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空山剑雨》 第一卷 人生路难 楔子 瑞云深处是仙家。 高枕卧烟霞。 …… 甘淡素。 弃轻纱。 远浮华。 …… …… 夕阳西下。 一群扎着小辫的孩子,相互追逐着,笑声不断。 一个有些瘦小的孩子,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短卦,神态怯懦地站在一旁的角落里,看着那群正玩作一团的孩子,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羡慕。 此时,远处走来了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男子,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张还略显稚嫩的脸庞,棱角分明,器宇轩昂。 男子走到近前后,扫了一眼正在相互追逐的那群孩子后,似乎是没找到他想找到的人,于是又扭头朝着周围看去。 很快,他就瞧见了那站在角落里的孩子。 微微一愣后,男子朝着孩子走了过去。 “三弟,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男子见他一脸的羡慕渴望神情,忍不住开口问道。 孩子低头,沉默不语。 他们说,没娘的孩子,没人疼,就跟野孩子一样。 野孩子不配跟他们玩。 “走吧,回家吃饭。”男子没多问,拉起他的手,就往家走。 他家,高门大院。 餐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见到他们过来,有婢女连忙上前伺候。 正位上,坐着的是一个姿态雍容的妇人。瞧见年轻男子领着孩子进来,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年轻男子刚坐下,孩子也准备上桌的时候,妇人突然开了口:“都这么大了,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不省心!何嬷嬷,你带他去厨房吃吧,省得在这让人看着烦!” 孩子僵在那里,有些惶恐,有些委屈。 男子皱了眉头,看了眼孩子,又扭头看向妇人,迟疑了一下后,开口道:“母亲,三弟还小,一时玩忘了时间,也是很正常的。您就别苛责他了,让他上桌吃饭吧。” 妇人看向小伙子,哼了一声:“你总是这么护他,他都五岁了,还小啊!” 小伙子没有接话,只是朝妇人笑了笑,而后看向孩子,柔声道:“坐下吃饭吧。” 孩子咬着嘴唇没作声,沉默了片刻后,扭头就往外走。 妇人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顿时变得愈发难看。手中捏着的筷子,啪地一声就摔在了桌上。 “你看看!你还说他小!才五岁,就敢甩脸子给我看了!以后还得了!你还护着他!”妇人指着孩子离开的背影,气得哆嗦:“我早就说了,不是自己生的,就是养不熟!哼!” “母亲!”男子突然拔高了声音,沉喝了一声。 妇人一怔,恍然明白自己刚失言了,当即神色讪讪。 小伙子看着他,沉声道:“母亲,以后这种话切莫再说了。不然,传到了父亲耳朵里,父亲会不高兴的。” 妇人没有理会小伙子,只是忿忿拿起筷子,喊了一声:“吃饭!” 小伙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叫过身后婢女,让她取了一些三弟平时爱吃的菜,送去他院里。 夜里。 月明星稀。 那个最角落的院子里,丛丛青蕉,长势很好。宽厚的叶子,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门口台阶上,下巴搁在膝盖上,默默地看着身前的青石板,发着呆。 忽然,有修长身影,从外面走进。 看到那个台阶上坐着的小小身影后,笑了笑。 “嬷嬷说你晚饭没吃,这不吃东西,怎么能长高呢!”一边说着,他一边在那小家伙的身旁坐了下来,放下食盒,从里面拿出了一碗面,递到了小家伙面前:“玲珑轩的面,你最爱吃的。” 小家伙默默接过面,扒拉了两口后,却突然停住,开口问道:“大哥,你说这个世界上,有仙人吗?” 大哥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抬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问:“怎么?你想去寻仙?” 小家伙摇摇头,又不说话了。 大哥看着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眼中满是疼惜。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01 风雨之前 喧闹了一夜的金陵城,终于在晨光微曦之时安静了下来。 经城而过的景江之中,那大大小小十数艘画舫,都已停靠在了岸边,没了迷离的灯火,也没了诱人的窈窕身影。 一切,都在此刻沉寂了下去。 忽然,有鸟啼之声从天空之上传来,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安静。 一道白线,从城外,由远及近,迅速朝着城中飞来,眨眼功夫,就到了城内,然后像是一道箭一般,射向了城中心的皇城之中。 皇城之外,有一户户的高墙大院,矗立在皇城两边,那都是权贵人家。 镇北将军府,也在其中。 此刻府中,下人们刚刚起身,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 后院最角落里的那座青蕉院中,已经亮起了灯火。一个瘦长的身影倒映在窗户上,正在弯腰洗漱。 片刻后,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孩,推开了房门。 略显稚嫩的脸庞,因为瘦而显得棱角分明。只是,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的他,一双眼眸,却格外沉静,装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 他抬头看了看才开始泛白的天空,然后迈步往院外走去。 一如往常,此时该是练武的时刻。 演武场上,已经有人在了。 一身简单黑袍,前摆别在了腰上,手中抡着一柄长刀,赫赫生风。 他站在演武场的边缘处,默默看着那个身影,眼中满是崇敬之情! 没多久,场上的镇北将军耍完了一套刀术后,停了下来,还未扭身,便是一个甩手,长刀脱手而出,直奔场边的男孩。 男孩眼见迎面而来的长刀,丝毫不惧,反而脚下一蹬,飞身上前,一把将那长刀抓在了手中之后,腰身猛地一扭,长刀带着破风呼啸之声,扫向场中镇北将军。 将军眼神明亮,嘴角带笑,身子后仰,轻松躲过。 男孩一击未中,长刀回掠,又攻下路。 镇北将军扭身掌拍地面,身子腾空而起,趁着长刀掠过身下的时候,身形又猛地落下,一脚就将长刀踩在了脚下。 男孩见状,弃刀用拳。脚下一蹬,欺身而上。那并不大的拳头,挥出去时,却有拳风破空。 镇北将军微微一笑,丝毫不惧。 两人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之后,将军虚晃一招,男孩一个不慎,被一脚撂倒,随即,一拳跟至,停在了面门之上,仅毫厘之距。 男孩落败,不由有些沮丧,起身后,低着头站在镇北将军对面,不吭声。 将军笑了起来,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柔声道:“不错了。你大哥当年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在我手下撑不过十招!你已经比你大哥强了,看来这两年你大哥不在,你也没趁机偷懒!” 提及大哥,男孩脸上便多了些许思念之情,抬头看向将军,问:“大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将军想了想,道:“可能还得过上几个月,大元那边最近不太安分。” 男孩闻言,有些失落。 将军见状,沉吟了一下,道:“要不这样,再过一段时间,我安排人送你去奇石谷待一段时间,到时候跟你大哥再一道回来!” 男孩一听,顿时兴奋起来,盯着将军,连忙追问:“父亲此话可当真?” 将军抬手就往男孩脑袋上拍去,口中笑骂道:“臭小子,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男孩咧着嘴,揉着脑袋,嘿嘿傻笑。 这时,管家连叔忽然脚步匆忙地从别处朝着这边跑了过来,那一脸的紧张,还未靠近,就已让人感觉到了。 镇北将军顿时皱起了眉头,不等连叔到近前,就沉声问道:“怎么了?这慌慌张张的!” 连叔喘着气:“宫里……宫里来了人,催着您……您进宫面圣!说是……是前线出了事了!” 镇北将军一听,立马沉了脸,当下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男孩也立马跟上,与连叔一起,跟在他父亲身后,压低了声音问连叔:“宫里来的人,可有说具体是哪里出了事?” 连叔摇头。 很快,三人就到了前院。 一身红袍的公公站在院落里,等得有些着急,瞧见三人过来,立马迎上前,语速极快地说道:“将军,快跟咱家走!” 镇北将军见状,也不好多问,转头嘱咐与连叔站在一起的男孩:“你待会别忘了去你母亲院里请安!” 男孩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紧抿着嘴不说话。 将军见了,沉声嗯了一声。 男孩这才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 镇北将军这才放心地跟着公公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后院就传来消息,说是东和苑的夫人已经起身了。 连叔看向男孩,轻声劝道:“三少爷,要不老奴陪你去?” 男孩看了连叔一眼,苦笑了一下,道:“谢谢连叔,我自己去就行了。” 连叔听了,笑了起来,道:“这就对了嘛!老爷也是为你好。你赶紧去,老奴让人给你买面去,等你从东和苑回来,就能吃了。”说罢,就伸手招来了一个小厮,吩咐了他去外面玲珑轩给男孩买面去。 小厮得令立马往外跑去,男孩沉默着往后院走。 东和苑里,此刻正是繁忙。 一堆的婢女,正在忙碌着伺候夫人起身。 男孩走到了东和苑门口附近,犹豫了一会后,才又走近过去。 刚到门口,正准备进去呢,门内忽然转出一个婢女来,迎面看到男孩后,猛地一愣,旋即微微沉下脸,道:“三少爷,您不能进去。” 男孩微微吸了口气,道:“我过来给夫人请安。” “夫人现在不方便,三少爷要是真想请安,那就现在门口等等,容我去通报一声。”说罢,那婢女也不管男孩愿意还是不愿意,叫了人过来在门口看着他后,就往里面去通报了。 男孩几次想扭头便走,但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后,终究还是又压下去了。 这婢女一去就很久,男孩没等来婢女,倒是等来了二少爷,沈牧业。 镇北将军沈威,共有三子一女。 一女,沈明溪,大夫人所生,如今才八岁。三岁时大病一场后,就被送去了大夫人的娘家,从此后,很少回来。不过,这大夫人娘家也在这皇城脚下,离着将军府不过就隔了一个相府,所以大夫人也是会时常回娘家看望幼女。 大哥,沈牧平,大夫人所生,嫡出。如今已经二十有三,五年前从军后,短短五年内屡立战功,连连提升,如今已是四品将军了。 二哥,便是此刻正朝着东和苑门口走来的沈牧业了。沈牧业乃是偏房林氏所生,庶出。不过,这沈牧业虽不是大夫人亲生,可大夫人对其一向倒是颇为疼爱。尤其是这几年,大哥从军之后,大夫人更是对这二哥疼到了骨子里。 这其中原因,大概与林氏当初乃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有关。 只是这沈牧业,从小就喜文不好武,加之大夫人疼爱,父亲又不在身边管教,以至于如今已经年方十八,却一直不务正业,甚至,在两三年前还染上了喜欢逛花楼的习惯。最近因为父亲从边疆回来,他才收敛许多,否则在家中,时常是见不到他的身影的。 沈牧业今日一身白衣,玉带束发,腰间还别了一把玉扇,远远走来,看着倒是一表人才。瞧见门口站着的男孩后,他还未靠近,就已经喊了起来:“三弟,你怎么在门外站着呢?怎么不进去?” 男孩等他走近了一些后,才答道:“夫人刚起身,说是不方便,让我在门外等等。” 沈牧业眼睛一转,便笑了起来,道:“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肯定是那些丫鬟故意欺负你呢!走,跟二哥一道进去!”说罢,伸手就要去扯男孩的衣袖。 男孩脚下一动,往后退了半步,正好躲过了他的手,然后道:“不用了,我在门外等着就行。” 二哥闻言,撇了撇嘴,道:“你总是这么犟!这么犟,能有啥好处?” 男孩不做声了。 二哥见了,无奈地笑了笑后,迈步跨过了门槛,进了院子。 留下男孩一人,依然站在那东和苑的门外。 良久,门后终于有人过来了。 先出现的却是之前进去的二哥,然后是那个之前让男孩在门外等着的婢女。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了门口,二哥不知说了什么,惹得这婢女娇笑不停,胸前被衣服紧紧裹着的饱满,颤抖个不停。 二哥的目光在那地方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移开。 “绿姑娘,夫人现在方便了吗?”男孩忽然打断了二人的说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婢女问道。 婢女绿姑娘本来笑容灿烂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真是比那夏日里的天空还变化得快。 “夫人说了,她知道你来过就行了,你不用进去请安了,回吧。”绿姑娘冷冷说道。 男孩闻言,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绿姑娘见状,不满地哼声骂道:“还是这么没规矩,难怪大夫人不喜欢他!” 一旁的二哥这时说道:“牧之还是个孩子,你跟他计较干什么!”说着,忽然从腰间摸出了一盒胭脂,递到了这绿姑娘的眼前,笑道:“送你的!” 绿姑娘一见那红盒子,眼睛顿时亮了,脸上的那些怒色也随之烟消云散,换上了透着粉色的娇羞。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02 遗物 将军去了宫中很久,迟迟未见回来。 大夫人坐等右等不见人,有些放心不下,就带着婢女也去了宫中,打算找三皇子的生母莲妃探听一下消息。 没想到,大夫人这边刚走没多久,将军就回来了。 一进门就吩咐连叔帮他备马,他即刻就要出远门。然后,又吩咐人去叫沈牧业和沈牧之到书房等着。 沈牧之赶到的时候,沈牧业已经在了。 将军坐在长案后,正在奋笔疾书,那眉头紧皱的模样,显然是心情不太好。 沈牧之站在二哥沈牧业的身旁,心头想着早上公公来时的情景,琢磨着难道是大元有了大动作? 如此的话,那早上父亲说过的话,还能作数吗? 想到此处,沈牧之也跟着忧愁起来。 很快,将军就放下了笔,将那张信纸拿起来吹干了墨迹后,就叠起来放入了信封之中。盖火印的时候,就开口对他们兄弟二人说道:“前线出了点事,我待会就要走,可能要去很长一段时间。”说着,火印也已盖好,将军放下信封,抬头看向兄弟二人,目光在沈牧之身上扫过后,落在了沈牧业身上,忽然叹了口气:“牧业,你也已经十八了,不小了,该做什么,自己心里要有数。我虽然不在家中,可不代表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破事。我不希望有一天,有人在朝堂上参我一本,说我恃功而骄,结党营私!” 沈牧业神色猛地一变,慌忙辩解:“父亲,我……” 将军根本没给他辩解的机会,一挥手示意他不要多说后,就转头看向了沈牧之,道:“早上答应你的事情,可能要缓缓了。最近大元那边不安分,可能要有大战发生,你这个时候过去,不安全。等这次的风波过去吧。” 沈牧之刚才的猜测成了现实,不由得有些失落,不过大事要紧,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于是,点了头应了下来。 将军又看了看两人,然后起身绕过那张长案,走到了他们身前,看着他们两人,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也都不小了。我和你们大哥又都时常不在家中,这家中以后还是得要靠你们两个人的。”说着,他盯着沈牧业,目光深沉。 沈牧业被他看得低下了头,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将军没再多说什么,让沈牧业先离开后,又给了沈牧之一个木盒子。 沈牧之拿着盒子,看着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些的父亲,疑惑问道:“父亲,这是什么?” 将军看着那个盒子,目光中流露出追思之色:“这是你生母留下之物。本来打算等你成年后再给你的。不过,这一次去,恐怕要很久才会回来,所以就先给你了!” 提及生母,沈牧之心头泛起许多复杂情绪。 他从未见过生母模样。据说,刚生下他,她就离开了人世。 父亲也从不在他跟前提起生母的情况。 而府中,似乎也没人知道有关于他生母的具体情况,偶有提及,顶多也就是三个字形容:狐狸精。 他看着手中那个木盒子,犹豫了一下后,问父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将军愣了愣,看着眼前这个越长大,越像她的小子,微微笑了一下,柔声道:“她是个很美的女子。”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心美。” 沈牧之抱着那个木盒子,心头的复杂情绪并没有因为父亲的回答而减少多少,反而更加复杂了。 沉默了片刻后,他忍不住又问:“她是哪里人?” 将军又愣了一下,而后却苦笑起来,眼中多了几分歉意,回答:“我也不知道。” 沈牧之惊讶抬头看向父亲,意外于这个答案。 他忽然想问,那我是您的孩子吗? 不过,这问题在心头盘桓了好几圈后,终究还是没勇气问出口。 …… …… 将军没等大夫人回来就走了,沈牧之抱着那个木盒子与二哥一道在门外送别了父亲后,两人一道往回走。 沈牧业看到他怀里的木盒子后,问:“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沈牧之想也没想,就回答道。这确实也是实话,他还没打开过这个盒子,自然是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可沈牧业听在耳里,却不是这味道了。 他看了一眼那盒子,又问:“父亲给你的?” 沈牧之点了点头。 沈牧业目中神色不由得微微变化了一下。 这时,正好林氏喊沈牧业过去,他便走开了。沈牧之一人抱着盒子回了青蕉院。 回到房中,他将木盒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在桌边坐了下来。 木盒子就那么静静地放在桌子上,可是他却不想去打开它。 小时候,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想不明白为何大夫人会那么不待见他。后来,渐渐的在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实情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夜里哭泣,会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哥二哥的母亲都在身边,为何他的母亲不在。 那时候,他还不懂死是什么意思。 后来,连叔他们常会说起那些高来高去的神仙故事。故事里,那些神仙往往都有大能耐,能移山,能填海,能呼风唤雨,还能起死回生。 连叔他们还说,神仙一般都住在深山里,云雾中。 他不止一次,偷偷离开家,想去城外的山中云深处,寻找他们口中那些有大能耐的神仙。可每次,没走到城门口,就会被找回来。 后来,再大了几岁后,他就大概明白了,连叔他们口中那住在白云深处的神仙,不过只是一些传说罢了。 也明白了,所谓死,就是再也不能相见。 再后来,他就接受了没有母亲这件事,也学会了冷静面对大夫人不待见他的事实。 可此刻,这个从未在他这十二年生命里出现过的母亲,此时却放在了他的面前。 从前那些最终不得不放下的期待,此刻都变成了一块块的石头,压在了心头,让他提不起勇气,去打开眼前这个盒子。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不知不觉间外面天色已渐黑。 忽然,连叔提着食盒,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沈牧之趴在桌上,对着一个木盒子发呆,愣了愣,而后大概是想起了什么,看着那个木盒子的眼神猛地变了。暗暗叹了一声后,他走上前,喊了一声:“三少爷?” 发了一下午呆的沈牧之,蓦然惊醒,一回头看到连叔,吓了一跳。 “连叔,你怎么在这?”他下意识地问道,根本没有留意到窗外已经渐黑的天色。 连叔苦笑了一下,道:“该吃晚饭了。” 沈牧之一惊,扭头一看窗外天色,不由愣了愣。 “这盒子是老爷给你的?”连叔忽然开口问他。 沈牧之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扭回头重新看向那个木盒,沉默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打开看过了吗?”连叔又问。 沈牧之摇了摇头。 连叔看着他,眼中满是怜惜:“打开看看吧。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她是谁吗?或许,你能在这个盒子里找到答案呢!” 沈牧之扭头看向连叔。 连叔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那个木盒子,迟疑了一下后,伸手将那个盒子拉到了身前。 盒子简单,用一个青铜锁扣扣着,没上锁。 沈牧之还是犹豫了一会,才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它。 两个巴掌那么大的盒子,里面却只放了一个不过半指长,像章一样的玉方块。 沈牧之将玉方块拿起,上下左右都仔细看了一遍,上面没有任何的刻文,光溜溜的十分平整。 他有些失望。 连叔站在旁边,也有些意外,看到沈牧之脸上流露出来的失望后,他心中一动,立马说道:“你母亲既然把这东西留给了你,说明这东西肯定对她很重要。我以前听说,有些能工巧匠,能在很小的东西上做出一些机关来,而且从外面看,还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你好好研究研究,说不定,这块玉上面,也有什么精巧机关呢!” 沈牧之收拾了一下失落的心情,扭头朝连叔挤出了一丝有些勉强的笑容,道:“连叔,你放心,我没事。” 连叔见状,讪笑了一下,道:“没事就好。对了,我给你带了晚饭,你赶紧吃吧。”说罢,伸手从旁边拿过刚刚带过来的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拿了出来。 沈牧之将玉块随手塞入了怀中,而后接过连叔递过来的碗筷,开始吃晚饭。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03 孽子 这边连叔陪着沈牧之吃晚饭的时候,外面来了宫里的人,说是大夫人被莲妃留在了宫中,今夜就不回来了。 这种事,虽然不常有,但也有过。 府中没有人觉得意外。 一夜平静而过。 第二天早上,依旧不见大夫人回来。 到了下午,宫中又派来了人,说是宫中这几日安排了戏子唱戏,所以莲妃要留大夫人再住一晚。 这连住两晚,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连叔觉得有些奇怪,去旁边相府中打听了一下,得知相府的大夫人今日也去了宫中看戏,只不过,她家中还有事,看了一半就回来了。 连叔得知后,便也放了心。 又是一夜。 第三日辰时刚过没多久,大夫人的马车终于从宫中出来了。 连叔带了人在门口候着。 很快,大夫人的马车就到了门口,还未下车,就听得夫人在车厢里喊连叔。连叔便凑过去,只听得大夫人冷冷问道:“那孽子现在在哪里?” 连叔一怔,大夫人口中的孽子,除了三少爷便没有其他人了。 只是,刚从宫中回来,就立马要找三少爷,还是这口吻,这又是为何? 瞬间功夫,连叔脑中就掠过了许多思绪,他低了头,躬着身,小心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这话刚出口,就听得车厢内传来大夫人的勃然大喝:“连根,你是听不懂话还是我的话不管用!” 旁边一个红衣姑娘,也沉了脸朝着连叔呵斥道:“连叔,夫人问你话,你回答就是。你哪来这么多话!” 连叔看了看那红衣姑娘,皱着眉,沉吟了一下后,道:“三少爷此时应该在青蕉院内!” “红衣,你带人去把那孽子捆了,送到东和苑去!”车厢内,大夫人冰冷的声音中,透着让人不解的仇恨。 连叔一听,慌忙想拦那红衣姑娘,可那红衣姑娘根本不搭理他,招手带了两个身形壮硕的女子就冲进了大门,朝着青蕉院奔去。 连叔见状,想要跟过去,却又被大夫人身边另一个贴身伺候的姑娘给叫住。 “连叔,让人去把偏门开了,夫人身子不便,不好下车。”姑娘冷冷看着连叔,吩咐道。 连叔闻言,只好住了脚步,然后带人去开偏门。 偏门一开,大夫人的马车就径直驱进,一直走到了前院,才停下,又换了小轿,往后院行去。 连叔担心沈牧之,赶紧往青蕉院跑。 青蕉院内,红衣带着那两个壮硕女子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正巧沈牧之就在院内摆着架子练拳。 突然见到人进来,沈牧之也是一惊,看到红衣他们三人那气势汹汹的模样,顿觉不妙。不等三人走近,就皱眉问道:“红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红衣姑娘与绿姑娘都是大夫人跟前的亲信。不过,相比于绿姑娘的跋扈性格,红姑娘则要稳重许多。 听到沈牧之问话,红姑娘倒也没立马指使身后两人上前去将沈牧之绑了,而是站定了脚步,与沈牧之说道:“大夫人吩咐,让奴婢来捆了你去东和苑。至于这其中缘由,奴婢也不清楚。三少爷最好还是配合些,免得闹起来让其他人都来看着不说,您还要多受些皮肉之苦。” 大夫人让人来捆他? 沈牧之皱着眉头,想不清这大夫人又是要闹哪出? 这大夫人虽然一直以来都不待见他,可大多时候也都是在言语上,这种事还是头一回。 “两位嬷嬷,动手吧。”这时,红姑娘朝着身后两位壮硕女子吩咐了一声。两位女子闻言,立即上前朝着沈牧之围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麻绳。 沈牧之自然认得这两个嬷嬷。 据说,当年大夫人嫁入将军府时,其娘家担心武将之家家风粗蛮,大夫人嫁过来会压不住下人,要受委屈,所以特意陪送了两个武女嬷嬷来。 