,那我就只能出卖一下色相,让他这烂桃花变成我自己的了。” 卫衔瞠目结舌,“你,你这……” “我以前还小,性子太轴了,总是担心别人说我是花瓶,没点真本事,故而不喜欢别人注意到我长的好看。现在不一样了,是我的就是我的,当用则用,哪有那么多顾忌!”杜兰真微微一笑。 “好罢,算你狠。”卫衔无言以对,“那么你问我找不找道侣,又是想说什么?” “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杜兰真不答反问。 “大概有缘分的话,是会找的吧?”卫衔不确定的道,“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得找个配得上我的!” “什么算是配得上你的?”杜兰真好奇道。 “你看我吧,”卫衔想了一会,有的事其实他也想过,从没跟人说过,但如果是杜兰真,他们自幼相识,互相了解,卫衔知道说给她听,她是绝不会笑话自己,也绝不会不理解的,“我也算是玉树临风潇洒不凡,又是元婴亲传出身显赫,本身天赋好修为高,性格也算得上大方洒脱,在宗门内人缘风评很好,如果要找个道侣,怎么也不能比我差吧?” 杜兰真听他自吹自擂,眼皮跳了又跳,偏偏他说的其实也是事实,最终翻了个白眼,“最好还要找个比你条件还好的,那样更有面子一点,是也不是?” “是啊!”卫衔坦然道,“至少长得要漂亮。” “呵,还修仙者不该只重皮囊呢!”杜兰真笑道。 “不能只重皮囊,没说不看重啊!”卫衔强辩道,“我就不信你以前就没个梦中情人什么的!” 杜兰真听了,诧异极了,“那你的梦中情人是什么人?”她还真没什么梦中情人,她心里只有快点筑基,那还装的下旁人? “自然是十二群芳谱上有名的那些女修了。”卫衔哂笑,“郗昭、年玉尧什么的。” 郗昭是什么类型的人不必提了,年玉尧那可是阴阳宗的,妩媚风流、千娇百媚,与郗昭的共同点大概也就是修为和美貌了…… 杜兰真算是明白男人所谓的“不是只看脸”是个什么玩意了,默默无语,朝天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说了。 “好了,该你说了。”卫衔拿胳膊肘碰了碰她,催促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不做扭捏姿态,坦然问道,“你知道良晋峰陈碧真君门下有个叫做封轶的师兄吗?” 卫衔动作一顿,缓缓的转过头看着她,“别告诉我这就是你看上的那个倒霉蛋吧?” “是。”杜兰真没理他的搞怪,坦然道。 “不得了!”卫衔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不认识我。”杜兰真道,“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五个月前,那时我还没筑基,正外出游历,见到他和人斗法,发现他很强,长得也很好看,就记住他了,那时还不知道他是同门。一个月前回宗门时又见了一次,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本门师兄。等我回了宗门,才知道他是陈碧真君门下的。” “所以……你这是要去……”卫衔好容易找到自己的下巴。 “我总得先和他认识吧?”杜兰真早有主意,“先看看他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性格,如果熟悉了我还有意思,那再下手不迟。” “他可真够倒霉的。”卫衔低声道。 “为什么?”杜兰真挑眉。 “你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啧。”卫衔叹了一声,“倒霉,太倒霉。” 杜兰真撇了撇嘴,“说不准我觉得没意思了,就放弃了。” “那就是他被你玩弄感情了。”卫衔冷冷道。 杜兰真一愣。 “我说笑的。”卫衔感觉不太对,赶紧道,“你情我愿的,以你的条件,手到擒来,试试就试试嘛!你是什么人我还能不知道?你也不是那种没道德的人,只是聚散由心,谁还能捆着谁一辈子?我支持你!” 妙书屋 第七十七章 “偶”遇 别的不提,卫衔有一点说杜兰真是一点也没错,她不达目的不罢休。 “封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前两天。”剑眉星目、气度沉凝的青年微微颔首,与路上遇见的同门打过招呼,一路从执事堂出来,迎面遇上一个关系极好的同门师兄弟。 “封轶,一起走走?”此人是东邑峰的一名筑基修士,名叫秦宪,与封轶算是发小,“最近有得忙了。” “元婴大典难得一见,难得的露脸机会,不可错过啊。”封轶露出点笑容来,“宗门难得这么热闹。” “是啊,最近这气氛,倒有些过于热烈了。”秦宪感慨道,“最近有位杜师妹很是出名啊。天赋好就不提了,据说长得还很是美貌,最近又天天在演法场挑战同门,你现在出门,随便遇见十个人里就有九个人在聊她。” “我也听说了,就是始宁峰那位二十岁前筑基的杜师妹吧?”封轶问道。 “正是她,”秦宪点点头,“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假以时日,又是郗昭、魏怜幽那样的人物。” “这敢情好,群芳谱上似乎只有郗昭一个人是六大宗门的?” “宗门弟子都在说群芳谱上的位置已是杜师妹囊中之物了。”秦宪笑道,“我要不是最近太忙,说不得也要去演法场看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我仿佛听说她于斗法上不大在行?”封轶随口问道。 “她与人斗法了这么多次,一次都没赢过。”秦宪道,“可你别小看了她。”他说着,一一将杜兰真的事迹说给封轶听,“第一战同魏永嘉斗法,第一场没两招就给击败了,第二场呢,直接把魏永嘉的剑气雷音给逼出来了。魏永嘉什么修为?她又是什么修为?” “剑气雷音?”可惜封轶跟他的关注点完全不在一起,“魏永嘉竟然练成了剑气雷音?” “是。”秦宪答道,“就是剑气雷音不假。” “那那位杜师妹还能从斗法中安然无恙,生龙活虎的每天斗法?”封轶诧异道。不应该呀!一个筑基初期被一个筑基中期以绝世剑法剑气雷音击中,就算本事高保住了自己,起码也要受个重伤,躺上个把月。否则,剑气雷音凭什么是绝世剑法?说实话吧,这种情况下一剑取敌首级才是常态。 “所以说她本事可不小。”秦宪挑眉道,“况且,她眼光毒辣着呢,挑的人都是些手段高明底蕴不凡的。”他掰着指头把杜兰真挑战过的人一五一十的数给封轶听,总结道,“光是这份眼光,都足以傲视群雄了。” “天才嘛,总是有点特殊之处的。”封轶道,“倘若她不是内心极为自信,又怎么会做出这样张扬的挑战,别的不提,一直在人前输,这份心态就很了不得了。” 两人闲谈着,进入清河洞天,顺着揽月河向上游而去,良晋峰和东邑峰都要走这个方向。 揽月河绵延无尽,从揽月湖中流出,蜿蜒覆盖清河洞天,又缓缓流出清河洞天,淌过诸峰,流入芙蕖城。揽月湖本来是上古的一面仙镜,化为湖泊,能从外界勾引得日月精华,在清河洞天内自成一轮日月投影,与本有的日月交相辉映。 此时天际东西各挂了一轮明月,交相洒下清辉,月光照在河水上,滟滟随波千万里,一派仙境别红尘之象。 封轶和秦宪欣赏这美景,放慢了脚步,前方路边将是一片云蔷花海,那里是宗门六合千灯显圣大阵的一处阵眼,挂有数百盏琉璃灯,一直都是宗门内有情人相会的好地方。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封轶和秦宪慢慢走近了那片云蔷花海,竟隐隐听见有一阵悠悠的歌声,歌韵巧共泉声,间杂琮琤玉,婉转清绮,动人之极,“……露何为兮沾裳?风何为兮吹鬓?棹歌起兮彩袖挥,翡翠散兮鸳鸯飞……” 两人感到惊奇,对视了一眼,不由凑近了一看,俱是一呆。 大片大片浅红的云蔷花中,雾气缭绕,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一袭月白衣裳,广袖宽袍,离地三尺,掐着诀给云蔷花浇水,她的衣袂在微风中轻轻飘荡,月夜清光、灯火映照下,仿佛要乘风而去,飘然化仙。 感觉到有人在旁边,那少女忽然回头,对上二人的目光。 那一刻,秦宪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人呼吸都停住了。但他一时想不到那么多,因为他也是这样。 “二位师兄,可是有什么事吗?”少女停下手中动作,凌空而来,在灯火月光下,眉目如画,风姿秀丽,碾玉成仙骨,调脂作艳胎,腰肢风外柳,标格雪中梅。倏忽行至眼前,笑吟吟的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听到这里有人唱歌,好奇之下,过来看看。”秦宪回过神来笑道,“师妹好风仪,不知是出自哪一峰?以前似乎没见过师妹。” “小妹始宁峰杜兰真,刚刚筑基,见过两位师兄。”少女盈盈施礼道,声音如莺啼燕啭,十分好听,“不知两位师兄又是哪一峰的?” “我是东邑峰秦宪。”秦宪道。 “良晋峰封轶。” 两人自报家门后,已经知道杜兰真的身份了,“杜师妹莫不就是那位二十岁前筑基的天才师妹?” “原来是封师兄和秦师兄。”杜兰真微微一笑,“正是我,一点虚名,让二位见笑了。”她说着,忽的噗嗤笑了一声,“这是二位师兄给我面子了,倘若你们问我是不是那个连续输了一个月的杜师妹,我可就得厚着脸皮装作不知道了。” “我们刚还在说呢,杜师妹的本事大多数人都没看出来,要不是杜师妹不在乎这浮名,但凡找那嚼舌根的人打上一次,这流言也消了。”秦宪道。 杜兰真挑眉,“不错,若是找个没那么强的,我自然有信心赢得漂亮潇洒,但那有什么意思,浪费我时间罢了。只要不是有人当面嚼舌根,我便当不知道就是。” “杜师妹这样就很好。”封轶忽然说道。 这还是封轶自我介绍后第一次开口。杜兰真不由把目光投过去,见他眼里有赞许之色,心里欢喜之余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她早已得知封轶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但仍然不免担心,生怕他是对自己印象不好,懒得说话。 三人闲谈了一会,杜兰真见好就收,“我领了任务搭理云蔷花,这花儿金贵,得用饱含灵气的水雾浇灌,量、时都有要求,否则就要凋谢。二位师兄请便,小妹失陪了。” 封轶二人听了,自然都说应该的,三人作别,封轶与秦宪又往原方向去。 杜兰真一边给云蔷花浇着水,一边悠悠的笑了起来。 她准备了很久,打听到封轶的必经之路,专门托在执事堂的熟人发了个照料云蔷花的任务自己接了,报酬之低,完全就是做白工,但醉翁之意不在酒,杜兰真只是要个借口罢了。 今日她甚至专门请精于妆容的师姐亲自出手为她化妆,反复研究过动作,可谓是准备充分,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场“偶然相遇”。 妙书屋 第七十八章 须得一败 “什么,原来宁师兄说的那位秦真人,就是真人你?”杜兰真满脸惊愕。 她一个月来自感受益良多,想趁热打铁,找一位经验丰富、见识广博的前辈高屋建瓴的指点一下,再对照自己的心得,看看有什么不足,便根据宁潇鹤指点的,去息心峰找那位秦真人。 息心峰就是演法场,杜兰真这些天每天都去,快到息心峰时,路上遇见的同门都已经跟她很熟了,见了她便笑着调侃道,“杜师妹今天这是要挑战谁?” 别看她走出去似乎人见人爱声望极高,其实当面笑语的这些人,背后说她花瓶的只怕也是他们。杜兰真只作不知,笑着打过招呼,却并不回答自己要挑战谁,脚步不停,上了息心峰。 谁知她按照宁潇鹤的指点见了那位秦真人,却惊愕的发现他就是尊经阁三层轮值的秦昊真人,不由想起当时她学完秘传大衍神锋后,这位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这段时间都会一直待在尊经阁,她但凡需要就去找他指点。 “您会分身术?”杜兰真好奇的问道。 “咳,不会。”秦昊略感尴尬,“这个嘛,本来我是要在那里轮值的,后来宁师弟来找我帮忙,我就离开了那里,我猜到小丫头你肯定会参加迎宾的,这不就遇见你了。” 宁潇鹤说的可是秦真人“自告奋勇”,杜兰真含笑,也不说破,“真人,您说晚辈想要指点时便来找您,今天晚辈来了,还请真人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秦昊道,“你这些天在演法场斗法,我都看见了。你进步不是一般的快啊。” “不过是补上之前的不足罢了,要是放在六大宗门的核心弟子中,就只能是平平无奇了吧?也不是我贪心,非得要一览众山小,但万一斗法中我输了,岂不是丢宗门的脸面?”杜兰真笑道。 秦昊看了看她,不由失笑,她口中说着“不求一览众山小”,眼里却明明白白的写着她就是要一览众山小,“连魏永嘉这样的,没有剑气雷音都不一定能胜你,你还觉得自己只是平平无奇?” “魏师兄是剑修,一身手段尽在一把剑上,故而能练成剑气雷音这样的绝世剑法,您一开口,倒把他多年辛苦的成果去掉再拿来和我比,这未免有失妥当吧?” “嘿嘿,你呀。”秦昊笑了起来,并不作答,反而问道,“丫头,还有一个半月就要元婴大典了,你败了那么多场,是不是该胜了?” “我可是来找您指点的。”杜兰真眨巴眨巴眼。 “你学得差不多了,往后该赢了。”秦昊点点头,“这就是我的指点。” 杜兰真默然了一会儿,“真的到时候了吗?” “到了。”秦昊断然道,“你难道能把这偌大极尘宗所有修士的长处都学一遍吗?须知见好就收,学多易杂难精,一味学人,没有你自己的特色,这不好。况且你败了一个月了,须得胜上一个月养养锐气,也好给宗门弟子一点信心。” “既然真人这么说……”杜兰真思忖片刻,“兰真遵命。” “我帮你找一个。”秦昊见她应了,立刻说道,“陈维,过来同你杜师妹斗法。”声振林樾,在整个息心峰炸开,不给杜兰真半点拒绝的机会。 杜兰真根本没机会反应,过了一会,一个青年便出现在两人眼前,“师尊。” 陈维是杜兰真十几天前曾经讨教过的人,当然也是以杜兰真败为结局了,只是她根本不知道陈维是秦昊的弟子,不由腹诽,这些前辈高人们指点晚辈,都喜欢使唤自家弟子来做道具的吗? “去,和你杜师妹比一场。”秦昊简单的吩咐道。 陈维显然很熟悉他师尊的脾气了,闻言便看向杜兰真,“杜师妹,咱们走?” “师兄请。”杜兰真客客气气的道,同陈维一起去了,转身时听见秦昊在耳畔传音,“丫头,你是时候常胜,你陈维师兄却急需一败,竭尽所能,别求学到什么,但求将他干脆利落的击败。” 这些长辈都是一次指点两个人,精明得很。杜兰真微微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演法场,就被眼前的人山人海惊住了。 “快快快,让开点,还不赶紧让人陈师兄、杜师妹进去,围在这看空气啊!”不幸没有占到好位子的围观群众非常热心的为他们大声指挥人群,在前方开道,把人群分开,顺势挤到了前排。 “咳,杜师妹,请吧?”陈维站到台上,扫视了一圈周围满眼的人头,不由头皮发麻——就算是宗门大比的热门斗法,也不过就是这个架势吧? 杜兰真这段时间已经非常习惯于这种场面了,毕竟即使她屡战屡败,但人长得好看,就算没有路人,也是有后援团捧场的。“那小妹就不客气了。” 她说着,掌中便托住了一把绯色的修眉刀,众人看了她这么多场斗法,早知这是她最拿手的法宝,叫做胭脂色,见那修眉刀慢慢飞起,已经是她的斗法范式了。 杜兰真道一句得罪,胭脂色便化作流光朝陈维飞去,陈维毫不意外。他身前飘着三把飞剑,青光荧荧,作夹击状迎向那绯色长虹。 四道流光转瞬纠缠在一起,绯色流光在三道青光中左冲右突,但总被青光挡住,只能无奈的转换方向,在那狭小的空间里上飞下窜,灵活机动,一时也绝不可能被青光截住。 “杜师妹这次能坚持多久?”有人悄声问道,“上次可是一炷香内就被陈维击败了,这么多天了,应该有长进吧?” “我看悬,就十几天,能有多大长进?撑上一炷香时间,也算是不错了。若是杜师妹现在是筑基中期,倒是能和陈维好好斗上一场,胜负难说。” “杜师妹就是差在了修为还浅、经验不足上。”有人不由唏嘘,“她也是个不怕他人嚼舌根的,被只知道看胜负的人看轻了。” “等杜师妹再练两年,到时再也没人敢这么说她。”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场上那绯红流光被两道青光前后夹击,旁有一道青光急速撞去,绯红流光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青光击中! 妙书屋 第七十九章 须得一胜 就在绯红流光快被青光击中时,绯红流光稍微扭转了一下角度,两道青光竟也忽然偏转了角度,那道青光来势汹汹,最终却极其微妙的与绯红流光擦肩而过。 众人为这个结果感到惊异,这才发现看似稳操胜券的陈维此时已被数道白色流光围住,左支右绌,急急召回一道青光回来,与那白色流光周旋。那厢绯红流光少了一支威胁,以其灵活机动,以一敌二,隐隐反倒占着上风。 “那白色流光又是什么?”有人不由问道。 青光横扫,左冲右突,击打在白色流光上,发出一阵碎玉之声,一串劈里啪啦之间,在陈维周身有一阵飘雪。 “那是法术吧?”有人猜测道,“杜师妹精通基础道法,估计是冰水雾之类的变化?” “基础术法能玩成这样?”有人颇感不信,“之前杜师妹也不是没使过基础术法,比如和魏永嘉那一场,就是以基础术法挡住了剑气雷音,可是这白色流光,说它不是法宝,我怎么不大信呢?” 陈维方才松了口气,又觉杜兰真没那么好打发,只觉寒意上来,定睛细看,那片片雪花俱是六角,一角不缺,大小相同,似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碎雪明明是他胡砍的,怎么可能个个这么精致! 陈维暗道不好,正要吹散这些雪花,那些看似精致脆弱的雪花却齐齐打了个旋,朝他飞来,明明是美丽易碎的模样,这一刻,竟仿佛个个透着寒光! 陈维招来一把飞剑,在身边飞舞,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雪花被飞剑挡住,一点声息也没有,只有飞剑破空的呼啸声,另一边绯红刀光还和青光飞舞得不亦乐乎。 然而陈维没有发现,他的剑上慢慢覆上了一层寒霜,等到雪花散尽,那薄霜里蓦然长出绿枝,一瞬间覆满飞剑,裹挟着飞剑往杜兰真的方向飞去,陈维赶忙御使飞剑要收回控制,那厢绯色流光一瞬间击打在两道青光上,他神识一痛,险些控制不住飞剑,那刀光却仍嫌不足,飞旋着朝他冲来。 两道青光急速追赶,被刀光左右盘旋缠住,不仅没能击中刀光,反倒是被刀光又击中了几下。 众人被这出人意料的发展惊住了,一时间怀疑自己看错了,明明是杜师妹在用刀,陈维在用剑,为什么竟然是一道刀光把两道青光包围了的架势?这才十几天,不是十几个月,杜兰真怎么就能把陈维耍得团团转了? 总感觉自己漏看了几个月的剧情! 况且,杜兰真修为不及陈维,纵然神识极强,为什么还能在飞剑斗法中占尽上风? 明眼人才看得出来,杜兰真对飞剑的掌控已到了细微处,异常精妙,虽然修为不如陈维,不敢与他硬碰硬,但是胭脂色挪移之灵活敏捷,远胜过陈维的飞剑,以巧破力。 就譬如胭脂色若击空,依着惯性往前飞去,只需原地转上不到一寸,就可以以原速的七八成速度开始加速,瞬间又回到原来的速度。换做是陈维——不,换做是绝大多数人,包括练成了绝世剑法的魏永嘉,都做不到在这样狭小的腾挪空间里保留这么快的速度。 一般御使飞剑转向都得画个不小的圆,这才能卸去冲力,调转方向后能冲得出来。 绯红刀光与青光纠缠了一阵,青光一再被击中,陈维额角上已是满满的汗水,忽听得胭脂色一阵长鸣,化作长虹,竟不再躲避,与一左一右夹击它的两道青光硬碰硬撞击在一起。 “嗡——”陈维心神俱颤,眼前一黑,脸色蓦然白了。 众人见了,简直大惊失色,忙去看杜兰真,只见她那张秀丽的脸也一瞬间没了血色,但目光灼然,竟仿佛比陈维状态还要好。 “莫非杜师妹修为这么深厚?”有人惊呼起来。 陈维只是因为硬碰硬失神了一瞬,却觉自己忽地动弹不得,颈边有一冰冷异物抵住,他一愣,便听见杜兰真道,“陈维师兄?” 陈维叹了口气,“杜师妹,好手段,我认输。”说罢,收了两把飞剑,低下头,才看到抵在自己喉边的到底是什么——那竟是一株奇奇怪怪的草,叶片锋利,不逊寻常法器。 围观群众眼见陈维一瞬间满身长了草,转眼就认输,颇为这出乎意料的发展感到莫名其妙,只听陈维道,“师妹的飞剑使得太好了,我都怀疑十几天前我能获胜是师妹在让我了。” “我哪来那么大脸来让师兄?”杜兰真其实颇为遗憾,虽然她也很自得于自己御使法宝的本事,但今天她这一场里最精妙的还是基础术法的运用,只是陈维不擅长基础术法,看不出来罢了。 别看她似乎用基础术法赢不擅长基础术法的陈维轻轻松松,其实换一个擅长基础术法、对付基础术法有丰富经验的人,她还有其他的变化等着,有自信也能赢。 她也没自满,毕竟这只是斗法,何况两人有默契,只是交流一下技巧。倘若是生死之争,陈维还要难对付得多,她也未必有把握赢。 “我本以为自己御使法宝的本事还算精妙。”陈维黯然叹了一声,很快整理情绪,道,“走吧,咱们去见师尊。” 杜兰真应了,两人在围观群众的炙热目光下离去。 杜师妹连输了一个月,居然赢了筑基中期的陈维,而且十几天前她还刚刚被陈维击败过! 一时之间,这个新闻又飞快的在极尘宗流传了。 “你太惜身了!”杜兰真刚见到秦昊真人,还没站定,秦昊便劈头盖脸道,“斗法怎能惜身?看起来软绵绵的,一身手段十成里七成也使不出来!” “只是寻常切磋,哪用那么拼命?”杜兰真笑道,“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元婴大典了,我在这和陈维师兄打生打死的,万一受了伤,到时候怎么迎宾啊?总得保存实力准备大场面吧?” 秦昊听了这话立刻指着陈维道,“陈维你看看你,往日叫你好好修炼莫要自满,须知人外有人,保不齐有谁收拾你,你看看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人家刚刚筑基,前几天还被你击败的师妹现在轻轻松松,都不需要尽全力就能击败你,你啊,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杜兰真呆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维偏头朝她露出一个苦笑,偷偷传音给她,“师尊一直这样,杜师妹别担心。”这句别担心,便是让她别担心自己听了这话心里有刺了。 杜兰真眨眨眼,送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为什么他们极尘宗的各位师长都不太靠谱的亚子,他们的套路都已经被自家弟子看穿了。 妙书屋 第八十章 客似云来1 “师姐,你那坎离勾练得怎么样了?”云舟上,一男一女并立船头,男子小声问道。 “还可以吧。”女子也小声答道,“肯定不会在极尘宗丢了面子的。” “真的?”男子问道。 “应该吧……”女子底气不足,弱弱的道。 “师姐,万一咱们谁输了……时师叔会不会弄死我们啊?”男子问道。 “肯定会啊!”女子哀声道,“我跟你说,到时候能不出头就不出头,让别人去,咱们只要装死,在元婴大典上混过去就行了。” “师姐,都听你的!”男子道。 “这元婴大典呢,但求无过,不求有功,万一输了,咱们就把宗门脸面都丢光了,到时候怎么回宗门?”女子低声说,“就算是昇阳宗那些暴发户,也大可等以后再收拾不迟。” “陆泠。” 两人猛然回头,齐声惊呼,“时师叔!” “你的坎离勾练得怎么样了?”立在云舟二层的男子容貌俊美,但神色仿若寒冰,让人望而生畏。 “回师叔,陆泠已有小成。”女子恭声回道。 “我看看。”时师叔道。 “是。”陆泠低头朝时师叔走去,背后男子朝她投去同情的目光,但她已经没空去理会了。 ——————————————————— 自芙蕖城至极尘宗山门那一段路大约有十里,一向人来人往。但自这日起凡十五日,这条道上画了两道线,留出路中央宽三十丈的大道供来宾入宗门,大道两侧则是宽三丈的小路供弟子往来。 从这一天起,这条路上会有二十名炼气弟子轮流站岗,指引来宾,他们俱是姿容秀丽、气度卓然的练气大圆满修士,自愿报名,经过层层筛选,最终获得这个长脸的机会。 来宾走过这条十里长街之后,便能看见极尘宗的山门。若是白天,虽然有阵法所形成的雾气掩盖,但能看见极尘四十八峰的巍峨之姿、繁华之景。若是夜间,便能欣赏到极尘宗六合千灯显圣大阵的漫山灯火。 当来宾踏上十里长街的那一刻,山门处候着的弟子便接到了前面接引弟子的消息,做好准备,根据来宾修为最高的那个人而非所属宗门来安排接待者。也就是说,即使是个谁也不知道的小门派,倘若派来的修为最高者是个金丹真人,获得的待遇不会比金丹真人带领的赤霄宗队伍差。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倘若不重视本宗的,管他是谁,极尘宗也不重视他!”这是向上追溯七代的某位掌教当众说下的话,从那时起,每代弟子都遵循这个原则。 “杜师妹,待会过来的是浣花宫的人,带队修士是金丹中期修士,这是他们的资料,你拿去赶紧看,待会你去接待。”迎宾的总负责人辛眉一把将一支玉简塞进杜兰真手里。 “是,辛师姐。”杜兰真接过玉简就放在额前读了起来,十息之后便放下了,梳理了一遍,心里有点底了,抬起头时,辛眉已经去别处忙了。 他们此时在山门附近的一栋小楼里,由辛眉总领统筹,听辛眉的指挥。 宁潇鹤总领元婴大典的事务,乐正初总领升仙会的事务,辛眉总领迎送协调来宾的事务,各司其职,互不干涉,这一场盛会便同蛋糕一样被分给了三个最有指望成为下一任掌教的真传弟子管理。 作为宗门的一张门面,杜兰真被分给辛眉去迎宾。作为歌舞节目的表演者,杜兰真归属于宁潇鹤管理。作为乐正初的亲师妹,杜兰真不帮着师兄干点事也说不过去。说真的,她挺忙的。 浣花宫有一位元婴初期的真君坐镇,算是六大宗门下的一流偏下的宗门。浣花宫崇尚优雅,门内弟子多半喜欢以优雅得体的手段解决问题,说的通俗一点,就是偶像包袱重。值得一提的是,浣花宫与另一个宗门花神宫本出一宗,后来分成了两家,地盘离得近,风格又相似,还有宿怨,是万万不能安排到一起的。 杜兰真趁着浣花宫的人还没来,赶紧掏出一张似纸非纸,似绢非绢,三寸见方的薄片,上面画有忘机峰等专门待客的地方的地图,几个小红点在其中几座建筑上闪着光。 有小红点的就是已经有人入住的标志,小红点上面注有入住宗门的名字。别看这看上去只是一张纸,其实是一件法器,迎宾弟子人手一份,由迎宾的弟子按规定选好来宾的落脚处,然后用专门的手法标记建筑,所有人的法器上都会有这个标记。 这种法器只有这一个功能,但因为多件联动,造价也不菲,每一件都是上品法器,然而在极尘宗惨遭无视,只沦为一个“地图”的敷衍称呼。 “韩师姐,你看这里行不行?”杜兰真迅速选了一个地方,指给除辛眉之外坐镇此处的一位定海神针看,对方可是熟悉各路宗门的存在。 “可以。”韩师姐只是看了一眼,便点点头,“别太紧张,现在人还不多,安排起来方便,等十几天以后才有的头疼呢。” 极尘宗广发请帖,但也不拒绝不请自来的客人,根据来客的修为予以相应的对待,除了回帖并附上来访名单的宗门的位置已经事先安排好,其他的只能靠迎宾弟子随机应变了。 杜兰真朝她笑了一笑,刚想说些什么,便见浣花宫的人出现在了视野所及处,便把话吞回去,朝韩师姐点点头,端着笑容飞身迎去了。 “师兄,你看那个女修,她衣服好好看。”浣花宫队伍里,一个容貌娇美的少女拉着身边青年的袖子,悄声说道。 “你穿的比她好看。”青年温润如玉,笑容和煦,闻言缓声道。 少女双颊浮上嫣红,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不自觉流露出些笑容,口里却道,“哪有?师兄又来哄我了。” 青年笑而不语,少女又道,“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人来接待我们,这次是钟师伯亲自带队,极尘宗应该会派个有名的弟子来迎宾吧?” 她说着,忽见极尘宗山门内飞身而出一人,着极尘宗统一的宗门弟子服,松绿道袍水蓝罩衫,沿着这大道飘然而来,待离得近了,人们看清了来人的容貌,不由轻轻吸气,那竟是个秀美之极、钟神毓秀的少女。 娇美少女痴痴的望着来人,半晌才回过神来,又惊又怒,“怎么,怎么她竟是个筑基初期修士!” 妙书屋 第八十一章 客似云来2 原是这少女满以为自家领队金丹真人在宗门身份贵重,极尘宗纵不出个极有名的弟子迎接,至少也得安排个筑基中期,谁知来的竟然只是个筑基初期、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大的少女! “师妹。”青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就见那异常美貌的少女飞近了,落在浣花宫众人的面前,双手在身前掐个道门正宗子午诀,笑道,“极尘宗弟子杜兰真,恭迎浣花宫钟前辈与各位道友!” 钟真人朝她点点头,由青年开口道,“多谢杜道友,浣花宫弟子来贺贵宗元婴大典。” “各位请。”杜兰真客客气气的侧过身。 钟真人率先迈步向前,杜兰真与他并行——本来作为筑基晚辈,她该落后金丹真人半步以示尊重的,但这是在极尘宗,她是主人,没有让客人在前面带路的道理,便在礼仪上天然升了半级。 “诸位是第一次来我们极尘宗吗?待会到了落脚处安顿后,若是有闲情,我可以带各位在宗门内转上一转。我们极尘宗的揽月湖很是有名,虽没什么可奇的,好歹有两分意趣,尚可堪赏玩。” 杜兰真按照辛、韩两位师姐所叮嘱的要点,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并不过分热情,但绝不显得冷淡。难得的是她笑容温和,举止得体,仪态优雅,姿态端的很足,完全符合浣花宫的审美。 “我就不去了,以前来过几次,你们若是有想去的,尽管跟着这位杜姑娘一起。”钟真人回过头对身后浣花宫众人道。 “也是,跟着一个筑基初期的有什么意思,修为还不如我呢。”那娇美少女低声道。 “米恬!”钟真人暗含警告的唤了少女一声。 “本来就是嘛!这极尘宗未免也太不把咱们当一回事了,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只让一个筑基初期的过来!”娇美少女听他叫了自己名字,反而声音更大了。 杜兰真一直含笑不语,静静的看着,听他们这意思,似乎是觉得一个筑基初期修士不配来接待他们,她不够资格? 这就麻烦了!杜兰真一时间有些为难。没想到她接待的第一个宗门就闹出这种事来。这种事其实不少见,但遇上了还是有些棘手。 如果杜兰真不是主人,有人质疑她,自然就是直接动手,让人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但现在她是主人,自然得遵循温和友善的原则,有点大宗门的气度。 她是直说自己长得美出身高筑基快,还是解释一下他们极尘宗安排迎接弟子只看修为不看人?前者似乎有自卖自夸之嫌,后者更是显得过于冷硬,说不定对方还会觉得自己在羞辱他们。 说让他们体谅一下也不行,那就是坐实极尘宗怠慢他们、杜兰真不够资格接待他们了。虽然做主人的要懂得主人气度,也不必丢了自个儿的尊严。 杜兰真飞快的在脑中过了一遍,微微笑道,“这位米道友若是觉得在下修为浅薄,没有极尘宗弟子应有的样子,十几日后元婴大典,兰真恭候道友指教。”说实话吧,就这个米恬,别看都是筑基初期,她一个能打八个,这还是往谦虚的说。 “比就比,我怕你啊!”米恬受不得激,一听便要应下,那青年早已叱道,“米师妹,够了!” 米恬似乎很听那青年的话,一听,便不甘不愿的低下了头。 杜兰真轻轻巧巧的把“极尘宗不重视浣花宫来宾”的指责带跑了,变成“米恬觉得杜兰真实力不行”,从宗门的矛盾变成两个少女的矛盾,避重就轻,化解了之前的问题。这一手随机应变颇有几分权术,让青年不由朝她看去,正对上杜兰真含着探寻的目光,他愣了一下,朝她点点头,笑道,“杜道友好,在下云学真。” 杜兰真确实对他有几分好奇,他显然在浣花宫地位不低,轻轻巧巧几句话就能制住那骄矜的米恬,显然也有让人言听计从的资本,不是靠他俊美的外表、优雅温润的气质就能做到的。 “云道友有礼了。”杜兰真含笑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又和和气气的说起一个迎宾弟子必说的那些话了,“诸位这一路是否走了很久?山高路远,各地风貌不同,不知各位觉得我们极尘宗可还能入眼吗?” 这是一道送分题。 若是有人答不能,杜兰真能打得过,那她当场还是一脸和善的笑意,十几天后她就会以讨教的名义把此人暴揍一顿,叫他没实力还哔哔。若是杜兰真打不过,那就禀报师长,让打得过的人把他揍一顿。 “山南水北,风物各不相同,贵宗宝地,与我们浣花宫很有些不同,但风景秀丽,治下繁华,倒是把我们浣花宫比成了个菜园子了。”云学真显然是个上道的,客客气气道。 “云道友说笑了,贵宗万里花海的名声我还是听说过的,若说万里花海还是菜园子,那我们极尘宗可能只能自夸两句有野趣了。”花花轿子人抬人,云学真上道,杜兰真只会更上道。 虽然她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万里花海,但是辛眉塞给她的玉简里有写,显然是浣花宫的特色,说出来夸两句,显得自己言之有物,何乐而不为? “你还算有点见识。”米恬挑了挑眉,傲然道。 杜兰真笑了笑,不答这话,与没有吃枪药的浣花宫弟子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互相吹捧着,一路和和气气的把这群人送到地方,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这比斗法累的多了! 她扬起笑容,“钟前辈,各位道友,这几天就委屈诸位在起落脚,若有甚么不合心之处,尽管吩咐这里的弟子。若是招待不周,一定要告诉兰真,在下一定尽力解决,还请各位包涵。” 米恬似乎还想说什么,云学真一个警告的眼神递过去,又不说了,杜兰真看在眼里,并不说什么,客客气气道告辞,“诸位鞍马劳顿,一定急需修整,在下便不多打扰了。” 云学真把她送出门去,站在门口,歉然道,“我家师妹不懂事,给杜道友添麻烦了,我在这里给道友赔罪。” “云道友太客气了,令师妹活泼可爱,天真率直,并没有什么冒犯我的地方。”他就算不主动说,杜兰真也是要解释的,“但是宗门派我来迎接贵宗,并不是有什么轻视之意,而是因我们遵循宗门前辈遗训,迎宾只看修为不认人的,绝非轻慢诸位,希望贵宗能理解。” “贵宗能这样公平对待,我实在佩服,道友不必担心,我都明白。”云学真温和的笑道。 他容貌英俊,气度翩翩,颇有几分陌上公子人如玉的意态,很是能迷住一干怀春少女。但杜兰真自己生了一张少有人及的芙蓉面,又已经对封轶有些不同寻常的感觉,见了他这副模样,并无感觉。 相反,因为她自家也是个惯会做姿态的,一眼便知道这人带着张面具,有刻意展现自己温润如玉、容貌英俊的表现,未免显得有些假了。 杜兰真只做不知,含笑与他道别,回到山门,被卫衔一把拉住,“你怎么去那么久,赶紧过来搭把手,这群人贼难缠!” 妙书屋 第八十二章 客似云来3 杜兰真不明所以,跟他去了,问道,“怎么回事?” 卫衔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原来是南宫家派了一位金丹真人领队,宗门派一位筑基中期的师兄去迎,南宫家的人觉得被怠慢了,歪缠闹将起来,就是不进门,后面队伍马上就要到了。 “辛师姐呢?”杜兰真问道。 “辛师姐有事不在。”卫衔道,“韩师姐也不在,我们都是筑基,就算动手也打不过金丹啊!而且他们就在那里胡搅蛮缠耍无赖,口口声声说我们不尊重南宫家,我们也不好动手。” “真是会挑时候。”杜兰真低声道,“封师兄呢?” “我哪知道?”卫衔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你问他干嘛?”这事和封轶有半点关系吗? “我上次见到封师兄追杀南宫家的一个弟子。”杜兰真道,“也许有关?我看封师兄当时的样子,可能杀了那个人。” “借机生事啊!”卫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要是有什么不满,大不了让他们家得意弟子把封轶杀了完事,宗门也不会说什么,这样畏畏缩缩只敢做点恶心人的小动作算什么!” “下一家是谁?要不我去接?”二人走到山门处,杜兰真便见到闹哄哄一群人在那里唱念做打,领头金丹修士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好似被冒犯到,要士可杀不可辱了。 “下一家是奉安堂,金丹修士带队,你去吧。”小楼里只有一位不熟的师兄在,其他人要么正在接引,要么就是在和南宫家纠缠。他把玉简递给杜兰真,脸上露出些忧虑来,“只怕南宫家会闹,说不定不让别人进来。到时候堵在门口,也太不好看了。” 他这么一说,杜兰真便想到更多,“万一南宫家把事情闹大,集合其他觉得我们怠慢了他们的宗门闹事就麻烦了。” 她想着,又道,“这些人好没道理!在我们极尘宗摆什么宗门底蕴声望的派头,我们只会比他们更有底蕴有声望十倍百倍!他们不派来修为最高的来表示对我们的敬重,倒好意思嫌我们不派出高修为的弟子相迎!哪里来这么大的脸!” 倘若元婴大典迎宾第一天就给人闹出这种事来,极尘宗堂堂六大宗门之一,戡梧界最顶尖的势力,脸面往哪里搁! 然而这事必须只能他们迎宾弟子内部解决。如果事情真的闹大了,师长肯定会出手解决,可到了那个地步,只能说明他们无能,到时怎么在宗门混!门内弟子会觉得他们无能,师长又何尝不会这么想。 况且,辛眉、宁潇鹤、乐正初每人一项工作,正是掌教要看看他们的手段,给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这才第一天,如果他们去向师长求援,辛眉师姐第一个就会撕了他们。 “算了,我尽量不起冲突吧。”杜兰真叹了一声,那位师兄手边的镀金青鸟塑像忽的嘴一张,吐出一张纸来,那位师兄伸手抽出,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卫师弟,你也去吧,金丹领队,万圣门。” 杜兰真与卫衔对视一眼,心有戚戚,一起出了门,越过闹哄哄的人群,朝后面走来的队伍去。 “各位可是从奉安堂来的吗?”杜兰真露出标准笑容,道,“极尘宗弟子杜兰真,恭迎前辈与各位道友。” 奉安堂领队的是位金丹初期的修士。奉安堂算是戡梧界的二流宗门,没有元婴真君坐镇。一个宗门是否有元婴真君,那底气是截然不同的。这位金丹真人显然就没有浣花宫、南宫家底气足,闻言和气的笑道,“麻烦小友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杜兰真恭恭敬敬的道,“前辈,各位道友,请。” 她把这路人往山门引,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以修士的耳力,轻而易举就能听见山门的喧嚣。杜兰真可以察觉到奉安堂诸人的诧异,但她只做不知,与众人谈笑风生,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等到南宫家的人出现在眼前,闹哄哄的样子,奉安堂诸人的诧异简直溢于言表,然而看到杜兰真神色自若,仿若无事发生,连眼角都不曾扫过去一下,诸人犹豫着,最终也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 然而他们装作无事发生,别人却非要有事发生。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叫一个筑基初期的弟子迎金丹真人?还好意思说自己只看修为不看势力背景?”南宫家的某个弟子指着杜兰真道,“还有,你们就把我们撂在这不管了,跑去迎接别人了?不把我们南宫家放在眼里!” 杜兰真本来就对这群人很不爽了,甭管他们是不是因为自家弟子被杀才故意找茬,来极尘宗大日子闹就是不行。哪怕他们把封轶杀了呢,杜兰真也只会练高了修为去报仇,不会有二话。修士的恩怨该以修士的方式了,歪歪缠缠没得小家子气。 况且以戡梧界的风气,哪家之间没点恩怨?就是六大宗门,互相之间谁没个个把血债?大家都是针对个人,不会上升到宗门,否则早就血海深仇了。 “这位道友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杜兰真笑道,“本宗谭苑真君凝婴,南宫真君为何不亲至?只让真人出马,难不成是不把我家谭苑师叔放在眼里?”不等对方开口,她便又道,“肯定不是这样,否则,难不成道友要说来的这十几家宗门,都是不把我们极尘宗放在眼里?” “故而,我等筑基弟子相迎,正是应礼数要求,诚心恭迎,正是对来宾尊重,才会如此,道友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的诚意。”她含笑道,“倘若误会了,也不妨碍,是我们没说清楚,我再给道友说一遍,总之不说到道友明白,我不会停,道友不必担心我不耐烦。” 话都给她说完了,那人还能说什么?她看上去风姿楚楚,秀丽柔美,好像性格比较柔和的样子,一开口倒是温温柔柔把人怼的不知道说什么了,似乎什么都给她堵死了,最后憋出一句,“道友妄议我家老祖,是什么居心!难道是不把我家老祖放在眼里,随意品评吗!” “道友难道是不敬自家老祖吗?”杜兰真奇道,“否则怎么能从我这公正之言里听出不敬之意?恕我直言,南宫真君庇护宗族,纵然道友有什么不满,也不该对着南宫真君啊!”她说着,温和的道,“好了,不要再闹别扭了,道友装出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做什么呢?谁不知道咱们都是友宗睦邻?” 她轻轻巧巧把人家打发成“闹别扭”,仿佛在哄小朋友,那人脸都扭曲了,那位南宫真人开口道,“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他哼了一声,一挥手便是一个巴掌隔空打来。 杜兰真早就提防着他动手,毕竟她自己就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但她还是变了脸色,因为南宫真人这一手要是打来,那就是往她脸上招呼了。别的都好说,她要是被人扇了一耳光,那脸面往哪搁? 但这一巴掌实在太快,倏忽而至,杜兰真根本来不及躲闪,只听见“啪”的一声,满场寂然。 妙书屋 第八十三章 客似云来4 “啪”的一声,杜兰真面前忽然落下一阵碎冰,嘻哩嗦啰的掉在地上,原是杜兰真临时在面前凝出一道冰镜,挡住了这一巴掌。杜兰真面如寒霜,早有同门怒斥,“真人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真人见杜兰真没被打到,不由哼了一声,道,“本座看看小丫头手下本事是不是跟她嘴上的本事一样大,如今看来,贵宗教导弟子的本事一如既往的优秀啊。” 杜兰真简直要给他气死了,脸上却带了笑容,“蒙天之幸,是比贵宗弟子好上许多,但真人不必再夸,本宗不是眼皮子浅的暴发户,没什么好夸耀的。” “贱婢说什么!”南宫真人没料到她竟然没有端着主人的架子、修为低下就唾面自干,居然敢出言讥讽,大怒道。 “道友何故发怒?我家师妹只是秉承本宗一贯作风,谦虚谨慎,不愿意被过誉罢了,道友难不成还不许人家谦虚了?”杜兰真正要说话,有人冷冷的道。 “辛师姐!”众迎宾弟子见了来人,不由喜道。 “辛道友这是什么意思?你这师妹侮辱我南宫家,难不成这是极尘宗的意思?”南宫真人逼问道。 “我师妹说暴发户,关南宫家什么事?”辛眉淡淡道,“南宫道友非要说自家是暴发户,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之前我们绝无慢待,也绝非轻视南宫家,但道友要是再胡搅蛮缠,那我们虽不至于轻视贵宗,但无视贵宗却是我能做主的了。” “道友这是什么意思!”南宫真人色厉内荏。 “今天不是正日子,道友可以动手,我们也可以。”辛眉毫不退让,“我师妹的恩怨既然已经结下,自有她自己去了结,端看道友是不是要结下另一桩了。”言下之意,南宫真人再敢歪缠,她当场就要动手了。 南宫真人权衡了半天,两人虽然都是金丹中期,但境界相若,修为差距可能是十倍甚至更多。虽然他自诩在金丹中不是弱者,但辛眉在外久负盛名,他也不敢试试她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只得道,“道友也忒认真也,贵宗多年底蕴自然处处周到,是我们想岔了,罢了罢了,进去就是。” 辛眉淡淡一笑,“道友能明白这个,自然再好不过。请。” 南宫家众人悻悻进去了,还能听到身后辛眉毫不避人道,“虽说主人家该有主人家的气度,但若遇上恶客,大宗门也该有大宗门的气度,岂能一味赔笑折腰?今日我看了,全亏杜师妹硬气,否则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死?纵使对方是金丹又有什么稀奇?你们谁不是金丹都看腻了的?从今往后,都给我挺直腰杆,我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天之骄子,不必委曲求全!” 在场每个人都是宗门拿的出手的门面,谁还不是一身傲骨了?纵使南宫真人是个金丹期,在场每个迎宾弟子见过的金丹真人都可以用打来计量,哪里会真的怕他!只不过自家是主人,不好翻脸罢了。 听了辛眉这话,众人仿佛见了定海神针,扬眉吐气,齐声应道,“是!” 辛眉给找回了场子,杜兰真虽然心里仍有不爽,但正主都走了,她只能把这仇记下,改日再报。此时笑盈盈的对奉安堂众人道,“让各位久等了,咱们这就走吧?” 奉安堂众人见了这场纠纷,又听见辛眉疾声厉色毫不客气的嘱咐,见她此时还冷着脸立在那里,恨不得自己晚来一刻钟,避过这场风波,听她这么说,齐齐发声,“有劳杜仙子了,咱们这便走吧。” 杜兰真含着笑,仿若无事的把奉安堂的人送到落脚处,又回返山门小楼。 一进门,辛眉叫了她一声,“杜师妹,你来。” 杜兰真大概知道辛眉要做什么,也不忐忑,笑着走过去,“辛师姐找我?” “你今天做的很好。”辛眉朝她点点头,“要不是你硬气,咱们就要被人看笑话了。” “我还担心我是年轻气盛没分寸呢。”杜兰真笑道。 “你拿捏的很好。”辛眉道,“我们尊重客人,不是为了客人骑到我们头上来。”她打量了一下杜兰真,“今天我没给你找场子,是不是有点不爽?” “师姐不是说了,这梁子我结下的,我自己解决。”杜兰真笑道,“实力不如人,我也没话说。”她顿了一下,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希望这位南宫真人活得久一点,免得我还没结丹他就死了,这一巴掌我早晚还给他。” “还给他怎么够?”辛眉淡淡道,“起码也要加倍奉还。” “是了,正是这个道理!”杜兰真一拍手,笑道,“我还以为师姐会劝我不要太斤斤计较小家子气。”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没道理他欺负人就是算了,我们报复回去就是斤斤计较。”辛眉挑眉道,“放心吧,你辛师姐不是那样的人。” 杜兰真大笑,“师姐够干脆!” 经过这番事,杜兰真本来因为筑基目标达成、下个境界遥遥无期而有所松懈的心又提起来了。甭管你什么出身背景、什么美貌聪敏,只要修为手段不够高,人家就能让你吃个眼前亏。归根结底,修行还是要重己身。 但这股紧迫感不同于筑基前的紧迫感。她不再是为了某个目标而修炼的。她是为了自己。 晚间杜兰真轮换休息,也并不闲着,先去云山峰再排练一遍歌舞,又去寻自家大师兄乐正初报个到。 “我听说今天有人闹了起来?”乐正初见了她,坐在案牍后面处理事务,一边问道。 “是南宫家的人。”杜兰真坐在他对面,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在三个最有望成为下任掌教的真传弟子中,杜兰真私以为乐正初是看起来最不好惹的那个。 倒不是说他长的面生横肉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他容貌丰神俊秀,绝不逊色宁潇鹤。但也许是徒弟肖似师傅,乐正初身上有一股冷肃之气。 这又不同于辛眉。辛眉沉着冷静,威严大方,让人一见就觉得她会是个公正严明、恩而有威的领导者。 但乐正初身上,是一股枭雄气质。 妙书屋 第八十四章 找场子1 “我之前和南宫家的人打过交道,似乎也并不是轻狂的。”乐正初听她说完,沉吟道。 “我之前倒是撞见了一件事。”杜兰真想了想,把封轶与南宫云天的事说了出来。虽然封轶在她心里有些不同,但在杜兰真心意已定之前,他显然远不如与自家大师兄打好交道来的重要。 别说封轶和她现在只是普通同门师兄妹,就算有朝一日他们结为道侣了,在掌教之争里各自支持不同的人也是常有的事——封轶可是宁潇鹤的亲师弟呢! 况且,这事放在小宗门可能会招来泼天大祸,放在极尘宗却也不是什么大事,还不至于上升到那个地步。 “原来是这样。”乐正初听罢,便知道事情多半就是杜兰真猜的这样了。他对南宫家的了解远胜过初出茅庐的杜兰真,“不过是一个南宫云天,杀了便杀了,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有不满,大不了他们出个得意弟子把封轶杀了报仇。” “倒是小师妹你这番实在无辜。”乐正初冷冷道,“本宗的脸面也是南宫家能落的吗?我奉持升仙会事务,不好直接出手,这样吧,小师妹,你去寻宁潇鹤,把今天的事同他一五一十的说一遍,就跟他说是我让你告诉他的。” 这么做便是因为杜兰真此番无妄之灾皆因封轶而起,乐正初做嫡亲师兄的自然为她要出头。封轶是宁潇鹤都师弟,是他天然的支持者,把事情抖到宁潇鹤那去,是要让宁潇鹤来把这事圆了。 “师兄,其实不必……”杜兰真明白乐正初的操作是什么意思,这便是嫡亲师兄和别家师姐的区别了。辛眉只会解围,为宗门张目,乐正初却会为她这个人出头找场子,因为他们是同气连枝的关系。杜兰真明白,也乐意得很,但推辞还是要推辞一下的。 “我替你出头,也是替我自己出头。”乐正初道,“如果明天你再去轮值迎宾的时候宁潇鹤那里还没给你把场子找回来,我就亲自去请一位金丹期的师兄弟为你出头。” 杜兰真见他心里已有成算,便笑着说道,“有师兄的修士像个宝,今日我算是见着了。师兄对我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日后但凡师兄有所差驰,小妹绝不二话!”这话也就说说而已,真要是损害到杜兰真自己的利益,她怎么可能答应。 “如果见了封轶,这件事你也跟他说一遍。”乐正初淡淡颔首,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吩咐道。 “喏。” 杜兰真奉命找宁潇鹤告状,先是发了张传讯符给他,得到回复时,她已经在执事堂等着了。 “杜师妹,我可听说你今天力挽狂澜,把刻意滋事的人怼得话也说不出来,辛师妹对你赞不绝口。”宁潇鹤见了她便笑道。 杜兰真微微一笑,“逞口舌之利,实在惭愧,宁师兄这么夸我,我可要无地自容了。”旋即正色道,“宁师兄要统筹元婴大典,事物繁忙,我也不敢东拉西扯浪费你时间。大师兄要我来说件事。” “杜师妹请讲。”宁潇鹤也收起笑容。 杜兰真把对乐正初说过的事情又对宁潇鹤说了一遍,只是措辞更加谨慎,只说自己曾经看见一个像封轶的人在追杀南宫云天,她什么也不确定,只是奉命告知,一切都由宁师兄定夺。 宁潇鹤虽然料到杜兰真此来寻他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没想到杜兰真说的是这件事,他还真的完全不知情。他沉吟片刻,道,“这南宫家好没道理,便是自家弟子被杀了,冤有头债有主,去寻封师弟也就是了,怎么倒是在宗门之交上搞鬼,牵扯到杜师妹你,岂不无辜?” “师妹你放心,这事我知道了,必然要为你出这个头,免得南宫家倒以为极尘宗好欺负,任人拿捏的。”宁潇鹤向她保证。 杜兰真欣然道,“有宁师兄这话,小妹便放心了,多谢宁师兄费心!”杜兰真这话是真心的。她知道宁潇鹤、乐正初、辛眉都是那种一言九鼎的人,如果没有这种特质,纵使师承天资再高,他们也不能在这人才辈出的极尘宗冒出头来争那掌教之位。 然而杜兰真仍觉不足。不是想朝别人索取更多,而是觉得自己实力不足。他人为她出头,哪里比得上自己为自己出头?就算是在那喝一句“今日我来了却我们昔日的恩怨”,也比别人说“我为杜师妹出头”来得威风啊! “这事于杜师妹是无妄之灾,如果不是封师弟,你也不会遇到这种事。”宁潇鹤道,“我把封轶叫来,让他给你赔个罪。” 杜兰真始知乐正初“如果遇到封轶也跟他说一遍”是什么意思了,原来乐正初早就知道宁潇鹤会这么处理。饶是她自诩还算机敏,此时也不由觉得自己大概还是太嫩了,远不如他们老练成算。 如宁、辛、乐正三人,互相之间自有默契,除了竞争之外,只怕少不了惺惺相惜。就算他日分出胜负来,其他两支也不会成水火之势。 “这是做什么,实在不必如此,都是同门,同气连枝是正理,要怪自然是怪南宫家没规矩,难道他们家就没人杀过咱们极尘宗弟子吗?也没见我们上升到宗门对立。”杜兰真知道归知道,推辞还是必要的。 宁潇鹤笑而不语,杜兰真便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封轶接到传讯符赶来,见了杜兰真在此,不由微露诧异,“杜师妹也在?” “这事正是和杜师妹有关。”宁潇鹤道,“封师弟,你是不是把南宫云天杀了?” “是我杀的。”封轶坦然道,“三个月前,我一个友人因为怀壁之罪被南宫云天杀了,我请了同道为他报仇。” “我知道了。”宁潇鹤点点头,把今天南宫家的事情同封轶说了一遍,“虽然是南宫家不规矩,但这事毕竟也是因你而起,杜师妹受这无妄之灾,你该有些表示。” 封轶听说南宫家因为这事寻衅,搅和宗门元婴大典,已是微微皱眉,等听罢杜兰真差点被南宫真人打一耳光,郑重道,“杜师妹,这事皆因我而生,倒叫你受累。日后但有驱驰,我一定尽力而为。” 杜兰真自家对乐正初说这话的时候还自嘲是漂亮话当不得真,封轶说这话,却觉得他是个实诚人。但宁潇鹤在侧,杜兰真绝不会低估他的观察力,一丁点端倪也不想叫他看出来,因此热情道,“封师兄太客气也,咱们都是同门,这都是应该的。” 封轶再次道谢,杜兰真便笑道,“倘若封师兄非要这么客气,我可要蹬鼻子上脸了。” 这时又有人来寻宁潇鹤汇报元婴大典的事务,后者便离开了。封轶与宁潇鹤道别后,认真道,“我说这话,就是诚心实意的,杜师妹若是有需要,我义不容辞。” 杜兰真闻言,目光带着笑意在他面上流转了两圈,眸中似有水光潋滟、碎星抖落,封轶虽然寡言少语,却并不是迟钝的,不由愣了一下,然而没待他反应,杜兰真便道,“我一时可想不出,那就当师兄欠我一个人情,我先记着,改日提及,师兄可别忘了。”她说着,朝封轶眨眨眼,粲然一笑。 妙书屋 第八十五章 找场子2 “乐正初真是好算计,人我们去得罪,师妹自己收买,这无本买卖算得倒精。”夜间极尘宗映月长灯燃起,亮如白昼,又有青天白日里难及的风情。宁潇鹤仍在执事堂里办公,屋里坐了一个身长八尺、容貌平凡的男子,此时没好气的道。 “都是同门,杜师妹的面子,不也就是我们的面子?”宁潇鹤悠然道,“为自己找回面子,又有什么关系?” “人家师兄师妹一家亲去了,有你什么事啊!”男子翻了个白眼。 “你道杜兰真心里没数吗?”宁潇鹤道,“乐正初空手套白狼,还要她过来站队,她心里一清二楚。” “她清楚?她要是清楚,怎么会愿意?”男子不信。 “要我也愿意。”宁潇鹤挑眉,“反正有人给她出头就行了,到底谁出手不重要。就算她说支持我或者辛眉,难道我们还能放心吗?” “她只会跟着乐正初,也只能支持他,除非她不想在始宁峰混了。”宁潇鹤笑道,“咱们这位杜师妹,可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看淡资源的人啊。”他叹道,“别看她小小年纪,其实心里精着呢。这一转眼,小朋友们也都有了自己的打算。” “那你打算叫谁去?”男子问道,“要不我去?” “不必。”宁潇鹤道,“董无命以前欠我一个人情,让他去。” “董疯子?”男子诧异道,“你能叫他欠人情?用在这事上岂不可惜了。” “不是什么大人情。”宁潇鹤摇摇头,“这几年看他行事越发极端,走不长远,不如趁早叫他还了。” ——————————————— 寒丰洞天,宾新山,一个身材高大丰伟,面如刀削的男子站在窗边,手边是一摊传讯符烧尽的余灰。 “南宫家,杜兰真,始宁峰。”他喃喃重复了两遍,忽的冷笑道,“宁潇鹤给乐正初算计,倒叫我来出这个头!”他踱了两步,“也罢,南宫家虽然霸道,我也不怕他们!算宁潇鹤眼光准,找对了人。” 他手一招,案上的重刀入手,他爱惜的擦拭了一遍刀身,大步流星的走出门去,“二十岁前筑基,倒也能唬人。” ——————————————— “云师兄,你说那个杜兰真是什么来历,居然还不到二十岁!”米恬与云学真沿着揽月河慢慢的走着,天上明月投下清辉。 他们被杜兰真送到落脚处后,米恬出门遇见极尘宗弟子,不经意间竟然听到他们提到杜兰真的名字,便开口询问此人的消息,得知她竟然还不到二十岁就筑基了,俱是震惊极了。米恬想到白天她们还有过斗法之约,不由问道。 “想必是某位真君的亲传弟子吧。”云学真心里也十分感慨,他是浣花宫那位元婴初期的太上长老的弟子,从小得到的资源和环境远胜他人,更明白二十岁前筑基有多难,想到那个容貌惊人的少女竟然有这样的底蕴,也难怪面对米恬的质疑也底气十足了。 “她才刚筑基,能有多大本事!”米恬安慰自己,“我筑基好几年了,我才不怕她!” “我看那位杜仙子未必真的要和你斗法,只要你不去挑衅人家就好了。”云学真温柔的安慰她。 “难道我不配和她比一比吗?”谁想到,他这话不仅没有安慰米恬,反而激起了米恬的好胜心,“都是一样修炼,没道理我就一定不如她!我也是认真修炼勤奋钻研斗法的,凭什么自甘不如!”她怒道,“我现在就回去修炼!”说着,理也不理云学真,转身就要回去了。 云学真和这个师妹认识这么久,他一向会讨女子喜欢,今天却第一次产生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感,望着米恬的背影,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 米恬刚走出两步,忽听得空中雷声滚滚,有人在云端高声道,“南宫匹夫,你且出来!是你要辱我杜师妹,休怪我这个做师兄的过来找场子!” 米恬循声望去,便见半空中立着一个背负长刀的男子,他身姿挺拔,背影宽阔,神情冷漠,在月色与夜色里,竟如同九天魔神一般。她一时呆住了,想着这人刚刚说的话,不由想到,这样的人,竟然是要为别人出头吗? 过了一息,那栋小楼里一个男子飞身而出,气势排开,也是个金丹真人,但在那背负长刀的男子面前,却显得狼狈又气弱,他没好气的道,“董无命,我什么时候欺辱你师妹了?” “我杜师妹今日好生招待你这个来宾,你倒是摆起世家大族、金丹真人的谱,把我们极尘宗堂堂元婴真传当做你们南宫家的贱婢使唤,此既是侮辱我师妹,又是藐视我宗门,今日我便要同你算这一笔账!”董无命冷声道,“否则,你倒是以为极尘宗好欺负!” “那是你师妹?”南宫真人哑然,不由后悔,虽然他知道出来迎宾的必然有个不太平凡的出身,但若是早知道是董无命这个疯子的师妹,他说什么也不会针对她。别人还好对付,董无命可是个什么也不顾的。“董道友,这都是误会,我不知道那是令师妹……” “纵不是同出一家,也是极尘宗同门,怎么我就不能出头了?”董无命却不打算理他,“今日我定要讨个公道!” 南宫真人听了这话,便知道这其实就是来找场子来了,不是讲道理的,不由大怒,“你家师妹就金贵,打也打不得,我家弟子被你们门人杀了,就连话也说不得了吗!” 董无命漠然,“你去把那人杀了就是,我只管为杜师妹讨个公道。”他不知道这件事始末,宁潇鹤没跟他说,但这是因为宁潇鹤知道不必说。董无命根本不在意。 “你这是……”南宫真人还想再说,董无命却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可以进入开打环节了,不耐烦跟他歪缠,本来就不是来讲道理的。 董无命背后长刀铿然出鞘,如流星般划破长空,以一去不回之势,山崩地裂一般斩向南宫真人,后者大惊失色,身上数道流光一齐闪过。 一面铜镜闪着金光迎上去,还没与刀光接触便“啪”的一声碎裂了。 南宫真人脸色又是一变,织起层层罗网来想挡住刀光,那刀光却斩破束缚,仍朝他飞驰而来。 南宫真人又祭出一把飞刀,对着刀光连斩了二十七下,刀光终于黯淡了。然而不待他松一口气,那飞刀便从中折断,再无光华。 刀光终于来到他面前。 南宫真人脸上淌下汗珠,他咬咬牙,拿出一盏灯笼。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点燃了这盏灯笼,亮起约四丈的光芒,把他护在其中。 刀光抵着这光芒,竟分毫不得向前,灯光所及,难以入内。 然而南宫真人的脸色越来越红,神情也慢慢狰狞了起来,刀光在逐渐黯淡,灯笼的光芒却忽然也闪烁了起来。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南宫真人咬牙看着那刀光慢慢要消失。 忽的,刀光又猛然暴涨,灯笼的光忽的消失了,那刀光直直的撞击在南宫真人胸口。 “噗——”南宫真人倒飞出去,喷出一口血来,他狂怒道,“董无命!你以为我怕你吗!”他说着,掏出一把符箓,眼里闪烁着凶光。 然而他还没有动作,空中便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宗门内禁止私斗,董师兄,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南宫真人猛地回头,就见一男一女领着三个金丹修士立在一旁,为首的那个没有说话的女子正是辛眉! 妙书屋 第八十六章 找场子3 出声的人叫做于笑关,正是极尘宗奉规堂三位常执事之首,即使放在极尘宗外,他也是声名赫赫的斗法强人,一百多年前非鹤楼十六子之一。 董无命仍是漠然,仿佛昔日杀神于笑关亲自来请不值一提,“那就走吧。” 于笑关微微一笑,对南宫真人点点头,“道友不是本宗弟子,又是董师兄出手在前,就安心休养吧。” “你们都是商量好的!”南宫真人大怒,“你们早就来了,就等着他出手之后让我吃这个哑巴亏!” “道友伤重,怕不是糊涂了?”于笑关笑道,“不碍事,只要道友安心休养两天就好了,安安生生的等到元婴大典,也能生龙活虎的参加。” “你威胁我!”南宫真人怒道。 “道友说的哪里话。”于笑关一哂,不再理他,转头看向董无命,“董师兄,咱们走吧?” “不准走!”南宫真人大喊道。 “南宫道友,这事是董师兄冲动了,我替他给你赔罪。”于笑关董无命理都没理他,转身就走,南宫真人想去追,辛眉却站了出来,带着笑意望着他。 南宫真人一怔。 他不在南宫家,他在极尘宗。 没有人能给他公道。没有人会给他主持公道。 董无命都已经强到他接不住招了,辛眉和于笑关只会比董无命更强。 南宫真人霸道惯了,但在极尘宗,他只能低头。 明知道董无命、于笑关、辛眉是串通好的,明知道这是极尘宗来找场子报复,但他不能发火,他只能原谅,连说都不能说。 南宫真人咬着牙道,“贵宗弟子委实友爱,在下佩服!” 辛眉微笑。 南宫真人恨上极尘宗又怎么样?当他在元婴大典迎宾时找茬寻衅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极尘宗的友好名单上了。 南宫真人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在回到小楼前,瞪着四周暗戳戳围观的人大吼道,“看什么看,滚回去修自己的炼吧!”说完,才愤愤进入小楼。 辛眉见他进了屋,悠然道,“此间无事,纯属私人恩怨,各位不必担心,请回吧。” 那厢于笑关领着董无命回奉规堂,并不押解,就如与友同游一般乘风而去。 “董师兄,虽说你是为咱们同门师妹出头,但规矩就是规矩,还请体谅,到时小弟自然为师兄谋一个轻便的惩罚,保管过两天就结束了。”于笑关对董无命道。 “不必。”董无命冷冷的答道。他看了于笑关一眼,“你什么时候跟宁潇鹤一伙的了?” 于笑关的善意面对董无命的冷脸也不生气,哈哈一笑,也不回答,客客气气的把董无命送回了奉规堂,走流程安排好了一个去锡山收矿石的惩罚,这才离去。 然而此事结束后,他并不回去休息,而是御剑去了奉公台。 “宁潇鹤派了董无命去找南宫家的麻烦。”他见了乐正初,直接说道。 “董无命什么时候跟宁潇鹤这么好了?”乐正初听了,微露诧异。 “谁知道呢。”于笑关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许董无命欠了人情也说不定。” “辛眉跟你一起去的?”乐正初点点头。 “当然。”于笑关笑道,“辛眉贼精的女人,什么事能让她错过啊!” 乐正初听了,笑了起来,“一个人请动我、宁潇鹤和辛眉一齐出手找场子,杜师妹算是第一个了,好大的排面。” “人家又是天才,又是美女,应该的应该的。”于笑关玩笑道,“你这个师妹好,自己本事不错,长的还美,到时候说不定迷个师兄师弟的,又是一大助力。值得的值得的。” “这话不要再说了。”乐正初听了,淡淡的道,“我和他们争,不是为了卖自己师妹的。” “我就随口一说。”于笑关摆摆手,“就算你有这心,人家还不愿意呢。咱们这师姐师妹,一个个都是豪情万丈心怀四海的,我也就开个玩笑,别看我在外面还有个什么追魂手的浑号,要是我在外面敢说这话,只怕不用到第二天就被人给夺命了。” “你脑子清醒就好。”乐正初大笑道。 两人谈笑两句,于笑关便辞别了,“你忙,我不打扰了,先走了。” 乐正初点点头,把他送出门,又回返屋内,沉思起来。 这次是宁潇鹤找了董无命出手,乐正初自己找了于笑关打了招呼做配合,无论是谁找南宫家麻烦,都等到动了一波手再收押。 至于辛眉那里,乐正初有暗示,估计宁潇鹤也会暗示她。作为涉外迎宾事务的负责人,辛眉肯定不会置身事外,南宫家之前刻意滋事,如今倒霉,辛眉不仅会乐见其成,还会推波助澜,顺便震慑一下别有用心的来宾。 因此,这件事正如乐正初所说的,是三家同时发力,一齐出手,虽然各有动机,但殊途同归,最终都是给杜兰真找了场子,所以说杜兰真这面子得有泼天的大。 第二天杜兰真来山门轮值的时候,一众师兄师姐都用怪怪的眼神看着她。 董无命出手的时候,杜兰真就在附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人的意思?她装作不知道,仍是笑脸相迎,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你好大的排面。”接待了三波来宾后,卫衔悄声说道。 “惭愧惭愧。”跟卫衔没什么好遮掩的,杜兰真笑道。 “那你就这么站队了?”卫衔传音问道。 杜兰真笑容淡了淡,“咱们不一样。”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有的选吗?我倒是羡慕你,云石真君门下多清净啊。” “得了吧。”卫衔冷笑,“以前我修为低不觉得,现在筑基了,才发现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好好的求仙问道,倒净是勾心斗角。”他颇感意兴阑珊。 “求道红尘中,都是历练。”杜兰真笑道,“又不是上古盛世,万物生而有灵,他们那时候确实人人能成仙了,又真的无欲无求了吗?可见这是求仙问道必经之路,且行且看吧。” “你也太洒脱了。”卫衔翻了个白眼。 杜兰真笑而不语。 她自然知道乐正初空手套白狼还要她表明立场,但她不在乎。她能确信如果她不告诉乐正初封轶的事情,他也会请人为她出头的。反正最后有人出头,是谁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至于站队什么的,她其实本来就在乐正初这一边走不出去了。 正是那句话:你可能会赚,但我绝对不会亏。 这诸方算计,最终只落得她一句感慨:“那位董无命师兄,刀法练得真好。” 妙书屋 第八十七章 调节矛盾 “董无命在外面有个绰号,叫做无回刀,取得是有去无回之意。”卫衔道,“我刚学剑时,很是向往他,也想有那种一剑既出,绝不回头的气势,现在嘛……”他笑了笑,“发现这不适合我。” “也不适合我。”杜兰真笑道,“所以说,我们练得是有来有回的剑法。” “剑法?你?”卫衔古里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杜兰真笑道,“你不知道吗?论起剑法来,我们算是同一个师承呢。” “什么?”卫衔奇道。 “你学道术了吗?”杜兰真不答,反而问道。 “还没有。”卫衔道,“总得过些时日,经过一番考验才能学啊!”他说着,忽的顿了一下,默默的看着她,“别告诉我,你已经学了。” “秘传大衍神锋。”杜兰真含笑。 “别得瑟了!”卫衔粗暴的把住她的胳膊,把她转了个方向,“你的得意快要化形了!赶紧干活去,别跟我说话!” 杜兰真大笑,引得周围还空着的师兄师姐看过来,“卫师弟说什么了?引得杜师妹这么开心?” 若是以前,杜兰真还会端着自己飘渺如仙的架子,如今她是懒得装了,自觉真实的自己也有一番魅力,故而谈笑无忌,此时笑盈盈的道,“没什么,是我叫他化成醋坛子了,他叫我赶紧走开呢。” 众人听了“醋坛子”三个字,神情忽的微妙了起来,用一种八卦的眼神把他们俩来回觑了一番,杜兰真初一开始不明所以,忽的明白过来,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想什么呢,是他嫉妒我。” 众人知道原来没有什么瓜可吃,不由齐齐发出一声叹息,以失望的目光看着他们,似乎盼着杜兰真再说点什么。 “我可不是徐师兄。”杜兰真似笑非笑道,“我才不吃窝边草呢。”她说着,把这把八卦之火烧到了人群中某一个修士身上。 “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的事,怎么能说吃窝边草呢!”那位徐师兄干咳道。 “要不是吕师妹与你青梅竹马,还轮不到你吃到这窝边草呢!”有人糗他,“年纪轻轻修为不高就找道侣,多半是废了。”这显然是与他关系极好的。 “废了就废了,我有师姐养着。”徐师兄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去!”众人纷纷怒斥一声,“没出息的!” “羞于与你这种菟丝花为伍!” “赶走赶走,怎么把这种人放进来了?简直拉低我们的档次!” 杜兰真见大家的火力都转到徐师兄这个有道侣的异类身上,慢悠悠的走了,离开人群几步,卫衔蹑手蹑脚追上来,怕被身后的人听见,传音给她,“你刚才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放宽心,人家不会记得的。”杜兰真安慰他,“大家只是闹着玩罢了。你以为咱们关系这么好,就没人说过咱们俩是一对?我都听到过几回了。跟我传些绯闻,难道辱没了你?吃亏的明明是我。” 杜兰真是真不在意。连宁潇鹤都有人跟她拉郎配,这世上还有什么八卦是没有的?卫衔还是长的不够好看,见识太少了啊! “你可作吧!”卫衔道,“改明儿你那封师兄听说这传闻,以为你名花有主还勾勾搭搭,到时候有你哭的!” “他若是听风就是雨,一点传闻就能影响待人接物,那我还喜欢他做什么?”杜兰真奇道,“若是这样,那正好叫我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 听她这么一说,卫衔心里莫名有点爽,“算你是个明白人。” “你未免也太如临大敌了。”杜兰真无所谓的道,“我想认识封轶,我与他相处就如同与你,与其他好友相处一样,难道就因为我喜欢他,为人处世的道理还能有不一样了?一切自然以我为主,合则来不合则去,那种为情所困的修士,与我不是一类人。” 扶以澜想引她与自己一样,杜兰真却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够潇洒!够无情!”卫衔拍掌笑道。 杜兰真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 迎宾第十日,元婴大典前五日,杜兰真刚结束歌舞的排练,秦瑶禾有事先走,杜兰真和白茹凤两个人慢悠悠的走着。 “有时候觉着,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白茹凤望着天边繁星点点,幽幽的道。 杜兰真这十几年修仙人生,几乎全都是过的这样的日子,闻言不由问道,“这么说来,师姐以前过的不是这样的日子吗?” 白茹凤看着她,笑了起来,“你道是每个修士都能有你这般悠然逍遥的吗?”她说着,轻叹了一声,不乏怅惘,“那刀口舔血、为了一点资源出生入死的日子才是常态。” 杜兰真与这位师姐相处近三个月,一直觉得比起秦瑶禾的随意旷达,白茹凤情绪内敛,行事谨慎,她难对别人交心,别人对她也难交心。唯有此时,情至怅惘处,才有两三分真情流露。 两人路过一片建筑时,听到一片嘈杂的争吵声,杜兰真听了,不仅没有诧异,反而流露出些不耐,“这一天天的,都不能消停的吗?” 不错,自从极尘宗开始迎宾后,这许多天南地北的修士碰上了,总免不了有些磕磕绊绊,在极尘宗的地界上不敢闹起来,只能打打口水仗,若是吵得凶了,还得杜兰真这些迎宾弟子去协调。 不过是十天,杜兰真觉得自己简直是往人情世故这大锅里涮了一遍。 “白师姐先回去吧,我得去看看。”杜兰真打了声招呼,同白茹凤作别,便慢悠悠的晃过去,一边走一边听他们在说什么,等走到跟前,差不多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各位道友这是在说什么呢?”她和和气气的问道。 在场诸人虽然没见过她,却认得她身上那身极尘宗弟子服,静了一静,又争先恐后、七嘴八舌的向她说了起来。 “别急,一个个说,这么一起说,在下也听不过来啊。”杜兰真明明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但故作不知,要他们再说一遍。 两边互相看了看,各站出一个人。 这两边起冲突的,一家是某个有三位元婴真君的一方豪强,另一家更不得了,直接就是戡梧界第一宗门赤霄宗。 杜兰真暗暗翻了个白眼,虽说她也不可能因为哪一家好欺负就做出不公平的调解,但这种两边都不好得罪的局面本身就够麻烦的了。 “事情我已经清楚了。”她沉吟了一会,笑道,“方才的冲突我也不在场,但我听各位转述,好歹能知道个七七八八,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请各位纠正我。” “是不了观的各位在此访友,结果因为人太多,挤在了赤霄宗道友的院子里。赤霄宗各位回来发现屋子被人占了,闹作一团,让不了观的道友离开,然而人多难免沟通不及时,误以为他们故意怠慢,便心头火起,一时间态度也有些不够友善,最后就到了如今的场面,是也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也没什么好反驳或补充的了,一时无言以对。 杜兰真知道人多难免有这种事发生,与各人素质无关,因此笑容真诚的规劝道,“若是我说的没错,各位道友何不就此打住,化干戈为玉帛吧!大家能派来我们极尘宗元婴大典,显然都是英杰,若因为一点意气之争互相起了矛盾,岂不是可惜?” “况且再说下去,大家也难说出个胜负来,难不成出来参加个元婴大典,还没开始就要动起手来?这里如今这么多宗派,闹起来也不好看呢。”她和颜悦色的道,“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请大家且消消火,就当无事发生吧。” 杜兰真名不见经传,修为也只有筑基初期,却敢说一句“看我的面子”。她笃定,就算这些人心里疯狂吐槽她“你是谁啊”,毕竟是出来做客的,总不能对主人动手吧! 在别人家还敢放肆而行的显然不太多,起码眼前这两波人是没这个底气的。都是些筑基弟子,年轻气盛,一时下不了台罢了,现在有杜兰真这样美貌的女修温言软语相劝,一个个觉得有了台阶下,都顺水推舟应了,口里还要说两句,“要不是看极尘宗这位道友的面子”云云。 一场纠纷就要化解,杜兰真忽听得有人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妙书屋 无男主有暧昧的程度 书荒跑去无男主吧找找沧海遗珠,忽然发现这篇小冷坑居然有人推,而且还因为我文案里“有暧昧”三个字被怀疑是嫖文,给大家表演一个当场落泪。 先谢过这个推文的小可爱,我拿的是我弟被封的百度账号,回复不了,就在这里郑重解释一下。 反正都写到这了,大家应该心里有数,不算剧透了,暧昧对象是封轶,女主先动心的,女主主动的,女主发现自己一心大道决定斩断情丝,全程不会超过一百章,都是女主筑基后期前的事,以后也不会再有挂念纠葛。 以上就是全部暧昧内容,当初写的时候确实没确定有没有男主,现在确定无男主了,但感情戏已经埋下伏笔了只能硬着头皮圆上。 本书不会再有别的让女主动心的角色,也不会有牛皮糖牵扯,如果有,相信我,不会超过三十章,这个人会自己消失的。 我个人认为这本书比大部分无男主都更算得上无男主,只不过怕要求非常高的读者觉得我欺骗感情才写上“有暧昧”,怕这部分读者白花钱,毕竟都是无男主道友,大家好聚好散。 反正别怼我,求你们了(猛女落泪) 第八十八章 元婴大典 杜兰真闻声望去,门口立着一个容貌英俊、气质冰冷的男子。只需要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能知道他多半是个无情的人。 “时师叔。”赤霄宗弟子齐声唤道。 杜兰真看了他一眼,压下眼底的疑惑,恭恭敬敬的立着。这位时师叔显然是一位金丹真人,她从没见过的,但不知为何……她竟莫名觉得十分眼熟。 “怎么回事?”时真人问道。 赤霄宗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都不说话,场中气氛有些尴尬,杜兰真便笑着道,“这位前辈,是贵宗诸位道友与不了观的道友有些误解,如今事情说开了,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 杜兰真说一句,身后两个宗门的弟子就点一下头,等她说完了,时真人问道,“是这样吗?”赤霄宗弟子头点得跟捣药似的。 “都回去休息,不要到处生事。”时真人冷冷的看了众人一眼,说完转身就走。 杜兰真望着他的背影,忽的灵光一闪,笑着朝赤霄宗弟子问道,“这位是贵宗的哪位真人啊?气度折人,果然不凡。” “这是我们时昊空时师叔。”有赤霄宗弟子答道。 杜兰真“哦”了一声,“我记得,这位时真人似乎是某位真君门下?” “时师叔是时真君的重孙。”赤霄宗弟子以为她是真的听说过时昊空的名字,随意的答道。 “果然是底蕴深厚。”杜兰真附和着感慨了两句,心中一片了然。 时昊空不认得她,她却认得时昊空! 十年前她在紫阳古城的幻境里,见过这个拿着空间玉符的时昊空,自称赤霄宗修士,要与她合力开符。只不过在那个幻境里,时昊空只有炼气期,脾气似乎也是普普通通的,而非这样冷酷。 紫阳古城覆灭已有百年,炼气期变成金丹期,普通人变成冰山男也都是正常的。杜兰真见到的只是百年前在紫阳古城表现出来的百年前的他,被幻境捕捉、模仿来展现给她。 杜兰真把两宗的人分开,看他们各自走了,小院里只剩下几个住在此处的人,她笑着与几人告别,又慢悠悠的踱步回宜中岛,心里反复思索着一件事。 时昊空,是不是就是帮着晁璧掩盖紫阳古城的那个金丹修士? 如果杜兰真没有和晁璧立下天地契书,那她大可立刻上报宗门,别说一个筑基期的鬼修晁璧,就算是有赤霄宗和元婴老祖做后盾的时昊空都没有好果子吃。谁教紫阳古城就是在极尘宗的地盘上呢? 但她们已经立下互不伤害,互不透露消息的契约,这事就不能这么办。虽说立契时有不得透露消息的条件,但一个人要是想钻空子,那是防不胜防的。晁璧担心杜兰真会泄露紫阳古城的消息,杜兰真还担心晁璧会让那个金丹修士把自己杀了灭口呢! 杜兰真思索了一会,很快就想好了对策。她不在别处,她在极尘宗,这世界上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等到元婴大典,她就找一位金丹期的师兄或师姐问问时昊空认不认识一位叫晁璧的修士,如果时昊空有什么反应,那她就得当心这个人了。 只是问问名字,没有前因后果,联系不了上下对话,算是在天地契书上打个擦边球。杜兰真能这么做,晁璧也可以,这也正是她担心的原因。 至于百年之约,对于晁璧和她来说,都只是折中之举。 ——————————————— 九月,极尘宗元婴大典正式开始。 自山门起,至忘机峰,在宗门的炼气期、筑基期弟子一一列队,金丹真人与外宾入席就座,巳时正,宁潇鹤先就位,统筹全局,对来宾宣布元婴大典正式开始。 忘机峰浣花宫席间,米恬四下张望,云学真不由问道,“你在看什么?”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浣花宫没什么见识呢。 “那个杜兰真,她怎么不在啊?”米恬心不在焉的答道,“她也是迎宾的,为什么今天没有引导宾客入席呢?” 杜兰真可没功夫在那观看,她卯时便与其他排练歌舞的师姐们集合了,在云山峰练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厢宁潇鹤宣布开始,六十四人早已等候多时,从远山飞去忘机峰。 坐在席上的人只听见宁潇鹤对着扩音的法器说道,“极尘宗元婴大典,现在开始!” 四方忽然传来袅袅仙音,分不清来处,铃啷作响,如昆山玉碎,凤凰清音,给这肃穆的场景带来些逍遥的仙气。 仙音奏起后,天边忽的又响起铃铛声,清凌凌响动,引得众人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 正当众人诧异时,那里凭空现出一个夺日月之光华,钟天地之灵气,头戴五凤冠,身着曳地华服的美貌女修,笑容浅淡,朝众人微微欠身,“众位道友,在下有礼了!” “倪璐真人!”有年纪大些的修士认出她来,惊呼道。 “竟然是倪璐真人!” 座中一片议论声,年轻修士不认得她,纷纷询问这位异常美貌的真人是谁。 “倪璐真人可是当初群芳谱上的美人,两百年前结了丹便不再列入群芳谱,如今修为愈见精深了。” “难怪,倪璐真人这么美貌!”年轻修士俱是了然。 群芳谱只列金丹以下的女修,所有结成金丹的都已蜕凡,为表敬意,群芳谱不会将她们列入。 倪璐微微一笑,“今日宗门元婴大典,倪璐也愿献绵薄之力,贺谭苑真君长生久视,故而请来了八八六十四位月宫仙姬下凡,共此芳时!”她说着,举起手来,在颊边高度轻轻拍了一下手,笑道,“太易桂魄仙姬,还不速速上来为我们助兴?” 随着她话音一落,仙乐忽的一变,天光忽然黯淡,转瞬之间,白昼变为黑夜,虽然修士夜视无碍,仍觉惊疑不定,正要议论,天边升起一轮明月,光华万丈,放出极浓郁的太阴之气,弥漫在极尘宗四十八峰上。 “这,这是变昼为夜,颠倒日月!”有一位沉不住气的真人叫道。 “真个没见识!怎么可能是颠倒昼夜,纵是真君也没这个本事!”有人嗤笑道。 那位真人也是结了丹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但他一时失态,喊了出来,此时颇感不满,“那道友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轮到嗤笑的人开始支支吾吾了起来。 “这是一件灵器!”赤霄宗领队的元婴真君凝视着那月轮,缓缓道。 “灵器?”赤霄宗除时昊空外的另一位金丹真人惊讶道,“极尘宗竟有一件灵器?” “万世之宗,没点底蕴怎么立足?”元婴真君望着月轮道,“凡是六大宗门,都有一件灵器。互相都有记载,只不过大家都已经近万年没拿出来过了。” “那这件灵器可有什么记载?”金丹真人好奇道。 “夺清辉,放太阴,遮金蟾,压婵娟。珠宫贝阙,我来照开,乾坤寰宇,它去靖平。”元婴真君慢慢说道。 金丹真人还要再说什么,众人忽然一片惊呼,原是一阵莺啼燕啭,自那月宫中娉娉婷婷走出一位位秀美绝艳,似非此间人的仙姬,齐齐欠身,“倪璐真人相邀,敢不相从,喏!” 妙书屋 第八十九章 太易桂魄无对 一共六十四名筑基女修,皆着广袖宽袍,锦衣华服,凤冠金钗,分为四列,次第飞来,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齐声唱道:“若有人兮波中,折杨柳兮采芙蓉。” 四队女修每人脚踏一盏莲灯,依次在场中飞旋,广袖羽衣,仿若真从广寒宫里走出来一般,“振瑶环兮琼珮,璙锵鸣兮玲珑。衣翩翩兮惊鸿,身矫矫兮若游龙。” 似是不胜瞩目,这些秀美无俦的女修挥袖半遮住脸颊,“轻尘生兮罗袜,斜日照夕芳容!”她们放下衣袖,重新露出俏脸,盈盈笑了一笑。 “蹇独立兮西复乐,羌可遇兮不可从。忽飘然而长往,御泠泠之轻风!” 歌罢,曲未尽,场中女修高低飞旋,如流水一般在空中交错飞舞,既叫人目眩神迷,又有种如行云流水般的自如。 不过三息,便汇成七列,每列九人,款款凭虚而来,拥出一个灵生淑美、出类超群的少女,捧着一盏青玉莲灯,貌凝寒玉,神凝秋水,神采飞扬,含笑启唇道,“我姐妹自长生仙界戡梧而来,恭临盛会,不胜荣幸。一贺真君长生,二谢宾客厚谊,三愿化作天上月,照我仙道永不绝!” 说罢,将手中莲灯向空中一抛,那莲灯化作千万朵芙蕖,飘飘散散,落于在场每个修士手边。有修士捞起芙蕖,“这竟是灵气所凝的!” 每朵芙蕖都是灵气凝聚而成,精致巧妙,每朵都抵得上一块下品灵石,这少女一抛,抛出的可是十万灵石! 这六十四个女修盈盈笑着,次第退归月宫,清辉散去,黑夜复明,月宫已经不见,唯有四周弥漫着的浓郁的太阴之气提醒人们这不是一场梦。 那赤霄宗的金丹真人此时才回过神来,又惊又怒,“化作天上月,照我仙道永不绝,极尘宗好大的口气,这是要争戡梧界第一宗吗!” “静心!”元婴真君目光沉沉,金丹真人连忙噤声,他却不再说话了。 杜兰真和其余女修一起从玄兔宫里出来,望着绝世宝物倏忽消失,都露出些不舍与向往,这很有可能是她们一生中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灵器的机会了。 “这次我们表现得极好,各位师妹发挥的太棒了!”真央师姐笑道。 诸女纷纷议论起来,“我们一出场,那些修士都呆掉了。” “你们看他们那个表情……” “一准儿成了,三五十年内,咱们必是戡梧界的话题!” “杜师妹那个祝词一出来,那些人简直都傻了哈哈哈!照我仙道永不绝,赤霄宗和昇阳宗斗了百年想争个第一,现在肯定都懵了,没想到我们忽然会横插一手!” 杜兰真说的祝词当然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是掌教亲自写下,交给真央,由真央师姐考虑之后,让她在众人面前说出来。 她微微一笑,算是应和话题,自己却陷入了沉思。这段话肯定是把在场修士下巴都惊掉了,等元婴大典结束,宾客散去,这话会被传到天南海北,在整个戡梧界掀起轩然大波。 极尘宗甘于六宗第三的位置有近千年了,前面两个排名轮轮转转换了几次,唯有极尘宗稳稳的坐在第三的位置,赤霄宗和昇阳宗争了近百年第一,极尘宗稳如泰山,永远置身事外。 到底是为什么,宗门忽然旗帜鲜明的表示要争这个第一呢? 杜兰真这时才开始苦恼于自己在宗门内的地位、影响力太弱,与须晨真君也不算很亲昵,以至于这样大的事,她不仅事先不能察觉,事后竟都不能猜出一二原因。 莫非……戡梧界将有什么巨变吗? “兰真,你不是迎宾弟子吗?待会说不定有人点你挑战呢!”秦瑶禾推了推她。 “啊?”杜兰真回过神来,“是了,我得去了!”她跟众人告辞,换下华服,穿上极尘宗宗门弟子服,急匆匆的赶回了忘机峰,与迎宾弟子站在一起。 这样庄重的场合,极尘宗弟子必须穿弟子服,松绿道袍、水蓝罩衫,她这一身毫不起眼,混进迎宾弟子的队伍里,几乎没人注意。 “你刚刚说的话,是你自己想的吗?”卫衔悄悄传音给她。 “我哪有那么大胆子?”杜兰真传音道,“是掌教给我的。” “我猜也是。”卫衔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这词写得霸气,看来咱们极尘宗是要牛气起来了!” “难道我们现在不牛气吗?”杜兰真笑道,“六大宗门还不牛气?” “第三哪比得上第一?”卫衔眼神暗示她,“哪怕是并列第一,那也不是第三能比的。你看昇阳宗,这两年虽然明知比赤霄宗稍有不如,不还是争得厉害?” 若论杜兰真私心,自然也是希望自家宗门是天下第一的,“我觉得咱们可比昇阳宗强多了。昇阳宗门风没咱们正。” “昇阳宗的元婴真君还在那坐着呢。”卫衔眼神飘远了。 “在我也这么想。”杜兰真才不担心昇阳宗的元婴真君听见自己在说他们宗门坏话呢。虽然只要他想听,她和卫衔的传音就跟直接说话一样,但如今元婴真君好好的也不会偷听两个筑基弟子的闲言碎语。 就算真君听见了,这是在极尘宗,他还能怎么样?记仇一辈子等她出门再报复吗? 此时开场助兴的节目已经一一结束了,宁潇鹤肃然道,“请掌教训示。” 全场肃静,看着徐灵雨一步步脚不沾地的走上台。这不仅是位凝聚元婴、实力属于戡梧界最顶尖的元君,还是戡梧界最强大的宗门之一的掌教,无论实力、权势还是能力都傲视天下的大修! 性别毫无所谓,没有人去想她是位女修,人们只知道她是强者。 “本宗谭苑真君,修道有成,不负祖师遗训,道心惟微,成就元婴,光耀宗门,特开元婴大典,贺谭苑真君成就元婴,长生久视!” “请谭苑真君!” 空中忽地金光大放,凭空开出一扇门来,仙音缭绕,云雾飘渺,谭苑真君也着极尘宗弟子服,在金光里一步步走出。 在场所有修士一同起身长揖,齐声贺道,“恭贺谭苑真君成就元婴,长生久视!” 妙书屋 第九十章 讲道扶乩 谭苑真君身着松绿道袍、水蓝罩衫,与下方数以万计的极尘宗弟子并无不同,神情肃穆,一步步走至台前,朝徐灵雨展袖长揖,徐灵雨躬身还礼。 一筑基弟子捧着一叠衣物,一筑基弟子捧着一顶冠,恭立于徐灵雨身后。徐灵雨伸手取过衣物展开,是一件雪青色罩袍,灵光粲然,俨然是一件品类非凡的法宝。 “凝成元婴,授你君服冠冕,为我极尘宗脊梁,愿君珍之重之,不负道心,无愧道义,急流勇进,早证天劫,霞举飞升。”徐灵雨说罢,将罩袍披在谭苑真君身上,又拿起冠冕,郑重的托起。 谭苑真君微微躬身,徐灵雨将冠冕戴在他头上,谭苑真君再次长揖,这次徐灵雨没有避开也没有还礼,坦然受下——此时她不是以个人的身份接受谭苑真君的大礼,而是代表极尘宗。 谭苑真君礼罢,转过身来,朝着所有人揖了一揖,在场上至元婴、下至炼气修士无不肃然还礼。 礼成后,新晋真君便要开坛讲道,一是答谢来宾厚谊,二是显示自家功底,三来则是表明自己的道途,一方面吸引同道,一方面传播自家思想。 因为真君积累深厚,显然不可能一口气全讲出来,而道这种东西,也不是笼统讲一讲便能清楚的,因此一般来说,讲道者会挑一个具体的话题,比如某个法术、某种现象,由此散发开来,从自家角度、道理来阐述。 谭苑真君熟悉流程,自然早有准备,入座后,理了理衣冠,开口道,“本座今日要讲的是扶乩之术。” 众皆哗然。 须知以六大宗门为首的戡梧界向来是仙道世界,对于其他道统一律采取打压灭绝的态度,几乎是见了一个神道修士便要杀了一个,千万年来,戡梧界就没有哪个神道修士有过上万信众——这相当于是仙道修士筑基的境界。 大家都早有默契,戡梧界虽然不小,但修士多啊,这资源自己都不够分,还是不要找来外道修士掺和了吧! 然而此时极尘宗的元婴真君竟然要在元婴大典上讲扶乩之术!扶乩之术是什么?是神道法门,走街串巷的骗子也能耍两手,什么请笔仙之类的请些未知存在附体。 在场修士自然不似凡人那般无知,所谓的扶乩,请来的有可能是未散的魂灵,也有可能是神道修士的一缕神念。 谭苑真君在此讲这个是什么意思?极尘宗是什么意思?众人惊疑不定。 杜兰真本已拿偷偷出留影留声符来记录,此时也不由愣了起来,茫然的看了卫衔一眼,便对上他一般无二的困惑眼神。 “扶乩之术,乃是神道法门,请来侥幸未散的亡魂、神道修士的神念,有一人肉身为舍请降,这种人便叫做鸾生,又或是乩身。”谭苑真君面色如常,似乎下面嘈杂的议论声既不是他引起的,也与他毫无关系,顾自讲道。 “在我戡梧界,此等法门几乎已经失传,就算出现,多半也只是凡夫俗子、愚夫蠢妇自愚的把戏,请来些侥幸没有散去的魂灵,便以为自己请来了神仙。” “然而虽然我们未见,扶乩之术却是确确实实的一门厉害法门,其厉害不在于有多大威力,而在于施展门槛极低,就算是凡人,若得了神道修士青睐,也可以请来一缕神念附体,施展出远超自身的法力。” “我戡梧,无神道修士,向来无此忧虑,但三千世界、十万诸天,焉知没有能跨越界域,投来注目的神道至尊?故而,本座以为,道统之争不死不休,即使如今仙道占尽上风,也该居安思危,知己知彼。故特开此讲坛,与诸君坐而论道。” 杜兰真听了,不由往徐灵雨脸上看了一眼,只见她神色平静,目光灼然,再想到她递来的那句“照我仙道永不绝”,虽然早知其中豪情,却也是到如今才始知内里气魄。 而她一瞬间又想到更多。她之前遇到并且杀掉的神道修士,那个已经有些规模的神道组织。她筑基后回宗门,立刻便上报了这件事,但后续与她已经无关了。如今谭苑真君忽然讲神道法门,是否与此有关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当初遇到的神修组织一定规模不小、已成气候,结合谭苑真君的讲道,说不定是有传承、有后台的。 她心里一紧。戡梧界够小的了,不需要神道修士来分地盘。在仙道修士眼里,神道修士简直就跟蝗虫一样,见啥收啥,连凡人都不放过,收作信徒。好好的人,一旦信了神道修士,那多半就是废了,无论如何聪慧,内心深处已经被种下神道修士的思想,无法察觉,也无法改变,只能终生甘愿做神道修士的奴仆。 有人以为神道修士或许会因为需要信徒而为信徒谋利,给信徒更好的生活,这其实是错的。神道修士也是修士,凡是修士没有不为自己打算的,信徒确实很重要,但重要的只是这个整体,作为个体,神道修士根本不在意。 神道与仙道从道统上就不同。仙道通过感应天人,提升自身,达到天人合一的效果。神道则有信众的念力加持神道修士,塑造出一个以神道修士为核心的心灵共同体,能够反过来影响信众的思维和潜意识。作为心灵共同体的核心,神道修士也会被信众裹挟影响。 仙道修士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这是外道,但也不得不承认神道修至高深处的威势煌煌。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扶乩降身之术,无论一时从中得到了什么样的好处,最终都不是一件好事。”谭苑真君郑重道,“世上没有不劳而获,得到什么,总是必然会失去别的东西。神道修士不是做慈善的,他们青睐某些人,是因为这些人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谭苑真君举了几个例子,如请来神灵,得到指点获得财富,谁知慢慢变成个怪物,三目犄角,嗜血暴虐;又如陷于情网,祈求神灵让心上人也爱上自己,谁知变成只有欲望的怪物;再如渴求力量,招来神念,一面获得了力量,一面变成了无情无爱,一心只有神灵的狂信徒…… “若非有所图谋,神道修士也不会分出神念降身,虽说我仙道修士珍重己身,但焉知没有妄图不劳而获的,去请那外道修士,纵是不上身,也极危险。”谭苑真君直白的道,“若是天外神修,那更是修为莫测,与我等不是一个层次的,说不定只消投来一道目光,你我便会丧失自我。” “若是碰上了这等大能,那什么也不必说,只能怪咱们运气不好,本座今日要讲的却是寻常神道修士。” 妙书屋 第九十一章 落魄书生 谭苑真君将一门神道传承细细的讲了一遍,从最初入门,一直讲到度天劫,详细之极,仿佛他亲自见过一遍。 这与杜兰真猜测的、她自己上报的神道绝不相同,她不由怀疑自己想错了,真君讲神道另有原因。这样一来,她推测的什么已成气候、有后台,就都站不住脚了。 那无缘无故的,真君为什么忽然讲神道,掌教又为什么要说出“照我仙道永不绝”的豪言呢?以宗门一贯的谨慎低调,很少争这虚名。 一切又扑朔迷离了起来,杜兰真再次感到自己在宗门还是人微言轻,难以摸着头绪。 真君讲道,长达一天一夜,数万修士就在那听了一天一夜。杜兰真用掉了四张留影留声符,谭苑真君才总结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乃上术。” “难道咱们戡梧界有什么了不得的神道修士出现了?”卫衔悄悄传音给她。 “我上次见了两个,但跟谭苑真君讲的这完全不一样。”杜兰真道,“但想必真有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神道修士,再不济也是了不得的神道传承出现,否则何必在这种场合讲这个?” 两人说着,各自离开了——倒不是离场而去,元婴大典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环节呢,各宗门会带来自家得意弟子,互相切磋。杜兰真两人是自觉走到自家师尊身后侍立。 “恰逢盛会,今日群贤毕至,本宗愿开法会,为各位英才提供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也好叫小弟子们长些见识,知道乾坤之大,能人辈出,不致使井底观天,小瞧世人。”徐灵雨上台宣布道。 众人静默了一下,虽说大家都早有成算,但毕竟都是有道仙家,还是要端着矜持的架子的。过了一息,昇阳宗的元君笑道,“如此盛会,不如叫我们抛砖引玉,姑且助兴。鄙宗小辈勉强还算拿得出手,为免他们自高自大,还请赤霄宗的小友指点他们一番。” 来了来了! 众人纷纷精神一振,上来就是重头戏!昇阳宗和赤霄宗掐了这么多年,即使极尘宗忽然表明态度也要争第一,还是把矛头直指赤霄宗啊! 纵使陆泠等筑基弟子巴不得没自己的事,听到昇阳宗元君这样挑衅自家宗门,还是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冲上去把对方弟子全都打趴下,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谁才是戡梧界第一宗。 “道友有命,岂敢不从?”被人直接点名,赤霄宗的真君怎么可能避退,自然应下,“不知道友想怎么比?” “自然是遵循常例,炼气、筑基各比三场吧。”昇阳宗元君说道。 “可以。”赤霄宗真君眼都没眨一下,回过头看了看自家弟子。方才义愤填膺恨不得冲上去暴揍对方的弟子纷纷低下了头,努力装作不存在的样子。 唯有炼气期弟子跃跃欲试,个个眼含期盼的望着真君。 赤霄宗真君看了这群人一眼,朝时昊空和另一个金丹真人点点头,这两人便立即意会,点了三个炼气期弟子,在筑基修士中犹豫了一下,点了两个人,对最后一个人选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时昊空道,“陆泠,你去。” 陆泠在心里哀嚎一声,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道,“是。” “小师妹,好好看,说不定待会这些人会来挑战你呢。”立在杜兰真一旁的是个望之近而立的修士,他暗中传音过来,朝她挤了挤眼睛。 杜兰真翻了个白眼,传音回去,“樊师兄,咱们可说好了,小妹我如今已经在二十岁前筑基了,你承诺我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哈,哈哈。”樊靳干笑了两声,对上杜兰真灼灼的目光,尴尬的道,“小师妹,你的天资真是非凡啊。” “樊师兄,别转移话题呀。”杜兰真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我最近认识了一位师姐,美貌惊人,艳若桃李,在咱们宗门很是有名,唤作韩媛,她可是落魄书生的忠实书粉,一直心心念念要结识落魄书生前辈,一睹他的风姿。”她叹了一口气,温柔的道,“韩师姐长的可好看了,人又爽利,修为又高,对落魄书生一片痴心,我都不忍心看她这样苦苦追寻了。” “前段时间落魄书生为我们写了一首歌,就是我们今天唱的这首采莲曲,韩媛师姐高兴得不得了,得知落魄书生真的是金丹前辈,简直是腰杆子都挺起来了,在我们一众师姐妹面前为落魄书生极力张目……”杜兰真含笑道,“你说,我是不是该怜韩媛师姐的一片痴心,把落魄书生的消息透露一二?” “你威胁我。”樊靳苦哈哈的望着她,控诉道。 “对。”杜兰真郑重点头。 “你明明答应好不会说出去的,怎么能这么威胁我呢?”樊靳企图用怨念召回杜兰真的良心。 “樊师兄守诺写下文,我就不说,樊师兄不守信用不写下文,我就说出去。”杜兰真眼神暗示。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说谎骗人。”樊靳瞪她。 杜兰真笑道,“樊师兄可别再说了,否则你便会知道,漂亮的女人不仅会骗人,还很会气人。” 樊靳脸都黑了。 “谁教师兄当初瞧不起我,非说我绝不可能二十岁前筑基?”杜兰真悠然道,“这事我可一直记得,师兄要是不服,咱们到师尊那评评理。” “我还不是见你当初执念太深,要点拨开解一下你?”樊靳怒瞪她,“小没良心的,就记得我说了一句你不可能二十岁前筑基?” “一码归一码,师兄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改日再报,但话本还是得写的。”杜兰真偷笑。 “写写写,我莫不是上辈子欠你的。”樊靳仰天长叹。 “这谁知道呢。”杜兰真心情大好。 樊靳也是须晨真君的亲传弟子,但与杜兰真这等从小培养的不同,他是带艺投师,从一介散修修到金丹期,在某届升仙会上被须晨真君收入门下,拜师时其实已经是可以威震一方的金丹真人了。 樊靳作为散修,能修到金丹期,其中艰难,唯有自知,也正因此,他能写出庾道人沧海寻仙游这样的散修成仙话本,引起广大修士共鸣。又因为拜入极尘宗,有了正经师承,目光高远,让很多修士折服。 不过他性子疏阔放达,兴起而写,兴尽便搁笔,才有了如今越来越慢的更新。 同样的事情可不只是话本,樊靳还干过各种各样的事,一时去学制香,一时去学琴,一时甚至跑去研究怎么能快速完整的给某种灵植去皮入味。 须晨真君对这个弟子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每次见了都恨不得揍一顿。樊靳一般都躲着须晨真君走,今天是逃不掉,才远远的立在须晨真君身后,和刚筑基的小师妹猫在一起。 杜兰真几年前与他相识,偶然发现了他是落魄书生,不忿他说自己绝不可能二十岁前筑基,怒而与他定下了如果自己能做到,他就要在三个月内写好一卷话本的赌约。 如今她赢了,自然快快活活的任樊靳哀叹,专心看起了场中比试,忽的“咦”了一声。 “这个女修,竟是有几分沈妙姬的意思呢!” 妙书屋 第九十二章 “哪个?”樊靳听她这么一说,目光投向场内,是一男一女两个筑基修士在斗法,女子使一对双钩,一炽烈,一绵柔,颇有几分水火无情之感。 “哎,你别说,还真是。”樊靳奇道,“这妥妥的一个低配版沈妙姬啊!这难不成是我的书迷?” “说不定还真是。”杜兰真也有些兴奋了。沈妙姬是庾道人沧海寻仙游中一个很有些名气的女角色,是某个名门大派的弟子,容貌秀美,法力高强,道心坚定,更重要的是与主角从来没有感情纠葛,不仅是很多男修士的梦中女神,其实也是很多女修向往崇拜的对象。 从性格上来说,有人分析沈妙姬的原型是华阳宗的魏怜幽,就连魏怜幽和沈妙姬都喜欢某家的胭脂都被拿来当佐证。然而魏怜幽用的法宝是一对招魂铃,而非沈妙姬所用的冰火峨眉刺。 反倒是面前这个赤霄宗的女修使的一对坎离钩,像极了沈妙姬。 “我记得她好像叫陆泠。”杜兰真说道,“有空了我倒是可以去认识一下。” 杜兰真刚知道樊靳是落魄书生时便跟他说过自己最喜欢沈妙姬,故而樊靳听了这话并不惊讶,只是笑道,“小师妹,你小心了,倘若哪天惹我不高兴了,我就把沈妙姬写去殉道。” 杜兰真听了,也不慌张,学着他的模样笑道,“樊师兄,你也小心了,倘若哪天我结丹了,我就把你关起来直到写完寻仙游再放。” 樊靳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杜兰真是说真话还是在逗他,虽然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但以他对杜兰真的了解,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丫头资质又极其不凡,若是修练个一百来年,他们之间还真的可能胜负未知。 若是别人,这也许只是玩笑,但据樊靳的观察,杜兰真这丫头有时候性子有点轴,寻常人谁会一门心思想二十岁前筑基啊?她就是一门心思死拉不回头。虽然最近看来有些变好,但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我逗你玩呢。”杜兰真见他这副模样,翻了个白眼。 “那就好哈哈哈。”樊靳干笑了两声。 杜兰真可不知道樊靳是怕她疯,说了两句,便又看起了那个使坎离钩的陆泠斗法。 此时场中正是焦灼之时,陆泠与那昇阳宗的男修战成一团,场里黑光、红光夺目,陆泠气势正盛,每一击都好似压制着那男修。然而昇阳宗的男修守得滴水不漏,游刃有余的接下陆泠每一招。 “你猜,谁赢面更大?”樊靳看的无聊,有意指点一下师妹来打发时间。 “自然是陆泠。”杜兰真头也不回的答道。 “嘿,那男修可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呢,别看他好似被压着打,其实陆泠攻势虽猛,其势却不能久,等到陆泠疲了,就是局势翻转之时。”樊靳笑道。 “樊师兄又来逗我。”杜兰真白了他一眼,“这我难道能看不出来?我之所以认定陆泠会赢,不过是因为我笃定在陆泠力竭前必能拿下此人罢了。” “哟,你对这个低配版沈妙姬这么有信心?”樊靳打趣道,“沈妙姬虽好,可也不能蒙蔽灵智啊!” “我不是对陆泠有信心,我是对我有信心。”杜兰真反驳道,“我知道她来得及,依照的是我的判断。” “那你又是怎么判断的?”樊靳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杜兰真含糊的道,干脆道,“樊师兄一路修炼到结丹,斗法只会比我有经验十倍百倍,难道就不能意会一下吗?”说完,眼巴巴的看着樊靳。 “我这是在指点你。”樊靳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我知道。”杜兰真笑了起来,“可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直觉。”她笑道,“这就是斗法多了,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师兄肯定懂吧?” 樊靳点点头,“你才打了三个月,就有这种感觉?” “天赋异禀?”杜兰真笑了起来。 樊靳没忍住,敲了她脑门一下,“跟我皮!”他想了想,道,“你别说,还真是。我当初那都是筑基了才有这种感觉的,你筑基才多大,我筑基都多大了?同人不同命啊!” “我觉着,我的天赋不在修炼上,恐怕在斗法上。”杜兰真想了想,说出了她从未说出过的话,“我不过最近斗法了三个月,便觉茅塞顿开,这是修炼时从未有过的事情。” “后生可畏啊!”樊靳故作惆怅状,仰天长叹了一声,“你要是多说几次,你的人缘该差到家了。” “真的会在意的人,我说都不会说。”杜兰真笑起来,“很多事情对我只是事实,听的人却会觉得我在炫耀,索性啥也不说,只跟心性好的朋友说。” “你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自信啊。”樊靳笑道。 “身为修士,修那财侣法地,‘侣’不就是拼这份看人的眼光?”杜兰真理所当然的道,“不然我该怎样?每天紧张兮兮的担心自己会不会看错人?有那功夫,倒不如时刻留心这人的行为处事。” “小丫头很有点见识嘛!”樊靳问道,“那倘若你就是没看准人呢?须知这天下之大,能人辈出,那演技精湛的绝不在少数。” 杜兰真还没遇到过。她这么些年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方面固然是她什么也不缺,无欲则刚,另一方面便是她看人确实有几分眼光,轻易不交心。她沉吟了一会儿,斟酌道,“若是有这种事,我便当买了个教训。” “你能买一个教训,万一这教训是要你的命的呢?”樊靳追问道。 “师兄这问题就没道理了。”杜兰真笑了起来,“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看人都准的?倘若时运不济,真的看错人,致使身死道消,那也是我的命,死前能弄死一个赚一个。若是我侥幸不死,就亲手结果此人,也算是对得起我自己了。” 樊靳喝了一声彩,忽地笑道,“这可好了,我知道下一卷该写什么了!你等着吧,三个月内,我必然能写好。” 杜兰真颇感诧异,正要细细询问,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不由望了过去。 妙书屋 第九十三章 秦若菱 就在杜兰真和樊靳躲在须晨真君身后窃窃私语时,有人站出来。 “在下听说贵宗有一位二十岁前筑基的天才,不巧,在下年初筑基,今年正好二十岁,想请教这位杜兰真道友,看看我们到底谁的手段更高。”站出来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并不十分貌美,但行动之间,自信昭彰,目光灼灼的望着徐灵雨。 徐灵雨有些诧异。场上赤霄宗和昇阳宗的比试还在进行,虽说一般来说比试都是多线并行,但这可是戡梧界最顶尖的两个宗门,大家都会看完,找找有什么可以学习的地方。 不过既然是二十岁的筑基修士,自信些骄傲些也是正常的,徐灵雨点点头,唤道,“杜兰真。” 那些杜兰真还想问樊靳他下一卷写什么,冷不丁听到掌教在叫她,猛地回过头,精神饱满的答一句“弟子在!” “这位浮生门的修士想与你斗法,你可愿意?”徐灵雨问道。 “弟子愿意。”杜兰真自然不能说不愿意,气度从容的从台上下来,暗暗把这个点名要挑战她的少女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对于真的被点名,她除了暗中叹自己树大招风,也不乏跃跃欲试。奇怪的是,她那长久的对于输了丢宗门的脸的担忧这时已经想不起来了,她想及锋而试,仅此而已。 在场的修士都对这个手捧莲灯,说出“照我仙道永不绝”,异常美貌的少女很有印象,此时见她出列,始知她竟然还是个二十岁前筑基的天才,不由纷纷议论了起来。 “极尘宗,杜兰真。”她自报家门。 “浮生门,秦若菱。”她的对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勾了勾唇角,傲然道,“我知道你,我也知道杜兰真,不过,我没想到你就是杜兰真。” 杜兰真听她意思,似乎觉得自己看着像个花瓶。如果是几个月前,她一定心里很不爽,表面上却会装作云淡风轻。 “承蒙厚爱,不胜荣幸。”杜兰真心平气和的说道。 秦若菱撇了撇嘴,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无趣。 然而其他注意她们的人却很欣赏杜兰真的平静。 “你们小师妹也算是锻炼出来了。”须晨真君盯着杜兰真看了一会,见她心口如一,始终淡然,不由点点头,对着身后侍立的弟子道。 “小师妹本性聪敏,自然能看的透。”乐正初笑道。 “那可未必。”须晨真君把徒弟递来的台阶拆掉,“越是聪明人,才越容易钻牛角尖呢。” 乐正初大笑道,“那是他们不够聪明。倘若聪明只是能解谜题、习术法、通人心,那也只是个偏才罢了!明心见性,方知本我!” 只听乐正初这话,便知宗门真传眼界何其高,又何其傲,纵是天纵之资,在他口中也不过是个有些偏才的普通人罢了。 “我听说你一直在宗门内找人斗法,想必很熟悉这种登台斗法吧?”秦若菱扬眉道。 杜兰真知道秦若菱一定是听说自己二十岁筑基后升起好胜心,细细的打听过自己,对自己的手段了如指掌。她对此人一无所知,却并不因此而有半点慌张,甚至称得上和气,“还算有点心得。” “我倒有点别的玩法,不知道你敢不敢试试?”秦若菱抬了抬下巴。 杜兰真见她居然对自己用上了激将法,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貌似看上去更骄傲更受不得激的人,是秦若菱她自己吧? 明明杜兰真作为主人,是不可能拒绝的,对方敢提,她就必须敢应,秦若菱还特意激她,不免让她觉得此人除去骄傲,还不失有点天真。她想到这里,更加平心静气了,柔声说道,“还请道友指点。” “在下久闻六壬阁韩情元君有一副千千幻世图,能演化山河湖海,红尘仙境,心向往之,今日有幸得见元君当面,不知是否有幸请元君一开幻世图,让我二人入内一展身手?”秦若菱转身,朝六壬阁方向深深一揖。 杜兰真挑了挑眉,偏头望去,六壬阁派来贺礼的韩情元君面露错愕,很快又勾起唇角,“这个嘛,又有什么值得为难的?只不过我这幻世图,并不是什么洞天法宝,只是以六壬自行推演出来的世界,终归是一件杀器,你们在其中斗法,可不是安全的,既要与对方斗,也要提防这幻世图本身的危险。” 韩情元君笑意盈盈的望着她们,“这样的环境不能让你们完全发挥实力,也许平地上这个赢,在里面却是另一个赢了。你们若是不怕,那我就给你们开幻世图。” 以戡梧界的风气,杀人夺宝常见、上位者对下视若蝼蚁也常见,但温情和煦、体下怜弱、扶持鼓励后辈也常见。至少在秩序为重,甚至就是秩序本身的六大宗门里,如果没有直接利益牵扯,高位者是不吝于对后辈做些提携的。 若非如此,杜兰真说不定在浮生小榭就给权田真君打死了。 “杜道友可愿意吗?”秦若菱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悉听尊便。”与韩情元君所言正好相反,听了幻世图的特点,杜兰真不仅不觉得担忧,反而隐隐跃跃欲试起来,安然道。 “好。”韩情元君笑道,手一招,一束卷轴便在空中慢慢转开,放出幽幽的光,昏黄斑驳,仿佛带来的是千万年的沉淀。 自此,元君一出手,场中泰半目光算是被秦若菱和杜兰真吸引过来了。那边比试虽然各出自名门,但就是普普通通斗法,哪里比得上这边新奇有趣。 何况,这边要斗法的两人也都出自名门,杜兰真是极尘宗弟子不必提,秦若菱所在的浮生门也是有五位元君的一方巨擎。最重要的是,这两人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可看性自然远远胜过那边。 堂堂赤霄宗和昇阳宗弟子的比试居然成了两个筑基修士比试的陪衬,这哪怕放在几百年来也是头一遭,两宗弟子隐隐有不忿,两位元婴真君却只是微微哂笑,不以为意。 “我这千千幻世图可以幻化三千山河,八方人间,既然是你们要进去,且说个景来。”韩情元君手指微点,扬眉道。 “比试方法是我提的,这场景就请杜道友选吧。”秦若菱不甚在意。 杜兰真也不大在意比试场地,想了想,忽的笑道,“烦请元君,在非鹤楼六十四叶秘境里择一秘境演化吧!” 秦若菱听了她的提议,眼里忽的一亮,看向杜兰真的目光里高傲中带着赞赏,仿佛在说“没想到你居然能提出这么好的建议”。 韩情元君错愕,旋即大笑道,“你们两个小朋友,竟是一个比一个更有主意的吗?” “凡此大争之世,若有薄力,何以不争?”秦若菱傲然道。 “看你这样子,似乎视非鹤楼天元十六子的名号如囊中之物?” 妙书屋 第九十四章 留不得 浮生门的真君不轻不重的唤她一声,隐隐带着警告,“秦若菱。” “有何不可?”不等他说完,秦若菱已经抢先答道。 “秦若菱!”浮生门的真君再次唤了她一声,语气已经带上不悦了。 “若是明明有是心而不敢认,岂非懦夫行径?”秦若菱态度强硬,并不因为面对的是两位元婴真君就有半点退却。 浮生门真君见她是个劝不动止不住的,干脆不再说了,韩情元君只觉有趣,“那极尘宗的小友,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杜兰真见韩情元君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微微一笑,“我嘛,惟愿改日坐在主位上讲道的是我,其余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嚯!秦若菱够狂的,杜兰真比她还狂!一开口就说自己目标是成就元婴,什么非鹤楼,筑基修士的荣誉,人家看不上! 在座皆哗然,纷纷议论了起来,“这小女娃真是牛皮吹破天。” “够狂,够牛气!” “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一代更比一代会吹啊!” “他们大宗门天才弟子都是这个德行,越有本事越敢吹。” “有本事才敢夸海口呢!如今这些元婴真君,谁年轻时还没说过两句狂言了?” 韩情元君大笑道,“我等着那一天!等你凝婴了,我必来听你讲道!” 杜兰真才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呢,反正牛皮吹破天,谁还不会啊?别说这都是心里话,就算真的达不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多当作陈年笑话被人拿出来笑两句,杜兰真难道还会放在心上吗? 重要的是她没有堕了自家声势!秦若菱狂,她就比秦若菱更狂! 杜兰真微微一笑,“多谢元君厚爱了。” “幸好我年轻时也登上过非鹤楼,进过六十四叶秘境,否则你们两个小朋友豪气干云,我这个老的居然不会,岂不掉脸皮?”韩情元君洒然笑道。 “韩道友何其谦也?道友当年意气风发,岂是一句‘登上过’说得尽的?道友可是当年天元十六子第一人,神机妙算,智掌风云,睥睨群雄啊!”有位元婴真君打趣道。 “陈年往事,说它作甚!”韩情元君哂笑,“六十四叶秘境里,我进去过九叶,其中三叶印象最为深刻,算你们运气好,我给你们演化一个来!” “多谢元君赐下机缘!”杜兰真与秦若菱当即拜谢道。 成功登上非鹤楼的十六个人,被唤作“天元十六子”,会被评委大能赐下批语和称号。 非鹤楼有一株洞天树,上有六十四叶,每一叶都是一个秘境洞天。所有有意争夺天元十六子名额的修士都会被分组进入六十四叶秘境。杜兰真和秦若菱此番请韩情元君演化其中一个,其实深究起来简直有作弊嫌疑了。 但这都是机缘运气,大家卡得没那么死。真正要说,谁家参加之前不去请教一下师长的? “你们进去吧。”韩情元君淡淡道。 杜兰真与秦若菱对视了一眼,齐齐应诺,不分先后,纵身跃入那图卷中。 “许你们十息观图。”韩情元君说着,话音一面在场内扩散,一面由灵气裹挟,传入千千幻世图中。 杜兰真甫一如图,便觉如芒在背,似乎满室刀兵,在她背脊上刮过。 两人入图后,并不急于斗法,俱是依韩情元君所言,定神细看,场地四四方方,均等的分成了十六个小方块,依照一黑一白交错排列,黑的方块上下左右相邻的都是白色方块,反之也一样。 “六十四叶秘境中每一叶秘境都是这样的格局。”秦若菱开口道,“在不同颜色的方格里,会有不同的限制和增幅,最多十息,黑的会变成白的,白的会变成黑的,变化频率不定,完全考验人的应变能力,你知道的吧?” “这个自然。”杜兰真微微点头。秦若菱说的属于整个戡梧界筑基修士的常识,只要稍微关注非鹤楼天元十六子的争夺便能知道的。事实上,杜兰真作为极尘宗核心弟子,知道的远不止这些。但她不会说出来。 若是只是她自己的经验,就算拿出来分享,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既不屑、也不必敝帚自珍。但是这是宗门一代代师兄师姐的经验,是他们的东西,杜兰真没资格拿出来慷他人之慨。 “我要变图了。”韩情元君提醒道。 杜兰真在白色区域内,顺手掐了个法诀,只听“呼”的一声,一条火龙张牙舞爪呼啸而过,倒把杜兰真自己吓了一大跳。 那火龙却只是往空地去,并不对着秦若菱,这是因为杜兰真本就只是随手一试。因为没有目标,飞出了白色区域,进入黑色区域内,一下子变成了一簇极微弱的火苗,飞了两步,忽地熄灭了。 秦若菱本来也立在白色区域,见了此情此景,略移了移脚步,站到了黑色区域内,轻轻吹了口气,化作一道几乎微不可见的虹气,吹出了五六步,消散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可说。 她们都听师兄师姐说过,这不同区域里,各种手段可能会有不同的威力,比如有的区域里金行法术威力特别大,有的区域里越精妙的法术增幅越大,哪怕在外面华而不实的法术在这里也会媲美道术。 但一般来说,这些增幅损益最多只在原基础上有个七八成,哪里会像这里,简直要有数十倍的区别了!这简直闻所未闻! 韩情见她们观了图,轻轻挥袖,那张图卷里风云忽起,波澜狂卷,她喝道,“好叫你们知道,我幻化的这一叶,叫做留不得!” 妙书屋 第九十五章 留不得中显神通 “道友是客,道友先请吧。”杜兰真彬彬有礼的道。 “那就我先。”秦若菱毫不推辞,站到白色区域内,在身前一翻手,面前便飘出一本厚厚的书来。她轻轻拂过书册,曼声道,“君不见金粟堆前松柏里,龙媒去尽鸟呼风。” 那书页翻卷,忽地窜出数道流光,万马奔腾,引天长嘶,声势如雷,朝杜兰真奔去。 杜兰真直面这滚滚马潮,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在某座莽荒中面对兽潮,脸色微变,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在得到幻世图增幅后的场面,有心看看自己在这增幅下能使出什么样的法术,挥袖拂过,自她袖中生出一道翠影,一瞬而繁,转眼生成漫天碧色,铺天盖地的朝那万马奔腾盖去。 场地本就不大,两者速度又都势如奔雷,几乎一瞬便撞在了一起,万马嘶鸣,翠影摇动,在下一刹双双化作清风,在原地绕了两圈,消散了。 杜兰真反手掣了胭脂色,顺势挥出,在空中化作琼影,似流星般朝秦若菱坠去。 “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秦若菱翻动书页,在身前拂过,顺着她的手势,她身前凭空出现了一条长河,飞流而下,她立在河中,双手舞动,波涛翻滚,每一朵浪花都精准的吞没了一道琼影,狂风巨浪后,她仍不偏不倚的立在河中,高声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河水倒卷,浩浩汤汤,朝杜兰真涌去,涛声滚滚,似乎要将杜兰真完全吞没。 “——奔流到海不复回!”秦若菱厉声道。 滔天巨浪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卷起千尺,当头朝杜兰真打去,不过一息,便将她完全吞没,唯余水声涛涛。 然而秦若菱半点喜意也无,再次翻过书页,高声道,“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那渐趋平息的河水忽地散发出寒气来,不是冰寒冷意,而是森森寒气,带着凄冷怨气,幽幽的弥漫着,厉鬼哀嚎,新鬼哭号,凄凉哀怨,恨苦怨愁,徘徊在河水上,似乎要撕碎所有生者。 “贵宗这位小朋友真是了不得,这手长歌吟很是有些火候了,道友,贵宗人才辈出啊!可喜可贺!”有元婴真君奇道。 “小孩子仅得皮毛拿出来显摆罢了,让道友见笑了。”浮生门的真君矜持的道,“不过有些小聪明,道心上差得远,不如极尘宗这位小道友沉稳有度,不偏不倚。” “道友此言差矣,贵宗这位小朋友也是道心坚定,自有章法,不过是胸有成竹,心有成算,不愿做那连自家追求都不敢直言的懦弱之辈罢了。想咱们这些老家伙当年,不也是个个豪气干云,恨不得上九天揽月,下四海捉鳖?” 浮生门的真君眉毛微微抖了抖,暗道,谁跟你是“咱们”,谁又是“老家伙”了?他寿元长长久久,数千年内不会殒身,现在三分之一还没到,年轻着呢!他照样还是锐意进取、豪气干云的年纪!只不过现在成熟稳重了而已! 虽然心里这么想,口上还是一团和气,“小儿辈不够稳重,张狂不知收敛,早晚栽在这脾气上,咱们做长辈的,自然能提点就提点,让他们能少走弯路,自然再好不过了!免得当年栽过的跟头,如今却还要眼见着小辈们也栽一次。” “话是这么说,可世事难测,这都是人一生难免的经历。人啊,这一辈子,任你是再三苦劝、千般引导,该走的弯路,最终还是一步都不会少!”那位元婴真君长叹道。 两人俱是默然。 幻世图里,河水滔滔,忽地一道刀光破水而出,如鹤唳龙吟,一刀既出,万鬼止啼,清光乍现,照亮了阴森森的天空,以锐不可当之势,朝秦若菱斩去。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秦若菱见此刀光,面色变也不变,低吟两句,却忽地一怔,脸色猛然大变,飞身而退,原是黑白颠倒,她所在的区域已变成了黑色,使出的术法威力消减十倍,自知绝不可能招架住杜兰真有了十倍增幅的刀光,只得退走。 杜兰真已从滔滔苦海里走了出来,正见到秦若菱招手要对着那本书翻页,脸色却是又一次变了。 书页上宝光全无,仿佛只是一本普通的书,任秦若菱怎么催动灵气,也绝不回应她。 刀光转瞬已至,秦若菱无奈,反手甩出一张符箓,喝道,“开!” 狂风漫卷,吹散了那寒芒,很快也自行消散了。 杜兰真早已追到秦若菱所在的白色区域了,不出所料,她手里的胭脂色在她踏入白色区域的一瞬间变成了一把凡铁。 意料之中的事,连一根眉毛也不值得杜兰真动一下,她猜到是目前白色区域内禁用法宝,合掌轻斥,“去!” 她背后凭空生出万千箭雨,万箭齐发,朝秦若菱飞去。 “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秦若菱收了书,伸出手指来轻轻点了一点,只见那箭雨光泽飞速消退,飞到她眼前时,已落下悉悉索索的锈渣,她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个圆,轻声低吟道,“红颜零落岁将暮,寒光宛转时欲沉。”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万千箭雨竟在转瞬化为飞灰。 然而秦若菱还没喘口气,却见那飞灰又重聚,化为流水,波光粼粼,朝她当头浇来,寒光无数,绝不是寻常奔洪。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秦若菱略一思索,沉声道。 那流水奔洪转瞬而来,朝她冲下,却奇异得仿佛真的只是普通水流,连秦若菱的衣襟也没有打湿,任她稳稳的立在水中。 杜兰真微微一笑,轻轻挥手。 流水绕着秦若菱转了一圈,汇成数道泉流,竟转瞬凝成数道剑光,寒光数点,以一去不回之势、锐不可当之态、水滴难漏之阵朝她刺去,将她团团围住,让她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无处可逃。 秦若菱脸上首次流露出焦躁的神色来。 妙书屋 第九十六章 留不得中显神通2 秦若菱深吸一口气,还没有所动作,脸色却是猛地变得难看了起来,她与杜兰真坐在的区域再一次由白转黑了。 她怎么会这么倒霉!秦若菱在心里疯狂呐喊,这个剧本不该这么写!哪怕她运气差点,可是也不该这么差!她简直要怀疑自己因口出狂言而被韩情元君刻意针对了! 这一刻,不仅秦若菱在内心里狂喊运气太差,就连杜兰真都不由得诧异起来。她的运气有那么好吗?斗法遇到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如果是这样,就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的样子…… “小师妹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樊靳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须晨真君和乐正初身边,此时拍案道,“这可难办,这要是赢了,也没多光彩啊!谁都觉得是小师妹运气好,占了便宜。” 须晨真君冷眼瞥了樊靳一眼,淡淡道,“一切愿赌服输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以杜兰真的心高气傲,只怕难以接受这种几乎是白捡的胜利。”樊靳假装没看见须晨真君的冷眼,嘿嘿的笑了两声。 “你师妹没你想的那么狭隘。”须晨真君冷声道。 樊靳一脸不信的望着须晨真君,“师尊,不是我说啊,虽然你才是杜兰真的正牌师尊,我不过是个普通师兄罢了,但论起相处时日、了解程度,那我可是遥遥领先的。别的不提,你说说,你统共见过小师妹几次啊?” 须晨真君的眼神几乎可以把水结成冰,“你道人人都同你那般游手好闲的吗?本座要修炼,你师妹也要修炼,纵使见得少,也是常理。” “况且,你虽然熟悉以前的她,却未必了解现在的她。你虽然年纪老大不小,也早没了锐意进取和青春朝气,起码应该还算曾经年轻过,岂不知如她这般年纪、这般修为俱是人生巨变的时期,两者同时发生,那更是一天一个样,每天都有变化成长,你拿她筑基前的性格去套她现在的行为,荒谬!” 樊靳被须晨真君一连串“年纪老大不小”“早没了青春朝气”“起码曾经年轻过”怼得说不出话来,张口结舌,没能第一时间接话。 乐正初见这师徒二人简直针锋相对,不由失笑,出面给师弟解围,“樊师弟秉性聪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不是放纵的性子,只不过在找他自己的路罢了。师尊这么说他,实在太伤人心里。” 又安慰樊靳道,“师尊也是担心你不能专心,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最后自误。须知金丹寿元不过八百载,经不起浪费,我知道樊师弟你是个心里有数的,这话也不多说了。” “可巧,你大师兄这话之前也有人说过。”须晨真君忽的又道。 “是谁说的?”乐正初是须晨真君的首徒,与须晨真君的关系、感情比被须晨真君亲手带大的温海蓝犹有过之,谈笑之间毫无生疏,不会如杜兰真那样过于小心,他想知道,便问了。 须晨真君果然也不以为意,答道,“正是你们小师妹。” “杜兰真?”樊靳有些诧异。 “你小师妹说你能算个杂家。”须晨真君冷笑道,“觉得你很有些本事的。” “小师妹也算是有眼光啊。”樊靳感慨道。 “小师妹机敏权变,念头通达,就算没有二十岁前筑基,也绝对能讨师尊喜欢。”乐正初说了句公道话,“我这些日子看下来,觉得她很是不错。” “很是不错?”须晨真君听了,微微一哂,但也没说什么,专心看起幻世图里斗法。 那厢秦若菱已经使了两轮神通了,只是稍稍消减了剑光的锐意,后者几乎是以原速原势朝她冲去。 