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山水密码》 第一章 失踪 到了年底,z市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气温骤然下降好几度,雪水混合着泥浆,小胡同里都快没了下脚的地方,连平日里遛弯的老大爷都不见了踪影。 何漫舟从小胡同里出来,脸上是遮不住的沮丧之色。 临近下班的时候,她接到考察队的李叔叔打来的电话,前些日子他们通过何盛留下的古画查出某处遗址,很有可能与他失踪之前的行程有关,所以趁着周末特意去了一趟。 可惜,这次又是扑了个空,考察队依旧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老何的消息。 “小舟啊,叔叔也替你爸担心,老何人好,这些年来都很照顾我们几个兄弟,当年他突然失踪,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不过,这事真是没有办法了。你说的手札我们压根没见过,那幅古画也根本查不出什么来......哎,孩子,不然就这么算了吧。” 何漫舟微微低着头,鞋尖踩过未化的积雪,李叔叔的话回荡在她的耳畔。因为心底想着事情,她沿着人行横道漫无目的地一路朝前走着,任由公交车错过了好几班。 那些关于老何的记忆,都跟着蔓延而来。 何盛失踪的时候,也是飘着雪的冬天,博物馆一年到头最为忙碌的时候。作为博物馆的馆长,天南海北的出差在所难免,跟着考察队一起外出也从没出过岔子。 何漫舟原本以为那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考察,可是父亲却再也没有回来,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何盛失踪之后,当年考察队的成员们都很自责,一直帮何漫舟调查那次意外,可任由大家伙再怎么努力,却是至今没有找到任何的有用线索。整整一年过去了,何漫舟无数次燃起希望,又随着调查结果纷纷落空,她知道父亲的失踪背后疑点重重,想要找到线索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次的结果,果不其然又让她失望了。 何漫舟回忆着电话那头李叔叔的话,低低叹了口气。 算了,怎么可能算了呢..... 就在这时,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勾回了她的思绪。 何漫舟抬眼一看,前面街市的灯火通明,夜幕之下那条人声鼎沸的小巷,正是z市有名的古玩一条街,古董爱好者们的天堂——碧云街。 与那些装修恢弘奢华的正规古玩城不同,碧云街显然更加亲民一些,这里的人员流动性很大,整个一条胡同分布着各类商铺与小摊,好多都是临时过来支摊的野生卖家。 即便是这么冷的天气,碧云街依旧人来人往。 总有那些自觉眼力颇高的人,愿意拿出大把时间在古玩一条街溜达,从众多摊位店铺里寻找有眼缘的一家,从中找到沧海遗珠的宝贝,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开开眼界。 虽然不乏一些经常过来彼此熟络的摊主店家,不过更多的则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还停留在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阶段。对于那些眼力不好的小白来说,就是真让人家给骗了,事后反应过来也找不到人,只能花钱买教训,自认倒霉。 不过,这事也看缘分,在骗子扎堆的地界,时不长也会碰上几位东西物超所值的卖家。那些家中留有传家宝,又偏偏没有门路找不到商机,不知道古玩行情的门外汉,真到了急需用钱的时候,只得在碧云街的古玩一条街临时支个摊位,换一笔急钱了。 他们手里头的东西是真的好,价格又比市面上低了许多,要是这会儿有眼里很好的高手低价给收了去,那就是赚了天大的便宜。 这正是古玩一条街的独特魅力所在,有眼力的高手能从鱼龙混杂的物件中淘到真宝贝,没眼力的人们保不齐一件古物赔个千八甚至更多进去,也没处找人说理去。 赌的就是,来来往往之间的经验。 就像是老人家们都喜欢逛早市夜市一样,总有些人对这种接地气的地界情有独钟。何漫舟原本也是这里的老熟客,她是土生土长的z市人,打小就住在老城区这一片,在小的时候,没少跟父亲老何出来“寻宝”。 说是寻宝也是鉴人,看着世间百态众生相,小小的古玩摊容纳着某段年代的缩影,何漫舟听着老何绘声绘色地讲解那些古玩背后的历史,再比比谁的眼力更好,能以最低的价格淘到好东西,这是他们父女两个独特的爱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只是父亲一去不回,她就没再来过了。 粗略来算,何漫舟已经一年多没来这里了,上回过来还是爸爸领着她长见识的。想到曾经和老何一起在碧云街淘弄古玩,父女俩有说有笑的日子,何漫舟的心里就忍不住泛起酸楚。清冷的月光映着雪色,她的脚步越发沉重了。 现如今故地重游,老何却不在了,只剩下了触景伤情。 今晚古玩街还挺热闹,前边一处店铺聚了好几个顾客,站在门口就能听见议论声。 “大爷,遇到我算是你的缘分,我瞧着你也真有难处,就不跟你扯那些没用的了。你要是诚心想卖这个物件,我可以给你讲讲,免费替您鉴定一下。” 何漫舟听到声音,就知道这店主遇上个真主了,否则也不会说免费鉴定。她抬头扫了一眼,古色古香的店铺门上挂着牌匾——马记古玩。 原来是马阳坤的店铺,看来这真主手上的古董还是一件少见的好东西,不然就冲马阳坤的一贯作风,绝不可能这么热情。 要是老何也在的话,就冲他那严谨的作风,一定想去看看吧。 这样想着,何漫舟不由地走了过去。 店主马阳坤裹着皮制大衣,平头国字脸,瞧着模样不过四十出头,眉眼还算端正,可是目光却透着几分凶色,一看就是不太好惹的主儿。 被他拿在手里的,是个十五厘米左右高的青花人物瓶,然后他眉梢一挑,开始对这手上的物件看似专业地鉴定说道:“这瓷瓶颜色淡蓝,以隶书隶书题诗,是清代顺治年间的物件,到现在有些年头了,保存得也很完好,算是个值钱东西。不过嘛,正品值钱,赝品却未必了。” 站在他对面的是位穿着黑色棉袄的老人家,看起来有六十上下,棉袄很旧,头发已经花白了,此时他一脸愁苦之色,定定看着对面。 听到店主的话,老人家不由上前两步却又停下来,随后急急辩道:“不可能,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平时都埋在老家院里地底下,连看都舍不得看几眼,可宝贝着呢。” “您宝贝这物件,跟它赝品又有什么冲突呢?”马阳坤翘着二郎腿朝八仙桌上一靠,随手在瓶子上指指点点,“要我说,这就是个赝品,这笔触涣散,纹饰模糊不清,釉也过于厚重了些,一看就是工匠师傅手艺不好。不过造型倒还别致,轮廓有个七八分相似,姑且算是仿的不错。怎么说.....收藏价值没有太多,摆在家里图个新鲜倒也可以,想必您家里是没有鉴定行家,才传了这么多代吧。” 眼看着被自己当成宝贝的瓷瓶被说得一文不值,老人家脸色直接变了,带着方言的话语很快传了出来。 “这是我们李家的传家宝,最难的时候都好生生保存着......怎么可能是赝品?” “李大爷,我唬你做什么,有必要吗?”马阳坤抬眼瞧了老人家一眼,脸上的横肉透着几分凶态,大大咧咧地说,“我在这碧云街待了好几年了,谁不知道我马阳坤的名号,谁敢说我一句不好?跟我老马做生意,没有谁说不好的。” 这番话马阳坤还真的没瞎说,只不过和他表达的意思,却是南辕北辙。 马阳坤是碧云街有名的地头蛇,他店里的东西向来是真假混着卖,价格虚高、以次充好都是常有的事情,这些不干不净的事情同行都知道,看不惯他的人大有人在。 可是据说马阳坤的背后很有点背景,好像是认识几个道上的朋友,曾经有几个吃了亏的顾客找上门,非但没有讨回公道,还被威胁恐吓了一番,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我不是z市,我到哪打听去?” 那位李姓老人不知道这话里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怀璧其罪,才刚到碧云街就被地头蛇给盯上了,只是很快把瓷瓶从马阳坤的手里拿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马阳坤见这老头有些迟疑,马上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然后说道:“怎么着,这是怕我唬你啊?我店里的这些物件,景泰蓝八宝纹大香炉,掐丝珐琅花鸟图瓶,都是万历年间的好东西,尤其是这个——你瞧瞧,这鼻烟壶。” 趁着店里聚了好几个看热闹的客人,马阳坤干脆起身走到一旁的玻璃柜台前,他随手点了点,然后将柜门打开,从中取了个物件出来。 被他拿在手里的,是一个小巧精美的鼻烟壶。 何漫舟打眼一看,居然还是个内画鼻烟壶。那物件不过六七厘米的大小,以一层透明玻璃作为载体,珐琅釉绘在玻璃胎上作以装饰,笔触细腻的婴戏图画得栩栩如生,这小巧的物件工艺性极强,处处透着精致与品位。 “您瞧,京派的内画鼻烟壶,这可是上好的宝贝,当年是从宫廷里头流出来的,费了好一番周折才被我收来,少说也得十万往上数。我这店里好东西多了去,件件都比你手上的要值钱得多,要不是看您老人家急着用钱,我压根不会收这件瓷瓶的。” 第二章 救急 听着这一套明摆着忽悠外行人的说辞,何漫舟微微皱起了眉头。 马阳坤在古董圈子里风评很不好,他卖东西全靠一张嘴,物件好坏取决于讲的故事好不好听,店里的东西一大半都是假的,顶多算是做工不错的工艺品。而那个被吹得玄乎其玄的鼻烟壶,放在赝品里面,都算是仿得烂的。 都不用何漫舟仔细去看细节,离老远看上那么几眼,她就辩出着物件的真伪了。 何漫舟的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知识分子,她爷爷是个历史系的老学究,她爸何盛更是在z大考古系当了几十年教授。古董是老何一生的事业,家里的古玩私藏更是不计其数,一大半都是老何“捡漏”拿来的,随便一个他都是如数家珍。 打个夸张的比方,当代小朋友们都在玩乐高积木的时候,何漫舟就攥着珐琅彩的茶具,汉白玉的印章,摸爬滚打在古玩堆里,把老爸的藏品当启蒙教育。要是连这个点眼力都没有,也不配当老何的女儿了。 而现在被马阳坤忽悠得七荤八素的老人,显然不是个行家,听口音也不是当地人。 碧云街的古玩市场时常会吸引旅游观光的外地游客,也不乏周边小城镇的人应急过来卖一些东西,毕竟当铺之类的地方要不上价格,要是真有宝贝,来碧云街不乏是一种出路。 这位李大爷,显然就是后者了。 听着马阳坤说得那般玄乎其玄,老人家想拿过来看两眼,可手才碰到鼻烟壶,就不由地缩了回来。 倒不是马阳坤不让他瞧,而是他压根不敢去碰。 “这个鼻烟壶,得值多少钱?”他期期艾艾地问道。 “这可是光绪年间的鼻烟壶,上边还有京派鼻烟壶的“京城四家”里头排行第一的马少宣亲笔提的落款和印章,你说值多少钱?” 对于古物行当,很多人都是拿眼力当饭碗吃,小则在物件上辨别真伪,大则拍卖会上给古玩估价,在合适的心理价位中收入囊中,考验得就是你来我往之前的试探。 围观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眼见着那老人家将信将疑,马阳坤眼底的笑便藏不住了。 马阳坤虽然人不地道,却是见多识广,很会跟人下套。打从这位李大爷抱着瓷瓶到他店里打听行情,他就立刻看出这是个相当值钱的宝贝,而且老人家偏偏是个门外汉,赶紧三言两语拦下了人,算计着要把东西给骗过来。 至于先说这是赝品有意贬低,再抬高身价说得云里雾里,就是想唬住没见过世面,也不懂古董界行情的老人,给他一个下马威,再慢慢收网。 “您手里这个物件,要是真的想卖,我这个数可以收。”马阳坤裹了裹身上披着的外套,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晃了晃,他做了这么多的铺陈,要价自然高不了。 老人家抱着希望地问道:“二十万?” 马阳坤摇头,不紧不慢道:“两万。” “两万.....?”老人家抱着自家的古董有些颤,怎么可能只值这么点钱呢? 听了这话,他是真的觉得急了。 古董这行水太深,稍有不慎就是赔钱买卖,老人家不懂古董,也没有任何门路,只能把这瓷瓶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凑热闹的人饶有兴致地聚在店里,听着马阳坤玄乎的说辞,大有几分今天可算开了眼,见到了真正的好东西,不虚此行的意思。 后续的事也没什么看头,各行各业都有行规,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则是看门道。 不知怎么,何漫舟又想起了父亲。 以前她在碧云街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每每在父亲阻拦下,她还是会跑去戳穿替苦主做主,不过老何却是不同意她的做法。 他说古董这一行,只要不违法,还是得少管闲事。就拿今日的事来说,若是她和老何一块见到,老何定然会告诫她,这位老人家被骗,只能说他眼力不够格,花钱买教训,对于半只脚都没踏进水里的人来说,也不算是件坏事。 更何况马阳坤不是善类,随便出头会给自己平白惹上麻烦的瘾,还是独善其身的好。 何漫舟低下头,她再看了前面一眼,老何在的时候她不听话,做事都是凭自己的心意,现在他已经不在了,自己应该听话一回,别再惹事了。 这样想着,何漫舟转过身,就此准备离开了。 “老板......我想卖,只是......你真的只能两万收吗,哪怕再多添点呢。老板,我家里是真有难处啊,我孙女还在医院里头,两万块钱不够啊,你再添点......成吗?” “嘿,您这话说的,谁家里没点难处,会想到要卖传家宝啊?” 马阳坤嗤笑了一声,眼看着老人家的脸色游移不定,说得更起劲了。 “你就别犹豫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这是遇到我了,白跟你讲了多么多,都没要鉴定费。要是你把这物件拿去白玉楼,这宝贝就是不卖,都得不少钱花出去。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再往前走个几百米,进了那古玩城,还不知会被坑成什么样,自己想想吧。” 这番话落下之后,李老的脸色彻底苍白了。 两万不是大数目,连他孙女医药费的零头都凑不上,老人家着实没有想到自己祖辈当做宝贝的瓷瓶居然这么不值钱,显然有些慌了神,满眼尽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这场心理战还没有结束,马阳坤毫不留情地继续补刀。 “要不是我心眼好,都未必愿意收这东西,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古玩城里转转,只不过你再来找我的时候,咱们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老板,你再瞧瞧,我孙女得了糖尿病,家里的钱真的不够了......哪怕我卖了农村老家的房子,也得需要周转的时间啊。医院那边说了,今天再不交费用,就只能停药了,糖尿病停了胰岛素是得出人命的啊......” “哟,我都给你讲过了,这瓷瓶是赝品,要不是做工不错,我都不乐意收。” “五万......不成,三万......”李老嗫嚅道,“我走之前跟我孙女说了,一定会回来的,等我回来,她的病就有救了,孩子还在等着我呢,我不能让她失望啊......” “你这人真有意思,要不是看你可怜,我何必帮你?”马阳坤嗤笑一声,“占了便宜还不算完,要不你还是另寻高明吧.....老大爷,请您出门左拐,这生意我不做了。” 何漫舟原本已经要走了,听了老人家的话,她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那一瞬间,何漫舟心里浮现的是老何的身影,记得他走之前说,他会平安归来,还会参加她的画展,让女儿不要担心。 可是,何盛却再也没有回来。 ....... “您老人家都说了,你的孙女可正在医院等着救命钱呢,糖尿病可是缺不了胰岛素的,那玩意儿一旦断了就是要了命,你确定不卖给我,非要去那边碰碰钉子?” 而那边,马阳坤边说他的手指往巷子口遥遥一指,正是对着几百米开外,那处横亘在巷子口三层高的古色古香的大楼。 要是真有好信儿的出门看看,就能瞧见霓虹灯之下黑底金字的牌匾。 ——白玉楼。 白玉楼是这古玩一条街上最知名的古玩城,在z市知名度相当高,对外出售的古董样样都是市面上的精品。而除了那装潢华丽的古玩城以外,白家还有自家的拍卖行,在行业内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与白玉楼的知名度成正比的,正是他们的好口碑,谁都知道白家做生意讲究诚信,童叟无欺,闻名遐迩,来往间买的就是权威和放心。 当马阳坤的话音落下,看热闹的人中有那么几个半知半解懂行的,就开始四下议论了。 “要我说啊,这么好的物件,不如去白玉楼鉴定一下?” “哟,理是这么个理,不过白玉楼长眼可不便宜,要是这东西不值钱,岂不是白白浪费人民币,那可亏了本喽。” 听了三三两两的议论,老人家看了一眼前面的白玉楼,光是看着那豪华的建筑外观,他就没有接近的勇气,只是低低叹了口气。 马阳坤的话就像是钉在他心里的钉子,围观群众的话,则是不断在火上浇油。孙女正在病房里住着,每多一分钟,就是多一分的风险,要是真的停了药,人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两万块钱虽然少,可是也聊胜于无,哪怕能多撑一天。 哪怕一天......那也是好的啊。 这样想着,李老已经有心要把这瓷瓶递过去。 可他的手才将将举到一半,就被一只白皙漂亮的手轻轻按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老人伸出的手收了回来,到了嘴边的话也跟着咽了下去,反倒是那个女孩子先一步开了口。 “马老板,你这有点抹黑同行了吧,我真是听不下去了。白玉楼的鉴定费贵不贵是后话,人家至少不卖赝品,也不会说假话骗人啊。” 第三章 破局 这番话何漫舟说得确实不错。 白玉楼是白家的产业,白家在z市古董行业首屈一指,往上数好几代都是做古董生意的,据说白家祖上最初做收藏起家,z市最大的古玩城就是白家开的。那是经营几百年的老店,品质和口碑都是后来者比不了的,从白玉楼卖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一件赝品,行业内部心服口服。 碧水街巷子口的那家店,就是他们的总店,光是这地理位置,就足以彰显出白家在s市古玩市场的地位。 ——那是妥妥的古董界龙头。 “李老,越是急用钱的时候,越要擦亮眼睛,悄悄告诉你,古董行当奸商可多了。” 何漫舟语气带着点玩笑意思,可是话的内容却让马阳坤极不舒服。这一句赝品才刚说出口,他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马阳坤循声望去,不悦的目光停在了对面女孩子的身上。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即便是裹在臃肿的羽绒服里,也看得出身材不错。黑色的长发随意垂在肩上,脸上不施粉黛,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微微弯着,显得灵动而可爱。 这是个走到大街上遇见了,都足以让人多看几眼的美女。 可是对于被拆台而有点心虚的人来说,显然萌生不起任何欣赏的心情,只想让她赶紧闭嘴。 “丫头,话可不能乱说,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古玩,赶紧一边凉快着吧。” 马阳坤一撩眼皮,由上自下地打量着何漫舟,冷冷笑出声来。 “你当众拆我的台,说我这东西是假的,坏了我的生意,要是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姑娘......呵呵。” “真让我说?那我可就点评一下了。” 何漫舟上前一步,把马阳坤刚刚大肆吹捧的鼻烟壶拿了过来。 “我听你刚才说过,这光绪年间的内壁鼻烟壶是“京城四家”马少宣的手笔,所以这就是京派的鼻烟壶,我说的没错吧?” “嚯,你还知道京派?”内画鼻烟壶分冀派、鲁派和京派三大类,在样式风格上也是各有千秋,似乎没想到何漫舟还真有几分眼力,马阳坤显然有点意外,“这就是地地道道京派鼻烟壶,那还能有假不成?” 对上这句质问,何漫舟点了点头,笑说道:“我记得,马少宣花鸟、山水、虫鱼、花卉无一不精,却没听说过他画这么一幅啊?” 听了这话,马阳坤更是确定小姑娘没有什么真本事了,他扬着眉梢嗤笑着应道:“丫头,我给你一句忠告,一知半解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马少宣被称为人物一绝,市面上的鼻烟壶有多少度是出自马公子之手,你没见过的多着呢。” “马少宣以人物见长是不错,可他擅绘历史典故、民间传说,千人千面。这鼻烟壶画着的却是婴戏图,是冀派的代表特色啊?” 听到这里,马阳坤终于有点慌神了。 这物件是真是假,他自己最清楚不过,此刻只得嘴硬一句。 “就是婴戏图又如何,你怎么知道,马少宣没画过婴戏图?” 何漫舟将马阳坤渐渐变得尴尬的微表情看得仔仔细细,这才有意放缓了语速,“冀派内画鼻烟壶的代表就是婴戏图和百子图,这气韵布局和线描设色,都是冀派特有的风格——至于这物件是真是假,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那位老人家本来就在犹豫,是不是应该把这宝贝轻易卖出去,只不过马阳坤说得太真切,他又真急需用钱,才想着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听到何漫舟的寥寥几句,他当即反应过味来,这店主不是什么正经商人,八成是个骗子,以至于他看着马阳坤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了。 “哎,李大爷,你居然信个黄毛丫头的鬼话?”马阳坤到底是见过场面的人,勉强撑着几分理智,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小姑娘,你这绕来绕去,也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说法,怎么着,想靠颠倒黑白砸我的场子吗?我马阳坤这么大的店面,经营了五六年,还能眼力不如你不成?” 那老人已经开始怀疑马阳坤了,他看着何漫舟,急急地问道:“那这人不就是个骗子吗,姑娘,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瓷瓶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看错了啊?” “小姑娘,你说话可得负责,不考虑后果吗?” 说这番话的时候,那些看热闹的人们不明就里,可何漫舟却听得出来,马阳坤的言语里分明带着威胁的意思。 她默默在心里盘算,自己站出来替李老出头,就已经得罪了这位地头蛇,要是此刻继续杠下去,无非就是把梁子彻底结下了。 但做好事总没有只做一半的道理。 “颠倒黑白?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即便是砸你的场子,也不会说瞎话冤枉人的。”不过稍作犹豫,何漫舟便继续说了下去,“马少宣鼻烟壶的特点是正面为绘画,背面为书法,落款也是仿欧阳询体,讲究得是工整严谨,相得益彰。可这画旁题字不但写在了正面,还是潇洒飘逸的行草。” 随着语气一顿,何漫舟没再绕任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 “冀派的画法,行草的字迹,偏偏题了马少宣的落款,你还敢说这物件是真的?” 当这句话落下的时候,马阳坤的脸色彻底变了。 围观的人群们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最初见了何漫舟来拆台,只是抱着有瓜吃的心态,毫无任何站队的意思。而当她字字句句说得有理有据,马阳坤气势明显弱了下来。这句反问语气平常,却是一语中的,愣是把这位嚣张跋扈的黑心店主逼到了死胡同。 至此,这帮人终于看出了名堂,知道这是奸商可着老实人坑,开始四下议论起来。 “嘿,你还真别说,它这绘图有点问题,合着说得玄乎其玄,就是假的啊。” “光绪年间的鼻烟壶,我瞧着不像......保不齐这就是个赝品吧,啧,拿着假古董来骗人,这店主要么眼光不行,要么品质欠火候啊。” “骗人倒是后话,他这是坑人家的救命钱,哎......” 眼看着议论声纷迭而至,马阳坤坐不住了,他头上渗出一层虚汗,脸色都有点变了。 “这鼻烟壶姑且算我看走了眼,可你黄口白牙就说我这店里的东西都是假货,是不是过分了点?不拿出点证据来,可别怪我告你诽谤。” 对于质问何漫舟毫无惧色,她的目光扫过摆在最前面的几个物件,逐一点评起来。 “金属胎珐琅工艺,最出名的是掐丝珐琅和画珐琅,而掐丝珐琅,无非是细丝粗釉、粗丝淡釉和匀丝浓釉这三种基本类型。你说这是万历年间的掐丝珐琅器,可这浓釉掐丝的制法,珐琅彩涂得不伦不类,是正品?” “至于这紫砂茶具,讲究得是壶体有分量,器表色紫,呈有光泽,可你这件亮度都是靠白蜡磨上去的,摸着都滑手......还有这景泰蓝大罐,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随着何漫舟多说一句,马阳坤的脸色就更难看几分,在开着空调的室内,这位膀大腰圆的男人愣是逼出一身的冷汗。而就在何漫舟又往前走了一步,拿着那个景泰蓝的瓶子正要点评的时候,她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这电话铃声宛如救命,他吊到嗓子眼的那口浊气终于咽下下来。 马阳坤的本意是被毁了生意气不过,加之看何漫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哪怕真是半个行家,也未必懂得太多,总有看走眼的时候。而古物文玩这一行的水是最深的,要是她多点评几件说错了什么,马阳坤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抓住破绽把场子找回来。 之前何漫舟辩出的真伪再没有信服力,也就不能作数了,保不齐来可以挽救那单生意,以极低的价格把李老手上那件上好的青花瓷瓶收下来。 谁知这如意算盘不但完全没打成,还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反观何漫舟那边,显然没空管这位奸商在想什么。 来电显示上跳动着“罗溪溪”三个大字,那是何漫舟的同事,天问堂博物馆的解说员,这会儿她打来电话,十有八九就是工作的事情了。 “漫漫,你在忙吗,能不能过来一堂,博物馆有点急活儿。” “什么事啊?”何漫舟在不想加班之间挣扎着。 “哎,苏先生下周一要办的那个展览的事,反正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听到这句苏先生,何漫舟微微皱了下眉头,她没再细问,知道这一趟加班是必不可少了,只是草草撂下一句“成吧,你等着我吧”,就挂断了电话。 而在这短短几分钟里,马阳坤显然从求锤得锤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自知今天遇到了高手,仅仅靠口头上的争辩根本不能挽回颓局,接连吃瘪之后,他已经连勉强维持的伪善都撑不住了。 “小丫头,你真当自己是跟葱了啊?”马阳坤目光一沉,冷笑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何漫舟急着想走,没有接茬的意思。 “怎么着,今儿拆了我的台,让我在大家伙的面前丢了排面,就想这么轻松离开,好事还都让你占了不成?你是看不起我马阳坤,还是看不起这马记古玩啊?”马阳坤彻底不再加以掩饰,目光不善地看着何漫舟。 “你自己做了不地道的事情,被当众打脸还怪我了?”何漫舟诧异地看了马阳坤一眼,朝身边的老人使了个眼色,“我没空跟你废话,李老,我们走。” 谁知,马阳坤翘着二郎腿朝椅背一靠,把那副地痞流氓的嘴脸表达得淋漓尽致。 “哟,谁跟你说,你可以就这么走了的?我道上的朋友都准备过来了,你要是现在就走,岂不是让他们白跑一趟?” 第四章 变故 马阳坤冷笑了一声,言语间尽是露骨的威胁。 “还有你,老人家,你这瓷瓶不论真假,就值两万,出了这个门,可能两万都买不到了,我这句话放在这里,你信不信?——就比如,今天你回去的路上,一不小心把这瓷瓶弄碎了,一堆碎片能卖几个钱,您老人家想打听一下行情吗?” 这样的变故让李老慌了神,他看着马阳坤,声音有些断续:“你这人......还想要强买强卖不成......你不讲理啊。” “哈哈哈哈,我就是强买强卖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啊?”马阳坤肆意地笑出声来,彻底摆出了流氓嘴脸,“再说了,这也是你逼我的啊,我刚刚和你讲理,吐沫星子废了那么多,你却不肯跟我做生意,这怨得了我吗?” 突然发生这样的状况,店里看热闹的人都愣住了。 马阳坤的架势太过骇人,谁也不愿意因为萍水相逢的人得罪地痞,那些胆子小的不想惹事上身,很快出门离开了。留下的几个好奇心爆棚,也仅仅只是在看热闹,没有出手的意思。 而处在风暴中心的何漫舟,却没有什么害怕的意思。古董行业鱼龙混杂确实不假,不过在圈子里耍这种行为的人她还是第一回见,之前那些被拆穿的,大多还会笑着走了,很少有人会这么死缠烂打。 毕竟这圈子真真假假分不清,端看各自眼力。 “你要是敢动李老的瓷瓶,就不怕我们报警吗?” “报警,好啊,”马阳坤很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你可以试试,看看有没有用啊。” 老人被马阳坤的流氓嘴脸吓到了,他着实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遇上这样的奸商,一时间有些乱了阵脚。 何漫舟心里觉得麻烦,甚至忍不住开始脑补那些乱七八糟的后续,但更多的只是觉得马阳坤很无聊——生意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给整个行业丢人了。至于害怕,却是没有多少。她有底气,这条街她认识的人多了,根本不会被马阳坤的这番唬人架势真的吓到。 却就在这时候,突如其来的话语声打破了过分的沉默。 “马阳坤,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你怎么连点职业素养都没有呢?” 走进门来的是一个模样端正的男人,他身影清瘦修长,穿着得体的西装,立起的大衣领子勾勒着轮廓,气场不容小觑。 “今天多管闲事的人可真多,你又是哪来的......” 马阳坤还没看清来人是谁,骂声就已经从唇畔溢出来了,可是当他对上了董楠的目光,后半句便被急急咽了回去,脸色表情也来了个急转弯,赶紧变成了笑。 “董特助......你怎么......嘿,这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啊。” 马阳坤在碧云街混了这么多个年头,眼力还是有几分的,他只是扫了一眼,便认出半路杀出来的这位,正是跟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家当家人身边的特别助理,董楠。 他就是再怎么使手段,也不敢把主意打到白亦从的身上。 平日里马阳坤虽然借着白玉楼的名号扯皮,不过是想着天高皇帝远,人家白老板忙得很,整日里都在跑各大拍卖会、展品节,压根很少来z市,也没工夫管这些小事情。 这会被正主撞上了,他就真的傻眼了。 董楠没理会宛如见了鬼的马阳坤,而是朝着何漫舟伸了伸手。她没多做思考,赶紧把手中的鼻烟壶递了过去。 “马阳坤,你卖假货糊弄人,强买强卖威逼利诱,古董行业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怎么,需要我亲自替你处理么?” 虽然猜不到董楠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里,但就是借马阳坤几个胆子,他也没有继续死犟下去的勇气。 他快速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尴尬地笑了一声:“顾特助,这是哪里的话,我店里的小事哪用得着麻烦你啊。” “没事,我不怕麻烦。”董楠的目光在马阳坤的脸上扫过,然后点了点表盘,把方才马阳坤的话回赠过去,“还有十分钟,鉴定专家和派出所的人就会过来,麻烦马老板在这静候一会了。” 听了这句话,马阳坤彻底变了脸色。 他这店里的东西真假混着卖,因为背后有些门路,在这一片没有人会为难他。可是一旦白家出面,就是马阳坤有天大的面子,也没办法把事情兜回来。这无疑于踢到了铁板上,毫无回旋机会。 一旦事情闹大,失了颜面事小,光是巨额的罚款就会让他吃不消,这样想着,马阳坤的凶狠嘴脸彻底褪去,近乎于讨好地对着董楠堆笑道。 “今天这事是我办的不地道,就这么算了吧,董特助。” “算了?”董楠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紧不慢道,“以前的事白家可以不管,不过今天的事,就不能便宜你了。” 说完这些之后,董楠没有理会马阳坤越发难看的脸色,转过头看向何漫舟。 “何小姐,这些事情我们白玉楼会解决,你不必担心。” “好......谢谢。” 