这两个武女嬷嬷的身手,虽算不得是顶尖高手,但也不差。 以沈牧之如今的身手,打一个或许可以,两个的话,三十招内,必落下风。所以,此刻若是反抗,最终也还是要被捆上的。 既然结果一样,那不如索性就大大方方让她们捆了。正如那红姑娘所说,若是动起手来,一来惊动其他人,二来自己还要受些皮肉之苦。 想到此处,沈牧之便站着没动,任由那两个嬷嬷拿着麻绳上来将他结结实实给捆了。正要走,连叔赶来了。 见沈牧之真被捆了,顿时有些急眼,慌忙上前赖,硬拉硬拽地将那红衣姑娘给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求问道:“红衣,你也知道,老爷对三少爷一直都挺看重的。大夫人现在让你们捆了他,你总得给我个理由,不然回头老爷回来知道了这事,我没法交代啊!” 红衣看了他一眼,道:“连叔,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但这事我也不清楚,夫人这么吩咐,我也只能这么做。不然,夫人那里,我也没法交代不是?” 连叔不信,又好言求道:“我的小祖宗哎,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家伙,你就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还从腰里摸出了一锭银子,悄悄递了过去。 红衣瞄了一眼那银锭,伸手将连叔拿着银锭的手给推了回去,低叹了一声后,引着连叔又走远了几步,才开口说道:“这具体的事,我是真不清楚,当时莲妃把我们都支了出去,我也就隐约听到了一两句。据说好像是大少爷那边出了什么事,这事跟三少爷有点关系。大夫人当时得知这事,还晕了过去,这才在宫中多留了两日才回来。” 红衣说完,就扭头回去吩咐着那两个女子押着沈牧之往外走。 连叔愣了一会才回过神,连忙又追上去,问红衣:“那大夫人打算怎么做?” 红衣想了一下,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夫人本来就不喜欢他,现在又出了这事,我估计……”红衣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不过这言外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连叔看了一眼前面被那两个女子押着走的沈牧之,心头万分沉重。 很快,沈牧之就被带到了东和苑。 他一进门,东和苑的大门就关上了,连叔也被关在了外面。 东和苑中,一身华服的大夫人倚靠在梅花树下的躺椅里,旁边跪着一个婢女正拿着一碗参汤,在喂着。 见沈牧之被带进来,她一把推开正好递过一勺参汤的婢女,猛地坐起身,指着沈牧之,嘶声喊道:“畜生!你说,你到底对我的平儿做了什么!” 沈牧之被按着跪在那里,看着这个眼前这个神色苍白,表情狰狞,盯着他的目光里写满了仇恨的大夫人,此刻心头所有的疑惑,都被她这一句话给震住了! 他忍不住反问:“大哥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大夫人喊着,突然一把抓过旁边婢女手中的参汤碗,朝着沈牧之的脑袋砸了过来。 砰地一声,一只做工精致,至少值好几十两银子的描金青花瓷碗,在沈牧之的脑袋上碎成了好几瓣,里面的参汤淋了一头。 “你还有脸问我他怎么了?没了良心的畜生!你大哥对你那么好,你都能狠得下心来害他!这个家里,还有你不敢害的人吗?我早就说过,像你这种孽障东西,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非不听!他非不听啊!”大夫人声嘶力竭地喊着,那仇恨的模样,仿佛要将他生撕活剥了一般! 沈牧之此刻脑中嗡嗡的,大哥出事了?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日早晨,宫中的公公匆匆跑来找父亲说前线出事。而父亲去了一趟宫中后回来,就立马又要赶去前线。临走前父亲那凝重严肃的模样,还有那些初听不觉得什么,可此刻回味就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的话语…… 顿时间,如有惊雷在心头炸开,把他给彻底炸蒙了! 这个家中,对他好的人寥寥无几。 而最重要的两个人,无疑就是大哥和父亲。 现在大哥出了事,而父亲也好像是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一下子,片刻间,他就要做好失去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也是唯二两个最重要的人,他如何接受得了? 他的对面,大夫人看着愣在那里的沈牧之,却认为他这是被拆穿了阴谋无话可说,更加认定了他就是幕后黑手,大怒大悲之下,就喊着让人将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院外一直守着的连叔听到这话,当下不顾一切,就撞开了门,冲了进来,拦在了沈牧之跟前,朝着大夫人喊道:“夫人三思啊!” “连根,你想造反不成?滚开!你再拦着,我连你一起打死!”大夫人怒喝! 连叔砰地一下跪了下来,苦求道:“夫人,老奴可以死,也不怕死!可是,事情一切都还未明朗,这时候就做出这样的决定,未免太过莽撞了。万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到时候,又怎么跟老爷交代?怎么跟大少爷交代?” 大概是连叔提到了大少爷这三个字,终于让暴怒的大夫人略微冷静了一些。 这时,那红衣姑娘也上前劝道:“夫人,要不这样,先把他关起来。然后我们派个人去奇石谷,把事情弄清楚,若真是他害得大少爷,那时候再处置他也不迟!” 大夫人盯着沈牧之,连着深吸了几口气后,才终于冷静下来,道:“那就先把他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去看他!”说罢,特意盯了连叔一眼。 沈牧之很快就被带去了东和苑旁边一个没人住的院子里关了起来。 看守他的还是那两个武女嬷嬷,两人轮班,谁也不能靠近。 房间里,光线昏暗。 沈牧之被绑着手脚,扔在角落里,神情有些木然。 此刻,他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 大哥到底怎么了? 还有父亲此去边疆,是否就是为了大哥的事?他又准备做些什么? 他恨不得自己身上能长出一双翅膀来,这样他就好立马飞去奇石谷,弄清楚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想到了小时候常听连叔说起的那些神仙故事。 那些故事里,神仙都不用走路,或乘风,或御剑,转瞬千里。 若是他能有这本事,那么从这里到奇石谷,大概只不过是几个念头那么简单的事吧。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04 夜深 夜深。 杂房内,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沈牧之靠着墙壁,瞪着眼睛看着身前的黑暗,没有一丝困意。 而门外,那个轮值的武女嬷嬷,坐在台阶上,轻轻靠着一旁的门柱,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忽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檐下,咻地一声轻响,似有一道银光掠过。靠着门柱的女子猛地睁眼,却已经来不及,闷哼一声后,悄然倒地。 屋檐下的身影迅速翻身落下,动作麻利地从女子身上翻出了钥匙后,打开了房门,轻喊了一声:“三少爷?” 墙角的沈牧之,无比意外地回过神,看着门口的那道黑影。 这时,那黑影也瞧见了沈牧之,立即窜了过来,解开了沈牧之身上的绳子后,拉着沈牧之就要走。 沈牧之跟着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黑衣人扭头问道。 沈牧之问他:“你是谁?” 黑衣人回答:“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跟我走就行!” 沈牧之脚下没动,盯着那黑衣人,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黑衣人回答:“因为你不走,你会死!然后明日一早,就会有消息传出,说你突染大病,卧床不起。几日后,府中就会传出你不治身亡的消息。到时候,你的尸体被人一埋,谁也不会知道真相是什么!就算将军日后回来了,怀疑此事,到时候你的尸身已经腐烂,根本就不会找到任何线索!所以,你确定你想继续留在这里,然后就这样变成一具尸体?” 这番话,虽然让他有些惊讶,可实际上,也算不上太过出乎意料。 这十二年里,他很清楚大夫人从来不喜欢他,甚至小时候他每次出走被家里人找回来的时候,她再看到他时,眼睛里都是那种失望的神色。 不是失望于他的调皮,而是失望于他竟然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找了回来。 现在,她又怀疑他陷害了大哥。 要不是之前连叔拦着,恐怕那会儿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让武女打死他了。所以,现在这个黑衣人说她要弄死他,其实略微仔细想想,这样才符合她向来对他的态度。 沈牧之自然是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的。 所以,没什么犹豫,他就跟着黑衣人走出了屋子, 看到屋外歪斜在那里的武女嬷嬷,沈牧之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没死,只是晕过去了。所以我们得动作快点,万一她醒了,你就走不了了!”黑衣人似乎是猜出了他的心思,低声说道。 沈牧之不再多看,紧跟着黑衣人悄悄摸出了这无人院子,然后趁着夜色,穿过寂静的花园,越过围墙,离开了将军府。 黑衣人领着他,走在昏暗之中,一路将他送到了城西的李家客栈的后门口。 他们到的时候,后门口,听着一辆拉货的马车。马车上已经装了好几个大箱子,每个箱子都能装下一个沈牧之。 一个中年汉子正靠着马车,抽着大烟。 烟雾缭绕中,一抬眼,看到黑衣人带着沈牧之过来,他立马就站直了身体,收了大烟,朝着黑衣人说道:“怎么来得这么慢?赶紧的!”说罢,就转身将马车最上面的那个大箱子给搬了下来,然后拍了拍下面的那个箱子,接着说道:“让他进这个箱子!” 沈牧之闻言,立马皱起眉头,扭头问黑衣人:“这是……要出城?” 黑衣人一边伸手打开箱子,一边回答:“不出城的话,不用等到天亮,你就会被找出来。你这一逃,已经是黄泥沾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到时候,你浑身上下都是嘴,也别想说清楚了!” 沈牧之不由得愣了愣。看着黑衣人那蒙着黑布的脸颊,他心中忽然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一下子又琢磨不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迟疑了一下后,他又问:“走之前,可以让我知道你是谁吗?” 黑衣人回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活着!”说着,他就拍了拍那箱子,催促道:“赶紧的,时间紧张,快进去吧!” 沈牧之见状没再过问,拱手谢过黑衣人后,趁着黑衣人扭头准备去和那中年汉子说话的瞬间,他猛地探手,朝着黑衣人脸上的黑布抓去。 谁料,黑衣人无比警惕,身子微微往后一仰,就轻松躲过了沈牧之的这一手。 一击未中,自然不可能再来一击了。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后,什么都没说,一纵身,上了旁边墙头,迅速离开了。 “小伙子,你到底走不走?”中年汉子的声音,将沈牧之的目光从黑衣人远去的方向拉了回来。 他看了看那辆马车上的大箱子,心知,这条不归路,他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那就不可能回头了。 “走!”他看向中年男人,沉声说道。 …… …… 皇城旁的镇北将军府中,已经乱了起来。 沈牧之逃走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将军府。 东和苑的夫人气得晕死了过去。 连叔带着人,冲出了将军府,准备满城搜索。 北城门口,一辆装满了货的马车,正缓缓驶近城门。 守门的士兵看到马车上挂着的写了李家客栈四个字的布后,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 驾车的中年汉子,熟门熟路地一边与士兵聊天,一边递过一个小荷包。小荷包里钱不多,只够值夜的士兵们明日吃上一顿热馄饨的。 士兵笑嘻嘻地接过,一甩手,身后便有人开始开城门。 中年汉子谢过士兵后,重新坐上马车,长鞭一甩,开始往外走去。 马车出城没多久,就有将军府的人过来通知值守的士兵,说是将军府里遭了贼,人没抓到,很可能会趁夜逃出城去,让他们这边一定要严加把守,一个苍蝇也别放出城去! 城外,中年汉子驱着马车,就着车头上那一盏油灯散发出来的昏黄灯光,在平坦宽阔的官道上,不疾不徐地走着。 忽然,他身后那些堆放的木箱子中传来了咚咚动静。 中年汉子侧耳听了一下后,像是没听到一般,从腰间扯下了酒壶,灌了一口后,长鞭一挥,拉车的两匹马吃痛之后,开始撒欢狂奔。 中年汉子身子随着马车不停摇晃,嘴角微微勾起,笑容中,透着几分邪恶。 城北大概十几里路的地方,有一座土地庙。 这土地庙早年间香火还挺不错的,这几年却不知为何,突然就不行了,香火是愈来愈少。半年前,土地庙里唯一一位庙祝雨夜摔了一跤过世之后,这土地庙就荒废了。如今,庙内已是杂草丛生,屋舍倒漏,不成了样子,就连那土地公公的泥像,都破损了不少地方。 忽然,庙外传来了嗒嗒声响,还有车轮碾过路面石子的声音。不到片刻,便有人‘吁’了一声,而后,一辆拉满了货的马车,就停在了庙前。 中年男人摘下车头上挂着的油灯,瞥了一眼旁边那只剩下半扇门还立着的土地庙后,转身下了车走到后面那些箱子旁。 大概是听到了他下车的声音,亦或者是感觉到了他手中拎着的那盏油灯散开的光亮,马车上那四五个木箱子里的其中一个木箱突然晃动起来,还有砰砰声响传出。 中年男人盯着那个箱子看了一会后,将油灯放到了一旁,而后抬手在那箱子中用力一拍。 砰地一声闷响。 那箱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中年男人见状,旋即伸手解开了箱子上扣着的铁扣,然后掀开了箱盖。 昏黄的油灯光芒洒进木箱,沈牧之一头大汗,脸色通红地蜷缩在里面。见到木箱被打开,他迫不及待就要出来,不料,双手扶着箱子刚要起身,一道刀光却突然乍亮在眼前。 沈牧之惊诧无比地抬头,头顶上那个中年汉子原本还算和善的脸上,如今却只剩狰狞!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05 活着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光亮。 就好像,他的前路。 沈牧之踉跄奔走在密林之中,嗬嗬吸气声,短促而激烈。 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身影,轻松腾跃,始终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是猫捉老鼠一般,正享受着那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终于,仅凭着一口气撑着的沈牧之,突然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一下子就往前栽去,摔入了足有半人高的灌木丛中,消失不见。 身后跟着的人,见到这情况,立马加快了速度,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一柄长刀先上前,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茂盛的灌木。 灌木丛中,沈牧之面朝下,背朝天地趴着,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背上,一条口子,从右肩一直划到了左腰上,划开的衣服口子里,清晰可见那血肉翻开,深可见骨的伤口。 追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赶车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盯着不知死活的沈牧之,并没有立马蹲下身查看,而是又用长刀在沈牧之身上戳了几下,见他依旧毫无反应后,犹豫了一下后,突然挥刀在沈牧之右腿上划了一下。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汩汩而出。 沈牧之真像是死了一般,一动都不动。 中年汉子似乎还是不放心,又挥刀在沈牧之另外一条腿上也来了一刀。 沈牧之依然毫无反应。 中年汉子这才放了心,将长刀收到了背后,蹲下身,伸手将沈牧之翻了过来。 沈牧之双眼紧闭,面色惨白。 中年汉子见状,伸手在他鼻尖探了探,似乎是感受到了些许微弱呼吸,哼了一声,道:“命倒是挺硬,竟然还有气!” 说着,伸手就往沈牧之胸口摸去。 就在这时,紧闭着眼睛的沈牧之却突然睁开了眼。 冷静的目光,直愣愣地看向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还未回过神来,胸口猛地一痛。一低头,一柄纤细的玉剑已经半截都没入了胸口,鲜血正顺着玉剑上的血槽,往外汩汩溢出。 中年男人不敢置信,抬手就要去抓背后的长刀,可身下的沈牧之哪里还会再给他这个机会。左手猛地抬起,抓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力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噗地一声,中年汉子的脑袋就好像是吹满了气的马囊突然破了一个小口子。 鲜血顺着那个小口子迫不及待地往外涌,中年汉子睁圆了双眼,死死盯着沈牧之,那举在半空的手,往后抓了几次,都未能抓到背后的长刀,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无力垂落下来。 不过片刻,中年汉子眼中便没了光彩,身子一歪,就往旁边倒去,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那柄玉剑笔直地插在他的胸口处,沾了鲜血的它,竟散出了淡淡的红光,一亮一暗,仿佛有了生命,正在呼吸。 沈牧之躺在地上,胸口心脏砰砰剧烈跳动的声音,混合着呼吸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地清晰。 这是活着的感觉。 …… …… 三天后。 距离金陵城大概六七十里的地方,有一座白水观。 道观建在山脚下,观中没什么香火,只有两个道士,一老一小。 老的道号玄通。 小的道号玄诚。 清晨,看着不过十来岁年纪的小道士玄诚拿了水桶准备去后山挑水,刚打开道观的大门,忽听得门外山路上传来急促马蹄声。 一探头,就发现有两人正骑着马,顺着山路,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这白水观的位置偏僻,离着外面官道,还有一段距离。平时这门口的山路上,除了附近要进山打猎的村民之外,很少能见到其他人。至于这骑马过来的,就更是少见了。 小道士玄诚瞧着那两匹卷着尘土而来的快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扭身就要去关门。谁料,那两匹快马上的人已经瞧见了他,人还到跟前,就已经高喊了起来:“小道长,请留步!” 玄诚闻声,只好收了打算关门的心思,在门口等着那两人骑马过来。 很快,那两人就到了门前,其中一人翻身下马,朝着玄诚拱手作揖后,说道:“小道长,可否跟你打听个事?” 玄诚回礼,答:“道友请问。” 这人便问道:“小道长最近两日可曾看到一个大概十二三岁的男孩在这附近出现?他身上有伤!” 小道士玄诚一听这话,毫不犹豫地就摇了头,回答道:“没有看到。” 这人闻言,面露急切之色,又道:“小道长好好想想,说不定是见过又一时没想起呢!那孩子身上有伤,若是再不尽快找到,恐怕有性命危险。” 玄诚依然说道:“这位道友,小道是真没看到。小道这道观位置偏僻,平日里基本没什么人来。而且小道一般都是待在观中修行,甚少出门,即使你说的那人真有路过此处,小道也未必知道。” 这时,另一个没下马的汉子,忽然朝着玄诚喊了一句:“小道士,可有水不?” 玄诚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此人的无礼。 马下的那位,见状,扭头呵斥了那汉子一声,然后回过头来跟玄诚赔笑道:“小道长见谅,我这兄弟天性粗鄙,其实并无恶意,还望小道长不要往心里去。只不过,我二人为了找那孩子,奔波了一夜,实在渴了。不知可否跟小道长讨口水喝?” 玄诚没拒绝,让二人在门口等着,自己则扭身进了道观,去给二人取水去了。 只不过,他这刚走,那汉子立马翻身下马,也进了道观。另一人像是没看到一般,丝毫不打算阻拦。 很快,玄诚去而复返,看到门口就站着一人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一边将水递过去,一边问道:“怎么只剩你一人了?另外那位道友呢?” 这人接过水,先喝了两口,才答道:“他说有些内急,去寻地方解决了,很快就来。” 这话刚说完没多久,那汉子果真从道观左边围墙外绕了过来。 “快过来喝水,别让小道长等急了!”站在玄诚跟前的男人看到后,立马开口催促道。 那汉子立马跑了过来,接过男人手中的水瓢时,两人眼神一对视,便各自明了了。 汉子喝过水后,便将水瓢还给了玄诚。 男人说了几句感谢之词后,就与那汉子一齐翻身上马,离开了此地。 玄诚见那两人走远,返身回了观中,还带上了观门。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06 要人 观中后院里,有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梧桐树,如伞一般的树冠遮住了一半的天空。树下,摆着一张太师椅,太师椅里躺着一个老道士。 玄诚匆匆走进后院,看到那老道士,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刚来了两个人,打听那个小子呢!” “我知道。”老道士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了一眼那神色中透着些许紧张焦急的小道士玄诚,微微一笑,道:“那小子应该快醒了,他那双脚的筋脉虽然接上了,但短时间内应该动不了。你收拾收拾,上山去待几天,看着点人,别好不容易接上的筋脉,回头又给崩断了!” 玄诚一愣,问:“那你呢?” 老道士笑着回答:“他的伤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不过是失血过多,多养几天就行。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就不动弹了!” 玄诚闻言,有些不放心:“那万一要是那两个人又回来找人怎么办?” “这白水观就这么大,他们想找人,就让他们找呗!”老道士一脸地无所谓。 “那万一他们要是闹呢?”玄诚又问。 老道士笑了笑,道:“这观里随他们找,找不到人,就算要闹,也顶多是打砸些东西,再说了,我这半截入土的人了,他们也不至于会怎么为难我。你放心好了。” 玄诚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可老道士固执得很,坚持要让他上山。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听从安排,离观上山。 临走时,老道士给了他一个包裹,说是装的一些粮食和衣物,给那小子的。 玄诚也未多想,拎着包裹,就往后山去。 这白水观后面的山,有个比较古怪的名字,叫空山。 空山上,树林格外茂密,尤其是半山腰以上的位置。附近的村民,偶尔会来这后山来打猎,但基本不会到半山腰以上的位置去,怕迷路。 这山虽然不大,可却也有些邪门,人要是一旦在其中迷了路,那基本上就很难活着回去了。 前些年,有几个胆大的不信邪,不听劝,非要去半山腰以上瞧个究竟。结果,上午上的山,到天黑了都不见人回来。村里人着了急,来观里求助。 当时玄诚还小,老道士没让他跟着。后来,玄诚从村里人那边听来的消息,据说那天夜里,老道士是一个人上的山,谁也没让跟着。折腾了大半夜,在天快亮的时候,背了一个人回来。 他们是三个人去的,却只救回来一个人。 从那以后,附近村里,就再也没人越‘雷池’一步。甚至,连半山腰以下的部分,都很少有村民敢去了,顶多也就是在山脚位置盘旋盘旋。 不过,对于村民来说,十分邪性的空山,对于白水观这对师兄弟,却有些不一样。 玄诚顺着观后的那条被野草覆盖的小路,一路往空山上跑,身姿轻盈,腿脚极快,那样子一看便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底还不薄。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浓密树林之中,不见了踪迹。 他这边刚上山,白水观门外的路上,又来了几个身影。 都是一身黑衣劲装,腰间佩刀,骑着高头骏马。 一行人到了白水观前,就都停下了。 为首的是个面庞精瘦,目光阴狠的男子。打量了一眼白水观的门匾后,他抬手打了个手势。 顿时,后面跟着的几人纷纷下马。一人上前敲门,其余几人守在了旁边,严阵以待。 门敲了半响,也不见人来开门。 还在马上的为首男子渐渐皱起了眉头。 “大人,要不小的翻墙进去打探一下?”敲门的汉子回过神来,与男子请示。 男子沉吟了一下,刚要点头,这白水观的大门却嘎吱一声开了。 众人纷纷朝着门口望去。 门后,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道士,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宽松道袍,拄着一根拐杖站在那里,半阖半开的眼皮下,浑浊的眼神扫过门外数人后,问了一句:“诸位有何事?” “我们来找人。”众人愣了一下后,先前敲门的汉子上前不太客气地开口说道。 老道士像是眼神不好,眯了眼睛盯着他看,看了好一会儿后,才问道:“诸位找我师弟?那可真不巧,他刚上山去了。” “师弟?”敲门汉子愣了一下:“什么师弟?我们找的是这个人!”说着,摘下腰间纸筒,抽出了一张画卷,摊开递到了老道士跟前。 老道士接过后,凑近看了半天,才摇头说道:“这个人,老道不认识。” “不认识?”