这不怪秦若菱手段不够,任谁在被削弱了十倍的威力后,都不可能成功挡住旗鼓相当对手十倍增幅的攻击的。 剑光交错击打在秦若菱周身的防护层上,逼得她脸色泛白。正当她倍感运气太差,不忿不满时,她脚下的区域竟再一次悄无声息的变了颜色! 距离上次变换猜不到两息! 秦若菱眼睛一亮,忽的伸手在鬓边轻轻一拂,掣下一支描花金钗来,在周身一划,曼生道,“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自那金钗上飞出千花万瓣,芬芬馥丽,飘飘洒洒,软绵绵、轻巧巧的接住了剑光,在那锦绣堆里,剑光慢慢消散了。 却是法宝又可以使用了! 看到这里,无论在场斗法的杜兰真和秦若菱,还是在外面观看的人都大致明白了这一叶秘境的规律。 白色区域内法术威力增幅十倍,但有时不能使用法宝,黑色区域内法术威力削弱十倍,但一直可以使用法宝。 两者不定时转换,但不会超过十息。当黑白区域转换时,之前已经使出来的、得到增幅或消减的法术不会因为所在区域颜色的改变而忽然变了威力。 白色区域内法术威力被增大了十倍,忽然转换颜色,这法术虽然变成了黑色区域内,但还是十倍威力。不过当这法术离开原区域,到了别的区域,也就是原本的黑色、现在的白色区域内,也不会再得到十倍增幅了。 杜兰真遥遥的朝秦若菱打了个响指,低声笑道,“秦道友,何必哀离人泪呢?须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啊!” 却是杜兰真打定主意,不让秦若菱专美于前,否则秦若菱出手时诗情画意,出口成章,她出手就闷闷的横劈竖砍,也忒没排面了些,没得堕了自家宗门声势。 她一出手,那点点花瓣里竟横生纹路,下一刹,竟各自从花瓣中抽出绿芽来,转瞬变成了一束束娇艳夺目的花,朝着秦若菱拥去。 “贵宗弟子这一手基础术法逆转相生实在是精妙!”有位金丹真人见了,忍不住赞叹道,“她才多大年纪?许多初入金丹的修士也做不到吧!” 在场金丹修士一齐称是,还有洒脱些的真人道,“在下当年初入金丹,于基础术法上还真的没有这小女娃玩得好。” “那不过是因为真人你不研究基础术法罢了,倘若你研究这个,这一手也是手到擒来的。” “杜师妹跟着她师姐温海蓝学艺,在基础术法上很有些底蕴,并不奇怪。”有极尘宗的真人笑道。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秦若菱翻开书卷,宛转道。 随着她话音落下,清风漫卷,落花蔌蔌,轻飘飘的朝杜兰真舞去。 杜兰真指尖窜出一道绯红流光,婉若游龙,在漫天飞花里宛转舞回,搅乱了飞花,但那落红散复又聚,飘飘洒洒,在流光飞舞下坚持不散。 修士斗法,斗的便是一个势,并非谁凌厉谁就能占上风的。若是那样,剑修岂不是天下无敌了?凌厉无匹固然是力量,锋芒内敛也是! 然而杜兰真知道自己将那飞花搅尽也不过是一两息的事情,她手指轻点,胭脂色高低舞动,就要逐退群芳——却忽然威力大减,在飞花里流离起来。 黑白再一次转换。 杜兰真也不慌张,遥遥收回胭脂色,带着追逐着她的飞花,飞身进入白色区域。 正当那胭脂色飞入白色区域时,忽的,灵光散尽,猝然落地! 妙书屋 第九十七章 留不得中显神通3 杜兰真早有准备,就怕这次白色区域不许使用法宝,翻手取出两张灵符,正要扔出,忽觉灵气晦涩,脸色微变,低头一看,手里的符箓似乎如一张废纸般,输入灵气,也不见有反应。 这次不仅禁用法宝,连符箓也禁用了! 杜兰真无奈,收了符箓,轻轻挥手,风雪回舞,那飞花片片碎裂,点点斑斑,飘散开去。 那厢秦若菱早已抓住这机会,高声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杜兰真被那星星点点团团围住,灵光闪动,一阵暴雨浇落之声,转瞬之间,飞花去尽,杜兰真漫步而出,手中生出一道绿影,宛转生长,转瞬绕着她长成一树翠茵。 下一刻,花开满树,异香遍洒。 不过一个呼吸,树上从花苞逐渐开合,绽放出极灿烂的花来,却在下一个呼吸里凋零枯萎,让位给青黄的果实。 下一瞬,果实落地,如颗颗流星,朝秦若菱飞去。 秦若菱挥袖,狂风漫卷,欲将那果实吹开,但果实只是顺势在空中绕了一圈,又朝着她飞去。 秦若菱连连弹指,每一指都点在一颗果实上,那些果实被她点到,爆裂开来,里面飞出无数金针,密密麻麻的向她刺去。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秦若菱拍掌,再打开时,掌中飞出簌簌花瓣,如一场花雪,一一拦住了金针。 金针被花瓣拦住,忽地化为流水,绕过花瓣,流到秦若菱眼前,又忽地一变,从那风花雪月蓦然气势一改,化作铁马冰河,萧肃而来,秦若菱只觉一寒,流水化为风刃,气势汹汹的朝她飞来。 秦若菱急忙去挡,却见风刃未到,寒光先至! 每一片风刃,都是一把剑,这里不许使用法宝,杜兰真的每一片风刃,便都是一把法宝! 若是秦若菱可以使用法宝,那她多的是方法化解,可是她不能用法宝!她固然是知道杜兰真剑法很好、基础术法很精通,却没想到她在完全不使用法宝的情况下,竟丝毫没有影响! 她运起灵气,勉强挡住寒光,却脸色发白。秦若菱咬了咬牙,低声喝道,“爆!” “轰”的一声,她周身炸开波澜,灵气翻卷,将剑光逼退,她脸色惨白,正要再次开口,身侧翻腾的灵气中竟凭空生出熊熊火焰来,爆开劈里啪啦的火星,似乎要把一切焚尽。 火光里,秦若菱眉头紧锁,“我认输。” 她话音刚落,两人便觉山河倒转,一阵眼花缭乱、目眩神迷后,双双立在了场中,杜兰真伸出手,正好接住自半空中落下的胭脂色。 “经此一战,你们可有什么感想?”韩情元君笑道。 “是我太过依赖于法宝了。”秦若菱坦然道,“若非这秘境中如此限制,我绝不会输!” 众人听了,有的忍不住偷偷去瞧杜兰真脸色,却见她微微一笑,并不开口说什么,不因胜利而骄矜,听到秦若菱的话,也一派虽不言语,也自信卓然、不言而明的气度。 杜兰真心里想的却是,你有法宝,难道我就没有吗? 两人互相谢过,便要下场。杜兰真往自家师尊那里走去,却见秦若菱疾走两步,追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不由微露诧异:貌似这位应该走的方向,与她不是一道吧? 浮生门的真君脸色又黑了。 众人见了,不免暗笑。又见两人对视了一眼,并不说话,便猜到她们是在传音,有那好奇心重的金丹真人乃至于元婴真君便暗戳戳偷听起来。 “你的基础术法用得不错。”秦若菱说道。 “多谢夸奖。”杜兰真轻轻点头,礼尚往来,“你的法术也很精妙,是浮生门的长歌吟吧?” “没错。”秦若菱矜持的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了。 杜兰真颇感诧异,但她沉得住,秦若菱到底想说什么,自然最后会开口的,若是不说,杜兰真也不稀得听。大不了秦若菱跟着她去见须晨真君。 走出一段,秦若菱终于再次开口道,“你不错,但我并不输给你,若非这次运气不好,你未必会赢。” 杜兰真想了想,将她打量了两眼,忽地笑道,“纵是在平地上咱们再打一场,赢得还会是我。” 秦若菱眉毛一立,显然很是不服。 杜兰真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手段没使出来,有很多法宝、符箓没机会用,就这么输了,定然是很不甘心,是不是?” 秦若菱仍然横眉瞪着她,眼神里却带着催促,让她赶紧说下去。 “可你想过没有,我也是有法宝、手段、符箓没使出来的,我也有底牌。我和你一样都被秘境限制了。论起底蕴,我绝不会输给你。”杜兰真笃定的道,“我之所以说我一定会赢,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却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秦若菱冷冷的道。 杜兰真丝毫不以她的冷脸为意,柔声道,“我们虽然不熟,但你禀性凌厉骄傲、心怀四海、志若鸿鹄,绝不是浣花玩月,婉转绮丽的路数,我都看不出来,你岂能不知吗?” 秦若菱没有反驳。 “因此,我才觉得你选的法术不适合你。”杜兰真亲切的笑着,似乎丝毫不清楚自己说的话简直交浅言深,指点起别人的功法术法来了,“你该唱那大江东去、鹏程万里、山河万千的,却去悲那落红飞花,朱颜辞去,不觉得难受吗?” 秦若菱冷冷的问道,“难道我就不能有一颗纤细敏感的心吗?” 杜兰真笑道,“若真是这样,恕我直言,那你大概在长歌吟这门术法是没什么天赋的,否则,以你的天资聪慧,不该就这般威力。” “我们根本不熟,你就跟我说这话,不怕我恨上你,觉得你在嘲笑我吗?”秦若菱面色冰冷。 “若是如此,那就当我看错人了罢。”杜兰真不以为意,洒然笑道,“那就是咱们没有做个好友的缘分了。” 秦若菱脸上忽然露出极其诧异的神色来。 妙书屋 第九十八章 秦若菱的第一个朋友 “你们小师妹,如今看来还算是不错了。”须晨真君丝毫没有自己在偷听该有的觉悟,光明正大的点评道,“我本来还担心她一心想做到最强,心胸难免狭隘,敝帚自珍,生怕别人优秀了就超过她去了。如今她居然肯出言指点别人,可见是长进了。” 真不知道杜兰真若是知道了她师尊对她的评价后会是个什么反应。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家自觉不错,在须晨真君眼里,却是这也有不好,那里也有不足,到处都是毛病,很需要改进。 她见到秦若菱满脸溢于言表的诧异,不由也有两分好笑,“你似乎很是惊讶的模样?” “你要跟我做好友?”几乎是同一时间,秦若菱满是诧异的问道。 杜兰真颇感莫名其妙,仍是笑着,“若是你愿意,我自然求之不得啊?” 秦若菱一脸不可思议的打量了她一会,似乎是怕她一时冲动没考虑周全一样,提醒道,“我从小到大一个朋友都没有。” “是吗?”杜兰真诧异的笑了起来,“那我岂不是有幸做你平生第一个朋友了?” “你真的想好了?”秦若菱再三确认。 “怎么?做你的好友要先上刀山下火海吗?”杜兰真大笑。 “我的脾气不会改的。”秦若菱面无表情。 “何必改它?”杜兰真笑着问道。 秦若菱仔细观察了她一会,发现她似乎确实是发自真心,抿了抿唇,故作矜持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交你这个朋友吧!” 杜兰真觉得有点好笑,也正色道,“那么,往后请多指教。” “我得警告你,我的脾气可不好。”秦若菱面无表情的道。“而且,你也别想着改变我,我要是想改,我自己早就改了。” “自然不会。”杜兰真郑重保证。 秦若菱看了她一会,这才露出点笑容来,飞快的往杜兰真怀里塞了点什么,昂首道,“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帮忙。”说罢,飞快的转身走了。 杜兰真一把捞住她塞过来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原是两张传讯符。杜兰真失笑,收了传讯符,施施然走回了须晨真君身边。 樊靳悄咪咪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师尊。”杜兰真在须晨真君面前立定,后者淡淡点头,“不错。”让她到后面去了。 杜兰真对她师尊的脾气很是了解,恭恭敬敬的走到后面去和樊靳窝着了。 她和秦若菱这一场斗法,出来时赤霄宗和昇阳宗的斗法已经结束了,她悄咪咪的问樊靳最后是谁赢了。 “赤霄宗。”樊靳道,“你不知道,那个低配版沈妙姬,她可是有点手段的,把昇阳宗的那个弟子打得都怀疑人生了。”他欣慰的点点头,“不愧是低配版的沈妙姬啊!” 杜兰真闻言,不由得好奇起来了,“莫非我进了幻世图之后,她使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吗?” “她那一对坎离钩,越到后面越凌厉,似乎毫无灵气枯竭、锐气散尽之虞,人们多半以为她会越到后面越力竭,谁想到她却是越打越强。反而是她的对手,本来就落在下风,渐渐力竭,简直是被按着打。” 杜兰真升起兴趣,打定主意要认识这个陆泠。 “咱们修仙,财侣法地,哪个都不能落下。宗门给你们安排了一个多好的机会。”樊靳啧啧叹道,“正好让你们见见英才,结识一番,若是能成为知交好友最好,若是不成,起码也增长见闻、拓展人脉,以后想做些什么事,知道可以去找谁帮忙。” 人脉对于修士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比如杜兰真若是想要什么稀罕的资源,便可以去找宗门内专门负责这个的部门的师兄师姐,花灵石或是贡献点,把它提前买下来,不需要和别人抢。 再比如她想结识某人、甚至是想讨好某个前辈,也可以去找熟人稍微帮上一把。 哪怕是她要做点坏事,比如盗取谁家宝物、功法呢,也大可以找些根本不熟的朋友做点看上去毫无关系的帮助。 并不是修道了就脱离了红尘俗世了,修道红尘中,修仙界,就是红尘! “你等着吧,等到元婴大典结束了,来结识你的人一定多如牛毛。”樊靳总结道,“谁叫你今天算是露脸了呢?” 杜兰真对他还有事相求,故而亲切的道,“谢谢师兄提点我。” 樊靳眉头一皱,一副受不了的样子,“你怎么回事?怎么忽然怪里怪气的?是不是憋着坏呢?” 杜兰真露出一个无辜的神情来,“也没什么,就是想请师兄帮我个忙。” 樊靳狐疑的望着她,“什么事?” 杜兰真一五一十的把时昊空的事说了,隐去了事情的始末,只强调这件事对她的重要性,“樊师兄可千万得帮小妹这个忙,不然,哪天小妹性命不保,你就没有小师妹了!” 樊靳翻了个白眼,倒也没拒绝,“可你想过没有,咱们就这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一天,大家可都看在眼里的,时昊空一打听,就知道咱们关系极好,你想隐瞒自己的身份,这可不好办啊!” 杜兰真踌躇了起来。 “这有何难?”樊靳见她犹疑的模样,笑道,“你且跟师尊报备一下,亲自去问时昊空就是了!” 杜兰真愣了一下,樊靳抢先说道,“就算你说的这件事对那个时昊空来说真的很重要,重要到他甚至不惜彻底得罪死极尘宗和一位元婴真君,当场将你击杀,那师尊也会为你报仇,一命换一命,你也不算太亏!” 杜兰真本来还在犹豫,听了这话,鼻子都差点给他气歪! 妙书屋 第九十九章 紫阳城故人 元婴大典结束后,各宗来宾纷纷离场。赤霄宗的来宾也要离去。 “时道友。”有人唤道。 时昊空回过头,唤他的却是个他不认得的金丹修士。倒是这修士身边垂手立着的美貌少女他还有印象,就是那个二十岁前筑基、跟另一个天才打了一场的年轻天才。 时昊空犹豫了一下,同领队的元婴真君说了一下,离了队伍,向那一男一女走去,等到走到他们面前,微微蹙眉,问道,“道友叫我?” “时道友好,在下极尘宗樊靳。”那个金丹修为的男子自我介绍道,“这是我家师妹杜兰真。” “樊靳道友。”时昊空点点头,算是互相认识了,他直白的问道,“樊道友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我找道友。”樊靳笑道,“我只不过是给人搭个桥罢了。”他说着,笑着看了他身边的少女一眼,“真正想找道友的是我师妹。”他用眼神示意杜兰真开口。 时昊空颇感诧异,蹙眉看向杜兰真。这少女不卑不亢的朝他笑了笑,“时前辈好,我冒昧打扰前辈,是有个问题想请教前辈。” 时昊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所有的迟疑、思量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杜兰真既然已经做好决定,就不再有半分犹豫,毫不迟疑的道,“前辈可知道,晁璧这个名字吗?”她说罢,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时昊空。 时昊空的脸色已在她说出“晁璧”这两个字时变了。虽然极其细微,但仍然没能逃脱杜兰真的观察,她笃定的道,“前辈认识她!” 时昊空冷冷的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意识到这种情况下否认也没了意义,“你同她定下了金丹之约?” 这回轮到杜兰真惊诧了。 时昊空冷冷的道,“你也不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惊诧模样,无论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既然你现在来问我,那你一定是也与她立下了金丹之约。” ——也。 杜兰真诧异的望着时昊空,后者并没有掩饰的意思,“我之所以帮她,也不过是因为这个罢了。你不必以为我们是多么深厚的交情,倘若你毁约,我反而要谢你。” “莫非,前辈当初遇到那个变故,从那里出来,是靠晁璧的帮助吗?”杜兰真大胆猜测道。 “不错。”时昊空没有否认。 紫阳古城被黄沙掩埋的那一天,百年前的哪一天,时昊空还只是个炼气修士,那时没有杜兰真与他合力开空间玉符,他可能找的是别人……但不是所有人都是有实力、有人品的大宗门弟子。 时昊空很有可能没有成功逃脱。但他没有死,被困在了已经成为鬼城的紫阳古城里,唯有借助晁璧的帮助才安然脱身。也正因如此,他与晁璧达成了协议,帮助晁璧掩盖紫阳古城的踪迹,甚至于同样缔结了金丹之约…… “晁璧要结丹?”杜兰真忽然问道。 时昊空沉默了一会儿,很快便肯定了她的猜测。 “她想摆脱那座城?她想做个正常修士!”杜兰真越说越笃定。没有人愿意被限制在一座没有前途的鬼城里,过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的生活。但是,还有个问题…… “晁璧,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会有那么特殊的地位?”杜兰真问道。那么多人都死在那里,凭什么是晁璧? 时昊空犹豫了一下,传音道,“紫阳城覆灭前,晁璧是紫阳城的少主,曾经领导紫阳城的人赢过很多次战争——你知道,那里有很多类似紫阳城的城邦。那里本来就缺水缺资源,相互之间斗争很激烈。” “我明白了。”杜兰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晁璧她当初……是个凡人吗?” “她没有灵根。”时昊空答道,“脸上的伤,也是在某次失火中烧伤的。”他望着杜兰真,最终冷冷的道,“我只提醒你一句,你需要提防的从来不是我,而是晁璧本身。” “多谢前辈赐教。”杜兰真谢过他,就见他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了,一时陷入思索,直到樊靳碰了碰她的胳膊,这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身?”樊靳随口问了一句,并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若是事情了了,我可走了啊?” “麻烦师兄了。”杜兰真点点头。她心里已有成算,但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还不急。 “刚才乐正初跟我说,你事情完了就去找他,你别忘了。”樊靳说道。 “什么事啊?”杜兰真颇感奇怪,升仙会在即,乐正初应该忙得脚不着地,怎么还有空找她?莫非是要抓她的壮丁了吗? “你们的事,我怎么知道?”樊靳一脸无所谓,“总之他叫你去,你就去呗。”他百无聊赖的挥挥手,“走了走了,还要去把欠你的一卷话本写上呢。你记得去啊!”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杜兰真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无话。 樊靳与她不同,不是极尘宗自小培养大的弟子,带艺投师的、半路出家的,自然在宗门内受到的信任和重视不如杜兰真这样从小教大的。他若是非常争气,一个真传弟子的名额,极尘宗不会吝啬。但如果他想做掌教,那是万万没有可能的。 极尘宗不到万分危急的时刻,不可能让一个半路弟子做掌教。 樊靳本身也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今日喜欢这个就去做这个,明日喜欢那个便去做那个,没有太强的进取心,也没有太强的欲望。极尘宗掌教之争他插不上手,也不愿意插手,为此甚至愿意放弃一部分同门的助力。 他拜师时已经是金丹真人,并不比乐正初差,自然也不愿意和杜兰真一样,毕恭毕敬的尊称一句“大师兄”,处处以长幼尊卑为序。若非乐正初已经金丹中期,樊靳见了面愿不愿意叫一句师兄还不一定呢。 杜兰真艳羡樊靳的潇洒,但也并不排斥自己的行为。 樊靳能这样潇洒,皆因他已经是个可以自开道场的金丹真人了,杜兰真却还只是个刚筑基、需要师门帮扶的菜鸟。她心里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绝不会因为一时的拘束而后悔。 妙书屋 第一百章 修真经济学 杜兰真找到乐正初的时候,他正在与几个筑基期的管事说话,核对着三天后的升仙会事务。她自觉地等在一旁,并不出声打扰。 一炷香后,乐正初与管事们把事情商量完了,这才把目光放到杜兰真身上。他看了杜兰真一眼,没有半句废话,“跟我来。”说罢,快步往屋里走去。 杜兰真不明所以,跟在他身后,进了奉公台的某间房间,乐正初最近一直在此处处理升仙会相关的事务。升仙会关系到宗门的弟子择选,既需要公平公正,有需要择优选佳,很多事情要和掌教商量,因此乐正初就在掌教办公的奉公台理事。 元婴大典则更多是处理宗门内部协调,放在执事堂更加方便。乐正初、宁潇鹤、辛眉平时办事不在一起,也少了很多直接的比较,能够更好的做事,还颇有些“王不见王”的意味。 “坐。”乐正初挥手把角落里的椅子招来,放在桌前,自己则绕到桌后坐下了,双手交叉,见杜兰真依言落座后,说道,“师妹刚刚筑基,往后修行有什么打算?” 杜兰真万万没想到乐正初特意把她叫来,第一句竟然是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她很清楚乐正初一定是有什么事要交代给她,这个问题不过是铺垫罢了,故而略一斟酌,直言道,“甫一筑基,倒没什么具体的打算,想出去走走,增长些见识。” “可想过去哪里游历?”乐正初追问道。 “哪里都想去。”杜兰真笑道,“大师兄有什么吩咐,且直接说与我罢,免得我猜来猜去。咱们是兄妹之间,难道还要拐弯抹角的吗?” 这都是难免的事情。自从乐正初要为她出头时,杜兰真已经做好了早晚有一天要还人情债的准备。 “那我就直说了。”乐正初一哂,郑重道,“这事并不如何着急,也并不怎么困难,但非常重要,师妹若是不愿意,必须烂在心里,若是愿意,那也必须慎而重之!” “师兄请说。”杜兰真收敛了笑容,认真的看着乐正初。 她有一种预感,乐正初即将说的事情很有可能是她参与到宗门核心事务的一个契机。她不怎么贪图权势,但她需要地位。明明猜到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变化,明明猜到了宗门会有什么动静,却苦于地位不够而对此苦思冥想也不得的感觉,很差! “师妹想过我们的灵石是怎么来的吗?”乐正初欲开口,只觉千头万绪,无从说起,斟酌了一下,问道。 杜兰真愣了愣,思索了一下,“灵石是由灵石矿中开采得来的。灵石矿则是千万年戡梧界自然形成的。将灵石矿开采后,得到原始矿石,经过加工炼制,制成上品、中品、下品三种标准灵石,由六大宗门作为信用担保流通。” “灵石矿是由谁来开采?”乐正初问道。 “是由六大宗门统一控制、开采、炼制、发行。”杜兰真答道。这都是戡梧界的常识——当然,至少对于六大宗门的弟子来说是常识,至于其他宗门修士以及散修清不清楚,那就不一定了,毕竟,不是谁都有工夫对自家弟子进行通识教育的。 “当今最主要的灵石矿有几个?由谁看守监督?”乐正初追问。 杜兰真在这个问题上磕绊了一下,努力回忆十几年前江师叔教的“戡梧界通识”课本上怎么写的,“一共有三个,由六大宗门共同监督、共同开采。每个矿上,六大宗门各出一位元婴真君守卫。另外,以六大宗门为首,有一个戡梧界经济会,取经世济民之意,由六大宗门分别为常执事,其余宗门轮流当选执事,打理灵石事务。” “灵石兑换比例是多少?” “在官方公布的兑率中,上品兑换中品,中品兑换下品,都是一比五百五十。”杜兰真答道,“但是在整个戡梧界,标准灵石因为工艺巧妙、灵气保存完好、便于储存、方便使用等特点,兑换比例一直高于这个比例,通常在六百到八百之间波动。” “通识课学的不错,没有忘掉。”乐正初点点头,“不过这些都是书本上有的内容,只需要死记硬背,都能答得上来,接下来我要问的,可是书上没有的东西。” “师兄请说。”杜兰真说道。 “你知道每年经济会发布的标准灵石数是怎么确定的吗?”乐正初问道。 杜兰真愣了一下,还不等她开口,乐正初又道,“这问的太大了,我先问你,为什么每年总共发布的灵石数目不一样?” 杜兰真思索了一下,“每年戡梧界消耗的灵石数目不一样,故而每年发布的标准灵石数目也不一样,自然是切合需求。” “那怎么确定该发布多少灵石?”乐正初问道。 乐正初问的问题太大了!杜兰真越发明白这件事对她有多重要。她低头想了一会儿,斟酌道,“多做些调查,根据戡梧界灵石私下的兑换率大小,可以得知当前的灵石需求。” “就算你能知道兑换率的变动,从而推断灵石是否够,可你又怎么知道该发多少来恰好满足这个需求?”乐正初追问道。 杜兰真想了许久,苦笑道,“也许,先发着看吧?” 乐正初笑了起来。他看着杜兰真道,“经济会有千万年底蕴在,经验丰富,你这么年轻,能想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对于我想交给你的事情来说,已经够了。” “根据往年的数据,再经过实时调查,大致能估算出每年需要发行的标准灵石的数量。这个数据是有很大波动的,经常会因为某种新兴的技术的出现而突然上涨,也有可能因为某个遗迹的出现而上涨。” 乐正初总结道,“总的来说,每年需要发行的标准灵石数目在数千年来一直呈现上涨趋势。如今需要的灵石,可比一千年前多了十几倍。” “这些增长都是有规律的,在经济会的推测预算之中。不过,这十几年来,灵石的需求量上涨有轻微的超过经济会估算的最大灵石需求增长量,这不太寻常。” 杜兰真聚精会神的听着,听到这里,恍然道,“师兄的意思,难道是要我去调查一下这之中的原因吗?” 乐正初点点头,“根据经济会对灵石的监测,这种不正常涨幅的来源在于海国,也就是古三山十州。我想叫你去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兰真隐隐感到一丝疑惑。经济会这样的庞然大物,掌握着整个戡梧界的日常活动,就连元婴真君也未必有资格掺和其中事务,更不要说乐正初只是金丹中期了。若是他已经被选为下任掌教,那倒是有资格参与其中事务。现在嘛……远未够格。 妙书屋 第一百零一章 海国差事 “这不是正式的差事。”乐正初看出她的疑惑,坦然承认,“这是我想知道。我偶然得知了这件事。” 他这么一说,杜兰真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极尘宗从经济会里得来的消息,乐正初有渠道得知。甚至于,极尘宗关于经济会的事务,也有他的参与对接。这件事不是领宗门任务去办,她是为了乐正初这个人的情面去跑腿。 “宗门里,是否派了哪位师兄师姐去?”杜兰真思忖了片刻。 乐正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考量了一番,最终道,“小师妹,你禀性聪慧,有的事我纵是不同你说,你总也能看出来,索性我也坦诚些吧!” 他说着,坦然道,“这事情,主要是在宁潇鹤手里,我能插手的地方不多。不巧,最近与我交好的师兄弟要么脱不开身,要么不适合,我思来想去,这件事放到你手里最合适。” 杜兰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何以见得?”虽说她早就在拜师时上了乐正初的贼船,但这不代表她是乐正初可以随便打发糊弄的。 上次帮忙出头找场子,她没有深究,是因为不必要。但这次可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乐正初无缘无故把跟他并不十分熟悉的杜兰真安排进这么大的事情里,杜兰真可不至于天真到以为这是乐正初看重她。 “宁潇鹤派去海国的人,是封轶。”乐正初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妹也是个人精,等闲不能把她哄了去,本来就没想瞒她,直言道。 他只说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似乎毫无逻辑。但乐正初并没有在说什么的意思,只是望着杜兰真。如果有了他这句话,杜兰真还想不到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乐正初觉得也没必要和她解释了。 杜兰真微微一哂,她有时觉得如乐正初、宁潇鹤、辛眉这几人实在是太精、太滑了,若他们想和谁打好交道,那必然就能与那人打好交道,想和谁保持距离,谁也贴不上去。有时又觉得这些人太傲了,等闲人完全不入眼,若不是心机手段、天赋神通、出身眼界、修为法力样样出挑的人,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如乐正初此时一句话,就是在考量她有没有这个想通始末、由表及里的本事。倘若她不能猜出来,乐正初难免会觉得她驽钝,虽然待她还会同以前一样,但以后也不会再拿这类事到她面前了。 不知道为什么,杜兰真明明对这些人手段、气魄、能力、天资、修为,甚至于他们的待人接物都无有不满,认为他们任何一个都配得上真传弟子的身份,却总觉得他们做掌教还欠缺了点什么,少了徐灵雨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度。 非要说的话,徐灵雨身上,有一种不偏不倚。 只说人品,如乐正初等人,杜兰真不担心他们不公正、不大方,有他们做后盾,其实也很放心。但如果背后是徐灵雨,那就不只是放心了,更是安心。 归根结底,宁潇鹤、辛眉、乐正初比之徐灵雨,过于锐利,失之宽厚。 “想来这是宁师兄同大师兄的默契了?”既然很清楚这是乐正初在考量她,杜兰真便直言不讳,“之前封师兄欠我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大师兄这次是要我去把这个人情用掉,央他带上我一起去海国。宁师兄安排封轶去海国,想必也是同样的打算,一方面给大师兄一个机会参与,一方面也算是让我把这个人情赶紧用掉。” 乐正初唇角慢慢翘起,却问道,“你既然知道我和宁潇鹤明争暗斗,这次事关经济会,如此重要的事情,宁潇鹤怎么会故意给机会让我安插自己的人手掺和?” “这种事情,就算宁师兄严防死守,以大师兄的人脉也总能知道的。他拦得住你安插人手,拦得住你暗中派人吗?”杜兰真笑道,“不如直接让你把人塞进来,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自己占据主导权,有功劳,他占大头,也不介意你捞点。必要时,还能借你的力。” 杜兰真一口气说完,“至于派封轶去,正是考虑到他欠我一个人情,我修为低,就算求了封轶带我去海国,也只有听他安排的份,不可能喧宾夺主。如此一来,这事不就牢牢地握在他们手里了?其他人可没我这么合适。” 乐正初大笑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这么精明了吗?我还道你年纪小阅历浅,没想到你心里什么都清清楚楚的!”他收了笑,正色道,“只有一点不对。” 杜兰真挑了挑眉。 “不是我,是我们。”乐正初认真的说道,“你是我的师妹,不是我的从属,所有收获的利益,是我们共同的利益。” 他说这话时,很认真,也很真诚,哪怕杜兰真自觉冷心冷肺、看破机关,也不免动容,默然,“师兄能这么说,再好不过。” 她说的是“这么说”,而不是“这么想”,可见她心里仍不信乐正初这话有几分可信,只是时势、利益使然,让她这么说,也这么希望罢了。 乐正初知道她不大信,也很理解她这份不信。这世上信誓旦旦、不思其反的事情还少吗?有人演技精湛,骗得人看不透看不穿。有的人当时真心,随着时光变迁反悔,甚为遗憾。 但他说这话时,既是真心实意,也信自己能不忘初心,经年不改。 “我接下这差事。”杜兰真答应下来。 “这很好。”乐正初拍手笑道,“这件事不必着急,但是必须要慎重,一定要慎而重之,绝不能图快。” 以他的性格眼界,能在一件事上反复说出“慎重”这样的话,可见这件事有多重要、多需要重视了。杜兰真问道,“既然是慢些也无妨,大师兄且跟我说个年限,三年五年?总不能让我没了时间观念,查个地老天荒。” 乐正初听到她说出“三年五年”时,不由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是我没想周全。小师妹你刚刚筑基,二十岁还不到,这也正常。” 他说的没头没脑,杜兰真不由露出疑惑来。 “我们修士之中,既然说到慢,那都是十年起步的。”乐正初含笑道,“三五年,白驹过隙,弹指而过,已经算得上快啦!” 杜兰真愣住了,颇感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我查个十年?”那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这事不紧急。”乐正初笑了起来,“经济会既然发现了这个异常的趋势,重新估算数据,安排发行的灵石数量就是了。你要去查的,只是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产生的,而不是怎么解决它。” 杜兰真恍然,也觉得自己之前的问题十分搞笑。如果真是十万火急的事情,经济会早就派出元婴真君火急火燎的杀到海国去了,哪会把这事悠悠闲闲的放给筑基修士? “我从未去过海国,此次出行,大师兄可有什么指点我的?”她想着,索性问道。 妙书屋 第一百零二章 见封轶 “日前忝颜得兄许一人情,今日厚颜请乞,万望不弃,拨冗一见。” “妹,杜兰真顿首。” 封轶看着那张传讯符慢慢烧成灰,沉吟了一下。这两日,自从他受到宁师兄的委托去海国之后,他一直在等杜兰真给他发传讯符。没人愿意一直欠别人人情,封轶也绝不例外。 也许有人乐得欠杜兰真这样美貌的女修人情,好寻到机会献殷勤,封轶也绝不是这样的人。 不得不说,封轶对杜兰真这个便宜师妹算得上很有好感——这样一个既有美貌、又有天资,脾气也好、风骨也佳,最妙的是还很懂得为人处世,没有天才的心高气傲的师妹,想来很少会有人不喜欢。 封轶曾想过杜兰真会怎么来要求他兑现这个人情,不知她是不情不愿的,还是故作大方,又或是真的心平气和?毕竟,这件事是为了乐正初,却要用掉她自己的人情,她和乐正初也不熟,她不情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别的不提,当时出头的是董无命,差点被打的可是杜兰真。 对此,封轶也没有愧疚。虽然这算是宁潇鹤和乐正初一手策划,但能帮他还掉一桩人情,他没什么不乐意的。杜兰真若是不乐意,大可以不来,若是来了,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情我愿。 考虑到杜兰真还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女孩子,封轶觉得就算她心不甘情不愿,自己也可以包容理解。这一路上如果需要他照拂,他也能帮一把是一把。 但他绝没有想到杜兰真的传讯符是这样的。 非常简洁,简洁到甚至有点敷衍,颇带着点“反正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快走个过场得了”的意味。但又非常周到,礼数周全,事情交代的很清楚,给人一种彬彬有礼的得体感。 封轶依照传闻和这段时间不多的相处,在心里刻画的杜兰真,是一个温柔大方、秀美灵动,又不失坚定道心、机敏聪慧的少女,因为年纪小,有时还带着两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但当他再次见到杜兰真时,忽而又不确定了起来。 “封师兄,好久不见,小妹叨扰了。”杜兰真见了他,微微一笑,十分自然的招呼了一声,在他的对面坐下,“今日求见,实际上是有事相求,希望师兄不要把我打出门去。” “不知是什么事?杜师妹但讲无妨。”封轶明知故问道。 杜兰真柔柔的笑了笑,“我听说师兄要去海国?不知能否带上我一个?小妹长这么大,还未曾去过海国,都说古三山十州是仙道圣地,小妹倒想去见识一番。” “我正是要去海国。”封轶说道,明知杜兰真来意,还是按照套路先推辞,“可我却是有些差事在身,恐怕不太方便带师妹游历?” 杜兰真看着他,没有按套路往下说,只是眼巴巴的望着他。封轶见她眼里反复蕴含着两泓清泉,就这样带着笑意望着自己,不由得感到些不自在,咳了一声,“师妹看我做什么?” 杜兰真觑了他几眼,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倘若我能帮上师兄些忙,岂不是更好?左右我也没事做。”她笑吟吟的望着封轶,“封师兄,咱们心照不宣的事情,非得走一遍流程的吗?” 封轶绝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直白的点出事实,不由愣了一愣,沉默了一下,“也是,咱们互相心里有数,作此姿态,未免好笑。” “万望师兄带我去海国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小妹到那,就为封师兄你摇旗呐喊,加油助威。那玩笑一般的所谓人情,小妹厚颜,权当作交给师兄的学费了,希望师兄看在咱们都是同门的份上,别把我打出门去。”杜兰真拍手笑道。 “师妹说笑了。”她这么直白,封轶倒反而觉得有些对她不住了。不管怎么说你情我愿,大道无情,不分年纪,他总归是和宁师兄一道算计了这个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一把,“带挈同门,也是本分。” 杜兰真懒懒的笑了一下。她不知道封轶心里在想什么,但她也没兴趣知道。自从知道自家要和封轶一起去海国,她就有股懒洋洋、意兴阑珊的感觉,颇觉无趣。 固然,她是有几分喜欢封轶,若是以前,得了这个机会,能合理的同封轶一道外出游历,那她一定很开心,快快乐乐的准备。 但是她既然知道这次同行都是宁潇鹤与乐正初明争暗斗,暗中算计的结果,就颇感无趣。 杜兰真虽然嘴上不说,但毕竟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心里还是有点憧憬“天定姻缘”这种说法的,她之前自觉对封轶算是一见钟情,显然是有点天命所归的意思了。后来发现封轶是同门,更觉得这就是所谓缘分,不免有些起劲,一手导演了那场让人印象深刻的初遇。 但此时被安排和封轶同行,她知道全是人意,机关算尽,而非所谓天意,她和封轶,也绝不是什么天定姻缘,兴致消减,冲动逐渐褪去,理智重新上来,便觉得意兴阑珊了。 若说对封轶完全没感觉了,倒也没那么快。但杜兰真一想到往后几年,乃至于十几年,都要和一个所图不同的人相处,哪怕这个人她有点好感,也是件很烦人的事情了。 杜兰真还没那么大脸,认为以她和封轶浅薄的交情、稀少的见面,能让他对自己情根深种,连自家亲亲师兄都抛在脑后了。 勾心斗角,杜兰真不怕,也不厌恶,但这种事是为了图一个大道得求。找个道侣、谈谈情说说爱,却是拿来解压松快的。若是在情情爱爱里还要勾心斗角,未免让人疑惑这到底是图些什么了。 况且,只要稍稍思索,便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倘若杜兰真还要同封轶亲近,那即使作为友情,偶尔也会掺杂利益不合的勾心斗角。 不巧,在感情上,杜兰真是个很纯粹的人,友情也就罢了,若是爱情,她不愿意接受这种亲密里也难免算计的关系。因此,她这次见了封轶,便失去了那份刻意想要的亲近,态度自然,又有些懒洋洋的了。 妙书屋 第一百零三章 升仙会1 “你往东走,走三千里,就到戡梧了。”垂垂老矣的家老握着她的手,殷殷叮嘱着,“去戡梧界,去修仙,去长生!如果你哪天走不动了,不想走了,记得这么跟你的子孙说。” 三千里,又三千里,他们家一代又一代的人,就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仙缘,一代又一代的向东迁徙。有的人走不动了,留在半路定居,有的人还在走。 “如果我没有寻到仙缘,如果我老了,走不动了,我就让我的儿子继续找,子子孙孙,总有一天能寻到!”这是他们家祖先曾经说出的话,也是他们家族这么多年来一直遵循的。 每次有人从家里出发,都会有老人这样叮嘱他们。 但这么多年了,到底有没有人找到仙缘了呢? 罗滢坐在简陋的茶棚里,慢慢的转着茶杯,望着远处宏大巍峨的山峦,幽幽的叹了口气。 茶棚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听她叹气,笑呵呵的问道,“姑娘,这两日极尘宗升仙会,你也是来拜师的吧?” 罗滢看来他一眼,想到宗门脚下,就是个凡人,见识也比人多些,因此轻轻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来来拜师的人真是太多了。”茶棚老板说道,“极尘宗好不容易开一次升仙会,大家都想去碰碰运气呢!欸,对了,现在这个点,大家都去排队候着了,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坐着啊?” 罗滢想起心事,不由又是轻轻一叹,忧愁涌上心头,不由问道,“老板,你说,如果你坚持一件事,你的祖祖辈辈也都坚持一件事,坚持了数代,最终在你这里实现了。可是当你历尽千辛万苦实现了这件事,想回去跟他们汇报分享时,却发现你再也找不到他们了,你还有必要再坚持这件事吗?” 茶棚老板问道,“怎么?是他们去世了吗?” “我不知道。”罗滢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这个世上。我,找不到我从哪里来。” 茶棚老板笑道,“若是这样,姑娘,我劝你还是赶紧去升仙会吧!既然你确定祖祖辈辈都追求这件事,可见这件事他们有多看重,你既然有机会实现它,就别再犹豫,不要辜负了祖辈的坚持啊!” “等你修为高了,你的困惑你才有能力去解开。光是坐在这里叹气,可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罗滢愣了一下,低头转着手里那朴素简陋的青瓷茶杯,半晌道,“你说的是,我不该在这里自怨自艾。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我不能辜负。”她说着,将茶杯放在摊上,放下一块灵石,转身就走。 一杯茶当然不需要一块灵石。罗滢是在谢茶棚老板的指点。 茶棚老板收了灵石,望着她的背影,悠悠的笑了笑,茶棚里没客人了,他便又悠悠闲闲的收拾了起来。 过了一炷香,一道流光落入了他的茶棚,恰恰好坐在了罗滢刚刚坐过的位置,化作一个如明珠生晕的秀美少女,撑着下巴,幽幽的道,“劳烦老板,为我来一碗茶。” 老板一言不发,伸手取了茶碗,倒了慢慢一大碗茶水进去,伸手一推,那茶碗竟就在空中快速的飞过,平平的落在少女手边,连一滴也没洒出来。 如果罗滢看到了这一幕,一定会十分震惊。这个茶棚老板,竟然不是她所以为的凡人!而是一个,连她也看不出修为的修士! 那美貌少女却毫不惊讶,伸手端起茶碗,同样是一滴也未洒,凑到唇边抿了两口,夸赞道,“叔祖好手艺!铫煎黄蕊色,碗转麹尘花,唇齿留香,清而不涩,好茶!” “别给我灌迷魂汤了!”老板好笑的摇摇头,“这就是最普通的茶叶,最普通的手艺,我未修仙前怎么煮茶的,我现在还怎么煮茶。区区凡人的手艺,能让养尊处优的杜仙子惊叹?” “叔祖这话就不对了。”美貌少女正是杜兰真,她笑吟吟的道,“几百年前煮茶的只是个凡人,几百年后这茶摊上煮茶的可是位前途无量的金丹真人!金丹真人亲手煮的茶,就算再寻常,它也不寻常啊!” 茶棚老板虚虚的点了点她,笑道,“你这丫头,惯会哄人!”说着,也随意的在她对面坐下了,谈笑之间,不乏亲昵,正是给了杜兰真一份仙缘的金丹叔祖,杜磊。 “你不是忙着升仙会?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喝茶?”杜磊问道。 “正是因为这些天都在忙着升仙会,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来叔祖这里躲躲清静。”杜兰真微微露出苦笑来,“我才知道,原来如升仙会、元婴大典这些宏大的活动,居然是这么累人的吗?” 杜磊笑道,“如你这般忙的,还是少数。大多数人还巴不得能和你一样忙呢!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且偷着乐吧!” 杜兰真苦笑。确实,她这么忙,也是被人艳羡的忙碌。要不是她前途无量、又有师兄提携,她哪里能在这些事上插上手? 她其实也不是抱怨,这些事虽然真的很复杂,但对于修士来说,忙一阵也就行了。甚至于对于拓展人脉来说,是个极好的机会。杜兰真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只不过,脚不沾地的日子过多了,见了亲近人难免诉苦两句。 “你来之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倒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两人闲聊了两句,杜磊随意的说道。 “怎么?”杜兰真有点好奇。 “她祖祖辈辈都在寻找仙缘,到她这里寻到了。她想衣锦还乡,把仙缘带给亲人,却发现找不到亲人了。”杜磊三言两语说完。若是罗滢听到了,一定会很惊讶。她明明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情,杜磊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找不到亲人了?”杜兰真惊讶道,“难道是亲人不在了吗?” “她说她不知道。”杜磊微微一笑。 “这又是怎么回事?”杜兰真奇道,“莫非……她是某个小世界里出来的吗?”她开始猜了起来。 “谁知道呢?”杜磊不甚在意,“这小姑娘看上去心性不错,道心坚定,已经筑基了,若是有缘分,说不得有什么机缘。” 杜兰真笑道,“叔祖若是愿意,这份机缘说不得可以亲自给她。” “我可不凑这个热闹。”杜磊哂笑,“不过稍稍提两句罢了,你若是见了她,也可以观察观察。” “叔祖给我看看长什么样,我来观察观察。”既然是杜磊说的,不管是不是随口一提,杜兰真自然都要应下。虽然她手里握着她师尊一个记名弟子的名额,需要慎而重之,但记下来观察一下,也无所谓。 妙书屋 第一百零四章 升仙会2 罗滢握着写有编号的牌子,站在极尘宗山门时,仍觉不敢相信。她满以为自己至少也得过五关斩六将,历经千难万险,斗法无数,才能拜入极尘宗,可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写了张卷子,答了招生的弟子许多问题,就轻轻松松的拿到了入门的资格。 这一切似乎是太简单了!她不敢相信!罗滢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来错地方了,这里不是她一直听说的六大宗门之一的极尘宗,不是那个威名赫赫、底蕴深厚的超级大宗门,她可能搞错了…… “新晋弟子随我来。”一位笑容亲切的筑基修士朝他们说道,一边走一边说,“新晋弟子一律先住在环锡斋,等过段时间,各位见了本宗真人,得到真人的看重,拜入金丹门下,就可以搬入洞天内了。” 罗滢有点恍惚。 拜入金丹门下,这在几天前对她来说还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可是这些接引弟子竟然说,极尘宗的每个筑基修士,都可以成为金丹真人的弟子! 不管是亲传,还是记名弟子,都是可以直接向金丹真人求教,当面释疑解难的!想她当初作为散修,没人教导,没人帮扶,没有资源,为了筑基,费了多少心力,但一旦入了宗门,居然有师长点拨,有宗门可靠了! 就连被分到和炼气期弟子一模一样的住所,对于她来说,也都是毫无所谓的事情。无论如何,所有刚被招进来的筑基修士不都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吗?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她不求太多,只要能够按部就班的过一个普通极尘宗弟子的生活,完成宗门任务,拜入金丹门下,安安心心的追寻大道,如果可以,她也想结丹! 她想去看看,让他们家祖祖辈辈不懈寻找的、让无数天资纵横修士苦苦追求的大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想平平静静的修仙,别人却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这个院子里,从第一天入住起,就隐隐有暗流涌动,若非是初来乍到,恐怕早就要闹出事端了。 这种虚幻的平静在第一个被金丹真人收入门下的弟子出现时被打破了。 “罗道友,一起去听真君讲道啊?”罗滢刚一出门,就有同院的修士笑着凑过来。 罗滢微微皱眉。这个凑过来的修士和她最多也就是点头之交,平日里没什么交集的。本来这人对她还算殷勤,后来得知她一无背景二无钱财,就和她疏远了。今天忽然凑过来要跟她一起去听讲道,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我还要去尊经阁借书,道友先去吧。”她委婉的拒绝道。 “没事没事,左右真君讲道就在尊经阁的别馆里,耽误不了多久,同去同去!正巧我也有几本书想看看呢!”这个修士殷勤的道。 罗滢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两眼,“那道友请便吧。”她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两人走出小院,忽有第三人凑过来,“两位道友,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一派好奇模样。 “尊经阁。”罗滢大大方方的道。 “是去听令狐真君讲道吧?同去同去。”来人听了,热情的凑了过来。 最初找罗滢的人面露尴尬。 罗滢暗自好笑,只作不知,自然的道,“我要去尊经阁借了书再去,道友要不先去?” 这人打量了罗滢和两人一眼,露出些犹疑,口里道,“不用不用,我也去尊经阁借两本书看看再去。” 放一只羊也是放,放两只羊也是放,罗滢颇有些顺其自然之意,无可无不可的应下了。 三人走出几步,有两人见了他们三人结伴,也凑了上来,“几位道友这是干什么去?” “去尊经阁借书,然后听令狐真君讲道,道友要一起吗?”罗滢驾轻就熟的问道。 “同去,同去!”两人愣了一下,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罗滢余光瞥见最初找到她的人脸色已经黑的跟锅底一样了。她暗中笑得肚子疼,表面仍是风轻云淡,路上遇见许多前来搭讪的修士,都客客气气的招呼,最终,领着一大波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尊经阁。 这一大票人,都是看见有一群人围在一起,以为有什么好事,凑过来,哪里真的是想借书?乌压压的进了尊经阁,倒是把里面安安静静看书的炼气期小弟子吓了一跳。 他们以为这里藏着什么好处机缘,一进来虽然故作矜持,也不免东张西望,一看就不是来借书的。 罗滢不是个爱出头的性格,虽则一开始她是中心人物,但人一多,有那爱出风头、爱挑大梁的修士出面,很快就不起眼了,混在人群里,平平无奇,此时自然而然的跑去找书了。 她在人群里并不起眼,没人专门注意她,除了一个人。 “罗道友。”罗滢拿着书出来,迎面撞上同院的、最初找她的那个人,眼珠滴溜溜的转着,落在她手里的书上。 “道友有事吗?”罗滢冷淡的问道。 “罗道友这是看的什么书啊?”那人问道。 “与道友有关系吗?”罗滢挑了挑眉。 “道友这话就生分了不是?”那人舔着脸笑道,“我也想看看道友看的书,好向道友学习一二。”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罗滢把书往回一收,不悦地道,“道友,这里书这么多,你为何非要看我手里的这本?” 她如此作态,反而让那人更加确定她手里这本书有猫腻,笑道,“道友要看的书,必然有所不凡,我心急难耐,道友就给我看一看吧!” 罗滢面色冰冷,见他也冷了脸,“道友这点小忙也不愿意帮吗?” 罗滢冷笑了一声,“道友可是故意找我的茬吗?” “只是看看书而已,道友未免太小气了吧?” 罗滢看了他一会,忽地把书往他那一递,“既然道友想看,那就拿去吧,若是想借也直接去借,不必还给我了。” 那人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就把书给了自己,不由得一怔,伸手接过书,就见罗滢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一时呆在那里,不知是去追上罗滢,还是看手里的书有什么玄机。 “我想借这本书,劳烦道友为我登记。”罗滢才不管他,拿了另一本书,施施然去找人登记了。 “《望乡词》?”登记处,一个少女正半卧在靠椅上,背对着外面看书,闻声回过头,露出一张秀丽绝伦的芙蓉面来,看了她手里的书一眼,挑眉道,“你研究诗词?这可稀奇。” 妙书屋 第一百零五章 升仙会3 无论什么时候,修士总得懂点文化,否则,他就做不了个修士。那功法、术法、阵法,各种修士必备的东西,都是要懂点文化的人才能学会,学会了,也就算是有点文化了。 但如诗词文章这类的东西,可就不是所有人都懂得了。极尘宗会对自家弟子进行这样的培养,但也不过是粗通文墨罢了。如杜兰真这类的,也是跟着温海蓝,被温海蓝教导了,才对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了解些,已经可以算得上很有些文化素养了。 但要说真有文化,那就得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知书晓事的大家,对这些东西很有些研究的人,杜兰真是万万不好比的。 在这戡梧界,到底还是功利的,若说书画还有人一心研究,可以用于斗法,那如诗歌之类,就是真的非常冷门,少有人研究的了。 “我只是感兴趣,想看看罢了。”罗滢一面惊诧于这个少女的美貌,一面摇摇头。其实她也只是因为这本书的名字而触景生情了,本身并不是对诗词有什么特殊的兴趣。 这少女点点头,朝她伸出手,“书和玉牌都给我。” 罗滢递了过去,这少女接住,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淡淡的念了一遍,“罗滢。” 少女把书翻了一遍,将玉牌和书一起放在一盏青灯下照了一照,还给罗滢,“好了,拿去吧,记得半年内还回来。” 罗滢道了声谢,拿回了书,收进储物袋,一转身,对上纠缠她的那人的目光,不由扬了扬眉毛,权当作没看见的样子,心里却知道以后免不了一场麻烦了。 “道友真是好心机!”众人一起坐在尊经阁别馆时,那人忽然凑到罗滢身边传音,听声音,颇为咬牙切齿。 罗滢眉毛也不抬一下,“道友说的都是什么话。你想要跟我一起去尊经阁我答应了,想要拿我手里的书我也给你了,还有什么不满的?” 那人冷笑一声,刚想再说什么,忽然有人说道,“真君来了!”只好瞪了罗滢一眼,不再说话了,否则,真君在上面讲,他在下面说,说不定给真君一巴掌打出去,哪怕是传音,也会被真君一下子发现。 罗滢心下厌烦。到了这个地步,她自然也看出来这人打的是什么算盘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歪门邪道,非觉得她手里有什么机缘,要抢去。生怕她落了单,有机会取得机缘。 令狐真君的讲道与之前元婴大典上谭苑真君的讲道不同,这只是对宗门弟子的普通讲道,给弟子们增长见识、开拓眼界的,不过一个时辰便结束了。罗滢听得聚精会神,等到令狐真君走了,还觉得依依不舍。 她是散修出身,长期苦于无人指点,如今得了机会听真君讲道,高屋建瓴,如久旱逢甘霖,恨不得每个字都背下来。 但元婴真君的脚步不会因为她而停。她再是不舍,令狐真君还是走了。罗滢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慢慢的踱回自己居住的小院,在半路上顿足,回过头道,“道友跟着我做什么?” “你刚刚借的是什么书?”那人直直的看着她。 “这似乎与道友无关吧?”罗滢淡淡的道。 “道友有门路,却不愿意分享一下,不觉得太过吝啬了吗?”那人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来。 罗滢觉得好笑,“道友哪里看出我有门路来了?我若是有门路,怎么可能还窝在这里,岂不是早就拜入金丹门下了?” “道友别再否认了。”那人冷笑道,“只是让我看一眼,道友不会不愿意吧?” 连说的话都不会变的,罗滢不耐烦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道友若是非要找茬,那就麻利点动手吧!” 那人道,“也好,做过一场,道友也许就愿意说了。”他说着,忽地掏出许多符箓来,数张一起扔出,朝着罗滢炸开。 罗滢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土豪,一甩手能扔出这么多符箓,那可一张张的都是灵石啊!罗滢自从机缘巧合得了仙缘以来,一直过着和灵石相爱相杀、不太有缘份的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手头总是紧,偶尔甩一两张符箓,已经是心痛到不能自已了。 同样是散修,为何此人如此阔绰! 她自知不能略撄其锋芒,正要飞身避走,忽见眼前一道白色清光婉转而下,在半空中流转了两圈,忽地化作一道剑气,亮光一闪,数片符纸被劈成两半,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 “怎么可能!”那人不由失声道。 罗滢也是震惊莫名,这一叠符箓下来,威力可比筑基中期修士全力一击,若说有修为高些的修士挡住了,那也很正常。但这样轻飘飘的化解,连激发了的符纸都给强行打断,劈成两半,这一手流露出来的手段,可称得上高深莫测了。 难道是什么金丹前辈出手了吗? 她转头望去,却不由得一愣,竟然是尊经阁那个负责借书的少女,脚不沾地,姿态优雅的一步步走了过来,“宗门之内,禁止私斗,你们不知道吗?” “这位道友,我们两人私人恩怨,请你不要插手。”那人皱着眉头道。他毕竟只是半路投师的弟子,比从小在极尘宗长大的弟子少了两分底气,不想节外生枝,客客气气的道。 那美貌少女微微一哂,“私人恩怨?那就私下解决。但你们私自斗法,就是不行。宗门规矩大过天,私自斗法,就得去奉规堂受罚。” “这里没外人,道友不说,谁会知道?”那人笑道,“请道友通融则个。”说着,竟是掏出一把灵石,要递给那少女。 少女见他笑脸相迎,递来一把灵石,并没有伸手,脸上反而露出极古怪的神情来,“你这是要给我灵石封口?” “没有,就是与道友交个朋友。”那人殷勤笑道,“我和这位道友只是有些私事解决,就不必麻烦奉规堂的师兄师姐了吧?” 少女朝他微微笑了笑,忽地冷了脸色,“贿赂同门,无视规矩,更该重罚!”说着,不容其分说,伸出一根葱管似的玉指,朝着那人点了一点,那人周身便忽地生出一个金玉牢笼,将他紧紧的箍住,动弹不得。 “至于你。”她顺手给那人口里塞了个流而不散、含而不化、似冰非冰、似水非水的团子,让人说不出话、张不开嘴,然后似笑非笑的望着罗滢,“不需要我动手吧?” “自然不用,在下虽然是无妄之灾,毕竟也是当事人,应该去奉规堂讨个公道的!”罗滢见她目光扫来,一个激灵,立刻附和起来。虽然这个少女看起来与她都是筑基初期,但仅凭其举重若轻的手段,罗滢便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这就对了。”那少女满意的朝她点点头,“走吧,你的无辜,我也看在眼里,到了奉规堂,我给你作证。” 罗滢听了,暗暗松了口气,跟上少女的脚步,笑着问道,“我是罗滢,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那如美玉莹光的少女闻言,优雅的偏头看向她,悠悠一笑,一字一顿的说道,“杜兰真。” 妙书屋 第一百零六章 升仙会4 “杜兰真?”罗滢愣了一下,忽然惊讶的望着她,“你就是那个二十岁前筑基的绝世天才?” 看来,“二十岁前筑基”已经成为她的个人品牌了。不知道她和秦若菱在元婴大典上打那么一架,这个“二十岁筑基”的标签会不会也挂到秦若菱头上。 杜兰真笑道,“绝世天才谈不上,二十岁前筑基的是我。” 罗滢见她笑容亲切,并无骄矜之意,不由好感更甚,笑着说道,“我还道是什么样仙姿道貌的人物才能有这等天资,如今可算是见了。” “可有三头六臂?”杜兰真问道。 “三头六臂虽则没有,仙姿道貌却是一等一的。”罗滢实话实说。 “倘若我没有二十岁前筑基,就没有仙姿道貌了吗?”杜兰真故意刁难。 罗滢走南闯北,见过的难缠角色多了去了,并不把这点小小的刁难放在心上。何况,杜兰真言笑晏晏,笑语盈盈,容色若春晓之花,让人难以升起恼怒之情。罗滢笑着道,“二十岁后筑基,是仙姿,二十岁前筑基,是道貌。” 杜兰真含笑睇了她一眼,手里挽着一根游丝,拉着那个被她束住的修士一路飘着向前,问道,“你是升仙会招进来的弟子,之前在哪里修行?” 罗滢听她问起这个,不由一怔,却是杜兰真这问题没头没脑的,她二人不过初识,问这个,未免有点越界了。 但她见杜兰真神情自若,仿佛只是随便说了两句话,丝毫不觉得哪里逾越了,第一反应是似杜兰真这样前途远大的弟子,总不至于这样不晓事吧?哪怕她真个因为一心修炼有些不谙世事,师长宗门也会小心着让这个天才弟子懂世事通人情的。起码,懂点为人处世的分寸。 但杜兰真此时却仍然提及…… 罗滢想了一想,笑着说道,“我在拜入贵宗以前,从未拜过师,能够得到仙缘,是因为运气太好,遇上一个受伤落难的散修,要我给他报仇,甘愿把功法传给我。他那仇人也不过炼气圆满的修为,我修为上去了,就把那人杀了,也算是了了一桩恩怨,侥幸筑基,觉得自己在寻道途中颇有不足,恰逢贵宗开办升仙会,就来碰碰运气。” 她把自己的来历简略的交代了一遍,具体的事却一个字也没讲,既算是对杜兰真的问题有个交代,又没有暴露自己的隐私,杜兰真哪能听不出来?她欣赏这种谨慎的行事风格,不由对她投去欣赏的目光。 罗滢接到她的目光,心中微动,那点猜测更加确切了,不由对着杜兰真回以一笑。 杜兰真收到她的笑容,也不再说话,悠悠的拉着那个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得的修士,很快就到了奉规堂。 奉规堂是极尘宗最重要的地方之一,所有违反宗门规定的人,小到没有完成十年内必修的功课,大到贪了宗门一块灵石——灰色地带且不提,要是证据确凿、无可辩驳的贪了灵石,哪怕只是一块下品灵石,给人抖露出来,那都是重罪。 一般来说,犯了这样的罪过,会受到罚灵石、罚劳役之类的惩罚。先是收你灵石或贡献点,如果还不上,就罚去劳役。有时候两者都得有。再有些事情犯了规,必须得去服劳役,哪怕你家财万贯也没用——就比如私自斗法。 当然,这都是对于“不至死、不至残、不至于非修为”的罪责来说。若是那残害同门、勾结外人等大罪,那就怎么凶残怎么来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违规,人生在世,谁还没犯点规?奉规堂这个地方,人气绝不输给执事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过这个地方不同于执事堂,犯规来领罚可不是什么好事。大家都忙得很,这种丢人的事情,赶紧办完就走,谁也不想停下来遇见个熟人。 ??“杜师妹怎么有空来奉规堂了?”然而杜兰真甫一踏入奉规堂地界,就有人上来招呼她。 杜兰真对此人很有点印象,这几日赶着给她献殷勤的人可不少,她基本上都靠窝在温海蓝的松洛阁里躲清闲。反正温海蓝在她筑基后不久也外出游历去了,她不必担心打扰她。寻常人献殷勤,明知温海蓝不在,却也不好不经允许就进金丹真人的府邸。 杜兰真虽然想多认识些人拓展人脉,但她可只想交友,不想谈情说爱,更不想给人存了念想,执迷于她身上。况且,这些人存的也未必是“窈窕淑女”之思,更多的可能是“抱大腿”“求包养”的心,一时见她春风得意,便一窝蜂凑上来,等过段时间,发现她褪去天才、美女的光环,也不过是个筑基初期修士之后,又会一窝蜂散去。与他们交往,图什么呢? 此人就是被松洛阁“金丹府邸”挡住的一员。杜兰真依稀记得他的拜帖上写了他叫什么“周洛”来着。既然当面遇上了,自然礼貌的露个笑脸,“周师兄好,我遇上一个弟子私斗,把他擒来了。” 周洛不由自主地露出些疑惑来,杜兰真早对他使了个眼色,传音道,“同升仙会有些关系,师兄可千万莫拆穿我。” 周洛也是个机灵人,一听,便反应过来,脸上的疑惑已经显露了痕迹,再收回去反而惹人生疑,便问道,“师妹怎么不发张传送符来?我们去缉来便是,何须师妹亲自跑一趟奉规堂?” 杜兰真很满意他的机敏,笑道,“顺手,就带来了,省的奉规堂的师兄师姐再跑一趟。” 以罗滢的角度,只能将两人的眉眼官司看一半,她心里暗暗忖度,不十分明白,但隐隐有了猜测。至于被缚着的修士,那更是一点也看不见了。 “周师兄原来在奉规堂有差事?”杜兰真已经和周洛边走动边谈笑了起来。 “这五年,我都是奉规堂的獬豸郎。”周洛答道。 “原来如此。”杜兰真毫不奇怪。以周洛筑基期的修为,在奉规堂都会担任“獬豸郎”这个职位,有的是文职,专门负责司法,有的是武职,负责执法。她随口问道,“周师兄是文獬豸还是武獬豸?” “我是武獬豸。”周洛笑道。 杜兰真点点头,与周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把捆住的修士往奉规堂里一丢,掏出一张留影符来,“这是事情的经过。” “杜师妹准备的可真周全。”负责登记的弟子愣了一下,不由感慨道。 “自然,否则,万一说我诬陷人怎么办?”杜兰真挑眉看了罗滢一眼,笑道。 守株待兔,岂能不周全? 妙书屋 第一百零七章 升仙会5 “罗师妹以后有什么打算?”杜兰真把人送进奉规堂,给罗滢解释清白,又带着人出去,却并不把人放走,带着罗滢在宗门内一圈圈兜风。 罗滢心里有点数,并不问杜兰真是想干嘛,顺从的答道,“自然是按部就班在贵宗好好修炼,争取得到某位金丹真人青眼,有幸拜入金丹门下。” “罗师妹可有心仪的师承了?”杜兰真问道。 “若有金丹真人看得上我,自然就入门下了,哪有我去挑真人的份?”罗滢笑道。 “这话可妄自菲薄了。”杜兰真伸出手来轻轻点了她一下,“凡是筑基弟子,都能有一份金丹师承,当今之世,师既择徒,徒也择师,金丹真人固然不凡,可怎么就挑不得了?” “可我鄙陋之资,哪能随意挑选呢?自然是谁看得上我就跟谁了。”罗滢故作矜持。 杜兰真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颇有几分惜字如金的意味,只一个字点评道,“假。” 罗滢憋不住,笑了起来,“若是修为越高深、年纪越轻、前途越远大、法力越高强的金丹真人愿意收我为徒,我自然是越愿意的!” “你倒是实诚。”杜兰真笑道,“倘若愿意给你备上法宝、符箓、丹药、法术,随请随见、不吝教诲、愿意庇护出头的师尊,就是再好不过了?” “道友知我!”罗滢大笑拍掌,“人生实苦,修道实难,我想得美一点,似乎也无伤大雅吧?” “自然无碍。”杜兰真微微一笑,沉默了一下,正色道,“可是,我这里有一桩机缘,却是不知道你想不想要了。”她说着,抬起手阻止罗滢接话,接着说道,“但是,有些事,我得先与你说明。” “这桩机缘里,没有人会给你备好法宝、符箓、丹药、法术,没有人会随请随见、不吝教诲,没有人会护短照拂、无条件做你的后盾。如果你接受了这桩机缘,你凡事还得自己扛、自己悟、自己求。” “同时,你会一直被评估着、观察着,倘若你不合心意,你会被当作没有前途的弟子,从此有师尊就当没师尊,挂个名头罢了。如果以后碌碌无为,甚至都不好意思报上自己的师承,生怕别人诧异你为何混的这样差。甚至于,有时你明明什么也没有得到,却要因此失去人脉、直面不合的弟子。” 杜兰真说着,慢慢的微笑了起来,“但是,同样的,你会走上一条虽然坎坷,但是光明的路。也许照不亮整条大道,至少可以照亮你眼前的道路。” “你愿意吗?”杜兰真问道,“做元婴真君的记名弟子,你愿意吗?” 罗滢望着她,久久没有作答。 杜兰真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等她给出答复。 “倘若道友早跟我说,我一定会犹豫的。”罗滢沉默了很久,最终开口道,“譬如井底之蛙,不觉识浅。贪图一时的方便,想走捷径。可我见了道友的手段,忽的不满足了起来。” 她心绪起伏,话语间也不是那么条理分明,“我以前虽然自觉还算谦虚,但难免觉得自己一介散修,能二十来岁就筑基,可以算的上天赋、机缘、手段都不错了。又觉得自己似乎本领还算不错,要不是少了法宝符箓加持,我自觉不必名门弟子差什么。” “可我见了你,可我见你刚刚什么法宝也没用,轻轻松松,举重若轻,就这么把他的攻击化解了,就好像他对你来说,跟一个炼气修士没什么区别似的。”罗滢说到这里,有点哽住了,她不是要哭,没什么好哭的,但她确实情绪激动,需要缓一下才能说下去。 “我觉得,我可能真的夜郎自大了。” 罗滢说着,重复了一遍,“我可能真的夜郎自大了。”她竟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杜兰真笑了一下,“可能,可能在你们眼里,我这样井底之蛙、夜郎自大,很好笑吧。” 她这样说,杜兰真已经知道她的选择了。杜兰真认真的说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没有人能永远领先,有的人比你先走一步,但谁走得远,和他快不快没有关系。你也许出发的晚,走的慢,但只要你一直向前走,总有一天你会追上别人。纵使追不上,你也可以一直走下去。” 杜兰真郑重其事道,“这一路的风景,很精彩!” 罗滢望着她,忽的笑了,“我愿意!” 杜兰真唇角轻勾,“罗师妹。” “杜师姐。” 两人相视而笑。 既然杜兰真选好了人,罗滢也已经答应了,自然是要领着新徒弟见师尊了。杜兰真悠悠的带着罗滢往清河洞天走,后者颇有点丑媳妇见公婆的忐忑。杜兰真清楚的感受到了,但她也不安慰,只是笑。 “杜师姐,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罗滢想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当不当讲?” “讲来听听?”杜兰真第一次当师姐,虽然面对的是年纪比她大、修仙时间比她长、不算正经排行只是记名弟子的罗滢,她也有股新奇劲,闻言笑着让罗滢说出来。 “我刚刚遇见师姐你的时候,你在尊经阁轮值借书,怎么我听完令狐真君讲道,你就离开了尊经阁,跑来给我主持公道,还把那人解押到奉规堂去了?”罗滢不解道,“难道轮值没有要求不得擅自离开的吗?” “轮值当然不得擅离职守。”杜兰真勾起唇角。 “那,为什么……” “那是因为我根本不当值。”杜兰真大笑道,“你见过哪个筑基修士专门坐在一楼给炼气期小弟子们借书的?岂不是要吓死他们? “那难道是你为了好友代替他值一会儿?”罗滢猜测道。 “我的好友不会把这种差事推给我。”杜兰真快憋不住笑意了。 罗滢脸色变得十分古怪,”那么,为什么你这个前程似锦、天资不凡的筑基修士,会纡尊降贵的在一层炼气修士的区那里,给我借书?” 妙书屋 第一百零八章 升仙会6 “那是因为……”杜兰真忍不住笑了起来,“自然是因为,我在等你。” “等我?”罗滢惊讶道,“难道,难道你早就……”她说着,仿佛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杜兰真。 “我观察你久矣。”杜兰真大笑道,“从你入本宗山门时,我就在观察你了。” “那我……”罗滢想问什么,却又顿住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极尘宗是那么好进的吧?”杜兰真收了笑声,戏谑的望着她,眉宇里带了淡淡的骄傲,一时更显得她神采飞扬。 “所有人进了极尘宗,都在被你们观察?”罗滢问道,心里犹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正该如此的想法。 “你们以为入了极尘宗,住在极尘宗就是入我门下吗?借宿访友的又何其多,本宗岂不是要人满为患?”杜兰真说道,“从你们踏进山门的那一刻起,本届升仙会才刚刚开始!” “怪不得……”罗滢喃喃道,“我听别人说,以往都是些升仙路、登天梯、斗法、论道之类的,还在奇怪,为什么我们只需要答一张卷子,回答些问题就能拜入极尘宗,这未免也太过容易了……” “原来进入极尘宗的山门,只是拿到了参加升仙会的资格。” 杜兰真微笑,“本届参加升仙会的共一百九十人,参与考察的本宗弟子五十人,我特意跟其他师兄师姐把你要来我的名下观察。”这却是她要点明自己的作用,让新来的师妹领自己一个人情了。 “如果我没记错,我和师姐素不相识,为何师姐会在一开始就注意到我?”罗滢是真疑惑,她敢确定从未见过杜兰真,且她自己平平无奇,并没有展现出什么过人的本领,怎么会让杜兰真特意观察呢? “机缘也,时运也。”杜兰真悠悠的道,“你自己结下的善缘,改日自己去发现便是,我告诉你了,就没意思了。总之,是有人跟我说你不错,我就留心了一下。” 如果直接告诉罗滢这是因为她家叔祖爱白龙鱼服未免也太无趣了吧!还是留着让罗滢好奇着,改日发现了再瞠目结舌吧。 她不愿意说,罗滢只能把疑问装回肚子里,默默疑惑着,又问道,“那些拜入金丹真人门下的修士,他们是和我一样,真的得到机缘了吗?” “你就这么确定自己真的得到机缘了?”杜兰真有意逗她。 罗滢一怔,杜兰真却是很快笑道,“不排除有师兄师姐真的来这么一出看看心性,不过你别担心,我说你得到机缘了,那就是真的得到了机缘,绝不耍你。” “那些拜入金丹门下的,那就是真的拜入门下了。”杜兰真解释道,“等到你见过师尊,你那些邻居也会得知你拜入了元婴真君门下。”她说着,含笑看向罗滢,“罗师妹,恭喜你,你可是这批弟子中第一个得到元婴弟子机缘的人。” “同喜同喜,多亏杜师姐垂爱。”罗滢胡乱说着,问道,“我不去说,他们又怎么知道会我成为元婴真君的记名弟子?” “你不去炫耀,难道我们不会帮你通知吗?”杜兰真的唇角轻轻翘了起来,促狭的朝罗滢眨了眨眼,颇有“你懂的”之意。 罗滢惊道,“难道,那些人拜入金丹门下,也是你们刻意传给我们的吗?”她说着,忽的恍然大悟,“所以说,你们故意挑拨我们,想让我们浮躁起来,暴露本性?”她说着说着,越发笃定了,直直的盯着杜兰真的眼睛,“我说为什么都是筑基修士了,居然定力还会这么差,就算是表面功夫,也该做的好点,哪能才半个月就心浮气躁了……这都是你们故意的!” 她说着,想到什么,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那个人之所以认定我有门路……是不是就是你们跟他说的?” 杜兰真原本就认为她心性很好,听她这么说,知道她不仅向道之心坚定、心性平和,还非常聪明。同门师妹不仅对脾气,还十分聪明,这当然是件好事。她亲昵的为罗滢拢了拢碎发,嫣然笑道,“举一反三,反应机灵得很嘛。” 罗滢颇感无话可说,一脸无语凝噎的望着杜兰真。 “如果他心性好、沉得住气,那自然也能入别人的眼,让他成为别的真君或真人的弟子,机缘也、时运也,是陷阱,也是机缘啊。”杜兰真不以为然,“别人走的顺,眼红也就眼红一下罢了,全是人之常情。但强行抢人机缘,做点不上台面的手脚,未免小家子气了。” “固然,散修不易,听我这话,说不定还觉得我何不食肉糜,但既然已经拜入我极尘宗门下,就该以我极尘宗的规矩来。” “以前与天争命,手段狠辣阴损些也没什么,但既然想进入本宗,就得乖乖的依着本宗的风格行事,否则,既想得到本宗的好处,又不想遵循本宗的规矩,这天底下哪来这样的好事!”杜兰真傲然道,“凡是那不合适也没自觉改变、或没意愿改变的,本宗也不要这样的人。” 罗滢心里大为震动。 她走南闯北,也算是有些见识,见过不少名门大派的弟子,并没有觉得他们比自己强在哪里,自觉如果把自己放在那样的环境里,自己可以比他们强的多。遇到那宝物好处,这些人往往跑得比谁都快,手段比谁都狠,阴损技巧,背后捅刀,口蜜腹剑,反复无常,并不比散修有什么高尚之处。 但今日在极尘宗,听到杜兰真亲口判定,说本宗不要那等小家子气的修士,她忽觉自己实在幸运,进入了一个自己无比认同的宗门。 无论杜兰真这话只是套话,还是真心实意。无论杜兰真说的是实情,还是极尘宗的一块遮羞布。只冲着这别具特色的升仙会,只冲着面前这个神采飞扬,一身傲骨的少女,她愿意信一次! “当然,本宗肯定也有良莠不齐,宗门太大了,总有点败类。”杜兰真话音一转,“不过呢,是龙是蛇,再阴损、再狠辣,在宗门里,也得乖乖窝着,否则,奉规堂也不是摆设。至于出了宗门,那就一切看你自己了,宗门管天管地,也不能管你一生平安喜乐,大道通天吧!” 罗滢自信也算个聪明人,否则,也不能熬到筑基了,大大方方的笑道,“当初作为散修尚且活到如今,倘若有宗门教诲庇佑,出了门还能信错人、保不住命,那我干脆羞死得了。” 杜兰真笑道,“就该有此气魄,我们极尘宗不兴那自谦自鄙,生怕碍了人眼的一套,倘若自信,且就自信,让人看了,心里也喜欢你从容。” 她领着罗滢求见须晨真君,真君略问了罗滢两句,考验了一下手段,便问了罗滢是否有什么疑难,一一解答,算是承认了这个记名弟子。 早就料到的事情,杜兰真只是微笑。须晨真君没什么好不答应的。升仙会是他得意弟子主办的,记名弟子是他授意杜兰真选的,如果不答应,岂不是自己怀疑自己的眼光? 须晨真君,可不是那样不自信的人啊! 妙书屋 第一百零九章 际天双岸失 “白姊姊,你在看什么呢?” 虚虚倚着栏杆的女子闻言转过头来,眉横青岫远,鬓亸绿云堆,意态安闲,在青山绿水、薄雾微岚中,竟有一种写意清淡的美,成为了江山如画里的诗情画意。 纵并非第一次见白思鹿,当她转过头时,一大一小两个女童还是有一瞬间被攫住心神,有一种“此乃神仙中人乎”的感慨,静静的望着她,不愿打破这诗情画意。 “际天双岸失,出雾一帆轻。”女子望之不过桃李年华,容貌清艳昳丽,秀美绝伦,既有七分未褪的少女青涩,也有三分渐生的成熟风姿。她看着似乎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像诗画,娴静秀丽,一开口,却显得顾盼神飞,自信昭彰,悠悠的道,“再过百里,我们就能到海国了。” “白姊姊,你和封大哥去海国,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稍长些的女童凑了过去,依依不舍的问道。 “若是有缘,自然再见。”白思鹿微微一笑,并不保证什么。 “我爹说,所有避而不答,托词说缘分的,都是不愿意、也不打算答应的意思。”女童撇了撇嘴,“白姊姊,你不愿意再见我们吗?”说着,拿一双清澈如小鹿般的眸子,满含期盼的望着她。 白思鹿闻言,大笑道,“怎么,你已经认定咱们日后无缘了吗?若是真如此,倒不如真的不见,须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仍是不愿意许下任何承诺。 “咱们修士,自当逆天而行,若事事顺应天命,还求什么仙,问什么道!”女童满怀豪气道,“我若是想见白姊姊,自然是尽我所能请求,绝不可能寄希望于那虚无缥缈的天命、缘分。我信我自己!” “好一个我信我自己!”白思鹿拍掌喝彩道,“好得很!就冲着你这句话,我答应你,倘若我离开海国时你还在,我便亲自登门拜访。” “我不筑基,轻易是不会离开海国的,少说也要二十来年。”女童闻言,眼睛一亮,断然道,“白姊姊只要来找我,我一定在!” “这么想见我?”白思鹿笑着睇了她一眼,“说不得二十年后我去找你,你已经长成一个杀伐果断、见识不凡的筑基修士,到时已经把我忘了个一干二净,见了我的拜帖,还要想半天这是谁。倘若运气好,说不得想起来我了,一拍手,说,我道是谁,原是二十年前一个打秋风的客,赶紧轰出去。” “纵是白姊姊一分钱不给,我们也愿意叫白姊姊乘我们家的船的!”女童辩解道,“我愿意请白姊姊坐船,与我作伴,并不在乎白姊姊给我家多少灵石做船资。” “你倘若这么说,我这趟岂不是亏了?本只需要牺牲一下色相,虽说陪陪船主人蹭船很是让人不齿,但这两个船主人是两个垂髫的女童,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如今却花了大价钱,才叫自家坐上渡船,简直亏大了!”白思鹿玩笑道。 她本意只是开个玩笑,孰料这两个小女童竟当了真,郑重其事的说道,“若是姊姊想要,我们愿意把船资还给姊姊的!本就不要姊姊的灵石,若非姊姊坚持,我们绝不会收的!” 白思鹿没想到这两个小姑娘竟把玩笑当真了,赶忙笑道,“快别说了,我又不是真的来打秋风的,哪有坐船不给灵石的?交了的船资,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我不过开个玩笑,怎么就当真了?” 女童听了她的话,只得怏怏的应下了。白思鹿随口问道,“你们去海国,可准备好以后要学什么?” “我想学符箓。”女童中的姐姐不假思索的答道,显然是早有打算,“我听说海国符箓之道盛行,最近二三十年有兴盛之势,疑是上古传承重见世。既然要学,自然是学最精华的东西。等我到了海国,一定要学那里的符箓传承。” “我想拜入谅事宗。”妹妹小声说道。 “谅事宗?”白思鹿听了,忽地眉头一挑,“可是那个近些年来新兴的宗门?我听说他们得到了一部分上古传承,如今在海国很有势力。” “正是他们呢。”妹妹点点头,“谅事宗在海国很有声望势力,如果我和姐姐能加入,就不用担心……”她说着,声音慢慢小了下来,神色黯然。 白思鹿知道一点这两姊妹家的事情,她们是被作为金丹修士的父亲送到嫡母家暂住的。她对此极为不以为然。 既然已是修士,还分什么嫡庶有别,实在是让人发笑。这姐妹俩的嫡母纵然修为稍有不及她们的父亲,毕竟也是一位和她们父亲地位平等的修士,若是不愿意接纳侍妾子女,坦然说明就是了,实在不行就一别两宽,竟然委曲求全过日子。 若只是如此也罢了,却背地里行些阴损手段,设法让道侣同意将姐妹俩送到自家学习暂住,打着暗中磋磨的主意,连两个小孩子也要算计,却不敢反抗比自己强些的道侣,如此心性,居然也配做修士! 不过,无论白思鹿再怎么看不惯,这世上也确实不是每个修士都有一颗坚定不为外物所动、自持自省的想得道飞升的心。大多数人的虽然在寻道,其实不过是想获得力量,从而得到伴随力量而来的权力、地位、财富等等罢了。 譬如现代人真真正正以成为世界首富为终身奋斗目标,并一生赋予行动的显然凤毛麟角,更多的还是想尽力过到能过的最好的生活也就够了。更有大多数人,只求一个平顺,过一辈子平淡人生也行。 对于戡梧界的修士来说,得道飞升更像是一个与他们无关的梦。太远了,与他们的生活并不相通,他们没有能力,没有渠道,也并不知道怎么去做。 大道终究飘渺,唯有力量、地位、财富,是切实可见、可以真真切切把握的。 也就无怪乎他们苦苦追索那些了。想来,有了权势、地位、财富,一生也没什么还不知足的了。 不过,两女童认识的白思鹿姊姊是个出身不错的大姐姐,但她们不知道,在这个子虚乌有的身份下,藏着的是一个向道十年、惟道惟我的名门弟子,一颗难以逍遥、永不知足的心。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章 出雾一帆轻 “宗门、家族、长辈,能靠得住一时,靠不住一世。”杜兰真顶着白思鹿这个化名,幽幽的道,“想要立足,想要自主,关键还是要有实力。” “倘若我是金丹修士,何用如此身不由己。”姐姐不甘道。 “好好修炼吧。”杜兰真笑了笑,岔开话题,“我听说谅事宗崛起前,海国还是散沙一盘,没什么特别强势的势力。这些年谅事宗起来了,海国才算真正有了个大宗门是吗?” “正是如此呢。都说东海散修东海散修,这东海上诸岛各自为政,大家互不干扰,否则怎么说都说海国是散修的圣地呢?” “谅事宗以前有吗?” “以前谅事宗只是个很小的宗门,在沧盱岛上自个儿修炼,没什么人知道他们,后来偶然得到了上古传承,潜心修炼,势力慢慢提上去了,现在在海国也算是一方巨擎了呢。” “不过这在海国常见的很,散修那么多,总有英杰脱颖而出,没什么稀奇。况且,海国可是古三山十州故址,有上古传承留下来被找到也常见。只不过以前没人发展到这个地步罢了。” 杜兰真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若是有机会,我可要看看这谅事宗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白师妹。”有人喊她。 杜兰真回过头,封轶朝她招招手,她顺势与两姐妹分开,走到封轶身旁,笑着问道,“师兄什么事?” “严家有个修士,也许认得我,我才晓得他算起来还能让这陈家姐妹叫一声表舅,万一遇上了他,总有些麻烦。我们半路便与陈家船队分开吧。”封轶传音道。他性格沉稳,寡言少语,但并不是不说人话的人。那种只吩咐不解释的人,也只会对地位不如自己的人这么做。 “可师兄你并未化名,万一给他听说了呢?”杜兰真点点头。她和封轶一路隐姓埋名,辗转几次,随着陈家姐妹的船一路东行,只要再走上百里,就能顺着江水汇入东海,来到大名鼎鼎的散修圣地——海国。 因为那一场元婴大典,“杜兰真”这个名字在许多年轻修士口中很是有些热度,她虽然足不出户,听说过她的人却遍布四海,虽然名气仍远远不如群芳谱上的人,到底也算是打响名气了。未免出现什么麻烦,杜兰真便化名为“白思鹿”,对外介绍自己为某小门派弟子。 至于封轶,他也不过三四十来岁左右的年纪,筑基中期的修为,既没有赶得上非鹤楼夺牌,也没那个颜值名扬四海,他又是个不爱张扬的,虽然游历了不少,名气还不及杜兰真大,自然也不必化名了。 “他当时只是远远的见过我和人在一起,知道我大概有个不平凡的出身,应该不知道我的名字。”封轶答道,“也不过是未雨绸缪、防患未然罢了。况且,陈家姐妹身份有些麻烦,我们能避开还是避开的好。” “好。”杜兰真点点头应下,并不因为和陈家姐妹相处了这几日便有别的不舍,转而笑道,“我听说海国近些年有个谅事宗很是有些势力,倘若到了,咱们可以了解一下,这等一方势力,对本地必然很了解。” 封轶微微点头。 两人商量着,很快就向船主人请辞。船主护送陈家姐妹去海国,顺手搭上他们二人,听说他们要半路下船,不由惊讶道,“就快到海国了,两位再等等,很快就可以到了,何必麻烦呢?” “我们有旧友要在此处相会,就不多叨扰了。”封轶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小孤岛——说是小孤岛,其实倒不如说是一块大些的礁石。他们之前注意到了这个小岛,决定就在这里停下。 船主人眼里显然流露出不解来,但封轶和杜兰真都不在意,萍水相逢的过客罢了,哪怕真的对他们的身份起了疑心,也不会深究。况且,他们又不是真的见不得人,身份暴露只是有点麻烦而已。 “白姊姊,你一定要来找我们啊!”陈家小姐妹扒着船舷朝她大声喊道。 杜兰真没有回头,只是向后伸出手招了招,与封轶肩并肩,洒然离去了。 两人立在那块礁石上,目送灵船破水而去,杜兰真忽地大笑道,“封师兄,难不成我们真个就这么飞到海国去?” “自然不是。”封轶立刻说道,“我们叫船来。” “船?”杜兰真挑了挑眉,“刚下船,又要上船?” “不是陈家的那种灵船。”封轶虽然知道杜兰真是在开玩笑,仍然认真的解释道,“是在这东海之上很常见的渡船,由那炼气期的小修士、甚至凡人撑着,专门在东海上揽生意的。规模很小,一般一趟能拉三四个人。” “我听说这些摆渡人遍布在这东海之上,我们只要发个显眼些的信号,他们有人在附近看到了,就会过来。”封轶说道。 “所以,师兄是要发个什么信号吗?”杜兰真问道。 “是的。”封轶有些困惑,他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杜兰真为什么还要再确认一遍?以他和杜兰真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的脾气不会这么多此一举,除非她有些别的想法,“师妹是有什么别的主意吗?” “与其就地发个信号这样张扬,不如直接找人来。”杜兰真说着,微微一笑,抬起手来举到面前的高度,两根纤细修长的手指间拈着两张传讯符,“这是两张摆渡人的传讯符,直接发了就是。” “师妹来过海国?”明知不可能,封轶还是惊讶的问道。 “自然没有。”杜兰真笑道,“不过,这些传讯符就贴在陈家灵船壁上,我撕了两张下来。喏——”她说着,把传讯符一翻,让封轶看到上面的一行小字:东海摆渡,童叟无欺。 封轶无言以对,只能道,“这些摆渡人都把生意做到外陆了吗?陈家可不是东海人。” “我听说这些人也是有组织有规划的,否则,摊不开那么大的生意。”杜兰真卷了卷传讯符,“就如这传讯符,虽然价贱如泥,但要是一口气制作个数万张,也不是谁等闲能吃下的。他们将这传讯符到处张贴分发,城里、店里、甚至别人的船上,有需要的人便撕两张。纵是人家不愿意他们贴,他们也暗搓搓去贴。” 她说着,手指轻轻一搓,其中一张传讯符便极快的飞了出去,“一张小小的传讯符,还带着点寻踪的意思,能大批量制作……姬承弼该来好好学学。”她嗤笑一声。 两人说话间,忽地隐隐约约听到打斗之声,不由纷纷回头望去。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一章 路见不平 杜兰真一回头,只看见满天剑光,只是远远看着,就觉锐气凌云,还未见人,心里便忽地冒出一句话来: 一剑霜寒十四州! 杜兰真也用剑,也见过许多人用剑,更是与筑基中期就练成剑气雷音这等绝世剑法、堪称剑道绝世天才的魏永嘉斗过法,但她见了这个人,就知道这是一个永远不能用简简单单“剑修”两个字道尽的人。 “你若知道了我是谁,你绝不敢再这样咄咄逼人!”被剑光逼得进退不得的修士大声道,“我姑祖是谅事宗的大长老!” 这话倒不像是在震慑对方,竟像是在激对方下手更重一些。这人离杜兰真和封轶近一些,勉强能看见形貌。 杜兰真挑眉朝那人看去,发现此人不仅手上功夫平平无奇,连长相也毫无特色,不由没了兴趣,若非他是谅事宗的人,她想看看此人功法特点,目光再也不会为他逗留一下的。 她细细观察了那个谅事宗的修士,根基不错,算得上扎实,修为也算深厚,法宝不少,但这些放在整个戡梧界算是很难得,放到杜兰真这样的名门弟子眼里,就只是平平无奇了。 唯一有些不同的,还要数他的功法。 那剑光何其凌厉锋锐,似凭空投下天光,所过之处,涤荡尘埃,叫人疑心这不是什么剑光,而是星辰坠落。 杜兰真在剑法上的本事说高不高。若是自谦,说一句比起一心剑道的天才差之远矣;若是不谦虚些,就是说一句胜过绝大多数剑修,也只会有人觉得她年轻气盛不知内敛,不会觉得她骄狂自大坐井观天。 但她见了这剑光,便知道自家无论如何比之不如的那一部分“一心剑道的天才”算是见着了,不由暗暗的揣测这用剑的是谁。 但就是这样锋锐无匹的剑光,竟屡屡叫比之远远不如的谅事宗修士给接住了,虽然是被压着暴打,但没有当场毙命,已经叫杜兰真够惊讶的了——毕竟,看这修士的手段和修为,坚持这么久,也该坚持不住了。 但这修士竟似还有余力,足够叫杜兰真惊奇了。 “两位道友!两位道友!快帮帮在下!”那修士狼狈的招架着,忽地看见远远的望着他的封轶与杜兰真,眼睛一亮,大声喊着,朝他们二人的方向退走而来。 杜兰真朝他望了一眼,心里思忖了一下。那未曾谋面的剑修固然神通手段超凡,但她自忖出手并不会输,唯一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要出手。如果不救他,只需袖手旁观,就算此人凑过来也无妨,不必得罪那一看就很了不得的剑修。 但若是出手了,她可以救下一个在谅事宗颇有些地位的弟子,对于在海国混开很有些裨益,方便她了解情况,迅速打开社交圈。 纵然这个修士的行事作风颇有几分憨批,但左右杜兰真只把他当作个跳板,摸清了他的社交圈,把他的熟人朋友认识个遍,到时候看他行事如何,如果不是个适合结交的,就可以一脚踢开了。 关键是,她从本心里希望自己出手。她颇有些一试锋芒的想法,试试这个厉害剑修到底有多厉害,试试她的手段在宗门外有几分混得开。 不过,她怎么想都不作数。她这次来海国是宁潇鹤给乐正初的人情,是封轶给她的人情,她早已承诺过一切大事唯封轶马首是瞻,倘若不管不顾,难免一时爽快,以后后悔。她还是要出来混的人,承诺过的话自然要守信。 “师兄?”她偏头望向封轶,毫不掩饰自己期待的眼神,她就是要让封轶明白自己的意思,希望能以此稍稍影响封轶发决断,整个人虽然什么也没说,却完完全全在无声的表达“打吧打吧”的意思。 封轶见她满眼跃跃欲试,不由失笑,朝她微微点头。 杜兰真得了封轶的同意,长吟一声,化作流光直窜天际,一把三寸霜雪随着她飞起,化作数丈绯红刀光,如写意山水里红袖青罗,硬是将一腔杀气锐气化作了诗情画意,卷住那日月经天的剑气,温温柔柔的荡开来。 “来者何人?”那剑修的剑光忽地被人轻轻巧巧的化解,不由一惊,厉声喝道。 杜兰真看见了她。 就在同一时间,她忽然利落的收了胭脂色,掉转矛头,刀光如虹,飞向了谅事宗的修士。 如果说杜兰真迎向那剑修的剑光时,她的刀光像是佳人才子的诗情画意,此刻的刀光就像是声声断肠的凄风楚雨,譬如红袖散尽、青罗不全、才子不遇、佳人白头,刀刀催命。 谅事宗的修士本来想趁着两人交手的机会逃走,不意两人交手不过一招,这路见不平的修士竟忽然倒戈,做了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一员,更没想到自己运遇到气差了一个天资纵横的剑修,还有另一桩运道随手在路上抓到另一个手段高明的修士。 一时之间,左支右绌,手忙脚乱,差一点便要丧命于刀光剑影里。 但他竟然只是溃败,没有立时毙命,这让杜兰真惊讶极了。 她与这修士交手时,只觉一阵诡异的力道,似乎打在一团棉花上,又被这棉花把力道弹回来,颇为难受。且这修士的功法颇为诡异,似乎与寻常灵气不同,有些吞噬、同化的本事。 若是如此,无怪乎他没有快速被击杀了。 杜兰真想着,心里却隐隐觉得奇怪。她一招没能建功,忽地收起了胭脂色,伸手朝那修士虚虚一指,指尖忽地窜出一条手臂粗的火龙,荧光幽幽,冷意莹莹,与寻常灵火的炽烈全然不同,阴森森、冷凄凄,也并非呼啸而过,而是幽幽的在空中划过,迅捷之外,更有三分诡异。 奇怪的是,这火龙直直追着那谅事宗的修士而去,那修士运气灵气法宝要招架,这灵火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在接触到这修士的法宝时,忽地猛地一窜数尺高,一下子翻腾了起来,顺着他的法宝烧了起来。 “啊!啊——”那修士忽地惨叫了起来,竟想直接放弃这法宝,免得被这诡异的灵火纠缠,杜兰真却并不想他这么轻松,控制着灵火,顺势朝他烧了过去。 甚至不需要她过多引导,灵火顺势朝这修士烧了过去,就好像水从高处往低处流一样自然而然,在这修士身上空前炽烈的燃烧,却只是静悄悄的,空中只有那谅事宗修士的惨叫。 杜兰真既心惊于这灵火对谅事宗这修士竟然有这样大的克制效果,又忍不住好奇起这灵火的来历了。 这道阴森森、冷凄凄的灵火,正是杜兰真筑基时莫名其妙血契的本命灵火,连元婴修为的须晨真君也看不出来历的诡异火焰。 杜兰真一直没找到这个灵火的来历,只知道她把自家灵气吞去了一部分滋养它自己,此时却忽然发现它不仅是个潜在的威胁,还是个能奏奇效的杀器——当然,也可能是对付起她自己来一把好手的大杀器。 这道灵火,与谅事宗的功法,莫非有什么渊源吗?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沈淮烟 杜兰真五指微微合拢,把灵火从那修士身上收走,转而形成一道薄薄的圆环,合盖在那修士周身,将他制住,然后慢悠悠的回过头,望向已经行至眼前的人。 她的目光灼灼,落在来人的脸上,唇角轻勾,“沈道友好,我叫做杜兰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来人手中三尺青锋颜色如霜雪,朝她望去,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洪波,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杜兰真有一瞬间只想到一句“美人如玉剑如虹”。 “道友认得我?”来人并不诧异她认得自己,“我似乎也听说过杜道友的名字?”她打量了杜兰真两眼。 “榴花照眼明,我安能不认得沈淮烟道友?”杜兰真大笑道,“道友的高姓大名,我已闻之久矣,心向往之。” 封轶遥遥的飞来,见她笑得肆意张扬,毫不矜持,不由微感诧异,转眼看向那剑修,也立刻认了出来。 沈淮烟,凌云剑派弟子,群芳谱上有名,人称“榴花仙子”,不仅容貌秀丽、风华绝代,更是有“小无悔剑”之称,被誉为凌云剑派邓嫖元君后的下一个绝世剑道天才。 凌云剑派是个剑修宗门,更是个有五六位元婴真君的大宗门,天才辈出,能在其中脱颖而出,甚至越过一众金丹真人,直接被誉为元婴真君的接班人,必然是天资纵横、力压众人,否则,早就被自家同门收拾了。 “我想起来了!”沈淮烟忽的扬眉道,“你是极尘宗的那个,二十岁前筑基的弟子不是?” 杜兰真见她听说过自己,笑容更见明朗,“正是我!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遇见道友,可见我此来海国是来对了!” 沈淮烟微微一笑,忽的飞身落到她面前,“这个修士据说是谅事宗大长老的族侄,对漂亮女修动手动脚,心怀鬼胎,背地里常做点欺男霸女的事,表面上倒是很有些光风霁月的样。”她冷冷的道,“撞在我手里,只能送他一程了。” “若是如此,沈道友何不把他送到谅事宗,让他们自己清理门户?想来那谅事宗也是一方豪强,不至于包庇这类败类吧!”封轶提议道。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但隐藏在话里,就算谅事宗霸道护短,以沈淮烟的背景出身,亲自上门揭发,谅事宗怎么也得重视,为了自家脸面,多半也会公正处理。 戡梧界,到底还是有秩序的世界。 “你道没有人这么做过吗?”沈淮烟冷笑,“之前有人去谅事宗讨个公道,被那位大长老客客气气的接待,客客气气的送走,这人被关了三个月,有活蹦乱跳的出来了,去讨公道的人一年后就被人杀了。说是身遭不幸被波及误杀,你要不要猜一猜到底是谁误杀得他?” “与其让他们自己来和稀泥,我直接一剑砍了了事倒比较简单。”沈淮烟说着,手里青锋跃跃欲试,一派杀气凛然。 封轶默然。这事与他杀了南宫云天不一样。他和南宫云天算是仇杀,传出去没有谁对谁错,只有各凭本事。沈淮烟这个却是有点替天行道的意思,说出去大家只会夸她做的对,绝对占着理,如果用这样激烈的方法,被谅事宗知道了难免结下仇怨,又是何必呢? 不过只要想到沈淮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也就不奇怪了。 沈淮烟不过二十六岁,筑基五年,在戡梧界已经声名显赫,甚至摘得了群芳谱上名额,绝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貌和出身。 群芳谱录人,除却美貌,也要择取名气、名声和声望,一般刚刚筑基的修士,纵是再美貌,也要留足时间,唤作“养望”,能上群芳谱,基本都是筑基中期的事情了。 沈淮烟年纪轻轻就名声大震,主要是因为她这个人虽然不算高调,做的事情却没一件低调的。 第一件,初出茅庐,跟着长辈出门访友,当着人家元婴真君和诸多宾客的面,把人家对她出言不逊的孙子给揍成了孙子。 第二件,姬承弼想用留影留声符照她,对她死缠烂打,拒绝无果,放出狠话说再纠缠就拔剑,姬承弼不信,继续纠缠,她就真把人砍掉半条命。姬元君想找场子,邓嫖元君亲自给她撑腰。 第三件,听说有个心月坊名义上称是风月宗门,实际上暗中逼迫修士做那卖身的勾当,筑基初期就敢跑去替天行道,暗戳戳混进有金丹真人主管、许多金丹修士做客的心月坊大闹一场,最终居然还给她全身而退,救出了不少花容月貌却难以自保的男修女修。 杜兰真看过群芳谱,详细了解过她的事迹。慕她品格,信其胆气,服她手段,早就想与她结识,一照面便认了出来,认定她绝不会无缘无故砍人,立刻调转矛头帮她制服敌人。见了面,自己的化名提也不提,直言自己是极尘宗杜兰真,不愿意以假名想交。 “倘若沈道友说的是真的,那这人杀了就是了,我们不说出去,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难不成还有人敢叫沈道友直接偿命吗?”杜兰真不以为然,她虽然算不上崇拜沈淮烟,却实打实的佩服她、相信她的人品,又厌憎欺男霸女的人,换成是她,虽然可能权衡更多,但最后也多半会走到替天行道这一步。 “寻常散修修仙不易,生活中处处是磨难,遇到不平事不能拔刀相助也就罢了,我们这些名门出身的弟子,生活足够平顺,鲜少磨难,难道也袖手旁观?这戡梧界的秩序,就得从我们来维护!”她很有主人翁意识的道,“游历世间,自当不平则鸣!” “好一个不平则鸣!”沈淮烟一拍掌,大声喝彩,杀意凛然,“有朝一日青锋在手,杀尽天下无义之辈!” 封轶颇感无语的望着这两个颇负盛名的绝世美女放下狂言,个个顶着秀丽绝伦的芙蓉面,说着杀气腾腾的话。她们两个许下的豪言,莫说放在两个刚筑基的修士身上,就是由金丹真人说出来,也过于张狂了——当然,如果这两人是元婴真君,那说出这话就很有震慑力了。 “大道难成,不惜身乎?”杜兰真轻飘飘的问道。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沈淮烟毫不犹豫道。 杜兰真忽地笑了起来。她问沈淮烟一直替天行道做些危险的事情,不担心自己吗,沈淮烟却答这就是她的道。她望着沈淮烟英气逼人的脸,“善!前路虽难,我辈不孤!” 沈淮烟长笑,“前路漫漫,大道茕茕,可有同路人?” 杜兰真对上她灼灼的目光,其人昳丽如朗日入怀,悠然笑道,“慕君风仪,同路人嘛,自然是有的!”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三章 玄阴大道 杜兰真虽然答应把人给沈淮烟替天行道了,还是先问那人来历。 那人见她问的是来历,倒没什么反正要死了干脆什么也不告诉你的心思,竭力抓住这一点机会,想尽办法把自己说的多么多么重要,多么多么受到自家姑祖看重,万一他被杀了会有人详细调查。 杜兰真之所以问他来历背景,也正是利用的他这点侥幸心理,否则,倒不好打开话匣子,容易让他产生鱼死网破的心理。虽然明知此人为了保命,说的话一定极为夸大其词,她还是挑挑拣拣过滤了一遍,筛选出尚可一听的内容来,算是参考——毕竟,她虽然相信沈淮烟人品,也得有自己的判断。 他唤作郭宏伟,筑基中期修为,姑祖是谅事宗的大长老、金丹后期的修士郭美如,血缘关系没出三代,算是亲近子侄,有留下溯血寻灵的牌子,倘若陨落,那头郭美如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杜兰真听说郭美如能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死讯,不由露出些迟疑来,“我听说谅事宗不过崛起了二十载罢了,这等溯血寻灵的手段,好歹也是有点底蕴的宗门才能有的……纵使你们谅事宗现在有金丹真人坐镇,到底没那个底蕴吧?”说着,露出一脸不大相信的模样,狐疑的望着郭宏伟。 “是真的!是真的!”郭宏伟看她似乎因为溯血寻灵之术有些迟疑,似乎有生机的模样,露出些喜色,又听她质疑真实性,生机似乎又要断绝,大喊道,“我们谅事宗虽然近些年才崛起,但我们得到了上古秘藏,有上古传承,底蕴绝不输给六大宗门!” “这就吹过了。”杜兰真嗤笑一声,“六大宗门万世不易之宗,哪里是你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得了传承就比得上的!”她这话虽然是刻意激郭宏伟说出更多内情,也不乏真心实意。 “六大宗门固然是传承悠久……”郭宏伟底气不足的道,“但我们谅事宗得到的传承也极为不凡!”他说这话时,毫无犹豫,底气十足,“至少不比六大宗门外的任何一个宗门差!” 杜兰真微微挑眉。 六大宗门是一道槛,拦住了戡梧界约莫九成五的修士,且这已经是数万年的格局了,有句话说强者越强、弱者越弱,放在宗门上也是如此。 六大宗门千万年积累,绝非其他任何一个宗门刻意企及的。纵使哪天出现了一个有数位元婴、强势崛起的宗门,或许在实力上能追上六大宗门中的某一派,但在底蕴上也绝不可能追得上。有的东西,只能靠时间沉淀、积累。 但这绝不是说其他宗门都不值一提了。 很多宗门的传承其实也极为不凡,只是底蕴不够,积累不够,宗门往往昙花一现,烈火烹油、不能长久。倘若让他们发展上千万年,也会是六大宗门如今的光景。 “你们寻得的是什么传承?”杜兰真颇为疑惑的问道,“居然敢放出这样的狂言。”她说着,脸上露出些不屑来。 事实证明,她看人还算有两分眼光,郭宏伟被她一激,再加上性命悬于她手中,立刻答道,“我们寻得的是玄阴大道传承!” “玄阴大道?”杜兰真的脸色更见疑惑,“我怎么不曾听说过这玄阴大道?”她这不是作态引诱郭宏伟说出更多了,而是真真切切的疑惑。她自忖虽然自家在修真界各类掌故旧事、名人轶事上没什么积累,但在修道知识上很有积累与见识的。郭宏伟说的这个玄阴大道她竟然听都没听说过。 “不错!正是玄阴大道,练到极致处,可以吞噬万物,以玄阴之气散开,元婴修士都要避走。”郭宏伟骄傲的道,“姑祖已同我说过,等我再努力些,加把力,就可以进入内门,修习本源功法了。” 宗门有一门核心传承,可以演化出数套功法,分给弟子修习,等到修为上去了,再转修本源功法,这都是大宗门的套路,并不稀奇。弟子一开始修习衍生功法再转修,虽然在转化、领悟上稍有困难,但比起一开始就修习本源功法基础更扎实,其实是一条更合理的路子。这是戡梧界前辈千万年实践得出的经验。 谅事宗让弟子先学衍生功法,这不稀奇。但郭宏伟好歹也是筑基中期修士了,居然连内门弟子都不是……杜兰真可真是稀奇了,“是你实力实在太差,不配做内门弟子,还是你们谅事宗内门弟子要求那么严格?”她问道。 郭宏伟涨红了脸,“当然是我们谅事宗内门要求严格!”他又不傻,就算真的是他自己不行也不能承认啊,承认了不就默认了自己其实并不怎么重要,可以直接杀了完事。 杜兰真又小心的试探了两句,尽量不让他察觉到自己只是想了解点消息,最终还是要让沈淮烟替天行道,发觉他知道的确实不多之后,忽地看了沈淮烟一眼,笑道,“你不认得她吗?怎么会招惹上她。” “她长得那么秀气标致,谁知道她是个煞星啊!”郭宏伟喊冤,“要是我知道她是这么个女煞星,我才不会去惹她呢!”他显然很清楚沈淮烟是不会放过他的,生机全在杜兰真手里,绞尽脑汁想打动她,火力全开的苦苦哀求道,“道友,仙子,我是真的不知道她这么厉害,否则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会招惹她的!我也不知道仙子你和这个女煞星认识啊,否则就凭仙子的面子,我也不会惹她!” 他胡乱说道,“仙子发发善心,放我一马,我一定重重感谢仙子!灵石?法宝?我都可以给仙子,我去问姑祖要,姑祖疼我,一定都会给你的……” 杜兰真与沈淮烟说话的时候,封闭了他的五感与神识,故而他完全不知道沈淮烟与杜兰真的身份,也完全不知道她们俩的狂言和忌讳,讨饶时,也并不在点子上。 杜兰真听他话语,便知道他确实如沈淮烟所说的那样,欺男霸女事做惯了,又仗着有点背景、习惯了海国这个散修圣地那种肆无忌惮、没有道德约束的环境,不知道他说的话对于外陆井然有序的环境里出来的修士来说,算得上恶人了。 外陆修士纵然与天争命、手段狠辣,到底也是为了大道,若是放纵欲望作恶,那就人人得而诛之了。别的不提,六大宗门可是有个“卫道榜”,专列大奸大恶之人,提供赏金给诛杀恶人的修士。 “沈道友,此人就交给你了。”她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干脆利落的对着沈淮烟说道。 “什么?你——”郭宏伟瞪大了眼睛,还没说出别的话来,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便瞪着眼睛,再也说不出话了。 杜兰真望着他眉心一点血珠,笑道,“沈道友好利落。”真是一点都不耽搁的,“我们叫了摆渡人来,算算也有些时间了,估摸着待会就过来了。道友还是赶紧收拾一下,免得叫人看见了他,惹来麻烦。” 沈淮烟手一招,将郭宏伟的储物袋拿到手里,朝她挑眉道,“叫我名字就行了,道友道友的,听着怪生疏的,别是在提醒我咱们还不熟,要我别忘了你的那份战利品吧?”她说着,手一挥,把郭宏伟的尸体直接收进了储物袋,笑意盈盈的望着杜兰真,显然是在开玩笑。 杜兰真正要说什么,忽然见到远处船影正乘风破浪,话到嘴边,却是一转,“在海国,叫我白思鹿吧。” 妙书屋 第一百零四章 海国多奇景 碧波打浪里,一艘小舟悠悠破开烟波,倏忽行至眼前,一个短衫挽袖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与他们一照面,见到沈淮烟和杜兰真,露出些微的惊讶,在船头朝他们温润一笑,“三位要去哪?” 三人却没有马上作答,而是极惊讶的望着这个男子——他竟然是个筑基中期的修士,却亲自来给他们撑船! 若是这三个人中有一个跳脱不羁的,或许就会脱口而出,“在你们海国这么难混,筑基修士也得出来撑船揽客的吗?” 然而无论是封轶、杜兰真,还是沈淮烟,都不是那等无所顾及、口无遮拦的人,只是面露惊讶之色。 “我们要去抚榆岛。”封轶开口道。这是他和杜兰真原来便商量好的。抚榆岛是海国最有名的几个岛之一,非常繁荣,又因为并没有什么强有力的宗门管束,只有当地几个势力维持一下秩序,向来是出手来历不大光明的东西最好的场所。他说着,看了沈淮烟一眼。 “那我也去抚榆岛。”沈淮烟听了,无所谓的道。 “三位请上船吧。”那撑船的修士笑道,“此去抚榆岛三百里,我们摆渡人每百里收三枚下品灵石,等到了抚榆岛,三位给我九枚标准下品灵石就行了。” 三人听了,诧异之色更甚,偏偏三个人都不是多管闲事询问别人私事的人,对视一眼,其实有点希望对方开口问问,但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遂只得个个默默的飞身上了船。 渡船是条乌篷船。乌篷高大宽阔,可容人直立,远远望着,倒不像是条船,更像是一座漂在水上的亭子。 封轶与杜兰真相对而坐,沈淮烟自然的坐在了杜兰真身旁,“小白,你来海国是做什么的?” 杜兰真听她这么叫自己,不由得一呆。 沈淮烟见她愣愣的望着自己,不由哈哈的一笑,问道,“怎么了?”她笑容促狭,显然是故意的。 杜兰真半真半假的嗔了她一眼,并不作答,反而柔柔的问道,“烟烟是来海国玩的吗?” 沈淮烟听到“烟烟”两个字,脸上不由得露出极扭曲的神情,瞪了杜兰真一眼,得到后者一脸无辜、不明所以的温柔浅笑。 “小白这么说,看来是来海国游历的了。”沈淮烟嘴角抽搐着,口中却是哈哈一笑,“想来这海国山河虽秀丽,有了小白的国色天香,也算是十分增色。” 杜兰真被夸过灵生淑美,被夸过仙姿道貌,甚至被夸过遗世独立,可从没人夸过她国色天香。要她说,“国色天香”这个词根本就不适合她这个人的气质,明知沈淮烟故意这么说,还是眼角一抽。 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念头,她朝沈淮烟妩媚一笑,“烟烟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呢。”不等沈淮烟说什么,便温温柔柔的道,“我见了烟烟,才知道群芳谱也不是乱点的,所谓丹华乞曙先侵日,光焰欺寒却照霜,说的正是烟烟这样的美人呢。” 所谓“丹华乞曙先侵日,光焰欺寒却照霜”,乃是群芳谱写就,专门引用来品评沈淮烟的品貌的一句诗词,沈淮烟之所以有个传播甚为广阔的“榴花仙子”的绰号,也是始自这句诗。 不过沈淮烟此人,并不是会以此为傲的人,每每听到这句话,都觉得忒不自在。照她的想法,自家纵不是那傲寒胜雪的梅花,怎么的也该是花中君子的荷花吧?评她一个石榴花算是怎么回事?听上去简直没什么排面嘛! 沈淮烟干干的笑了两声,故作潇洒,伸手一揽,竟将杜兰真揽在了怀中,“既然我与小白是英雄惜英雄,美人爱美人,果然是该有缘分一起把臂同游,共赏山海风光啊!” 杜兰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屈起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磕了一下,“你竟是个促狭鬼,天生来说笑的吧?” “搏得美人一笑,算是这个促狭鬼不枉天生。”沈淮烟煞有介事的道。 杜兰真大笑,“油嘴滑舌,倒是机灵,美人见你口舌便给,还算有趣,决定带上你这个小跟班一起出游,容你说笑,逗美人一乐。” 封轶坐在对面看她两个谈笑无忌,恍惚以为自己竟倒像是个多余的人。明明这两个人是初见,倒好似比他这个做师兄的来的熟多了,完全不知道她们两个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两位是想在海国赏玩风光吗?”倒是那撑船摆渡的修士忽地插话问道。 杜兰真看了他一眼,想到他这样撑船摆渡的人,想必来往见过许多人,对这海国自有认识,倘若借此话题聊下去,可能得到些不知道的东西,便笑道,“正有这般打算,不知这东海上有什么好去处,不如道友为我介绍两个?” “要说我们东海之上的秀丽风光,其实也没什么。”那修士洒然笑道,“满眼都是水天一色、碧波滚滚,初见惊艳,再见不过就是满眼的水了。若真要赏景,须得上岛。” “什么岛有名?”杜兰真问道。 “如那悬壶岛上挂钟坪,飞白岛上一线天,林泰岛上瑶光洞,都是鼎鼎有名的奇观,客人若想赏景,登上那些岛都是极好的。”摆渡修士答道,“不过这些岛屿都是有主的岛,虽然岛主人把这美景奇观对外开放,到底也是人家的地盘,难免有点拘束。” “至于咱们海国公认已知的最美的景色,当属沧盱岛上叠虹霓。”摆渡修士笑道,“这沧盱岛地理位置优越,在岛上小山往南看,有六座岛屿交错分布,但这六座岛上各有一座小山,正好呈一线,高低递减。等到海上生云霓,因每座岛上环境不一样,云霓在每座岛上的颜色也不一样。” “从沧盱岛上看去,六座小山排列成一条直线,每座山都被不同颜色的云霓包裹,秀丽如仙境,美不胜收,是一等一的美景。” 杜兰真听了,忽地问道,“我听说沧盱岛以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资源也不丰富,环境也不优越,直到谅事宗崛起,才忽地名声大震,怎么不过二十年,竟就成了公认的海国最美景色了?”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异界滴滴 二十年,在凡人眼中是五分之一的人生,是世事翻覆,在修士眼里却只是弹指。像是某地最美的景色这种话题,哪怕在凡人口中,二十年也就刚刚够争辩出一个结论,更不要提在修士之中了。 景色是否美丽,本就是主观的东西,有的人更喜欢这个,自然有人更喜欢那个,很难分出高下,沧盱岛的叠虹霓或许确是风光无限,但要在短短二十年里让海国修士“公认”,未免有点惊人了。 除非谅事宗在海国的势力已经到达一定程度。这种最美景色的评定并不只是看景,也看背后势力。想一想,倘若戡梧界哪天评选一个十大仙境,其中一个仙境居然是某个只有炼气修士的小宗门的驻地,那也太掉价了些,再美戡梧界修士都不答应。 “这个嘛……”摆渡修士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想来,也是大家真的认可叠虹霓的景色吧,别的不提,它是真的很好看。”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只有谅事宗认可的修士才能去观赏叠虹霓,那些修士见了叠虹霓,赞不绝口,物以稀为贵,大家便都觉得那里美了。” “不对外开放?”杜兰真问道。 “不对外开放的。” “哦——”杜兰真慢慢点头,露出遗憾的神情来,忽地问道,“道友刚才说公认已知的美景是叠虹霓,难不成还有未知的美景吗?” “正是如此。”薄康成道,“有一处美景,虽然没人去过,但大家公认必然不凡的。” “这又是什么缘故?”杜兰真不由笑道,“没人看过,却又公认最美,这是哪里来的道理?莫非只存在于神话中吗?” 薄康成笑道,“道友可知古三山十州在什么地方?”他说着,指了指船外滔滔碧波、一色水天,一字一顿的道,“不在别处,正是在这东海之上。纵是只存在于神话中,我等东海修士,也绝不质疑家乡。” “没有人见过,就没人找过吗?”沈淮烟忽地问道。 “自然是大有人在。”薄康成答道,“只不过众说纷纭,谁也说不清在何处罢了。不过,倒是有几处,虽是险境,但也因为险境无人踏足。要我说,若是那只见于传闻的美景存在,便一定在这几处中。” “是吗?”杜兰真笑了笑,“薄道友似乎对此很有些见解。不知道友有没有心目中最有可能的地方?” “自然是有的。”薄康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觉得有一座神山,唤作女郎峰的,很有可能是那传说中的美景所在地。” 杜兰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地朝那修士笑了笑,“我还没问过道友高姓大名呢?” “高姓大名不敢当,我姓薄,唤作薄康成,道友怎么称呼?”摆渡修士朝她笑了笑,并不因为问他名姓的是个姿容秀丽无俦的女子有所雀跃,气定神闲,立于舟头,竟恍然有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 “我姓白。”杜兰真微微点头,却是连假名都没有报上,“我是第一次来海国,见了你们这东海摆渡人,觉得十分神奇。刚才我引燃了一张传讯符,是发给薄道友你的吗?” “不是直接发给我的。”薄康成也没有介意她只报上姓氏的行为,客人只需要按价给钱,那就是好客人。他笑容温和,“那是我们摆渡人一起制作的传讯符,是就近发到我们东海摆渡人的据点里去的,由据点给我们随机发传讯符做生意。道友点燃的传讯符被发到了抚榆岛的据点,正好我在附近,就接了这笔生意。” 杜兰真没想到这摆渡人的组织竟然这么精巧,不由挑了挑眉,“那我们待会付了灵石,是你的收入,还是要交给摆渡人的组织,统一收发?” “我揽的生意,自然是给我灵石。”薄康成笑道,“只不过,这摆渡的定价是大家一起定下的,不可以私自增减,坏了摆渡人的规矩。等到每年年初,交一笔灵石给组织算作下一年的资金便是了。” “这是谁定下的规矩?倒很是精妙。”杜兰真饶有兴趣的问道。 薄康成笑了一笑,“大家商量着一起定的。” 杜兰真不是很信。这种把整个东海摆渡行业整合起来垄断的事情,必然有个能带头挑大梁的,且必然是个很有人脉、魄力,大家都心服口服的人,否则,这个行业门槛这么低,鱼龙混杂,哪能那么轻易的拧成一条绳子? 规矩自然是商量着定下的,但总有个人把舵主持,规矩大方向上自然也是顺着他的想法。杜兰真想问的,无非就是这个人罢了。 不过薄康成避重就轻,显然不愿意多谈,杜兰真猜测他与这个定规矩的人一定有些渊源,或者他自己就是定规矩的那个人——毕竟,哪有筑基中期修士亲自来摆渡的不是? 他不愿意多说,杜兰真也不深究,随手拈起乌篷壁上贴着的一张符箓,看了上面“东海摆渡,童叟无欺”的小字,随意的问道,“这也是唤摆渡人的传讯符吧?我且收去,下次再叫摆渡人,可以吗?” “贴在那就是让客人拿去的。”薄康成笑道,“只不过,我这船上贴着的传讯符和其他的传讯符不同,是专给我的,我自己的传讯符。点燃了它,自然只能由我收到了。我若是有事不能来接,客人就白点这传讯符了。”他顿了顿,说道,“客人若是需要普通的传讯符叫船,去了抚榆岛,在城门口拿一叠就是了,不要灵石的。” “你们摆渡人的生意做得很大嘛?生意都摆到城门口了。”杜兰真玩笑道。 “我们做的就是八方来客的生意,赚些辛苦钱,摊子不铺得大些,哪有灵石可赚?”薄康成淡笑,丝毫不以自己堂堂筑基修士从事着这摆渡行业而羞窘,提到自己赚的是辛苦钱,也神态自若,让人不免多了几分好感。 杜兰真与他闲谈了两句,忽地发觉以封轶寡言少语的性格,既然同行的师妹可以揽下交游打探的重任,自然乐得只听不说。不免想又到,如果她不来,这位师兄别着脾气跟人搭话的模样,十分好笑。 “不知道这海国可有什么别处没有的东西吗?”杜兰真靠在船壁上,随口的问道,“若是有,我倒是可以买两个回去送人。” “这我倒是知道。”沈淮烟道,“这海国有一种唤作寻道符的符箓很是有名,我正想买上两张研究研究。” “寻道符?”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海国轶事 “寻道符?”杜兰真重复了一遍,“这却是什么符箓?” “这是海国独有的一种符箓,借助这种符箓,可以参悟大道,无论是修习术法,还是想寻道悟道,都有很大裨益。”沈淮烟说道,“传得神乎其神,不知道真的假的。” “我听说海国符道大兴,却没听说过大兴到了这种程度。”杜兰真惊讶道,“参悟大道?虽说海国是有几位隐居的真君在,但这等神乎其神的符箓,元婴真君也做不出来吧?” “是真的。”薄康成听她们说话,忽地开口道,“那寻道符,是真的可以帮助你参悟大道的。” “哦?”杜兰真望向他,“薄道友用过吗?” “侥幸用过两次。”薄康成点点头,“寻道符分为三个档次,上品、中品、下品。下品在市上有卖,一张十枚下品灵石,对炼气修士算是很有帮助,无论修习什么术法都能有所精进。中品寻道符要去惠安阁买,一张一枚中品灵石,但如果拿下品灵石去买,则只需要五百枚就够了。至于上品寻道符,那是有价无市,不是我等能拿到的。” 杜兰真听了他的话,忽地问道,“也就是说,拿下品灵石去买,会有优惠?五百枚下品灵石,这兑换比例,比六大宗门发的还要低。” “是这样的。”薄康成肯定了这件事。 “这是为什么?按理说,中品灵石的灵气纯度和含量都远远超过下品灵石,又便于携带,理应更受商家欢迎啊?”杜兰真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薄康成笑道,“许是方便与小修士做生意?” 杜兰真不太信,与封轶对视了一眼,不再深究,转而与沈淮烟聊起天来。两人没说两句,便望见远处千帆竞发,满眼是如他们这样的渡船,还有更大些的游船画舫,络绎不绝,繁华热闹不逊外陆大城,却没见到那些体型庞大的客船、商船。 “那些大船都是去南港码头停靠的,我们这里是西港,专门容小型船只靠岸。”薄康成道,“否则,岂不是大船不敢行,小船行不过?” “除了码头,不能在别处靠岸吗?”沈淮烟奇道。 “自然是可以的。”薄康成笑道,“不过,码头更方便些,也更容易接到下一趟客人罢了。倘若客人没有特别的要求,我们都把客人送到西港来。” 摆渡人虽然都不是什么修为手段高深的修士,但若是说对海国动静的掌握,他们绝对是第一的。这等消息探子,定然也有背靠势力,就是不知道是谁家的了。杜兰真看了薄康成一眼,“我有点好奇,东海摆渡人一直都是这种组织吗?” “不过是最近二十年的事罢了。”薄康成一面撑着船,一面笑着说道,“以前大家各自揽各自的生意,分作好几个船帮,隔三岔五起上一回冲突,那时为了生意斗法火拼,都是常有的。” 杜兰真笑了笑,“那你们现在可是方便了,能和和气气做生意,自然比隔三岔五为此火拼好得多。”说着,又说回那寻道符了,“说起来,我想来以前东海上也没有寻道符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罢?否则,早该传到外陆了。” 薄康成想了一会,“客人说的没错,想来,寻道符确实也是最近二十年才有的东西,以前从来没有,直到东海符道大兴,惠安阁才卖起这种符箓。” 二十年,又是二十年。 这个数字太巧了,容不得杜兰真不生疑,沧盱岛、摆渡人、寻道符、灵石流通量异常、东海符道大兴……她笑了笑,自然的道,“二十年,又是二十年,就有这么大的变化,看来你们东海算是要腾飞了啊!” 她仿佛随口一句感慨,薄康成也不当一回事,温和一笑,“若是如此,自然最好,我等自然也是盼着家乡繁盛的。” 杜兰真看向舟外,水光点点,不远处尽是渔船渡船,偶尔望见船里的修士,人家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她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得其闲乐,悠然自在。 小舟越靠近码头,前行越是缓慢,他们几乎与别的船慢慢并行着前进,杜兰真的角度,便只看得到另一条船的乌篷外壁了。她收回目光,“不知道这东海之上,究竟有几家势力数得上号?” 多船并行,薄康成专心引船,没有功夫作答。沈淮烟毕竟比她先来东海,便一一为她数来,“先是沧盱岛谅事宗,二三十年来后来居上,如今在海国独占鳌头。再是三岛,悬壶岛、飞白岛、林泰岛,都是有金丹真人坐镇的势力。” “再有,为人所知的、隐居在东海的有四位元婴前辈,盛阳秋真君、萧微月元君,以及一对道侣孟晗真君、寇婧侨元君。”沈淮烟说着,闲闲的笑了笑,“我猜这四位前辈所居的岛上风光绝不输给什么挂钟坪、瑶光洞、一线天,只不过四位前辈不愿意被人打扰,从不随便让人上岛,没人知道罢了。” “小小海国,倒是很卧虎藏龙啊?”杜兰真惊讶道,“竟有四位真君在此修行,很多地方一位真君都没有呢!” 别看一场元婴大典来的那么多宗门,有头有脸的那些,堪称金丹满地走,元婴多如狗,光是六大宗门的元婴真君加起来便有百人,其实分到整个戡梧界,真的是寥寥无几,很多地方称霸一方的势力都没有元婴真君坐镇。 无论宗门综合实力如何,无论金丹真人有几位,只要一个宗门没有元婴真君坐镇,那在戡梧界便只能是个二流势力,底气都不太足。 但东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已知的隐居真君竟然就有四位,这含金量,让人瞠目了。 “毕竟是散修圣地嘛。”沈淮烟道,“不想在外面趟浑水,便来这里隐居问道,总比和人争地盘来得强。况且,这里只看修为,不问来处,人在此自由自在,要我,我也喜欢。不过,谁知道有什么江洋大盗,在外陆混不下去了,就跑来这里改名换姓呢?” 散修圣地,也意味着混乱。秩序远不比外陆井然。 “客人,可以准备一下,咱们要靠岸了。”薄康成忽地弯下腰,对着乌篷里的三人道。 三人起身向外望去,繁华满眼。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抚榆城 西港码头上,人头攒动,既有修士,也有凡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显出一派繁华而匆忙的景象。 杜兰真三人下了船,偶尔有人多看杜、沈两眼,但都有自己的事情,看两眼便过去了,封轶顺手递了九枚下品灵石给薄康成,后者伸手接过,道了声谢,与三人别过,又去揽客了。 “封师兄,咱们去哪里?”杜兰真问道。 “咱们分头在抚榆岛走走,看看这里情况吧。”封轶道,“你去城里看看,我在郊外走走。”他知道杜兰真这种小姑娘肯定更喜欢去繁华处逛逛,干脆自己揽下了去郊外看看地形的事。 杜兰真听了他的话,暗暗夸赞封轶真是个体贴人,笑道,“我正是相去城里看看,那等晚间,我和师兄便在那惠安阁见吧?” “好。”封轶点点头,三人便分道扬镳了。 “不知道那惠安阁里会有些什么好东西。”沈淮烟和她手挽着手,并肩走在路上,随口道,“想来东海敢称散修圣地,应该有些新奇玩意吧?希望有点外陆没有的东西,否则,也太无趣了。” “想来一定是有外陆不能光明正大卖的东西。”杜兰真点点头,“不过,想来特别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得去黑市看。” “嘿,你去过黑市不曾?”沈淮烟听了,眉飞色舞,问道。 “我去过宗门附近的黑市。”杜兰真答道,“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就是有些来历不大说得清的东西,也未必很好。” “你这是从小锦衣玉食、天才地宝里泡大的,眼界都给养刁了!”沈淮烟一脸嫌弃的看着她,“况且,你们宗门附近的黑市,哪敢真的有什么过线的东西?一出现准保给你们宗门端了,最多也就是那种,杀了一个赤霄宗内门弟子得到的法宝,抢了一个昇阳宗金丹后裔的好物,在那出一出手,你们宗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看不见。” “倘若是元婴亲传、真传弟子被杀了,敢在那里出手,转眼给你揪出来。” 杜兰真微微一笑,“那么,看来你一定去过那种很混乱的、真正的黑市了?”她强调了“真正”两个字,显然是在打趣沈淮烟。 “自然!”沈淮烟神采飞扬,装作没听见她的打趣,“我去过好多次了,不是我说,那是真的乱。”说着,忽地话音一转,“像你这种养尊处优、蜜里泡大的漂亮姑娘,还是少去为好,你就该优雅的端着你的仙子架势,少去黑市这种不好的地方。” 杜兰真偏头看她,见她眼里满是笑意,不由挑眉道,“这起子激将法,也对我使?去便去了,我难道还怕吗?” “好!够爽快!”沈淮烟拍手笑道,“我们先把城里逛一逛,便去黑市看看!” 两人慢悠悠的在城里转了一圈。 抚榆岛占地颇大,岛上城市,并不比外陆的大城市差,甚至因为管束比外陆大城要松,比杜兰真见过的大型城市更要繁华三分。 “让一让,让一让。”有人大声喊道。 