何漫舟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犯嘀咕,她和白玉楼的老板没有任何私交,之前也不止一次听老何说,他是个很不近人情的人,怎么这次居然如此好心,还会让助理过来替她解围呢? 不过这样的诧异一闪而逝,没有问出口的必要,就被咽了回去。 马记古玩的僵局被董楠很快处理掉了,不论是肃清古董圈子里的不良风气,还是马阳坤在背后动手脚的事情,都被雷厉风行地解决了。这样兵不刃血的手段完全可以看出白玉楼的强势与能力。所谓的地头蛇嚣张跋扈,不过是因为没有惹到真正惹不起的人而已。 眼看着马阳坤受到了惩罚,旁边围观的人们看着何漫舟的眼色都变了。 “姑娘,我孙女现在就在医院住着,我是真的没办法,走投无路了才舍得卖这个宝贝,没想到还遇到这样的事情。亏得你眼力好,心眼也好,要不然我肯定会被骗子给坑了......你能不能陪我在这碧云街逛一圈,把这个瓷瓶卖了,你要是看中了什么,我替你买下来也好啊。” 这番话那位老人没说透,可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他这是信不过旁人,又看出了何漫舟有些本事,不惜给她好处,也想要把人留下来。 这碧云街物价浮动很大,下至十几块的小石头,上至叫价上万的古玉,可谓都是应有尽有。与其说是单纯找个行家陪同,还不如说他是除了何漫舟以外,谁也不愿意相信了。 何漫舟微微笑了笑,精致小脸上浮起一对小酒窝。随着这一丝笑意,她清秀的五官更加鲜活起来,她摇了摇头。 “抱歉了李老,我得赶着去加班呢。古玩看眼缘,至于眼力,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您看不准人很正常,没有被骗就好啦。” 看着何漫舟模样,老人却尽然是局促不安,很快又再问道。 “姑娘......那这瓷瓶......” 这瓷瓶关系到孙女的性命,才是老人真正担心的事情。 何漫舟的目光微微转了转,停在了旁边的男人身上。这瓷瓶价值太高,一般的商铺收不起,而财大气粗的白玉楼,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瓷瓶是顺治年间的青花人物纹瓶,直筒身,腹壁绘人物,是民窑精品。至于色泽浅淡,釉彩与瓷壁略厚,笔触有晕散,都是顺治年间淡蓝青花瓷的独有特色,这不是工匠手艺的问题,而是货真价实的珍品,市价少说也得八十万。” 说到这里,何漫舟的语气微微一顿看着董楠。 “别的商铺我不敢说,不过白玉楼家大业大,左右都是拿得起这笔钱的。至于具体给出多少,就看当家人的眼力和财力了......是不是啊?” 这番话,何漫舟有两层意思,一方面,她点出了董楠的身份,是给李老指路,告诉他应该找谁。而另一方面,她把瓷瓶的底价交了出来,也是在给老人家一颗定心丸。 对此,董楠心领神会,他朝李老一颔首,顺着何漫舟的话说道:“她说的没错,这瓷瓶白玉楼可以收,具体价钱鉴定之后再谈。” 李老被骗怕了,还是有点不安心:“我这次心里有数了,少了我可不买啊。” “白玉楼做生意光明正大,您大可以放心。”董楠回答着老人家的话,目光却是瞥向何漫舟的方向,“我们老板从不骗人,如果真如她所说,这瓷瓶是顺治年间的正品,那就是底价不低于八十万,物有所值。” 无声的交锋告一段落,眼看着问题解决,李老彻底放心下来。 何漫舟转身要走,却被拉住了袖子。 “姑娘,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我现如今手里头紧,也没得什么钱,哎......不然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等着瓷瓶顺利出手了,我好给你些钱啊。” “你这是救命钱,还是留给孙女用吧。至于感谢我,等你孙女病好了,欢迎来天问堂博物馆看看,虽然规模比不上省内大博物馆,也能让你不虚此行就是了。 “天问堂博物馆......姑娘,你在博物馆上班?” “对,老城区六号胡同紧里边儿,”何漫舟弯着眼睛笑了笑,打趣说道,“欢迎参观游览,提我......提我门票也不会打折的。” 第五章 噩梦 那是彻夜未停的一场大雨。 雷鸣声响彻夜色,惨白的闪电撕开夜幕,白亦从和带队的中年男人冒着大雨,走过坑洼不平的曲折山路,清冷的月色透过厚重迷雾,在泥泞的路面上投射着淡淡的光辉。 阴翳的天空呈现出病态压抑与阴沉,森林尽头遍布着枯枝,错落的树影遮蔽着前路,好在带队的男人足够有经验,用瑞士军刀将拦路的树枝斩断,开辟出一条道路。 “白老板,这段路不好走,你跟着我。” “还有一段路,已经快到那里了。” 路旁错落的草叶映衬沾着血迹的野花,又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变成四下溢散的暗红色水渍。随着雨越下越大,阴冷月色被倾盆的雨水遮蔽,寒风凛冽而过,在他们的耳边留下深夜静寂时分呼啸的声响,像是夹杂着诡异的叹息声似的。 白亦从和那个中年男人一直走着,一路到了山路尽头。 手电筒的光亮带着惨淡的白,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是一个被杂草和藤蔓覆盖的山洞,洞口有半口破碎的巨石遮挡着,如果不是根据坐标特意寻来,想必不会有任何人可以注意到这里。 “就是这了,我们进去看看。” ....... 山洞里漆黑一片,充斥着藤蔓腐败的气味,入目所及尽是无止尽的黑暗,只剩下两个人拿着的手电筒照亮一小块前路,才勉强可以看到一些东西。 随着越走越深,山洞墙壁上绘着的东西也变得清晰起来。 那些诡异的图腾缠绕而扭曲,神秘祭祀般的壁画描述着让人全然陌生的场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记载着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一时间有无法准确解读出来。 图腾之中是诡艳到近乎怪异的画面,带着盔甲的护卫们坐在嘶吼着的骏马上,手中的长矛和盾牌显露出轮廓,最前边的马扬起俊逸的颈项,前蹄悬空而起,马背上坐着的女人带着精致的面纱,金属雕铸的沉重甲胄包裹着她清瘦的身材,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慢。 上古的神秘神坻昭然于世,透着说不出的庄严和恐怖。 “这是梵文,赶紧拍下来。” “根据白家的记载,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些了。” “了不起,真的是太了不起了。”中年男人举着手电照亮壁画,忍不住感慨道,“真没想到,这些东西居然可以保存到现在,现有的研究中从来没有关于这段历史的相关记载......如果能把这些破译出来,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开启遗王的秘密。” ...... 壁画一直盘亘在山洞的最深处,白亦从踏着泥浆,一路朝前深入。 不知走了多久,空气中开始充斥着诡异的血腥味,他和中年男人的身边浮起黑色的雾气,那就像是林间的瘴气一般,封锁了他们的前路。 手电的光亮闪了闪,最后一张壁画之中,那个身穿战甲的女人骤然睁开碧色的双眼。 “不好......我们错了......” 一切都太晚了,那段封存着的历史,毫无预兆地开始重演。 山洞外面不止息的大雨和雷鸣撕碎平静,作为降世神祗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开场,化不开的迷雾越发浓郁,万千岁月的沙砾皆为女神衣袂之下的奴役。暗金色光芒随着女神瑰丽的裙袂落下,璀璨如流星的光柱在黑暗中过分耀眼,流窜着侵蚀生命的无形审判。 黑色的岩壁沾染着早已经干涸的血迹,呼啸而过的风声撕扯着神秘肃穆的言语,古老传承无形中带来压倒性的力量。 那是不容抗拒的死亡气息。 白亦从微微眯着眼,打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曾经存在着的固有认知被剧烈冲击着,他甚至不确定眼前的这些画面是真实的,或者仅仅只是过多惊惧之后产生的幻觉。 很快,他的眼睛褪去惊诧,显示出近乎于释然的果决。 “快走!快,离开这里。”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白亦从的反应快到了极致,拉着身边的男人掉头就跑。 无止尽的黑雾在他们的身后弥漫,诡异的梵音叫嚣着回响。 那段路像是根本没有尽头,白亦从的军靴激起地面水洼的泥浆,鼻息跟着变得沉重。而中年男人很快体力不支,全部的力气都压在了白亦从的肩上,最后几步几乎是机械化地在原地磨蹭着。 “来不及了,孩子,你自己走吧。” “那你呢?”白亦从手中紧紧握在瑞士军刀,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绝不可能在这样的关头抛下自己的队友,他的嗓音有些暗哑,破碎在风声里,“放心,你跟紧我,我带你出去。” “这是神祗的惩罚,如果不能平息她的怒火,谁都没办法离开这里。” 中年男人微微眯着眼,回头看了看蔓延的黑雾,淡淡叹了口气。 “刚刚壁画上的图案,你还记得吗,她不想让我们出去......” 认知中的信仰在此刻变得毫无意义,颠覆性的感官冲击着白亦从长久以来的理解,在此前他早已预估了探索遗王宝藏的风险,可在此刻,他还是只剩下了无力感。 山洞里的水声越来越大,浓郁的血红色雾气弥漫升腾。壁画上扭曲的图腾和文字如同诅咒般的梦魇,对于真实世界的理解崩塌之后,理智与荒谬之间的界限也变得不再清晰,一切都显得虚幻,那是从灵魂中弥散出来的......绝望和无意义。 所有的决定都在千钧一发之间,此刻的中年男人锐利而坚决,甚至近乎于大义凛然。 白亦从最后感觉到的,是将他推开的那双手。 中年男人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退路,他知道眼下的时局不可能让两个人同时逃出生天,所以毅然把这个机会让了出去,包裹在金色流星中的消瘦身影点燃了暴雨狂风之下漫无边际的绝望黑暗,他脸上儒雅的笑容也不再真切。 然后,那身影随着挥散不开浓重雾气一同消失,只余空荡的外套赘于地上。 在踏出山洞之后,诡异的梵音终于停止了。 白亦从的双手紧攥着手电筒,身后男人的叹息声濒临破碎,在雨幕中只剩下无力的回响。 乌云包裹着暗淡的夜色,他的耳畔只剩下呼啸不止的肆虐风声。来自亘古庄严肃穆的神秘画面,仅仅像是大雨冲刷后的幻觉,却被浓郁未散的血腥和无数环绕纷乱的黑影雕铸为白亦从无法遗忘的梦魇。 一切以不可逆的方式停格于此,梦境也截然而至。 山洞中诡异而扭曲的影像终于被隔绝,同样被迫封存的,是关于那个救了他的中年男人全部的记忆。 然后那些不可思议的画面,都成了破碎而残缺的梦境。 在梦的最后,白亦从只记得自己的手被紧紧攥着,一个小巧的物件被塞到了手里,那双带着老茧的手传递着温热,男人的话语声夹杂着呼啸的风,像是隔得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孩子,你快走......这里的东西,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出去,你就当从来没有来过,不要再来了,记住了吗......还有,跟我的女儿说,对不起......” ****** 从梦境中惊醒时,白亦从冷汗淋漓。 八个月之前,他从一个临海的渔村醒来,救他的是一个农户,据那位老汉说,他是打渔的时候在小船上看到白亦从的,他的衣服又脏又破,俊逸的脸苍白而憔悴,嘴唇因缺水过度而干裂,一副经历大难劫后余生的样子。 “亏得你的小船飘到了我们这个小渔村,被我撞见救了你哩,要是再晚几天,你保不齐就体力不支饿死渴死了,神仙救你都来不及了......” 白亦从醒来的时候,那老汉是这样说的。 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白亦从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记不起自己好端端地为何会流落到海上,也不知道此前到底是去做些什么。 短暂休整一天之后,白亦从给特别助理董楠打了电话。 “白总,你这是去哪了?你不是说,有个拍卖展会需要负责吗,怎么会折腾成这样?” 据董楠所说,白家人因为联系不上他,已经急得快要报警了。 后来白亦从不是没有调查过,可惜所有的线索至此中断。 在失踪的那两个月,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则是成了未知的谜团。 直到最近几个月,白亦从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从最开始片段式零散的记忆,渐渐开始变成那些诡异的回忆,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反复交叠。 梦境中的那个中年男人救了他,然后彻底消失在倾盆大雨中。 白亦从不知道梦境中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也不记得救下自己的男人到底是谁。 “老何.....” 他依稀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是这样叫那个人的。 ....... 极为陌生的情绪翻涌而来,支离破碎的回忆剥夺着白亦从的意识,带来短暂的恍惚感,醒来之后他的太阳穴充斥着剧烈刺痛,伴随诅咒般重复声音不断回响,这次的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白亦从甚至觉得这像是某种场景回放。 “你快走......这里的东西,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出去,你就当从来没有来过......” 中年男人最后的那句话,像是诅咒一般纠缠着他。 醒了都不得安宁。 室内尤其安静,只能听到白亦从的呼吸声,头疼越来越厉害了,太阳穴针扎一样刺痛着,他靠在床头无声地坐着,缓了好一会才扭开台灯,然后,白亦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边拿出一个小盒子,慢慢打开了。 那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护身符,浅金色的缎面布料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绣了一朵漂亮的莲花,旁边还点缀着同色系的祥云,针脚算不得熟练,却可以看出做这个东西的人十分用心,一针一线都带着心意。 在护身符的背面,绣着一行小字。 “老何,一路平安。——小舟。” 这是白亦从劫后余生紧攥在手里的东西。 白亦从的指尖轻轻滑过了刺绣的护身符,他已经好些日子不做这个梦了,可今日远远看到老何的女儿何漫舟,他再一次做了这个噩梦,连带着许多错乱的记忆片段都跟着翻涌而来,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宿命。 “何漫舟......” 他把这个名字低低念了一句,脑海中回想起在碧云街看到的那个裹在白色羽绒服里的身影,女孩子清澈动人的笑容惊鸿一瞥,白亦从来不及看得多么真切,出手帮忙也仅仅出于情分,以及没有得到确认的猜测。 如果她真的是梦境中那个中年男人的女儿...... 或许从她的身上可以找到一些线索,抽空应该拜会一下。 可是白亦从还来不及考量更多,太阳穴传来的尖锐刺痛就又再侵扰他的思绪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一层虚汗。然后,他拿出止痛药借着半杯清水顺了下去,又靠在床头缓了好一会儿。 做完这些之后,白亦从下了床,打开了客厅的灯。 第六章 天问堂 四合院的青砖黛瓦上落了厚厚一层雪,时不时被风卷着飘落下来,落在行人们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又很快散了下去。 天问堂博物馆坐落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胡同里,不同于商圈的车水马龙,六号胡同的每一处砖瓦都显得古色古香,毫无繁华大都市的人间烟火气,反倒有种古朴的年代感。 私人博物馆属于非营利性社会服务机构,脱离不了与官方合作、私企投资或是藏家个人投资这几种经营模式,因为缺少持续而稳定的收入来源,经营起来相当困难,几乎都是藏家出于爱好与情怀的产物,不赔钱就已经是在赚了。 出于种种因素的影响,私人博物馆经营不善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像天问堂这种有格调有实力,又经营得风生水起的博物馆,就显得十分与众不同了。 这间博物馆占地面积不算大,格调却是很高,在z市也是小有名气。 博物馆内的藏品很有含金量,加之还有何老先生的名号摆在那里,更是铁打的金字招牌。平日里不论是前来参观的游客,还是针对固定会员举办的藏友交流会,来来往往大有人在,时不常还会有慕名而来的收藏家借用场地举办展览。 就比如,把何漫舟紧急召回的那一通电话,就是牧南的私人展览。 天问堂博物馆最外围是一扇朱红色的实木的大门,门上嵌着两个雕刻着双龙戏花纹的门环,推开那扇扣着门环大门之后,便是一间偌大的四合院。青石板的地砖延续着胡同特有的古色古香,每处细节都透露着精致。院子里种着高耸的翠竹,三三两两的竹叶散落在青石板的石砖上,庭院的角落处还颇具匠心地做了假山石的装饰,颇有些古代园林的味道。 正对着大门的是主展厅,何漫舟才刚踏入院门,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女孩就急匆匆地迎了过来。 “漫漫,你快来,沈院长把苏牧南的展览谈下来了,周四就要展览。其中光是古画就有二十多幅,解说词我写不出来,你去瞧瞧,介绍资料应该怎么写。” “苏牧南的展露不是定好了要在白玉楼办吗,怎么最后被沈师兄谈下来了?”何漫舟有点纳闷,边说边四下望了望。 借着清清淡淡的月色,透过主展厅敞开的门,可以隐约看到室内的景象。 紫檀木柜子分别放在展厅两头,画卷书法作品挂在墙壁上,一些珍贵小巧的物件则是按照种类放在了玻璃展柜里面。大理石的地面拼接着简洁大方的图案,博物馆入口处没有放对外售票的栏杆,反倒是铺了一块漂亮的刺绣地毯,大有几分喜迎八方来客的意思。 而此刻院子里堆积很多的新物件,就是苏牧南送来的展品了。 “我也正纳闷呢,”罗溪溪随手抓了抓刘海,“七点多的时候,我正在家里看网剧呢,沈馆长忽然给我打了电话,说让我赶紧来博物馆一趟。苏总的助理晚八点会亲自把展品送过来,由我对接一下,更多的他也没详细说,我也不敢问了啊。” 苏牧南是z市还算出名的收藏家,以收藏书画和碑帖搏出名声。 除了对外售票和出售藏品之外,托管其他收藏家的展品和承办专题展览,也是私人博物馆的主要盈利方式。天问堂博物馆的名气和影响力在z市算是比较大的,时不常确实会有一些收藏家或是文化展的承办方找上门来。 可是像苏牧南这种量级的客人,还是比较少见的。但凡可以接下来,不但天问堂可以赚到钱,还是提高博物馆知名度的好机会。 最开始何漫舟确实主动去争取这一单生意了,可是苏牧南这次的展览不是为了博名,而是为了出售展品直接变现。论及文玩古董的经营与出售,放眼整个z市,也没有一家机构比得上白玉楼,所以当时苏牧南嘴上说着考虑考虑,却把心底的倾向表达得很明显。 何漫舟看出了苏牧南的潜台词,也就没对这事抱太大希望。 谁知在这个节骨眼上,苏牧南最后居然选择了天问堂博物馆,确实算是意外惊喜了。 “我看啊,漫漫姐,”罗溪溪八卦脑洞突然开动,饶有兴趣地眨了眨眼睛,“凭借我纵横情场多年的丰富经验,我掐指一算,这次的事八成是白玉楼给你卖人情呢。” “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看来你是不够忙啊?”既然人都来了,何漫舟当然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但这和她故意气罗溪溪并不冲突,她佯怒地看了小助理一眼,“你要是再多说一句,罗溪溪,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凡事靠自己,万事不求人。” “可别,漫漫,我错了,你千万别袖手旁观啊。” “实习生是需要锻炼的,对不对啊,经验丰富的罗同学。” “姐,漫漫姐,你是我亲姐......你要是现在就走,这是要我死啊。” “不行,这事不能这么算完。”何漫舟的眼睛转了转,透着些许狡黠的光,“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八卦自己的顶头上司,你说怎么办?” “你让我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都听大小姐你的。” 罗溪溪虽然喊了何漫舟一声姐,但是在古玩行当,喊姐就跟综艺节目喊老师前辈一样,只是最基本的尊称。且不说何漫舟年龄压根没跟罗溪溪差多少,光是她挑着眉梢佯怒训人的模样,就很没有领导架子,有的只是古灵精怪的恶趣味。 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时候,谁也没把她当姐来看待。 眼看着罗溪溪从善如流认了怂,何漫舟也不再欺负她了,当即进入了工作状态。 “就院子里这些东西吗,你都清点好了?” “对,我已经大概整理一遍了。一共十二幅写意山水,八幅工笔花鸟图,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物件,我都放在这里了,你先过目一下?” “苏牧南这次很舍得嘛,拿出来全是好东西,这都舍得卖?”何漫舟随手翻了翻,咂舌感慨道,“这是不争馒头争口气,还是老婆本差钱啊,怎么着,他急需用钱?” “据说好像是公司周转出了点问题吧,谁知道呢。”罗溪溪对这些内部情况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这些展品质量真的很高,这次展览对咱们天问堂博物馆也是好事,要不是沈馆长在外地回不来,今天这事肯定就是他亲自接手了。” 副馆长名叫沈川源,是何漫舟父亲的关门弟子,也是这私人博物馆的负责人。 在何老突然失踪之后,何漫舟一心想着调查父亲的下落,不得不得接下担子,成为天问堂博物馆的馆长。而沈川源辞去了研究所的工作,毅然决然地替小师妹经营这些事业。 何漫舟鉴赏能力没得说,对于各类展品也是摸得门儿清。可是处理商业上的事情,她却没有太多天赋,对于那些人情世故也是有点犯迷糊。所以博物馆的商业运营,大半都是沈川源在负责,要是没有他的鼎力相助,或许天问堂博物馆根本支撑不到今天。 “江湖救急啊,咱们博物馆的年终奖就要发了。要是不能按时把展品整理出来,就冲沈馆长那副严谨苛刻的架势,我肯定得玩儿完。完成不了工作,我就没有奖金,房租也快要交了,饭也快要吃不上了......你舍得看我饥寒交迫,露宿街头吗?” 看着罗溪溪眨着那双眼睛眼巴巴的可怜表情,何漫舟也是很没办法。 她目光从堆在院子里的展品上边扫了扫,挥了挥手说道:“行吧,你先去整理年底的,展品我先看一遍。介绍词我写个初稿,晚点发你邮箱,你再润色一下就可以了。” “漫漫姐,你简直就是小天使啊。”罗溪溪当即兴奋地感慨。 “别整那没用的,欠我的奶茶别忘了。” 对于整理博物馆的展品,何漫舟算是轻车熟路。 写展品介绍是一件辛苦活,前来参观的游客们对历史的了解程度参差不齐,对古董的鉴赏能力也不尽相同,除却极少数的行家以外,更多的都是对行情一知半解的小白。 所以优秀的解说词既要让他们在第一时间内了解古玩背后的历史,把这物件的收藏价值说明白,又要在表述上严谨而考究,不能有任何欺骗的成分存在,还真得需要专业人士处理。 谁知何漫舟还没把那些古画翻一遍,罗溪溪又是一声惊呼。 “我的天,漫漫姐,出事了。” 何漫舟习惯了罗溪溪大惊小怪的架势,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刚刚在检查东边展厅,放在角落的那个青花瓷瓶里面......好像有东西。”罗溪溪一边嘀咕,一边带着何漫舟过去看。 “就是之前咱们何老馆长最喜欢的那个青花云龙兽耳瓶,是谁啊这么缺德,扔垃圾往哪扔不好,多走两步道能累死吗......那瓷瓶半人多高,想把东西拿出来得多费劲,这不是平白增加别人的工作量嘛。” 听了这话,何漫舟微微皱了皱眉头。 那个瓷瓶是老何早些年头花了大价钱淘来的物件,放在东边展厅的主要展示位,就连日常清洁都是小心翼翼的。可博物馆到处都是监控,这青花瓷瓶外边还罩着一层透明玻璃罩,到底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扔在兽耳瓶里呢?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取出来。” 第七章 失踪 那是一本蓝皮的横格笔记本,没有太多的花纹和装饰,就是随便一个文具店都可以买到的那种款式,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是其中记录的内容却是足够让人瞠目结舌。 因为那字迹,分明属于何漫舟的父亲。 何盛。 时隔一年,又看到了父亲的东西,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何漫舟不禁陷入了深思。 老何当年的突然失踪疑点重重,留下的东西是何漫舟亲手整理过的。哪怕任何一丝证据她都没有放过,可惜却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线索,这本手札更是随着老何的人间蒸发一同不翼而飞了。 随着这积了灰的笔记本,许多被何漫舟隐藏的情绪,又重新翻涌而来。 何盛是考古界颇负盛名的泰斗,也是业内知名的收藏家,天问堂私人博物馆就是由何盛经营的。何老先生桃李满天下,但真正让他老人家高看一眼,学到他毕生所学的无非只有三个人,一位是沈川源,一位是顾期,最后那个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何漫舟。 他们几个都是从何盛执教的z大毕业的,结束了学生时代之后,大师兄沈川源进了研究所,过起朝九晚五,忙碌又充实的科研狗生活。顾期性格散漫潇洒,懒得跟人打交道,干脆留校搞学术研究,而何漫舟则是国画系美术生,时不常还会在自家博物馆办一次个人画展。 他们三位师兄妹定期回私人博物馆聚一聚,何盛还曾经笑言,自己这小小的博物馆不过一间四合院的地界,却聚集了当今古物鉴赏界的中流砥柱,他也算是不虚此生。 这是老何最快乐的一段日子,简单、忙碌而充实,这个儒雅内敛的男人嘴犟得很,什么话都不肯讲出来,何漫舟却看得出那段时间他真的很开心,每次大家伙聚在天问堂博物馆的小院里涮火锅,他眼角眉梢的笑藏都藏不住。 可惜这样的好时光没有维持多少个年头,直到去年冬天,何盛突然离奇失踪。 那是临近年底的时候,z市下了很大一场雪,好像一下子进入了数九隆冬,连年味也变得浓重起来。胡同里的老人家们开始准备年货,每天都充实而忙碌,那段时间也是天问堂博物馆每年工作量最大的时候,何老馆长更是亲自上阵,进行年终的古物调查。 对于私人博物馆来说,到了岁尾针对展品进行分类整理工作必不可少,展品的数目统计、有无损耗以及必要的维护和保养,也都算是博物馆的常规工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何盛出奇忙碌。 向来可以把各类工作协调好的何老先生一反常态,连z大的行政工作都请了长假。他没日没夜地待在天问堂博物馆的办公室里,三餐都是由助理送进去才想得起来吃,就连女儿何漫舟,都很少有机会看到他。 因为心疼自家父亲,何漫舟很想帮忙做点什么。 但何盛当时在研究的项目很神秘,所有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哪怕对亲生女儿都不愿透露太多的内幕。只有几次在父亲睡着之后,何漫舟随便翻了翻散乱桌面的纸页,手札上是写的密密麻麻的地图和路线规划,还有许多写了一半的演算公式,像是在推断确定某个具体位置。 那时候何漫舟就隐约意识到,这件事背后意义重大了。 何盛的忙碌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直到小年夜的前一天,一直闭不见客的何盛终于从办公室出来了。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数日缺乏睡眠的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但是眼底的兴奋与激动却是藏不住的。 “小舟,爸爸这次找到一个了不起的发现......如果我能成功,这就是迄今为止何家最大的成就啊......不,这不只是何家的成就,这就是奇迹!小舟,你等我回来,我讲给你听。” 对于父亲的跑南闯北,何漫舟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且不说何盛经常作为随行专家,帮助科研队进行实地考察,更遑论光是天问堂私人博物馆里摆放着的展品,有一大半都是何盛从各个地方自己搜集而来的。父亲的工作性质就是如此,说走就走的旅行也成了不得已而为之,更何况考察队的那些叔叔们是何盛多年来的老朋友,都是信得过的熟人,遇到困难大家伙一起解决,互相之间有个照应,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在何漫舟的心目中,这不过只是像往常一样,出一趟短差而已。 那时候她隐约猜到这次匆忙的行程一定跟父亲最近的做的那些推演有关,但是出于职业素养,考古学家大抵不愿意把没有确认的事情告诉太多人,以免信息外泄,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对于这次要去多久,目的地是哪里,她都没有多问。 就像何盛说的,这些事情大可以回来细说。 替父亲整理行李的时候,何漫舟还嬉皮笑脸地跟老爸开玩笑,只留下一句:“老何,那你早去早回,我等你回家过年,你要是不来,我这跨年画展可就没意思了。” “放心吧,小舟,爸爸会尽快回来的。” 当时何盛粗糙的手掌在何漫舟的肩头拍了拍,颇有几分宽慰的意思。 “这次去坞城,我会路过m省转机,我记得你很喜欢吃那里的红糖糍粑,到时候带给你.....至于你的画展,爸爸哪次没有按时出席过,等着爸爸吧。” 老何向来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句句算数,从未跟何漫舟有过任何爽约。 可是那一次,他却一去不返,再没有顺利回来。 这件事背后疑点重重,为了避免不良影响,在老何失踪之后,何漫舟没有对外解释太多,只是声称,何老先生退休之后去国外度假修养身体。何盛在z大的工作告一段落,天问堂博物馆也由何漫舟和大师兄沈川源代为管理。 对此,z大那边没有太多的疑问,外人只当何盛果真有几分学者做派,能做到大隐隐于市,对于虚名说放下就能放下。 可是何漫舟却知道,父亲的失踪并不单纯。 她还记得当时考察队的李然和她的那次对话,年过不惑的男人手中夹着燃了一半的香烟,对于自己的老搭档突然失踪,他显得困惑而自责,话语中都夹杂着叹息。 “漫舟啊,我和老何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不论是野外考察,或者实地研究,都是搭班子一起行动的,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来没说什么事藏着掖着。可是那次......到了坞城之后,老何执意要兵分两路,我和那帮老哥们当然不同意啊,但老何怎么都不听劝,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 “那我爸就没说他到底要去哪里吗?” “没说,后来我仔细寻思了一遍,那次坞城之行,打从最开始老何就是神秘兮兮的。你知道我们做考察的,过程中总少不了应付各种突发情况,沙暴、狼群、暴风、泥石流甚至雪崩,一丁点的差池都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意外。这些天灾人祸谁都预料不到,我们能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在确定行程的时候把各种后果都考虑清楚。” 看着李然沉重的表情,何漫舟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些事情我知道,我爸还跟我说过,考察时最重要的就是提前安排好路线......李叔叔,所以这次发生意外,是因为行程规划有问题吗?” “这次的行程规划确实出了一些问题,不过最主要的,是因为老何就压根没有给我们交实底。”李然狠狠抽了一口烟,“大部队到了坞城之后,行程就出现了变动,迟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我记得是二十号,那天夜里下着大雨,老何说身体不舒服,提前休息了,我们也都没有打扰他。第二天吃早饭他没来,我们去找他,房间里已经没人了,登山包里的勘测工具也都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何漫舟明显有些惊愕,何盛平时对于工作有多严谨,她从来都是看在眼里,于情于理都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更不会不跟队友打招呼,莽撞地选择单独行动。 除非,他本来就是有意为之...... 对于这样的猜想,李然显然和何漫舟一样心照不宣。 “哎,谁说不是呢......丫头,那次的最终目的地,想必老何是有意瞒着我们,他没想集体行动,考察队所接触到的信息都是皮毛,那次要查的东西,或许只有老何一个人知道——他就是那个雨夜失踪的,你问我老何去了哪里,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考察队带回来的这些消息,一直被何漫舟记在心里。 