敲门汉子沉了脸:“我们打听过了,有人看到你们在三天前救了一个受伤的男的,年纪不大,那小子呢?” 老道士闻言,立即笑了起来,道:“你说那小男孩啊,他已经走了!” “走了?”敲门汉子盯着老道士,一脸狐疑:“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老道士不假思索地回答。 敲门汉子看着他,还是有些不信。但毕竟三天过去了,走了也是正常。犹豫了一下后,他扭身跑向还在马上未下来的那个男子,轻声将刚才老道士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后,问:“要不要进去搜一下?” 马上男子看向门口站着的老道士,老道士也在看他。只是那恨不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大概并不能看清他的身影。 马上男子收回目光后,朝着敲门汉子点了下头。 敲门汉子得令,立时朝着周围站着的那几个人招了下手,而后走向门口的老道士,道:“老道长,不好意思了。我们得搜一下你这道观才行!” 老道士不情愿,双手扒着两边大门,嘴唇微微颤抖:“这是什么道理?” 敲门汉子又从腰间摸了一块令牌出来,道:“我们是京城镇北王府的人,奉命来追捕刚才图上之人。这搜查也是例行程序,老道长要是没藏人,就尽管放心,我们搜完就走,绝对不会过多为难!” 老道士看着他,虽然气得脸色都有些白了,但最终还是挪着步子,让开了门口。 汉子一见,立马带着人冲了进去。 老道士靠着门框,嘴里不停念叨着:“这是哪来的道理!” 很快,汉子就带着人出来了,自然是毫无所获。不过,也确实如那汉子所言,虽然没找到人,但他们也没过多纠缠,很快就带着人走了。 嗒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弓身站在门口的老道士看着那些人消失在山路尽头后,正准备扭身回观内,忽然两道身影先后从对面的树林中走了出来,一声‘老道长请留步’叫住了老道士。 老道士抬头看去,来的两人,一人身材欣长,背后背着一把剑。一人面容粗狂,腰间挎着一柄短刀。 正是之前与玄诚要水喝的两人。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07 是谁 空山上,玄诚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位置。 再往前走,他就要万分小心了,一旦走错一步,很有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 玄诚在一块巨石旁停了下来,休息了片刻后,正准备继续往上,忽然神色微微一变,扭头往山下白水观的方向望去。 隐约间,似乎能看到有剑光在白水观中一闪而过。 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玄诚的脸色一下就白了。几乎是毫不犹豫,他拔腿就往山下奔。 但还未等他走到山脚,就听到有动静往这后山来了。 玄诚往山下奔的脚步戛然而止,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犹豫了片刻后,一咬牙,又返身往山上走。 很快,他就回到了那块巨石旁,然后一头扎进了前方的密林之中。 这空山之所以邪性,是因为这半山腰以上,有大阵不止一座。其中最大的便是迷魂阵,覆盖了半山腰以上的全部范围。其中,又有大大小小十数个杀阵,一旦触动,基本很难生还。 好在,玄诚这些年没少往这山上走,这迷魂阵中的路,他早就走熟了,只要稍微小心些,倒不至于误入那些杀阵。 不过,他知道如何走,可那两个在后面追着上山的人就不知道了。 这两人一入迷魂阵没多久,便迷了路,一通乱闯之后,不幸触动其中一个杀阵。只见头顶茂密的树枝之间,突然多了怪音,一抬头,无数尖锐之物铺天盖地而来。两人虽都有身手,而且身手还不错,可奈何此地阵法并非凡俗之物,没多久,那身手略逊一筹的短刀汉子,便被一根黑色尖锐之物贯穿了胸膛,钉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后,短刀汉子脑袋一歪便没了气息。 这短刀汉子刚死,那黑色尖锐之物便突然化作了一股浓烟散了开去。 另一背剑男子稍稍幸运了一些,阴差阳错之下,竟被他寻到了一条生路,离开了这个杀阵。不过,虽然离了杀阵,却还是在这迷魂阵之中。加上身上又有多处受伤,体力不支,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就很难说了。 这边动静不小,已经快要靠近山顶的玄诚,却丝毫未闻。 他低着头,快速奔走在那条不能走错一步的线路上,很快,就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一平台。平台上,有一茅草屋,看着有些破旧,不知已经存在了多少岁月。 玄诚径直走进了茅草屋,屋内摆设简陋,除了一套桌椅外,就只有一张狭窄的木板床。床上躺着一个浑身裹满了白色布条的削瘦男孩,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玄诚看到他还没醒微微松了口气。不过,想起之前在半山腰见到的动静,心头便立即无比沉重起来。 这时,床上突然传来嘤咛声响,玄诚慌忙收起心思,过去查看那人情况。 果然老道士预料不错,很快,这人就醒了。 …… 一睁眼,入目便是一张十分清秀的少年脸庞,双眉微皱,隐有忧思在心。 沈牧之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抬手就往此人胸前拍去。不过,手刚抬起,就被按住了。 “别乱动!好好躺着。”清秀少年按住他后,又捏着他手腕把了会脉,然后说道:“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过,你双脚的筋脉之前都被割断了,虽然现在已经给你接上了,但要想行动自如,你还得好好将养一段时间才行!这段时间,能别动就别动,免得刚接上的筋脉回头又给绷断了!”说着,清秀少年又伸手去查看他腿上的伤口。 沈牧之躺在那里,脑子里有些懵懵的,好半响,才总算理清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等到清秀少年给他脚上伤口都查看过后,沈牧之看着他,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清秀少年看了他一眼,眼中神情有些复杂,而后忽然扭过了脸,转身往桌子那边走了过去。 “饿不饿?这里有吃的。”清秀少年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过桌子上放着包裹,打了开来。 这一打开,他却愣住了。 包裹里确实有吃的和衣物,不过除此之外,还多了两样东西。 一柄青铜短剑,一本封面上写着‘空山’二字的书籍。 清秀少年看着这两样东西,忽然间就红了眼眶。 “你个骗子!”清秀少年突然怒吼一声,而后一把拿过那柄青铜短剑,就往茅草屋外冲去。 沈牧之躺在床上,看到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清秀少年这一去,许久没再回来。躺在床上的沈牧之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之前昏迷着不觉得,此刻醒了,这身体各处也随之苏醒,这饥饿感顿时就明显起来。 桌上放着一些馒头大饼等粗粮,沈牧之看得愈发饥饿,左等右等不见那清秀少年回来,实在忍不住的他,勉强起了身,忍着痛挪到了床边,伸手想去够桌子上放着的吃食。 正在这时,突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沈牧之一听,不由心中一松。于是收了手,等着那清秀少年进门。 可没想到的是,进门而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子,一身藏青色长袍破损了多处,沾满了血迹,右手中还提着一柄长剑。 沈牧之愣住了。 那个进门的陌生男子也愣住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后,那陌生男子忽然笑了起来。 被他的笑声唤回神的沈牧之,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伸手就往胸口摸去。可衣服里却不见了那块他昏迷前明明藏好了的玉方块! 陌生男子笑了几声后,突然沉了脸,提着剑,朝着沈牧之走了过来。 沈牧之目光飞快地在周围扫过,但目光所及之处,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给他防身的东西。而且,他现在这个样子,连逃都没办法逃。 他只能往后退。 只是,这床就这么点大,他能退到哪里去。 “你是谁?”沈牧之靠着墙,盯着陌生男子,喝问道。 陌生男子一言不发,只是提着剑,一步步地朝着他逼近。很快,他就到了床前,看着所在角落里的沈牧之,眼神突然凶狠起来。 沈牧之顿时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毫不犹豫,抓起旁边的枕头就朝着男子扔了过去,同时身子往旁边一扑。 长剑掠过头顶,锋利的剑刃隔断了几根飘起的长发。 沈牧之背上一阵冰凉,此时也顾不得之前那清秀少年的叮嘱了,手脚并用就往下了床,强撑着欲往外面跑。 可他双脚不便,那陌生男子却是行动无碍。一个闪身,就挡在了门口。看着脸色苍白的沈牧之,男子冷哼了一声:“你逃不掉的!你要是识趣,就别再做这些无用的挣扎了,我就许你个痛快的死法!你要是不识趣,非要再挣扎挣扎,那也没关系,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你玩。只不过……”说到此处,男子顿了顿,看着沈牧之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愈发的凶狠暴戾:“你绝对会死得痛苦得多!” 沈牧之撑着桌子,勉力让自己站着,不至于坐倒在地。背后,那些裹着伤口的白色布条,此刻都已经透出了红色。双脚下,更已经有血液渗透过厚厚的布条,流到了地面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沉默了片刻后,伸手拉过一旁的凳子,慢慢坐了下来,而后开口问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逃不掉了。我不逃了!不过,死之前,我有个小小请求,不知阁下能否满足我一下。” 陌生男子见他坐了下来,刚才狠厉的神色微微收了一些,左右看了一下后,撩起衣摆在门槛上坐了下来,长剑往街上一横,道:“你说吧!” 沈牧之看着他,脑子里盘旋的是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深夜他被人从家里救出然后出城…… “帮我给大夫人带句话,我没有害大哥!”他认真说道。 陌生男子听到这话,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就变得玩味起来。看了好一会儿后,这男子忽然开口说道:“反正你也要死了,也罢,看你年纪轻轻,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派我来的,不是大夫人!” 不是大夫人? 沈牧之蓦然瞪圆了眼睛,惊讶无比地看着男子,连忙追问:“那是谁?” 陌生男子却摇了摇头,道:“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是个男的,不是你们将军府的大夫人!” 是个男的? 沈牧之再次愣住。他想到了那天夜里把他从家里救出去的那个蒙面男子? 难道是他? 他派人来追杀自己,倒是说得通。那个赶车的汉子袭杀不成反被杀的事情,他肯定已经知道了,继续派人追杀,也是正常。 只是,这个人,会是谁呢? 那天夜里他带着自己在将军府里穿来穿去,那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对将军府很是熟悉。如此说来,应该不是外人。 而且,看那人的身手,至少不低于自己,可将军府里,有这等实力,又对内外院都熟悉的男人,屈指可数。 其中两个,是父亲的亲信,后院也是常去的,熟悉也正常。不过,父亲去了边疆后,他们也跟着去了,当时他们并不在城内。 连叔倒是有这个身手,可他的身形没有那人那么高挺,而且连叔一直对他疼爱有加,不应该会做出这种事来。 除此之外,身手不错的倒是能找出几人来,可这几人几乎从不进内院,不可能会对内院如此熟悉。 而熟悉内院的,也有不少人。但,这些人,基本身手都很一般。 比如二哥沈牧业。 他虽然对内院无比熟悉,可他从小就喜文不好武,练武一事向来懈怠。三年前,他就已经打不过自己了。 而且,二哥沈牧业的声音,他也是听得出来的。 那天夜里那个男的声音,他听着很陌生,应该是平日里没接触过的人。 那么,这个男人,到底会是谁呢? 到底是谁如此锲而不舍地想要他死呢?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往门外瞧了一眼。 那个清秀少年,会出现吗?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08 生死 时间一点点过去,门槛上的那个陌生男子已经喘匀了气息。他转头看了眼屋外的天色,而后握住了横在膝上的长剑。 “天快黑了,上路吧。”男子说着,提剑站了起来。 沈牧之依旧坐在那凳子上,没有动。搁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倒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失血过多。 脚下被鲜血染黑的地面,已经都快有半个桌面那么大了。 他看着陌生男子,有些吃力地笑了笑,道:“你也别动手了,我这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你再坐会儿,陪我聊会儿天。” 男子听了他这话,朝他脚下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后,竟然真又坐了回去。 “也罢,不然你这么点年纪,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下手!”陌生男子说着,也朝他笑了一下。 沈牧之看了看外面渐黑的天色,感慨道:“真想再看一眼金陵城的夜景。那条景江上面,一到夜里,那景色是真美!” 男子点了下头,道:“景江夜色确实不错。不过,你这辈子肯定是看不着了,下辈子吧!” 沈牧之嗯了一声,然后目光下移,落到男子身上,扫过那件袍子上的斑斑血迹,问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上来的时候碰到了一些古……”话未说完,他突然停住了,而后抬头看向沈牧之,目光顿时变得怪异而警惕起来。他拿着剑又站了起来,开始慢慢朝沈牧之靠近,一边靠近,一边问:“你是怎么上来的?” 沈牧之见他忽然这样,不由得紧张起来,想要撑着桌子起身,可因为失血过多,稍一动,眼前便是一阵发黑,双腿也根本就用不上力,无奈之下,只好言语上试图让对面男子放松下来。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沈牧之看着男子,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无辜一些。 男子闻言,眉头略皱了皱,目光一动,忽然瞧见了桌面上放着的包裹。那包裹里,除了吃的和衣物之外,还有那本名为‘空山’的书籍,之前那清秀少年拿着剑就跑了,把这本剑经落下了。 男子看到这剑经之后,迟疑了片刻后,探身将书籍拿了过来,翻看起来。 翻看了几页后,男子的神色开始有了变化。又看了几页后,男子神色忽然大变,口中喃喃说道:“这是什么术法?” 他越看,就越入迷,脸上从渐渐的惊疑,变成惊喜。 沈牧之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变化,忽然,屋外传来了些许轻微动静。而这男子似乎是太过沉迷于手中剑经,竟然毫无所觉。 沈牧之悄悄往屋外望去,之间昏暗之中,一道身影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顿时,心中大喜。 看来,他还是等到了。 “这本书,并非是我的。你恐怕是不能从这里带走的。”他开口朝着男人说道。这话音刚落,屋外的身影已经走到了门口。 正是那个清秀少年。 紧接着,一道如湖水般碧绿的光芒猛然乍亮,瞬间就照亮了整个茅草屋。 沈牧之坐在长凳上,看着那男子原本满脸的惊喜逐渐变成茫然,低头看着胸口忽然出现的那个血洞,茫然慢慢变成了痛苦。 一道碧绿光芒在屋中转了圈后,消失在那清秀少年宽大的道袍大袖中。 那陌生男子双手无力垂下,手中剑经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而后又是砰地一声,男子往后倒地,没了丝毫生息。 清秀少年看向桌边坐着不动的沈牧之,目光上下一扫后,扫到他脚下那一摊血迹后,顿时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就冲上前,一把就将沈牧之给抱了起来,快步走到床边放了下去,呵斥其躺好后,又连忙去查看他双脚的情况。 沈牧之躺在床上,一直强撑着的精神,此刻放松了下来后,顿觉疲惫如山一般压来,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忽然一黑,便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外间,又是一片大亮。 那清秀少年坐在桌子边,身前放着那本剑经,还有一柄青铜短剑,正发着呆。 沈牧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后,开口打破了这屋中沉默:“我叫沈牧之,金陵来的,之前你杀的那个人,他是来追杀我的!谢谢你救了我。” 清秀少年依旧坐在那里没动,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般。 沈牧之落了个无趣,有些尴尬。躺了不知道多久的身子,有些难受,刚准备略微动一动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了清秀少年的声音:“不用谢我,真正救你的不是我,是我师兄!” 沈牧之楞了一下,刚要开口问他师兄在哪里,可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地就有份悲伤在这茅草屋中弥漫开来,沈牧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那到了嘴边的话,就问不出口了。 时间在静默中点点滴滴地流逝。 沈牧之不敢贸然打搅眼前这个少年,可他的肚子却不争气,咕噜咕噜的饥饿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伸手按住肚子,努力想要这声音停下,可这声音反倒是更加嚣张了,唱得越来越响亮。 终于,那个坐在桌边的少年忍不住了,甩手扔过来一张大饼,正好落在沈牧之的身旁。 沈牧之看了看他,他依旧是没转过身。迟疑了一下后,他默默拿起大饼,啃了起来。 不知放了几天的大饼,硬得跟石头一样,这跟将军府的伙食比起来,不知道是差了多少。只不过,他现在这个情形,能有个饼已经是不错了。何况,饥饿之下,就算是这硬如石头的大饼,也是一种美味。 沈牧之啃得专注,很快,一张比他脸还大些的大饼,一半就没有了。就在他准备多吃点的时候,桌边的清秀少年却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到床边,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大饼,然后又一甩手扔回了桌子上。 “你刚醒,不宜多吃!”冷冷扔下一句后,他又弯腰去查看沈牧之的双腿。 沈牧之躺在那里,看着他专注检查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想说些感谢的话,可想到之前他的那句话,这些话顿时又梗在了喉咙里,难以出口。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少年检查完了他的伤口,淡淡开了口:“你运气好,之前虽然伤口崩开了,但接好的筋脉没崩断,只是流血多了些,所以接下去你得在床上多躺几天了。”说着,他忽然扭头看向一脸既感激又内疚表情的沈牧之,眼神复杂地盯着看了一会后,突然沉声说道:“我师兄死了!” 虽然之前沈牧之就已经有所猜到了,可此刻亲耳听到这少年说这话,心头还是震了一下。 “因为你!”少年又说道。 沈牧之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可三个字到了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大概是这三个字太苍白。 人都已经死了,对不起又有何用。 少年脸上忽然滚下两行热泪,抬手用力一抹后,他扭头就跑了出去。 沈牧之躺在床上,身下仿佛有一张针毡,正扎着他的身体,无比地难受。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09 大恩 沈牧之在这茅草屋中,一躺便是七天。 这七天里,那少年再未和沈牧之说过话。每每沈牧之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他眼里压抑的悲痛后,到了嘴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七天之后,沈牧之终于勉强能下地走几步了。 少年给他做了一副拐杖,让他每日绕着茅草屋走上几圈。 沈牧之一一照做。每次他围着茅草去转圈的时候,少年就会在屋子里,对着那本叫空山的书发呆。 又四五天过去,沈牧之渐渐可以脱离拐杖自己走路了。于是,他开始打拳。虽然这腿脚还不太利落,往往也坚持不了太久,但总算也在慢慢好起来。 这天午后,沈牧之刚打完两套拳,一早就离开了这里的少年忽然从旁边树林里钻了出来,一手拎着一个包裹,一手提着一只已经剥了皮清理干净的兔子。 “去生火,中午吃兔肉!”少年淡淡说了一句后,就把手中兔子朝着沈牧之扔了过来。沈牧之还没反应过来,那兔子就已经在半空了,慌忙伸手接过,刚要说话,少年却已经走进了屋里。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又吞了回去。 这些天,他一直都是如此,根本不给沈牧之说话的机会。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后,拎着兔子去茅草屋旁边一个临时搭出来的厨房里。刚生了火,少年过来了。 沈牧之坐在石头垒就的火灶后面,看着拿着那柄青铜短剑正在把兔子大卸八块的少年,犹豫了一下后,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头也不抬:“道号玄诚。” 少年答得爽快,倒是让沈牧之愣了愣。回过神后,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那你师兄呢?他的道号是什么?” 玄诚手中动作忽然顿住了,抬头看向沈牧之,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后,又低头去对付那只兔子了。 沈牧之本以为玄诚这是不会回答他了,心头正失落和内疚的时候,忽听得玄诚回答:“本名,郭清,道号玄通。” 沈牧之口中轻轻将这两个名字念叨了一遍后牢牢记在了心里。 虽然这些天,玄诚从未跟他说过当初他们是怎么救的他,也没说过他师兄玄通又是怎么因为他而死的。 可他自己心里十分清楚当时他虽然杀了那个中年汉子,可以他当时的伤势,如果没人救他,就算没有追兵过来,他也不可能活得下来。而且,如果只是普通人救了他,他现在的双腿也不可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很有可能,他以后只能做一个双腿不便的瘸子。 更别提,后面还有追兵过来,都是他们师兄弟帮忙挡下的。 如此大恩,何以为报? 沈牧之看着在那默默切着兔子的玄诚,心头虽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 这时,玄诚已经切好了兔肉,将他们全部扔进了已经烧热的油锅内后,一阵爆裂声后,他一边翻动着手中勺子,一边开口问沈牧之:“你的脚感觉怎么样了?” 沈牧之收起心中情绪,认真回答:“已经好很多了。” “那明天就下山吧!”玄诚淡淡说道。 沈牧之不由愣了一下。虽然这几天他也想过下山这件事,但玄诚这样突然提起,还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你是镇北将军沈威的儿子?”玄诚忽又问道。 沈牧之又怔了一下后,点头回答:“是的。”之前醒来的时候,他就跟玄诚说过自己叫什么,从哪里来,虽然没有提自己的父亲镇北将军,但金陵姓沈的大姓,不过就他们一家,他只要有心打听,还是很好打听的。只是,这些天玄诚都没有提过这些,此刻突然提及,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玄诚听后,又说:“那沈牧平是你的大哥?” 听他提及大哥的名字,沈牧之心中不由得痛了一下,点头沉声回答:“是的。” “我这两天下山的时候,去最近的白水县城打听了一下。你大哥在大半个月前在阵前被大元骑兵生擒,此事,你知道吗?”玄诚忽然停了手中翻炒兔肉的动作,盯着他问道。 沈牧之虽然早就知道大哥出事,可并不知道竟是这事。他一直以为是大哥在军中被人陷害犯了什么错误而被控制了起来,不曾想到,竟是这样的大事。 沈牧之有些懵,不敢置信地喃喃:“怎么会这样?大哥武艺高强,大元那边除了一位老将军之外,根本没有人能压他一筹。他怎么会……” “这事情现在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太可能是假的。不过,我还打听到,你大哥之所以会阵前被生擒,是因为他身旁的亲信阵前反水,刺伤了他,才会导致他被大元骑兵围困,最终气力不支,被对方生擒。”玄诚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沈牧之的目光,忽然变得锋利起来:“据说,这个亲信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得了你的授意!” 坐在火灶后面的沈牧之却完全没有听到这句话,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大哥现在的处境。 大哥虽然在他和朋友面前,向来温雅,可他十分清楚,大哥内心实际是非常骄傲的一个人。而对于一个战士来说,阵前战死那是无上荣耀。