街上人回过头看去,越过无数人头,是一个身材魁梧、五官硬朗的青年,手里拽着一根触须,拖着一只丈余宽的章鱼,健步如飞,直到人群挡住了去路,才大声吆喝道,“劳烦,让我过去!” “那是二阶的泥章鱼吧?这种妖兽在二阶中最为难缠,这人一定很强,不然不能这么轻松就杀了这种妖兽。”杜兰真闻到一股极浓烈的腥气,其中还带着一股腐烂的气息。她当然不会没见识的以为这是这只章鱼不新鲜了。她在宗门典籍中见过这种泥章鱼,二阶相当于修士的筑基修为,这种章鱼又是二阶里极难对付的。 “那是谅事宗的内门弟子窦元白,已经筑基中期了,实力强悍,是东海上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有人听到她的话,轻声说道。 听到自己的名字,拖着章鱼向前的窦元白忽地朝他们看了过去,他的目光甫一落到杜兰真脸上,脚步一顿,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转而拖着那泥章鱼径直朝杜兰真走去。路上行人纷纷给他让道,让他很快就走到了杜兰真面前。 杜兰真挑了挑眉,淡淡的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目光直视她的眼睛,沉声道,“窦元白。” 这么一照面,杜兰真只是站在那里,什么身份、实力都没显露,能引起窦元白注意的显然只有长相了。至于为什么遇到这种事的不是容貌上并不输给她的沈淮烟,杜兰真只能遗憾的说一句自己运气不大好, 有的人不愿意被美貌压过自己的能力,厌恶别人以貌取人,遇到这种事情,难免心里不太舒服。不过,那是她筑基以前的事情了。 杜兰真承认,她以前确实性格有点轴,常常担心自己被符号化为一个美貌女修。但那都是过去式了,自从她筑基,自从她在魏永嘉面前认认真真的握住自己的刀时,她没有一天不在增加对自己的信任。 她信自己,绝不会被美貌压过! 当一个人自信时,她便只会把这些当作自己的优势,而这也确实是她的优势。杜兰真已经可以很淡然的看待所有因为她的长相而凑过来的人,甚至有时,她还觉得有点有趣——或者说,好笑。 “窦道友好。”她轻轻点点头,“道友有事吗?” “道友叫什么名字?”窦元白不答她的问题,直直的问道。 杜兰真其实是不大喜欢这种听不懂人话的人的,她不报上自己的名字,反而问他有什么事,没兴趣结交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她很霸道,所以她喜欢别人在她面前彬彬有礼的样子,霸道自我是没法得到她的好感的。 “道友有事吗?”她露出困惑的神情来,就是不答他的问题。 窦元白没有说话,与她对视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很直接,毫无躲闪,这种目光是很慑人、很容易让人躲闪的。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个非常自信的人,脾气也很自我很霸道,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杜兰真坦然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他不说话,她难道还会沉不住气吗? “我对道友一见如故,想与道友交个朋友。”窦元白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发现她看似目光柔和,但不躲不闪,既无羞涩,也无退避,看久了,便能瞧出她温柔外表下的冷漠。他沉默了一下,主动退了一步。 杜兰真不喜欢别人逼她,不喜欢别人占据主动权,现在窦元白退让了,便轻轻点了点头,“我姓白。”她并不想和这个人撕破脸皮,相反,她还想借这个人的力了解谅事宗和海国,如果有机会,甚至是亲自登上沧盱岛。 利用一个人对自己的好感,似乎不是件地道的事情,她不会主动做这等事情。但若有人主动撞到杜兰真的手里,她也不介意顺手试一试,此等大好机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霸道自我,就要有被人利用的觉悟。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千世界异闻录 “白道友是刚来抚榆城吧?”窦元白问道。 “我不喜欢别人提着一只泥章鱼跟我说话。”杜兰真并不接他的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窦元白神情一滞,很快说道,“我正是要去惠安阁把它卖掉,待会正好无事,可以带白道友在抚榆城逛一逛。” “不必了。”杜兰真很清楚这类人喜欢什么。他们就喜欢挑战有难度的美女,你越是拒绝,他们越是觉得你与众不同、越是想得到你。 不得不说,这种脾气加上霸道强势的性格,确实很容易让意志不坚定的人屈服。 “道友刚来抚榆城,不知道抚榆城有什么好玩的,我带道友逛一逛,也省得道友浪费时间了。”窦元白果然没有放弃。 “我说不必,就是不必了。”杜兰真蹙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拉着沈淮烟转身就要走,窦元白忽地伸出手去拉她,“道友留步。” 杜兰真灵气微微一转,将他的手荡开,窦元白下意识的手一翻,化开力道,又朝她伸了过去。杜兰真的灵气却又是一转,转了回来,轻轻一荡,竟把他震开了两步。 窦元白眼里露出讶色,看着她和沈淮烟头也不回的走了,只停在原地,并没有再追上去。 杜兰真与沈淮烟走开十数步,沈淮烟忽然传音给她,“那个耍横的还在后面,没跟上来,你不急啊?” 杜兰真偏头看向她,见沈淮烟眼里满是戏谑之意,便知道自己的欲擒故纵已经被她看出来了,不由笑道,“我觉得我表现得还不错,你怎么看出来的?难不成我演戏的本事这么差?” “要是有人这么纠缠我,我就拔剑了。”沈淮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会拔剑,你就会拔刀!” 杜兰真一顿,朝她多看了两眼,收回目光,不动声色的道,“你也太暴躁了些,我可没邓嫖元君给我兜着。” “你可装吧!”沈淮烟半个字也不信,但她也不当一回事,只当是杜兰真对那人有点什么兴趣,笑嘻嘻的问道,“他没追来,你不慌吗?” “慌什么?”杜兰真嗤笑了一声,笃定的道,“待会他卖完了泥章鱼,自然会好好捯饬一番自己,在我面前来一番孔雀开屏的。” “万一他找不到你呢?”沈淮烟挑眉。 “那我就能看看谅事宗在这抚榆城有几分势力了。”杜兰真无所谓的道。 沈淮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杜兰真觉得她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但既然沈淮烟不说破,她自家也乐得装傻,就演一个多情的美女,倒也无妨。 抚榆城有几条街专门供人摆摊,杜兰真和沈淮烟打听了一条最近的街,进去逛了逛。 要说这街上和杜兰真去过的街市有什么不同,那就得数摊上的东西了。 “这是什么?”杜兰真指着摊上的一只海螺。 “道友,这是我们东海的特产,思君螺,它是一雄一雌一对的,拿一个放在耳边,您可以听到另一只那头的声音,倘若您和朋友一人拿一只,就可以互相说话,不用传讯符了!”摆摊的是个筑基修士,殷勤的把海螺递给她和沈淮烟,非要她们两个试一试。 “这思君螺能隔多远传音啊?”杜兰真觉得颇为有趣,问道。 “十里吧。”摆摊的修士讪讪一笑,显然是知道这十里的距离对于修士来说有多鸡肋,“不过,对于这种思君螺来说,它们一辈子也不会离开超过十里的距离,所以十里也够了!” 杜兰真笑了笑,也不说什么,遗憾的摇了摇头,拉着沈淮烟往别处去了。 “我从来不盼着捡漏。”两人逛了一圈,沈淮烟对杜兰真道,“我啊,早知道我没这运气,而且以咱们的眼光,别人以为的捡漏对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何必跟散修争呢?” 不知道是谁刚刚在街市上逛了一圈又一圈,还兴致勃勃的东问西问。杜兰真白了她一眼,不置一词,偏头看见一个书摊,便拉着沈淮烟走过去,扫了一眼书摊上的书,忽地伸出手,隔着禁制,指着其中一本小册子,问道,“这本三千世界异闻录,讲的什么?” “讲的是三千世界的事情。”摊主也是个筑基修士,懒洋洋的瘫在竹椅上捧着本《庾道人之浮生一梦》看着,头也不抬的答道。 杜兰真对这个答案颇为无语,看着他手里的书,有点疑惑的问道,“这本书我怎么不曾见过?落魄书生写过这本吗?” “谁说这是落魄书生写的了?”摊主嗤笑一声,抬起头来,对上杜兰真的目光,忽地呆了一下,慢慢端正了坐姿,轻咳了一声,“这本是坊间仿落魄书生写的庾道人系列。”他说着,把握在书脊上的手指挪开,让杜兰真看到上面一列小字:慕生著。 杜兰真语塞,“这可真是……”她不知道真是什么,只能付之一笑,权作闲谈,“我听说落魄书生的新书要出来了。” “怎么可能?”摊主下意识的嗤笑了一声,“落魄书生三年前才刚刚写了一本,只怕最少也要再等十年才可能看到下一卷。” 如果真是这样,杜兰真会悉心修炼,回去暴打说话不算话的樊靳。她也不辩驳,微微一笑,“我怎么看到这本写了个‘上’字,难道还有下册吗?” “不仅有下册,还有中册呢。”摊主道,“这册子分三本,是前人收录的,现在散佚了,别看我这摊子小,其实很有点东西,这本在海国算得上稀罕物了!”这却是要待价而沽了。 “我没见过这本书,似这等介绍诸天世界的书,想来应该很有些人想看吧?不至于成为散佚不全的稀罕物。”杜兰真问道。 摊主沉默了一下,不情不愿的答道,“不过,这里面事迹荒诞不经,不像是真的,更像是神话传说,文笔也不大好,没什么人信,也没什么人爱看,慢慢的也就这样了。” 杜兰真放了五十枚下品灵石在他摊上,“可够了?” 摊主本不是专门做生意的,只是修炼之余卖点藏书,没那奸商气质,看了一眼便点点头,解开了禁制,把书递给她。 杜兰真接了过来,入手竟比她看到的更薄三分,不由想到薄康成,他接一次生意,也就赚了九枚下品灵石,就算接上五次生意,也买不了这一本不到一指厚的册子。 这让她更觉得此人是白龙鱼服,否则,做些别的事情赚灵石岂不方便?别的不提,以他筑基中期的修为,无论做什么都比划渡船赚灵石来的快。 杜兰真收了书,并不急着看,对沈淮烟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去惠安阁等我师兄吧。” 妙书屋 明早请假晚上补 对不起大家,我诚恳的向大家道歉!! 我一不小心跟一个沙雕网友聊嗨了,所以明早没更新了(捂脸),会在晚上一起发出来,不鸽,放心(拍胸脯) 《心有明月光》明早请假晚上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九章 茶楼读书 “余常闻,上古开天,一元伊始,两仪分化,四象乃成,遂有五行八卦十二宫,又化为三千世界、十万诸天,终有你我。” “余少识诗书,慕上古仙人经天纬地之神通,毅然访寻,遂得仙缘一缕。修行凡百五十载,金丹得结,凡骨得蜕。未尝忘童稚之年所慕,访遍三山四海,五湖八荒,得上古仙人伟业轶事一二,遂结庐编纂,终成一册,名之曰,三千世界异闻录。” “三千者,虚妄数也。世界者,有天地轮回、万物轮转。异闻者,则称其越尽闻所未闻,逾遍见所未见,不敢信其真,不敢言其假,收录其中,由诸看客姑妄听之,一笑而过。” 杜兰真和沈淮烟坐在惠安阁对面的茶楼里,靠着窗,结下禁制,面对面坐着,桌上摊着杜兰真刚买来的书册,一起对着它读了起来。 “原来是神话传说。”杜兰真看了编者的引言,恍然道,“我在宗门时,并不怎么去翻看这类书卷,说不定宗门里有收录,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你刚修仙时,不看这类书吗?”沈淮烟奇道,“我还以为,这些神话最是吸引小孩子,人人得闲都要翻一翻的呢。我小的时候,就常找来翻看,师门长辈见不是话本,至少还能多涨些见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拦我翻它。”她颇有些感慨的道,“当年筑基未成,除了练剑法,我在凌云剑派也只有这个乐子聊以宽慰了。” “我总觉得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懒得看它。”杜兰真道,“不过如今也变了,一来寿元不短,总得找点乐子,二来,积累些看似无用的东西,谁知道哪天也会用上。” “你啊,这就是典型的读书有用论!”沈淮烟闻言,笑了起来,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懒懒的朝她笑了一笑。 “何为读书有用论?”杜兰真明知她就是话说半截,等着自己来问,却并不在意,微微一笑,顺着她的意思问道。 “你觉得读书有用,可以长见识、明得失、知进退,因此愿意读书,对不对?”沈淮烟问道。 “自然。”杜兰真笑了起来,“既有读书有用论,想来还有读书无用论了。你可别跟我说,你觉得读书没有意义,有时间多读两本书,还不如出去历练一遭,至少能赚点灵石。” “错了!”沈淮烟秀眉一挑,“你说的那个,虽然也是有用无用,但同我说的这个,却又不是同一个东西了。” “愿闻其详。” “似那蠢物,说的些读书毫无意义,不如赚灵石,谁去理他,便是任他自己不读书,吃亏也不关别人的事。读书,自然是有用的。” “但听你的意思,你还有一种有用无用论,而你显然不是有用论了?”杜兰真问道。 “不错,我便是那一种读书无用论!”沈淮烟拍手笑道,“你读书,是为了它有用,若是于你无用,你就不去读了,宁愿把时间花在别的事情上。我读书,却不是这样。” “我以为,读书何必有用?为了有用而读书,本就落了下乘,得失心过甚,为我不取。读书就该为了读书而读书,只为读书,不求其他。则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日后自有天意。” 沈淮烟神采飞扬,畅言“读书何必有用”,快意恣情,无所顾忌,言谈间,自有一种超越皮囊、惊心动魄的美,让人情不自禁的折服于其无所拘束的气度。 “照你这么说,图的不也是厚积薄发么?这与你的无用论,似乎有些相悖啊?”杜兰真不置可否。 “读书是因,厚积薄发是果。你那读书有用论,却是读书是手段,厚积薄发是目的,这能一样吗?”沈淮烟反问道。 杜兰真挑眉,“算你说的有些道理,尚有可取之处。” 沈淮烟长笑,不再说下去,与杜兰真再度低下头,看起三千世界异闻录来。 两人只是闲谈,并不就所谓有用无用深谈,因为彼此知道一旦认真谈论,不是一时半会说得完的,且两人各有见解,谁也说服不了谁,而这件事,也并不是非得有个对错高下。 或者说,本来就没有对错。 杜兰真和沈淮烟意气相投,但也不必事事相似,所谓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两人并不强求,不过谈及,一笑而过罢了。 “有世外仙人者,号为通微少阳道祖,神通无比。” “有仙人者,号为灵台玄妙道君,法力无边,寿与天齐,宅心仁厚,教化生民。” “怪不得这三千世界异闻录如今散轶了。”两人把一本小册子一页一页翻过,没多久便看完了,沈淮烟呼出一口气,扔下书册,笑道,“这枯燥无味,毫无故事的异闻录,专罗列些大神通者道号,与那凡人都看腻了的三两无聊故事,谁乐意看啊?” 杜兰真也没想到这三千世界异闻录挂羊头卖狗肉。异闻录异闻录,没什么异闻,只罗列点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的大神通者的名号,有人喜欢才怪了。 “只当是看个乐子罢了。”杜兰真无奈的笑了笑,随手把书册收起来,透过窗户,往下看了一眼。人头攒动里,并没有封轶的影子。 “那个耍横的没来么?”沈淮烟懒懒的瘫在椅子上,随手抽出一根竹签,在茶杯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杜兰真听她说“耍横的”,连名字也不肯喊一声,便知她提到窦元白意颇不屑,显然是瞧不上此人的。幸好杜兰真不是真的看上了窦元白,否则一定会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是不是真的不好。 “谁看他了?”杜兰真嗤笑了一声,“我看一眼封轶来没来罢了。” 沈淮烟看了她一眼,忽的凑近了,一把拉住她的手,两人脸对着脸,四目相对,一个目光锐利,一个目光温和,但没有哪个人躲闪。 “你们来海国,不是简简单单来历练的吧?”沈淮烟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章 小三山 “怎么就不是了?”杜兰真不慌不忙的道。 “哦,我说错了。”沈淮烟拖长了声音,“你们不只是来历练的。”她盯着杜兰真的眼睛,“你一路上问了薄康成那么多问题,句句都是有目的的。” “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到了陌生地方,想了解一下当地情况,怎么就成了别有目的了?”杜兰真反问道。 “你问得太细了。”沈淮烟说道,“看似是个游客会问的问题,但你没问一个‘看似是游客的问题’后,都会了解不是游客会关心的事情。” “这未免过于武断了吧?”杜兰真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为什么不许我是个心细如发、什么都想掌握在手中的人呢?” “你不是。”沈淮烟淡淡的道,语气笃定。 “真是的,明明咱们才是第一次见面欸,为什么你好像很了解我了一样?”杜兰真半真半假的抱怨着,借此隐去自己内心的震动。 说真的,她确实觉得自己和沈淮烟一见如故,但一见如故到这种地步,也有点叫人惊讶的。无论是沈淮烟说“有朝一日青锋在手,杀尽天下无义之徒”,还是“我会拔剑,你就会拔刀”,以至于这一句简简单单的“你不是”,都显示出两人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我了解你,难道你不了解我?”沈淮烟不置可否,挑眉问道,“只不过你这个人心眼太多,不愿意相信罢了。我信我的感觉。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那我就信我们是一类人,不疑不忌,倘若错了,便错了何妨?” 杜兰真明白了,沈淮烟这个人,她是真的万事由心的! “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事,便是我有点别的事来海国,你也不必问吧?”杜兰真无奈的笑了笑,算是默认了沈淮烟所说“我们是一类人”的话,只是不愿意把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这不仅是对经济会这等事的慎重,也是对自己的谨慎。 “谁要知道你来干什么。”沈淮烟无所谓的笑了笑,“我不过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事才来海国的罢了。没什么原因,就是想知道。”她说着,对上杜兰真错愕的目光,眨了眨半边眼睛,摇了摇两人相握的手,狡黠的笑了笑,颇有几分无赖相。 杜兰真无语,默默的低头喝了口茶水,忽然听到楼下喧嚣里传来“古迹”两个字,不由竖起耳朵,凝神听了起来。 “一转眼又是三十年了,时间过得太快了!” “谁说不是呢?当初蓟子濯、夏华容刚进小三山还在眼前,如今他们都筑基后期了。” “不知道这回又是谁进去,以前谅事宗可还没出头呢,这次除了悬壶岛、飞白岛、林泰岛,还得加个谅事宗。” “你忘了那四位元婴真君了?人家在这海国也是有传承的。” “四位真君又不争这海国第一的虚名——真要争,无论三岛还是谅事宗,又有哪个能与元婴真君争锋?” 杜兰真正听得认真,楼下忽然不说了,有人招呼道,“窦兄,别来无恙?坐下来一起聊聊?” “不了,我来找个朋友。”她听到窦元白说道。 沈淮烟朝她挤了挤眼睛,仗着两个人设下了隔绝声音和灵识的禁制,不管人家窦元白正在楼梯上一步步走上来,大剌剌的道,“给你猜对了,他还真的来找你了。” 杜兰真慢慢的端起茶杯,神情平淡,“给我个面子,待会就算看不上他,至少不要直接说出来。” “你这就是小瞧我了。”沈淮烟翻了个白眼,“我难道还会给姐妹使绊子吗?” 杜兰真被她脱口而出的“姐妹”两个字逗笑了,“原来做你的姐妹这么容易的吗?” “你当然不一样。”沈淮烟微微一笑。 窦元白已经走上了二楼,一眼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杜兰真和沈淮烟,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拉过旁边的一张椅子,拉到两人的桌边,隔着禁制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收敛起那副霸道、不容置疑的姿态,倒也有几分彬彬有礼的模样,起码比之前当街拦住杜兰真的姿态更能博得她的好感。 “不可以。”杜兰真虽然这么说着,却把禁制解开了,偏头望着他,似笑非笑道,“道友交朋友,都是这副模样的吗?” 窦元白朗笑一声,坐下,“是在下之前唐突了。在下谅事宗窦元白,因慕道友风姿,一时忘形,望道友见谅。” 杜兰真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慢条斯理的往窗外望了一望,对沈淮烟道,“封师兄还没来,不知道去哪看了。” “沈道友竟然来了我们东海,我竟然一点消息也没听到,若是早知道,也能早些认识沈道友这样的人杰。”窦元白没有立刻对着杜兰真说话,反而转头对沈淮烟说起话来,显然是已经打听到沈淮烟的身份了。 “只怕窦道友想早些认识的可不是我。”沈淮烟漫不经心的道。 窦元白顿了一下,又笑了两声,没有接话,转头对杜兰真道,“先前只知道道友姓白,不知道友芳名?” 杜兰真很是知道一个合格的绿茶婊该做出什么样的姿态,闻言,微微一笑,“名字什么的,有什么要紧。我不喜欢拿名字来定义我自己。道友既然说慕的是我的风姿,何必知道我的名字?” 虽然只是一照面,但越是霸道的人越能看出别人的霸道,窦元白知道自己是很难改变杜兰真的主意的,再纠缠反而不美,只好作罢。 “我方才听他们说,小三山,那是个什么地方?道友既然是谅事宗的弟子,想来对这海国必然很是熟悉,不知可否为我姐妹二人介绍介绍?”他不再纠缠了,杜兰真倒是开口了。她开口一个“姐妹”,倒让对面的沈淮烟露出些笑容来,眼神里隐隐有揶揄,杜兰真只做没看见。 窦元白不知道她二人眉眼官司,只看见杜兰真一说“姐妹”沈淮烟便笑颜如花,不由暗暗思忖起来,想道,久闻沈淮烟放旷不羁,一旦谁合眼缘,便倾盖如故,若她看不上,便面子功夫也不爱做,她这样喜欢白姑娘,想来白姑娘也是很有些本事的。 杜兰真在街上以灵气震开窦元白,本就显露了几分手段,窦元白这样一想,微微忖度,答道,“小三山是我海国的一个古迹,三十年一开,里面有上古遗留的传承,但阵法玄妙,非筑基修士不能进入,且一人进入一次,终生不得再次入内。因此,算是海国年轻一辈有为青年历练之地,也是见识海国诸岛底蕴的时候。” 窦元白说着,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若是白道友与沈道友有兴趣进去瞧瞧,我可以代表宗门为二位争取一个入内的名额。”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几家共分小三山 窦元白这干脆利落的承诺,饶是别有用心的杜兰真听了,也不由得呆了一下,狐疑的道,“窦道友难道能为宗门做主吗?” 窦元白下定决心,此时便坦然道,“不瞒二位,本宗已经定下,这次入小三山的名额里,有我。两位不是我们东海人,不知道这个小三山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章程,其实是各家弟子入内寻机缘,借此分个高下。不过东海毕竟是散修的东海,没有几家霸占的道理,因此散修只要有门路,或是有灵石,也能拿到入内的资格。” “有的名额附在几家大些的岛下,进去的人是和所附的势力一起行动的——当然,这都是事先商量好、有默契的,也不乏占一个名额却单独走动的。” “我可以为两位道友提供两个名额,就挂在我们谅事宗名下。” 杜兰真听了,便知道窦元白含糊而过的“寻机缘”,必然也是一番生死之斗,因此才有之前茶楼里修士闲聊的“分高下”。只要小三山一开一闭再一开,只需要看走出来的是谁,便知道谁高谁低了——总是你天资再高,时运不济殒命了,难道还能比得过人家活着的人吗? “我和道友不过刚认识,道友竟放心给我一个名额?”杜兰真懒洋洋的看着窦元白问道。别看窦元白说的好听,什么东海终究是散修的东海,什么没道理几家霸占小三山,其实这所谓名额,也就是几家势力霸占了小三山,公开买卖出入机会罢了,同那占山为王据路收钱的山大王也没什么大区别。 “道友与沈道友相交莫逆,我信小无悔剑的眼光。”窦元白放下霸道的架子,还挺会讨好人,“况且,之前在街上,是我唐突,可有这一出,别人不知道道友的本事,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 杜兰真不置可否,朝沈淮烟看了一眼,“你想去吗?”就她自身而言,去不去都无所谓,她并不像散修那样稀罕传承和宝物,如果去,也多半是凑个热闹。左右经济会的事情不在一朝一夕,进去玩一趟再出来也无妨。 “海国盛事,既然赶巧,怎能不凑个热闹?”沈淮烟倒是一反之前在窦元白面前冷冷淡淡的模样,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竭力游说杜兰真道,“到时你我刀剑合璧,正如珠联璧合,强强联手,岂不痛快?”要是寻常事,她自己想去,便不会拉上别人,但杜兰真既然不排斥,沈淮烟自然直言。况且,如果杜兰真不愿意去,窦元白还提不提供名额那真不一定。 杜兰真慢慢点了点头,“道友可不可以多匀一个名额?我还有一位师兄与我同来,实力远在我之上,倘若道友可以拿三个名额给我们,我们必定尽我所能,在小三山帮助道友。” 窦元白听她说“一位师兄”,警铃大作,笑道,“白姑娘原来是和同门一起来的?以姑娘的神通手段,想必令师兄也颇为不凡?只不过,可惜在下毕竟只是个普通内门弟子,难以拿到那么多名额。”他故作姿态,沉吟了一会儿,却是想叫人知道他办这事也并不容易,好叫杜兰真领他的情,“不过,有白姑娘的面子,我自当尽力而为。” 杜兰真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他这种手段,自然看的一清二楚,但她确确实实在拿人家好处,等她摸完谅事宗的底,再慢慢的把人情还了也不迟。因此嫣然一笑,“那便有劳窦道友了。” “我把这事记下,过两天就能办下来。”窦元白承诺道,“不过,到时里面若起了纠纷,还请几位务必帮扶在下一把。” “拿了谁的名额,自然和谁亲近,窦道友不必担心,我们姐妹虽然肆无忌惮,到底还是知道亲疏远近,有点分寸的。”沈淮烟道。 杜兰真暗暗腹诽“肆无忌惮”的似乎只有沈淮烟一个,但端着架子,不好当面拆穿,只能嗔怪的白了她一眼。 “不过,好叫道友知道,我们为了辩识各家修士,这入内都会有一块身份牌,写上修士的名字。宗门登记时,也得要修士的名字。我只知道道友姓白,却不知道道友的名字,这不够应对那盘问信息的人,还请道友报上芳名,在下记下,到时去门内报备。”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人家刚刚给她帮了个忙,杜兰真也不能不给面子,微微一笑,“我叫作白思鹿。” “好名字!”窦元白赞了一句,“我记下了。” 既然三人都得偿所愿,气氛难免便比之前融洽得多,毕竟都是别有所图的人,互相把控着气氛。 杜兰真与窦元白交谈了一阵,发现除却性格霸道强势之外,其实为人也还可以,没有到欺男霸女的程度,但也绝对算不上讨人喜欢。只能说,算是个戡梧界的普通人罢了。 她不由想到,她自己筑基后在戡梧界认识的人不算多,但有一个算一个,好像个个都是有点霸道的样子。而她认识的人,也基本都是名门大派出身的。 莫非名门弟子,都难免有些傲气吗? 她与窦元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里却想,若是能摸一摸谅事宗的底,便就当交个普通朋友,改日把他人情还了,相忘于江湖最好。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不大喜欢别人在她面前霸道的样子。一个人的性格可以霸道,可以强势,但如果为人处世也是这副模样,那就有点让人吃不消了。除非是没什么主见、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否则,谁忍得了? “说起来,为什么那古迹唤作小三山?”杜兰真问道。 “思鹿你可知道,我们这东海,可是古三山十州所在地,那古迹唤作小三山,便是因为里面传承宝物颇多,疑是古三山遗址,虽然不能确定,但因此也换它作小三山了。”窦元白笑道。他初一开始唤杜兰真白道友,没两句变成了白姑娘,现在都叫起了“思鹿”,打蛇随棍上是本事也算是有一手。 杜兰真笑了笑,“原始如此。”心里却忽的想到她筑基机缘所在,“三山福地,八角井中”,那不正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三山”吗? 妙书屋 弟一百二十二章 神山未现 十一月的东海,海风的腥气里带上了寒意,有一座没有名字的小岛,却悄无声息的聚集了一群来历不同的人。 “杜道友来得可真是早,我老远的就看见林泰岛上飞起灵光。” “尤道友来的也不晚啊,我还没站稳,道友就到了。”被点名的是个望之二十多岁的女子,横眉回道,“看来道友也是迫不及待啊。” “哈哈,小三山将开,谁能不激动啊?”最初开口的男子唤作尤飞章,是海国最有名的三岛之一悬壶岛的弟子,他领着一男一女,站在女子对面,“倒是窦元白他们几个,磨磨蹭蹭的,寻机缘都不积极!” 最早到岛上的女子身后立着两个男子,显然对她态度很恭敬。正如尤飞章所说。她是三岛之一、林泰岛的弟子,杜嘉悦。她听了尤飞章的话,冷笑了一声,“小三山开时都是固定的,既已推算出来,来早一点来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倒是你,急巴巴的跑过来,吃相难看。” 尤飞章与杜嘉悦不算很熟,只知道她脾气不好,没想到一个照面,自己明明笑脸相迎,至多来了个三岛弟子之间的例行暗讽,就被她直接怼了,愣了一下,脸色有点僵,口里仍是笑着道,“道友不也是早早就来了?道友可比我来的还早呢。说这话,又算什么?岂不是把自己也绕进去了?” “我愿意来得早,又关你什么事了?”杜嘉悦冷冷的道,“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左右我既没有不许你来得早,也没有抱怨别人来得迟。” 害,尤飞章确认了,杜嘉悦这个疯婆娘就是个吃了枪药的,逮着什么怼什么,跟她说话没劲,翻了个白眼,不再接话了。 “哈哈哈,原来两位道友来的这么早,万某还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没想到还是落后一步!”天边一道剑光划破长空,倏忽而至,发出如雷之声,落在两人面前。来人是个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孤身一人,行动间,似龙行虎步,眸中寒光湛湛。 “万宜人,你一个人来的?”尤飞章皱眉问道。 “万某不善交际,寻不到什么可靠的帮手,只好独自出来闯一闯这小三山了!独来独往,没什么牌面,远比不上两位道友交游广阔,前簇后拥,好不气派!”万宜人话语间把“可靠”二字加重了,大笑道。 “你就胡扯吧!飞白岛家大业大,还找不到两个可信的散修帮扶你吗?”杜嘉悦翻了个白眼。 尤飞章听了杜嘉悦的话,不由暗暗纳罕起来。杜嘉悦虽然一般无二的嘲笑讥讽他与万宜人,但讥讽他是真的夹枪带棒,讥讽万宜人时,却似乎有点朋友间的调侃意味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可没听说过这两人有什么交集啊?尤飞章暗暗皱眉,倘若杜嘉悦和万宜人真是朋友,那对他来说可就不妙了,两人一旦联手,尤飞章肯定是没有胜算的。 “那等手段稀烂的家伙,万某带上做什么,给我拖后腿吗?这是嫌自个儿手段太高,还是嫌各位道友手段不够啊?”万宜人朗笑道。 “万道友修为高深,手段莫测,哪是一般人能及的?这孤胆英雄,我肯定是做不了的。”尤飞章酸溜溜的的说道。他勉强安慰自己,还有那几位元婴真君门下的弟子会来小三山呢,只要他能拉到两个站在他这一边,不怕杜嘉悦和万宜人联手。 “我哪能和尤道友比?”万宜人嗤笑了一声,言下之意却颇有些不屑,更让尤飞章明白这两人一定是私底下有交情,这次要联手对付他了! 尤飞章细细的想了想,他就算拉拢了一两位元婴弟子,一时之间肯定叶比不上这两人早有默契的,况且,那四位前辈隐居在这东海之上,本就不理俗事,门下弟子也不太掺和这东海势力的明争暗斗,至多为了传承机缘等理由一,帮他一帮。 他眼珠一转,转瞬便计上心来,咳了一声,沉声道,“两位,趁着今日赶巧,只有咱们在这儿,我却是有话要同两位说!” 万宜人和杜嘉悦纷纷看向他,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话要郑重其事的单独说。 “说起来,咱们三岛争这东海之上第一岛已有数百年了吧?”尤飞章郑重道,“一时有高,一时有低,从来没个定数。然而这数百年来。咱们三家明争暗斗,心里却自有默契,那就是这东海之上,只有咱们三家有资格称雄!” “可惜,竟叫谅事宗这个之前犄角旮旯里不知道哪号得了泼天机缘,不知不觉间,竟一晌实力大增,竟然隐隐有压倒咱们三家之势,现在问人,十个人里起码有六个会说谅事宗才是海国第一宗门!” 尤飞章一开始还只是虚情假意,可说着说着,却真的有些不满了,“要知道,一旦这海国第一宗门真正尘埃落定,那往后只会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到时说不得咱们三岛没有翻身之地啊!” 杜嘉悦与万宜人默然。尤飞章所说的,也正是三岛上下都担心的问题。值此大争之世,不进则退,哪怕常年和另外两家难分高下,平摊一个“海国第一宗门”,也好过这个“第一”的名头真正落入某家之手。 这个“第一”不同于个人实力的排名——那是一比就知道的。宗门之间的排名,要看很多方面,声望、最强者的修为手段、弟子前途、宗门底蕴、人脉、资源…… 倘若某地的“第一”真的成为公认了,那说明至少在某些方面该宗门已经具备压倒性优势了。其中,声望,也就是“名”这东西,既是虚的,看似好不重要,却也是实的,至关重要! 一旦这个“第一”被某家拿下了,必然声望大涨,会带来无数隐形的好处。 比如别地的势力若是想结交海国势力,第一选择会是“海国第一势力”呢,还是某个有点名气的小势力呢? 再比如,东海的少年少女想要拜入仙门,第一选择是海国第一势力呢,还是某个有点名气的小势力呢? “尤道友说这些,到底是想表示什么?”杜嘉悦不耐烦的道。 “咱们往日明争暗斗不提,进了小三山,也是各凭本事,但是,我希望两位能分清轻重缓急,倘若一起遇到了那谅事宗的窦元白……”尤飞章意味深长的道,“东海人都在注意着小三山呢!” 万宜人与杜嘉悦一时都没有说话,脸上却不由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来,对视了一眼,慢慢的道,“尤道友说的有道理。” “好说,好说,咱们三家都是数百年的老邻居了,怎么也不能叫人给后来居上啊,两位说,是不是?”尤飞章语重心长的说道,心中却暗笑,这下这两个人再多算计,一时间也不会把矛头对准他了吧? 此为祸水东引之计。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海潮退,神山现 “曾仙子多日不见,越发出尘了。” “哪里,管道友才是修为越见精深,想来筑基后期在望。” “曾姊姊的钗子真好看,是在哪里买的?” “这是惠安阁以前有个叫老黄的师傅,现在离开惠安阁单干,开了家珠宝首饰铺子,我在他那里买的。” “这样吗?那改天我也去看看。” “他那里不卖相同的钗子,都是他自己亲手设计的,你有什么喜欢的样子,可以告诉他,让他琢磨琢磨,给你打一根出来。” “那正好,我倒不是很喜欢紫丁香的,要是换成茉莉倒好。” 这无名,但因为小三山古迹而与众不同的小岛,自从三个元婴门下的弟子来了之后,变得一团和气了起来。 “这窦元白真是敢拿大,这都什么时候了,眼看小三山都要开了,居然还不来,难不成他们谅事宗不想来了吗?”万宜人不耐烦的道。 “说不定是懒得与咱们为伍,毕竟都快要成咱们海国第一宗门了。”杜嘉悦嗤笑了起来,轻飘飘的道,“等着吧,待会就来了,恐怕就是不想和你浪费口舌而已。” “窦道友这也是节约时间、把握每一寸光阴嘛!”尤飞章看似打起了圆场。 三个元婴门下的弟子听这三人夹枪带棒的话语,俱是微笑,不置一词。杜嘉悦三人本也没指望得到他们出言赞同,四位元婴真君从不掺和着海国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自家弟子自然也不会违背师尊的意思,私自表态。 他们说这些话,只是想在这三人心里留下点印象罢了,倘若能隐约间让他们心里有些偏向,纵使不明着表现,也对他们有利。 “把握光阴?也是,他们谅事宗,也只能把握光阴了,否则,还不天天发愁自家暴发户啊!”万宜人哼了一声。 他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呼啸声,由远而近,如狂风漫卷,夹杂着一道如奔雷般的雄浑之声,滚滚而来,“万道友,背后说人,可不是正人所为啊!” 岛上十人一齐朝远方看去,自天际飞来一道灵光,风云翻涌,裹着云烟,气势汹汹的朝岛上直冲而来,“咚”的一声巨响,砸在地上,带起无数烟尘。 众人纷纷升起灵光挡住了这烟尘,脸色不大好看。 “窦元白,你这遁法未免太差了吧?”万宜人挥开烟尘,冷声道,“若是连安安稳稳落地都不会,还是趁早回你们沧盱岛上窝着练几年吧!”说着,往窦元白那看了一眼,忽地一愣。 烟尘散去,众人也定睛一望,窦元白大家虽然不熟悉,至少都是认得的。他身边带了个灵动秀美的少女,是他师妹、谅事宗的内门弟子方雅虹,众人也有印象。 但他身后竟跟着两个灵生淑美、超然拔萃的女郎,一个温婉中带着些妩媚,一个明丽中含着些英气,貌美无俦,无论哪一个单独站出来,都是压倒群芳的美人,此时却并排立在一起,跟在窦元白身后。 “窦道友这是哪里寻来的两位仙子?”之前面对尤飞章、杜嘉悦、万宜人挑拨沉默不语的少女,此时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窦元白看了她一眼,欣然笑道,“这是我的两位朋友,沈淮烟沈道友,白思鹿白道友。”不管怎么说,窦元白一个人带了三个美貌的女修同行,自觉非常有排面,十分乐意向众人介绍。 “沈淮烟?”众人纷纷惊讶道,“凌云剑派的小无悔剑?” “正是沈道友!”窦元白自矜的笑了笑,“沈道友觉得小三山十分不凡,找我讨了个名额,我便请沈道友来此。” 沈淮烟朝众人轻轻点头,互相见礼,算是认识了。 倒是杜兰真,虽然美貌,修为也不差,看得出不是寻常修士,但毕竟用的是假名,也远没有沈淮烟的名气,被众人多看两眼,没太放在心上。这正是她所希望的。 窦元白虽然隐约猜测白思鹿应该也是出身名门,到底不知道她的底细,不好开口,便任由众人误会去了。 “窦道友,虽说沈道友名门之后,我等不及,但你们谅事宗一口气来了四个人,似乎太贪了些吧?”万宜人沉声道。 “反正万道友一个人都没带,匀我这里一个,也不算很多。”窦元白不说别的还好,一开口回应,霸道便难以掩盖,就叫人十分不爽了。 “我凭什么给你匀一个?”万宜人冷笑道。 “明明是道友自己不带人来的,既然是放弃了,那便放弃了。” “谁许你——”万宜人大怒,厉声喝了起来,却被众人再三劝下了,冷冷的笑了一声,不再看窦元白。 “这个是飞白岛的万宜人道友,那是林泰岛的杜嘉悦道友,这是悬壶岛的尤飞章道友。”窦元白也不理他,自顾自的为沈淮烟喝杜兰真介绍了起来,“刚刚问你们是谁的,是南山岛萧微月元君门下的钟晗意道友。” 钟晗意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一双眼睛灵动活泼,望着杜兰真和沈淮烟,欢快的笑了笑,“两位道友好,我是钟晗意,你们长得也太好看了些!” 钟晗意显然不该是她外表的这个年纪,否则,十三四岁就筑基中期了,未免也太骇人了些,但她的态度,仿佛真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般,杜兰真当然不会当真,微微一笑,算是见礼。 “这是浮丘岛的曾琪道友。” “两位道友好。”曾琪是个身材高挑瘦削的女修,朝两人笑了一笑。 杜兰真着意看了曾琪几眼。浮丘岛隐居着孟晗和寇婧侨两位元婴真君,这放在何处都不是小势力了,真要论起来,曾琪是这里面最能和杜、沈身份匹配的人。 “这位是明嵊岛的管高谊道友。” 管高谊大约二十来岁的模样,瘦瘦高高,见杜兰真和沈淮烟看去,露出一个斯文的微笑来。 杜兰真和沈淮烟大致了解海国的势力情况,此时和这些人脸对上,心里便有了数。 “思鹿,待会我们进了小三山会被分开的,我们约好一起见面吧?”方雅虹悄悄同杜兰真说道,“不管被送去哪里,只要一直往前走,最终都会到同一个地方。” 杜兰真微微一笑,爽快的应下了,“好啊。”反正她总是要往前走的,遇见了就一起走也无妨。 说起方雅虹,就不得不提到封轶。本来窦元白为封轶争取了一个名额,谁知就在临行前,方雅虹得知窦师兄带了两个美貌女修,对其中一个大献殷勤,肚里装了一坛子老醋,气势汹汹的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孰料她一见了杜兰真,竟莫名其妙的态度大变,对杜兰真十分痴迷亲近,非要窦元白带着她一起进小三山。 窦元白已经答应好杜兰真,且谅事宗去四个人已经够多的了,再多难免要被三岛找茬,当场要拒绝,方雅虹便百般纠缠,偏偏方雅虹本来也在小三山的名单上,是她自己当初让给了窦元白,如今她还想去,窦元白若拒绝,便难免显得不近人情了。 最后是封轶退了一步,没有来小三山,而是由方雅虹一起过来。 这样一出变故,才使得他们一行人来得这么晚。 做出这样的让步,也是为了不交恶谅事宗,毕竟这到底是人家的名额。封轶不觉得亏,杜兰真也没什么惋惜,毕竟,小三山对于海国修士来说是一等一的古迹机缘,对于杜兰真和封轶这种出身的修士,却只是稀罕罢了。 众人闲话几句,岛边海上忽地无风起浪,潮汐涌动,慢慢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倒旋,浪花迭起,拍打在海岸上,激起无数沙石。 浪潮反复三次,忽地卷起一道百丈水柱,长到至高点出,猛地落下。 “唰——”海水四溅,如碎雪断玉,四下迸溅,遮住了人的视线,放眼望去,满目迷蒙。 待水雾消退,众人定睛一看,仿佛有人拿手拨开一般,海水往两岸散开,开出一条数丈宽的水路,自海岸上起,遥遥数十里,一座座只见形的仙山耸立,云雾缭绕,仿佛另一个天地。 众人见了此景,忽地想到前人对小三山的描述: 海潮退去,神山始现!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泽芝宫 众人顺着水路,不慌不忙的往那仙山飞去——毕竟都是些有点身份的修士,表面上还是得有点持重的样子的。 杜兰真掐着遁法,化为流光,与剑光飘渺的沈淮烟不疾不徐的跟在窦元白后面,自忖飞出了数十里,那远山仍是遥遥的与她们对视。 “莫非是那天涯咫尺的手段?”她暗暗惊讶起来,但见前方几个海国本地人都毫不迟疑的往前飞,多半早已知道,便也跟着他们往前飞。 直到杜兰真觉得自己一群人已经飞了数百里,看那远山好像与在海岛上看毫无差别,感到有些奇怪,终于打算问一问窦元白是怎么回事,忽地眼前白光迷蒙,山河倒悬,眨眼间,竟已站在一个石板铺就的平台上,面前是一座极其巍峨的宫殿。 那宫门大敞,露出里面画廊朱阁,栋宇恢弘,门上挂着一块乌金牌匾,上书此间宫殿名号。 泽芝宫。 这时空转换的感觉,倒似乎与进入洞天有些相似。杜兰真颇为新奇的四下看了看,发现除了面向宫殿的方向,往其他方向看去,尽是一片迷蒙,她试着往迷雾中递去一道灵光。 灵光往外飞出几里,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外忽然消失了。 杜兰真沉吟了一会儿,据窦元白所说,小三山是个纯粹传承之地,在里面只有些阵法之类的凶险,之所以可能有人丧生,其实还是争夺宝物传承时下手太狠了。 不过,所谓传承,所谓机缘,自然是有缘得之,是机缘择人,进去的人却是没有资格择机缘的。而里面传承有好有坏,那等经天纬地的神通显然是不会有的,否则,也轮不到海国几个势力把控。 人进去,大多只能择一两门品质不错的术法学一学,运气好的,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得到一两门可以开宗立派的绝学。至于运气差的,至少也有点兜底的宝物,不至于空手而归。 杜兰真当时只是听了这话,却没有懂其中真正含意,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机缘择人,是真的由机缘择人的。 不知道她的运气怎么样?杜兰真不由想到,又忽地被这个问题逗乐了,细究起来,她的运气一向还是不错的。 既然只有向前,杜兰真便缓步而上,顺着石阶,一级一级的往上走,共走了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她着意回头看了一眼,她每往前走一步那迷雾便跟着她往前一分,等到她完全走到宫门前,迷雾已经跟着她上升到台阶上了。 杜兰真抬起头,对上乌金匾牌,望着那“泽芝宫”三个烫金的大字。几乎只需要一眼,她便知道这多半是一个女子的字迹,瑰丽写意,风姿如晤。 泽芝,是莲花的别称。 莫非这是一位隐士吗?杜兰真猜测着,很快又摇了摇头。 不像,实在不像。看这泽芝宫的风格,富丽恢宏,雕梁画栋,漆彩描金,极尽奢华,不像是隐逸者的风格——倒也不是说隐逸者就不能有点奢华精致的爱好了,但这泽芝宫处处追求极致,不像是隐逸者的风格。 大门正中央刻着莲花花纹,共有七瓣,寥寥几笔,栩栩如生。此时大门敞开,这莲花纹便被一分两半。 杜兰真把大门口打量了一遍,对这泽芝宫的风格有了些了解,这才慢悠悠的迈步跨进宫门,心神时刻提着,提防变故忽生,但直到她真正走进泽芝宫,也一直没有发生什么危险。 她踏进泽芝宫后,才知道并不是偌大一个宫室任她寻索,迷雾已经为她圈好了一条路线,她只需要、也只能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杜兰真微微蹙眉,不是很喜欢这种一举一动都被规划好的感觉,倘若迷雾把她引去了一处险境,那岂不是很危险?她试探着往迷雾里走,不出十步,便感到一阵柔和的推力,把她轻轻往回一推,竟飘飘荡荡的,回到了原地。 杜兰真挑了挑眉,沉思了一会儿,忽地冷笑了一声,手一翻,已把胭脂色摄在手里,上前一步,自下而上划过,厉声喝道,“给我开!” 随着她一声呵斥,剑芒暴涨,刀光大作,白光耀眼的仿佛要亮瞎谁的眼睛,炽烈的扑向迷雾,竟一下照亮了这灰雾迷蒙。 杜兰真随着她的刀光往前走了起来,走出十几步,忽地停住了。她若是再往前一步,便又会被推回原地。她不慌不忙的伸出手,五指纤细有力,白皙如玉,此时灵光闪烁,仿佛一块品质极佳的灵玉。她仿佛推门一般,往外轻轻一推,在半空中抵住了什么,难以向前推动。 杜兰真加了一分力,她的手仍是停在半空中,好像扒在一面看不见的墙上一样。 她耐心的一分分加着力道,直到手上灵光大作,仿佛什么耀眼至极的灵宝出世,她就好像推动了一面极其厚重的墙壁一般,推开了某种无形的壁障,一步步的往前走着。 杜兰真的手因为推这个动作,轻轻的颤抖着,想要前进,对于她来说很是吃力。饶是她自诩根基深厚,也觉得灵气飞速消耗着,仿佛又回到了其实并不算遥远、但感觉很遥远的炼气时期,干点什么事仿佛就要没灵力了。 如果杜兰真没有猜错,这里的迷雾应该是根据一个人的修为而决定的,比修士的自身修为要高一个境界。杜兰真是筑基初期,这迷雾的阻力就是普通筑基中期修士的灵力能推动的极限。 这里的普通修士,其实囊括了几乎所有的该境界修士,只有少数天赋异禀的妖孽才能例外。这也是因为同境界手段有高有低,但本质上差距没那么大其实是相差不算很大的。 杜兰真并不害怕灵气的消逝,她顺着想去的方向,慢慢的往前走,等到灵气快要耗尽了,便收手恢复灵力,慢悠悠的在偌大一个泽芝宫里乱转。 凡是学阵法的,对屋舍格局安排都会有一定的理解,毕竟布局遵循的也就是那些规则,阵修若是想研究,很快就能上手转行造房子。 杜兰真在泽芝宫里转了几圈,便差不多了解了其中布局。 这是个上古大能的道场。 准确来说,这是某个上古大能的行宫。 既然是行宫,其实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地方。道场主人一般只在主殿活动,周边是寥寥几个弟子生活的区域。 既然知道哪里最重要,自然没有不过去的道理。杜兰真不知道迷雾最初要把她引到哪里,不过她决定去主殿寻一寻机缘。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五章 贯珠天音 杜兰真推算这方位,慢慢往前走,很快——其实也不算很快,毕竟她走走停停,主殿已在她眼前。 迷雾在她眼前慢慢的变淡,杜兰真伸出的手忽地再无阻力,直直的平推了出去。她收回手,打量起眼前的主殿。 富丽堂皇,有胜其他宫殿,碧瓦飞甍,十分气派。她略看了几眼,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便迈步走了进去。 杜兰真猜测这是上古大能的行宫,不会有太多的陷阱,事实也确实如此。她走过这么多地方,只见过禁制,却没怎么遇到什么含着杀机的阵法与陷阱。 一进主殿,跃入视野的是一座莲台,青玉雕成,灵气在莲花瓣里流动着,青玉品质极佳,雕成这莲台的人手艺也十分高妙,这莲台仿佛真的是长出来的一般。 杜兰真四下看了一眼,很快就被宫室四壁上的壁画吸引了注意。 她走近了,发现壁画上画的尽是上古仙人饮宴享乐的场景。 第一幅图上,锦衣的青年望之如王孙公子,搂着两个高眉深目、艳丽妖媚的女子,正仰头大笑着。杜兰真一眼看到他搂着的两个女子虽然藏得很好,却还是露出了身后毛茸茸的尾巴,显然是两个妖修。 第二幅图上,落拓的道士提着酒坛,醉醺醺的与二三好友讲道。杜兰真细细的看了两遍,发现道士那宽大的道袍里悄悄滑出一条黑蛇。 第三幅图,容貌清丽的女修手里执着一只琉璃盏,慵懒的半倚在座位上,懒洋洋的偏过头,对着画外人,勾起一个透着邪气的笑容。杜兰真对上这画中美人的视线,忽地呼吸一滞。 那是一双极锋锐的眼睛。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只是一幅画,她以为的锋锐慑人,其实只是画师匠心独具、善于捕获人的特征罢了。 杜兰真慢慢的绕着主殿转了一圈,殿内共有六十四副图,俱是仙人饮乐的图景,每幅图的主角各不相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人有妖,似乎相互之间毫不相关。 但她认认真真的看了两圈,却发现这些画里都有一个女子的身影。 搂着妖姬的王孙公子身后,她露出一支莲花步摇;醉醺醺讲道的落拓道士对面,她留给画外人一个混在人群中的背影;偏头执着琉璃盏、笑得邪气的女修身旁,她把玩着莲花步摇,头也不回,只留给画外人一双白皙的柔荑和一头松松挽着的青丝…… 杜兰真比对了之前在宫殿大门上看到的莲花纹,确定与这个女子的莲花步摇是同一种纹样,不由好奇起了这个女子的身份,是否就是这座泽芝宫的主人呢?她没有露出正脸,她又到底是什么人呢? 此时距离杜兰真进入小三山,已过了三天了,毕竟泽芝宫还是很大的,她一边走一边回复灵气,花了很长时间。但她仍是不急不忙的绕着主殿四壁,走了一圈又一圈,企图从这一幅幅背影里看出些什么。 杜兰真看了几遍,忽地在那幅偏头执杯的女修图前立住了,她似乎在那女修手中琉璃盏里的酒水中看见了星光闪烁。 杜兰真犹豫了一下,探出一缕灵气朝那壁画试探去。灵气幽幽的触及到壁画,竟慢慢的被那女修手中的琉璃盏吸引了过去,汇成一道,涌入了她的杯中,仿佛石沉大海,没什么动静。 杜兰真蹙着眉,又往里送了两股灵力,仍是没什么动静。 没什么动静,便已是最大的动静。 这不过是一幅壁画,照理说,杜兰真的灵气应该顺着画面散开才对,如今却被画上那黄豆大的琉璃盏吸去了,竟仿佛石沉大海,这怎么看都不正常。 杜兰真耐心的一缕缕往其中输送灵气,初时,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切如常,但随着她输送的灵力越来越多,她慢慢发现那杯中的星光点点,越来越璀璨。 星光慢慢璀璨,忽地迸发出极灿烂极耀眼的光芒来,凭空出现了一道女声:“别再试了!”声音如莺啼婉转,带着点嗔怪,仿佛天籁。 杜兰真惊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分辨不出那声音来历,便再次朝内输送了一缕灵力。 那好听的不像样的女声幽幽一叹。杜兰真给她一叹,手都发软,只觉半边身子酥酥麻麻,不由倚靠在墙壁上,依偎着那幅图,脸颊与那笑得邪气的女修相对,忽的一惊! 这不是她应有的反应!这女声再好听、再动人,她也不可能因此酥倒,最多是感慨一下罢了。 杜兰真欲支起身,离开那壁画,却觉浑身酥麻,提不起力气,只能瘫软着倚靠那墙壁,不由大骇。这是极高明的魔道法术,能在言语间让人酥倒,有时甚至失去神志! 杜兰真自诩不是个意志薄弱的,能让她这样轻轻松松着道的,起码也得是高出一个大境界的魔道修士出手,才能让她无知无觉。 但她面前的是一幅画! 小三山的历史起码也有几万年了,能隔着几万年从中递出一声叹息,叹息的魔音能让她酥倒,那这声叹息的主人,起码也得是凝婴的大能! 说不定……是过了天劫的大能也未可知。 杜兰真骇然,却提不起劲,略一思索,再次朝那画里输送了灵气。她早便知道,遇到不能掌控的局面,慌张也没用,唯有冷静办事,才有可能把主动权找回来。因此即使她此时酥倒在墙壁上依偎着,仍满是耐心的一缕一缕的往里输送灵力,不疾不徐,算着自己输送的灵气究竟有几何。 琉璃盏中的酒水慢慢变得暗沉,忽的从中窜出一道泉水,直流出壁画,往画外而来。 杜兰真错愕,却见那泉水汨汨的流出,绕着她转了一圈,汇聚在一起,凝成了一面光彩夺目的镜子,在她面前飘浮着。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镜子,那镜子顺从的落在了她掌中。杜兰真做好了一照镜子就遇到各种各样机关算计的准备——比如说,有上古仙人附在里面要趁着她的影子落在镜中时夺舍;比如说,里面有个鬼怪,一照镜子就会被噬魂;比如说,这里早就布置好机关,她一照镜子,镜子就会发出信号,让机关把她弄死。 这一切,杜兰真都可以用符箓解决——如果这些机关规格不算太高的话。 她举起镜子,对着镜面照了一照,对上她自己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还没进一步动作,镜中景象忽的闪烁了起来,仿佛一盆水被搅动了一样,泛起波澜。 很快,镜面上便凝出一排小字,字迹与泽芝宫牌匾一般无二:还算美貌,配得上我莲华宫溪客七式。 杜兰真呆了一下,还没做出反应,那行小字又消失了,化作密密麻麻满镜的金色小字。她情不自禁看去,看一个字便消失一个字,她急匆匆的把这三千多个字记下。 随着最后一个金子消失,镜面又模糊了起来,最后恢复平静,照出她欺寒赛雪的脸。 杜兰真放下镜子,神情十分古怪。 她刚刚记下的三千多字是一部术法,准确来说,甚至可能是一门道术。 这部道术换作贯珠天音,是一门以人的声音为手段的道术。正如那镜中字所说的,是所谓“溪客七式”中的一式——准确的讲,是七式中一式莲华天音的一门法诀。 莲华天音有两门法诀,一门贯珠天音,一门扣玉天音。前者能惑人心神,强行扭转人的意志于无形无觉,后者则慑人心神,强行摧毁人的意志于难防难挡。 其实按照杜兰真的脾气,若是拿到扣玉天音,似乎更适合。 但其实,都不适合她。 因为莲华宫溪客七式,是魔修道法! 道魔不同路,这是戡梧界的常识。一个人的根基既定,就不会再变,除非放弃自身修为,彻底遁入他道,否则一辈子也不会变。 道修学不了魔道术法,魔修也学不了道修术法,因为两者从本质上便不同。 杜兰真有些失望,不由拿起那面镜子打量了起来,镜中图景却微微颤抖,显出一副与她所在完全不同的场景。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写月镜 镜中没有杜兰真的面孔,却照出两根横梁来,仿佛被谁置于桌上,正对着宫室的房梁屋顶。 杜兰真看了这两根横梁的宽度、长度和间距,得出一个结论,这间宫室一定很大。 但这面镜子突然显现这样一幅画面是为什么? 就在杜兰真疑惑时,她本以为的只是一幅静止的画面,却忽然传出了声音。 “弟子见过宫主。” “开天阁那里怎么样?”一道低沉动人的女声问道,声音不慌不忙,威严内敛,显然正是第一道女声口中的“宫主”。 “回禀宫主,弟子去的时候,妖修已经越过了福修崖,是唐英白亲自出手,才被拦在了天胶山外。” “唐英白出手了?”宫主饶有兴致的问道。 “正是,唐英白亲自出手,当场斩杀在场七名金丹妖修,屠杀了三千小妖修,天胶山血海漂杵,妖尸满山,是黄泉宗的夏侯曜后来待人收走的。” “黄泉宗……呵。”宫主轻飘飘的笑了一声,饶是杜兰真透过镜子听了,也忍不住感到一阵酥麻,又为这话音里的凉意而心惊。她运气功法,保持灵台清明,听到那宫主漫不经心的笑了两声,“别急,我问的不是这个。小微,你说那唐英白,比你实力如何?” “若是正面对上,大概是五五开,但我圣宫神通手段本就不止在正面交手上,若是让弟子杀他,有九成的把握!” “唐英白可是开天阁这一代最天资纵横的弟子,不是我灭自家威风,但我可是听说桑永贞那个老不死的东西视他为我元道中兴之才——你哪来那么大的把握?”宫主饶有兴趣的问道。 “弟子确实不能在正面直接击败唐英白,但天下神通手段,从来都不止是当面斗法,只要给弟子一定机会布局,自有把握让他殒身!”这话似乎很是狂傲,但杜兰真入耳,只听出这女子的慎之又慎。 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女子不是个没有自信的人,但语气斟酌、字字谨慎,只能是因为面前人太过强大。 虽然这两人说的“唐英白”“夏侯曜”“桑永贞”,杜兰真一个都不认识,“开天阁”“圣宫”,她也听都没听说过,但这不妨碍她根据这段对话揣测两人的身份。 这位宫主一定修为、手段俱是骇人,地位极高,纵使做出亲和温柔的姿态,自家得意弟子也不敢稍有松懈,句句小心,字字谨慎,显然是个喜怒无常、动辄变脸的人。 “即使如此,手上功夫也不要落下,知道吗?”宫主柔和的说道。 “弟子谨遵宫主教诲!” “你一去这么久,渺渺都结丹了好几年了,她很想你,你这个做姐姐的,去看看她吧!”宫主的声音妖娆悦耳,“当初师姐把你们托付给本座的时候,你们才一点点大……如今都已经结丹、可以和天下英杰争锋了,师姐倘若知道了,想必也会非常欣慰。” “这些年来,多亏宫主栽培庇护,否则我们姐妹二人……”那弟子的声音似乎很是感动。 “好了,别再做小儿女姿态了,去看看你妹妹吧。”她如此感动,宫主却又催促了起来。“你也忙了十几年了,本座岂是那等不知体恤的人?就在圣宫内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陪陪渺渺吧!” “多谢宫主!弟子告退。”女弟子感激涕零的道着谢。 杜兰真听到里面几乎没了声音,暗暗估算着这女弟子离去的时间,不过三息,宫主忽地冷冷的道,“朝微,你回来。” “宫主有什么吩咐给弟子?”那女弟子的声音几乎是立刻便响起。 “那周山老妖,不知死活,手下一只扁毛畜生,竟敢孤身来我圣宫境内,十息之前,吞食了我十万魔民!”宫主语气冰冷,煞气隐而不露,纵是不见真容,只听话语,也让人觉得浑身冰冷,“之前本座容着他们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如今这群孽畜竟敢来我圣宫肆虐,且留不得他们了!” 宫主冷声道,“朝微,本座命你前去追杀那只杂毛鸟,务必活捉,送到天胶山去,当着周山老妖的面,一根一根的把它的毛给本座拔了,洗洗干净,当场炖成汤,分给开天阁的弟子,就当本座体恤开天阁卫道辛苦,慰劳一下元道志士!” “弟子遵命!”那叫做朝微的女弟子毫不迟疑的应下。无论是宫主还是朝微,都不约而同的忘了之前宫主许诺的“休息一段时间”,只当从没发生过。 “不过,”宫主的声音又变得亲切了起来,“那只扁毛畜生到底已经是金丹圆满的修为,还有些青鸾血脉,小微你虽然天赋惊人,又有我圣宫传承,到底结丹不过十来年,碰上它容易吃亏。这样吧,”宫主说着,镜中始终对着天花板的画面第一次动了,那两根横梁飞速的后退,忽地一抖,镜中首度出现了一张面孔。 不是杜兰真自己的面孔。 如果说杜兰真的容貌是她自己见过的最高颜值,无论遇上谁,起码在五官秀丽程度是从不落下风的,那么这张脸便是绝不输给她的一张芙蓉面,秀丽美艳,却带着点戾气。 这个美艳女修不说话、不笑的时候,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给她美艳中带上了些狠意。她生就一双狭长艳丽的桃花眼,又似乎有些多情,却也平添了三分凉薄。 杜兰真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把“狼顾之相”诠释得这样清楚。 这个叫做朝微的美貌女修低头看了一眼镜子,正好与杜兰真的视线对上,却神色如常的抬起头,似乎完全没看见杜兰真。 “这面铜鉴,小微你也认得,”宫主慢悠悠的道,“我圣宫的圣物之一,现在算是个极品法宝,借你一用,记住,务必要擒拿那孽障,扬我圣宫威名!” “我圣宫的霉头,可不是这么好触的!” “多谢宫主赐下法宝,弟子定当竭尽全力,擒拿那杂毛鸟。”朝微俯身行礼道谢,保证道。 “快去吧!” 镜中的画面忽然消失了。 杜兰真的脸又重新回到了镜中。 朝微转身出了宫室,低头看了手中铜鉴一眼,背面刻着“写月”两个字。这曾经是莲华宫至宝,却被宫主随意的放在梳妆台上。 如果不是当初那桩惊天巨变……写月镜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只有圣物名号,却被随手搁置的地步。 法宝若是有灵,只怕也会恨时不遇吧! 朝微想着,随手把写月镜翻了个面,却忽地愣住了。 镜中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脸,而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钟灵毓秀的脸。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弃道从魔? 杜兰真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慢慢皱起了眉头。 对镜中这一段影像的来历,她其实也有自己的猜测。 福修崖、天胶山,都是戡梧界的地名;戡梧界曾有道魔并存的局面,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倘若不曾有道魔并存的局面,何以宗门会有对魔修的记载,又何以对魔修赶尽杀绝呢? 虽然朝微和那宫主的对话里可以得知她们是魔修,但杜兰真都已经拿到一卷魔道传承了,这似乎没什么好稀奇的。 以杜兰真自己的猜测,这面镜子显现出来的,极有可能是千万年前的一段往事的剪影,那宫主和那个生有异相的金丹期女修朝微,很可能是千万年前的人物,随着时光流逝,或是飞升了,或是陨落了。她们的宗门,以及那个开天阁,都在时光变迁里树倒猢狲散,成为戡梧界众多古老传承中的一个。 这面镜子把她们的谈话记录了下来,在千万年后,一个幸运的修士踏入了这个多年没有人迹的泽芝宫,拿到了这面昔日辉煌、如今落寞的至宝,看到了千万年前的峥嵘。 但杜兰真总觉得不太对劲。 首先,只看房上横梁,镜中显示的与泽芝宫主殿上的横梁全然不同。且不说既然是宫主,必然在主殿见弟子,就算宫主不是在这个主殿见的朝微,杜兰真也去过泽芝宫别的偏殿,房上横梁与镜中画面也都不同。 也就是说,镜中的谈话,似乎并不发生在泽芝宫里。 可是如果不是发生在泽芝宫里,会发生在哪呢?又为什么会被她手里的这面镜子记录下来,在千万年后展露出来? 如果这一点还可以用“镜子曾被人带到别处”为解释,那么另一点更让人不解。 杜兰真也算是熟悉戡梧界的历史,但在她所了解的历史里,从来没有妖修在戡梧界嚣张的时代——哪怕再短暂也没有。 妖修、精怪之流在戡梧界地位低下,那是因为戡梧界人族修士从来都是强势的一方,从来都是掌握力量的一方。妖精鬼怪在戡梧界从未有过辉煌。 在戡梧界,人族把异族压制得死死的——当然,还是比不上仙道玄修打压外道的程度,后者是赶尽杀绝,前者,则是用豢养这种看似温和、实则残酷的方式。当然,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杜兰真没什么好反对的。 以杜兰真对戡梧界风气的了解,寻常修士也是真的看不上妖精鬼怪之属,而非什么因历史矛盾遗留的深仇大恨。 如果真的像是镜中所说的那样,历史上有妖族与人族的大战,杜兰真没道理不知道——这没什么好被隐去的,也不是谁可以隐去的。 如果镜中这一段对话不是千万年前发生过的,那又是什么呢?说实话,这已经是杜兰真能想到的最符合情理的猜测了。 杜兰真蹙眉想了一会儿,并不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猜想,只好作罢。她将铜鉴翻了个面,发现在背面刻了两个小字: 照日。 杜兰真敲了敲照日镜,听它发出轻响,试探着输送了一道灵力,只见这铜鉴忽地亮了起来,发出莹莹的光彩,柔和的照耀着。 杜兰真本来还担心这是魔道至宝,以她一身玄门功法,无法催动,此时见照日镜响应,不由挑了挑眉,露出些欣然之色。根据镜中那宫主所说的,这面照日镜是一件极品法宝,那这样一来,加上她二十岁前筑基的宗门奖励,她身上竟已有两件极品法宝了! 须知,灵器不出,极品法宝便是戡梧界最顶尖的法宝,寻常宗门若是拥有一件,便可以拿作镇派之宝,即使元婴真君拿着,也绝不掉价。杜兰真不过一个刚刚筑基的小修士,初出茅庐的修真菜鸟,手上居然有两件极品法宝,若是传出去叫人知道了,只怕多的是金丹真人想暴打这个运气逆天的家伙。 杜兰真悠然想到,纵是乐正初、宁潇鹤、辛眉,恐怕也没有她现在的这个配置吧? 不过她也没有得意。她在宗门换取的极品法宝是一件飞行法宝,能瞬息千里,于旦暮间遨游四海,纵览八极,唤作“无足鸟”。行动迅捷无比,只是并非用于斗法。 这面照日镜一出,算是给她弥补了没有底牌的缺陷。 杜兰真正要试试照日镜的威力,忽见镜面上显现出一行小字:莲华妙法,独步天下,洗去旁门,成就圣胎。 那小字一闪而过,还不等杜兰真反应,镜中便涌出艳艳朱光,将她包裹在内,涌入她丹田紫府。 杜兰真大惊,脑海里只来得及冒出一句“大意了”,便无暇再想其他,那朱光连绵不绝,如海潮般疯狂涌入她的丹田,搅动她周身灵力疯狂震荡,与之渐渐相融,周身经络竟慢慢的全是朱光,似乎要被鸠占鹊巢了。 杜兰真竭力控制自身灵力,却抵不住朱光数量远胜过她自身的灵力,本身又精纯无比,在她周身经络里暴动,俨然就是依着照日镜上那行小字,要洗去她的道法,重新成就魔胎! 以朱光的精纯和数量,莫说是她一个筑基修士,就算是个金丹修士在此,今天也得弃道从魔! 其实换个角度想,这未尝不能是一件好事。以这朱光的精纯程度和数量,只要杜兰真敞开胸怀接受,洗去玄门功法,弃道从魔,那转眼就能凝结金丹,蜕去凡骨,成为一名金丹魔修。 但,杜兰真根本不想弃道从魔! 莫说她修玄门道法修得好好的,满可以在戡梧界混的风生水起,受到宗门栽培、师长器重,更重要的是,她本身对魔道并无向往! 说是她向道之心坚定也好,说是极尘宗擅长给弟子洗脑也罢,杜兰真对魔道从无好感!玄门道法博大精深,她满可以在这条路子上一直走下去,就算是凝成元婴也并非妄想,她是失心疯了才会想弃道从魔! 魔道在戡梧界,可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灵光已渐渐被朱光掩盖,丹田一片赤色,眼看就要被朱光占据。 杜兰真咬了咬牙,心中反而不再焦躁,化为一片平静。 朱光慢慢的往她的丹田涌入,丹田却忽地化为幽幽火光,反涌入经络,与朱光对峙,一寸寸的把朱光往外逼,却是杜兰真催动了自己的本命灵火。 杜兰真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想到这灵火似乎有些玄机,说不定能建功也未可知,便催动灵火,没想到让她束手无策的朱光竟然真的慢慢的被逼退了! 这与灵火碾压谅事宗的那个修士郭宏伟不同——当时杜兰真感觉自己对着他势如破竹,他的灵力在灵火面前完全不值一提,仿佛天生被灵火克制。 但朱光只是缓缓的、慢慢的被灵火逼退。 杜兰真可以感觉到,这和灵力精纯程度关系不大,仿佛是这三种力量本身品质层次的差别。灵火略高于朱光,而对郭宏伟的灵力碾压——与后者倒像是同源中上克下的关系。 当然,朱光不是那么好逼退的,灵火的催动也需要她自己的灵力支持,两种颜色的力量在她经络里对峙着,慢慢的向外挪动。 但杜兰真不缺耐心。 她操纵着灵火,一点点的把朱光从自家经络里逼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朱光已远离丹田,却在她经络里灵活游走,无论她怎么催动灵火都逼不出去,简直和她打起了游击战。 杜兰真大感头疼。 她当然不可能放任这朱光在她体内游走!眼下朱光对她无害,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突然暴动?她体内已经有灵火这个麻烦了,再来一个朱光,那她干脆做个人形自走炸弹得了! 杜兰真与那朱光周旋许久无果,却忽地灵光一现,想起自己刚刚得到的那一卷贯珠天音来。那是莲华七式中的一式,想来与这所谓“莲华妙法”是同源,这朱光要她成就的圣胎,必然也是能催动这门道法的! 她依照贯珠天音的法诀,试着催动那朱光,果然,朱光顺着她的心意运转起来,流转自如,仿佛本就是她的灵力。 杜兰真忽地张口曼声道,“画阁东头纳晚凉,白莲不似红莲香。一轮明月天如水,何处吹箫引凤凰?” 声音淙淙如流觞曲水,贯珠扣玉,婉转动人,几乎让人忘却俗世凡尘,忘却机关营营,忘却三千世界,忘却自我。 贯珠天音,神通乃成!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除我之外,皆是外道! 杜兰真收了声,惊讶极了。 贯珠天音居然是一门神通! 道术和普通法术有着本质的区别,神通与道术也有。虽然人们一直说神通手段,但真正认真区分起来,神通那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极尘宗十七门道术里,只有四门是有机会化为神通,其中一门就是杜兰真学的秘传大衍神锋。但道术化为神通,这本身极为困难,据杜兰真所知,即使是元婴真君也未必能做到,更别提她一个筑基修士了。 那朱光本来是由传承的主人留下给后来者洗去自身功法,改练魔功,成就魔胎的,此时被杜兰真一股脑用作练就贯珠天音,竟直接成就了道术化为神通的奇迹! 杜兰真虽然看了贯珠天音的来历,对它有点嫌弃,觉得它不如扣玉天音,但心里也知道这只是她自家偏见,贯珠天音的妙用绝不在扣玉天音之下。 况且,嫌弃它的时候,她以为自家不能使这手段,现在不仅能使了,还升级成了神通,杜兰真自然是乐意的很。 按理说,杜兰真既然遵循宗门的教诲,对旁门传承赶尽杀绝,就也该对这魔门手段不屑一顾,但实际上,好东西能用则用,这和卫道不冲突的。 杜兰真慢慢的明白,这对别家道统赶尽杀绝,其实是对自家道统在戡梧界地位的保护,并不是别的道统哪里不好,也不是别家修士注定是恶人,只不过各有利益罢了。倘若杜兰真这种玄门修士在那神道、魔道的世界里,也必然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会不会有一个大世界里,诸家道法和睦共处呢?杜兰真悠悠的想着,那多半得是仙界了吧?就是我辈修士飞升之处。以下界的资源和灵气,支撑不起那种诸家道法共同繁荣的局面一起——即使真的一起存在,那也是对峙状态,总有一天,一家会衰弱,慢慢被打压。 况且,各家的传承都十分精妙玄奥,修士寻道,也必有那种舍我其谁的豪气。 玄门修士称除魔、杀神为卫道,那照日镜中的宫主不也称魔道修士除妖是卫道吗?玄门自称玄门,唤魔道为“魔”,魔道修士却自称“元道”,自认元门。玄门唤其他道统为“旁门”,这泽芝宫的魔道传承却唤杜兰真正宗玄门功法为“旁门”,可见各有立场,各有坚持,都是对自家的道统极为自信,对别家的道统不屑一顾。 正所谓,除我之外,皆是外道! 杜兰真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她从小被极尘宗养大,对极尘宗充满感情,又和极尘宗利益相关,自然维护玄门的独霸戡梧,不会为了神道、魔道修士的艰难而动摇,疏不间亲。但神通手段,当用则用,哪有那么多顾忌? 只不过这贯珠天音到底是正宗魔门神通,使出来极容易被人看破,她用的时候须得小心谨慎,免得被当作魔道修士,反倒被人人喊打,那乐子可就大了。 随着朱光涌入,杜兰真也得到了这桩传承的来历。 留下传承的正是这泽芝宫的主人,六十万年前的大能,曾经渡过雷劫的元婴魔君,耿恨云元君。 耿恨云元君曾亲身经历人天分野,经历了戡梧界魔道由盛转衰,逐渐式微的过程,最终在泽芝宫陨落,留下了自家传承。 这泽芝宫是上古魔道大能留下的传承莲华宫的一脉,莲华宫在时光变迁里分成了两家势力,一名水旦,一名泽芝。互相之间很是不友好不融洽,甚至有些对立,都想争着成为光复莲华宫的那一家。 人天分野后,水旦宫不在戡梧界里,与泽芝宫也就失去消息,这莲华宫正统之争也就没了意义,反而是耿恨云元君在这道长魔消的戡梧界颇感力不从心,恨不得水旦宫赶紧出现,和泽芝宫赶紧并成一家对抗玄门修士。 水旦宫修的是白光,泽芝宫的则是朱光,杜兰真方才唱的歌诀,便是两家争正统时的口号,“白莲不似红莲香”,也正是泽芝宫的口号,若是水旦宫来唱,那就是“红莲不似白莲香”了。 泽芝宫的传承里只有莲华七式中的两式,杜兰真学到的贯珠天音是其中一门。 说是有两式,其实贯珠天音只能算半式,泽芝宫实际上只有一招半,其他都在水旦宫里,可见这泽芝宫混的其实不咋样,若是争正统,恐怕争不过水旦宫吧? 这与杜兰真已经无关了。她只得到一式贯珠天音,也无意弃道从魔,甚至于因为她并没有接受朱光洗练,最多只能算是与泽芝宫有渊源,不必按照耿恨云元君的吩咐光复莲华、重振魔道。 当然,毕竟她还是学了人家的神通,到底还是要承担些因果的。不过这因果就浅了,她就算先担着,等到修为高了再还掉也无所谓——假设她还没凝婴就死掉了,那干脆就不用还了。 因果确实对修士的晋升很有影响,不过那是修为高了以后的事情,修为低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考虑那么多,能晚点还掉就晚点,最好拖到对方死了或者自己死了,干脆就不必还了。 大多数修士还因果都是能拖就拖,除非是被卡在那了,除非还掉因果就不能更进一步了,否则轻易不会着手。毕竟,又不是什么好事,修为高了做起来更容易,何必这么急巴巴的呢? 至少凝婴前,杜兰真是不会管这件事的。 杜兰真仔细检查了照日镜一番,确定这回不会再有什么机关了,这才把它收了起来,往主殿后面走去。 主殿后挂着一幅画,图上是一个姿容秀丽、眉眼带笑的女子,鬓边横着一支莲华样式的步摇,俨然就是主殿壁画里那始终不露真容的神秘女修。 这张丹青完全抓住了她的神韵,仿佛真有一个女子站在人眼前。这幅画的风格、笔法,也与那外面六十四张壁画一般无二,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画的角落里写了两行小字: 吾友耿恨云,过九天风雷劫,因饮乐同庆,特绘丹青,以贺芳时。 三元宇宙,崇明纪元,三百四十二年,黄泉宗班山柏敬献。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九章 长恨此身时不遇 三元宇宙,崇明纪元,这些大概是人天分野之前的计时法,如今已经在戡梧界失传了。 杜兰真望着这幅画,笔落时耿恨云刚刚度过天劫,何等意气风发,最终却黯然陨落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孤寂行宫里,而这一切都不过是百代以前的往事,现已无人知晓,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股叹息之情油然而生。 她凝望了耿恨云的画像很久,忽地伸出手,把这幅画从墙上揭了下来,画后是一扇门,门是敞开着的,里面是一条黑漆漆的密道。 杜兰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画,想了想,把它收进了储物袋,耿恨云把神通传给她,她总得记住这是谁,拿走这幅画,算是留一个念想,他日如果真要偿还因果,就把这幅画拿出来,让人知道泽芝宫有这么一位前辈。 她迈步走进密道,手指轻点,头顶便亮起了昏黄暗淡的灯光。这密道里的灯,时隔数十万年,终于重新放出光辉。 只不过,这光芒已经很暗淡了,如果杜兰真来得再晚一万年,这些灯便再也亮不起来了。杜兰真抬头凝望着这些灯,它们的工艺非常精巧,能在数十万年后重放光辉,可见技术远超戡梧界,她决定离开时把这些灯也带走,带回去让人研究研究,看能不能仿造。 杜兰真沿着密道一路往前走,走了几十步,一直在往下走,忽地眼前豁然开朗,变为一间石室。杜兰真踏入石室,却脚步一顿,没敢往前走。 ——石室中央,端坐着一个女子,对着眼前的一只酒爵出神。 这女修周身气势凝而不散,让人不敢稍有逾越,杜兰真见识广,知道这必然是一位元婴真君,长揖道,“晚辈不知前辈在此小憩,误入此地,打扰前辈,请前辈勿怪!” 她躬身行礼,却半晌没有听见答复,顿了顿,疑惑的抬起头,却见那元婴真君仍低头望着酒爵,试探着唤了一声,“前辈?” “既然前辈无心理会晚辈,那晚辈这就离去,不打扰前辈了。”杜兰真恭恭敬敬的说着,抬步就要走,刚走出几步,却忽然自己停下了,迟疑的转过身,对着那元婴真君看了两眼,犹豫了一会儿,又重新大步向前走去,直走到那位元婴真君的面前,没有受到任何呵斥。 直到走到这位元婴真君面前,杜兰真才确认她并非在世活人,而是已经静静的羽化了多年。 不知这位元君是怎么做到的,死后多年,肉身不腐,宛然如生,杜兰真都差点被骗过去了。 酒爵里有一杯灵酿,多年不曾干涸,灵光氤氲,杜兰真认得这种灵酿,唤作“大梦”,现在戡梧界还有人会酿造,不过价格已经飞升仙界了,如果不是她出身不错,她是决计见不到大梦的。 浮生一场大梦,世事几度秋凉,一盏大梦,道尽浮生。大梦仙酿的一味材料,便是修士的一滴眼泪,又或是一滴血。 杜兰真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那盏酒爵,一饮而尽。 “余名罗青寒,三元崇明纪二十六万三千年生人,自幼拜入黄泉宗门下,勤学苦练,终成元婴。”一道女声在她耳畔幽幽的道。 “本以为四海之大,无处不可去,天下俯仰,大道可寻。岂料变故忽生,非人可测。自人天分野以后数万载,江河日下,元道固不复往昔繁盛,寻道亦不复昔日可得。” 杜兰真刚刚才从耿恨云的传承中得知她是人天分野以前的人,现在听到“人天分野”,不由打起全副精神。人天分野是戡梧界有史以来最大的变故,即使是在极尘宗的记载中,也只有寥寥几笔。 “元道极盛时,威势煌煌,元婴车载斗量,时有天君垂怜,答疑解难,其势盛哉!本宗名为黄泉,自通幽冥,教化八方,神通无限。” “惜乎!时之不遇!” “人天分野以来,不见黄泉,不通九幽,元道失怙,竟至势衰。玄门独大,百道喑声。” “余从耿恨云、申星宇等前辈,力持千钧,欲匡元门,为其明知不可为。惜乎!犹蚍蜉之撼树,唯终于时之不遇。” “忆我元门煌煌,竟至于俯首仰人鼻息;黄泉幽幽,竟至于陵替!唯怜小儿女,未解忆朝元!” “此生憾事多如牛毛,唯不恨匡扶元道、力挽狂澜而未成。平生最恨,则天高难测,大道难寻!人天分野,再难寻道,若使早生三千年,则天劫早渡,大道可期,不至于抱憾苦等寿元之至。” “长恨此身时不遇,唯怜小儿作玄光!” 女声幽幽一叹,带着数万年前说不尽道不完的怅惘,穿越时光而来,在这静谧的石室里,是杜兰真唯一能听到的声音,“这个世界,太小了!” 杜兰真默然。 人天分野之前,仙人与凡人同天地。人天分野之后,世上再无仙人,修士最多修炼至元婴,过了天劫,便要飞升。 人天分野之前,百道同辉,玄门不过是其中一支,人天分野以后,玄门一家独大,将其他道统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以至于渐渐凋零,在戡梧界绝迹。 这种情况,也无怪乎耿恨云、罗青寒这些见识过魔道鼎盛的元婴大能不甘心见魔道式微,决意重振魔道了。可惜的是,她们没有成功。 戡梧界,最终还是玄门的戡梧界。 如果没有接受到这两位元君的传承,杜兰真还会以为魔道修士便都是那无恶不作、怙恶不悛的人。 直到了解了她们,她才知道,人的品质,其实与道统无关,魔道,也只是和玄门一样的道统。魔道修士,也值得为自家道统骄傲坚持。并没有玄门就必然胜过其他道统的道理。 正如罗青寒所说的,“唯怜小儿女,未解忆朝元”,何等追忆怀念魔道?“长恨此身时不遇,唯怜小儿作玄光”,又是何等看不上玄门!如此人物,最终却只能眼看着儿女在时势下放弃魔道,投入玄门,是何等的无奈、何等的悲凉。 可惜,戡梧界最终还是玄门的天下。 盛世之下,总有白骨累累。 无论立场如何,这一刻,杜兰真真心为她们感到难过。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章 冥神道 杜兰真叹息了一声,随手把酒爵把玩了两下,在杯壁上发现了两个变体文字,与如今戡梧界的文字全部相同,倒是与她之前学来的刻骨族文字大同小异。那两个字换成当今文字,便是一个名字,“蓬莱”。 蓬莱! 之前杜兰真听到这里唤作“小三山”,并没当一回事,毕竟一地若有些什么传说中的仙境,便总有人牵强附会找几个也许风马牛不相关的地方,按上传说中的名字,信誓旦旦的给外人看。 但这只写有“蓬莱”二字的杯子,让她开始疑心李鬼变成了李逵,“小三山”也许真的是三山。 杜兰真望着罗青寒,叹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算是她对这位意图力挽狂澜维护道统的前辈的敬意,打算为罗青寒收敛遗蜕,叶落归根也许不大可能,她也找不到黄泉宗在哪里,但入土为安,也算是一片心意。 她手刚一碰到罗青寒,却见她触手纷纷而碎,化为灵光碎片,在昏黄的灯光里莹莹闪着光彩,若蝶翅之抟风,四下而散,渐渐消逝。 一代天骄,元婴大修,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羽化,又悄无声息的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也许除了杜兰真,再也没有人记得她。 杜兰真不由又叹了一口气,想到罗青寒那句悲愤之极的话语,“这个世界,太小了”,飞升之难她固然早已知晓,但她只是个筑基小修士。如今听到一个元婴真君作此恨声,感觉又是不一样的。 好在,杜兰真修习的是玄门正宗心法,而戡梧界每两百年总有一两个飞升修士的,可见在戡梧界玄门修士传承还算完整,飞升虽难,好像比起魔道来说还是简单一点的。 杜兰真低下头,拾起从罗青寒遗体上掉下来的一只玉简,大梦仙酿诉说往事,这只玉简多半就是传承了——其实她还是有点惊讶的,这一路走来,传承含金量竟然这么高,这和窦元白所说的似乎不大一样啊? 据窦元白所说,这小三山虽然是传承之地,但是能得到的大概也不过就是稍好一些的机缘罢了,倘若放在极尘宗里,大概内门弟子攒点贡献点也能换到。否则,海国这几个势力焉能保得住这小三山? 可是杜兰真走这么一遭,已经遇到了两位元婴真君,虽然都是魔道元君,但光是那贯珠天音,其实就已经是极尘宗最核心弟子的配置了。杜兰真猜测莲华宫鼎盛时,恐怕也是极尘宗这样的名门大派。 对此,她隐隐有了猜测。如果之前她任由那迷雾引路,可能获得的就不是什么好传承了。迷雾的设置,根据她的修为而定,她是个筑基初期修士,迷雾的力量就以一个筑基中期修士能达到的极限来定。如果能突破迷雾,那就有机会得到最好的传承,如果不能,那就只能喝点汤了。 她想着,把玉简放在额边,不过三息,玉简便在她手里化为了飞灰。杜兰真则一脸诧异的抬起头。 与她想的不太一样,这并不是什么传承。用罗青寒元君的话来说,魔道在戡梧界已经式微了,就算留下了她的功法给后来人,也不过是在戡梧界多了一个被喊打喊杀的存在,没什么意义。她已经拼尽全力试过了,无悔亦无憾,坦然接受玄门独大的事实,就不要给后来人添麻烦了,毕竟万年以后,谁还不是一家呢? 杜兰真何止是诧异?杜兰真简直诧异死了。罗青寒元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匡扶魔道,毫不惜身,拼尽全力,现在却任由魔道传承断绝,甚至说出了“自古传承湮灭的何以万计,岂独我元道一家”这样的话来,还劝后来人“知时顺势”,这简直洒脱到没边了! 罗青寒唯一留下来的,只有几门黄泉宗独有的法门,不拘什么道统,都可以学——这也就说明了都不是什么重要法门,以杜兰真的眼界,只能算是多了点手段罢了。 第一门,五行毒砂,以阴阳五行法门分别炼制毒砂,五种毒砂练成后,威力更上一层楼。这是一门重在积累的法术,准确来说,是不受法术等级限制,倘若五行毒砂炼制得数量足够多,质量足够精,它自然也就是一门道术了。不过杜兰真又不是没道术可学,哪里会花那个大功夫长年累月炼制这五行毒砂,最多只能算是个普通手段罢了。 第二门,招魂歌,能引来鬼物——只能引来,不能驱使。这招魂驱鬼的法子,戡梧界很少有。一来鬼物本也是人的魂魄所化,驱使鬼物,似乎不太道德。二来,戡梧界确确实实是人道昌隆的世界,鬼物很少有,人死了就是死了,魂飞魄散,不会化为鬼物,也不会轮回。鬼物都少得可怜,又哪有几个人会去驱鬼呢? 第三门,却不是什么法术了,而是一种法门的介绍,也是罗青寒自身修炼的法门。杜兰真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各家道统之所以互不相容,便是因为力量的来源与本质不同。 玄门修士采纳天地灵气,化为自身灵力,沟通天地,达到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境界。 魔门修士则将天地当作炉鼎,自身为铁,借天地力量打磨自身。魔门修炼,譬如在打铁,这块铁就是自己,如果成了,百炼成钢,如果不成,便会在天地炉鼎里身死道消。 魔门的力量是一种非常残酷的力量,不仅对人残酷,对自己也残酷。魔气也叫做“煞气”“浊气”,这煞气不从天地来,从他们自身而来。所谓天地大炉鼎,肉身小炉鼎,魔修自身也是炉鼎,由他们自身体内产生煞气。 魔门道统这样酷烈,也许还没叫人弄死,自己就先给自己修炼死了,便有人打起了从旁门引进手段助自己修炼的主意。 其中有个主意,就是借神道修士的手段,控制他人的信仰,以他人愿力加持自身,化为煞气。这和神道修士还是不同的,神道修士的力量本质就是愿力,这种手段却是收集愿力炼化成煞气。 这种手段一度受到魔门修士的推崇,但后来大家发现其中艰难也不逊色其他手段太多,慢慢就演变成黄泉宗的一支传承,没什么特别出彩的了。这种手段在黄泉宗,叫做魔神道。 有了罗青寒的这只玉简,杜兰真便立刻想到更多。如果这里真的是海上三神山,蓬莱、瀛洲、方丈的遗址,那她第一个想到的可不是什么机缘!当初她筑基前遇到的那些神道修士,那个“三山福地”,可是让她印象深刻。 当时那个神道修士说神道传承分为八脉十四支,罗青寒所说的魔神道,也正是八脉十四支!那修士自称是神鬼道,虽然罗青寒列出的魔神道传承里没有这个,却有一支与它很是相似——冥神道。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迷宫1 罗青寒没有附上怎么练就魔神道,却详详细细的把魔神道的特点和厉害之处列了一遍——可见她其实还是有点不甘心,自豪于自家传承,有点想让后来人知道魔门功法绝不逊色于玄门,会让玄门一家独大只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 杜兰真着重看那冥神道,走的也是鬼神的路子,其中特质,与她见过的神道修士一般无二,甚至于冥神道画的大饼,也跟当初那个神道修士给元自实画的差不多。 杜兰真心中生出些不敢相信,又十分让人哭笑不得的猜测——莫非,其实她遇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神道修士,而是一个伪装成神道修士的魔道修士? 如果这样的话,也就难怪她遇到的是一个组织了。毕竟神道修士还是单打独斗的居多——否则,到底叫信众信仰谁呢? 当然,也有神道修士攀附更强的神道修士,做人家“神”下的“神使”,不过那都是大修的做法了。况且,这些巧合加在一起,就不太可能是巧合了,杜兰真更愿意相信那些人是魔神道的修士。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杜兰真也能拿到两位魔道元君的传承,以这戡梧界之大,想必还有不少隐藏的魔道传承。 杜兰真凝神想着,四周却有迷雾慢慢涌上来,将她包围住,容不得她挣扎。杜兰真任由那迷雾将她笼罩,心里却不知怎得,忽然想到,早知如此,先把密道里的灯给收起来了。 迷雾很快散去,杜兰真已经换了地方,就听得一声惊喜的呼唤,“白姊姊!” 杜兰真一边想着这小三山内的传送简直神通莫测,叫人完全察觉不到痕迹,一边循声望去,唤她的果然是窦元白的师妹方雅虹。 “这么巧?”杜兰真微感诧异,笑着招呼她,一边状似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方雅虹飞快的走上前来,毫不顾忌修士之间的安全距离,一把搂住杜兰真的胳膊,与她凑得极近,正巧把杜兰真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兴奋的道,“我一直在等你呢!”说着,却愕然低下头,两人的胳膊并不紧挨着,中间隔着一层灵气,将两个人的肢体分开。“白姊姊,你这是……” 杜兰真在她凑近的时候便提起了戒备,她伸手过来时,身上已附着一层灵气了,故而方雅虹没有直接抱住她。此时方雅虹愕然发问,她也不尴尬,反而轻轻一震,将方雅虹柔和的推开了,面上却仍是和颜悦色的道,“你也太不谨慎了些,这等秘境古迹,谁知道里面有什么机关,万一我不是我,而是什么鬼物扮成的呢?怎能就这么大剌剌的凑过来?” “我知道啦,这不是见了白姊姊激动嘛!”方雅虹吐了吐舌头,俏皮的眨眨眼睛,再次伸出手来挽她,杜兰真却再次用灵气推开了她,肃容谆谆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姊姊,那便听我一句劝,逢人不可全抛一片心,再是投契的人,也得小心谨慎着,否则,早晚得吃亏。” 方雅虹见她神色严肃,眼神坚定,意识到她心意坚定,无法更改,只得作罢,悻悻的道,“都听姊姊的就是了。” 杜兰真微微一笑,“这就是了。”按说她其实该比方雅虹小才对,但她不好直接说出自己的年龄,那样跟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没什么区别了,左右她被叫一句“姊姊”并不吃亏,干脆就顺势应了。此时倒是觉得这个“姊姊”的称呼很是好用。 实际上,劝方雅虹谨慎,半是真心,半也是借口。杜兰真虽然是个信“倾盖如故”的人,却不是和谁都能倾盖如故,也不是谁都能入她眼、与她倾盖如故的。 别的不提,沈淮烟貌美过人、出身不凡、手段惊人,最重要的是志若鸿鹄,气度胸怀实非常人,与杜兰真意气相投,两人这才倾盖如故。倘若换个旁人来,杜兰真岂会如此? 杜兰真与沈淮烟倾盖如故,故此能给予沈淮烟信任,对其他人却不可能那么信任。别的不提,她对封轶还曾有绮思,而她与封轶相处时,可都还提着戒备呢! 无论方雅虹是不是真的天真不谙世事,杜兰真都不会放弃自己的谨慎,方雅虹过界了,她也不会抹不开面子拒绝,直接帮方雅虹搞清楚界限就是了。 杜兰真打量了两眼四周,两人在一间极宽敞的房间里,门开着,外面是一条长廊,一眼望不到尽头,她只看了这么多,方雅虹便按捺不住,又凑过来跟她说东说西,只是到底记着杜兰真刚刚说的话,不敢凑得过于近。 就算这样,杜兰真也被她说的要昏头胀脑了。她走到哪里,方雅虹也跟到哪里,叽叽喳喳的,有时还一不小心挡住杜兰真的视线,弄得杜兰真没法好好观察这个房间,不由叹了口气,“我的小姑奶奶,有什么话,咱们出去说,在这里,且先看看这里的环境吧!”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方雅虹愕然,“我们直接出这个房间就是了,沿着长廊一直走,便能到迷宫了!” “好歹也是上古遗迹,万一有什么细节值得观察呢?”杜兰真耐心的道,“我知道迷宫会出密匣,但据我所知,密匣要等三十三天才会出来呢,何不先观察观察?” “你知道密匣要等三十三天?”方雅虹惊讶的问道。 “令师兄告诉过我。”杜兰真点点头。 方雅虹愣愣的望着她,过了一会,才慢慢的道,“好,那很好,好得很。” 杜兰真一愣,方雅虹却回过神来,忙道,“我还以为姊姊不知道呢,既然姊姊对小三山了解不浅,也省得我再说了,我可没窦师兄了解的细。不过,”她说着,忽然捂着嘴偷笑了起来,“不过,这些可是宗门秘密呢,等闲人不可以知道的,师兄居然也告诉你了,可见真心呢!”说着,拿揶揄的眼神望着杜兰真。 杜兰真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对她的揶揄并不当一回事,神色如常,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虽然方雅虹一见面就对她很是亲近,但杜兰真可不会忘记方雅虹是怎么气势汹汹的来见情敌。见识过扶以澜的疯魔,杜兰真可不敢小觑“情”字,哪怕至交好友、骨肉亲缘也常有为情反目的,再是投缘的人,也经不起一直刺激。 虽然杜兰真打算借窦元白进谅事宗探探,但在方雅虹面前还是能少提及窦元白就少提——也是这两人运气不大好,遇到杜兰真这样不太择手段,当用则用的人。 “你一直在等我吗?”杜兰真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是啊,其他人都走了,就我一直在等姊姊呢!”方雅虹点点头。 “沈淮烟也走了吗?”杜兰真问道。 “是啊!姊姊,我们也走吧!”方雅虹催促道。 “不急。”杜兰真不慌不忙,在方雅虹的叽叽喳喳里坚持把整个房间研究了一遍,发现这和泽芝宫是完全不同的构造,这就说明小三山把她传送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来了,和泽芝宫不是一个来历。 这小三山到底有多大?她不由好奇起来。据窦元白所说,每人传送到的地方都不一样,似乎都是不同的传承,没有一样的,也就是说,如泽芝宫这样的地方,小三山里还有很多。若是如此,那小三山简直是个极其骇人听闻的传承之地。 在方雅虹的催促下,两人一起走出了房间,走出数百步,房间里还能隐隐约约听见方雅虹的说话声。 直到这个房间又重新归于寂静后很久,白光一闪,沈淮烟凭空走出,悠然抬起头打量了这间屋舍一番,自言自语道,“都走光了吗?”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迷宫2 “我们一起往前走,说不定待会就能追上他们了!”长廊上,方雅虹兴奋的道,“虽说密匣要等三十三天,不过,早一点在那等总归要多点从容。” 杜兰真点点头,算是赞同她这话。之前窦元白,同她讲过,大家一进小三山,会被分别传送到一处传承中,然后再被送到某个房间里,从房间里走出去会有一条海上长廊,沿着长廊往前走,最终便会进入一处迷宫。 在迷宫的中心会有一片湖,在那里会放出一个密匣,里面的东西才是这些人真正要抢的东西。有时是珍稀灵药,有时是珍贵功法,总之是即使以这些有金丹坐镇的势力也要抢的好东西。 窦元白曾经同她说,这密匣会在小三山开放的第三十三天被放出来,之前的日子里只需要慢慢等就够了,如果得到了什么需要时间掌握的传承,也可以在这三十三天里掌握,免得时间不够。他对杜兰真说这话,便是要杜兰真和沈淮烟尽全力帮她夺这密匣。 这种小三山古迹里的详细情况,除非是谅事宗这类海国豪强,他人是不会得知的,窦元白自然也不会逮着谁都透露,但他既然已经决定把杜兰真和沈淮烟带进去了,这种早晚会知道的事情,干脆早点讲了有点准备。 “呀!白姊姊,你看!”方雅虹忽然惊呼了一声,指着长廊外的海面。 杜兰真望了过去,海面上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夜叉,正踏着一只小舟,举着一把叉,乘风踏浪,气势汹汹的朝两人而来,转瞬长成两三人高,面目狰狞,俯视着两人。 杜兰真微微一笑,安抚道,“莫怕,这不是坏人,前辈这是来接我们了。” “什么?”方雅虹愕然。 杜兰真伸出手指来,对着那夜叉轻轻一点,那面目狰狞的高大夜叉竟仿佛被什么巨力压迫着,身姿一寸寸的矮了下去,骨头都发着“嘎吱嘎吱”的响声,一个八丈高的庞然大物,竟在一息间被压回原形,又变成寻常人的神形,呆滞的望着两人。 方雅虹用极惊讶的目光望着她,“你,你……” 杜兰真奇怪的忘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没有收回手,仍伸在那里,只是收掌成拳。随着她的动作,那膀大腰圆,一看就气血强盛的夜叉竟飞快的失去生机,慢慢的变成了一具骷髅,瘫坐在船上不动了。 方雅虹震惊得话都说不出了,“你不是筑基?你……你是金丹?还是元婴?” “你在说什么笑话?”杜兰真失笑道,“我就是个筑基修士,如假包换啊!”她奇怪的问道,“你怎么这么想?” 方雅虹惊恐地望着她,慢慢摇着头,“你怎么做到的?筑基修士,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神通?” 杜兰真听了,忽地明白了。也不怪方雅虹反应激烈,这一幕在她眼里确实也太骇人了些。毕竟,这个夜叉有筑基圆满的修为,居然被杜兰真三两下,毫无烟火气的变成了一具不会动的骨架,这本身已经很可怕了。 况且,杜兰真用的手段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果杜兰真是一刀把这个夜叉砍死了也就罢了,这起码也是方雅虹能理解的手段。偏偏杜兰真用的这一手她根本瞧不出底细,也由不得方雅虹惊骇,以为她是金丹甚至元婴大修了。 “你别被这鬼物骗了。”杜兰真笑道,“它又哪里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空有筑基期的灵力的东西,不知是什么妙手匠心的高人把这一具骷髅头架子点化成一具糊弄人的玩意,也就能吓唬吓唬人罢了。” 方雅虹仍是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她,她是谅事宗的弟子,对小三山的了解自然比杜兰真要强,自然知道这夜叉是怎么回事。但就算这夜叉没有与灵力匹配的威力,空有一副修为,那也是要修士费力一番才能击败的——起码对于筑基初期和筑基中期修士来说是这样的。可杜兰真轻飘飘点了两下,就给它打回原形,方雅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杜兰真颇感无奈,嗔了她一眼,“怎么,你还要这么像个呆头鹅一样瞪着我吗?”她虽然温言软语,语气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会不会划船?” “什么?”方雅虹愣愣的问道。 “来吧,咱们乘船去。”杜兰真飘身上了夜叉乘着来的那艘小舟,含笑朝方雅虹招了招手,“这走廊也未免太长了,弯弯曲曲的,这么走着似乎也太无趣了。上来,咱们乘船去,看看这附近风光。” “白姊姊,我们是不能离开这长廊的!”方雅虹愣愣的望着她,忽然尖声道。 “为什么?”杜兰真奇怪的问道,她知道这里不可以飞,因为一旦人飞了起来,就会发现长廊消失了,再也找不到方向。不过这坐船沿着长廊划行,难道也不行吗?她之前确认过长廊上没有什么法术波动,这才想出来看看的。 ——其实,就算长廊消失了也无妨,大不了杜兰真在这海面上飞个三十天,她有极品飞行法宝在手,总能找到目的地的。 “因为,因为……”方雅虹支吾了两声,最终丧气道,“因为一旦踏上这个走廊,我们就被传送到一个独立的空间里了,这个空间依托走廊而存在,引着我们到迷宫去。如果离开了走廊,那就等于离开了这个空间,就走不到迷宫了。” “我已经离开了走廊,似乎也没有出现你说的那种事?”杜兰真挑了挑眉。不过她虽然这么说着,还是从善如流的又回到了长廊上,遗憾地道,“我似乎还是没有离开这个空间?似乎也没有传送或是空间类法术的样子。罢了,既然如此,只能慢慢走了。” 她当然能够回到长廊这个空间上来!因为方雅虹根本根本就是瞎编的!她只是不想离开长廊,她只是想按部就班的走这一段路! 杜兰真不知道她这些心思,却隐隐感到方雅虹待她似乎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真诚,但她并不太当一回事。杜兰真本身就不是随随便便认什么姊姊妹妹、轻易交心的人,甚至于自己也不是那么表里如一。发现方雅虹态度并不是那么真诚,只不过是给她更多的谨慎罢了。 杜兰真发现方雅虹一惊一乍的,一路上遇到危险就惊叫,恨不得把危险吓跑,有点后悔答应和方雅虹一起走了,好歹也是个名门弟子,怎么这样不稳重。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杜兰真只能不断安抚她,一边随手把那些危险用小手段打发掉。 在方雅虹的惊叫声中,杜兰真硬着头皮带着她走完了这一段路,当她们看见走廊尽头有一扇门时,一个人暗暗松了口气,一个人却暗暗咬牙切齿。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三章 灵鱼吐密匣 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杜兰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可能还是心性未到家,无法淡然处事,面对方雅虹这样大惊小怪、一惊一乍、话还多的美少女,居然无法完全心平气和,实在是需要磨练! 现在好了,有一群人可以帮她分担一点压力了。 杜兰真毫不愧疚的把这些无辜的人当作挡箭牌,决定把方雅虹推出去,祸害他们的耳朵。 她大步迈过门槛,门外是一片碧水。随着方雅虹紧随其后,再回头时,门、走廊都已经在她们身后消失了。四周只剩下绿水和沙地。 她四下扫视了一圈,除了沈淮烟,在场都全了。她挑了挑眉,回过头,脸上仍噙着笑容,朝方雅虹问道,“你刚才说,沈淮烟已经走了?” “啊?”方雅虹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问,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她很快神色如常的答道,“白姊姊你不知道吗,其实当我们踏出那个房间的时候,我们就到了走廊的空间里。每次出门进入的都是不一样的空间,互相之间遇不到的,所以我才在那里等你。如果我们不是一起出门的,就不会在走廊里遇见了。” 杜兰真凝视了她两眼,朗声笑道,“原来这小三山这么神奇,还有这样的机关吗?” “思鹿,方师妹说的是真的,这小三山确实非常神奇,我当时没告诉你,是我疏忽了。”这时,窦元白已经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点笑容,目光紧盯着杜兰真,几乎没看方雅虹一眼。 “原来如此。”杜兰真抚掌而笑,朝他点点头,“真是玄妙无比,算是我今天开了眼界。”她说着,非常自然的拉着方雅虹往湖边走,并没有多看窦元白一眼,反而是笑着朝已经等在那里的十个人招呼了起来,“诸位来了多久了?我、方雅虹和沈淮烟竟然是来得最晚的。” 急巴巴凑上来的窦元白反倒成了被忽略的那个人,不由僵在那里,脸色有些黑,强装无事,干咳了一声,慢慢的跟了上来。 “我们来了两三天了。”其他人本来坐在湖边等密匣放出,闲得无聊,就差凑在一起下棋了,此时有戏可看,都巴巴的望着。他们可都是听说方雅虹很是倾心于这个窦元白,性格泼辣,以前赶走过窦元白很多桃花。她毕竟是窦元白的同门师妹,人又长得好看,窦元白就当是哄师妹高兴,任她行事。 现在窦元白对这白思鹿大献殷勤,白思鹿还比方雅虹长得美得多,他们都等着看方雅虹和白思鹿修罗场呢。没想到现在一看,白思鹿和方雅虹竟然关系好得很,倒是对窦元白不假辞色的。 “哎哟,那是我太拖沓了。”杜兰真半真半假的道,“一时好奇,看入迷了,幸好不会耽误密匣。” 最好你忘记密匣这件事!除了窦元白,其他人暗暗腹诽。毕竟,大家现在虽然一团和气,过段时间密匣出来了那可是会下狠手的。 “不会,你尽管看,看你喜欢的东西,那密匣我自己也能拿到。”窦元白沉声说道。 “窦兄未免太过自信了点吧?”窦元白这话一出,简直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杜嘉悦当即冷笑道。 “是不是过于自信,动了手自会分晓!”窦元白毫不避让的看向她。 “我看你是精虫上脑,膨胀过了头!”杜嘉悦提高了音量,毫不避讳的嘲讽窦元白对杜兰真是欲念熏心。 “我一般不打女人!但你也该放干净你的嘴!”窦元白冷笑道。 “你还要打我?我怕你不成?”杜嘉悦并不是会被他吓退的人。 眼看着两人剑拔弩张,几乎要打起来,周遭气氛也因为提及密匣而变得紧张起来,杜兰真忽地开口道,“面对密匣,有几个人会不动心呢?真要抢的时候,再手底下见真章吧,否则密匣还没出来,架倒是打得起劲,岂不好笑?”她的声音婉转柔和,仿佛莺啼,火气正盛的窦、杜两人竟心头一软,下意识不想违背她的意见。 两人很快意识到杜兰真做了手脚,不由凛然,杜嘉悦蹙眉望着她,“你练的是媚术?” 也不怪杜嘉悦把杜兰真当作修炼媚术的修士,毕竟,这种修士多半都是长相美艳,举手投足自有魅力。贯珠天音又是一门极为高深的魔道法门,他们根本没法看破这是魔门道法。如此一来,杜兰真似乎真的很像这类修士。 想到这里,窦元白看杜兰真的目光里便不自觉带了些警惕。毕竟这类修士可是很擅长操纵人心的。 杜兰真却仿若无觉,拉着方雅虹在湖边坐下,仿佛出来踏青郊游似的,随意的与众人交谈了起来。她长得漂亮,性格温温柔柔,又很会说话,既能恰到好处的说出别人想听到的话,又懂得活跃气氛,只不过三五句,在场气氛竟真的给她弄得活跃了起来。 杜兰真一边笑着和众人说话,一边却暗暗的观察了窦元白和方雅虹两眼。 说实话,她确实感到些不对劲。 之前方雅虹催促她从房间里出去,可是明明白白跟她说沈淮烟已经走了的,结果她们并没有在这里看见沈淮烟。 方雅虹又辩解说是因为每次踏出房间都会进入一个不同的空间,看似房间只有一个出口,但只要不是同一时间踏出房间,就不会进入同一条走廊。窦元白也肯定了这一点。看其他人的反应,这也确实是事实——他们可不会给竞争对手遮遮掩掩,若是有机会挑拨谅事宗弟子和杜兰真这个帮手??,那对于他们可是好事一桩。 但是在走廊上时,方雅虹可是清清楚楚的跟她说,如果走快点说不定还能遇上别人。如果每次踏入的不可能是同一条走廊,又怎么可能遇见早就走了的别人? 本来杜兰真还以为只是方雅虹小女孩子没耐心,为了早点走,随口胡说沈淮烟已经走了,没想到方雅虹这么解释,却反而让她生疑。这样前后矛盾的话,方雅虹到底是为什么会说出来? 还有窦元白,他和方雅虹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杜兰真只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现。如果无事,当然最好,如果有事,她便以不变应万变,等着他们送上门来。因此,她刻意露了一手,用贯珠天音轻拿轻放的左右了一下窦元白和杜嘉悦的情绪,算是一个告诫,如果有什么图谋,别把她当作软柿子。 至于若是平安出了小三山,她还需要窦元白,那到时再修补一下关系便是,就窦元白这种人,她自忖还是拿捏得住的。 众人表面上一团和气的聊着天,不一会,远处凭空打开一道门,沈淮烟迈步从中跨出,扫视一圈,对上杜兰真的目光,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至此,本次进入小三山的十四个人算是到齐了。 第三十三天时,空中忽然一声鹤唳,众人抬起头,原是一只白鹤展翅飞来,口中衔着一根枯枝,掠过湖面,忽地张开口,抛下那根枯枝。 枯枝直直坠下湖面,就在快要落下时,平静无波的湖面波澜乍起,以枯枝为中心,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湖里伸出一张嘴——一张满是利齿的嘴。 一只体型庞大的怪鱼慢慢的从水中浮出,一口咬住枯枝。 再开口时,吐出一口水箭,水箭中裹着一只四四方方的木匣。 众人眼里精光闪过,同时飞身而出。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三重转折 令人惊讶的是,十四人同时动身,却不是每个人都直奔着密匣而去。 窦元白、杜嘉悦、尤飞章、万宜人、曾琪同时朝密匣急速飞去,几乎在同一时间,其余九人却对着他们出手了。 这么多天,互相之间分成了几波,虚虚实实,没人看的清楚,直到这一刻,谁和谁是一波才显露无疑。 毫无疑问,最招仇恨的必然是人数最多、还有沈淮烟这个名门弟子压阵的窦元白,九个人里,三个人都是先朝他招呼的。这三个人中,一个是跟着杜嘉悦来的男修,一个是跟着尤飞章来的女修,还有一个是管高谊。一时间刀光剑影吞没了窦元白的身影。 窦元白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刀光剑影,目光紧紧的盯着密匣,看都没看别处一眼,一心一意往前冲去,仿佛视这些人的攻击于无物。 眼看着这些刀光剑影即将落在他身上,方雅虹袖中飞出一道红影,化作一张红绫,兜住这刀光剑影,绫面一鼓,将它们打散了。 沈淮烟的剑气早已直指接近密匣,把杜嘉悦、尤飞章、曾琪和万宜人都笼罩在其中。 杜嘉悦冷笑一声,随手掣下腰间玉佩,用力一捏,玉佩碎开,迸出一道灵光,把她眼前的剑气搅得粉碎,速度不变,仍是朝着密匣飞去。 尤飞章本比杜嘉悦稍稍落后一些,迎上那剑气也比杜嘉悦晚上一些。他见杜嘉悦轻易接下这剑气,便以为这剑气只是寻常,虽然心里仍尽力提醒自己这是凌云剑派高徒,到底大意了,随手就想挥开这剑气。谁知他灵力吹去,不仅没有吹开这剑气,反倒叫这剑气势如破竹的劈散,转瞬便与他迎面撞上。 尤飞章大惊,连忙拿出一支笔,对着那剑气连点了三十六下,这才险之又险的赶在撞上之前把剑气打散,脸色青青白白,又惊又惧,本来就比杜嘉悦慢了一步,此时两人距离更大了。他不由恨恨的望着前方杜嘉悦的背影。 杜嘉悦虽不回头,却对身后发生的事情清清楚楚,脸上露出些笑意来。她当然是故意的。沈淮烟的剑气何等厉害,杜嘉悦一见,自忖不可能立刻解决,立刻掏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玉佩,那是她专门为了对付厉害攻击准备的一次性法器,可以抵挡筑基后期修士全力一击,就拿来接只有筑基初期的沈淮烟的招,就算沈淮烟再是手段不凡,也不至于胜过寻常筑基后期修士。 杜嘉悦这样“浪费”一个一次性法器,当然不是钱多的烧手了,而是此时正争瞬息,哪怕稍慢一小步也会造成很大的差别。要知道,只要第一个把密匣拿到手,基本上便是大局已定了,除非其他人把她杀了,否则这密匣就能妥了。 况且,她也不清楚沈淮烟的剑气威势到底到了什么地步,稳妥为上,若是轻轻松松破开了,也可以误导一下身后的尤飞章,让他以为这招很简单,拉开两人的距离。 “曾道友、万道友,何必这么着急呢?”杜兰真最是悠闲,缀在最后,仿佛只是出来玩的,悠悠的唤道。 飞在前面的曾琪和万宜人听到她的呼喊,本不欲做理会,却忽地想到白思鹿似乎擅长魅惑人心,不由暗暗戒备,脚步放慢,半息之后,几乎落下好几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已经中招了,不由一齐骇然。 杜兰真微微一笑,见好就收,不再针对他们,转头对着其他人出手,却只出了三分力,把人缠住罢了。 此时窦元白和杜兰真已经飞到密匣前了。怪鱼已经沉入水底,密匣将将要落在水中,窦元白伸手要去够,杜嘉悦冷冷的哼了一声,手中已掣了一把匕首,朝他手腕挥去,灵光大盛,几乎要照瞎两人的眼睛。窦元白若是不收手,立时就要断腕。 争夺一个密匣,窦元白虽然有拼死一争的勇气,却没有为之断腕的决心。况且,断腕之后,密匣也得掉。他手一翻,挥掌而出,朝杜嘉悦的手肘拍去,另一只手朝那密匣一招,想用摄物之法把密匣招入手中。 杜嘉悦眼神一厉,脸上露出些狠意来,匕首一扔,也朝着密匣伸手。那匕首从她手中飞出,在窦元白面前爆裂开来,灵力直逼窦元白,堪比一个筑基中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窦元白猝不及防,虽然支起灵力防御,到底还是被灵气爆炸推开,嘴角溢出血来。 方雅虹急促的尖叫了一声,“窦师兄!” 杜嘉悦已经抓住这个机会,将密匣捞入手中,立刻就要收入储物装备中。她一试之下,脸色却猛地一变,她居然无法把密匣收进储物装备! 其他人只慢她一步,已然赶上,见她如此情态,尤飞章大笑道,“看来此物与杜道友无缘啊!”他被杜嘉悦摆了一道,早已暗恨,更不愿意见杜嘉悦拿到密匣。此时密匣虽在杜嘉悦手中,却进不了她的口袋,杜嘉悦已然成为众人的靶子,怎么能不叫尤飞章高兴! 杜嘉悦面色阴沉,拿着密匣飞身而退,身后已是被万宜人拦住。 杜嘉悦飞速把密匣朝万宜人扔出,“万兄,跑!” 万宜人一愣,眼睁睁的看着那密匣到了眼前,这才伸出手来,愣愣的接住,忽地脸色一变,欲朝杜嘉悦挥掌而出,杜嘉悦却忽然以之前两倍的速度,一刹那到了远处。万宜人这一掌,正与窦元白对上,两人各自飞出一段,俱是脸色一白。 尤飞章不信杜嘉悦会把密匣这种东西给别人,哪怕是给已经和她结盟了的万宜人。密匣这种东西,自然还是要放在自己身上!但这不妨碍他在不影响自己速度的同时暗搓搓给万宜人一刀,就算是让他替盟友把这个亏给还了。 万宜人闷哼一声,大吼道,“杜嘉悦这个小娘皮祸水东引,你们他妈看不出来?” “哪里,谁知道万道友是不是和她串通好,演了一场骗我们的呢?”钟晗意拦住万宜人,微微一笑。 “动手!”万宜人冷哼一声,大声道。 杜嘉悦刚刚脱离战圈一小段距离,背后追着的人还一大堆呢,忽觉身侧凉意无限,一偏头,却见跟着她进小三山的一个男修提着法器朝她斩来,眼瞳一缩,“尔敢!” 男修既然出手,自然就是敢的。他无视杜嘉悦的怒斥,偷袭一击直接击中杜嘉悦身上,劈手夺过密匣,任由杜嘉悦倒飞出去。 他把密匣拿到手,也想和杜嘉悦一样收进储物装备,却也发现做不到,脸色也是同样的一变。 剑光飞出,龙吟鹤唳,却是沈淮烟出手朝他斩去。 男修正要退走,身子却不由的一沉,手一抖,密匣朝着剑光迎上去,照面便被劈开,里面一声怪叫,从中跳出一只蟾蜍来,愤怒的朝他喷出一团黑雾。 男修猝不及防,被那黑雾沾上,一声惨叫,竟在顷刻之间化为黑水!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迷宫3 众人始料未及,一时间都愣住了,直到下一刻,那怪模怪样的丑蟾蜍“呱”的一声大叫起来,落在地上,一蹦数尺高,飞速朝他们飞来。 “九毒紫金蟾!”杜嘉悦大喊道,“怎么会是九毒紫金蟾!” 众人听了,纷纷想起这九毒紫金蟾的来历。这是一种剧毒的蟾蜍。蝌蚪时,可以被封在无光无气的环境里不死,一旦见了光与气,便迎风而长,化为蟾蜍。纵是普普通通长到大的紫金蟾,也能轻易毒倒一个筑基初期修士。 而且,九毒紫金蟾这种灵物,毒性可是和蝌蚪时间长度成正比的!这只紫金蟾谁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封进密匣的,起码也得和这小三山古迹存在的时间那么长!那可是千万年!那男修只是沾到毒雾便立刻化为黑水,一点逃生的机会也没有,可见这毒性得有多可怕! 当时把九毒紫金蟾封入密匣的那位千万年前的前辈,到底是和后辈什么仇什么怨,才会把这种东西塞进来啊! 杜嘉悦此时心中无比庆幸,就连万宜人暗算她,在她带来的人里埋眼线反水也变成了一件幸事。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带着这只密匣回林泰岛,一打开却蹦出一只剧毒的丑蟾蜍会是怎样一出惨剧。到时她可就是整个林泰岛的罪人了! 九毒紫金蟾是二阶的,有筑基中的修为,加上那谁沾谁死的毒液,众人望着那鼓着腮帮子愤怒起跳的丑陋蟾蜍,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之前他们还趋之若鹜的东西,转瞬便避之不及了。 杜兰真也转身飞出,打算直接进入包围住湖水的巨大迷宫。只要走出迷宫,就可以直接走出小三山了。 “白姊姊。”方雅虹本在她后面,一转身,又变到她前面了,此时随着众人一起往前飞去,忽地偏头唤了她一声。 “怎么?”杜兰真犹有余力,很快赶上了方雅虹。 “我想……”方雅虹低声说着,手中忽然爆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朝着杜兰真炸开,“我想你去死!”她满是戾气的说道。 杜兰真本来便提防着她,却没想到她竟然无缘无故的突然痛下杀手,不过错愕了一刹,翻手探出,几乎是立刻握住了方雅虹的手腕,一把拉住她,朝身后甩了出去。她另一只手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块盾牌,挡在身前。 那刺眼光芒撞在盾牌上,竟一瞬间将盾牌击碎。杜兰真一惊,掣出胭脂色,对着那光芒挥出数刀,终于在光芒来到身前时将它击散。 “白思鹿!”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大喊道。 杜兰真冷笑,没去理身后的方雅虹,也没去看前面的窦元白,化作流光,很快便追上了前面几人。 方雅虹被她往后面甩出去,差点和九毒紫金蟾撞上,吓出一身冷汗,没命的往前飞,将将赶着和众人一同飞入迷宫。她恨恨的望着杜兰真的背影,一咬牙,追着杜兰真而去。 窦元白本来是要往迷宫的另一个岔路去,一回头发现方雅虹追着杜兰真去了,不由爆了句粗口,只得转身,也朝杜兰真追去。 杜兰真一个人选了个方向,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走,却察觉到身后跟着两个人,飞出了一段,在转角处等着他们。 方雅虹一个急转弯冲了过来,虽然看见了她,却冲得太急路过了她,往前冲了一段,这才转过身,冷着脸,一言不发,拿着法器,朝杜兰真杀来。 “我自忖与你没什么仇怨,为什么这么执着的要杀我?”杜兰真翩然闪开,不解的望着她。 “要怪就怪你生了这么一张脸吧!”方雅虹冷笑。 “我对窦元白可没什么心思。”杜兰真实话实说。 “我当然看得出来!”方雅虹不等她说完,就顶着她的话开口道,“以前窦师兄招惹的女修,生的没我好看,我稍微动动手脚,撒个娇,也就弄走她们了。可你不一样。”她冷冷的望着杜兰真,“我一见你,就知道撒娇卖乖是没用的。别人指望不上,就只好我亲自动手了。” “我们一照面,你就决定要杀我了?”杜兰真不由露出些惊容来。方雅虹可是一见她就笑颜如花的凑上来叫“白姊姊”,缠着要和杜兰真一起去小三山古迹。饶是杜兰真都完全没发现她有什么不自然。 方雅虹以前都是靠撒娇把窦元白的桃花赶跑,只是一照面就判断出自己以往的手段不能奏效,立刻下定决心要杀人,这得是多狠的心,又是多果决的人! “没错。”方雅虹眯了眯眼。 两人说话间过了几招,杜兰真并没有对方雅虹下杀手——她到底还需要借力去谅事宗探一探。 “住手!”窦元白终于赶上,看见她们在大打出手,不由大怒道,“什么时候了,你们有什么恩怨出去再解决!” 两女冷眼望着他。她们在这里大打出手,关键还不是因为窦元白,他难道还能不知道?竟然跟事不关己似的, “窦道友,这可不是我要和你师妹纠缠,是你家师妹痴心于你,不愿意放过我呢。”杜兰真轻笑了一声,轻飘飘的看了方雅虹一眼。 “方师妹,先住手!”窦元白皱着眉看了杜兰真一眼,对着方雅虹道。 方雅虹没有理他。 “方雅虹!”窦元白大喊道。 杜兰真算是看出来窦元白和方雅虹是什么情况了。方雅虹虽然喜欢窦元白,但其实这件事跟窦元白的态度没关系,她想把窦元白的桃花斩断,就不会去理窦元白的想法——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跟她的想法还挺像。至于窦元白对方雅虹,则是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觉得方雅虹既然这么痴心,有点觉得自己拿捏住她了,没太把她当一回事。 “方道友,既然你非要这么纠缠,那我就得罪了。”杜兰真温柔一笑,解下手腕上的珠链,漫不经心的用指甲掐断链绳,那珠链便化作一条长索,急速划过空中,躲开方雅虹的抵挡,仿佛一条长蛇,把方雅虹缠住了。 方雅虹欲抵抗,却觉浑身灵力在这长索下施展不出十之一二,不由骇然,“你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只不过在长索上附着了一层本命灵火,刚好把谅事宗的功法完完全全克制了而已。杜兰真微微笑了笑,并不作答,只是柔柔的说道,“委屈一下方妹妹,等我们出去了,再闹脾气吧。”方雅虹会演戏,会恶心人,杜兰真也会。 杜兰真还没得意多久,一回头便对上一双鼓鼓的眼泡,不由笑容僵硬了。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六章 泰煞玄令 在杜兰真和方雅虹纠缠的时候,九毒紫金蟾竟然尾随窦元白跟了上来。 杜兰真皱着眉退开一段距离,其实这九毒紫金蟾很是棘手,但杜兰真自忖还是有把握费一番力解决的,之所以和众人一起夺路而逃,却是因为当时她觉得窦元白和方雅虹对她的态度很古怪,因此不打算尽全力,免得遭了算计。 况且,窦元白自己都不打算要这只紫金蟾,她乐得顺水推舟。但现在她虽然没有完全和两人撕破脸,实际上却已经跟撕破脸差不多了。这可不行,杜兰真还得探探谅事宗的底。就算谅事宗与经济会的事情无关,她也不太想和这两人撕破脸——强龙不压地头蛇。 “我曾经答应过窦道友,会尽力帮助窦道友夺得密匣,虽然没能成功,但好在密匣虽毁,灵物仍在,不知道友现在是否还想要这灵物?”杜兰真笑吟吟的问道。 “我要这蟾蜍做什么!”窦元白脸色不大好看,以为杜兰真在拿他开玩笑。这只九毒紫金蟾确实是个稀罕玩意,特别是被密封在密匣里这么多年,毒性无比。但这小小紫金蟾,若是杀了,根本取不出几滴毒液——就好像杀了某个修士也没法得到他的灵力一样。毒液是紫金蟾的天赋手段,可不是它身上的产品。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杀它,反而转身就走。 “死了的紫金蟾确实同一堆烂肉没什么区别。”杜兰真点点头,“不过,若是一只活着的紫金蟾呢?” “你能活捉这只紫金蟾?”窦元白惊疑的望着她。 “姑且一试。”杜兰真看了被缚着的方雅虹,将她推给窦元白,“不过,我劝窦道友把你家师妹看好了,别给我再添乱了,不然,我可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虽然语气温和,话语里的威胁之意却显露无疑。 窦元白面色沉沉的望着她,拉着方雅虹退开一段,俨然是要撒手不管,只看杜兰真施为的模样。 杜兰真撇了撇嘴,既没有拿出胭脂色,也没有取出任何法器,伸出手来,在身前随意一搓,竟凭空捏出条无色的匹练来,朝着那紫金蟾漫卷而去。 紫金蟾“呱”的一声跳起,在无色匹练间跳来跳去,灵活至极,竟完全没有被击中的兆头。它蹦了几下,忽地扬头吐出一口毒箭,一触碰到那无色匹练,竟让那匹练忽然完全变成黑色。 杜兰真脸色微变。这匹练并不是实体,而是她以风为媒,凝聚而成的无形之物,唯一的载体就是她的灵力,没想到这紫金蟾的毒性如此强烈,竟已经到了连灵力都可以侵蚀的地步。更没想到,那毒性蔓延开来,竟顺着她和匹练的联系,往她自身而来。 说实话,她之前远远低估了这只紫金蟾,才会轻轻松松对窦元白许诺帮他拿下这只蟾蜍的话来。 这是已经超越了寻常的毒,越表象而返实质,不需要借助实体传播,可以依托灵力这种无形无质的存在而传播!看来这九毒紫金蟾被密封了的年月,超乎她的想象,已经达到了本质上的蜕变! 她当机立断,舍弃了这一条匹练,转而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口半人高的钟,提在手里,仿佛轻若无物,对着那九毒紫金蟾轻轻敲了敲,发出“当当当”的响声。 九毒紫金蟾“呱”的大叫了一声,从空中坠落在地,却在下一刹猛的一跃而起,直奔杜兰真而来。 杜兰真始料不及,没想到这只紫金蟾居然在她敲钟之后这样生猛的朝她扑过来。在她预想中,这只蟾蜍就算不是当场七窍流血暴毙,也该倒地不起吧?她手里这口钟,那可是连筑基修士都要中招的,由躯体作用到神魂,无论你是人是妖,只要有躯体,就必然会受到影响。 她笃定这口钟不可能完全不奏效,再次对着蟾蜍敲了三下。 紫金蟾飞到半空中,身子一颤,险些掉到地上,却仍是朝着杜兰真飞扑而来,转眼就到了她眼前。 杜兰真有很多手段,却有点不知道该拿这只蟾蜍怎么办才好。 拿出胭脂色吧,未必挡得住九毒紫金蟾的毒液。她心疼自己的法宝,好赖也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把法宝,跟了她十年了,还没用多久就报废也太不值了。 拿出其他法器吧,妥妥的在紫金蟾的毒液下瞬间报废,真想要捉住这只蟾蜍,那起码得往外扔十几把法器,数不清的灵石。她虽然还算阔绰,也不想这么可劲的造作。 使出基础术法吧,毒性是可以顺着灵力反馈自身的,她得被当场毒死。 贯珠天音呢,则仅仅对有灵智的生命有效,像紫金蟾这样尚未开智的妖兽,那就是秀才遇上兵了。 杜兰真叹了口气,颇感无奈,这只蟾蜍活了鬼知道几万年,重见天日后,立刻对修仙界的新人进行降维打击,这简直是在以大欺小!她伸出手,朝那只紫金蟾点了一下,指尖窜出一缕幽幽的火苗,朝紫金蟾飞去。 紫金蟾迎面与火苗对上,一张口,喷出一口毒液。 毒液与火苗相撞,霎那间,仿佛烈火遇上油脂,骤然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仅仅一个照面,拿黑色的毒液便被烧成了黑雾,又在下一刻化为无物,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火苗继续朝紫金蟾飞去,不等它逃窜,便裹住了它,这只刚刚重见天日、多年蝌蚪终于化为蟾蜍的毒物,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转瞬便被烧去性命,化为一块沉重的方形薄片,在灵火炙烤下,竟一点也没有变化。 杜兰真“咦”了一声,伸手把那东西招来,入手一看,是一面工艺精良、异常沉重的令牌,正面刻有“泰煞”二字,背面则是一个“玄”字。 这九毒紫金蟾到底为什么被灵火一烧就变成了一面令牌?所以这密匣并不是大能在故意耍后辈,而是一重机关,对这面令牌的慎重。杜兰真惊讶于大能的手段,好奇这是什么原理,不过她也研究不出什么来,窦元白师兄妹还在旁边看着呢,她大方的举起令牌,朝窦元白展示了一下,“就是这令牌。” 她正准备把令牌扔给窦元白,也算是全了他带自己进小三山的人情,却见窦元白望着她手里的令牌,眼神一凝,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忽地一拳朝她轰来。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七章 灭口 杜兰真猝不及防,猛地往后一仰,倒飞出一段,神色一冷,“窦元白,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说着,手却背在身后,慢慢的掐着法诀。 窦元白没有作答,飞身追来,一拳一拳的朝她打来。 一拳,炎阳炽烈。 一拳,鬼怪哀嚎。 一拳,魔光遮天。 杜兰真忽然露出极诧异的神色来,眼神如刀,如含冰雪,胭脂色忽然掣在了手里,反手用尽全力,朝窦元白挥出了她平生杀意最强的一刀。 刀光大盛,如同切纸一般,将那炎阳、鬼哭、魔光碎尽,重重的砸在了窦元白的身上,他怎么飞来的,便以原先的数倍速度倒飞出去。 杜兰真没有给他一点反应的机会,怀中幽幽火光,仿佛她浴火而来,铺天盖地朝窦元白追去,一触及他,便仿佛遇上了干柴,发出一声爆响,只听窦元白的痛苦哀嚎在迷宫里回荡,凄厉无比,让人毛骨悚然。 杜兰真冷着脸,在他的哀嚎中一步步的朝他走去。 “白思鹿,你做什么!你要是杀了我和窦元白,那谅事宗就和你不死不休了!我们都在宗门留下了自己的血,有溯血寻灵的手段,可以立时得知弟子陨落!到时候一查便知是你做的!”方雅虹一直被她用珠链缚着,此时见她神色冰冷,目露寒光,不由高声叫道。 杜兰真转头漠然看了她一眼,眼里如有寒霜,方雅虹与她目光相对,竟忽地心里一冷,方觉完全不了解白思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很精明,但你太吵了。”杜兰真静静的说道。她此时已经完全卸下了温柔和笑意,脸上唯余漠然,伸手朝方雅虹点了一点,往她口里塞了个非冰非水的团子,不让她说话,又封闭了她的五感。 她慢慢的走到窦元白身前,伸出手,慢慢的握拳,那腾腾的火光便慢慢的合成一道薄薄的膜,附在窦元白周身,让他动弹不得。 