那本记录着何盛行程的手札不翼而飞,考察队的同事们都说没有见过,而老何到了目的地之后,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行动,反而执意要孤身前往,也都成了没有缘由的事情 何盛当时到底去了哪里,见到了什么?为什么连最信任的考察队成员都不带,落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地步,更是成为猜不出的谜团。 越是事出其反,就越说明背后意义重大。 偏偏何漫舟理不出任何头绪,整整一年过去了,她就像没头苍蝇一般,囿于僵局里找不到任何出路。为了调查父亲的下落,弄明白藏在背后的事情,何漫舟搜集何盛留下来的线索,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所有一切都仅仅只是推断。 考察队的几位叔叔们没少因为老何的事情操心,这么多年的交情摆在那里,但凡有线索他们都会主动去调查,可是大家伙全部的努力,只换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与落空。 而就在现在,当年遗失的最重要的线索,居然出现在了何漫舟的面前。 ....... “漫漫姐,这笔记本有什么问题吗?” 直到罗溪溪问询的声音响起,才终于拉回了何漫舟的思绪。 不过略略扫了几眼,她就很快合上了笔记,时隔一年之后,当年不翼而飞的手札突然出现在天问堂博物馆,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了那个青花云龙兽耳瓶里,怎么想都充满着不可思议,不一定会牵扯出什么来。 这背后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何漫舟微微抿着嘴唇,那对小酒窝隐约浮起一点,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有的只是说不出的慎重。 直觉告诉她,这背后迷雾重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后她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把蓝皮笔记放在手提包里,小心地收了起来,这才朝着罗溪溪笑了笑,随口解释了一句。 “没事,这是我之前的本子,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呢,原来是掉在那青花瓷瓶子里了。对了,溪溪.....这件事到你我为止,别告诉别人。” 第八章 祭祀 那是热得让人心慌意乱的烈日艳阳。 吹刮不停的黄沙呛在口鼻里,鼻息间充斥着烟尘味道。何漫舟微微眯着眼,抬头时阳光晃得她眼睛发疼,带着金边的阳光在漫无边际的沙漠投影下炙.热的光源。 这安静的沙漠只剩下扰人的风声,就像是要把人烤熟了一般。 何漫舟四下张望着,机械性地朝前走着。 她的喉咙干渴得厉害,嘴唇也因为过度缺失而龟裂起皮,运动鞋薄薄一层胶质鞋底根本无法隔绝烤得炙.热的沙子传递的滚.烫,每走一步都犹如在烧热的油锅中求生。 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促使她前进的,只剩下了意念和本能。 在她前边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何漫舟一路跟了过去,她看到黄沙渐渐凝固,天光骤然大盛。绿洲的尽头浮现出虚幻的海市蜃楼,巍峨的宫殿在漫天黄沙中平地而起,那古老而神秘的建筑带着历史未曾记载的风格,又隐在被大风吹刮的黄沙之中,显得虚幻而缥缈。 圆顶的高塔耸立在云端,白色砖瓦铺就的小道渐渐变得开阔,视线所及的正中央是象牙白的水池,四溅的水花折射着阳光,喷泉周遭的岩壁也变得湿.润起来。 无数少女身穿白色的纱幔,分成左右两排朝前走着。 她们赤.裸的双足挂着金色的铃铛,随着蹁跹步伐发出清脆悦耳的回响声,直垂而下的长袍包裹着姣好的身型,一直盖到了脚面。堪堪垂在腰间的黑色长发编着细细的发辫,发梢坠着鎏金流苏的头饰也带着小铃铛,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说不出的圣洁与优雅,好像将黄沙之中的流云都裹在了身上。 虚幻之中像是回荡着神秘的诵经声。 那些少女两两并肩前行,又在水池前分开,一圈又一圈地绕行着,像是在进行某种无据可查的神秘祭祀,洁白的面纱遮住她们的面容,垂在纤瘦的肩膀上,只露出一双双美丽而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前方。 何漫舟怔怔看着海市蜃楼中的景象,前方那个她一路追逐的黑影也停了下来。 理智告诉何漫舟,此刻应该立刻追上前去,可是她的双脚就像灌了铅一般,完全不听使唤,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眼看着蜃楼中的景象几经变化,白袍少女们捧着手中的净瓶,神色肃穆而庄严,纷迭而至地盛起了喷泉中的清水,又从一旁拿起半截树枝,近乎于虔诚地叩拜。 诵经声越发浩大,当最后一位女孩也完成了这样的仪式,所有人都跪在通天高塔前方,翠绿色的树枝插在金属制的瓶子里,又被女孩子们纤细的手指捻起,沾取的清水顺着叶脉滴落,不紧不慢地淋在地上。 所有人都在机械化地完成这样的动作,诵经声伴随着少女们的吟唱,敲击金属的清脆回响声越来越快。直到金色光芒顺着通天塔顶蔓延而下,巨塔的外围雕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无从记载的文字,就那么被光芒一点点被激活了。朝圣般的少女们虔诚地抬起了头,她们双手朝上跪在地面上,像是等待降世的神祗。 那是人类无法想象的神秘文明。 不知为什么,何漫舟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惧,那种空洞感让她的头皮发麻,她想上前几步把追逐着的黑影拉回来,可是却只能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朝着蜃楼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连头都不曾回过,直到彻底淹没在一片虚幻之中。 海市蜃楼的景象还在变化。 在光芒最盛的那瞬间,那座直耸云霄的通天塔却忽然崩塌了。不过转眼之间,肃穆的祭祀彻底崩盘,铺天盖地的黄沙吞没了眼前的景象。那些依次跪在喷泉旁的少女们错愕的抬起了头,虔诚的目光逐渐演变为恐惧。 沙砾掩埋了目之所及的一切,这样的变故太过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倾倒性压下来的沙暴彻底掩埋。 诵经声还在回荡着。 隔着海市蜃楼虚幻的雾气,何漫舟看到刺眼的金色光芒之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缥缈的身影,那位身裹纱幔的女人从通天塔的废墟上走了过来。她赤着脚款款走过遍地枯骨,一片迷雾笼罩着她,而在她的身后,则是沙暴凝聚而成的千军万马,战马扬起前蹄无声嘶鸣,手持长矛与利剑的卫士站在她的身边,如同守护着尊贵的神。 就在这个时候,那女人忽然抬起了头。 她锐利的目光透过了重重黄沙,瞳孔透着淡淡的碧绿色,不过只是惊鸿一瞥,却让人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感。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何漫舟无法用语言形容,她只觉得那一瞬间,恐惧感是从灵魂深处透露出来的。 极致的圣洁背后,居然蛰伏着邪恶的魔鬼。 ...... 不知过了多久,幻境终于彻底消失了。 何漫舟眼看着自己一路追寻着的黑影黯淡下去,连同掩盖在黄沙之中的宫殿,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海市蜃楼也破碎在半空中,再看不到任何画面。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断续话语声。 老何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温润而克制,在沙漠中一次次回响着。 “小舟,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吧......” 何漫舟的嘴唇碰了碰,正要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画面忽然开始逆转,周遭的景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黄沙之中盘亘出纠.缠错落的藤蔓,就如同干枯的鬼爪一般,紧拽着何漫舟的袖口,撕扯着她跌入未知的深渊之中。 黑色的泥沼淹没了她的双腿,不断拉扯着她下坠。 周遭是泥泞的雨水味道,混杂着腐败泥土的腥臭,她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树林,惨淡的月色透过错落的枝叶照射下来,留下毫无生机的一抹白。 那是一条静寂的小路,曲曲折折的,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何漫舟机械性地朝前走着,雨越下越大,小径也越发荒芜。不知过了多久,前边隐约展现出一个古朴而破旧的庙宇。 红砖黛瓦在年岁的洗礼之后变得倾颓破败,墙壁上的彩绘已经看不出轮廓,只剩下诡异而错落的线条纠.缠在一起,像是记载着某个特有的年代留下的不为人知的历史,让人不得不敬畏,又从骨子里透露出恐惧。 又或者,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黑色屋檐的棱角一点点滴落,在土地上留下泥泞的坑洼。老何站在庙宇前,他的大半个身子隐在夜色里,只剩下影影绰绰的轮廓,何漫舟明明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莫名觉得,他此刻的表情是带着寂然的悲悯。 雨水声带着催眠般的蛊惑。 何漫舟想要过去,可是倾盆而下的雨幕像是隔绝了一切,她无法再向前一步,只能看着何盛的身影渐渐变得扭曲,整个人都透着不真实感,就像刚刚破碎在海市蜃楼中的虚影一般,那么一点点的淡了下去,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她的眼前。 梦魇一般的声音止不住地在她的耳边回荡着。 那是考察队几位成员的话语声,他们诡异地低着头,绕在何漫舟的身边,低声呢喃如同催命的诅咒,没有一刻停息。 水声越来越大,他们的声线也越来越急。 最后几句尾音破碎在嘶哑的呢喃里。 “丫头,我们去找了,可是坞城的山路太不好走,又赶上大暴雨......你爸执意要上山,谁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我们找了几天,一点线索都没有,再等下去也是徒劳。” “没办法,人真的救不回来了,不知道老何去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哎......你就当那是天葬,入土为安了吧。” “找不回来了,放弃吧,放弃吧......” 浩大的喧嚣声中,那些模糊不清的人影也变得不再真切,水声带着催眠般的蛊惑席卷而来,将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彻底掩埋。藤蔓缠绕这何漫舟的双腿,将她拖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沼,破旧的寺庙越来越远,泥水漫过她的胸口和脖颈,剥夺了所剩无几的空气。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何漫舟又隐隐听到了那句。 “小舟,回去吧,别来,别来了......” ...... “姑娘,是这栋楼吗,到了啊?” 的士师傅的声音惊醒了循环往复的梦魇,虚幻的景象告一段落。 何漫舟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睁开了眼睛。 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车窗,在她的清秀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光晕,一整天的劳碌让她此刻看起来有些疲惫,就连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都显得心事重重,刚刚的梦魇更是让她的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用几个呼吸的功夫整理好思绪,开口的时候声线带着一点哑。 “好,师傅,多少钱?” “三十。” 的士师傅扬了扬下巴,指向计价器的方向,目光却在何漫舟的身上扫了又扫,趁着她找钱的时候,这位热心肠的老大哥就忍不住开了口。 “姑娘,我看你刚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也没好打扰你,怎么着,做噩梦了?” “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要我说啊,这就是加班累的,你瞧瞧,这都十一点多了,人还没到家呢,这哪行啊。你们小年轻工作起来太拼,都不懂得照顾身体,耗得都是心血,以后有你们后悔的。回去赶紧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何漫舟微微一愣,这才扬起唇角笑了一下。 随着这一抹淡淡的笑意,她的脸颊上浮现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一路上的阴霾也冲淡了不少,她随手理了理垂落下来的发丝。 “我知道了,谢谢你。” 第九章 白家 客厅的水晶吊灯被打开之后,整个屋子多了些许柔和的暖光,周遭景象也随之清晰起来。 这是个中式装修的别墅,原木色调的装潢搭配着各类实木家具,黄花梨的圆后背交椅红木的狮纹圆凳,紫檀面的雕花卉鱼茶台,黑漆描金山水的立柜,白墙上挂着名家山水,客厅角落摆着白玉观音和青花瓷瓶,与青竹相互辉映......与其说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会客厅,倒不如说是各类难得一见的收藏品展览,大有几分大制作古装电视连续剧场景再现的意思。 这就是白家的老宅,所有的物件都是几代人传下来的。 最初这些都是由白家老爷子白岩打理,在他去世之后,这些物件就原原本本地交到了白亦从的手上。东西都好东西,可是白亦从每每看见就觉得头疼,就是这些物件让他一刻都不得清净。 白亦从揉了揉太阳穴,噩梦惊醒之后他左右都睡不着,干脆拿起门后挂着的针织外套,随手披在了肩上。然后他用电水壶烧了一壶开水,又用铁盒子里拿出一个茶包,将沸水到了进去,这才靠着沙发椅背坐了下来。 清茶氤氲着袅袅的蒸汽,白亦从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着的茶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这是柳慕出差的时候特意带的柏子仁茶,当时他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大大咧咧地跟自家表哥好一通吹嘘,就差没把这几包纪念品说成天上罕见地下难得的宝贝了。 “柏子仁听过没有,这可是《本草纲目》里有记载的,性平而不寒不燥,味甘而补,安神用的,专治失眠多梦,血虚心悸。哥,你不是经常头疼么,特符合你的症状。” “什么时候改行当中医的?”白亦从一撩眼皮。 “嗨,我这时时刻刻惦念着你,你怎么还带笑话人的呢?”柳慕被噎得一愣,随手抓了一把刘海,开始打哈哈,“要我说啊,你就是心里事儿太多给累的,经营白家的生意确实不容易,不过做人啊,还是得心宽一点,你管二叔他们那帮人怎么说呢,现如今白家当家人是你,他们有什么可争的......你看看我,天天被爸妈念叨着,也没耽误我柳少潇洒不是?” 白亦从的目光在柳慕脸上停了几秒,若有所思点点头。 就在柳慕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的时候,白亦从却是话锋一转:“有道理,谁都跟你一样心大,十个白家都得败没,确实没得争了。” 柳慕:“.......” 这聊天没办法进行下去了,我太难了。 大抵是觉得柳慕平素的行事作风完全就是大写的不靠谱,连带着他送的东西都带着浓重的不靠谱气息,白亦从直接把那整整两大盒子的柏子仁茶扔在了他很少过来的老别墅。 要不是今天过来,又做了那个噩梦,想必他还想不起这包被冷落许久的茶。 柏子仁带着淡淡苦味,冲淡在茶水之中,又变成了入口的回甘。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大半杯热茶下肚之后,白亦从确实觉得头疼的症状好了许多。 随着袅袅的茶香,他的记忆也跟着飘得很远。 在成为白家当家人之后,白亦从就很少住在老别墅了。有关于老别墅的回忆,大抵都与父亲白岩与哥哥白语秋有关。 白岩是上一代的白家家主,雷厉风行,果敢能干,把握着白氏的发展命脉。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古董界天才,不论是古物鉴定,还是破损古董的复原,都是一把好手,白语秋和白亦从的这一身本事,尽是得他老人家的真传。 可惜白老爷子没有把这样的技艺发扬广大,脑筋都放在了经商钱财上边,他对古物没有多少敬畏,整颗心都在想如何把生意做大,商业敏感度固然是有的,却也因为太过追名逐利,而让白家藏品损失不小。 祖辈传下来很多物件,很多都被白岩放在白玉楼,成为当时的镇店之宝。 有些识货的商人不惜一掷千金,也要把这些宝贝收入囊中,老爷子对此毫不不心疼,反倒以此作为噱头,把白家的名气越打越大。一来二去的,白家的知名度不仅拘泥于z市内部,辐射源越来越广。 除了本地的顾客光顾,时不常还有许多外地特意过来的富商,千里迢迢来z市一趟,就是为了欣赏白玉楼的展品。即便没有财力物力买下镇店之宝,也要抱一两件小件回家。 大抵是尝到了甜头,白岩一直贯彻如此经营,一件“镇店之宝”被卖了,他又很快拿出一件新的替换过来。白家长子白语秋曾经跟父亲建议过,这样做的利弊为何,可白岩从来就不是听人劝的性格,真正想做的事情,也根本没人劝得住他。 后来,白家的影响越来越大,却不知导致多少白家藏品外流。 z市白家家大业大,嫡家经营白玉楼以及主要产业,几家分店和周边产业则又那些叔伯长辈以及他们的后辈经营。其中白玉楼以名贵物件为主,拥有一切古董器物的经营和鉴定权,也是白家的金字招牌。 白玉楼世代传给白家嫡系,许多技艺也只有嫡家后人可以传承。 而白家二当家则是以金钟玉器为主,他们经营的商铺多以玉为主打,这一脉对于玉器的鉴定和加工更是一绝,抛光篆刻都掌握一些。这一代的当家白穆老爷子,更是时不常会被省里的博物馆请过去,替新拿到的那些古物掌掌眼。 玉器矜贵难得,其中学问更是很大,极为考验鉴定人的眼力。加之古玩市场上流行赌石,这样子的一锤子买卖,横竖都是看天意,却偏偏可以吸引不少商机,引得有钱人趋之若鹜。 所以白穆这些年头势头很猛,在行业内的地位,几近到了跟白岩平起平坐的地步。 至于白家三叔一脉,主要经营木器,掌握着相当精湛的木雕技艺。而白亦从的小姑姑白雨,是白家上辈唯一的女孩子,则以书法字画为主,祖辈也出过几位闻名的画家。大抵是女孩子外向,在嫁给了当地的富商柳向阳之后,白雨的主业就从白家大小姐变成了柳太太,很少把心思放在白家生意上面了,而她的独子柳慕也被宠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公子哥,白家传下来的本事学到了多少,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数。 香饽饽谁都惦记,加之白家家主位置太高,一言一行都被人忌惮。 大抵是白岩的做法太过遭人诟病,白穆对他的意见一度很大。 那几年古玩行业回暖,给传统企业家带来了不小的冲击。z市一众古玩城都因为僧多粥少而声音难做,唯有白玉楼的名声打得响,那些叔伯长辈的店铺流水也跟着水涨船高,白家旗下的产业发展得顺风顺水。 所以白岩再怎么被弹劾忌惮,也都成了无稽之言,对他的地位没有任何影响。 “怎么,享受这本家带来的庇荫,嘴巴却闭不上吗,即便是把白玉楼的生意交给你们,你们能做出比我更好的成绩,让白家发展得更好吗?如果能,立下军令状,我可以听你们的意见,如果不能,那就听我这位家主的安排,收起那么多的废话。” 白老爷子不过几句话,就把那些人的嘴巴堵住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老爷子后来生急病过世,白家的产业传到白亦从的哥哥——白语秋的手里。白语秋跟老爷子是两个极端,他人如其名,平素不言不语,温润如秋,大有几分历史学者的做派,却不是个很好的商人,经营白玉楼更是吃力。 一直到白语秋最后彻底离开,也没有得到家族长辈的认可...... 在父亲和哥哥都不在了之后,白亦从就不住在老别墅了,大抵也怕睹物思人。这里边摆着的大多都是白家的藏品,分门别类地仔细放在各个位置,装潢布置还是白岩当年留下来的风格,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白亦从将茶杯放下,及不可查叹了一声,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忽然闪了闪。 未接来电提醒上面,是柳慕的名字。 白亦从拿起手机,锐利的目光在屏幕上停了几秒,正准备接这位游手好闲的柳大少的电话,谁知对面居然蹬鼻子上脸,直接把视频打过来了。 犹豫了一秒,白亦从点了接通键。 “干嘛呢,白爷,我掐指一算,你这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夜生活啊,不然你这个老干部怎么在家都不接电话?” 白亦从懒得听柳慕扯淡,淡淡开口:“有事说事。” “怎么着,心虚了啊?”柳慕懒洋洋地朝软沙发上一靠,没型没款地晃着杯子里的洋酒,音乐声过分喧哗,让他带着玩笑语气的话音都听不太真切,“让我看看,你把漂亮小妹妹藏哪了?” 白亦从着实不愿意在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上面费耳朵,权当这是柳慕喝大了在耍酒疯,抬手准备挂断视频。所幸柳慕对自己这位表哥的脾气秉性再了解不过,不过看白亦从一抬手指头,就能猜到他的意思,话锋也紧跟着一转。 “别别,我真有正经事,你听我说。” 柳慕放下酒杯,跟身边的狐朋狗友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要出去一趟,然后视频里的画面晃动了几秒,重新变得清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室外。 “表哥,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何盛确实去过坞城,不出意外的话,那幅《山涛话古图》现如今还在他的手上。我特意托我妈打听了坞城大大小小古玩字画拍卖行的消息,才确定这件事的。” “怎么早不告诉我?”白亦从问道。 “天地良心啊,我今晚刚拿到消息就给你打电话,看看未接来电提醒好吗,我就差去你家亲自砸门了,白大老板你搭理我了吗?” 柳慕打电话的时候,白亦从的手机调成了静音,要不是刚好看到手机屏幕在亮,这个电话他也照样接不着。 “不过,说真的,我不建议你再去坞城了。” 白亦从没说话,柳慕还在那边自言自语。 “去年你在坞城失踪了那么久,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说得明白,如果当时真是遇到危险死里逃生,你这会儿再去调查,不就是擎等着给人家送菜嘛,我说,见好就收得了。” “好,还有别的事么?”白亦从不置可否,只当柳慕的苦口婆心都是放屁,“没事我挂了,你继续午夜局,不打扰了。” “哥,你等会儿,能不能听我......” 电话那边,回应柳慕的只有电话挂断的忙音,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后半句尾巴补全。 “一句劝啊......” 第十章 往事 朝单元门走的时候,何漫舟还是忍不住回忆刚才那个诡异的梦境。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何盛失踪之后,何漫舟时常会做和父亲有关的梦境,有时候是小时候和老何一起逛古玩市场的往事,有时候是他们在天问堂博物馆一起工作的日常,当然也有一些时候,她会梦到老何的失踪。 那样的梦魇总伴随着雨水,还有浩大的雷声。何漫舟被囚禁在原地,只能眼看着何盛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捉不住的黑色影子,彻底消失在梦境里,而她醒来的时候,只剩下满脸的泪痕。 不过那些梦魇在醒时总是不太真切,何漫舟能记起的只有梦中的挣扎和无助,更多的细节都是记不住的。除了刚得到老何失踪消息的时候,她后来也很少再梦到这些事情了。 可是刚刚的噩梦,太清晰也太真实,着实显然过于诡异了些。 何漫舟学过一点心理学的知识,也看过西格蒙得·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梦境与潜意识相关,可以反映出人类的心理状态,能透过梦中的细节分析出被忽略的那部分真实。她会梦到雨夜很正常,毕竟老何失踪在一个雨夜,不论是枯枝森林还是暴雨倾盆,都是有迹可循的,这样的心理暗示过分沉重,难免会成为纠缠在她心底深处的梦魇,又在经年累月之后变成挥散不去的源头。 可是刚刚梦中的沙漠和那个神秘的庙宇,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些场景不应该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在黄沙之中的那个身着白纱的女人,那些手持净瓶进行祭祀的少女,还有那座遍布着神秘符号的通天塔,到底有着怎样的隐喻。 为什么老何的身影会出现在沙漠,又跌入海市蜃楼里? 后来在雨幕中隐约浮现,最终骤然坍塌的庙宇,又代表着什么呢? 何漫舟回忆着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仔仔细细思索了全部的细节,依然没有想出任何的头绪。这分明只是一场梦境,背后可以有无数的解释,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这一切并不是偶然,而像是......某种暗示。 多奇怪啊,偏偏在老何的手札出现时,她忽然梦见这些了。 是移情也好,是巧合也罢,何漫舟却没来由地觉得,或许这个梦境和老何的失踪有所关联。 毕竟越是突兀的事情,越不可能无因无果。 理不出任何思绪,何漫舟心事重重地走过小区,路灯映着昏黄的光影,夜已经很深了,小区院子里鲜少有人,家家户户的灯光也都暗了许多。 隆冬天的风里都带着浮雪,她紧紧裹了裹衣领。 这个夜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碧云街的路见不平过于一波三折,天问堂博物馆的那批展品也耗费了何漫舟很长的功夫。为了尽早把这些突如其来的任务解决,她整个晚上都在忙碌中度过,根本没有抽出任何空闲休息。加之还有罗溪溪在场,她也不好直接去看何盛留下来的笔记,所以此刻何漫舟整颗心都被调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回家,看看手札里到底留着什么样的线索。 当何漫舟踏入楼道的时候,感应灯随之亮了起来。 错乱的思绪挥之不散,她甩了甩头,不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别想了别想了,梦都是反的,瞎想什么呢。今天不都已经找到老何的笔记了吗,这就是最重要的线索,何漫舟,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老何等着你去救他呢!” 女孩子的声线清澈好听,尾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这句话的声音不算大,仅仅像是一句呢喃,却因为楼道里过于安静,留下了不重的回音。 而这就像魔咒一般,真的让何漫舟安心下来,就这样一路上了楼,她掏出钥匙旋开防盗门,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个面积不大的公寓,两室一厅的格局,现代极简的装修风格,家具是白色调搭配原木色调的,很有些宜家样板间的感觉,事实上大半的物件也都是何漫舟从宜家淘弄过来的。 何家的老房子在二环里的四合院,离天问堂博物馆不远,去z大也很方便,之前何漫舟都是跟父亲一起住的,而这个房子则是何盛特意买给女儿的。 何漫舟的妈妈去世得早,何漫舟是何盛一手带大的,父女俩着实过了一段相依为命的日子,这直接导致何漫舟对父亲十分依赖,什么话都跟他说。老何是个老学究,没有文科生特有的浪漫,却把文人学者的委婉和矜持学了个彻底,那些掏心挖肺的话何盛说不出来,所有的关怀都是从日常的点点滴滴中渗透出来的。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分明心底的感情浓重到足有十分,却只表现出了五六分,最后被何漫舟感受到的,或许就只剩下两三分了。就连对女儿的好,何盛都的表达方式都带着简单粗暴不拐弯子的实在,因为太过直男,时常让何漫舟又好气又好笑,深感他当年追到女神一般高高在上的人当老婆,真是比历史更为复杂的史上未解之谜。 何漫舟心说,女孩子要的分明是几块糖果就能解决的问题,可是何盛非得大手笔地砸钱,还偏偏砸不到正地方上,不知道该说自家老爸点什么好。但是她嘴上再怎么嫌弃,仔细咂摸一下,那些感情又都尽数变成说不出的动容。 就比如这件公寓,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何漫舟大学毕业的时候,何盛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自作主张用这些年的积蓄给女儿买了这间公寓,装修家居更是一手操办了起来。 何漫舟只记得那段时间父亲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在她问起的时候,何盛只是推着眼镜架,好脾气地打哈哈,搞得何漫舟十分莫名其妙,深感父亲的心里只有工作,亲生女儿一辈子一次的本科毕业典礼,他都能摆出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直到接到了新房的钥匙时,何漫舟才着实愣了一下。 她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不但没有不把她的毕业典礼当回事,还送了这样一份大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感慨何教授霸道总裁上身,宠人的方式简单粗暴,还是笑他过于独断专行——明明他能出席毕业典礼,自己就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这些,何漫舟后来没少笑话自家父亲。 “老何,我不得不批评你几句了,人家都说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怎么到了我这里,你还急着把自家闺女往外赶呢?能不能行啊老爸,我连男朋友都八字没一撇呢,你居然把我的终身大事都计划出这么多的步骤了......” 对于女儿没大没小的玩笑,何盛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你不为自己打算,我得替你打算。再说,有自己的房子总不是坏事,平时爸爸工作忙,大半积蓄都花在天问堂博物馆,没有为你做些什么,趁现在我还有能力照顾你,怎么可能看着你吃苦呢。” 对此,何漫舟相当不以为然,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弯生生的,狡黠中透着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语气更是带着撒娇一般的娇嗔。 “我不管,老何,你可就我这么一个女儿,你不管我谁管我?想用一个新房子就把我打发了啊,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就是赖上你了。” 何盛对自家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没办法,看着她连钥匙都不接,只得问了一句,那你跟爸爸说说,你想怎么办? 当时何漫舟嘻嘻哈哈地和何盛开玩笑,说自己打死不搬家,那房子就空着吧,最好空个十年八年,除非老何不要她了,否则她就在家里住着,整日里白吃白喝,心安理得当米虫,白白胖胖的那种,反正老何也不会嫌弃她。 这样的嚣张在何漫舟口中总是那么理直气壮。 