可阵前被敌方生擒,那却是耻辱。他那么骄傲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熬得住这种耻辱? 沈牧之越想,心中越是难受,不由得红了眼眶。 对面的玄诚看到这情形,原本犀利的眼神,忽然就变得柔和了几分。沉默了几息后,他不再说话,低头开始认真翻炒锅中的兔肉。 很快,兔肉出锅,腾腾热气裹着香味,弥漫在这个简易的厨房里。 坐在火灶后的沈牧之,已经冷静了几分。 玄诚看了他一眼后,喊他吃饭。 沈牧之站了起来,与他一同走到了茅草屋内,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玄诚递过一张刚才烘热的大饼,等沈牧之接过后,忽问:“想过接下去要去哪里吗?” 沈牧之接过大饼的手顿了一下后,低声回答:“去奇石谷。” “奇石谷?”玄诚皱了皱眉,道:“那地方离这里,起码也有上千里路,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追铺你的人,你这个样子,你确定你能走得到那里?” 沈牧之咬了一口大饼,闷声却又坚定地回答:“一定走得到!” 玄诚看了他一会,没再多说什么。 很快,一盘兔肉,大半都进了玄诚的肚子。沈牧之没什么胃口,根本没怎么动。 吃完,沈牧之起身收拾,玄诚却叫住了他。 接着,他起身走到床边,拿过床尾放着的那个包裹,打开后,取出了一个玉方块,和那本名为‘空山’的书籍。 玄诚拿着那本‘空山’看了一会,才扭身走回到桌边,伸手将玉方块放到了沈牧之的跟前。 “这个是当时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从你手里取出来的。当时怕弄丢了,我就给收起来了,现在物归原主。”玄诚说完,又低头看了看还拿在手里的那本‘空山’,犹豫了一下后,才放到了玉方块的旁边,跟着说道:“你要去奇石谷,我不拦你。只不过,你这条命,总归是我们救回来的,我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你去送死。这本书里面记载了一门修行法门,虽然不是什么高级法门,但对你来说也足够了。之前给你治伤的时候,我仔细检查过你的身体。你天赋还可以,体内也已经有气,入门应该不难。只要能入门,再多下点功夫,虽然不能保证你此去必能安然无恙,但至少能多几分把握!”说到这里,玄诚略微停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后,又继续说道:“不过,这本书是我师兄留下的遗物,我不能给你。所以,明早下山之前,你必须把里面的内容全部背出来。至于里面如果有不懂的地方,等明天下了山,你再问我!” 玄诚说完,也没等沈牧之说话,就一把拿过桌上的碗筷,然后出去了。 沈牧之坐在桌边,看着那个玉方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之前醒来时,他有找过这个玉方块,但找来找去都没找到,他以为已经丢了。没想到,却是被玄诚收了起来。这东西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能够失而复得,自然是喜事。可沈牧之却有些高兴不起来。那天夜里的记忆随之涌来,再加上刚才玄诚跟他说的有关于大哥的事情,心情更是十分沉重。 良久,他才整理心情,深吸了口气后,伸手将玉方块收入怀中。然后,又看向了那本‘空山’。 这本书放在这间房间里已经很多天了,沈牧之出于尊重,从来没有私自翻阅过,虽然那天那个追上山来杀他的男人看这本书的时候表露出来的神情很是惊喜。 没想到,玄诚会主动提出让他看这本书。 他本以为,玄诚因为他师兄的死,心里一直对他有怨。现在看来,是他低估了他们师兄弟心中的善。 只是,此去生死难料,如此大恩,何以为报!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10 空山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下山。 沈牧之将‘空山’还给玄诚的时候,玄诚问他:“背出来了?” 沈牧之点头。 玄诚也没多问,伸手接过空山,就收了起来。 两人离开茅草屋,入林之前,玄诚一脸严肃地叮嘱沈牧之:“待会进树林后,一定要看准了我的步子,一步都不能走错。一旦走错一步,我们两个就都永远下不了山了!” 沈牧之连忙认真点头。 进了树林后,玄诚走在前头,因为照顾沈牧之的腿脚有伤未愈,所以走得很慢。沈牧之跟在后头,也跟得小心,一路上,倒是也没出什么意外。将近一个时辰后,两人终于顺利走出了迷魂阵的范围,到了那块位于边界线外的大石头旁。 此时,沈牧之那还未痊愈的双腿,都已经肿胀起来了。每走一步,都感觉有只手拉住了那些经脉正在用力拉扯一般,疼得钻心。之前他一直咬牙撑着,此刻听得玄诚说安全了后,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礼貌了,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大石头旁的地上,开始揉捏那酸胀刺疼的双腿。 玄诚清楚他的情况,见状并未说什么。纵身跳到一旁大石头上,站在上面,朝着山下某个方向眺望了一会后,才收回目光,看向下面坐着的沈牧之,迟疑了一下,道:“那本书里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趁着现在有时间,你问吧。” 沈牧之愣了一下。 其实,他昨天为了尽快将整本书背下来,根本没有去思考过里面的内容是什么意思。只是死记硬背地将里面的内容全部印在了脑海里。现在玄诚让他问,他根本不知道该问什么。 “怎么了?”玄诚见他不说话,皱眉问道。 沈牧之只好如实回答:“昨天光顾着背了,没怎么用心去留意里面的内容。” 玄诚闻言,也愣了一下。转过弯来后,他忽然问道:“你不会是整本书都背了下来吧?” 沈牧之怔了一下后,点了点头,疑惑地看着玄诚,问:“难道不用吗?” 玄诚神情变得古怪起来,片刻后,他讪笑了一下,道:“都背下来也挺好的。那你先熟悉熟悉内容,有什么不懂的,就跟我说。” 沈牧之觉得玄诚这话有点古怪,但也没多想。 接着,玄诚就盘腿在大石头上坐了下来,闭上眼开始打坐。 而沈牧之,被玄诚这么一提,也开始在脑海里熟悉那本‘空山’里面的内容。 空山这本书,里面的内容很多,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 前面一半内容,基本上都是描述得都是一些奇人异事。有鬼怪,有飞来飞去的‘修行者’。这些内容之后,才提到了什么是修行。 沈牧之自小长在将军府,虽然不受大夫人待见,但父亲和大哥对他一直都很不错,所以自小也能算得上是饱读诗书。故而,空山这本书前半部分的内容,对于他来说,理解起来并不难。 只是,里面的描述的画面,就好像是孩童时期连叔给他说过的那些神仙故事一般,浮于云端,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沈牧之不太相信那些内容的真实性,但对于后半部分提到的修行一事,他还是愿意去相信的。 那天,在山顶的那间茅草屋里,玄诚出手杀死那个陌生男子的过程,他虽然没有看得很清楚,可还是感受到了那种威力。 虽然那一次有出其不意之功,可他能够感觉到,即便是正面对战,那个陌生男子在玄诚手下,也撑不过十招。 那种突如其来的剑法,实在太诡异了! 虽然不知道玄诚这种剑法,是不是从这本书里学来的。但既然他说了这里面的修行法门,对他能有帮助,那么就应该是真的有帮助。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在脑海里翻开了他人生的另一个篇章,全新的篇章。 他此时还未意识到,这本书,还有身旁石头上的这个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年轻小道士,给他带来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书中说,所谓修行,就好比爬山。 一开始时,爬山之人总是劲头十足,信心满满。但,往往没爬多久,就开始有人会觉得有些吃力,原本坚定的意志就会动摇了。 渐渐的,这些爬山之人,就会因为体力的差距,而渐渐拉开距离。有些人开始坚持不住,准备放弃。而有些人,即便吃力,也依然咬牙坚持。 再往后,那批领先者当中,又开始出现落后者。这些人里,有人放弃,也有人继续坚持。 再往后,只剩下少数几人,依然埋头在上山之路上,偶尔也会停下,欣赏一下一路上来的风景,然后继续往前。 这一路上,都会有人因为体力不支而坚持不住放弃,当然也会有人,哪怕是手脚并用,依然咬牙继续往上,只是速度很慢。 最后,能登顶,一揽山顶风光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天赋很好的人。另一种,是天赋还不错,但能咬牙坚持下来的人。 至于那种天赋一般的,即便再坚持,也是爬不到山顶的。 也就是说,修行这件事,要想走得远,光靠努力是没有用的,天赋才是决定最终胜负的决定性因素。 沈牧之想着这些,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将自己拿出来比对,不知自己是属于那种天赋很好的,还是属于天赋不错的?亦或者,是那种天赋很一般的! 不过,不管如何,这修行之山,他总得去爬一爬! 就如玄诚说的,他只要努力去爬了,那么他此行去奇石谷,总归会多一些把握! 他不求能从奇石谷全身而退,他只求能查出加害大哥的真正凶手,然后手刃仇人! 一想到大哥的事,沈牧之的心情就有些激荡。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后,刚准备按照书中所说,开始学习修行一事的时候。旁边石头上坐着的玄诚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后,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沈牧之闻言,只好将准备开始修行的念头,先压了下来。 玄诚从旁边石头上跳了下来,目光在他脸上打了圈后,问他:“怎么样?能走吗?” 沈牧之点头:“能走!” “不能走了,就说!”玄诚说完,带头往山下走去。 沈牧之赶紧跟上。 这回,玄诚的脚步比之前快了不少。 沈牧之虽然刚才歇了一会稍稍恢复了体力,可是这双脚到底还是有伤在,没有痊愈,没有多久,他就有些跟不上玄诚的步伐了。 好在,玄诚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情况,又重新放慢了脚步。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山脚,沈牧之已是一身大汗,双腿更是如同灌了铅一般,沉得都已经要抬不起来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 玄诚看了看沈牧之的脸色后,迟疑了一下,道:“休息一炷香时间,我们继续走。这里往东走上七八里路,有个屋子,我们到那里过夜。” 沈牧之对于这里完全陌生,自然是一切都由玄诚做主。 只是,玄诚似乎对于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很是警惕。沈牧之坐着休息的时候,玄诚虽然也在旁边坐着,但目光一直在留意着周围,显得十分警惕。 沈牧之感觉出来后,本来就一直内疚的他,不好意思再多歇,所以不到半柱香时间,就主动与玄诚说道:“我没事了,可以走了。” 玄诚看了看他:“确定?” 沈牧之点了点头。 玄诚见状,也不多问,拿起旁边的包裹,就往前头带路去了。 七八里路,若是沈牧之没受伤,顶多半个多时辰,可这一回,他们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赶到玄诚之前说的‘屋子’时,林间天色已经开始昏暗起来了。 所谓屋子,其实是一间用土夯起来,里面不过两个桌板面积的土房子。其中有一面墙,还塌了一半,茅草盖的屋顶,有好几个地方,都破了洞。 屋子里摆放着一些破旧的农具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散着霉味的稻草。 沈牧之两人一走进去,就听到了老鼠在稻草堆中惊慌四散的声音。 好在,两人都不是讲究人。 早就疲倦不已的沈牧之,扭身就将自己扔到了那一堆稻草上。玄诚站在旁边,没坐下来,伸手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掏了个干硬的大饼出来扔到了沈牧之身上后,就说道:“你在这里休息,我出去转转。”说完,扭头就出去了。 沈牧之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内心里生出了几许不安。 玄诚他,会不会就这样一去不返? 不过,他也明白,分别是注定的。他更加没有这个权利,去要求玄诚继续留在自己身边。玄诚做的,已经够多了,多得他,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偿还清楚。 屋子周围都是无人打理的竹林,林内杂草丛生,各种虫鸣之声不断从其中传出。偶尔有风吹过竹林上空,带动那些枝叶繁茂的竹稍,哗啦啦的声响,配合着林间的虫鸣,就好像是一曲特殊的歌曲,带着几许荒凉和悲戚,在歌唱着时间的流逝,生命的无常。 歇了一会,又啃了几口大饼后的沈牧之,状态恢复了不少。他走到屋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视线所及之处,未见玄诚的身影。 忍住心中的那点不安和失落,再次回到屋中,端坐好后,开始仔细回忆‘空山’这本书的后半部分,也就是有关于‘修行’的那部分。 书中说,所谓修行,便是以自身之力对抗天地,并将天地之力化为己用。成者,可搬山倒海,可逆天改命,可长生不老。不成者,碌碌一生,无为而死。 那么如何将天地之力,化为己用呢? 简单来说,就是纳气入体。 什么是气? 气是游离天地之间的一种能量,又称灵气。 万物皆有灵,死后身归天地,化为灵气。 修行,就是将这些游离在天地之间的灵气,纳入体内,用其淬炼体魄,化为己用。 沈牧之看到这里,忽然想到玄诚之前提到过,说他体内已经有气。 他体内的气,乃是练武而来。 武夫练武,大多只注重技巧和筋骨,很少有人会去练气。主要是练气前期很难,成效慢。往往许多走练气路子的武夫练上十年,都未必能有显著成效。可练筋骨和技巧的就不同,抛开天赋这个都有的前提不说,只要刻苦,十年内,必有成果。 沈牧之三岁时就开始打熬筋骨,四岁正式开始习武。一开始走的便是练筋骨和技巧的路。不过,机缘巧合之下,两年前,无意中从一本书中,接触到了练气的法子。反正左右他在家中闲来无事,就练了起来。不曾想,在练气一事上,他似乎有着独到的天赋,才不过两年,他体内就已经有气出现,虽然还不成气象,可也算是入门了。 这要是放到那些练气有成的武学大师面前,恐怕都得要惊呼一声天才了。只是,大哥和父亲都并不看重练气一事,所以他也从来未跟他们两人提起过,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而现在,他要开始修行,那这股气,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个种子。相比于其他一开始就接触修行的人,他这入门一事,将会简单许多。 不过这一点,沈牧之并不清楚。 沈牧之仔细研究了书中所说的纳气之法后,就开始尝试。 要学会纳气,必须得先学会‘内视’。 所谓内视,便是以心神沉浸自身肉体,从而看清自己体内大大小小的经脉腑穴,看清灵气在体内的流转。 书中对于如何做到内视,并没有多注解。沈牧之只能根据其中简单的三言两语,自己不断尝试。 好在,他悟性似乎还不错,很快,就找到了书中所提到的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一开始的时候,周围无数声音涌入耳朵,风声,鸟鸣声,虫叫声。 渐渐的,随着他逐渐放空心灵,这些声音,都开始慢慢远去,最后,周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仿佛陷入了一团黑暗之中,除了他自己,再无任何东西。 沈牧之不由得有些心慌。一心慌,刚才那些听来有些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又回到了耳边。 沈牧之赶紧调整心态,再次让自己静下心来,让那些声音逐渐远离自己,渐渐的,又回到了那团黑暗之中。 再渐渐的,黑暗中开始出现了点点光亮。 就好像夜里的天空,点点星光点缀着一片漆黑的夜空,瑰丽而又壮阔。 沈牧之此刻看着这片星空,有些着迷。 在他的着迷中,这些星光越来越璀璨,渐渐的,整片星空都亮了起来,而后,仿佛是一瞬间,一个全新的世界蓦然出现在他眼前。 那些星光,想来应该就是体内腑穴。 而那些星光之间的光线,便是那一条条的经脉。 这些腑穴通过经脉串联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副复杂的藏宝图一般,让人目眩神迷。 沈牧之瞧得入神,甚至都忘了主要目的。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团灰蒙之气蓦然出现在眼前,它正按着一条隐约有些熟悉的道路,自顾自地缓慢运行着。 沈牧之看到这团灰蒙之气,便自然明白了,这应该就是他体内的气! 他练气已有两年功夫,这却还是他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体内的气的真面目。 这种感觉,很是玄妙。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11 开山 学会了内视的沈牧之,忍着激动心情,开始尝试纳气。 纳气,便是以自身心神做引导,将身体周围游离在天地之间的那些灵气,引入体内,加以淬炼后,化为己用。 沈牧之按照书中所述,将心神从体内释放出去,开始探索身外的世界。 身外,不比体内。环境更加复杂,也相对危险。 好在,这屋子身处荒山野林之中,周围也无修行之人,所以沈牧之的第一次尝试,还算顺利,很快就发现了那些犹如精灵一般活跃在空中的灵气。 当沈牧之尝试着将心神朝着那些精灵靠近过去的时候,那些小精灵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心神一般,纷纷停下了动作,瞬息停滞之后,突然一股脑地全朝着他的心神涌了过来。 沈牧之脑海中忽然传来轰地一声,眼前一白,就失去了意识。 好半响,他才重新醒过神来,此时,他已经退出了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不过,他能感觉到,体内此刻正有一股格外灵动的‘气’正顺着经脉,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虽然,刚才的第一次尝试不算太成功,但,到底有一股灵气已经被他引入体内,这让沈牧之不由得开心起来。 只是,这喜悦的情绪,刚涌上心头,沈牧之突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脸色顿时就白了。 原来是那股新来的‘灵气’与沈牧之原本体内就有的那股气撞到了一起。 新客碰上旧主,自然会擦出一番火花。 新客想要吞掉旧主,旧主想要压住新客,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认输。 毫无经验,又无师长指点的沈牧之,完全束手无措,只能捂着肚子,咬牙忍着,任由着‘它们’两在他的体内,展开激烈的斗争。 好在,这旧主到底对这所已经居住了两年的房子,颇为熟悉,一番来往之下,渐渐占了上风。 它占了上风之后,疼痛逐渐减弱,沈牧之终于能分出心神来,仔细查看体内的情况,渐渐的,他也看出了端倪,再加上书中说的一些有关于纳气的内容,沈牧之开始尝试控制着自己那股‘气’去吞噬新进来的那股灵气。 旧主本来就占了上风,现在又有了沈牧之的帮忙,顿时间,如虎添翼,没多大功夫,新客就被打散,被旧主吞噬一空。 饱餐了一顿的‘旧主’,比之前壮大了不少。原本是拳头大小的一团松散气体,现在不仅大了一倍,还凝实了不少,而且颜色也从一开始的灰蒙色彩,变成了灰白色,一些黑色的物质从这股气中被排斥了出来,没入了周围的经脉之中,消失不见。 他练气两年,体内的气不过拳头大小,如今不过只是尝试了一次纳气,却让这股气多了一倍,甚至似乎还变得更精纯了一些。如此收获,不由得让沈牧之惊讶不已,心中对这修行一事,也是愈发地重视起来。 就像之前玄诚说的,有了这本书中的修行之法帮助,他此去奇石谷,至少能够多几分把握。 想到这里,沈牧之赶紧端坐好,打算继续纳气入体。 不过,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些动静。 沈牧之心中一紧,既觉得可能是玄诚回来了,又担心是某些不速之客。迟疑了一下后,他拿过屋角靠墙放着的一根棍子,然后慢慢朝着门口靠了过去。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靠近。 沈牧之抓着棍子,紧贴着门口旁的墙壁,屏住呼吸,无比紧张。 终于,那动静已经到了门口,而后一只穿着布鞋的脚先探入了屋中。 沈牧之一看到那脚,心中便沉了一下,而后手中木棍毫不犹豫就从上往下敲了下去。 只是,棍子刚落至一半,就猛地停住了。 一张皮肤黢黑的中年脸庞,正满目惊恐地看着他。愣了片刻后,惊叫一声,扔掉了手中拎着的竹篮,扭身就跑了。 沈牧之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虚惊一场的他,有些无力地靠着墙壁,背上已经汗湿。 此时,门外又有动静。 刚刚放松下来的沈牧之,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抓过一旁的木棍,探头往屋外瞧去。 只见一道青绿光芒,如一条游龙一般,迅捷而又灵敏穿过茂密的竹林,带着破风之声,朝着这边飞来。 沈牧之瞧见后,紧抓在手中的木棍,咚地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他见过这道光,是玄诚。 果然,眨眼功夫,那道青绿光芒就到了屋前,玄诚从半空一跃而下,然后一挥手,那道剑光便消失在袖中。 沈牧之惊讶而又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剑法?” 玄诚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道:“等你将‘空山’那本书里的修行之法练到风府境的时候,你也能这样了!” “风府境?”沈牧之愣了一下。 他依稀记得书中是有提到过这三个字,只是,一下子他有些联系不上。 玄诚就给他解释了一下:“修行一般分为十二个境界,分别是开山,曲骨,通谷;阳关,风府,神堂;幽门,云海,紫宫;天府,灵墟,飞仙。其中,这十二个小境界,又被划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属于入门阶段。一般能入门修行的,都能顺利度过这个阶段。第二个阶段,就是属于第一道分水岭了。能顺利度过第二个阶段,迈入第三个阶段的,就算是高手了。至于最后一个阶段,能成功迈入这个阶段的人,在山上世界里,那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 沈牧之认真听完后,不由得好奇起玄诚的境界来,于是问道:“那你是什么境界?” 玄诚愣了一下后,忽然神色变得严肃,道:“有一点你以后一定要记住,境界这个事情,是不能随随便便问的,尤其是不太熟的人之间。” 沈牧之闻言,不由讪讪,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犯的!” “没事。不知者不罪!你头一回接触修行这事,不懂这规矩是很正常的,只是以后一定要记牢这一点!”玄诚神色缓和了一些。 沈牧之连忙点头。 忽然,玄诚打量了他一眼后,神色微微一动,道:“把手伸出来。” 沈牧之虽然不清楚玄诚要干嘛,但还是照做了。 玄诚伸手捏住他的手腕后,低声嘱咐:“放松,别抵抗。”说罢,一股略带锋芒的灵气顺着沈牧之的手腕,涌入了他的体内。 沈牧之下意识地有些排斥,想要抵抗,这个念头刚涌出来,他的耳边再度响起了玄诚的声音:“别抵抗!” 沈牧之赶紧压下了那股想要抵抗的本能,体内那股壮大了一倍的灵气在他心神的压制下,如一头乖巧小兽一般,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气海之中,一动不动。 玄诚的灵气如一柄灵巧小剑,飞快地穿梭在沈牧之的体内,很快也来到了气海之中,瞧见沈牧之的灵气之后,绕着它转了两圈,又退了出去。 接着,玄诚松开沈牧之的手,神情古怪地看了看他,道:“不错,已经开山了。” 已经听玄诚讲过这修行境界一事的沈牧之,听到玄诚说自己已经开山了,不由得有些欣喜,同时也觉得有些意外,这修行难道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玄诚似乎瞧出了他的想法,沉声说道:“你之所以能那么快开山,是因为你之前体内已经有气了。这就好像是你体内已经有了一颗种子,而这一次你给它浇了水,它就顺理成章地发芽了。但这并不代表以后你的修行之路会很顺利。相反,因为你之前体内的那股气不是很纯,所以接下去你想突破开山境,迈入曲骨境,会比较慢!” 沈牧之一听到接下去提升境界会比较慢,心里头的那点喜悦,顿时一扫而空。不过,玄诚又接着说道:“不过你也不用觉得灰心。你能这么快进入开山境,虽然跟你体内原本就有气有一定关系,但同样也说明,你自身的悟性还是不错的。一个人修行的悟性好坏,会直接关系到他第二和第三个阶段的修行是否顺利。所以,只要你坚持下去,想必你会有一番不错的成绩的!” 沈牧之听完后,心中又振了振。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接下去的奇石谷之行。奇石谷这一趟,他是势在必行的,而且,也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可以让他先修行上几个十年八年的再去奇石谷‘算账’,所以,这第二阶段第三阶段是否顺利,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他大概是没有机会去尝试这两个阶段了! 玄诚看着他脸上神色的变化,沉吟了一下后,开口说道:“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不过,我还是想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与其你现在去送死,不如多等两年。”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道:“我可以等,但我大哥等不起。” 