实际上,即使杜兰真不做这么一层束缚,窦元白也没法动弹了。他瘫软在地,眼里带着极度的惊恐,原本筑基中期的修为,竟已经降至筑基初期了。 杜兰真感觉自身修为轻微的上升了一点,似乎是灵火反馈给她的。上次制住郭宏伟的时间比较短,她没有发现,其实灵火完完全全克制谅事宗的功法。不仅如此,灵火把谅事宗修士的灵力当作燃料,越烧越旺,如果她烧得久一点,完全可以把窦元白变成一个凡人。 但这个发现并没有让她感到多么高兴。 窦元白再怎么比不上她,也不至于筑基中期到筑基初期的灵力只有她吸收的这一点。那么剩下的灵力去哪了?自然是被灵火吸收去了。在能真正掌握灵火前,杜兰真宁愿它弱一点。 不过,也许有一点不对,不该说谅事宗修士的“灵力”,准确来说,应该是他们的魔气,或者用魔道修士自己的说法,是他们的元力才对。 杜兰真一步步走到窦元白跟前,低下头,俯视着他。窦元白仰视着她,对上她的目光,心里一寒——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是魔修?”杜兰真平静的问道。 “你在说什么?”窦元白万万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眼瞳猛地一缩,脸色大变,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勉强道。 “说实话。”杜兰真柔柔的开口,声音仿佛裹了蜜,诱人无比,让人心里痒痒的,仿佛她一开口,心肝脾胃肺都在发颤,恨不得给她奉上所有东西。 “我们谅事宗内门弟子都是元道修士,主修那上古魔神道法门,以神道手段打磨元道根基。我幼年起便学本门根本功法衍生的功法,练就元力似玄实元,自从筑基以后便入了内门,得掌教授予本宗根本功法,成功转化为元力,自那时起成为了正正经经的元道修士。”窦元白不由自主的开口答道。 “这面令牌又是什么东西?”杜兰真甜甜蜜蜜的问道。 “这是神宫的令牌。”窦元白只觉她此时动人更胜过往昔千倍百倍,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都细细的说给她,好换得她多投注片刻目光,便是死也值得了,“这块令牌唤作泰煞玄令,是一等一的至宝,即使是我谅事宗内也只有两块。如果能带回宗门,那就是立下了盖世大功劳,由掌教和大长老亲自栽培至结丹、传与下一任掌教之位也不在话下!” “神宫是什么?泰煞玄令又是干嘛的?” “我不知道。” “可你为什么要为了它杀我?我已经跟你说是为你夺的。” “泰煞玄令太过重要,能少一个人知道是一个,倘若流传出去被人发现了,就坏事了!” “你们谅事宗是什么时候走上魔道的路子的?”杜兰真问道。 “五十年前!” “为什么突然弃道从魔?” “因为我们忽然得到了元道的传承。” “怎么得到的?” “我不知道。” 杜兰真再问,无论是有关谅事宗事务的问题,还是有关寻道符、东海摆渡人、灵石流通的事情,窦元白都一问三不知了。她脸色惨白,额上已经挂着汗珠,这才闭目,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瓶蕴养神识的丹药,服用了两颗。 窦元白此时才忽地清醒过来,心头一悸,既惊且惧的望着杜兰真,他刚才不由自主的把自己本不想说出的话一股脑说了出去,显然是杜兰真以极高深的法门控制了他的神智,“你,你是……”他惊恐的看着她,却又裹着一丝惊喜和庆幸,“不知道友是我元道哪家传承?” 杜兰真没有搭理他,闭目养神。她刚才对窦元白施展贯珠天音,强行控制筑基中期修士的神智,饶是她神识远胜同侪、贯珠天音又是极高深的神通,也足够让她神识近乎透支。 窦元白见她不说话,他却不住的打量着杜兰真。白思鹿那道灵火很是诡异,把他的元力克制的死死的,他看不出来历,此时想想,说不定就是得到了上古元道大能传承,所以针对元道修士有奇效! 杜兰真闭目半晌,缓缓睁开眼,淡淡的望着窦元白,她听到他的问话,便知道自家使贯珠天音还是不免露了魔道痕迹,被他察觉出来了。她没有作答,只是封闭了他的五感,让他说不出话来,又走到方雅虹面前,照例使贯珠天音简单的问了一遍,发觉两人的回答大同小异。 杜兰真此时下定决心一定要混进谅事宗搞个明白,但面前这两个人却断断不可以再留了。如果被谅事宗知道自家跟脚已经暴露,那就打草惊蛇了。 她神识一动,化作无形利刃,自上而下,贯入两人泥丸宫。魔道修士重肉身不重元神,两人被她一攻击,识海立毁,失去了神智。 杜兰真淡定的做完这一切,心里毫无愧疚。方雅虹从一开始就想杀她,窦元白也是一见泰煞玄令就要杀人夺宝灭口,杀人者就要有被杀的觉悟。她没有直接杀死两人,只不过是怕溯血寻灵的手段忽然显示两人身死,自己一出小三山就会被谅事宗的长老等在外面当场拿下。 况且,魔道有抬头的架势,这事太过重要,杜兰真是绝对不会留手的。她必须维护宗门、维护玄门的利益,只有玄门好,她这个大树底下乘凉的才能走得远! 因此,别说是窦元白、方雅虹这两个想杀她的魔道修士,就算是耿恨云、罗青寒复生,她也绝不会因为敬佩两人而装作不知道道统之争的! 有的人,只能等她死了才让人敬佩,倘若她活着,那只能是利益使然的敌人。要怪,就怪人天分野之后的戡梧界资源太少! 杜兰真颇为冷酷的想着,却不由想到罗青寒所说的,这个世界太小了,忽生黯然。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八章 离海国 杜兰真走出迷宫,一步迈出,眼前便是一片开阔。她回头望去,身后只有一片无波碧海。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沈淮烟身子笔挺仿佛青松,宛然而立,含笑望着她。 进小三山是一起进,出小三山却不是一起出,没必要在此滞留,更不必提这次密匣里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秘宝,而是一只催命蟾蜍,那就更没必要在外面等着别人了,其他人都直接走了,唯有沈淮烟在等她。 杜兰真见了她,眉目舒展,不由露出笑容来,飞身落到她面前,“走。”说着,一把拉起她的手,无视她错愕的目光,带着她凭虚御风而去。 两人飞出一段,杜兰真松开沈淮烟的手,两人漫步在海面上,沈淮烟笑道,“得了,现在,你总该可以告诉我,急急忙忙的跑掉是为了什么了吧?” 杜兰真不由也笑了一下,旋即沉吟了一会儿,“你若是在海国没什么大事,不如和我一起离开东海吧?” “我还真有。”沈淮烟目光凝在她脸上,慢慢的道。 “什么事?”杜兰真疑惑的回望着她,以这几日的相处,她以为沈淮烟来海国就只是出来游历的。游历吗,哪里都可以,也不一定要在海国。 “我要游历啊!”沈淮烟挑了挑眉,“不游历怎么长见识,不长见识怎么走的更远?不游历怎么遇见机缘?这难道还不是大事吗?”她说着,笑吟吟的望着杜兰真,“你到底遇见什么事了?” 杜兰真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看着她想了一会,最终决定如实告诉她。 “谅事宗是魔修传承。”杜兰真第一句话就叫沈淮烟瞪大了眼。 “等等,你又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我和窦元白交手,他露出了痕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还不到二十岁吧?”沈淮烟狐疑的望着她,“你又是怎么能辨认出魔道修士的痕迹的?” 杜兰真沉默了一下,总不好说自己学了魔道神通,敷衍道,“我在小三山里得到的是魔道传承,接触了魔道修士的煞气,与我们玄门灵力截然不同,任是他掩饰得再好,全力出手时还是会和玄门修士不同的。” “原来如此。”沈淮烟没有怀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杀了那两人?” 她没有说是哪两个人,但指代的是谁已不言而喻。杜兰真摇摇头,“若是杀了他们,怕会被溯血寻灵的法门察觉,到时谅事宗金丹真人杀过来,我可打不过。我不过是废了他们罢了。” “废人才恨你呢。”沈淮烟以为她说的是废掉了两人的修为。 “废的不是修为,是脑子。”杜兰真淡淡地道。 “你原来还修神识?”沈淮烟诧异的望着她。 “懂一点。”杜兰真轻描淡写的说道,“算不上精通。” “你可真是多才多艺!”沈淮烟盛赞她,“我以前觉得倘若我一门心思修炼,说不定也能二十岁前筑基,没什么了不起的。如今才知道你不仅是筑基快,还什么都会!在你面前,我算不得天才。” 沈淮烟这是喜欢谁,就胡吹彩虹屁,饶是杜兰真满怀思虑,也不由得给她逗笑了,过了一会,才认真的道,“说真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海国?先去避避风头也好。等我上报宗门,搞清楚了谅事宗的事情再来吧!” 沈淮烟明白她的意思,想了一会,“你现在就走,不会打草惊蛇吗?” “窦元白和方雅虹失去神智,绝不可能自己从小三山里走出来,那迷宫里也没什么危险,不至于失去性命,等到小三山关闭,谅事宗见不到他们人,却又确定他们活着,即使有所猜测,也不至于立刻搬走。”宗门不是一两个人,维稳为要,不可能因为一个猜测而全面转移。 “你有没有想过……混进谅事宗看看?”沈淮烟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没有。”杜兰真一脸冷漠的把沈淮烟的话卡死在胎中。实际上,她当然想过,但她不会这么做。这是件大事,不该由她做这个孤胆英雄,明明可以交给宗门,让更加稳妥的人来处理,为什么要自己瞎搞?万一搞砸了怎么办?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可是你就这么回去,拿什么取信于人?”沈淮烟问道。 杜兰真默然。沈淮烟这问题一针见血,正指出了她没有证据、空口无凭的窘境。她冷冷的道,“我不需要证据,我说的话就是证据。”像她这种在宗门内有些名气,掌教心里都有号的核心弟子,说的又是这样大的事情,哪怕是为了稳妥起见,宗门也会查证她说的是否是真的。 沈淮烟望着她,叹了口气,“我固然是明白你维护宗门的心,换了我,我也会为了宗门竭尽全力,但你尽心尽力,同珍惜自身也没什么大冲突吧?你是否想过,倘若查下来发现谅事宗没有问题,你又会经历什么?极尘宗会这么看你?纵使你天资再好,掌教心里留下个大惊小怪、不堪大用的印象,也吃不消吧?” “这话你说出口就不对了。”杜兰真微微一笑,“你是会瞻前顾后的人吗?不过是想怂恿我和你一起做孤胆英雄吧!”沈淮烟这种能孤身潜入心月坊解救无数美貌男女修士的人,也会担心自己的行为在别人心里是什么样? 沈淮烟一滞,撇了撇嘴,显然是被说中了心思。 杜兰真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若是明知这种事情,却瞻前顾后不敢上报,那就是愧对宗门对我的栽培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固然也在乎面子、也不想被笑话,但不这么做,对不起我的良心。” “那就随便你吧。”沈淮烟懒懒的道。 杜兰真微笑不语,给封轶发了个传讯符,让他也赶紧跑路,免得遭池鱼之殃,然后问道,“你接下来怎么办?” “我自然是继续在这东海上游历,顺便看看这谅事宗,是不是真的是魔门。”沈淮烟答道。 杜兰真颇为头疼的望着她,这位姐姐到底明不明白,即使窦元白和方雅虹没有死,但他们从小三山出来没有直接回宗门,本身就是疑点,谅事宗总会找跟他们一起进去的人了解情况的。沈淮烟留在东海,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不过这也很符合沈淮烟这个人的性格,杜兰真做最后的挣扎,“哪怕你不怕谅事宗找你麻烦,难道你就不想跟我回极尘宗玩玩?” “跟你回极尘宗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的,等以后我去找你,难道你还会把我赶走?”沈淮烟理直气壮的答道,“现在嘛,自然还是搞事有意思!” 可以,这很沈淮烟!杜兰真败走。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九章 据点 杜兰真无法左右沈淮烟的选择,只得叮嘱她小心谨慎,别作死真死、搞事反被搞,与她作别,去见封轶了。 “杜师妹,这是怎么回事?”封轶一见到她,立刻一改之前寡言少语的作风,劈里啪啦抛出一串问题,“为什么忽然要我离开东海?你在小三山里遇到什么事了?是否对咱们来此的事情有影响?” 杜兰真明白封轶是完全被她搞懵了,也不怪他,实在是这件事的发展连杜兰真自己都很懵逼,封轶算是个很好的队友,收到她的传讯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迅速离开了海国,在这茫茫的大海上和她见面。 杜兰真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只叶片样式的发夹,往海面上轻轻一抛,那发夹便慢慢变大,最终有两三丈宽,杜兰真足尖轻点,立在叶片上,伸手朝对面指了一下,“封师兄先别急,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坐下来说话。” 封轶虽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闻言也落在叶片上,与杜兰真面对面坐下,“杜师妹说吧。” 杜兰真斟酌了一下,从自己在小三山得到了魔道传承,一路说到窦元白企图杀人夺宝被她发现是魔修,个中奇妙发展,杜兰真说出来自己都觉得目瞪口呆,眼看着封轶的脸色渐趋呆滞,不由讪讪的笑了一笑。 “师妹说的,都是真的?”封轶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下巴,忍不住再确认一遍。 “自然都是真的。”杜兰真认真的说道。 “你没杀那两人?” “没有。” “那就好。”封轶找回来理智,冷静的道,“只要他们没死,就不算打草惊蛇,我们下一步还有得琢磨。”他沉思了一会儿,断然道,“兹事体大,你我没资格决断,得请示宗门!” “我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急匆匆的叫来师兄,咱们赶紧回宗门禀报。”路途遥远,传讯符也不是万能的,从海国到极尘宗,超越了传讯符的极限。 “那倒不必。”封轶摇摇头,“师妹没怎么出来游历过,大概不知道,咱们宗门在整个戡梧界都有据点,有明有暗,虽然不可能每个小地方都有,至少摊得还是比较密的。咱们去最近的据点,在那里有专门的联络装备。” “还有这种事?”杜兰真惊讶道,忽地灵光一闪,故作疑惑的问道,“师兄是否从没来过海国?怎么能知道最近的据点?”说罢,看封轶似乎要说什么,又抢先开口道,“我知道了,是宁师兄告诉你的不是?” 封轶被她抢白,一滞,只得点点头。 杜兰真含笑望着他道,“是个等闲人不知道的据点吧?否则,咱们去了,恐露了痕迹,打草惊蛇呢。” 封轶无奈点头。 杜兰真心道“果然”。既然是暗地里的据点,按道理,就算是封轶、杜兰真这样的弟子,除非有特殊任务,也不该知道。封轶从来没同她说过这件事,乐正初之前也没叮嘱过她,只能说明这个据点是宁潇鹤私下里告诉封轶的。 按理说,这不是那么合规矩,毕竟她和封轶只是来探探海国的情况,并非那种很紧急、很危险、很需要支援的任务,这种据点不该一开始就告诉封轶。不过这就是打了个擦边球,说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封轶没有告诉他,以这位师兄的性格,这不是那么正常。乐正初也没有告诉她,如果他知道,按理说也应该跟她说一句。因此,杜兰真大胆猜测,如宁潇鹤、乐正初、辛眉等人虽然常揽宗门事务,但暗中的据点他们也不是都知道的,只知道一部分罢了。封轶现在要带她去的,大约就是宁潇鹤知道而乐正初不知道的据点了。 哪怕路上再融洽,作为两个掌教候选人的嫡亲师弟妹,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免不了点小心思。要不是她这样先问再抢答的招数,迫得封轶措手不及,封轶大概率是不会承认的。 “那可太好了!”杜兰真故作不知,拍手笑道,“咱们就去那据点,赶紧把事情上报,否则这事沉甸甸的压在心里,我可压力太大了!” 封轶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对这个师妹的印象完全改观。他本以为杜兰真虽然本性聪慧,到底年轻,少了些心机和历练,现在却发现温室里的小花原来是朵一遇风霜便愈灿烂的奇葩,似比常人多长十几个心眼,很有点心机。他不由一哂,走眼了,能在人才济济的宗门里脱颖而出的,有几个是普通人? 两人毫不耽搁,取出法宝,一路御剑而行。杜兰真没有取出自己的极品法宝——那实在太招摇了些,万一遇上金丹真人见财起意,她可保不住自己的法宝,到时候可就没脸回宗门了。 离了海国,往南走了大约几个城镇,在某个大型城市里,封轶带着杜兰真走进了一家商铺。 杜兰真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家商铺以丹药为主,装潢精美,货品品质也高,显然走的是精品路线,专门面向杜兰真这种顾客的,她和封轶走进来,旁人见了,也绝不会觉得奇怪。 “潘股在吗?我找他。”封轶对着坐在柜台后捧着一本话本看的入迷的少女自然的说道,一边随手递出了什么到她面前。 少女茫然的抬起头,对上他手里的令牌,那赫然是极尘宗弟子的身份玉牌,不由呆了呆,用极度迷茫的眼神望着他。 封轶一愣,手仍举在那里,眼神却不由自主的也随着少女茫然的目光而变得茫然了。宁潇鹤跟他说到了这里,找柜台后的人报出这个名字、拿出身份玉牌就足够了。可是现在…… “老板,有人找潘股,你认得这个人吗?”少女与他大眼瞪小眼半天,忽地回过头,大声对着里间问道。 封轶来不及阻止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少女把“潘股”这个本来只有极尘宗少数人才能知道的名字大声喊出来,脸上虽然表情不太多,心里却颇有崩溃之感。 “谁啊?”里间的帘子被人一把撩起,走出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来,不耐烦的望过来,目光对上封轶还没收回来的身份玉牌,忽地眼神一凝,“我知道了,你们过来,我叫他。” 封轶和杜兰真对视了一眼,恭声应诺。别看这位其貌不扬,他可是位金丹真人!修为摆在那里,两人理当尊敬。 “你们两个小娃娃有什么事?”这位金丹真人把他们带到里间,随手布下禁制,直接问道。 “我们有要事,需要向宗门汇报。”封轶答道。 “行,身份玉牌拿来。”金丹真人毫不废话,朝他伸出手。 封轶显然也被这位金丹真人干脆到极致的作风惊了一下,恭恭敬敬的递上自己的玉牌。 金丹真人取出一只香炉,把封轶的身份玉牌塞进香炉的卡槽里,往香炉里插上了三柱香,慢慢的飘出轻烟来。他把香炉放在案上,对封轶和杜兰真道,“这是万里如晤香炉,无论你在哪,无论距离多远,只要你还在戡梧界,都能用它联系到其他持有香炉的人。”他说着,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望着封轶,“每一息便要一百贡献点,你可省着点,免得贡献点不够了,还得小姑娘垫上。”他说着,朝杜兰真努努嘴。 “晚辈明白。”封轶点点头,并没有如这位真人所愿露出苦涩或咬牙的神色来,显然贡献点很足。金丹真人不由露出点遗憾之色来。 那轻烟慢慢飘散,慢慢汇聚,忽地,汇成了一张人脸,“极尘宗执事堂联络处特别事务所,有事请说。” 封轶上前一步,轻咳了一下,“在下良晋峰陈碧真君门下弟子封轶,请为我联系宁潇鹤师兄,在下有要事汇报。” 杜兰真听了,忽地也往前走了一步,“在下始宁峰须晨真君门下弟子杜兰真,请为我找乐正初师兄,这事得两位师兄一起商量。” 封轶斜眼看她,之间杜兰真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不由暗暗叹了口气,知道杜兰真是绝不可能让宁潇鹤占个先手、非得给自家师兄谋点主动权不可,只好轻轻吐了一口气,“不错,麻烦这位师兄了。” 实际上,杜兰真会特意叫上乐正初,除了为自家谋主动权外,也不乏自保之心。虽说她得到了魔道传承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智力正常的人都不会以为她要放弃好好的玄门光明坦途跑去做人人喊打的魔修。但出于谨慎,她还是要叫上乐正初为她作证,否则,万一她看走眼了,宁潇鹤与封轶真的是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拿这个栽赃她怎么办? “原来是封师兄和杜师妹,我这就发传讯符给两位师兄。”那联络处的弟子听了两人的身份,不由更加郑重。 十息之后,宁潇鹤和乐正初的脸一前一后出现在了烟雾中。 杜兰真不等封轶开口,便上前一步,口气惊惶,神情慌张,“大师兄,不好了,我发现魔修有抬头的迹象!” 她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开口,把宁潇鹤和乐正初这何等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见过大世面的人都给镇住了,愣愣的望着她,“怎么回事?” 杜兰真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一口气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遍,说罢还一副后怕的模样,眼巴巴的望着烟雾里的两人。眼见着她这副模样,无论是乐正初、宁潇鹤,还是等在边上的封轶和那位金丹真人,都不由一阵无语。谁还看不出来她是个什么性子,哪是会为此慌慌张张的人? 杜兰真会做出这样的姿态,当然不是她戏精附体,而是她自知虽有些心机手段,到底比不上宁潇鹤乐正初这种人的阅历和格局,不确定自己的处理方式到底好不好,先做出这样一个姿态,至少能表示她的态度,也能顺便看看这两人的反应。 宁潇鹤与乐正初不过是一开始被这个神发展镇住了,此时早已冷静下来。乐正初率先说道,“这事事关重大,必须请示掌教,小师妹你做的很好,接下来,你们先在据点等着,等掌教指示后再说。” 乐正初的安排合情合理,宁潇鹤便附和了一句,让封轶两人先等着,到时再联系他们。 决策都是大佬的事,封轶和杜兰真两个筑基期的菜鸟只需要听话就好了,除了规规矩矩应下,不可能有别的反应,只能在金丹真人哀怨的目光里,厚着脸皮在商铺里做起了蹭吃蹭喝蹭住的临时工。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章 应致远真君 “小杜姐姐,你快来帮我把这些东西放进仓库里!”少女“噔噔噔”的冲进商铺,抬起头,对着坐在楼梯扶手上懒懒的翻书的美貌女子喊道。 “来啦。”杜兰真一把扔下书,手一撑扶梯,直直的从三楼的楼梯栏杆上跳下来,飘飘荡荡的落在少女身前,抬起手往上一伸,那急速落下的书正好落在了她手里。 “你们店里进货这么频繁的吗?”杜兰真望着大堂里密密麻麻的东西,奇怪的问道。她打量着满地货品,一一辨认,“这些似乎都是不太值钱的东西,放在你们这样的高档铺子里,好像不是很好脱手吧?而且,都是些活物,万一死了,岂不是亏大了?” “我们本来也不卖这些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倒是天天送这些来。”少女叫小莲,年纪不大,尚未筑基,一直在店里做工,性格爽利,对杜兰真和封轶的身份很好奇,却很有眼色的没有多问。 “那可真奇怪。”杜兰真随口说了一句,就要把这满地的东西分类送进仓库。 头上忽然传来一声冷哼,“本座就爱进这些东西,这几天特别想进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奇怪的?” 杜兰真不由无语,抬起头,看向二楼,此地主人,极尘宗这个据点的金丹真人臭着脸望着她,“真人说的哪里话,各人自有爱好,我不过是见识少才觉得惊讶罢了。” “你好好看看这都是什么!”这位卢真人听了她这温温柔柔的话,反而气的跌脚,指着地上的灵物说道。 “这是一种螳螂,可以入药,外表仿佛一朵娇花,身上的味道也与花香类似,经常能吸引蝶蜂乱飞,再捕食这些蝶蜂为生。”杜兰真看了那些灵物一眼,忽然灵光一闪,这位卢真人怕不是在指责她招蜂引蝶吧?那可真没有,长得好看不能怪她呀!她故作不解,意态安闲的望向卢真人,“真人特意点出,难道是想说晚辈长得和花一样好看?” “胡说八道!”卢真人大怒,“我是说你和这螳螂一样懒!整日里窝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什么好事都指望着自己撞到你头上!” 杜兰真讪笑了一下,假装没有听见卢真人的话,和没事人似的,笑着把东西塞进仓库里了。 说来确实有点惭愧,这里离海国有点近,她和封轶害怕提前暴露吸引人的注意力——她可是个很能给人深刻印象的人,因此天天窝在楼里,蹭吃蹭喝蹭住。 “潘股在吗?”忽然有人迈步走进店里,扫视了一眼,目光落在杜兰真身上,眼神一定,“看来我找的人就是你了?” 杜兰真已经知道潘股谁也不是,就是给极尘宗弟子拿来表明身份,暗示卢真人自己知道这是个据点的暗号,闻言便回过头望去,脸上不由露出极惊讶的神色来,“应,应师叔?” “过来吧。”来人听见“师叔”两个字,微微一哂,朝她招招手,率先往店里间走去。 杜兰真赶紧跟上,叫了封轶一声,两人一起跟着这人走进里间。 “事情掌教同我说了。”来人大马金刀的往座位上一坐,待两人走进来,随意的道,“正好是我在附近,掌教就叫我来管这事。” 杜兰真轻轻低下头,默默不语。 “怎么,你有意见?”来人见她这样,挑眉问道。 “弟子一切听从师叔安排。”杜兰真恭声答道。这位不是别人,乃是极尘宗内与须晨真君并称最有望元后的修士,应致远真君。杜兰真很明白小聪明是不能放在强者面前耍的,此刻没有什么师尊的对头,只有元婴真君。 “最好如此。”应致远真君见她恭顺,便不多说什么,他虽然看须晨不大顺眼,还不至于跟个小孩子计较起来,只要听话就行了,“你们再把事情同我说一遍。” 杜兰真和封轶这些天一直在斟酌思考这件事,早把事情翻来覆去讨论过无数遍了,此时应致远真君问起来,便简明扼要、条理清楚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我来之前,去那什么谅事宗转了一圈,他们那个小岛上只有一个金丹圆满的修士,没有元婴期。”应致远真君听罢,思索道,“我抓了个修士,确实不是咱们玄门一脉的路数。” “你说你得了魔道传承?”应致远看向杜兰真。 “正是。” “使出来我看看。”应致远吩咐道。 “小女杜兰真,来自长生仙界戡梧,有幸陛见真君当面,感激顿首。”杜兰真盈盈朝应致远行了个礼,吐字如歌,旁边的封轶听了,不由一阵恍惚,暗暗运功,方才完全清醒过来,暗道她这手段厉害。 应致远真君面色毫无变化,听她说完,忽地伸手一抓,竟凭空抓出个人来,“你且给我再对他使一遍,让他把谅事宗的情况给交代一遍。” 杜兰真见他居然凭空抓出一个人来,不由惊诧的望着应致远,后者淡淡的道,“一点微末的空间手段罢了,你师尊也会的。” 杜兰真听了,想起宗门内六大洞天,不由恍然,一时之间对元婴手段悠然神往了起来。她依着应致远的要求,引诱那人吐露真言。那人是谅事宗的金丹长老,如果不是应致远的压制,杜兰真的手段对他根本不可能生效。 应致远听罢那人诉说,沉思片刻,抬起头对着杜兰真道,“谅事宗由来奇怪,即使得到了什么稀奇传承,崛起得也太突然了。你既然会魔道法门,干脆混进去探探底!”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混入谅事宗的细作 这一天,惠安阁前来了一个姑娘。她一身红衣,容貌十分美丽,眉眼细长,唇角微勾,眼波流转间,妖娆生姿。她站在惠安阁门前,抬起头,望着惠安阁的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师姐?”行人再是行色匆匆,露过她也不由得多看两眼。有人似乎认出她是谁了,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这女子闻言,回过头,望了说话的人一眼,眼波流转,抛了个媚眼给这人,一开口,声音不似寻常女子那样清甜,反而带了些微的沙哑,听起来绵绵的,却格外的勾人,“哟,这么久了,还有人记得我。” “真的是方师姐!”那人来了精神,“如方师姐这样的人物,莫说一别二十年,就算是两百年,小弟又怎能忘记呢?” 二十年?方雅澜明明说的是她离开谅事宗只有十四年。 也就是面前这人本身与方雅澜有二十年没见了。看来这两人也不是很熟。 方雅澜离开谅事宗的时候就已经是筑基中期了,如今一别二十年,回来已经是筑基后期的修士,眼前的这个修士却还只有筑基初期。再看他这副激动憧憬的样子,多半是女神的舔狗类型。 “嘴挺甜的。”妖娆动人的女子笑着,毫不克制的释放自己的风情。 “小弟的嘴还能更甜,只看师姐愿不愿意试试了。”这人见她笑得放肆,不由心儿一荡,凑近了,低声说着,拿暧昧的眼神觑着她。 这都什么玩意? 红衣丽人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慢慢的伸出手,那只莹白如玉的柔荑落在他的下颚,轻轻柔柔的将他的下巴慢慢的抬起,大拇指似有若无的摩挲着他唇下,声音哑哑的、媚意如丝,“师弟对我这个师姐可还真是热情呢。” 本来按照方雅澜的性格,这一下应该是轻轻摩挲嘴唇才对,但她实在没法为任务献身到这种程度,太恶心自己了。做到这步也够了。 “师姐还不懂小弟的心意吗?”这人脉脉含情的望着她。 “乖孩子。”红衣丽人含笑望着他,手指微扣,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便毫不留情的转身走进了惠安阁,徒留那人在原地痴痴的望着她的背影。 红衣丽人一转身,脸上情意绵绵的笑容便立刻收了起来。方雅澜这种竭尽全力展现自己魅力的人,和杜兰真的性格委实有点不一样,她这种多情妖娆的路数,也让她演起来不大吃得消。 杜兰真从小的环境都是那种对展现自身魅力比较克制的,她几乎从没见过谁这样肆无忌惮、竭尽全力的展现自己的魅力,也从来没有这样试过。她身处的环境,似乎对皮囊的美丽不屑一顾,但事实情况,却又并非如此——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对绝世美女捧上天了。 如果不是方雅澜是最好的扮演对象,杜兰真也不会硬着头皮去假装她。 应致远真君提出要杜兰真当细作,去谅事宗探探底,她差点以为这是应致远真君想耍她——毕竟,既然谅事宗修为最高的修士只有金丹圆满,拿元婴中期的应致远真君直接过去把谅事宗端了,抓了掌教问问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谅事宗背后一定有人扶持,否则,短短五十年,不可能这么快崛起。你以为三岛都是废物吗?积累了那么多年,却被人轻易超过?”应致远真君知道她疑惑,“况且,即使弃道从魔,重修到金丹圆满,哪有那么快?满门核心弟子都弃道从魔,从上到下变成魔修,悄无声息,完全不被外人发觉,哪里是五十年能做到的?” “你身负魔道法门,混进去探一探,不容易被人发现。想要引蛇出洞,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堂堂元婴真君都这么说了,杜兰真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硬上架。 经过一番筛选,应致远真君亲自为她选择了方雅澜,此人奉谅事宗的命令,离开谅事宗多年,没有什么后台,唯有天资不错,要不是十几年前得罪了人,一气之下外出执行任务去了,现在也是海国最风云的人物之一。 唯一为难的是,方雅澜已经筑基后期了,杜兰真却只有筑基初期。不过世界之大,想隐藏一个人的修为还是很简单的。杜兰真花了自己的贡献点向卢真人买了易容的道具,又买了能混淆修为的玉佩。 此时不知情的人看来,她就是长着方雅澜的脸的筑基后期修士。 本来杜兰真是想扮成方雅澜离开谅事宗时的修为,仍是筑基中期的,这样无论斗法还是扮演都能轻松点、少点破绽,不至于轻易暴露,陷入生死危机。但应致远真君自有安排,“不是让你去过日子的,是有任务给你,要你尽力在谅事宗混出头,修为越高,才能越来越有地位!” 为此,杜兰真战战兢兢的来了,心里把应致远真君骂了无数遍,头一回这么殷切的祈祷,师尊,您老人家赶紧晋升元后,气死这个应致远吧! 值得一提的是,方雅澜还是方雅虹的远房族姐,万一谅事宗要查方雅虹的事情,杜兰真就装成悲伤欲绝的样子,自请调查族妹的消息,顺便把事情带到沟里去。 方雅澜说,惠安阁经过一次重组后,基本上就是谅事宗的产业了。她去交任务,便该去惠安阁先交了。 杜兰真提着一口气走进惠安阁,径直往二楼走。她无视路人的回头,袅娜生姿,直到踏上楼梯,一抬头,正对上一道带着打量意味的目光。 “哟,你回来了?”看她的是个容貌清秀的女子,见她看过来,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说道。 杜兰真根本不认得这人是谁,搞不明白她到底什么态度,本着谨慎的原则,依照方雅澜的性格,妩媚的朝她递去一个秋波,“可不就是我回来了?” “你怎么不就死在外面呢?还回来干什么?”女子冷笑道。 哎哟,这语气不对啊!杜兰真摸不清这到底是关系太好的埋怨,还是关系很差的挤兑,脸上仍是挂着笑,口里却说出暧昧不清的话来,试探对方的态度,“因为在海国有我记挂的人,我怎么能不回来呢?”这么说,无论这人是敌是友都不至于出错。 女子听了她的话,却忽地露出些狐疑来,方雅澜虽然在人前一直是一副风骚多情的样子,其实见了她一直都是横眉冷对,夹枪带棒的,不会这样含笑挤兑。不过想到方雅澜已经离海国十几年了,又有点不确定。 杜兰真一直盯着她的神情,见她有些微妙,本能的觉得不好,却因为信息太少实在不好判断,心里毛毛的,直到听到女子身后一个人道,“夏师姐脾气真好,还搭理这种手下败将,要我,话都没必要说。” 她恍然大悟,便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了。夏华容,谅事宗年轻一代的领头弟子,上一届进入小三山的人,她和方雅澜明争暗斗多年,最终压过方雅澜一头,方雅澜一气之下离开海国的最终原因。 “呵,哪里来的垃圾,干嘛要凑在一起,是把惠安阁当作垃圾堆吗?”知道了这人是谁,杜兰真便对自己该有什么态度心里有数了,轻飘飘的道。 “方雅澜,把嘴巴放干净一点,你这种丧家之犬,有什么好嚣张的!” “丧家之犬个屁,老娘是谅事宗弟子,本宗千秋万代!你是哪里来的垃圾,没脑子就算了,见了师姐,这么没有规矩的吗?”杜兰真明明底气一点也不足,却装作很足的样子,学着方雅澜的性子,口吐粗鄙之语,上前一步,暗中运气进伪装玉佩,散发出筑基后期修士的威压,压得那人脸色猛地一白,竟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够了!”夏华容喝道,移了一步,挡在那人身前,挡住杜兰真借伪装玉佩发出的威压,目光沉沉的望着她,“你以前虽然尖酸刻薄,却不是会对自家同门出手的人。”她还是感到有些怀疑,忍不住试探道。 杜兰真对上她的目光,心里一紧,目光却毫不躲闪,“以前你家的狗虽然爱叫,却知道对什么人该怎么叫!”方雅澜离谅事宗前失势没多久,这么说应该没太大问题。就算有问题——方雅澜以前不动手,现在计较了要动手了不行吗?要知道,越是失势的人,才越注重面子! 两人目光凌厉,对视了良久,最终还是夏华容率先移开了目光,虽然她一时看不出面前这人的破绽,心里的怀疑却不由越来越浓了。以前方雅澜虽然老是和她作对,底气却没那么足,不像现在这样,竟比最得意时更加锋锐、更加有底气了。 “咱们走。”夏华容垂下眼睑,身后人不甘心的开口,刚说了一句,夏华容回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立刻喑声了。 杜兰真望着他们与自己擦肩而过,故作不屑的哼了一声,妖妖娆娆的走上了楼梯,心里却满是不确定。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孝敬 杜兰真慢慢走上楼,由店里伙计引着,往一间房间走去。她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迈步朝里走去。 “方雅澜拜见长老!”杜兰真一进房间,望见里面坐着的灰袍老者,立刻恭恭敬敬的俯身下拜,那刻意做出的妖媚姿态也尽数收敛了起来。 眼前的这个人是谅事宗的一位金丹长老,姓金,专门在外理事,虽有中饱私囊之事,但大体上还算是做的不错。 杜兰真特意问过方雅澜,如果交任务时她会做出什么姿态。方雅澜在她的引导下,一五一十的说自己虽然平时不大正经,但遇到宗门长老时,还是会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因此杜兰真便一本正经的行礼。 “坐吧。”金长老点点头,指着对面的一把木椅,示意杜兰真坐下。 杜兰真知道能不能真正以方雅澜的身份混入谅事宗的关键时刻到了,提起全副心神,坐在木椅上,恭恭敬敬的望着金长老,“长老,弟子此去十四年,对灵石矿的下落有些着落。” “哦?”金长老本来还要和她唠两句再进入正题,被她这么急巴巴的直接开口,还一开口就是个大事,不由忘记了自己本来要和方雅澜说什么——总之也不是大事,在灵石矿的下落面前都不重要。 杜兰真才不想和这位长老唠嗑呢,多说多错,赶紧说正经的,吸引他的注意力,万一上报,杜兰真说不定能一举打入谅事宗最核心。 “弟子依照宗门所给任务,一边游历,一边四处联络宗门给出名姓的旧交,发现这几处地方似乎有些古怪,都有可能是灵石矿所在地。弟子不敢擅专,故而回宗门禀报,请宗门定夺。”杜兰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地图,递给金长老。 说实话,从方雅澜口中得知她接到的宗门任务居然是查探灵石矿的位置,无论是见多识广的应致远真君,还是杜兰真、封轶这两个年轻修士,都大大吃了一惊。 灵石矿可不是一堆灵石埋在地下等着修士来开采那般简单。天然灵石缺乏加工冶炼,大小、灵气精纯程度参差不齐,拿来交易,则很难让人接受它的品相,修士之间很容易就这种灵石的价值起争执。 唯有六大宗门统一开采、经济会统一发布的,经过特殊手法冶炼加工的标准灵石,无论品质、大小、种类都差不多,在经济会的信用担保下,修士们愿意相信、承认标准灵石每一块都是同样的价值。 在经济会没出现、六大宗门没有统一开采灵石矿的时候,灵石根本不是戡梧界的统一货币。是经济会、是六大宗门成就了灵石如今占据市场的货币。 也因此,灵石矿唯有在六大宗门手里才真正有用、可以借此左右整个戡梧界的发展,放到别人手里,那就只是一笔资源罢了。 不过,这不代表六大宗门不会在乎灵石矿了。恰恰相反,所有敢于窥探灵石矿的人都格杀勿论。杜兰真上通识课时,确实背过当今最大的灵石矿在哪,但那只是个大略的地址,真的要她去寻访,多半是找不到的。 谅事宗就算拿到了灵石矿,就算自己加工了灵石,但不是经济会发布的标准灵石在,市面上交易是会被举报的。所有敢于私造标准灵石的人都会被经济会杀死。就算谅事宗只是自己用,也会被六大宗门联手灭门——六大宗门一出手,整个戡梧界没什么是他们做不成的。 方雅澜身上确实有一份她打探来的地图,而且虽然绝大部分都只是经济会的障眼法,却还真给她找出了一处很近的地方。她就准备着回宗门拿这个博点声望和赏赐,也算是扬眉吐气。 如今杜兰真来了,便把这张图改了改,多加了两个灵石矿的所在。她表现得越优秀,便越有可能引出谅事宗掌教的关注。 用应致远真君的话来说,“如果他们真的去查探,便是知道哪怕灵石矿就在眼前,他们也没本事拿走!” 金长老接过地图,细细的看了一遍,笑道,“怎么这么多?” 杜兰真一愣,一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图上的点,不由一阵无语。他派人出去查探地点,门下弟子费尽心力给他搜来可能的地点,他倒好,还嫌弃起弟子找的地方太多了! “弟子寻访的地方比较多,看来看去,都有嫌疑,其中以朱砂描出的地方最有可能,便一一记录下来了。”杜兰真恭恭敬敬的答道。 “哈哈,不忙,等过两天,老夫去向掌教汇报情况,一并带给掌教定夺,倘若调查出来你这地图是真的,一定给你格外嘉奖,勿要忧虑。对了,老夫看你这地图上有冀宁这个地方,大约是查探过了吧?你去冀宁,有没有去见过我那怀贞老友?”金长老合上地图,笑呵呵的问道。 杜兰真虽然问询过方雅澜许许多多的问题,问过她去过的地方的风土人情,一一记下过,但金长老随口说一个人,她还是照样抓瞎,根本不知道这是谁,唯有面露疑惑,“长老说的是?”她是真的对这人毫无所知,倘若瞎讲,金长老再问下去,只能更加懵逼,反而容易暴露。 金长老面色一沉,“贤侄这是一别多年,规矩都忘了?” 杜兰真心中一紧,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掌故,又不好瞎蒙,只能硬着头皮强作不解,“弟子听不懂长老的意思?” 金长老冷笑,一副我就看你演的模样,“贤侄是否自觉功劳甚高,就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杜兰真见他如此作态,便知一定是有什么谅事宗弟子该心知肚明的规矩在,如果再这样下去,说不定金长老真的会怀疑她的身份。 性命悬于人手,杜兰真脑子里飞快的把方雅澜所说的所有话都过了一遍,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搭上边的,唯有试探性的从腰间储物袋中取出一盒灵蕴天成的明珠,往金长老那轻轻一推,陪笑道,“弟子久不归宗,疏忽了规矩,请长老勿怪。” 金长老沉着脸接过玉匣,打开盖子,一道灵光倾泻而出,照的人睁不开眼,他睁大了眼看着,一把盖上盖子,满意的朝杜兰真点点头,“贤侄这不是很上道吗?干嘛之前还要和老夫装傻呢?” 原来,金长老此人颇有些贪财,喜欢盘剥弟子,又不愿意落人口实,便经常假借老友带礼物给自己的名义,明示暗示外处归来的弟子向他献财宝孝敬一二,已经成了谅事宗上下众所皆知、但不明说的事实。他问起那位“老友”,也并不是关心方雅澜是否真的去见了,只是暗示方雅澜该孝敬他了。 杜兰真虽不知道这层掌故,但听他这番言语,便恍然明白他就是要自己掏钱而已,不由心里把这个又当又立、不直说人话的老家伙骂了十遍,吓得她以为自己要演不下去了,谁知道只是钱没给到位!面上仍是和和气气的道,“都是弟子多年在外,不免糊涂了,还需长老多加提点。”说着,又是一叠符箓,不动声色的朝金长老推去。 金长老把眼神往那符箓上一抛,见是一叠价值极高的符箓,不由流露出喜色来,亲切的道,“贤侄这就见外了,老夫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多提点提点后辈,这把老骨头又能干嘛呢?贤侄尽管放心,这份地图,老夫一定大力给掌教推荐!” “多谢长老爱护!方雅澜感激不尽!”杜兰真站起身来,躬身朝金长老一拜。 金长老见她态度如此恭敬,不免更加满意了,笑呵呵的与她假惺惺的说了一会话,把她送出去了。 “一切都指着长老为弟子多美言两句,若是弟子能再有宗门得用之时,一定不会忘了长老的恩情的!”杜兰真走之前,朝他暗示道。 “好说,好说。”金长老笑着,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隐隐觉得方雅澜和以前对他的态度有不同,但哪里不同,似乎说不上来,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吧。 他很快放下这一丝若有似无的奇怪,想起刚刚入手的财宝,不由满意的笑出一脸褶子来。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三章 立威 杜兰真慢慢的走下楼,心里却不停的评估着自己刚才的表现。她还是经验不足,像金长老这样被方雅澜特意点出有“中饱私囊”这种特质,贪财已经是个极其明显的标签了,她就应该早点反应过来,在金长老开口前自己先主动给钱收买的,也不至于像刚才那样愣住。 “可是方师姐当面?”她刚下楼,便有人问道。 杜兰真下意识的偏头看去,又是一张不认得的面孔,但听他刚才的问话,大概也是和方雅澜不大熟的人,因此也不紧张,“是我。”她一开口,忽觉得哪里不太对,很快反应过来,她忘了去思考方雅澜会怎么应对,只是依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幸而面前这个人也不熟悉方雅澜的性子,与她只是点头之交,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热情的笑道,“方师姐多年游历,今日归来,师弟几个特地摆了宴席,想为师姐接风洗尘,不知师姐能否赏光?” 当初方雅澜饮恨离开海国的时候,可没人为她践行。眼前人多半是见她突破筑基后期、风光归来,这才过来结交一下,毕竟以方雅澜的年纪,这个修为确实算得上天资极佳了。 杜兰真只作不知这些官司,挑眉道,“去哪?” 这人闻言,笑道,“为师姐接风,自然不能拿那一般的糊弄师姐。小弟几个早已在别月楼定下席面,就等师姐过去赏光了!” 别月楼是抚榆岛上最好的酒楼。杜兰真之前来的时候也在窦元白的招待下去那里吃过,比外陆食肆别有一番风味。 “一别十多年,我也确实还久没有吃过别月楼的菜了。”她懒洋洋的拖长了音调,显得漫不经心,“外陆的菜肴总是吃不惯,还是咱们东海的风味独佳。”她说着,螓首微偏,并不直视人,反而是从眼角里含情脉脉的睇着,“师弟有心了。” 只要狠下心,抛开什么羞耻,什么矜持,其实活成方雅澜这个样子,也算自由自在了。苦中作乐一点,看着别人为自己目眩神迷的样子,也许还能获得点虚荣? 杜兰真暗暗叹了口气。 “为了方师姐,都是应该的。”那人含笑道。 两人穿过闹市,一路上有说有笑,杜兰真根本没问这人的名字,因为没必要。 果然,两人甫一登上别月楼,便有人高呼道,“董嘉,你可算是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小子请不来方师姐,不敢认罚,直接跑路了呢!” “胡说八道,董某岂是那种输不起的人?以方师姐的平易近人,又岂会不愿赏脸赴一心仰慕的师弟的约?”杜兰真身边的人笑骂道,杜兰真便知道他的名字叫做董嘉了。 看来这群人还拿她打了个赌啊?杜兰真玩味的看了董嘉一眼,倒也没立刻说什么,摇曳生姿的慢慢走上楼,等到席间时,已经把席间所有人的脸都看了一遍,有两个是她之前由窦元白引着认识的。席间人俱是筑基初期和筑基中期修士,论起来,也就是“方雅澜”修为最高”了。 杜兰真打量了一圈,往一把空着的椅子上随意的一倚,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懒懒的望着这些人——这却是跟沈淮烟学的,“董嘉这小子跟我说都是些师弟请我,我现在来了,发现还都是些,”她唇角微勾,一字一顿的道,“弟弟。” 众皆哗然,没想到方雅澜一来就开嘲讽,即使她是个很美的女人,但男人的自尊心就是这么奇怪,在美女面前反而更加旺盛。 “不服?”杜兰真慢条斯理的笑了笑,偏过头,高声喊道,“牟鹰道友,我听说你前段日子公然嘲笑我谅事宗是暴发户,第一次进小三山人就出不来,还让我们所在沧盱岛学学怎么做人?我刚回东海就听说你这话,似乎你很嚣张啊?” “方雅澜,你不过是进入筑基后期,怎么就大张旗鼓的回来了?怎么,这就觉得扬眉吐气了?当初我和夏华容一同进小三山的时候,你还在谅事宗偷偷抹眼泪呢!”二楼对面席上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把玩着一支玉簪,看也没看她一眼。 杜兰真脸色微沉——这当然是作态。这个叫做牟鹰的青年是飞白岛的内门弟子,他所说的话,对于方雅澜来说,完完全全是骂人揭短、打人打脸的事情。 前段时间杜兰真跟着窦元白、方雅虹进小三山,是明面上谅事宗弟子第一次进小三山,实际上,这只是谅事宗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名额。在以前,谅事宗的弟子也不是没进过小三山的,只不过,是跟着别人进去的。 比如三十年前那一次小三山,就是夏华容跟着牟鹰,拿着飞白岛的名额进去的。当时筑基中期的方雅澜和夏华容竞争这个名额,结果没争过夏华容,最终没能进入。 就是从那时起,方雅澜输了一次,便一直赢少输多,慢慢的再也跟不上夏华容,等到方雅澜含恨离开海国时,基本上已经没人觉得她配做夏华容的宿敌了。 杜兰真一边暗中扣住伪装玉佩,一边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看来老娘多年不回东海,有的人真的把自己当一盘菜了!”她一字一顿的说着,直到吐出“一盘菜”三个字,她忽然暴起,灵力狂涌,朝牟鹰撞去! 牟鹰冷哼一声,放出灵力来,毫不畏惧的与杜兰真对撞。 两人灵力转瞬相撞,发出一声雷鸣,众人只听“轰”的一声,一道人影竟倒飞出去,“砰”的一声巨响,直撞在对面楼的墙壁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外面牟鹰暴怒的大喊,“方雅澜!” 下一刹,牟鹰从窗外扑进来,劈头盖脸就要朝杜兰真打来。 杜兰真冷笑了一声,手按在剑柄上——方雅澜用剑,微微拔开剑鞘,却未完全出鞘,已在鞘中发出一声龙吟,一道湛然浩荡的剑气便冲霄而起,未及牟鹰扑到眼前,便迎面撞上,将牟鹰怎么过来的,怎样以数倍速度送了回去! 众人已然看呆了,惊讶至极的望着杜兰真,嘴巴都合不上。 “贱婢尔敢!”楼外牟鹰狂怒的咆哮着,再次飞来。 杜兰真正要再次迎上,却听得一道怒斥,“够了!”神形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牟鹰冲到一半,也是同时定在了原地。 “我说,你们两个是真想拆了本座这别月楼啊!”两人眼前忽地出现了一个中年美妇,冷冷的剐了一人一眼,“想要斗法,出去打死我也不管,但要是敢再在别月楼里动手,本座先就地打死你们!” 杜兰真立刻道“岂敢”,态度谦恭,“都是晚辈年轻意气,一时冲动,再也不敢打扰前辈,楼中一应损失,晚辈都愿赔偿。” “赔偿?”别月楼主人冷笑了一声,“别的倒也无所谓,只我那株佛心草难得,你倘若拿五百块中品灵石出来,我也就罢了。”她说着,手一招,一株断成两截的灵草便从满地狼藉中飞了出来, 佛心草确实珍贵,但要不了五百灵石。不过相差也不大,别月楼主人到底还是顾及方雅澜这个谅事宗弟子的身份的。 不过她并不看好方雅澜能掏出这五百灵石。这绝非一笔小数目,方雅澜离开宗门多年,多半囊中羞涩。别月楼主人报出这个数,也并非打算让方雅澜自己还,而是打算对谅事宗报个价,让谅事宗帮弟子把这事了了。 “这是五百中品灵石,请前辈验验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雅澜”极其爽快的掏出了五百块灵石,恭恭敬敬的对别月楼主人道。 “你倒是阔绰。”别月楼主人沉默了一瞬,盯着那一堆灵石,意味不明的看来杜兰真一眼,手一挥,将灵石收了起来,“既然如此,此事了了。”身影倏忽消失不见。 牟鹰恨恨的看了杜兰真一眼,转身就走。打也不能打了,留在这里只是受气罢了。 杜兰真悠悠的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似乎十分轻松。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捏着伪装玉佩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 伪装玉佩最高甚至能帮人模拟出结丹威势,按理说对付一个筑基后期的牟鹰绝对是手到擒来。但实际上,这需要使用者极高明的手段、极巧妙的用法,否则,便会被人瞧出刻板呆滞,发现不是她自己的手段。 杜兰真今天冒险挑衅牟鹰,不是她失心疯了,而是她要借此立威,重振“方雅澜”的声势,不仅在外,更在谅事宗内部,让人知道方雅澜今非昔比,又重新成为能为谅事宗带来荣誉和脸面的强者了! 牟鹰绝非弱者,放出蔑视谅事宗的狂言,也绝不是傻子,正是倚仗自家实力。故而这么多天没人找他麻烦。 别人不敢打的人,方雅澜来打! 别人不敢出的头,方雅澜来出! 以此造势,在年轻弟子中搏出威势来,这才有资格重新和夏华容争谅事宗年轻弟子第一人,才有资格参与谅事宗的大事! 也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把精力放在震惊方雅澜的实力上,而忘记去怀疑方雅澜的身份真假。 至少,如今楼中之人,再没有哪个敢肆无忌惮的看她了。杜兰真目光所及,尽是低眉! 妙书屋 今天晚点更 让我把剧情捋一捋~ 《心有明月光》今天晚点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夏华容寻踪 杜兰真在别月楼吊打牟鹰之后,方雅澜的名字以飞速在东海重新传开,借此声势,她还做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把当初对她冷嘲热讽、落井下石的弟子一个一个找上门,请教他们斗法,借此机会把这些人挨个揍了一遍。 第二件,刚刚把这些人打完,又找他们谈笑风生,把盏言欢,竟闹的人一点脾气也没有,口称“师姐”,挨个为当年事赔罪,一时间竟飞快的化干戈为玉帛了。 第三件,帮着沧盱岛治下的十几个附属岛屿抢了飞白岛属下岛屿的生意。 如果说前两件还只是她刚刚回宗门,要找回当年的场子,有些人格魅力、收买人心的话,第三件就是对夏华容赤果果的挑衅。 她所帮助的十几个岛屿的生意,是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在夏华容和飞白岛弟子主持下划好道的,当时看来是很合理的。不过做生意嘛,赚钱的事情,谁会嫌多呢? 当年谅事宗还没今日的威势,夏华容自然多让飞白岛一点。放到如今,就显得有些亏了。这十几个岛屿的居民逐利,仗着背后是谅事宗,和飞白岛有事利益有冲突,碍于二十多年前的规矩总是低一头,已经积累了很多不满,只不过夏华容素有威势,在谅事宗很有地位,他们不敢抱怨罢了。 如今“方雅澜”愿意带着他们出头,出了事自然有她顶着,夏华容要是不满自己被挑衅,自然也该去找她,这些岛民便欢欢喜喜的跟着她去把生意抢来了。 况且,“方雅澜”并不是直接挑衅夏华容,她也是有借口的。她本就是沧盱岛附近岛屿的岛民,被谅事宗收为弟子,如今光明正大的打着“照拂亲旧、回馈故里”的旗号,倘若有人问起,很敢理直气壮的自称对夏华容毫无冒犯之心。 一时之间,谅事宗上下、以至于整个东海都在暗戳戳的等待夏华容的反应。 然而让人奇怪且失望的是,一个月了,夏华容毫无动静,就这么放任“方雅澜”在东海上蹿下跳,身边很是聚集了一波年轻弟子,仿佛又有了当年最鼎盛时在谅事宗的的威势。 “看来是方雅澜真的实力骇人,连夏师姐都要忌惮三分,不敢轻易对上她。否则,不会任由她在宗门吆五喝六,聚拢起一票人。万一势大难制……”谅事宗弟子见夏华容无甚动静,不由暗暗的这样想道。 实际上,夏华容并非不想出手把方雅澜压下去。她是不能! 如果是十四年前还没离开海国的方雅澜,夏华容早就一巴掌拍死她了。那时方雅澜在宗门内的后台王真人刚刚身死,她自己又早就不是夏华容的对手,没人会庇护她,倘若夏华容想弄死她,说不定都不必亲自出手——这在极尘宗肯定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事情,放在散修圣地海国却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是因为这个,方雅澜才毅然离开东海,四处游历、搜寻谅事宗需要的情报,主要还是为了保命。 哪怕是如今,虽然夏华容杀不了她,但以夏华容在谅事宗的地位、在海国的人脉,方雅澜根本就是跳梁小丑,只要夏华容一开始打压,她就风光不起来了。 但夏华容没有动手。准确来说,她是不能。 方雅澜不知道是哪里走通的门路,竟然投靠在金长老的门下,引得金长老开口庇佑她。夏华容自忖能压下方雅澜,也是因为她就算晋升筑基后期,也是个没有后台的飘萍,在宗门没有根基。现在方雅澜有了金长老做后台,夏华容就真正决定棘手了。 夏华容选择了按兵不动,她心里仍记得见到方雅澜时那古怪的感觉,暗中叫人往外陆联系人,调查方雅澜的情况。 方雅澜既然是去搜集情报的,那必然得联系谅事宗在外陆的线人,在线人的帮助下调查灵石矿的踪迹。只要询问那些线人,便能知道方雅澜这十几年来的大致情况了。以夏华容在谅事宗的地位,只要她问,这些人只会殷勤百倍的说,恨不得有一说十,能多讨点好处。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夏华容拿到线人们的回复。以她在谅事宗的地位,共知道四百多个线人,她一一联系过去,如今有三十多个线人回复她曾经见过方雅澜,并且帮助她搜集情报。 夏华容一个个的看过这些人的回复。 从十四年前起,方雅澜离开海国,先是去联系了离海国比较近的一个线人。后来便漫无目的的四处游历奔走,足迹遍布戡梧。 夏华容一一翻过,翻到一张信笺时,动作微微一顿。 方雅澜回海国后第一次在人前现身正是在惠安阁与夏华容对峙的那一天,而这一天往前推十天,她还在富仙城,和当地一个线人把酒言欢,第二天就不辞而别了。 夏华容拿出地图,找到富仙城的位置,和海国的位置一对照,“啪”的放下地图,猛地站起身来。 不够。 时间不够。 从富仙城到海国,最快也要十几天的路程,除非方雅澜花大代价,找到门路,也许十天将将能赶到东海。 但是她为什么要忽然不告而别,花极大的代价赶回东海呢? 夏华容再次拿起那人的信笺,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 这个线人说,他和方雅澜把酒言欢的时候,也曾听方雅澜感叹时运不济,她本想在外做成一番事业,把任务圆满的完成,回宗门也许能重得看重,没想到匆匆十几年,连点边也没摸着。 夏华容自诩还是很了解方雅澜的。以她的性格,即使突破到筑基后期了,如果任务完成的太差,也不会轻易回来丢人。她若是回宗门了,那一定是有了点成绩了。 前一天还在富仙城感慨自己任务没什么进展,第二天就拼尽全力付出极大代价赶回东海,这怎么也说不通。 夏华容想着,放下了信笺,掏出一张传讯符,“在别月楼等我。”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此人不是方雅澜 夏华容发完传讯符,并不忙着赶去别月楼,而是又拿起一张传讯符,沉吟了一会儿,“来我洞府。”她说完,手一挥,那传讯符便飞出窗外去,一闪而逝。 夏华容望着传讯符消逝的地方,静静的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一炷香后,敲门声响起。 “进来。”夏华容微微勾手,门便打开了,一个青年走了进来。他长手长腿,形容跳脱,若不是面前坐着的是极有威信的夏华容,只怕早就不着调成不知道什么样子了。 “夏师姐,你找我有事?”青年对着夏华容伸了个懒腰,十分惫懒的模样,却始终立在夏华容身前,在夏华容没有开口的情况下,甚至没有坐下,哪怕椅子就在他身边,可见他虽状似不羁,其实对夏华容敬畏得很。 夏华容站起身,“孟宇,你知道方雅澜回来了吧?” “她一个劲的窜上窜下的,生怕别人不晓得她如今筑基后期了,谁能不知道啊?”孟宇一听,不由撇了撇嘴,“也就是夏师姐你脾气好,要换了我,早就打得她夹着尾巴做人!” 夏华容听他这么说,却并不应和,反而道,“你既然知道她回来了,那么你可知道她对待当年那些对她落井下石的人不计前嫌,和好如初?” “她算什么不计前嫌?”孟宇冷笑道,“收买人心罢了。” “你去向她负荆请罪。”夏华容干脆的道。 “什么?”孟宇诧异之极,发出一声大喊,“我?负荆请罪?” “吵什么?”夏华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后者被她一眼望去,不由噤声,只是脸上满是不服,显然很是不愿意。 “她既然要收买人心,那你就去给她负荆请罪,就算为了这个名声,她明面上也会和你和好如初、不计前嫌的。”夏华容淡淡的道,“左右她也不会当众削你面子,否则之前的姿态就白作了,你怕什么?” “那是一回事吗?”孟宇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她故作姿态原谅的那些人,她可都是先打了一顿才表演一个不计前嫌的,否则,谁会理她?” 孟宇这话说的没错。杜兰真这完全是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先二话不说把人暴走一顿,再“大方”的宣布,以前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咱们还是亲亲爱爱的好同门。 如果杜兰真不这么做,直接宣布以前的事情不计较了,那人们只会觉得她怂了,不敢计较往事,不会把她当一回事。唯有她把人都教训了一顿,把人打怕了,这些人才知道厉害,把她的“原谅”当一回事了。 “那你就让她打一顿。”夏华容独断的道,“况且,你是上门负荆请罪的,为了显示她的宽容,她也不会打你。” “这是夏师姐你吩咐的,我……”孟宇说着,憋屈极了,“可我,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就要去给方雅澜道歉啊?当初的事情,他可从来没什么愧疚感!方雅澜现在虽然筑基后期了,也没到他得摧眉折腰的地步。 “去。”夏华容并不解释,不容置疑的吩咐道,“现在就去。” “行,行行,我去!”孟宇一腔委屈哽在喉头,望着夏华容冷淡的神色,不由气道,“可我先说给你,我和方雅澜那真是深仇大恨,绝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矛盾,她要是不愿意原谅我,那我也没辙啊!” “你去就是了。”夏华容不置可否。 “行吧!”孟宇拂袖而去。 夏华容望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化作一道清风,转瞬飞远了。 沧盱岛和抚榆岛相距两百多里,以夏华容的速度,赶到别月楼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小二见了她,自然认得这个谅事宗的大红人,殷勤的要为她找位子,夏华容摇摇头,“我约了人,在包间里。” “那夏前辈您里面请。”小二一伸手,恭敬的为她引路,夏华容点点头,由他引着,找到了约好的包间。 她一推门,见到里面坐着的人,不由点点头,“来了多久了?”一边说着,一边反手关上门。 “也没多久。”等在那里的人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微微一笑,形容得体,气质温润,倘若杜兰真见了他,便能认出他就是摆渡的薄康成。只不过她虽然猜测薄康成与这摆渡人的组织建立有些关系,也猜到摆渡人背后有势力,却没猜到薄康成和夏华容有联系。 以夏华容一张传讯符就能把薄康成招来的情况看,这两人还不是一般的关系。 事实上,杜兰真猜测的基本没什么错,筑基中期还坚持在东海摆渡撑船的薄康成,确实就是摆渡人组织者,她现在所见到的、井然有序的摆渡人秩序,也是薄康成一手建立的。 摆渡人这样的组织,背后也确实有势力扶持。只不过扶持摆渡人的既不是三岛,也不是谅事宗,而是夏华容。 二十多年前夏华容已成为谅事宗年轻弟子的领头人,那时她便有心让这东海遍布她的眼睛和耳朵,因此找到了薄康成,两人一拍即合,由薄康成打拼,夏华容在背后借谅事宗的势扶持,才有了今日的东海摆渡人。 薄康成和夏华容看似合作伙伴关系,但实际上,薄康成是要低夏华容一头的,也正因此,夏华容一张传讯符发过来,他就扔下手头的事,跑过来等夏华容说话。 “你知道方雅澜回来了吧?”夏华容问道。 “你那个老对手?当然,这可是东海最近的大新闻,仅次于你们谅事宗的窦元白和方雅虹没能从小三山出来,你们家长老跑去找人询问,结果惹到榴花仙子沈淮烟头上,悻悻而归。”薄康成笑道。 夏华容听到“老对手”三个字,挑了挑眉,在她心里,方雅澜可没资格做她的对手,故而不置可否的淡淡笑了笑,并没有去搭薄康成说的小三山的话,“她是怎么回东海的?” “你这可就为难我了。”薄康成无奈道,“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就这么问我,我哪里答得上来?”他说着,对上夏华容平淡的目光,不由道,“那我查一查,你等一会。” 夏华容点点头。看着他来来回回的发传讯符,自顾自的拿起茶盅,悠然的品了起来。 “她是坐船来的。”薄康成联系了很久,直到外面天色昏黑,终于道,“搭一艘货船来的。” “货船?”夏华容挑了挑眉。 “不错,据说她是从济城上的船,坐了三天,来的东海。” “三天?”夏华容唇角慢慢的勾了起来,“富仙城到东海,再快也要十天,她倒是坐着货船慢悠悠的来了。” “怎么?”薄康成问道。 夏华容正要开口,忽地一道灵光落在她面前,她一打开,孟宇的声音便如暴雨落珠似的劈里啪啦打了下来,“我去找了方雅澜,跟她说当初的事情是我不地道,希望她原谅我,她居然真的跟我说往者忽已逝,来者犹可追?她吃错什么药了?” 夏华容听罢,望着传讯符烧成的余灰,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沉默了很久。 薄康成见她不说话,也不敢打扰她,直到她慢慢的露出笑容,最终竟笑出声来,这才问道,“怎么了?” “孟宇是方雅澜的亲师弟。”夏华容乐不可支,“但是他更信服我。所以当年方雅澜和我争小三山的机会时,他在背后捅了方雅澜一刀。” “方雅澜原谅谁,也不会原谅孟宇的!”夏华容大笑了一场,猛地收声,目露精光,此时她那平淡的神色才完全消失,露出作为谅事宗第一人的峥嵘来,“我不知道此人是谁,但她绝不是方雅澜!”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六章 如果方雅澜在这 杜兰真觉得最近一切都很顺利。 她顺利的以方雅澜的身份混入谅事宗,不仅成功在人前混了过去,还成功的聚拢了一帮年轻弟子。虽说在谅事宗的地位肯定远远比不上夏华容,但乍一看也算是很有威望了。 她靠搭桥牵线,为金长老递了一条财源滚滚的钱路,算是顺利的靠上了这座大山,成为有后台的人。 她立下的“不计前嫌”的人设,也渐渐的有了回报,如今都有人来负荆请罪了,极大的提高了她的声望。 杜兰真很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她背靠宗门,有戡梧界最大的宗门之一为她买单,仅靠她自己随机应变,她是混不到这个地步的。 不过无论如何,结果都是喜人的。虽然谅事宗掌教并没有见她,但大长老见了她一面——杜兰真杀了人家侄孙,见面倒是坦坦荡荡。虽然她受到的仅仅只是一个核心弟子的待遇,距离她目标的地位还差得远,但没有被当场揭穿就已经是好事了。 奇怪的事也有。 前几天,有个叫做孟宇的人来找她负荆请罪——这对于杜兰真立人设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杜兰真很感谢他。不过,虽然孟宇做出“负荆请罪”这种非诚恳之极不能做出的事情,杜兰真却总觉得他脸色很不好看,仿佛并非出自自愿一样。 当然,任谁来负荆请罪都不会面色好看的。杜兰真和这个孟宇也没什么接触,没到能够感化他的地步,这个人会来负荆请罪,自然不可能是因为真心实意的愧疚,最多也就是怕她找上门揍他罢了。他可能怕被揍,所以先来表明态度,但还是觉得不甘心,所以脸色不好。这也说得通。 但孟宇太过不情不愿,杜兰真总觉得他也不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低头的那种,倒是更像是被人逼着来的。 难不成有人觉得方雅澜要一飞冲天,不想与她结怨,所以逼着孟宇上门请罪? 好像做梦也不是这么做法。 而且,杜兰真毕竟是个西贝货,也不好直接问方雅澜和孟宇到底有什么恩怨,那就露馅了。她曾经旁敲侧击过,却没得到一个准信,大多数人连孟宇和方雅澜有过恩怨这件事都不清楚。 不管孟宇到底在想什么,杜兰真也不是那么关心,她只需要知道孟宇的负荆请罪,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好处,这就够了。反正有什么危机,尽管抛给应致远去头疼就是了,人家堂堂元婴真君,活了这么多年,应付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奇怪的事情接连发生。 “方师姐,下次再来啊!”已露老态的中年修士挥着手,目送着一道绯红流光远去,望着身旁忙碌装船卸货的人群,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 真金白银拿到手,谁还会管听的是谁的规矩?夏华容的规矩已经是过时的玩意了,唯有自己争取,才会有灵石往手里跳!谁给他们灵石,他们就给谁出力,仅此而已。 杜兰真帮这个岛上的岛民重新划下了一片道——这种事情这一个月来她做的太多了。她只逮着飞白岛这一只肥羊往死里薅羊毛,并不去动其他势力的利益。反正她和飞白岛的恩怨从当众暴打牟鹰就已经结下了,再得罪得死一点也无伤大雅。目前飞白岛还没有丢掉脸面,派金丹真人来收拾她,杜兰真借伪装玉佩的威力,把那些筑基弟子一一揍趴下。 不过也要记得适可而止,差不多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安分一段,把谅事宗的底再摸摸清。 杜兰真想着,一边化作流光遁去。 她飞到一半,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虽然喊的是“方雅澜”,但一个月下来,杜兰真已经能够对这个名字产生条件反射了,不由回头望去,却流露出极其惊讶的神色来。 叫住她的人,是夏华容! 夏华容是有意忽然喊她的,就是想看她会不会对这个名字反应不过,此时见她立刻回头,目的落空,倒也不遗憾,迎头赶上,落在距离杜兰真十几丈外的地方——本来还想离得更近的,但杜兰真的剑微微出鞘,寒光迫人,夏华容知道她这是警惕自己,便遗憾的遥遥望着杜兰真。 “原来是你。”杜兰真挑了挑眉,神态微妙的说道,“你叫我做什么?” 说起来,杜兰真警惕夏华容好多天了,“方雅澜”要上位,那夏华容这个谅事宗弟子第一人就必须下去,再不济,也得被她威胁到,更别提两人还有宿怨。实际上,夏华容一直按兵不动,让杜兰真很是诧异,也更加戒备。 “你离开东海十多年,有的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却没有机会。”夏华容垂眸道。 “什么话?”杜兰真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心里却不知怎么的想道,千万别是什么因恨生爱的诡异桥段。 夏华容不知道她心里脑洞大开,自顾自的道,“你回来了这么久,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说。有的话,也是只有咱们两个人在场时才适合说的。” 什么话才适合只有两个人的场景说?杜兰真一阵紧张,状似淡然,仿佛不感兴趣似的,淡淡的望着她。 “对于王师叔的死,我一直很遗憾。”夏华容望着她的眼睛,含笑说道。 夏华容所说的王师叔正是方雅澜死去的师尊。要是王真人还在世,方雅澜也不至于出走海国,也不至于一落千丈。 杜兰真来到海国之后详细了解过方雅澜和夏华容,以及方雅澜背后的势力和其他势力的恩怨。王真人死时非常突兀,明明寿元还长,却莫名其妙的暴毙身亡了。王真人一死,方雅澜等弟子的身份一落千丈,最终本来势头就只是勉强维持的方雅澜远走他乡去了。 更深层次的消息杜兰真就打探不到了,多半是谅事宗内部的秘辛,这种事要是也传的人尽皆知,那谅事宗就真的成了个筛子了,杜兰真虽然无奈,也无可奈何。 “夏华容,你不要猫哭耗子。”杜兰真冷冷的看着夏华容。虽然她不知道夏华容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但怼夏华容却是绝对不会有错的——谁叫夏华容在这件事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呢? “哈哈哈哈哈。”夏华容看着她,却忽然大笑了起来。 杜兰真本能的感到不好,几乎是立即暗暗掣住胭脂色,一边冷冷的问道,“你笑什么!” “如果方雅澜在这里,她一定会暴跳如雷,指责我说,如果不是我,王师叔也不会死。如果是方雅澜在这里,她一旦见到孟宇,会第一时间把他打死。如果是方雅澜在这里,她十天前就不会在富仙城和人喝酒。”夏华容笑着道,“我笑,是因为见了你,我就知道方雅澜必然要死了!” 杜兰真忽然暴起,奋力挥刀,刀光如飞龙,划开长空。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七章 动手 杜兰真一出手,毫无保留,不仅用尽全力,将伪装玉佩运转到极致,还在刀光上附上了自己的本命灵火,如果她不能在此当场击杀夏华容,那么这一个多月的努力就算是白费了,纵使应致远真君可能就在几百里外,也许能救下她,算是性命无虞,但杜兰真却不可以拿这种保底结果安慰自己。 应致远不会让她死,但杜兰真根本不清楚这位真君是什么心性,万一他晚点赶来,等到杜兰真成为一个废人才出手,那这样的结局里即使是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自己的命还是寄托在自己身上最靠谱。 况且,她重回海国,不仅是出于回馈宗门、守卫玄门的心,重要的是,这件事既然是她先发现、先上报的,这就是她表现自己的绝好机会。应致远真君虽然给她安排了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任务,却也是她向宗门展示自身能力的最好时机。散修为了一点资源就能搏命,她面对无限机遇难道还会退缩吗? 如果真能杀了夏华容,善后很麻烦,隐瞒很麻烦,上位很麻烦,但那都是杀了她以后的事情了。 从夏华容指出她不是方雅澜那一刻起,杜兰真便势必取她性命! 夏华容对她出手这件事毫不意外,但等刀光亮起,灵气翻涌,海上波涛也为这一刀汹涌,夏华容不由猛然色变! 夏华容来找杜兰真,既是一时兴起,也是深思熟虑。 她不知道这个假方雅澜是怎么搭上金长老的,但此人确实靠上了金长老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意味着这个假方雅澜在谅事宗并不是毫无靠山、毫无根基的随便什么人,夏华容不可能仅仅靠着自己在谅事宗的地位,什么也不说就让人把她拿下再验查,势必要透露出自己查过方雅澜的行踪的事实。 但是有的事情虽然是众人心照不宣,但“不宣”自然有不宣的道理,拿出来光明正大的讲就是不行,就是坏了规矩。 夏华容是大长老郭美如的弟子不假,但郭美如在谅事宗绝非一手遮天,另一位金丹后期长老也在对大长老的位置虎视眈眈。 倘若夏华容坦承自己动用了谅事宗的内线,那位长老必然指责她是打击报复昔日对手,私用、滥用宗门资源排挤同门,到时候有的扯皮的,说不定真的给这个假方雅澜糊弄过去了。 夏华容如果先把此人杀了,再带回宗门,人都死了,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只会是找出奸细的功臣,也省得扯皮。 夏华容这一个月也不是干等着消息,这个假方雅澜每次与飞白岛弟子斗法,场场她都让人录下了,每一场她都细细的看过。 虽然假方雅澜露出的确实是筑基后期修士的威压和实力,但夏华容发现她每次斗法都是靠强力碾压,从来没有用过一次巧技,更不要说谅事宗的绝技和方雅澜以前惯用的手段了。同时,假方雅澜打的每场都是速战速决,爆发力极强,似乎一旦拖久了就会有什么不妥。 最重要的是,假方雅澜每次出手都扶着她的剑,可她的剑却从未出鞘过! 夏华容推断她一定不是什么筑基后期修士,只不过是拥有强力法宝,可以爆发出筑基后期修士的威势罢了!甚至于那个强力法宝,很可能就是她的那把从未出鞘的剑! 夏华容作为谅事宗弟子第一人,从不怀疑自己的实力。 但杜兰真一出手,夏华容猛然色变,这一刀威势远胜过筑基修士所能发出,似乎要劈开面前一切阻碍,将一切斩断! 她原以为筑基后期的威势便是假方雅澜的极限了,却没想到她还能发出这媲美金丹修士的一刀! 夏华容长啸一声,全身精气神提至巅峰,挥掌而出,隔空拍出一道巨大的虚影,化作鬼面,瞬间长至数丈,呼啸着朝杜兰真扑去。 这鬼面狰狞恶毒,怨气冲天,不仅鬼气森森,更夹杂着魔光炽烈! 同样的招数,窦元白施展出来的,比起夏华容施展出来的,差了何止十倍!夏华容作为谅事宗弟子第一人,绝非浪得虚名。 刀光遇上鬼影,迸发出冲天火光,那鬼影瞬间变成火影,腾起幽幽烈焰,一半在消融,一半却仍在对抗。 一个呼吸后,鬼影完全消失,刀光却仍朝着夏华容前进,只是早没了最初的威势难挡。 夏华容极其诧异的望着那夹杂着幽幽火光的刀光,神色慢慢凝重起来。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无论是方雅澜真的是人假扮的,还是假方雅澜可以爆发出媲美金丹修士的威势,都不能真正叫她郑重,只能让她惊诧而已。 但这股诡异的火光,却让她警觉起来。 她能感觉到,这莫名其妙的火焰,完全克制他们谅事宗的功法,她的魔气里带着鬼气的部分在这火焰面前,就仿佛见到了君王,消融得无声无息,将她的威力消减了大半。 莫非这是什么鬼道至宝吗?夏华容猜测着。虽然她知道症结所在,却拿这火焰毫无办法。因为他们谅事宗的功法正是神鬼道的魔道功法,鬼气和魔气本就是一体,她没有办法将两者分开,只使出纯粹的魔气。 夏华容异常憋屈,明明论起真实实力,她远胜过假方雅澜,却因为对付手里既有提升攻击威力的法宝,又有克制她的手段,居然能把她压着打!她沉住气,取出一支竹笛,放在嘴边轻轻吹响。 竹笛吹响,发出的不是清音悦耳,反而是魔音断肠! 那魔音无形无相,却在空中震荡起道道波纹,凄厉的扑向杜兰真,仿佛要将她撕碎。 杜兰真仰首而笑,笑声泠泠,柔媚处似娇花照水,婉约处如清风分云,蚀人心智,磨人意气,与那魔音夹杂在一起,悦耳到销人肌骨,更带了隐隐的邪气,婉转道,“妾本皓月,君为明珠,何来照我?” 随着她话音落下,两道声音同时收起,夏华容闷哼一声,面如金纸,口鼻耳目中俱是一起淌出血来!她没想到,这假方雅澜不仅能借助法宝提升到筑基后期以上的威势,甚至于连神识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还有这样邪门的法术,夏华容另辟蹊径,想攻其无备,竟成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以至于反被伤到神识! 杜兰真脸颊上晕出两抹嫣红,在她惨白的脸上格外动人。她冷冷的望着夏华容,眼中杀意无限。 伪装玉佩能帮她短时间内全面提升到初入金丹修士的威势,但以她的能力,最多只能出三招,她现在眼看着情况似乎还好,但实际上体内几乎糟的一塌糊涂,哪怕夏华容现在收手,她也没法应付夏华容回谅事宗后的针对。 既然如此,她势必要杀夏华容以绝后患!哪怕因此数月不能动手,也有转圜的余地! 况且,东海上动手,鬼影森森,刀光如虹,这里离最近的有人烟的岛屿也不算很远,万一有人凑近看热闹,那就糟了。 她只有一招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八章 超越意志的痛楚 夏华容望着她,眼里冷光闪动,如簌簌冰雪,片刻后,竟毫不犹豫的回过头,飞身疾走,就要遁去,显然是知道面前此人手段厉害,吃了亏,不愿意再犯险。 无论假方雅澜这样的威势能保持多久,夏华容已经受伤,都不愿意再冒险。只要她回到沧盱岛,一切都可以终结。本来她打算直接拿下此人来获得最好结局,但既然已经不成,次好的结局也可以接受。 杜兰真望着夏华容的背影,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她没想到夏华容这样果决,一旦没占到便宜,转身就走。这样似乎确实失了几分锐气,但仔细说起来,确实是稳赚不赔的。反倒是看似风光、占尽上风的杜兰真,气势既不能长久、也没有后路…… 其实她是有后路的。 杜兰真心里有一瞬间的犹疑。 如果夏华容打算继续和她斗法,那杜兰真必然拼死诛杀此人。但此时夏华容转身就走,她却犹豫了。如果趁此机会逃离海国,那基本上成功出逃是板上钉钉的,大不了就是这个身份暴露了而已但这本来就不是她的义务,没道理这种宗门大事让她一个筑基弟子一力承担。她又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赶鸭子硬上架,即使失败,也不能怪她。 这念头在杜兰真心里转了一遍,不过是火光电石之间。她手一捻,指间夹着一面光泽暗淡、外表朴素、毫不起眼的铜鉴,她指尖灵光闪动,刹那间,宝光大盛,普照四方! 杜兰真一向照日镜中注入灵力,便觉浑身灵力仿佛江水滔滔,奔流涌入那照日镜中,势不可挡、不可回、不可止,仿佛浑身灵力开了个闸,被照日镜尽数来者不拒的鲸吞去,还不到两息,她的灵力便已见底。 杜兰真脸色狂变,如果再这么下去,她还没把夏华容杀死,自己就先被照日镜榨成干菜了!她固然是早就知道极品法宝驱使起来需要大量的灵力,作为一个筑基修士,可能发挥出不到极品法宝威力的十分之一,却没想到她的灵力还撑不过两息! 她的体内情况已经糟糕到一定程度,如果再伤一两分,就要损毁根基了。杜兰真筑基时幸运过一次,此时却不敢奢望人生中还会幸运第二次! 她脸色青青白白,变来变去,最终身形一动,全力运起遁法,紧紧缀在夏华容身后,勉强制住奔涌的灵力,运转起照日镜,托举而起,将那镜面对准夏华容的背影,轻声叱道,“着!” 镜面忽然亮起,映照四方,纤毫毕现。夏华容的渐渐远去的背影清清楚楚的出现在镜中。 夏华容正在急速遁走,忽觉遍体生寒,她惊骇的用魔气将自己包裹住一层又一层,那股仿佛自神魂里透出来的寒意却没有一分一毫消减,霎那间便攀至巅峰,几乎要让恐惧将夏华容吞噬。 夏华容猛然回过头,一点幽幽蓝光由远而近,在她眼前瞬间炸成一片浩渺的星光,绚丽到极致、美丽到极致,能夺走人的全部心神。 这是她见到的最后的图景。 杜兰真手一颤,照日镜竟从她手里滑落,她却没能第一时间接住,任由它向蔚蓝海面坠去。她立在半空中,捂着脸凄厉的叫了一声,“啊!”声音痛苦到极致,鲜血从她的指尖不断溢出,慢慢的滑下。她整个人剧烈的颤抖着,仿佛无声的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照日镜落入水中。 杜兰真似乎抽泣了一声,下一刻,捂着脸的手在脸上粗暴的抹了一把,露出一张几乎被鲜血掩盖的脸。 她面无表情的伸出手,对着海水一招,照日镜破水而出,飞回她的手里。她慢慢的往前迈步,一步数丈远,不过七八步,便来到了夏华容落入海中的地方。 她神识慢慢铺开,顺着海水往下探去。水中的生物早被她和夏华容斗法的声势吓得逃远了,海水里一片寂静。杜兰真的神识很快触及到夏华容的躯体,她微微运力,裹着夏华容浮了上来。 杜兰真伸出手,夏华容的尸体上亮起火光,倏忽间消逝了。只留下一个储物袋飘在水上。她一招手,储物袋飞入她的手中。她并没有去看里面装了什么,只是收起来,灵光闪动,飞遁远去了。 她不能在那里多停留。 杜兰真神情略显恍惚,一飞数百里,落在一个荒岛上,几乎是跌在地上。 痛! 太痛了。 杜兰真完全想不到什么形象,胡乱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忽然捂住脸呜咽了起来。 杜兰真根本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她从小就是狠的下心,甚至敢伸手捉人法器,手术的肉都给刮烂了也冷着脸不放手的人。筑基前想自爆,灵气乱流,筋脉几乎胀裂,她也吭都没吭一声。 但她现在实在是太痛了。 有的痛楚,超越人的意志控制,不是意志可以克服的。 疼到哭确乎有点丢人,有点没出息,但她顾不得那么多,几乎痛到要在地上打滚,恨不得赶紧死了。 丹药入口,化为灵力在筋脉里游走,慢慢抚平她的创伤。她勉强疏导着自身的灵气,牙关紧缩,几乎是颤抖着慢慢把灵气梳理了一遍。 灵气疏导了一遍,体内乱成一锅粥的局面稍有转好。杜兰真长出一口气,往脸上一把抹去,泪水混着血水一并被她擦去,露出她苍白的脸。 杜兰真慢慢平静下来,就地打坐,慢慢的平复自身灵力和伤势,一个时辰后,才慢慢睁开眼,往后一仰,瘫在地上,脸上露出极度疲惫之色,呆呆的望着天空。 半晌,她才取出一张传讯符,轻轻的说道,“夏华容被我杀了,需要扫尾。”说完,任由那传讯符从她指尖飞走,仍懒洋洋的瘫在沙滩上,与那耀眼的阳光相对无言。 她此刻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只想享受一下此刻劫后余生的快感和庆幸。 但是有的事情她必须得想。 对于夏华容来说,就地格杀杜兰真,她能获得大功一件,还不必为私用谅事宗资源付出代价,这是最好的结果;转身就走回去禀报如果没遇到极品法宝这种意外,她虽然要为私用资源而负责,要为动手却没斩杀奸细而损失一些声望,但亲手抓出奸细的大功,是次好的结果。 而对于杜兰真来说,当场斩杀夏华容能让她的实力和应变能力得到正在观察她行为的宗门的肯定,能够让计划实施下去,是最好的结果;逃离海国,则能保留实力,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最多让师门觉得她不是那种权变经乱的人才,但仍能做普通核心弟子培养,是次好的结果。 人总不能永远得到最好的结局,有时候人得退一步,接受次好。 但杜兰真不愿意接受次好,她只想要最好,她想赢。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你说是吗 “你是怎么杀了她的?” “亡命一搏罢了。”杜兰真坐在茶楼里,难得的没有端起方雅澜的神态,明明顶着那张多情的脸,却连个表情都不愿意做,谁也看不到她易容下是一张病恹恹的脸。 “你的伤要不要紧?”封轶沉默了一会儿。 “还能应付。”杜兰真漠然的道,“只要我没有被当场逮住,接下来的事情只需要我一口咬死不是我,就没有关系了。” 封轶不知道说什么好,默不作声了一会儿,“你是不是……”他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后悔了?” 杜兰真听到这个问题,脸上终于露出表情,整个人终于生动了起来,皱着眉问道,“后悔?”她一副搞不明白封轶的意思的模样,“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为什么会后悔?” 封轶对上她冷漠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杜兰真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的目光带着温柔和缱绻,可现在……她的眼神冷漠而锐利,冷不丁对上她的目光,会让人感到刺痛。认识她的人,会觉得很惋惜。 在封轶看来,这是杜兰真每天都扮演另一个人,伪装让她感到极度疲倦,所以在不需要伪装的场合毫不掩饰的表现出她的疲倦。 “一直装成别人活着,压力很大吧?”封轶斟酌了一会儿。 杜兰真静静的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太阳穴,淡淡的道,“我会适应的。” 封轶无话可说。他自忖万一遇到杜兰真的处境,也许一开始也会为美好前景而振奋,但若是一天到晚戴着一副面具,提心吊胆怕自己暴露,还要一边想着怎么在陌生环境里脱颖而出,遇到被戳穿的情况拼死灭口,这想想就难。 杜兰真看得出来封轶对她的遭遇敬谢不敏,甚至还有点佩服她能坚持下去,又有点同情她的转变。但她懒得解释。如果是她对封轶最感兴趣的时候,也许她还会为自己解释两句,但现在,她懒得多费心力。 她只是太累了,以前费尽心思的维持一个光鲜亮丽的外表,演一个仙气渺渺的女修,现在演方雅澜就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和演技,在不需要演方雅澜的场合,就只能撕下那副仙气飘飘的外表,露出她最本来的面目。 她本质上就是冷漠的、锐利的、野心勃勃的。 “你们斗法的地方,我已经尽力收拾过了。”封轶不知道说什么好,见她也是一副无意多提的模样,便转移话题道,“你不需要担心有什么破绽,别人问起,你就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多谢师兄了。”杜兰真深吸一口气,慢慢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来,“这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应真君给你带了点丹药符箓什么的,让我跟你说,平时别太节省,虽然你在谅事宗做卧底,但宗门总是你的后盾,我也会一直在海国随时支援你。”封轶说着,拿出一个储物袋递给她。 杜兰真望着那个储物袋,稍稍动容。她不在乎丹药符箓,她其实不缺这些东西,但应致远真君那句“宗门总是你的后盾”却真真实实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比什么都来得鼓舞人。杜兰真一直疑心应致远真君因为她的师承有点针对她,但无论应真君是不是如此,在大面上确实没什么好质疑的。 无论应致远和须晨有什么明争暗斗,他们都是极尘宗的人,应致远真君也不会逮着杜兰真一个小弟子天天闲着没事干针对她。在宗门整体利益前,这些都可以暂时放一放。这才是元婴真君的气魄。 她伸出手结果储物袋,朝封轶点点头,“替我谢谢真君。”应致远不在面前,她也不虚头八脑的叫什么师叔了——应致远真君其实也不会爱听,如果杜兰真叫的是师伯,也许人家还会高兴一点。叫师叔,岂不是意指应致远比不上须晨吗? 有的时候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有的时候明知道说的话别人不爱听,也得硬着头皮说。就好比叫应致远师叔,杜兰真当然可以刁滑的叫一声“师伯”,甚至是不分高下的“真君”,但在多年前她就随着始宁峰弟子叫应致远“师叔”的情况下,再改口就太奸猾了。 今天她要是叫了一句师伯,以后回了宗门见到应致远真君又叫什么呢? 杜兰真和封轶细细的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对策——其实多半是她自己说,封轶给她查漏补缺。本来她的计划是在夏华容的锋芒下尽量提高自己在谅事宗的地位,争取混成能参与谅事宗核心要务的弟子,摸清粗谅事宗背后的势力。 但是现在夏华容死了。而且还是杜兰真亲手杀死的。 这种情况下,不需要任何人提点,杜兰真自己就已经有了觉悟,既然入局,不如玩的大一点,干脆取而代之得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按照你的计划,你就得天天在金丹真人面前晃悠,即使你伪装的再好,也极有可能被他们看穿——人家数百年也不是吃干饭的。”封轶被她的手笔惊到了。 “我有宗门做后盾,一直畏畏缩缩的,岂不是辜负了宗门的期待?”杜兰真垂眸而笑,“一直等着人家找上门,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她蓦然抬眸,眸中似有霜雪,目光灼灼,“我不等时机,我要亲手创造时机!” “你还有嫌疑呢。”封轶默默无语。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杜兰真已然敛去了所有疲色,重新露出笑容,神采奕奕的道,“一个有忠心却也有自己成算的弟子确实是个好弟子,一把唯利是图的刀却也未必不是一把好刀!” 封轶极诧异的望着她。杜兰真言下之意,就是自知没法扮成一个忠心耿耿、对宗门的待遇毫无芥蒂的弟子,没法借此瞒过金丹真人们的观察,决意走另一条出路,装做一个只想尽力往上攀的人。 忠心耿耿本来就难装,更别说她的身份还是假的。但一个一心往上攀的逐利者就好办的多了。只要她够强,只要那些金丹真人觉得自己能握得住这把刀,就没道理舍弃她。 “你既然有主意了,我也只能支持你。”封轶只能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杜兰真率先起身告辞,虽然杀了夏华容是个很大的转折,但她的卧底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不能因为夏华容的死就中断了。 况且,夏华容刚死,她的麻烦绝不会少,就在杜兰真来见封轶之前,金长老特地把她叫去,严词逼问是不是她杀的夏华容,听她否认,看不出来什么破绽,姑且信了。 金长老问了,过两天只怕谅事宗掌教、夏华容的师尊郭美如也要过问,她还得仔细训练自己,免得临时掉链子。 杜兰真想着,慢慢走出茶楼,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方道友。” 杜兰真现在对半路上被叫住有一点阴影,转过身,不由诧异的挑了挑眉,竟然是薄康成! “方道友可容一叙?”薄康成温温一笑。 “在下刚回宗门,大小事务缠身,时间不宽裕。”杜兰真说着,虽然还在笑着,似乎肆无忌惮的展现自己的美丽,毫不顾忌别人会不会以为她在勾引人,但言下之意,却是暗示薄康成没事就别浪费她的时间。 薄康成听懂了。他面色不变,温和的看着杜兰真,“在下知道以方道友在谅事宗的地位,一定有很多要事缠身,但我相信,我要跟道友说的事情,值得道友拨冗。” 他说着,温温一笑,饶有深意的望着杜兰真,一字一顿的道,“白道友,你说是吗?”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章 把柄和刀柄 杜兰真瞳孔微缩,冷冷的望着他。她不知道薄康成是怎么猜到的,也不知道他有几分肯定。她当然可以装傻,但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小瞧你了。”杜兰真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倒是很平静,“去哪?” “跟我来。”薄康成露出笑容来,带着杜兰真绕过几条街道,竟领着她上了别月楼。 杜兰真感到自己和别月楼可能有点类似八字不合之类的缘份,想到那位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的真人,不由轻轻叹气。薄康成还是很防着她动手的。难道她看起来就是那么粗暴的人吗? “我在这里预定了一个包厢。”薄康成对着店里的伙计说道。 “二位跟我来。”伙计对着杜兰真和薄康成来回看了两眼,虽然他脸色如常,但杜兰真却感到他平静外表下的惊诧。 这个伙计无疑是认得她的,毕竟“方雅澜”刚回海国就大闹别月楼,把牟鹰锤爆,引得此间主人亲自出手,这才一个月,那么深刻的印象不至于这么快就消失。但是即使如此,方雅澜和薄康成见面也不至于让他惊讶吧? 杜兰真感到莫名其妙,却猜不到原因,只能跟着进了一个包间。 “您点的菜都在这了,请二位慢用。”一进包间,便能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五六道菜,伙计一一解开灵气封禁,朝两人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体贴的关好了门。这里的包间都设有隔音阵法,一旦关闭,外面听不见里面,里面却听得见外面。 杜兰真望着桌上的菜,每一道都是别月楼的招牌菜,这一桌下来,起码也要一百多中品灵石。她微感诧异,本以为宴无好宴,没想到薄康成竟然还点了这么贵重的菜——他们又不是专门来吃饭的,岂不是浪费?况且,她虽然知道薄康成肯定不会就靠摆渡维生,但一顿饭能花这么多钱,他远比她想的阔绰——那还摆什么渡啊? “薄道友破费了,这一桌很是隆重啊。”杜兰真漫不经心的执箸,随意的夹了一口,她身上解毒丹带的很全,况且,能一下子放倒她的毒药也没多少。薄康成叫破她的身份,想来也不是为了毒死她的。 “不是我破费,是道友破费了。”薄康成纠正道。 杜兰真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她放下筷子,抬眸凝视着他,淡淡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神沉静,配上方雅澜娇媚的容颜,就好像是玫瑰带了刺,并不蜇人,反而怪动人的。 “白道友,明人不说暗话,夏华容是你杀的吧?”薄康成笑着望着她。 杜兰真看着他,没有第一时间答话。 说实话,杜兰真今天听到了好多坏消息,甚至她本来就是因为一个坏消息而跟着薄康成进来的,但她还是没想到薄康成还会再抛出一个更坏的消息。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干脆的问道。 “好!爽快!”薄康成击掌而笑,“你可能不知道,夏华容怀疑你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听她说自己的怀疑。当她笃定你不是方雅澜的时候,我也都听着。没过几天,夏华容就死了,你说我会不会怀疑你呢?” 这是杜兰真来到海国后听过最坏的消息。 夏华容告诉了薄康成,还会不会告诉其他人呢?除了薄康成,还有谁会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方雅澜呢?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她能杀了一个夏华容,难道还能把所有的知情者都杀了吗? “你和夏华容居然这么熟。”杜兰真冷冷的哼了一声。 薄康成笑而不语。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杜兰真直白地问道。 “除了我,夏华容应该没有告诉别人。”薄康成答道。他说着,微微一笑,望着杜兰真道,“不过,我得提醒一下白道友,虽然夏华容没有告诉别人,不过那是因为她对自己太自信,最终翻船。我可不是什么名门首徒,没有谅事宗给我继承,也不过是个穷跑渡船的,所以我没那种自信,我来之前,可是告诉过别人的。” “你在威胁我。”杜兰真面色沉沉。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薄康成并不否认。 杜兰真眼里迸发出恼意和冷意,目光仿佛利剑,冷冷的剐着薄康成,似乎下一刻就要暴起。 “别这么冲动啊。”薄康成仿佛察觉不到她的杀意,安之若素的道,“我没有跑去谅事宗告发你,说明我对你并没有敌意,不是吗?咱们还有得谈。” “道友有何见教?”杜兰真冷笑。 “我和夏华容是合作者。当初你问我摆渡人的组织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准确来说,是二十三年前,我就是组织者。”薄康成说道,“夏华容利用她在谅事宗的地位和资源暗中支持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他这么说,也就是说这是夏华容的私人势力,不涉及谅事宗。 “现在夏华容死了,我需要另一个人来代替她。”薄康成断然道,“我要你在十年内取代她的位置!” “这不可能!”杜兰真比他还果断,一句“不可能”喊得斩钉截铁,仿佛跟封轶计划成为谅事宗金丹真人手里最锐利的一把刀的人不是她一样。 “没什么不可能的,你的实力已经够了。”薄康成自信满满的道,“如果剩下的事情你都做不到,那我可能只能再换个人了。” 杜兰真当然知道足够了,甚至于薄康成画的饼根本太小家子气了。十年?她的计划可是现在就上位。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和你合作,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薄康成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白道友,你似乎有什么误解。如果我只是想找个合作者分好处,那我的选择太多了,为什么要找身份不明的你?” 杜兰真冷冷的望着他,看着他脸上无论怎么克制,还是隐隐带了点不自觉的志得意满,似乎笃定自己已经吃定她了,“你拿谅事宗的资源支持我,下次在海国有什么消息需要打探,可以找我,给你便宜点算。” 杜兰真沉默的望着他。薄康成微笑着回望。 沉默中,一道骇人的寒光冲天而起,化作一点寒芒,瞬间粉粹所有大惊失色间的抵挡,冲入薄康成的小腹,带着他连人带椅向后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击在墙上。 “你废了我的修为!”薄康成脸色一瞬间露出不敢置信的狂怒,随机又惊又惧的望着她,“你,你不怕我的后手?” 房间外面传来敲门声,伙计打开了隔音阵法,“客人,里面出了什么事吗?” 薄康成脸上露出狂喜,张口就要大喊——此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了那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安静一点。”杜兰真温柔的道。 薄康成一阵恍惚,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 “没什么事,不会拆了你们别月楼的。”杜兰真对着外面冷冷的道。 伙计陪笑了两句,没有走进房间,知趣的离开了,重新关上隔音阵法。 “你,你……”薄康成回过神来,惊惧的望着她,眼里露出绝望来。 杜兰真一步步走近,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这世上就是这么个道理,你拿把柄,我就只好拿刀柄了,薄道友,你说是吗?”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一章 能帮我杀两个人吗 杜兰真不是不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来应付薄康成,她可以答应薄康成的条件,也可以在这个条件上跟他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薄康成虽然口里说的厉害,但是条件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开出来让人谈的。 但是杜兰真不愿意——她岂止是不愿意,简直是考虑都不必考虑,一旦出手,不顾自己还带着伤,借助伪装玉佩,竭尽全力,火光电石间便废了薄康成的修为。如果她这一击没能建功,她很怀疑自己还有没有余力再来一次——恐怕是没了,她只有一次机会。但她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她并不是暴力狂,并不是杀人杀上瘾了,更多时候她也是个和平主义者。 但她也是个心狠手辣的野心家。 在这条前进的路上,谁挡,她就杀谁。诚然,对于薄康成,也许他并不是挡路,只是需要利用她罢了,但杜兰真不会容许他拿捏着她的把柄威胁她。她只接受合作,但不接受这种对方一旦反悔、自己将毫无反制能力的要挟。 勒索威胁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今天薄康成拿夏华容的死威胁她为他提供资源,以后需要她的时候只会得寸进尺,向她索取更多。杜兰真才不会傻乎乎的心存侥幸,等着薄康成一次又一次的提出勒索,最后把她利用完了,再反手把她卖了回收剩余价值。 她没有侥幸。 当然,她得庆幸自己有贯珠天音这种玄妙的法门——魔道法门有时候真是特别好用。如果没有贯珠天音,那么在逼问薄康成的后手时,她就得选择相信自己的鉴谎能力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白思鹿的?”杜兰真一开口,嗓音清甜蜜腻,听的人心口发颤。 “因为我看到你和那个男人坐在茶楼里说话——我记得他的脸。”薄康成不由自主的答道。 杜兰真的眉心开始一抽一抽的疼。即使她堪比作弊的杀了夏华容,但实力不够就是不够,即使有诸般法宝傍身,仍然要付出代价——这个世界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她现在的状态虽然比刚杀夏华容之后好,但也好得有限,特别是强行动手废了薄康成之后。 她状态全盛时,可以先后逼问筑基中期的窦元白和筑基初期的方雅虹,现在只是问了筑基中期的薄康成一个问题,便开始觉得精力不济、神识抽痛。 “你和夏华容是什么关系?”她强行压下疼痛,理了理思路,尽量缩短谈话。 “二十三年前,夏华容找到我,跟我说她可以给我一个机会,问我想不想把握住,可以让我得到权力、地位和财富——但我得做她的狗。”在贯珠天音的影响下,薄康成情绪极度激动的说道,“这个贱人!表子!她瞧不起我!”他的神情狰狞,已经完全看不出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了。 “要不是我缺灵石,要不是为了静静,我早就不搭理这个贱人了!”薄康成咬牙道,“但静静的病还需要灵石!我只能答应她,只能做她的走狗!” 听起来,薄康成和夏华容的这段利益关系里,他完完全全出于下风。对于他所说的“要不是为了静静”——虽然她不知道静静是谁,杜兰真不置可否。夏华容给了薄康成一个机会,薄康成接受了,这就是所有的真相。至于薄康成明明接受了,却因为自尊心受到毁灭性打击而对夏华容产生极大的憎恨,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是一桩极其公平的交易,你情我愿,没什么好同情的——人总是倾向于给自己找借口的。也许薄康成真的对某个人情深意重,但他就只是为了别人,没有为了野心吗?那他就不会这么要挟杜兰真了。 有野心无所谓。杜兰真不关心。 “你们的利益关系是怎么样的?”杜兰真问道。 “我为她提供消息,为她传播消息,赚到的钱二八开,我二,她八。她给我撑腰,利用谅事宗的势力为我提供便利。”薄康成答道。 “传播消息?什么消息?” “传播东海最美的景色、古三山十州在女郎峰。” 女郎峰! 杜兰真万万没想到薄康成为夏华容传播的消息居然会是这个!这么说来,她岂不是也中招了?夏华容让人传播这个做什么?况且,古三山十州明明在小三山古迹里,她记得夏华容明明也进去过,女郎峰又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女郎峰上有什么。不过,夏华容吩咐我不要特意提及,仅仅在谈话间抛一个诱饵,比如跟你说的,‘已知的最美景色’,如果你没有察觉,那我也不会特意说。” 这话引起了杜兰真的注意,她几乎忘记了痛楚,也忘了自己言简意赅尽快问完的打算,专注的望着薄康成,充满诱导性的问道,“那你觉得呢?从你和夏华容的相处中,你的推测是什么?” “我的猜测?”薄康成茫然的望着她,“我猜,我猜,那里的秘密,不是夏华容的,是谅事宗的!” 杜兰真眼睛一亮,兴奋的忘记了所有痛楚,只觉自己这次值了,反复追问薄康成,却遗憾的发现他是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与她问问题的方式无关。 兴奋褪去,识海里干干的,杜兰真揉着太阳穴,疲惫的问道,“关于方雅澜和夏华容的恩怨,关于方雅澜的师尊王真人,关于谅事宗,你知道多少?” “我不熟悉方雅澜——”即使在贯珠天音的控制下,薄康成还是迟疑了一下,“我组建摆渡人的时候,她已经失势了几年了。不过那个时候王真人还在,她在谅事宗还算有头有脸,要不是十七年前王真人莫名其妙的暴毙,她也不至于远走他乡。” “王真人死后,方雅澜的那些同门基本散了,现在基本过的都很窘迫——他们应该去找你了。唯有一个人,是方雅澜的师弟,叫做孟宇,他虽然是方雅澜的师弟,但一直极度狂热的崇拜夏华容,所以在方雅澜和夏华容争小三山名额的时候,背后捅了方雅澜一刀。夏华容就是让他去试探你,由此猜出你不是方雅澜。” “她就是因为这个怀疑我的吗?” “当然不是,她还想办法联系线人查了方雅澜的行踪,还找我了解到你是怎么来海国的,由此得出来不及。” 看来夏华容在谅事宗的地位更胜过她所猜测的那样,甚至胜过宁潇鹤在极尘宗的地位。“王真人是怎么死的?”杜兰真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被谅事宗宣布暴毙身亡,有人说是遇到仇家,有人说是走火入魔,不过我猜是他牵扯入谅事宗内部的纠纷了。这些名门大派,土财主一样霸占着一地资源,当地百姓都被他们压榨得民不聊生……”后面就是一连串对豪强的痛恨与嫉妒交织。 杜兰真识海一抽一抽得疼,不是为了听他说这些废话的,神识和灵力透支的痛苦和无力感让她耐心减弱。她不耐烦的道,“说重点!” 薄康成见她不耐烦,惶恐的望着她,仿佛竹筒倒豆子似的,毫无逻辑的说出些讯息来,因为毫无章法,杜兰真只能有个印象,却什么也分析不出来,甚至因为头疼,脑子都转不动了。 她扶着额头,眉头紧锁,放开了贯珠天音。 薄康成从贯珠天音的影响下清醒过来,看着因为痛苦而扭曲的方雅澜娇媚的脸——此时没什么娇媚可言,只有瘆人。他苦涩又惊惧的望着杜兰真,“你,你……” 他的脸上忽然褪去了一切情绪,唯有平静中的哀求,“我有一个妹妹,她自小就有绝症,我花了很多灵石才能保住她的性命,为了这个我才为夏华容卖命的。我如果死了,她没人照顾,也会死的。我要挟你,你杀了我,那是我咎由自取,但是她是无辜的,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救她?她是个好孩子,她不该就这么失去生命。”他祈求的望着杜兰真。 杜兰真过了一息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疼痛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此时很像伏案大哭一场,但面前有个人,她要是因为太疼了而哭出来,心里怎么也过不去这道坎,只能皱着眉,呆呆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她稍微缓过来一点,并没有搭理薄康成的话,反而是疲惫的取出一张传讯符,“来别月楼,我有事。”发完传讯符,就跟薄康成大眼瞪小眼,一个人发起了呆。 封轶是在一刻钟后赶到的。他一进门,就被目光呆滞、神情扭曲的杜兰真吓到了,他们分别才多久,杜兰真怎么就连表面的平静也维持不了了? “他威胁我,我废了他。”杜兰真指着薄康成,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神情木然,“是杀是留,你和真君看着办吧。” “你没事吧?”封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遍,“你不是拿着玉佩吗?” “我又不是神仙。”杜兰真给自己塞了两颗丹药,身体和识海的痛楚让她格外暴躁,连礼貌也顾不得了,不耐烦的道,“之前强杀夏华容,现在废掉他,我只有筑基初期,能有多大本事毫发无伤啊?” 封轶讨了个没趣,知道她难,没放在心上,“可你现在这样,怎么应付谅事宗的人?夏华容刚死,你这副病怏怏,要死不活的样子,别人必然要怀疑你。” “我暂时不回谅事宗。”杜兰真勉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能帮我杀两个人吗?”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念善恶 杜兰真甩给封轶两个人的名字,让他帮忙去杀人,自己却找了个偏僻的岛屿,窝在某个小院里,过上了咸鱼的养伤生活,一窝就是一个月。 “你就这么窝着?”封轶花了三天时间把她说的那两个人暗地里杀了,受了点轻伤,跑过来和她一起咸鱼,不过养了三天就完全恢复了。他和这个师妹相处了这段时间,知道她是个心里极有成算的人,因此也没催她回谅事宗。但杜兰真一窝就是一个月,封轶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倒也不是他逼杜兰真,主要是怕应致远真君责问。 “过两天就回谅事宗。”杜兰真捧着一本三千世界异闻录,抬起头答道,“我总不能奄奄一息的去谅事宗,谁知道方雅澜的仇人会不会把我弄死。” “可夏华容刚死,你就不见踪影,不是更让人怀疑是你杀的吗?” “我虽然不见踪影,但谅事宗知道我还存在,我没跑路。”杜兰真合上三千世界异闻录,知道是时候给封轶解释一下自己的意图了,“我和金长老一直保持联系虽然没告诉他我在哪里,但在谅事宗我绝不是潜逃了。” “那你怎么解释你的消失?”封轶问道。 “这就要说到我委托师兄偷偷去杀的那两个人了。”杜兰真反问道,“想必封师兄去杀那两个人前,也调查过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封轶点点头,“这两个人都是散修,以前在外陆得罪了人,混不下去了,跑到海国来了。他们在外陆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到上卫道榜的地步。”他自然是先把这两个人调查了一遍才去杀人,否则,杜兰真让他杀他就去杀,那还有没有人性了? “这两个人虽然是散修,其实背靠谅事宗——准确来说,是背靠夏华容和郭美如。”杜兰真解释道,“当初这两个人假意和方雅澜结交,取得方雅澜的信任,和孟宇里应外合,坑得方雅澜差点丧命,丢掉了小三山的名额。” “但你看到了,这两个人都是筑基后期,方雅澜当时只有筑基中期,又碍于夏华容从中作梗,无法请王真人代为出头,只能憋着这口气,想自己修为高了再报复,谁知道自家情势江河日下,还没机会报仇,就沦落到出走海国了。”杜兰真详细的解释了一遍,“当年方雅澜情况越来越糟糕,不敢和夏华容争锋,只能忍气吞声,但我作为方雅澜回来,本身就是大张旗鼓要和夏华容硬抗,立刻去报仇,算是一个宣告。” “至于‘方雅澜’刚刚想夏华容挑衅,没想到夏华容同时就被人杀了,这个就是个巧合了。”杜兰真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让师兄务必要避着人的原因了——这件事得算在我头上,否则,我的伤不好解释。” 如果杜兰真的伤是那种养几天就能好的,那她大可以装作没事人,瞒天过海——反正有伪装玉佩这种利器在手。但她这次伤得很重,只能另作打算了。 “如果他们问你为什么要躲出去养伤,而不是回谅事宗养伤呢?” “不瞒师兄,金长老确实这么问我了。”杜兰真微微一笑,“我实话实说,谅事宗不安全,我怕死,我惜命。”她解释道,“方雅澜是在谅事宗外受到你杀的那两个人暗害,拼死逃回谅事宗,又被孟宇捅了一刀,要不是她运气好,只怕当场就死了。故而,对我来说,谅事宗不安全,对方雅澜来说,也不安全。” 事实上,金长老在收到她的回复后,还追问她为什么不去自己那里躲一躲,杜兰真只能说一句“呸”,这个金扒皮毫无自知之明,没谁灵石多得烫手,要赶着去给他送灵石。她婉言谢绝,假惺惺的说自己杀人后一穷二白,不想打扰金长老的清净后没法答谢,只能伤好后再为长老效力了。 不过,这等晦气事就没必要告诉封轶了。 封轶默然,转而问道,“那么,那个薄康成的妹妹薄静,你打算怎么办?你总是暗暗的观察人家,不会是真的想应薄康成的请求,照拂她吧?” “怎么可能?我难道看着那么以德报怨的吗?”杜兰真诧异的道,对于封轶所说的“总是暗暗观察薄静”没有反驳,确实,薄康成把妹妹安排在这个岛屿上生活,杜兰真住的宅子和薄康成家只差了两条街,她确实是一直跑去偷窥人家来着,只不过,绝不是因为封轶说的那样要以德报怨。 薄康成一开始威胁杜兰真说他有后手,杜兰真便引诱他说出是什么后手。他告诉自己的几个心腹,如果他被杀,就分别去三个地方找他留下的字条。杜兰真受了伤不方便长途奔徙,便请封轶在第一时间把字条找了出来。 至此,薄康成威胁杜兰真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那你为什么要观察她?”封轶不解的问道。 “我杀夏华容没人知道,也可以咬死不认,但我杀薄康成却是大庭广众之下的事情。”杜兰真说道,“薄康成跟这个妹妹的关系很好……” “你想杀了她以绝后患?”封轶悚然一惊。 杜兰真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在封轶不敢置信的眼神里摇了摇头,“我还没那么丧心病狂。”说实话,她确实起过这个念头。她在谅事宗危机四伏,容不得半分意外,即使薄静是个重病缠身的凡人,但指不定薄康成曾经透露过什么给她,也许她为了给这个对她非常好的哥哥报仇,会去揭发杜兰真,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不得不说,在海国的这一两个月的经历,让杜兰真改变极大。她和来海国前几乎不是一个人了。比起筑基前,那更是天壤之别。这一两个月的时间,让她飞速的适应了尔虞我诈、前一刻还在把盏言欢、下一刻就生死相搏的生活。她不仅真正学会了谨慎,还学会了当机立断、斩草除根。放在几个月前,为了以绝后患,考虑要不要杀一个从头至尾不掺和的凡人,这是杜兰真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 有时候善念和恶念就在一念间。杀了薄静,这样不管薄康成会不会透露消息,薄静都不可能给她添乱了,这个念头显得十分诱人,一劳永逸,一了百了。 毫不讳言的说,杜兰真几度对薄静产生过杀意。她不想再经历强杀夏华容的这种险境了——即使明知自己就是在干朝不保夕的活计,追求安全感也是人的天性。 杜兰真想这件事想了一个月。如果她杀了薄静,就解决了一个可能的危机——一个危机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是她的命,而杀了薄静需要付出的代价为零。不管怎么看,似乎杀了此人都是一桩无本买卖。 她决定杀筑基后期的夏华容是一瞬间的事情,决定杀筑基中期的薄康成也是一瞬间的事情,可要不要杀没有修为的薄静,她却反反复复犹豫了一个月。 她心里有两个声音,告诉她要心狠一点、果决一点的那个声音劝她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劝他不要杀薄静的声音只有一个,那样遥远、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陌生:不管怎么样,你要对得起你的良心。 最终帮她下定决心的,是一本书。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明月本无心 杜兰真养伤时,偶尔看两眼话本,算是舒缓一下这段时间紧绷的情绪。前几天她逛书铺时,竟看到了落魄书生的新作!掐指一算,距离她向樊靳催稿也有将近三个月了——没想到樊靳动作还挺快,不仅迅速写就新书,这都发行到海国来了! 落魄书生的新书唤作《庾道人沧海寻仙游之明月本无心》,每本书都有腰封,上书“落魄书生又一力作”“灵感如潮,三年即成”等字样,全是书商的噱头。 杜兰真买了一本。彼时她压力很大,心里隐有不安,又在杀与不杀薄静之间反复犹豫,心态稍显暴躁,急需找点什么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刚买了话本就带回来捧着看了。 翻开第一页,她便是一愣,扉页上印着的是落魄书生的前言。杜兰真印象中,樊靳好像很少写前言,即使加上庾道人这话本的第一卷,总共也不过三次。 “余自三十载前提笔,写就庾道人传,不为慷慨意气、不为针砭时事,所求不过一述生平所见所闻,隐去时世,搏诸君一笑耳。”这是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写这本话本。 “三十载来,浅见道尽,方觉笔路荒疏,毫管难提,故而十六年难出一卷。”这是为自己拖稿狡辩。 “所幸天下之大,人才辈出,回首而望,后来者纷纷而至,余既感慨,特作此卷。若此君得见,谨以此卷伏谢该君。”这话显然是意有所指,说的自然是杜兰真。 杜兰真看了这段话,略感不妙,心想樊靳不会为了报复她催稿的行为,把沈妙姬写死了吧? 一个人看一本好的话本的时候,多半是会暂时忘记红尘琐事的。杜兰真此时就忘记了自己的危机四伏和道德困境,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翻开了这一卷故事。 《明月本无心》讲的是庾道人四处游历,结识了一位皎皎不群的绝色少女周明月。这位少女名声不显,但天赋奇高,早早结丹,令一向淡然的庾道人也不由称羡。她外出游历是为了寻访四海,追求那无上大道。 周明月天性冷漠,但在这冷漠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细腻温柔的心。 她怀有旷世济时之心,追求公义道德,匡扶正义,惩除奸凶。 她待人以诚,一旦认定一个人,便倾心相交,毫无猜忌。若有看走眼,甚至害的自己差点身死,回转过来后,便利落的取其性命,就此放下。以后仍是倾心交友如故。 杜兰真看到这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怀着满心疑惑看下去。 故事埋下了无数伏笔、做了无数铺垫,终于走近了高潮情节。 周明月以为的好友,其实暗藏机心;她以为的前辈,其实名不副实;她以为的公义,其实只是人们的伪饰。 她绝望的发现,这个世界是虚伪的、虚假的,她所追求的,都如梦幻泡影。 但她的醒悟,并没有改变她的行为。她最终仍然选择信任庾道人,托付性命,一意匡扶正义,去改变她所见到的恶行,最终殉道。 这么看来,似乎这本书和它的名字并不符合。周明月是个有情有义、敢拿敢放的人。即使发现所坚持、所相信的都那么虚渺,她还是坚持它们。 但杜兰真沉默了。她看懂了樊靳的意思。 正因为周明月看清了道德、感情等一切虚无缥缈的本质,她才明白一切世俗灌输给她的东西都是虚妄的,可以坚持,也可以放弃。 人们规定义薄云天、坚守正义是正道,也可以规定人性本恶、利己为上是正道。这世上本来没有什么公理,一切都不过是人想象的产物,因此,最重要的不是追求所谓公理,而是搞清楚你到底想追求什么。 周明月看破这些的本质后,才真正开始追求大道,在此之前,她追求的只是前人思想的影子。 如果能看明白这些,就能真正明白“明月本无心”的真正涵意了。明月代指大道,大道是无心无情的,不会以人的定义而运转。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绝不是指天道残酷,正是指天道不以人的意志转移。 人可以用礼义来约束自己,但一个修士得明白月亮和月光、实物和影子的区别。 樊靳想提醒她,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不要迎合别人的目光,不要为了别人的艳羡前行,也不要拿别人的思想和规则来左右自己,那样是走不远的。 杜兰真不由陷入沉思,她到底想要什么? 道德是她想要遵循的吗?大道是她真正想要追求的吗?这问题太过艰难,就好像在问一个人,你的手真的有用吗?无论怎么说,道德和规则本身已经烙印在一个人的精神最深处——从这方面说,似乎所有人都是神修的信众,只不过神修的信众精神最深处被修神者掌控,而其他人的精神被不同的文明掌握罢了。 她觉得神修左右别人的思想,又觉得神修被信众反过来影响思维,这本身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但现在,她又怀疑起来,被修神者影响和被某一文明影响,真的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一个人真的能实现独立思考吗? 这个问题对有的人来说不重要,但对某些人来说,这至关重要。这决定着她为谁而活。她是为了别人的艳羡而修仙?是为了力量而修仙?还是仅仅为了修仙而修仙? 真正愿意思考这个问题的人都会明白,“为了自己而修仙”是个万精油而无意义的答案,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修仙,无论是追求艳羡、力量、甚至是爱情,他们都在追求满足自己。 杜兰真托着下巴,思维渐渐飘远。回归原题,她想杀薄静吗? 杜兰真遗憾地发现,自己并非什么心狠手辣的果决人,她并不想杀薄静。其实答案早就注定——身怀利器,杀心自起,面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凡人,如果她真的想杀,薄静早就魂归天外了。 道德无关紧要,利益也无法主导,人是欲望的具现,有时她想这么做,所以她这么做了。 杜兰真放下话本,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想道,樊靳虽然没写死沈妙姬,但是把杜兰真写死了——果然是文人量小啊! 她最终坐在封轶面前,平静的说,“我不会杀她。”心里却在想另一件旁人不关心,而她自己关心就够了的事情。 她修仙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她只想搞明白,真正的不为外物所动,真正的独立思考,真正的为自己而活是什么——那只有道,所以她决定追求大道。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四章 毁灭你,与你无关 如果见到应致远真君,帮我转告他,可以去女郎峰看看。”杜兰真说完,和封轶相顾无言,在短暂的沉默后说道,“夏华容让薄康成散布女郎峰的消息,也许里面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一般来说,按照夏华容的这种套路,由薄康成通过摆渡人这个庞大的组织散布女郎峰的消息,神神秘秘的,多半坑的是好奇心重,或者贪欲重的人——总之不会是多数人。   以谅事宗的整体水平来看,这潜伏的危机其实也高不到哪里去。况且,应致远真君已经是元婴中期了,这戡梧界再大,能威胁到他的也屈指可数,远好过杜兰真自己暗搓搓打听。   “我知道了。”封轶点点头应下了,两人间的气氛再度归于沉默。   杜兰真静静的望着他,发觉自己对他竟已毫无绮念了。这突如其来的情思,又在悄无声息中褪去,譬如潮起潮落,一切自然而然。   如果她和封轶并非乐正初和宁潇鹤的师弟师妹,他们俩便一时半会不会有利益纠葛,也许杜兰真突如其来的浮念会慢慢生长,最终落到实处,成为真正的感情。也许封轶也会喜欢她,也许不会——杜兰真趋向于猜测他会,虽然她并不是总这么自信,但有的事情她很能笃定。   但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杜兰真既不遗憾,也不欣喜,她只是越发看明白了一个人情绪的本质。可以如山倒的来,也可以如山倒的去。   戡梧界没有佛修,但有几本佛经。杜兰真曾经看过。佛修认为一切情绪都不过是虚妄的,执着于这些稍纵即逝的东西毫无意义,放下才是看开,唯有看开才能获得真正的圆满。   杜兰真承认这种看法有其道理,但她不认为稍纵即逝就是虚妄,不认为注定会消逝就没有意义,她更愿意极于情而忘于情,一念情生就去追情,一念情灭就立刻放下,这是她自己的圆满。   “如果没事的话,我继续看书了?”杜兰真挥了挥手里的三千世界异闻录。   “这本书讲了什么?”封轶点点头,问道。   “其实也没讲什么。”杜兰真偏头想了一会儿,微微一笑,“这本是中册,我从夏华容的储物袋里翻出来的,之前买到过一本上册。上册很是无趣,只是罗列了些大神通者的尊号,还有点干巴巴的简单事迹。中册倒是讲了一个还算有意思的故事。”   她看了手里的书一眼,概括性的道,“上古人天分野之前,我们玄门有一位清源揽胜天君,他经历了人天分野整个变故,留下来教导弟子,留下来一部分语录。”她说着,笑道,“师兄,你见识胜过小妹我,能否为我解释一下,这天君、道君、道祖的区别?”   “我哪能知道这个?”封轶不由摇头,“我也不过就比你多活了十来年,你太抬举我了。”   “师兄也不知道吗?”杜兰真倒没多少失望,正如封轶所说,两人俱是筑基修士,他也不会比杜兰真有见识太多,起码这些人天分野前的事情他也是不知道的——境界隔得太远,时间隔得太远,这都是难免的事情。   如果她飞升了,大概就能见识到这样的世界吧?杜兰真思绪飘得悠远,过了一会,才朝封轶笑了一笑,继续讲道,“清源揽胜天君说,说起人天分野的因果,要追溯到一位大神通者,北阴大帝的身上。”她看了看手里的书,叹了口气,“可惜,也没写清楚这位北阴大帝到底做了什么,总之清源揽胜天君说,北阴大帝坏了万千黎民根基,断了无数传承,死有余辜。”   她说着,想到罗青寒和耿恨云,不由为她们感到遗憾,不管这本书上写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她们确实太可惜了。   封轶听她干巴巴的说了这么些就说完了,不由摇了摇头,“这也太简单了。”   杜兰真一笑,“打发时间的玩意罢了。”低下头慢慢的看了下去,封轶见了,便知趣的离开了。   封轶对此不感兴趣,杜兰真却很有兴趣。她迫切的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人天分野之前的世界又是何等的盛世。   