大抵被宠爱的小孩都不知天高地厚,也想不到所谓的世事无常,何漫舟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那么嚣张下去,放肆大胆地做想做的事情,毕竟老何的爱是那么润物无声,他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想把任何压力留给女儿。 他只是希望何漫舟过她想要的生活,别被柴米油盐酱醋茶牵绊,也别被世俗的标准和价值观约束,她可以遵从内心当个独立画家,毫无压力地享受生活的美好,凡事也都只看到好的一面,心安理得幸福下去。 现在想起来,倒真是一语成谶。 老何还在的时候,何漫舟都是住在四合院的,可是最近一年,大抵是害怕睹物思人,何漫舟便搬到这边来住了。两个人住的时候,那偌大的四合院骤然空荡了下来,每处细节都是回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何漫舟,父亲已经不在了,现在只剩下她自己了。 这间公寓也是一样的空荡,室内很安静,月色透过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隙照射进来,在木质地板投下淡淡的光,何漫舟低低叹了一口气,在玄关处换好了鞋子,随手扭开的壁灯。 暗黄色调的光源驱散了周遭的黑暗,让屋子里多了些烟火气。角落里跳出了一只可爱的蓝白英短小猫咪,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看着何漫舟,奶声奶气地喵喵叫了几声,前爪扯着她的裤腿,一副讨亲要抱的样子。 何漫舟熟练地给它抱到怀里,挠了挠它的小下巴,走到猫窝旁边,抓了一大把猫粮,又打开一罐猫罐头。 “小奶糕,乖啊,这就给你吃饭。” 看着猫主子心满意足地开始舔爪子,何漫舟才终于闲了下了。 下班的时候因为李叔叔的一通电话,何漫舟连晚饭都没有吃好,之后赶回天问堂博物馆加班,也来不及吃些什么,这会儿也觉得有点饿了。她熟稔地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一碗方便面端到茶几上,从背包里拿出那本破旧的日记本。 做这些的时候,何漫舟的手指不自觉地细微颤抖着,大抵是近情情怯,这一年以来她没有一刻不在想着探究这背后到底发生过什么,不论是刀山火海,她都会一往无前。 可是此刻,何漫舟却觉得有些害怕,不是害怕那些未知的危险和不可预估的险阻,而是担心老何的事已经不可逆转,她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沉默地坐了几秒,何漫舟深吸一口气,将日记翻开。 而老何留下来的秘密,终于即将揭开了。 第十一章 日记 这本手札陪了老何好些年头,纸张已经有些泛旧了。 前边的内容没有什么稀奇,大多是天问堂博物馆的管理记录,还有关于各类展品的记载。在工作方面,何盛的认真和严谨是出了名的,他没有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展厅中的每个物件是如何来的,都有着相关的记载。 至于古物价值如何,保养方法如何,以及这些物件背后有着怎样的历史,更是被他细致地记录下来,甚至关于古物清理的复杂步骤,何盛还会搭配着简笔画,分步骤地在一旁详细备注。与其说这是他的工作笔记,倒不如说是另类的百科全书。 “难怪之前老何总是那么忙呢......我还老嫌他没日没夜地只想着工作,根本不顾家,哎,他既要负责z大的行政工作,又要经营私人博物馆那么一大摊子的事,也是不容易了。” 何漫舟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再继续翻了一页。 看着老何熟悉的字迹,那些杂乱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而来。何漫舟之前对父亲的工作了解得不多,虽说生在考古世家,她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都是关于古董和历史的知识,可是这些积淀非但没有激起何漫舟对考古行业的职业崇拜,反倒起了莫名的反效果。 她打心眼里觉得,投身历史行业实在是太累了,日常工作按部就班了无生趣,光是看老何的日常,她就能脑补出自己几十年后的样子。 这样的生活,显然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在老何失踪之前,何漫舟从没有想过要接父亲的班子,一心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何盛对唯一的女儿说一句宠上天也不为过,任由她的性子瞎折腾,从来没有强迫过什么。 正式接触天问堂博物馆的工作,是在何盛失踪之后。 父亲留下来的摊子摆在那里,即便是何漫舟对于如何经营一间私人博物馆毫无研究,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地接手过来。那是她最为焦虑的一段日子,之前被老何保护得太好,她习惯了轻松直接,也习惯了无忧无虑,从没有想过骤然失去保护是何种体验。 可是世事哪能尽如人愿,何漫舟以她最不想经历的方式被迫成长,在危难时刻学会了很多之前完全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也锻炼出自己曾经不敢想象的能力来。 何漫舟对古玩的眼力,是从小到大的积淀,在古玩市场分辨物件真假不在话下,遇上对古物有所研究的人,她也能引经据典地说出一些门道来。可是这些都是她的经验使然,至于更多的事情,比如把眼力转化为利益,或是把古玩展品经营起来,都不是她所擅长的事情,尤其是商业运营这一块,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无师无门,一时间也很难学会太多。 所幸还有师哥沈川源帮她。 沈川源是何盛的得意门生,在z大求学的时候,因为天资出众又肯吃苦,何盛难免生出了惜才之心,对他高看几眼。本科毕业之后,沈川源直接考了何盛的研究生,之后本硕连读又是六年,也因此积累了难得的师徒缘分。 那时候何漫舟刚上高中,沈川源时不常会来家里吃饭,最初还有一些客人的模样,会手提礼物上门,在茶台规规矩矩地跟老何一边品茶一边谈论那些学术上的知识。 后来渐渐熟络起来,也就没有这些繁文缛节了。 沈川源直接从等在客厅的客人,变成了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大厨。或许是出于四川人对辣独有的敏感,沈川源做的水煮鱼和辣子鸡丁口味都极其正宗,在北方很难吃到,何漫舟第一次尝到就直呼过瘾,完全是自己的最爱。 心直口快的何漫舟从不会放弃跟老爸插科打诨的机会,她那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笑得弯生生的,咬着筷子腿打趣地看着何盛,“老何,我得批评你几句,大师哥的手艺比你不知道好了多少,能不能多学着点,以后给我改善伙食啊。” 沈川源被夸得不好意思,推了推眼镜,不知道该应些什么。 倒是被批评的老何表现得相当大度,抬头揉了揉女儿的刘海,然后乐呵呵地看着沈川源,十分好学地开口:“小沈,抽空教教我这些菜怎么做,家里的小公主发话了,我不能原地踏步,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沈川源:“.......” 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在z大严谨克制的何教授还有这样的一面,有些人不但在学术上有所建树,居然私底下还这么顾家,对女儿百般纵容,这是什么优良品种的居家好男人啊。 后来何盛真的认真学了一段时间四川菜,那段时间沈川源来得也很频繁,后来何盛把女儿的口味磨得差不多了,所谓的川菜教学才终于告一段落。而在教学局的这段日子,何漫舟倒是跟沈川源熟悉起来。 大抵是被偏爱和宠溺的孩子总显得不知天高地厚,何漫舟高中的时候日子过得很嚣张,就像一簇灿烂的烟火,耀眼又漂亮,丝毫不介意过分璀璨的光芒怀璧其罪,在别人看来极具杀伤力,有些时候不知收敛我行我素并不是好事,可能会伤人伤己。 那时候何漫舟跟班里的女孩子闹矛盾,少女的心事鉴于不说憋屈说了矫情之间,那些别扭的小情绪没办法跟父亲讲,宁可独自笑话也不愿意多讲一句。后来不只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藏在心里的那些话,居然都稀里糊涂地跟沈川源说了。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何漫舟就觉得,这位温文尔雅的师哥是不一样的。 他总是脾气很好,金丝边眼镜把他的情绪藏得很深,即便是遇到棘手的情况也都有条不紊,从不会跟任何人红脸。就比如当何漫舟专属树洞的时候,他会很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没有自作聪明地站在所谓“大人“的立场上给予意见,更没有独断专行的讽刺与嘲笑,就那么细腻而自然的把何漫舟全部的情绪安抚下来。 在何漫舟的心里,他是个再好不过的聆听者。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赶上何盛工作忙碌的时候,沈川源没少代替老师照顾这位小妹妹,他跟何漫舟建立了深刻的革命友情,也在日积月累之中,成为了她相当信任的人。在何盛失踪之后,沈川源二话不说放弃体制内的工作,替自家师妹张罗天问堂博物馆的大事小情,上至展品的引入,下至各类商机的谈判,沈川源都是亲力亲为。 何漫舟曾经听到博物馆的员工们私下打趣过,说这个外姓师哥几乎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何家,如果仅仅只是师徒缘分,实在是难以说得通。 “赌点什么吗,保不齐啊.....咱们沈馆长是对漫舟姐心有所属,才对她的事这么上心呢,你看看他一板一眼训咱们的时候,哪有那么温柔。” 对于这样的戏言,沈川源和何漫舟都是一笑置之。 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小舟,你别担心,老师不会有事的,失踪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不是最坏的结果。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们不能放弃,在老师回来之前,我会替你经营天问堂博物馆,以后再原原本本地把这些交回你的手上。” 沈川源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他永远克制而严谨,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把规矩记得相当清楚。 这个惯常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温文尔雅,分明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模样,可他的眼睛里像是藏着一汪深潭,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就好像什么事情到了他那里,都不算是问题,可以迎刃而解一样。 或许是从小到大积累下来的依赖,也或许是她对沈川源本能的信任,何漫舟总是觉得,自家大师哥就是有着莫名让人安心的神奇作用。 伴随着往日的回忆,那本蓝皮手札被翻了好多页,何漫舟翻页的手却忽然顿住了。 那是关于一副明代山水画的记录,是明末清初的龚贤所绘的《山涛话古图》,龚贤是金陵八家之一,擅用积墨法绘制山水,画风辨识度极高,算是拍卖市场上很受各路收藏家欢迎的书画大家,随便一副作品都价值不菲。 关于这幅作品的记载,被何盛用红色的笔记特殊标记了出来,下边除了关于山水画的来历说明和艺术价值分析,还慎之又慎地多写了几行小字。 “七月十二号,自古玩市场捡漏得到《山涛话古图》,卖家是个老人,年过六十,行事作风颇有些奇怪。他一口咬定这幅画是赝品,说见我面善,同他有些眼缘,或许这也算是我与这物件之间的缘分,姑且当做在结一段善缘,要将这幅古画卖给我。” “月色之下光线太暗,笔触也都看不太真切,不能确定这幅画的真伪,只是从风格到落款,再参考纸张质地,画家的印章,无一不透露着这幅画就是真迹。买下时我原本想要多给那位老人一些钱,可是他终究不肯要,只说这是机缘。” 后边是何盛写下的年月日,从时间来看,这篇记录是在他买下古画的当晚写的。 “时隔两年,我才终于看出了《山涛话古图》背后的玄机,这幅画不简单,或许真像那位老人说的,这是幅赝品。可是,到底是谁仿了这样一幅以假乱真古画......这背后问题很大,我必须要查出来。” 后边的字迹被狠狠划掉了,谁也不知道何盛当时写下了什么。 第十二章 行程 看到关于《山涛话古图》记载的时候,何漫舟明显愣了一下。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这幅古画确实没有挂在天问堂博物馆的展厅,而是直接被何盛收了起来,以至于她几乎对这幅画没有任何印象了,是后来整理他留下的东西,才收在天问堂博物馆办公室里的。 “原来老何去年研究的就是这幅画......” 何漫舟随手把垂在脸颊的发丝理到了耳后,低声呢喃一句。 之后是几页常规的记载,当前边的内容都看完之后,很快到了最关键的部分。随着日期越来越近,何漫舟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11月28日 整理展品的时候,我又研究起了那副古画。 最初,我真的以为这幅《山涛话古图》是正品,这样的技艺和画功,是做不了假的。直到和他见面......之前确实是我错了。可是那卖家为什么要骗我呢,我想不明白,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明天我要再去找他一次,必须问个清楚。 11月29日 今天听到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了。 古画的真伪并不重要,原来这才是其中的玄机。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将是个惊人的发现,不过......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呢?想必以他的能力,想必独自去处理这些,才是最安全也最稳妥的选择吧。 这样的诱惑太大的,他本身就是藏在暗处的谜团。 作为信息提供者,我不能信任他,作为伙伴......不,在我搞清楚他的意图之前,他还不能成为我的伙伴,这样做风险太大了。 之后的笔记是一些公式和推演,有仔仔细细标准了方位和比例尺的坐标,也有关于龚贤以及金陵八家的相关资料,不过那些字迹越发潦草,最后几行更是被草草涂抹掉了,显然都是作废掉的东西。 何漫舟对父亲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他向来严谨,对于工作更是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能把他逼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他的心早已经乱了。 那时候,想必是何盛急于找到某种解释,却偏偏毫无出路吧。 放在茶几上的方便面一口都没有吃,就彻底凉透了,挂在墙上的石英钟还在滴答滴答走个不停,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可是何漫舟却毫无睡意,客厅外有猫咪的叫声,小奶糕又在磨着铲屎官陪它玩了。 她根据手札上的时间线,回忆着那段时间老何的所作所为。 对,就是去年的十一月底。 去年z市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到了十一月底已经很冷了,那时候天问堂博物馆张罗着进行年尾的古物展品登记,何漫舟在忙新年的画展,她和老何都处于连轴转的工作状态,忙得脚打后脑勺,连交流都少了很多。 最初觉得父亲怪怪的,是因为那通电话。 那天何漫舟正窝在画室里,对于正要创作的那幅山水毫无头绪,电光石火之间忽然想起了早前父亲好像收过一幅明末清初的金陵八家之首——龚贤的画。 龚贤的画以墨色浓重醇厚著称,他将积墨法运用得炉火纯青,反复晕染山体石面,以至于他的画不但意境缥缈悠远,更带着大山大水的恢弘秀丽,这样的创作风格更是别具一格,其中的传世作品《江浦风帆图》就是最好的证明。 何漫舟是z大国画系的研究生,她天赋出众,直接考了系主任的研,同学们都打趣说,她是国画届冉冉升起的新星,趁现在得好好抱一抱她的大腿。对此,何大小姐倒是很无所谓,对她来说,做什么并不重要,能不能做出成绩来也不是初衷,最重要的是做喜欢的事,遵从自己的内心。 而这样随遇而安,在大家眼里,就成了令人嫉妒的天赋秉异。 大抵是从小到大名家古画看得太多,何漫舟的眼力和品位都不是同届学生可以比的,也正因如此,她的导师罗天华相当欣赏她,对她的要求也比别的同学更高一些。 就比如那次新年画展,原本只是说以山水为主题,独立进行创作,题材不限。可是罗天华却单独找何漫舟谈话,让她创作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足以压得住场面,到时候好把她的画放在主展区,给这次新年画展挑大梁。 对于学生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机会的背后就代表着相当大的挑战,既然是压得住场面,就要既有新意,又显得庄重醇厚,那些意识流的作品肯定行不通了。加之,何漫舟还得照顾那些前来看展的观众和校领导的心情,不能拉低这次画展的水准,综合各种考量,她憋在画室里想了大半个月,才终于确定了方向。 她想要运用积墨法,画一幅大山大水。 为此,何漫舟特意给何盛打了个电话,想要近手楼台,把父亲私藏的那幅《山涛话古图》借过来看一看,近距离学习一下名家的创作技法。 谁知向来对她百依百顺,说一句要星星不给月亮都不为过的老何,第一次拒绝了何漫舟的要求。 接电话的时候,何盛一反常态,言语间也显得心事重重。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避重就轻地说,“小舟,这幅画是赝品,没有参考价值,爸爸的书房有一些关于龚贤的资料,你可以回家看看。” 何漫舟随口应付了几句,也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而等到她回家,就听说了这大半个月何盛都是在天问堂博物馆的办公室度过的,甚至连z大的工作都请了假。她也曾经旁敲侧击地打听过,那段时间父亲在研究什么,架不住何盛的嘴严得跟什么似的,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要是早知道之后的结果,不论如何,都会拦住老何的。 何漫舟这样想着,黯淡的灯光之下,她的神色带着隐晦不明的怅然。 之后日记上是很长的一段空白,再开始记录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了。 12月10日 如果不是他来找我,想必我也不会查到这些。 他当时说,如果我想调查下去,就一定会再去找他的。他果然了解我的性格,这件事我不能放任不管,人类的贪欲是一切的源头,不论是对未知的渴求,或者是对于不可控的事物的探索欲,都是驱使着冒险的缘由。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跟他合作。 12月11日 我已经仔细将《山涛话古图》研究了数遍,虽算不得透彻,却也已经尽我所能了。坐标以详细备注,如果可以找到打开那里的钥匙,就能到那里了。 这次万分凶险,不求万无一失,只求问心无愧。 至于那处古城的记载,我调查过了,这其中真假难辨,不可尽信。 ...... 何漫舟的指尖掠过日记本的纸页,越看越觉得心惊。 母亲去世得早,她和老何相依为命,是彼此之间最信任的人。何盛虽然有些时候有点轴,何漫舟也没少打趣说他既然那么直男,做事之前能不能多问问自家闺女的意见。 何盛对此不置可否,约摸这是总把女儿当成小孩子,心底只想着保护她,没有想过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可是真遇到大事,他却是从没有瞒过何漫舟,父女之间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但是不论是《山涛话古图》,还是这个神秘的男人,老何都是提都没提的。 这样的反常的背后,想必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出于保护。 那就说明,事态发展是何盛不可控的。 他知道这是雷池,却是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老何,你是不是傻啊......明知道会有危险了,为什么非得去调查。你说说你,好好当你的大学教授不好吗,逞什么英雄呢,不知道我会担心的吗.....。” 何漫舟低声呢喃一句,语气带着细微的颤抖,连平素惯常的大大咧咧和没心没肺都支撑不下去了,就像是蛇有七寸,再怎么乐天派心态好的人,也有动之彻骨寒的东西。 日记又被翻了一页,上边的日期跳转到何盛启程之前的那天。 12月13日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坞城走一趟。 这次的事情风险太大,没必要让老李他们跟着我一起冒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原本是不想通知他们的,可是老李居然从向导那里听说了我的行程,想必是瞒不住了。 也罢,坞城只是第一站,终归不会牵累他们的。 临行之前,漫舟跟我说,一定不能错过她的新年画展。那孩子命苦,从小就没了母亲,我惯常粗心大意,没有好好照顾她,总觉得对她有所亏欠。这段时间确实是太忙了些,等回来之后,要多陪陪她,过个好年。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不再是那个在我膝下玩闹,缠着我要去古玩市场开开眼界的小丫头了。她早晚会有自己的生活,在我身边的时日也未必再有几年,这样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我别无所求,只希望她过得开心。 如果这次可以顺利回来...... 12月16日 到了坞城,我支开了老李他们,独自上了一趟山,方才知道之前的那些预期并没有任何意义,缺少剩下的那一半数据和坐标都是纸上谈兵,推算失去了意义,目标范围太大,我根本不可能独自找到那里。 无意义的行程,回来时我很失望。 谁知在山底的时候,居然还有意外收获.....白家那位居然也亲自过来了,还给我讲了那些辛密。他倒是真信任我,只是这样的信任背后,想必也另有目的吧,我还尚且猜不透。 什么是意义,什么是真实? 在意识到背后的意义之后,我不得不跟他合作了。 ....... 后边是几页的空白,再往后则是纸张被扯掉的整齐撕痕。 手札上的内容到此为止。 老何的笔记透出的信息太多,如果说最初何漫舟只觉得这其中会藏着不为人知的线索,这一切也不可能只是偶然,此刻真正得到证实,她已经彻底被吓到了。 “白家......” 她将老何写的这句低低重复了一句,那张精致的小脸笼罩着若有所思,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了下来,遮住她眼底大半的情绪,只剩下轻抿着的唇角透露出情绪。 不知为什么,此刻何漫舟想到的人...... 居然是白亦从。 第十三章 诅咒 白这个姓氏并算不得特别,可是放眼整个z市,对古画有一定鉴赏能力,能让老何都高看一眼,又跟古董行当扯上关系的白姓人家,就难免会想到白亦从了。 何漫舟手里捧着那本蓝皮手札,晃着双腿靠在沙发上,或许是因为想得事情太让人难以理解,她那张惯常不会加以掩饰的小脸上尽是苦恼神色。 “这也太不合理了吧,假如那个人真是白亦从,那他是怎么跟老何扯上关系的。虽说都是古董行业的,但是一个文人一个商人,怎么看都不沾边吧......我爸这种学院派,不是最看不惯那些利字当头,靠古董赚钱的人嘛。” 月光由透明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将女孩子的身影笼罩其中。何漫舟烦躁地抓了抓散在肩上的长发,看到随着可以称之为摧残的力道之下,几根秀发不堪重负地被揪断了,她原本就烦躁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可描述了。 大抵是出于秃头少女的自我修养,她从善如流地转换了蹂.躏对象,把发泄目标变成了放在旁边的玩具熊抱枕,一边揪着熊耳朵,一边对着小熊念念有词地分析着,就好像人家能听懂一样。 “还有啊,你说说,今天白亦从为什么要帮我啊?到底是白老板吃饱了闲得没事干,还是他的那位顾助理,忽然想要路见不平一声吼,然后该出手时就出手了啊? 今天晚上在碧云街,替何漫舟解围的董楠顾特助,是白亦从的助理。之前何漫舟没跟白家正式打过交道,但大家同在一个圈子,她或多或少对董楠有所耳闻,也知道这位特别助理平时是什么样的性格。 以一言以蔽之,董楠踏实稳重,严谨克制。如果是在古代,他就是家主身边最优秀的家臣,妥妥的一级执行者,不会出任何错误,更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打着白家的名号自作主张。 至于他的顶头上司白亦从,更是以神秘低调著称。平时白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能见到本尊的情况少之又少,白家的事务很多都是交由董楠出面处理的。用一句打趣的话说就是,白亦从不在江湖,江湖却时时流传着他的传说。 就如同明白事理的人都不会得罪大领.导身边的秘书一般,古董圈的那帮商人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从来都是习惯性地去关注董楠的口风,想要通过他的态度判断出白亦从的态度,从而了解z市古董圈子里的风向。 所以虽说只是助理,董楠的一言一行都相当谨慎。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身份和影响摆在那里,更不可能为一个平平无奇的老人家出头。 之所以会出手,一定是得到了白亦从的命令。 可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何漫舟一边揪着玩具熊的耳朵,一边有些苦恼地继续想着。如果说自己的本职是个“不务正业”的画家,在老何失踪之后,才勉勉强强赶鸭子上架,算是半路出家的古董行业新生力量。 那么白亦从就是彻头彻尾的世家行家,白家世代做古董生意,据说渊源可以追溯到祖上很多代,z市第一家古玩城就是他们开的。至于白玉楼最初的那一批展品,都是白家几代的传承,随便拿出一件都是价值不菲。 接手白家的产业时,白亦从不过刚刚大学毕业,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当时白家内部变动很大,白家二爷的生意最做越好,正赶上白家老爷子因病去世,白亦从的大哥白语秋接手白家产业,加之他商业天分不足,白家生意不进则退,压力颇大。 那几年正赶上z市古董业快速发展,很多零零散散的古董商人后来居上,虽然没有动摇白家的根基和影响,却也带来不小的冲击。 对此,白家嫡系已经引起不少诟病。 几年之后白语秋出差的时候遭遇意外,死在了外边,白玉楼不得不由白亦从接手。赶上多事之秋,当权者又年纪尚小,所以白亦从接手白玉楼,与其说坐拥家族传承下来的聚宝盆,不如说是在刀尖上起舞,每走一步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容不得一点差错。 最初白家内部都对这位年纪尚轻的当家人口不服心不服,尤其是白家的二爷白穆,嘴上说着不忍心看着侄子太过劳碌,没头苍蝇似的独自摸爬滚打,可以事事帮衬一二。 可是这样的“帮衬”背后,狼子野心就是昭然若揭了。 白亦从对此置若罔闻,自然任何事也都没跟二叔商量,等到白穆发现自己的这位侄子并非池中之物,不可能听他控制的时候,白亦从的羽翼已经足够丰满,不会挟制于任何人了。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白玉楼古玩城的生意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白亦从创造的业绩和影响是父亲和哥哥都比不了的,说一句商业奇才也不为过,最神的是他鉴定古物的眼力,那是当之无愧的天才,有这样的成绩说话,白家一众虎视眈眈的叔伯长辈也只能闭嘴了。 何漫舟跟白亦从没有任何交集,不过白家现任的当家人那种足以称之为冷面阎王的男人,怎么也不可能对她莫名其妙这么好心吧。 “难不成他被我的人格魅力折服了?”何漫舟小声嘀咕。 可怜的小熊抱枕被好一番蹂.躏,要是它在天有灵,想必都要哭出声来恳求何漫舟手下留情了,哪有功夫感慨她的人格魅力? “不过,这是真的不合理啊,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小熊:“.......”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熊生真的是太难了。 大抵是想不出任何头绪,短暂的犹豫之后,何漫舟又不死心地翻起那本笔记。 “喵呜......” 就在这时,被冷落已久的猫主子不知什么时候晃悠进了客厅,突然一跃而起,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跳了上来,放在桌上的水杯就那么不当不正地尽数洒在了一旁的笔记本上边。 何漫舟赶紧拿起了手札,手忙脚乱地擦着水渍,可是她很快就停住了——因为她清晰地看到,在清水的浸泡之下,笔记本空白的纸张上面,居然浮现出了几行字迹。 室内过分安静,除却夜风穿堂而过,就只剩下了何漫舟凌乱的心跳声。 她像是手持着潘多拉的魔盒,这本手札中的记载是足以惊世骇俗的巨大秘密,而此刻这些不该触碰的禁忌,都一点点地浮出水面。 这些,正是何漫舟迫切想要了解到的,某些事情的答案。 12月20日 今天就要上山了。 有了白家的那幅画,确认坐标便容易很多了。这不是龚贤的手笔,可这画功技法足以以假乱真,到底是何方大家绘制了这两幅画,白家又为什么知道这些秘密呢?这些事情我尚且都还想不明白,想必白老板也没有跟我说实话。 说穿了,他终归还是不够信任我的。 这几天坞城一直在下雨,后半夜下了很大的雨,不过我与白老板的行程已经定好,总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如果此行顺利,就可以找到藏在古庙里的“钥匙”了。 那处宝藏,还有背后埋藏的秘密....... 或许真的可以重见天日了。 ....... 据考察队的叔叔们所说,老何的失踪,就是在这个雨夜。 何漫舟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此刻她的心里犹如乱麻一般,盘亘着无数个问号。她怎么也没想到,噩梦中的那个古庙居然真的应验了,原来真有这样一处古庙。而这处处透着神秘和诡异的庙宇,居然就是何盛坞城之行的目的地。 那幅《山涛话古图》是一切怪事的源头,可按照老何的意思,这幅画不过之后破解谜团的线索之一,另一半则是在白家手里...... 如果手札中的白老板,真是z市古董界龙头的白亦从,那这背后的事情就更复杂了。就像何盛最初顾虑的那些,以白亦从的能力和手腕,既然他的手中握着线索,为什么不直接去调查,而必须助力与何盛,跟他一起行动呢? 或者说,手札中多次提及的“他”——那位神秘的白姓男子,他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一定需要老何来配合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何漫舟继续翻阅着接下来的内容。 直到看到了最后一页,她彻底变了脸色。 12月21日 找到那座古庙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我和白老板在山上留宿了一晚,一来是为了避雨,二来则是要研究壁画上的文字。这古庙地处太偏,如果不是破解了两幅古画的玄机,想必我们无法找过来。 明天就要动身去下一处了,如果此行顺利找到神女的战衣,就能开启那次宝藏。 这到底是好是坏呢,或许没人知道。 ....... 何漫舟越翻越觉得心惊,她一直以为,父亲是在坞城失踪的。可是根据笔记上的记载,坞城不过是行程的第一站,他去坞城的目的是想确认所谓的“坐标”,找到打开那个地方的钥匙。 神女的战衣指的是什么? 开启宝藏,又是什么样的宝藏呢? 12月30日 明天就是漫舟的新年画展了,我原本答应她会去的,看来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小舟,你要原谅爸爸。 1月5日 一切都错了,这不是我们该调查的东西。 神女的战衣本身就是诅咒,这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会彻底将现在的文明吞噬,可是走到了现在,我们都没办法回头了。 如果可以活着回去......小舟,你要相信爸爸,这不是我的本意,而是不得不屈服的命运。那些传承注定会苏醒,你能做的只有屈从于神祗,奉献自己的灵魂和生命。 神女降世,本身就是诅咒。 ....... 被水浸泡而浮现出的内容截然而至,后面的纸张边缘带着整齐的撕痕,笔记的内容不得而知,也不能确定之后的笔记是何盛亲手撕掉的,还是有人在他失踪之后拿到了这本手札,又将最关键的部分藏了起来。 还有这本手札本身,也有着很大的问题。 哪怕是对破案一无所知的人,单凭逻辑分析也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当年跟何盛一同前往,考察队的那几位叔叔,都对这本笔记一无所知。但如果不是考察队的成员,又是有谁才有机会,拿到何盛的贴.身物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本日记放在天问堂博物馆的青花瓷罐子里呢? 这本笔记是谁带回来的,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为什么要把这些线索透露出来? 这些谜团还未解开,背后那些诡异的事情却已经藏不住了。 第十四章 招摇撞骗 事关老何的安危,何漫舟一整晚都睡得不太踏实,虽然没有再做奇怪的梦,可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还有那处阴森的古庙,却都在她的脑海中挥散不去。 第二天睡醒之后,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直接打车去了碧云街。 碧云街装潢各异的店铺繁杂众多,白玉楼却是最显眼的。不论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土著,或者是外地的游客,但凡对古玩有所了解的人,就必然听说过白家,毕竟白玉楼是z市古玩街的标杆,以展品质量和百年字号服人,那知名度当当不一般。 放眼整个古玩行业,随便一个都是对白家敬上三分,何漫舟自然也不例外。 对于位于碧云街巷子口的古玩城,何漫舟此前曾经无数次路过,偶有兴致也进去转过几圈,着实感受到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某些古玩城的展品档次较之自家的私人博物馆居然还更豪华上几分,这实在让何漫舟这位自诩眼界很高的行家有点受打击了。 在白玉楼,就不存在所谓的“捡漏”了,顾客们需要考虑的问题,只是有眼缘的那个物件自己是否买得起,或者说银行卡可以支付何种档位的物件。在这里工作的礼仪小姐和解说员都穿着统一的制服,且不说他们的身姿气质很有几番名模的风范,光是那绸缎面料的苏绣旗袍,都是价格不菲的精致工艺品。 古玩城一楼大厅的正中央,摆放着清中期的青白玉雕群仙祝寿图山子。 清代玉陈设主要是玉山子、玉屏风及玉兽闻名,这些陈设玉不论是在选材上,还是在纹饰雕工上,都融合了前人的艺术精粹,尤其是玉山子的设计,能是将山林瀑布、亭台楼阁等汇聚在一起,山石表面雕琢的棱角锐利直径,构图也是细致考究。 玉山子汇集当时艺术的精华,可以说是玉器的集大成者。 何漫舟对历史有所研究,提起玉山子,自然会想到故宫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清乾隆年间的大禹治水图玉山子。 那是故宫博物院珍藏的3万多件玉雕作品中最大的玉雕,也是世界最大的玉雕。大禹治水图玉山子通高284厘米,宽96厘米,和田青玉的质地上雕琢着大禹治水的宏大场面,精致细腻的雕工,毫无瑕疵的布局,已经达到了玉器制作的顶峰,被誉为中国的“玉中之王”。有这样的杰作在前,稍微懂行的人再看到玉山子就难免会作比较。在如此情况之下,白玉楼还敢拿玉山子作为镇店之宝,就足以看出实力和野心了。 而除了足以彰显身价的镇店之宝以外,白玉楼对外出售的瓷瓶书画、簪花金钟、金银玉器,都根据不同的分类分布在各自的区域里,都显得规矩而严谨。那些卖价足够豪华的展品,随便一个都可以让普通人家倾家荡产,以收藏为荣的老板们却是趋之若鹜,将此当做身份的象征。 来白玉楼之前,何漫舟特意提前安排好了战术。 对于白亦从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人,当然不能走正常的拜访程序。且不说认认真真准备拜帖提前预约,人家白亦从是不是乐意接这个茬。就是真想要递拜帖,应该把东西交到谁的手上,最后又是否能顺利被白老板看到,都是妥妥的未知数。 所以何漫舟打算来个出其不意。 她仔仔细细回忆了昨天的细节,既然董楠能出面替她解围,很大概率就是马阳坤讹李老爷子的事刚好被白亦从撞见了。四舍五入就是这位奇人刚好在z市,白天的工作时间也有很大概率是在白玉楼,这完全就是老天爷在给她制造机会。 择日不如撞日,她准备直接杀到白亦从的办公室堵人。 秉持着做贼也不心虚的态度,何漫舟表现得心理素质相当良好,进门之后她目不斜视,大有几分巡视自家产业一点都不见外的意思,径直朝电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可是心态再好,也架不住员工们的手疾眼快,才走了几步,她就被礼仪小姐给拦住了。 “小姐,你好,请问要看点什么?” 虽是冬天,白玉楼的员工们还是穿着旗袍和唐装,礼仪小姐身穿米白色绣梅花旗袍,外披着白色狐狸毛大氅,相貌标致得宛如女明星,开口之前脸上先挂着笑,也是标准的露八颗牙齿的空姐礼仪笑容。 但态度再好,也挡不住言语中的拒绝。 “白玉楼一楼以金银玉器为主,左手边是价格适中的饰品及小型装饰品,右手边是可供摆放欣赏的玉制品。二楼大厅以大件古董为主,包括各类可供收藏的木质家具雕花摆件,柜台有山水字画及书法作品,还有紫砂茶壶等。三楼是贵宾精品区,只对有贵宾卡的会员开放,会员日会举办一些活动,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呢?” 这番话礼仪小姐说得客客气气的,细致地把白玉楼的架构介绍了一遍,乍一听没有任何毛病,可是无形中却透露了“楼上的东西很贵,不是你消费得起”的意思,就好像透过表象看出了何漫舟贫穷的本质,赌定她什么都买不起一样。 何漫舟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她眼睛一转计从中来,愣是把手中的抽象画帆布袋拎出来限量款驴牌包包的感觉,面不改色地说道:“我要去二楼看看,你忙吧,我随便逛逛就好。” 礼仪小姐脸上的笑没有任何变化,语气放得很轻,鉴于礼貌客气与不容拒绝之间:“不好意思,这边的电梯是通向办公区的,不对顾客们开放。如果您想要去二楼,请走那边的旋转楼梯,我带您过去。” 眼看着方案一行不通了,何漫舟没办法,只得改了口。 “我要找你们的老板,白亦从。” “不好意思,请问有您预约吗?” “有啊。”对上礼仪小姐狐疑的目光,何漫舟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戏精本质暴露无遗,立即开始睁眼说瞎话,“我是天问堂博物馆的负责人,今天是来跟你们白老板谈生意的,上次拍卖会遇上我们就约好了,等他回到z市,我要来登门拜访。刚刚我不过是顺带着想选点小物件带回家,谁知还让你拦住了.....行了,你忙你的吧,我自己上楼就行了。” 礼仪小姐显然没有把何漫舟这番话当真,继续公事公办地说了下去:“小姐,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有规定的,如果不能确定您有预约,我不能让您去办公区,请您配合一下。”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轴呢,都说了是要谈生意的,要是没有预约我来干嘛,不成你去打个电话跟你们白总确认一下?” 何漫舟一边继续跟礼仪小姐扯皮,一边手疾眼快地按下了电梯按钮,只等一会儿抓紧时机直接冲进电梯。谁知这个礼仪小姐也是个机灵主儿,看出何漫舟的意图之后,她又再上前一步,直接拦在了电梯间门前。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规定。” 何漫舟:“.......” 这白玉楼到底是个什么地界,怎么一个两个都是笑面虎,不言不语就把别人的路堵死了,白亦从调教出来的手下都这么不一般的吗? 就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的时候,一声低沉的话语声打破了沉默。 “小周,怎么回事?” 何漫舟循声望去,走过来的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白衬衫开到领口的第二个纽扣,没有打领带。所以即便是他每根头发丝都透露着商业精英的气息,也丝毫不显得古板拘谨,只有莫名的从容和潇洒。 来者的面孔何漫舟并不陌生,正是昨天替她解围的董楠。 何漫舟心绪复杂地看了董楠一眼,而对方也毫不避讳她的目光,径直走了过来:“何小姐,又见面了,你是来找白总的吗?” 何漫舟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心说今天真是出师不利,被礼仪小姐拦住还不算完,居然还被顾特助撞了个正着,这得点子多背才能计划一计划二通通夭折。 就在她盘算着一会儿得找个什么理由才能见到白亦从的时候,董楠却上前按开电梯按钮,递过一个眼神示意,之后脱口的话说得无比自然。 “好,跟我上楼吧,我带你去见白总。” 何漫舟到了嘴边的话打了结:“什,什么.......” 像是看出了何漫舟的疑惑,董楠不紧不慢说道:“抱歉,你和白总有预约,按理说应该由我安排接待你的,不过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才造成刚才的误会,这是我的失职......所以,何小姐,现在请跟我上楼吧。” 眼看着董楠把自己的台词提前说了,何漫舟彻底懵逼了。 这是什么剧本,顾特助这也太好说话了,还是他有雪中送炭的瘾,昨天英雄救美了一次还不够,今天又是特意赶过来给自己打圆场啊。敢情儿这年头招摇撞骗都能碰上个好心捧哏的选手了吗? 要不是知道这事儿不可能,何漫舟都快怀疑是不是什么时候董楠欠了自己天大的人情,又被不明人士逼着还债了。 以至于何大小姐恨不得替他说一句:“顾特助,你别怕,你要是被谁绑架了,就赶紧眨眨眼睛。” 第十五章 见面 还没等何漫舟想出个所以然来,电梯已经到了三楼。 随着电梯滴的一声,并合的电子门很快开了。董楠不愧为特别助理,平时一看就是没少跟领导出门,把诸多小细节做得相当细致。他用手挡着电梯门,等到何漫舟下去之后,才从后边跟了上来。 三楼跟一楼大厅的布置很不一样,这一层展品不多,除了大厅摆放着的那几件看起来相当豪华的大型古董以外,几乎没有对外出售的物件,更多的是一间间单独开辟出来的房间,会议厅、茶室、多功能厅一应俱全。 想必除了负责人的办公室,剩下的都是进行会员活动时的场地了。 何漫舟四下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明晃晃的牌子——总经理室,她正要走过去,董楠却伸手拦了一下,开口说道:“何小姐,不是那边。” “哎?牌子上不是写着总经理室吗,白亦从不在那间办公室吗?” “白总的办公室是那间不错,不过,他不喜欢外人过去,从不在那边接待客人,白玉楼的员工都少有资格进去,你在会客厅等着就好。” 何漫舟心说,你们白老板是特务头子接头吗?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开着偌大的古玩城还惯性逮不到人就算了,这好不容易要见面了,还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有必要吗。 不过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界,自己也是被董楠这位好心人带上来的,就是再给何漫舟几个胆子,她也没有当众找人家不痛快的道理。 这些话在她的唇齿间转了转,愣是原原本本被咽下了,何漫舟甚至还有心情收拾好情绪,弯着大眼睛笑眯眯地打官腔:“好,那我去会客厅等着就好了,麻烦你了,董特助。” “没关系,分内之事,算不上麻烦。”董楠随口应道,他将何漫舟带到会客厅,娴熟地准备好茶水,并将她面前的小茶盏斟满。 何漫舟坐在沙发上,大抵是为了维护形象,她的脸上一直挂着领导视察工作时候特有的得体笑容,从头发丝到手指甲都透露着“姐姐我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的从容不迫,翘着纤长的手指,不紧不慢细咂着杯中的清茶,宛如下一秒就会点评几句似的。 不过与优雅成反比的,是她被烫到微微颤抖的指尖。 何漫舟心说,这是什么破茶杯,白亦从是不是有钱没地方花了,才这么花钱找罪受。大家都知道白老板家大业大,古物文玩都跟不要钱似的,不过这些古董物件就好好在展柜里供着好不好,这玩意儿确实值钱又好看,可是有青瓷杯实用吗?” 董楠跟在白亦从身边,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 此刻当然看出了何漫舟的“故作姿态”,不过他看破不说破,反倒觉得这个表面灵动内心戏精的女孩子挺可爱的,尤其是脸上那副侠女英勇就义的大义凛然,真不知道这也不是在跟大人物开会,她好端端的跟茶杯较什么劲呢。 这样想着,董楠的唇角极为隐晦地浮起了一点弧度,很实在地开口提醒道:“雨前龙井用沸水冲泡更香醇,这套是青玉茶杯,雕花外壁并不隔热,何小姐别急,可以等一会再喝。” “啊,哈哈哈哈,我知道。” 何漫舟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心说我那是着急吗,我是表现得友好一点啊......要不是为了给你们白家的热情好客一点面子,我何必呢? 这些内心戏仅仅停留在何漫舟的脑子里,她的表现还是相当淡定。 “我体寒,那个什么......冬天啊,太冷了,我暖暖手。” 董楠十分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当场笑出来,并且知情识趣地没有戳破,姑且当做小姑娘是真的体寒,不紧不慢又醒了一次茶。 打从今天何漫舟进了白玉楼的大门,董楠就留意到她了。 最近白亦从突然开始调查天问堂博物馆,连带着搜集了很多关于何漫舟的资料。虽然不知道白老板目的为何,不过既然自家顶头上司发话了,董楠当然尽职尽责完成任务,对于天问堂博物馆的继承人也多留心了一点。 昨天的事确认了董楠的判断,今天刚好看见何漫舟过来,解围也不过是顺水推舟。 至于白亦从愿不愿见,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何小姐,麻烦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通知白总。” 交代完这些之后,董楠就关上门离开了。 而特别助理前脚刚出门,装模作样端架子的某人终于松了口气,她被激发的好奇心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四下张望起来。 这间会客厅是白亦从平日里专门用来接待重要客人的私人会客厅,和白玉楼的整体装修风格一致,走得都是传统中式的装修风格。不过在统一的风格之下,这件会客厅显然更考究很多。 即便是不懂设计及风水那种玄乎其玄的东西,何漫舟依然看得出来,这间屋子室内装潢相当严谨和考究,在古典大气,古色古香之余,处处透着细节上的精致。 乍一看时可能会觉得这房间略有些简朴低调,配色以实木和黑白为主,没有大金大紫的恢弘华贵,像是不那么起眼,好像造价不高似的。但只要细眼一瞧,便会发现这屋子里的每一件小摆设,不论是桌角瓷瓶,还是墙上挂画,随便一样都价值不菲,属于那种在拍卖会上可以叫出极高价格的绝品,绝对是有价无市。 出于对古董的好奇,何漫舟眨着眼睛四下打量一番,直到她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画,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表情也随之变得惊讶了起来。显然,能让眼高于顶的何大小姐高看一眼的,并不是土豪低调的炫富行径,而是墙上挂着的那幅山水画。 那画作精秀清丽,风格苍劲雄厚,正是王时敏的《峰高水远图》。 东晋时期的“江左二王”的作品,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王时敏的画作就在拍卖市场一路行情看涨。天问堂博物馆玉器瓷器都不少,唯独名家书画的展品稀缺,老何曾经想要淘弄“江左二王”的画放在展厅中,可是被动辄六位数往上数的起拍价给实力劝退了。 没想到今儿居然在这被何漫舟看见了。 大抵是出于美术生的自我修养,见会客厅没有外人,何漫舟索性走到画底下,仔仔细细欣赏了起来。或许是看得太过投入,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都被她自动屏蔽了。 直到推门声响起,才勾回何漫舟的思绪。 可是显然已经晚了—— 所以白亦从才刚一进门,就把小丫头那双清亮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仰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古画,大有几分发现新大陆的可爱神色,看得真真切切。 在意识到正主过来了之后,何漫舟的智商迅速上线。 可是行动力却拖了她的后腿。于是白亦从眼看着何漫舟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沙发蹒跚前进,脸上还挂着竭力优雅而又欲盖弥彰的笑容。那句脱口而出的感慨充满着真情实意,就那么拐着弯儿的飘到了某人耳朵里。 “啧,白亦从真是富得流油啊......” 何漫舟:“.......” 白亦从:“.......”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你就姑且当做我是夸你吧。 何漫舟绝望闭眼,如是想。 这女孩怎么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算了。 白亦从淡淡收回目光,如是想。 当处于风暴中心的何漫舟重新做回了沙发上,她才终于有空仔细看看来者。 推门而入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显然就是白亦从了,他比何漫舟预想中更年轻一些,穿着黑色风衣,里边是浅灰色的高领针织衫,清淡的配色融在白玉楼古朴装潢的色调里,就如同水墨画中神来之笔的一处留白,透着说不出的高远。 对上何漫舟打量的目光,白亦从毫不避讳,只是眼眸淡淡扫过对面女孩子的脸,咬着烟嘴一抿唇,燃到一半的烟蒂在灯光下时明时灭,衬得那双微微眯着的眼眸晦暗不清。对流的风扬起他额前的发丝,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隐在楼道逆光的阴影里,让他俊美如同冰雕般的五官更加锐利。 “何漫舟?” 话语声从喉间溢了出来,大概是抽了烟的缘故,白亦从听起来带着细微的哑。 何漫舟还没有彻底从尴尬中缓解过来,以至于这会儿还有点迷糊,她点了点头,完整的自我介绍卡了壳,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 “你好。” 白亦从略一颔首,简单确认了名字之后,他意有所指般微微顿了顿。 在彼此沉默那几秒,白亦从没急着进门,而是侧身靠在门框边缘,夹起香烟不紧不慢熄灭,然后扔在了垃圾桶里,做完这些之后,他才走近会客厅,坐在了何漫舟的对面。 “好,找我什么事?” 来之前何漫舟仔细预演了几套方案,开诚布公,先礼后兵,旁敲侧击,引蛇出洞......可是她千算万算,却低估了白亦从的气场,没想到他居然这样捉摸不透。 这个男人神秘而冰冷,就像是维琴尼亚·萨提亚所提出的冰山理论一样,寥寥的神色言语背后,像是藏着深不见底的冰山,没人知道他的想法,只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不过是对视的目光就已经让何漫舟落了下风。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讲,或者说,如何才能把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 交锋在无形之中进行着,何漫舟忽然觉得迟疑了。 而对于女孩子如临大敌般的遣词造句,白亦从一点都不着急,只是将杯子里已经凉了的茶倒掉,又续了一杯新茶。 而当沸水倒入杯中的那一瞬间,何漫舟抬起眼眸,终于开了口。 “我有点私事,想跟白老板谈谈。” 第十六章 强势 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何漫舟一直在观察白亦从的反应。 不知为什么,何漫舟居然觉得他像是很释然似的。白亦从没有说话,更没有回应些什么,只是不做声响地坐在那里喝茶。他抬手将醒好茶的杯子端起来,淡色的薄唇抿成一线,不紧不慢地尝了一口。 清澈的澄黄色茶汤映衬着青玉的茶盏,几片嫩绿的茶叶浮在上面。 白亦从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就连握杯子这个普普通通的动作,由他做出来都像是更从容潇洒一些。 室内很安静,大抵是隔音很好的缘故,甚至连风声都被隔绝在外了,楼下的嘈杂人声皆不真切,只有沸水的咕嘟咕嘟声回响,阳光由透明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实木雕花窗棂将影子拉得老长,在地板上投射出形状不规则的光影。 何漫舟微微垂下视线,没有再开口。 秉持着心急就很容易落到下风的态度,她这会儿宁可表演沉默是金,也不想在白亦从面前过早地表现急切,以免显露自己的心慌意乱。这青玉茶杯玉质温润细腻,内壁还有精致的雕花,图案是线条流畅的山水和苍劲有力的行书落款,应该是康熙年间的物件,估价至少得六位数吧。 ......看来刚刚的话真是没说错,白亦从壕得过分了。 他当然看出了何漫舟的小动作,女孩子特有的娇嗔和迷糊在有意掩饰之下显得很可爱,在她自以为的滴水不漏背后,其实微表情和小动作早已经将她的心思泄露了七七八八。 可是何漫舟对此不得而知,还尽力维持着主场地位,就好像伴随着走神之嫌的拉锯战,能让此刻的谈判得到某种神秘加成一般。 白亦从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他遇到过美而不自知,孤芳自赏女人,也跟两面三刀言语间尽是机关算计的利己主义者打过交道。可是像何漫舟这样凭本事呆萌,完美把聪明灵动和迷糊脱线属性结合在一起的人物,白亦从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一时之间,他居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太单纯,还是太直接了。 这就是老何的女儿吗? 白亦从想着,还真是和梦境中那个温和严谨的男人截然不同啊。 对上白亦从若有所思的目光,何漫舟有点莫名其妙,心说自己刚刚那句话说得有毛病吗,不够严肃郑重吗,怎么白老板直接进入思考人生模式了,这是什么套路,强者的世界吗? 但何漫舟不知道的是,白亦从对她的了解,远比她预想中更多一些。 从渔村回来之后,白亦从不止一次想要调查失踪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是就像那段记忆被强行抹去了一般,他记不起自己流落到什么地方,是被谁所救才幸免于难,这件事背后藏着巨大的谜团,他都想不明白。 回到z市之后,白亦从不是没有调查过自己当时去了哪里,当然也问了信得过的人。作为平时最信赖的手下,白亦从几乎任何事情都不会对董楠有所隐瞒。 可这次又例外了。 董楠只知道那段时间自家老板安排他订了去坞城的机票,这次出差预计多久,下一站的行程是哪里,董楠一概不知,而且很事出其反的是,这次行程对白家内部是严格保密的。 由于白家局势复杂,接手白家事务之后,白亦从的行程几乎是公开的。 倒不是他有意告知白家诸位,而是以白穆白二爷为首的那些长辈恨不能二十四小时了解他的行踪,找到他做得不妥当的地方大做文章,把他从权利的顶峰拉下来。 对此,白亦从毫不介意。 说是自信也好,或是自负也罢,他从不介意白穆背后的那些小动作,甚至乐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把白穆的试探一点点挫平,从根本上让他意识到对于某些定局的无能为力。 正所谓杀人诛心,想要掌控一个人是如此,想要掌控一个家族更是如此。 人非圣贤,想要任何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不给别人留下一丁点把柄,无非是让自己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把自己走到死局之中。所以白亦从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所作所为皆随意心,压根不管白家的长辈会作何感想,也不会把他们的想法放在心上。 就像整个白家跟白亦从最为亲近的表弟柳慕所评价的那样。 “我说,白爷,之前我一直以为,我跟我爹妈对着干,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想午夜局就午夜局,想社交局就社交局,谁的劝也不听,从高中毕业开始,就敢通宵开趴彻夜不归已经很爷们了。可我跟你一比,这绝对就是小巫见大巫啊......不知道你留意过没有,上次家族聚会二叔那个脸色,啧,我都怕他当场掀桌子。” “他不敢。” 当时白亦从的语气很淡,态度却近乎于笃定,他眉峰压低,淡色的薄唇微微勾起一点,似笑非笑间带着轻蔑,却是敛言不愿多讲,大有几分坐壁观上的意思。 看似毫不介意的背后,其实是绝对的掌控欲。 白亦从的骄傲与自信向来如此,他赌定了不会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才有胆识和魄力如此。也正是这样的剑走偏锋,才让他把白家的僵局稳固住。在接手白家家主之位这几年,他以近乎于铁腕的手段,将那帮长辈们嚣张跋扈的气焰一点点熄灭,将权利和资源彻底握在自己的手里。 最初抱着想要培养傀儡的心思,让白亦从听从指令,而自己安于在背后当垂帘听政的摄政王的白穆,就是如意算盘打得最错的一个人。 白语秋去世那年,白亦从不过二十出头,对于经营白家这一摊偌大的生意可谓是毫无经验,加之家中接二连三发生变故,对于少年心性的年轻人来说也算是不小的打击。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之下,难免会将底线放得很低,不得不去依靠别人。 当年白穆有意扶持白亦从,也正是出于这种考量。 可是白亦从却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大抵是白岩少了几分手腕,白语秋多了几分收敛,相较起来他们一个是优秀的商人,一个是偏执的学者,可都不是能管理好一个家族的掌控者。而白亦从的强势与果断就显得恰如其分了。 当白穆意识到这位侄子并不是任人摆布的刘阿斗,而是潜于深渊的巨龙,冰霜雕琢的眼眸中尽是不可侵.犯的威严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即便是心有不甘,白穆也不得不承认白亦从的成长速度是他不可控的,他不甘于被后辈命令,可是想要扳倒白亦从,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到了现如今,如果不是有足够的时机,白穆压根搅不起任何风浪。 所以在坞城事件上,白亦从一反常态的掩饰,就显得不同寻常了。 以白亦从的骄傲,他从不屑于在小事上耍心机,所有手段都是直来直去的阳谋。那是赤.裸裸压.在对手头顶的雷霆,不论是被迫屈从于结果的妥协,或是选择反抗并承担伤筋动骨的后果,都是放在明面上的,逼得对方不得不做出选择。 简而言之,白亦从的处事风格就跟他本人一样,是冰冷而锐利的长剑,无匣亦无鞘,强势果决,不知变通,举手投足之前都是压倒性的强势与危险。至于他给出的选择,深究起来都是没有选择,大有几分“择随你,后果自负,是生是死也请君自便“的意思,根本无所谓彼此之间的来回试探,以及进行那些毫无意义的较量。 所以,他必然不是顾忌白家长辈的态度,才隐瞒坞城之行。 唯一的可能就是,当年他去坞城的真正目的,不能让别人知道。推断仅限于此,偏偏白亦从什么都想不起来,至于他当时为什么嘱咐董楠这次行程要对白家内部严格保密,也成为不解之谜。 线索只剩下被白亦从紧攥在手里的,绣着“小舟”的护身符。 直觉告诉他,这是打开那段被尘封的记忆唯一的钥匙,可是放眼整个z市,名字里有舟字的人数不胜数,白亦从甚至不知道这个名叫“小舟”的人是男是女,除此之外还有何种特征,仅仅靠这样的线索就想找到些什么,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有线索至此中断,即便是白亦从想要调查,也是无从查起。 白亦从原本以为,这些事会不了了之...... 可是渐渐的,那些记忆在梦里逐渐苏醒。 伴随着无法忍耐的头痛感,那些片段式的经历就像不甘于被冰封的怪兽,嘶吼着从牢狱中钻出来,带着呼之欲出的真相,侵蚀白亦从的心神。被掩埋的真相成为不肯放过他的梦魇,纠.缠着他,也折磨着他,却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出路。 梦境中零星的碎片透过罅隙不断泄露出来的,当他每每想要抓住什么,都被那层迷雾纠.缠着拖入更加深不见底的黑暗,看不到一丝光亮。 直到一个月之前,梦境越发深刻了。 白亦从想起了那个可怕的雨夜,山林中充斥着草叶腐败味道的瓢泼雨水,阴森而可怕的山洞中无休止重复的诡异回响,石壁上被枯枝和苔藓遮蔽着的图腾和扭曲的梵文。那双缓缓张开的碧色眼眸,透露着直击灵魂深处的恐惧,她身后千军万马般呼啸着的黑影,身穿铠甲的护卫和他们手中的盾牌和长枪,威严尽头便是压倒性的可怖气场。 源于传说之中的诅咒,神秘的遗王宝藏...... 最后,他想起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老何。 他说,孩子,这里的东西,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出去,也不要再去调查。还有,跟我的女儿说,对不起.....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白亦从把“老何”和“小舟”这两个关键词联系起来。 最初只是漫无目的搜集线索,直到查到了天问堂博物馆,才终于有了眉目。一年之前,博物馆的老馆长何盛辞去z大任职的工作,把天问堂私人博物馆交付给了女儿何漫舟还有爱徒沈川源,走得潇洒干脆。 时间线太巧了。 如果,他并不是去国外修养,而是无故失踪......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可这些事情仅仅只是白亦从的推测,并没有得到确认,毕竟深究起来,这些都是何漫舟的家事,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白亦从不好去惊动她的生活。假如她不是那个男人的女儿,贸然打扰不过是将原本不该被太多人知道的事情泄露出来,非但不会对当年坞城之行的细节造成任何补益,还会起反效果。 即便何漫舟真是他的女儿,在不能确定背后的事情是否安全之前,白亦从也不会贸然把何漫舟拉下水。 虽然他很想调查当年的真相,但是—— 比起唐突而不计后果的打扰,他更在意老何最后的托付。 如果确认何漫舟就是那人的女儿,白亦从只会尽可能地保护她,在暗中替她谋划前路,帮衬天问堂博物馆的生意,将那份人情尽数还在她的身上。至于老何的生死,白亦从会自己查,关于坞城的始末,何漫舟不必知道。 这是白亦从向来如此的强势,不讲道理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何漫舟居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第十七章 试探 偌大的会客厅中,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各怀心思。 白亦从面上不动声色,微微敛着的眼睫藏住视线,余光却在打量对面的女孩子。何漫舟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乖,尤其是她低着头沉默慢慢喝茶的样子,那张不施粉黛的脸白皙而精致,映着透窗而入的阳光,连脸上细微的绒毛都相当细腻。 北方姑娘一张嘴就呛人的气焰收敛了三分,柔软的长发垂在肩膀上,裹在纯白色毛衣中的身躯是略显单薄,也让她的身上兀自多了些许可以称为“柔和”的气质,像一个安静不语的瓷娃娃。 白亦从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个念头,但很快,他就把这样的评价否定了。 何漫舟垂下的眼眸在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纤长的睫毛投下一小块好看的阴影,泛着金边的阳光像是一层温和的滤镜,让这样紧张而严肃的场合都多了些许冬日午后特有的闲适感。 看得出来,何漫舟有些紧张,对于这次谈判没有任何把握可言,所以当她的视线余光不自觉瞥向白亦从的时候,还会故作不经意地立刻挪开。但这样的紧张与怯懦无关,更像是猫科动物在百无聊赖地观察猎物,强撑着耐心寻找对方的弱点。 与其说这是无声的交锋,不如说何漫舟是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于习惯于直来直去的人来说,这种控制明显让她有点烦躁。 ......不,瓷娃娃没有她的灵动和明艳,也不够鲜活。 她更像一只窝在沙发上的小猫,慵懒的摇着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抓毛线球。 白亦从的目光在何漫舟身上停了几秒,如实想。 对于外界的危险她有着敏锐的防备,可骨子里却是散漫而自由的,所以懒得去做那些多余的应对,将收在肉垫下面的利爪收了起来,选择遵从于本能。 大抵是有着救命恩人托孤这样的身份加成,白亦从拿出了难得的耐心,对何漫舟的态度可以称得上和颜悦色,甚至不吝于迁就她的节奏进行交流。虽然这样的“和颜悦色”在人家姑娘眼里就成为了妥妥的笑面虎,每个毛孔都充斥着皮笑肉不笑的反派气息,让人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比起白亦从有条不紊的观察和分析,何漫舟此刻的想法就简单多了。 她没有任何弯弯绕绕,直接透过现状看到本质,并给出毫不拐弯的评价——白亦从越是不说话,她就越是心慌啊。随着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何大小姐彻底摸不清对面的路数,那颗扑通扑通的小心脏都快到了临界值,被逼得差不多要当场暴走了。 半盏茶喝完之后,白亦从放下杯子,淡淡开了口。 “好,私事.......你想谈什么?” 眼见着沉默是金的某人难得张了嘴,何漫舟果断说道:“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白老板,我今天是特意过来的啊——我俩是同行,天问堂和白玉楼离得也不算远,四舍五入也算是半个邻居,要不是你太忙,我老早就应该来拜访不是?” 白亦从怎么也没想到,何漫舟憋了半天就憋出这样一句,看着女孩子演得很认真的模样,白老板难得配合了一次,没有直接打击她,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所以呢?” 何漫舟不明就里,心说原来戴高帽这个路数在白亦从这里还是挺实用的,再怎么神秘莫测的人也禁不住别人夸他啊。 然后,她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继续乘胜追击。 “所以啊......我就是有点事挺不明白的。白老板是白家的当家人,按理说应该是个大忙人才对,不论是白玉楼或是白家其他的产业,都少不了你亲自照看。可是据我所知,你很少呆在z市,就连我这个同行,都没什么机会见到你,哪怕是白玉楼主办的拍卖会,由你亲自主持的情况都是少之又少......怎么着,白老板拓展外省市场,都来不及张罗自家摊子了吗?” 在来白玉楼之前,何漫舟特意做了好些准备。 秉持着知己知彼,再不济也得三十六计顺口就来的原则,何大小姐熟练使用互联网,将有关于白亦从资料仔仔细细查了个遍,虽然有用信息甚少,好歹聊胜于无。加之她还现学现卖地自学了谈判技巧,以及心理学上的诱导,这会儿更是不管有用没用都配合使用了,直接给白亦从打出一套高配置连招,一张嘴就在给对面挖坑。 白亦从看在眼里,只觉得有点好笑。 “你很关心我的行程?” “白老板这就见外了不是,刚刚我都说了,咱们是同行,保不齐以后有什么合作嘛。”何漫舟面不改色,也不管古玩城和私人博物馆到底同行在哪里,她和白亦从的关系有没有到那个份儿上,就开始不惜余力地给人家洗脑,“所以,有什么好的商机,白老板都可不能自个儿吃独食......你帮我,我帮你,先富带动后富,有钱一起赚,才是生财之道嘛,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白亦从不置可否一挑眉梢,没有多说什么。 何漫舟倒是把对方的沉默姑且当做了默认,开始继续自己给自己找台阶,想方设法地套白亦从的话。 “既然你也这么觉得,我就继续说了啊。到了年底咱们古董行业都忙,这不,因为苏牧南的拍卖展,我昨天还在加班,连个周末都没有......啧,说起来这一单生意还是从你手上拿下来的,我还得谢谢白老板高抬贵手了?” 苏牧南的书画拍卖展,最初确实是有意向跟白玉楼合作。 可是白亦从的生意重心不是放在拍卖上面,加之苏牧南这次展会量级不小,把全部身家都赌了上来,导致他对这次拍卖极为看重,细致到近乎于严苛的程度,光是确定合作之前的会议就开了好几次,一丁点小细节都要翻来覆去的商议才能敲定。 谈生意大抵是要看买方市场和卖方市场的。要是换成一般的小公司,迫切想要谈下一单大生意,把握新年大展的噱头为企业增加一波关注度,当然是巴不得跟把苏牧南的拍卖展谈下来,不管对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都会尽量予以满足。 但白玉楼的口碑是几代积累下来的,最不缺的就是名气。 如果能促成这单合作,那是锦上添花互惠互利。如果不能倒也无所谓,毕竟这不是雪中送炭,不会影响白家生意的正常运营,当然也就不必委曲求全。到了年终岁末,白亦从要忙的事情太多,根本懒得跟这样的完美主义者死磕,对于苏牧南的故作姿态也很不屑一顾。高傲的独权主义者遇到吹毛求疵的商人,难免会造成不可调和的矛盾,尤其是谁都不愿让步,崩盘几乎成为必然。 加之那段时间白亦从被关于老何的噩梦搅得不得安宁。 他大半的精力都放在调查“老何”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与天问堂博物馆的何盛是否有所联系上面。在听说天问堂博物馆正在极力争取这单生意之后,说是有意试探也好,说是特殊照顾也罢,白亦从干脆给了何漫舟一个顺水人情,主动提出跟苏牧南终止合作。 后来这单合作白玉楼没再跟进,苏牧南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天问堂博物馆。 结果一如何漫舟方才所说,跟白亦从的预期也是别无二致。 不过这些内幕没必要跟小姑娘说得那样清楚,白亦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青玉杯的外壁,轻描淡写地说:“生意上的事全凭能力,没有所谓的高抬贵手。” 何漫舟本来也不是特意登门道谢的,提起这些无非是想试探白亦从的口风,要是能问出什么固然再好不过,即便是问不出她也不亏。 毕竟这句话充其量不过是个引子,后边的内容才是重点。 所以她很快收拾好心情,打哈哈地笑了笑:“全凭能力是不错,那我就姑且当做你是在夸奖我们博物馆的业务能力了——哎,新年期间的展览真是经不起一点疏忽啊,苏先生的拍卖会规模比较大,既然他选择了天问堂博物馆,我们就不能辜负他的信任,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 然后她的语气微微一顿,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白老板,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这大忙人肯定比我还累啊。听说.....去年这个时候你没有在z市,当时是在忙什么展览呢?” 这一套宛如港片黑帮头子接头的说辞,彻底把白亦从逗笑了。 这一抹及不可查的笑让他犹如冰雕般清冷的面孔鲜活起来,他淡色薄唇微微抿着,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粹了冰雪般沉寂的眼眸扫过何漫舟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观察。可是眼尾漾起的笑纹却泄露了几分心思,让他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以至于这分明只是打量何漫舟细枝末节的小动作,却没显得多么冰冷,更没有惯有的咄咄逼人。 如果这一幕被董楠看见,想必会直呼自己见了鬼,不然怎么会在自家面瘫老板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到底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还是白亦从宛如被冻结的面部表情管理系统忽然上线了。 不过话说回来,白亦从是真觉得何漫舟挺有意思的。 女孩子的聪明灵动中带着不知世故的天真,小心思都放在明面上,白亦从一眼就看透了,毕竟她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那些拐弯抹角地试探,好半天都讲不到重点,所谓知己知彼不过是很空乏的套路,一言一行都是放在商业谈判里直接会被对手ko,保不齐还会被人家骗个底儿掉。 不过也仅仅到有意思为止了,如果这不是老何的女儿,或许连这些时间都显得多余。 这样想着,白亦从懒得进行更多观察,干脆不再兜圈子,把何漫舟最想听的部分直接说了出来。 “如果你问的私事是指我的行程,去年这个时候我确实到过坞城。不过,你想从我身上了解更多的线索,我很难告诉你有用信息。” 第十八章 你怀疑我? 听了这话,何漫舟直接炸毛了。 “什么叫你很难告诉我有用信息,”她把白亦从的话低低重复了一遍,也不管什么迂回试探和语言艺术了,所有温柔大方和商业互吹的假象告一段落,何大小姐瞪着那双清亮的大眼睛,暴脾气直接就上来了。 “你什么意思?是不知道,还是压根不想说?” “字面意思。”白亦从说道。 “白亦从,你别跟我装啊,你该不会说,你去坞城就旅游的,买了点纪念品就回家欢欢喜喜过大年了,对其他的事情都毫不知情吧?” 对上何漫舟咄咄逼人的质问,白亦从放下茶杯,淡淡瞥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中没带多少感情,透着不怒自威的无形压迫力,语气也是淡淡的。 “对于天问堂博物馆之前的负责人,令尊何盛先生,我没有过多的接触,不好做评价。坞城之行无所收获,如果何小姐对坞城感兴趣,可以直接问你父亲。据说他在国外修养,作为亲生女儿,想必也会偶尔看望吧。” “我爸不是去国外修养,他是失踪,失踪,你懂吗?”何漫舟被白亦从的话噎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只觉得胸口隐隐升腾起一阵邪火,说出口的话也不受控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地往外蹦了。 “去年冬天我爸去了一趟坞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找了他整整一年,什么线索都没有,我恨不能把坞城翻个遍......你居然跟我说看望,你说我应该到哪看望?” 听到这些的时候,白亦从的眉梢不易觉察地跳了跳。 最近一个月,他私底下一直在调查有关于何盛的事情,其中最关心的就是他的下落。现在这一切都从何漫舟的口中得到证实,也说明着白亦从心中的猜测又再确认了一步,何盛就是梦境中的那个人。 看似不动声色之间,何漫舟什么都没问出来,倒是把底牌交得精光。 这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还真是不适合试探别人。 按照白亦从一贯的行事作风,他应该选择抓住何漫舟的软肋,蚕食她,利用她,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毕竟陌生人的安危跟他无关,白亦从没有做慈善的瘾,也从不以乐善好施者自居。对于白亦从来说,毫无意义的同情心和被感性拖累的抉择,无非只是伪善的掩饰,那是弱者无从面对真实内心而寻求的退路,到最后为自己的失败冠以——“不忍心了”之类的说辞,冠冕堂皇,自欺欺人。 从接手白家开始,白亦从就迅速成长起来,大抵是外在时局给他的压力太大,在绝对的权势谋算面前,连血脉亲情都是不可靠的。身处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中,难免会懂得何为不破不立,锻炼出旁人无法想象的坚毅果断,用以自保和保护别人。 白亦从知道,很多事情都没有退路可言。在下定决心之后,那些不可控的情感而来带的摇摆,除了让心智不够坚定以外再无任何补益,往深了说,不合时宜的善良到最后都是插在亲手自己心口的刀子,只有摒除无谓的绊脚石,才能走得更远。 但何漫舟是老何的女儿,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论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老何最后舍命救他都是不争的事实,白亦从平生最怕欠下人情债,尤其是舍身相救的恩情,这样的情债他不能不还。关于坞城之行始末,是好是坏都必须得到一个结果,那破碎的梦境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夜雨中的山洞中碧色眼眸的女人到底是谁,那些风险万分的背后到底掩埋着何种惊世骇俗的谜团......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白亦从都要查,一查到底。 可是何漫舟不必参与这些。 既然她对坞城之行的内幕毫不知情,白亦从就不会选择把她牵扯进来。对于恩人的女儿,他会给予最大程度的弥补和照顾,何漫舟只需要过好眼下的生活,保护好自己,更多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不需要她操心,她也理应不会有更多牵累。 责任或者义务,白亦从会尽数担下来。 老何的生死他会调查,藏在背后的全部谜团他会破解,如果最后没有让人满意的结果,他会选择给予何漫舟其他弥补,金钱、生意、利益,这些物质上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却也仅限于此。 这是白亦从所能想到的保护。 武断而不讲道理,也没有准备跟何漫舟解释的意思。 “如果你父亲在考察中发生意外,我很遗憾。” 这样想着,白亦从淡淡开了口,他的声线带着一丝沙哑,听起来低沉而好听。 “不过,我不发表看法,只是不建议你在没有足够线索和能力的情况下去调查这些事,就比如现在——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线索或是帮助,你都不够资格,拿什么跟我继续谈下去?何小姐,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你首先应该学会的,就是保护自己。” 这番话白亦从说得很直接,可是话糙理不糙,他是在警告何漫舟,不要过早把底牌亮出去。蜜蜂尚且有尖锐的刺来保护蜂蜜,她要是毫无心机地相信别人,分辨不出对方的目的,又没有能力自保,那么好奇心越强反倒越是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万一碰上心怀不轨的人,就像是一脚踩进了贼窝,最后连被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可是白老板的冷言冷语太有威慑力,即便想说的是好话,听起来也不像是那么回事了,于是他难得的好心规劝,到了何漫舟的耳朵里就彻底变了味道,显得尖锐又难听了。 怎么着,这是想直接把自己撇干净了吗?何漫舟心里直犯嘀咕。 她本来就不是那种擅长迂回战术的人,平时直来直去惯了,心里根本藏不住事,加上实在被白亦从的态度气得不轻,也没心情搞那些心理战术了。这样想着,何漫舟二话不说就把背包里的蓝皮笔记拿出来,顺着茶桌推到了白亦从的面前,直接从“先礼”转变为“后兵”。 “白老板,你既然跟我谈资格,那我就跟你好好掰扯掰扯了。你该不会觉得,我是来碰瓷儿的,一点证据都没有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爸手札里提到的人就是你吧,当年的行程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事情经过白纸黑字地写在这里,你还想不承认吗?” 见到何漫舟拿出笔记的时候,白亦从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不同于最初单纯对“救命恩人的女儿”产生的本能好奇心,也不仅仅停留在对还有有用的人的观察与较量,此刻他拿出了少有些耐心来分析何漫舟,甚至生出些许另眼相看来。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居然真的找到了线索。 “这么问虽然有些冒犯,但事关我爸的安危,这些话我不能不说......”何漫舟抬起了头,毫不避讳地对上白亦从的目光,“当时在坞城,你和老何......也就是我的父亲,到底找到了什么?是遇到不对劲的情况了,还是发生奇怪的事情了?那次行程之后,我爸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线索。可是作为同行者的你却好端端地回来了,你觉得这合理吗?” 白亦从没想解释什么,语气还是淡淡的。 “我说了,我不会给你更多的有用信息,你不必白费功夫,何小姐,到此为止吧。” 何漫舟被这样的说辞彻底激怒了,一时之间她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也忘记自己本质上说算是有求于人,她想从白亦从身上了解线索,可是人家并没有必须告诉她的义务,宛如白亦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能当场表演砸场子。 “白亦从,你为什么要跟我爸合作,千方百计把他骗到坞城去,又是古画又是破庙的,到底有什么阴谋,能给我一个说法吗?” 何漫舟的话很不客气,语气里是露骨的质问,大有几分你白亦从平安回来就是一种过错,不是幕后谋划者就是帮凶的意思。 事实上昨天翻到手札的内容之后,何漫舟内心的直观反应就是这样的。 两幅神秘古画背后藏着的坐标,雨幕中的神秘古庙和诡异的图腾,还有老何后来写的那些禁忌和诅咒,没有回头路可言的恐怖行程......所有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不符合常理。 那本手札给予的线索晦暗不明,大部分疑点都在白亦从身上。 他和何盛表面的合作关系背后,充斥着彼此间的试探与算计,直到最后老何都没有将他们合作的原因开诚布公。与其说他们是推心置腹的队友和伙伴,还不如说是在某种特定场合之下,被命运拧成的绳索紧扣在一起。 他们才会调查所谓的“神女的战衣”,还有那个未知的宝藏。 ....... “你是在怀疑我吗?” 当何漫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完全被对方左右的事情,一道低沉好听的声线打破了沉默。 白亦从歪着头,狭长的眼眸在逆光的角度显得晦暗不明。 “商业合作,登门拜访......这些说辞都不是你真正想说的。你怀疑我跟何盛的失踪有关,觉得我利用了你的父亲,甚至于,我就是害他失踪的元凶——何小姐,你想调查我,这才是你今天来白玉楼的目的,是么?” 第十九章 合作 白亦从的话一针见血,让何漫舟从情绪失控的边缘迅速冷静下来。 何漫舟心说,我怀疑你不是应该的吗?不过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态度,哪怕是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她也尽力表现得态度良好,那双清澈的眼睛定定看着白亦从,笑得人畜无害善良明媚。 “你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只是想知道,我父亲的下落。” “没事,我能理解,也不介意,你可以直接承认。” 白亦从自动无视了何漫舟显而易见的谎言,轻描淡写地拆台,继续说了下去,“在调查我之前,这本笔记能给我看看吗?” 何漫舟:“......” 拜托,能不能稍微配合一点?你这样我很尴尬啊。 而且你不是在问行不行吗,直接动手就拿是几个意思啊,朋友? 虽然用的是询问语气,白亦从却没有询问的意思,在打了声招呼之后,他从茶案上拿起何漫舟推过来的手札,动作没带一点犹豫。何漫舟连阻止都来不及,想要拦一拦的手才举到一半,就又讪讪重新放在身边,只得看着白亦从打开扉页,不紧不慢地翻阅起来。 他看得很仔细,没有错过何盛写下的任何一个字眼, 两幅以假乱真的山水画背后的谜团,在坞城那段行程的诸多细节,就这样开诚布公地展现在白亦从的面前,解释着他想不通透的那部分怀疑,也带来了更大的谜团。 长久以来困扰着他的梦境,那些猜测和疑惑,都得到了证实。 同行的那个男人叫老何。 老何,何盛。 何漫舟。 所有破碎的线索终于开始连接起来了,记忆中那扇紧封的大门拉开一道缝隙,梦境中没有头绪的片段,都断断续续拼接上来,噩梦之后像是有一团化散不开的黑色浓雾,从记忆深处弥散开来,将白亦从的理智覆盖。 偌大的会客厅很安静,好像有个诡异的声线在白亦从的耳边回响。 “你以为,这些事情躲得过吗?” 时隔一年,命运那双无形的手再次从虚空之中伸了出来,撕扯着白亦从坠入深渊之中,即便是记忆本能性地保护着他,让他不再去深究背后遗忘的始末,被冠以“宿命”标签的诅咒还是在纠缠着,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喘息空间。 很多事情,有始便不可能无终。 ....... 而此刻,何漫舟坐在白亦从的对面,看着他压低的眉峰和越来越沉重的脸色,不由得开始陷入了深深的反思。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她终于冷静下来,沉痛地感觉到刚才的言行反应有点过于上头,以至于现在的局势发展逐渐不受控制,完全被白亦从牵着鼻子走了。 太莽撞了。 今天本来是来试探白亦从口风的,可是现在一点有用信息都没问出来,反倒把老何的情况都讲给了人家,甚至连那本可以称之为绝密的手札都到了白亦从的手里。 明明拿着这些证据,才更有威慑力嘛,怎么能都直接拿给他看呢? 要不是担心继续做那些解放天性的行为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不靠谱,她真想狠狠敲一下脑袋瓜:“你都在想什么呢,能不能动点脑子啊!” 过了半晌,白亦从合上手札放在一旁,抬起眼眸直视过来。 “笔记中的人是我。” 听到这句话,何漫舟微微一愣。 她心说,白亦从这是什么操作,明明几分钟之前,他还在矢口否认吧,怎么现在承认得这么痛快,不嫌打脸吗? “这个笔记怎么来的?”白亦从的语气淡淡的。 “什么?”何漫舟问道。 “笔记,你说这是你父亲的手札,他留给你的?” 何漫舟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又很快反应过来,飞速摇了摇头。 “没听明白?”看着何漫舟迷糊的样子,白亦从瞥过一眼,言简意赅道,“你刚刚说了,你父亲失踪一年有余,既然有证据,为什么现在才开始调查?” “我是昨天才拿到这个笔记的......”何漫舟才解释了一句,语气就顿住了。 这种时候她可以选择不说实话,随便用三言两语把这些事情搪塞过去,毕竟在对方不知底细的时候,说得越多便越是容易出错。她也可以选择跟白亦从交实底,先一步交付出信任和示好。作为当年的当事人之一,或许告诉白亦从这些线索不是什么坏事,还能快速获取他同等的信任,这一切全看何漫舟怎么选择。 不知为什么,何漫舟近乎出于本能的,就选择了第二种。 全然忘了自己不久之前还在怀疑白亦从,质疑他可能是导致老何失踪的帮凶。 “天问堂博物馆在进行年检嘛,昨天我在青花云龙兽耳瓶里发现了这本手札,这件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很奇怪是吧,他失踪一年了,我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手札突然出现了,到底为什么这本笔记会出现在花瓶里,我也没想明白。” “好,我知道了。” 白亦从简单应了一句,之后便是更长的沉默。 他坐的角度有些逆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尽数映在背后,让他的轮廓完全笼罩在光影里,宛如墨色的剪影一般,锐利而神秘。垂下的额发遮住白亦从眼底的情绪,那张清冷而锐利的脸把微表情藏得很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心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何漫舟看着白亦从,忽然觉得他像是从阴霾中走出来的人。 他浑身上下都笼罩着雾气,灵魂深处是带着神秘的黑色,眼眸里是终年不化的冰雪。他的漠然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正因为对任何人都怀有防备,才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老何怎么会想要跟这样的人合作呢?或者换句话说,白亦从真的愿意跟别人合作吗。 可是还没等何漫舟想出个所以然来,白亦从低沉的声线便勾回了她的思绪。 “你想怎么办? 何漫舟被问得一愣,一时之间有点摸不清白亦从的意思,只是递过问询的目光,好像在无声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短暂的会晤之中,白亦从对女孩子的理解能力有了初步认识,也不指望着她能通过脑补体会出什么有用信息来,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 “这本手札,还有你父亲的事,打算怎么处理?” “我当然要调查了,”何漫舟这回听懂了,当即不假思索应道,“那可是我爸,我能不管他吗,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希望,我都必须查下去。” “手札的内容你看到了,神女的战衣,神秘宝藏......这背后的事情很复杂,你确定你能调查得了,或者说,你做好承担这些的准备了吗?按照笔记里的意思,你父亲不希望你调查这些,出于保护也好,有其他的缘由也罢,这摊浑水你没必要淌。” 白亦从的话不轻不重,让何漫舟短暂沉默了。 在来白玉楼之前,她预想过今天会经历的种种状况,那些隐晦的江湖传闻以及她对白亦从的合理推断,怎么看这位白老板都不是省油的灯,说白了,何漫舟甚至连他到底是友军还是敌人,都尚且分不出来。 毕竟,种种线索整合到一起,怎么看他都很难把自己摘得干净。 何漫舟知道,不论是能力、心机还是手腕,自己跟白亦从都不是一个量级的,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也不会如此唐突地登门拜访。至于白亦从此刻的话,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人家这是在搪塞她了。 可即便知道这是搪塞,何漫舟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老何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跟他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说真的,我从没想过他会失踪。一年过去了,我还是没办法......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情。现在终于有了线索,不管查下去会遇到什么,我都必须要查......之前不论我遇到什么事,闯了多大的祸,老何都从来没有放弃过我,所以即便是再危险,我也不能放弃他。” 何漫舟低低叹了一口气,茶水的雾气氤氲着她的神色。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总觉得,老何没死......只是被困在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没人找得到他,也都救不了他。时间拖着我们放弃,就好像这样可以粉饰太平,伪装成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但是不行,好端端的人不见了,怎么能当成没发生过,老何在等着我去救他,要是连我都不要他了,就真的没人可以救他了。” 何漫舟的声线放得很轻,却带着难得的慎重。 白亦从进行了最后的确认,目光在女孩子的脸上停了几秒,把她全部细微的情绪都看得透彻,才淡淡收了回来。 “好,我会帮你。” “什......什么?” 刚才的话题有点沉重,何漫舟一股脑地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尾音里的伤感还没有散去,就被白亦从的一句话尽数逼成了难以置信。 她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他语气平淡,神色更是平淡,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以至于何漫舟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如果不是自己的理解能力有问题,那一定是白亦从的精神出现了问题,这个人也太善变一点了吧,双重人格吗? 刚刚还是那副一问三不知,恨不得立刻把何漫舟扫地出门的态度,怎么现在又变成“会帮你”了。 好家伙,这是在坐过山车啊? “我会帮你,有问题吗。”好像看出了何漫舟的疑惑,白亦从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想调查何盛的下落,我也一样,目的相同,可以合作,我乐于给你帮助——怎么,不需要?” 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即便是再怎么怀疑也都是后话了,何漫舟赶紧点了点头,上演极限变脸。 “没有,没有......” 她迅速收起了眼底的疑惑不解,那双大眼睛笑得弯生生的,就好像刚刚跟白亦从横眉冷对差点吵起来的人不是她一样。 “白老板,我就知道你心善,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我刚刚还在想,我们同在古董圈子,保不齐就会有机会合作。谁知道咱们一见如故,好事就这么来了——要说啊,人与人之间充满着缘分,这就是择日不如撞日啊。” 第二十一章 孤立无援 离开白玉楼之后,何漫舟直奔天问堂博物馆,准备把老何多次提及的那幅《山涛话古图》找出来,然后再仔仔细细想一想,明天是否要去赴约。 刚刚在会客厅时,何漫舟始终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大抵是白亦从经历过太多的商业谈判,对于心理战术和如何让自己出处于优势地位,几乎是出于本能般熟稔的事情。而何漫舟明显缺乏这方面的素养,要说最让她感觉到头疼的事情,跟人谈生意排在第二位,根本没有任何事能够首当其冲。 最后的结果当然也不出所料,可以称之为菜鸟的何大小姐完全不是白亦从的对手,以至于她后来完全跟着人家的节奏走,自己这边的信息交了个底儿掉还不说,白亦从才给出一丁点的甜头,她就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你是不是傻,当时偷着乐什么呢,你都要把《山涛话古图》带给人家看了,居然连白亦从手里的那幅画叫什么名字都没问出来......明明是等价交换的嘛,是让人家的棒子给打傻了,还是被甜枣给噎着了,何漫舟,我说你点什么好啊。” 何漫舟一路踢着路上的积雪,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线小声嘀咕。 事后诸葛亮的她此刻终于意识到在白亦从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太聪明了。何大小姐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反思,越挫越勇举一反三,这会儿她越想越气,恨不得开一个批斗会,检讨一下自己的行径了。 动嘴皮子动不过就算了,好歹应该多逼问他几句啊,再不济也应该凶神恶煞一点,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嘛。现在想想,还真是毫无威慑力啊。 而除此之外,何漫舟心里还有点犯愁。 她到底该不该信任白亦从,或者说,是否真的要跟他正式结盟呢。 平心而论,何漫舟对白亦从的态度很复杂。在看到老何的手札时,她心底的惊涛骇浪几乎要淹没全部的理智,她没想过原来当年的行程还有其他的人存在,这个人掌握着另一半的证据,被老何忌惮又不得不去信赖,最后他成为那场神秘行程的幸存者。 这些事情太过颠覆性了。 消息又来得那么突然,在一次次失望的边缘,忽然拥有这个从天而降的线索,真的很难不去怀疑这究竟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是有心人刻意埋下的藏得更深的陷阱。 偏偏这些事情都是烂死在何漫舟心里的扭曲藤蔓,这些野蛮生长的情绪撕扯着她,见不得一点亮光。她没办法跟任何人解释,所有的困惑和恐惧都只能独自一人咽下,再在午夜梦回之后默默消化,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是啊,说什么呢,怎么说呢? 说那些理不出头绪的片段式噩梦,说埋藏在黄沙中的文明如何坍塌破灭,说她从心底深处萌生出来的怀疑——老何没有死,他的失踪其实是巨大的阴谋。 这些话无非都是悬在何漫舟心口的刀子,她讲不出口,旁人也不能理解。 