玄诚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片刻后,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12 不遗余力 夜里,玄诚跟沈牧之讲了许多有关于修行的事情,还聊了一些有关于修行界的事情。 有关修士的存在,也并非这天底下所有的普通人都不知晓,不然的话,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神仙故事流传下来的。 只不过,在金国境内,并没有特别大的宗门存在,那些小的修行世家和宗门,又出于某些规矩,不得随意干涉凡俗世界的规则,所以甚少入世。而这些修行世家和宗门,又基本上很少会接收外来弟子,所以相对来说,就不太怎么被外人知晓。 但在元国还有齐国那边,就会不一样些,还是有不少人都是知道有这么一部分人存在的。 而且,这些宗门或者世家,也并非都是隐匿在云深之处,也有一些是藏在大泽之中,更有一些,是生活在市井之中。就比如齐国那边,有一个禅宗,便是如此。 而且,齐国那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禅宗弟子,都有大能耐。 不过,他们也有同样的规矩,修行之人,不得干涉凡俗世界的规则。 沈牧之听完这些后,问玄诚:“那道长你是哪个宗门的呢?” 玄诚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后,道:“这世界上所有的修行之人,除了那些有宗门的,或者出身世家的,其实还有一部分人。这部分人,要么是被宗门或者世家逐出的,要么就是运气好,无意中走上了修行这条路的。这部分人,被称之为野修!” “野修?”沈牧之微微皱了皱眉,这称呼听上去就跟凡俗世界的孤儿一样,有那么几分悲凉的感觉。 玄诚看着他:“以后,你也算是野修之一了。” 沈牧之听到这话,莫名地就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境地。自己如今,有家不能归,跟孤儿也是差不多了,如今再多一个野修的身份,倒也挺合适的。 他笑了笑,道:“这名称倒是挺形象的!” 玄诚也跟着笑了笑。两人的笑容里,都藏着各自的心酸和悲凉。 很快,一夜过去。 休息了一夜的沈牧之,再加上初涉修行,不由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感觉轻盈了几分。 说起今日行程,玄诚说道:“离这里不远,就是白水镇了。我只能送你到那里。到时候,你在镇外等我一会,我进镇去拿点东西,到时候你带在身上。这一路北上,你总不能空着手去。” 沈牧之心中感动于玄诚替他想得周到,想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反倒说不出口了。 正所谓大恩不言谢,沈牧之只能沉默着给玄诚深深鞠了一躬。 玄诚也没拦着。等他直起身子后,两人收拾了一下东西,便离开了这屋子。 两人没走多久,就出了林子,到了山路上。翻过一个山岗,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个不大的白水镇。 沈牧之在镇外不到一里路的地方,选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玄诚一人往白水镇赶去。 玄诚说,最多一个时辰,他就回来。若是一个时辰后,他赶不回来的话,他就不要等了。 沈牧之一开始没想明白玄诚为何要说这话,直到他走远了,他才蓦然回过味来。 玄诚的师兄玄通道长,是因他而死的。这说明,追杀他的人,肯定已经知道是他们师兄弟救了他。如果那白水镇上,此刻正有追杀他的人,又正好被玄诚遇上了怎么办? 还有,之前玄诚说,现在这附近的镇上,都贴满了他的悬赏通缉。既然对方都已经知道是他们师兄弟救了他,那悬赏单上,会不会也画上了玄诚的画像? 虽然玄诚并非普通人,可老话还说双拳难敌四手呢! 万一玄诚也因为他而出了什么意外,他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此处,沈牧之待不住了。左右瞧了,见四下无人,便伸手往地上抓了几把泥,胡乱在脸上抹了抹,又弄乱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弄得跟个乞丐一般后,赶紧朝着玄诚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只是,玄诚腿脚极快,沈牧之一路追到了镇子口外,都没追上。 镇子口立着的牌坊柱子上,贴着几张悬赏单,有几个人正围在那里,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沈牧之见周围人似乎也没人留意他,便大着胆子,朝着牌坊那边靠了过去。 很快,他就到了那几人身后,垫着脚尖,朝着竹子上贴着的悬赏单看过去,这一看,心中便是一沉。 果不其然,其中就有他的悬赏单,而且悬赏的金额还不小,竟有五十两黄金。再看看其他几张悬赏单,上面的人,都是一些江洋大盗,或者杀人凶手,最高的也不过就是十两黄金。没想到,他的悬赏,竟然有五十两。看来,家里那位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沈牧之一边想着,一边苦笑了一下。 不过,这些悬赏单内,并无跟玄诚有关的。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这时,前面围观的那几人中,有人发现了后面站着的沈牧之,扭头瞧见他那一副邋遢的样子,顿时一脸嫌弃地挥手驱赶:“看什么看!你这乞丐,难道还识字不成!” 沈牧之怕被人认出来,连忙低下头,匆匆跑开了。 他在这附近又溜达了一圈后,还是不见玄诚的身影。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担心与玄诚错过的他,开始往回走。 谁料,他刚离开镇子口,后面就有人跟了上来。 沈牧之也并非是什么都不会的普通小孩,即便不说这刚刚入门的修行一事,他也是小有所成的武夫。 所以,很快,他就发现了后面有人跟踪。一开始,还不太好确定这两人是冲着他来的,于是他加快了步伐,想要甩掉这两人。但,他一加速,后面几人立马也跟了上来。如此一来,后面两人的目的已经是很明显了。 看来,他刚才尽管很小心,还是被人看出了马脚。 沈牧之一边心中想着对策,一边快步往之前他与玄诚约定的位置赶去。 身后那两人一直保持在他身后七八丈开外的地方,也不靠近,也不拉开距离。一直走到了快到沈牧之与玄诚约定的那个位置附近,后面两人突然加速追了上来。 沈牧之察觉到后,一边从胸口掏出那个玉方块藏到了右手袖中,一边也加速朝着那个位置奔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三少爷,我们是奉连叔之命来找你的!” ‘连叔’二字,顿时让沈牧之心中,咯噔了一下,脚下也随之慢了下来。那个家中,除了父亲和大哥之外,也就只有连叔,是真心对他好的。 如今连叔派人来,是来帮他的吗? 自从那天夜里离开了将军府后,这一路经历刺杀,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才不过十二岁的他,虽然醒来后,一直都表现得还算镇定冷静,可实际上,内心的无助茫然,还有孤独,只有他自己清楚。 此刻,这两个人说是连叔派来的,这个一听到就能给他带来温暖的名字,让他那颗孤寂无助的心,一下子涌出了许多一直压抑着的心酸委屈。他忍不住停了脚步,扭过头朝着后面追过来的两人看了过去。 两人在三四丈开外的地方,正朝着沈牧之飞快靠近过来。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 沈牧之见他们似乎还准备继续靠近,脸色微微一变,便往后退去,同时口中喊道:“站住!” 两人相视一眼后,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长了络腮胡的男子,朝着沈牧之躬身拱了拱手,沉声劝道:“三少爷,跟我们回去吧。” 沈牧之看着他们,问:“你们刚说,是连叔派你们来的?” 络腮胡闻言,略微凝滞了一下,才回答道:“确切地来说,是将军派我们来的。” 沈牧之一听,打量了一下他们。这两人身姿笔直,腰上所挎的刀,也跟一般的大刀不太一样,是军中所用的制式短刀。看样子,确实是军中之人无疑。 府中规矩,女人不能插手军中之事。所以,大夫人虽然在府中权势很大,可从来都不跟军中有所接触。这两人既是军中之人,那么他们刚才说是父亲派他们来的,应该也是真的。 一想到父亲,沈牧之心中的那些委屈,顿时就有些控制不住,当下就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络腮胡看出了沈牧之的情绪变化,趁机上前一步,又说道:“自从将军得知你从家里逃出来后,就一直很担心你的安全。现在终于找到你了,他也可以放心了!” 沈牧之听到父亲担心自己,自从出事到现在都没哭过的他,眼中一下子就蕴满了泪水。 “这段时间,在外面很辛苦把?”络腮胡见状,又上前一步,柔声询问道。 沈牧之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倏地一下就滚落了下来。 络腮胡顺势就上来,抬手就往他肩膀上拍去,似是要安慰他。 沈牧之此刻情绪正激动,毫无防备。 这时,络腮胡眼中忽然掠过一丝复杂之色。 正委屈落泪的沈牧之,心头忽然没来由地跳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一个侧身,脚下一动,就往旁边退了开去。 那络腮胡也是预料不及,一掌落空,再想掩饰,已经来不及了。 沈牧之意外而又愤怒地看着他:“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络腮胡苦笑了一下,刚要说话,一直没说过话的另一人,却在此时上前了两步,面露嫌恶地与络腮胡说道:“跟他废话什么,直接打晕带走就是了!” 沈牧之一听,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这两人身手都不差,而且又是军中之人,身经百战,若是打起来,他恐怕在他们手下,撑不过五十招,这还是基于他们不想杀他的前提下。若是不求活口,恐怕连三十招都走不过! 大概是被沈牧之看穿了身份,那两人不再隐藏实力,没多大一会儿,就追了上来,一前一后,迅速将沈牧之给拦了下来。 好在,这位置,已经到了之前沈牧之与玄诚约定的地方附近。 如果玄诚此时赶过来,肯定能看到他们。 “三少爷,别让我们为难,只要你愿意跟我们走,我保证不伤你分毫!”络腮胡眼神示意另一人先别动手后,又开口于沈牧之劝道。 沈牧之藏在袖中的右手早已悄悄将短剑抓在了手中,听完络腮胡这话后,他盯着问:“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络腮胡苦笑了一下,道:“确实是将军派我们来的。这一点,我没骗你!” 沈牧之盯着他,留意着他脸上神情的每一丝变化,可他发现不了丝毫的伪装。也就是说,这两人真的有可能是父亲派来的! 可既然是父亲派来的,那为何这两人对他却是这样的态度? 难道说…… 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心口像是忽然被压了一块大石,隐隐作痛,难以呼吸。 “小沈将军的事情,现在还有很多疑点。将军虽然愿意相信幕后之人不是你,可大夫人那边,也需要安抚。而且,你逃出来时,杀了好几个府中之人,这件事,也总得要有个交代。所以,三少爷,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不管怎么样,你是将军的儿子,事情没有彻底查明之前,不会有人拿你怎么样的!你若是一直不肯回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络腮胡又说道。 沈牧之站在那里,却是越听越心惊! 这络腮胡虽然话中说父亲愿意相信他没有害大哥,可却希望他回去安抚大夫人,这言外之意,终究还是对他也产生了怀疑。 还有,他逃出来时,杀了府中好几个人? 竟然还有这事? 看来,这应该也是那个黑衣人的手笔了! 这个黑衣人,为了不让他有翻身可能,真是不遗余力啊! 沈牧之心头无比苦涩,看着那个络腮胡,捏了捏手中的短剑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复杂悲凉的心情,沉声道:“不用再劝了!动手吧!” 络腮胡眼神一凝,沉默了几息后,再次沉声问道:“三少爷真不肯跟我们回去吗?” 沈牧之凄凉一笑:“回去受死吗?” 络腮胡神色微微一变,眼神复杂地看了沈牧之一眼后,拱手道:“得罪了!”话音一落,堵在沈牧之身后早已急不可耐的那个人,顿时就动了。 沈牧之心知自己打不过这两人,于是并不打算做个君子。这两人不用刀,他却用了短剑。身形掠动间,淡淡剑光随之略懂,让这两人多了几分忌惮。 片刻过去,沈牧之已经与两人过了几十招。沈牧之身上虽然没有明显伤口,可嘴角已经有了一丝鲜血。不过那两人身上,也都多了几道伤口,虽然都不是要害之处,但血迹斑斑的模样,看着有些惨。 但,双拳终归难敌四手,再加上沈牧之脚上的伤还未痊愈,时间一长,便有些支撑不住了,渐渐的,破绽越来越多。 眼见着就要落败,这时,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远处,似乎是瞧见了这边的动静,一道青绿色剑光突然掠过长空,带着尖锐啸鸣之声,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剑光飞快掠过,铛铛两声,这两人接连闷哼一声,踉跄退了开去。 紧接着,玄诚也到了。 身形如一阵风,一瞬间就吹到了沈牧之的身旁,不等那两人看清玄诚的身影,他就已经一把抓住沈牧之,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那道青绿剑光之上,往不远处的山林冲了过去。 那个之前说要打晕沈牧之的人刚要追,就被身旁的络腮胡给拉住了。 “追不上的!”他摇了摇头,看着那道逐渐消失在远处的剑光,眯起了眼睛。 另一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紧紧皱在一处,沉默了半响后,忽然开口说道:“什么时候这些狗屁修士也能干涉我们的事情了!” “算了,走吧,既然三少爷跟山里的人扯上了关系,那这件事就不是我们能插手得了的了!回去写信把这个情况如实汇报就行了!”说罢,他拍了拍同伙的肩膀,然后两人扭身往白水镇的方向走去。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13 一人前行 山林中,玄诚带着沈牧之一路飞出去了好远,确定那两人不可能再追过来后,才停下来。 停下来后,沈牧之甚至都忘了之前的惊险,满脑子都是刚才那风驰电掣一般的感受。 而玄诚皱着眉头,显然情绪不佳。他也没问刚才是怎么回事,抬手将一个包裹扔到了沈牧之的怀里。 “行了,人已经甩掉了,接下去就靠你自己了,好自为之吧!”玄诚说完,看了一眼沈牧之后,扭身就走。 沈牧之刚还沉浸在之前的感受中,乍一听到这话,顿时清醒了过来。慌张之下,下意识地张口喊住了玄诚。 玄诚扭过头,皱眉问他:“还有什么事?” 沈牧之答不上来。 玄诚等了一会不见他说话,也没说什么,扭头要走。 这时,沈牧之已经是彻底清醒过来了,分别是必然的,纵然他心中已经习惯了玄诚在身旁的守护。 他看着玄诚逐渐要走远的背影,再次喊道:“如果我能回来,我要去哪里找你?” 玄诚脚下微微顿了一下,而后沈牧之耳边传来了他声音:“十年内,我都会在空山。你要是来了,就在山下喊我的名字即可。” 话音落下,青绿剑光亮起,玄诚一跃而上,很快消失在浓密的山林之中。 原地只剩下了沈牧之一人。 他愣愣地朝着玄诚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后,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手里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两套换洗的衣服之外,还有一些干粮,和一个荷包,荷包里装的是几块碎银子。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张地图,一个本子,和一把剑。地图上,标明了他现在的位置,也标出了奇石谷的位置。 本子上,写的是有关于修行的一些注意事项,也不知道玄诚是什么时候写的。 至于剑,应该也是玄诚特意为他找的,无论大小还是重量,都是正合适。 这种方方面面都替你考虑到了的周到,让沈牧之心中无比地感动,这一刻,他甚至都有种冲动,听玄诚的,先苦修一段时间,再去奇石谷。 只是,冲动都是一时的。冷静下来后,理智又会回到脑海中。 他可以等很多年,可大哥等不起。 …… …… 半个月后,奇石镇附近的一座山里。 沈牧之到这里已经有两三天了。 这两三天里,沈牧之一直在奇石镇附近溜达,奇石谷那边也去了一趟。只不过,奇石谷那边如今因为战事频繁,所以防守很严,他还没靠近,就已经被发现了,为了不暴露身份,只好速速离开。 至于奇石镇那边,南北两个城门,都有士兵把守,门口上还贴着悬赏单,其中就有他的。每个进城之人,都要接受检查。他要是贸贸然过去,必然要落网。 无奈之下,沈牧之只好到这山里来等着。 去奇石谷有两条路,一条是官道,虽然好走些,但要绕个大圈子。还有一条是山道,路有些崎岖,不那么好走,但是好在路程近。所以很多去奇石镇的商队还有侠客之类都会走这条路。 而这条路,就恰好经过沈牧之蹲守的这座山。 这天中午,他在树上眺望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了一个车队顺着这条路,朝着他这个山过来了。 这个车队还不小,前前后后,一共拉了估计有十七八辆车,都装满了货物。 不过,货多也意味着跟着一起走的护卫多。沈牧之大概数了一下,包括牵马的马夫,估计有不下三十人。 如此多的人,他要是想混进车队藏起来,恐怕有些难。 不过,他这几天待在这山中等机会,也不是没有仔细考虑过各种情况,自然也就做了一些准备。 很快,这个车队就到了进了山,顺着山道,浩浩荡荡地走着。 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周围丛林中传出了哗啦动静,紧接着,一群山鸟惊飞而起,盘旋在空中,惊叫不断。 车队众人突然瞧见这情况,顿时一个个都警惕起来。 领队的老者一个手势,便有两人冲入了林中,朝着刚才动静传来的方向慢慢靠近了过去。他们刚进林不久,就飞快退了出来,一头身形无比壮大的野猪,跟在他们身后,嗷嗷叫着朝着车队中冲来。 锋利的獠牙,在日光下,微微泛着嗜血的寒光。 原本紧张的众人,瞧见这野猪后,反倒是心神放松了下来。 有人笑着说:“看来今天晚上的下酒菜是有了!” 说罢,那为首老者也笑着说道:“抓了带车上,留着晚上下酒!” “好!”众人一声齐喝,纷纷抽刀朝着那野猪围着。 那野猪身形壮大,虽然不懂什么技巧,可有一生蛮力。这些个护车的武夫,虽然都有功夫,可也不敢一人上去跟这野猪硬抗,万一一个不小心,被那獠牙顶到一下,轻者一个血洞,重者肠穿肚烂! 所以,七八个人围着它,你戳一刀我戳一刀,就这么慢慢地跟它耗着,等到它血放得差不多,力气也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是毙命的时候了。 其余人虽然没围上去,可也留意着那边。 就在他们这些人都留意着那头野猪的时候,一个灵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倒了后面的一辆马车下,然后隐藏了起来。 野猪很快就被制服,扔上车后,众人再次启程。出了山后,再走没多远,就到奇石镇了。 他们这个车队,装的都是李家商号的货。这李家商号背后有着将军府的背景,领队的老者,与城门口的值守士兵素来很熟,一个荷包递过去后,立马就放了行。 很快,车队就进了城,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最后绕进了一个小巷子,停在了李家商号的后门口。 领队的老者吩咐了几句后,就先进去了,其余护车的武夫也都散去了,只剩下了十几个车夫,还有从后门出来的几个小厮,在那忙着卸货。 沈牧之藏身的那辆车在最后面,除了一个车夫牵着马排队之外,并未有人留意。沈牧之便想趁着车夫不留神的空隙溜走,正要出来时,却从下面瞧见,有脚步前面过来,便只好又缩身回去。 这刚缩回去,那脚步就到了跟前。 只听得那来的人与车夫说道:“老黄,这趟回京城,可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没有?” 老黄笑答:“有趣的事情没有,不过,倒是听到了一桩有意思的事情。” “快,说来听听。”来人立马有了兴趣,催促道。 老黄便说了起来,没想到,说的却是沈牧之的事情。 老黄说:“就那小沈将军被抓的事情,现在京城里都在传,是他那个三弟因为嫉妒他将来会继承他父亲的爵位,所以就起了歹心,买通了他身边的亲信,这才害得那位小沈将军阵前被元狗给生擒了!” “就这事情啊,我早就听说了。你刚进城的时候,没看到吗?这城门外,都贴了悬赏单了,悬赏五十两黄金呢!”说着,那人还啧啧了两下,道:“你说,要是这人被我撞上了多好!五十两黄金呢,都够我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老黄听后,嗤笑了一声,道:“你就做梦吧!真要是让你碰上了,估计十个你都不够人家一个打的!那镇北将军的儿子,能有孬种?” 来人不服气,道:“那可不一定!好歹我也是学过两年拳脚的!” “你给我省省吧!”老黄又嘁了一声后,忽然又说道:“刚这事还没说完呢!我说的有意思的地方,还在后面!” “说话说半截,赶紧的!”来人立马又有了兴趣。 老黄似乎担心被人听去了惹麻烦,特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他们家那大夫人……”话还未说完,忽然间前面有人喊了一声,似乎在训斥二人。 老黄立马不说话了,另一人也匆匆走开了。 车底下的沈牧之虽然好奇这老黄是听到了什么,但此时也没办法去得知。片刻后,车子向前走了一些,然后老黄也往前去了,似乎是去帮忙了。沈牧之从车底下瞧了瞧,似乎人都在远处,便偷偷地从车后溜了出来。就在他准备偷偷从巷子里溜出去的时候,突然巷子口拐进来一个人,正好跟沈牧之撞了个面对面。 两人都是吓了一跳。 沈牧之担心被人认出来,拔腿就想跑。可是,这突然出现的人,似乎也是个练家子。沈牧之刚一动,他也跟着一动,又拦在了他跟前。 “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来人打量了一下他后,沉声问道。 沈牧之听出了他口中的警惕之意,迟疑了一下后,按住了强行离开的打算,低声回答:“我走错路了!” 来人盯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让开了身子。 沈牧之见状,赶紧往外走。 就在他与那人擦身而过的时候,来人忽然说了一句:“这城中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像你这种小乞丐,最好是待在城西,别到处瞎逛,惹人烦!” 沈牧之没作声,快步离开了这个巷子,汇入了外面的人流之中。 随着周围嘈杂的叫卖声涌入耳中,刚刚那紧张到都快跳到嗓子眼的心,又慢慢落了回去。沈牧之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这奇石镇,虽然只是个边境小镇,但里面倒是十分繁华。各种酒铺客栈,开得到处都是。 沈牧之一个人默默地走着,一直走了一个下午,差不多摸清楚了城内的情况后,才在暮色渐临的时候,寻了一个巷子口的馄饨摊,坐了下来,要了一碗馄饨,一边吃,一边寻思着接下去该怎么做。 之前他凭着一股执着到了这里,现在进到了城里,才发现,要想查清楚大哥的事情,比想象中要难得多。 首先,城中位置的将军府,戒备森严,他想靠近都很难。以他如今的身份,想要混进去探查情况,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其次,刚才他四处乱逛的时候,也在一些酒馆之类的地方,停下来跟人侧面打听了一下有关于大哥的那桩事情,普通人知道的,基本都是他知道的那个版本。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件事,他刚打听到了一个消息,那个出卖大哥的亲信,当时虽然被抓了回来,但抓回来后没两天,就死了。据说是畏罪自杀! 如此一来,似乎这件事已经死无对证! 沈牧之忽然感觉无从下手。 他看着眼前那碗吃了一半的馄饨,蓦然间,原本鲜美的馄饨,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 他可以去奇石谷找父亲。 只是,去了之后,父亲是会选择相信他,还是直接将他关押起来,不给任何机会解释,就很难说了。 如果说大夫人不清楚她对大哥的感情,那父亲他应该是十分清楚的。可他既然清楚,却还是选择相信了外面的这些传言,那只能说明,在父亲心中,他终究还是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重要。 想到此处,沈牧之忽然伤心起来。 他心中仅有的两座大山,在短短一个月左右时间里,先后倒下了。 这下子,他是真的再无任何依靠! 就像玄诚说的,他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野修了! 想着,一滴泪忽然落了下来,砸在了他身前的馄饨碗中。 “小伙子,咋地了?怎么吃着馄饨,还哭了?”一个中年大婶的声音忽然在旁响起,吓得沈牧之赶紧抹了把眼睛,然后将脑袋埋得更低,生怕那大婶认出了他。 “外地来的?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大婶大概是见到了沈牧之放在旁边的包裹,又问到。 沈牧之不想多与人说话,免得露了马脚,一边开口敷衍,一边伸手摸了一块碎银子,放在了桌上,就准备离开。 刚扭身,大婶却在身后喊道:“你慢着!” 沈牧之心中一个咯噔,该不是认出来了吧? 好在,大婶只是说:“一碗馄饨六文钱,你这给太多了。你稍等哈,我给你找钱!”说完,她扭身就去找钱了。 沈牧之担心被大婶认出来,不敢多停留,没等大婶找钱就匆匆走掉了。 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沈牧之这身份也不好住店,正好他之前四处逛的时候,在城西那边瞧见了一处破庙,正好适合他安身。 于是,便拔腿往那边走去。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14 江湖水深 城西住的大都是穷苦人家,一入夜,整一片都黑漆漆的,小巷子里,更是阴森森的。 沈牧之凭着白日里的记忆,在小巷中摸索着。 两次走错路后,终于找到了那间破庙。 谁料,刚走进破庙大门,就瞧见了,那廊檐下,站着一个人。 淡淡月色下,那人背着手站在那里,一身有些眼熟的华服,看到进门来的沈牧之,微微笑了一下。 