可惜,关于人天分野之前的记录少之又少,后面的部分基本都是清源揽胜天君救扶生民、传道授业的事迹了。   虽然异闻录里说的不清不楚,但杜兰真还是搞清楚了一些东西。这位天君的地位明显高于元婴真君,因为看上去所有元婴真君见了这位都是毕恭毕敬口称天君,以半师甚至师礼相待。   元婴之上有什么?天君到底是个什么境界?飞升之后又是什么境界?   这些三千世界异闻录都没有写,也许作者也不知道。但清源揽胜天君肯定是知道的,他可是人天分野前的大能。六大宗门肯定也是知道的——如果真如这本书所写,那么今天的六大宗门基本上就是清源揽胜天君一手创建扶持的。   极尘宗的祖师姓姚,是一位元婴真君,显然不是清源揽胜天君。不过杜兰真隐约记得祭拜祖师时,确实好像也有一位对本宗影响很大的前辈,同为祖师,不过在当今极尘宗远远没有姚祖师的地位。那位祖师……似乎是姓顾吧?   即使六大宗门与这位清源揽胜天君毫无关系,毕竟也是戡梧界这么多年来的霸主,应该对人天分野前的历史有所了解才对。况且戡梧界这么多年来飞升了这么好些前辈,总有几个传回来消息,甚至是亲自回来看看故交的吧?   那么,为什么宗门不告诉他们元婴之后是什么境界呢?为什么这对于戡梧界的绝大多数修士来说都是一个秘密呢?一旦大众得知了这件事,又会有什么区别呢?一个还没开始修炼的人得知修仙有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的境界,和一个金丹修士知道元婴之后有别的境界,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杜兰真慢慢的翻过,一切停结在最后一页。清源揽胜天君终于又开了一次金口。   清源揽胜天君说,毁灭你,与你无关。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人来人往的惠安阁前,杜兰真再次站在门口,望着写有“惠安阁”三个字的牌匾,不由叹了口气。 摸鱼的生活有些过分轻松,再次回到卧底生活显得让人排斥,而主动回归这种压力很大的生活就更让人难以接受了。即使成功会给她带来无数好处。 但是时候回谅事宗了,方雅澜这个身份前途大好,不能丢掉。 “你怎么终于舍得出现了?”金长老见到她,板着脸问道,“贤侄过的好舒坦,一走就是一个月,心里可还有咱们谅事宗?” 杜兰真知道自己这个月消失,金长老少说少赚了五六千中品灵石,这个爱财如命的老贪早就坐不住了。她丝毫不以为意,笑颜如花的凑上去,双手捧着一个储物袋递给他,“弟子去处理些私事,谁能想到出了点岔子,只能将养些时日,保重身体再为长老效力。如今身体刚刚好些,这就来拜谢长老的照拂和关心了!” 杜兰真这个人从小阔惯了,虽然有时也是真的拮据,但即使如此,她也颇有种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魄。 应致远真君给了她几万中品灵石让她斟酌着用,杜兰真也真的敢花,连带着给谅事宗附属岛屿牵线做生意,总共赚的灵石也都一并拿来“孝敬”金长老、给其他弟子做人情。不算她疗养的这一个月,仅就扮演方雅澜的一个月来说,她已经一两万中品灵石送出去了,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她深知灵石财宝是堆不出元婴的,财侣法地也只是辅助,当用则用,搂在手里不用就等于没有。而她一旦做成谅事宗的这桩差事,从宗门那里得来的东西会胜过这些灵石几千几万倍。 真法、教诲、栽培这种无形无价的东西,都是拿再多的灵石也买不下来的。对于真正掌握了戡梧界飞升秘密的六大宗门来说,法不轻传,飞升的大门不是对所有人都敞开。 何况,对于掌握着灵石发行权和解释权的六大宗门来说,灵石真的就仅仅只是灵石而已,它的价值由六大宗门说了算。 金长老收了储物袋,往里看了一眼,眉目逐渐舒展,又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年轻人快意恩仇也是难免的,贤侄尽管放心,之前宗门里自然也有那不开眼的胡说你坏话,都给老夫挡回去了。” 这就是杜兰真喜欢金长老的原因了。上道,非常上道,懂得可持续发展,不竭泽而渔。方雅澜修养了一个月,仍然出手就是五千中品灵石,她的钱都是哪来的?她到底还有多少钱?要是换个人早就找借口一口气把她的钱都敲出来了。 但金长老不,他没有这么做。他发现方雅澜的作用绝不只是给他贡献一次性的大额财富,还可以为他牵线搭桥,贡献长长久久的财富。要是一次性把方雅澜的钱包榨干——对于金长老来说这完全就是一句话的事,那以后就没得赚了,反而是在小事上庇护方雅澜一下,她就能长年累月的贡献财富给他。从长远的角度来讲,这才是真正有利的事情。 不过,这仅限于普通小事,回护一下也就罢了。但要是大事,金长老只会在第一时间跟她撇清关系。 夏华容被杀,金长老第一时间问她是不是她杀的,虽然被她糊弄了过去,但要是被他发现夏华容真的是她杀的,那金长老很可能是亲自把这个方雅澜送回谅事宗接受惩罚。 “长老,弟子听说,夏华容被杀……宗门成立了一个调查组啊?”杜兰真大把灵石奉上,显然不是专门来跟金长老建立友谊的,她试探性的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金长老警觉的看了她一眼。 “是这样的……”杜兰真毫不心虚的道,“我和夏华容多年对手,虽然互相之间竞争激烈,但在我内心深处是把她当作我的宿敌,亦敌亦友的,如今她不幸身死,我虽有庆幸,却更多地是惋惜和心痛。我失去了一个可以鞭策我的对手!”她痛心疾首的道,“我想加入这个调查组,亲自找出杀害她的凶手,也算全了我们之间的缘份!” 金长老斜眼看她。 杜兰真泰然自若的回望。她是真的理直气壮。夏华容死后,金长老立即见了方雅澜,而杜兰真仗着伪装玉佩,在金长老眼里就是健健康康的样子,显然不可能是她杀的夏华容——否则,叫她毫发无伤的杀掉,夏华容这个谅事宗首席弟子也太弱了些。 当然,她也可能是买凶杀人。不过方雅澜走的时候是真的落魄出走,在海国实在混不下去了,没什么人脉可言了,不太可能是多年故交出手。而她出去十多年才刚回来,建立可靠人脉也没这么快的。 而在这之后,“方雅澜”杀掉了两个有宿怨的修士报仇,受了重伤,养了一个月,已经与夏华容的死毫无关系了,她是在夏华容死后受的伤。 “你这是搞什么?”金长老斥道,“虽然你有我护着,焉能不知道宗门内还是有人怀疑你是凶手?别的不提,大长老岂是讲道理的人?纵使你不是凶手,让你去查,大长老能答应?” 杜兰真微微一笑,伸手又朝金长老推过去一个储物袋,温声说道,“大长老岂是那样无理取闹的人?若是大长老明白,便知道我才是最适合的人选。我多年未回东海,和这里的人瓜葛尚浅,背后也没什么势力,不会擅自包庇,又是夏华容的多年对手,最了解她的性格。最重要的是,我虽然和她一直不对付,但却真正清清白白,有长老为我作证的。” “其他人焉有这种条件?” 金长老怀疑的望着她,杜兰真则回以坦然的神情。金长老盯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断然拒绝,“我可不想招惹郭美如那个疯婆子,这事不成,我劝你,不管心里有什么打算,都给我收着,郭美如这种老婆子不是你能算计招惹的。” “长老别急着拒绝呀。”杜兰真脸色不变,笑容妩媚,把储物袋再次朝金长老推了推,望着他,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金长老皱着眉,“这不是灵石的事……”说着,随意的扫了一眼储物袋里的东西,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这,这,这是……”他眼睛亮晶晶的,几乎发着光,捧着储物袋大声喘气,“你,你从哪弄来……”他说着,忽然抬起头,紧紧攥着储物袋,脸上却露出无奈,“贤侄啊,你的孝心老夫明白,但这件事吧,它真是不能办的。” 他虽然说这话,但可没有把东西还给方雅澜的意思,显然是事也不准备办,东西到了手也不会还了。杜兰真心里冷笑两声,面色却和容婉色的道,“长老,这样的东西,弟子那里还有一份……求长老垂怜则个,事成之后,弟子必有重谢!”说着,朝金长老眨了眨眼。 “好!”金长老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做出了决定。等他反应过来,只能叹了口气,迷恋的望着手里的储物袋,不情不愿的说道,“好吧,既然贤侄坚持,那,老夫只能姑且一试吧。”说着,想到郭美如的难缠,情不自禁的大声叹了口气。 他本来是想拒绝的……可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六章 鸡毛 “不行,这事不成,郭美如死也不答应。”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物,三天后金长老坐在杜兰真面前,板着脸摇头,“就为了这件事,这老婆子差点跟我拼命,贤侄啊,我跟你说,为了你这件事,老夫真是付出了太多!” 强调自己的付出、强调一件事办起来不容易,这都是讨要好处卖人情的惯用手段,杜兰真都明白,但金长老明明啥也没做到,却还好意思来理直气壮的在她面前邀功讨好处,杜兰真那就是真的很佩服了。好在她早有准备,闻言只是失望的道,“所以是没成吗?”金长老把重点放在他的损失上,企图让她惭愧的掏钱出来,杜兰真怎么可能让他这么轻易的如愿。 金长老一滞,脸一板,“贤侄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明明就是异想天开嘛!你和夏华容那是什么关系?郭美如怎么也不可能让你去调查的啊!你非得做成这么一桩没可能的事情,这怎么可能嘛!” 那您老人家收钱的时候可是爽快得很呢。杜兰真没有立刻答话,端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 “咳,年轻人,不要想一出是一出,踏实一点,脚踏实地,不要异想天开!”金长老见她不答话,不由干咳了一声。 杜兰真继续慢悠悠的喝茶。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怪老夫了吗?”金长老脸色一沉,冷冷的问道。 杜兰真微微一笑,又啜了一口茶水,这才慢悠悠的抬起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金长老的冷脸,“长老这是说的什么话?弟子怎么没听懂?” “你不就是怨老夫没给你把这事办成吗?”金长老沉着脸道。 “说不失望,长老大概也不信。”杜兰真悠悠的说着,却被金长老一下子打断了,“不,只要你说不失望,本座就当是真的。” 杜兰真一下子笑出声来,对上金长老极为不善的目光,镇定自若,笑容温柔和煦,“不过这事不成,我知道不是长老的问题,这事难办,我都明白。”她柔声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但另一件事,请长老无论如何一定要为我争上一争。”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储物袋,毕恭毕敬的递给金长老,“我有个族妹,唤作方雅虹,前段时间进小三山的那个,她都失踪一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宗门去寻她呢?” “宗门哪里是没查?”金长老麻利的收下储物袋,叹了一口气,“自从其他人都从小三山里出来,唯独咱们谅事宗的弟子没出来,宗门就一直在查这件事,可是怎么查,都是遇到了什么九毒紫金蟾分散了,谁也没有确凿证据害了他们,更别提,他们两个的血还没黑呢!” “没黑?”杜兰真惊呼了一声,她知道金长老所说“血还没黑”是什么意思,大抵就是一种溯血寻灵的手段,通过人的血液来侦测他是否还活着。她的惊呼,半是伪饰,半也是真的惊讶。她当时没杀这两人就是为了这个,可是一个月下来这两个人还没死……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那个迷宫里真的一点危险也没有? “不可能,我虽然和我这个族妹不熟,但她应该不是拿着财宝潜逃的人!”杜兰真斩钉截铁的道,毫不犹豫的把金长老往沟里带,“不过……”她说着,又犹豫了起来,“不过,我记得方雅虹她……确实是很迷恋那个窦元白师弟没错……不应该呀!” “长老,既然夏华容的事情轮不到弟子,但是我这族妹失踪多日,我这做族姐的去查一查,似乎没问题吧?”杜兰真微笑着望着金长老。 “你想做什么?”金长老斜眼看着她。 “我想请长老帮我在宗门里报个备,领个差事,好好的查一查我这族妹的下落。这也我去查,有什么需要同门帮忙的,也好开口。”杜兰真笑道。 “你原本就打的是这个主意吧?”金长老冷笑,“还跟我说是想为夏华容出力?”害的他被郭美如一阵狂怼。 杜兰真不否认,“若是能为夏师姐出一份力,那就更好了。”金长老得了她那么多东西,就算是被郭美如揍一顿也不亏。如果可以借调查夏华容的名义,那她能得到的授权就更大了。况且,没有这一次拒绝做铺垫,金长老也不会爽快答应。 “行吧,这件事我答应了。”金长老冷哼了一声,“这事简单,我去说一声就行了。” “那就麻烦长老了。”杜兰真甜蜜的笑了笑。 “没事赶紧走吧,我还忙着呢。”金长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等到下面几个岛给我过来对账,我再来找您请教。”杜兰真不以为意,恭恭敬敬、无比殷勤的说道。所谓对账,其实就是送钱的好听说法。 金长老的神色缓和了些,“嗯。” 杜兰真悠然的走出了惠安阁。 有了金长老的保证,她的调查算是过了明路,以后想要摸谅事宗的底,就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了。至于其他人买不买账——买不买账,全看拳头够不够大、钱包够不够鼓。虽然别人还是会猜测方雅澜别有所图,但是人这种生物,大多数本身是不爱管闲事的,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有了金长老的话,她就可以拿着鸡毛当令剑了。 首先,自然是要把沈淮烟给找过来。之前杜兰真没去找她,主要是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谅事宗站稳脚跟。等到她差不多要站稳脚跟了,就遇上夏华容这档子事了。现在夏华容也死了,她也算是站稳脚跟了,是时候找到沈淮烟对对口风了。 其次,就得好好的查清楚方雅澜的师尊王真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的。杜兰真在养伤的时候问过方雅澜,却遗憾的发现方雅澜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王真人主持着某个项目,夏华容也参与其中,结果因为夏华容那里出了岔子,害的王真人为了稳定局面,不幸殒命。 谅事宗到底有什么危险的不得了、又重要得不得了的事情,需要一位金丹真人拿命去扛?别看在六大宗门里金丹似乎满地走,一点也不稀奇,其实放在外面,也算是一方大能了,至少对于谅事宗这样的没有元婴真君的二流宗门来说,绝对是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 杜兰真越是了解,越是深究,越觉得其中疑点重重。 她预感到,这其中一定藏着她想知道的秘密,甚至于,也许就是她来此的目标所在。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祭 “你这张脸,”沈淮烟坐在茶楼里,端着茶杯,挑剔的望着杜兰真,“不好看。” “这张脸还不好看?”两人下了禁制,杜兰真也不担心暴露,听了她的话,无奈的道,“方雅澜还不够好看,那你平时上街,岂不是忍都忍不了普通人长得丑了?” 平心而论,方雅澜长得真的很好看了,普通的易容道具还没法易容出她那种精致的美,杜兰真脸上的这张面具可是花了很大代价才从卢真人手里换来的高级货。当然,比起杜兰真自己的脸,也确实稍微逊色些就是了。 “还是你自己的脸好看。”沈淮烟毫不委婉的道,“你自己的脸灵生淑美,现在这张脸就是胭脂俗粉而已。” 杜兰真翻了个白眼,沈淮烟一点也不客观,方雅澜的脸非常有特色,“闲话不扯了,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她正色道。 沈淮烟歪着头听她说,“你是说,你要贼喊捉贼?” 杜兰真白了她一眼,“我不仅要贼喊捉贼,我还要通缉悬赏呢!” “你要的无非就是找出谅事宗背后的秘密,不会真的代入角色,要在这养老了吧?”沈淮烟问道。 “怎么可能?我估摸着,几年时间最多了。”杜兰真摇摇头,“要真是在谅事宗待个几十年……我觉得我会疯的。”这是真心话,她一共就活了不到二十年,一口气做卧底几十年?那她到底是杜兰真还是方雅澜? “你这个身份,没意思。”沈淮烟摇头道,“一天到晚只能窝在东海这小破地方,太不自由了,要我,我才不来接这任务呢。” “没办法,混得不好,只能做点脏活累活了。”杜兰真故作叹息。 “是你们这些人心眼太多了!”沈淮烟朝她翻白眼,“我就不会干这种活,哪怕能给我再多的好处,我不喜欢就是不做。想想吧,每天顶着另一个的脸、另一个人的性格、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过的朝不保夕的,这你怎么忍的下去的?” 是的,沈淮烟就是这么个自我的人。 杜兰真微微一笑,“那我可不一样,我只想上进。” 沈淮烟瞪她。 杜兰真大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喊着“方雅澜”,“噔噔噔”的冲了过来,声音听着还有点耳熟,不由诧异的望了过去。只见孟宇眼里仿佛喷火,一脸苦大仇深的朝她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杜兰真解开禁制,悠悠的道,“哎哟,这不是我的好师弟吗?”那语气,就连沈淮烟听了都想打她,婊里婊气的,不正经,太不正经了!杜兰真却是看了孟宇就生气,故意叫他“师弟”膈应他的。 要不是这小赤佬给夏华容打前锋,杜兰真哪有那么快暴露?害的她差点陨落在夏华容手里。当初负荆请罪的时候,谁知道这人心里怎么骂方雅澜呢——虽然骂的是方雅澜,但对象确实是杜兰真,所以她一想也很不爽。 况且,这人之前还背后捅自己师姐刀子,人品也不行!虽然杜兰真和方雅澜毫无交情,甚至现在还把人家关在某个院子里,顶替她的身份……但是既然如此,杜兰真也不介意帮方雅澜报个仇!当然,最重要的是,帮她自己报仇。 像孟宇这样的,绝对不可能和“方雅澜”和解,不可能成为“方雅澜”助力,反而会处处阻碍方雅澜的人,还是不要存在的比较好。 杜兰真想着,把杀意藏在心底,笑意盈盈的望着孟宇。 “谁是你师弟?你别恶心我!”孟宇面色如霜,眼里满是恨意,“是不是你杀的夏师姐?” “你是来碰瓷的?”杜兰真眼睛都没眨一下,淡淡的问道。 “你一回东海,夏师姐就死了,我不信有这样的巧合!”孟宇毫不在意她说了什么,目光仿佛淬了毒,如果可以化为实物,只怕是要为刀剑,把杜兰真千刀万剐了。 杜兰真真的纳闷极了,为什么孟宇和夏华容关系这么好,对亲师姐方雅澜却仿若仇寇,说背叛就背叛,说捅刀就捅刀?她曾经问过方雅澜,后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归于这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据她和方雅澜两人的观察,孟宇对夏华容也绝对不是男女之情,那就更说不通了。 “孟师弟,夏华容死了,我也很遗憾,但你这样气糊涂了,也是不可取的,即使夏华容看到了,也会很难过的啊。”她语重心长的膈应孟宇道。 “你闭嘴!”孟宇怒斥道。 “该闭嘴的是你!”沈淮烟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扬起下巴道,“你是谁啊?冲上来就是大呼小叫,有没有一点礼貌?”她说着,朝杜兰真问道,“方雅澜,你认识这个人吗?” “方雅澜”都口口声声叫了好几遍“师弟”了,怎么可能不认得这个人,沈淮烟这纯粹就是章口就莱的前奏。 “隐约有点印象,似乎是夏华容的某个跟班吧?”沈淮烟要发作,杜兰真当然要给好姐妹搭台子,她慢悠悠的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漫不经心的想了一会儿,语气不确定的道。 “方雅澜,你别装……”孟宇怒道。 “哦,夏华容啊,那是比你要强几十倍的。”沈淮烟打断了孟宇的话,点点头道。 ??? 杜兰真迷惑的望着沈淮烟,难道她们拿的不是宫斗之唇枪舌剑阴阳怪气剧本?为什么忽然朝姐妹开怼? 沈淮烟回望着她,见到她茫然的脸,顿时眼里也满是茫然,并且茫然的坚持把话说完,“所以他说是你杀的夏华容?这怎么可能?” 杜兰真怒向胆边生,一巴掌拍在桌上,腾的一下站起身,“你瞧不起谁呢?夏华容那样的,我挥挥手就死了!”这当然是作态了,方雅澜也不乐意听别人说夏华容比她强。——当然,最重要的是,沈淮烟居然跟她一点默契也没有,靠在孟宇这种人面前拆她台来帮她,这算什么姐妹! “方雅澜,你别吹牛吹破天了!就你,想杀夏师姐,除非谋划个几年再暗算她!”孟宇冷笑道。 杜兰真知道这话还是暗藏试探,不由冷笑道,“到底是谁想暗算谁?是谁居心叵测、假惺惺的跑来给我负荆请罪?” “要不是……” 杜兰真不等他说完,接着之前的话,气势逼人的怒斥道,“我真是为师尊他老人家心寒,英明一世,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良心被狗吃了的白眼狼!跟弑师的仇人为伍,还要为她报仇!师尊他陨落了也没见你这么伤心!狼心狗肺的东西,滚远一点!” “你胡说什么?”孟宇一愣,怒道,“师尊本来就是大祭的主祭,出了岔子本来就要负责任,怎么能全怪在夏师姐头上!”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客从何方来 大祭? 为什么方雅澜不知道的东西孟宇会知道?杜兰真眯起眼来,毫不避讳的把杀意流露了出来,挥手设下一道禁制,把外界好奇的目光和神识隔绝,冷冷的望着孟宇,“这都是夏华容跟你说的?” “哦,你还不知道?”孟宇很快反应过来,脸色露出嘲讽来,“我差点忘了,你从那以后就沦为了丧家之犬……” “啪——” 孟宇不敢置信的捂着脸望着杜兰真,后者往前踏出一步,气息一瞬间爆发出来,仿佛千钧压下,让他钉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方雅澜”已经完全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多情模样,脸色冰冷,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微微眯起眼睛,紧紧的盯着孟宇的双眼,后者与她对视,竟有霜刃刺痛之感,不由自主地转开了目光。 “你要知道,虽然我平时不和你计较,但我心里,是想杀你的。”杜兰真一字一顿的道,“夏华容也就罢了,我和她仅仅只是对手关系,但你不一样,论起深仇大恨,其实只在我们之间。” 孟宇情不自禁的吞了吞口水。他没想到,不过是十几年没见,方雅澜疯起来,居然会这么瘆人。她威胁起人来,竟然这么慑人。 “别的我不管,我只问你一句,”杜兰真紧紧的盯着孟宇,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你是事先知道,还是事后才知道的?” “哪个事……”孟宇刚开口,就被杜兰真吼了回去,“回答我的问题!” 孟宇对上她暴怒的眼睛,瑟缩了一下,“师尊出事,真的是意外,夏师姐真的是没想到——大祭这种三十二年才有一次的头等大事,夏师姐怎么可能为了针对你就故意捣乱啊?我当然……当然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其实夏师姐也很愧疚!” 三十二年!杜兰真又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愧疚?”她面色不变,冷笑道,“是啊,愧疚到三年里坚持不懈的针对我,把我赶出东海,十四年后专门跑到我面前来跟我说她真的很遗憾!”她说着,闭了闭眼睛,仿佛在压抑自己的情绪,随即再次睁开,眼神是死一般的平静,“场面话我不愿意再说了,坦白的说,我很遗憾夏华容死了,否则的话,我就可以亲手杀了她了!” “趁着我现在还认你是同门,从我的视野里滚出去。”杜兰真冷冷的道。 孟宇想说点什么,杜兰真一把拉住他的后领,竟抡了起来,一把从窗里扔出茶楼去,看都没有往外看一眼,拍了拍手,给自己的手上拍了一张去尘符,又团了个水球洗了洗手,这才施施然坐下。 沈淮烟见她坐下,把头凑了过来,明明已经下了隔绝声音的禁制,还是极轻声问道,“你们极尘宗难道有门表演课?” 杜兰真一个白眼过去,懒得理她,沈淮烟大笑。她笑罢了,终于静下来,问道,“你不是还带着伤?轻易动手,没事?” “我有伪装玉佩。”杜兰真神神秘秘的道,“虽然我这伤没有三年五载不可能根治,但有这种利器,四舍五入等于我没受伤。” “你就扯吧!”沈淮烟不信,“我可没听说过完全不需要使用者自身运转的法宝。你这法宝再好,你现在受了伤,肯定还是比全盛时使用多了很多掣肘。” 这自然是真的。否则,伪装玉佩可能得是灵器了吧? 杜兰真默不作声,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可真想杀了孟宇这混球!”要不是和夏华容那一战,她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养个伤需要三年五载?这对她来说还是平生头一遭。就算拿着伪装玉佩,她也比之前能发挥出的实力更少——她可不在安安全全资源不愁的极尘宗,她在朝不保夕还必须得出风头上进的谅事宗! “不知这位道友可是凌云剑派沈淮烟沈道友?” 沈淮烟和杜兰真一齐转过头,她们早就察觉有人在靠近,不过在这茶楼里人来人往的再正常不过,直到这人开口点出沈淮烟的名字,这才知道确实是本着她们来的。 “是我,道友是?”沈淮烟遇到这种事情不要太寻常——远的不提,杜兰真刚跟她见面的时候,不就是一眼把她认出来了吗? “在下明心谷祝鸿。”这人抱了抱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道友。” 哦—— 杜兰真和沈淮烟不约而同的在心里一起“哦”了一声,明心谷,六大宗门之一,名门弟子啊!杜兰真之前在红春洞府遇见的韦嘉言就是明心谷的弟子,两人现在还有联系。 “祝道友好,这是我在海国的好友,方雅澜。”沈淮烟点点头,向他介绍道。 祝鸿的修为在筑基中期,见了筑基初期的沈淮烟可以风度翩翩,见了伪装成筑基后期的杜兰真,就得更礼貌一点了。“方道友。” “祝道友。”杜兰真朝他轻轻点头。 “方道友是海国人?”祝鸿在得到沈淮烟两人的允许后,和两人坐在同一张桌旁,朝杜兰真发问道。 “不错。”杜兰真闻弦歌而知雅意,“祝道友是有什么事来海国吗?” “道友所言不差。”祝鸿苦笑了一声,“在下来海国,其实是为了找一个人的。只不过,偌大的东海,号称散修圣地,来往之人何其多,想找一个人,简直如大海捞针。” “道友想找什么人?”杜兰真问道,“如果方便,不妨说出来一听,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好歹背靠宗门,也许能帮上一把。” “我想找一个女童,大约在八岁到十四岁左右,叫做周瑶,是我一个故人的孩子……她,她是被贩卖到海国的。” 杜兰真不由轻微的瞪大了眼睛,“卖到海国?” “什么?海国还有这种人口贩卖生意?”沈淮烟脱口而出道。 “两位道友这话说的。”祝鸿不由苦笑道,“这种生意,哪里没有呢?只不过不在明面上罢了,岂独海国一家?” 杜兰真的三观都要炸裂了,“可是,六大宗门不会禁止吗?”她虽然没了解过这方面的事情,但她就是对自家宗门很有信心。 “禁止当然是禁止的,但这种生意难道是禁止了就没有的吗?”祝鸿叹息道,“别的不提,沈道友你当初孤身大闹心月坊,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些花容月貌的男女修到底是怎么落到心月坊手里的吗?” 沈淮烟和杜兰真还是两个年轻人,听到此处,不由俱是一愣,一时之间,竟有恍恍惚惚之感。有的事情,真的不经想——心月坊的客人不乏六大宗门的人,他们也不会去管,那么,六大宗门的禁令到底有何意义?所以说,其实也是六大宗门默许的吗?大家心照不宣,禁止是一回事,偷偷搞又是另一回事。 “这世道,咱们也管不了。”祝鸿叹了一口气,“我只想把我那友人的骨肉找回来,算是对得起他了。” “我回去试试看,帮道友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找到。”杜兰真点点头。这种事她一个筑基期的菜鸟还没法管,就先不去想了,免得生出心魔,等到结丹之后,再去管那靖平寰宇的事。但是帮人一把,找到被卖的孩子,这却是力所能及的事情。 “麻烦道友了!”祝鸿大喜向她道谢,一边又犹豫道,“我半路上遇到了一位道友,她也是来海国寻人的——不过她寻的那个人不是被卖到海国的,而是来游历的,不知道道友能否帮她也打听一下?”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九章 寻人 “那位道友又是怎么一回事?”杜兰真诧异的问道,按理说,修士出来游历,几十年不回也是有可能的,四处寻访,谁知道去了哪里,为什么会有人专门跑到某个地方找人?难道这东海流行找人吗? “具体我也说不清楚,我发个传讯符,请那位道友过来,让她自己说可好?”祝鸿征得杜兰真的同意后,发出了传讯符,不一会,一个素裙青衫的女修便行色匆匆的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位就是我说的桑蝶梦道友。”祝鸿为她们互相介绍。 三个人互相见礼之后,桑蝶梦急切的问道,“方道友,你真的能帮我找到我师兄?” 杜兰真可没这么说过,但她明白一个人若是急切的盼望着某事,行为举止难免有失妥当,故而温柔的笑了笑,“我不敢保证,但如果我能尽一份力,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是我唐突了。”桑蝶梦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当,连忙改口道,“道友愿意援手,我铭感五内。” “道友不妨说说要找的人有什么特征?”杜兰真问道。 “我师兄叫做刘沛,和我一样,都是筑基中期修士——也许近两年得了机缘突破至筑基后期也说不定。他一向喜好游山玩水,来海国也是想来一览东海风景的。他经常四下游历,常年不回师门,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但无论如何,十年八载总能传回来个口信的。可是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口信回来了,我们师门有事,按照约定他应该要回来准备了,可怎么也联系不上他……”桑蝶梦焦虑的道。 游山玩水。 杜兰真心里一突。 按照常理来说,刘培已经是筑基中期修士了,不是人口贩卖的目标人群,又喜欢游山玩水,如果他出什么意外……不会是夏华容散布的那个消息吧? “两位道友来东海多久了?”杜兰真沉吟了一会儿。 “我们刚来海国,还不到半个月。”祝鸿和桑蝶梦闻言俱是一怔,不知她是何用意,如实答道。 “两位这些天是怎么打探的?”杜兰真问道。 “我们就是找这里的地头蛇人贩子问询下落……另外我们还去各大商铺打探过。” 杜兰真轻轻点点头,在脑海中疯狂思索自己倘若要着手调查这件事需要怎么做。她决定尽力帮这两位道友一个忙,这不仅仅是因为以后揭开身份也算一个人脉,还因为她对人口贸易这种丧心病狂的买卖深恶痛绝。 说来好笑,事到如今要帮助这两个人,开始思考一个有条理的周密办法时,她才发现虽然她一直想要查清楚谅事宗的秘密,可是她的调查漫无目的,毫无章法,总是逮到什么就往下查,如果运气好,固然是可以很快的深入主旨,但如果运气不好呢?也许查个十年八年也难得实情。 她不缺敏锐、不缺心机、不缺手段、不缺聪慧,她唯一欠缺的只有高屋建瓴的大局观。 杜兰真恍然发现自己和乐正初、辛眉、宁潇鹤这些人到底差在哪里了。 “那我忝颜为两位道友分析一下情况。”杜兰真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对于祝鸿道友来说,你要找的人既然已经确定是被拐卖到东海来的,如果发现想要挨个追踪,找寻那人被拐卖的途径到底怎么转手,不如搞清楚在海国,这些人最终都被卖到哪里去了,去那些地方找人。” “哪怕在那里没有找到人,也可以和那里的人询问一下,他们对这生意总比你这个外来人要熟门熟路。”杜兰真说着,笑道,“我倒可以在这方面帮你一二,等我回去,搞清楚这些被贩卖的人最终被卖到哪里去了,再找你一起去问问,好歹我们谅事宗在这海国也算是有个名字的。” 祝鸿大喜,再三谢过杜兰真。这就是他专门来找沈淮烟的缘故了,以沈淮烟的身份和实力,在海国结交的人,多半不是有实力就是有背景,或者两者兼有,跟这种地头蛇结交,总比自己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好得多。 “至于桑道友的事……”杜兰真沉思了一下,“我虽然是东海人,但我也并不是爱好游山玩水的人,对这方面也不是很了解,等我回去找一找宗门内对这方面了解的师兄弟,问问他们的想法再做打算。首先,我先去帮你打听一下有没有人认识一个叫刘沛的筑基中期修士吧。” 她虽然不知道怎么打听,但是她作为方雅澜已经建立起了一部分人脉——虽然也是暴揍得来的,她可以使唤小弟做事。况且,她还可以借助金长老在惠安阁的资源——虽然得花钱就是了。 她想着,忽然拍手道,“对了,我想起来了,论起对这东海的了解,怎么能忘了摆渡人呢?”虽然她刚刚把人家老大杀掉了就是了……不过这么大一盘生意,少了薄康成难道就不能运转了?死了一个薄康成,愿意当下一个薄康成的人多的是。夏华容能扶持起摆渡人,方雅澜自然也可以接盘。 “那就是了,桑道友先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你师兄的故交,我去联系一下好友,一旦有了消息,立刻发消息给你们,两位给我张传讯符。”杜兰真说着,率先掏出两张传讯符,一人给了一张。 祝鸿和桑蝶梦见她愿意尽心尽力帮忙,纷纷朝她道谢,杜兰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种事情,有志之士总该援手,也算还我东海一个清名吧。”顺便让她探一探女郎峰有什么。 杜兰真与三人分别后,先发了一张传讯符给应致远真君,简略的把事情说了一遍,请他务必去女郎峰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玄异之处。 发完传讯符,杜兰真一边往惠安阁走,一边慢慢的反思自己来海国之后的行为。 她本来是来查为什么灵石会有不正常的消耗速度的,来到海国后,调查还没展开,就发现了谅事宗是魔道宗门这件更大的事情,重点已经变到了怎么找出谅事宗背后的势力这件事上。 她现在觉得事情还算顺利,那是因为她运气比较好,选取的方雅澜这个身份与谅事宗的秘密有些牵扯,她顺藤摸瓜比较顺利,但如果这条线查下去发现断在何处了呢? 杜兰真沉思了一会,她努力提高自己在谅事宗的地位这个决定是没错的,唯有地位高了,才有可能接触到核心事务。那个神秘的大祭、王真人的死确实也是一条线索,除此之外,谅事宗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铺开势力的,这也是非常有用的一条线索。 杜兰真想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储物戒指,挂起柔情蜜意的笑容,走进了惠安阁。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章 冥神仪式 “你怎么又来了?”金长老一见到她,忍不住问道。 “长老这说的是哪里话?”杜兰真不由笑道,“弟子自然是有事来请教长老的。”她说着,非常自然的在金长老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长老可知道女郎峰的事情?” “女郎峰我怎么不知道?”金长老莫名其妙的道,“你师尊不就是因为大祭才去的吗?”他说着,忽然一愣,“不对,你不该知道大祭。” “我自然是不知道大祭的,但我师尊陨落在何处总归心里有数。”杜兰真轻声叹了口气,“近来回东海,却机缘巧合,得知了大祭的事情。”她说着,朝金长老眨了眨眼,“长老,弟子都知道了,能不能为我解惑啊?”说着,手里拎着一只储物袋,巴巴的望着金长老。 “你想知道什么?”金长老顺手接过储物袋,漫不经心的道,“本来是不该轻易说的,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跟你说两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毕竟是咱们谅事宗的核心弟子——特别是,夏华容死了。”他说着,朝杜兰真饶有深意的笑了一笑。 杜兰真望着金长老,会意的笑了笑。金长老这个金丹初期的长老会成为杜兰真的突破口,除了他可以钱财开路,就要数他和谅事宗的另一位金丹后期长老费天翰的关系了。 卫衔曾经跟她抱怨,为什么明明唤作仙门,却满是勾心斗角,杜兰真安慰他求道红尘中,这道理放在哪里都是通行的。毕竟,大家只是在修仙,没人真正成仙。 在这谅事宗,金丹圆满的掌教之下,当然不是只有大长老郭美如一家独大,还有一位金丹后期的长老费天翰和郭美如别苗头——这也是杜兰真相信应致远的判断,认为谅事宗确实有后台的原因。哪有什么宗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崛起,拥有一位金丹圆满、两位金丹后期、数位金丹真人,这比起戡梧界绝大部分二流宗门都要强了。 夏华容是郭美如的弟子,以她在谅事宗的地位,也能反过来成为郭美如的左膀右臂。如今夏华容死了,谅事宗还是会有一二个弟子脱颖而出,成为年轻弟子的打头人。 费天翰有个弟子叫周阳煦,也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不过,只看他当初在夏华容和方雅澜的风头下几乎默默无闻,就知道他的声望和天赋和这两人完全没法比,以至于方雅澜出走海国之后,他并没有迎头赶上,任由夏华容一家独大,成为整个谅事宗年轻弟子中的唯一代表。 不过,矮个里拔高个,周阳煦其实也还算不错的了。现在夏华容死了,也算是可以出头了。不过,这得“方雅澜”答应。以“方雅澜”目前的声势和修为,年轻弟子的领头人舍她其谁。 金长老和费天翰关系比较好,这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倒有点要招揽她的意思了。杜兰真猜测他们多半还是要她帮周阳煦一把,两个人一起顶替夏华容的位置。有一说一,“方雅澜”想做下一个夏华容,硬件都达标了,软件却没达标。她背后没有一个真正的靠山,金长老虽然看似支持她,实际上和她也只不过是金钱维系的。 “弟子想知道这大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三十二年一次?”杜兰真露出喜色来,恭恭敬敬的道。 “大祭就是大祭。”金长老漫不经心的道,“关于具体细节,我不能说——贤侄,你也别怪老夫,老夫也不是不信任你,可你要知道,自上回夏华容那小丫头把事情搞砸了,咱们谅事宗那可是付出了惨重之极的代价。别的不说,你师尊不就是为此陨落的吗?自那以后,咱们算是学乖了,年轻弟子啊,还是得练练,这具体的事情,还是得我们这些老家伙来把握。” 又是夏华容!怎么老是夏华容来坏她的好事!杜兰真痛苦的想,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呐? “不过呢,我给贤侄透露一个秘密。”金长老神秘的一笑,“这大祭,其实是为咱们冥神仪式做准备。” 冥神仪式! 杜兰真精神一振,目光灼灼的望着金长老,做出极度惊讶的神情来,“冥神仪式?”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但按照这个词的构成来看,冥神显然是直接指向谅事宗的传承——正是罗青寒留下的玉简里提到的,冥神道! “不错,正是冥神仪式。”金长老满意的看着她满脸的震惊,悠然一笑,摸了摸上唇上短短的髭须,当你说出一个秘密后,听众必须得露出惊讶的神情来,越是惊讶,你就越有说下去的兴致。杜兰真显然是个非常讨喜又识趣的听众,至少金长老现在就非常有说下去的兴致,“你知道的,等到冥神降临,就是咱们谅事宗重掌戡梧界之日!” 杜兰真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的震惊。她原以为这些魔修也就是想割地封王,从玄门手里抢下一块资源和地盘来发展魔道传承。没想到,人家的野心远远超过她的想象,根本不囿于一地一国,人家要的是整个戡梧界!而且是在宗门内一个元婴真君也没有的情况下…… 虽然她对自家宗门超级有信心,觉得谅事宗这些人在痴人说梦,但他们好歹也是些金丹真人,不可能真的超级没见识……她还是继续打探一下吧! 杜兰真摸不准这个冥神仪式到底要什么时候开始,不过大祭既然是为了冥神仪式做准备,显然不可能比冥神仪式来得早。按照王真人陨落的时间,距离下次大祭还有十五年呢。她试探性的说道,“等到那个时候,弟子早就结丹了吧?” “如果不出意外,那是自然的。”金长老显然被她的态度迷惑了,以为她是在患得患失,对自己不自信,宽慰道,“贤侄尽管放心,你现在不过六十岁,已经筑基后期了,难道一百年还不能结丹吗?” 这些谅事宗的人疯了!一百年就想掌握戡梧界!那这冥神仪式得是什么逆天改命的仪式啊?一百年的时间,谅事宗的那位金丹圆满的掌教甚至都不一定能凝婴,居然就想一举夺下偌大一个戡梧界? 杜兰真简直想对他们说“不可能,没搞头,赶紧散了吧”,这怎么可能嘛?这一个宗门的人都疯了。 但她很清楚,她这种激烈的反应,只是因为她不能接受自家宗门在人心里只是随便一个什么仪式就能轻易颠覆的存在——当你非常珍视、非常以宗门为傲的时候,别人却觉得这只是一个小目标,任谁都会很生气。 但这种看似失心疯的目标,谅事宗的掌教敢提,谅事宗的长老和弟子也敢信,显然不可能真的是毫无凭据的。六大宗门安然存在这么久,显然也不可能靠她这种毫无意义的傲慢。 杜兰真明明心里明白,却仍是不愿意去想,又不得不去想。万一冥神仪式惹来的是天外强大的存在的注视怎么办?即使六大宗门是戡梧界强大的极限,可他们能抵挡得住极限外的存在吗? 不对,等等,谅事宗难道不是个魔道宗门吗?虽然窦元白跟她交代过谅事宗走的是魔神道,必然是借助了一部分神道手段……但他们是魔修没错啊!为什么会搞出一个冥神仪式来,还说什么冥神降临? 杜兰真仔细的思索着,所有的线索忽然一下子联系了起来。冥神道就是神鬼道,她筑基前遇到的那个神修和谅事宗是同源——甚至于,那就是谅事宗的人!因此当时那个神修布置的是“三山福地”,因此她来海国会遇见小三山。三山就是海上三神山,就在海国,就在东海之上! 谅事宗背后一定有势力! 杜兰真再次笃定的想着,不可能有哪个宗门短短几十年里从无到有拥有这么多金丹长老,在东海成为一方巨擎,同时还在整个戡梧界铺开势力! “说起女郎峰,我来找长老,是因为我发现有人在调查它。”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一章 等到真相大白 “什么?”金长老不由坐直了身子,首度露出专注的神情来,望着杜兰真,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是什么人?” “是个筑基的修士,与弟子修为差不多。”杜兰真当然不可能直说桑蝶梦的身份,甚至于把她的修为报高了一个小境界,这既是出于对桑蝶梦的保护,也是拿来引诱金长老说出更多信息的手段,她把调查的人含糊过去,微微一笑,“她是来找一个朋友的。她那位朋友正是去女郎峰游玩后失踪的。”她说着,含笑回望金长老。金长老在观察她的反应,杜兰真也在观察金长老的反应。 这里她再一次谎报了实情。桑蝶梦根本不知道有女郎峰这一回事,但杜兰真也不必真的按照实情来说,那就太迂腐了。没有这么一个人,她当然可以张口就来的造一个出来,重点是她要引出更多信息,唯有更精确的瞄准金长老的关注点才行。 “她明确的说到女郎峰了?”金长老盯着她。 “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来找您。”杜兰真毫不心虚的郑重点头。 “这就麻烦了。”金长老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在屋里踱来踱去,“她的声势很大吗?找了多少人了?” “我运气好,遇见她早,她刚来东海三天,还没来得及大张旗鼓——不过我看她像是个很能折腾的人。”杜兰真信口胡诌,“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修,长老你也知道,长得好看的修士最能来事——我就是太明白这个道理了,所以才急匆匆的找您。”最后这话就有点自吹自擂的嫌疑了。 金长老侧目,但也没太纠结“方雅澜”这话,毕竟方雅澜确实是个长得好看的修士,也确实很能来事。“那就留不得她了!”他说着,眼神狠厉,将之前那副笑呵呵收钱的模样完全掩盖了,只留下一个金丹修士应有的峥嵘,“冥神仪式之前,不能有大变数!” 杜兰真垂眸,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疑惑,“弟子不明白……难道以前就没有这种事吗?”她本来只是稍作试探,但金长老已经把一切都肯定了。显然这神秘的失踪就是在女郎峰,就是为了大祭。既然大祭是三十二年一次,已知已经举办过一次大祭了,那就是说,以前也会有同样的事情。那么,没道理就只有这么一例事情发生。 “以前自然也是有的。”金长老冷冷的道,“只不过,他们说的都没这么清楚,只要不明确提到女郎峰,那就都随他去,在东海失去踪迹的人太多了,不差这些件。” 这些件。到底是多少件?杜兰真暗暗心惊,虽然金长老并没有透露大祭到底是什么内容,但竟然会有人因此失去踪迹……这大祭,不会是活人祭祀吧? “况且,你看这偌大的东海,女郎峰却没什么名声,你该知道宗门为此付出了多大的心思。”金长老阴冷的道,“他们就算是来打探,在没有特别敏锐的情况下,也难打探到女郎峰。就算打探到了,女郎峰也不缺他们一块地。” 不缺他们一块地,这是埋骨之地的意思,还是要把他们关在女郎峰? “既然人是你发现的,找机会把她除掉,女郎峰不能暴露在所有人面前。”金长老漠然的道,“这样的人,也没必要把她送到女郎峰去——万一她呼朋引伴,也是个麻烦,直接除掉,一了百了。” 杜兰真听金长老的口风,这已经是能榨出来的极限了,她就算再追问,除了不耐烦和怀疑,什么也得不到。因此,她知情识趣的恭声应喏,温顺的向金长老告退。 “辛苦贤侄了。”金长老又恢复了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杜兰真微笑,并不当一回事。 这世上会变脸的何其多?她自己不就是一个演技派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孔,每张面孔都与其他人的面孔有相似之处,但正是这些相同甚至相似的面孔合在一起,成了一个个复杂的人。她不需要摸清楚每个人的每张脸,她只需要知道对着一类脸的时候怎么应对就可以了。 从惠安阁走出去之后,她当然没有按照金长老的吩咐把桑蝶梦和祝鸿杀掉——那他们也太冤枉了些,反而是依照前面商量的事情,带着他们在海国四处调查,虽然什么也没查到,但这反而让她更加确定这一切都在于女郎峰,都在于谅事宗。 三月的海国,早春带着薄寒,吹冷了人的心。 “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呢?”杜兰真不敢置信的望着应致远,“我可以肯定,那些人都在女郎峰藏着——再怎么说,至少也是埋骨于女郎峰的!” “我去看过了,没有。”应致远没有把她质问的态度放在心上,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地宫、地牢、秘境、洞天……都没有,所有能大规模藏人的地方,都没有。女郎峰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海上高峰,拥有所有名山青峰的所有秀丽风景,是道美景。但没有被囚禁的人,没有。” “至于埋骨之地,我也没有发现什么杀阵和陷阱,甚至于埋伏在那里的人都没有发现。女郎峰没有人。” “这不可能!”杜兰真喃喃的道,“我确定金长老的态度就是女郎峰有玄机,我确定一切都发生在女郎峰……失踪的人、大规模的贩卖人口、离奇殒身的王真人、冥神仪式、大祭,这一切绝对和女郎峰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那你就等。”应致远淡淡的道。 “等?”杜兰真疑惑的问道,“等到什么时候?”她心里有个不大妙的猜测,但她很不希望这是真的,以至于她不想说出来,非得等着应致远亲自开口不可。 “等到一切真相大白。”应致远平淡的说道。 杜兰真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如果只有到大祭、甚至只有到冥神仪式真相才能大白呢?”她艰难的问道。 “那就等到真相大白。”应致远静静的望着她,仿佛答案早已注定。 而答案确实早已注定。 她从没有这么后悔过自己来到海国,扮成方雅澜。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二章 修真不记年 修真不记年。 这是杜兰真最最真实的感慨。 十五年,对于凡人来说,青春年华一晃而逝,可对于修真者来说,那只是一个眨眼。 对她来说,是磨去所有浮华。 青春从她的十九岁那年开始,却又在十九岁这一年开始溜走。 她在十九岁风光最盛时获得的绝大多数东西,比如在宗门的声势、资源、人脉,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慢慢消弭了。偌大的极尘宗少了杜兰真总会有新的风云人物,如云的天才里总分的完宗门的资源,再广的人脉也能在长久的不联系中淡化。 繁华落幕,如同烈火烹油的冷却。 而冷却的还有她的心。 杜兰真一天比一天清楚她为了谅事宗到底失去了什么。 她也一天比一天更清楚一时的利益可能会带来日后长久的悔恨。 她唯一坚守的,是一颗无悔的心。 她确乎不后悔,即使她失去了很多东西。但她同样获得了很多东西。 如果说十九岁的杜兰真觉得自己比宁潇鹤、辛眉、乐正初在为人处世上有很大差距,那么十五年后,在谅事宗举足轻重了十五年的她,可以更加平淡的审视她和他们的差距——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有的事情难就难在入门,一旦入了门,那一切都好办了。譬如为人处世,当她发现自己欠缺高屋建瓴的思维方式,并试着改变的时候,她就已经不缺大局观了。 更重要的是,这种在谅事宗年轻弟子中举足轻重、说一不二的地位,一天比一天更能培养她的信心。其实追随、崇敬、认同也就那么一回事,其实她站在这个位置也能做好。她不需要别人的追捧,也不比任何人欠缺能力。 当然,这些谁也看不出来。她最明显的变化,可能得数她的修为——她在无人知晓的时刻,悄然踏入了筑基中期。没有人知道,因为在他们眼里,“方雅澜”一直都是筑基后期。 唯有一点不好。 她伸手放在胸口,便能感受到那股蓬勃的锐气,带着从十九岁就被封存的跃跃欲试,在沉默中渴望重见光明。 杜兰真轻轻吐了一口气,克制住这股锐气。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没到她展眉的时候。她为了一个机遇在这里窝了十五年,而这个机遇太过稀少,只要功成,她就能在宗门一跃成为乐正初那样的人物。 不急,没什么可急的。 “方师姐,方师姐!” 杜兰真叹了口气,神识一动,解开了小院的阵法,将外面的人放了进来,手指轻轻勾了勾,把门打开了,她转过身正对门口,望着匆匆走进来的人,漫不经心的道,“怎么了?” “阳仁岛那里起冲突了,本来我们占了上风的,谁知道飞白岛的牟鹰竟然不要脸面,公然纵容属下的岛屿抢占生意,我们气不过,就……”这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偷偷的觑着杜兰真的脸色。 “阳仁岛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杜兰真当然不会给这么一个年轻弟子看出情绪来,伸手拿起案上的眉笔和桌上的菱花镜,悠哉游哉的描起眉来,似乎一点也不把这人说的事情放在心上。 然而事实上,她知道自己比往日要更专注。因为生意有冲突这种事情,从十五年前她亲自出手扰乱规矩之后就一直都有,但因为她那时刚刚回来,还不算核心弟子,又很快就收手,改为指挥别的弟子出手,那三岛也就一直没有派出核心弟子出手。不管怎么说,谅事宗毕竟还是要稍胜一筹的。 唯有这一次,第一次有核心弟子出手了,那么事情就完全不同了。杜兰真当然不会像这个弟子那样说牟鹰出手就是不要脸——毕竟,十五年前这个弟子眼中的方师姐不也是出手得很不顾脸面吗?她只是从中看出一件事,她拖了十五年、也等了十五年的冲突,终于还是来了。 牟鹰会出手,说明矛盾已经积蓄了太久,到了要爆发的地步了。当然,这不是因为阳仁岛的生意,而是长年累月的矛盾累积,谅事宗的上升势头越来越明显,已经到了让三岛不得不爆发冲突的时候了,借着这件事爆发出来。 杜兰真要是不小心处理,这冲突上升到宗门之间的冲突也是有可能的。 那年轻弟子巴拉巴拉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抛去带有主观感情的话,抛去主观角度,这件事可以冷冰冰的概括为阳仁岛在“方雅澜”的带领下抢了别的岛屿的生意,但这件事这么多年也算是形成了默契,别的岛屿在背后三岛不发话的情况下忍气吞声。然而阳仁岛越抢越多,这次终于惹得别人不满到反抗了。 一开始谅事宗霸道惯了,弟子出手,把人家打伤了。后来牟鹰出手了,把谅事宗的弟子打伤了。现在,他们来搬救兵了。 “周阳煦师兄呢?”杜兰真没有表态,反而去问二长老费天翰的弟子周阳煦,这个看似与此事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 “周师兄不在!”这年轻弟子急切的道,“方师姐,咱们赶紧去吧!” 不在?杜兰真手里的眉笔轻轻挑了挑,唇角露出些微的冷笑,这个奸猾似鬼的家伙,一定是有人给他报了信,专门躲起来了。杜兰真早就知道,周阳煦一定是在这些人里掺了耳报神。 杜兰真没有耳报神。 因为所有会在这些事里插手的人,都是她的人——至少看起来是。 杜兰真早知道周阳煦靠不住,但事到临头,还是想骂他一句靠不住。当初一起分好处、收买人心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说两人一起做这谅事宗的领头人,接替夏华容的位置,守望相助,一遇到稍微严峻一点的事情,就没影了。 不过,周阳煦这样的人,也做不成什么大事,没有担当,只会拿好处,难道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这事虽然麻烦,杜兰真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处理得很妥当,但只是出面壮壮声势又有什么大不了?牟鹰嘛,老熟人了,即使他这十五年有什么进步,杜兰真难道就没有? 杜兰真深知,一个出头却把事情激化的带头人,总比不敢出头的带头人更能得人心。谅事宗霸道,三岛也算不上好人。如果为了宗门长远发展,自然是要规范下面弟子的行为,可她不必为谅事宗的长远考虑。 “敢来抢我们谅事宗的生意,还打伤我们宗门的弟子?”杜兰真“啪”的一下把眉笔按在桌上,豁然起身,淡淡的道,“我倒要看看牟鹰是吃了哪里买来的熊心豹子胆。”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无意冒犯 “牟鹰那个不要脸的东西!下面岛屿纠纷,他也好意思出手!”大厅里,有人猛地一拍桌子,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就是啊!这是坏了规矩啊!” “太没规矩了!” 他一开口,大厅里的人纷纷响应,场面立刻变得喧闹了起来。 “等到方师姐和周师兄来,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方师姐一出手,哪还有牟鹰说话的地?”有人大声笑道,“当年方师姐刚回东海,一出手就把牟鹰掀翻,连着轰飞了好几次,牟鹰甚至不是方师姐的一合之敌!” “万一……万一方师姐觉得咱们惹祸了呢?”有人怯生生的问道。 大厅里忽然安静的可以听到一根头发飘落的声音。 “应该……不会吧?” “不至于,应该不至于,肯定不至于……吧?” “不至于什么?”有人淡淡的问道。 大厅里的众人一齐回头,齐声道,“方师姐!” “还知道是自己惹祸了,看来还不算太糟。”杜兰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望着众人,别看这些人在她面前毕恭毕敬、不敢反驳的样子,其实在外面可是霸道得很。 “方师姐,这也不能怪我们惹事……是他们先不守规矩的!”有人小声辩解道。 杜兰真睨了那人一眼,嗤笑一声,没有立刻说话。她慢慢的往里走,朝主位走去,上首的人立刻起身,把位置给她让了出来,方雅澜点点头,往主位上一坐,脸色一改,严词厉色,“你们这些年是越来越霸道了!当初我划下的道,这些年都越过了多少?居然还好意思跟我说是他们不守规矩?我都替你们感到丢脸!” 有人要开口,杜兰真眼睛一瞪,“事实我还能不知道?只不过这些年看你们还不过分,没有说罢了!若是我说错了,你们尽管开口反驳,倒让我看看是不是我误会了你们?” 那人被她瞪了回去,无话可说,低下头。 “不过……”杜兰真话锋一转,冷冷的道,“我们谅事宗的弟子,就算犯了错,也该我们自己来管,轮不到外人来插手!牟鹰手倒是伸得很长,倒有脸帮我们教训起人来了。” “不给他一点教训,他还真以为东海是他们飞白岛的了!”杜兰真轻轻松松颠倒黑白,这本就是这些谅事宗弟子希望看到的,个个脸上露出喜色来,激动的望着杜兰真,听到她斩钉截铁的道,“本宗的声势不能丢!等到此间事了,我再来好好整一你们的规矩!” 后面一句虽然不好听,但重点是前面一句,在场众人已经激动起来,就算听到事后要算账,也不当一回事了。 “牟鹰现在在哪?”杜兰真问道。 “方师姐,牟鹰就在对面待着呢,一直都没走!”听她直截了当的问牟鹰的去向,众人知道她是要说做就做了,七嘴八舌的开口答道,“他太嚣张了!方师姐,他就在等你来呢!” 此时此景,杜兰真觉得很该放两句狠话壮壮声势,但这样就有点太像话本里的反派了……虽然她确实对自己很有信心没错,但牟鹰明知道她会来,还大胆出手,肯定有其倚仗。“我们谅事宗是讲道理的,不是去打架的。”她谆谆教导某个叫嚣着要她把牟鹰揍出x的弟子。 “是是是,我们是去讲道理的!”众人哄笑道。 总觉得这些人完全没有领会到她话语里的精髓…… 杜兰真在众人的前簇后拥下,气派非常的走出大厅,穿过阳仁岛,往对面的岛屿飞去。 他们还没飞近,对面的岛屿就响起一声呐喊,“牟师兄,谅事宗的人他们来了!牟师兄,快出来啊!”这喊声不独响彻对面的岛屿,也让谅事宗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杜兰真一囧,又觉得十分好笑,非常想看看牟鹰的表情,安排人观察情况,却安排了这么个缺心眼,平白丢了自家声势。 要是让杜兰真来安排,肯定会放一个有眼色的人,对面来人了,发一张传讯符来禀报,完全来得及,不至于让人觉得自家如临大敌,气势上就输了一筹。 所谓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别的不提,这么一声大喊,杜兰真便知道牟鹰绝没有获得什么强的离谱的底牌,哪怕进步,也是有限的。 杜兰真就不一样了,她自忖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十五年时间,足够她和应致远混熟了,甚至比她自家师尊还熟络,至少她找应致远指点的时候那是毫无顾忌的。一位元婴真君时常教导,她这一路走下来几乎没什么疑惑。现在她筑基中期,哪怕不用伪装玉佩,她也有信心在缠斗之后击败牟鹰,就更不必提还有伪装玉佩这种利器了。 杜兰真和谅事宗的弟子飞近了,却并没有继续往前,只是停在海面上,等着牟鹰出来。 不一会儿,牟鹰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同样是前簇后拥,气派非凡,不一时,已至眼前。 “方雅澜,你来我们飞白岛属下的岛屿做什么?”牟鹰一开口,就十分不客气。 “怎么,牟鹰道友有底气率众抢我们谅事宗属下的生意,有本事打伤我们谅事宗的小弟子,就没胆子当着我的面承认吗?”杜兰真故作不屑的瞥了牟鹰一眼。 出乎杜兰真意料的,牟鹰朗声笑了一声,竟客客气气的道,“道友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岂敢对贵宗有冒犯之意?这一切都是误会。” 杜兰真微微眯起眼睛望着他,牟鹰竟然变了!他当初对着方雅澜可是不假辞色,异常不屑的样子,现在居然彬彬有礼、恭恭敬敬,倒叫人对他没有当初那副模样好发作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似乎也很合理。任谁被一个人连续两次一招掀翻,也会痛定思痛,重新审视对手的。 不过,牟鹰可以彬彬有礼的说这是误会,她也可以当作没听见。 杜兰真神态妩媚,歪着头含笑望着他,“如果我把你打一顿,跟你说这都是误会,想必你也会原谅我的吧?”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见证 牟鹰闻言,脸色不变,反而笑了一声,“方道友莫要同在下开玩笑了,咱们在这前簇后拥、兴师动众的,也不适合打情骂俏吧?” 对于这类口花花,杜兰真已经很习惯了,以方雅澜的性格,这种事情遇到的不要太多,也是借着方雅澜这个身份,她完完全全的看淡了所谓“美貌”“魅力”。闻言,她只是温柔的笑了笑,温言软语道,“这不是正合适打,情,骂,俏吗?”她一字一顿的说出“打情骂俏”四个字,没有流露出半分锐利,但在场没有人会真的以为她是在和牟鹰调情。 “道友要怎么同我打情骂俏呢?”牟鹰明知道她意在“打”这个字上,却认识悠悠的问道。 “这个简单。”杜兰真微微一笑,“你把涉事人找出来,我也把我这里的人叫出来,我们就做个公证,让他们自己的生意,自己去处理,岂不是比我们瞎干涉要好?” “道友这主意好!”牟鹰拍掌喝彩道,在杜兰真错愕的目光中故作遗憾,“只是可惜,那笔生意已经交接给林泰岛的道友了,恐怕是没法和方道友你们谅事宗商量了。” 杜兰真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下我们谅事宗的面子了?”其实她本心里根本不生气,这件事跟她无关,甚至于本身就是谅事宗这边阳仁岛做的不对。但她不需要为谅事宗负责,她只需要做一个强势的带头人就够了。 “我可没这个意思。”牟鹰淡淡的笑笑,“道友不要误会,我只是让他们把自己接下的生意原样依照诺言做下罢了。总不能失信于人吧?至于和贵宗的冲突,那完全是无心之失,绝不是有意针对。” 杜兰真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她冷冷的望着牟鹰,心里却不断思忖着自己该怎么做。如果顺应人心,她应该跟牟鹰杠上,杠得越凶越能得人心,但这不免让冲突扩大,容易让谅事宗的掌教长老们不喜。如果想把事情办漂亮,就该和牟鹰坐下来好好谈谈,彻底划下道来,规范两家的势力往来,但这难免违背人心,容易减声望。 周阳煦正是看清楚这其中的矛盾,这才宁愿借口外出逃过这桩事。他知道自己出头也是错,不出头也是错,只能置身事外,虽然难免让人腹诽,总归还有转圜的余地——再说,不还有杜兰真在前面顶着吗?不管杜兰真做了什么,他总能马后炮一下的。 “原来是这样。”杜兰真很快做出决定。她不仅要和牟鹰杠上,还要杠的激烈、杠得漂亮! 既然怎么做都不能完美,干脆就不要完美!她本来就不像周阳煦那样背后有靠山,费天翰肯定更愿意自家弟子一个人坐夏华容留下来的位子,能顺理成章的把她弄下去,估计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大祭在即,她顺理成章的从这摊子事中抽身,由周阳煦全面接手。为了安抚她,只要她提出想为大祭出力,费天翰和金长老多半会同意,毕竟这事不安排给她,也安排不到别人身上了。更何况,自从夏华容为这大祭准备却出了岔子以后,谅事宗对弟子的参与度无限降低,这差事本身已经没那么抢手了。 就算大祭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到时杜兰真再把这摊子事拿回来,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周阳煦虽有小聪明,却没什么担当。 这世上多的是有人威望过高被调走,等到接手的人发现好事变成了烫手山芋,又把人请回来,威望不减反增的事。因此杜兰真毫不在意周阳煦的心机,也不担心他接手以后真能平安掌握——就算他那没出什么岔子,难道杜兰真还不能给他捣乱吗? “道友不给我这个面子,看来咱们不能善了了。”杜兰真轻轻叹了一口气。 牟鹰身后的人一直盯着她,观察着她的脸色,此时见她叹了一口气,脸色冷漠,心头俱是一沉,有人撑不住开口道,“你们好不讲道理!本来就是我们的生意!我们已经让了你们很多了,你们却一再逼人太甚!我们怎么过下去嘛?跟你们理论,你们就打人!把老叔都打吐血了……” 杜兰真偏头望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只有炼气五层的修为,梗着脖子质问,见她望来,情不自禁的缩了一下脖子,又很快倔强的瞪着杜兰真,不愿意输了气势。 杜兰真朝他粲然一笑,手一翻,朝他抛出一个玉瓶,温声道,“这丹药给你,你们那谁受了伤,就用这丹药给他治伤,保准增补元气,药效奇佳,比受伤前还好得多呢。” 那少年下意识的接过玉瓶,一打开塞子,一股浓郁的药香便扑鼻而来,瞬间盈满在场所有人鼻间,显然是极其珍贵的丹药。少年一把盖上瓶盖,“无功不受禄,你自己拿着吧!”作势就要扔回给杜兰真。 “听话。”杜兰真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伸出的手一下子就收了回去,不由自主的把玉瓶塞进了怀里。等他反应过来,玉瓶已经在怀里了。他愣在那里,一时动也不好,不动也不好。 “拿着吧。”杜兰真轻声笑了一下,便不再看他,望着牟鹰道,“我们谅事宗的弟子行事或有差错,不过那也该由我们谅事宗自己来管教,旁的什么人插手,那就是不行。我可以给出补偿,却不能容忍别人蔑视我们谅事宗。”她说完,身后谅事宗弟子个个露出激动的神情来。 “到底是谁行事不妥,我听方道友这话怎么好像反了呢?”牟鹰大声笑道,“我们飞白岛的东西,也是随便什么人能来抢的?你们伸出手,我就把你们的手斩断,难道还要等你自己收回去?”他说完,收了笑意,冷冷的望着杜兰真,“我看道友也不是来讲道理的,要是动手,那就动手吧?”他的话语针锋相对,跟在他身后的飞白岛弟子也不由的朝谅事宗弟子瞪了过去。 杜兰真莫名觉得自己拿的是反派的剧本。当然,事实上,也差不多了。 “道友爽快!”杜兰真一拍手,“怎么个斗法,道友有什么想法?” 她所说的斗法,指的是两方各出几个人,当然,如果想来个大混战也行。甚至于,牟鹰想和杜兰真单挑决胜负也可行。 “我没什么想法,这事真要说起来,我们也没吃亏,只是捍卫了自己的东西罢了。我本心里并没有要冒犯贵宗的意思。不过,如果道友觉得非要打一架,那我绝对奉陪!”牟鹰斩钉截铁的道。 哎哟,牟鹰转变为一个和平主义者了。杜兰真颇为无奈,但也知道其实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带头人、合格的为宗门打算的弟子应该有的做法,既不弱了自家声势,也不主动挑事升级矛盾。 只不过,这是牟鹰的打算。杜兰真不能允许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那好,咱们也很久没有交过手了,就让我讨教一下牟道友这些年来有什么高招吧!” “好。”牟鹰点点头,并不迟疑,答应了下来,却话音一转,“不过,这件事毕竟牵扯到林泰岛,我请林泰岛的道友来为我们做个见证,方道友不会不答应吧?” 他说着,拍拍手,身后人群分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中走出,带着笑意望着杜兰真,“方道友,幸会!”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明珠 杜兰真微微眯起眼,望着那走出的人,不动声色的道,“看来牟道友是早有准备,就在这里等着我。”她说着,淡淡的道,“既然杜嘉悦道友有此兴致,我能有什么意见?” 被牟鹰请来压阵的林泰岛弟子正是杜兰真的老相识,曾经一起进入小三山的杜嘉悦。当初她就是一群人中修为最深厚的那个,十五载一晃而过,杜嘉悦也已经迈入筑基后期了。 “既然我作见证,两位道友斗法,那咱们就得定下个章程,否则,岂不是成了过笑话?”杜嘉悦笑着道。 “杜道友不会暗暗和牟鹰道友合起伙来算计我吧?”杜兰真直截了当的问道,并不给这两人留什么面子。 “怎么会?”杜嘉悦不悦道,“方道友若是信不过我,大可以直说,何必做此姿态?难道是看不起我吗?” “无意冒犯,但毕竟给你们林泰岛生意的是牟鹰,提出请你做见证的是牟鹰,把你直接叫出来的也是牟鹰,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你们俩有预谋吧?”杜兰真决意要把事情办漂亮——这个摊子越大,她能壮的声势就越大,即使惹出冲突,只要不输,也算是办的漂亮。因此,她毫不顾忌,把大家心照不宣的话摊开来说,“我问问难道不正常?如果不问,那岂不是小瞧了牟鹰道友?” 这个方雅澜,简直是个混不吝! 牟鹰和杜嘉悦不由暗恨,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大家一般都明白撕可以往死里撕,脸皮还是要互相留一点的——否则,弄得谁都不好看。方雅澜把话摊开来说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难道牟鹰和杜嘉悦就会承认吗?偏偏要直白的把脸皮一起撕开,弄得大家都没脸! “我和牟鹰道友并没有图谋!我们做完生意,在此长谈一会,就遇见了方道友你,仅此而已!至于找我作见证,那都是临时起意——毕竟,牟鹰道友也没想到你会来和他执意斗法。”杜嘉悦一字一顿的道。 “你们这话也就骗骗小孩子去吧。”杜兰真冷笑了一声,故作傲慢的道,“不过,无论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我都尽数接招就是了!” “方道友这么说,我却是不能就这么认了!”杜嘉悦并不是唾面自干的性子,况且,方雅澜也不是能让她唾面自干的人,这就差着直接指着她说没有可信度了,杜嘉悦如果任由话题就这么过去,那以后岂不是谁都能在她脸皮上踩两脚?“方道友这么说,是逼着我向道友讨要一个名声了!” “这是你的目的?”这世上没有只许他们算计,不许杜兰真胡搅蛮缠的道理,她挑了挑眉,“二打一?你们想来就直说,难道我还会怕吗?” 她居然真的说出来了! 此时在场所有人,无论是牟鹰、杜嘉悦,甚至于是杜兰真身后跟着的诸多谅事宗弟子,听到“方雅澜”堪称狂妄的言论,都不由的目瞪口呆,颇有一种不敢置信的感觉。 如果说“方雅澜”之前只是挑衅,对于这件事还没有实质性的影响,那现在简直无异于主动邀战,给牟鹰、杜嘉悦两人一个联手的理由。 ——问题是,她哪来那么大的自信,敢说一打二?即使她当年刚回东海的时候曾经对牟鹰有过碾压局,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况且那时牟鹰的落败可能是因为她的出其不意。这么多年来她再也没和牟鹰交过手,怎么就敢这么说大话?就算是当年的夏华容,也不敢这么口出狂言吧? 她难道不知道,如果牟鹰和杜嘉悦真的顺着她的话不顾脸面的二打一,她一旦输了,那不光是她自己沦为东海笑柄,整个谅事宗也会颜面大失! 方雅澜肯定没有失心疯,那只能是她对自己的实力自信到了极点! 跟在杜兰真身后的谅事宗弟子嘴巴张得大大的,反应过来后,齐齐大声叫好,气势为之大涨。他们早就不满这些年三岛见了他们就没个好脸的态度了。 诚然,他们是抢了三岛不少利益,但那些又不和三岛的人姓,凭什么就一定得被他们霸占?而且,他们谅事宗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这三岛的人见了他们却还总是居高临下的模样,看他们的神情简直就像在看暴发户! 牟鹰和杜嘉悦神情凝重的望着她,正想要说点什么,杜兰真像是害怕事情闹得不够大似的,不知收敛的道,“不过那样就没人做见证了,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牟鹰道友好像是很介意的样子——要不要我去悬壶岛再请一位道友来做个见证?这样总能让两位如意了吧?” “够了!”牟鹰猛然斥道,“方道友,你有什么不满,尽管直说,不必冷嘲热讽,把人家往龌龊里想。我请杜道友来做见证只是因为她正好在此处,你若是怕,也可以不答应。” “我不跟你打嘴仗。”杜兰真漠然的道,“打,还是不打?”她说完,忽然笑了一笑,“我说错了,应该问,一个人,还是两个?”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就可以了,如果真的跑去悬壶岛挑衅那就太过了。杜兰真固然是非常了解谅事宗和三岛之间的恩怨,随口就能说出几十桩来,也深知双方积怨已久,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但她还没打算掀起一场改变整个海国格局的争端。 “道友这么说,那我是不能善了了。不过,我却是要脸面,做不出二打一的事情,等道友与牟道友打过,我再领教道友的高招!”杜嘉悦道。 “何必那么麻烦?”杜兰真低声笑了起来,“直接解决,岂不是省时省力?”她说着,清啸一声,一按腰间佩剑,实际上暗中驱动佩剑下的伪装玉佩,长虹曜日,从天而降,自上而下漫卷而来,浩浩荡荡仿佛游龙,俯冲而下,将牟鹰和杜嘉悦同时卷入其中! “方雅澜,你疯了?!”牟鹰和杜嘉悦同时大喊道。 “不是我说笑,就凭两位,还没资格让我疯!”杜兰真长笑一声,多年沉郁之气忽然一扫而空,仿佛又回到少年峥嵘,意气风发,又多了当年不曾有、也不敢有的霸气——剑藏匣中十数年,一朝出手,舍我其谁? 虹光带着剑气呼啸而来,铺天盖地,于十分绚丽中更添十二分杀机! 牟鹰和杜嘉悦齐齐色变! 之前他们揣测方雅澜的实力,虽然极力高估,却只能往夏华容的方向靠,哪怕方雅澜是比夏华容更进一步,他们也可以接受。但方雅澜一出手,他们便知道自己远远低估了她! 牟鹰挥刀,杜嘉悦御器,两人竭尽全力出手,在虹光里仿佛微尘,仿佛飞蛾欲出狂风、流萤躲避月光。 但飞蛾岂可冲破狂风,流萤怎能躲开月光! 两人在虹光里飘飘摇摇,在无数旁观者眼里,已经没有了他们的身影,他们淹没在那耀眼的光彩中,真如微尘。 十五年前,她拿着伪装玉佩、拿着无数法宝,面对夏华容、面对牟鹰、甚至面对薄康成都心怀忐忑。十五年后,她敢说,就算扔掉伪装玉佩,不用照日镜,面前这两人也不是她的对手! 十五年的沉寂,换来的不是落魄,而是沉淀。如果不沉寂,她就不会知道自己有多期望绝顶凌云! 杜兰真忽而扬头无声的笑了一下,她的眼睛平静如水了十五年,终于重新绽放出灼人的光彩!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六章 风沙 牟鹰和杜嘉悦手段用尽,终于从那虹光中挣脱出来,望着杜兰真的目光中满是惊骇。 他们不由的对视一眼,一咬牙,朝杜兰真飞将而来,牟鹰的刀光如大浪涛涛,层层迭起,带着漫天的浪花,卷起千层,似乎要把一切都掩盖在浪花之下。 杜嘉悦手执一只飞镖,呼啸一声,化作一道白影朝杜兰真扑去,那声势破空裂音,只是爆炸般的一声响便已飞得不见踪影,为那千层浪所掩盖。 他们两人个个都是自家势力的核心弟子,从来都只有傲视群雄的份,怎么可能因为“方雅澜”的威势而不敢出手?在他们两个心里,纵使在声势上比不得方雅澜,但是拼尽全力,却未必不能击败她。 “方师姐能赢吗?”谅事宗的弟子不由的小声问道。 “胡说什么呢!方师姐怎么可能输?”被他问到的人眼睛一瞪,“你也看到了,牟鹰和杜嘉悦被方师姐按着打!当年方师姐刚回东海就把牟鹰打成了孙子,十五年了,难道还能不如往日?” 这话其实没什么逻辑。方雅澜这十五年来在进步,难道其他人就不进步了?但就是这样毫无逻辑的话语,完完全全的把谅事宗的所有弟子都说服了,个个底气十足的瞪着对面的人,下巴抬得老高。 “我就说,方师姐没信心也不可能开口邀战!一定是对这两个人根本不放在眼里!我们谅事宗的弟子,怎么可能怕他们三岛的人!” 谅事宗的弟子纷纷附和,信心十足。这其实也不是他们没有脑子,别人一吹方雅澜就信了。他们之所以这么轻而易举的对方雅澜产生信心,归根结底还是杜兰真这十多年在谅事宗、乃至于在海国造就的威势,一提到“方雅澜”,人们下意识的就想起她碾压牟鹰、带着谅事宗属下岛屿抢下原本三岛把持的生意,却安然无恙的事迹。 对于谅事宗弟子来说,年轻一些的,晓事的时候方雅澜就已经取代夏华容成为谅事宗年轻弟子第一人了,她长相美艳,却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以色媚人的艳丽,而是浓墨重彩、艳光逼人的美。无论修士怎么说皮囊不过是皮囊,但不得不承认,这修仙界绝大多数人还是以貌取人的普通人,一见方雅澜这张脸,便下意识的觉得她有神仙风范。以至于杜兰真一接过夏华容的位子,反而比夏华容的声势还要高出一筹。 至于杜兰真本人,在谅事宗十五年,居移气,养移体,坐着谅事宗年轻弟子第一人的位子,被众多谅事宗弟子簇拥、一言一行都听她调遣,除却锻炼出领导能力之外,更养出了一股舍我其谁、能揽世事的霸气。看她言行,人们会情不自禁的对她的意见和想法重视三分,虽然他们自己也许没有察觉到,但这气场正在无形之间。 别说杜兰真想一挑二打牟鹰和杜嘉悦,就算她要一挑三、一挑四,谅事宗的弟子也只会拍掌欢呼! 杜兰真长袖轻挥,那袖口竟迎风而长,化作数丈长,卷舒摇曳着朝那千层浪长去,看似轻飘飘的,却立刻将那千层浪花尽数兜住,在空中回旋着,将那浪花慢慢平息。 浪花里“噌”的一声,仿佛金铁交击,杜兰真微微一笑,遥遥招手,那长袖又飞速收回,转眼便恢复原来的长短,将将覆在她腕上,杜兰真手一握,再摊开时,手里已摊着一只飞镖。 正是杜嘉悦之前发出的那一只。 “方师姐!”谅事宗弟子跟在身后,爆发出一阵欢呼。 牟鹰和杜嘉悦近乎目瞪口呆的望着她。在他们看来,杜兰真这一手几乎是神乎其神了。如果杜兰真用强力之法破开他们的攻击,那他们也只能说一句技不如人,说一句修为不够甘拜下风,那是他们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的被击败的方式。 但杜兰真这一手几乎是没有硝烟的、轻描淡写化解了他们两人的全力一搏,似乎这对她来说就跟挥一挥衣袖一样简单,两人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他们根本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的! 就好比杜兰真那袖子疯长,竟然可以抵挡两人的全力一击,而她身上的衣服显然也不是什么攻击法宝,只是一件普通的罩裙,不会在斗法中损毁而已。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既然做了生意,自然应该付钱。”杜兰真把玩着杜嘉悦的飞镖,声音淡淡的,“杜道友,用不着我来教你吧?” “什么?”杜嘉悦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我是说,既然交易已经达成,你可以结账了。”杜兰真微微一笑,望着杜嘉悦,似乎杜嘉悦本就该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可是货品不是你们给我的啊!”杜嘉悦不由瞪大了眼睛,说完便立刻反应过来,杜兰真不是要讲道理,她要打劫!“方道友,你这么做,就有失谅事宗的风评了。” “风评什么的,自然是强者说了算,比如今天咱们从这里走出去,大家只会知道是你们不守规矩,抢了我们谅事宗的生意,我把公道讨回来了而已。”杜兰真当然不是要和他们讲道理,她只是想把事情做的绝一点,这样事情才能闹大。 “你知道,我们并不是怕了你。”杜嘉悦脸色阴沉。 “你们是打不过我。”杜兰真优雅的点点头,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怎么,我们确实技不如人,难道方道友是想杀人夺宝吗?”杜嘉悦冷笑道,她根本不信杜兰真会下死手——她和牟鹰可不是毫无背景的散修,如果为了这点事就被杜兰真杀死,那林泰岛和飞白岛的金丹真人就要杀上门让“方雅澜”偿命了。 “我固然是不能杀了两位的,甚至于在场的诸位我一位都不会动,但我要是想和两位切磋,请两位不要拒绝。”杜兰真淡淡的道。 “我倒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能困住我!”杜嘉悦暴喝一声,化作一道虹霓,瞬间破空而去,流光之快,几乎让人目光都跟不上,几乎是眨眼间便消失在天际。 众人面面相觑,偷偷看着杜兰真的面色。“方雅澜”刚刚放话说要困住这些人,把他们揍到乖乖掏钱为止,杜嘉悦转眼就跑得没影了,这打脸未免也太突然、太快了些! 谅事宗的弟子一边为“方师姐”感到尴尬伤脸,又心里为她鸣不平。谁知道杜嘉悦前脚还在喝“方雅澜”硬刚,一副谁怕谁的样子,后脚就毫不顾颜面的拔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一点也不顾及在场这么多人、众目睽睽的看着呢! 至于飞白岛的众人,见此情状,虽然又是诧异于这样的突变,又是气愤于杜嘉悦的毫无义气,但终归是又霸道又嚣张的“方雅澜”吃了瘪,不由一齐感到出了口恶气,就要放声大笑。 唯有杜兰真面色不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神色平淡的望着众人,轻轻拍了拍手,朗声道,“杜道友何必走得这么急?在场诸多道友还等着你决断呢!” 随着她话音落下,远方忽然传来阵阵呼啸之声,众人不由望去,只见远处一个黑点越飞越近,离得越近便越庞大,待人们看清楚了,便见黑影遮天蔽日,一瞬间盖住天光,唯有漫天风沙!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天冥沙 那漫天风沙里,隐隐有鬼哭伥泣之声,呜呼而来,遮住漫天光彩,带着鬼气森森,瞬间将所有人吞没。 众人想躲开,但那风沙来的太快、太猛、太让人猝不及防,又太难缠、太妖异、太奇诡,瞬间将所有人罩住,一时之间,所有人已经分不清人声、风声、水声,只能在风沙里挣扎着,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就在众人恐惧之时,忽听得一道无比清晰的声音在这风沙喧嚣里传开,“杜道友,失礼了。”这声音低沉沙哑里却带着别样的魅意,正是方雅澜的声音! 随着她话音落下,漫天风沙烟尘竟然顷刻消失,众人只觉四下一空,乍然暴露在天光之下,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杜嘉悦跌坐在地上,半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着,神情痛苦,整个人都在颤抖,偶尔望向杜兰真的目光里满是惊骇之色。 “这是方师姐的天冥沙!方师姐的拿手绝招!有阴阳五行毒砂,一旦施展开来,铺天盖地,吞噬一切,就算是万年寒铁也给你瞬间消解!更妙的是,你在里面死了,更会化作这天冥沙的一部分,为方师姐的实力添砖加瓦!这是一等一的妙法!”有认得的谅事宗的弟子得意的朝年轻些、见识少些的师弟师妹们介绍起来。“你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皮毛,方师姐可没想下杀手,否则,咱们焉有命在?” “这是咱们谅事宗的绝学吗?”有小弟子两眼放光的望着杜兰真问道,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跟随方师姐的脚步,好好努力,早日学到这天冥沙,同样练成这一门妙法。 “呃,那倒不是。”那给大家科普的弟子卡壳了一下,尴尬的道,“这是方师姐自家的手段,只不过和咱们谅事宗十分契合罢了。” 杜兰真施展的这门手段,自然是她在小三山罗青寒元君手里得来的那门“五行毒砂”,初一开始是法术,随着质量和数量的积累,可以提升至道术的法门。这法门不拘什么道统都可以学,是那种可以触类旁通的手段。以魔道黄泉宗的独特法门炼制,那自然是威力无匹,但玄门修士也并不是不能练。 对于杜兰真来说,她在谅事宗待了十五年,如果一直不用谅事宗的功法、法门,一直不接受谅事宗的传承和教导,那未免就太过可疑了。但她也不可能为了这个就弃道从魔,便采取了折中的手段,以她的本命灵火炼制这五行毒砂。 她的本命灵火与谅事宗的功法似乎同源,但品质和品阶远超谅事宗修士所能凝练的煞气,用来炼制五行毒砂,倒与黄泉宗自家法门所炼制的五行毒砂、在品质、属性、特征上相差无几。 谅事宗的长老看到她炼制的五行毒砂,便大惊失色,问她是从哪得来的机缘,毫不怀疑她的身份是否是玄修。杜兰真推说是在外游历得到的传承,可惜只能入耳,不能外传的那种——这种传承满戡梧界多的是,法不传六耳,不是说笑的。 谅事宗的长老遗憾极了,只能大力夸赞她继承了本门上古的绝学,给这五行毒砂一个气派的名字:天冥沙。 杜兰真为这一门法术积累了整整十五年。她不缺灵石,也不缺资源,同时拿着谅事宗和极尘宗的两份资源,还有主持谅事宗附属岛屿生意的一部分灰色收入,日子过得极为滋润。 在这样优越的条件下,她的天冥沙绝对比罗青寒所记述的那些黄泉宗的修士品质要高,她的十五年积累,甚至胜过那些修士几十年的积累! 杜兰真时不时把这一手拿出来秀一下,证明自己“谅事宗正统”的地位,有那种可以轻松收割惊骇、崇拜、震惊的目光的场合,就拿它出来露个脸,证明“方雅澜”的根正苗红,她的首席弟子地位名正言顺。 杜兰真考虑到自家的本命灵火和谅事宗功法的渊源,曾经翻遍谅事宗的典籍,可是一直没有找到与它相似的存在,不知道它的来历。但即使如此,傻子也看得出来它的来历不凡。 不过,虽然如此,她好歹是给自己的本命灵火起了个名字,不至于过于埋汰它。 她唤它幽罗。 “现在,我说的话可以算数了吧?”杜兰真微笑着望着对面的人。她虽然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是冷冷的,“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她的目光望着牟鹰,却留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旦有谁敢说一个不字,她就会瞬间暴起,把那人安排一下。 “方道友,你这么做,纵使能让我们屈服,可是拿出去之后,却是不可能善了的。”牟鹰沉默了一会儿。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杜兰真漠然道,“谁胆敢欺侮我谅事宗弟子,我方雅澜第一个不答应!至于后事,自然是以后再说。” 谅事宗弟子听了这话,不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方雅澜简直是个疯子! 牟鹰和杜嘉悦恨恨的想着。本来他们盘算的很好,只要方雅澜是个正常人,那就必然会一步步落入他们的算计,因为他们使得根本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谁知道“方雅澜”她就不是个正常人!从第一步起就和他们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最关键的是,“方雅澜”的实力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最开始他们的预计只是夏华容的那个水准,见到杜兰真之后,又随着她的态度上升到超过夏华容一筹,直到交手,才发现她的实力远超预计! 杜嘉悦猜测,“方雅澜”估计离结丹就差半步之遥了,她的结丹指日可待。 这是实力的碾压,无关乎计谋、筹谋,在这个世界,只要你的实力达到了碾压众人的地步,那么一切阴谋算计,一切勾心斗角都只能化空。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算计都是徒劳! “既然方道友坚持,那我也只能从命。”杜嘉悦叹了一口气,不得不低头。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八章 权势 “道友这是明智之举。”杜兰真笑道,伸出手,接过杜嘉悦抛来的储物袋,神识往里一探,便知道杜嘉悦没敢跟她耍花招。她并不是真的在乎这点东西,实际上,刚刚她随手扔给那少年的一瓶丹药的价值,就远远胜过这储物袋里所有东西价值的总和! 杜兰真把储物袋扔给身后的谅事宗弟子,却不忙着走,问道,“这里的买卖,一般都是怎么个情况?” “方雅澜,你别得寸进尺!”牟鹰怒道。他以为杜兰真问这话的意思,是要强行划下道来,更进一步侵占自家的生意。 杜兰真面色平淡的问道,“没人跟我说吗?” 她这问话,是真的平平淡淡,既无威胁,也无威压,就是普普通通的问了一句,甚至十足的和气,就算是找个性格温和的路人来,也没法比她更和气了。 但就是她这样温和的话语,在她超乎众人想象的实力下,在她碾压牟鹰和杜嘉悦的威势下,在她明明不占理却仍然逼着飞白岛和林泰岛低头的强势下,听在众人耳里,不啻于黄钟大吕,平地惊雷,她这么一问,立刻有人答了起来,甚至于这个人还是飞白岛的人。 杜兰真凝神细听,等到他不乏悲愤的说完,慢慢的点点头,“我知道了。”她说着,环视了一周,宣布道,“自此之后,谅事宗退出这项生意。” “方师姐?” “什么?” 她的话立刻引起在场轩然大波,谅事宗的弟子简直不敢相信,飞白岛的人也目瞪口呆。 杜兰真神情严肃,“既然争端不止,本该说各凭本事的,但到底容易伤和气,咱们同居东海,何必闹得脸面全无的样子,干脆本宗退一步,全了这段同乡情谊吧。” 她说的可太好听了!退一步?弄得好像他们吃亏了一样!到底是谁吃了亏啊?一副委曲求全深明大义的样子! “不过,其他生意,都是我们谅事宗的,牟道友觉得呢?” 这附近一共有三项比较大、成系统的生意。 “你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牟鹰冷冷的道。 “在没有争夺的情况下,大家各做各的生意,不是很好吗?我敢说,你们赚的会比现在多得多。”杜兰真和气的道,“合则两利,不好吗?” 杜兰真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原本两家竞争,来收东西的就能打压行价,如今各做生意,价格就能抬高一些了。况且,竞争本身就是成本。 但这不代表牟鹰就甘心让出两门生意给杜兰真。这种事情,一般来说金丹长老不会插手,他们这种核心弟子就可以定下来。因此,如果牟鹰和杜兰真约好了,那就是接下来这两个岛屿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规矩。 “具体可以让他们自己商量,但另外的生意,必须归我们。”杜兰真强调道,“我不管他们是补偿金钱也好,补偿劳力也好,总之我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就这么简单。” 牟鹰冷冷的看着她,思忖了一会,“我答应了,但具体细节,必须他们自己商量,你我、谅事宗、飞白岛,一个都不能插手。”如果“方雅澜”不是这么强,牟鹰绝不会搭理她,但她实力简直有点深不可测,牟鹰自知真的没办法硬刚。 “很好。”杜兰真点点头。 她非得划下道来,实际上是给周阳旭挖个大坑。这件事情以后,以她对费天翰的了解,是绝对会借故发作,让她给自家弟子让路的。 杜兰真想去参与大祭,不是很在乎,但她也得准备好自己的后路。万一大祭没有她要找的线索,那么大祭结束后她还是要把周阳旭踩下去,这个首席弟子的地位很重要。提前和飞白岛划下道,就不是周阳旭想改就能改的了。她需要让周阳旭哪怕接手,也有想大展身手却无从下手之感。免得自己定下的规矩成了他新官上任的那三把火。 不过,最好是能让她在大祭找出谅事宗背后势力的蛛丝马迹,让她赶紧结束这个卧底生涯。否则,难不成她还真要坐在这首席弟子的位置上结丹,升级成长老继续做二五仔啊? 十五年了,杜兰真没有了当初对做卧底的排斥。谅事宗获得的魔道法门也很玄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她看了也觉对自家的玄门修行大有裨益。何况,还有应致远时不时指点,其实比在极尘宗获得的教导还要多。 同时,她也体会到了宁潇鹤他们的感觉。做闲云野鹤,与做举足轻重的领导者是不一样的。当你振臂一呼就能让无数人跟随,当你做一个决定可以影响许多人的生计甚至人生,你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就放远了。 杜兰真可以说,这十五年的经历成就了她。她的眼光和格局,她的性格,都已经到了她刚刚筑基时憧憬的那种地步。她曾经向往那种不凭借容貌、身份、修为也能让人信服仰慕的人,现在她敢说,她如愿以偿了。 不过,这不代表她留恋卧底生活。 难道她还能真的留恋这谅事宗首席弟子的地位? 这怎么可能?她宁愿回去做极尘宗内门弟子。别的不提,极尘宗比起谅事宗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杜兰真想要更进一步,还是要回宗门寻找。 诚然,在这里她真正感受到权力的力量,但权势这玩意是靠不住的。杜兰真对权势的喜爱就如同对灵石的喜爱一样,它们是好东西,对她的修行有益,所以她喜欢他们,但如果这些成了她修仙问道的阻碍,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弃若敝履。 她很明白,徐灵雨的强大,不是因为她是极尘宗掌教——当然,这对她确实有很大增益。相反,是因为徐灵雨强大,她才能击败所有对手,成为说一不二的掌教。而徐灵雨之所以愿意成为掌教,除了对宗门的责任感,也是因为权势可以为她的修行添助力。 比起靠不住、终会消失的权势,她更愿意相信自己。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财有道 “贤侄啊!你说这事闹的,有点伤和气啊!”金长老给杜兰真递了杯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哎,到底还是年轻人,意气太重啊!你说说,你这事办的,是不是伤了人家脸面太过?虽说你扬了本宗的威风,但你是方雅澜,是咱们谅事宗的门面,代表着咱们谅事宗的态度啊!” 杜兰真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握着茶杯,垂着首不语。 “哎,年轻人!”金长老故作叹息,“你这事一出,叫人怎么收场啊?你这生意是管不成了!” 杜兰真可怜巴巴的抬起头。 “否则,咱们谅事宗岂不是成了欺男霸女、嚣张霸道的宗门了?”金长老说着,又安慰她,“不过,其实贤侄这件事办的漂亮,那三岛一直暗暗排挤咱们谅事宗,不就是自诩底蕴深厚、弟子得力吗?贤侄这么一出手,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虽然为了名声要让贤侄委屈一下,但宗门知道你的功劳!” “这不是,大祭快到了,当年夏华容在宗门地位这么高,就去帮着准备大祭了,贤侄你现在地位不输给她,就暂避锋芒,担当起这个重任可好?”金长老一副和蔼可亲、为她着想的样子。 杜兰真几乎要仰天长笑,金长老和费天翰想让她给周阳旭让位,居然主动把大祭的事情推到她手边! 在他们看来,自从夏华容搞砸了事情之后,大祭里这种分派给弟子的事务远不比当年重要,只是点边角料,但说起来好听,给方雅澜无所谓。 但是对于杜兰真来说,就算把谅事宗给她,在她心里也就和参与大祭一个地位罢了。 “长老这么说,雅澜也只能从命。”杜兰真低着头低声说道,似乎很是消沉,“只是不知道大祭需要弟子干什么。” “方便的方便的。”金长老殷勤的递给她一张纸,“贤侄先去把这些东西采办了,等到东西都备全了,咱们再上女郎峰去做准备。” 杜兰真接过那张纸,眼睛在上面一扫,心下了然,怪不得金长老这么殷勤,这是一张采买各类物品的清单,从购买的数量、种类来说,是一张代表着无数金钱的清单。 “长老坐镇惠安阁,难道不能备齐吗?”杜兰真故作不解。 “咳,这个嘛,咱们惠安阁日常也是要开销的……这个资源也不是什么都有,只有些常见的……”金长老尴尬的搓搓手,“总之,还是贤侄你去收比较快。” 杜兰真似笑非笑的望着金长老。这老贪说的根本不是实话。这么多年了,杜兰真还能对惠安阁不了解?虽说这张单子上的东西可能不能全都备齐,但多半都可以在惠安阁找到,甚至于因为惠安阁自家产业的原因,价钱会比在外面收便宜的多。 金长老会拿出这么一张清单给她,是想让她去外面买,虚报价格,从谅事宗里支领灵石,趁机中饱私囊一部分。惠安阁自家的东西值多少钱都是有账本的,金长老没法从中捞多少。但是杜兰真出去采购就不一样了,价钱可以虚报,这是一个肥差。 杜兰真虚报金额领的灵石,肯定是要分一部分给金长老的,毕竟这个肥差是金长老给她的,金长老不说惠安阁没货,杜兰真也没法去支领灵石。 不过,这也确实是个肥差了。 挖谅事宗的墙角,杜兰真一直是不遗余力的,这些年也没少做这种事,“承蒙长老厚爱,弟子不胜荣幸。” 金长老一副欣慰的模样,望着她,笑呵呵的道,“无妨,无妨。” 杜兰真暗中翻着白眼,从惠安阁出去,却没忙着去买东西,反而是拐了几拐,在某个茶楼里,早有沈淮烟等在里面。 “你家师兄给你的信。”杜兰真坐下后,沈淮烟一拍桌子,把一封信直接拍在了桌上,随意的道,“怎么?我听说你大显身手,把牟鹰和杜嘉悦揍翻了,很是气派啊?” “气派什么?这不,刚刚就被人把职位给撸下来了。”杜兰真淡淡的笑了笑,不疾不徐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大祭在即,你拿到什么差事了?”沈淮烟一挑眉,闻弦歌而知雅意。 “也没什么,就是帮助金长老生财有道而已。”杜兰真掏出那张单子递给沈淮烟,后者接过去,随意的扫了一眼,笑道,“嚯,这位金长老也太大手笔了吧?这么多东西,起码得几十万灵石吧?” “在惠安阁拿成本价,二十万灵石最多了。”杜兰真这么多年来,对物价和行价可以算得上是个行家了,“依照市价来买,那浮动就大了,便宜点三十万,贵一点,翻两番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准备拿个什么价啊?”沈淮烟凑过来,笑嘻嘻的问道。 “二十万灵石,从惠安阁收能收的所有东西。”杜兰真漫不经心的低头品茶。 “你就装吧!”沈淮烟毫不留情的直接拆穿,“这种送上门来的灵石,你还会放过?就算你真的是金钱如粪土,那位生财有道的金长老能答应?” 杜兰真微微一笑,“从惠安阁收是一回事,报价又是另一回事。”给金长老送一笔生意冲冲业绩,再对谅事宗谎报价格,“对谅事宗报个五十万吧。” 沈淮烟瞪大了眼睛,“我的姐姐啊!你这岂不是净赚三十万灵石?” “怎么可能?”杜兰真笑了笑,“起码得给金长老二十万——所以我才不往高里报,我干嘛要给金长老赚那么多灵石?” “可是十万灵石……”沈淮烟装出艳羡的模样,“大小姐,能不能分点灵石给小的花花?小的长得好会耍剑还能暖床,只要一点点灵石就可以了!” 杜兰真伸出手,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技术不达标,好好干你自己擅长的事情去吧!” 沈淮烟翻了个白眼,指着桌上的信说道,“你家师兄在我走之前,让我跟你说,一个叫祁玉宇的人闭关了。” 杜兰真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抬起头,望着沈淮烟,眼里露出光彩来。 “怎么?”沈淮烟问道。 “你不认得祁玉宇吗?”杜兰真反问道。 沈淮烟莫名其妙,“你们极尘宗的人,我怎么会认得?” 杜兰真笑道,“我搞错了,总以为他们一定是戡梧界人人认得的。”她垂下眼睑,很快又抬眸望着沈淮烟,唇角微勾,“祁玉宇是一位金丹真人,是我们极尘宗的真传弟子之一。” 沈淮烟一听,恍然大悟。 妙书屋 第一百七十章 真传 原来,在极尘宗这样的大宗门里,真传弟子的名额也是有定数的,由金丹弟子争夺,一旦真传弟子陨落、犯了大错,或者是凝婴,就会自动卸去真传弟子的身份,空出名额。 乐正初特意跟杜兰真说祁玉宇闭关了,就是意在告诉她,少则三十年,多则五十年,祁玉宇身上的这个真传弟子名额会空出来。 对于才筑基中期的杜兰真来说,真传弟子的身份并非遥不可及的。 三十年到五十年内,杜兰真必然会结丹,如果她把谅事宗这桩事查清楚,在极尘宗绝对是声势大涨,即使没有结丹,也有了一争之力。杜兰真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从一开始,她就非常非常珍惜这个机会,即使中途因为要待十五年而后悔,却也绝不放弃。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她会后悔,是因为最初就抱着捡漏的想法,以为这是一件投入时间不长、但回报很高的机会,等到发现不是如此,发现自己的捡漏心思化空,这才失态。 事实上,像是这种机会,筹谋十五年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当年乐正初谋真传弟子的位子,在虚空海等了整整六十年,把自戡梧界往外三万里以内的虚灵尽数斩杀,这才在赫赫声望下回到极尘宗,顺理成章的接过真传弟子的位置。 真传弟子宁缺毋滥,如果竞选者没有足够服众的功绩和声望,宗门宁愿把位子空在那里,也不愿意给一个不够格的人。因此,即使祁玉宇凝婴时杜兰真没有结丹或者刚刚结丹,她也完全不必着急。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做真传弟子的,毕竟真传弟子不仅仅是享受尊荣,还要承担相应的义务。比如杜兰真的师姐温海蓝,她早已结丹,可是从来没有过为自己养望累名的举动。 每个人都会选择自己的上升通道,这路上没有对错。杜兰真不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她也不是为了逍遥而修仙问道的,她的野心很大,她想做个完完全全独立的人,完完全全不被影响的存在。她想成道,所以她不惮于利用所能利用的所有资源。 这些年来,杜兰真除了和应致远互动之外,也经常和乐正初、甚至于是宁潇鹤联系。对前者,是维系感情来获得更多的支持和助力;对后者,则是双向套话获取情报了。 对于杜兰真来说,这件事是她一旦错过就要再等几十年的机会,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但对于极尘宗这样的宗门来说,重要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只能按照轻重缓急来排。谅事宗的事情在极尘宗的大事列表上还排不到前列,因为魔道抬头虽然值得重视,却没有那么急——归根结底,玄门已经完全成为了戡梧界的主人,底气很足。 但是对于大众来说,一旦办成,这件事绝对比那些在极尘宗大事列表上前列的事情更出风头。因为大多数人根本不了解一些事情的重要性,他们每天都在使用灵石,却绝不会以为灵石哪一年的消耗量突然增加这件事能比魔道有抬头的倾向这件事来得更大——然而实际上,对于如今的戡梧界而言,还真的就是这样。 谅事宗一个元婴真君都没有,对于极尘宗来说,安排一个元婴真君过去已经是瞧得起魔道传承了。其实杜兰真自己也不敢保证谅事宗的背景真的能让她声望大涨,但有时候人只能赌一赌。况且就算赌错了,她也没有亏什么。 诚然,她这十五年过的很艰难,但在何处修行不艰难呢? “你考虑得未免也太长远了吧?”沈淮烟不由惊叹道,“你才刚筑基就为竞争真传弟子考虑了?”只要明白杜兰真对真传弟子的野心,那么她到底为什么留在海国当卧底就昭然若揭了。 “你知道我长这么大,所领悟得最深的道理是什么?”杜兰真淡淡的道,“不外乎四个字,早做打算。因为这四个字,我得到了数不清的好处。在很多事上,快人一步,就是天壤之别。” “难道你就没有机关算尽太聪明的时候?”她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沈淮烟不予置评,只是饶有兴致的问道。 杜兰真想到浮生小榭,想到权田真君,浅浅的笑了笑,“这就要说起我的第二个感悟了。”她抬眸看向沈淮烟,“规则、秩序,都是强者为弱者量身打造的,他们自己可以遵守,也可以选择不遵守。想有真正的规则和秩序,先做强者。” 沈淮烟轻笑一声,垂下头懒懒的把玩着茶盏。 “怎么?”杜兰真平静的问道。 “也没什么。”沈淮烟歪头想了一会,笑了一笑,“只不过,我不大习惯这么直白的功利。但仔细想想,我也并不是不赞同你这话。笑我自己太迂、太软弱,不敢撕下那层粉饰的外衣罢了。” 杜兰真沉默了一会,“我也不一定是对的。”她坦诚的道,“有时候,我也想过,活成我这样一个功利的、汲汲营营的、野心勃勃的人,是不是远远不及那些知足常乐、逍遥忘机的人懂得生活。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求仙问道并不是为了逍遥,是为了我这颗心。”她浅淡的笑了一下。 沈淮烟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她。 杜兰真也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望向窗外,她们没有避着人??意思,因此毫无顾忌的选在了窗边这种能看风景的好位置。过了一会,才悠悠的开口,“你这么盯着我,难道是忽然发现方雅澜的脸很好看了?”她说着,笑意盎然的回过头望着沈淮烟。 “我只是感到很惊叹。”沈淮烟望着她,慢慢的说道,“为什么有个人可以这样功利得让人着迷,为什么有的人的魅力可以抛去皮囊?” “着迷于一个马上就要贪灵石中饱私囊、随时都在研究如何跑路的人吗?”杜兰真大笑。 “你一直在研究如何跑路?”沈淮烟饶有兴趣的问道。 “是啊。”杜兰真笑道,“一个卧底总是没什么安全感的,不研究一下跑路,哪天真的需要跑路了发现无路可逃怎么办?” “你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沈淮烟长叹一声,“我就不行,我恨不得直接提剑把他们砍了干净。” “快了。”杜兰真端起茶杯,悠然道,“等到大祭,说不定我就能功成身退了。” 妙书屋 第一百七十一章 鸾胶 “曾道友,请坐。”杜兰真指着对面的位子,朝她等了半个时辰的客人客气的说道。 “方道友久等了。”曾琪同样彬彬有礼的朝她点点头,在杜兰真的对面坐下了,率先开口道,“还未恭喜道友修为更进一步,轻易压服牟鹰和杜嘉悦,如今这东海之上,年轻一辈中当数道友为第一人。” 杜兰真闻言,哈哈一笑,姿态潇洒,“卖弄手段而已,这不,立刻就被我家长老给贬下来做个闲云野鹤了?” “道友这可不是闲云野鹤的样子。”曾琪笑了笑,直奔主题道,“道友传讯跟我说,想买我们浮丘岛的鸾胶?” 没错,正如曾琪所说的那样,杜兰真主动约见,正是为了金长老给她的那张清单上列着的“鸾胶”。 坦白说,杜兰真对鸾胶仅限于听说过——毕竟,这种大名鼎鼎的、列入传遍戡梧界的神话故事中的神奇宝物,很少有人会完全没有听说过,也许会淡忘,但是真的遇到了,还是能够很快记起来的。 鸾胶是古三山十州就有的宝物,可补断弦,为古凤麟洲仙人所有。 杜兰真听说过这种宝物,自然是来自于小时候听到的神话故事,但她从来都没当一回事——毕竟,对于修仙者来说,想要简简单单的修补一根断弦,手段是很多的。她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谅事宗举办大祭需要这种东西。 但是这也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情,她只需要把这东西买到就够了。 虽然杜兰真觉得鸾胶没什么稀奇的,但它确实是一种难得的宝物,杜兰真多方打听,才得到消息,在浮丘岛上有这种鸾胶。说实在的,她既惊讶,也不是很惊讶。惊讶的是鸾胶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居然真的存在,不惊讶却是因为鸾胶这种东西本就是古三山十州的特产,要说哪里有,也就是这东海之上了。 然而,浮丘岛不是什么无主之地,那里隐居着两位元婴真君,外人不容进入打扰,岛上三两个弟子也随着师长过着隐居避世的生活,很少出门走动,基本不掺和海国的事情,杜兰真想求鸾胶,竟有无从下手之感。 不过,辗转之后,她还是托人联系到了曾琪——说起来,这还是她以白思鹿的身份在小三山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杜兰真虽然不是很清楚曾琪在浮丘岛弟子中的地位,但是能进入小三山,想必也是能说得上话的那种。她以方雅澜的身份,诚恳的向曾琪求购鸾胶。 因为她开口要的数量很大,又露出价格好商量的意思,曾琪很爽快的赴约了。 “我确实有意收购,不知道曾道友是怎么个想法?”杜兰真带着诚意望着曾琪。她确实是必须收购鸾胶,也完全不必为谅事宗省钱,只要曾琪不是狮子大开口把她当傻子耍,杜兰真绝对是个理想的买主。 “方道友是想要多少鸾胶?”曾琪虽然在传讯符里得知了杜兰真大致要的数量,却不知道杜兰真到底要多少,“道友在传讯符里只是问我岛上是否有一万斤,是真的需要一万斤呢,还是在一万斤以下?” “三万五千斤。”杜兰真沉吟了一下,谅事宗给的清单上是写了三万斤鸾胶,保险起见,再多买五千斤总归能应付一切情况了。反正她也不是谅事宗忠心耿耿的弟子,精确计量不是她的职责。 “三万五千斤!”曾琪面露惊讶,她实在没想到方雅澜带来的居然是这么大一笔生意,她原以为方雅澜虽然问的是一万斤,最后能买两万斤就已经很不得了了,没想到比她预计的还要多出这么多!不过曾琪也可以理解方雅澜没有直接报三万五千斤,毕竟这么大一笔生意,也未必是一次性可以买齐的,只要浮丘岛有一万斤鸾胶,这笔生意杜兰真就可以先和他们做了。 “方道友,说实话,三万五千斤,我们浮丘岛其实是拿得出来的。”曾琪沉默了一会儿,“但你也知道,鸾胶这种东西难得,我们不可能和别处那样做生意,买的越多给你的实惠越多,只可能是反过来,你买的越多,价钱反而越高。” 杜兰真听到曾琪说浮丘岛拿的出来,便打起了精神,至于曾琪所说的价钱,她反而毫不在意,反正也不是她的钱。“曾道友爽快些,先与我报个价,让我心里有些数。” 她说的这么爽快,反而是曾琪有些犹豫,望着杜兰真,后者坦然又轻松的望着曾琪,仿佛真的毫无牵挂,只是等着曾琪开口。曾琪思忖了一会儿,“这样,每斤鸾胶三块中品灵石。” 这么贵!杜兰真不由得吃了一惊。虽然她其实从小不缺灵石,用的也都是好东西,甚至于吃一顿好的就能吃掉几百中品灵石,但她也不是那种对钱毫无概念、大手大脚的人,她仔细的将钱用在她觉得值得的地方,也很清楚自己手里的这些晶亮亮的小玩意的价值。 鸾胶这种似乎什么用也没有的鸡肋,居然每斤要三块中品灵石?按照标准兑率换算成下品灵石,那就是一千六百五十下品灵石了!可杜兰真觉得,就算是不要钱的给炼气期的修士,人家多半也是不会要的……这东西到底哪里值这么高的价格? “每斤三块下品灵石?曾道友这鸾胶也太金贵了些吧?”杜兰真虽然心里觉得这鸾胶是毫无用处的东西,但表面上还是得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在来之前也请教过金长老这鸾胶的价格,但鸾胶实在太稀少太神秘了,金长老虽然管着惠安阁,也不好估计这东西的价钱。 或者说,这种极其稀少的东西的价格,本就是卖家说了算的。 “除了我们浮丘岛,道友不可能在别处买到这么大数量的鸾胶了。”曾琪诚恳的说道,“我并没有宰道友一刀的意思,可能道友对鸾胶并不了解,也许没见过吧?如果道友见了鸾胶,就知道我开的这个价格虽然不便宜,但是也是很有诚意的。” “我能见见吗?”杜兰真不由得好奇起来。 曾琪点点头,将一块晶状物体推给她,“这里是一斤的鸾胶,道友可以看看。” 那鸾胶只有半块标准灵石的大小,透明晶莹,很难想象它居然有一斤重。杜兰真有些好奇的伸出手,拿起那块鸾胶掂了掂,入手颇有几分重量,确实如曾琪所说,大约一斤重。 她探出神识在这块鸾胶上扫了一扫,不由一愣。 她的神识里没有这块鸾胶。她的眼睛清晰的看到这块鸾胶就在她的手里,可是她的神识里没有。 杜兰真仔细的在自己手边用神识反复探查,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松了一口气,带着惊异抬起头,对上曾琪了然的目光,沉吟了一下,笑道,“曾道友诚不欺我,这鸾胶,我买了。” 妙书屋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三声长恨此生空 “我还以为鸾胶会是液体呢。”杜兰真和曾琪谈妥了交易,便跟着后者往浮丘岛去取鸾胶,在路上随口问道。 “是有人这么想。”曾琪笑道,“鸾胶自然可以是液体,不过,那是要用地火炙烤,它就会融化了。” “地火?”杜兰真诧异道,“想要融化,居然这么难的吗?”曾琪所谓地火就是风水宝地里自然形成的地心火焰,无论灵性、威力都极为强大,依托地下灵脉而生,修士取不走。 她说着,不由暗暗思忖了起来,她的幽罗并不比普通地火差,不知道幽罗是否能将鸾胶熔化。 “正是因为艰难,才显得它可贵啊。”曾琪微微一笑。 浮丘岛在东海之上,只能算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岛屿,外人远远的望去,绝不会想到这毫不起眼的普通海岛上竟然隐居着两位元婴大能。 杜兰真暗暗揣测着到底是什么会让两位元婴真君选择在这样一座普通的岛屿上隐居,一边跟着曾琪踏上浮丘岛,听她随口介绍,“家师初时决定隐居浮丘岛,是因为想守护一位前辈的传承不至于被那庸人破坏,后来在此住得久了,才发现岛上竟还藏着鸾胶,也算是无心插柳。” “传承?”杜兰真有些好奇。 “不错,是一位经天纬地的大能的传承。”曾琪郑重道,她说起这个前辈,神色严肃,眼里还带着浓郁的敬意,显然不是在说套话,“家师在此隐居,也绝不是为了私吞这位大能的传承,完完全全是尊敬这位大能,不忍白璧蒙尘,怕那些小人坏了前辈的一番苦心。” “倘若遇到有缘人,我们浮丘岛定然是拍掌称贺,衷心为前辈、为有缘人高兴。” “浮丘岛可是封闭的,外人都不知道此处有机缘,也无法登上浮丘岛打扰二位前辈清修吧?”杜兰真随口问道。 “我们浮丘岛并不封闭。”曾琪认真的说道,“只不过外人见岛上有两位元婴真君,不敢上门打扰而已。但倘若他们从别处得来消息,知道浮丘岛上有这样一门传承,还愿意前来,冒着得罪两位元婴真君的危险求取机缘,那就是有缘人了。” 杜兰真眼里闪过兴趣,她不否认,虽然她自己对传承没什么崇拜,但曾琪说的这样神神秘秘,让她颇感兴趣。“我可以看一看吗?倒不是学,只是想见识一下。” “当然可以。”曾琪毫不惊讶的点点头,“不过,我劝道友先别报太大希望,因为以我的经验来说,道友最终是不会继承这道传承的。” 这话可不客气,似乎笃定“方雅澜”不够资格似的。 杜兰真脸色不变,笑容依旧温和,“这种稀罕,我瞧一瞧,也算长见识了,不必非要继承。” “道友不要误会。”曾琪却解释道,“我说的,却不是那个意思……”她说着,却沉默了一会儿,“道友见了就知道了。” 曾琪的神秘主义确实激发了杜兰真的兴趣。 她跟着曾琪往岛中心走了大约两百来丈,便见到平地上立着一面石碑,高约一丈,远远看去,朴实无华,毫不起眼。杜兰真一开始以为那只是块普通的石碑,用来做地标的那种。 “那就是前辈的传承了。”曾琪用充满敬意的声音说道。 杜兰真着实诧异了一下。浮丘岛两位元婴真君守护的神秘传承,居然就是这么一面平平无奇的石碑? 两人慢慢走上前,见石碑正面刻有一行大字,上书“三声长恨此生空”,银勾铁画,字字峥嵘,杜兰真一见,竟有不敢直视之感。 曾琪站在石碑前,凝望着那行字,过了一会儿,转头对杜兰真说道,“正面是看不出缘故的,绕到背面去才能明白。” 杜兰真依言绕到石碑的背面,那上面是三排小字,她一望之下,不由呆在原地。 “恨!恨!恨!恨天高难断,地厚难开,苦海难渡,大道难成!” “难!难!难!难盛世不复,仙缘不全,欲去不忍,欲兴不能!” “若有志士仁人敢复仙道,兴我戡梧,可破此石碑,取走法宝!” 落款,谢飞槐。 怪不得曾琪说有缘人得之!怪不得她说杜兰真得不到这传承!怪不得这么多年也没人取走这传承! 一旦要继承这传承,就等于担下这位谢飞槐前辈的请托,得他机缘,承他因果,这是诸天万界不变的规则。 如果像是杜兰真得到泽芝宫的传承还好,她到底是没有继承魔功,承担的因果不大,不必真的去振兴泽芝宫。 但是这位谢飞槐前辈的传承却完全不同,他摆明车马,只要你有志于振兴戡梧界,那你就可以得到他的传承,但是一旦你出手,就说明你担下这因果,要毕生致力于振兴戡梧界,为恢复上古盛世而奉献一生。 倘若没有振兴戡梧界,那这因果就永远悬在你头上,如果没有做出一定成绩,是不可能晋升的。比如杜兰真现在是筑基中期,她得在振兴戡梧界这件事上做出一定成绩,才能结丹。到了金丹期,那就得做出更大的成绩才有可能凝婴。 因此,一旦接下这桩机缘,就等于发下宏愿。 宏愿不稀奇,但那都是大神通者许下的。宏愿对于大神通者来说,反而是他们晋升的机缘,许下的宏愿越大,完成之后所能得到的就越多。 不过,那仅仅属于大神通者,对于普通小修士,宏愿根本不是他们应该发的东西,他们的晋升比起大神通者要容易得多,完全不需要走上这么艰难的路。 “曾道友所言不差。”杜兰真叹了口气,话语间却毫无遗憾,反而满是敬意,“这传承,我拿不走。” 当然,有可能有那小人自知晋升无望,破开这石碑取走法宝,反正也没指望晋升,拿到法宝谁管它宏愿不宏愿。因此,浮丘岛的两位元婴真君守在这里,算是为这道石碑的传承者做一个筛选。 杜兰真要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想打碎这石碑得了法宝,浮丘岛的元婴真君绝对会在她动手前把她当场毙杀。 况且,杜兰真也确实无意把前途放在这道传承上。 但这不代表杜兰真不敬重这位前辈的抱负。 她伸出手,恭恭敬敬的朝着石碑长揖三次,直起腰来,也和曾琪一样,眼神复杂的望着石碑,轻声问道,“这位谢飞槐前辈,是谁啊?” 妙书屋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手把芙蓉朝玉京 “谢飞槐前辈是一位元婴真君。”曾琪答道,“他是家师毕生最敬佩的人,你也看到了,他苦于戡梧界传承不全,无缘飞升,因此立志于振兴戡梧界,为后来者谋一条出路。” “这位前辈,真是了不起。”杜兰真充满遗憾的叹了一口气,惆怅的道,“真想知道,飞升之后,都有些什么。” 曾琪顿了一下,“如果只是想知道飞升之后的世界,我们岛上倒是有一本书记载了,如果道友想看,尽可以借给道友一观。” 杜兰真露出轻微的惊讶来,“这种书,想来非常珍贵吧?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意思借贵岛的传承典籍来看?” “这不是我们浮丘岛的东西。”曾琪平淡的说道,“那是谢飞槐前辈留下来的,算是借花献佛,道友想看,尽管看好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杜兰真笑了笑,她确实是好奇极了,宗门不愿意公开飞升之后的境界和世界,她还不能自己想办法搞清楚吗? 曾琪脸上露出点笑意来,“想必道友也没心思想别的,我先带道友去看那书吧。”她说着,带着杜兰真走了一段,进某个院子里一趟,带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出来,递给杜兰真。“道友现在看完,我再放回去吧。” 杜兰真接过那册子一看,熟悉的封面,熟悉的书名,岂不正是她找了多年却一直没有找到的三千世界异闻录的最后一本吗?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找最后一本,但上册、中册虽然罕见,到底还是有许多份的,唯有下册却一直没有找到。她露出些惊讶来,连忙翻开书,当着曾琪的面看了起来。 “金丹一成别仙凡,号为蜕凡之境,自金丹以后,仙凡有别,固知不复肉骨凡胎。”这本书里介绍修仙境界,炼气、筑基境界提都没有提及,直接从金丹开始介绍。 “元婴既凝,元神乃成,阴神可以出游,夺天之数,免去老病之灾,列入天劫之数,有元婴三劫,一曰九天风雷劫,二曰破法灭难劫,三曰道心通明劫。一劫三万年一度。号为真君,又名阴神,或称元神。” 从元婴这里开始,就和杜兰真知道的完全不同了。她固然是知道元婴飞升前是要度天劫的,可是这里写的却是要度过三道天劫?可是以她所知道的,那些飞升的元婴真君都是只度过雷劫就能飞升了……难道说,这些前辈们飞升之后还要继续渡劫吗? 还有,她所熟悉的元婴初期、中期、后期,在这本册子里竟然一点都没有提到!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在上古,这天劫前的元婴境界都不被大能放在眼里,以至于都不会单独列出吗? “三劫过后,聚三花、凝五气,元神寄托虚空,得证阳神,有天人五衰,一曰肉身之衰,二曰法力之衰,三曰元神之衰,四曰寿元之衰,五曰道心之衰。号为天君,亦称天人。” 天君! 杜兰真眼神一凝。她之前看三千世界异闻录,还十分迷惑于这些各不相同的称呼,甚至向封轶请教过,却不得答案。看异闻录的记录,似乎也十分有讲究,但因为记载太少,不得真意。 原来天君是阳神天君的敬称吗?那么,那位清源揽胜天君,岂非就是度过元婴三劫、聚三花、凝五气的天人大能了?怪不得戡梧界六大宗门一齐奉他为祖师,这样一位大能前辈,自然够得上六大宗门的共同尊敬。只是不知道清源揽胜天君度过了几重衰劫。 杜兰真想着,心里犹有疑惑。如果只是看描述,似乎天人境界的五衰没有元婴境界的三劫来的可怕,但不必多想就知道真实情况肯定不是这样,这五衰一定比三劫来的可怕得多。 但杜兰真实在无法想象这五衰是怎样一种情况。如果说肉身之衰、法力之衰她还能理解,但从元神之衰开始,她是真真正正无法理解了。元神无形无物,更别说阳神之后元神寄托虚空,能是怎样衰朽? 而寿元之衰,又和普通人的生老病死中的“老”有什么区别?既然元婴真君都已经是“免去老病之灾”了,怎么到了天君身上反而又会有寿元之衰呢? 至于道心之衰,杜兰真就更是完全不能理解了。既然能够走到天君境界,既然能够度过三劫,挺过四衰,怎么可能道心不坚定?就算真的有天君到这个境界道心有瑕,但绝大多数肯定还是一意奋进的,想来,应该不难过吧?可这么一说,似乎配不上它第五次衰劫的地位啊? “五衰过尽,证道大罗,从此无衰无劫,长生久视,与世同君!为半步金仙。” “入道之后,即为大罗金仙,与半步金仙同号为道君。” “道之尽头,即为道祖。” 在金仙之后,三千世界异闻录就极为简略了,可能是对此没什么记录留下来,但仅仅只是这几个称呼,就足够让杜兰真震撼的了。 如果根据三千世界异闻录上册和中册所记录的那样,那上古时戡梧界绝对可堪称群英荟萃!元婴真君数不胜数,阳神天君不胜枚举,甚至于金仙亲自抚世垂导,教化生民!那位灵台玄妙道君在记载中可是经常教化戡梧界生民的! 可是,即使杜兰真对戡梧界很有归属感,戡梧界是她的家,但她并不是为此不长脑子的人。戡梧界对她来说是整个世界,可对于诸天万界来说,只不过是无数世界中的一个普通世界罢了,甚至于度过一重天劫的元婴大能都要飞升才能更进一步,凭什么在人天分野之前引得道君教化? 或者说,那么厉害、那么繁盛的戡梧界,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多年前的感慨和疑惑再一次浮上心头,杜兰真情不自禁的想到,到底什么是人天分野?为什么会有人天分野?清源揽胜天君所说的,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北阴大帝又是什么人?他是为什么会导致人天分野? 杜兰真再一次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她想去看看飞升之后的世界,她想知道没有人天分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方道友,你看完了吗?”曾琪问道。 “啊?”杜兰真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愣愣的发了很久的呆,不由朝曾琪歉然一笑,“还有两句,马上看完了。” 她说着,低下头,看着三千世界异闻录上的最后两句话。 “三千世界异闻录既成,方知天地之大,道之难成,惜乎戡梧之不遇!惟愿后世得幸,重振戡梧,通真达灵,畅游诸天,列有道前辈门下,手把芙蓉朝玉京!” 妙书屋 第一百七十四章 既璀错以琼艳 曾琪收回三千世界异闻录,带杜兰真去取鸾胶。 两人穿过一片竹林,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遇见。 “家师不喜张扬,岛上就我们同门兄弟姐妹七八人,又不时出去游历,故而岛上一直没什么人气,如果有人误入,说不定还以为这是座荒岛呢。”曾琪自嘲道,“远比不过贵宗人气,让道友见笑了。” “我还觉得浮丘岛清净,远不比我们沧盱岛喧闹。”杜兰真笑道,“清幽静谧,恰是有道仙家之地。” 两人说笑着,曾琪把杜兰真引到一座庭院,杜兰真打量着院里的架子上摆着的物事,“那些是什么?” “那也是鸾胶。”曾琪看了一眼,答道。 “那里面的是什么?”杜兰真好奇的问道。 “这是琥珀啊!”曾琪笑道,“鸾胶未凝之时,裹住了虫、叶之类的小东西,凝成结晶,就是琥珀了。” 杜兰真当然知道什么是琥珀,但她没想到鸾胶会和琥珀搭上关系,“原来还能这样?很有意思。” “道友要是喜欢,走的时候带两块走。”曾琪大方的道,“道友带来这么大一笔生意,送给道友两块实在是小意思。”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杜兰真洒然一笑,以她给曾琪带来的生意,这一两块琥珀也却是算不上什么,她还不至于连这个都诚惶诚恐。 “道友在此地等一会,我去取了鸾胶给道友。”曾琪说道。 “道友请便。”杜兰真点点头,望着曾琪走入庭院,又偏过头,打量起架子上的琥珀了。 正如曾琪所说,琥珀是胶质未凝时裹住了小物事,凝固之后便成了晶体,至少对于凡人来说,这算是一种颇为稀罕的装饰品。 这鸾胶凝成的琥珀十分晶莹剔透,从外面看,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里面裹着的小虫子。琥珀分为金珀、蜜蜡之类,这种透明莹润的琥珀,显然是属于金珀一类。 杜兰真不懂得品鉴珠宝,也不懂得除了灵气和其他特殊的属性之外,那些让人听不懂的“品相”“质地”“纹理”都是个什么东西。但她确乎还算是识货的人,毕竟“品相”只能做加分项,却不能改变一种珠宝的价值基本盘。一件物事的价值,还是由它的灵气等实用属性决定的。 像是这鸾胶形成的琥珀,杜兰真就敢说一定非常珍贵并且罕有,因为无论这些琥珀的品相如何,起码形成它们的鸾胶就很珍贵而且罕见,在海国外她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可以隔绝神识的材料。 “方道友,你要的鸾胶都在这里,你可以点一点。”曾琪招呼她。 杜兰真抬起头,非常自觉地掏出三个储物袋,和曾琪手里的两个储物袋做了交换,两人面对面各自大略数了数,确认对方并没有耍什么滑头,便各自彬彬有礼的客气了一番。 曾琪伸手在架子上抓了两块琥珀,递给杜兰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道友拿去,做个钗子吊坠都行。” 曾琪没有问杜兰真要这么多鸾胶做什么,虽然她肯定很清楚要了这么大的数量,杜兰真背后一定是有谅事宗的授意。但是曾琪只管做生意,没道理管到人家家里的事情上,因此提也不提。 杜兰真非常满意于曾琪的这种态度,和她客气了几句,接过了琥珀,在曾琪的送别下,离开了浮丘岛。 她飞身离开浮丘岛一段距离,浮丘岛的元婴真君只要不是对她极度在意,就不会用神识注意着她到这个距离。