何漫舟还记得,第一次梦见那片沙漠是在何盛失踪后不久,惊醒时她颤抖着手指给沈川源打了一通电话,一边哭一边回忆梦里的细节,生怕自己记错了什么。 沈川源惯常温和而克制,他隔着电话安抚了何漫舟好久,询问了关于梦境的全部细节,直到用轻柔的语气给小师妹哄到安心为止。 “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起来再说。” 第二天一清早,天刚蒙蒙亮,何漫舟甚至来不及好好洗漱打扮,就蓬头垢面地去找考察队的几位队员。她迫切想要了解情况,查出父亲的下落。 老李认认真真听她把梦境讲完,说了很多安抚的话,却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敷衍。 “孩子啊,你爸的事我们会调查,你别急。这几天什么都别想,先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见了你现在的样子,你爸也会着急的啊.......” “李叔,你听我说......” “小舟,听话,别想了。”李然将抽得只剩一口的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里,灰烬中的火光闪了闪,几秒之后终于不堪重负地彻底熄灭了。 “你最近太累了,别再瞎想了。” 聊天进展到这种程度,差不多是相对无言了。 冥冥之中的某种联系牵引出来的线索无法解释,何漫舟努力想把这一切告诉自己足够信任的人,却被当成精神压力过大之下的疯言疯语。 即便明知道对方的出发点是好的,这样的“关怀”依旧让她透不过气。 那场谈话并不愉快,到后来已经有了互相指责的意思。要不是沈川源在一旁圆场,就冲何漫舟的暴脾气,想必会当场翻脸了。眼看着李然的脸色越来越沉,何漫舟借口去上卫生间,想要平复一下情绪,然后再跟他好好解释一下。 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她在墙拐角听到沈川源压低声音跟李然的交谈。 “李叔,今天麻烦你了,我和小舟这么早过来,是不是打扰你的休息了.......小舟最近压力很大,我会注意她的精神状态的。” “哎,老何出了那档子事,我们几个老哥们也睡不着,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李然低低叹了一口气,年终岁尾遇上这样的突发情况,“要是能把老何平安找回来,就是让我们不眠不休再去一趟坞城,我也乐意,可是这么草木皆兵的,真是没意思了......” “对了,李叔......”沈川源斟酌着语气,“小舟说的那个梦境,你怎么看?” “那个梦我听着玄乎其玄的,保不齐就是小丫头心里瞎想的太多了,心思重啊。小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心里藏不住事。”说到这里,李然的声音有意压得更低了些,“我寻思着,她是不是看到你老师留下来的东西,就开始胡思乱想了啊?” “所以说,我可以理解为,小舟说的那些场景,你们都没有遇到过,对吗?”沈川源的表演有些严肃,又再确认了一遍,“可是,小舟人在z市,怎么会无缘无故梦到那些。李叔,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谁知道这个小丫头在想什么啊。我们和老何去坞城这一趟,什么沙漠啊、古庙啊,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赶上连雨天就在宾馆搓麻将了,她问我要线索,我倒是也想找到老何失踪的线索——还有那个手札,打从我回来第一天,小舟就问我她爸爸的手札去哪里了,前前后后跟我说了好几回。我是真的压根见都没见过,不然还能故意藏起来不给她不成?” “手札?”沈川源问道。 “好像是一本蓝皮笔记,谁知道呢,乐意问谁问谁去吧,反正我是没见过。”李然的手下意识摸了摸裤兜,又从烟盒子磕出一根烟,不紧不慢点燃了。 这次李然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长一些,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带着忧虑。 “小沈,我听说人在遇到突然打击的时候可能会出现幻觉,要是严重了保不齐会憋出什么毛病来,你这段时间可得多陪陪小舟,我瞧着她有点不对劲......你老师就她这么一根独苗,这是老何的掌上明珠,也是他的宝贝疙瘩,你多照看这点。” “好,我知道,放心。” ....... 后边的话何漫舟懒得再听了。 她重新回到洗手间,捧了一小捧清水仔仔细细洗了把脸,镜子里的女孩子面色苍白而憔悴,带着楚楚可怜的病态美,她的眼角微微泛红,却硬生生地把泪水逼了回去。 从那之后,何漫舟就没再跟考察队的叔叔伯伯讲过那些诡异的梦了。 老李手中的烟蒂熄灭的那一刻,连带着熄灭了何漫舟眼底的火光。 始终活在何盛的保护伞之下,天真无邪的少女在那一天忽然意识到,在调查父亲失踪这件事上,外人终归是外人,那些被冠以“不可理喻”的隔阂不是仅仅靠关心就可以融化的。 她的偏执在很多人看来不过只是可笑,背后的意义其实没人愿意去深究。 如果囿于那些毫无证据的发言,想必在找到老何之前,自己反倒会被身边的人觉得不正常,甚至被迫去看心理医生吧。 大抵是从那时候开始,何漫舟第一次学会了收敛。 所有人都觉得她活得透彻,肆意张扬,随心所欲,就好像一清如许可以看到潭底的溪流。可是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她已经拒绝再跟任何人分享。 就比如现在—— 老何的手札是绝对的秘密,就像当年何盛选择独自处理这些,不愿意跟相识几十年的考察队交实底一样,何漫舟当然不会傻到把这些被保存着的事情公之于众。不论是那些纠缠着她的可怕梦境,还是现在突如其来的手札,都是不可以讲的秘密。 还有谁......谁是可以相信的。 沈川源? 何漫舟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的大师兄,可是不知怎么,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就散在脑海里了。且不说沈川源最近不在z市,即便他在又能怎么样? 他不是当年的知情人士,不知道当年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感同身受呢。 但,白亦从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何漫舟迫切想见白亦从的原因,对于这个素未谋面,只出现在老何日记本中直言片中的记载中的人,居然在最开始就莫名激起了何漫舟的某种同病相怜。 他们都是藏着秘密的人。 何漫舟很久以后想起自己对白亦从的第一印象,好像从那时候开始,就注定了以后命运刻下的许多曲折脉络。 第二十章 友军 对于何漫舟最初的咄咄逼人,白亦从没动真火,这会儿见她摆出狗腿又热情的模样,白某人也是宠辱不惊,连个笑模样都没给,依旧板着那张冷面,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两幅古画是找到第一个坐标的线索,何盛留下的那幅应该在你手上,明天带上《山涛话古图》来见我,我会把另外一幅画拿出来,想办法确认目的地。” “确认坐标,然后呢?”何漫舟迷迷糊糊地问道。 “去坞城。”白亦从说道。 “什,什么......”何漫舟有点结巴了,剧情发展速度太快,已经完全不按剧本来了,她的脑回路也变得跟不上趟了,“去坞城,我们两个吗?” “怎么,”白亦从一挑眉,“对我的安排有异议?” 何漫舟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又不是很敢说话,只得摇了摇头。 “没有异议最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白亦从顺着口袋拿出一张名片,随手夹在了手札的扉页,一同给何漫舟递了回去,归纳总结地说道,“我把地址发你。” 何漫舟机械性地把笔记本接了过来,拿出手机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了过去。她眼看着白亦从的手机响了几声就被挂断了,他修长的手骨节分明,随意在键盘上按了几下,飞快地打下一串文字。 在白亦从按下锁屏键的同时,何漫舟揣在羊绒大衣口袋里的手机便跟着震了几下,不用看也知道是收到白亦从发过来的地址了。 “明天十点,准时来,我不喜欢等人。” 说完这句之后,白亦从把茶杯中剩下的一点茶底子倒掉,无声表示送客。何漫舟坐在原地愣神,好半天没说话,也没有动地方的意思。 白亦从微微眯着眼,目光淡淡扫过何漫舟的脸。 “还有事?” 对上那道清冷的目光,何漫舟有点打怵,赶紧摇了摇头。 “没事你可以走了。” 女孩子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坐在沙发上不肯起来。 她的手指绞着衣角,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泛着一点青白,小动作已经完全出卖了她的心思。可偏偏她的脸上是大写的四个大字——不肯服输,固执地强硬一些装模作样的排面,殊不知自己没有给对面成功施加任何压力,只是多了几分奶凶奶凶的可爱。 看到何漫舟这幅模样,白亦从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女孩子简直太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了,她的喜怒哀乐都是那么打直球地表达,开心的时候眼角眉梢藏不住笑意,生气的时候恨不得整个人都化身炸药包,一言一行都带着旁若无人的嚣张与肆意,又被自己丰富的脑补不断加成,以至于浑身上下都是戏。 光是看那副横眉冷对的劲儿,就好像她完全不考虑后果似的,可是事后愁眉苦脸开始后悔,恨不得穿越到几分钟之前把那些失智发言吃掉的人也是她。 真是矛盾。 白亦从见过太多精致的演员,利己主义者带着虚伪的面具,用粉妆玉砌的皮囊和无懈可击的优雅掩饰的腐朽的灵魂。那些人穿着华丽的新装,提线木偶一般地在名利场浮沉,明知这一切都是虚无的泡沫,却依然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他们所有的演技都是为了伪装,口中的话都带着催眠般的蛊惑,每一句都是裹着蜜糖的利刃,带着伪善的平和。金钱与利益是撕扯着四肢的细线,将他们的身躯狠狠钉在权利的十字架上,每一步都容不得任何闪失,否则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白亦从见过血脉亲情掩饰之下的兽欲,见过冠以“关心”之名的操纵和控制,见过四分五裂的真诚和被假象包裹着的圆满。 他早已经见惯了恶,厌于心理上的角逐。 却没想到有一天会遇到何漫舟这种不及格的演员,这种自顾自表演的品种完全不考虑观众,在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时候,居然敢如此交付底牌。以至于白亦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感慨何漫舟太真诚也太直接,还是该说她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言一行都带着不该有的天真。 就比如现在—— 在短暂的交锋中,白亦从把何漫舟的喜怒哀乐都摸了个遍,当然看得出何大小姐这是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并且成功把方向完全想偏,开始自己吓唬自己了。 哪有刚刚还在感慨合作多么难能可贵,转头就把怀疑挂在脸上的,即便是真觉得人家不靠谱,面子工程也该做好吧? 这样想着,白亦从难得来了几分兴致。 他没有把何漫舟直接请出去,反而一反常态地开了口,这句虽是疑问,他却直接用了肯定的语气,就好像笃定什么似的。 “你在害怕我?” “谁怕你了?”何漫舟翻了个大白眼,想都没想就怼了回去。 可是嘴上再怎么不服输,也架不住她心慌啊。 何大小姐哪里经历过这样段位的商业谈判,在“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的压制之下,她的戏精本质暴露无遗,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加戏,分析起白老板的心路历程来。 这个白亦从到底是什么路数? 事出其反必有妖,他又不是做慈善的,怎么会忽然这样好心。 对于今天这场谈判,何漫舟最好的预期不过想要摸一摸怀疑对象的底,能顺利见到白亦从,就已经算是完美实现计划了。退一百万步讲,要是真的败在礼仪小姐那一关,压根没有见到正主,她都完全可以接受,并选择转变路数来日再战。 在做好最坏打算之后,白亦从突然来这么一招,这谁扛得住啊? 秉持着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这样的观点,白亦从的行为在何漫舟眼里,就是大写的人间迷惑行为,又很快上升到了没安好心的程度。 到底是劫财还是劫色,是杀人还是越货? 总不会是想要进行某些不可描述的交易,或者动用不好讲的手段,直接把我们家的那幅画抢走吧......于是短暂沉默的几秒,何漫舟彻底被自己脑补吓到了。 “我跟你我,你和我爸当年可是合作关系啊......” “所以呢?”白亦从觉得好笑,问道。 “所以大家都客气一点啊,咱们有一说一,别搞那些歪门邪道的,知道吗?”何漫舟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垂下的纤长睫毛遮掩着情绪,斟酌的语气却把她的心思暴露无遗。 “明天我去找你没问题,那幅《山涛话古图》也可以带给你,但是可得事先说好,咱们就是单纯的合作关系,你别打其他的主意,更别有其他方面的企图......” “你觉得我有哪方面的企图?” 何漫舟的话才讲了一半,就被白亦从打断了,她一时语塞,总不好把自己对人家的恶意揣度说出来吧。白亦从倒是宛如掌握了读心术一般,轻描淡写地替她“解围”,把后半句话补全了。 “放心,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是说......” “而且你太笨,”白亦从语气顿了顿,毫不留情地补充道,“根本没有算计的必要。” 何漫舟:“.......” 听听,这是人话吗,你是解释呢,还是找打呢。 ******* 从白玉楼出来的时候,董楠把特别助理的细致进行到了极致。 他不但主动递了名片,嘱咐何漫舟下次再过来可以直接打电话,甚至还亲自把人送到门口,举手投足都是一副接待重要客人的样子。要不是何漫舟一再表示白玉楼离天问堂博物馆不远,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就能走到了,保不齐董楠连车都会替她叫了。 回去的路上,何漫舟一直在回想今天诡异经历。 今天这事儿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原本以为会吃闭门羹,再不济也得闯一闯龙潭虎穴斗智斗勇,可是上至白亦从过分配合的态度,下至董楠超乎寻常的热情,都跟何漫舟预想中大相径庭。 这就好比何漫舟决定做一次孤胆英雄,干了半杯老白干之后单刀赴会,做好这一场鸿门宴凶多吉少,保不齐会有去无回的准备。她手里拿着拉开保险的机关枪,腰上别着超大火力的炸药包,但凡觉得情况不对,就来个同归于尽,谁也别想跑。 可是到了宴会大厅,才发现人家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对面非但没有把这当成鸿门宴,还鲜花香槟地迎接着,好言好语地交谈着。烟火表演开场,豪车美女接送,酒过三巡还体贴周到地问需不需要加点什么小菜。末了为了表示友好,甚至做了客户调查问卷,约好下次赴宴的时间。 什么啊,整个把节奏都被打乱了啊。 一时之间孤胆英雄彻底晕了头,看不出这是敌人精心准备的糖衣炮弹,蛊惑人心的缺德伎俩,还是自己打从最开始就错怪人家了。 ——保不齐白亦从真是友军? 要不是何漫舟为数不多的思考能力还有一丝尚在,她都快怀疑老何笔记里被撕掉的那几页其实是债条,白亦从这明里暗里的示好,是不是欠债要还了。然后她得出合理结论,白亦从这个人确实长得很好看,不过好看也没用,架不住脑子不好使啊。 那时候的何漫舟才不知道,她确实猜到了几分大概。 可是事实真相,远比她想象中残酷太多。 第二十二章 消失的画 脑海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回来的一路何漫舟都有点精神恍惚,以至于从高大上的白玉楼回到坐落在胡同里的天问堂博物馆,感受着这种充满接地气的亲民气息的工作环境,居然让她产生一种“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的感觉。 罗溪溪正在勤勤恳恳地拿着何漫舟昨天写的解说稿钻研,见到了何漫舟宛如见到人民群众见到了解放军,充满着希望和热情地迎了上来。 “漫漫姐,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啊,我都等你好半天了。吃早饭了没有,我给你买了小笼包,牛肉馅儿的,放你办公桌上了。” “来的时候有点事,谢了啊,我 《山水密码》第二十二章 消失的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顾期 接到沈川源电话的时候,顾期刚刚结束z大上午的课程。 放眼各大高校,周五的课都是最难上的,学生们的心早就伴随着即将到来的周末飞了,且不说到课率岌岌可危,就是真正坐在教室里头的学生,真正把心思放在课堂上的也没有几个。哪怕是系主任的课都有不怕死的学生想要“灯下黑”一把,冒着被抓包的风险偷偷溜出去,更别说无关紧要的选修课了。 可是这样的情况,对于顾期主讲的艺术鉴赏,明显是不成立的。 顾期是z大最受欢迎的老师,每次到了她的课,多功能教室都坐得满满当当的,大有几分教务处即将 《山水密码》第二十三章 顾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老宅 何家的旧房子离天问堂博物馆很近,绕过几条小胡同就是目的地了。 到了冬天小胡同显得冷清很多,夏天那些坐在大院门口摇着蒲扇纳凉的土著们都回到屋里,喝点小酒搓搓麻将,时不常传出几句夹杂着朗笑的“嗨,胡了。”挂在小路两旁晾衣服的杆子也空着,毕竟外边零下十几度,不会有人愿意把衣服晾出来冻上一层冰碴子,由下自上看过去的时候,错落的线杆把天空分割成好多块,带着虚幻的美感。倒是几户人家的门口放着几捆大葱和白菜,想必是为了过冬特意屯的菜,配上木门贴着的大红对联,莫名多了些许年味。 虽然只是 《山水密码》第二十四章 老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同类 而此刻,白玉楼内。 中式风格的办公室古色古香,珐琅彩镂空雕花落地钟的钟摆一下一下晃动,柳慕大大咧咧地坐在白玉楼不对外开放的办公室里,暴殄天物地糟蹋白亦从的茶叶,大有几分心安理得的肆意,而白亦从垂着头整理文件,早已经对自家表弟的德行见怪不怪。 半小时之前,柳慕正在跟叶语芳逛街,过程中心不在焉地翻着手机,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那个冰山美人女老师的横眉冷对,以至于唇角的笑意分外明显。 顾期,名字倒是挺好听的。 就在柳慕百无聊赖,寻思着要不要跟那帮狐朋狗友打听打听 《山水密码》第二十五章 同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装腔作势 敲定好合作之后,何漫舟收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反正后不后悔也没得选了,还不如放开手脚去尝试一次。 第二天她特意提前约了车,直奔目的地。 白亦从定的地点是域景庄园,这个地方很好找,当地人没有几个不知道的,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贵。这是z市房价排行榜上的标杆,具体表现就在于,如果去房产中介打听,问通勤便利程度、物业及周边设施或是这套房子的性价比,大家给出的回答想必会五花八门。可是如果要问哪套房子最能彰显身价,价格最能叫得出手。那么不论问了多少个房产推销员,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山水密码》第二十六章 装腔作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道高一丈 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局面瞬间转变了。 那两位见人下菜碟的保安终于有点慌了,他们方才嫌贫爱富的架势偃旗息鼓,互相交换了一下视线之后,都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些骑虎难下。 要是直接道歉把人家请回来,就宛如被现场打脸,他们多少有点拉不下脸面。可要是何漫舟真就这么走了,万一真像她说的那样,因为这种意气用事的口角耽误了白亦从的生意,那这个责任他们两个小小的保安还真是担待不起。 以至于这两位保安心里思绪良多,对何漫舟的态度也有点不上不下。 域景庄园的住户随便一个都来头 《山水密码》第二十七章 道高一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地下室 所幸白亦从很快放过了她,没再继续掰扯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而是摆摆手示意何漫舟跟过来,带着她走过了偌大的客厅。 “那幅画在地下室,你跟我过来。” 何漫舟点了点头,没再东张西望,当即快步走了下去。 客厅斜角处是一座实木的旋转楼梯,朝上去通向那条带着栏杆的长廊,可以去到二楼的几个房间,长廊墙壁上挂着木质雕花宫灯,只随意地开了几盏,昏黄光线映衬着墙壁上的挂画,带着影影绰绰的美感。 白亦从随手把墙上的吊灯打开,璀璨的水晶将一片影绰照得通明。 之前隔了老 《山水密码》第二十八章 地下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和解 白亦从说的这些匪夷所思,可是何漫舟却没有怀疑,而是顺着他的话认真思考起来。 但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都知道不应该随便相信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尤其是这个人还跟她有着利益上的纠葛,背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谁也确定不了,加之段位差距悬殊,保不齐就被人家算计的骨头都不剩。 可是何漫舟却莫名觉得,白亦从看起来很值得信任。 虽然她跟白亦从此前毫无瓜葛,现如今的接触也远称不上多,虽然白老板冷言冷语浑身上下都是秘密,如果只能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他的话,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神秘 《山水密码》第二十九章 和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小城 湘西,莫城。 绕过七拐八绕的小巷,是一处还算开阔的居民集聚区。 这里已经不是市区了,没有城市特有的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这里显得古朴而落后,遍布着颇具少数民族风格的低矮小楼。穿插在小楼两岸的是潺潺的溪流,小溪上每隔不远便架着石板桥,底下有村民划着小船,遇上水流较窄处,也有大石块搭起来的小路,显得有些曲折,外地人很少敢走上去,当地居民挽着裤脚倒是如履平地,走得轻车熟路。 河水两岸都是当地居民,有在河边背着竹篓洗衣服的村妇,也有岸旁支了地摊的商贩,再往前走是一个个错落 《山水密码》第三十章 小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图腾 电话那边是个清澈好听的女声,隔着风声传来了过来。这句话听不出太多情绪,不论是关心还是想念都被很好地克制住,没有流露出分毫。 是顾期一贯的风格。 “嗯,放心,我在莫城,事情办得差不多了。” 沈川源从衣兜里拿出了蓝牙耳机,不紧不慢朝前走着,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带着冬日艳阳天特有的温暖,像是从冰雪中榨取出些许温度似的。 一如沈川源波澜不惊的声线,平淡之中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莫城是湘西为数不多没有被过度开发的城市,这里的商铺不算多,还维持着传统的经 《山水密码》第三十一章 图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遗王宝藏 紧张的气氛在何漫舟三言两语的插科打诨里告一段落。 何大小姐仿佛自带调节气氛的作用,她的逼问宛如不经意出口的玩笑话,没有给白亦从压迫感,反倒是多了几分以柔克刚的绕指柔,以至于把她和白亦从之间有些尖锐的问题弱化了下来,晦暗不明的气氛得以缓解,变得轻松搞笑许多。 如果说此刻有一个进度条的话,那么白亦从对她的兴趣一定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递增的——不仅仅是觉得新鲜和好奇,何漫舟就这么歪打正着地选择了最正确的攻略方案。 沉默的空档,何漫舟静静看着白亦从,等待着他的答复。 《山水密码》第三十二章 遗王宝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告别 沈川源从莫城回来的第二天,就发现何漫舟等在了办公室。 他昨天晚上凌晨才到z市的,这次为了博物馆的春季展览寻找展品,沈川源一走就足有一个多月,他走的时候还是秋天的尾巴,这会已经漫天飘雪了。 天问堂博物馆最近忙得很,以至于人员配置相当齐全,除了罗溪溪这个固定看摊子的员工和那帮临时人员,就连何漫舟都是亲自过来盯着,连学校那边的论文都暂缓了。 “大师哥,你回来啦?” 看到沈川源进了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边的何漫舟站起了身,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样,这 《山水密码》第三十三章 告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见面 天问堂博物馆距离z大不算太远,正常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 但是赶上午休时间,z市人多车多的毛病暴露无遗,朝市区开的快速干道一条比一条堵,几百米的路程堵出十几分钟都是常有的事。看着几条车道都堵得满满当当,好几个信号灯过去了,压根不动地方,只能让广大司机朋友敲着方向盘唏嘘感慨,并且深感无能为力。 所以,沈川源特意安排好时间,打足了提前量。他对顾期的工作时间谙熟于心,赶在她下课之前到了z大,在学校不远的地方定好餐厅,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顾期进门的时候,餐桌上的菜刚 《山水密码》第三十四章 见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拍卖会 坞城,市中心,景丽大酒店高档宴会厅内。 今晚是坞城的慈善拍卖大会,主办方是在古董圈子里名声瞩目的柳氏集团。二十几年前,柳氏集团的董事长柳南封跟白家大小姐白雨喜结连理,这在z市的古董界曾经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他们的独子柳慕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公子。 而今天的拍卖会,就是柳慕亲自张罗的。 古董圈子里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搭上白家的关系,商业嗅觉敏.感的人,也少不了想要跟柳家合作。柳慕作为这两家的纽带,还是嘻嘻哈哈没遮没拦的性格,被各路名利场的常驻之客盯上也是再所难免的事情 《山水密码》第三十五章 拍卖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意外收获 何漫舟这位突然加入的劲敌,一下子变成为了拍卖会的风暴中心。 几位正在竞价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递过目光。 z市天问堂博物馆的名号业内人士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只不过早前大家对何盛耳熟能详,之后又对经常代表博物馆谈生意的沈川源了解颇多,何漫舟这位名义上的继承人深居简出,很少出席行业内的各类社交场合,反倒成为了神秘人士。 可是今天的拍卖会,何漫舟不但出席了,白亦从也出席了。加之他们两个居然还坐在了一起,言行举止大有几分关系不错的熟稔架势,这种种的迹象,都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 《山水密码》第三十六章 意外收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白宛言 结束了重头戏的拍卖之后,酒会便成为三五成群的交谈了。 除了少部分奔着拍品来的人士,剩下的大多数来宾无疑是想接着这样的机会结识各界更多的朋友,拓展自己的商业人脉,而所谓的答谢酒会,也就成为各自应酬时间了。 舒缓动人的音乐在偌大的宴会厅内循环播放着,华美的长条欧式餐桌上摆放的自取菜品处处都透着精致考究,相当上档次。每张长桌上还放着雕花的白色瓷花瓶,瓶里插有柔美盛开的粉色玫瑰,馥郁花香在空气中上飘荡,搭配着幽静的环境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白宛言端着酒杯坐在靠窗的位置, 《山水密码》第三十七章 白宛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前因 白宛言这句话说得很轻,语气里带着娇嗔,就好像这背后没有任何的谋划和算计,仅仅像是对远房表哥感情状况的关心似的。 可是这就好像在野外盛开的花,极致的美丽背后暗藏着的是危险。 白宛言全部的温柔与美好都是假象,馥郁的芬芳背后是蛊惑人心的欺骗,她那双柔媚动人的眼睛,藏的是毫不留情的分析与试探,就连话语的颤音都是恰到好处的表演。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抓住白亦从的把柄。 “原来表哥也知道,我是特意把这块怀表带来的啊?” “法琅彩铜镀金雕花怀表,二叔好大的手 《山水密码》第三十八章 前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设局 小丫头到底还是年轻,遇上这么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自己说什么怼什么,还字字句句朝人心窝子里戳,就是再好的心理素质到了这会儿也都不顶用了。 她被勾起了几分火气,也不管什么“顾客就是上帝”了,狠狠剜了柳慕一眼。 “你要是不识货的话,请出门左拐,觉得谁家店铺的东西好,就去谁家吧。哼,还要个十件八件的,我瞧着你一件都买不起,才在这里挑三拣四自找没趣吧,人家都说有钱人都不屑于露富,你这么没品,还说我们玉器行呢,自个儿保不齐都是一身莆田货吧。” 这句话的话音才刚落下,白宛言就 《山水密码》第三十九章 设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对弈 无形的交锋在推杯换盏之间进行着。原本就淡漠的关系岌岌可危,表面平和不过是遮掩着的假象,至于其中的深意,白宛言和白亦从心知肚明,可是谁都没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 “所以啊,表哥干嘛生气呢?” 这句话白宛言是笑着说出来的。 不过用了三言两语,她就把如何得知何漫舟的个人喜好解释清楚了,言辞得体而妥帖,责任全部归结于柳慕的无心之言,一切都仅仅只是她恰到好处的关心。 “不要在我身上花无用功,没有意义,而且何漫舟不是我的什么人,” “哎呀,表哥,你这样的 《山水密码》第四十章 对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柔软 从拍卖会出来之后,天色已经很晚了。 白亦从早已经提前安排好住处,他知道何漫舟折腾了一天旅途劳顿,也没有做其他事情的安排,而是直接进入休息阶段,驱车把她送回酒店。 虽然,对此何漫舟尤为不满。 她积攒了一肚子的话想问白亦从,比如说今天为什么要来这场拍卖会,不知道连晚礼服都来不及换就出席酒会显得很傻,连行李箱都是放在酒店前台寄存的更是过于仓促了吗?比如为什么要花重金拍下那块怀表,难道仅仅是因为这物件很排面,或者花钱很爽吗? 