顿时间,沈牧之头皮炸开,一种强烈的危险感瞬间爬上心头。他毫不犹豫,扭头就跑。 可已经来不及了。 门外两边的黑暗中,突然蹿出了两个人,拦住了去路。 这时,身后传来那华服男子的声音:“你还真是听话,我说城西适合你,你就来了。” 这声音落在沈牧之的耳朵里,忽然觉得耳熟。 很快,他就想了起来。 中午时,他借着李家商号的车混进城,在那个巷子里,想溜走的时候,撞见了这个男人。当时,他没敢抬头,并没有瞧见这人的样子。 因为紧张,那人说了什么,他当时虽然听见了,可也没往心里去。 不曾想,却是这样的一个陷阱。 只是,他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被看出身份的? 沈牧之观察了一下门外那两人,看那两人站立的样子和拿刀的姿势,应该都身手不弱,再加上身后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男人,看来这个陷阱,他今天是很难跳出去了。 沈牧之想着这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紧张,而后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门口两人的距离后,扭身看向屋檐下的那个男人,问:“你我似乎不认识吧?” 男子笑了起来,道:“你确实不认识我,但我认得你,沈家三少爷,对吗?” 沈牧之心中最后的一点侥幸也随着他这一声沈家三少爷而彻底瓦解了。他看着屋檐下的那个男人,沉默了片刻后,再度问道:“那你现在是打算把我抓了扭送将军府吗?” 男子却摇了摇头。 沈牧之见状微微皱眉。 男子回答:“现在外面除了那些明面上想抓你的人,暗地里也有不少,而且他们出的价更高!” 沈牧之沉默了一会后,问:“这些暗地里的恐怕想要的不止是抓到我那么简单吧?” 男子笑了笑,意思不言而喻。 沈牧之瞧见后,再度沉吟了一会后,道:“那死之前,能不能让我知道,是谁想杀我?”说着,他顿了顿后,又道:“或者,换句话说,这整桩事情,到底是谁在幕后下的黑手!” 男人回答:“你反正都要死了,又何必知道这些!”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而后接着说道:“不过,看在你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杀了你之后,我会找块风水宝地把你埋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去这种权贵人家了!”说完,他朝沈牧之身后看了一眼。 沈牧之瞧见,不等身后两人动手,脚下一蹬,就率先朝着屋檐下的华服男子冲去。 男子一见,反倒是笑了起来。 后面两个黑衣人正要追上来,男子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动后,脚下一动,身子往旁边一让,恰到好处地躲过了沈牧之的一剑。 而后,不等沈牧之收剑,他突然抬手一抓,竟直接将长剑抓到了手中。那本该是血肉之躯的手掌,却好似金玉所铸。长剑被抓在他的手中,任由沈牧之如何用力,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沈牧之一抬头,就瞧见男子正以一种轻蔑怜悯的目光瞧着他。 他心中一突,慌忙舍剑往后退去,可还是慢了一步,男子一掌拍出,轻轻按在了沈牧之的胸前。 一股阴寒掌力瞬间冲入体内,若是换做半个月以前,以沈牧之体内那点气,肯定是挡不住这股阴寒之力的,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半个月来,沈牧之一有空就修行,虽然还是没有突破开山境,但体内的灵气早已壮大了不少,也纯粹了不少。 所以,这股掌力一冲进来,就被沈牧之体内的灵气给挡了下来。 沈牧之只是感觉略微气滞了一下,并没有多大不适。不过,他倒是借着这股力气,趁机拉开了与华服男子的距离。 华服男子见自己一掌竟然未能尽功,不由惊讶地咦了一声,再度打量了一番沈牧之后,讶声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已经练气有成了!这要是再让你多活十年,这金国境内必然又要多一个练气宗师了!还是年仅二十出头的练气宗师!只可惜……”男子摇着头叹着气,一脸情真意切地惋惜:“可惜你活不到那时候了!真是太可惜了!”话音落下,男子双手一震,身上气势陡然一变。 沈牧之瞧见后,心中不由一沉。 “小子,我叫杨天宝,记住了!”华服男子说完,身影一晃,便化作了一道虚影,一下就到了沈牧之跟前,抬起一掌就朝他面门上砸来。 沈牧之抬拳相迎,砰地一声,两人硬撼一拳,沈牧之应声往后退去,连退了两步,才勉强停住。而那杨天宝,却只是身子微微晃了晃。 沈牧之将那疼得厉害的右手藏到了袖中,换上了左手。 杨天宝眼睛微微眯着,脸上竟然露出了兴奋神情:“已经很多年没人能让我尽情出拳了!小子,你今天要是能打赢我,我就放你一马,如何?” 他这话音刚落,旁边一个黑衣人却突然开口:“三哥,这不合规矩!” 杨天宝没有搭理他,只是看着沈牧之。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沉声问道:“说话可算数?” 杨天宝笑了一声,道:“这奇石镇人人皆知,我杨天宝说话,就没有不算数的时候!” “好!”沈牧之一口应下。 杨天宝闻言大笑一声,身形再动,又是直愣愣一拳砸来。沈牧之一个低头躲过后,同样一拳,砸下杨天宝肋下。 杨天宝一个侧身躲过,又出一拳…… 两人你来我往,各种出拳,一开始的时候,沈牧之只要与杨天宝对拳,都会处于下风,但渐渐的,沈牧之体内那充沛的灵气,就发挥出它的妙用了。 体内的灵气被沈牧之以练气之法,在体内运转,一开始的时候,还略有些不顺,但渐渐的,体内灵气似乎习惯了,运转起来愈发顺畅,到最后,只要沈牧之出拳的时候,几乎可闻他体内有奔雷之音,滚滚而过。那是灵气流淌的声音。 慢慢的,两人形势开始倒转,沈牧之渐渐占据上风,而杨天宝却落入了下风。 两人再次硬碰了一拳后,沈牧之脚下纹丝不动,只是身躯微微晃了晃,而杨天宝却一连往后倒退了五六步,一直退到了那屋檐下的台阶边才停下来。 沈牧之看向杨天宝:“还打吗?” 杨天宝一咧嘴,道:“当然,我还没输呢!” 沈牧之不再作声,脚下一蹬,人便冲了过去。只是,就在这时,一旁观看的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人却突然抬起了手,咻地一声,一道冷箭突然从其袖中射出,直奔沈牧之的后背。 沈牧之忽觉脊背一凉,刚要闪躲,那杨天宝却一步上前,伸手成爪,一把抓住了沈牧之的肩膀。 虽然沈牧之很快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口,将他拍了开去,可时间还是来不及了。那道冷箭噗地一声,就扎进了他的后背之中。 钻心的疼痛,让沈牧之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 “你诳我!”沈牧之瞪着杨天宝,目眦欲裂。 杨天宝抬手抹了一下嘴角的鲜血,咧嘴笑道:“小子,这江湖从来都是这样的,尔虞我诈,才是常态!” 沈牧之闻言,虽然恨不得将这杨天宝三人斩杀于此,可也知道,自己已经中了一箭,再在这里与他们纠缠下去,只怕真要命丧于此了!于是,脚下一动,欺身上前,出手欲攻杨天宝,却只是虚晃一招,借着杨天宝退开的时机,纵身一跃,就上了屋顶,而后迅速往外逃去。 此时院中三人却并不着急。 “他中了毒,跑不远的。”杨天宝擦着嘴角不断渗出的鲜血,说着,忽然骂了一句娘,而后道:“老七,你去李家商号,让李掌柜准备好,待会人找到了,就直接送出城去!免得走漏了风声,坏了事!” 刚才抬手放冷箭的黑衣人闻言,拱手说了一声是后,就扭身跑了。另一人也很快离开了这破庙,循着沈牧之刚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15 人心难测 天空之上,夜色昏沉,不见星月。 沈牧之奔走在漆黑狭窄的小巷中,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腿脚越来越沉重。到最后,他眼前都已经看不见了,只能摸着墙,凭着一股执念,往前挪动着脚步,也不知走了多久,最终还是挡不住毒素的侵袭,砰地一声倒在了小巷中,没了知觉。 他刚倒下没多久,一辆小车嘎吱嘎吱地压过青石板,慢慢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拉车的是刚刚收摊回来的大婶。 平常她摆摊都要摆到深夜的,今天生意不错,准备好的馄饨早早就卖完了,就早早回来了。 心情不错的她,一边吃力地拉着板车,一边还哼着歌。 忽然,她瞧见了那倒在墙角根下的身影。 大婶有些害怕,这城中鱼龙混杂,多是江湖人,城西这片小巷中出现死人,那是常有的事情。 大婶犹豫了一下后,打算视而不见,继续往前。 可路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瞧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停了下来。 那人似乎还活着。 大婶拗不过自己的内心,提着车把手上挂着的油灯,靠近了过去,这一细看,不由一惊:“这不是傍晚那孩子吗?” 接着,她就瞧见了沈牧之背后插着的那支箭! 大婶犹豫起来。 她既怕惹祸上身,可眼前这人是个孩子,她要是就这么走了,又于心不忍。她还想起,傍晚那碗馄饨,她本来想找钱,可这孩子愣是给跑了。虽说自己不是有意不找钱,可这钱如今到底是躺在自己的口袋里。 这般犹豫再三,大婶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己的良心,伸手将沈牧之给抱了起来,放到了板车上。 嘎吱嘎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那点微弱的光芒,渐渐消失在小巷深处。 大婶刚走不久,一道黑衣身影从旁边高墙上跳下,轻轻落在之前沈牧之摔倒的地方附近,四处搜寻了一下后,最终停在沈牧之最后摔倒的地方,伸手从地上一处不显眼的血迹上抹了一把,凑到鼻尖闻了闻。 血液中,有他熟悉的毒药味。 按道理说,中了他们的毒,那小子应该撑不了这么久,可这人呢? 黑衣人在这附近仔细搜寻了一遍,却再没找到沈牧之的线索。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回去找杨天宝汇报情况。 大婶家,就在这巷子最深处的一个小院中。 小院虽然不大,也简陋,可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院子里有一小片菜圃,还养了两只母鸡。 清晨,大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拉着板车出摊,而是一人揣着个小布包,脚步匆忙地出了院子,去了一家她相熟的药铺。 药铺的主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男人,早年丧妻,就一个人带着个女儿,女儿也已经说了人家,过些日子就要送出门去了。 药铺这会儿刚开门,抠搜了一辈子的老男人自个拿着个笤帚正在店里打扫,见大婶匆匆进门,便立马扔了笤帚,迎上前笑问道:“你咋这个时间来了?不出摊?” 大婶没接话,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后面走。 老男人笑了起来,眼睛不停地往大婶胸口瞄。 一到后面,老男人伸手就想去抱大婶,却被大婶给一把推开了。 “这是干啥咧!”老男人不悦起来。 大婶沉着脸,道:“我有正经事。” “啥正经事?”老男人依然脸色不好,不过倒也没再继续毛手毛脚。 大婶从胸口摸出了那个小布包,打开后,里面就只放着一块巴掌大的白布,白布上,有一些黑褐色的东西。 大婶将这白布递到老男人面前,说道:“你给闻闻,看着这是啥东西?” 老男人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大婶后,沉默着将这白布给接了过来,凑到鼻下嗅了两下后,忽然变了神色,厉声问大婶:“这东西,你哪来的?” “你别管我哪来的,你就告诉我这是啥东西?”大婶着急道。 “还能是啥东西,毒药呗!还是混了血的毒药!”老男人说着,两眼睛紧紧盯着大婶,质问道:“你老实说,这东西是哪来的?这毒药,可不是一般毒药,一般人弄不来的!” 大婶却一把夺过那块白布,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道:“问你个事,你咋那么多话,你爱说不说,不说我找别人去!”说罢,扭过身,就要走。 老男人咬了咬牙,将她给拽住了。 叹了一声后,老男人说道:“我滴个奶奶哎,我问这么多,还不是怕你惹祸嘛!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生啥气嘛!我说还不行嘛!” 大婶这才不走了。 老男人将这毒药名字报了出来后,大婶又问他,可有药医。老男人摇头,道:“中了这毒的人,一炷香内,基本上都得嗝屁!根本没药医!” 大婶先是心里一沉,但听到那一炷香三个字后,心里又忽然多了些希望。 家里那位,可是过了一夜了,都还活着。这说明,这毒还是有希望可以解的。 大婶又使了浑身解数,最终终于从这老男人这里,拿了两副解毒的药,匆匆忙忙的离了药店,回家去了。 大概是沈牧之真的命不该绝,这老男人本来只是敷衍大婶,随意给了两幅清热解毒的药,却不曾想到,大婶煮了药给沈牧之喂下后,没多久,他就吐出了一大团的黑血,而后神色就好了许多。到了夜里,他就醒了过来。 陌生的环境,让刚刚醒来的沈牧之,有些懵。 听到了动静进屋来的大婶瞧见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的沈牧之,不由一脸惊喜,笑道:“你总算醒了。你等着,我给你炖了粥,这就取去!”说罢,转身又出去了。 沈牧之愣了一会神后,忽然知道了刚才这容貌陌生但声音有几分熟悉的大婶是谁了。 大婶很快就端着粥过来了,沈牧之接过后,说了一声谢谢。 大婶笑呵呵地回答:“其实我也没做啥,主要是你自己命大,挺了过来。” 沈牧之低着头,一边喝着粥,一边心里琢磨着这大婶到底有没有认出他。 这时,大婶又说道:“这几天,你就在我家住着,好好养伤,不用着急走。” 沈牧之嗯了一声。 大婶在旁边站了一会,估计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扭身出去了。 沈牧之喝了两口粥,就放下了。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简陋的摆设告诉着沈牧之,这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而那个大婶,不管有没有认出他,都是个好人。 他不能连累好人。 那个杨天宝的人,现在肯定满城在找他。如果他继续待在这里,迟早他们会找到这里的。 所以,他得尽快离开这里。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杨天宝的人,来得更快。 没等沈牧之从大婶这里离开,院子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大婶示意沈牧之到里屋待着,自己则朝着院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问:“谁啊!” “是我!”院子外,传来了老男人的声音。 大婶愣了一下,旋即皱起了眉头,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还未看见门外人影,口中就已经抱怨道:“你这么晚了还来干什么?”这话刚出口,她一抬头,便瞧见了屋外的身影。 除了最前面那十分熟悉的老男人之外,他后面还站着两个黑衣人。 大婶不由大惊,刚要说话,其中一个黑衣人却一把推开老男人,闪身上前,刀光掠过,大婶抬手捂住脖子,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黑衣人,鲜血很快从她的指间溅射了出来。她的目光,从黑衣人身上慢慢移到了旁边的老男人身上,张开嘴,似乎想骂,你这个没良心的! 可嘴巴张了又张,除了那微弱的嗬嗬声外,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很快,大婶眼中最后一点亮光也消失了,双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往后倒去,砰地一声摔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旁边的老男人,早已吓软了腿。 而那两个黑衣人,已经进了院子,一手提着刀,悄无声息地朝着屋子里摸了过去。 里屋里,沈牧之从窗户里,将这一幕,瞧了个正着。 黑衣人出手太快,他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想救大婶,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大婶最后无力地倒在血泊里,沈牧之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体内灵气如同发狂的小兽一般,在体内肆意怒吼奔腾。 他在床边他的包裹里,找到了那块玉方块,伸手拿过后,在其中一侧上面轻轻一按,一道微光闪过,玉方块变成了一柄玉质短剑。 狂暴的灵气顺着沈牧之的手,注入到了玉质短剑中,嗡地一声闷响,短剑之上,顿时红芒绽放,如魔似幻。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16 伏线 红光照亮了整个小院,短剑如同嗜血的魔鬼一般,不断地在那两个黑衣人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血洞,最终,两人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一一倒在了地方。 门口处,老男人瘫坐在地上,身下一摊水迹正顺着台阶往下流淌。 沈牧之转头望去,布满了血丝的双眼中,满是暴戾。 老男人浑身一抖,慌忙伏身磕头,口中连呼:“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通体散发着血色一样红光的短剑,在沈牧之的手中,嗡嗡作响,似乎在说:“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沈牧之迈开步子,朝着他走了过去。 就在他走到门口,举起短剑,要朝着老男人挥下的时候,突然,他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这一痛,让陷入疯狂之中的沈牧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手中短剑却愈发疯狂了,不断地震动,似乎想要挣脱沈牧之的手,冲出去将那老男人给杀了。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老男人,又看了看旁边已经没了生息的大婶,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那柄不太听话的玉质短剑,然后收了起来。 老男人还在磕头。 额头上,都已经破了。血液顺着额头,一直流到了神色苍白惊恐的脸上,那模样看着,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沈牧之顿了下来,伸手阖上了死不瞑目的大婶,然后朝着老男人低声呵斥道:“别喊了!再喊我杀了你!” 老男人顿时噤声,然后,继续无声地磕头。 “帮我把她葬了,买一副好寿材,找个好地方。”沈牧之说道。 老男人忙不迭地答应。 “明天天亮之前办好,否则的话,我明早去你那里取你人头!”沈牧之盯着他,又说道。 老男人又赶紧磕头:“可是天亮之前,城门不开啊,我出不去啊!” 沈牧之只是哼了一声。 老男人便吓得赶紧改了说辞,答应了下来。 沈牧之转过身,朝着大婶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后,进屋拿了包裹,就离开了。 至于那老男人最后会想什么办法,连夜将大婶送出城去安葬,沈牧之已经管不了。他现在只想在天亮之前找到杨天宝,然后…… 杀了他! 第一次,他碰到杨天宝的地方,是在那个李家商号的后巷。 虽然不是很确定这杨天宝跟李家商号是不是有关系,但,这是他唯一知道的线索,他只能先从李家商号那边查起了。 沈牧之趁着夜色摸到了李家商号附近,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将身上的包裹给藏了起来,而后盘腿调息了一个时辰后,才动身往李家商号的后巷摸了过去。 之前在大婶那个小院里的那一场战斗,消耗了他体内绝大部分的灵力。如今要是再战杨天宝,若是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他恐怕是打不过他的。 好在,他吸纳灵气向来速度很快。 一个时辰,足以他恢复一半了。 李家商号的后巷里,安静得没有丝毫声音。 沈牧之蹲在对面的墙头上,观察了许久,没见巷子里有人后,跳下墙头,来到后门处,敲了敲门。 门里很快传来了声音:“谁?” “是我!”沈牧之故意加粗了声音,低声应道。 门里安静了一会后,果不其然打开了门,虽然只是打开了一条缝,却也足以沈牧之动手了。 不等那小厮看清沈牧之的面目,沈牧之便一脚上前,先抵住了门缝,而后一手猛地往里探去,一把捏住了他的喉咙,低声警告道:“敢出声,就杀了你!” 那人慌忙点头。 沈牧之没进门,压低了声音问道:“杨天宝在哪?” 那人一听杨天宝三字,立马答道:“我不认识!” 沈牧之手上一紧,再次沉声问道:“说!他在哪?” “我真的不认识什么杨天宝!”那小厮声音里都已经有了哭腔。 沈牧之见他不似作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难道杨天宝这个名字,是个假名? 他仔细一想,那杨天宝言而无信,弄个假名糊弄他,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如果杨天宝这名字是个假名,那他又如何能找到杨天宝? 想着,他心里便烦躁了起来。 难不成,他只能等杨天宝来找自己? 只是那杨天宝明显狡诈之极,之前两人交手,他已经大概摸清楚自己的实力,再加上那两个黑衣人又被自己杀了,若是杨天宝再出手,肯定也不会就他一人,到时候,他想杀他肯定更难! 就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门后小厮却突然说道:“你要找的不会是杨三哥吧?” 三哥这两个字,顿时让沈牧之想起,之前在破庙,其中有个黑衣人,叫杨天宝叫的就是三哥。又是姓杨,沈牧之可以肯定,基本上就是此人无疑了。 当即,他连忙追问:“他在哪?” 小厮苦着脸回答:“这小的是真不知道!这杨三哥并不是我们李家商号的人,平日里也很少会来的!” 小厮说着,见沈牧之脸色愈发难看后,大概是为了自救,忽然又赶紧说道:“不过,有个人肯定知道这杨三哥在哪?” “谁?”沈牧之连忙问道。 小厮回答:“丽人苑里面的如画姑娘。” 丽人苑?如画姑娘? 这两个名字,一听便是烟花之地的。 沈牧之担心那小厮是情急之下为了脱身,胡诌出来诳他的,迟疑了一下后,伸手在他胸口按了一下,一道灵气被他注入了小厮的体内。 小厮顿时脸色惨白,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你若是敢骗我,三日内必会爆亡!”沈牧之厉声喝道。 小厮慌忙摇头,连忙解释:“小的说的都是真话!” “是不是真话,等我去了便知。若是真的,我回头会来给你解了你身上的麻烦的!”说罢,沈牧之松了手,扭身上了对面的墙头,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那小厮一身冷汗,捂着胸口,贴着门,缓缓滑倒在地。 沈牧之刚才吓唬小厮的那话,不过是虚张声势的恐吓罢了。他虽然已经开始修行,但并无太多关于灵气的运用控制之法,自然也是没办法在小厮体内做什么高深的手脚。刚刚不过是输入了一小股的灵气,在他的心脏上稍稍撞了一下,他痛一阵,就没事了。 丽人苑,离这里并不是很远。 沈牧之很快就瞧见了,夜色中如一座灯塔一般存在的丽人苑。六层高的小楼,整体灯火通明。门口处,前来寻欢的男人,陪着主人一起来的小厮,还有丽人苑的龟公,和守在附近防止人闹事的打手,全部都挤在那一处,喧哗无比。 这丽人苑上下六层楼,房间有上百个,想靠他自己,从其中找出如画姑娘,恐怕很难。沈牧之想了想后,只得兵行险招——混进去。 想好之后,沈牧之在一旁的角落里,稍微给自己伪装了一下,然后才朝着门口那边靠近了过去。 正巧这时,有好几个人结伴而来,还带了四五个随从,将近十个人,闹哄哄地勾肩搭背地朝着门口走来,本来就人不少的门口,一下子就更热闹了。 沈牧之趁着他们走近后,暗中给其中一个酒喝得有点多的男人使了个绊子,男人往前扑去,正好扑向了那几个刚刚过来的人。毫无防备的几人,被扑了个正着。 而那男人也给了沈牧之一个惊喜。踉跄了一下的男人,竟然嘴巴一张,呕地一声,吐了起来。喷射而出的污秽之物,扑头盖脸地溅了那几人一身。 顿时间,有人叫骂,有人撸袖子要上前去揍人。 那些个龟公和打手,纷纷上前劝解拦阻,沈牧之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便悄悄溜进了门内。 一进去,一股香风扑面而来。 那些扭动的腰肢,半隐半现的肌肤,还有娇声浪ng语,这个空间里的,任何一切,似乎都充满着奢靡暧昧的味道。 沈牧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十二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的他,却也清楚男女有别,乍一见到这场面,顿时就红了脸颊。 好在,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 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面转了一圈,大概摸清楚了里面的一些情况之后,沈牧之琢磨了一下,像一个小厮一般,跟在一个正好搂着女人要上楼的男人后面,一路上了四楼。 这四楼上,待得都是一夜身价至少上百两银子起步的女子。 那个如画,也在这一层。 只是,这四楼上的房间,有不下十间,刚才那男人搂着那个女人进了其中一间名叫翠玉阁的房间。沈牧之小心翼翼地在四楼上转了一圈,这里的房间,个个都有名称,大多都是类似于怡红阁,春香阁这类有些俗气的名字。只是,从这些名字中,看不出哪一间是那个叫如画的。 这边还没找到人,那边却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了。