杜兰真确认了这一点后,手一翻,拿出了一块琥珀,细细的观察了起来。 那鸾胶琥珀在她掌心中,晶莹剔透,透着淡淡的黄色,但并不是那种土黄,而是如同蜜玉一般莹润璀璨的金黄,即使里面裹着一只飞蛾,也只会给人以生命静美之感,而不是恶心。 “曾为老茯神,本是寒松液。蚊蚋落其中,千年犹可觌。”杜兰真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鸾胶,低声道。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却不知道是否有实现的可能。但不管怎么说,试试总是没有错的。无论成功与否,无论最终是否用得到。 杜兰真想着,微运灵力,掌心忽地腾起一团幽幽的火焰,火苗吞吐之间,寒意森森,正是她的本命灵火幽罗。 幽罗一出,她掌心的鸾胶便慢慢的融化了,三息之后,那幽幽的火苗里已没有了琥珀的踪影,唯有一滩缓缓流动的胶质,因为她手心里附有灵力,并没有黏在她的手上,而是不断流动着,仿佛有谁在搅拌着。 而这胶质中心,是一只小小的飞蛾,随着胶质的流动而不断流动。 杜兰真望着掌心里的胶质和飞蛾,幽罗轻微的跳动着,照耀着她的脸庞,给她毫无表情的脸带上了一丝神秘和诡异。 这是一个早就有了预料的结果。她曾经试过,幽罗并不比地火要差,甚至要比绝大多数地火要强上一些。既然地火可以融化鸾胶,没道理幽罗就不行。 杜兰真掌心的火焰倏忽间熄灭了。 那不断流动胶质速度渐渐变缓了,三息之后终于凝固,凝成一滩,飞蛾就在这一摊最上面。 杜兰真满意的笑了一下,并没有甩开手里已经不成形状的鸾胶,反而是珍惜的把它放进自己的储物戒指。 做完这一些列动作后,她拿起曾琪给她的两个储物袋中的一个,从中点出五千块鸾胶,悉数放进了自己的储物戒指。 做完这一切,她把储物袋放好,悠然往惠安阁去,丝毫没有为自己临时决定的中饱私囊而感到哪怕一星半点的愧疚,甚至还因为心情非常愉快而哼起了歌。 “伊琥珀之为珠,亦凤形而吸草。既璀错以琼艳,又荧煌而金藻……” 她可是谅事宗最忠心耿耿、甘愿让贤、一心为了宗门、立过功、流过血的忠臣,不是吗? 中饱私囊什么的,肯定是为了更好的为谅事宗服务、为马上就要到来的大祭做准备,对吧? 妙书屋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女郎峰 海国的天气一直很好,和风细雨之后,又是天朗气清。女郎峰的青山翠影在一片蔚蓝之中仿佛亭亭玉立,遥遥的望着远处星罗棋布的岛屿。 在一片宁静之中,一道颜色极浅淡的流光一闪而过,如坠星般落入女郎峰中,化为一个束发及腰的绯衣女子。她甫一落地,并不急着动作,先环顾了一圈,然后才神情平淡的在女郎峰上走了两圈。 女郎峰大约和须晨真君的道场始宁峰差不多大,驾着遁光绕着女郎峰,深谷幽邃,溪流且湍且潺,树木葱茏,幽静似非人间。杜兰真转了两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来女郎峰,当然是因为大祭的需要。她身上带着价值数十万灵石的珍宝,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腰缠万贯”了。即使她一直都不缺灵石,但这也是一笔巨款,杜兰真颇有一点担心出什么状况。 不过到了女郎峰,她倒是又不急了,慢悠悠的转来转去。虽然应致远说这里真的没什么异常,可是她总得有自己的判断。 山水美景、秀丽风光,杜兰真看的也够多了,真要说女郎峰有什么超凡脱俗的地方,她实在是没法昧着良心夸。她很喜欢这里的风景,但也就仅止于此,不至于胡吹一通,更是没法说这里是海国第一美景。 她一路上走过,并没有察觉到一星半点阵法、密道、地牢,什么都没有。 杜兰真毫不意外,如果这么容易发现的话,应致远早就杀进去了,这位真君和她师尊须晨都是铁血手腕。 女郎峰的最高处,一道瀑布悬挂而下,跳珠飞溅,仿佛玉带缠在青山上,落入幽谷,在葱茏的树木掩映下一路汇入海中。 这瀑布的位置非常巧妙,从山顶奔入海中也只不过需要三息。 杜兰真望着那瀑布看了一会儿,身形一晃,已飞升攀至山巅,悠然下视,在青葱中隐约有些流水的痕迹,却看不太真切。 杜兰真看了一圈,望向沧盱岛的方向,中间六座山峰,在六个不同的岛屿上汇成一线,倘若烟霞升起,便是海国货真价实、人尽皆知的第一美景,叠虹霓了。 她注视了沧盱岛一会儿,忽而仰首道,“弟子方雅澜前来送材料,请岛上前辈接引弟子则个!” 声音婉转,在山林里幽幽回荡,若有回音,飘飘荡荡。 话音慢慢平息,山林里又恢复了幽静,似乎她的呼唤没有任何回应。 杜兰真并不着急,只是扬首等了一会,耳旁忽然听到簌簌的风声,却没有感觉到海风拂面,只闻风声、不觉风来。她诧异的环顾了一圈,竟完全察觉不出这风声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仿佛从极远处呼啸而来,将她包裹在其中,将她完全卷入……可她身边确确实实风平浪静,毫无声息! 杜兰真静默的凝神细听,在那呜咽和呼啸中,她忽而一阵恍惚,眼前是一片虚幻和莫测,在虚无的交织里,一扇极为高大的朱门在扭曲和虚幻中朝她缓缓敞开,露出门后的重重迷雾。 灰雾迷蒙里,一个人影慢慢的浮现出来,面色青白、几乎瘦成一个带着皮的骨架的女子朝她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考虑到她脸上已经几乎没什么肉了,确实是皮笑肉不笑,字面意义上的。 “方师妹,费长老让我来接你。” 杜兰真的脸上露出堪称震惊的神色来,而事实上,她也确乎震惊极了。她想过女郎峰掩藏的无数种可能,却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呈现! 这不是阵法,也不是洞天,不是秘境……这是天外世界,这是虚空! 可是,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 提到虚空,就不得不提到三千世界和无尽虚空的关系了。如果说戡梧界对于诸天万界来说,只不过是无垠沙海中的一粒微尘,那么诸天外界对于无尽虚空来说,大概就像是满天星辰之于幽幽夜幕。 天圆地方的戡梧界,就好似一块飘荡在虚空中的盘子,被虚空包裹着,仅仅留下盘中的那点亮色。在盘子的四周,是一片虚无。在戡梧界,把界域四周的虚无地带称作虚空海。 在靠近界域的虚空海,常有游离在虚空中的虚灵徘徊,试图进入戡梧界,它们一旦进入,对戡梧界的影响就好像在水坝上开了个口子,甚至会导致戡梧界向分崩离析转变,因此,在六大宗门的组织下,戡梧界修士有组织有规划的斩杀虚灵。他们不能深入虚空海,只能在靠近界域的地方斩杀。 因此,在虚空海徘徊了六十年,将靠近界域三万里的虚灵尽数斩杀的乐正初,凭此功绩,顺顺利利的回到极尘宗,接过了真传弟子的名额,稳稳地坐在这个位子上。 杜兰真虽然没有靠近过虚空海,但她非常清楚,这种感觉就是自虚空里开了一扇门,那种从幻世投映到现世的虚无感,绝绝对对就是来自虚空。 可是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她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也不是不相信虚空能投映到戡梧界,但她不敢相信,一个元婴真君都没有的谅事宗,居然能办到拥有无数飞升前辈的六大宗门都做不到的事! 从朱门里走出来的女修幽幽的凝视着她,既没有看见土包子的得意,也没有看见震惊脸的好笑,就好像真的只是一副骨架,几乎没有一点人气。 杜兰真回过神来,她已经沉默了很久了。她微微垂着头,语气十分谦和,收起在谅事宗弟子面前的说一不二的作风,毕竟,她在筑基圆满面前,还是要摆正后进的态度的,“劳烦师姐了,不知师姐怎么称呼?” 她说着,迈步走进了那扭曲的虚幻里。 女郎峰上,依旧是一片秀丽风光,毫无异样。红衣女修迈步向前,在落步后倏忽没了踪迹,只留下一片不需要人欣赏的山清水秀。 “我姓贺,贺萱。”女修声音有些呆板失真。 “我似乎没见过贺师姐,我之前离开东海很久,有些师兄师姐都不在了。”杜兰真笑道。 “我们见过的。”贺萱不带任何情绪的说道,“我在泰煞宫里待了二十多年,容貌大改,你认不出我是正常的。” 杜兰真微微挑眉,掩住心中的波澜。泰煞宫,这就是这里的名字。 难怪窦元白见了泰煞玄令要杀人夺宝。 她放眼望去,不由微微合上眼睛。 你无法直视虚无,当你直视,那就不是虚无了。 妙书屋 第一百七十六章 泰煞神宫 “不要乱看。”贺萱语气干巴巴的说道,“会疯掉的。” 杜兰真朝她笑了笑,“这里是哪里?” “泰煞宫。”贺萱望了她一眼,似乎在奇怪自己明明已经说过了,为什么她还要再问一遍。 “不是,我是说,泰煞宫在那里?”杜兰真笑容不变。 贺萱看起来像是明白了,尽管她毫无丰润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杜兰真就是知能看出来她是明白了。她干巴巴的说道,“我不能说。” “为什么?”杜兰真追问道。 “长老让我说,我才说。你问长老。”贺萱冷冰冰的说道。 杜兰真微微一笑,也不尴尬,轻轻点点头,“我们要去哪里?” “泰煞宫的中心。”这回贺萱倒是很配合,“现在我们在泰煞宫的外围,是费长老用泰煞玄令控制住外围,给我们留出一条安全的通道,让我们进去,待会这条道路就会消失了。”她说起泰煞玄令非常自然,似乎默认“方雅澜”是知道泰煞玄令的。 结合一下窦元白的表现,似乎这是谅事宗内门弟子都会知道的东西。不过杜兰真还是不敢确定这会不会是贺萱在诈她,或者贺萱只是纯粹的以为方雅澜知道,实际上方雅澜不知道。做卧底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要足够仔细。 “泰煞玄令!”杜兰真轻声惊呼了一句,脸上露出些讶色。 “是的,就是泰煞玄令。”贺萱点点头,“你知道的,咱们谅事宗一共有两枚泰煞玄令,费长老现在手上有一枚,可以控制泰煞神宫外围和内部一部分区域。” 谅事宗只有两枚泰煞玄令,难怪窦元白见了泰煞玄令那么激动。 杜兰真还想再榨出些信息,她想了一想,故作犹豫的道,“那,我师尊他,他当初也是拿着泰煞玄令进来的吗?”王真人既然是上一届大祭的主祭,显然你也会主持泰煞神宫。 贺萱飞快的看了她一眼,“王真人当初也是拿的泰煞玄令。不过不是费长老这次拿的这块。” “我们进去以后,这通道消失,是不是我们也出不去了?”杜兰真忽然回头望了一眼,眼中一片扭曲,她赶紧闭上眼睛,朝贺萱问道。 “在大祭结束之前,是这样没错。”贺萱答道,“费长老会随时控制着外围的禁制和阵法,一旦有人靠近,他会立刻发现的。”她说着,淡淡的提醒道,“进去以后,不要随便靠近外围,一旦靠近就会被发现,相信我,费长老的脾气可不好。”她说最后一句时,毫无疑问流露淡淡的怨恨之意。 这就有点麻烦了。杜兰真原本还想试试自己手里的那一块泰煞玄令能派上多大用处,可是她若是一旦靠近就会被发现,那就算泰煞玄令能用也不能用了。她思忖了一会儿,顺着贺萱的话,试探性的问道,“可我往日看费天翰长老,不像是刻薄的人啊?” “有你师尊王真人做前车之鉴,他哪能不小心呢?”贺萱几乎有些凹陷的脸上露出一个近似于讥诮的笑容,她缓缓地转过头望着杜兰真,“小心一点,方师妹,你不会想步你师尊后尘的。” 杜兰真直直的对上她的目光,沉声道,“贺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管贺萱是好意还是恶意,无论是杜兰真还是方雅澜都不会对她这话、这种态度沉默。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和气势很有关系,一旦被判定气弱,那接踵而至的就是一系列捏软柿子的操作,杜兰真不愿意在这种玄之又玄的地方被塞一堆奇怪的事情。 虽然说贺萱就算推给她什么破事杜兰真也不是不可以找借口拒绝,但待会在费天翰面前就很难开口推三阻四——特别是在费天翰脾气不好特别严苛的时候。倒不如一开始就让人知道自己不是任人拿捏的,免得以后麻烦。 “没什么意思。”贺萱又变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木木的道。 杜兰真并不想得罪她,闻言只是饶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来,转移了话题,“我们在外围阵法里吗?我似乎没感觉到阵法的痕迹啊?” “我们还没有进入外围阵法。”贺萱说道,“我们在神宫的边缘,马上就要进阵法了,你跟紧我,走丢了没人会去捞你。” 杜兰真温顺的应下了,跟在贺萱身后,穿过一个巨大的阵法,眼前一花,已是进入了泰煞宫的内部。 “方贤侄来了?”一道声音随着她们的进入响起,在整个泰煞宫上空回荡,显然是在此处肆无忌惮、毫无顾忌,才会用这种方式打招呼。事实上,杜兰真也认出来,这个人就是谅事宗的二长老,这次大祭的主祭,费天翰。 “弟子方雅澜见过费长老,大祭所需材料,一并在此,请长老点检。”杜兰真躬身行礼,把带来的巨额物资取出来,用灵气控制着,平平的飘向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她面前的费天翰。 费天翰一伸手,把那几个储物袋摄在手中,神识一扫,将里面的物资都清点了一遍,随意的点点头,“贤侄你还是这么得力啊!”他说着,忽然大笑起来,“有了贤侄的这份物资,本座从宗门内支领的就不必用了!” 杜兰真脸上不由流露出疑惑来。 “毕竟,谁知道他们会把手段用在哪里呢?”费长老饶有深意的望着杜兰真,“小心为上总没有错,贤侄你说是不是?” 杜兰真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大概知道费长老是在说谅事宗的掌教和大长老郭美如,害怕他们暗算他,但这话为什么要跟她说呢?难道是因为王真人的事?可王真人的死是夏华容的疏忽,她反复确认过,这应该没有问题啊? 杜兰真神色一动,“长老是说……” “好了。”费天翰却没等她说完,哈哈一笑,打断了她的话,“三个时辰后,咱们就开始大祭了。贤侄跟着你几个师兄师姐布置一下场地,也不是很麻烦,半个时辰就够了,忙完可以在泰煞宫里转转,这可是冥神的道场之一,好好开开眼界!” 杜兰真被他的话弄得措手不及,狠狠的吃了一惊。 什么?三个时辰后就要开始大祭? 妙书屋 第一百七十七章 穹顶神宫 “长老,这时间……是不是有点赶啊?”杜兰真试探着问道。 “怎么赶了?”费天翰笑容可掬的问道,“三个时辰,难道还不够贤侄几个人布置一下场地吗?” 虽然费天翰笑容亲切,但和蔼下的冷意却是不言而喻的,杜兰真知道再说他就会起疑了,除了暗骂此人戒心太重之外,只能恭顺的答道,“弟子只是有些吃惊,后怕自己万一来晚了,惹得来不及。” “无妨。”费天翰笑道,“贤侄若是来的晚了些也不妨,大不了晚点开始大祭就是了。” 杜兰真才知道原来大祭也没有固定的开启时间,由费天翰这个主祭自己考量。她不由有些狐疑,这么说来,作为主祭,在大祭上是很有裁量权的,夏华容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导致王真人这个金丹真人陨落?甚至于费天翰都引以为戒,草木皆兵到这种地步? “贤侄若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跟着你几个师兄师姐一起去忙吧。”费天翰打发她。 “是。”杜兰真恭恭敬敬的目送费天翰自顾自走了,转头看向贺萱,后者仍对着费天翰的几乎看不见的隐约背影行注目礼,纵使神情木木的,但谦恭之态溢于言表。 结合之前贺萱谈起费天翰流露出来的隐约怨恨,杜兰真当然不至于以为贺萱是对费天翰有什么仰慕之心,那只能是费天翰在这泰煞宫里真的极为刻薄严苛,以至于贺萱小心到这种地步,生怕哪里惹了费天翰不顺眼。 可是根据杜兰真看来,无论是在谅事宗里,还是到了泰煞宫,费天翰虽然有点草木皆兵的紧绷感,其实也没有苛刻到一看不顺眼就动手打骂的程度吧? 其实这就是杜兰真这种从小顺风顺水的人所不能领会的了,且不说普通小门派里师徒的相处,就只说极尘宗里,除了她这种天资出众、师徒相处平淡如水的,师徒相处也多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除非师徒关系特别亲近的那种,大多数弟子对自家师尊、各路前辈都是既不熟悉、也不敢尝试亲近的那种。 像她这种和前辈相处不卑不亢,亲昵之中有时还敢顺杆子往上爬的,委实不多见。若不是方雅澜在谅事宗的身份、眼界本来就挺高,杜兰真这种态度说不定就会给看破痕迹。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为她这种面对前辈也能发自心底的底气,她扮演方雅澜才能这么多年不被怀疑。 “方师妹跟我来。”贺萱转头用有些复杂的目光望着她,对她说道。 “一切都听师姐的安排。”杜兰真温顺的道。 “方师妹没必要这样。”贺萱领着她在泰煞宫的大路小道上穿行,“以师妹在宗门内的地位,没必要对我这么毕恭毕敬的。” “什么在宗门内的地位?方雅澜不过是个普通筑基后期弟子罢了,见了师姐,自当听从达者的安排。”杜兰真笑道。 “筑基圆满又怎么样?”贺萱冷冷的道,“你是宗门看好的得意弟子,师长眼里的未来顶梁,宗门弟子眼里的大红人,怎么是我这样注定被放弃的人可以比的?” 杜兰真露出些讶色来,“师姐何出此言?” “你不过是需要在这里待三个时辰,我却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贺萱猛然回过头望着她,眼里似乎有两团幽火在跳动,“二十多年了,你看我如今的样子,你都认不出来了,我可还有点人样吗?” 这是对谅事宗心怀怨怼啊。 杜兰真没有答话,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移开目光。她现在可不是为了刺激贺萱,稍微服点软,能有效的缓解一个怨气满怀的人的心情。她不会因为贺萱这样突然的一句话就尝试着利用她,这种程度的怨气也许可以变成关键时刻的致命一击,也极有可能因为过去曾经有过的美好经历而抛到脑后。 “这里的事情确实如费长老说的那样,也不算多,你跟着我和其他几个师兄弟布置一下场地就行了。”贺萱见她低眉顺眼,心气稍平,淡淡的道。 “说起来,不知道这泰煞宫里一共有几位师兄师姐?”杜兰真语气温和的问道。 “加上我,一共有八个。”贺萱答道,“都是和我一样的修为。” “原来宗门内有这么多修为精深的师兄师姐!”杜兰真露出惊容来。 “你要是在这里待得久了,就会发现这里虽然会把你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但修炼起本宗的功法确实是事半功倍。”贺萱说道,“这里是泰煞老祖的道场,处处玄妙,暗合大道,尤其是本宗的神鬼之道,最是适合不过了。” “泰煞老祖?”杜兰真不需要伪装也是一脸迷惑。她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你以为这是哪里?”贺萱偏过头,望着她道,“泰煞谅事宗天宫,道君的道场!” 道君?! 小小一个谅事宗,竟然能有这么大的来历? 杜兰真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是我见识浅薄,外界都没有泰煞谅事宗天宫的传说……”这话进可攻退可守,倘若泰煞谅事宗天宫是什么核心弟子都知道的秘辛,这话可以理解成方雅澜太久没接触,没反应过来;倘若这不是方雅澜能知道的,这话也可以理解成她确实不知道。 看着她尴尬、窘迫的模样,贺萱唇角竟露出些笑意来,“不错,但它确实不是岌岌无名之辈。在戡梧界,人们叫它穹顶神宫!” 杜兰真今天受到的震撼已经很大很大了,但她仍觉得贺萱这话足以让她呆在当场,仿佛一个木愣愣的娃娃,呆呆的望着贺萱,饶是她自诩千伶百俐,也一时口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被誉为戡梧界仙道重明之机的穹顶神宫、被数位元婴真君研究的穹顶神宫、拦住了无数大修大能的穹顶神宫,竟然就被她这么轻而易举的踏足了? “难道,难道只要有了泰煞玄令,就能进来?那些元婴真君,就是因为没有泰煞玄令,所以进不来?”杜兰真艰难的问道。 “想什么呢?”贺萱失笑,“我们这里只不过是泰煞宫里比较重要的一部分而已,难道还真能靠着一面令牌控制堂堂道君的遗迹啊?只不过,泰煞宫在戡梧界的另一处显化了,那些元婴真君进去探查,只能在那边的外围打转,我们却可以凭借令牌进入相对内围的地方。” 穹顶神宫是三十年前显化的,地点也不在海国,在戡梧界的另一处。 她问道,“所以说,我们也是可以通过泰煞宫,到达另一部分,并且从那里出去,直接出现在戡梧界的另一头咯?” 妙书屋 第一百七十八章 活祭 “如果手里拿着泰煞玄令的话,我想或许是可以的吧?”贺萱不大确定,有些犹疑的道,“泰煞玄令虽然只能直接控制外围和一部分区域,但若是只是快速通过的话,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上古妙法,真是玄妙之极!”杜兰真由衷的赞叹道,“虚空之法,也实在是超乎人的想象!” “这就震撼到了?”贺萱毕竟还是被这个师妹的土包子式震撼给取悦到了,“要是让你知道,上古妙法不仅能让你穿越虚空,还能让你参悟大道呢?” 杜兰真知道贺萱二十多年一直待在泰煞宫里,一定知道太多谅事宗的秘辛,结合她这话“参悟大道”,灵光一现,一边眉毛挑得高高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你是说……” “寻道符?” “寻道符!” 两人同时说道,说罢,对视了一眼,一个恍然大悟,一个笑容微妙。 “不错,就是寻道符。”贺萱唇角不由带了一丝矜持的笑容,淡淡的,不注意也看不出来,“那些修士趋之若鹜的寻道符,其实也不过就是在神宫里放久了的普通符纸罢了!在咱们谅事宗,简直就跟废纸一样,只需要出一笔符纸钱就是了,可以称得上是无本买卖了。” 杜兰真漠然的望着她。倒不是她不震撼,事实上,她震撼极了,但她现在真的已经震惊够了,仔联想到穹顶神宫的赫赫威名,似乎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了,被赤霄宗真君称为戡梧界仙道重明之机的能是什么寻常遗迹吗?她平静的说道,“看来这位泰煞老祖真的是一位堪称神通盖世的大神通者。” 贺萱对她平平淡淡的反应有点不满,“我说这里适合我们谅事宗弟子修行,就是因为泰煞老祖算是咱们这条路上的祖宗,咱们谅事宗的名字就是从这里来的。这里暗含大道,你没发现吗?” 她不说,杜兰真还真的没有发现。 其实一般人一进泰煞宫就会发现了,这里不同于外界,颇有一种死气沉沉之感,似贺萱这种待久了的,就会变得有些不像活人。 不过,随着杜兰真体内幽罗的正常运转,这种异样几乎完全被她忽略了,不是贺萱提及,她甚至都意识不到。 “不是师姐提及,我还真的没想到。”杜兰真当然要给贺萱这个面子,应和道,“怪不得师姐修为如此深厚。” “拿命换来的,又有什么稀罕?”贺萱轻轻叹了口气,她们这些常年待在泰煞宫里的人寿元会极大的缩短。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除了四个师兄弟日常在地牢那里看守着,咱们一共有五个人可以搭手布置场地,其实也算是很宽裕了。” “地牢?”杜兰真含笑问道。 “哦,对了,方师妹还不知道咱们大祭是拿什么做祭品的吧?”贺萱恍然,一时间望着杜兰真的目光里都带着点别样的同情,“是活人。”这个师妹还不知道大祭的内容,只怕是要经过一番极大的内心挣扎了。 出乎贺萱意料的,“方雅澜”愣了一下,眨巴眨巴那双细长的桃花眼,带了点疑惑,但还是非常得体的笑着,“师姐这么看着我,总不至于是要拿师妹我活祭吧?” 贺萱反而一愣,“怎么,方师妹早就知道了?”否则,总该流露出些不敢置信和不忍吧?这不丢人,这是人之常情!每个人听到这种事情,总该有那么些许的不适和不忍的,否则……那得是多可怕的一个人啊! “大概有些推断。”杜兰真虽然还带着笑容,心里却十分沉重。 “那也好。”贺萱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点点头。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的走了一段,绕到了祭台那里。 其实说祭台,又有点不恰当,因为这座台子的最初用途看上去不是用来献祭,更不是用来献祭大把大把的活人的。这更像是一个……演武台? “这是你几个师兄。”贺萱指着三个看上去比她更形销骨立、更脸色青白的修士,为她简略的介绍了一下,就开始分派任务了。 杜兰真其实是想多和这些人说几句话,方便进一步套套消息的,但这些人都和贺萱一副模样,甚至有胜于她,木然、冷漠,简直一点人气都没有,明明在这个冷冷清清的地方关了二十多年,却对着新来的师妹一丁点好奇心都不存在,只是和她打了个简单的招呼,就又自顾自的陷入沉默。 在这种情况下,杜兰真还能说什么?她也只能入乡随俗,默不作声的等着熟悉情况的贺萱布置任务。 “将天星水倒满水沟……”杜兰真手里握着一瓶液体,轻轻摇晃了一下,不由露出古怪之色。这祭台四周确实有很多纵横交错的沟壑,她还一度很好奇这些沟壑是干什么的,没想到竟然是拿来放水的? 她打开瓶子,施展法诀,一路将天星水倒入不同的沟壑中,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着自己该怎么办。 其实她早就猜到谅事宗玩的会是什么把戏了。以人为祭品,这都是旁门左道的老路数了,当她发现所有靠近女郎峰的人都消失了,又发现了海国庞大的人口贸易网络之后,这个怀疑就已经深深的埋在她心里了。 这么多年来,她陆续拜托沈淮烟、封轶,请动乐正初,为她调查这张遍布戡梧界的人口贸易网络,虽然不敢去触碰那些人口贸易背后的大佬,至少是搞清楚了一件事。 被卖进海国的人,远比被卖出海国的人多,而这个多出来的数字,是远远不合常理的。 本来她是想等女郎峰的端倪显现出来后,让应致远真君出手弄黄这次大祭,救走这些无辜的人,但人算不如天算,她居然被困在虚空里了!这里不仅不能轻易出去,甚至连传讯符都发不出去!毕竟,都不在一个世界里,传讯符哪有那么神奇? 杜兰真微微蹙眉,默不作声的跟着贺萱四人忙前忙后,在终于把最后一捧状似干柴的粗大枯枝放好之后,朝着贺萱笑道,“贺师姐,我想去地牢看看,行不行?” 妙书屋 第一百七十九章 祭品 贺萱眉毛一挑,望着她,“去地牢有什么好看的?”她用一副了然的神色对着杜兰真说道,“这里已经没事了,师妹要是想去见见地牢,那就去吧,顺着我们来的那条路,继续往北走,走出十里就到了。” “不过,我相信师妹是咱们谅事宗的得意弟子,不会为了无谓的道德感做出什么有损宗门利益的事情的吧?” 还真给她说中了!杜兰真可不就是个随时有可能损害谅事宗利益的弟子吗? 杜兰真神色自若,“贺师姐说笑了,我不过是有点好奇罢了,那些人与我非亲非故,我怎么会为了他们损害宗门利益呢?” 贺萱实在是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此等冷心冷肺之人,那么多人就为了别人的野心无辜丧命,有人听见这种事情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哪怕这些人是为了自家宗门的利益而丧命的呢?但凡稍有良知的人都会犹豫、不忍的! 可“方雅澜”怎么会这么镇定?她怎么能这么镇定?即使从外表看起来,风华美艳的方雅澜远比因待在泰煞宫多年而看上去不人不鬼的贺萱要有人样,贺萱却觉得站在她面前的方雅澜简直不像个人! 一个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人,即使是站在自己一边,也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怀疑。 “咱们这种愿意参与到大祭里的人,哪个不是愿意为宗门的利益无视一切规矩的人?”杜兰真仿佛对贺萱的情绪一无所知,自顾自的含笑说道,“只有懦夫才敢做不敢当,抱着自己亲手践踏的道德感瑟瑟发抖,真正的强者无视一切阻挠。”她说着,深深的望了贺萱一眼,饶有深意的问道,“不是吗,贺师姐?” 是谁敢做不敢当?是谁抱着亲手践踏的道德感瑟瑟发抖?是谁明明已经在这守着“祭品”二十多年了,作为直接加害者二十多年,现在却怀疑新来的同伴太过没有道德感? 贺萱没有说话,杜兰真轻笑一声,声音轻飘飘的,无端端满是嘲讽,她施施然转身走了,唯余贺萱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杜兰真会临走前怼贺萱一句,除了打消她因为“方雅澜”过于不正的三观而产生的怀疑,免得真的碍事,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确实看不惯贺萱这种人。既然都已经在这里看守“祭品”二十多年了,不管是不是无可奈何艰难自保,既然贺萱没有做出什么事来解救这些人,只是顺着谅事宗的意思看守他们,那她就已经是加害者本身。 既然贺萱没有勇气为了道德感而做出毅然决然之举,反而是违背良心继续看守,那她又凭什么看不惯人家利益至上呢? 说到底,不过就是想要苟且,却又不甘心,想要壮烈,却又没胆气,一直处在良心和好处的挣扎之中,心底不安,就盼着别人也和她一起纠结才舒坦。 杜兰真看不上这种人,偏偏她知道,这种人恰恰是最多的。 她离开祭台附近,却没有急着按照贺萱的指点往地牢的放向走去,反而是漫无目的的在整个泰煞宫里乱转起来。 按照贺萱所指的区域,从祭台往外走,大约往南经过三个类似于泰煞宫这样的区域就可以进入穹顶神宫了,当时还没进泰煞宫,在虚空里,每一块区域都是无尽扭曲和虚无里夺目的耀色,杜兰真可以确定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贺师姐,干嘛一直跟着师妹我?”她忽然回过头,似笑非笑的望着身后。 身后无人。 但杜兰真毫无半分犹疑,含笑不语,见半晌没有动静,又道,“师姐既然不愿意主动献身,那师妹就得罪了。”她说着,手中一道红光曳尾而出,仿佛流星划过,倏忽转过墙角,在远处化作一簇红芒,在一道幽冷的青光下被驱散。 光芒散去,贺萱踏着微弱的余光,冷冷的望着杜兰真。 “师姐何故跟踪我?”杜兰真神态轻松的问道。 “这不是去地牢的路,我提醒一下你罢了。”贺萱冷冷的答道。 “贺师姐也委实太小题大做了些。”杜兰真笑道,“左不过就是那么点人要为了大祭丧命罢了,这修真界哪天不死人?为什么总是担心我因为恻隐之心而不理智?” 她把话挑明了,贺萱倒是不好再拐弯抹角、遮遮掩掩了,“那么点人?你知道地牢里有多少人?” 根据杜兰真估量出来的买进海国和卖出海国的人口差额,扣掉正常的浮动,一两千人肯定是有的。这也就是她现在辗转反侧的原因。 “哦?有多少人?”杜兰真含笑问道,似乎不管贺萱说出多少,她都不是那么在乎。 “扣掉死在这里的,现在地牢里一共有七千六百四十八人,其中六千一百人是凡人,其余都是修士。”贺萱冷冷的说道。 杜兰真脸上的从容消失了。“方雅澜”特有的桃花眼被她瞪大了,不可置信的望着贺萱,“七千六百四十八?” 杜兰真以为祭品只会是修士!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修士的价值肯定更高。她只算了修士的人数,却没想到这个泰煞宫里居然会关了那么多凡人! “可是,可是大祭要准备三十二年!” “有的人受不了,死在这里了,这很常见。有的人拉帮结派,明明在地牢里等死的命,却过得比在外面还快活,这也不是没有。”贺萱慢慢的点点头,“三十二年,我见过很多。” “你们不管吗?” “只要不死人,我们是不会管的。”贺萱淡淡的说道,“他们知道我们的底线,彼此之间都有默契,不会弄死人。反正他们只是想要权势,而地牢里所谓的权势是最搞笑的东西,明明都在等死。” “不过我们不在乎。他们分配食物,也省了我们的麻烦。如果抢夺美色,那也正好为我们贡献了新的人口。” “这样吗?”杜兰真轻飘飘的问了一句,“带我去看看。” 妙书屋 第一百八十章 地牢 “贺师姐,这就是新来的师妹吗?” “这是方师妹。”贺萱向在地牢看守的谅事宗弟子介绍道。 “方师妹怎么想到来地牢了?这里可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看守在地牢的弟子看起来比贺萱等几个要更有人样一点,性子也稍显活泼些,“都是些恶狗,里面凶得很。” 到底是谁把好好的人逼成了狗? 杜兰真心里冷笑了一声,笑容却很开朗,“本来也没想来的,后来听贺师姐说这里有七千多人,就起了好奇心,想进来开开眼界。” “那倒是真的,放之四海,咱们这也是数一数二的规模了。”看守弟子为她们打开了门,从门内瞬间传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杜兰真轻轻蹙眉,没说什么,看守的弟子已经笑道,“里面不干净,师妹最好还是封闭嗅觉,否则那真是受罪。” 杜兰真心情不是很好,但她还是朝那看守弟子笑了笑,这才往里走去。 地牢很大很大。 杜兰真顺着两边笼子往前走,听着贺萱为她介绍,“这里一共分成四个区域,我们不怎么管他们自己的争勇斗狠,只要不出人命就行。长此以往,这里算是分出了四个老大,每人管着自己被关着的那片区域,算是维持里面的秩序。”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明明是被人豢养,注定送死的命运,居然还有心思去争夺权力——一个地牢里地位最高的囚徒,不也还是一个注定要送死的囚徒? 杜兰真走进地牢,无数道目光在第一时间转移到她的身上。这些目光是畏畏缩缩、遮遮掩掩的,她看到了好奇、木然和怨恨,却没有看到哪怕一丝愤怒。 “这些都是不太能混得下去的,待在离门口近一点的地方,万一遇到了大冲突还有我们喝止。真正的刺头喜欢窝在里面,躲得远一点,不让我们窥视。”贺萱朝她说道。 “这里似乎是能把人的修为控制在筑基以下?”杜兰真望着栏杆后面的人群,朝贺萱问道。 “是啊,不然我们也没法控制局面。”贺萱答道,“看到他们手腕上的手环了吗?戴上那个手环,只要你还没凝婴,就会被压制到炼气期。这种手环没有筑基修为是无法毁掉的。” 杜兰真扫了一眼,有的人戴着手环,有的人没戴,看起来是只有筑基期以上的人才能享受这种特殊待遇。联想到贺萱所说的“只要还没凝婴”,而不是“只要还没结丹”,不由问道,“这里难不成还关着金丹修士?” “怎么没有?”贺萱唇角溢出一丝笑意,“我之前跟你说的四个区域都各有一个老大,其中一个就是金丹修士。” “金丹修士是怎么落到这种地步的?”杜兰真骇笑。 “在金丹后期修士的面前,金丹初期算什么?”贺萱不以为然道,“那是掌教的一个仇家,被他亲自擒来,扔进地牢的。” 这位金丹修士还挺倒霉。杜兰真默然一笑,在地牢里转了两圈,记下构造,和几个闻讯过来看热闹的“地牢老大”打个照面,着重看了看那个金丹修士,就跟着贺萱一起出了地牢。 “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杜兰真走出地牢一段,沉默了一会儿,没头没脑的对贺萱说道。 贺萱偏过头望着她,眼里隐约有悲哀,又隐约是松了一口气,她的语气里暗含着惆怅,却也不乏释然,“是啊……” 是个x! 杜兰真心里冷冷的笑了一声,贺萱仍有良心,但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了,她于心不忍的部分一直在被她自己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她用利益、宗门、世道来说服自己,现在又用“方雅澜”的放弃良心来说服自己。 “这是必要的牺牲。”杜兰真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她的语气和眼神都坚定了起来。 “没错,这是必要的牺牲。”贺萱被她的坚定所感染,也变得坚定了些。 胡扯! 杜兰真不会允许什么必要的牺牲!她绝不会做谅事宗的帮凶的! 从情感的角度来说,她本心里就是想救下这些人的,如果她对此袖手旁观,她可能会终身抱憾,心魔深种。 从利益的角度来说,那就是一盘生意了。 原本她想找出谅事宗背后的势力,借此博取声望,好为谋夺真传弟子之位而准备。虽然谅事宗展现出来了泰煞宫,但还是那句话,谅事宗的崛起不是靠某个传承就能做到的,再绝世的传承也不能帮忙搞行政啊! 如今看来,大祭上这个神秘的背后势力是不会现身了,她的目标落空,按理说得继续蛰伏,等待冥神仪式…… 且不提她还得等八十多年才能等到冥神仪式,难道她真的能漠视这七千多人的生命吗? 这是不需要过多考虑的。杜兰真不会为了沽名钓誉就无视自己的未来,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心魔。即使从理智上来说,她也觉得七千多人换一个在戡梧界翻不起太大风浪的魔道势力,其实是门亏本买卖,毕竟,就算谅事宗再发展起来,真正给戡梧界带来的死亡也未必有这么多。 而从对她自己的利益来讲,假使她能救出这些人,所获得的名声不会比揭露谅事宗背后势力、重创魔道来的小,同样也是非常值得的。 杜兰真已经过了为一腔热血就豁出一切的年纪,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要确定某一件事符合利益、道心、情感其中的任意一项,那就是值得拼尽全力去完成的,更不必说这三样兼备。 因此,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么在金长老的眼皮子底下把这一大堆人救出去。 至于这些人会不会很感激她,值不值得她救,是不是麻木的愚民,这些都不重要。她想救人,与他们其实没多大关系。她不是为了这些人的感激和理解,她也不必任何人的感激和理解。 只有小孩子才会期待做好事被人感激,所以他们多半做不了太久的好人。 而真正的大人只是去做他们认为对的事情。 妙书屋 第一百八十一章 靠山 “怎么样,咱们这泰煞宫气派吧?”费天翰把她招进一间空屋,和气的问道。 “真是太气派了!”杜兰真真心实意的说道,“我听说,这就是穹顶神宫,长老,这是真的吗?” “贺萱这个也跟你说了?”费天翰脸上露出些笑意,“不错,本宗的这泰煞宫,正是外界传的沸沸扬扬、神乎其神的穹顶神宫!” 好家伙,真敢说!只不过是凭借令牌控制了泰煞宫的一部分,就敢张狂的说这是自家的东西了! “想来,穹顶神宫出现也有三十年了,似乎当时弟子还未离开东海。咱们宗门是否就已经控制了这泰煞宫?”杜兰真问道。 “贤侄啊,有的事情,不关你的事,就最好不要多问。”费天翰意有所指的看着她笑了一笑,就在杜兰真以为他是不会说的时候,忽而又神神秘秘的说道,“不过,以贤侄的天资、在本宗的地位,本座倒是觉得可以稍稍为你破例一下。”说罢,也不说别的,只是望着杜兰真饶有深意的笑了笑。 一般有人这么说,多半是想卖个人情给你,让你领情。通过欲扬先抑的手段,激起你的感激。 招式不在老,管用就行。杜兰真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看上去既是窃喜,又是惶恐,既想推辞,又忍不住想听,“长老厚爱,雅澜实在惶恐……” “好了好了,你是个可靠的孩子,我见了你这么多年,我还能心里不清楚?”费天翰笑呵呵的说道,“不过,话我也不能说的太多,我就跟贤侄说这么一句,偌大戡梧界,为何本宗非要选在海国?” “长老是说……本宗就是为了这泰煞宫来的?”杜兰真惊呼一声。 费长老被她这种非常当一回事的态度取悦了,轻咳一声,笑道,“心里清楚就好,可别挂在口上。”他说着,和蔼可亲的对杜兰真说道,“这话,出之我口,入之你耳,不得外传。贤侄知道了这件事,可要烂在肚子里。倘若说出去了,本座可不认。” “长老放心,弟子心里有数!”杜兰真拍胸脯保证,一边继续试探,“可是,这泰煞宫当时既然还没有显现,本宗前辈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谅事宗修为最高的掌教也不过是金丹圆满修士,到底凭什么可以提前预算到泰煞宫从虚空中和戡梧界交汇的地点?要知道,海国与穹顶神宫显现之地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费天翰审视了杜兰真一番。 杜兰真心头一紧,表面上却仍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她自认刚刚问的问题没什么问题,这真的只是一个无的知弟子对新事物好奇而已! “也罢。”费天翰很快下定了决心,“今日已经同你说了这么多,也不在乎再多说点秘辛了。” 好样的!请费真人赶紧放下不必要的顾虑,用山一样多的秘辛压垮无知无畏、对谅事宗情感至深、利益相关的方雅澜吧! 杜兰真正襟危坐,等着费天翰开口。 “咱们谅事宗背后有人。”费天翰神秘的说道。 杜兰真简直对此连个白眼都欠奉,这也算得上秘辛?这还用费天翰来跟她说?她想听的不是这个啊!不过,这对于土生土长的谅事宗弟子方雅澜来说,也许确实是个大大的隐秘吧。 杜兰真的十五年卧底生活,让她很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人都有强烈的倾诉欲,企图表达自己、企图获得别人的倾听和理解,这是人的本能。无论是金丹真人,还是普通凡人,都不例外。这种本能异常强大,以至于尽管无数人的谋划败露于口风不紧,这些前车之鉴也无法阻止后人前仆后继的重蹈覆辙。 而她深刻理解的另一个道理,就是无论是谁,无论多么淡泊名利,他们在分享一个隐秘的时候,总是需要捧哏的,谁也不想听的人像个木头人,哪还有什么说头?你越是一惊一乍、越是大呼小叫,就越是能激起诉说人的倾诉欲。 为了不打击费天翰的积极性,杜兰真瞪大了眼睛,一脸迷惑夹杂惊讶的望着他,说出的话就好像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重复一遍,“您是说?”说完这句,她才像是回过神了,明白了费天翰的意思,迷惑渐渐褪去,而野望渐渐浮现在她的脸上,她专注的望着费天翰,“是谁?” “我不能说。”费天翰微微一笑,“不过,我能告诉你的是,咱们谅事宗的靠山,远比你想的强大!” “是六大宗门?”杜兰真心里一动,立即追问道。 费天翰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我可不能说。” 杜兰真眼里满含着不确定的望着他,她此刻无比希望能够得到答案。但她知道费天翰是不会再说下去了,而对于她自己来说,这个问题纠缠了十五年,这是她离答案最近的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她只能叹了口气,“这可真是神秘啊!” “等你再强些,结了丹就能知道了。”费天翰安慰道,“现在不告诉你,是因为没有必要,即使你知道了,也没机会接触。虽然咱们是颇为受重视的一支,但这世界上还是实力说话的。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天资虽然不错,但放在那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倒不如在咱们谅事宗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修为上去了自然地位和前途也上去了。 “总之你只要知道,咱们谅事宗虽然不是玄门,虽然元道在戡梧界式微,但咱们也是底蕴深厚,道途悠长的传承!” 杜兰真凝望着费天翰,半晌,垂下头,幽幽的道,“如果能这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费天翰觉得她这个态度有点不大符合自己的想象,不由得皱了皱眉,又觉得她只是听自己空口白话,更兼见识不够、一路顺风顺水,不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等到一切揭晓,她就明白了。因此也不纠缠,换了个话题,“说起来,咱们能平平安安的掌控这泰煞宫,也是颇为惊险呢!” 妙书屋 第一百八十二章 挡路 杜兰真仍然沉浸在费天翰的话里,不断思索着谅事宗的靠山到底是谁,能让他这样底气十足。此时她心里最最需要确定的是,这个靠山到底是不是六大宗门中的某一家。 而最让她不安的,更是一个她甚至不敢过多思考的问题。 谅事宗的靠山,会是极尘宗吗? 如果谅事宗的靠山就是极尘宗的话,那她这十五年的调查岂不就是一个笑话? 这个设想很荒诞,但她仔细一思索,似乎并不是没有可能。 首先,虽然极尘宗作为六大宗门,从来都是教导弟子道统之争,对旁门赶尽杀绝的,但考虑到谭苑真君元婴大典上都敢直接开讲神修法门,杜兰真觉得这“不死不休”的方针似乎被自家宗门暗戳戳的改了面目。 其次,这么多年来,谅事宗的事情一直没有受到什么重视,无论是徐灵雨、乐正初、宁潇鹤、应致远,都是一副“这件事不小,给你折腾一下吧”的态度,可见在他们心里,这件事的价值也就是给她挣个声望而已。 杜兰真越想越惊,甚至于一些细枝末节都能拿来附会,待到她越想越深,却忽地一个激灵,整个人慢慢静了下来。 这些完全都是她自己的想象,没必要自己吓自己。一个人若是由果索因,只会觉得样样都是线索,样样都是原因。若是谅事宗是极尘宗的附庸,徐灵雨只会隐晦的暗示她不要查下去了,以杜兰真的敏锐,自然不会纠缠。而徐灵雨没有这么做。 退一步讲,哪怕谅事宗真的是极尘宗扶持的,对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首先,若是翻脸了,立马自报家门,性命无忧。其次,她受了耿恨云、罗青寒的传承,对魔道早已没了最初的喊打喊杀,若是魔道能够在玄门下重开光辉,那自然也是一件好事。 当然,必须是在玄门之下重开光辉,由玄门主持,这很重要。 杜兰真敛下胡思乱想,好奇的望着费天翰,“什么样的惊险?” “当我们发现泰煞宫的时候,它就在穹顶神宫的边上!”费天翰说道,“不过当时穹顶神宫未出,我们也没在意,谁知道后来穹顶神宫与戡梧界交轨,现了踪迹,被元婴真君发现了,差一点跑到咱们泰煞宫里。幸好咱们反应的快,用泰煞玄令将泰煞宫远离穹顶神宫,这才没有叫人发现。” “泰煞玄令还能让泰煞宫远离穹顶神宫?”杜兰真诧异道,她还以为泰煞玄令最多改改一块区域内部的格局。 “其实也不算是改格局。”费天翰摆了摆手,“只不过,这整个泰煞神宫,”他挥了挥手,意思是自己指的是包括了他们所在的区域、穹顶神宫的整个神宫,“它是有构造的,我们不过是控制了构造的变化而已。” “构造?”杜兰真疑惑的问道。 “你看。”费天翰干脆画给她看,“最开始,这一片的格局是这样的,泰煞宫在这,就在穹顶神宫的旁边。后来我们用令牌改了格局,我们泰煞宫就变到了这里,和穹顶神宫中间隔了两片区域。我们试过,一共就只有这么两种格局,不会再多了,没法变成别的样子。” 杜兰真凝望着他随手画出来的图案,把它刻在心里,随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这么说来,主祭的权力一定非常大。” 她终于步入正题了!费天翰精神一振,故作平淡的道,“不错。” “那么,不知长老可否能透露一二与我,为什么主祭能控制这么一个神迹,却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呢?”杜兰真低低的问道。 “哎。”费天翰先叹了口气,“本座知道你还是介怀你家师尊的死。”他充满遗憾的摇摇头,“你虽然表现得一切过去不想追究,只看未来,但你心里还是不甘心放下,本座看得出来。” 杜兰真沉默以对。 “本座都明白。”费天翰和颜悦色的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师尊若是知道了,也会为你感到欣慰的。本座虽然和王道友交情不深,但对他的事情也很是遗憾,想到你这孩子现在这样有出息,就想着帮你一把,因此才把你专门调到大祭来。” 杜兰真心里冷笑了一声。费天翰这鬼话,她一句也不信!他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惜才、想帮她查清楚才把她调到大祭来,他就是想把“方雅澜”弄下来,自家弟子顶上。至于“方雅澜”,到底也是一条好用的狗,他也舍不得放弃。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费天翰接下来的话就会是抨击谅事宗掌教和大长老郭美如,把一切都推到他们头上——不过,据她猜测,多半也确实和他们逃不开干系。 “此地没有旁人,我就跟贤侄直说了吧!”费天翰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告诉你,本座于心何忍?” 杜兰真心里虽然想翻白眼,面上却还要诚惶诚恐的推辞一番,“这怎么使得……” “我意已决。”费天翰一挥手,强硬的道,“贤侄来了咱们泰煞宫,熟悉了大祭的准备,想必也对当年的事情有了猜测吧?” “是有那么一点头绪。”杜兰真含糊其辞。 “你就不怀疑吗,为什么夏华容明明害的大祭搞砸,却一直稳坐本宗年轻弟子第一人?”费天翰引导她。 “我自然是一直在查的。”杜兰真有点委屈的道。 “哎,这也不怪你,毕竟郭美如那老婆子防的紧,你猜不到也正常。”费天翰转而又叹了口气,“你看你今天送了从外面采买的材料来,我有多高兴?难道是宗门没有给我发材料吗?是我不敢用啊!” 杜兰真一脸震惊,“什么?长老身份如此贵重……怎么会?” “哎,再贵重又如何?这谅事宗还不是掌教和郭美如一手遮天?”费天翰叹气,“他们想让谁生就让谁生,想让谁死就让谁死!你师尊就是被他们两个合伙害死的!” 杜兰真恍然。难怪夏华容以如此过错,谅事宗却对她只是轻拿轻放,原来根由还在于夏华容只不过是把刀!谅事宗说话最算数的两个人一起保她,夏华容还能吃什么亏? “可是,为什么要针对我师尊啊?”杜兰真不解的问道。 “自然是因为,他挡了别人的路!”费天翰说着,撕破那副和善的假象,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妙书屋 第一百八十四章 真容 “方师妹怎么又来了?”地牢看守的谅事宗弟子见她又来了,不由面露疑惑,开口问道。 “是这样的。”杜兰真不慌不忙的道,“我想问问,咱们这大祭,是对祭品的修为有要求,还是没要求呢?” 方雅澜在谅事宗的地位从来不低,哪怕王真人死后,她也只是被排挤,但在年轻弟子中,没有人敢明面上说她地位低——别人最多就是暗戳戳打压她罢了。这守在泰煞宫多年的弟子与方雅澜并不仇怨,以前也认识她,现在见她进泰煞宫,就知道她又得势了,自然客客气气地道,“自然是有要求的,否则,咱们全都用凡人岂不更妙,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的暗中拐来修士了。” 杜兰真流露出一丝失望的情绪来,很快又打起精神道,“那他们可知道今天自己就要丧命了?” “这哪能让他们知道!”看守弟子理所当然地道,“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一旦想不开,自寻死路怎么办?如果不告诉他们,还能有点侥幸心理,多活一天是一天。” “是这个道理。”杜兰真笑道,“我想跟各位师兄打个商量,我有一门秘法,需要从人身上取一点东西,不知能不能趁此机会,进去祭炼一下这门秘法。”她说着,偏头朝三个看守弟子含情凝睇的笑了笑,手里却朝他们推出一个储物袋,“师兄们行个方便,帮帮师妹吧!” “这……”三人犹豫了一下。 杜兰真把储物袋塞进其中一个离她最近的人的手里,无比自然的撒娇道,“拜托几位师兄了,就帮小妹我这个忙吧!” 托方雅澜的福,她算是熟练掌握了一门以前死也做不出来的技巧。她对着长辈撒娇无比自如,却不会在同辈面前做出这种举动,总觉得无比气弱,十分丢面子。可扮演方雅澜这么多年,无论是卖弄风情还是撒娇扮乖,她都会了十成十,虽然还是不大喜欢,但用在想坑人的时候,那是好用的不得了。 三人犹豫的望着她,又低头看了看储物袋,最终犹犹豫豫的道,“师妹想去,那就进去吧,不过,千万记得要节制,这些人要是弄得元气大伤,费长老可不会答应。” “师兄放心,小妹我心里有数。”杜兰真自然无不答应的道理,在看守弟子的放行中,独自走进了地牢。 这是短短一个时辰里第二次开门了,杜兰真进入地牢时,获得的目光比第一次进入还要多。而这一次,她不像是第一次那样走马观花,而是慢慢的透过栏杆观察里面的人,一步步的往里走。 “方道友来此是做什么啊?”忽然有人叫她。 杜兰真回过头望去,对上一双满含着怨毒的眼睛。她挑了挑眉,这大概是个认识方雅澜的人,但她并不认识。她慢慢走到栏杆边,望着那人道,“这位道友,你是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 “托福,十九年前我就被关进来了。”那人冷笑一声。 杜兰真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来,此人是在她来海国前四年的时候就进了泰煞宫。她当然很同情这些人,但她既然已经打算把这些人救出去,那么这些人很快就要解脱了,也就不必过多用无用的同情浪费时间了。 “你们老大呢?”她转过头,问道,“我想见他们。”她说着,朝身边的几个一看就知道本来的修为没超过筑基的小修士道,“去帮我把四位老大请来,就说我有事相告。” 她的声音和婉温柔,又带着不容置疑,在贯珠天音的神通下,完全不费任何功夫就能让这几个小修士毫不犹豫地按照她所说的话去做。这几个小修士撒腿就跑,飞速的跑去找那四个老大了。 杜兰真就立在原地,一边把自己的计划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几遍,一边悠悠的等着那四个人过来。 在这个地牢里,谅事宗弟子和囚徒的阶层很明显,一个是筑基修士,一个却被强行压制到炼气期,杜兰真要找那四个人,那么那四个人就必须得来。毕竟,如果真的有傲气,那早就自杀了,他们还活着,那就是懂得低头的。 “道友有什么吩咐?”那四人聚到她面前。 杜兰真含笑不语,打量了他们一番,伸出手,拉住那个金丹初期修士的手,在他脸色一变之前,垂眸研究起他手上的手环来。四人不解,只能暂且任由她自顾自的研究那手环。 “原来如此。”杜兰真看了半天,忽而一笑,把那位金丹修士的手放下。她心里已有成算,只是有些细节不确定,首先就是这手环是个大问题,倘若她破不掉,那一切都只会成空。她的计划有很大一部分着落在这位金丹真人的身上,万一这位金丹真人的手环是特制的,那她多半要铩羽。 现在她研究了这手环,确认以她筑基的修为,想要破开,确实如贺萱所说那样轻而易举。 本来她还很奇怪,这种能够轻易封禁人的修为的东西,想必价值不菲,谅事宗哪来那么大的底蕴,一口气能拿出上千份?现在研究了这手环,就知道又是和寻道符一样的把戏,全靠泰煞宫加持,手环本身不过是一道阵法而已。 “道友可知,你们命不久矣了。”杜兰真挥手设下禁制,不叫旁人听见或窥见他们的对话,轻声道。 四人望着她,没有一个人脸色因为她所说的内容而稍有变化,但他们确确实实为她会说出这话而感到疑惑。 “看来你们是知道的。”杜兰真轻轻点点头,“我就说,哪怕那些人再怎么想隐瞒,这种大事,还是没有办法瞒住囚徒的。” “那么,道友跟我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让谅事宗的大祭成功,我想救各位出虎口。”杜兰真直白的说道。 “你是谅事宗的弟子,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那位金丹修士问道。 “我不是。”杜兰真说着,那张与方雅澜一模一样的脸上忽然泛起水波,慢慢的扭曲着,她伸出手,在脸色轻轻一拨,竟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来,她十几年来第一次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对着眼前的四个人微微一笑,“极尘宗弟子杜兰真,见过四位道友。” 妙书屋 第一百八十四章 真容 “方师妹怎么又来了?”地牢看守的谅事宗弟子见她又来了,不由面露疑惑,开口问道。 “是这样的。”杜兰真不慌不忙的道,“我想问问,咱们这大祭,是对祭品的修为有要求,还是没要求呢?” 方雅澜在谅事宗的地位从来不低,哪怕王真人死后,她也只是被排挤,但在年轻弟子中,没有人敢明面上说她地位低——别人最多就是暗戳戳打压她罢了。这守在泰煞宫多年的弟子与方雅澜并不仇怨,以前也认识她,现在见她进泰煞宫,就知道她又得势了,自然客客气气地道,“自然是有要求的,否则,咱们全都用凡人岂不更妙,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的暗中拐来修士了。” 杜兰真流露出一丝失望的情绪来,很快又打起精神道,“那他们可知道今天自己就要丧命了?” “这哪能让他们知道!”看守弟子理所当然地道,“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一旦想不开,自寻死路怎么办?如果不告诉他们,还能有点侥幸心理,多活一天是一天。” “是这个道理。”杜兰真笑道,“我想跟各位师兄打个商量,我有一门秘法,需要从人身上取一点东西,不知能不能趁此机会,进去祭炼一下这门秘法。”她说着,偏头朝三个看守弟子含情凝睇的笑了笑,手里却朝他们推出一个储物袋,“师兄们行个方便,帮帮师妹吧!” “这……”三人犹豫了一下。 杜兰真把储物袋塞进其中一个离她最近的人的手里,无比自然的撒娇道,“拜托几位师兄了,就帮小妹我这个忙吧!” 托方雅澜的福,她算是熟练掌握了一门以前死也做不出来的技巧。她对着长辈撒娇无比自如,却不会在同辈面前做出这种举动,总觉得无比气弱,十分丢面子。可扮演方雅澜这么多年,无论是卖弄风情还是撒娇扮乖,她都会了十成十,虽然还是不大喜欢,但用在想坑人的时候,那是好用的不得了。 三人犹豫的望着她,又低头看了看储物袋,最终犹犹豫豫的道,“师妹想去,那就进去吧,不过,千万记得要节制,这些人要是弄得元气大伤,费长老可不会答应。” “师兄放心,小妹我心里有数。”杜兰真自然无不答应的道理,在看守弟子的放行中,独自走进了地牢。 这是短短一个时辰里第二次开门了,杜兰真进入地牢时,获得的目光比第一次进入还要多。而这一次,她不像是第一次那样走马观花,而是慢慢的透过栏杆观察里面的人,一步步的往里走。 “方道友来此是做什么啊?”忽然有人叫她。 杜兰真回过头望去,对上一双满含着怨毒的眼睛。她挑了挑眉,这大概是个认识方雅澜的人,但她并不认识。她慢慢走到栏杆边,望着那人道,“这位道友,你是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 “托福,十九年前我就被关进来了。”那人冷笑一声。 杜兰真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来,此人是在她来海国前四年的时候就进了泰煞宫。她当然很同情这些人,但她既然已经打算把这些人救出去,那么这些人很快就要解脱了,也就不必过多用无用的同情浪费时间了。 “你们老大呢?”她转过头,问道,“我想见他们。”她说着,朝身边的几个一看就知道本来的修为没超过筑基的小修士道,“去帮我把四位老大请来,就说我有事相告。” 她的声音和婉温柔,又带着不容置疑,在贯珠天音的神通下,完全不费任何功夫就能让这几个小修士毫不犹豫地按照她所说的话去做。这几个小修士撒腿就跑,飞速的跑去找那四个老大了。 杜兰真就立在原地,一边把自己的计划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几遍,一边悠悠的等着那四个人过来。 在这个地牢里,谅事宗弟子和囚徒的阶层很明显,一个是筑基修士,一个却被强行压制到炼气期,杜兰真要找那四个人,那么那四个人就必须得来。毕竟,如果真的有傲气,那早就自杀了,他们还活着,那就是懂得低头的。 “道友有什么吩咐?”那四人聚到她面前。 杜兰真含笑不语,打量了他们一番,伸出手,拉住那个金丹初期修士的手,在他脸色一变之前,垂眸研究起他手上的手环来。四人不解,只能暂且任由她自顾自的研究那手环。 “原来如此。”杜兰真看了半天,忽而一笑,把那位金丹修士的手放下。她心里已有成算,只是有些细节不确定,首先就是这手环是个大问题,倘若她破不掉,那一切都只会成空。她的计划有很大一部分着落在这位金丹真人的身上,万一这位金丹真人的手环是特制的,那她多半要铩羽。 现在她研究了这手环,确认以她筑基的修为,想要破开,确实如贺萱所说那样轻而易举。 本来她还很奇怪,这种能够轻易封禁人的修为的东西,想必价值不菲,谅事宗哪来那么大的底蕴,一口气能拿出上千份?现在研究了这手环,就知道又是和寻道符一样的把戏,全靠泰煞宫加持,手环本身不过是一道阵法而已。 “道友可知,你们命不久矣了。”杜兰真挥手设下禁制,不叫旁人听见或窥见他们的对话,轻声道。 四人望着她,没有一个人脸色因为她所说的内容而稍有变化,但他们确确实实为她会说出这话而感到疑惑。 “看来你们是知道的。”杜兰真轻轻点点头,“我就说,哪怕那些人再怎么想隐瞒,这种大事,还是没有办法瞒住囚徒的。” “那么,道友跟我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让谅事宗的大祭成功,我想救各位出虎口。”杜兰真直白的说道。 “你是谅事宗的弟子,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那位金丹修士问道。 “我不是。”杜兰真说着,那张与方雅澜一模一样的脸上忽然泛起水波,慢慢的扭曲着,她伸出手,在脸色轻轻一拨,竟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来,她十几年来第一次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对着眼前的四个人微微一笑,“极尘宗弟子杜兰真,见过四位道友。” 妙书屋 第一百八十五章 密谋 方雅澜本来就是个极为难得的美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然而当她揭下面具,露出她本来的面目后,不期然竟让面前四人有一种艳光逼人,不敢直视之感。 十几岁的杜兰真除了青春和锐气,只能沦为美貌的附属物,即使她本身天资过人,不认识的望去,也只能看出她是个美人。 然而十几年过去,杜兰真一揭下面具,容貌更胜于往昔,面前的四人见了,却摄于她静默时也自然而然散发的风韵。她的眼神不似当年那般凌厉,如今温柔中带着三分笑意,可是只要她站在那里,人们就会感受到她温柔外表下决意凌云的心气和说一不二的气势。 她自己也许不是清楚的知道,但也心里有数,当年她那样憧憬向往的郗昭,如今看来,也只是和她一样的普通人,倘若如今的她们站在一起,再也不会如当年那样让她自己失望了。 “道友说自己是极尘宗的?”四人回过神来,眼里满是困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里明明是海国,与极尘宗隔了十万八千里,怎么会有极尘宗的弟子扮成谅事宗弟子的模样跑来解救他们? “不错。”杜兰真微微一笑,手一扬,把极尘宗弟子的身份玉牌给四人看了一眼,“其实我到底是谁,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助各位逃出生天,而各位倘若想要找一条生路,那就只能选择信任我。假使我欺骗了各位,各位的情况也没法更糟了。这是无本万利的买卖,道友不考虑一下吗?” 虽然措辞不是那么客气,直白之极,但她的态度始终和和气气,并没有一点因为自己处于主导地位就居高临下的态度,反而是十分诚恳,更兼她生的秀美动人之极,含笑而言,让人很难不生出好感。 “道友想要我们做什么?”那位金丹真人稍加思索,便很爽快的问道。正如杜兰真所说的,反正这些人的牌已经不能更烂了,且看看杜兰真能怎么折腾。 杜兰真听他称呼自己“道友”,不由轻轻笑了一笑。而按照常理来说,她在金丹真人面前应该口称“真人”或“前辈”,她却叫了“道友”,而这位真人也默认了,显然是对她表示尊重,把她放在平等的地位上来对待。 当然,以这位金丹真人现在的处境,他要是识时务,本就该对杜兰真尊重一点。杜兰真可不想劳心劳力,历尽千难万险,倒是救出个祖宗来。 “道友怎么称呼?”她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 “我姓彭,彭子墨。”这位金丹真人平静的道。 “什么?老彭,你竟然是彭子墨?”杜兰真还没说话,那另外三个人却先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开口,完全忘记了自己筑基修士的风度,轰炸似的把内心的震惊和疑惑一股脑塞给彭子墨。 杜兰真也不由得挑了挑眉,她可没想到,在泰煞宫里随手捞到一个金丹修士,居然有这么大的名声。彭子墨确实是个散修没错,否则也不至于被谅事宗掌教抓了放到泰煞宫里做献祭储备,关了二十几年也没人为他撑腰。 但这世上出名不出门,看的也不全是你的出身,多的是岌岌无名的六大宗门弟子,也多的是名震南北的散修。 出不出名,也不全看你的修为,毕竟实力这玩意不真正打一场谁知道。 彭子墨就是这么一个,背景没有,实力也不出众,却意外的在戡梧界走红的修士——而且是爆红。 他的出名,在于他跑到阴阳宗参加了一位金丹男修的求侣大会,以金丹修为和手段,一路辣手摧花,击败了无数女修仙子,夺得桂冠,其中决心赢得无数人的赞叹,认为他一定对这位男修是真爱。然而他击败所有对手之后,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把那位男修早就拿出来当作定情信物和冠军奖品的玉佩随手往地上一丢,转身就走了。 杜兰真当初听说这件事,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彭子墨这种做法,能够安然无恙的走出阴阳宗,完全就是阴阳宗很有大派风度,否则,他不缺一条胳膊都走不出来。 对于彭子墨这种做法的原因,戡梧界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理由五花八门,没一个可信的,彭子墨自己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不过对于他的这种做法,戡梧界的议论呈现极为极端的两极分化。支持的人觉得招亲这种做法背叛了荣耀的单身阶级,彭子墨这种做法大快人心。反对的人倒不是反对彭子墨,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彭子墨是不是与那人有仇怨,他们反对,多半是因为觉得疯狂支持彭子墨的人有病…… 对于八卦和舆论来说,众所周知,“我的观点取决于我对家观点的对立面”。支持彭子墨的人有多疯狂,因为这群人而反黑彭子墨的人就有多激烈。 而对于舆论来说,有另外一个常识,那就是,撕得越是激烈,这个话题就越是有热度,一个人黑粉越多,反而意味着他越红,越黑越红,毕竟,黑红也是红嘛! 以彭子墨当年的热度,堪称戡梧界的顶级流量了。 不过,他消失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成为明日黄花,要不是在场的这几个难兄难弟也是差不多时间被关进来的,而那时彭子墨还正当红,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只怕没人会有反应。 “你有什么计划?”彭子墨对自己的事情绝口不提,非常坚决的用“当作没听见”的招数来表达自己不会透露隐私的决心,开口朝杜兰真问道。 “是这样的。”杜兰真笑了笑,朝那三人看了一眼,后者不由自主的安静了下来,静静的听她说,“我们现在在这个地方。”她伸手在半空中点了一点,留下一个红色光点,“这是穹顶神宫。”她说着,在红色光点不远处又点了个白色光点,“中间是另外几间宫殿。”她把费天翰跟她说的格局和改变后的格局与四人说了一遍。 “我能改变格局,把大家送到穹顶神宫里去,我再把格局变回来,到时各位带着这些人从穹顶神宫里出去。” “可是费天翰可不会让你这么轻轻松松的把人救走吧?”几人质疑道。 “那是自然的。”杜兰真微微颔首,“不过,我自然有办法把他弄走。只不过,需要彭道友冒一点风险。” 妙书屋 第一百八十六章 祭起 “还有一刻钟开始大祭,现在所有人都归位。”费天翰站在祭台前,望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群,神情严肃。 他这话当然不是对着面前这七千多个“祭品”说的,他就算说了,这些人也不会听他的话——都要被献祭了,谁会搭理他?况且,七千多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小数目,要不是这祭台下面另有玄妙,根本都站不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是做不到令行禁止的。 费天翰说的这话,自然是对人数寥寥的谅事宗的弟子们说的。这些人提前半个时辰就开工,把这乌泱泱的人群一个个从地牢里赶出来,塞进这说大不大、说小也是在算不上的祭台里。 在手环的压制下,这七千人竟然在七八个筑基弟子的喝斥下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顺着这些人的命令,像是被赶进屠宰场的猪羊一样,自己走进祭台。而办到这些的,不是什么威势滔天的魔道巨擎,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只能窝在偏远地带不敢冒头的小宗门,光是想想,杜兰真就替这群人感到憋屈。 能在这个地牢里活到现在的,自然不会是那种受不住屈辱的人,否则,早就自尽了。能够挺到现在的,绝对是耐心、毅力、心性都受的住挑战的人。 然而即使如此,在从地牢转移到祭台的过程中,还是有大半的人情绪失控,哭喊着不愿意挪窝,想要和谅事宗弟子拼命,被谅事宗弟子有一个是一个,一顿暴打后摁进了祭台。 杜兰真既然来了泰煞宫,自然不能做一个吃白饭看热闹的,只能加入进谅事宗弟子的镇压队伍,有一搭没一搭的划水。在两方心照不宣的情况下,彭子墨等人被她“无情鞭打”,在无可奈何中进了祭台。 此时费天翰发话,她也恭恭敬敬的垂着手,按照之前吩咐好的放向站住位子,抬起头对上挤在祭台边上的人怨毒的目光,她不仅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朝他们坦然的笑了一笑。 她这种无情的态度让人更加的怨恨,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杜兰真就算是元婴真君怕也被挫骨扬灰了。 “怎么这么吵。”费天翰皱了皱眉,嫌弃场中破口大骂和哭啼的人群太吵闹,手一伸,绕着祭台下了个禁制,把声音完全罩在里面,整个泰煞宫又变得寂静到可以听见落针的声音。 “好了,这就对了。”费天翰满意的点点头,“你们再检查一下,再过一会,咱们就要开始了,别怕,不难的,也没什么风险,上一次的事故真的是纯属意外。本座可以跟你们保证,这次本座已经反复检查过材料的质量和真假,绝对不会有问题!大家只要好好催动灵力就行了,等到回到宗门,就是宗门的大功臣!” 包括杜兰真在内的九个人齐声应喏。其实也不必费天翰这样保证,毕竟九人都已经进了泰煞宫,除了接受命运,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当然,费天翰这样的保证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安了众人的心。 杜兰真的心事却与在场众人截然不同。她当然不会去想事成之后自己可以在谅事宗得到什么样的好处,因为她目的明确,就是要事情不成! 她所担忧的,第一自然就是被她单独教叫去谈合作的四个人心存侥幸,认为可以把她供出来以求生路。为了应对这种可能,她在和这群人说话的时候其实用到了贯珠天音,暗示四人不听自己的安排就是死路一条——这其实就是事实,谅事宗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放过这些人。 不过,即使做了准备,她还是不太放心,毕竟按照实际修为来说,她比不上这四个人里的任何一个。而且为了不被发现贯珠天音的痕迹,她极其小心,也就意味着贯珠天音的影响被极度削弱。最后到底能在四人身上发挥几成,她自己心里都没谱。 眼下,费天翰嫌吵,把所有人都罩在禁制里面,其实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这些人的声音传不出禁制,也就意味着除非他们疯魔了一样的大喊大叫,费天翰是不会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的。 她第二个担心的是这四个人口风不严,或者她和这四个人商量的时候露了痕迹,让旁的人看破了痕迹,一口叫破企图求生,那她真是没法逃生的。 不过费天翰的态度让她放心了下来,就算有人在禁制里面说破,费天翰也不会注意到他——费天翰根本不在意这些注定要死的人在说什么、想什么。 这些担心都是最表层、最浮浅的,其实在杜兰真内心深处,唯一的担心,在于她根本不确定自己的计划到底能否成功。 她反复推算,觉得自己的计划成功率在六成左右,积极一点,说有七成也不是不行。然而她没有忘记,她的计划完全是建立在她来到泰煞宫之后得到的信息上的。 倘若贺萱和费天翰没有对她说实话,或者是隐瞒了什么特别重要的点,那么这个计划的成功可能就会大打折扣。往最坏的可能去想,如果费天翰早就知道她不是方雅澜,那么也许她目前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假的,而这个计划也就毫无成功几率可言,无异于她一个人的臆想。 这个想法有点太过可怕了,光是想想都能叫杜兰真不寒而栗。然而仔细思考一下,如果费天翰对她有图谋,那么早就动手了,也不必和她上演一出前辈后辈薪火相传的亲近戏码。 况且,这么多年以来,杜兰真没有哪天不在担心自己身份的暴露,如果十几年的小心翼翼、反复试探都没能看出哪怕一丝蛛丝马迹,那费天翰可能得是在戏班子里成精的。 她会想到这么一个猜想,归根结底还是她太过担忧了。 人一旦心里满是不确定,就会胡思乱想,各种猜想、阴谋论都一下子冒出来,其实都是犹豫和恐惧的表现。 杜兰真是绝对有无比充分的理由感到恐惧和犹豫的。她现在的决定,会让她十五年的蛰伏成空,会让她有性命危险,而表面上来看,她能获得的也就只是这些人的感激而已。 她虽然对着彭子墨说,需要彭子墨担下一定的风险,然而实际上,真正承担着最大风险的,其实是她自己。 但她自然不会为这样的犹豫和恐惧停下脚步。 如果真的害怕,她也没法在谅事宗待上十五年。这些人的感激,也不能用“只是”来形容。而最重要的是,她已经踏出了第一步,就不会再退缩! “十!”费天翰大声倒计时。 “九!” 杜兰真不由握了握拳头,引得身边的贺萱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八!” “七!” “师姐,我有一点紧张。”杜兰真悄声对贺萱说道。 “六!” “别怕!”贺萱只来得及短促的说这么一句,就被费天翰瞪了一眼。 “安静!”费天翰急促的斥责了一句。 “四!” “三!” 杜兰真的目光隐晦的朝人群中的彭子墨望去,和正好投来目光的后者对视一眼,又十分默契的移开了目光。 “二!”费天翰自己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一!” 费天翰深吸一口气,大吼道, “祭起!” 妙书屋 第一百八十七章 祭火 随着费天翰一声令下,泰煞宫中忽地乾坤大改。 原本泰煞宫里只是昏暗里透着一丝阴森,在他一声令下,众人只觉四面八方鬼气森森,仿佛一丝亮光都要被吞噬,生者为死者让道,死者牵生者为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不在人间,重入阎罗! 杜兰真和其他八名弟子在他话音刚落下时,便同时全力向手中准备好的物事注入灵力和煞气,一时之间,狂风呼啸,仿佛厉鬼哀嚎,在整个泰煞宫中反复回响。 谅事宗的功法与这泰煞宫非常匹配,催动起来,仿佛就是为了这座宫殿而创立的一般。然而杜兰真以灵力裹着幽罗的气息,往里催动,竟仿佛比这些人更加契合,她手下法宝厉呼哀嚎,发出阵阵让人胆寒的鬼泣,竟压得另外八个人手里的法宝仿佛没有声息一般! 站在东方,正对着祭台的是贺萱,她冷着脸驱动手中法宝,在她身后,汤汤江水从天上来,波涛狂涌,江水中阴气森森,鬼影幢幢,隐隐有厉鬼从中探出头来,朝人发出不甘而怨恨的凄鸣。 她背后的江水与她对面一人身后的江水正好遥遥相对,共同以势不可挡之势,朝祭台打浪而来。 祭台上的人齐齐发出惊恐的嚎叫,不由猛地回过头望向其他方向。 正南方,一轮阴森血腥的晦暗月轮慢慢的升上天空,投下光辉,却不是照亮万家,而是来取人气血和生机的! 正西方,阴风阵阵,呼啸而来,仿佛厉鬼哭嚎,尖锐苦涩,立时攥住人全部心神,听的人喘不过气来。 正北方,无数骷髅蹒跚而来,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有谁号令众鬼,让他们成为一支令行禁止的大军。 而就在费天翰的身边,红衣烈烈的妖娆女修催动着手中法器,漫天黄沙从她身后漫涌而来,黄沙茫茫里,渗出来的仅是殷红的血。 费天翰深吸一口气,伸手指天,沉声道, “北阴酆都大帝大道无疆,泰煞谅事宗天宫神通在上,黄泉宗青脉弟子费天翰叩启,私借道场,暂为己用,以复我元门神鬼道,伏谢圣君垂怜!” 北阴酆都大帝?黄泉宗? 杜兰真一愣。费天翰竟然说的不是谅事宗? 看来这黄泉宗就是谅事宗背后的大靠山了!她心中不由一阵激动,尽管她已经决定为了救人而放弃追寻谅事宗背后的势力,但此时听到一点线索,也叫她激动到不能自已。 黄泉宗…… 这个名字十分的耳熟。杜兰真很快的想到,当初她在照日镜里听到的对话中,便有过这个名字,听朝微和那个宫主的话,是不亚于她们圣宫的存在。而朝微当时已经结丹……也就是说,在她们那时,黄泉宗少说也是有着元婴真君的势力! 另外,在泽芝宫里,耿恨云元君的那副画像,就是黄泉宗一个名叫班山柏的人所画!耿恨云元君已经过了一重天劫,而她的朋友,多半也是一位元婴真君。 还有北阴酆都大帝,这是三千世界异闻录里所记载的那个与戡梧界人天分野有关的大神通者吗?他和谅事宗又有什么关系?谅事宗是他的传承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祭台下方忽然腾起滔天火焰,幽幽若鬼火,无声无息的燃起,绕着祭台,火浪翻腾,不断起伏着,并不逼近祭台,只是仿佛在舒展着自身一样,不断扩大着,也就极其自然的慢慢靠近祭台。 “这火真是太邪门了!” “哎,老彭……你一定要把咱们救出去啊!我这条命,就着落在你们身上了!” 彭子墨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费天翰,时不时看杜兰真一眼。 杜兰真也在观察着费天翰。他手里攥着泰煞玄令,神色凝重,双目圆瞪,望着那火焰,如临大敌,额角的青筋一直在跳动着,显然以他的实力,控制这火焰十分吃力。 “百道归流!”费天翰大喊一声。 随着他的命令,那汤汤江水、猎猎狂风、漫漫黄沙、幽幽月轮、森森白骨同时汇入火焰中,祭火在这些的汇入后猛地暴涨,攀升到数丈高,火焰不断吞吐着。 然而任是那火焰燃烧得再炽烈,无论是祭台内的众人,还是祭台外的谅事宗弟子,没有任何一个人感受到热浪袭来,也没有听到哪怕一丝因过热而产生的爆响。 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寂静地燃烧着,然而那望之遍体生寒的森然之气,不必它再逞凶耀武,它只需要静静的在那里燃烧,就已经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和恐惧。 在这祭火出现的那一瞬间,杜兰真便觉得天地仿佛一空,一切声音喧扰都成了世外之物。她仿佛割裂成了两种存在,一种仍冷静的观察着四周的一切,另一种却蓦然超脱于此地的任何事物,唯有那团祭火与她在同一个世界里,纵情的燃烧着,热情的呼唤着她。 幽罗在渴望着这祭火,杜兰真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这一点。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而也正是由这一点,她在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计划更有可能成功的喜悦,而是深深的恐惧。 她知道,自己完全不了解幽罗,它的来历、它的性质,它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神秘,她只知道幽罗一定有个很了不得的来历,因为它有着超越她想象的能力。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的感受到幽罗是有意识的。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恐惧。 祭火慢慢的壮大着,在费天翰的不断催动下,逐渐攀至顶峰。 费天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最艰难的一部分已经过去了,他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他便要催动祭火往祭台漫卷而去。 就在此时,祭火忽然卷起百丈高,朝他倒卷而来。 费天翰猝不及防,忽的脸色一白,喷出一口血来,他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拼命催动着手中的泰煞玄令,企图重新控制祭火。 然而祭火缓慢的、坚定的朝他涌了过去。 “方雅澜”飞身而起,踏着烈烈火浪,俯视着泰煞宫。 妙书屋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交手 “方雅澜?”费天翰失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被刚刚收为助力的手下背叛,费天翰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反而是惊讶。 惊讶,极度的惊讶!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哪怕这一切已经发生。 这当然不是费天翰对方雅澜极为信任、视为心腹,也不是费天翰对自己有多自信,认为自己的御下手段极为高明,更不是他觉得谅事宗弟子就不可能背叛宗门。 但这一切就是——就是不敢相信,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这么多年来,他完全没有抓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疑点,他完完全全没有想到方雅澜会做出这种事! “还不动手?”杜兰真没有理会他,反而是长啸一声,手握泰煞玄令,漫卷着祭火朝费天翰卷去。 她一声呼喊,祭台里忽然窜起一道飞虹,黑光阵阵,仿佛流星划过天际,朝费天翰撞击而去。 费天翰飞身暴退,手中一道红光乍然暴起,与那黑光直直对撞,将那黑光立时击溃。 还没等费天翰松一口气,侧方便飞起无数刀光,劈头盖脸的朝他罩去,其威势赫赫,足以叫初入金丹的修士震恐。 “你不是方雅澜!”费天翰大喊道。 刀光当然不会理会他的喊声,向他罩面而去,费天翰双手微微合拢,再分开时,手中卷起一道卷风,在他两手之间不断旋转着,飞速壮大,不过刹那间,已经长成漫天狂风。 费天翰立在风眼处,身侧盘旋着狂风,而此时,那无边的刀光这才来到他的面前。 与此同时,彭子墨手中一把飞刀脱手而出,寂寂无声的隐藏在那漫天刀光里,一起朝着费天翰飞去。 “快点给我排好队!”他们三人交手,其他人却没闲着,被杜兰真找去的四个人中,彭子墨被她选中一起对付费天翰,其他三个人就负责跟其他人解释这一切,把这些人都整顿好,一旦时机到来,就立刻带着这些人离开。 七千多个人,绝非什么小数目,更不要说这还是从未经过训练的七千人,倘若不好好安排,可能杜兰真给他们争取好时机他们也来不及从泰煞宫里逃出去。 “那是谁啊?”有人悄声问道。 “是极尘宗的弟子!” 极尘宗的名号一旦报出,众人再也不感到疑惑了。六大宗门就是整个戡梧界的定海神针,只要他们出面,众人都觉得一切全都可以顺利解决。 有的人听到极尘宗的弟子来解救他们,甚至激动的落下泪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六大宗门不会放任这群邪修横行霸道的!” “他们怎么不早点来啊?我等了二十几年啊!”有人大哭道,“二十多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人生有几个二十年?我不过炼气修为,本来就筑基艰难,这下好了,我这辈子看来是没指望筑基了!” “阿娘,你怎么就没挺过来呢!只差两个月,只差两个月啊!极尘宗的仙人来救我们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呢?”有人哀哀低泣着。 “他们六大宗门实在是尸位素餐!戡梧界出现了这样一个邪修门派,他们竟然到现在才发现!霸占着整个戡梧界最好的资源,他们就是这样回报戡梧界的吗?”有人怒骂道。 “只来一个人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元婴真君!”有人失望的大喊着。 “既然晚了这么多年,干脆就别来了!让这邪修们发展壮大,哪天把他们六大宗门给掀了,他们才知道厉害!”有人恨声说道。 “都给我住口!”发现众口纷纭,说的越来越不像样子,那三人大吼道,“人家好心好意来搭救你们,你们怎么说得出口!谁说六大宗门就合该为我们的命负责的?在场所有人,包括我们哥几个,谁还不是自己大意,上了谅事宗的当,被关进来的?要怨,就怨自己,再就是恨谅事宗,关杜道友什么事?” “不错,老子脾气不好,倘若再让我听到哪怕一句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屁话,老子现在先打死他!既然你们怨杜道友,干脆就不要人家搭救,死在这鬼地方好了!” “你们对得起人家吗?孤身前来搭救,置自身性命于不顾,只为了解救你们这群人!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配得上杜道友这样名门大派的得力弟子奋不顾身的搭救?要不是六大宗门门风清正、弟子义薄云天,哪有这样的好事!你们就偷着乐吧!还怨人家来得晚,亏不亏心啊?” 这三人竭尽所能为杜兰真张目,一边就着自己和杜兰真短暂接触所观察到的信息,极力夸赞杜兰真,几乎把杜兰真夸成天上少有、地上全无的仙女,差一点就要说她的存在是戡梧界当今之世最大的幸事了。 也幸好费天翰设置的隔绝声音的禁制还在,使得杜兰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否则要是听见这样的溢美之词,饶是以她的脸皮,也得老脸一红了。 事实上,这三个人这样不遗余力的夸赞杜兰真,在明知她听不见的情况下还一通胡吹,除了确实有感激之情之外,还有一部分是怕这些人以怨报德,惹恼了杜兰真,到时候万一杜兰真恼羞成怒,让他们和这群人一起自生自灭,那就糟糕了。 站在祭台外的谅事宗弟子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到他们的列队,再结合彭子墨的悍然出手,哪里会猜不到杜兰真早已在里面做了手脚?然而祭火虽然大部分朝着费天翰攻击去,却仍留有一部分环绕着祭台。 这原本困住祭台内众人、要取走他们性命的火焰,现在却反而成了保护他们的最后一道、也是最有力的一道防线,逼得谅事宗弟子无法靠近。 谅事宗弟子既无法去约束祭台内的人群,也无法在天空之上的斗法中插手,只能面面相觑,仰视着天上的斗法,甚至茫然的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说那杜兰真是什么境界的修士啊?”祭台里的人悄声问道。 说来也好笑,他们还没有真真正正的获得安全,也并不是认识杜兰真,却无端端对她——或者说,是对她背后的极尘宗极其有信心,即使刚才怀怨,却没有哪一刻是真的怀疑她不能解救大家的。 “我猜,大约得是金丹修士吧?”和杜兰真密谈过的三个修士中的一人小声说道,“否则,也不会叫老彭道友啊!而且,不是金丹修士,哪敢对上费天翰啊!那可是金丹后期!” “但是她也叫我们道友啊!” “这……” 地面之上的谈论一扫疯狂和怨恨,竟有了欢声笑语,天空之上的斗法却满是森罗。 那漫天刀光卷进狂风里,发出一阵爆响,仿佛平地无数惊雷炸开,隐隐有金石之声。 随着两者的不断交击,刀光慢慢的暗淡了下去,被狂风撕碎,仿佛一道烟花一样,渐渐无力的散开了。 然而就在那刀光将散未散之时,一道黑色的流光冲天而起,直接穿过狂风的封锁,越过重重阻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风眼里安然自若的费天翰杀去! 妙书屋 第一百八十九章 阴谋? 费天翰定睛一看,这黑色的流光正是方才彭子墨朝他飞出的飞刀,夹杂在“方雅澜”的刀光里,此时才猝不及防的飞出。 费天翰脸色不变,口一张,吐出一道杂色的罡风,朝着那飞刀吹去。 罡风与飞刀刚一触及,飞刀就仿佛纸做的一般,轻飘飘的裂开了,朝四面八方飞去。 “哎呀!坏了!老彭不是那费天翰的对手啊!”祭台上的人失声叫道。 “我当时就该想到,老彭再怎么厉害,那也只是个金丹初期的修士,对上费天翰这种老奸巨猾的老不死,无论是心眼还是手段、修为还是无耻,那都是大大的吃亏了呀!” “我当时就说这计划不靠谱吧?你们偏不信!” 这倒也不是这三个修士心性太差,其实无论是谁,被关了二十多年,都难免有些心浮气躁的。蓦然得知有求生的希望,那是怀着何等的期盼和小心翼翼,一旦有点波折,难免就感到恐惧。 况且,他们与彭子墨难兄难弟这么多年,还是很有些感情的。 幸亏彭子墨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否则,真心难免哭笑不得了。 那飞刀裂开,费天翰一怔,随即神色一凝。 果然,那裂开的飞刀旋了一旋,再次朝费天翰打来,这一次,变成了四道流光,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朝他打去,速度和威势比起最初,强了何止一倍? 费天翰皱着眉将周身的狂风迅速收缩,紧贴着他周身旋转,那卷风好似发了怒一般,拼命的旋转着,外人看去,根本瞧不到那细长的卷风里其实还裹着一个人。 四道流光一齐冲进那卷风里,不过三息,就被那卷风先后撕碎。 这一次,彭子墨的飞刀是真真正正的被费天翰化解了,再无变化。 然而费天翰并没有赢得哪怕千分之一刹那的喘息之机。 就在的他把彭子墨的飞刀完完全全撕碎的同时,他只觉遍体生寒,汗毛竖起。 就在下一刹那,那对着彭子墨的飞刀无比嚣张、无往不利的狂风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是的,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这过程太过于隐秘、太过于自然,以至于无论是抬头仰望的众人,还是费天翰自己,都有一瞬间的呆滞。 然而这一切,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了,甚至于当所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他们心里不约而同的响起一声“果然”。 没有人觉得这一切有什么意外的。费天翰的狂风确实强悍无比,确实可以碾压金丹初期的彭子墨,然而当他对上那神秘莫测的祭火时,没有人觉得狂风的消失是件奇怪的事情。 这一切,就是这样自然而然! 费天翰大叫一声,像一只炮仗似的,冲霄而起,在他脚下,祭火扶摇而上,抟风而长,他飞的有多高,祭火就追得有多快! 费天翰费劲全力向上飞去,却永远被祭火所包围着。祭火从地上不断向上延伸,直冲云霄,很快,便仿佛擎天之柱,地上的人看不见它的顶部在何处,也就无从判断它到底有多高。 “妈的,这火真是贼他妈邪门!”有人骂道,话语中却满是庆幸,“操,他们就想让老子去给这邪门的鬼火当柴火烧?我去他奶奶个腿!” 祭火从地面攀升至云霄,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它从云霄跌落,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祭火刚刚被众人捧上神坛,跌落到地卖弄时却并没有从神坛上跌落。 因为众人有研究,他们不只是看见了跌落的祭火,更看见了仿佛一只烤鸡的费天翰。 说他是一只烤鸡,似乎委屈了烤鸡,毕竟,烤鸡色泽光鲜,让人食指大动,而费长老此时却脸色青白,除了全身灰蒙蒙的,像极了一个死人。 “妈的,这老小子不会是鬼吧?没个人样!”除了对仇人进行人身攻击,祭台上的人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来发泄自己的愤恨和憋屈了。杜兰真只给彭子墨四人解开了手环,她不可能一下子给一千多名修士放开手环,那样风险太大了,万一有谁控制不住自己,提前暴露了,那就麻烦了。 因此,这群人虽然看见了自由和希望的曙光,却仍然同过去无数个黑夜一样,手无寸铁、无法反抗。 “你哪里来的泰煞玄令!”这个世界上在意外表的人当然不止怀春的少女,事实上,只要是个体面人,都忍不了自己没个人样。而费天翰除了大失面子的恼羞成怒之外,他不愿意承认,他的声音里满是惊恐。 因为惊恐,所以他显得更加的凶神恶煞,因为他这种人,平时依靠制造恐惧而高高在上,也就更加害怕别人制造的恐惧。 所谓色厉内荏,说的就是他这样的情形。 “我有泰煞玄令,难道你就没有吗?”杜兰真轻声笑了一笑,“费长老,技不如人,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坦然一点承认了又何妨?” “你以为我杀不得你吗?”费天翰暴怒道,“就算你掌握着祭火又怎么样?你尚未结丹,就算有着旁门左道强行把实力提升到结丹境界,你也受不住这祭火的长时间炙烤!只要时间一长,祭火涌入你的体内,你由内而外都会化成飞灰!” “真的有吗?我怎么没感觉?”杜兰真悠悠的问道,“费长老,你怕不是失心疯了吧?我难道看起来像是被吓大的,这么好骗吗?” “老子说的是他妈真的!”费天翰大吼道,“你有什么好装的!现在祭火已经入体,痛不欲生了吧!” “可是真的没有呢。”杜兰真温柔的说着,仿佛费天翰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难道你有吗?” 她这简简单单的一问,仿佛真的完全不明所以,天真又懵懂,费天翰不由得被她问住了,心里满是疑惑——难道这人真的没感觉祭火入体吗? 他这么想着,心神恍惚,忽地脸色一白,浑身抽搐了一下,差点没控制住。幸好他回神得块,白着脸狠狠的等着“方雅澜”。 “杜道友,别跟这个老鳖废话!快打死他啊!他再跟你拖延时间!你别中了他的阴谋!” 妙书屋 请个假 最近很忙很忙,今明两天更新时间不定,不必等。 《心有明月光》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章 到底谁是卧底 杜兰真脸色不变,心里却暗道一声“不好”,暗自苦笑一声。 拖延时间? 这人说对了,费天翰确实是在拖延时间,他一边说话,一边暗中操纵着泰煞玄令,和杜兰真争夺祭火的控制权。他在等杜兰真受不住这祭火入体,等到杜兰真力竭,重新把祭火的控制权完全的夺回来。两人口上明争,私底下也在暗暗角力,因此,费天翰的心思杜兰真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费天翰在跟她拖延时间,杜兰真又何尝不是在跟费天翰拖延时间! 众人只看见杜兰真对那祭火如臂指挥,仿佛是她自己的本命灵火一样顺畅,黏着费天翰到处跑,就以为她可以完全控制这祭火了,以为她跟费天翰所说的“没有祭火入体”是真的,可以轻轻松松的打死费天翰。 然而事实上,杜兰真怎么可能没有祭火入体!以她的修为,又怎么可能完全控制住金丹后期都控制不了的祭火!更何况,费天翰手里的泰煞玄令、费天翰的修为难道都是摆设吗? 她连自己的本命灵火都不能完全控制,更别提这诡秘莫测的祭火了! 现在的情况是,费天翰仗着自己修为高深,可以坚持的时间久,想熬到杜兰真撑不住。而杜兰真仗着自己体内有幽罗,比祭火更胜一筹,不断消化入体的祭火,等着费天翰先支撑不住。两人各有盘算,不约而同的用言语来挑拨对方,企图坏对方的心神,给自己加一点胜算。 看似杜兰真是稳操胜券的,但实际上,她并不能真真正正的控制幽罗,幽罗的每一丝壮大,都是对她自身筋脉的一丝损伤,她所受到的伤害,未必比费天翰小! 然而正如费天翰所说的那样,杜兰真本来实力就远远不如费天翰,她看似占据上风,其实都不过是空中楼阁,这是积累的问题,她的积累不如费天翰,自然要以小博大、费尽心机。 要不是这个叫破费天翰在拖延时间,杜兰真还可以玩心机战术,用“不会祭火入体”的谎言唬住费天翰,在这种长久的、非战斗性的角力中,心理的角逐占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只要费天翰相信——甚至不需要他相信,只要他心有怀疑,拿捏不准杜兰真是否真的不会祭火入体,没有稳操胜券的心态,那杜兰真就敢说自己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然而此时费天翰的心思被叫破,那么在费天翰看起来,无论“方雅澜”之前是否意识到他的心思,现在都应该知道了。如果“方雅澜”真的不会有祭火入体的困扰,如果她真的能完全掌握祭火,那么此刻必然会全力动手,否则,她就是在虚张声势,其实另有顾忌。 然而杜兰真不能全力出手。她一旦全力出手,费天翰就会知道她到底能发挥出几分实力了,这同样会让费天翰再无顾忌。 她现在是进也不得,退也不是。她本来还是处在上风的!现在猝不及防就处在了劣势,一切都是因为那人的一句话! 其实这个人是谅事宗安排在祭台上的卧底吧! 杜兰真简直不知该是悲是喜,演技过于精湛,不仅把对手骗得半信半疑,还把队友骗得坚信不疑,跑来给她拆台。这到底是对她卧底这么多年来能力的肯定呢?还是对她的嘲弄呢? 杜兰真那厢暗道不妙,其实费天翰心里也是一咯噔,他的处境没有杜兰真想得那么风光,他的心态也没有杜兰真想得那么坚定。其实对于杜兰真到底是怎么出其不意的夺走祭火的控制权的,费天翰到现在也没搞明白。 确实,两面泰煞玄令是可以同时争夺祭火的控制权的,但费天翰前脚还牢牢的掌握着祭火,后脚忽然就变成了被祭火追着跑的倒霉蛋,期间毫无预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按理说,就算有人拿着泰煞玄令,以碾压性的实力夺走祭火控制权,那也该有一个和费天翰争夺控制权的过程——哪怕再短暂,那也该是有的啊! 有时碾压性的力量倒不可怕,反而是你完全无法理解的事务更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因此,虽然两人私底下争得激烈,费天翰内心里却非常担心“方雅澜”会突然完全掌握祭火,甚至于她所说的“没有祭火入体”对费天翰的影响,也比杜兰真自己猜得要更大一点。 然而,费天翰毕竟比杜兰真多活了那么多年,不可能被她完全牵着鼻子跑。 而且,虽然谅事宗的年轻弟子不知道,但谅事宗的长老们都心知肚明,他们之前生活、修练的环境,比之谅事宗如今的环境要好了何止百倍!费天翰在那种环境下熬出头,自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慌乱只不过是一瞬间,下一刻,他便想到了杜兰真所担心的事情,紧紧的盯着她,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杜兰真沉默了一瞬。 这一瞬间,她知道无数人正在翘首以盼,而她的敌人正在虎视眈眈。她的失败,代价是七千多人的性命。 何等沉重的沉默。 她可以不在乎这七千多人的生命,但她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命。 下一刻,无数火龙升天,流星飒踏,阴暗的祭台瞬间被照亮了,整个泰煞宫了亮如白昼。 祭台上的人乍然见到亮光,不由自主的紧紧闭上眼睛,然而下一刻,他们却又不约而同的拼命睁开眼睛,去看那亮光从何而来。 即使眼睛刺痛,即使眼前一片恍惚,即使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他们也没有挪开目光。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十几年、甚至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窥见这样明亮的光。 在这无比炽烈的光芒下,一切事物都仿佛消失了,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但他们毫不在乎,只是拼命的仰着头望着那亮光的来处,想看清天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耳畔似乎有费天翰的吼声,“这不可能!你到底做了什么……” 然后就是极致的安静。 在这极致的寂静里,有一个他们平生所能听到的最动人的声音,“我乃极尘宗始宁峰弟子杜兰真,今见诸君有难,特来解救。” “从后殿出门去,每过十息,我会送一千人出去,请诸君不要抵抗。对面就是穹顶神宫,若是处理得当,也许这数年幽囚还是诸君的机缘。” 这是杜兰真吗?她是怎么做到的?费天翰呢? 所有人都拼命抬着头,极力睁开眼,想透过无尽的光芒里看见她的身影。 于是,他们透过那耀眼的光芒,看见了一个金相玉质的女人,她眼睑微垂,仿佛真的是九天玄女下凡尘,来解救世人于水火之中。 她伸出手,轻轻松开,一把碎片从她手中滑落。 妙书屋 第一百九十一章 踏龙 她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彭子墨遥遥的望着她,心里涌上一股疑惑,然而没等他细想,只见杜兰真身后冒出一只巨大的玄黑龙首,竖瞳金目,与他的视线甫一对上,彭子墨便觉遍体生寒,不由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迅速移开了视线。 等他反应过来,耳边已是一片惊呼声。 “龙!” “是龙!” 彭子墨抬眸望去,杜兰真脚踏一条黑龙,分云乘风,直朝着祭台俯冲而下,黑龙身长十余丈,五爪长须,破云而出时,长尾摆过,在空中蜿蜒而来,盘旋而下。 杜兰真站在黑龙头顶,眼睑微垂,神色安宁,仿佛有道仙真,下凡而来。她的身后,星星点点的烟火在风中慢慢消散,烘出漫天云霓。 “哪里来的龙?”彭子墨听见有人在喃喃,“戡梧界怎么会有龙?以她的实力,怎么能收服一条龙?” 他不由得也感到疑惑起来。 戡梧界没有龙,没有纯种的龙,只有那些血脉混杂的龙兽。但即使如此,那一点龙的渊源,也足够这些龙兽身价大涨了——是的,身价大涨,因为在戡梧界,它们在大部分人类修士的眼里也就是移动的天才地宝而已。 然而说到纯血的龙凤等神兽,那又截然不同了。 且不说在人类修士心里,神兽与普通妖兽的地位截然不同——神兽甚至是拿来膜拜的,普通妖兽却是杀了取宝的。只说血脉越是纯粹的龙,就越有可能晋升到更高的层次。 在妖兽中有这样一个普遍的目标:好好修炼,在一次又一次的天劫中,剔净血脉,成为纯血的神兽。等到那个时候,修练的天赋和道途会飞跃式的提升。 至于纯种的龙,一生下来就有金丹修为,天赋异禀一点的,生来就是元婴。而后天返祖的龙,至少也是元婴真君。 可杜兰真怎么可能踩着一位元婴真君? 黑龙呼啸而来,俯身而下,身姿却格外的灵动,在人群里游身而过,带着一片如潮水般的呼喊声从容而上,在空中盘旋了两圈,慢慢飞远了。 等到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天际,众人才从那痴痴呆呆的状态中缓过来,恍然发现黑龙带走了一大片人,整个祭台都空出了一部分位置。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正是杜兰真刚才所说的要分批送一千人出去,叫他们不要抵抗——原来她是要用这种法子把他们送出去! “那不是龙。”彭子墨沉吟了一下说道。 “哈?那不是龙?”有人不禁问道,“可是俺看它跟传说里的龙长得贼拉像嘞!” “那是那团火。”彭子墨看了问话的那人一眼,发现他是个凡人,“就是刚才费天翰和杜道友争的那团火。” “那团火到底是什么来历?真是太邪门了!”同样看出来的修士忍不住问道,“居然还能化龙,这得是什么宝物啊!” “要命的宝物。”彭子墨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 那修士被他这么一怼,不由一滞,讪讪然笑了笑,“道友……啊不,前辈不要这么冲嘛,我没想着夺她的机缘——我也没那个胆子呀,她可是极尘宗的弟子。” “你也夺不走。”彭子墨淡淡的移开目光,好似这个人不值得他再多费一点关注了一般。 他会为杜兰真说话,会主动解释那条龙是祭火所化,免得众人以后传出去谣言,反而害了杜兰真。这对于彭子墨的性格来说,已经是极为反常的事情了。要是熟悉他的人见到他主动为一个人解决不必要的麻烦,多半会惊讶得合不拢嘴。 对彭子墨来说,既然杜兰真帮了他一把,救了他一命,那么他尽力还上这个人情是理所应当的。杜兰真如果挟恩图报,提出要求,彭子墨也会答应。而在他还完人情之前,他如果能顺手帮一把,就会帮一把,甚至不必杜兰真知道。 几个呼吸之后,黑龙去而复返,再次出现在人们眼前,这次人们没了最初的震惊,认认真真的打量起那黑龙,发现果然虚幻飘渺,并非实体,而其中幽晦阴森,绝绝对对是那不知名的可怕火焰。 这样一条火龙,如果单独拿出来,绝对是会让人视作邪物的存在——用普通修士最喜欢说的话,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神物。事实上,无论是在修士眼里,还是在凡人眼里,这条火龙如果独自出现,他们会以为那是鬼王魔君的坐骑。 祭火所化成的这条龙,和杜兰真的画风实在相差太远了。人们最初在万丈光辉里见到杜兰真的真容的时候,觉得她堪称金相玉质,无一处不庄严圣洁,仿佛就是下凡来普渡众生的,可以放在观里顶礼膜拜。 然而事实证明,凡是超凡脱俗到极致的形象,都是光线打得好。离开百万打光,天仙美人也可以瞬间降格到肉骨凡胎。离开了那万丈光辉,人们才发现她其实不是观里的神像。 可这不代表她在人们心里一下子就没了逼格。 她踏龙而来、盘旋而去的形象一下子取代了之前模糊而不真实的感受,这时人们开始觉得她是自己心目中修仙者的形象了,无数人踏上仙途,其实始于这样的幻想。 直到现在,她站在龙首上,由远及近,人们终于褪去滤镜,发现她既不是慈悲神佛,也不是逍遥仙灵,而是一个姿态风流妩媚、气度沉凝笃定的年轻女修。 她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来救人的,而她也确实把事情办得很漂亮。人们终于意识到这一点,而这认识并不起于见识到她的强大,反而起源于她的弱小。 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巨大的囚笼的喜悦,让人们激动不已,伸出手,希望她能看见自己,早点带自己离开。 其实差不了多少,但人们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黑龙来了又去,没有因为谁的招手而特别关注谁——因为所有人都在朝她招手。 “你跟我们一起走吗?”彭子墨是最后一批,这也是杜兰真和他们四个人说好的,要他们维持秩序。黑龙卷着他和其他人,停在一座门楼前,面前是一片灰蒙蒙。趁着这个短暂的间隙,他低声朝着杜兰真问道。 “我不能走。”杜兰真轻轻摇摇头。办成了这样一件大事,她的脸色却平淡的甚至过于冷漠了。 “……你还好吗?”彭子墨迟疑了一会,干巴巴的问道。他虽然不了解杜兰真是怎么办到的,但他知道以杜兰真的实力,能做到这一切一定代价很大。他不是会关心人的性格,不过对待救命恩人这样冷漠似乎不好……他努力了,但是关心别人真的不是他的风格。 “我很好。”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杜兰真竟然打破了那副平淡到冷漠的神情,朝他嫣然一笑,显然心情不错,“你们走吧,我有别的办法脱身。” “你……”彭子墨还想说话,他面前的人却忽然一瞬间容光焕发,眉目舒展,双目神采奕奕,他呆了一下,“你突破了?” 彭子墨简直不敢相信!就在一场凶险的斗法后,一个人竟然毫发无伤,竟然还不用打坐,就这么站在这突破了??? “不是什么好事。”杜兰真知道他在想什么,柔声说道,“你不会想要的。”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不想突破呢? ——当突破不是一件好事的时候。 彭子墨恍然,知道她的突破可能是伴随着各种各样极为严重的问题,不由蹙眉望向她,“那你怎么出去?” 杜兰真看着他脸色变来变去,不由觉得很好笑,明明是她自己说的,不想突破,却比彭子墨心情还好,“等你们走了之后,只要五息就好。” 彭子墨皱着眉头,还想问下去,杜兰真却微微一笑,“好了,十息到了,你们该走了。” 她说着,身下黑龙一摆尾,一把将他们从门里抛出去,以他金丹期的实力,竟然毫无反抗之力,像一个皮球似的远远的飞了出去,远处是一座只看附殿便不逊于泰煞宫的巍峨宫殿。 彭子墨奋力回头,却只能看见一片扭曲和虚无。 妙书屋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五息 杜兰真凝望着远处的灯火,当她掌握了泰煞宫,就能够透过虚空,短暂的看向远处的泰煞宫。无数人被她透过虚空扔了过去——这当然不是她有什么恶趣味,根据她的观察,泰煞宫和穹顶神宫是不断运动的,每过十息,都会有一次距离极近的交汇,趁着这个时机,她可以保证把大量的人一次性送过去。 至于她自己,却不能轻易离开泰煞宫。 杜兰真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幽幽的火焰从她掌心腾起,不断跳动着,似乎在翩翩起舞。 这火焰既是幽罗,也不是幽罗,既是这泰煞宫里的祭火,也不是祭火。 杜兰真能够在一瞬间立刻控制住整个泰煞宫,不是她忽然顿悟了什么,而是她把幽罗融入了祭火之中。 这是一个非常顺利的过程,事实上,幽罗说得上是欢呼雀跃的跃进了祭火的怀抱——说是怀抱,似乎也有点不大恰当,准确的说,是一只狼欢快的跑进了羊群。 幽罗和祭火的关系,颇有点类似于幽罗和谅事宗的功法的关系。上克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这就更让杜兰真好奇幽罗的来历了。作为控制泰煞宫这样上古天仙大能留下的道场的祭火,居然还不如幽罗,那幽罗到底是什么来历? 然而事实证明,机缘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有命拿,也要有命使才行。幽罗作为她的本命灵火,疯狂的吞噬祭火,一方面带动她的修为不断增长,一方面也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如今的杜兰真说是体内一片乱七八糟也没错,再任其发展,又要上演一遍前途毁尽了。 她可不想试试看幽罗是不是真的能再次修复她的筋络。 杜兰真从出手到把费天翰直接排出泰煞宫,受伤最重的居然是因为她的修为在提升,这简直是个笑话。 杜兰真凝望着这火焰,幽幽地低语道,“那么,再见了,等我变强了,再把你拿回来。” 那火焰慢慢的飞出她的手掌心,她脸色一白,面如金纸,唇角溢出鲜血来,但她缓慢的、坚定的把火焰慢慢的推远了,她不可能完全和幽罗切断联系,但至少可以把幽罗一分为二,尽可能的把自己体内的火焰降到最低——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暂时摆脱被幽罗反噬的机会了。 灵宝虽好,她也得有命去用才行,轻易地把机缘往外推,她虽然心疼,但绝不会后悔。 她仰起头,自言自语道,“这是第一息。” “第二息,该请执着的费长老进来了。”杜兰真幽幽一叹,费天翰一直在泰煞宫的外围坚持不懈的试图进入,杜兰真一直把他往外推,却没有任由他跌落出泰煞宫的范围,让他迷失在虚空里。 她和幽罗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光是靠祭火吸引幽罗、她自己排斥幽罗,也不能让她完全切断和幽罗的联系,这就导致她既不能把幽罗收回来,也不能轻易的离开。她得靠一点外力。 杜兰真的泰煞玄令在幽罗跃入祭火之时就碎成了碎片,因为当时主要掌握着祭火的人是她,她靠着泰煞玄令控制祭火,而幽罗一旦和祭火密不可分,就开始排斥泰煞玄令的控制,导致她的泰煞玄令在第一时间崩碎。 反而是费天翰的泰煞玄令因为对祭火的控制权比较弱,得以保存。 杜兰真现在就要把费天翰放进来,把祭火的控制权送给她,借此脱身。她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本命灵火还在祭火里,万一费天翰拿走了怎么办——以幽罗和祭火的密不可分,费天翰最多就是勉强控制,根本拿不走。 杜兰真闭上眼,感知到费天翰的不断努力,幽幽的叹了口气,神识一动,身体轻轻颤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来,感受到自己和祭火的关系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了,体内只有一团微弱到看上去随时都会熄灭的火苗,又在这痛苦上勉力露出一个不乏轻松和释怀的笑容来。 下一瞬间,她从原地消失了。 第三息。 费天翰的身影出现在泰煞宫。 杜兰真的身影出现在女郎峰上。 天已经黑了,杜兰真抬起头来,明月当空。幸亏周围没有人,否则月黑风高、深山老林里忽然出现一个红衣的女子,多半会让人觉得自己见了鬼。 来女郎峰时,她还顶着方雅澜的脸,出来的时候却久违的露出了自己真容,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里,都不必再过这样遮遮掩掩的日子,这不能不让她感到发自内心的轻松。 然而她的时间很紧张,没时间给她过多的感慨,费天翰不会在泰煞宫里待多久,她得抓紧时间。 杜兰真一伸手,一枚玉胆飞上天空,炸成了一串焰火,燃烧起一片云霓。 这是她和应致远约定好的信号,一旦看到这个信号,应致远就会赶到。 泰煞宫里,费天翰神识一扫,发现偌大一个泰煞宫,竟然一个人都不见了,不由露出既震惊又阴沉的神色来。 第四息。 杜兰真手一翻,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大堆块状物,正是她花谅事宗的大价钱从浮丘岛换来、自己偷偷昧下的一部分鸾胶。 她手抖着,哆哆嗦嗦的拿着这一大堆鸾胶,掌心里窜起一团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火焰来,正是她极力削减之后,不得不带出来的几乎被削弱到极致的幽罗。 鸾胶在她的掌心里融化成了胶状物,顺着她的手慢慢流下。 杜兰真任由鸾胶顺着她的衣服、身体流下,甚至用灵力快速的推波助澜,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被鸾胶完全裹住了。要不是她用灵力在身上隔开了一层薄膜,她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杜兰真面色不变,飞快的透过鸾胶,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又往身上贴了一张灵符,她身上便隐隐有灵光闪动。 杜兰真把幽罗一收,她周身的鸾胶便飞速的凝固,转瞬便把她变成了大号的琥珀。 她神识一动,把自己升起来,顺着山巅的瀑布往下一抛,便顺着瀑布飞速的落下,转瞬出现在了山底。 第五息,费天翰出现在女郎峰上,他四下看去,唯有在茂林的掩盖下的水流,完全看不清是否在水面上有什么东西。 他的神识迅速探出,落在大号琥珀的时候却毫无所觉的滑过了。 他没有在女郎峰找到杜兰真。 与此同时,大号琥珀冲出女郎峰,进入海水之中。 第六息,一道磅礴浩然的气息出现在女郎峰,应致远神识一扫,伸出手来,朝费天翰一抓,金丹后期的费天翰就好像一只小鸡仔似的,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应致远提着衣领。 “杜兰真呢?”应致远皱着眉头。 “谁?”费天翰下意识的问道。 应致远摇了摇头。 下一刻,费天翰的眼神变得呆滞了起来。 应致远直接搜了费天翰的魂。 然而费天翰的记忆只到他冲出泰煞宫,已经没了杜兰真的踪迹。 应致远皱着眉,这是杜兰真不信任他、或者说怕他来不及赶到,因此通知他之后,自己想办法脱身了。 然而他把杜兰真搞丢了,该怎么回极尘宗交代?他对须晨的这个徒弟没什么意见,甚至还颇多欣赏,等回到极尘宗,人家见杜兰真不见了,若是以为他暗中搞手脚、故意把须晨的徒弟弄死了,那岂不是太冤枉了? 虽说应致远其实也不是太在乎别人的说法,但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冤枉了! 然而……杜兰真到底在哪呢? 妙书屋 海国副本总结 海国卷,109—193章,11.20—12.31,历时42天。 不瞒大家说,我脑洞贼多,开过无数个坑,这还是第一个完整的写完的副本。 之前的每个副本我都是瞎几把胡写,想到哪写到哪,很散,我都不忍心回看。海国副本是我人生第一次照着细纲一步步捋下来的完整副本。 不过回顾下来,其实缺点还是很多的。 首先,篇幅比较短,但我伏笔和设定太多了,导致每一章信息量都特别大,这其实对读者不太友好。因为我是严格按照大纲写的,写大纲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没法挽回了。然而这一卷的信息非常非常重要……不过没细看也没关系,以后还会反复提及的。 第二个问题就是篇幅太短了。我仔细想想这个副本其实完全可以翻个倍写一百八十章,不过那样我就写疲了,大家估计也会追疲。但94章确实有点少,很多细节我一笔带过了,大家脑补一下(?) 第三个问题比较严重。忙的时候人的情绪就特别淡,写普通剧情的时候情绪平淡没什么问题,顺着大纲写就好了,但我好巧不巧的赶上了高潮部分,情绪不够,导致我想写的华彩段一点都没写出来!! 我没法接受以这样的状态结束一个精心准备的副本,一月初会把最后几章大修甚至重写一遍,到时候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看看,懒得再看一遍也不碍事。 回顾下来,虽然这个副本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我自我感觉勉强是自圆其说、符合逻辑的;伏笔完整,剧情发展不算突兀。 之前在知乎上看到一个“傻逼定理”,如果你回顾从前的自己,觉得以前的自己像个傻x,那说明你成长了。我回顾一下这篇文,发现我真是成长了太多啊!! 总结一卷内容这一招是我跟乌贼学的,我是乌贼的无脑迷妹,大家快看灭运图录诡秘之主!!! 最后,祝大家跨年快乐啦~ ps:下一章别买!!!我来不及了,混个全勤……最后一天了……等我今晚熬夜补上会替换成新章的!!! 鬼吹灯 第一百九十三章 海上漂流记(先别买!!!等两个小时!!) 本章是我来不及混全勤的结果,先发一下,混个全勤,我熬个夜补上,一两个小时后就能替换成新章节了!!! 随着费天翰一声令下,泰煞宫中忽地乾坤大改。 原本泰煞宫里只是昏暗里透着一丝阴森,在他一声令下,众人只觉四面八方鬼气森森,仿佛一丝亮光都要被吞噬,生者为死者让道,死者牵生者为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不在人间,重入阎罗! 杜兰真和其他八名弟子在他话音刚落下时,便同时全力向手中准备好的物事注入灵力和煞气,一时之间,狂风呼啸,仿佛厉鬼哀嚎,在整个泰煞宫中反复回响。 谅事宗的功法与这泰煞宫非常匹配,催动起来,仿佛就是为了这座宫殿而创立的一般。然而杜兰真以灵力裹着幽罗的气息,往里催动,竟仿佛比这些人更加契合,她手下法宝厉呼哀嚎,发出阵阵让人胆寒的鬼泣,竟压得另外八个人手里的法宝仿佛没有声息一般! 站在东方,正对着祭台的是贺萱,她冷着脸驱动手中法宝,在她身后,汤汤江水从天上来,波涛狂涌,江水中阴气森森,鬼影幢幢,隐隐有厉鬼从中探出头来,朝人发出不甘而怨恨的凄鸣。 她背后的江水与她对面一人身后的江水正好遥遥相对,共同以势不可挡之势,朝祭台打浪而来。 祭台上的人齐齐发出惊恐的嚎叫,不由猛地回过头望向其他方向。 正南方,一轮阴森血腥的晦暗月轮慢慢的升上天空,投下光辉,却不是照亮万家,而是来取人气血和生机的! 正西方,阴风阵阵,呼啸而来,仿佛厉鬼哭嚎,尖锐苦涩,立时攥住人全部心神,听的人喘不过气来。 正北方,无数骷髅蹒跚而来,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有谁号令众鬼,让他们成为一支令行禁止的大军。 而就在费天翰的身边,红衣烈烈的妖娆女修催动着手中法器,漫天黄沙从她身后漫涌而来,黄沙茫茫里,渗出来的仅是殷红的血。 费天翰深吸一口气,伸手指天,沉声道, “北阴酆都大帝大道无疆,泰煞谅事宗天宫神通在上,黄泉宗青脉弟子费天翰叩启,私借道场,暂为己用,以复我元门神鬼道,伏谢圣君垂怜!” 北阴酆都大帝?黄泉宗? 杜兰真一愣。费天翰竟然说的不是谅事宗? 看来这黄泉宗就是谅事宗背后的大靠山了!她心中不由一阵激动,尽管她已经决定为了救人而放弃追寻谅事宗背后的势力,但此时听到一点线索,也叫她激动到不能自已。 黄泉宗…… 这个名字十分的耳熟。杜兰真很快的想到,当初她在照日镜里听到的对话中,便有过这个名字,听朝微和那个宫主的话,是不亚于她们圣宫的存在。而朝微当时已经结丹……也就是说,在她们那时,黄泉宗少说也是有着元婴真君的势力! 另外,在泽芝宫里,耿恨云元君的那副画像,就是黄泉宗一个名叫班山柏的人所画!耿恨云元君已经过了一重天劫,而她的朋友,多半也是一位元婴真君。 还有北阴酆都大帝,这是三千世界异闻录里所记载的那个与戡梧界人天分野有关的大神通者吗?他和谅事宗又有什么关系?谅事宗是他的传承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祭台下方忽然腾起滔天火焰,幽幽若鬼火,无声无息的燃起,绕着祭台,火浪翻腾,不断起伏着,并不逼近祭台,只是仿佛在舒展着自身一样,不断扩大着,也就极其自然的慢慢靠近祭台。 “这火真是太邪门了!” “哎,老彭……你一定要把咱们救出去啊!我这条命,就着落在你们身上了!” 彭子墨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费天翰,时不时看杜兰真一眼。 杜兰真也在观察着费天翰。他手里攥着泰煞玄令,神色凝重,双目圆瞪,望着那火焰,如临大敌,额角的青筋一直在跳动着,显然以他的实力,控制这火焰十分吃力。 “百道归流!”费天翰大喊一声。 随着他的命令,那汤汤江水、猎猎狂风、漫漫黄沙、幽幽月轮、森森白骨同时汇入火焰中,祭火在这些的汇入后猛地暴涨,攀升到数丈高,火焰不断吞吐着。 然而任是那火焰燃烧得再炽烈,无论是祭台内的众人,还是祭台外的谅事宗弟子,没有任何一个人感受到热浪袭来,也没有听到哪怕一丝因过热而产生的爆响。 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寂静地燃烧着,然而那望之遍体生寒的森然之气,不必它再逞凶耀武,它只需要静静的在那里燃烧,就已经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和恐惧。 在这祭火出现的那一瞬间,杜兰真便觉得天地仿佛一空,一切声音喧扰都成了世外之物。她仿佛割裂成了两种存在,一种仍冷静的观察着四周的一切,另一种却蓦然超脱于此地的任何事物,唯有那团祭火与她在同一个世界里,纵情的燃烧着,热情的呼唤着她。 幽罗在渴望着这祭火,杜兰真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这一点。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而也正是由这一点,她在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计划更有可能成功的喜悦,而是深深的恐惧。 她知道,自己完全不了解幽罗,它的来历、它的性质,它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神秘,她只知道幽罗一定有个很了不得的来历,因为它有着超越她想象的能力。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的感受到幽罗是有意识的。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恐惧。 祭火慢慢的壮大着,在费天翰的不断催动下,逐渐攀至顶峰。 费天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最艰难的一部分已经过去了,他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他便要催动祭火往祭台漫卷而去。 就在此时,祭火忽然卷起百丈高,朝他倒卷而来。 费天翰猝不及防,忽的脸色一白,喷出一口血来,他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拼命催动着手中的泰煞玄令,企图重新控制祭火。 然而祭火缓慢的、坚定的朝他涌了过去。 “方雅澜”飞身而起,踏着烈烈火浪,俯视着泰煞宫。 妙书屋 第一百九十四章 水晶美人 一条巨大的灵船上,短打的青年既惴惴不安、又隐隐兴奋的望着从鱼腹中剖出来的巨大水晶,“小九爷,这不会是个仙女吧?” “我觉得她是!”锦衣的少年跃跃欲试,伸手取出一张符箓。 “哎——”短打青年伸手想要阻止他的行为,那锦衣少年手里的符箓却已经飞出去了,化作几支利矢,朝那巨大的水晶飞去。 “哎呀!”短打青年惋惜的跌脚,不忍心去看那美人被飞箭戳出几个窟窿来,“小九爷,你这是要弄坏——”他没说完,就听到四周一片惊呼,不由赶紧回过头去,也情不自禁的和四周人一样露出痴呆状。 只见飞箭刚刚飞近那水晶,就要凿开那胶质,这水晶上却忽然泛起一片金光,飞箭还没触及到那水晶,便已经用比来时更快了几倍的速度倒飞回来,朝着锦衣少年射去。 “小心!” “小九爷!” 四周一片惊呼,锦衣少年大惊失色,极力想躲,在场的众人也极力来救,可那利箭快得仿佛流星一般,转瞬就到了锦衣少年的面前,眼看着那锦衣少年就要丧命在他自己的符箓之下! “阿爷!”锦衣少年的脸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那几点箭簇离他越来越近,那尖尖的箭头,仿佛几朵梅花,在他的眼中也越来越大。快!快!快啊!他竭尽全力想躲开,却只能绝望的望着那几点梅花即将吻上他的面孔。在大脑一片空白之时,他只能短促又恐惧的大叫起一句“阿爷”来。 就在那箭矢即将与他贴面而迎的时候,锦衣少年肩膀上忽然被人狠狠地一拽,他眼前一花,落地时几乎站不稳,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原地很远了。 “阿爷!”他惊魂未定地望着身旁介于中年和青年之间的长衫男子,“那个,那个仙女……” “什么仙女?”长衫男子皱了皱眉,望向锦衣少年方才站立的方向,见到那巨大的水晶,不由又皱起眉来。 他缓步向前走去,等到走近了,看清水晶里的人,不由一愣。 那巨大的水晶里,赫然睡着一个貌凝神玉的秀美女子。她秀目微阖,神态安宁,美得仿佛不似此间人,望之如神女,即使随便放在哪里,都可以叫无数人仅仅因为她的这副姿态而心甘情愿的顶礼膜拜。 难怪小九被这具水晶弄得差点丧命,也还念念不忘的叫她仙女! “十三郎,你对她全力攻击试试。”长衫男子沉吟了片刻,对着那短打的青年道。 “啊?五爷,我……”短打青年犹豫了一下。 “快点。”长衫男子皱了皱眉,“注意安全。” “是。”短打青年咬咬牙,在长衫男子的注视下,抽出腰间的佩刀,深吸一口气,带着些许不忍的望了这水晶中的美貌女子一眼,用尽全力,狠狠的挥刀劈下! 十三郎的灵力还是很有底蕴的,这一刀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在这船上都是数一数二的水平了。长衫男子暗暗评估着短打青年,一边凝神望着那大号的水晶。 