再比如,为什么白亦从要表现得那么亲 《山水密码》第四十一章 柔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心思 就这么迷迷糊糊进了屋,何漫舟后知后觉反应过味儿来,终于再也憋不住了。 白亦从对她的态度,可真是太奇怪了。 传闻里那么高岭之花的一个人,对她却是和颜悦色的,不但几次出手帮她,程度不亚于救人于水火,今晚还说出这么容易让人多心的话,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还有,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着跟白亦从的交际越来越多,何漫舟越发觉得自己有些变得奇怪了。 对于交友方面来说,何漫舟向来是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她习惯跟人嘻嘻哈哈,行为准则也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开心 《山水密码》第四十二章 心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 局中局 而此时,隔壁房间。 白亦从裹了浴袍,室内的空调吹着暖风,他的发梢还有没擦干的水珠,顺着敞开的领子一点点滴落下来,在他性.感的喉结和锁骨一路流淌下去,带着些许冷淡的气息。 窗帘拉开之后,偌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景象。林立的高楼大厦和交错纵.横的街道勾勒着这个不算繁华的都市,马路上的车灯和霓虹在将近午夜的时候已经暗淡了,就如同楼下商铺也安静下来,只剩下一排排路灯。 夜晚很适合思考,也很容易被白天忽视的情绪拉扯。 白亦从靠在沙发上,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拿了起 《山水密码》第四十三章 局中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 保护 就这样满怀心事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何漫舟成功地起晚了。 酒店的隔音很好,没有一点噪音,薄纱的窗帘遮挡了大部分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的是带着金边的光线,暖洋洋地洒在松软的被子上,宛如加了一层暖光的滤镜,把何漫舟精致恬静的睡颜映得尤为漂亮。 燃了半宿的香薰还未散尽,丝丝缕缕的薰衣草香萦绕在鼻息之间,充满着奢靡的资本主义气息。 这是难得慵懒的冬日早晨。 睁开眼的时候,何漫舟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她就像一只团在床上的小猫一样,微微眯起的眼睛带着矜傲的优 《山水密码》第四十四章 保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 缱绻 一楼的自助餐厅早已经关门了,何漫舟直接跟着白亦从出去觅食。 大概是这几次交锋之后,何大小姐已经被搞得没脾气了,白亦从成功给她教育出最基本的心理素养,何漫舟也终于认清了少说少问服从安排的道理。这次她没小嘴叭叭叭地讲个不停,难得地安静了下来,乖乖跟在白亦从的后边,大有几分他带自己去哪,她就敢跟着去哪的意思。 南方的冬天远比北方和煦很多,冷气不足以入骨,而是带着冷冽。 路旁的灌木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交错盘复的枝干将湛蓝色的天空勾勒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形状,但这不影响水洗 《山水密码》第四十五章 缱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约会 就这么又走了一小段,何漫舟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个乍一看不算起眼的小店,百八十平方米的大小,装潢风格很是简洁,不过是路边小店的常规配置,门外挂着大红色的正楷招牌,上边写的规规矩矩的五个大字“徐家早点铺”。毫不夸张地说,这家店在随街位置只能算是泯于众矣,甚至都没有旁边那个门口摆着几个投硬币就可以玩耍的电动小马的超市吸睛,很难想到白亦从会选择这里。 “我说,白老板,你确定是这儿吗?” 何漫舟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找不到靠谱的店了又不 《山水密码》第四十六章 约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 升温 这顿饭吃得叫一个艰难,何漫舟为数不多的克制力都要用尽了。 白亦从没有任何逾越的表现,不过是慢条斯理地吃早餐,时不时还会用公共筷子给何漫舟夹点什么。这样的举动搁在任何一个饭局上,都只能理解为主人的热情好客,或者还算含蓄的示好。对于那些熟稔社交或是喜好排面的人来说,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任何暗示,也不至于勾起任何一点旖旎遐想。 但架不住何漫舟实在是太会给自己加戏了。 白老板的名声远播,生人勿进的气息是业内公认的,怎么看是不屑于做这些场面上的客套来维持关系的人吧? 《山水密码》第四十七章 升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 直男发言 电梯停在了十七楼,何漫舟跟在白亦从身后,走过了整条长廊。 因为要商量之后的行程,他们两个没有回各自的房间,而是直接去白亦从那里集合。之前突发.情况太多,何漫舟没有静下心来,也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这会儿终于安静下来,刚刚那点微妙的肢体接触也被重新回味了起来。 从白亦从身上冷冷淡淡的古龙水味,到极近距离之下的拥抱和心跳声,都在何漫舟心里过幻灯片一样的被翻出来,所有细节都被咀嚼了好几遍,从那种细枝末节之中寻找糖分。而白亦从在关键时刻的沉默,更是让她忍不住浮想联翩。 何 《山水密码》第四十八章 直男发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神秘老人 这句话落在安静的房间里,带着淡淡的回声。 白亦从的手指轻轻拂过《南山归云图》,浩渺的云海透着说不出的开阔,带着几分潇洒肆意的大气,乍一看跟《山涛话古图》的画风截然不同,偏偏又有几分可以呼应的地方,好像神韵风格之类的东西,冥冥之中有所关联一般。 “这幅画是赝品。” “什么?” “我看了你父亲的手札,《山涛话古图》是他从一位老人家手里买到的。而白家的《南山归云图》是祖上传下来的,白家老宅的地下室你也去过,各类价值连城的物件不计其数。这幅画打从最开始祖辈就只 《山水密码》第四十九章 神秘老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神祗 盛大的天光之下,何漫舟那张清秀的脸尤其漂亮。 “信任你?”白亦从低低重复了一句。 大抵是知道何漫舟是什么性格,她惯常利用那些小聪明让自己处于优势,大大咧咧的性格和张牙舞爪的模样都是习惯成自然的事情。她不介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上心情好的时候,也是小嘴抹了蜜一般,很懂得投其所好讲几句好听的。 秉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态度,何漫舟乐意维持几分面子好看,只要不是真的太不开眼惹到了她,她是不会让别人下不来台面的。 白亦从知道,那些场面话都得打着折扣来听。可 《山水密码》第五十章 神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 苗疆选题 白亦从听得很仔细,随着何漫舟说得越来也多,他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着实没有想到,何漫舟居然愿意跟他讲这些。 毕竟他们之间所谓的合作才刚刚开始,他对于女孩子的保护不过是出于父辈的恩情,照顾和帮助都是单方面的,他只是不想让何漫舟遇到危险,并没有想要从她的身上得到任何东西,何漫舟当然也没有那个义务必须对他坦诚相待。 换个说法就是,他们的关系远远没到那个份上,何漫舟居然会这么信任他。 与那些好听而空虚的言辞不同,何漫舟交付出来的实打实的心里话,想要对一个人敞 《山水密码》第五十一章 苗疆选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 纠缠 早前顾期真的没有想到,有些人可以无聊到那种程度。 上次因为下课压堂被那个风.流公子哥调.戏几句也就算了,顾期只当做现在的年轻人都太不懂事了。尤其是游手好闲又有些家底的那种类型,因为没有经济压力,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追求,于是过剩的行动力就都放在没有的事情上。 比如说泡妞扯淡。 要是仅仅被柳慕逗几句,顾期转身就走也就罢了,影响不会超过三秒钟,毕竟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然后这些事情到此为止,顾期只当这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想必不会说什么。 可是再一再二又再三,到 《山水密码》第五十二章 纠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 明月 到底是被那份文件吸引了,顾期明知道这是柳慕有意为之,却还是着了他的道。可是真的应下柳慕的约,按照约定地点到了z市市中心的旋转餐厅,顾期才发现不对。 这是z市有名的高消费场所,价格堪比五星级大饭店。 而与价格成正比的就是这里的环境和氛围,地中海式装修风格的白色餐桌和浅蓝色的墙壁都点缀着贝壳和海星,动听婉转的钢琴曲在室内回响,水晶吊灯的璀璨光芒浪漫而豪华,星星点点的光芒与桌面上含苞待放的粉色玫瑰花交织呼应,处处透露着浪漫与华丽。 ......这哪有谈公事的样子,活脱 《山水密码》第五十三章 明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古庙 之后的几天,何漫舟异常忙碌。 如果说之前,她跟白亦从嘻嘻哈哈动的都是嘴皮子功夫,真的等任务分配下来,她才懂得什么叫“白玉楼从来不养闲人”。而她之前给自己的定位真的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什么轻松愉快擎等着占便宜都是骗人的,跟白老板在一起,她完全就是当苦力的命。 白亦从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说要从古画中找到那处庙宇。 何漫舟姑且把这当做是自己的启发有了效果。对此,她还是相当赞同的,毕竟走投无路的时候,哪怕是瞎猫碰死耗子,也得试一试嘛。 同时研究《山涛话古图》和《南 《山水密码》第五十四章 古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 永生 对于这单方面进行的比试,白亦从心知肚明。 不过作为一个对粉红泡泡接收能力迟钝的人士,白亦从只当小姑娘这是表现欲旺盛,外加胜负心太强,才会把心思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像是看出了何漫舟的垂头丧气,白老板饶有兴趣地落井下石:“是有一些不同,你想说的是建筑风格还是壁画?” 何漫舟被问得一时间无语凝噎,只得有点无奈地一撇嘴角,连小酒窝中都充满了苦涩。 这时候她的心情十分复杂,论及心理体验差不多就是两个难兄难弟一起吐槽,这次考试毫无准备,怎么题这么难,三短一长选最 《山水密码》第五十五章 永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坦白 这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何漫舟愣是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短短那几秒,她的脑海里就像是过幻灯片一样快速闪过无数种可能,她可算明白了白亦从一直说这些是白家的家事,不方便告诉外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合着之前只是单纯的不够信任她啊。 不过话说回来,在“永生”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话题面前,谁又能相信谁呢? 过剩的欲.望和贪心不足催使着人类血骨里兽.性的本能,当时间不再成为唯一的桎梏,那些所面对的一切事物,都有了截然不同的可能。 就像是古代那些未经开化的愚昧人类妄图通过虚 《山水密码》第五十六章 坦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拆台 其实在白亦从点透这些之前,何漫舟就有所怀疑。 比如突然出现在瓷瓶里的手札,比如失而复得的《山涛话古图》,再比如那些无形之中.出现的不知善恶的线索,何漫舟可以感觉得到,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搡着她,让她卷入深渊中无从脱身,直至陷入更深的谜团之中。 而且这绝对不是出于友善的目的。 以至于何漫舟谁都不敢相信,深感身边的异样都是出于熟人作案。 毕竟不论是天问堂博物馆的瓷瓶,还是何家老宅的书柜,明显都是外人碰触不到的东西,既然从这些方面出现问题,就说明那背后的 《山水密码》第五十七章 拆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上山 对于白亦从的云淡风轻,何漫舟深感不那么靠谱。 虽然秉持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态度,既然白亦从都把一切安排好了,她也没有抬杠非再另起高调的必要,但是一下子就确认了古庙的位置,始终让她心里有点疙瘩。就好像白亦从分明知道更多的事情,却不愿意与她坦白一样。 而真正让何漫舟觉得不一般的,还有白亦从的办事效率。 与确定坐标的雷厉风行不同的是,之后他的节奏一下子慢了下来。何漫舟本来把那句“吃好喝好”当成了笑话,大家来坞城又不是度假的,吃好喝好个什么劲,得心理素质多么良好的人才能 《山水密码》第五十八章 上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进展 手电筒所照射的光芒虽然微弱,可淡金色的光终究照亮了前路。 那暖色调的光芒蔓延开来,遍布的光线像是形成无形的屏障,驱逐着山林的漆黑阴暗,将白亦从和何漫舟笼罩其中,带来了一丝聊胜于无的安全感。他们各自打了一把雨伞,并肩朝前走着,黑色的伞面像是融入到夜色里,雨滴不断顺着伞檐落下,牵连出滴滴答答的水声。 他们两个徒步向山上走去,背后是雷声与闪电。 四下空旷静谧,草木繁茂杂草丛生,衬着淡淡月色本就显得阴森,又在大风大雨的吹刮之下来回摇摆,犹如张牙舞爪嘶吼着的狰狞鬼影,没来 《山水密码》第五十九章 进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偏差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山林间的诡异被驱散了不少。 这些说白了无非是何漫舟的心理作用,事实上狂风大作的林间依旧传来不停歇的风声,雨也是越下越大了。雨伞可以遮挡倾盆而下的雨丝,却架不住四散迸射而来的水滴,冬日特有的寒气在阴寒晚风的加成之下,令人萧萧瑟瑟直打寒颤。 可是白亦从的怀抱却是暖的。 两个人共打一把伞之后,何漫舟终于把快要冻僵的手指解放出来,她将手缩在了袖子里,相当乖巧地靠在白亦从的臂弯,宛如在猫窝缩成一团的小奶猫。 白亦从的手臂揽在她的肩头,就那 《山水密码》第六十章 偏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空地 暴雨中的山路太不好走,加上白亦从和何漫舟全靠徒步,这一路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他么两个走到山顶的时候已经彻底进入午夜了。 越是到了山林深处,气温就越变得低了下来。即便是靠在白亦从的怀里,何漫舟还是忍不住直打寒颤,而相扣的食指则成为了寒夜之中的唯一热源。白亦从一步步踏着泥.泞路面,黑色的皮靴牵连着淡淡水痕。月光透过云层的惨淡白光洒满整片大地,闪电和雷鸣从未止息,雷雨暴风的天气愈演愈剧,在清冷电光的照耀之下,周遭景色都被镀上一层诡异的暗沉。 这座野山在白天毫不起眼,到了夜间却如同 《山水密码》第六十一章 空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昭然若揭 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尤其是在此情此景中说出来,更显得意味深长。 到了这种时候,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白亦从本来就知道更多的内幕,今晚的行程也是有备而来。打从在古画中确定坐标开始,节奏就已经被他握在手里了,所以他才会这么笃定,之前几天不紧不慢地等待机会,今晚更是一路上气定神闲,拿出了十成十的把握。 这原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毕竟何漫舟没有任何线索,这次来坞城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配合白亦从的打算,他能有所安排,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是心底的失落也是不可避免的。 《山水密码》第六十二章 昭然若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 幻觉 随着白亦从的这句话落下,周遭的景象都变得虚幻了。 充斥在何漫舟脑海里的是巨大的冲击感,好像轻度睡眠时候醒不来的梦魇一般,她的意识分明是清醒的,可是行为却不受控制,只能旁观地看着画面一帧帧变化。 这是令人心悸的空虚而缥缈,就好像在这个地方,虚幻与真实之间的界限已经渐渐开始模糊,死亡如影随形,藏在暗处的鬼爪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把人们拖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或者说,这片空地原本就预兆着危险。 白亦从像是对这些诡异的场景毫不挂心,他咬着烟尾不紧不慢吐了一个烟圈。 《山水密码》第六十三章 幻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遗神 这番话何漫舟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白亦从讲得这些都太高深了。 什么虚幻就是真实,真实就是虚幻的,搞得跟哲学讲座一样,当初拿出心理学唬人的人明明是她,可是自己也没有整出这么一大套似是而非的说辞,合着白老板原来还有传销洗脑的天分啊。 眼下发生的一切都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何漫舟分明觉得哪哪都是问题,可是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什么言辞反驳。毕竟白亦从再怎么说得玄乎其玄,那座通天塔确确实实就在眼前,而她梦境中那座神秘的古庙也真的出现了。 但要是说直接相信,又显得有些过于扯淡了。< 《山水密码》第六十四章 遗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楼兰战神 这一句“楼兰的神”说得轻描淡写,可是何漫舟的眼神微微一转,很快觉得到了不对。 但凡是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古代西域是东西方交流的要塞,楼兰是中国西部一个古代小国的名称,国都楼兰城正好处于丝绸之路的要冲,曾经是相当繁华的地界。据《史记·大宛列传》和《汉书西域传》记载,早在2世纪以前,楼兰就是西域著名的“城廓之国”。它东通敦煌,西北到焉耆、尉犁,西南到若羌、且末,古代“丝绸之路”南、北两道从楼兰分道,汉武帝初通西域的时候,使者往来都必须经过楼兰。 所以这里汇集了各种文化与宗教, 《山水密码》第六十五章 楼兰战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因果 这种时候何漫舟很想追问一句,你不是说关于上次坞城的行程,你都不记得了吗,怎么现在一桩桩一件件都说得头头是道的。 但这话讲出来实在太像拆台,假如白亦从并不想开诚布公,她非但问不出什么来,最后还保准儿被一句——“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不需要你知道的事别问,可以告诉你的,即便不问我也会说”给轻飘飘地堵回来。 经历得多了,何漫舟都可以把自己的剧本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不过道理何漫舟都懂,也架不住真的是满脑子问号啊。 欲言又止了好半天,何大小姐终于还是没忍住,继 《山水密码》第六十六章 因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初始 破庙里充满着潮湿的水汽,诵经声循环往复。 那催眠般的恍惚感越来越强烈了,何漫舟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受控制,梦魇的无助感再次袭来,她缓缓朝着庙门的方向走去,踩着遍地残垣落下的渣滓,走进漫天的雨幕之中。 “白亦从,白亦从......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何漫舟的嘴唇上下碰了碰,话语声在偌大的古庙回荡,发出空旷的回声。 显而易见地,并没有任何人应她。 同行的白亦从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刚刚他们关于楼兰古国以及巫族神女的探讨就好像荒谬的闹剧,仅仅是存在于何漫 《山水密码》第六十七章 初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阿彩 莫城的风即便是在冬天也带着些许的暖,像是能莫名让人静下心来。 大抵是地处南方的缘故,这里几乎不会下雪,甚至连零下的温度都很难得一见,可以说是很让人舒服的度假首选地点了。作为当地居民的阿彩自知这种小城镇要经济没经济,要发展没发展,所以全部的家乡自豪感都放在了水土上边,并以莫城的冬季为傲。 莫城的夏季带着热死人不偿命的粘腻,哪怕什么都不干,仅仅在屋子外面待上一会儿,就保准儿得出一身的汗。毫不夸张地说,当地居民的这条命都是空调和电风扇给的,要是哪天赶上整座城市断电,那就是不给人 《山水密码》第六十八章 阿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夸奖 进门的是一个年轻男人,黑色的毛线围巾遮挡着他性.感的喉结,衬得下颌线条极为漂亮。他的长相端正而俊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将温和的笑意遮掩在镜片之下。 来者正是沈川源。 阿秀刺绣还是老样子,木桌铺着五彩织锦的衬布,上边摆放的工艺品以刺绣类居多,也有一些羊角摆设和各类打磨抛光后的铜制品。木雕的首饰架上挂着各类银制品,有耳环手链,也有颇具苗疆特色的珠串和雕花银镯子,都是很精细的小物件。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店里新增了不少上次没有的刺绣物件,虽然做工不甚精美,但是图案和配色 《山水密码》第六十九章 夸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 巫族 沈川源上前几步,手指在刺绣的表面轻轻拂过。 这幅织锦上边是精心绣好的图案,跟之前他提供的那张照片极为相似,不过照片受制于像素和光线的影响,许多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但是织锦却是把全部图案准确地呈现了出来,扭曲的线条和细密的针脚.交织着,还原了石柱上雕刻着古老的图腾,那些诡异的蜘蛛与毒蝎,带着盔甲的战马和手持盾牌的男人,簇拥着最中间的女人。 她的身躯包裹在一朵巨大的睡莲之中,柔顺的长发垂落下来,一直盖住了脚面,白色纱衣映衬着她绝美的容颜,仅仅只是侧脸, 《山水密码》第七十章 巫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骗局 而此刻,坞城荒山的古庙里,是与莫城截然不同的氛围。 许多谜团昭然若揭,何漫舟与白亦从都在权衡,也在交换着彼此的秘密。此刻的分析与猜测都是露骨的,何漫舟曾经宛如盲人摸象一般地寻找藏在何盛手札里的秘密,而白亦从也是几番从支离破碎的梦境中窥见几分真实。 现在一切都有了定论,那些隐藏的历史也被他们翻了出来。 “就像当年只有巫族圣女才能进入通天塔一样,只有特定的人才可以看到这座古庙,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有缘人。而这就是他们把《山涛话古图》送到何盛的手里的原因。” 《山水密码》第七十一章 骗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二章 巨木 对于何漫舟的话,白亦从没有给予评价。 他的思绪停留在知晓的线索之中,考量着有多少内容是可以毫无避讳告诉何漫舟的,又有哪些内容是目前为止并不能让她知道的。 事实上,白家保存着的遗王宝藏隐藏于只言片语的线索,除了那幅《南山归云图》以外,还有先人留下的一张书信,这也是只有历代家主才有资格查看的东西。 泛黄的纸张上写着关于楼兰古国的隐秘历史,巫族与圣女,大祭司与神女.......那些听起来很荒谬却真实存在过的历史,就是破解神女的战衣全部的线索。 但是这份书信明 《山水密码》第七十二章 巨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阳光 白家内部的情况太复杂了。 现如今z市古董圈子里,人人皆以白家为首,白家的一举一动都足以影响圈子里的走向。那些有眼光的商人们都不吝于花下诸多心思讨好白亦从,想要摸清白玉楼的动向,借由这百年老店的口碑,在动辄真金白银的古玩市场里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能收到合适的物件,再给物件高价卖出去,一来一往之间就有足够的油水了,这也是诸多古董商人的生财之道。要是还能跟名门世家合作,光是权威专家在进行鉴定时候的几句美言,有了那一层名号带来的光环,就让物件更加值钱了。 乐意进行古董 《山水密码》第七十三章 阳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 圣女 这样温暖的情愫但凡萌生出一丁点,就如同坚冰之上的裂痕,再也藏不住了。 对于何漫舟一贯的性格,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之下,白亦从早就了解了几分。打从见面开始她就是一张小嘴叭叭叭讲个不停,不论说些什么总好像很有道理,哪怕没有道理气势上也绝不会说,完全就应了那句理不直气也壮。 偏偏她又是那么娇嗔可爱,就连在做宛如传销头子一般给人洗脑的行径时都带着几分特有的狡黠,让人完全生不起气来,没来由会心软三分,也乐意卖她一个面子。 原因无他,女孩子太讨人喜欢了而已。 这些都是 《山水密码》第七十四章 圣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 小公主 这样的事实让何漫舟忽然觉得有些难受,有那么几秒,居然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何大小姐向来凡事看得开,自诩从来不是个悲天悯人的人,虽然不至于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她凡事都看得很透彻,没有做救世主普度众生的瘾,更没有什么黛玉葬花之类的圣母情节,因为随便一点小事就能抑郁好半天。就像白亦从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近乎于冷峻地分析楼兰古国发生的问题一样,何漫舟也是相信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对于很多事情,追根溯源都有因果。 可是不知为什么,此刻在何漫舟心底翻涌着悲凉感却是控制不住的。 《山水密码》第七十五章 小公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神龛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朝何漫舟的脑海里钻,她的思绪也随之飘得很远。 那个年纪尚轻的女孩见证了神祗降世,亲眼看到了神女的毁天灭地,眼睁睁看着锐利的长矛刺穿了同伴们年轻而美好的身体,漫天的黄沙都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 因为大祭司的偏差,降世的神祗带来了灭世的灾难。当年的楼兰古国被大祭司欺骗,世人的贪欲与过剩的好奇心牵扯出而灭顶的灾难,直到最后整个国家都消亡在黄沙之中,只留下了无数晦暗不明的谜团。 当那个女孩遭遇了这些之后,她会怎么办呢? 作为楼兰的小公主,她有着 《山水密码》第七十六章 神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调戏 这句话白亦从说得晦暗不明,明面上像是在回答何漫舟的问题,可是仔细一想,又是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有讲出来,大有几分话里有话的意思。以一言以蔽之,就是何漫舟听得云里雾里,再次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懂。 就在何漫舟纠结着要不要追问一句,让白老板真诚一点,不要在这种本来就扑朔迷离的时局之下,增加那些你猜我猜大家猜的奇妙元素了,白亦从却做出一件让她瞠目结舌的事情——他居然开始检查起了神龛。 烛火摇曳之下,整个古庙都镀上了些许阴森可怖的暗色。 伴随着浩大的雷声,天边一闪而逝的闪电带 《山水密码》第七十七章 调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手书 这句话着实太过让人浮想联翩,尤其是何大小姐的戏精属性,更是忍不住对此遐想良多,就好像自个儿的心上人无形之中讲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需要自己默默咂摸似的。 就这么咂摸了好半天,何漫舟才终于开了口。 “切,你从哪学到的泡妞手段,能不能稍微说点真诚的?合作就是合作了,配合你就是配合你,扯什么私人感情啊......弄得那么暧昧,就好像对我有意思似的,不怕我多想啊你?” 这本来就是何漫舟的一句玩笑话,固然语气里带了三分试探,也没指望着得到什么肯定答复,顶多就是顺带着调.戏白老 《山水密码》第七十八章 手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以身相许 何漫舟想到了这块法琅彩怀表有用途,白亦从这会儿把物件拿出来,就是为了破解神龛背后藏着的秘密,可是她再怎么敢想,也没想到白亦从能直接把怀表扔在地上啊。 这可是动辄五百万的物件啊,能见一次都是稀罕,但凡得到都会宝贝似的供着。 就这么被砸了,这谁敢想啊??? 眼看着在拍卖会上被礼仪小姐包着好几层红色绒布,盖着精雕细琢的玻璃罩子小心存储的宝贝就这么被摔在地上,滚入遍布的泥沙碎石当中,成为了断壁残垣的一部分,何漫舟只觉得以往的人生经验都不够用了。作为素来跟古物打交道的人, 《山水密码》第七十九章 以身相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章 你不一样 眼看着何漫舟微微垂下目光,眼眸中带着隐藏的羞涩,脸颊更是泛起极为隐晦的一点薄红。这样的神色在黑黢黢的古庙内看得不太真切,仅仅只像是视线上的幻觉。 “怎么不说话了?” 何漫舟心说,你让我怎么说话,我倒是想说话,但是以身相许这种话,是一个正常人类能接得下去的话吗?此情此景之下,不论我是乐乐呵呵地点点头同意,还是苦大仇深地摇摇头拒绝,都显得很不是那么回事啊。 还有啊白老板,你能不能稍微有点始作俑者的自觉。欺负人就算了,故意拿话挤兑人也都算了,但是点到为止懂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