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短卦的年轻姑娘,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叫住了他。 “你怎么来这里了?这四楼,也是你这样的腌臜货可以来的地方?还不快滚下去?小心我回头告了林嬷嬷知道,让她撕了你的皮!”姑娘盯着他,虽然年纪不大,但那张本该稚嫩的脸庞上,却挂满了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狠戾与嫌弃! 沈牧之低着头,闷声说道:“我是来找如画姑娘的。” “找她?”这小姑娘眉头一挑,追问道:“你找她干什么?” 这一刻,沈牧之心头一动,脱口就答道:“是李家商号让我来的。” “李家商号?”小姑娘听到这四个字后,略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后,原本满是厌恶的神色终究还是稍微好看了一些。 这时,沈牧之悄然上前一步,伸手递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到了那托盘上,道:“小的从没来过这里,不认识路。烦请姐姐给带个路!” 小姑娘扫了一眼那托盘上的小碎银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但很快,她就将这碎银子给塞到了腰中,而后冷着脸说道:“跟我来!”说罢,扭身就走。 沈牧之赶紧跟上。 没多大一会儿,姑娘就带着他,走到了一间名为凝香阁的房间门口。 姑娘抬手在门上敲了三下后,等了一会,里面并无动静传出。姑娘转头与沈牧之说道:“你在这里等着!”说罢,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17 如画 那小姑娘前脚刚进门,沈牧之就立马跟了进去。 走在前头的小姑娘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瞧见了沈牧之后,当即脸色一寒,就要呵斥,不过这回沈牧之没给她机会,抬手就是一个手刀,干脆利落地砸在了她的脖子上。 小姑娘立马就没了知觉。 沈牧之一手搂主她,一手托住那个托盘,将它们轻轻放到一旁后,才仔细打量起这个房间里。 房间有两层,底下一层内,布置奢华。沈牧之转了一圈,并无见到人影,便往上一层去。 刚走上楼梯,便忽然听得楼上传来琴音叮咚两声。他住了脚步,等了一会,没有其余动静传来后,继续往上走去。 很快,他就瞧见了第二层上的场景。 偌大的空间里,没有任何的隔断,只有随风飘扬的白色罗幔。隐约间,可以瞧见,有一个身影正坐在一面敞开着的大窗前,身前摆着一架古琴,似乎正在调试。 这身影背对着沈牧之,一头青丝在脑后随意地挽了一个发髻,上面只簪了一只朴素的银簪。 沈牧之目光扫过那只银簪的时候,莫名地觉得似乎有些眼熟,但也没有在意。这样的银簪,随便在哪家卖首饰的铺子里,都能找到一大堆。 他又仔细瞧了瞧周围,这一层上,除了这个女子之外,再无其他身影。 也就是说,杨天宝也未在此处。这让紧张的沈牧之,略微放松了一些。 他犹豫了一下后,迈腿朝着那女子走了过去。 刚走至一半,那女子忽然开口:“你怎么又回来了?”话音刚落,她转过了身。 目光瞧见沈牧之后,一瞬间的愕然掠过后,并没有惊慌,也没有立马就大声喊叫,而是立即镇定了下来,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你是谁?” 一个青楼女子,能如此沉稳,实属少见。 沈牧之本来都准备好了要上前制住她,见她如此,便收回了已经要迈出去的脚步,然后开口问道:“你想必应该就是如画姑娘了?” 女子,也就是如画姑娘一边打量着沈牧之,一边点头。 “杨三哥在哪?”确定了这女子身份后,沈牧之开门见山。 在他想来,那杨三哥既然经常来此光顾,想来是对如画姑娘颇为喜欢了,就算两人只是简单的买卖关系,但青楼女子能有这地位的,都是聪慧之人。所以这如画姑娘多少也应该会知道一点这杨三哥的底细的! 如画姑娘闻言后,淡淡回答:“他刚走。” 沈牧之楞了一下,看来他和那杨天宝是‘擦肩而过’了。想了一下后,他按耐住了想要立马追出去的心思,瞧着对面的如画姑娘,继续问道:“那你知道他接下去会去哪里?” 如画姑娘回答:“现在已经夜深,他应该是回家了吧。” 沈牧之一听,便要追问这杨天宝的家在何处,只是话还未出口,就听得如画姑娘忽然又说道:“不过,我并不知道他家住何处,所以公子不必问。” 沈牧之看着她,脑中思绪飞转,片刻后,他与她说道:“我听人说,那杨三哥很是喜欢你,不如这样,你帮我将那杨三哥约到此处来,我在这里等他。” 如画姑娘闻言,就说:“我们做这一行的,都是等客人上门的,从来没有主动去约客人的。公子要求,请恕小女子实在难以满足。” 沈牧之盯着她,心中琢磨着她这些话的真假。 不过,他在琢磨的时候,对面的如画姑娘也在琢磨。 片刻后,如画姑娘忽然问道:“你可是那沈将军的三弟?” 沈牧之顿时心中咯噔了一下,看向如画姑娘的目光,也顿时变了。 那柄玉质小剑顺着袖子滑到了他的手中,轻轻捏住,随时准备着出手。 “姑娘应该是认错人了。”沈牧之强装镇定回答道。 如画微微一笑,道:“那应该便是我认错人了。只是,如画有幸见过那沈将军几面,沈将军一表人才,不仅带军有方,对待我们这些奇石镇的老百姓,也是十分爱护,是个很好的将军。” 沈牧之听着她说着大哥的好话,知道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她话中提到的有幸见过大哥几面,这话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哥哥素来十分守礼,而且身为将军,更要注意形象,怎么会来这种风尘之地呢? 想着,沈牧之觉得,这可能是这如画姑娘为了跟他套近乎,故意胡诌的。反正,这话也无从考证。 不过,沈牧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你见过那沈将军?什么时候?在哪里见的?” “最近一次,是在两个月前,就在这里。”如画回答,说着,她看着沈牧之笑了一下,道:“那一次,他还与我提到了他的三弟。他说,家中两位弟弟,只有三弟与他最为亲厚。” 沈牧之听着这话,不由得鼻头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 不过,此时并非是缅怀伤感的好时候,沈牧之压下心中悲痛,看着对面女子,冷静下来后,心中却生出了疑惑。 以大哥品性,按道理不应该会来这种地方才是。可女子所说,也不像是假。 更关键是,如果她所说为真,那能让大哥在她面前说出这些话来,这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不仅仅只是几面之缘那么简单吧? 可这女子,与杨天宝也很熟。而那杨天宝,明显不简单,很有可能跟大哥被害一事,也有关系。 想着这些,沈牧之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让他一想就觉得惊悚的念头。 莫非,大哥此次被亲兵陷害一事,与这女子也有关? 就在沈牧之惊疑不定的时候,眼前的如画姑娘,忽然抬手摘下了头上簪着的那只银簪,然后抬眼看向沈牧之,道:“这银簪便是那次他送我的。” 沈牧之瞧着那支银簪,忽然间,脑海中掠过一幕场景。 那是一年多前,大哥难得休假,从前线回京探亲。他们兄弟两许久不见,在家中,又碍着大夫人的面子,不好时常待在一处,便约了一同去城外走走。出城的时候,在临洋街上,遇到了一个摆摊卖首饰的老人家。大哥看着老人家可怜,便在那首饰摊上,买了好些东西。这些东西里,其中有一样,便是一根银簪。银簪的样式是否跟如画手中那根一模一样,沈牧之不好确定,但想起之前上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这根银簪心头泛起的那种熟悉感,不由得让他几乎没多想就确定了,此时如画手中的银簪,就是那时候大哥从那位老人家手中买下的那一根银簪。 大哥不仅与这如画姑娘谈及家事,还送她银簪,足以可见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又或者说,在大哥心中,这个如画姑娘应该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的。 再一次确定了大哥跟这个如画姑娘的关系不一般后,再想到刚刚心头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猜测,沈牧之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之前的镇定,此刻一扫全无。脚下一动,他便闪身冲到了如画跟前身前,刚要伸手制住她,却不料她突然攥着那根银簪抵在了她的脖子上。锋利的簪尖,用力地嵌进了皮肤里,已经隐隐有些血色渗出。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你退后!”如画看着沈牧之,神情竟然无比镇定。 沈牧之盯着如画姑娘,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心中那股几乎要吞噬他的怒火和仇恨,往后退了一步。 “再退!”如画仰着脖子,攥着银簪的手,又多用了几分力。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脖子滑下,配着她无比镇定的神情,竟有几分凄美壮烈的感觉。 沈牧之咬了咬牙,再次往后退了一大步。 “只要你说出杀害我哥的幕后凶手是谁,我不杀你!”站定后,沈牧之看着那个显然不一般的如画姑娘,冷声说道。 谁料,他这话音刚落,刚刚还一脸镇定威胁他的如画姑娘,却突然眼眶一红,一行清泪随之而下。 “我不知道凶手是谁。”她回答。 沈牧之一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根本不信这女人说的这话。她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一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他才勉强压下心头咆哮的怒火,看向那还兀自无声垂泪的女子,冷声喝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如画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信我。”说着,她忽然往后一伸手,似乎是准备从那架古琴下面抽出什么东西来。 沈牧之一见,如临大敌,一直藏在袖中的玉质短剑,瞬间就落入了右手之中,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如画身前,短剑带着一道虚影,朝着她脖子里扎去。 “我有这个!”如画举起手里捏着的几封信,挡在了沈牧之的剑前。 沈牧之再度停下,瞄了一眼那几封信后,伸手一把夺过。刚准备细看,却不料,那如画却在这时,举着银簪,就往他腰上扎去。 好在沈牧之还算警惕,虽然大部分心神都被那几封信吸引了过去,但到底还是留了一部分的心思在这个如画身上。所以,如画一动,他就察觉到了,脚下连忙往后一退,就躲开了这一击。 这如画姑娘不论是心智还是定力,都很是不错,不输大部分的男子,可到底这身手还是差了些。若是她的身手再好些,或者说,刚才这一下换成那个杨天宝的话,那他铁定是要栽在这里了。 一击未中的如画姑娘,趁着沈牧之退开,竟然直接起身,一纵身,就越过了窗户。 沈牧之发现时,想要拦阻,已经来不及了。扑到窗边,只看到那一抹白色,迅速坠落在了丽人苑的后花园中,大概下面正好有人经过,一声惊叫打破了夜色寂静,没一会儿工夫,这丽人苑中就慌乱了起来。 沈牧之怕被人发现,不敢再在这里多待,趁着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在下面花园中,,就赶紧离开了这里。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18 疑团 匆匆跑出了丽人苑的沈牧之,没有立即走远,而是在附近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藏进了其中阴暗中。 他想等一等杨三哥。 那李家商号的小厮说杨三哥与这如画姑娘关系不错。 之前他进到那如画姑娘的房间里时,她的反应,似乎也在说明着,起码那杨三哥应该是她那里的常客。 如今,他最喜欢的这个姑娘没了,不知他会不会念着往日情分,过来瞧上一瞧呢? 沈牧之一边盯着逐渐冷清下来的丽人苑大门,一边时不时地伸手摸一下胸口。那里藏着刚才如画姑娘给的那几封信。 信中写了什么,他还不知道。 只是,从这如画姑娘转身跳下窗台的举动来看,这几封信中,未必会有他想要的东西。可是,他依旧还是忍不住会期待这几封信里,真的会有他想要的东西。 其实,关于如画姑娘最后这一跳的事情,此刻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还是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 这如画姑娘并不笨,她想在沈牧之手中保住性命并不难,既然她已经知道他想要什么,那么只要咬定了说自己知道什么,那沈牧之为了查清楚大哥的事情,再加上还要通过她找到杨三哥,就肯定不会杀了她。 可她,一边告诉沈牧之自己知道一些东西,一边却毫不犹豫地转身跳出了窗外。 这种做法,让本来就充满了疑点的她,再度蒙上了一层迷雾。 沈牧之不由得想起了她脸上滚过的那行清泪…… 是真的吗? 若是真的,那她和大哥之间,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和杨三哥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大哥阵前被擒一事,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这一个个的问题,塞满了沈牧之的脑袋,像是一团乌七八糟的乱麻,怎么都理不清楚。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丽人苑的大门里走出了最后一位嫖客后,大门就哐地一声,带着怨气关了起来。 如画这一跳,估计这丽人苑会有好长一段时间内的生意都会大受影响了。 沈牧之依然蹲在那个角落里,继续耐心等着。 又过了片刻,忽然从丽人苑后面的巷子里,跑出来一辆马车。前头驾车的是个小伙,看他鞭子甩得飞快的样子,似乎有些慌张。他身后平板车上,躺着一个人,用一块白布遮住了头脚。白布上,隐约还有些血迹。 沈牧之只瞄了一眼就确定了,这车上拉的,应该就是那个如画姑娘了。 只是,活着时是一夜身价至少在一百两银子往上的红牌,没想到,这才死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人像是拖着一头死猪一般,用一辆平板车,一块白布,就拉走了。 沈牧之心中感慨了一阵,眼见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远,他犹豫了一下后,悄声离开了藏身的角落,纵身跃上墙头后,迅速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车子一路往北城门口走,深夜时分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快速转动的车轮滚动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不停地传出咔咔声响。 没多大一会功夫,马车已经快到北城门附近了。 看那驾车的马夫依然速度不减的样子,似乎要连夜出城。 墙头上,远远缀着的沈牧之,瞧出这情况后,脚下顿时犹豫起来。 若是继续跟,出城时容易被守城的士兵发现。他现在身份尴尬,若是被发现了的话,他恐怕就没办法再继续留在称重了。 可若是不跟,以后没了如画姑娘这条线索,他接下去再想找着那个杨天宝,可就只能是守株待兔了! 沈牧之不由得有些进退两难。 就在此时,大街旁的一户店铺屋檐下的阴影中,忽然横刺里冲出来一个人,一个纵跃就跳到了马车跟前。 驾车的车夫,被吓了一大跳,手中牵着的缰绳,猛地一扯,拉车的马儿受了惊又吃了痛,一声长嘶后,马头一扭,就往旁边冲去。 后面的板车车身顿时倾斜了过来,板车上白布盖着的尸体,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 那突然冲出来的黑衣人却没去管那车夫,而是直接上前,一把捞起那滚落在地的尸体,甩在了肩头后,头也不回地就冲入了旁边的巷子中。 车夫好不容易牵住缰绳,让拉车的马儿平静下来,转头一看,却已经不见了如画姑娘的尸体,顿时喊叫起来。 北城门口就在不远处,守门的士兵,听见动静,纷纷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而墙头上的沈牧之,早就跟着那个黑衣人,追入了巷子中。 巷子中,黑衣人扛着如画姑娘的尸体,跑得飞快。沈牧之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现,只能远远缀着。不曾想,这黑衣人在巷子里七绕八绕之后,最后竟然去了一个沈牧之熟悉的地方。 城西的破庙。 黑衣人一进破庙,就毫不尊重地将肩上扛着的尸体给摔到了地上。紧接着,又掀开白布,直接伸手在如画身上摸索起来,不该摸的,该摸的地方,都摸遍了,但除了几块丝帕之外,就只在她的右手中发现了那只被她到死都紧紧攥在手中没有松开的银簪。 那人将那几块丝帕塞到怀里后,又从如画手中强行取出了那根银簪,一起塞到了身上。而后,取出一个玉瓶,打开瓶盖后,将其中的液体倒在了如画身上。 一阵浓烟,带着呛鼻的味道,顿时滚滚而起。 不足片刻,原地已无如画的尸体,只剩一摊脓水和几根已经腐蚀得不成样子的黑色骨块。 这等画面,看得墙头上的沈牧之,目瞪口呆,差点惊呼出声。 那人将剩下的几块骨头,连同着那摊脓水,简单弄了些东西掩盖了一下后,就迅速离开了此地。 沈牧之来不及感慨如画这死后的境遇,连忙追着黑衣人离开了此处。 他现在怀疑,这个突然出现抢了尸体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杨天宝派来的。只不过,按照自己之前得到的消息,和猜测,这杨天宝和这个如画姑娘之间,应该多少是有几分情谊的。怎么这杨天宝竟会如此对待如画姑娘的尸体? 还是说,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他所猜测的那样? 黑衣人从破庙离开后,又在城里绕了几圈,大概是担心有人跟踪,一直过了很久,最终来到了李家商号附近,又绕了两圈后,才闪身进了李家商号的后巷,在那扇门前停了下来,抬手敲了几下后,门嘎吱一声开了,将黑衣人迎了进去。而后,一张熟悉的脸探出脑袋来,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尾巴后,才又重新关上了门。 不远处的墙头上,沈牧之蹲在阴影中,将这一幕,十分清楚地瞧在了眼中,心中顿时沉了一下。 刚才开门的就是之前指引他去丽人苑的小厮。 如果那个黑衣人就是杨天宝的人,那这个小厮之前说杨天宝不在此处,就是在诳他了! 若是如此的话,那杨天宝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去找了如画了?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杨天宝为何没有派人去丽人苑截杀他? 还是说,杨天宝两次截杀失败,已经怕了? 沈牧之蹲在阴影中,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彻底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许久之后,他忽然悄无声息地滑下墙头,快步来到那扇门后,学着之前那黑衣人的手法,在门上敲了几下。 门很快就开了,探出来的脑袋,正是之前那个小厮。 一见到沈牧之,这小厮就慌了,张嘴就要大喊。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一个尖锐之物正顶在他的脖子里。只要稍稍用力,便能给他的脖子里来个前后透亮的血洞,于是,到了嘴边的声音,顿时又吞了回去。 “这位大侠,您是来帮小的解身上的麻烦的吗?小的之前没骗您吧?”小厮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牧之没说话,只是示意他让他进去。 小厮犹豫了一下后,往后退了一步,沈牧之立马跟了进去。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19 深陷 门后,是个小的后花园,稀稀拉拉种了几棵桂花树,都不大,大概是这里泥土不太好的缘故,一颗棵也都枝疏叶稀的。 沈牧之飞快打量了一下,确定没什么人藏着后,伸脚将门轻轻踢上,而后就带着小厮走到了一旁不太容易让人瞧见的角落里,然后才开口说道:“带我去找杨三哥!” 小厮一听,先是一怔,而后立马说道:“大侠,这杨三哥真不在这里!” 沈牧之闻言,哼了一声,手上的短剑又往前稍微送了送:“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一次吗?之前进去的那个人,难道不是杨三哥手下的?” 小厮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变,旋即脸上立马换上笑脸,与沈牧之赔笑讨好:“大侠,您听小的解释!小的不是故意想骗你!您之前来找小的的时候,那杨三哥确实不在这里。这杨三哥每天都要去丽人苑找个如画姑娘,这我说的真是实话啊!” “那他现在人呢?可在这里?”沈牧之再次沉声问道。 小厮连忙点头:“在!在!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沈牧之见状,收了顶在他脖子里的短剑,低声威胁道:“你最好老实点,别再搞什么花样,否则的话,你会后悔的!”说罢,还在他胸口轻轻按了一下。 小厮顿时白了脸色,靠在墙上,不住地倒吸着冷气。好半响,才勉强回过神来。 “带路!”沈牧之低喝一声。 吃了苦头的小厮,哪里还敢再多话,一手捂着胸口,慌忙往前带路。 两人趁着夜色,一路穿行在李家商号的后院中。没多大一会儿,前头带路的小厮就停了下来,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排厢房,低声说道:“左手数过去第二间,就是杨三哥的。他这会应该就在房内!”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间厢房,房内乌漆嘛黑的,像是里面的人已经入睡。 可算算之前那个黑衣人进去到现在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沉吟了一下,沈牧之抬手在那小厮的后颈处打了一下,小厮顿时晕了过去。将其拖到一旁的树丛下藏好后,沈牧之悄悄朝着那间房间摸了过去。 杨三哥住的这个院子不是很大,四四方方的一个院子,一排四间正厢房,左手边还有两间偏房,右手边都是游廊。 此刻,私下里安静得很,就剩下廊下的那些灯笼里亮着的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哔啵声,在这四下无声的院子里,时不时地警醒着廊下窜过的沈牧之。 谨慎起见,沈牧之并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在门外听了一会。隐约间,可以听到房内是有一人的呼吸声,而且呼吸沉稳,应该是个有身手的人。 略微迟疑之后,他捏了捏手中握着的那柄短玉剑,然后伸手轻轻推开房门,侧身闪了进去。 房间里,很黑,但依然能清晰看到,角落里的床上,有个人正躺着,胸口平稳地起伏着,似乎睡得正熟。 沈牧之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一直走到了近前,床上的人,依然毫无察觉。 他往那人脸上扫了一眼,昏暗中,依稀可见,床上躺着的人,正是他见过的杨天宝。 可这杨天宝,就躺在那里,沈牧之的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安。 几乎是下意识地,沈牧之扭身就要出去,可就在此时,身后却传来了杨天宝的声音:“三少爷,来都来了,又何必急着走?你不是很想知道,你大哥被擒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沈牧之听到这话,顿时脚下有点迈不动了。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杨天宝似乎是看出了沈牧之的迟疑,又说道。 沈牧之扫了一眼门窗,屋外廊檐下的烛光映照在那洁白的窗纸上,隐约可见数道阴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屋外。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短剑藏进了袖中,转过头,看向已经坐起身的杨天宝,平静问道:“什么交易?” “我告诉你你大哥一事的真相,你把人头借我一用如何?”杨天宝说着笑了起来,那笑容,在昏暗之中,满是嗜血的邪恶和稳操胜券的得意。 沈牧之也笑了起来,道:“这交易似乎听着还不错。只不过,我又怎么能确定,你说得是真还是假呢?” 杨天宝挑了下眉头:“你有得选吗?” 沈牧之也挑了下眉头:“那总得试试才知道!” 杨天宝忽然收起了笑意,神色变得有些严肃。 沈牧之也不急着说话,十分心神一半都放在了屋外。他能感觉到,此刻屋外还有屋顶上最少已经守了不下十个人。 这十人个个气息隐蔽,显然身手都不差,再加身前这个功夫比他差不了几分的杨天宝,他想凭着一己之力逃出这个陷阱,机会并不大。 “我只是个做生意的商人。虽然,你的人头确实很值钱,我也确实很想赚这笔钱,不过,如果你能给我更多的好处,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放你走,甚至,我还可以把陷害你大哥的幕后之人告诉你。三少爷,这个交易如何?”沉默了片刻后的杨天宝,忽然退了一步。 沈牧之盯着杨天宝,心中暗自琢磨着。说实话,他是不信任杨天宝的。 但,此时这种情况,若是真打起来,他很可能今夜就走不出这里了。大哥之事还没弄清楚,他还不想就这么死了。 所以,他其实没得选。 “你想要什么?”沈牧之沉声问杨天宝。 杨天宝见沈牧之也松了口,脸上又浮现了笑容:“我要的不多,就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沈牧之微微皱眉,直觉告诉他,杨天宝要的东西,肯定不会简单。 果不其然,杨天宝一开口,就让沈牧之心里沉了下来。 “一个人头,一份功法。”杨天宝说道。 沈牧之眯起眼睛盯着杨天宝,思绪飞快地转着。 