青年握刀的手全力回落,刀身直劈而下,带着破风声,眼看就要把那水晶斩断! 忽然,那水晶再次大放光彩,金光刺眼得让在场众人完全睁不开眼睛,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阵浪花的声音,等到众人再次睁开眼,那原本站在水晶前的短打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十三呢?” “十三去哪了?” 众人一阵茫然。 “十三在海里!”有人惊呼道,“快去救人!” 长衫男子皱着眉,身形一晃,足尖轻点,在海面上踏了两步,俯身在海里一捞,竟提着短打青年的衣领起来了。短打青年此时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唇角还隐隐有血丝混着海水溢出,气息微弱,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长衫男子回到船上,望着那收起金光、看上去安安静静的水晶美人,眉头紧锁。 “五爷,这……怎么办啊?”有人凑上来问道。 “这东西邪门。”长衫男子蹙眉想了很久,“我想,这次望云阁会感兴趣的。” 杜兰真还在梦里。 在漫长的恍惚中,她终于再一次听清了梦里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这个声音不再是尖锐地贬低她。 “其实仔细想想,你其实也还算不错。虽然资质不是顶尖,但好歹你比起绝大多数人已经很好了——当然,对于温海蓝、乐正初、郗昭甚至沈淮烟这些人来说那肯定是没得比的。” “没错,虽然你不够淡泊名利,但好歹你生在一个不争就不得的世界里,有一颗想争的心、有争抢的实力,总比不想争而且争不过的人要好得多吧?不管怎么说,按照你这样的性格,好歹也能修成一个金丹,这已经非常不错了——虽说在大宗门里金丹满地跑,而且在大道面前与凡人也无异。” “你看看你,生了一张无数人艳羡的脸,有着还算勉强看得过去的资质,还有让人嫉妒的背景和机缘,你真的没有理由去嫉妒郗昭,是不是?即使郗昭比你更美,比你资质更好,比你背景更深厚。” “你该知足。” 杜兰真沉默了很久。也许这个声音说得有道理,无论怎么说,她实在算不上太糟糕,没有道理觉得自己很卑微,也许她真的应该知足。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这是不对的。 “陆管事!陆管事!你快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三个月前一举击溃魔门、拯救了上万人的极尘宗天才弟子,杜兰真啊!” “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没点样子。”一个身材富态的中年男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见到那水晶美人,不由得顿了顿,旋即极为诧异地抬起头,望着正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的青年,“这是哪里收来的?” “一个经常卖江鱼的船队手里收来的。” “你小子真是走了大运了!这个女人,还真的就是那个杜兰真!” 妙书屋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绝世麻烦 “请贵客出示邀请函。”娴静秀丽的少女站在门边,姿态谦恭,垂着头对着要进门的人说道。 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俱是身披斗篷,整个人从身形到面孔都隐藏在那黑色的斗篷之下。听到少女的话,个子稍矮的那个从斗篷下伸出手,递出一张薄薄的金纸。 “原来是前辈当面,晚辈失礼了。”少女说着失礼,可无论是话语间还是神态间都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惶恐,她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标准的、礼貌的笑容来,“请前辈在六楼下天梯,晚辈会帮您调好楼层,等到开门,您就可以下天梯了。” 矮个的人微微点头,示意这少女自己知道了。 “前辈请。”少女说着,打开身后的门,露出门内一个三丈见方的小房间。 身形较高的那个人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动身,那个矮些的人却毫不犹豫的迈步走进了这个小房间。见那人这样做,高个的人才跟着走进去。 “恭送前辈。”少女礼貌地对着两人点了点头,合上了门。 高个的人不由转过头看了矮个人一眼。 矮个的人头也不回一下,始终对着门的方向,毫无情绪波动。 “老……”高个的人不由想说点什么。 “闭嘴。”矮个的人冷冷地说道。 高个的人只得闭了嘴,呆呆地望着门。 下一瞬,门开了。 “走。”矮个的人简洁地说道。 “啊?我们到了?”高个的人忍不住惊讶道,“可……可毫无法术波动啊……” 矮个的人没有搭理他,径直朝这一楼里离得最近的空房间走去。高个的人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进来。”矮个的人一把打开某个空房间的门,走了进去,对着高个的人吩咐道,“把门关上,锁死。”说着,自己则伸手去解斗篷的扣子。 “哦……”高个的人茫然的把门关好,研究了一下门上的锁,用法术激活,很快就把门锁死了。他一回头,就对上一个眉眼凌厉、神情冷淡的女人。 “老祖,你怎么把斗篷脱了?”高个的人忍不住问道。他说着,也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斗篷。 “每个房间都会提供一定量的面具,这种面具不仅能掩盖你的容貌,还能扭曲你的身形、改变你的灵力特征——总之抹去一切你之所以成为你自己的特点。”女人伸手拿起桌上的面具,往自己脸上一扣。 在她戴上面具的一瞬间,她的面孔、身形和灵力都扭曲了起来,变得模糊而平淡,乍一眼看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修士,可是不管你怎么努力地记住她的特征,也会觉得难以捕捉。 “这个面具,只有望云阁的人能看破。”女人淡淡地说道,“其他人是无法看破的。也正因为望云阁自己能看破,他们才会给我们发这种面具。所以,望云阁虽然号称绝对安全,实际上也并非如此,你明白吗?” “只要利益足够,望云阁随时有可能卖掉你的信息。” “我知道了。”高个的人解下斗篷,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说道。 “戴上面具吧。”女人点点头,伸手拿起一个面具递给他。 高个的人接过面具,抬起头来。倘若杜兰真在,看见这张面孔,就会认出来,这赫然就是在戡梧界广有声名、被誉为美女杀手的姬承弼! 而站在姬承弼面前、被他恭恭敬敬以老祖称呼的冷淡女子,除了姬家的老祖、带领姬家成为云岭霸主、声名赫赫的姬元君之外,不作二想! “你想来见见世面,我就带你来了。不过,我要同你先约法三章。”姬元君说道,“第一,谨慎一点,有话不要在路上说,传音也不要,等到进了包厢再说,这个房间和包厢都是有隔绝神识的阵法的,比较安全。第二,不要随便买东西,这里的东西大多伴随着麻烦,不是你随便花点灵石就能解决的。第三,即使看到什么让你义愤填膺的事情,也给我忍着,要么就安安生生花钱买,不可以强出头。” “你做得到吗?” 只看姬元君这副冷肃的模样,实在让人很难把她和那个传言中对姬承弼极度宠溺的霸道老祖扯上关系,实在想不到她居然是会对姬承弼到处得罪有才有貌有背景的女修毫无意见、甚至还站在后面撑腰的人,更让人难以想象她竟然会为了姬承弼专门跑去凌云剑派和邓嫖元君打一架。 “我知道了。”姬承弼乖乖地低着头应下。 “其实要不是你想来见见世面,这次我是不会来的。”姬元君说道。 “啊?为什么啊?老祖你以前明明从不缺席啊!而且望云阁不是说这次拍卖会上会有一个绝世珍宝?为什么不来?”姬承弼诧异地问道。 “望云阁拍卖会上从来没有垃圾。”姬元君微微蹙眉,“之前每次拍卖的东西,也无一不是珍宝中的珍宝、麻烦中的麻烦。可望云阁从前从来没有夸耀过自家拍卖会上的东西有多珍贵。” “这一次他们却一反常态地宣告自己会拍卖一见绝世珍宝——那这件拍卖品到底得是有多珍稀?”姬元君反问道,“你想一想,这样的绝世珍宝,无论来历是否干净,是否都是一桩要命的绝世麻烦?” “是这个理没错……”姬承弼说着,“不过,您都是元婴真君了,只要不出手,应该也没事吧?至少……来看个热闹总是行的吧?”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姬元君淡淡地说道,“这种要命的麻烦,离得越远越好。” “所以……您这次来,就是为了我的好奇心啊?”姬承弼忍不住问道。 “否则呢?”姬元君冷冷地反问道。 “这……我怪不好意思的。”姬承弼有点难为情的摸摸头,“我没想到这次会这么麻烦……早知道就不跟您说我想来了……” “来了就来了。”姬元君淡淡地说道,“既然你确实想来,那我就带你来也无妨,就算有什么麻烦,担着就是了,难道本座还怕吗?” 只听这一句,就知道姬元君虽然看上去冷冷淡淡、对姬承弼不假辞色,但实际上无愧于霸道老祖的名声,是真真切切把护短、宠溺、要星星顺便还给月亮演绎到极限的人。 “走吧。”姬元君见姬承弼没什么问题了,朝他扬扬下巴,打开门锁,率先走出房间。 “哎……”姬承弼望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满怀纠结地跟了上去,心里还在念叨刚才姬元君所说的话。 这拍卖会上的绝世麻烦——到底会是什么呢? 妙书屋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望云阁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能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去做了?”青衫男子气得一拍桌子,“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大长老?” “大哥,你别说了,这事情是我们一致决定的。”坐在桌边、离青衫男子最近的是一个白衣素裳的美貌女子,她望着青衫男子,淡淡地说道,“就算你在场,也无法阻止我们共同的决定。” “好啊!那你们干脆就别认我这个大哥,自己甩手去干,岂不是轻松方便?何必还要再多我这个累赘?”青衫男子本来只是就事论事,听了她答话,勃然大怒道,“你们既然也不需要我的意见,干脆咱们就散伙,也省得我碍事!” “大哥,我们不是威胁你。”白衣女子平静地凝视着青衫男子,神情没有一点波动,仿佛没有看见青衫男子已经怒极了,“我们也不是不在意你的意见了,事实上,我们正是因为太在乎你的意见,这次才会不告诉你的。” “太在乎我的意见,所以不告诉我?”青衫男子被这近乎荒谬的理由气地笑了起来,“你们可真是会说话啊!” “我们知道你不会同意,怕你说出些什么让我们无法反驳的理由,因此才会瞒着你做出决定。”白衣女子心平气和地望着他,“你知道的,只要你一开口,我们就立刻没了主意,只知道听你的了。” “你这是在指责我阻碍了你们独立吗?”青衫男子听到这里,反而冷静了下来,冷冷地望着白衣女子。 “不是的,我们都知道大哥你一心一意为大家着想,没有半点私心,做出的决定也是最符合大家利益的。”白衣女子认真地说道,“但是,大哥,你太保守了。” “我们御门本来就在戡梧界是弱势中的弱势、见不得光的老鼠,现在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一味的退让、低调、示弱已经行不通了——你知道的,我们已经到了瓶颈了。”白衣冷静地说道,“在你的庇护下,我们一路都是保守地、安全地走下来,可我们想要重振我御门道统,就不能指望着靠示弱和退让达到目的。” “这个决定是我先提出来的,是我一力主张的,也是大家共同同意的。你也许以为我其实不怀好意、其实是想夺你的权,可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这个想法。” “在你的庇护下,我们都太保守了,也太安逸了,在这条路上走了九十步,就不敢再往下走最后的十步了。你以为我们只是在保守行事、低调发展,实际上,我们只是在固步自封!就这样苟且偷安下去,一百年、两百年、甚至一千年也不会有发展!” 白衣女子一拍桌子,同样站起身来,望着青衫男子的眼睛,沉声说道,“我们是时候思变了!” “就算要思变,也不是去以卵击石!”她的话语如同金石之声,青衫男子的话却也是铿锵有力,他用痛心的目光望着白衣女子,“琴华,你这是在挑衅六大宗门!就算要思变、就算要改变保守,难道我们有实力去和六大宗门硬抗吗?” “我知道。”白衣女子琴华面色不变,“所以,我们不打算把六大宗门得罪死,我们会在拍卖会上宣称望云阁对于买下她的买主的信息不会保密,这样足以劝退绝大多数对她心怀不轨的人了。” “这和谁买下她没关系!”青衫男子怒声道,“你难道不明白,重点在于我们我们把她当作一件商品卖出去这件事本身!” “虽然她最近在戡梧界风头正盛,本身也是个天才,但她不过筑基期,极尘宗不可能为了她付出太大的代价。”琴华冷冷地说道,“望云阁好歹也是有六位元婴真君的一方大势力,极尘宗也要维持自己在六大宗门里的地位,不会为了一个筑基弟子跟我们死斗的。更何况,按照我们的计划,她最后多半是被想给极尘宗一个人情的人买走,对她本身也不算是什么大损失。” “我们把她送到大家面前来,望云阁是做生意的,收一点利息,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只要不至于你死我活,那我们都能撑下来。”琴华望着青衫男子,眼神满含着期盼,“大哥,你问我明不明白这件事的重点,我都明白!可大哥你明不明白,只要我们挺过了这一次,那我们望云阁能够不卖六大宗门的面子,以后会声望大涨,真正成为戡梧界的一方豪强!” “是我把你们养得太天真了!”青衫男子长叹一声,恨声道,“你能想到这件事会动摇六大宗门在戡梧界说一不二的地位,难道极尘宗想不到?六大宗门想不到?这和杜兰真的实力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你们胆敢把六大宗门的弟子当作商品贩卖这件事本身!” “那就让他们来!”琴华毫不示弱,斩钉截铁地说道。 坐在桌边的其他人始终一言不发,左看看,右看看,只是旁听他们的对话。 青衫男子望着琴华的眼睛,长叹一声,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她的,转过头,望向桌旁的其他人,悲声道,“那你们呢?也是和裴琴华一个想法吗?觉得我是过于保守、觉得必须得激进到直接挑衅六大宗门吗?” “大哥……”有人不安地叫了一声,脸上闪过动摇、闪过犹疑,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那好吧。”青衫男子太息,脸色逐渐平静下来,“那么,从此以后,我不再是望云阁的大长老,我会带着我的弟子永久地退出。” “大哥!”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地叫了起来,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从此,咱们一门分作两家,桥归桥、路归路,我不碍着你们发展,但我不会跟着你们一起去。”青衫男子平淡地说道,“万一你们玩脱了,好歹还有我给御门继承道统。” 裴琴华脸色不断变化,凝视着他,最终道,“既然如此,强留也是留不住的,大哥若是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冒险,那我们也祝大哥今后鹏程万里、大道有成。” 青衫男子苦笑了一声,朝着众人深深地一望,只见他们脸上有不忍、有惶恐、有挽留,却唯独没有后悔,不由长叹了一声,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琴姐……”有人不安地唤了裴琴华一声。 裴琴华凝望着青衫男子远去的背影,最终道,“大哥不愿意加入,那我们就自己来,现在我们知道就算事不能成,也有大哥为御门继续传承。没有后顾之忧,至少是一件好事。” 裴琴华深吸一口气,脸色平静,“走吧,再去准备一下拍卖会。核对一下宾客的名单,不要让不该来的客人混进来。” 她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当然,还有我们的绝世珍宝。” 妙书屋 第一百九十七章 醒来 “你就知足吧。” “为什么还不知足呢?你已经足够优秀,也足够幸运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再不满足就太贪婪了!” 杜兰真想,她为什么不满足呢? 她似乎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但也不甘心就此认同这个声音,那样好像就对不起她自己。 她的思绪仿佛游丝,跑马观花地掠过她短暂的三十几年人生。她一会儿想到自己刚刚被须晨真君带上始宁峰、见到温海蓝的情景,一会儿又梦回在浮生小榭的日日夜夜,甚至想起了她以为遥远到难以追忆的、尚未修仙的童年。 她这短短三十年来,似乎一直在奔波,鲜少停留,也从未放下过脚步。没有人、也没有事可以让她放下、甚至于放缓她的脚步。她就这样忙碌地、匆匆地、孤独地、执迷地往前走着。 很多人不赞同她的态度、不赞同她的执迷,觉得她功利心过甚,在求道这条路上走不远。杜兰真不止一次地从亲近的人口里听到他们劝她放缓脚步、劝她看淡一点。 事实上,杜兰真真的把他们的话听进去了。其实她很努力地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了,她也想淡泊名利,也想独善其身,也想人淡如菊地、不慌不忙地往下走。 但这条路,她越走越迷茫。 她搞不明白,同样是为自己打算、为自己经营,为什么没有人把同样的话对着徐灵雨、宁潇鹤、辛眉、乐正初说?为什么偏偏是她会被人劝着改变呢? “这说明你确实不对,你该改变啊!”这声音提醒她。 杜兰真长叹一声,平静中不乏怅惘地说道,“我现在知道了,这不是因为为自己打算是错的,也不意味着所有人修仙都得独善其身、忘却营营,这世界何其大,总得允许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道吧。” 她满怀惆怅地慢慢回忆着所有劝她改变、否定她的人生态度的人的面孔。温海蓝、须晨真君、樊靳、魏永嘉……这一张张面孔在她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权田真君的脸上。 她以为是她人生新篇章的往事、她以为是让她懂得求人不如求己的重要时刻,她以为是多年以后终于释怀的无关紧要的小事,原来从未从她心中离开。 因为别人都说修仙就该逍遥、就该忘却营营,因为在最初竭尽全力却被毫不犹豫地拒绝过,她的修仙之途从最初就是犹疑的、自我否定的、反复徘徊的。 就承认她不甘心居于任何人之下,就承认她就是想一览众山小,就承认她永和别人不一样,难道有那么难吗? “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啊……”她喃喃道,“也许一千个修仙者里会有一千个修仙者想要逍遥忘机,但也要允许有第一千零一个修仙者,选择做她自己。” “我不仅不会甘心于只是不差,而且还要做那个最好。” “况且,我其实……也没比郗昭差啊?” 于是,她从梦中醒来。 “快点,快点,赶紧把她推上去!过两个拍卖品就到她了!”一阵压低了音量的吆喝声。 “砰嗵——”一道沉闷地撞击声,仿佛是有什么大件物品落在地上的声音。 “你怎么搞得!”有人压低了音量,暴怒地道,“毛手毛脚的,万一摔碎了怎么办?这可是压轴的拍卖品!你们要是给摔坏了,永生永世为奴都还不起!” “林管事,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啊?”有人小声地问道。 “什么玩意?”林管事微微提高了音量,把那人骂得狗血淋头,“这是个人!是个美人!你看不出来啊?” “我知道她是个美女……我看得出来!”那人弱弱地为自己辩解道,“可是她怎么会被封在这水晶里?她这是……活着,还是死了呐?” “她活的!活的!”林管事低声咆哮道,“这是个琥珀!你知道这是谁吗?这可是极尘宗的元婴亲传弟子!要是得罪了她,把你杀一万次都不够!给我小心着点!” “哦……”那人弱声应着,又忍不住嘀咕,“可咱们这都要把她给卖了……” “就算她是拍卖品,难道就不是极尘宗的元婴亲传弟子了?”林管事理所当然地道,“哎,在咱们望云阁就是能见世面、开眼界,你说说,要不是来望云阁,咱们能这么近距离接触元婴亲传弟子?” 杜兰真茫然地望着被装在一个水晶棺里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有点搞不清楚自己这是什么情况。 按理说,她刚刚破开童年阴影、毕生心魔,又干出了一桩足以在戡梧界名声大噪的大事,就算不是被谁偶然救起、认出她是谁,然后纳头便拜……那也该是安安静静地漂在海里啊! 这怎么就变成拍卖品了呢? 林管事不经意地朝她投来一瞥,杜兰真赶紧闭上眼睛,装作仍在沉睡的模样。 林管事毫无所觉地移开了目光。 杜兰真暗中调动自己的灵力,试图破开鸾胶和水晶棺,却发现虽然她体内的灵力非常充沛,但就是莫名其妙地一丝一毫也使不出来! 她有一瞬间的慌张,明白这一定是裹在琥珀外面的水晶棺的问题,也许是这个望云阁怕她拍卖进行到一半醒来,专门给她加上的镣铐。 难道她在泰煞宫做的事情没有在戡梧界获得什么关注?不应该呀!那么多人消失了那么多年呢!七千滴水珠落进海里也能溅起点小浪花,何况是七千个人走进戡梧界呢! 难道是她当时没有把名字留下?不对啊,她绝对是强调过自己的身份的!做好事不留名根本不是她会做的事情。 听刚才这两个人的对话,他们应该也是知道她的身份的…… 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把极尘宗弟子、刚刚挫败魔门阴谋的英雄当作一件拍卖品卖! 唯一让她稍感欣慰的是,至少她是压轴品,不至于太跌份。 她还没细想,就听到一道经过法术放大的轻柔女声。 “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着什么,我也不吊大家胃口,这就给大家上来。” “下面,是本次拍卖会最后一件拍卖品,也是我们望云阁敢放出豪言的绝世珍宝!” 妙书屋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我就值这个价??? 绝世珍宝小姐闭着眼睛,被慢慢地推上了展台。 裴琴华望着那个被暗红色绒布盖住的水晶棺,眼底复杂而晦暗,她顿了顿,轻轻提了口气,看着水晶棺被推到展台中间,重新露出亲切的笑容来,再次开口道,“想必大家一定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宝物,才能让我们望云阁这样重视,配得上一句绝世珍宝。” “我向大家保证,这件绝世珍宝绝对会让大家觉得今天来的值。”裴琴华微妙地说道,“不过,因为这件绝世珍宝的来历太大,所以本阁在此先说明,无论是哪位拍下了这件宝物,这宝物的原主人若是来问,本阁都会如实告知的。” “原主人?” “如实告知?” 听到她这句话,众皆哗然,在场宾客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裴元君,你们望云阁不是号称无物不可用,无物不可卖的吗?怎么这次倒是要在这宝物的原主人面前低头?难不成你们是偷了元婴后期前辈的宝物吗?”有人不禁问道。 “这位道友莫要说笑,我们望云阁哪有那样的本事?”裴琴华微微一笑,“不过,虽不中,也不远矣。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件宝贝比元后前辈的法宝还要贵重呢。” “到底是什么东西,裴仙子,你就别卖关子了!” 裴琴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掩饰她内心的不够坚定,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来,一把揭开了水晶棺上的暗红色绒布,露出水晶棺里被封在剔透的琥珀中的秀美女子来。 “这是谁?”无数个包厢里说着同样愕然的话语。 “我的天,那不是杜兰真吗?”在大厅里坐着的蒙面人里,有人愕然地惊叫道。 “杜兰真是谁?”无数的包厢里又低声的问着。 “老祖,那是极尘宗的弟子!”无数个包厢里有人回答着,“就是前段时间极尘宗那个挫败魔门势力的女修啊!” “原来是她……”无数人先是恍然,随即便是一片死一般的静默。 “我想,各位道友想必已经认出来了,这个琥珀里的修士,就是前段时间极尘宗声名大噪的天才弟子杜兰真。”裴琴华含笑说道,“我们望云阁偶然遇见小修士把她从海里打捞起来意图不轨,就把她救下了。” “不过,我们倒不打算去极尘宗领赏,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在座的道友。”裴琴华抚掌道,“无论是诸位想给这位小道友一个人情,还是想卖极尘宗一个面子,现在,机会来了。” “裴琴华,你没疯吧?”包厢里有人问道。 “本座说过,望云阁无物不可用,无物不可卖。”裴琴华朝那人的方向轻轻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么,你要什么?”其中一个包厢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这就要看极尘宗的面子在诸位心里有多大了。”裴琴华轻轻笑了一笑,“本次是无底价自由竞拍,大家可以开始了。” “老祖!咱们得把她拍下来!”某个包厢里,姬承弼一把拉住姬元君的袖子。 “好。”姬元君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拍下杜兰真,也没有问他是不是认识这个人,而是一口答应下来,转头就对着外面报价道,“一千上品灵石。” 裴琴华眼睛一亮,“天字六号,三千上品灵石!” 被封在水晶棺里的绝世珍宝忍不住极轻微地皱了皱眉。 平心而论,三千上品灵石真的不低了。可以买上五六件非常不错的法宝了,起手价就是这个数,只为了买极尘宗一点面子,可以算得上是很大方了——毕竟,谁家的灵石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但……这钱要是给杜兰真倒还好,要是说她只值这个价,她可真是不服了! 她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一万上品灵石。” 还没等裴琴华话音落下,之前那个问价的低沉声音便开口了,一口气就翻了三倍还多,俨然摆出自己势在必得的架势。 “天字十九号,一万上品灵石。”裴琴华挑了挑眉。 包厢里的姬承弼不由皱起了眉头。 “一万三千上品灵石。”姬元君神色淡淡。 “两万。”天字十九号立刻跟进。 “两万三千。”姬元君毫不迟疑地加价。 “三万!” “三万三千。”姬元君毫不示弱。 “五万!”天字十九号的声音里带了点恼意。 “五万三千。”姬元君的态度仍是淡淡的,仿佛报出的不是五万多灵石,而是逗孙子开心的一个小玩具。 “六万!” “六万三千。” “我倒是想知道道友是哪位,出手这么大方!”天字十九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十万!” 姬元君顿了顿,转过头望向姬承弼,“你身上有钱吗?” “啊?”姬承弼一愣,“我……我身上只有两千中品灵石……” “十万上品灵石加两千中品灵石。”姬元君立即转过头,传音出去。 “呃……老祖……”姬承弼感到微妙的尴尬,“这个里面……有点跌份吧?” 刚才都好好的加个几千上品灵石,现在却来了个中品灵石,不管怎么说……都怪丢人的啊!而且,这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他们没钱的事实? “两千中评灵石你也拿得出手!”天字十九号不由一阵无语,“十一万!” “这次出来没带够钱。”姬元君丝毫不以为意,天字十九号的嘲讽她根本当做耳旁风,只是认真地看着姬承弼,朝姬承弼坦白地道,“没钱了,买不起。” “啊?”姬承弼印象里他这位老祖就从来没缺过钱,这还是他头一回听姬元君说自己钱不够!“那……那,那也只能……”姬承弼说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那也只能算了。”他说着,惋惜地望着展台上站在琥珀之中的秀丽女子,“也不知道那个天字十九号是个什么来历。” 天字六号包厢沉默了,外面却仍在拍卖中。 “天字十九号,十一万上品灵石一次!” “天字十九号,十一万上品灵石两次!” “十二万。” 妙书屋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两位真君 “十三万!”天字十九号本来都要收获胜利的果实了,忽然又有人来横插一手,不由皱起眉来,一边加价,一边循声望去,却发现开口报价的不是天字区的人。 在望云阁的席位里,自然有这么个不必明说的规矩,什么样的身份配什么样的席位,只要你是位元婴真君,哪怕你次次来了不买东西,那你也有资格坐在天字号的包厢里看热闹。像是这个忽然开口报价的人,坐在地字号,要么就是刻意隐藏了实力,要么就是背后有点来历——要么就是没钱瞎报数。 “我申请对地字三十六号进行竞价资格确认。”天字十九号看了一眼那人所在的包厢,开口道。 “可以,根据望云阁的规矩,竞价者要求竞价对手提出竞价资格确认之前,需要先行证明自己有资格参与竞争。您的上一次出价是十二万上品灵石,请您在此基础上至少再多拿出百分之十的财产。”裴琴华微微一笑。 “这是一枚返生丹。”每个包厢对外都有一个透明的柜子,天字十九号把一个玉盒放在柜子里,打开玉盒,展示给裴琴华,“这是一枚兵解化生丹。”他说着又往柜子里放了一个玉盒,“这是一包消厄散。”他把这三样放好,沉声道,“现在,可算是够了?” 裴琴华挑了挑眉,“当然够了。”不仅够了,而且还大大超出了十三万两千上品灵石,按照公允价值来算,可以算到十五万上品灵石。现在,裴琴华就算不去后台查看天字十九号的身份,也可以猜出这人是谁了。 能够一口气拿出这三样极为珍惜且特别罕见的丹药的人,多半本身就是个炼药师。像天字十九号这样的元婴真君里,精通炼药的人也不多。裴琴华稍加回忆,就能猜出这人的身份。 云州岚,戡梧界赫赫有名的炼药师,而且他还是个散修。 “请地字三十六号的客人证明自己的竞价资格。”裴琴华转头笑盈盈地朝地字三十六号的人说道。 “这是二十万上品灵石。”地字三十六号的人并不废话,往柜子里放了一个储物袋,走廊上走动的侍女便立刻走过去为他点数,片刻之后,抬起头,朝裴琴华点点头,“元君,是二十万灵石没错。” 这侍女的话音刚落,场众便是一片哗然。 “老祖,这人是什么来历,竟然能一口气拿出二十万上品灵石!”姬承弼颇为震惊地望着地字三十六号,“咱们家也没法一口气拿出这么多灵石吧?” “别说是咱们家,整个戡梧界,能一口气拿得出这么多上品灵石的势力也没几个。”姬元君眉头微蹙,“毕竟,灵石到底还是用来流通的东西,大家基本上也就是拿来换取其他资源,手头上虽然都小有资产,却也没谁会全换成灵石。” “我这二十万,现在都投作报价。”地字三十六号说道。 天字十九号忍不住站起身来,“这位道友,不知可否把此女让予我?倘若道友愿意收手,我愿意把这三种丹药尽数送给道友,并且如价付给望云阁!” “抱歉,不行。”地字三十六号淡淡地说道。 “老夫云州岚。”天字十九号索性迈步踏出了包厢,一把揭下面具,露出真容来。他自称老夫,却是一副青年的模样,“我与台上这小辈的师长、极尘宗的须晨有深仇大恨,道友把这小辈让与我,不光这三种丹药归道友,从今往后,老夫便欠你一个人情!” 一个人情! 谁也没想到天字十九号里的元婴真君是云州岚,也没想到云州岚会为了把杜兰真买下来而不惜自爆身份,甚至还许下人情的承诺! 对于修士来说,人情可大可小,有的人的人情一文不值,有的人的人情却重于泰山。一个毫无信誉可言的元婴真君的承诺,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可能还比不上一个一诺千金的筑基修士来的靠谱。 但云州岚不是那种毫无信誉的修士,正相反,以一介散修而成为一个久负盛名的丹道宗师,云州岚绝对称得上重诺守信。而他在丹道的造诣——既然能从茫茫人海中杀出来,显然也是毋庸置疑的。因此,云州岚的这个承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必然是无价的。 地字三十六号显然也陷入了这样的迟疑之中,他望着云州岚,久久没有说话。 裴琴华唇角仍然噙着笑容,眼神却漫不经心地瞟着地字三十六号,偶尔看看云州岚,没有出口阻止。 “老祖,这地字三十六号不会真的放弃吧?”姬承弼瞄着那地字三十六号,不确定地朝姬元君问道,“那位云真君和须真君有仇,那杜兰真要是落到云真君手里,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云州岚和须晨有仇?”姬元君却没有理他,皱着眉头思索着,“我原先却不知道有这种事。”她说着,抬起头来,望着云州岚,慢慢地说道,“你且少操心点和你无关的事吧!云州岚就算和须晨有仇,那也不至于把怨恨发泄到一个筑基小辈身上,多半是想借她引来须晨。” “那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这个云真君是不是那么掉价……”姬承弼皱着眉说道。 “我了解他还是你了解他?我跟他打过交道还是你跟他打过交道?”姬元君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好吧……”姬承弼不敢再多嘴,委委屈屈地住了口。 “抱歉。”地字三十六号犹豫了很久,最终抬起头,朝云州岚简短地说道。 云州岚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冷哼一声道,“我是真的好奇,道友到底对此女有什么执着!”他说着,向前踏出一步,元婴中期的威压轰然释放,朝地字三十六号骤然涌去! “轰——” 地字三十六号猛然站起身来,几乎是同时放出自身威压,毫不示弱地朝云州岚的威压对冲而去。 两者一触即分,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骤然传开,在整个大厅里反复回响。 云州岚往后退了一步,地字三十六号则往后退了一步,收不住势头,又坐回了包厢里,但他毫发无伤,没有在这场和元婴中期的对抗中溃不成军,便足以证明他自身也绝对不会低于这个层次! 这个地字三十六号,竟然也是一名元婴真君! 众人始料未及,一时都愣住了,唯有裴琴华勃然大怒,厉声道,“两位道友,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们望云阁?竟然在拍卖会上动手,是不把望云阁放在眼里吗?” 云州岚深深地望了地字三十六号一眼,不再纠缠,转头朝裴琴华笑了一笑,“是在下的不是,先给道友道一句抱歉。” 地字三十六号只是朝裴琴华点了点头。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我就要把两位从望云阁的拍卖会里永久地请出去了。”裴琴华冷冷地说着,算是默认了把这件事翻篇,朝地字三十六号确认道,“道友确定出价二十万上品灵石?” “不错。”地字三十六号点了点头。 “地字三十六号,二十万上品灵石一次!” “地字三十六号,二十万上品灵石两次!” “地字三十六号,二十万上品灵石三次!” “成交!”裴琴华利落地落锤,朝地字三十六号点点头,“道友待会可至本阁内去领这位小道友走,先恭喜道友竞拍成功。”说着,轻轻敲了敲水晶棺。 杜兰真在人群纷纷投来目光之前把开了一条缝的眼睛又闭上了。 她感觉到自己又被平放着推了下去,心里一边想着如何脱身,一边好奇云州岚和须晨真君的恩怨,一边又忍不住思索起这个花了二十万上品灵石的冤大头到底是谁。 当她感觉自己终于静止了下来,一直束缚着她的水晶棺忽然被人打开了。 杜兰真犹豫着,不知道该装睡还是暴起逃走,就听到一道甜美的声音,“杜仙子,裴元君要我跟你说,您既然早就醒了,也不必再装睡了。” 杜兰真猛然睁开眼睛,冷冷地望着面前的人,却发现站在她面前的是个长相俏丽、身着侍女服的小姑娘,她恭恭敬敬地道,“杜仙子,您且先等一会,待会拍下您的人就来见您,在此之前,您需要什么我都尽量为您准备。” 她说着,福了一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杜仙子,您不必想着不告而别,这里全是阵法,没有玉锁是没法走出去的,请您耐心等待一会就好了。也不必想着从我身上搜出玉锁,我身上也是没有的,我和您一样,暂时走不出去。” 话都给她说完了,杜兰真挑了挑眉,灵力微运,只听“啪”的一声,她周身的鸾胶便仿佛一个从里面开始碎裂的瓷器,忽然从内向外延伸出无数裂痕,在她身边纷纷碎落了。 杜兰真从琥珀里施施然走出来,不置可否地望了那侍女一眼,索性往身后的软榻上一坐,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有眼光,愿意出二十万上品灵石、和云州岚硬刚,把她从望云阁手里买下来! 侍女微微一笑,主动上前,为她倒好茶水,东拉西扯地同她聊天解闷,说点望云阁不重要但有意思的事情,似乎意在为她打发时间。 杜兰真对她几次试探,也没有探出多少有用的信息来,便爱答不理起来,心里却暗自佩服这个侍女的机变和胆量。不是所有炼气修士都有胆量单独和一个不对付的筑基修士处在一个密闭的环境里,还能谈笑风生、含糊其辞的。 “到底什么时候能来啊?”杜兰真等了有半个时辰,懒懒地问道。 “杜前辈别着急,马上就来了。”这侍女笑容不变。 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妙书屋 第二百章 和元婴真君的谈判 杜兰真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过去,眼神却一下子定住了,盯着来人看了两三息,这才有所反应,也不说话,只是把半边眉毛高高地挑起,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你似乎很惊讶的样子。”来人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慢条斯理地拢了拢鬓发,朝她笑了一笑,“也是,刚才在展台上,你也该看清我是谁了吧?” “我也没想到裴元君自演自导,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杜兰真敛去惊容,淡淡地说道。 不错,这个斥重金、不惜拒绝云州岚,拍下杜兰真的人,竟然就是裴琴华! 或者说,是裴琴华的人。 裴琴华见她这副神情,就知道这个筑基小修士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起码也是个心里有点成算、不是天真不谙世事的。也是,如果真是天真不谙世事的,也不会有本事潜入魔门,破坏魔门的好事了。裴琴华早有准备,不打算把她当傻子哄,因此亲切地朝她笑道,“这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是一场交易,是不是?” “裴元君真是好算计,借我踩下极尘宗的面子,又还要再返回来给我们卖个面子。”杜兰真笼着手,往椅背上一靠,冷冷地说道。 “我说了,这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是一场交易。”裴琴华笑容不改,面色不变。 “所以元君拿我的命做筹码?”杜兰真双手交叉,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冷笑起来,大声问道。 她这副姿态毫不客气,一点也没有一个筑基小辈单独面对元婴真君的觉悟,就冲着她这副态度,被这样对待的元婴真君要是脾气暴一点,直接把她废了都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但面对她的这种姿态,裴琴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丝笑容来,“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她说着,毫无元婴真君对待筑基修士应有的高高在上,而是客客气气地跟杜兰真解释道,“当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被几个小修士从海里打捞起来,想对你图谋不轨,是我们望云阁把你及时认出来,并且救了下来。” 她毫不愧疚地扭曲了事实,睁眼说起瞎话来,“就我本意来说,我是不赞同他们把你当作拍卖品这件事的,但是我们望云阁本身奉行的就是交易至上,上赶着不是买卖,阁里不同意把你送回极尘宗,最后只能搞出这样遗憾的事情来。” “我不希望你遇到什么状况,就暗中请我师弟把你拍下来,算是赔罪。”裴琴华诚恳地说着,看到杜兰真冰冷的神情微有松动,不由趁热打铁道,“这件事上,我们望云阁不盈利,看在我们好歹也算是救了你的份上,希望小友能稍作谅解。” 杜兰真明明神色有所动摇,却仍是冷笑一声,“元君真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这样一来,倒叫我连怪罪的话说出口也成了不识好歹。”然而话说到这里,口风已经比之前松动了许多。 “我知道,这事说出来,我也觉得丢人。”裴琴华苦笑一声,“可是,你不知道……既然小友已经把这事窥破一角了,那我也就不再掩饰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小友可知道,虽说我是这望云阁的主事,但实际上,在我之上还有一位大长老在……” 她说着,露出叹息来,“那是我家大师兄。不瞒小友说,我和我家大师兄的立场早有分歧……但我们师门兄弟姐妹从小都在大师兄的庇佑下长大,大师兄的威望是我比之不及的,大师兄做出的决定,我也没法反对。” 她说着,眸子盯住杜兰真,“小友想来也有师门兄弟姐妹,仔细想想,难道你能比得上你家师兄师姐的威望吗?” 她的威望还真的比不上。杜兰真哂笑,做出一副虽然被说中,却不愿承认,只能沉默以对的神情来。 “以前我一直都处处敬让大师兄,但这件事后,我不会再容忍他把望云阁的大好前途辜负了!”裴琴华真心实意地说道。 “那裴元君打算怎么办呢?他是你的师兄,这辈子都还是你的师兄,难不成你要为了望云阁的未来,手刃师兄、大义灭亲吗?”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着裴琴华着问道。 “我已经劝说了阁中其他几位师弟妹,说服他们站在我这一边,一起对大师兄提出意见。”裴琴华认真地答道。 “裴元君还是没有说到重点。”杜兰真脸色一沉,冷冷地望着裴琴华,音量放大,大声质问道,“既然你的师兄在你家师门威望这么高,以元君你这样的能人也比不上,你凭什么说你能保证你家大师兄改变心意,而不是你们的心意被他改变呢?” 杜兰真对待裴琴华的态度完全谈不上礼貌可言,也绝没有面对实力远高于她的前辈的觉悟,大声呵斥、疾言厉色,裴琴华却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极为满意于她的这种态度。当一个人心里没底的时候,她就会试图通过用发脾气来获得更多的话语权,杜兰真的这种表现恰恰说明她心里没个主意。 裴琴华做过无数笔生意,也有过无数次谈判,经验无比丰富,绝不可能被这种拙劣的、粗浅的手段吓住,相反,她乐于见到这种状态下的谈判对手,她总能在这种局面里以静制动,明明是她安静少言,对方气势逼人,但实际上是她在牵动对方的情绪,一个人唱着皮影戏。 不过,同样是以静制动,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应对,裴琴华面对勃然大怒的元婴真君是什么态度,和面对暴跳如雷的筑基修士是什么态度,那是理当截然不同的。 她虽然乐于见到杜兰真这副心里没底、以发怒来获取主动权的样子,却不可以让杜兰真太嚣张,否则,这筑基小修士难免会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注意你的态度!”裴琴华冷哼了一声,神色阴晴不定,“我已经说服了其他人,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的威望吗?” “既然事发之后你可以说动其他人,这之中不过几天,难道你的声望是暴增的?想来你在事发之前的影响力和现在也是差不多的。当时你没法硬撼他的锋芒,何以今日就可以了呢?”杜兰真淡淡地问道。 裴琴华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来,又装作强压怒气的样子,“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倘若你离开望云阁之后一个月内没有听到我们望云阁大长老退出望云阁的消息,那大可以到时带着长辈来找我麻烦!” 杜兰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那我就看看元君的本事。” “既然大家能够互相理解,那小友想必是可以原谅的了?”裴琴华含笑说道,“当然,我们还是要给小友补偿的。”她说着,伸手在桌上轻轻放了个储物袋,朝杜兰真示意了一下,“拍下小友的二十万上品灵石,尽数在这里,小友可以清点一遍。” “元君这是什么意思?”杜兰真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暴怒道,“难道以为我也是这样的贱人,把自己当作一件玩物卖的吗?纵使世上一切都是交易,我也不是什么可以买卖的东西!你们愿意自甘下贱,我却是不愿意的!” 她这话真真正正算得上当面辱骂元婴真君了,要是放到外面去,不知道多少人会觉得她嫌命长了,裴琴华一直没有把她的态度当一回事,此时却是真真正正的被冒犯到,生出恼怒来了。就算她是个万事皆可生意的人,但被一个筑基小辈指着鼻子骂自甘下贱,还侮辱望云阁的做事原则,这实在是很难容忍! 但裴琴华做生意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唾面自干的觉悟,在她的计划里,杜兰真是很重要的一环,只要她这里搞定了,一切就成功了一大半。因此,即使面露愠色,她还是勉强笑了一笑,“小友大可以再考虑考虑,东西我就放在这里,小友想走,就带着东西一起走。” 她说着,站起身来,对着一旁的侍女说道,“酒儿,服侍好杜仙子,绝不可轻慢了。” “是,元君。”侍女躬身应喏。 “阁里事务繁忙,我去去就来,杜小友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会儿。”裴琴华朝杜兰真笑了一笑,说罢,转身就走,显然,言下之意就是杜兰真不答应也别想走出望云阁了。 裴琴华快步走出房间,不由长出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她被一个筑基小辈当面辱骂,都实在让她倍感屈辱,而她如今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走出的每一步路,都让她恐惧不已,但又坚定无比。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已在远处的房间,不由一阵心安。这个筑基小辈被关在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之中,绝无可能从中逃出,杜兰真除了答应她的条件,别无办法。而裴琴华也不会给杜兰真反悔的机会,她会要求杜兰真签下天地契书,并且发下心魔誓。 “师姐,赤霄宗的人来了。”之前坐在席位里拍下杜兰真的是裴琴华的师弟,此时凑上前来轻声说道。 “走吧。”裴琴华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大步向前走去。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就是真真正正的回不了头了。 但她绝不犹豫,也不会后悔。 杜兰真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妙书屋 第二百零一章 财务状况 “你叫酒儿?”杜兰真望着裴琴华从房间里走出去,回过头来,对着侍女笑意盈盈,丝毫看不出来刚才疾言厉色、敢对着元婴真君当面羞辱的凌厉来。 侍女露出诧异的神色来,但还是柔声说道,“正是晚辈。” “那么,酒儿,你来望云阁多少年了?”杜兰真一开口,声音甜如浸蜜,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心拒绝这仿佛天籁的声音。 酒儿神情一阵恍惚,不由自主地答道,“晚辈来望云阁已经有七年了,蒙阁中管事赏识,在裴元君手下零散的打下手,做些边角料的活计。” “别妄自菲薄,你被裴元君派来单独应对我,想来很得看重吧?”杜兰真柔声问道。 “让前辈见笑了,晚辈只是性子还算沉稳,元君信得过而已。”酒儿几乎是诚惶诚恐地说道,“真要说看重,其实也是没有那个程度的,毕竟,我不是元君的弟子。” “望云阁有哪些大客户?”杜兰真既不问裴琴华,也不问裴琴华的大师兄,却问了一个似乎莫名其妙、毫无关系的问题。 酒儿毫不迟疑地一一清点了起来,“赤霄宗、明心谷、六壬阁、阴阳宗、万象楼、浮生门……”她不仅把这些大客户说了一遍,还把这些势力经常亲自来望云阁的管事的名字和特征也一一地说了出来。 杜兰真听着酒儿的话,不由挑了挑眉,她算是知道为什么酒儿能够在一众侍女中脱颖而出了,就凭借她这副难得的好记性,以及洞察细微的能力,她想不出挑都难。 杜兰真难得起了爱才之心,因此问起来更加不留情,“望云阁一年的利润有多少?” “去年的净利润是一百二十万上品灵石。”酒儿答道。 杜兰真在极尘宗的时候,算得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并不怎么懂得经济经营的事情,直到去了谅事宗,为了挑起夏华容留下的摊子,担起“谅事宗大弟子”的重任,亲自上手了谅事宗的一部分产业。她本身对此很有些天赋,又肯用心去学,因此并不是那种只知道修仙打怪、说起经营来茫然不懂的暴力型修士。 杜兰真深知,一个年净利润达到一百二十万上品灵石的势力是个什么概念,而不算成本,这个势力的收入又会达到怎样一个可怕的地步,不由皱起了眉头,望云阁的势力有点超乎她的想象了。 但这一切不是让她心生犹豫,只是让她感到怀疑。 她确定自己没有听说过望云阁的名字,但这参考意义不大,毕竟她也没有亲手做过生意,只是核对账目、管理产业而已。但一个年利润能达到这种地步的势力,她不可能没听说过! 毕竟,怀璧其罪,若是没有相匹配的实力,望云阁也守不住这样的巨额财富。而有了实力,也就注定不可能藏于匣中——因为总会有人觊觎地伸出手,望云阁不暴露出自己的实力,是不可能保住自己的利润的。 可为什么望云阁能够打破这个规律呢? 杜兰真想着,又针对望云阁的财务情况一一询问了一遍,直到她透过酒儿的话语,把望云阁目前的财务情况摸得大差不差,可能就连裴琴华自己都没法知道得更详细了,这才放开贯珠天音,笑盈盈地望着酒儿。 酒儿从恍惚中醒转,见到她这说不尽温柔动人的一笑,脸色却猛然变得惨白了起来,不敢置信地望着杜兰真。 “我想,你也知道,你说出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信息吧?”杜兰真温柔地笑道,“如果让裴元君知道了,我是无所谓,毕竟她不可能杀了我,而消除记忆这种事情,她也没本事做到。可是你就不一样了,你泄露了望云阁的机密,裴元君会怎么对你,应该不必我说吧?” 别小看这些财务情报,望云阁一年到头的大事小事都反映在了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里。无论是哪个势力,都不会允许自家的财务信息外传。在极尘宗,贡献点的转换情况绝对是最高的机密。通过酒儿说的这些信息,已经足够杜兰真大致推断出望云阁的很多信息了。 要么望云阁另有玄机,但杜兰真更倾向于它有后台,把一年大部分的利润都当作孝敬给送出去了,因此得以在戡梧界立足。 虽然用手段逼出消息,再拿来威胁别人的手段很无耻,但杜兰真丝毫不以为意,笑容亲切,一如裴琴华对她,“不过,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酒儿眼神里流露出怀疑来。 “我们是在一个阵法里,是不是?”杜兰真淡淡地说道,“我猜,想必不是杀阵吧?否则一旦客人误入,岂不是糟糕?” “前辈这话就不符合逻辑了。”酒儿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并不负杜兰真对她的高看,即使忽然落入危局,即使使她陷入危局的人就在面前威胁她,她也能冷静地面对,甚至像杜兰真对着裴琴华那样,无视修为差距谈判了起来,“望云阁何其大,客人怎么会误入呢?” “我会算。”杜兰真温柔地笑了一笑,“从拍卖展台到这个房间绝对不远。” “万一我们是通过传送阵把前辈送来的呢?”酒儿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从某种角度来说,杜兰真很能理解裴琴华的心情了,这甚至让她怀疑酒儿在她面前是不是如她自己在裴琴华面前那样演戏,但这种看着小辈虽然在自己面前耍心眼,但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妥协的态度真的很能取悦人,“那就和之前是一个情况了,容易让客人误入,是不是?” 酒儿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杜兰真所说的都是实情。虽然误入传送阵导致误入别家势力的秘密区域似乎很弱智,但这就是这个世界上真真正正会发生的事情。你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匪夷所思的弱智和巧合。 “好吧,算前辈说对了。但是,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出去。”酒儿妥协了。 “只要不是杀阵,闯一闯又何妨?”杜兰真微微一笑。 妙书屋 第二百零二章 劝服 “杜前辈,你是不了解我们望云阁的阵法。”酒儿听了她这话,却皱起了眉头,“望云阁绝不是什么单纯赚钱的势力,它自有它的传承,其中在炼器、阵法、符箓等杂学上尤为精湛。虽然六大宗门传承悠久,但我也不是没见过贵宗的杂学水平,恕我直言,就算不说胜过贵宗,也是绝不逊色的。” 从某方面来说,也许杜兰真还真的没有酒儿见识广博,毕竟酒儿在望云阁天天见的都是天才地宝,奇珍异物,而杜兰真这么多年的环境注定她的绝大部分精力都在修练上。 酒儿这么说,想来望云阁的阵法确实非常了不起。 但杜兰真是必然要在裴琴华回来之前闯出/潜出/逃出,不管是什么形式,反正就是要离开望云阁,至少要离开这个房间的。 不为什么,不必赘述太多,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解释了。 裴琴华根本不尊重她。 如果裴琴华尊重她,就不会把她当作商品放在展台上供人竞价。 如果裴琴华尊重她,就不会把她晾在房间里半个时辰才来——这是裴琴华想消磨她的耐心,通过这种手段让她惴惴不安,搞她心态,方便在后续的谈判/糊弄中获得更好的效果。 如果裴琴华尊重她,就不会把这场对话当作一场谈判。 如果裴琴华尊重她,也不会把她再次晾在这里,隐晦地威胁她不答应就不可以走。 诚然,杜兰真承认,裴琴华一介元婴大能,自然可以不尊重她这样的筑基修士,杜兰真自认也确实没什么资本让元婴真君刮目相看,但事实就是,杜兰真这种眼界极高的人,你不尊重她,她也不会尊重你,不管你是不是元婴真君。事实上,她元婴真君见得多了,敬前辈道心惟微、神通不凡,却并不觉得元婴真君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值得高人一等了。 裴琴华有没有苦衷,杜兰真不在意,也不想细究。 如果裴琴华真的尊重她,杜兰真未必不会理解——当然,她理解是一回事,回去如实上报又是另一回事,顶多给裴琴华说说好话。 但裴琴华不尊重她,就算裴琴华是真的比窦娥还冤,杜兰真也得给她下点眼药。她不是以德报怨的人,而这个世界上游戏就是这么玩的,你没理由觉得你得罪了别人肯定不会有报应。 裴琴华今天不重视杜兰真,并不只是不重视这个筑基弟子,其实也是她不重视极尘宗的表现。毕竟,如果裴琴华真的诚惶诚恐,那么就应该在方方面面展现出自己的诚意来。对待苦主都这么居高临下,很难想象她真的对极尘宗心怀愧疚和畏惧。 如果杜兰真在这里收下了灵石,裴琴华就会默认她不计较这件事了,以后极尘宗若是想就此针对望云阁,就不是那么的师出有名了。别指望走出望云阁以后翻脸不认,裴琴华这种做生意做惯了的人肯定要留下凭据的。 到时候,就不止是杜兰真自己吃亏,更是极尘宗吃亏了,硬生生让望云阁踩着往上走。 “成不成的,总要试一试。”杜兰真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那前辈跟我说的生路?”酒儿挑了挑眉。 “你在望云阁想来也没什么前途可言。”杜兰真朝她笑道,“你自己也说了,你不是裴琴华的弟子,想必也不是裴琴华师门的弟子,她不信任你。而你在她跟前也有好些年了,她也没打算收你为徒——你的资质想来不太好吧?她看不上你。” “就算裴琴华有意收你为徒,那也无妨,反正现在有我在,她绝不可能收你为徒了。”杜兰真毫不在意地说着厚颜无耻的话,“那么,我要给你的路就弥足珍贵了。我看你机敏聪慧,不如跟我走,回极尘宗,做我的弟子,怎么样?” 酒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她。 “前辈,您才筑基期吧。”酒儿颇为无语地道,“我记得你筑基很早,现在还不到四十岁吧?我都已经快二十了,这就收徒,是不是有点着急了?” 何止着急!别人家杜兰真不清楚,反正须晨真君门下不结丹是不可以收徒的。而仅就杜兰真自己来说,她也确实觉得自己没有收徒的资格,不过这可不代表她不能指点酒儿,也不代表她不能许酒儿一个前程。 “就算我不收你,我也可以让我师兄师姐收你为徒。”杜兰真无所谓地道,“有我的面子在,你可以瞬间成为极尘宗的弟子、金丹真人的记名弟子,这难道不是一步登天吗?” “这也得前辈你安然出了望云阁再说。”酒儿不置可否。 “这需要你的帮助。”杜兰真坦然道,“等我出了阵法,需要你给我指点方向。” “如果前辈真的能带我出阵法,我自然愿意给前辈指路。”酒儿自无不应。 “那咱们走吧。”杜兰真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姿态优雅地朝酒儿伸出手来。 “这就走了?”酒儿颇有些不敢相信,“难道不需要再做打算吗?”她们还什么都没计划好呢!这才刚刚谈好条件啊! “你懂阵法吗?”杜兰真笑道。 “我不懂。”酒儿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这阵法里的关键吗?”杜兰真又问道。 “我自然不知道的。”要是知道,裴琴华怎么放心把酒儿留在这里?万一杜兰真一威胁,酒儿把关窍招了怎么办? “那不就得了?”杜兰真长叹一声,对酒儿露出一个无可奈何、却又毫无忧虑的笑容来,“咱们的一切都建立在闯出阵法上,现在阵法还没闯出去呢,打算那么多有什么用?” 这简直就算把酒儿对她的质疑原话奉还了一般。 酒儿疑心这是杜兰真在怼她,因为她怎么看都不觉得杜兰真是那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毫无远见、没有成算的人。 面对酒儿的疑惑,杜兰真却不愿意解释,只是朝她笑了一笑,似乎妩媚里带着点天真。 但不知道为什么,酒儿就是觉得这个人心眼一定很多。 妙书屋 第二百零三章 一曲破阵子 杜兰真一把拿起裴琴华留下的二十万上品灵石,拉着酒儿的手,打开房门,径直向前走去。 说来也奇怪,明明打开房门往外看是一条笔直的走廊,等到一步踏出,两人眼前便成了三条岔路,分别延伸开来,指向不同的建筑。 “杜前辈,你就这么直愣愣地走出来啦?”酒儿颇为无语,“您都不再多观察一会儿?”她现在是真的觉得杜兰真不太靠谱了。 “你跟着我就是了。”杜兰真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径直往前走去,选了中间的一条路——说是选,酒儿总觉得她这是闭着眼睛走的。 两人行过十来步,眼前的笔直走廊忽然又中分开来,变成了两条小径和一条大道。 杜兰真拉着酒儿,从大道进入,复行十数步,眼前又出现了三条岔路。 酒儿默不作声地由杜兰真拉着,跟在她身后,看她毫无犹豫地一口气走过六十多个岔道,直至走到最后一个岔道口,还是毫无犹豫地选了最中间的那条。 两人走出十来步,发现面前正是她们刚刚离开的哪个房间。 “好一出请君入瓮。”杜兰真不由得拍拍手,酒儿偷眼望去,见她脸上毫无恼意,似乎完全不觉得在一个炼气小辈面前走了一大圈,最后又绕回来是件丢人的事,反而露出欣赏来,“这里的阵法是谁设计的?真是精妙!并非是依据什么玄奥的法门,而是纯靠巧思构造出一个迷阵来,要是不用蛮力,就连元婴真君也未必走的出去。” “是裴元君筑基的时候设计的。”酒儿答道,悄悄瞄着杜兰真的脸色,似乎想看看杜兰真听了这话有什么反应。 “裴元君真是有本事。”杜兰真随口说了一句,便拉着酒儿,回转方向,从眼前的六条岔路里选了最右的一条,沿着小炉往前走去。 一炷香之后,两人再次站在房间前。 “前辈可看出了什么?”酒儿主动问道。 “咱们这次是沿着之前的路线反着走的。”杜兰真答道,“但走到一半我就觉得和第一次有了偏差,本应该有三条岔路的地方多了两条岔路,本该是笔直的大道,却中间分成了三条岔路……” “走,咱们再试试。”杜兰真拍拍手,脸上并无气馁之色,反而带着点跃跃欲试,叫人一看就情不自禁地微笑,不会去怀疑她到底能不能破解这个阵法,无端端就信心满满。 但这种无端端的信心就如同风中飘萍,很容易就散了。 特别是酒儿在杜兰真的带领下走了十几遍之后。 “杜前辈……”酒儿刚刚开口,杜兰真就笑着打断了她,“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们时间不多,是不是?” 话都给抢了,酒儿噎了一下,苦笑道,“杜前辈,您心里有数,我就不多嘴了,可咱们只有这一点机会,要是裴元君回来了……” “我认输。”杜兰真大笑道,“要是再给我半个时辰,我必能解开这个迷阵,可现在时间匆忙,那就算了吧。裴元君实在是天纵之才,可谓心思机敏,这个迷阵心思极巧,可惜了,我没机会把这个迷阵破开。”她说着,神色里透着点淡淡的遗憾和惋惜,唯独没有一点紧张和慌张。 “前辈,你不会就为了了解这个阵法,才一个劲地乱转吧?”酒儿怀疑地说道。 “是啊。”杜兰真坦然承认。 “前辈,这是见识阵法的时候吗?”酒儿非常崩溃,“您怎么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晚辈那可是性命之忧啊!” “别急,就走了。”杜兰真不以为意,笑着取出一支短笛,那不是王孙公子、才子佳人们常吹的那种笛子,而是很短的、音孔很少的,近似牧童的短笛,她就这样单手把短笛凑到嘴边,轻轻地吹起,发出近乎雏鸟轻啼的短促声音。 杜兰真呜呜地吹着短笛,一边拉着酒儿的手,慢慢往前走去,酒儿只觉眼前一阵清风袭来,拂面而过,清爽之极,只在两三个呼吸之间,便觉眼前一阵恍惚,待回过神来,便发现两人已经凭虚立在湖上了。 适时清风明月,颇为动人,杜兰真拍手笑道,“原来原先那展台是在湖上的,算我开眼了!” 酒儿愣愣地望着她,很快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不错。” 杜兰真望了她一眼,虽然酒儿已经算得上年轻人中很有些城府的人了,但对于杜兰真这种从小浑身长满心眼、又比她多活十几年的人来说,简直就像一弯清溪,难免有太多掩饰得不够的情绪。杜兰真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悠然道,“我并不是不把你的性命当一回事,你以为我两三息就能破开阵法,却非要里面磨蹭这么久吗?若不是我们在里面逡巡了这么久,我也没法带你走出来。” 不管杜兰真说的是真是假,筑基前辈能够放下架子向她解释清楚,酒儿也不好过多纠缠,因此洒然一笑,“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前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 “距离拍卖会结束大概有一个半时辰了。”杜兰真道,“现在差不多是宾客要走的时候了,就算你们望云阁再怎么业务繁忙,也该把东西结好了吧?” “算算时间,确实差不多。”酒儿不解其意。 “那咱们就去撞撞,看看能不能找到哪位好心的前辈把咱们带走。”杜兰真随意地说道。 “可是……”酒儿不由大吃一惊,“可是,那些前辈为什么要带走我们呢?”她万万没想到杜兰真是这个打算,“这可是在望云阁的地盘上得罪望云阁啊!” “二十万上品灵石送上门,为什么不要?”杜兰真反问道。 “可是……前辈,你不是不想别人把你当一个跳板吗?”酒儿不解,她知道杜兰真的脾气不错,因此口中也没那么客气。 “你们裴元君有句话说的不错。”杜兰真淡淡地说道,“这世界上万事万物皆可交易。”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不是不可以理解你们裴元君。必要时,我也会那自己做交易。但前提是以我为主,否则,破天富贵我也不稀罕。”杜兰真漠然道,“别说裴元君想跟我做赔本买卖,就算是她主动送我一桩富贵,我不要,她也不能硬塞。” 妙书屋 第二百零四章 我倒贴 “老祖,你说买下杜兰真的人是谁啊?”姬承弼跟着姬元君在望云阁里逛了好大一圈,领完买下的东西,回到六楼的房间里,一把摘下面具,忍不住问道。 “我哪知道?”姬元君慢慢地取下面具,轻轻放在桌上。 “哎,可惜了……”姬承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姬元君看了他一眼,非常怀疑他到底在可惜什么,到底是可惜杜兰真没有被他们拍下,还是可惜没机会给杜兰真一个人情,让她帮忙宣传自己的留影留声符和其他创作了。 “没什么……”姬元君话还没说完,忽然一愣,眼前的墙壁一阵扭曲,凭空走出两个秀美夺目的女子来。 姬承弼看清为首的那个人的模样,不由目瞪口呆起来。他刚刚在谈论的人、他以为还在琥珀里睡着的人,忽然就凭空出现在他眼前,要不是他家老祖还在旁边放寒气,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在做梦。 杜兰真对上姬元君寒如冰雪的目光,先是微微一笑,垂下头以示尊敬,又对上姬承弼,不由挑了挑眉,露出惊讶之色,旋即便是朗笑一声,“一别经年,姬道友可好?” 一别经年,真的是一别经年,姬承弼和杜兰真分别的时候,可想不到她现在居然这么有名——或者说,他早就料到以杜兰真的修为和美貌,想要在戡梧界扬名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但十五年过去,杜兰真确乎声名大噪,却不是因为美貌,也不是因为天资,而是因为她的手段。 “杜道友何以在此啊?”姬承弼不由问道。 “我和裴元君谈不拢,话不投机半句多,自然就欣然告辞了。”杜兰真微微一笑,话里有话,见到姬承弼露出些微茫然之色,也不失望,将目光投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姬元君,盈盈下拜,“晚辈见过姬元君。”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姬元君冷冷地问道。 “晚辈哪里能知道前辈的行迹?”杜兰真如实道,“不过只是过来碰碰运气,无论遇到哪位前辈,总归都有的谈。”她说着,温温地笑了一笑,“只不过,能遇到前辈和姬道友,算是我的运气好。” “你倒是胆子大。”姬元君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讥诮地看了她一眼,“你可知道这望云阁里都会碰到些什么人?望云阁自命天下没有不能做的生意,也没有不能做生意的人,那些卫道榜上的老鬼也常来此,你要是遇到了他们……” 她冷笑了一声,“留在望云阁里,裴琴华就要对你负责,不管怎么说,性命无忧。可你要是自己逃走了,在这里遇见了谁、出现了什么危险,那都是无迹可寻的,万一遇到对你图谋不轨的老不死,那你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他们可没有顾及,就算事后极尘宗真的查出来了,也不过是让他们无尽的仇家名单上加个名字罢了。” 姬元君说着话,显然是听懂了杜兰真的言下之意,姬元君这样的老江湖,自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甚至都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值得自己皱一下眉头,反而觉得杜兰真的出逃冒冒失失、考虑得不周全。 杜兰真听了姬元君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姬元君不悦道。 “也没什么,我本以为如元君这样的一家之主,该赞赏我这样为了宗门奋不顾身的行为才是。”杜兰真收了笑声,恭敬地答道。 姬元君一愣,方觉自己在看杜兰真时,确实是颇有点带入一家之主的角色,但她这个一家之主和旁人却绝不相同,毕竟,对姬承弼宠成那样也是罕有的。她旋即眉眼一立,冷冷地道,“难道你就没有师长为你操劳吗?本座看不惯你这种行为,不行?”姬承弼还在呢!别把他带坏了!万一姬承弼有样学样,姬元君可不答应。 “前辈所言自然无有不是。”杜兰真微露诧异,含笑温声道,“不过,师长爱护是一回事,弟子戮力同心、不给宗门添麻烦又是另一回事,若是我只能给宗门带去麻烦,那宗门养我多年又算是什么呢?” “荒唐!”姬元君斥责道,“真要有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没死绝呢,哪里就轮得到你们小辈不惜性命了?”她说着,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着姬承弼道,“这小丫头我管不着,但你要是敢有样学样,做出什么甘为家族赴汤蹈火、性命不计的破事来,我先剥了你的皮!” 姬承弼唯唯诺诺。 杜兰真听得满心诧异,面上却只是笑。都道姬元君对姬承弼爱若珍宝、宠溺无比,杜兰真还以为就只是护短、要什么给什么罢了,万万没想到还是她见识太少,姬元君竟然还拦着姬承弼为家族尽忠! 这个世上所有势力都讲究一个凝聚力,像是杜兰真这样不惜以身犯险也要维护宗门利益的人,一向都是一个势力最看重、最中坚的力量,没想到在姬元君这里,居然是要扒皮伺候的! 在这种近乎控制的溺爱下姬承弼居然还没有长歪,居然也不是那种胆小如鼠的修士,这简直算得上是个奇迹! 其实杜兰真也没有那么无头苍蝇,她把这里的构造摸了一遍,这才选了一个房间,而因为时间卡的很死,裴琴华随时都可能会赶到,就算对她图谋不轨的元婴真君,除非立马动手,否则也绝对来不及做什么事情。 “前辈,晚辈斗胆,请前辈将我带走。”杜兰真不再迟疑,直奔主题,躬身下拜,恭恭敬敬地说道。 如果这是一场谈判,那么杜兰真肯定要东拉西扯,不直接说话,逼得对方忍耐不住开口再附和两句。但这不是一场谈判,杜兰真也没资格和元婴真君谈判,急切的是杜兰真自己,她自然要认清自己的处境,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 “带你走,也不是不可以。”姬元君微微一笑,“但是,为什么呢?” “老祖……”姬承弼闻言,想为杜兰真求情。 “闭嘴。”姬元君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姬承弼吓得立刻闭上了嘴。 姬元君转过头,对着杜兰真露出冷酷得仿佛在看一件商品的神情,暗中却传音给杜兰真,“杜小友,咱们做个交易如何?你答应姬承弼帮他拍留影留声符,并且表现出对他的信任,我不仅带你出去,还给你一笔谢礼!” 杜兰真收到姬元君的传音,脸色不变,只是抬起头望向姬元君,“不知道前辈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了。”姬元君漠然道,伸手朝着姬承弼一指,“我这孙儿,极爱钻研器物,想要光大自家的手艺,一心想寻个……” “老祖!”姬承弼忽然大喊一声,引得屋内两个女人一齐转过头去,却见姬承弼神情激动,“我不需要您为我威胁谁……我不想要强迫别人帮我……” “我只是希望有人真的信任我,真的相信我的本事,而不是一个只能在老祖庇护下的废物!”姬承弼情绪激动地说道,“我不需要您为我去威胁别人来帮我宣传!” 姬元君一呆。 “不错。”杜兰真肃容道,“晚辈斗胆,不愿意接受您的提议。”就在姬元君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她话锋一转,郑重地说道,“我钦佩姬道友的毅力和坚持,也感激他对我的善意和肯定,没想到一别十五年,我这样的蒲柳之姿竟然还能入眼,这不能不让我倍感荣幸!我自愿接受姬道友的邀请,为他宣传他的创作!” “前辈以此交易,恕晚辈不能答应!”杜兰真毅然说道,“晚辈愿以二十万上品灵石和家师的一个人情为酬,请元君带我出去!” “杜道友!”姬承弼震惊地望着杜兰真,后者满脸严肃地朝他点点头。 姬元君半晌没有说话,最终回过头对着激动到不能自已的姬承弼肃容道,“人家信任你,愿意把名誉借给你,你可不能辜负人家的期望!” “是!”姬承弼激动万分,搓着手,不知道对杜兰真说什么好。 “咱们走吧。”姬元君不再废话,掏出两个斗篷扔给杜兰真和酒儿,亲手把斗篷的兜帽给姬承弼扣上,让他先走出房间,酒儿紧跟其后,姬元君和杜兰真留在最后。 两个女人并排走向门口,杜兰真还没戴上帽子,趁着姬承弼看不见,偏头不动声色地朝着姬元君无声地问道,“交易?” 余光里,姬元君的唇角勾了勾,在拉上兜帽之前,嘴唇微微开合,同样无声地道,“我倒贴!” 妙书屋 第二百零五章 送佛 “道友慢走。”裴琴华笑容亲切温和,终于把赤霄宗的客人送走,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笑容蓦然消失,神情冷漠。她转过身,毫不迟疑地回转,大步朝关着杜兰真的屋子走去。 “师姐,这赤霄宗的人……靠谱吗?”她的师弟跟在她身旁,不安地问道,“咱们这……真的要相信他们吗?” “如果一切顺利,这就只是后手,咱们就永远也不需要联系赤霄宗的人。”裴琴华冷冷地说道。 “师姐,我这心里,总有点不踏实。”裴琴华的师弟无限纠结后,最终坦然道,“也许是大师兄不赞成的原因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慌,总觉得这事不能做,做不成。” “事在人为。”裴琴华面无表情地安慰道。 “万一咱们赌输了怎么办?”都已经是元婴真君了,其实裴琴华的师弟并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但此刻却无限犹豫、无限纠结,明知道这是一起做出的决定,他不该不断地把压力转嫁到裴琴华身上,但他就是没法控制自己的这种冲动。 “那么,至少大师兄能够得以保存。”裴琴华低声说道,“如果一切都失败了,那么我把事情推卸给大师兄这件事足以说明我们之间是真的彻底决裂了。” “可六大宗门……真的是这样讲理的吗?”裴琴华的师弟冷笑起来,“六大宗门把持戡梧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霸占资源、一手遮天的时候可不跟人讲道理!若非如此,咱们又何至于此!何必艰难求存!” “我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的。”裴琴华神色淡淡,语气却坚定无比,“一旦事情发展不尽人意,我就会动用后手,全部施展开来,极尘宗不会赶尽杀绝的。” 她低声说道,“师弟,你是知道的,咱们望云阁的处境本来就是一年比一年差。是他们不给咱们活路!大师兄不知道、其他师弟师妹不知道,但咱们两个真正主事的人却是比谁心里都清楚!就算不冒险,咱们也熬不了几年光景啦!我不敢告诉他们,是因为这事一旦泄露,咱们望云阁连几年也熬不了了!咱们同门一场,难道你还不明白大家是什么样的性格吗?” “我怕,我怕同林鸟各自飞啊!”裴琴华喃喃,“要是那样,咱们御门就是真的没了。” 她说着,望见迎面一架五色锦帐黄玉辇车宝光赫赫、浩浩荡荡地朝这个方向驶来,车前坐着一个清俊的青年,为辇车掌舵。 “那是姬家的人吧?”裴琴华收敛心情,远远地望见那黄玉辇车,看见了掌舵的青年,朝着自家师弟问道。 “对,那就是姬望纯的车架,驾车的是她的孙子姬承弼,在年轻人里挺有名的。”裴琴华的师弟答道。 裴琴华点点头,并没有在意,对于望云阁的客人来说,只要保证进出拍卖场的时候是掩藏好真实身份的就行了,出望云阁的时候却是完全可以大手大脚,毕竟面具一摘谁知道谁是谁。 元婴真君出行,总归都要有点架势的,姬望纯这种一家之主,更是得显出气派来。这一点就和裴琴华不同了,裴琴华是做生意的,生意人不需要赫赫威风,那只会让客人心存犹疑,她需要做的是平和、平淡,让客人既信任、又放心。 辇车飞快地行至两人眼前,姬元君拉开辇车的窗帘,朝两人点头致意。 裴琴华两人点头还礼,望着姬望纯放下窗帘,车架飞速地远去,便又往关着杜兰真的房间走去。 “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想得怎么样了。”裴琴华走在迷阵里道。 “大不了再关上几天。”裴琴华的师弟在她身后笑道。 “她要是想不通,那就不能怪我心狠了,我们的时间不多。”裴琴华喃喃道,从迷阵里绕出,一把推开房间的门。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杜兰真,也没有酒儿。 甚至于连桌上的二十万上品灵石都不翼而飞了。 灵石当然不会自己长腿跑掉,但人会。 “去把阁里搜一遍。”裴琴华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竟然笑了起来,“是我低估了她。” 她说着,笑容蓦然一收,扭头就走。 “师姐——”裴琴华的师弟叫住她,“你……干什么去?” 裴琴华猛然回头,这个精于利益和算计的女人眼里仿佛有清霜冷剑,让人几乎不敢直视,“去联系咱们赤霄宗的好道友!” 她说罢,回过头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句话,在四下低低地回荡着,“没有人给我们路,我们自己走,走不出,也没损失什么。” “咱们……就这么出来了?”姬承弼驾着黄玉辇车驶出望云阁的范围,忍不住身子往后靠去,悄声朝车里问道。 “怎么,你还要跑去跟裴琴华打个招呼,告诉她我们要把人带走,才愿意离开吗?”姬元君冷冷地问道。 “哎呀,不是,我就是觉得这太轻而易举了……”姬承弼被姬元君怼惯了,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下去,“就这么……擦肩而过,都没有半点怀疑的,这也太轻巧了吧!” “应该说是太巧了才对。”姬元君道,“会半路遇到裴琴华,已经算是很巧了。正常情况下,哪里会有擦肩而过这种事情。” “晚辈的运气一向很好。”杜兰真从地上坐起身来,十分恬不知耻地说道,“让前辈见笑了。” “你先跟我们回云岭,拍完了宣传可以送你回去。”姬元君发令道。 “不不不,不用了!”没想到,亲孙子拆台道,“杜道友愿意信任我,给我做宣传,我已经铭感五内了,不需要这样拘束道友!并不是道友欠我什么!我随时都可以恭候道友!现在道友被望云阁拍卖的事情应该要传开了,极尘宗一定很急着找到道友,怎么能因为我的事情耽误道友呢!” 他拍胸脯道,“宣传什么时候都可以拍,还是道友的事情比较重要。” 饶是以杜兰真日渐增厚的脸皮,也不免被这话说得老脸一红,不过姬承弼说的是正理,杜兰真不会拒绝,只好朝姬元君纯良一笑。 姬望纯默默地隔着车帘望着姬承弼的背影,面无表情地道,“罢了,随你吧。” “送佛送到西,承弼,去极尘宗。” 妙书屋 第二百零六章 应得的尊敬 芙蕖城外,一向是人来人往,遁光无限、飞剑如云,但一旦靠近了芙蕖城,就不得不按下遁光、停下飞剑,老老实实地落地下来走路进城了。 任你身份再高、人脉再广,作为极尘宗附近最大的城市,就是不许修士上天。 但有一个例外。 天边云雾翻涌,在天光里更泛出一阵宝光,粲然若云霞满天,忽然散开,从中悠悠地驶出一架五色锦帐黄玉辇车来,由远及近,不过一两息,便已至眼前,露过芙蕖城,速度都没带放缓一下的,自顾自地往极尘宗的山门驶去。 无论是守城的修士,还是坐镇的金丹真人,都仿佛没看见一般,任由那辇车从芙蕖城的上空飞过。 废话!元婴真君的车架,谁敢拦截! 作为戡梧界最顶尖的力量,元婴真君有这个特权无视芙蕖城的禁空规矩,除非她敢直接飞上极尘宗的山门,那自然会有极尘宗的元婴真君来拦住她。 只是飞到山门口,这是元婴真君应得的尊重。 “杜道友,等你有空了,只要给我发一张传讯符,我立刻就来极尘宗找你!”极尘宗山门外,姬承弼拉着杜兰真的袖子和她依依惜别。 杜兰真现在越发地感觉到姬承弼这个人很有意思,她看姬承弼倒不像在看一个普通修士,更像是在看一个天真任性的小孩,一个大人当然会被小孩子的童言童语都笑,杜兰真也会为姬承弼有时的天真行径感到好笑。 她并不含恶意,只是觉得能在这样一个冷酷的世界里把一个人养成这样的性格,姬元君不愧是元婴真君! “我一旦空下来,立刻给你发消息。”杜兰真含笑点头,她还不至于没品到应下的事情一旦脱险就昧掉,姬元君显然也不会允许她昧掉。就算拍出堪比许梦鱼的黑胖效果,她也认了,谁叫这祖孙俩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她还有事,咱们先走吧。”姬元君不耐烦地说道。 “杜道友,那我们先走了。”姬承弼恋恋不舍地跟杜兰真挥别,跟着自家老祖重新上了黄玉辇车。 杜兰真望着他们的背影,摸了摸怀里的储物袋,姬元君是很够意思的,不仅把杜兰真从望云阁里带出来了,还为了杜兰真的一场表演给了她十万上品灵石——姬元君的原话是,“反正为了买下你,这十万上品灵石本来就要花出去的,你只要尽心尽力帮姬承弼宣传,就算对得起我。” 姬元君和姬承弼这么厚道,杜兰真哪能不给面子啊?她早就想好了,等到望云阁的事了,她就亲自登门去云岭姬家给拍。 “杜师姐!” “杜师叔!” 看到元婴真君离开了,山门外的极尘宗弟子早就忍不住了,有人大声喊着她,眼里满含激动。 杜兰真愣了一下。她离开宗门已经十五年了,这是她离开宗门最久的一次,按理说十五年的功夫,炼气弟子都该换了一拨,没什么人认得她才对啊! 极尘宗从来都不是谁一家独大的地方,杜兰真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有一张好脸、有一副好天资、有一个好师尊就能永远地独霸风云。在极尘宗,从无人不知到明日黄花,也只是几年的功夫罢了。 “杜师叔,你的画像已经在宗门传遍了!”有好事者兴冲冲地凑上来给她科普,“自从你在海国挫败那魔门的阴谋之后,整个戡梧界都在流传你的事迹,咱们宗门上上下下都以你为荣呢!” 杜兰真恍然。 “杜师叔,听说当初应致远真君没能找到你,那是怎么回事啊?”好事者眼里闪烁着名为“八卦”的光芒,兴奋地望着她。 “当时情况危急,我来不及等真君了,只能先行逃走。”杜兰真一边笑着,随口解释,一边迈步往宗门内走去。 “这样吗?我还以为……是真君……”好事者诡异地笑了笑,朝杜兰真使了个“你懂的”的眼神。 杜兰真颇感莫名其妙,转瞬便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只有我给应师叔添麻烦的,都烦了十五年了,哪有临走了还要当个没本事只会叫长辈的废物的道理?” 这好事者的言下之意,显然是意指应致远因为和须晨真君的元婴中期之争,故意坑害杜兰真,只要杜兰真今天在这里表现出不置可否的态度,不出半个时辰,整个极尘宗都会传遍“杜兰真的态度耐人寻味,应致远真君害人似是事实”的谣言。 应致远会不会因为她是须晨真君的弟子就害她,杜兰真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哪怕十五年来怀疑已经剩不了多少了,她也仍然把自己封在鸾胶里,宁愿在海里漂上三个月,也不愿意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这归根究底就是杜兰真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不是说她不信任别人,而是在内心深处,她只依赖自己。 但不管怎么说,这十五年来应致远对她从未做出过什么不妥的事情,作为宗门长辈,也尽到了指点的义务,杜兰真要是不为应致远说两句话,那就显得太凉薄了。 应师叔! 这个称呼信息量有点大啊! 好事者眼睛一亮。这是说明杜兰真在十五年相处里已经和应致远真君亲如一家了?但还是叫“师叔”,也就是说杜兰真还是觉得自家师尊比应致远要强?在杜兰真的心里还是须晨真君地位更高? 杜兰真任由他去脑补,该说的已经说了,该表态的也已经表态了,应致远又不是她的正牌师尊,用不着她上赶着去维护。 她漫步往始宁峰走去,朝所有跟她打招呼的弟子点头致意,视之仿佛天经地义,毫无惶恐,气韵天成,在宗门内走下来,竟有七八分辛眉、宁潇鹤、乐正初临街之感,不由让路人暗中赞叹这位师叔盛名之下无虚士。 而杜兰真本人直到越发靠近始宁峰,直到遇上的筑基修士无不朝她客客气气地含笑招呼,没有任何一个筑基修士对她只是路过看一眼,都不约而同地凑上来说上两句话——也并不是为了攀附名人,就只是单纯的觉得见了她应该来聊两句,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在极尘宗里是真的有了一定的地位。 若说她没料到这件事的影响,那也未免太过虚伪了些。若不是因为早就预计这件事能为她带来极大声望,她又怎么会在海国盘桓十余年?但事情发酵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剧烈,也超乎了她的想象。 十五年没回宗门,一回来就从普通美女变成了众人眼里的核心人物,这反差不可谓不大。 但奇怪的是,杜兰真没感觉到一点突兀。 她始终抬着头,噙着淡淡的笑意,接受她费尽心力后,应得的尊敬。 妙书屋 第二百零七章 被审问? “啪。”权星渊把一张留影留声符扔在杜兰真面前的桌子上,大摇大摆地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脸上摆着虚假的热情笑容,试图将他冷酷的本质隐藏在亲切的神情下,“杜师妹,上次我们讲到了你从女郎峰离开,这次,请你接着讲下去,你是怎么到望云阁的?” 杜兰真冷漠地望着他,她讨厌面前这个人,或者说,她对面前这个人有一种隐隐的憎恶感。这也许就是天生的立场对立,毕竟,当你十余年未归宗门,好不容易荣誉加身、衣锦还乡的时候,刚一见到自家师尊,师尊身后跟着的小青年就忽然对你开口说“杜师妹回来了,烦请跟我们走一趟”,相信无论是谁,见了这个人都会厌烦。 这不是杜兰真第一次见到权星渊。自从她回到始宁峰就被权星渊带到奉规堂享受高规格单人盘问流程,在过去的三天里被反复盘问有关于过去十五年至今的每一桩事。 在第一天的第一遍盘问后,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着权星渊,“权师兄不会拿我当犯人审问吧?” “怎么会?”权星渊露出诧异来——这种神情在他脸上很礼貌,也很虚假,“只是向杜师妹了解一下情况而已,至于审问?没有的事。” 事实证明,他有。 第三天的第七遍盘问,杜兰真决定继续保持自己的风度,权星渊装,她就要比权星渊更装——不就是装腔作势吗?她这十五年最会的就是装腔作势。 杜兰真朝权星渊露出一个柔情妩媚、虚伪做作的笑容,成功地在他眼里看到了和自己见到他时同样被恶心到的厌恶,心情好了很多,温柔地答道,“权师兄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世上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就互相看对眼了,也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就是互相看不顺眼,权星渊和杜兰真无疑就是后者了。这两人同样外貌出众,同样资质不凡,但这并不是他们互相看不顺眼的原因——毕竟,这在极尘宗是一个很平常的条件,以此筛选完全可以挑出一大群人。而且,这两个人完全不是一辈的人。 让权星渊和杜兰真在始宁峰第一次见面就决定讨厌对方,自然是双方一见面便显而易见的虚伪。 三天前,权星渊站在须晨真君身后,见到杜兰真,带着那种礼貌而冷酷,偏偏要强作亲和热情的笑容,文质彬彬地朝她点头,“杜师妹回来了,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如果说这句话能在哪些人嘴里听到,那一定是奉规堂的人无疑了。平时奉规堂的人和其他极尘宗弟子相交,没人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同,但当他们穿上奉规堂的制服,彬彬有礼地请你和他们走一趟,你会发现他们是你在极尘宗最不想见到的人。最要命的是,你甚至都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杜兰真条件反射性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迷惑地望着权星渊,“这位师兄是?” “在下权星渊,找师妹有些事情想问。”权星渊礼貌地笑着,眼睛却仿佛在对杜兰真说“你跑不掉的”。 权星渊!这个名字对于所有极尘宗弟子来说实在是太熟了。这是奉规堂三大常执事之一,也是所有触犯了宗门规矩的弟子绝对不想对上的噩梦。他比之杜兰真之前见过、拘押董无命的于笑关来说,修为手段略有不如,也比于笑关稍微年轻些,因此在奉规堂的地位也不如于笑关。但比起平时笑面爽朗,动手追魂夺命的于笑关,权星渊又是另一种难缠。 权星渊看上去比于笑关更加彬彬有礼,但人们多半被他礼貌的外表所欺骗,看不到他彬彬有礼下的冷漠审视,那礼貌的态度只是他用以伪装、更好的诱使人信任他的面具罢了。 “权师兄有什么想问小妹我的?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也免得再多跑一趟了。”杜兰真不知道自己是凭什么引得这样一座大神特地前来,但她可以确定自己不想进奉规堂里走一趟,因此笑意盈盈地答道。 权星渊焉能看不出来杜兰真温柔笑语下的冰冷打量、仔细权衡?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松逼出实情的对象,这是一个善于伪装自己真实情绪、头脑灵活的对手。 杜兰真看得出来权星渊对她的固有印象本来就不太好——可能是因为那个她自己不知道、但导致了权星渊要盘问她的原因,而发现这个需要盘问的对象也是一个善于伪装情绪的、不好对付的人之后,情不自禁地更讨厌她了。 权星渊也可以看得出来杜兰真看得出来他本质上是一个冷酷的人,对他根本没有什么好印象。 互相厌恶,来的就是这么简单,归根结底,还在于两个人都很唯我,也都很喜欢把自己伪装成令人喜欢的样子——两个真诚的人会互相吸引,但两个虚伪的人绝对会互相排斥。 “关于杜师妹是怎么到望云阁的,我还是存疑。”权星渊脸上带着笑容,眼睛却在冷冷地审视着杜兰真的脸。 “我说过了,我自己也很好奇。”杜兰真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我也说过了,我当时处在昏迷状态,我是真的不知道。裴琴华跟我说我是被几个小修士打捞起来的,意图对我行不轨,是望云阁把我买下来,又打算把我卖出去。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 她虽然真的问心无愧,但此时却几乎可以肯定权星渊下一个问题一定是基于不相信她的话的盘问——这是这三天来的套路了。杜兰真已经做好了准备和权星渊无休止的追问-否认-追问-否认,并且决议继续从权星渊的问题里推测出这件事的始末。 出乎她意料的是,权星渊看了她一会儿,竟然没有就此追问下去,而是垂下眼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那么,杜师妹,你在海国查过人口贩卖的事情,而且据我所知,你一直在查——你查到了什么?” 杜兰真眼神一凝,知道自己终于有点触及到这件事的始末了,遂放下与权星渊的针锋相对,正色道,“这张网铺的很大,不止在海国,而是在整个戡梧界——我认为,一定有六大宗门中人的手笔。” 这话放在一墙之隔的外面简直有点骇人听闻的意味。不管外人怎么想,六大宗门的弟子总是觉得自家宗门是在维护整个戡梧界的秩序的,如果有人说人口贩卖这种严重破坏戡梧界秩序的买卖有六大宗门的参与,这简直是在动摇宗门的集体荣誉感和认同感。 权星渊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不明的意味,他抬起头来,冷冷地望着杜兰真,眼神里却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杜师妹,你可知道,这已经不需要怀疑了。” 杜兰真一愣,还没说什么,审讯室的房门便从外面被打开了,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于笑关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笑容,“权师弟,按理说,问杜师妹一天就可以放她回去了,你这可是问了三天,总该放人家回去了吧?人家师姐都亲自来接人了。” 杜兰真朝于笑关身后望去,温海蓝静静地立在于笑关身后,朝他们轻轻点头,“权师兄,我来领师妹回家。” 杜兰真情不自禁地露出她回到宗门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妙书屋 第二百零八章 谁与分羹 “师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杜兰真跟着温海蓝从奉规堂里走出来,既没有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被奉规堂找过来问了三天,也不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反而先问温海蓝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杜兰真筑基后温海蓝就外出游历了,她和温海蓝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了。 “比你早两年。”温海蓝答道,“应该会在宗门待几年。” “那可好,咱们师姐妹可以做个伴了。”杜兰真伸手挽住温海蓝,笑容毫无阴霾,似乎刚回宗门就被权星渊反复盘问了三天的人不是她一样。 “只要你想,宜中岛永远是你家。”温海蓝对此毫无诧异,杜兰真不把这三天当一回事,温海蓝也不,她拍了拍杜兰真的手,平淡地说道。 杜兰真哈哈一笑,“那我要是结丹了呢?” “只要你不觉得蹭我的地方丢人,我自然不会赶你走。”温海蓝眼里泛起浅浅的笑意。 两人一前一后,化作流光,向始宁峰飞去。 “温师叔,杜师叔,师尊已在等你们了。”两人刚刚按下遁光,就有一个舞勺之年的小道童凑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掐个子午诀,朝两人俯身下拜。他看着年纪不大,已经有炼气七层修为了,且根基扎实,绝不逊于同时期的杜兰真。 杜兰真不由奇道,“你是谁家的弟子?为何唤我们师叔?”按理说,如果不是系出同门,该叫温海蓝师祖或真人,叫她师叔才对,这小童却是管她们一道叫师叔,多半就是两人的同门收下的弟子了。 “杜师叔,我叫陈吞海,家师乐正初,特来请两位师叔。”这小童闻言,再次作揖解释道。 “大师兄收徒了?”杜兰真微感诧异。她不过是离开宗门十几年,孓然一身的乐正初居然已经有了这么大一个徒弟了?她一直以为以乐正初的心气,不凝婴是不会收徒的。 “似乎是大师兄在外游历收下的弟子,我记得他。”温海蓝微微点头,她与杜兰真不同,早回来两年,又和乐正初更加熟悉,知道乐正初本来确实是不到元婴不想收徒的,收下陈吞海却是另有缘故,这些不好当着陈吞海的面告诉杜兰真,因此不等杜兰真有什么话想说,先开口道,“那么,陈师侄带我们去吧。” “两位师叔请。”陈吞海恭敬地请她们两个先行,等温海蓝和杜兰真率先迈步了,才落后半步,为她们指路。 杜兰真十分想知道为什么她们一来到始宁峰,让她们过去的不是须晨真君,而是乐正初,而温海蓝也真的就没有先带她去见须晨真君,径直跟着去找乐正初了。 她和温海蓝的关系亲近有胜于师徒、母女,想知道的没什么不好开口的,但她本来想传音问问,转念一想,去到乐正初那也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到时一起问就是了,在路上急急忙忙地传音,倒显得很沉不住气,因此略一思忖,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转过几条通途,绕过几条小径,陈吞海将她们带到乐正初在始宁峰的院子里,拿着玉符领着她们穿过阵法,走入一片落木萧萧的空庭。 杜兰真在始宁峰也有院子,只是没有乐正初的院子地理位置来得好,也没有乐正初的院子大,而因为她几乎不在始宁峰住,也没有乐正初的这个院子这么气派。她的院子一看就是没什么人住、主人也不大上心的,乐正初的这个院子却处处透着人气,一看就知道主人在这里度过了很多日子,留下了很多痕迹。 “大师兄是在这里筑基、结丹的。”温海蓝轻声说道,“我的院子,也和这里差不多,对于我们来说,始宁峰的院子就好像宜中岛的思鹿馆之于你。” 说到思鹿馆,杜兰真忽然一惊,想到她一回宗门,拜托炼气小弟子把酒儿带到思鹿馆去,自己跑到始宁峰见须晨真君想要告状,结果状没有告成,自己先被问了三天,倒是不知道酒儿怎么样了。她想到这里,不由向温海蓝问道,“师姐,我回宗门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小姑娘,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在你的思鹿馆里。”温海蓝果然知道。 杜兰真已经不需要再去思考温海蓝对她这个师妹到底在不在乎、上不上心了,这么多年的相处,事实已经证明了一切。温海蓝本不需要对她这样上心,正因如此,杜兰真更念她的好。 “温师妹,杜师妹。”乐正初从屋里走了出来,将她们迎了进去,请她们落座。 杜兰真进了屋,才发现这屋里满桌满地都是烧成灰的传讯符和玉简,整个屋子显得凌乱无章,这对于什么事都似乎胸有城府的乐正初来说,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温海蓝唤了乐正初一声,便不再说话,态度疏离而尊敬,显然对乐正初非常敬重。 杜兰真便不同了,这十五年来,杜兰真和乐正初还是保持联系的,加上她性子乖觉,最懂打蛇随棍上,因此也不拘束,眉眼弯弯,笑道,“大师兄这是要开包打听了?” “莫非杜师妹要给我介绍买家?”乐正初挑了挑眉,人见乐正初气度沉凝、不怒自威,多半不敢和他嬉皮笑脸,但实际上乐正初并不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人,杜兰真和他开玩笑,他也不会一脸冷淡地让气氛变尴尬,那才是不会做人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杜兰真笑吟吟地道,“我倒是真得跟师兄师姐打听一桩事,我一回到始宁峰,不先去见师尊,真的好吗?”按理说,上下尊卑有别,她没有放着始宁峰的主人、三人共同的师尊须晨真君不管,先来见乐正初的道理。而以杜兰真对乐正初和温海蓝的了解,这两人也不是拎不清的,一个本不该这个时候来请,一个也本不该立刻答应。 出人意表的,乐正初平淡地答道,“师尊不在始宁峰。” “什么?”杜兰真的差异之前几乎溢于言表。三天前她刚回宗门的时候须晨真君明明还在宗门里啊? “师尊和应致远真君找了几个好友,一起去望云阁给你找场子了。”乐正初眼里闪过笑意,“能请动师尊和应致远真君联手,就连掌教也能避免就避免,杜师妹,你知道你这面子在宗门里也是独一份了。” “这就……去望云阁了?”杜兰真怔怔地问道,“还……请了几个好友?”元婴真君的好友,想来也是元婴真君吧? “赤霄宗的、六壬阁的、碧落宗的,一共请了四位元婴真君,一起去了望云阁,想来,现在也该到了。” 他每说一个宗门,杜兰真的表情便忡怔一分,等到乐正初一一盘点完,杜兰真的神色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茫然。 “事到如今,想来杜师妹也该明白,这事情因你而起,却与你无关了吧?”乐正初问道。 他往两人面前一坐,不再说笑,肃容道,“六天前,一位金丹修士上昇阳宗,在昇阳宗掌教、前来做客的一位赤霄宗元婴真君、数位其他宗门的元婴真君面前,指控昇阳宗六位长老把持整个戡梧界的人口贩卖交易。” “昇阳宗掌教骑虎难下,不得不彻查此事,给众多门派、整个戡梧界一个交代,然后根据那位金丹修士提供的证据,发现六大宗门里涉及此事的不仅只有昇阳宗,还有明心谷——以及本宗。” 妙书屋 第二百零九章 私人恩怨 应致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须晨一起出面给一个筑基弟子找场子撑腰,而且还是他自己主动去找须晨要加入为该筑基弟子撑腰的行列,更恶心人的是这个筑基弟子还是须晨的弟子! 但事实证明,有的事情,就是能够超乎你的想象,也突破你的下限的。 比如他不仅自己亲自加入撑腰队伍,还利用自己的人脉找了两个好友去掠阵助威。 这当然不是说应致远对杜兰真另眼相看到这个地步了,事实上,应致远虽然觉得杜兰真是个挺不错的弟子——说起来,当年杜兰真从浮生小榭进极尘宗的时候,应致远也在呢,可惜让须晨抢了先。但不管怎么说,杜兰真还没到让他惊艳万分、悔之晚矣的地步,更别提这还是须晨的弟子,好感度还得下调一点。 但杜兰真在海国救了那么多人,潜伏了十五年,获得了那么大的名声,却没有跟着应致远一起回来,而作为负责这件事的应致远难免遭质疑,认为他公报私仇,故意坑害须晨的弟子。 应致远冤啊! 他和须晨的关系一直都只是竞争关系——虽然从小竞争到大,竞争了上千年,足以让他听到这个名字就烦。 但!他和须晨没什么仇怨,也绝不可能心胸狭窄到因为竞争关系就心怀记恨,更不会小气吧啦到坑害竞争对手的徒弟!那完全是好事者和杜兰真这小丫头的过度揣测! 不管怎么说,应致远已经是元婴真君了,虽然好事者谣言满天飞,各种阴谋论——这些人倒不是在乎杜兰真,只不过是遇到点事就都要传的人尽皆知,发表一下自己毫无意义的观点。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应致远也不会慌张,因为这种谣言伤不到他。 但是否会因为这种谣言被动摇地位是一回事,要不要澄清谣言又是另一回事了。应致远已经是元婴真君了,不是孓然一身,身后既有弟子、又有依附者,他就算自己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总也要为这些人做点打算。 杜兰真从海国消失,却意外出现在望云阁的拍卖会上做拍卖品,这消息还是想卖极尘宗人情的势力送来的。应致远一听说,就知道事情坏了。虽然这事不能赖他,但作为负责人,他把筑基弟子搞丢了,就是有责任的。 无论多不情愿,应致远还是主动上门,要和须晨一起去望云阁给杜兰真讨个公道。 “杜兰真是我亲传弟子,自然有我为她讨这个说法,应兄与她毫无瓜葛,何必出这个头?”须晨明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却偏要说这种话,在他面前拿架子。 “话不能这么说。”应致远淡笑,“杜兰真这丫头和我也处了十几年——大约比须兄还要多了吧?我算是对她很熟悉、很欣赏了,大多数师父对自家徒儿也没我和她这么熟悉亲近的,况且,她没能按时归来,本座也很愧疚,现在要为她找个公道,我怎能不去?” 先是樊靳,再是应致远,一个两个的,都拿他和杜兰真相处不多来刺他,须晨真君哂笑,“应兄说的是,不管如何,哪怕相处时间短、了解不够多,杜兰真也都是本座的亲传弟子,自家弟子被当作拍卖品卖,我这个当师尊的讨个公道也是必须的。”无论是否亲近,杜兰真都是他的弟子,和旁人无关。 两人虽然互相关系平平,总有点一争高下的意味,却不至于跟明争暗斗、唇枪舌剑的凡人小姑娘一样斗嘴,不过互相刺了两句,便利落地动身了。 也就因此,促成了应致远自出人脉,成全须晨护徒之心的故事。 须晨很有主意,他虽然身边有应致远自告奋勇,仍觉不足,气派不够,非常有主意地要凑齐六人阵容,浩浩荡荡地去望云阁讨个说法。 “那望云阁有六个元婴,我们便也找道友,凑成六位元婴,既不会瞧不起他们,也不会显得欺负了他们。”望云阁有一位元婴真君出走的事情当然不会被宣告天下,因此须晨还不知道现在望云阁里只有五位元婴真君了,在那里神色平淡地筹划着。 “你不是吧?”应致远无语,“这么大张旗鼓?”他们两个元婴真君去那,已经是威势赫赫了,摆明车马要找场子,望云阁怎么敢不重视?须晨还嫌不足,居然还要来一发六对六?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须晨是个这么护短的人? “既然要去,自然要把阵势摆开,大张旗鼓地上门。”须晨淡淡地道,“否则,岂不是堕了本宗的声势?” “掌教跟你说的?”应致远察觉到不对,这事并不只是为杜兰真讨个公道——虽然应致远来的目的确实就是这个。但事实上,这件事是要上升到宗门层面来看的。他不由一挑眉,“为何不多找几个本宗的师兄弟去助威,还要到别家去找人?” “本来掌教是这么打算的。”虽然徐灵雨只有元婴初期的修为,但无论是应致远还是须晨这样的元婴中期提起她的时候都很敬重,并不直呼其名,而是以“掌教”代称,“只等着杜兰真回宗门,就要找几位师兄弟一起打上望云阁了。” “但人口贩卖的事情一出,这事就不好上升到那个地步了。” 从望云阁举办拍卖会,直到杜兰真抵达极尘宗,大约有三天时间,极尘宗几乎是第一时间从看热闹的势力那里得知了这一消息,只等着杜兰真一回宗门,就去找望云阁的麻烦。 极尘宗绝无可能让谁踩着脸往上走!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极尘宗还没等到杜兰真回宗门,倒是先等到昇阳宗的人口贩卖事发,紧接着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极尘宗还在看戏呢,这把火忽然就烧到了自家身上。 关键是,那个去了昇阳宗的金丹修士给的证据,还真特么就是真的! 偌大一个宗门,有人暗中参与这种生意也是在所难免的,这不代表极尘宗支持这桩买卖,也不代表极尘宗包庇这个人。但在外人眼里,这个人就是极尘宗的人,就代表着极尘宗。无论如何,极尘宗没能完全约束好弟子就是极尘宗不对。 既然人口贩卖的火烧到了极尘宗的头上,极尘宗再气势汹汹地打上望云阁,似乎就没那个资格了。毕竟,既然你们极尘宗掺和到人口贩卖里去了,又凭什么对人家喊打喊杀呢?难不成这笔生意只有你们能做?就只有你们六大宗门的人是人,其他的都是商品? 戡梧界的游戏不是这么玩的,六大宗门的统治也不是这么维系的,为了宗门的名声,极尘宗联合讨望云阁阵线就这么告吹了,此事不会再上升到宗门层面。 “但,望云阁想踩着本宗上位,无异于痴人说梦。”须晨真君冷冷地道,“无论是谁,敢朝本宗伸手,都会被本宗剁掉。” “这不是一场宗门的战争,望云阁不配本宗的关注。” “这是本座要为自家弟子讨回公道,找来多位道友掠阵而已。这是本座和望云阁的私人恩怨——只是顺便把痴人说梦的望云阁打散而已。” 妙书屋 第二百一十章 替天行道 “赤霄宗怎么说?”望云阁中,裴琴华朝自家师弟问道。 “赤霄宗跟我们说,保不住我们。”裴琴华的师弟冷淡地答道。 “意料之中。”裴琴华毫无意外,转而问道,“已经安排弟子们离开了吧?” “咱们挑出来的那一部分已经离开了,现在应该分散往大师兄那里去了。”裴琴华的师弟点点头。 “可以确保隐蔽吧?”裴琴华追问道。 “按照师姐你亲自挑出来的名单选的弟子,应该都是忠诚有保证、平时名气也不大、不扎眼、性格低调沉稳的弟子。”裴琴华的师弟轻声答道,“他们被严格叮嘱过,不会张狂坏事的。” “那就好。”裴琴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没有,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最终能有几个跟在大师兄身后,有几个能跟着重振我御门。” “师姐,早知道,咱们就再想想办法……” “想办法?有什么办法可想?”裴琴华苦笑了起来,“你们不懂经营的事情,咱们望云阁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顶多是一年两年的事情,早一点、晚一点,总归是要走到这一步的,再等两年,咱们就完全把底子耗完了,到时候,还不如现在当机立断。” “就算……就算望云阁倒了,咱们一门六位元婴,到哪都不发愁,何必……” “你以为赤霄宗是开善堂的吗?”裴琴华短促地笑了一声,似乎是被自家师弟的天真逗乐了,又好像在嘲笑自己,“咱们底子本来就不干净——不是玄门传承,能够一路修练到元婴,也不是靠着自己。借来的力,总有一天是要还的。现在就到了还债的时候。” “师姐,你要是把这事跟大家说开了,大家一起想办法……” “这个望云阁、这个御门能够撑起来,靠的是你,是我,是大师兄,我会告诉你,是因为你靠得住。”裴琴华脸上露出疲色,“至于其他人,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告诉他们,多半会觉得望云阁撑不下去了,干脆多捞一点找下家。” “只有咱们三个人是真真正正想要振兴御门的。”裴琴华轻声叹了口气,“咱们三人里,你性子太直,不懂刀切豆腐两面光。大师兄呢,又太柔,总是害怕改变、也狠不下心、没有勇气去承担失败的后果。只有我……”她沉默了一会儿,“这种事,还得我来。” 裴琴华的师弟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有人大声喊道,“长老!天上有霞气!” 裴琴华转过头,凑到窗边,向外望去,云岚漫天,光华万丈,她心里一沉,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去把大家叫出来吧。” 在漫天云岚里,有六道华光铺天盖地,笼罩四野,不紧不慢地朝望云阁而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话放在这里再恰当不过。 那六道华光融为一片,浩浩荡荡地朝望云阁飞来,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已经飞至望云阁前,没有再靠近,也没有按下遁光飞下云端,而是就这么大剌剌地停在望云阁上空。 从望云阁望去,最左边一团红云温温地烧着,仿佛落日余晖,漫天红霞。红云里端坐着一位白衣玉带的真君,他矜持地坐在一辆石青障蔽的轩车里,姿态得体端庄,礼仪周全。 “那是碧落宗的宋玉郎!”望云阁里有人惊呼道。 宋玉郎本名宋琣,因为貌若冠玉、行止处处礼数得体,有玉郎之称,即使如今凝婴了,也常被称作宋玉郎,是碧落宗的元婴真君,在戡梧界名声很大。 人们往宋玉郎身旁的五道华光看去,绛红云岚里倚坐软榻的美艳女子、玄青天光里大马金刀的高傲男子、黎色华光里叉手俯视的鹤发老叟、宝蓝云霞里含笑审视的清丽佳人,共同拥出一位气度沉凝、目光沉沉、神情冷肃的元婴真君。 “极尘宗须晨,特来请望云阁裴琴华道友出来一见。” “来者即是客,诸位道友远道而来,快请进阁中稍坐。”望云阁中流光不断飞出,以裴琴华为首,五位元婴真君依次排开,仿佛不明白这六个人来势汹汹,个个含笑相对。 “来者是客?”须晨真君意味不明的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地道,“我看,恐怕不见得吧?我没见过谁家的待客之道,是要把客人放到拍卖会上待价而沽的。” “这一切都是个误会。”裴琴华仿佛没事人一样,毫不觉得心虚,笑呵呵地说道,“我们望云阁是个做生意的地方,把杜小友救下,并不打算承贵宗的人情,想把贵宗的人群留给需要的人罢了。不过,贵宗弟子太贵重,不是谁都能救得起的,我们发现来宾的出价配不上贵宗的人情,难免既辱没了贵宗的地位,也辱没了杜小友的身份,最后还是亏点本,自己出钱让其他人知难而退了。道友无需太过在意。” “望云阁救下本座的弟子,这个人情本座不会忘记。”须晨真君冷冷地道,“不过,敢拿本座的弟子当作商品拍卖——打狗尚且还要看主人,辱我弟子,此仇不报,我还拿什么为人师尊?” “连极尘宗的弟子都敢拿来拍卖、当作玩物,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们不敢卖的东西?”须晨真君神色冷肃,“今天本座就当是来替天行道的。” “本座听说你们望云阁有六位元婴,因此特地去请了五位道友来助阵,现在看你们的架势,似乎只有五个人在。”须晨真君说着,顿了一下,不等裴琴华说什么,便回过头去,对着被宝蓝云霞簇拥的清丽女子说道,“傅道友,请你为我们做个见证。”言下之意,就是让她不要出手了。 须晨真君回过头来,望着裴琴华和她身后的四个元婴真君,神色淡漠,仿佛他要说的话完全不值得动容,“本座也不欺负你们人少,你们有几个人,本座这边也有几个人出手,今天之后,戡梧界若是还有望云阁这个招牌,本座的名字倒过来写!” 妙书屋 第二百一十一章 土盖子 裴琴华笑容僵了僵,知道这一关是绝无可能轻易混过去的了,不由做出怒色道,“须道友这话好没道理!本阁已经将你的弟子送回极尘宗去了,你还要咄咄逼人是何道理?何况,你们极尘宗扶持人口贩卖的生意,戡梧界人尽皆知,你却拿这个借口来讨伐我们望云阁,难道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裴琴华这话实在扎心,倘若须晨真君说一句“拳头大的人说了算”,又或是“卖本座的弟子就是不行”这种话,那传出去是会引起戡梧界公愤的,极尘宗绝不可能为这话撑腰。   “本宗对人口贩卖深恶痛绝、严惩不贷,已经将参与人口贩卖的两个元婴修士废去修为,打入伏魔宝境,将参与了这件事的修士全部从重发落。本宗自家的修士尚且如此,绝不可能对旁人网开一面。”须晨真君平淡地答道,“不过,宗门打算,自有宗门来办,本座要为弟子讨个公道,却不需要谁同意。”   须晨真君说着,不等裴琴华再说什么,挥手掣了一把寒光胜雪的长剑,朝着她轻飘飘地划下,一道剑光便破开风云,仿佛破晓的天光,在空中照亮一切,不紧不慢地朝裴琴华滑了过去,这剑光并不十分迅捷,也不特别威猛,显然是须晨真君并没有来个出其不意占先手,只是不想再跟裴琴华废话,拿这普普通通的一剑权当打个招呼罢了。   裴琴华伸出手,迎着那剑光,仿佛抓住了一条白绸似的,一把将那剑光扯下,剑光在她手里真仿佛柔软的缎带,被她一把抛开,在空中慢慢消散了。她怒声道,“须道友真的要把事情做绝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火光冲天。   裴琴华心里很清楚,她不是须晨的对手,而她身后的几个人也不是须晨身后的几个人的对手。虽然须晨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占望云阁的便宜,但修仙界的事情,哪里能用人数来决定呢?须晨是元婴中期,应致远也是元婴中期,他们找来的帮手纵不是元婴中期也差不太远了,而望云阁除了刚刚出走的大师兄之外,个个都是元婴初期。   她本来以为在人口贩卖的事发之后,极尘宗再怎么不甘心,也没法大张旗鼓地来,最多就是须晨一个人来,他们五个人总能应付得来,谁想到他居然还有呼朋唤友这一招!   “退回阵法内!”裴琴华厉声喝道。她不仅知道己方绝不是对手,还知道自己身后的四个人里除了师弟谁也不是绝对能靠得住的人,唯有退回到阵法内,凭借御门的手段,才有可能得到一定机会。   裴琴华一声令下,望云阁五人立刻暴退至阵法内。望云阁的历史很短,完全就是这些人一手创立的,从选址,到设立阵法,每一步都是他们的心血,绝不可能像某些历史悠久的宗门那样,阵法是不知道哪一辈的老祖设下的,如今的徒子徒孙甚至连熟悉都谈不上。   刹那间,望云阁便被笼罩在一道金光之中,仿佛一个巨大的金色透明碗倒扣在望云阁之上,在金光的笼罩下,望云阁里的一切事物都仿佛带着神圣而高贵的意外。   “这世上居然还有宗门用这么土的阵法?”绛红云岚里,美艳的女子支起身来,挑着眉,不屑地道。   “计仙子说的是,若不是见了这望云阁的阵法,老朽也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宗门会选这样土气的阵法。”身处黎色云光之中的鹤发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呵呵地附和道。   “若是驱动了宗门大阵,那就是到了宗门生死存亡之刻,哪里还管得了好不好看?”须晨真君一边仔细观察着阵法,一边淡淡地说道,“本宗的六合千灯显圣大阵比这土盖子潇洒百倍千倍,但本座倒是希望永远没有用得上的一天。”   “况且,土气归土气,这阵法可不好破啊。”须晨真君把望云阁的阵法细细的看了一遍,最终轻轻呼出一口气,扬眉道。   “怎么,须道友这样的阵道大家,居然觉得这土盖子棘手吗?”那美艳女子计采珊挑了挑眉,她容貌精致绝艳,并不输给现在在戡梧界大出风头的十二群芳谱上的任何一个美人,而一代元婴真君的阅历和气度,又是群芳谱上的那些筑基期的小姑娘拍马难及的。   和杜兰真的温婉妩媚、风流绰约不同,她的美是全不含蓄、全不收敛的,都说相由心生,她也确实是个张扬霸道得整个戡梧界皆知的强人,哪怕是元婴中期的须晨,她整个元婴初期奚落起来也是毫不留情。   须晨真君没有搭理她,他朝着那金光罩遥遥地一点,一道一指粗的火龙便仿佛游鱼一般,朝望云阁窜去,须臾之间飞至望云阁前,猛烈的撞击在阵法上,发出一阵剧烈的灼烧之声,那金光罩上仿佛被一颗石子投入的水面,泛起一道又一道波纹,又渐渐散开,金光罩始终稳稳地立在那里,直到那火龙逐渐消散。   须晨真君默不作声地又是一抬手,他的身前蓦然出现千万条火龙,在他挥手之下,仿佛收到指令的族群,铺天盖地地朝望云阁飞去,在空中张牙舞爪,带起一片爆裂之音,留下漫天火光。   那无数条火龙仿佛飞蛾扑火一般,以决然之势撞在金光之上。一条火龙下,金光稳如泰山,火龙去后,仿佛青山遇雨,安然无恙,但千万条火龙呢?   那阵法在这铺天盖地的火龙之下禁不住地微微颤动了起来,金光罩仿佛被谁大力摇动,发出阵阵“嗡嗡”的声音,但这声音在火龙不断撞击发出的恐怖炸裂之声下完全被掩盖了,那震耳欲聋的爆炸之音使得所有望云阁里的普通修士都不得不切断听觉,而修为不够的小修士甚至因此而一时之间丧失听觉。   如果说一条火龙撞击在这阵法上就好比石子落入了水面,波澜摇动,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那么千万条火龙撞在着阵法上,就好比暴雨打在小池塘上,水面再难平静,反而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被这暴雨打得不堪重负。   “须道友小心!这阵法似乎是能够从你的攻击中吸收部分力量来加强自身威力的。”在一旁被钦点掠阵的傅心香忽然出声提点道。   众人听了,不由朝那阵法望去,发觉本来似乎不堪重负、随时都有可能在这漫天火光下消散的金光罩竟然真的比最初要来得稳定得多,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能够勉强应付了。   “这阵法有点邪门啊!”应致远不由得开口,“本座还真不曾见过这种越挫越勇的阵法。”   对于阵法来说,无论是别人的灵力还是天地的灵气,其实没什么不同的,能吸纳就吸纳。但是攻击和灵力可不是同一个东西,诚然攻击是由灵力驱使的,但攻击本身不是灵力,或者说不止是灵力。能够从攻击中吸纳力量,反而还比直接吸收灵气效率来得高,这简直闻所未闻!   “这望云阁果然还是有几分手段的。”宋琣轻轻点点头。   须晨真君收了手段,冷笑了一声,“我道是什么手段,原来是这种旁门左道之术!”他神情冷肃,冷冷地望着金光罩下的望云阁,平淡地说道,“任是这阵法手段再离奇,只要循着规律破了阵法,它就算有千种奥妙,也只不过就是个土盖子罢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飞光 须晨真君说着,一挥袖,袖底飞出一把羽扇来,他握住羽扇,朝着望云阁轻轻一扇。 只见那金光罩忽然自底端腾起漫天大火来,附在整个金光罩上剧烈的燃烧,那火焰是纯粹的赤色,将望云阁方圆百里的天空都烧成了红色。 “须道友的赤心琉璃真火真是好厉害!”傅心香望着那剧烈燃烧、发出恐怖气息的大火,由衷地赞叹道,“都说道友是阵道大家,我看,道友在火之一道上的造诣也绝不弱于阵道!光是这赤心琉璃真火,就足以和戡梧界那几个玩火的行家手里的真火一较高下了!” 乐正初是玩火的好手,乐正初的师尊须晨更是玩火的行家,他和戡梧界最有名的那几个玩火的名家不同,他不收集珍惜火种,不培养强力火苗,也不去契约本命灵火,他精通一门道术,唤作赤心琉璃真火,一旦施展到极致,可以焚尽八荒,甚至可以燃起人的心火,将敌人从内心里的欲望、憎恨、躁动尽数点燃,在须臾之间把人化为一道火焰,直到完全烧成灰。 只不过,须晨真君在整个戡梧界一直是以极尘宗的御用阵道宗师闻名的,人们一谈到须晨真君,都默认他是个解阵破阵的,知道他在玩火用火上造诣惊人的人不多。 “一点皮毛,安敢妄称火道?”面对傅心香的赞赏和奉承,须晨面不改色,仍是神情冷肃,丝毫不为所动,“虽是皮毛,拿来破此旁门左道却是尽够了! 须晨真君此言一出,十息之内,金光黯淡。 裴琴华怒叱一声,“变阵!” 须晨真君看似毫无章法地一通乱烧,实际上却专门针对此阵法的薄弱之处,依循阵法的运行规律,卡住几个关键的地方,让整个阵法几乎难以为继。 无论如何,裴琴华都得指望着这个阵法,也只能指望着这个阵法,因为没有这个阵法的庇佑,他们只会更快落败。 而裴琴华……对自家御门的阵法,还是有点信心的。 忽然之间,金光罩上仿佛薄雾散去、青云初敛,表面极快速地变幻了一瞬,最终金光大盛,仿佛重振旗鼓,一时间,竟将金光罩表面的赤心琉璃真火击散了一瞬,露出它巍峨的造型,仿佛穹顶一般遮蔽望云阁,透着无与伦比的庄严神圣之感。 望云阁弟子见了这一幕,精神大振,情不自禁地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须晨真君轻轻“咦”了一声,他当然不是惊讶于裴琴华等五个人可以变阵——若是哪家的宗门大阵死板的变都变不得了,哪怕威力再强,那也绝对是敞开大门给敌人进。只要弟子稍微得力一点,有弟子对阵法稍微了解一点的宗门,都会尽力给自家的宗门大阵一点变换的余地。 虽然外人看起来须晨真君只是放火烧了金光罩,裴琴华等人也只是在赤心琉璃真火下苦苦维持,实在支撑不住了才决定变阵的。 但实际上,在之前的十息里,裴琴华几个人一直在试图化解须晨真君的攻击,努力在稍作改动的基础上维持这个阵法的整体不变。而须晨真君也一直在暗中根据这几个人的变动而做出调整。 直到裴琴华几个人发现无论怎样调整,也没有办法摆脱须晨真君的纠缠,后者已经完全把这个阵法的这种形式看透了——就算没有完全看透,但拿来随机应变已经绰绰有余了。 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在这个阵法上做无用的努力就只能被称为纠缠了,而且也纠缠不了几个呼吸,整个阵法就会被须晨找到突破点。这是裴琴华绝对无法接受的,因此,她只能选择变阵。 而这阵法也不是她说变就能变的,首先阵法不是她一个人控制的,五个人同时操作,总会有些不太协调,其次,须晨真君已经看透了之前的阵法,怎么会允许他们轻易变动?自然是竭力阻挠。 在这种情况下,裴琴华一声令下,阵法居然真的迅速就变成了另一种形式,而且还是不逊于之前的复杂形式,让须晨真君一时半会没法立刻攻破,这就十分难得了。 须晨真君伸出手来,朝着那金光罩再次遥遥地一指。 远处火光大盛,直冲云霄,破开了满天的云岚,露出了云霓之后明灭的天光,青空万里也被照成红霞无限,似与白日争辉。 在这耀眼至极、又辉煌至极的火光下,万丈高空上的数位元婴真君也不得不后退数丈,避开这几乎噬人的锋芒。 “须道友这赤心琉璃真火,果真十分不凡啊!”鹤发老者笑了两声,声音似乎有些微的干涩,但在这漫天几乎吞噬苍穹的火光下,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那金光罩在这耀眼的火光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好似明珠蒙了尘,美玉有了瑕,那金光之上出现了片片暗黑的斑点,与那金光一衬,更显得格外刺眼。 “裴师姐,这个须晨可是极尘宗的阵道宗师……极尘宗的护宗大阵都是他负责的,咱们这个阵法,是不是已经被他看透了啊?”裴琴华身侧,有人悄声说道。 “是啊,裴师姐……咱们服个软,也免得真的在诸多弟子面前被人完全击溃,那多丢面子啊……” “变阵!”裴琴华紧咬牙关,挤出一句话来。她诚然是知道自家的这几个师弟妹不怎么靠得住,却没想到连一时半刻都不敢坚持,居然还想着怕丢人?难道不战而退就不丢人了吗? 归根结底,还是这群人根本就斗志不足! 裴琴华心头恨意难消。她知道这些人能够修炼到元婴,绝不缺毅力,也不缺坚持,但他们根本没有振兴御门的斗志和决心。 无论如何,裴琴华在几人中仍是最有威望的那个,她已经下定决心,其他几人虽然心有退意,也只能跟着她一起变阵。 那金光罩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仿佛抖落灰尘一般,不过是刹那间,便将表面的暗黑斑点尽数驱散,露出它原本巍峨的姿态,睥睨着远近。 须晨真君这回却没有露出惊容,反而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冷笑来,沉声斥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说着,一手点出,也不见那火光如何旺盛,便见那金光罩骤然黯淡,在火光之下黯淡无光,乍一看,仿佛笼罩着望云阁的是须晨真君的赤心琉璃真火。 下一刻,金光罩一寸寸地龟裂,在火光里化为星星点点的华光,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存在过。 妙书屋 第二百一十三章 金光罩消失的刹那,裴琴华五人同时脸色巨变,口中狂喷出血来,等到勉强维持,已是脸色惨白。 “须道友果然神通广大,余子莫能敌之!这极为棘手的阵法,道友不过须臾立破!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阵道宗师的手段!”傅心香连声赞叹,浑然没有一代元婴真君的傲气模样,在须晨真君面前热情得好像个想巴结元婴真君的金丹修士。 须晨真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为她超乎寻常的推崇和追捧而受宠若惊,也并不因此而窃喜,只是平淡地、甚至是不以为然地回应道,“傅道友谬赞了,只是寻常手段罢了。” 对于须晨真君这过分冷淡的态度,傅心香丝毫不以为意,更加热情地说道,“可见道友还有更多的手段,法力通天,在阵道上有何等的造诣!” 须晨真君微妙地看了她一眼。傅心香不是须晨真君的旧识,事实上,在这次事情之前,须晨真君甚至都不认识傅心香。 甚至于,傅心香也不是应致远的旧识。在六人中,傅心香和鹤发老者余镇南是赤霄宗的元婴真君。 须晨和应致远去赤霄宗动用人脉关系请人出手相助的时候,本来是要请余镇南和另一位相识的元婴真君的,可另一位元婴真君没有答应,反而是推荐了傅心香。而傅心香本人得知须晨和应致远要去望云阁砸场子,自告奋勇前来为两人撑场面。 她态度之热情,实在是让须晨和应致远感到困惑。 按理说,这是须晨真君自家和望云阁的梁子,往大里说,是极尘宗和望云阁恩怨,不管怎么说,都和赤霄宗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非要上纲上线,也许可以扯出六大宗门本是同根同源、同气连枝这种冠冕堂皇的说法,但实际上,极尘宗出了这种被踩面子的事情,其他宗门不暗中偷笑已经不错了。 就算赤霄宗真的以六大宗门的共同荣誉为己任,但这和傅心香本人关系不大,她完全没必要这么热情百倍,简直像是……心怀不轨的样子。 须晨和应致远有意看看傅心香到底是否有所图谋,并没有拒绝她,任由她跟着来到望云阁。 而这一路上,傅心香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显得过分殷勤、过分没有架子之外。 须晨真君暗中观察着傅心香,一边驱使着赤心琉璃真火朝裴琴华飞去。 赤心琉璃真火化作三道烈火红莲,一字排开,划破长空,径直冲着裴琴华而去。 裴琴华反手握住一只琉璃瓶,拔出瓶塞,自瓶中飘出一抹浓郁的香气来。她朝着瓶内一点,瓶中便涌起几滴水珠。 裴琴华十指连弹,朝着那三朵赤心琉璃真火化作的烈火红莲弹去。 那水珠各自散发着沁人心脾,让人一旦闻到便终生难以忘怀的香气,一滴滴地涌入那一朵朵红莲。 这水珠看似毫无威力,除了幽香无比,能让无数好香之人趋之若鹜、奉为至宝之外,只能说是一滴滴香水罢了。 但当这水珠一滴接着一滴涌入那红莲之中,看似势不可挡、无物不可焚的红莲却悄无声息地黯淡了许多,虽然最终将那水珠尽数蒸干,但到了裴琴华眼前,已经没了最初的威力了。 但发出这一滴滴水珠对裴琴华来说绝不算什么轻松的事情,她面色惨白,额角还挂着汗珠,面对那已经削弱了很多威力的红莲,也显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只能在须晨真君的手下疲于奔命,除了思索如何坚持得稍微久一些,已经毫无办法了。 就在须晨真君拦住裴琴华的同时,除了傅心香之外的四位元婴真君也挑上了各自的对手,虽然因为他们只是来助阵的,与这些人没有恩怨,因此不像须晨真君那样目的明确、毫不留情,却也绝对不会给对手留一点面子。 鹤发老者余镇南摸着胡子,慈祥地笑着,把对手耍的跟一只猴子没什么区别。 美艳女子计采珊眉眼飞扬,眼神煞气逼人,挥鞭而出时,山河震裂,仿佛一条巨龙在空中盘旋不去,紧紧地攥住她的对手,让人既不能逃开,也毫无还手之力。 彬彬有礼的宋琣对着自己的对手也非常有礼貌,但这和放水没有任何关系,他下手之狠、准,甚至还要胜过看起来极其不好惹的计采珊,完全就是把人往死里整的。 唯有应致远真君最最具有人道主义精神,对自己的对手怀有仁慈之心,从来不下杀手——当然,他要是下杀手,对手也就没什么事了,完全可以当场毙命。 应致远真君只是温柔地、快乐地和这个对手进行一场战斗能力指导,就好像对晚辈的指导赛一样。 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直到—— “诸位道友,在下来助几位道友一臂之力!”傅心香高声说道。 未闻其声时,其人已经消失了踪迹,只有一道剑光分开无数云雾,荡开无数灵力所凝成的法术和各种意象,划破天光,朝望云阁飞去。 这是何其石破天惊的一剑! 在这剑光下,黎色烟云被驱散,绛红的辫影被荡开,玄青的法术重新化为灵力,石青的光芒被完全掩盖。 这剑光一过,瞬间破去无数庇障,飞至望云阁真君的眼前,将本就在对手攻势下左右支绌的他们的防御瞬间破去。 不过呼吸之间,两位元婴真君在这剑光下立时毙命! 众人俱是一惊! 虽说被傅心香斩杀的两个元婴真君已经在对手的攻击下疲于奔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甚至于斗志全无了,但毕竟也还是两名元婴真君。傅心香就这么一剑,就把两人立时斩杀,,这与她过分殷勤、甚至于显得没什么强者的自尊的表现着实有些相悖,不得不让众人震惊。 “傅心香!”应致远的对手、裴琴华最信任的师弟见了这一幕,忽然恨声大叫了一声,竟舍下应致远,不管不顾地朝着傅心香奔去,即使应致远在他身后放出法术,也已经全不放在心上了。 “你们六大宗门,没一个好东西!”裴琴华的师弟大声吼着,极速朝傅心香冲过去,尚未靠近傅心香,已经化作一个巨大的气旋,将一切法术、剑术和喧嚣都吞噬了。 他竟然悍然自爆了! “曲师弟!”裴琴华悲声大喊了一句,泪水忽然夺眶而出,她浑不顾面前须晨真君还在咄咄逼人,忽然传音给他,即使以她的城府,这传音里犹有恨声。 “须道友,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告诉你人口贩卖会被揪起的根由,你放我和望云阁一条生路。” 妙书屋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有仇亲手报 须晨听了她的话,手下分毫没有留情,将裴琴华逼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一掌将裴琴华击飞数丈,使后者捂着喉咙,不住地发出痛苦的低嚎,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以说,但我不保证我会答应。” “六百年前,赤霄宗得知本门传承不凡,找到我大师兄,告诉他可以扶助本门崛起,重振辉煌。”裴琴华急促地说道。 “我大师兄明知道赤霄宗不是做慈善的,这帮助日后必有代价,这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赤霄宗威势赫赫,手里既捏着本门的把柄,又给我们递来一块蜜糖,即使明知糖里裹着砒霜,我们当时也只有接受。” “这么多年来,望云阁从一个刚刚草创,成员不足两位数的小势力,转眼长成了无数人进行见不得光的交易的第一选择,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处处掣肘,明明日进斗金,却已经过了最辉煌的时刻,每天都在亏损。” “亏损的不仅仅是灵石,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东西,偌大一个望云阁,已经到了入不敷出,再不变就要分崩离析的地步。” 裴琴华没有说点博取同情的废话,她知道须晨不是会被这种事情感动的人,“望云阁发展六百年就能到这个地步,离不开赤霄宗的支持,我们每年会给赤霄宗送出一半利润,同时花大把的灵石打点各种势力。” “我们清楚望云阁的处境,赤霄宗也很清楚。大师兄不打理望云阁事务,不清楚望云阁的现状,性子又稍显绵软,但我很清楚望云阁的处境,我们不变则死。” “赤霄宗也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也很清楚望云阁的处境,这一笔闲棋准备了六百年,也是时候收尾了。” “赤霄宗并没有用武力逼迫我们,但是已经用无形之势逼迫我们把人口贩卖的事情当做一个引爆点。把杜兰真当做拍卖品,是我的主意,与赤霄宗无关,但是如果不是把赤霄宗的提议纳入考虑,我也不会这么做。” “赤霄宗这么做,无非就是见昇阳宗有一飞冲天之势,想打压昇阳宗,保住自家戡梧界第一宗门的地位。而仅仅只针对昇阳宗,又显得过于明显,就拖上了你们极尘宗和明心谷。” “当然,也是你们两个宗门自己不够干净,毕竟,我们也没冤枉你们,是不是?” “跟我们联系的,一直都是赤霄宗的周若鹏——赤霄宗是必然派元婴真君来和我们对接的,虽然我们是赤霄宗的傀儡,但到底也有六个元婴,放在哪里都算是一方大势力,除非派来元婴,否则我们也不会搭理他。” “我没有可以直接拿出的证据,赤霄宗也不是傻子,但我这个人活着,就是证据。” “我知道极尘宗也有争雄之心——十五年前,你们极尘宗元婴大典上,不就说出了’照我戡梧仙道永不绝’这样的话吗?这还是你的好弟子口里说出来的话,你总不会不记得吧?” “只要保留望云阁——甚至不必保留望云阁,只要留住我和其他人的性命,我随时都可以作为证据,助你们一臂之力,以此攻击赤霄宗,绝对能让赤霄宗声望大减。” “到时候,昇阳宗已在赤霄宗的手下不得不暂时退避锋芒,赤霄宗又被你们打压下去,声望大减,你们极尘宗本来就在六大宗门里稳居第三,后面三个宗门明心谷、六壬阁、碧落宗根本连试着争一争第一的资格都没有。” “等到那时,戡梧界第一宗门的名头,还不是稳稳地落在你们极尘宗的头上了吗?” “而作为提供这样一个机会的人,你在极尘宗绝对会声望大涨,虽然我知道你们六大宗门里不是所有人都想做掌教,但在宗门里获得更多的地位和权力总是更好吧?” “我听说你的首徒也在竞争你们极尘宗下一任掌教,你这个当师尊的,难道就没想过帮他一把吗?有一个当掌教的弟子,对你来说只好不坏吧?” “而且把我捉住,并不比把我杀死差了哪一点,不会损害到你作为师尊维护弟子的形象,也不会损害你法力高强、修为精神、手段高明的形象。” 裴琴华的声音充满了诱惑,“须晨道友,我活着,比死了对你、对极尘宗更有利。” 须晨定定地望着裴琴华,赤心琉璃真火还在灼灼燃烧,但他没有尽全力,裴琴华心里有数——否则,她哪能讲这么久? “赤霄宗?”须晨真君传音道,“他们手里捏着你们什么把柄?” 裴琴华深吸一口气。她说的这番话,自然不会是百分百真实的,活了那么多年的人了,又怎么会不知道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但她可以保证,虽然带有一定主观色彩,但她跟须晨讲的全都是真的,只不过隐瞒了一点无关紧要的真相而已——是真的无关紧要,对这件事毫无关系,但对他们御门是生死之事。 然而,须晨一开口,却偏偏揪着这无关紧要的小事纠缠,这不得不让裴琴华十分头疼。 真相是不能说的,道统之争,是戡梧界最深的偏见,也是戡梧界最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虽然极尘宗元婴大典上谭苑真君公然开讲神道法门,似乎有海纳百川之姿,但裴琴华绝不会拿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去赌。 “我们御门……本和赤霄宗是同脉同源。”她含含糊糊地说着,心里却知道自己说的完完全全是一句废话。 须晨真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轻微的冷笑。 裴琴华说的很动听,也确实说中了须晨真君的需求和愿望,但须晨修炼到元婴,并不是靠一味的贪婪,裴琴华只是给他画个饼,须晨还没有把这个饼当真的天真。 裴琴华说的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可不是她说的这么容易。就算一切按照她的心意来,想把赤霄宗打压下去,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裴琴华这完全是想报复赤霄宗而已。 但须晨只是把已知的信息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再联想到傅心香,便知道裴琴华说的八成是实话。赤霄宗,绝对做的出这种事。 但——虽然大部分时候来说,六大宗门同气连枝、同进同退只是一句政治正确的废话,可在放眼戡梧界,这也正是世事趋势。 昇阳宗的名声已经极大受损,本身对六大宗门的公信力就是极大的打击,如果再出现赤霄宗声望大减的事情,等于是六大宗门里最强的两个宗门同时被削弱,就算极尘宗顶上,整个六大宗门在戡梧界的地位也会大不如往昔。 这个戡梧界里,普通修士和六大宗门的关系是互相依存的,六大宗门永远不可能独立于戡梧界广大修士。 但要是就这么放过赤霄宗,无论是须晨真君自己,还是他可以预见的宗门反应,都会觉得被赤霄宗暗暗摆一道,还要为了整体利益为他们遮羞,这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正如裴琴华所说,她活着,比死了对极尘宗有利。 须晨真君想着,忽然挥手朝裴琴华拍去,落下时,已结成了一个复杂的手印,拍在裴琴华身上。 “啊——” 裴琴华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她的呼喊之惨烈,让所有在众元婴真君交战下看的目不暇接的众人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了过去。 只见裴琴华脸色青白,气息委顿,隐隐约约的,只有初入金丹的气息了。 裴琴华脸上恨意难消,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下一瞬间,她忽然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冲破拦截,转瞬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速度之快,绝不是一个只有金丹气息的人能拥有的。 几乎是同时,一道剑光冲天而起,以数十倍于裴琴华遁速的速度,朝着裴琴华的背影追去,眼看就要将裴琴华劈成两半。 就在剑光将将要追上裴琴华时,一道微弱到几乎难以看清的火苗忽然在剑光跟前燃起,缥缥缈缈的,仿佛不带一点烟火气,在之前火烧金光罩的熊熊烈火面前完全无法比较。 但就是这样微弱、飘渺,仿佛没什么威力可言的火焰,一旦在剑光面前燃起,霎那间,剑光化为泡影,仿佛从未存在过,徒留火苗在空中微弱的、望上去甚至有些可怜地烧着。 被火苗这么一拦截的功夫,裴琴华的背影已经在众人的视野里完全消失了,徒留一片空的让人心慌的天空。 “须道友这是做什么?”剑光的主人傅心香此时已经完全褪去了那副殷勤的模样,皱着眉头,冷冷地问道,“难道不想杀了裴琴华这个罪魁祸首,给徒弟找回面子了吗?” 此时,须晨真君和傅心香的角色仿佛对调了一下,傅心香冷脸相对,须晨真君丝毫不以为意,他平淡地答道,“裴琴华是一定要死的,杜兰真的面子也是一定要给她找回来的。” 他说着,望着远方空旷的天空,看不出情绪,淡淡地说道,“只不过,这事情不该由我来做。” “须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仇要亲手报,面子要自己找。我今天饶裴琴华一命,改日杜兰真自己来收!” 第二百一十五章 杜兰真得知自家师尊在外面大放厥词,信口给徒弟画饼的事情,是在须晨真君放走裴琴华、放下豪言的第二天。 这天她刚刚从奉规堂里出来,正待在始宁峰听乐正初给她讲这短短几天在戡梧界发生的大事。 “我被望云阁当做拍卖品卖了,转眼人口贩卖的事情就被捅出来了,而且似乎和望云阁有些瓜葛。我在海国待了十五年,一直在调查人口贩卖的事情。就因为这两个巧合,权星渊就怀疑我和这件事有勾结?”杜兰真听完乐正初讲完,忍不住冷笑道。 “这难道还不够吗?”乐正初反问道。 杜兰真挑了挑眉,显然有些不服气,但当她对上乐正初平静的目光,忽然泄了气,冷冷地道,“事关重大,每个细节都不能放过,是不是?”她的态度虽然冷冰冰的,但语气已经放缓,显然是已经想明白了,但总是犹有不甘。 “你不必把奉规堂的盘问当一回事。”乐正初知道杜兰真是个明白人,她既清楚宗门行事不徇私情,也能够理解宗门的公平公正,更知道怎么做才能对自己最有利。 虽然乐正初不怕有个拎不清的同门——他是有心且有力做下一任掌教的人,自然不会怕、也不会没有能力管束这种人,但能够拥有一个得力的师妹,也足够让乐正初感到欣慰和喜悦的了。在见到杜兰真的这十几年里,杜兰真一次比一次让他重视。 最让乐正初感到杜兰真的不平凡的,是她每一次都在成长。 虽然修士的年纪一点点变大,但有的人的心智却总不随年纪的增长而增长,反而随着年纪变大而慢慢变得固执、自负、自以为是,偏偏还多半自以为道心坚定,实际上连自己的道心到底是什么也已经淡忘了。 对于这种人,乐正初向来只是付之一哂而已。修士修仙,在于明心见性,照见本来,修的就是一个道心通明,哪怕修为加深、法力累积、手段增多,也终究是难以走远的。 乐正初第一次见杜兰真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个心思多、有成算、天资高的师妹。 对于乐正初来说,这不是一件坏事,毕竟聪明人想的多,乐正初自忖把得住,不会有什么意外的麻烦,这便够了。 但对于杜兰真自己来说,这可未必是一件好事。毕竟,心思多,往往意味着想的太多,也就意味着容易心生杂念,难免在修真途上艰难盘桓。有成算,虽然意味着有主见,意味着很难被人左右,却也很容易养成刚愎自负的性格。天资高,虽然一开始走的顺,可后面的路不是靠天资可以闯过的,一直顺风顺水的人未必能够调整心态走上去。 可等到十五年后,乐正初再次见到杜兰真,恍然发现她变了。 如果说十五年前杜兰真是个心机重的小姑娘,十五年后,乐正初已经不能再居高临下地评价她,用“小姑娘”这种本身便带着优越感的词来形容她。 杜兰真是真正成为一个心思机敏、七窍玲珑的修士了。 也许修为还不如乐正初,也许经验还不如乐正初,也许心思也还不如乐正初,但乐正初已经不能再用当初看晚辈的眼光看她。 水平或有高下,但他们已经是一个层次的人了。 如果说杜兰真十五年里长了经验和脑子,更让乐正初惊讶的是,她的心境和十五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十五年前,你看着杜兰真,会觉得她是雨前的一朵小花,漂亮归漂亮,可你却不知道她能不能熬过欲来的风雨,她有没有毅力去面对那风雨。 十五年后,再看着杜兰真,她比从前更漂亮,也更懂得怎么展现自己的漂亮,但你知道,她不会挺不过风雨,她会一直灿烂地开下去。 哪怕明知道十五年对于杜兰真这种年轻人来说,已经是小半辈子了,可对于金丹修士来说,十五年只不过是一弹指、一次闭关,而后辈却已经仿佛雨后春笋,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长成一片茂林。 “这就是年轻人啊……”乐正初心里轻轻笑了一声,不无追忆。 “你不必把奉规堂的盘问当一回事。”他很快回过神来,朝杜兰真点点头,“奉规堂已经找了数百人去盘问,只是例行询问,了解情况而已,不独你一个。宗门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共要查一个明白,你有疑点,就问问你,了解了就把你放回来,并不是把你当罪人。” 杜兰真闲闲地听着,她其实心里也清楚乐正初所说的道理,也并不排斥配合宗门调查,没有作为名人、美女、元婴亲传就要高人一等的想法。但别人被问几遍,她被问几天,有这样的道理吗? 每个弟子在小榭里时,就有师叔给讲宗门的规矩,配合奉规堂调查也是极尘宗弟子的义务。但是这个盘问的规定最大限度也就只是三天而已。可看权星渊的架势,若非于笑关领着温海蓝进来,恐怕是要盘问她第四天的。 当然乐正初和温海蓝不会让权星渊盘问第四天。盘问三天是权星渊能拥有的最大权限,纵使乐正初在极尘宗再有地位和权力也没法阻碍奉规堂办事。但超过了三天,那就是权星渊越权了,乐正初不可能给他这个面子让他欺负自家师妹。 “师兄,你给我说说,你是不是得罪过这个权星渊啊?”杜兰真不便于再抱怨,只好笑着,仿佛开玩笑一般问道,“他那个样子,仿佛我跟他有什么过节一样,看我不顺眼得很。我想着,我也没那个本事招惹金丹真人啊?” 乐正初刚要开口,院子外忽然响起一道男声。 “哎,乐正初,你知道吗,须晨真君把望云阁的元婴真君打成重伤放跑了,说是让你师妹日后亲自去报仇找回面子。你让杜师妹小心着点啊,别让她一下子知道了害怕,毕竟保不住哪天就给望云阁的元婴真君偷偷给做掉了。你说这事真是,真君未免对弟子有点过于严苛了吧?” 于笑关说着,推开门走了进来,随意地在屋里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杜兰真身上,忽然卡壳。 妙书屋 第二百一十六章 她不怕特立独行 “害,杜师妹也在呐?”于笑关尴尬了一瞬,朝杜兰真笑了笑,“我还想着,别让你立刻就知道这事呢,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徒增笑料了。” 杜兰真扫了乐正初和温海蓝一眼,他们脸上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仿佛于笑关所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杜兰真的目光重新落到于笑关身上,她慢慢地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于师兄,我师尊他真的说,要把裴琴华留着给我自己报仇?” “咳,杜师妹啊。”于笑关干咳了一声,“你也不必太为难,那裴琴华虽然是元婴真君,但你可是咱们极尘宗的元婴亲传弟子,裴琴华只要脑子还正常,就不会主动来报复你。而且只要你不作死,一般是遇不到裴琴华的。” “不错,师尊这举动看似将你置于险境,实际上,反而是在给你扬名,让人知道师尊看好你结丹、凝婴,认为你日后有能力诛杀裴琴华。”乐正初点点头,附和道。 杜兰真茫然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无论是于笑关还是乐正初,都觉得须晨真君把裴琴华放走,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给弟子留下了一个极大的威胁。而他之后放话说要让杜兰真自己报仇,更像是在亲手给徒弟挖坑,让人对她期望过高,万一杜兰真以后走出去的表现不够尽善尽美,就难免被人质疑,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于笑关和乐正初怕她产生畏惧和怨恨之心,因此安慰她,也同情她,觉得她莫名其妙摊上这档子事很倒霉——他们当然不至于觉得这件事是什么绝世谜题,但修行路上能少一桩麻烦是一桩,杜兰真却被须晨真君亲手安排了一桩大大的麻烦,不能说不倒霉了。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认为很倒霉的杜兰真听说了须晨真君的话,却压根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的想法。 杜兰真不仅没有惶恐,也没有认为她很倒霉,更没有怨恨须晨真君给她添麻烦,恰恰相反,她此时满心的跃跃欲试。 杜兰真是极有野心的,这毫无疑问,她早已决定,无论这世上的其他人怎么想,总之她是会一直走下去的。有路,她就一直走下去,没路,她就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杜兰真从小就明白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欲望似乎本身就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人们明明充满欲望,却偏偏个个竭力装作无欲无求的样子,似乎只要最初装成毫不在意,那么即使拼尽全力却没成功,也可以用“我本来就不在意,只是随便试试”来挽回自己的面子。 可时至今日,杜兰真已经不愿意再对自己的欲望遮遮掩掩了。她愿意去承认它、克制它、实现它。 须晨真君放话说要把裴琴华留给她自己来报仇诛杀,无异于在说他认为杜兰真必然能够结丹、凝婴,至少也是手段堪比元婴。 这话里对杜兰真的评价和期许不可谓不高了。虽然在整个戡梧界里,元婴真君似乎一抓一大把,但以极尘宗这样优越的条件、悠久的传承,多少惊才绝艳的弟子,最终一共也不过十八位元婴真君,便知道凝成元婴何其艰难了。 旁人听到须晨真君的话,也许会笑,不是笑须晨真君,反而是笑杜兰真,觉得她被自家师尊过誉了。而杜兰真如果对须晨真君的话毫无反应,他们又会觉得她年少轻狂,不知成道之艰难。 以不太恰当的例子来说,凝成元婴之于戡梧界,就好比都市社会登上福布斯富豪榜。而意图飞升,就好比立志成为世界首富。而杜兰真虽然在凡人眼里已是中年,在大多数修士看来,这年纪和成年人看高中生差不多。一个高中生放话说要上福布斯,甚至成为首富,自然会让成年人发笑,认为他太过天真。 杜兰真无意批判这些人,有时候掩盖自己真实的情绪和欲望正是自保的手段、理智的做法。 但她不会接受。 人们为了保全自己而隐藏真实欲望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自己合群。 合群能够给人带来安全感。 杜兰真当然也不例外,她确实感觉到合群的安全感、群体能给人带来的安慰,也绝不会为了特立独行而刻意否认这种倾向。 但倾向于合群,并不代办她不敢特立独行。 她绝不会做那种需要一辈子抱着安全感过活,一离开安全感就六神无主的人! 与乐正初和于笑关的想法恰恰相反,她不仅不害怕,反而很兴奋。 这是来自于须晨真君的第一次无可置疑、毫无保留的肯定。 她觉得自己可以的事情,师尊也觉得她可以,光是这件事本身,就足以振奋人心了。 这证明着她不仅是有信心,更有能力获得别人的认可。 “怎么,两位师兄觉得我没本事凝婴啊?”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着于笑关和乐正初。 “这话怎么说的?这不正是相信杜师妹你的能力,这才担心你被这事耽误了可惜吗?”无论到底是怎么想的,于笑关显然不可能顺着杜兰真的话说,他见杜兰真还有心思说笑,脸上毫无异色,不由暗暗称奇,认为须晨真君的话是否言过其实先不提,至少杜兰真这份从容很是难得。 “师尊总不会坑我,倘若明朝我有可能一踏出宗门就给裴琴华杀了,那师尊绝不会放走她,总共要给我时间。”杜兰真软语道,“况且,若是连裴琴华也杀不了,那我大可不必修行了,连元婴都没法踏入,干脆现在撞死得了。” 杜兰真说着,挽住温海蓝的手,半开玩笑地道,“你们看师姐就没说什么,看来还是师姐信我,你们都不相信我的本事啊!” 温海蓝平静地道,“师尊既然说出这话,必有其深意,我信师尊,也信你。” “得,你们师姐妹情深义重,我和乐正初算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是吧?”于笑关白眼一翻,玩笑道。 杜兰真忙笑道,“于师兄关心小妹的事,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并上方才师兄把我从奉规堂里带走,其中情谊,兰真绝不敢忘。” 于笑关本就是开开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况且,他做这些本来也不是为了杜兰真,而是为了乐正初的师妹。毕竟,杜兰真就算很有前途,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不值得于笑关费尽心思去图谋,而乐正初的人情,却是实实在在、能够很快变现的。 好人做到底,于笑关干脆告诫道,“不过,杜师妹你最近风头太盛,要记得低调行事,提升实力才是要务。” “否则,几年后就是非鹤楼十六字之争了,若你配不上须晨真君的看重,丢的可不只是你自己的脸。” 妙书屋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三分仙子 晨钟敲响时,炼气期弟子在宗门里奔波了起来。 他们没有那样幸运,能够凭借或是资质、或是出身得到优越的待遇,一路顺风顺水、毫无困扰地修炼。他们要做任务,要赚贡献点来换取资源,要小心提防周边人各式各样的欲望和不怀好意。 他们必须很艰难,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在这戡梧界里搏出一条路来。 但无论如何,生活总是拥有一线希望、一点奔头,而仅仅只是这一点点希望,也足以让人知足了。 在这忙碌的喧嚣里,有某处角落却享受着脱离于周遭环境的平静和闲适。 “所以,这个阵法就可以按照这个规律补全。” 青山之间、绿水之上,有一座九曲的石板桥,在绿水上蜿蜒而伸,托出一座水亭。水亭里立着七八个人,毕恭毕敬的,共同簇拥着一位玄裳赤裙的女子,朝着水亭里的众人解说着阵法,态度温柔又亲切。 “那就是你师妹啊?”有人路过石桥,冲着亭中端坐的女子扬了扬下巴,“杜海棠倒是很平易近人嘛!” “你可谨慎点吧!人家修为可比你我都高!”另一人朝他翻了个白眼,“况且,杜兰真可未必喜欢别人这么叫她!” “群芳谱上留名,难道辱没她了?赞她一句海棠仙子,难道辱没她了?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你这可是找茬了,前年那广告出来的时候,你难道没有笑掉大牙?还特意提及,你生怕人家听不见啊?” “那也不是那么失败嘛,起码一半一半,靠着成功的一半,还不是把她安安稳稳地送上了群芳谱?现在群芳谱上,就数她名声最大了。嘿,她现在已经筑基后期了,等到她在非鹤楼夺牌之后,那宇内第一美女的名头,恐怕得安安稳稳地落在她头上了。” “走吧走吧,别说她的事了。”两人慢慢走远。 杜兰真一挥袖,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收了起来,站起身来,朝围在她身边的几个炼气期修士温和地笑了笑,“回去之后再好好研究研究吧,若是日后还有问题,就得你们自己琢磨了。” “杜师叔?”几个炼气期修士闻言大惊失色,这位美貌至极、天资不凡,且在宗门乃至于整个戡梧界都名声极大的师叔,不仅学识渊博,而且平易近人,愿意指点小修士,平时经常在此坐一个时辰解答小修士的疑问,从不因问题的浅显、提问者的身份而有所傲慢,总是详尽而温柔,因此极其受宗门炼气期弟子的欢迎和崇拜。 乍一听杜兰真说以后只能自己琢磨了,不由都大惊失色。 “就算我想继续指点,也得等有空了吧?”杜兰真笑道,“我要去非鹤楼了,等我回来,若你们还需要,我再教教你们吧。” “原来师叔要去非鹤楼夺牌了!”几个小修士恍然大悟,纷纷热切地说道,“以师叔的手段,那天元十六子岂非已是囊中之物了?便是那第一人,也是大有可能的!” 杜兰真含笑不语,与几人作别,并没有回清河洞天或是右清洞天,反而出了极尘宗山门,往珠璃城而去。 “哟,这不是咱们海棠仙子吗?怎么,今天有空回来看看?”路上,她遇到了刚刚游历归来的杜康适,后者见了她,不由打趣道。 “我隔三差五就来的好不好?”杜兰真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哪怕我不管我爹娘,杜家难道就不是我家了?” “可见当初老祖把你们接过来是多么正确的事情!”杜康适击掌笑道。 “六哥,你看看你,到处游历,我却在宗门待了四五年,一直照拂帮衬家里,咱们两个到底谁更靠不住?”杜兰真并不轻易放过他。 “当然是杜仙子最靠得住了。”杜康适毫不犹豫地答道,“毕竟,杜仙子可是群芳谱上美人、堂堂筑基后期修士,我这种天资平平的筑基中期修士,哪里比得上海棠仙子呢?” “六哥,你也来笑我。”杜兰真幽怨地望了杜康适一眼。 前两年,杜兰真依约给姬承弼拍了留影留声符宣传他的发明,考虑到她本身的热度已经居高不散,而姬承弼本身也是“笑果”的质量保证,那首创的十万张留影留声符一经发售便被抢光了。 姬承弼对这种售卖速度感到非常满意,干脆给自家的留影留声符取了个名字,叫做广告,即广而告之之意,用以彰显他终究会成为戡梧界赫赫有名的炼器大师。 然而,事实证明,姬承弼哪怕是把心肝脾胃肺都掏出来给人做保证,说自家的留影留声符这回一定没问题,你也千万不该信他! 许梦鱼被拍成一个黑胖女修,杜兰真的待遇也不遑多让。 两年前,姬承弼版广告刚刚发售,就被一抢而空,买家们都很好奇杜兰真在美女杀手手下能被毁成什么鬼样。 然而,事实和人们想的不太一样。 广告一出,舆论立刻分为两种,一种激动到不能自已,觉得杜兰真美得仿佛仙女下凡、神女在世;另一种,则笑得不能自已,觉得姬承弼的功力又加深了。 这两方莫名其妙地掐了一架,最后才搞明白,姬承弼这次发售的留影留声符确乎是非常给她面子,没有把她的美貌丢掉哪怕一分两分,但问题是…… 这只是三分之一的留影留声符,其他的留影留声符,别说完美,连合格都达不到。 在剩下的三分之二留影留声符里,杜兰真不是美得惊心动魄——她的美貌当然还在线,但画面里,她是分成三截的。头、上半身和下半身又是配合默契,有时又晃晃悠悠,总之就是不能连在一起,配上姬承弼亲手设计的广告词,简直像是个笑话。 也真是因为这一个视频,杜兰真以之前的声势借着这股东风,一跃而挤进群芳谱里,获得了“海棠仙子”的美誉。 但同时,因为这个视频,她也获得了另外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浑号: 三分仙子。 妙书屋 第二百一十八章 群芳谱 所谓三分仙子,就是一个人可以分成三份的意思。 杜兰真真的很难直视这个外号,她宁愿不要别人给她“海棠”这个雅号,也不想被叫做“三分仙子”。她一想到姬承弼心血来潮,管这个叫做“广告”,取广而告之之意,且还真的广而告之了,她就想把姬承弼揍一顿。 “我是真没想到你会答应给姬承弼拍广告。”杜康适大笑道,“我明明都告诫过你了,怎么还不谨慎些?最终还是没扭过他?” “欠了人情,总是要还的吧?”杜兰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半真半假地道,“能拿一个面子还一个人情,倒也不算亏。”不管怎么说,姬元君的十万灵石到手,这事就是她净赚了——姬元君给她这钱,本来就有买她一个脸面丢尽的意思在,否则,她哪里配十万上品灵石啊? “也挺好的,总归叫你名声大噪,一跃登上群芳谱了不是?”杜兰真一副幽幽怨怨的样子,杜康适便不再嘲笑,转而安慰道。 “群芳谱的名额,本就是我的囊中之物。”杜兰真不以为然地说道,“要不是《修真选》想待价而沽,故作矜持,十五年前我就该在群芳谱上了。” 杜康适诧异地挑了挑眉。 “怎么?六哥觉得不对?”杜兰真轻轻笑了笑,“论起美貌,不是我自夸,群芳谱上哪个能说稳胜我?论起气度,难道我会不如谁吗?” 杜康适一时答不上来。 杜兰真“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修真选》评《十二群芳谱》,除了美貌气韵之外还看名气和声望,这我知道,认为我迟迟没有登上群芳谱的人也都以为我差在这上面。” “但自从我从海国归来,一举救下数千修士,挫败谅事宗密谋,我有哪一天不是戡梧界的话题人物?”杜兰真似笑非笑地说道,“哪怕是群芳谱上的,又有哪一个有我话题度高?这要是只是一年半载的事,那也许算是我借了这件事的东风,可这几年我的名气居高不下,甚至还在不断攀升,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的名气吗?” “更不必说我在海国潜伏了十五年,一举挫败魔道阴谋,解救数千修士,整个群芳谱里,除了沈淮烟之外,哪个人手里有这样拿的出手的事迹来?我的声望,只会比她们更高。” “现在,你还觉得我非得等姬承弼的广告出来才配登上群芳谱吗?”杜兰真问道。她神态平静安然,但眼神笃定,自信昭彰不必言明,已经尽数掩藏在她平静的姿态下,成为人们能够不自觉被感染到的东西。 “你这么一说,似乎不是没有道理。”杜康适脸上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他被说服了,但他只是哈哈一笑,反问道“不过,为什么《修真选》要针对你,不把你立刻放在群芳谱上呢?要知道,群芳谱之所以一直这么受人重视,正是因为它公平公正、即时性强啊!” “《修真选》是家书社开的,自然有自己的利益诉求。”杜兰真并不因为这隐晦的质疑而露出怒色,她平淡地答道,“因为利润、因为格调。我忽然爆火,走的不是群芳谱传统美女通常走的那种慢慢沉淀、慢慢名气攀升的路子,很容易让人觉得像个暴发户,对群芳谱的评选是个很大的冲击。” “群芳谱是要讲究格调的,这毫无疑问,否则也不会既想抓住大众爱美女的心理,又非得画蛇添足地加上一个名声声望的考量了。群芳谱区别于其他选美人的榜单,也就在于一个格调了。” “群芳谱想维持格调,就想压着我几年,免得引人质疑它的格调。直到两年前姬承弼的广告大爆,倘若群芳谱再不录我,就该被人质疑可信度了,我这才名列其中。” “自抬身价的手段罢了。”杜兰真意态安闲,口气里带着点不言自明的不以为然,“本来就没什么可在意的,我难道还缺谁品评认可吗?” 真正有见识的人,哪个会把十二群芳谱真的当一回事? “一个拿公信力赚钱的排名罢了,顶多拿来图一乐,我若是真把它当做什么来重视,非得登上它,那未免也太抬举它了。” 杜康适沉默了一会儿,由衷地道,“兰真,群芳谱把你评作海棠仙子,真是委屈海棠花了。你这么干巴巴、冷冰冰的人,怎么能是海棠花呢?” 杜兰真干巴巴、冷冰冰吗?显然不!她交际时知进退、明分寸,又很懂活跃气氛、拉进关系,见识广博,绝对谈不上干巴巴。而她也不是郗昭那样的冷美人,她温柔妩媚,态度亲切体贴,人要是真的同时认识郗昭和杜兰真,绝对会更喜欢杜兰真。 但杜兰真知道杜康适的意思不在这些上。 她悠然笑了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六哥觉得我看问题、看世界过于冷酷、一切全朝着利益看很无趣,但我觉得很清楚,也很快乐啊。” “也罢。”杜康适摇了摇头,“如今你的修为可是比我高,我也没什么好指点你的了。” “不管我是什么修为,六哥一直都是我的前辈,这总不会变。”杜兰真轻轻笑了起来。 “你回来应该有事吧?”杜康适笑了起来,“非鹤楼夺牌将至,你不去好好准备,忽然回家,我可不信你是特地来等我的哦?莫非是你飘了,觉得天元十六子手到擒来?” 对于杜康适的打趣,杜兰真笑而不答,她当然觉得天元十六子是囊中之物,但有的话放在心里姐妹,不必弄得人尽皆知。“叔祖忽然唤我有事,我就来了。” 杜康适半边眉毛扬得高高的,想了一会,忽然了然道,“那我大约知道是什么事了。” “什么事啊?”杜兰真是真的茫然。 “你去见了老祖,自然就知道了。”杜康适却不肯解惑,“我不过是猜测,未必就准。” 杜兰真翻了他一个白眼,也不强求,与杜康适作别,跑去求见杜磊。 她向院里出声求见,几乎是瞬间门就开了。 杜兰真踏入小院,就见到杜磊悠然坐在葡萄架下,一个清丽的少女毕恭毕敬地立在他身旁,为他倒着茶。 妙书屋 第二百一十九章 杜兰真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来,她并不认识杜磊身后的这个少女,但此刻却十分好奇她在这里做什么。 一般来说,杜磊找杜兰真聊天谈话的时候都不会再在旁边安排一个陌生的人,这不利于老祖和后辈联络感情。 况且,以杜兰真对杜磊的了解,她这位叔祖也不是什么爱摆谱的人,很少会做出这种需要身后站个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美少女殷勤服侍的事情来给自己提高气势。金丹真人不需要这种手段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引起别人的尊敬,他们自己本身就值得这些东西。 今天这极少发生的事情一起发生了,杜兰真忍不住感到好奇起来,但她并不说出来,只是朝杜磊露出一个轻松愉快的笑容来,“叔祖下午好啊?” 她随意地打起招呼,仿佛在跟邻居说一句“吃过没”一样轻松自在,毫无自己在和金丹真人说话的谨慎感。 也不能怪杜兰真胆子大。毕竟,炼气期的时候,杜兰真对杜磊撒娇卖乖那是真的胆子贼大、格外自来熟,但如今她都已经筑基后期了,没谁觉得她没有资格结丹,面对杜磊的时候,就更不必紧张兮兮得了。 “兰真,你来。”杜磊见到杜兰真,笑着朝她招招手,“你可看到了,这是君芝。”说着,朝身后的少女吩咐道,“君芝,给你兰真姑姑倒杯茶。” “君芝见过姑姑。”杜磊身后的少女闻言,向前踏出一步,朝杜兰真盈盈行礼道,“姑姑请坐。” 杜兰真忍住且不去吐槽“兰真姑姑”这个土里土气的称呼,朝少女轻轻地笑了一下,姿态优雅地坐在了杜磊对面,笑道,“叔祖这是又有了什么主意?我算是认了,但凡叔祖主动来找我,准是要给我安排任务的。这回要干什么,且告诉我,叫我有个准备。” 杜兰真这话看似是玩笑,但实际上,也不是谁都能这么说的。一不小心,就成了抱怨,难免让人不悦。可是这话一说,却是已经开门见山,杜磊没法兜圈子拉感情,只能直说事情。杜兰真敢这么对杜磊说话,便是她和杜磊关系已经非常亲近,不怕互生猜疑的表现。 “这话怎么说的?”杜磊果然没有放在心上,伸出手点了点杜兰真,笑骂道,“只记得要你办事,倒不记得给你好处了?小没良心的。” 杜兰真笑而不语。 “放心,不会叫你白忙活的。”杜磊含笑叹了口气,并无不悦,望着杜兰真的眼神十分无奈,却难以掩饰对她的偏爱。 “我记得……君确实是家里下一辈的名字没错。”杜兰真并不纠缠,笑盈盈地说道,朝侍立的少女问道,“君芝,你多大了?” 按照杜磊这一支的规矩,下一辈确实是从“君”字没错。对于凡人界杜家来说,杜兰真的侄子辈该从“惠”字,正如当初和她一起被接入修仙界的杜惠瑶。 不过,因为杜磊的兄长这一支只是凡人,繁衍的辈数远远多于杜磊这一支,因此当珠璃城杜家把凡人界杜家慢慢接过来之后,在称呼上就发现了问题。 按照辈分算,杜兰真和杜康适何止是差了辈,那简直就是隔世祖孙了。但杜兰真这种天赋卓绝的亲戚,难道真的能严格按照辈分算?到时候筑基后期的杜兰真反而管筑基中期的杜康适叫老祖,这明明白白就是在折辱人家啊。 珠璃城杜家把凡人界杜家接到珠璃城,是想借助凡人界杜家人多、产生修士的数量更多,从而巩固自家的地位。 这种情况下,对这种穷苦远亲,辈分也是个很难搞的事情了。 两支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决定暂且各顾各的,等日后再商量着弄到一起统一。目前暂时先定一个秩序,什么辈分的人大约和谁齐平。 这个杜君芝,大约就杜兰真的侄女辈了。 “晚辈今年二十一岁了。”杜君芝仿佛对待杜磊那样,毕恭毕敬地答道。 “二十一岁就炼气期圆满了,你天资极佳啊!”杜兰真微微睁大眼睛,露出一点惊异来,含笑望着杜君芝。 “在姑姑面前,君芝何敢自夸天资极佳?”杜君芝恭敬地说道。 杜兰真看她态度恭顺、眼神平静,发现她是真的表里如一,显然没有把杜兰真对她的夸奖当一回事。这当然可以看出这个小姑娘的沉稳得体、不卑不亢,但也可以侧面反映出在她心里杜兰真也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前辈而已。这小丫头看似谦恭温顺、守礼知敬,毫无年少才高的傲气,实则骨子里傲得很呢。 杜兰真哂笑,她还自以为在戡梧界有点声名美誉呢,结果一回家族,连族里的后辈都没把她当一回事。 可见名声再大、功绩再高,还是得要真刀真枪的打一场,拿出实力手段来,这些虚浮不定的东西才能真真正正地转化为声望啊! 杜兰真不过一笑,不以为意,她不在意一个炼气期小辈怎么看她,更不会因此感到不悦。她朝杜磊笑道,“叔祖给我介绍这么一个漂亮小丫头做什么?” “过两天你就该动身去非鹤楼了吧?”杜磊说道,“正巧,君芝也要去非鹤楼参加丹会,她年纪小修为还低,让她自己去未免危险,不如你带上她一起去吧。” “丹会?”带上一个族侄,这对杜兰真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她根本没当一回事,反而好奇道,“那是什么?” “那是非鹤楼近年专门办给炼药师的比赛,分为筑基和炼气期两种,八年一届,两者错开,相差四年。如今两种赛事已经各自办了两届了,这一次轮到炼气期的丹会了。” “原来她是叔祖您的得意门生啊?”杜兰真一听,抚掌笑道。杜磊擅长炼丹,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杜磊敢把这杜君芝送到非鹤楼去一展身手,可见他对杜君芝的水平很有信心。 杜兰真闻弦歌而知雅意,但从不露出自以为得意的精明相、卖弄自己的聪明。她抚掌而笑时,那种聪慧机灵永远含而不露,望着你时,只会让人觉得她温婉妩媚,却绝不会有任何人会忽视她的眼光锐利、思维敏捷。 就连杜君芝也忍不住偷偷看看这位族姑,哪怕她早知道杜兰真的名声,也早就见过杜兰真拍的广告,但此时见到杜兰真,仍然免不了为她所吸引。 “君芝确实不错。”杜磊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直接肯定弟子之说。 杜兰真挑了挑眉,“怎么,宗门难道不组织弟子去非鹤楼吗?”杜磊的态度模棱两可,杜兰真便差不多猜到他的打算了,虽不好明着问,却可以旁敲侧击一下。 “君芝还没进宗门。”果然,她一问,杜磊便坦然答道。 “原来如此。”杜兰真了然地点点头,随口问道,“叔祖看中了哪位真君?” 按理说,以杜君芝二十一岁炼器圆满的修为,灵根想必不会差,极尘宗不可能不收,但杜磊一直没让杜君芝拜入宗门,多半是为了悉心培养,好让她以后一举拜入某位真君门下,这在各个宗门附属的家族里是很常见的选择。 “我能看中哪位真君?”杜磊不愿直接作答,微微一笑,“我只盼着你们好,其余的,都是你们自己的缘分。” “君芝想拜哪位真君?”杜兰真见杜磊没个准话,又笑着朝杜君芝问道。 “君芝何敢有什么想拜的元婴真君?总是有真君愿意收我,我就感激涕零了。” 杜兰真听罢,不由指着她笑了起来,“小小年纪,谨慎得很,都是跟叔祖学的,滑不溜手,挑不出刺来。”她听罢,知道这两人是不会直说的了,她其实也不关心,因此干脆地应下,“既然叔祖说了,那君芝丫头就交给我吧,我虽然修为不高,总能把她安安稳稳地送回来的。” 妙书屋 第二百二十章 杜兰真应下杜磊的请托,带上族侄一起去非鹤楼,但实际临行之时,却不是两个人一起走的。 偌大一个极尘宗,总不至于只有杜兰真一个人想去非鹤楼夺牌,以杜兰真的处事和性格,也绝不可能刻意避免与旁人的交集。无论从安全性还是社交性来考虑,杜兰真都会选择和其他人结伴而行。 杜君芝虽然很得杜磊的看重,但既然已经被杜磊委托给了杜兰真,自然没有越俎代庖为前辈做决定的资格,杜兰真说要和同门一起去非鹤楼,甚至都不需要告知杜君芝。 但出于性格,杜兰真还是提前通知了杜君芝一遍。 真的等到要离开宗门的那一天,跟着杜兰真的却不只有杜君芝一个人。 “师叔,那是卫师叔啊?”蒲艺琼好奇地拉了拉杜兰真的衣袖,朝着不远处和人谈笑风生的卫衔,小声问道。 “怎么,难不成你还是卫衔的小迷妹?”杜兰真挑了挑眉,眉眼中带着笑意,打趣般地问道。 “我怎么说也是师叔你的迷妹,怎么会是别人的迷妹呢?”蒲艺琼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过是好奇罢了——我可听说,这位卫师叔在宗门内很有些威望,特别讨各路师姐妹的崇拜和女师叔的青睐呢!” 杜兰真闻言,朝卫衔望了一眼,后者若有所觉,回头望了她一眼,与她目光对上,仿佛无事发生过一般,又转过去跟人说话了。本来同他说话的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来,正好与杜兰真目光对上。 杜兰真微微一笑,朝那人点点头,得到那人礼貌的还礼,便再无交集了。 “怎么,你对这八卦有兴趣?”杜兰真笑道。“这可不像师姐了。” 蒲艺琼是温海蓝的弟子,杜兰真临行前被温海蓝打包塞过来见见世面。 “师叔,我就八卦一下下嘛!”蒲艺琼眨眨眼,凑到杜兰真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歪缠起来,“师叔,你就跟我说说呗?” “我能同你说什么?”杜兰真无奈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这是假话。 杜兰真回到宗门大约也有五年,并不是一直在闭关修炼、与世隔绝,正相反,她在宗门内一直现身指点炼气期弟子,一方面在宗门内积累声望,一方面,也因此比其他筑基修士更加消息灵通。 蒲艺琼好奇的,无非就是卫衔的风流韵事,以及他与某些师姐妹之间是否有过暧昧罢了——比如她眼前的这个。 对于宗门弟子的八卦,杜兰真深感无聊——当然,这有可能是因为她深处八卦中心的缘故,毕竟,卫衔身边最耀眼的女修必然是她。而对于卫衔的处事,她也觉得有所偏颇,但毕竟是多年好友,别人的行事,只要不碍着她,她也就保持缄默了。 “我听说,最近余嫆师叔和卫师叔走的很近。”蒲艺琼轻声道。 “是吗?”杜兰真打定主意不予置评,因此随口问了一句。 “听说,这次是认真的。”蒲艺琼强调道,“卫师叔和她已经双宿双飞了!” 杜兰真刚刚还说不表态不置评,现在听了这话,半边眉毛不由得高高扬了起来,“真的假的?”她怀疑地望着蒲艺琼。 这件事杜兰真没有听说过,但她自忖对卫衔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并非见色起意,也绝非管不住下半身,他之所以会在宗门内传出这种事,是因为他觉得无所谓。 杜兰真有野心,从她认识卫衔的那一天起,她便知道卫衔也有野心,否则,两个人是不可能成为好友的。 卫衔想做下一个宁潇鹤、乐正初,这是他从未明说,不与人言,但杜兰真一清二楚的事情。 卫衔在宗门里的风流名声,多半是因为他确实交游广阔,自身也确实出挑,确实很能吸引一些怀春少女、凡心过甚的师姐妹。卫衔不会明确拒绝,因为他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于卫衔的这种做法和想法,杜兰真不太敢苟同,但双方明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她枉做恶人的道理。再看卫衔虽然有点不清不楚,但他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更不会惹到杜兰真身上,杜兰真也没那个必要和他割袍断义了。 虽然杜兰真现在除了得道成仙,其余任何欲望都是无关紧要的,但她一想到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随生随灭的浮念,自觉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况且,她很清楚,这世上一心一意得道成仙的人不多。绝大部分人是很割裂的,一方面对得道成仙很艳羡,一方面也恋慕其他的东西,正因如此,道心坚定才是如此可贵,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 有人一心向道,也有人只想逍遥闲散、快活一生,杜兰真管不着、管不到,也不想管。 世界这么大,能容得下一心向道的人,总也能容得下追求其他东西的人。 她无意批判,也无意居高临下,除了尊重,她什么也给不了。 爱情、亲情、权势、财富这些当然都很好,有人当做毕生追求也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为她所不取罢了。 她浅尝辄止过,期待过、感受过、拥有过,这就够了。 最后的一切,还是要落到她的大道上。 蒲艺琼还在那里说话,“是真的,我之前见到过余嫆师叔和他来往。” 杜兰真轻轻蹙了蹙眉。这不像是卫衔会干出来的事情。她想着,忽然脸一板,伸出手来,在蒲艺琼脑门上用力敲了一下,“小丫头片子,一天到晚都在关心点什么?改天我得好好问问师姐,她那种恬淡的性子,怎么养出一个聒噪丫头的!” “蒲师姐,你又被杜师叔给训了哈哈哈!”远远地站着聊天的几个炼气期弟子一直暗搓搓地偷看她们,此时见蒲艺琼被杜兰真敲了个板栗,不由哄笑起来。其实他们都认识杜兰真,但碍于她的美貌、修为和大的离谱的名声,不太敢凑上来搭话,只能羡慕嫉妒恨地望着蒲艺琼和杜兰真谈笑。 现在看到蒲艺琼吃瘪,他们便忍不住有点拉近距离之感,知道蒲艺琼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便远远的嘲笑一番。等到杜兰真朝她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不由更加兴奋了。 “师叔……”蒲艺琼委委屈屈。 “好好修炼你自己的吧。”杜兰真话里并无责备质疑,只有点无奈。她知道蒲艺琼是很认真优秀的,也相信温海蓝的教学水平,因此,她只是不想聊这个话题而已。 她慢慢回过头,望了卫衔一眼,后者还在和人聊天。她下定决心,要去证实一下蒲艺琼的最新消息。 如果事情上真的,那么她要么送上祝福,要么,只能疏远她从小到大最亲密的朋友了。 她可以接受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但不能接受一个玩弄别人来达到野心的朋友。 妙书屋 请个假晚上补 如题,等我回家补上 《心有明月光》请个假晚上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一章 杜兰真找到卫衔的时候,他正在和人说话,反而是与他交谈的人率先向杜兰真打起招呼,“杜师姐。“ 杜兰真朝那人望了一眼,顿生愕然,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她要来问卫衔的余嫆。 余嫆眼神复杂地望着杜兰真,那眼神杜兰真再熟悉不过,那是混杂着艳羡、向往、嫉妒和自觉失色的黯然。 杜兰真只作不知,含笑朝余嫆点头,“余师妹好。” “杜师姐是来找卫师兄的吧?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聊。”余嫆仍是用那复杂的目光望着杜兰真,又时不时朝卫衔瞟上两眼,礼貌地说道。 杜兰真看着余嫆口里说“我不打扰”,可眼里却明明白白地在对卫衔说“留下我吧”,对于蒲艺琼所说的事情便确信了一半。 余嫆是东邑峰某位金丹真人的弟子,算是杜兰真之后十几年里极尘宗的后起之秀。虽然论杜兰真的那种名气,整个极尘宗没谁比得上,但她绝对是特例,如余嫆这样小有名声的才是正常。 杜兰真没怎么见过余嫆,但以她料来,余嫆年少有为,但此时礼貌得体之下难掩失落,若非真的对卫衔情根深种,何至于此呢? 这更坚定了杜兰真和卫衔聊一聊的决心。她朝余嫆微微笑了一下,“麻烦师妹啦。” 余嫆摇了摇头,并没有和她多说的意思,朝卫衔望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兰真凝视着她的背影,过了一会,回过头来,卫衔正抱着胳膊望着她,见她回过头,问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杜兰真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干脆望着余嫆的背影,打趣道,“关于余师妹,最近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传言啊?” 卫衔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他眉目英朗,姿质风流,抱臂而立时,显出猿臂蜂腰来,卖相确实哄人,也难怪能成为极尘宗新一代风流人物。 他不答话,杜兰真却不会善罢甘休,她笑道,“我听说,你和余师妹走的很近啊?” “你也看到了。”卫衔耸了耸肩,终于肯纡尊降贵地搭话了。 “怎么,你现在不喜欢郗昭和年玉尧,如今改喜欢余师妹了?”杜兰真一开口,又觉得自己这问题有点次,不太符合自己一贯的敏锐,显得格外笨拙。 但事实就是,她对上卫衔,没法不慎而重之、小心谨慎。 无论怎么说,卫衔在杜兰真心里确实是与众不同的,倒不是她对卫衔有什么占有欲或是情愫,事实上,卫衔如果有了合适并且深爱的道侣,杜兰真绝对只会为他感到高兴。 卫衔是杜兰真来的极尘宗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和她关系最好、陪伴了她大半个童年的伙伴,他们相互帮助过、扶持过、鼓励过。对于这样一个人,你很难不在乎他,很难轻而易举地斩断你们的友情,也很难不去希望他过的好。 “早不喜欢郗昭了,年轻人,谁还没迷上一两个群芳谱上的仙子呢?。”卫衔摆摆手,“至于我和余嫆,也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可听说你和余师妹双宿双飞,羡煞旁人?”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没有的事!你总该知道我一向喜欢交游,但我都是为了拓展人脉,怎么可能拓展着拓展着把师妹带到床上去呢?”卫衔翻了个白眼,“那是余嫆非要来找我,被有心人看到了大做文章。” 杜兰真自然看得出来是谁对谁情根深种,但她以为卫衔一直由余嫆跟着他,总是心里有些意思的。她闻言,不免惊诧,“你对余师妹无甚心思吗?” “你也看到了。”卫衔似乎不知怎么讲,摊了摊手。 杜兰真不由蹙眉,卫衔既然对余嫆没心思,远着她些才对,否则给她念想,让她越陷越深,对她修行不利,对卫衔又有什么好处?倘若余嫆有朝一日忽然醒悟,岂非要恨上他? “你既然对她无意,不如离她远些,免得她于此纠结,阻碍道途。”她劝道。 卫衔听了,却忽然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杜兰真不解。 “我笑你为她着想,可若她知道你劝我疏远她,怕会误会你排斥情敌呢。” 杜兰真一愣,她从未想过这种可能。她想到余嫆复杂的目光、黯然的神色,不由默然,最终冷冷地道,“我自对得起我的良心罢了。”倘若不是涉及卫衔,他们自小交好,她也不会去操这个心,卫衔不当一回事,她还能逼着他不成? “别,我不是说你多事。”卫衔赶忙笑着拉住她,“你我总角之交,你关心我,我能不明白?你说的很是,我听你的便是。” 杜兰真白了他一眼,神色虽回转了,几番犹豫,最终还是规劝道,“你既然交友广阔,也该多在他人身上上些心,凡事多为人想三分,风评未必不能赶上宁师兄。” 卫衔随口应下。 杜兰真见他这样子,便知道他多半还是没放在心上。他从来顺风顺水,人多愿意与之结交,虽有他自己魅力所在,但多半是因为他修为天赋和师承。 人一旦把这些外物加持当做自己本身的魅力,是会看不清自己的。卫衔正与姬承弼相似,顺风顺水,不怎么照顾不如自己的人的想法。姬承弼更过一些,和自己相差仿佛的人也不怎么在意想法。 这正是卫衔风评名声及不上宁潇鹤、乐正初等人的原因所在。 杜兰真看的明明白白,最终却不多言。懂的人自然会懂,旁人提了,反而生厌。” 但不知道为什么,杜兰真既没有和卫衔割袍断义,也没有和卫衔亲密不改,仍是淡淡的,心里满是惆怅感。 她从来不能确定自己是对的,也从来没有资格去决定别人的道路。 但她走在这条路上,发现一个个对她来说重要的人慢慢离她远去,走向了不同的岔路,哪怕刚刚分别,也难免觉得不舍,因为你知道,以后可能殊途,不能同归。 每当这时,就引人思考自己的道路,怀疑自己的道路,畏惧这道路的孤独。 “再说吧。”杜兰真轻声说道,“有的关系一次不合心意就可以放弃,但有的人值得持续观察。” 妙书屋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元君告状 等在忘机峰的筑基和炼气弟子们不知道,本该做好准备带他们去非鹤楼的元婴真君此刻正在奉公台大发牢骚。 “掌教,这次我不想去非鹤楼了。”卞玉恹恹地坐在奉公台徐灵雨对面的椅子上,无精打采地说道。 “理由呢?”徐灵雨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我去了不仅不能保护好小朋友们,还会给他们带来危险。”卞玉懒懒地勾着徐灵雨桌子上因为剐蹭而有点掀开的木皮,撇着嘴说道。 徐灵雨正眼看了卞玉一眼。 卞玉看上去像是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女子,貌美动人,仿佛一支桃花,慵懒地开着。她是那种美丽中透着成熟的女人,并不十分浓艳,但极为勾人。她从未上过群芳谱,但人的魅力并不是单纯看眉眼的。多的是人会觉得她比群芳谱上的桃李杏棠来得更加动人。 她的成熟和美丽来得恰到好处,是那种会让男人奉为女神、并且还自以为是因为她这个人本身而非单纯的容貌的女人。简而言之,人们若是爱上她,绝对会以为自己爱上的是她的灵魂。 “到底怎么回事?”徐灵雨很忙,没时间听卞玉弯弯绕绕,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遇到了一个傻逼!”卞玉忽然撕开那副女神的慵懒,愤愤道,“追不到老娘就开始黑老娘,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请杀手来杀我?” 徐灵雨飞快地眨了几下眼,脸上仍挂着那副平静的神情,“怎么回事?” 徐灵雨的眨眼太快、神情太平静,卞玉没有注意到,还以为徐灵雨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继续恨恨地道,“说起这个人,我都觉得莫名其妙!” “掌教,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没谈过恋爱的小丫头片子,从小到大,我见过的男人不要太多!”卞玉说起这个,不由昂首挺胸道,“那个时候,哪个不是觉得我耽于情爱,在道途上走不长远,以后注定最多止步金丹?” “结果怎么样?嘿!本座顺顺当当地一路凝婴,反倒是那些说酸话的,一个个都在金丹上老死了!”卞玉说起这件事来,显然十分得意,“本座虽然喜欢谈情说爱、风花雪月,但实际上,除了求仙问道,什么都没法略萦心上!不像他们,看上去一心向道,实际上杂念太多,还特别喜欢瞎指点别人。” “咳。”徐灵雨轻轻咳了一声,“卞师妹,你的天资和道心,我们都知道的。” “马上说到了。”卞玉瘪瘪嘴,“总之,我见过的男人多了去了,若不是真的感兴趣,我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我不可能因为别人喜欢我就因此反过来喜欢我不喜欢的人。也无所谓什么烈女怕缠郎,要是这个都没法狠下心坚定想法,那我还凝什么婴?” “但有的人真是听不懂人话啊?”卞玉恼火地说道,“一天到晚做点莫名其妙的事情,我走到哪非得跟到哪,我做正事呢忽然飞给我一张传讯符,一打开发现什么事也没有,就一句早上好。” “我一闭关就是无数个早上,谁稀罕一个早上啊?好什么好?我很不好!”卞玉怒道,“这个人骚扰了我将近百年,现在厌了,忽然放弃。我本来以为这是好事,没想到在他心里这件事居然就变成了他跪舔我,我却肆意践踏他的感情???” “谁还没一两个追求者啊!你追我我就得答应吗?”卞玉显然气的牙痒痒,恨声道,“不仅毁我风评还好意思到处哭诉自己的可怜,现在居然还请了杀手来杀我?我真的是——没见过这样的傻逼啊啊!!!” “我占过他一块灵石的便宜吗?”卞玉大声道,“还觉得是我利用他的感情?” 她忽然凑近徐灵雨,急切地说道,“徐师姐,你是知道我的,我和谁来往心里没杆秤啊?我什么时候刻意利用别人的感情占别人的便宜过啊?我是真的对那人没意思,也是真的没有对不起他过!” “要不是他来这么恶心的一出,我都没在意过这个人!” “所以,”卞玉委屈巴巴地说道,“我还是不去非鹤楼了,免得惹来杀手,牵连到这群小朋友,影响宗门的未来。” 徐灵雨把眉毛高高的挑起来,她望着卞玉,没有立刻答话。 卞玉特地来跟她说这个,显然并不是真的为了通知徐灵雨一声自己不去非鹤楼了。 “那人是谁?”虽然明知道卞玉的图谋,但徐灵雨还是顺着她的意思问道。 “是一个刚刚凝婴百年的碧落宗修士。”见徐灵雨开口问起,卞玉精神一振,飞速地答道,“也是我点背,遇到这么一个疯子——师姐,你还记得一百来年前碧落宗有场元婴大典吗?那次宗门不是派我去的吗?就是他的元婴大典!就是那次我遇上了他这个麻烦!” 得,一开始叫掌教,后来变成“徐师姐”,现在干脆连姓都省了,卞玉能在戡梧界吃得开,除了容貌修为,她打蛇随棍上的本事也出了大力,谁不喜欢既会说话又亲切温柔的成熟美女啊? 明知卞玉的小心机,明知卞玉的图谋,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徐灵雨已经不能用一句“私人恩怨私人解决”来推脱了,她沉吟了片刻,问道,“你可以确定是那人找的杀手?” “我确定。”卞玉认真地点点头。 “是什么势力的杀手?”徐灵雨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卞玉缓缓摇了摇头,“我查过,但那些人神神秘秘的,时机不成就立刻退走,我看不出身份来。” 按理说,有底气有实力还有胆量接单暗杀六大宗门核心弟子的组织虽然很少,但并非没有——可有本事接单来杀六大宗门的元婴真君的组织,那都被六大宗门连根拔起了啊! 徐灵雨盘算了一会儿,“你先带队去非鹤楼,倘若路上遇到杀明知你带着本宗弟子还对你出手,那就是对本宗的挑衅,到时宗门自然为你出头。倘若没有遇到,那私人恩怨就还是私人恩怨。” 卞玉目的达成,明显意动了,可她转念一想,又犹豫道,“可是万一波及到本宗弟子……”万一为了她的私人恩怨伤及弟子,那可就是动摇极尘宗未来的根基了!那时候她可就成了极尘宗的罪人了!卞玉宁愿继续被追杀,也不愿意为了解决麻烦伤害到这些弟子。 徐灵雨心里叹了口气。这口气倒不是惆怅或是失落,正相反,卞玉这话倒是让她有点欣慰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卞玉能第一时间想到这件事,说明她对宗门的感情还算是挺深的,这对极尘宗只好不坏。 “你在这立下一份契书,我把锦凰舟的权限给你。”徐灵雨说着,往卞玉面前放了一张纸,一行行小字便浮现在纸上。 “不可以任何理由、任何手段故意引来杀手……” “倘若所呈因由并非真实,实际系卞玉本身有所亏欠,欲借公器私用以除敌人,则自愿接受宗门任何处置……” “十年内无论任何情况必须返还锦凰舟。” 卞玉一条条读下来,抬起头,挑眉道,“掌教,你可真是谨慎得很啊!” 她这么说着,脸上却既无怒色,也无不满,痛快地往契书上打下印记,一瞬间,便觉冥冥之中有所束缚。 “事既已了,你可以去找筑基弟子,带他们去非鹤楼了。”徐灵雨看她签完契书,伸手收起,平淡地说道。 “我知道,掌教请务必放心。”卞玉笑了笑,朝徐灵雨挥挥手,转身走了。 徐灵雨望着她的背影,不由陷入沉思。 卞玉的事情,似乎有些耳熟……她似乎以前也见到过,但她每天处理的事情太多,一时间也想不到了。 徐灵雨慢慢蹙起眉头。 妙书屋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你就是杜兰真,对吧?”忘机峰上,卞玉元君亲亲密密地搂住杜兰真,“一转眼都成了大姑娘了,想当初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一丁点大的漂亮小丫头,那时候我还和须师兄抢着做你的师尊呢!可惜我没抢过须师兄,否则咱们就能做师徒了!” 元婴真君说出这样的话,自称曾经和她师尊抢过她,放在如今的场合下,无数弟子众目睽睽,那绝对是大大的给她面子,杜兰真自然得领情,朝着卞玉笑颜如花,“卞师叔这样抬爱,我高兴的要忘记东南西北了。我从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否则当时就该谢过师叔看得起我才对。” 卞玉朝她眨眨眼睛,竟然开起玩笑来,“怎么,若你当时知道我对你青睐有加,难道不该立刻拜入我门下吗?怎么只是谢我看重?” “我当然也愿意侍奉元君,可无奈一徒不能侍二师啊!”卞玉的问题有点刁钻,不是那么好答,但杜兰真也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含笑朝卞玉说道。 “小滑头。”卞玉瘪了瘪嘴,轻轻白了杜兰真一眼,“算啦,小丫头滑不溜手,精的很,不逗你了,你等着,这一路上我保管叫你服软。” 卞玉说着,拉住杜兰真的手,朝其余弟子点点头,“咱们出发吧。”便领着众人一起登上锦凰舟。 不知道为什么,卞玉真君对杜兰真似乎很有些另眼相看——这对于杜兰真来说,算是一件有点稀罕的事情。 不得不说,若是其他人站在卞玉元君身边,就会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了。毕竟,以卞玉元君的成熟昳丽和美貌,清冷淡泊的美人在她面前只会黯然失色,完全被她的风头压过。 可杜兰真自从扮演过方雅澜之后,已经不是那个青涩、不懂得展现自己的美的小女孩了,她站在卞玉身边,含笑凝睇,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人们频频回顾,只觉得两人相映成景,无分高下。 “你们知道咱们这座锦凰舟的来历吗?”卞玉元君没什么架子,见众人都对和元婴真君近距离接触很感兴趣,便笑着说道。 众人纷纷摇头。 “锦凰舟是咱们从上古时就留下来的宝物。”卞玉元君摸了摸船上的雕花梁,指着船头上的金凤首,闲谈道,“这锦凰舟可是极品法宝,当时制作的时候,主材料是一根凤凰尾羽——不是那种稍有艳色就敢僭称凤凰的杂鸟,是真真正正的凤凰,翱翔于九天之上,每一只生来就是金丹的凤凰!” 戡梧界的修士大部分都不大看得上精怪之属,但又都有神兽情节,听到他们脚下踩着的锦凰舟居然是由凤凰尾羽炼成的,不由纷纷惊叹起来,“居然是凤凰尾羽制成的!难怪是极品法宝呢!” “何止于此?”卞玉元君微微一笑,傲然道,“这艘锦凰舟,乃是本门先辈预先设计好、规划好,然后按照自己计划里画好的图形,亲自跑到凤凰聚居之界中,一只只抓来看他们的尾羽进行比对,最后拔了最适合的一根尾羽,就此炼宝的!” 卞玉元君说完,想到戡梧界本身对妖兽精怪之属的不屑,怕这些弟子不能领会这其中的强势,加了一句,“要知道,哪怕放在三千世界、十万诸天里,凤凰一族那也是绝对的一霸,绝对不输给咱们人类修士的任何一家辉煌传承。” “想要拿凤凰身上的材料做法宝,那绝绝对对是要成为凤凰眼中的死敌的!然而本宗先辈却能孤身进入凤凰聚居之地,还千挑万选出一根尾羽来,这其中的本事,已不言而喻了。” 卞玉元君高看了她面前这群人对妖兽精怪之属的不屑,低估了他们对神兽的赞叹向往,不必她多加解释,这些人已经非常惊叹了,等到她特意加上解释之词,那更是让船上的所有人眼里亮晶晶的,不住摸摸船身,满脸激动地望着锦凰舟。 “哇哦,看来不需要我再多说了。”卞玉看着众人的神情,知道自己做了多余的事,不由平平地感叹了一句,不再多说,转头朝着杜兰真说道,“宗门位列极品法宝之属的飞行法宝,一共只有五个。” 杜兰真愣了一下。 “锦凰舟是五个飞行法宝里,攻击性最强的那个,甚至要强于它的飞行能力。”卞玉元君轻声说道,“因此,有人甚至提议把它换个分类,当做攻击法宝得了。” 杜兰真凝视着卞玉元君的眼睛,眼里满是犹疑。卞玉元君为什么忽然偷偷跟她说这话? “这一路上,也许会有些不太平。”卞玉真君朝她轻声细语,灵力包裹着,声音根本没法传到杜兰真耳朵以外的地方,“我要操纵锦凰舟,可能没空顾及你们。” “你是这条船上除我之外修为最高的人,如果出现什么状况,需要你带领好这里所有人,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要安安稳稳地待在锦凰舟里,保持秩序和镇定就好了。” “锦凰舟很安全,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安全,你们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但是不要给我添乱,明白吗?” 杜兰真凝望着卞玉,她的眼神里藏着一丝淡淡的焦虑,这对于一位元婴真君来说真的很少见,一般来说他们都喜怒不形于色,忧虑绝不会外显,至少不会在一个筑基弟子面前外显。 “我明白。”杜兰真慢慢点点头,“如果出现什么事,我会的。” 卞玉元君朝她笑了笑,“好姑娘,交给你了。” 杜兰真微微低下头笑了一下,“大家都是我的同门,我又是修为最高的,我不担起责任,谁来承担?” 她说着,忽然直视卞玉,朝她粲然一笑,“元君,那位拔下凤凰尾羽的先辈,是位天君吗?” 卞玉一愣。 杜兰真微笑着等她的回答,似乎自己问的问题没什么大不了,又似乎只是随便一问,卞玉到底怎么回答、回不回答都无所谓。 确实,她不在乎卞玉回不回答,或者回答什么。 因为卞玉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也许那位先辈不是天君,也许杜兰真这个问题天马行空,但说出天君这个词后卞玉的反应,已经明明白白的说明她知道天君这个称呼,而这个境界是真的存在的! 这世上真的有天君,而他们极尘宗的来历,也真的可以追溯到天君! 杜兰真朝卞玉眨眨眼,轻轻笑了笑。 卞玉扬了扬眉,不由得撇了撇嘴,无奈的道,“小丫头从不吃亏的吗?”一笑而过。 杜兰真这一问虽然超出了一个筑基弟子该知道的范围,但卞玉并没有直接承认或否认什么,并不算出格。虽然卞玉口里说杜兰真不肯吃亏,但两人谁都没觉得这是一场你告诉我情报我帮你管大家的交易。这只是杜兰真的一个小心机,而卞玉元君也并不因为这个小心机而有意见。 杜兰真之所以会突然问卞玉元君,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看出卞玉的性格——想想吧,如果她敢在须晨真君面前耍这个小心机会是怎样可怕的事啊! “你们知道五件极品飞行法宝里哪一件飞得最快吗?”卞玉元君完全没把这事当一回事,转头朝众人笑着问道。 众人的注意又转来,听卞玉介绍起来,“那一定得数我们的云天轿了……” 妙书屋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客至 烟云缭绕中,一只金凤展翅而飞,霓羽抟风,拨开雾霭,瞬息之间便飞过山川湖海,仿佛人间烟火、秀丽河山都无法稍加阻拦它的高飞。 金凤之上,一群筑基和炼气弟子正盘坐在甲板上,共同凝望着坐在正中央、风韵美貌的女子,或尊敬、或期待地等着元婴真君给自己点评。 “你这回就有点意思了。”卞玉拍拍手,朝着刚刚向她展示手段的筑基弟子说道,“比起最开始好得多了。记住,斗法、出招只有三加一件事需要记住——” “三加一件事?”有人略显迷茫,因为卞玉展现出来的行事作风,不像是过于苛刻的,因此大胆地问道,“那为什么不是四件事?” 卞玉给自己的理论起了这么一个怪名字,本意就是要人发问的,否则她干嘛还要刻意停顿一下?还不就是等人迫不及待地问出来? “这是因为两者不能并立啊。”有人捧哏,话题就有意思,卞玉含笑道,“所谓三件事,就是指斗法三要素,速度、力度、准度。” “无论是你们这些小修士尚且未脱离形的斗法,还是大修大能脱形重意的斗法,归根结底,还是要用这三个标准来衡量。” “有人会说斗法的重点在于判断精准,这么说没错,但这判断精准已经包含在了这三个要素里面,不必再单独拿出来赘述。” “至于加一的那件事,就是贯穿于整个斗法,甚至贯穿于你所有为人处世的要素,一定要冷静!”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无解之局,你觉得再难、再不可能,那也只是因为你的思维层次不够而已。倘若你跳出本来的层次去思考,就可能发现生路。” “若是不冷静,你不仅没法发现生机,还很大可能会失去机会,原本的实力甚至都发挥不出一半来,那就太可惜了。我见过的天才弟子多啦,他们手段天资都很不错,可是就是没法冷静下来,永远也成不了强者。” 卞玉元君说完,意犹未尽,半是怅惘、半是满足的轻轻叹了一口气,“算啦,就说到这吧,这种理论性的东西,你们不自己去体会,是没法理解的。” “别呀,师叔!我们都想听呢!”杜兰真听得正起劲,见卞玉元君不打算往下说了,哪里愿意就这么停下?立刻软语相求,许久没有用过的撒娇手段相隔数年之后使出来仍然得心应手,她余光瞥见众人又呆又懵又满是被戳中萌点的样子,丝毫不以为意,在真知灼见面前,要什么脸呢? 卞玉元君看着她,笑了起来,正要开口,却忽然猛地站起身来,脸色冷凝,低头看向杜兰真,沉声说道,“记住你的承诺,务必看好大家。” “喏。”杜兰真虽然什么都没感觉到,但她知道卞玉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因此绝不废话,立刻应了下来。 杜兰真从地上猛然站起,卞玉元君已经消失在原地了。杜兰真朝着一脸懵逼的众人拍拍手,“有敌将至,大家都回舱里待着,元君退敌之后再出来。” 虽然所有人对于发生了什么毫无概念,但卞玉元君消失前确实把事交给了杜兰真,而她的实力和声望在所有人中也确实够得上别人的听从,因此杜兰真一声令下,众人纵使满腹犹疑,也都听从安排,朝舱内鱼贯而入。 杜兰真走到舱边,看着众人争相飞入舱内,顺手拉住一两个飞得太快挤在一起的修士,还没把两人拉稳,便觉得脚下锦凰舟传来一股巨力,猛地把所有还在甲班上的人往上一抬,像是炒菜颠勺一样,把人往空中一抛,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竟已经腾空而起了。 杜兰真一把捋下鬓边的发带,用力一挥,那发带便迎风而长,瞬间化成数丈匹练,朝还飞在空中的几人卷去,将他们一把卷在匹练里,裹在一起倒飞回来。 等到被裹在匹练里的几人飞至她眼前,杜兰真又猛地一甩,把几人直接甩进了舱内,然后一把关上了舱门。 那几人先是忽然被锦凰舟的巨力掀飞,又被匹练裹住,最后还被杜兰真直接甩进了船舱。虽然杜兰真甩得又快又急又狠,使得他们狠狠地撞在了墙上,但因为他们被匹练裹在里面,所有撞击的冲力都被匹练轻盈的化解了,他们只觉得自己飞速进了船舱,然后仿佛背后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推了他们一下,便又往前飞出了一小段,正对上杜兰真毫不犹豫关紧的门,不由一脸懵逼。 一回头,他们才发现他们背后并没有谁推他们一把,而是撞在了墙上,被墙推开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满脸诧异地面面相觑。为什么忽然有敌来袭?为什么杜兰真和卞玉元君好像事先商量好的样子,配合得这么默契?到底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但有的人没有参与讨论。 卫衔扒在船舱墙壁上的小窗上,因为这窗户的角度不适合观察外面情况,且他在这些人里可以算得上修为最高的那个,因此没有人跟他抢这个窗户。他努力往外看去,希望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这窗户并不是为了观察外面斗法而开的,视角很狭窄,除了飞光,他什么也看不到。 “杜兰真在搞什么?”卫衔恨恨地道,“元婴真君的斗法,她留在外面干什么?她以为她一个筑基修士能掺和得了吗?” 余嫆陪在他身边,沉默不语,等他说了几句后,最终只是轻声安慰道,“杜师姐向来有主见,你且信她的判断吧。” “你不知道她有的时候真的是胆大包天!”卫衔气道,“你不知道,她疯起来——”说到这里,卫衔忽然一顿,最终没有说下去,叹了一口气,收起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慢慢恢复了平静,“算了,她疯归疯,至少一直都有盘算,至少不是傻子。” 他说着,又忍不住透过窗户往外看去,这一看,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锦凰舟外,一道流光避开重重阻碍,绕开正面,从侧面向飞舟撞来。 卫衔的眼中,那流光一往无前,毫无阻拦,带着注定要毁灭一切障碍物的气势,朝飞舟、朝船舱、朝他飞来。 妙书屋 第二百二十五章 惊变 船舱之外,杜兰真所看到的东西和卫衔眼中的东西戛然不同。 她该庆幸,她早就把除了卞玉之外的所有人都一股脑赶进船舱里关起来了,否则她在众人眼中虽然没有费心、但确实有意维持的镇定淡然、从容体面的形象就会立刻坍塌。 杜兰真死死地扒住门边的柱子,毫无形象地仿佛八爪鱼一般,随着锦凰舟的抖动而上下颠簸着,她生怕自己一松手,就会被甩出这锦凰舟。 也许她应当和其他人一起钻进船舱的。杜兰真的脸毫无形象可言地贴在柱子上,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这句话来。 其实这不丢人。她留在船舱外毫无意义,她又不能插手元婴真君的斗法,帮不了卞玉元君。如果杜兰真留在船舱里,倒还可以安抚一下懵逼的众人。 如果那样的话,她也不至于这样毫无体面地抱着柱子以防被掀飞了。船舱里的阵法足以保证无论锦凰舟怎么颠簸,甚至于原地倒着翻几个跟头,里面的人也会浑然无觉,站的稳稳的。 不过,那样可怜巴巴、仿佛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船舱里茫然焦躁也不是杜兰真能够甘愿接受的。她很清楚船舱上没有特别设置阵法,因此无论待在那里,安全性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颠簸与否的问题而已。但把众人关进船舱可以有效防止他们慌乱下妨碍卞玉元君。 而且,如果她躲进了船舱,就无法看到眼前的景象了。杜兰真默默地抬起头来。 元婴真君斗起法来到底是什么样的? 是铺天盖地?还是风雨如晦?或是惊涛骇浪? 每个刚刚踏上仙途的人都会好奇这个问题,每个有志于走得更远的人都会有这个好奇。 杜兰真绝不例外,而她的好奇,也绝不因她的师尊正是元婴真君而例外。 敌人一共有三个,仅凭杜兰真的观察,他们的修为应该都和卞玉元君在伯仲之间,总之,都是元婴初期,没有哪一个比得上她的师尊须晨真君。 第一道攻击来的时候,杜兰真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卞玉元君已经出手化解了。 云光万里翻涌,自极渺远、难追溯的远处汇聚而来,山河为之改色,草木为之少容,那平时随聚随散、时分时敛的云气,那平时仿佛清风的玩具、明月的面纱、雅士指而喻高洁、少女引而论清纯的云气,那仿佛无害的云气,竟然在此刻完完全全变成怒海狂澜,朝万千云海中的那一只金凤涌来,意图将她们淹没、打碎。 杜兰真毫无反应,或者说,她根本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只能愣愣地望着那云海翻涌。 此时她心里茫然地想着,其实脑子并不受自己的理智控制,意识漫无目的四处飘散着,她模模糊糊地想到,原来元婴真君所谓通天彻地,果然通天彻地! 如果卞玉元君像她一样茫然懵逼,那么这一船人就是真的完了。 幸运的——或者说,必然的是,操纵锦凰舟的人是卞玉元君,而不是杜兰真这个筑基菜鸟。能让筑基菜鸟杜兰真瞠目结舌、忘记思考的云海翻涌、万里如晦,在久经风霜、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卞玉元君面前,只不过是寻常罢了。 金凤昂首长吟,清音驱开了烟云万里,那半开半闭的翅膀,也第一次完全展开,露出绚丽到不可思议、足以让见过无数最美丽的人、物、景的任何人都忘掉一切,为它目眩神迷,甘心低眉。 那双飞翼完全铺开,足有数百丈宽,无论是从下往上仰视,还是站在锦凰舟上往外望去,无论是谁,都会为这不可思议的美丽羽翼打动,而这美丽至极的羽翼,却也有着足以摄人心魄的力量感,一旦张开,铺天盖地,哪怕是从陆地上往上看去,也能看见这只绚丽夺目的神鸟。 在杜兰真不知道的地方,有无数人同时被来自天上的强烈光芒照射,有无数人在同一刻为它抬头,有无数人在这遮天蔽日、耀目夺魄的羽翼下失神。 有人甚至在那一瞬间忘记一切,低首伏地,默念神鸟的名字。 凤凰。 那光彩夺目的巨大羽翼轻飘飘地挥了一下。 云海收敛。 羽翼轻轻颤动,又挥了一下。 云海退去。 那绚丽无匹的羽翼完全张开,又轻描淡写地挥动了第三下。 狂风漫卷,云海倒回,朝那三个向锦凰舟出手的元婴真君卷去。 杜兰真此时才忽然回过神来,却仍是愣愣的望着那云光和虹影出神。 那让她忘记思考、唯有愣怔的云光竟然只是元婴真君的随手一击,她直到此时才真真正正有了概念,真真正正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以为的滔天、冲霄,都只是小孩子的家家酒!而真真正正的滔天盖世、真真正正的无可匹敌,原来至少得是这种规模! 是的,至少。 虽然杜兰真此时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但那是因为元婴真君全力出手的机会太少,而不是她真的没见识。她很快想到,元婴初期的出手就是这种规模,那么她的师尊、应致远这样的元婴中期,甚至于是元婴后期大修又是何等手段? 那传说中的、只存在于上古人天分野之前的天君、金仙甚至于是道祖,又是怎样的神通绝世? 但杜兰真忽然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因为卞玉元君的出手太过轻描淡写。 锦凰舟只是掀开翅膀,轻飘飘地挥了三下,那足以让杜兰真失去思考的云海便完全被化解,甚至于倒卷而去,朝着它原来的主人无情而飞。 这过程中,没什么惊人的巨变,没什么宏大的场景,但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举动,已经让对手显得黯然失色。 难道是修为越到高处,就越是难以理解、难以琢磨,因此看起来返璞归真吗? 杜兰真默默思索着。 那云海倒卷,把三个元婴真君全部裹入其中,三人始料未及,其中一个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阵寒芒,刹那间将那云海崩碎。 “覃姝元君?”杜兰真忽然色变。 妙书屋 第二百二十六章 背刺 杜兰真一开口,她就知道坏了。这口,她根本就不该开。 覃姝是云华宗的元婴真君,云华宗算是戡梧界一流宗门中偏下的势力,一共只有两位元婴真君,覃姝就是其中一位。 杜兰真虽然算不上江湖百事通、戡梧界包打听,但她有意向辛眉、乐正初、宁潇鹤这种人靠拢后,就很着意于对戡梧界的信息的了解。 她当然不敢自称了解戡梧界所有的势力,但起码借助极尘宗的卷宗,对整个戡梧界所有拥有元婴真君、可以被归于一流宗门的势力都有所了解,对戡梧界所有被记录的将近五百个元婴真君都有印象。 当然,这只是浮光掠影、仅仅止于卷宗记载的印象,真正要是见到了,杜兰真可不敢保证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杜兰真能认出覃姝,那完全是因为覃姝方才的出手实在太具有个人特色了!杜兰真对各路元婴真君的印象就算再怎么浮于卷宗,也不至于人家看家手段、独门功法使出来都茫然不知。 覃姝刚才拦住云海的一手,使出的正是他们云华宗的独门功法《高唐无碍化霖心经》,那云海在覃姝手下瞬间化为露水而散,水珠凭空凝结,轻飘飘地向下坠去,最终形成一阵急雨,在下方的城市里顶着阳光,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街道上、人身上,引得刚刚出门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们猝不及防被浇了一头一脸,衣衫湿遍,大喊着,“下雨了,赶紧进屋!收衣服啦!” 等到他们有的人拿着伞重出屋,有的人冲到刚刚晾好的被子旁边时,忽然发现雨已经停了,一抬头,仍是晴空万里,阳光普照,甚至于那夺目的神鸟都还在半明半昧的天光里若隐若现,只有地上、身上和被子上的雨水,证明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此时,杜兰真非常后悔。 她实在不应该叫破覃姝的身份的。她早该想到,包括覃姝在内的三个元婴真君来势汹汹,但气息虚渺、容貌难辨,显然是精心伪装,掩藏身份,只要不使出独门手段,绝不至于暴露自己。这本身便说明他们的身份是个秘密,即使是被追杀的卞玉元君自己也不清楚。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卞玉元君借助锦凰舟,实力大增,使出的手段让这三位元婴真君始料未及,覃姝一不小心就使出来自家独门手段,暴露了身份。更不妙的是,被杜兰真一眼认出,当场叫破。 叫破隐藏身份的追随者的身份,这未必是一件好事。 杜兰真一口叫破覃姝的身份时,卞玉心里咯噔了一下。 杜兰真能认出那是云华宗的《高唐无碍化霖心经》,卞玉自然也认得出来,也是第一时间明白这个袭击她的人是覃姝。 可是正如杜兰真所预料的那样,卞玉听到杜兰真点破覃姝的身份,心里也不免感到不妙。 事实就是,卞玉看似轻描淡写占尽上风,其实一个月前她还被这三个人撵得东奔西顾、狼狈不堪,只能退走宗门、放下面子朝徐灵雨求助,直到卞玉获得锦凰舟的控制权,又早有准备,才能把在这里轻描淡写。 虽然锦凰舟仅仅名列极品法宝,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卞玉元君很清楚,人天分野之前,锦凰舟绝不只是一件法宝,而是一件货真价实的灵器!直到人天分野之后,这锦凰舟才掉落品阶,成为一件极品法宝。尽管如此,锦凰舟的威能也不是寻常极品法宝可以相提并论的。 因此,她看似只是多了一件法宝,实际上是多了一件准灵器! 但这不代表卞玉就有能力把这三人解决了。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三个同阶的对手,除非卞玉拿着极尘宗唯一的一件灵器玄兔宫,否则她只能击退这三人,却绝不可能击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因此,对于这次伏杀,虽然卞玉也很想当场把他们反杀,但也知道最好的情况就是让他们暂时知难而退,等日后回宗门告状报仇。 覃姝被逼着使出《高唐无碍化霖心经》后,卞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心里的震惊绝不比杜兰真少,她实在想不明白覃姝这到底是图什么才会做个杀手来击杀她啊? 不管那个碧落宗的修士能给覃姝多少钱,卞玉绝对能出双倍!论起积蓄,凝婴数百年的卞玉不比那个刚刚凝婴百年的修士富裕?论起人脉,大众女神卞玉能不比那个普通得追不到妹子的修士广?论起背景,排名第三的极尘宗难道不比一直和明心谷勇争第四的碧落宗强? 况且,覃姝杀卞玉,能得到的不过是灵石罢了,可覃姝要是知道那人的打算后来找卞玉透露消息,得到的除了灵石还有卞玉的人情!覃姝到底在图什么啊? 无论覃姝怎么想的,反正她已经出手了,卞玉没法一笔勾销,自从她上报徐灵雨,而这三人也确实对领着宗门弟子的卞玉出手之后,这件事就上升到宗门了,不是卞玉三言两语可以拿来劝服覃姝收手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卞玉装作没认出来,然后用武力震慑,把这三人先赶走,回了宗门再报仇。 但杜兰真一开口叫破,卞玉想装不知道也没办法了——虽然覃姝未必会相信卞玉看不出来,但只要不叫破,事情总有余地,覃姝也会心怀侥幸。 现在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卞玉除了拼尽全力杀了覃姝,已别无办法——毕竟,覃姝的身份被看破,她自己一定很清楚会招来极尘宗的疯狂报复,绝对想着先下手为强除掉卞玉和这一船人灭口。而覃姝的两个同伴多半也会帮忙——毕竟覃姝一旦被生擒,多半也会供出他们的身份。 一切都在火光电石之间,在场之人各有盘算,瞬息之间风云不断变换,除了杜兰真仍然趴在柱子上当咸鱼,其他人已是交了几轮手了。 在下面仰望天空,看遥远得看不清的热闹的人们,只能看见天气的阴晴不定,一时风雨大作,一时黑光满天,一时白日不见,一时月起云收…… 就在卞玉和杜兰真都以为这将会发展成一场恶战,打个三天三夜的时候,除去覃姝之外的两个人忽然同时悍然出手,使得俱是玄门正宗心法,玄正清渺,看不出具体是谁家来历。而他们出手的对象,竟不是锦凰舟上的卞玉,而是同班覃姝! 风起云涌之间,覃姝大叫一声,“你们——” 还没等她说完,天光云影里,她已没了气息。 妙书屋 第二百二十七章 胥山 覃姝死得不冤。 被三位同阶对手同时针对,而且这三人都非常清楚她的路数,其中一位手里还拿着一件准灵器,更不要提还是被两名同伴同时背刺,覃姝当场毙命,完全是必然的。 但这不代表这事情发生得让人觉得合乎情理。 事实上,无论是卞玉元君,还是杜兰真,都一脸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两人一击得手后扬长而去,任由覃姝的尸首向云端下坠去,其去势之潇洒笃定,仿佛他们大老远过来根本不是为了杀卞玉,而是专门为了把覃姝给干掉一样。 “他们就这么走了?”杜兰真的语气里满是疑惑。其实她大致猜到了这两人的意图,也大致可以理解,但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她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否则不足以表达她的吃惊。 “是啊,就这么走了……”卞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话语里满是感慨,“真是……干脆利落啊!” 卞玉和杜兰真大致可以猜到这两人的想法。他们不是什么二五仔、捅友狂魔,只不过是发现没法当场击杀卞玉,又害怕被卞玉逃走了揪住覃姝把几个人都一网打尽,就充满默契地选择把可能泄露他们信息的覃姝给干掉了。 这算是什么? 我干不掉敌人,我还能干不掉你? 只要我把队友干掉,敌人就没法顺藤摸瓜! 这种事情对于大宗门出身、宗门归属感极强的卞玉和杜兰真来说,完全属于仅仅只能想象,却绝对绝对做不出来的,以至于现场看到,不分阅历修为,一起懵逼。 “看来,他们不是什么组织性强的势力。”杜兰真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道,“大概就是拿钱办事?”她说着,微微蹙眉,“不过这也说不通啊,如果仅仅是为了灵石,堂堂元婴真君来钱还不快?何至于要靠杀人来赚灵石?就算再缺钱,这点取舍总该有的吧?” “李铮也不像是有钱到可以同时请动三个元婴修士来追杀我的样子啊?”卞玉听了杜兰真的话,并没有因为她修为低阅历浅就嗤之以鼻,反而认真地和她讨论了起来。 “况且,你看,如果他们都是为了灵石不得不干这行,那对自己的身份应该提起一百个心保护啊!哪怕是临时队友,也不该知道互相的身份吧?这两人完全没必要杀覃姝啊?”卞玉一边说着,一边招手,把飞速下坠的覃姝给捞上来。 “这倒也说不准,毕竟……平时动手动多了,总会有点痕迹的,也许这两人就是怕这点蛛丝马迹被分析出来呢?”杜兰真反问道。 “也有可能。”卞玉想了一会,点点头,“不过,这三人难道真的穷到裤子都没了,必须得来杀一个六大宗门的元婴才能活下去?”她说这话,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这倒不是卞玉生在名门大派发出的何不食肉糜之慨,而是基于这个世界的现实。 虽然整个戡梧界元婴真君有将近五百位,似乎很多,但每个单独拿出来,也绝对都是珍惜生物,每一个都是戡梧界绝对的食物链顶端。 若说他们没那么阔绰确实有可能,可是像覃姝这样背后有宗门的,就算再穷,也不至于来杀六大宗门的元婴真君啊?这事情一旦败露,那绝对是会给云华宗带来毁灭性打击的!覃姝得穷到什么地步才会干这种事啊? 其实杜兰真很想八卦一下卞玉元君口中的“李铮”是什么人,但她并不是那种窥人隐私、不知分寸的人,更何况元婴真君的八卦哪里是那么轻易听的?因此她干脆假装没听见这个名字,含笑道,“不过,也是师叔神通盖世,否则,这两人怎么会一点反抗之心都没有,反而去捅队友?” “不是什么神通盖世。”卞玉摆摆手,并没有承下这份恭维,“我有锦凰舟,这才能轻而易举地逐走他们,否则,说不定得狼狈而逃,运气差点,被杀的就不是覃姝而是我了。” “而且,我与这三人之前也交过手,他们不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誓要当场取我性命的人,一旦发现时机不对,就会立刻退走。他们杀意很强,但杀心不够,对我没有必杀之心,本身之间也不是那种可以推心置腹的关系,互不信任,因此还不算第一流的大敌。” 卞玉元君说着,往覃姝的尸首上一招手,凭空揭起覃姝的面具,露出覃姝的本来面目。 这不是杜兰真第一次见到覃姝元君的长相,她之前也在宗门卷宗典籍里见过覃姝的小像。 覃姝生得美艳动人,仿佛蔷薇初绽,此时双目合拢,哪怕是刚刚要被她劫杀的人看了,也觉得她实在是一个十分动人的美女。 但她眼角眉梢里,却仍隐隐透着不甘个怨恨,藏在她看似安详的神情下,仿佛一把花下隐隐灼烧的火焰,使得一个明明已经死去的人看上去拥有了活人都不一定具备的生机活力。 “胥山。”卞玉看着覃姝的遗体,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把面具翻了个面,对着背面、也就是贴着脸的那一面上刻着的小字,轻轻读了出来,“妾似胥山常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 卞玉愕然地望着手里的面具,“怎么回事?他们找错人了?” “什么?”杜兰真问道。 “不应该啊……”卞玉轻声嘟囔起来,“难道是个怨妇组织?可我也不是什么渣男啊?” 杜兰真仍然有些迷茫,但卞玉却不再解释了,虽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是什么秘密,但要跟一个筑基后辈说自己的情史也实在有点破廉耻…… 然而杜兰真拿着那面具,看着令卞玉瞠目结舌的小字,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个仅仅与她有一面之缘,却给她留下不少印象的人——扶以澜。 她那得不到就毁掉的偏执作风。 她那莫名其妙可以撑腰以至于不在乎李家的、突然出现的后台。 以及她最后跟她说过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如果你以后遇到了同样的事情,就来明烛介丘找我吧。” 怨妇组织…… 明烛介丘和胥山,会是同一个东西吗? 妙书屋 第二百二十八章 福山城坐落在非鹤楼旁——或者按照面积来说,非鹤楼坐落在福山城外。 和所有大型城市一样,福山城是禁止修士飞行的,因此当一只金凤缓缓飞入福山城紫凤钗大街的时候,整个福山城的人都看见了。 “那是哪家宗门啊?”人们不禁纷纷议论起来,“之前碧落宗和六壬阁都来了,这是谁家的飞舟啊?这派头看起来挺威风的样子,就是凤头有点小了。” 比起戡梧界其他的大型修仙城市,福山城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傲。 福山城的人比起其他地方的人来说,精神面貌都不一样。放眼戡梧界,没有哪个城市能够经常看见这么多的元婴真君、金丹真人,也没有哪个城市能够把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批量会集。再天资纵横、惊才绝艳的天才,见得多了,也不过就是那样。 福山城的居民见了一只金凤落入城中,倒不忙着惊叹,甚至还对这金凤品头论足起来,居然还有心思嫌弃人家头小! 幸亏金凤上的人听不见他们这话,否则大概会气死,堂堂极品法宝,逼得三位元婴真君落尽下风的绝世利器,居然被人嫌弃头小?真是岂有此理! “咱们这出场方式大概也是头一份了吧?一只金凤落城中,嘿,绝对惊艳!”不知道福山城居民高标准高眼光的天真少年从锦凰舟上走下来,兴奋地说道。 “哎,小伙子还是太天真了啊。”卞玉元君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咱们这锦凰舟虽然大出风头,但非鹤楼夺牌期间,向来是各大宗门打广告、树立宗门形象的时候,咱们气派是气派了,但还是不够标新立异啊!” “标新立异?” “你们不知道,那些狗币们为了来年抢到好弟子会做出什么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卞玉元君痛心疾首地说道,“他们不是六大宗门,不需要注重品牌形象,没有那么重的偶像包袱,不需要稳重自持,做出来的事情简直丧心病狂!丧心病狂!” 她连说三个丧心病狂,说话间咬牙切齿,把望着她的极尘宗弟子们弄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你们都没看过《修真选》吗?”卞玉元君对上一张张茫然的脸,不由问道,“非鹤楼夺牌这种大事,《修真选》还会专门出特辑啊!你们没看过里面写出场方式的专栏吗?” 回答她的是一张张茫然摇头的脸。 “怎么回事?”卞玉元君大惊失色,“这些小年轻们还没筑基也就算了,你们是来参加非鹤楼夺牌的,难道都不看看往年的比赛积累一下经验吗?” “我们看了啊……但我看的是《三百年龙凤精选》,就没翻历届特辑。”杜兰真答道。 “《三百年龙凤精选》?”卞玉元君重复了一遍,不解,“那是什么?” “那也是《修真选》针对非鹤楼夺牌新出的特辑,全名叫《三百年龙凤精选一百战》,专门收录了之前十届非鹤楼夺牌中最经典、最有价值的一百场斗法,附有解说,非常有用!”有人抢着回答道,“是杜师姐推荐给我们的!” “是啊,这本书可好用了!里面的解说也很经典,要不是杜师姐推荐得早,我都买不到!现在宗门附近大大小小商铺都售空了!” 卞玉元君蹙了蹙眉,朝杜兰真伸了伸手,后者立即会意,取出《三百年龙凤精选》递给她。 卞玉元君粗略地翻了翻,这本书总共一百来页,每一页翻开都会在半空中投射一个影像,里面有两个人开始斗法,可以控制这个影像的进度和快慢,关键之处还有解说。 卞玉元君翻了又翻,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众人不明所以,一边时不时暗中觑着她,一边互相疯狂眼神交流,试图弄明白卞玉元君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这本书——”卞玉元君顿了顿,强压怒气,“是谁编纂的?” “额,好像是《修真选》特意请了几位名家、辑录了往年特辑的内容,共同编纂出来的。”有人小声答道。 “这书根本不准!”卞玉怒气冲冲,“胡说八道!本座的爱徒,名震戡梧界的倪璐,当年在非鹤楼夺牌,成功夺得天元十六子之名,她当初连续击败了万寒和宗青,凭什么这书里倒是把这两个没用的臭小子的比赛录进去了,反倒没有倪璐的比赛?” “本座知道,一定是这编委夹带私货!”卞玉柳眉竖起,美目带煞,“别叫本宗知道是哪个孙子编的!否则老娘亲自打上门让他知道什么叫眉高眼低!” 众人在暴怒的卞玉元君面前,唯有沉默不语,瑟瑟发抖,生怕自己招了她的眼。虽然卞玉元君一旦暴怒,似乎有点忘了形象……但是没关系,大家都会选择适时地失聪的。 “还有你们!”卞玉元君怒火未熄,矛头一转,对准自家宗门精英开炮,“看的这都是些什么?啊?急于求成!功利心过甚!怎么?在你们眼里非鹤楼就只有比赛有点意义?其他的就都是浮云啦?” “总是这样功利地看事情,会忽略其他很重要的事情的!”卞玉元君痛心疾首地指着他们,“各大宗门弟子之间的八卦没意思吗?各家元婴真君之间的八卦没意思吗?是瓜不好吃了,还是戏不好看了?需要你们看这种东西吗?啊?”她说着,拿着那本《三百年龙凤精选》,使劲地摇了摇,似乎觉得语气还不够似的,又强调了一遍,“啊?” 可是他们……是来比赛的啊? 有人弱弱地想解释,被卞玉元君抢先一步瞪了回去,“还敢狡辩?” 那人缩起脖子,当自己是个哑巴。 “不是不让你们看,但你们想想,比赛,重要的是发挥出自己的实力,不是获胜!不是名次!”卞玉元君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重要的是你们来见识了这场戡梧界盛会!怎么能本末倒置呢?”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要面子好名声,但不可以这样!”卞玉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没有这种事情的!哎,现在的年轻人啊!太功利了!” 妙书屋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多谢元君指点!”元君发话,谁敢不应?在场众人立刻低头应喏,声音之整齐洪亮有力,简直像是在宣誓。 唯有杜兰真一边低头应喏得比谁都郑重其事,眼角却忍不住瞟了卞玉手里的《三百年龙凤精选》一眼,遗憾极了,刚刚答应谨遵教诲,这本书无论如何都不能拿回来了,而她现在想再买一本,恐怕绝对是买不到了。连极尘宗附近都售罄了,福山城就在非鹤楼旁边,是所有参赛者必然会下榻的地方,那肯定更是早就断货,想买到一本除非大撒灵石开出天价。 然而杜兰真万万没想到,连损失了一本备考战典的她都没敢出声,完全无关的人倒是义愤填膺起来了。 “元君此言差矣!”杜君芝吐词清晰有力,比卞玉还斩钉截铁,“既然这本书能迅速卖空,显然也是有其精妙之处的!各位前辈师叔特地不远万里跑到非鹤楼为的是什么?显然不是为了见见世面而已,也是为了全力以赴,证明自己的努力、宗门的教诲!既然是来分胜负的,他们怎能不尽全力呢?” “况且,虽然那些宗门标新立异,想出来的出场方式别出心裁,能够引人注目,可我们极尘宗位列六大宗门,何须用这等小手段博人眼球?我们不必争抢,本身就是别人的注意力所在!” “标新立异再好,哪里比得上实打实的战绩?如果本宗各位前辈师叔能够夺牌成功,自然就比任何新奇的出场方式更让人印象深刻,心服口服!”杜君芝掷地有声,“故此,元君之言,恕晚辈不能苟同!” 杜君芝这话一出,筑基前辈们真是好大一阵欣慰啊!他们可委屈了!杜君芝真是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啊! 但是有一个问题……连他们这群参加非鹤楼夺牌的筑基弟子都不吭声,这个炼气小师侄,她也不参加夺牌啊?她这掺和一脚图什么呢? 杜兰真眼睛眨了又眨,企图疯狂暗示杜君芝少说两句,未果。 卞玉元君看着杜君芝,挑了挑眉,环视了一圈,凉凉地问道,“你觉得——你这话他们心里都不想说吗?” 杜君芝愣了一下。 “他们这都是哄我开心,准备阳奉阴违呢!”卞玉元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众人一起抖了抖。 “哎,本座哪里能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卞玉元君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啊!好名!没办法!” 众人再次抖了抖。 “但怎么办呢?说这话的人是我啊,是本座啊!元婴真君发话,谁敢不听?”卞玉元君长长地叹息,“但是,本座是那么心胸狭窄的人吗?难道在你们心里本座就听不得别的观点?” 众人齐齐摇头,堪比组合摇头娃。 “本座一直在等,在等有人站出来反驳本座!结果呢?站起来的不是你们,不是你修为最好的杜兰真,也不是你卫衔,你令狐璇!不是任何一个筑基弟子!是一个炼气期的弟子!她甚至都不参加非鹤楼夺牌!”卞玉痛心疾首地拍着手,“你们丢不丢人啊?不觉得羞愧吗?” 众人齐齐眨眼,整整齐齐地低着头,谁也不做鹤立鸡群的那一个,生怕被卞玉元君逮着针对。 杜兰真偷偷瞄了身边的人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与自己相似的无语,不由顿生知己之感,哪怕这个人是她小时候特别讨厌的令狐璇。 卞玉元君这哪是钓鱼执法啊?她分明是想一出是一出,想让大家跟她一起嗨起来……现在赶紧找机会弥补一下自己的形象而已。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卞玉元君饶有兴致地望着杜君芝。 “回元君,晚辈叫杜君芝。”杜君芝预感到什么,低头毕恭毕敬地答道。 “好孩子!”卞玉元君笑眯眯地望着她,“我没见过你啊?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小比上出席,似乎没有你啊?你的师尊是哪个?” 杜兰真望了杜君芝一眼,没有说话。 “家祖是宗门金丹真人,晚辈则还没有拜入宗门。”杜君芝如实答道。 “好!”卞玉元君一拍手,“等你筑基了,我亲自收你入门下,做我的亲传弟子!” 杜君芝立刻拜倒在地,“弟子见过师尊!”她虽然脾气有点傲,可绝不是傻子,卞玉元君承诺要收她为徒,自然要赶紧把这件事确定下来——否则,卞玉元君都已经放话要收她为徒了,其他元婴真君也不会为了她和卞玉元君对上啊!杜君芝还没自信到以为有元婴真君会稀罕她到这个地步。不管怎么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卞玉元君刚要开口说自己的要求是杜君芝筑基,杜兰真便笑盈盈地说道,“我还一直在想谁能做君芝的师尊呢,没想到居然是师叔!果然是美人师傅配美人徒弟,天才师尊配天才弟子,天造地设的缘分!” “君芝?”卞玉元君忍不住皱了皱眉,狐疑地望了望杜兰真,“你们……一家人?” “自然是一家人。”杜兰真微微一笑。 “这样啊。”卞玉元君想了想,没再说话,把杜君芝从地上扶了起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暗暗叹了口气,自家这徒弟,没须晨的徒弟长得漂亮啊?这都是一家人,为什么杜兰真就长得那么好看呢?当年没有和须晨据理力争,真是亏大了! 否则,先是倪璐,再来一个杜兰真,光是她卞玉元君门下就有两个群芳谱美女,走出去左边一个端茶,右面一个打扇,多有排面啊? 哎,再看吧,孩子还小,万一过个几百年就长开始呢?卞玉元君想着,期待地拍了拍杜君芝的手,“好孩子,要好好努力啊!” “是,师尊!”杜君芝才不知道便宜师尊是要她努力变美,认认真真地朝卞玉表决心,“弟子一定勤加修炼,早日名正言顺地拜入师尊门下!” “卞师叔,这本书能不能还给杜兰真?这丫头花了大把灵石,恐怕要心痛死了,就算让她拿去卖了也好啊?”场中画风忽变,气氛不再紧张,卫衔便笑着问道。 妙书屋 第二百三十章 公开处刑 卫衔话音一落,杜兰真便挑起眉毛朝他望去,什么人品不人品,观察不观察,渣男不渣男,一瞬间都不重要了,还是兄弟靠谱啊! 这话杜兰真要是自己说,那绝对就是在耍小聪明了,但卫衔这个旁人说就没关系了。 “呵,你们俩啊,都是一伙的!”卞玉元君翻了个白眼,把《三百年龙凤精选》往杜兰真手里一塞,“行了行了,别摆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了,知道你长得好看,杜仙子,自重一点吧,别到处散发你无处安放的魅力了!” 说着,卞玉元君幽幽一叹,惆怅地道,“哎,现在的年轻人啊,太功利、太急躁了!满心满眼就知道比出一个好名次扬名立万!想想我们当年,多么劳逸结合、兴趣广泛啊……”她说着,伤感地摇了摇头,“也不怪你们,都怪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 杜兰真拿着《龙凤精选》,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好了好了,都给我找好屋子,想出去见识一下福山城就出去玩。你们以后看书准备我都不管,但要是你们第一天来福山城就胆敢捧着书足不出户备战、无视福山城的繁华热闹——你们就等着吧。”卞玉元君威胁道,“那样的下场,我们会知道的。”她说着,点点头加重语气,“我们会知道的。” 众人作鸟兽散。 “姑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啊?”杜君芝和蒲艺琼走在一起,跟在杜兰真后面,忽然轻声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杜兰真挑了挑眉。 “我好像多嘴了?”杜君芝有点忐忑。 “是有一点。”杜兰真笑了笑,没有否认,见杜君芝露出一点沮丧的意味,又笑了起来,“不过,因祸得福,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这么一说,杜君芝更显得沮丧了。 蒲艺琼看了杜君芝一眼,毕竟跟杜兰真更熟,不由直接问道,“师叔,虽然杜师姐似乎是有一点冲动,但也不至于说是祸吧?”蒲艺琼只有 “你说为什么我们大家都闭口不言,不去反驳元君的话?”杜兰真问道。 “因为……不好当面驳了元君的面子?”蒲艺琼问道,“可元君应该不至于那么小气吧?” 蒲艺琼这种小丫头片子,就是从小元婴真君见多了,不把人元婴真君当一回事,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杜兰真伸出手,在她脑门上敲了敲,“你道修仙者为何还要分出个上下尊卑?难道是我们天生不自由,非得给自己加个束缚吗?” “上下尊卑不是为了让你卑躬屈膝不敢思考,是为了保护你自己。”杜兰真望着杜君芝说道,“今天是你运气好,卞玉元君脾气好,但万一你遇到的是个面甜心苦的呢?当对面的人比你强大十倍百倍,随便动一个念头就能杀了你的时候,你就不该去想什么傲骨,什么对错,除非你愿意为了那些付出生命。” “当面承认、服软又有什么关系?就会改变你的思想、判断和意志了吗?什么事都要争个胜负,那你这修仙路还怎么走完?”杜兰真的语气渐渐严肃起来,“今天幸好卞玉元君不计较,万一她发火,整个福山城有谁能保你?又有谁会帮你?” 杜君芝低头不语。 杜兰真看着她,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她,谁还没个少年心气呢?杜兰真当初不也干出过当面质问权田真君的事情? “你们还年轻,不知道很多时候,道理归道理,事情的发展却未必讲道理啊!”杜兰真揽住她们俩,慢悠悠地道,“有心气是好事,可也要记得惜身啊!” 杜兰真一番推心置腹,立刻使得她和两个小辈亲近了起来,特别是杜君芝,已经从最初的尊敬长辈过渡成了敬重前辈——但还不是崇拜强者,这个需要杜兰真持续努力。 三人随便选了个小院子设下禁制,面积肯定是远不及在宗门内宽敞的,不过谁也不是来睡觉的,凑合一下就行了。 两个小辈提议一起出去逛街,杜兰真当然不会拒绝——她才不想惹怒卞玉元君呢。况且,她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 就这样,她左牵黄、右擎苍,啊不是,左手一个小美女,右手一个小美女,前簇后拥地走出了房子,不由陷入了沉思——这么说来,她是不是还要感谢卞玉元君在改善家庭关系上做出的卓越贡献? 开玩笑!杜兰真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应该是炼气小辈上赶着来讨好她这个筑基长辈才对!她一个筑基期长辈,在意这个做什么! 极尘宗落脚的地方在一条叫做紫凤钗大街的街上,离闹市区不远,但街上却没什么人。紫凤钗大街平时都是空宅子,唯有非鹤楼将开的时候才会有些人气。住在极尘宗边上的是三五家有着几位元婴真君的宗门,都已经先到福山城了。 杜兰真长途跋涉,还经历了一番惊险刺激的咸鱼旁观战,对出去结交新朋友暂时提不起兴趣,出门的时候看到卫衔和几个人一起去拜访邻居,婉拒了他们的邀请,打算先去逛街,回来再说。 一出紫凤钗大街,就算是正式进了福山城的闹市区。 一座高大巍峨、富丽堂皇、排场十足的建筑映入眼前。它不在三人身前,也不在这条路上,而是很遥远、很遥远地伫立在几条街外,被全城注视着。 建筑最高的那一层上,四面墙都安着巨大的屏幕,放着同样的影像。 “啊!长了雀斑怎么办!”一个小美女捧着胸口,矫揉造作地痛苦大喊。 “快使用美颜丹啊!”一个小个子男修飞快地凑了上来,把一个玉瓶塞到雀斑小美女手里。 “快用我的排毒养颜散!”一个妈妈桑把小个子挤开,把一个木匣塞到雀斑小美女怀中。 “我的美白面膜才最好用!”一个彪形大汉捏着兰花指把妈妈桑推开,一脸郑重仿佛在宣誓地把面膜递给雀斑小美女。 雀斑小美女不出三息就收获了满怀的护肤产品,茫然抬头,无所适从。 “清肤理肌灯了解一下!”这时,一个悦耳动听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响起了——稍微有点见识的修士就知道这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声音,绝对有后期特意加工。 “清肤理肌灯,有效去除雀斑、黑头、暗沉、痤疮、粉刺、红血丝、胎记、痣,让你肤色均匀白皙不是梦,面如冠玉不遥远!”一个秀美灵动、清艳绝伦到不可思议的女子捧着一盏烛灯缓缓走来,灯光照在她的身前、脚下、脸上,衬出她仿佛不似此间人的仙姿道貌,和无法掩去的温柔妩媚。 碾玉成仙骨,调脂作艳胎,腰肢风外柳,标格雪中梅。 无数人最初对仙女的印象和憧憬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忽然被唤醒,仿佛修仙多年忽然做了一个美得不忍惊醒的梦。 “一灯点亮,心灯长明!吊打绿茶婊,艳压群芳谱!姬氏清肤理肌灯,你值得拥有!”杜兰真诚恳地朝屏幕外的观众说道。 妙书屋 第二百三十一章 签名 杜兰真以为,姬承弼的留影留声符卖得戡梧界四处断货已经是丢脸中的丢脸、羞耻中的羞耻了,但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真的把这个广告搬到自家楼上循环公放,给全城的人看! “师叔,这是件天大的好事啊!”蒲艺琼兴奋地拽着她的袖子,飞快地摇着,“这下子,非鹤楼夺牌还没开始,你已经在名声上、气势上把他们全都压趴下了!” 杜兰真沉默地望着她,企图用生无可恋的眼神唤起师侄的良心。 但也许蒲艺琼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师叔!只要咱们到那里去转一圈——一定有很多被你的美貌所震惊的人在那里!只要咱们过去,你的声望绝对在这个福山城里大涨特涨,成为本次非鹤楼夺牌势头最旺的人!”蒲艺琼信誓旦旦地为她谋划着,“如果那样的话,就算咱们不是第一,起码也回本了!” “我可谢谢你为我盘算这么多了。”杜兰真长叹一声,“我的名声够响亮的了,也不差这一点。” 幸好在那公放的是质量没问题的那个影像,如果在那公放的是杜兰真身首分离、让人奉为“三分仙子”的那个影像,那才叫不活了。 走近了那座建筑,三人才发现并非如她们所想的那样,在最顶层有四面屏幕放映杜兰真拍的广告。 事实上,那栋楼的最顶层,根本就不存在。 “这是……蜃景?”杜君芝不确定地说着,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猜测。 “对。”杜兰真仰头望了一会儿,出人意料地点点头,“是蜃景。” 但很快,不出意料的,她补充道,“但不是我们常说的蜃景。” “那是什么?”蒲艺琼嫌她卖关子,忍不住追问道。 “最正宗、本意的蜃景,是蜃龙的手段,蜃龙也算是一种神兽。你们也知道,咱们戡梧界是没有神兽的。”杜兰真解释道,“因此,我们现在说的蜃景,都指代因为光线偏转而产生的视觉偏差,一般在沙漠里见得比较多。” 杜兰真说着,看见蒲艺琼迷惘的神情,再看看杜君芝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敲了敲蒲艺琼的脑门,“这里正是利用了光线偏转的原理,虚构出一层视觉上的顶层。” “这是怎么做到的啊?”蒲艺琼问道。 “我也不学炼器,我怎么知道?”杜兰真不由有点好笑,含嗔带笑地白了她一眼,“不过,要是给我足够多的时间,让我布置一个阵法,也许也能达到这种效果。” 她说完,朝蒲艺琼和杜君芝笑了一下,正要和她们一起往里走,忽然听到远处有个极小的声音。 “那个女的自己都说了不知道四象楼是怎么做到的,转眼就又斩钉截铁地说人家肯定是用法器而不是阵法了,好扯啊!” 按理说,人家在窃窃私语,也没有大声说出来羞辱杜兰真,她该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但这人既然选择了直说而不是传音,就不能怪别人耳朵太好。 杜兰真忍不住循声望去,声音的来处站着三个人。 “哎呀,她看过来了!” “让你谨慎一点,没事少哔哔,有什么事不能传音,非得弄得大庭广众路人皆知的?” “卧槽,她有点眼熟啊!” 那三人齐齐抬头,对上楼顶正在大声抱怨自己的雀斑的小美女呆呆地望了一会,直到杜兰真捧着灯、踏着圣光走出来,又齐齐低头,朝杜兰真看了两眼,“卧槽,那不是杜海棠吗?” 杜兰真望了那三人一眼,朝他们点点头,不打算和他们辩驳什么——本来就是不认识的人,她何必浪费时间争个口舌分个高下? “哎哎哎,杜仙子,请留步安!”她不打算说话,有人打算搭话,一转眼便追到她身侧,朝她递过来一本册子,朝她殷勤地笑了一下,“劳烦,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啊?” “签名?”杜兰真望着递到眼前的册子,古怪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修士,他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没什么别的特征了,长了一张大众脸,穿了一身既不丑也不好看的道袍,杜兰真再次见到也许能认出他来,但绝不可能用言语把他长什么样描述出来。 “是啊是啊,你看,这是天水堂特制的纸,无论你写几个字,都只能写一次,以后再想删改添加都做不到的。这种纸有它独特的气息在,就算你把它剪下一小块想用别的手段粘在其他纸上也能被感觉出来的。”这个修士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就在马上要沦为路边推销商品的小贩之前打住了,终于阐明结论,“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拿着你的签名干什么不好的事情。” 杜兰真挑了挑眉,接过他手里的册子,对着封面看了两眼,“那如果我把一张写过的纸裁成两份,原本空白的那张纸还能写吗?” “不可以。”那修士答道,“能不能写不取决于上面有没有字,而取决于第一次写的时候这张纸有多大。就算你原本那张纸上只写一个字,其他有十丈都是空白的,但这十丈也是不能写的,裁下来也没用。” “哦。”杜兰真似乎是听说过这种东西的,但确实没见过,“不过,你要是把两张写了字的天水堂特制纸拼在一起,那我可怎么办?”她说着,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修士。 “啊?”那修士愣了一下,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由懵逼起来。 “哈,算啦。”杜兰真轻轻笑了一下,“要是有心人想伪造我的签名,那手段不要太多,不差你一个。”她这么多年写过那么多次字,修士想要模仿字迹再简单不过,真要是有人算计,哪会用这种迂回的手段?她这么说,无非是见这修士之前暗暗怼她,想逗他一下罢了。 杜兰真慢慢翻开这本册子,看见第一页贴着一张留影符,上面一个堪称千娇百媚、浑身上下都是最好的春、药的绝色美女朝她抛了个媚眼。 留影符下,是一张从《修真选》上撕下来的、群芳谱的点评。 “暗销春恨含烟薄,靓落晨妆受雨低。” 妙书屋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最强群芳谱 说起这本册子里的第一个美女,那绝对是在戡梧界赫赫有名,有名到了人们一提到美极而妖这个词,第一个就会想到阴阳宗的年玉尧。 当然,这也不是说年玉尧就是戡梧界人天分野以来在娇媚动人上第一的人了。事实上,几乎每一代新旧交替,这个荣誉都会归于阴阳宗的某个后起之秀。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人家有宗门功法加成,比不了比不了。 阴阳宗在整个戡梧界是一朵奇葩。 无论阴阳宗再怎么包装自己,绝大部分人就是觉得他们家不像是正经宗门,极端一点的甚至觉得她们像是魔道——毕竟,阴阳合和什么的,真的仙得起来吗? 对于阴阳宗来说,他们是不会去管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想什么的,无论外界人爱怎么说他们,阴阳宗都不做理会,坚称自家走的是堂皇正道,顺应人欲、调和阴阳,绝对不比其他道统差在哪儿。 他们阴阳宗正经得很,那些觉得他们阴阳宗不正经的修士才是真的不正经呢! 考虑到阴阳宗从不行采补之术,也从不诱人导淫,确实遵循正宗玄门心法,而阴阳调和的房中术也确确实实就是玄门的一支,阴阳宗这朵奇葩就这么在戡梧界稳稳当当地发展了下去。 但阴阳宗并不平凡,绝对不会在戡梧界泯然众人,他们阴阳调和的理念,本身就够引人注目了——毕竟,无论人们怎么否认鄙夷,大多数人就是做不到清心寡欲,也做不到不八卦。 像年玉尧这种艳名远扬的女修,那更是自带热度,今天跟哪个小鲜肉同进同出了,明天和哪个少年天才一起闯古迹了,那都会慢慢地传出去的。 这样的热度,也属于群芳谱上的每一个人。 不过也不知道是最近美女都特别牛逼还是怎么回事,最近百年群芳谱上的含金量有点过高了。 杜兰真往后翻了翻,华阳宗的魏怜幽——有人认为她是《庾道人》里沈妙姬的原型,凌云剑派的沈淮烟,还有—— 她翻到后面,看见一个清雅如竹、淡泊如烟的女子。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杜兰真轻声读了出来,语气里含着淡淡的感慨,“果然是郗昭啊。” “你没找到她给你签名吗?”杜兰真朝那修士问道。 “没找到机会啊!郗昭也不太爱张扬的,一直没遇见她。”那修士大摇其头,极其遗憾。 杜兰真笑了起来,不再多问,往后翻去,一直翻到贴着自己的留影符的那一页。 留影符里,她朝人温婉地笑着,骨秀神清,仿佛毫无一丝烟火气。 杜兰真凝望着自己。 毫无疑问,她是美的。 但这美真的够资格压过群芳谱上成名多年的美女,红遍大江南北吗? 杜兰真审视着她,答案是否定的,她并不真的比年玉尧、郗昭、沈淮烟美。 但为什么她会忽然这么红呢? 杜兰真望着留影符中的她,心里很清楚答案。 因为她不仅仙姿道貌,而且美得毫无攻击性。她看上去温婉妩媚,但绝不失仙气,绝不会落半分俗套,完美符合凡人想象中的仙女形象——其实也符合修士的想象。 任何人见了她,第一反应绝不是她很危险,而是她很亲切、很温柔,她是一个甫一见面就能轻易博得人的好感的人,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她好欺负。 如年玉尧、沈淮烟,就让人虽觉很美,也觉有点危险。如郗昭,就有点太有距离感了。 杜兰真不否认这是她有意发展的结果,让人一看就觉得棘手对她没什么好处。 但另一方面,这是她性格越发内敛平和的表现。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藏不住傲气的小姑娘了。 不知不觉,她也到了藏锋的境界啦。 杜兰真悠然想着,朝留影符下方的评语看了一眼。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她付之一笑,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递还给那个修士。 这一届的群芳谱,说是强者如云也没错。 这“强”,不是体现在美貌上,而是体现在实力上。 无论是年玉尧、魏怜幽、郗昭,都是登上过非鹤楼、成功夺牌的人物,而魏怜幽更是她那一届的天元十六子之首——值得一提的是,年玉尧就是同届被她给踩下去的。 而尚未参加过非鹤楼夺牌的几个人里,杜兰真不必提,她完全就是奔着天元十六子之首来的。沈淮烟也绝对是天元十六子手到擒来的角色。而刚刚登上群芳谱没两年的陈奉云、向凌波,也都放出消息会参加非鹤楼夺牌——这对于往年的群芳谱来说,绝对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杜兰真有点预感到今年《修真选》在非鹤楼夺牌上肯定要大赚特赚了。 “多谢杜道友!”那修士接过册子,朝杜兰真道谢,自我介绍道,“在下咸台蒋周明,那边是在下的师兄霍钟毓,师姐陆悠然。” 杜兰真听都没听过咸台这个名字,显然不是什么有名的宗门,肯定没有元婴真君,但这无关紧要,不妨碍她交朋友,因此朝蒋周明笑了笑,又朝霍钟毓和陆悠然点点头,然后悠悠地对着蒋周明说道,“如果是阵法,我一定看得出来。” “啊?”蒋周明愣了一下。 杜兰真指了指头顶的广告,但并没有抬头——抬头就有点不够有逼格了,而且她并不想看到自己捧着一盏灯的傻样。她朝蒋周明笑了一笑,并不多解释,“在下还要带小辈逛逛这四象楼,先走一步了。” 杜兰真这派头摆的很足,蒋周明只是花了不到一个呼吸就想明白她在说什么了,但杜兰真已经悠然离去,只留给蒋周明一个潇洒的背影。 蒋周明瞪着那个纤细但挺得笔直的背影,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有的师姐会经常咬牙切齿地说另一个女修很婊——通常来说蒋周明都不那么觉得,但此刻他忽然和那些师姐心意相通,分享起同一种情绪来。 这种看起来轻描淡写地给你设置智商陷阱,而且还一副云淡风轻的高姿态来无声地告诉你,其实是你智商不到位,真是太可恶了! 妙书屋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天幕下傻笑的他们 一走进四象楼,杜兰真三个也算见过世面的名门弟子齐齐呆住,和其他同样被惊呆的路人一起立在原地丢人现眼,身旁不时有不是第一次来的客人视若寻常地走过,一看就知道和这群土包子不是一路货色…… 杜兰真瞪着眼前的巨大天幕,怀疑自己来到了什么奇怪的秘境。 杜兰真的表情有点被惊吓到,但跟其 《心有明月光》第二百三十三章 天幕下傻笑的他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