看来之前双方之间两次接触,沈牧之每次都能险胜,让这杨天宝对他的功法起了兴趣了。这也难怪,他如今不过十二岁,就算是天才,在那样的境况下,只身脱险不说,还能杀他两个手下,这不仅仅只是‘天才’二字就能解释得了的了。 沈牧之自己心中也清楚,若是没有玄诚教给他的修行之法,仅凭他原本的那点功夫,当初在破庙与这杨天宝交手的时候,他就撑不过一百招,更不可能在中了毒箭的情况下,还能活下来,甚至反杀对方两人。 由此可见,玄诚给他的修行之法,确实十分厉害。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加不能将这种修行之法给杨天宝。这样的人,若是再厉害一些,只会害更多人。他不能助纣为虐!更何况,这修行之法,还是玄诚教给他的。 至于人头,杨天宝说会放他走,那肯定不是指他的人头了。可是杨天宝都拿不到的人头,那就说明,这个人头的主人必然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沈牧之想要拿到这个人头,恐怕也不简单。 “三少爷在犹豫什么?这生意,你不亏!”杨天宝见沈牧之不说话,又出声说道。 沈牧之收起心头那些心绪,道:“我不会帮你去杀人,你换个条件。” 杨天宝却笑了起来,道:“一个人头换一个人头,这很公平的。三少爷别觉得这是你在帮我杀人,你就当成是你在救自己就行了!” 沈牧之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问:“是谁?” 杨天宝回答:“是谁你不用知道。三天后,这个人会来奇石镇,到时候会有人告诉你,该杀哪个人的!” 沈牧之闻言皱了皱眉头。 这时,杨天宝忽然从床边起身,往前走了一步:“既然三少爷决定跟在下合作了,那么以示诚意,就烦请三少爷把功法交出来吧!” 沈牧之抬手指了指脑袋,道:“都在这里面。你让人准备纸笔,我会都写下来的!” 杨天宝愣了一下,而后立马笑道:“没问题。那这几天,三少爷就留在这里吧,也省得您到处躲来躲去了!” 说完,杨天宝就要走。 沈牧之叫住了他:“你的人从如画身上拿走的那些东西能给我吗?” 杨天宝扭过头,盯着他看了几息后,忽然一笑,道:“没问题。我待会就让人送过来。” “谢谢。”沈牧之生硬地回了一句。 杨天宝笑了一下,扭头走了。 他走了后,周围的哪些人很快也走了。 大概在杨天宝看来,他根本不担心沈牧之会逃走。 而沈牧之发现周围的人都撤走后,心中立时生出了想要离开的念头,可一想到他跟杨天宝之间的那个交易,他又按捺住了。 他当然不会真的帮杨天宝杀人,那套修行之法也不会真的给杨天宝,可这是他这几天来,最近一次接近大哥一事的真相,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还有三天,他总能想到办法的! 很快,杨天宝就让人送来了纸笔,还有他的人从如画身上搜走的那几块丝帕,但不见了那支银簪。 沈牧之想要的是那支银簪,现在不见了银簪,顿时就皱了眉头。 他叫住了送东西来的人,问他:“如画姑娘身上的东西,还少了一样。麻烦你去跟杨天宝说一声,把剩下的那样东西,也送过来!” 送东西的人面无表情,听完后,也没说话,扭头就走了。 之后,好半响,也没个动静。 沈牧之拿不到银簪,不由得多想起来。莫非,那银簪上有什么蹊跷不成? 如画给的那几封信还在他身上。 外间天色已经开始亮了起来。 他在地上盘腿坐了一会,恢复了一些精神后,便将那几封信拿了出来,坐在窗边,就着微白的天光,看了起来。 信中,都是一些附庸风雅的诗词,情长恨短的,并不能看出什么问题。沈牧之来来回回翻看了很多遍,也没瞧出个什么线索来,只好放弃。 也可能是那个如画姑娘一时情急为了唬住他,拿这几封不知道是谁写的信,来诳他的。 可既然那么不想让他杀她,又为何一转头就跳了楼呢? 沈牧之捏着这几封信,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件事。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20 选择 沈牧之就这么留在了李家商号的后院中。 三天内,杨天宝再也没出现过,除了一个送饭的婢女外,他再没见过其他人。不过,门是开着的,他想出去也是随时可以的。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即便他走出了这个门,也走不出李家商号这个院子。 杨天宝绕了一个大圈,将他引到了这里,又岂会再轻易放他离开。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大意了。两次与杨天宝的交手,都侥幸赢了,虽然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谨慎,可到底还是低估了杨天宝的实力。 好在,这杨天宝似乎还另有所图,那天夜里引他来此后,并没有马上动手。这倒是也给了他另寻机会的时间。 第三天的夜里。 外面已经夜露深重,沈牧之盘腿坐在床上,正在修行。 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沈牧之立即睁开了眼,右臂轻轻一振,藏在袖中的短玉剑就悄然滑到了右手之中,紧紧握住。 “是我。”门外传来了杨天宝的声音。 沈牧之带着几分防备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只站着杨天宝一个人。想必其他的人应该是藏在周围某处阴影之中。 “那功法写得怎么样了?”杨天宝满脸笑容,乍看之下,似乎和蔼可亲。 只可惜,沈牧之十分清晰此人笑容背后的狰狞面目。 他淡淡回答:“已经写好了。” 杨天宝闻言,笑容盛了几分:“动作很快嘛!那就拿来吧!” 沈牧之没动,只是看着杨天宝。 杨天宝笑容敛了敛,问:“有什么问题吗?” 沈牧之回答:“你的人从如画姑娘身上搜到的东西,应该不只是几块丝帕吧?” 杨天宝闻言,神色自然,不以为意地说道:“我说什么事呢!原来就这点事啊!你说的是不是这个?”说着,他一抬手,便将那只银簪送到了沈牧之的面前。 沈牧之扫了一眼,那银簪看上去似乎就是如画的那一根。可是这种类型的银簪,随便一家首饰店中,都能寻出好多来,这杨天宝要是想偷梁换柱,沈牧之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最关键是,这杨天宝一开始没有将这银簪交出来,现在却如此爽快,这说明,要么就是这根银簪已经不是之前那根了,要么就是这银簪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还有一种可能是,这银簪上,说不定已经被他做了什么手脚了! 想到此处,沈牧之就有些犹豫要不要接过这根簪子。 “怎么了?你不是要这根银簪吗?”杨天宝见他不说话,也不伸手接,脸上笑容顿时变得玩味起来。 沈牧之迟疑了一下后,坦然说道:“我信不过你。” 杨天宝笑了一下,直接甩手将那根银簪扔到了屋内的桌子上,而后说道:“我理解。总之,东西我给你了,功法你也拿来吧!” “我还有话要问。”沈牧之又说道。 杨天宝脸上略微有了些不耐烦,看了他一眼后,问:“想问什么?” 沈牧之沉默了一下后,道:“我听如画姑娘说,这银簪是我大哥送她的。但,我想不明白,我大哥这样的人,怎么会跟一个青楼女子走到一起呢?” 杨天宝听完这话,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后,才说道:“三少爷,你年纪还小,这男女之间的事,你不懂!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如画生得清丽,你大哥又正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我们这奇石镇上又没什么年轻漂亮的正经姑娘,你大哥看上如画那女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对于这样的解释,沈牧之并不买账。他皱着眉头,警惕地打量着杨天宝的表情,而后问道:“你确定不是你们设计的?” 杨天宝猛地一愣。回过神后,略有些惊讶地看了沈牧之一眼,而后说道:“这事,还真不是我设计的!” 沈牧之虽然一直觉得杨天宝这个人不可信任,可此事他说的这话,却莫名地让他感觉到,他说的是真话! 难道说,大哥和如画的相识,真的只是杨天宝说的那样? 但,这事怎么想,都不太像是他印象中他的大哥会做的事情! 可,沈牧之还是不怎么愿意相信大哥是那种会去烟花之地寻花问柳的人! 对面,杨天宝看着一脸不太相信的沈牧之,无声地笑了笑,而后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牧之收起心里有些杂乱的心思,道:“之前我们说好的,既然是交易,那么一物换一物。你要功法,你就得告诉我,我大哥之事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你急什么!等你明天取了人头回来,我自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真相!”杨天宝说道。 沈牧之闻言,摇了摇头:“人头换人头,功法换真相!这是交易。你要是不肯说,那这功法今天就不能给你,一切等明天我取了人头再说也行!” 杨天宝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底里有不耐之色涌起又被压下。 沉默了片刻后,杨天宝忽然从腰间拿出一物,道:“这个是噬心丹,你吃了吧。吃了,我就告诉你真相!” 沈牧之一见,顿时皱起了眉头,沉声问:“什么东西?” 杨天宝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厉害东西。比起那天你中的毒箭上的毒,这噬心丹就跟挠痒痒一样。” “你觉得我傻吗?”沈牧之看着他,脸色难看。 杨天宝却笑着反问:“那你是觉得我傻吗?” 沈牧之愣了一下。 杨天宝接着说道:“你吃了它,我保证立马告诉你你大哥之事的幕后真相。” “等我吃了它,你不告诉我真相,我又能如何?到时候,我岂不是任你宰割?”沈牧之冷笑着反问。 杨天宝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后,忽然问道:“你觉得你有得选吗?” 这话,忽然就将沈牧之问得愣住了。 答案,早在他心中。 可,此刻杨天宝当着他的面,将这话说出来,还是让他心中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你心里面打什么算盘,你以为我不清楚?我杨天宝活了四十年,难道还玩不过你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崽子?对,你是身手不错!我杨天宝混了这么多年,像你这么点年纪能有你这般身手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可是,你知道,我这李家商号里面有多少高手吗?一个打不过你,那十个一起上呢?你真觉得,你进来了,还能从这里逃出去?你以为,我费尽心思,把你引到这里,然后还不杀你,是留着你逗你玩啊?你真以为,我需要你去帮我杀那个人?”杨天宝看着他,脸上满是不屑嘲讽的神色:“那是老子可怜你!老子活了半辈子,头一回,想惜个才,想留你一条命!当然,你也可以拼一拼,不过,机会只有一次!命也只有一条!你好好想清楚!”说完,杨天宝将手中装着噬心丹的那个玉瓶往沈牧之怀里一扔,扭身就走了。 他没走出去多远,房间两边不远处的阴暗中,就有两道黑影掠了出去。 沈牧之手中攥着那个玉瓶,看着杨天宝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两条路。 一条,什么真相不真相,什么报仇不报仇,啥都别想了,一把剑,冲出去便是。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只是,这房子周围起码埋伏着不下十个人,他就算身手再好,可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活着逃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杨天宝手下的人,还擅长用毒,他就算是逃出了这李家商号,估计也逃不出这奇石镇。 除非,他能像玄诚那般,御剑而行。 不过,这至少也得到云海境。他现在还只是第一境,距离云海境,还很远。这根本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做到的事情。 也就是说,走这一条路的话,基本上就等同于是跟杨天宝的人拼了。至于他这条命到底能拼掉杨天宝几个手下,就不好说了。如果拼掉一个就算回本的话,那他应该能回本。 另一条,那就是听杨天宝的,吃了这噬心丹,然后忍辱负重,再谋机会。 不过这个机会,到底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就很难说了。也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更有可能是几年,十几年,甚至,到死都可能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只是,比起第一条路的必死无疑,拼掉一个就算回本的选择来说,这条路,起码还是有机会能够知道陷害大哥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但这条路上,一路走去,他这双手上,又会染上多少人的血? 这些人,都该死吗? 沈牧之不由得想,若是换作大哥在这样的情境下,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不过,他很快就苦笑起来。以大哥一向的沉稳机智,应该不至于会像他这样,让自己陷入这种举步维艰的困境之中吧!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太没用!千里奔波到此本来是来为大哥报仇的,到最后,仇没报,反而还亲手把自己送进了陷阱之中,处处受困。 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以前,大哥经常会跟人下棋,会让他在旁边看,可他总坐不住。若是那时候能沉住气,多学学下棋,或许今天也不至于将这一盘,给下成了如今这死局!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21 七星 清晨。 已经吞下噬心丹的沈牧之,心口附近多了一个暗红色的印记。 不痛不痒。 杨天宝察看了这个暗红色印记后,满意地笑了。 沈牧之看着他的笑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那股想要冲上去一拳打碎他那令人生厌的笑脸的冲动,开口说道:“噬心丹我已经吃了,真相呢?” 杨天宝这回倒是没再遮遮掩掩,立马爽快答道:“七星!” 七星?沈牧之愣了一下,皱起眉头,责问杨天宝:“什么七星?” 杨天宝回答:“七星是个人名!你大哥的事情,就是这个人一手策划的!据说,这个人就是镇北王府的人!” 沈牧之一听这个什么七星是镇北王府的人,立马就怒了:“王府之中根本就没有叫七星的人,你撒谎!” 杨天宝笑了起来,道:“到底是年轻,还是天真!你以为这些人做这种事,会把真名告诉别人?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个人确实是王府中人!” 沈牧之一听这话,顿时间明白,自己这是又一次被套路了。只是,药已经吃下,这陷阱是他自己跳进来的! 他再怒火中烧,也已经无济于事。 他盯着杨天宝那张令人厌恶至极的笑脸,连着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地‘要活着’才勉强压下要冲上去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而后,咬牙说道:“你别以为我吃了噬心丹,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到底是谁!” 杨天宝眼神玩味地看着他,好一会后,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你要真想同归于尽,那你就试试!你身手不错,或许真能被你拼掉一个两个,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少了一两个手下。这奇石镇什么都缺,就是永远不缺愿意卖命的人!我想找几个手下,不过就是花点钱的事,还不是什么大钱!但对于你来说,就不一样了!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什么真相,什么报仇,你一样都不可能做到了!但,只要你活着,你总是还有机会的,包括杀掉我!”说着,杨天宝朝着沈牧之微微一笑,扭头就走。 他转过身的刹那,似乎毫无防备的意思,沈牧之完全有机会出手。可他藏在袖中的右手,紧紧攥着那柄短玉剑,却始终没有抬起来。 他知道,杨天宝既然敢把后背露给他看,就必然有把握,自己杀不掉他。 “人就在王府之中。”走到门口的杨天宝,忽然又停了下来,扭过头看向沈牧之,认真说道:“这点,我没骗你!” 沈牧之愣了愣。 昨天夜里那种觉得杨天宝说的就是真话的莫名感觉,再度出现。 可是,王府之中,谁又有这个能力,能布这样一个局呢? 自从在空山顶上,听玄诚跟他说清楚了整个事情之后,他这一路从空山到这里,心里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什么人,布了这样一个局,不仅害了大哥,还如此成功地将这个罪责栽赃到了他的头上。 这件事情,说起来,似乎简单。 也就是有人买通了大哥身边的亲信,让他阵前反水,捅了大哥一刀,害得大哥被元狗生擒,最后再将这件事,嫁祸给了自己。 可实际上,只要仔细去想,这件事的每一个步骤,都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完成的。 首先,大哥身边的亲兵,并非普通人。 当初,大哥荣升四平将军,独立带兵镇守此处时,父亲放心不下,便从自己身边的亲信当中,抽调了一部分人过来,给大哥当亲兵。 也就是说,大哥身边的亲兵,都是原本父亲身边的人。包括,那个阵前反水的亲兵。 这些人,一个个都跟着父亲出生入死过无数次,经历过重重考验,他们的忠诚,可以说是,经过了千锤百炼,毋庸置疑。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出了问题。 这是任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想要说服这样的人,阵前叛变,这不是简简单单几分钱财就能搞定的。 必然是有着什么比荣誉,忠诚,性命都重要的东西,被这个幕后之人捏到了手中,才会逼得这个亲兵不得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而想要找到这个亲兵的把柄,然后又要逼迫他屈服,这背后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用出来的! 光是这一件事,王府之中,包括经常跟在父亲身边自由出入王府的几员副将,能做到的,估计不超过一个手。 而后面,这个亲兵被抓回来后,又说是受他指使! 难道说,所有人,都仅凭着这亲兵一张嘴一说,就信了? 就算其他人是轻易信了,难道父亲也会轻易信了? 可看看如今,到处都是他的悬赏通缉,就算这些悬赏通缉是大夫人的意思,可父亲没有拦阻,说明也是默许了的! 默许就代表着,父亲也不再相信他的清白。 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才会让一个往日里对他疼爱有加的父亲,不再相信自己的儿子? 还有最后,他在家中被大夫人控制后,夜里就立马有黑衣人故意帮他逃走,造成了他畏罪潜逃的假象。 也就是从那开始,他即便两手清白,可也已经是说不清楚了! 而且这黑衣人,明面上是帮着他逃走,实际上却是安排了人,将他带出城后,找个荒野之地将他解决掉。不仅如此,这个黑衣人为了让他没有后路可走,甚至还在府中杀了人。 先是让他畏罪潜逃,而后来个杳无音讯。如此一来,他这陷害自己大哥的罪名,是板上钉钉,坐实了。 这一环套一环的,计划十分缜密。只要他一死,那亲兵再一死,整件事,就是死无对证。就算日后有人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也找不到什么证据了。 如此详密的计划,不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 虽然最后沈牧之命大,侥幸反杀那个车夫,又运气好遇到了玄诚他们师兄弟,终于保住了这条命,可看看这到处都是的悬赏通缉,显然他命虽然保住了,可这罪名却是已经被落实了。 而能布下这样一个大局的人,会是王府中的人吗? 当初得知那黑衣人是居心叵测之后,他就猜想过,整件事,会不会是王府中的某个人设下的陷阱。 一开始不知道大哥具体发生什么事时,他甚至还怀疑过大夫人。 他觉着,会不会是大夫人为了除掉他,故意制造大哥出事的假象,引开了父亲,然后趁着父亲不在家,将他解决掉。 可后来,得知大哥之事后,大夫人自然就没有嫌疑了。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她再狠,也不可能对自己儿子下手,何况还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除了大夫人外,能有这个实力或者机会布下这整个大局的,似乎只剩下二哥沈牧业,和连叔了。 连叔早年跟着父亲出生入死,曾不止一次舍命救过父亲,最后也是因为相救父亲而受了重伤,不得不从前线退下来,来了府中,做了一名管家。这么多年,他一直也是尽职尽责,对他们三兄弟,也一直十分关爱。 这样的人,似乎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去怀疑。 最后是二哥。 其实,当初那个黑衣人将他从府中带出来后,他曾猜测过,这个黑衣人会不会就是二哥。只是,二哥从小不喜欢习武,这么多年,一直也没勤奋过,所以身手很是一般。两年前,就已经有些打不过他了,勉强能占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与他扯个平手。如今,更是不用说了。可那天,他为了扯下那黑衣人的面巾,他一出手,那人一躲,从其反应的速度,就能看出,那个黑衣人的身手不会比他差。 而且看身形和声音,那黑衣人和二哥也不太像。 这些年,二哥除了不喜习武之外,对除了吃喝玩乐之外的事情,似乎也不太关心。两年前,还染上了逛花楼的恶习,不过,似乎也因此结识了几个贵胄子弟。 这几人,家中都权势不小,倒是有可能能插手军中之事。可是,陷害一个领兵四品武将,这要是查出来,等同于叛国之罪,那帮纨绔子弟就算再不懂事,也不太可能会插手这样的事情。 若是仅凭二哥一人,想要做成这件事,还是不太可能的。 这倒不是沈牧之看不起二哥,而是他清楚,这其中,光是说服那个亲兵,就不是一件容易事。 府中稍微有一丁点可能会做这件事的人,都被排除了,他再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做这件事。 莫不成,连叔和二哥两人之间,有人并不是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只是,心思虽是这么想,可沈牧之还是不希望,这幕后之人,真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 连叔对他一直很不错,是府中除了大哥和父亲之外,唯一疼他的人。 至于二哥,虽然与他之间,不如他与大哥之间那么亲厚,可也从来没欺负过他,偶尔也会帮帮他。 倒反而是他,有时候会看不惯二哥的一些行事作风,大概是受了大哥影响,觉得他行事孟浪,说话轻浮,不踏实。 但总的来说,他还是认他这个二哥的。 若幕后之人,真是这两人之一,无疑是在他心上又划了一刀。 所以,想过这些后,他很快就将对二哥和连叔的猜疑压到了心底,心思又放到了其他人身上。只是,想来想去,王府之中,似乎再无人有这个能力能做出这番布局。 而且,这七星二字,他脑海中似乎也从无印象,有在哪里听说过! 到底会是谁呢?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22 身份 沈牧之待在房内,一直想到了临近中午,脑海中也没想出个大概符合幕后之人身份的人来。 这时,有人过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来人,还是个熟人。 见到沈牧之,他有些尴尬又有些害怕地笑了笑,然后说道:“三哥让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牧之知道,他口中说的那个地方,有一个人头等着他去取来送给杨天宝。 一旦取了这个人头,这条路,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出门前,这小厮拿出了准备好的笠帽和面巾,还有一把剑。他说,杨三哥说了,杀人时,不能让人看到他的面目。否则,他在城中的消息传了出去,他就保不住他的命了! 沈牧之没有反抗,依言带上了笠帽和面巾,将自己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 等他穿戴好,小厮又给了他一块木牌,木牌上,一面刻着一把匕首,一面刻着一个四。 沈牧之接过的时候,小厮说:“三哥手下的杀手,都有一块这个牌子。上面的数字,代表着你的地位。” 沈牧之闻言,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块牌子上刻着的四,忍不住想,那杨天宝之所以被叫做杨三哥,是不是排老三的意思? 那他上面,是不是还有两人? 而杨天宝竟然给了他一块刻着四的牌子,是仅次于他的意思吗? 如此看重他? 沈牧之想到此处,莫名地,心情还有点复杂! 本来两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却不曾想,兜兜绕绕,自己竟然成了他的手下,做了一名杀手! 这世道,还真是捉弄人! 沈牧之心底暗自嗤笑了一声后,将木牌收了起来。 而后,两人从后巷绕了出去,走进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那江湖人士躲过普通人的人群中,快步穿梭,最后停在了一座酒楼前。 酒楼的斜对面,就是丽人苑。 丽人苑的大门关着,不知是因为白天的缘故,还是因为如画的死。 小厮到这酒楼门前,就停下了。他飞快地扫了一眼低着头的沈牧之后,就低声说道:“人在二楼的3号房内。三哥说了,你办完事后,不要直接回李家商号。他会在破庙等你,到时候他会把噬心丹的解药给你!” 沈牧之没作声,也没点头,听完就抬腿要进酒店。 这时,小厮却又叫住他,低声快速说道:“我听人说,这噬心丹是从大泽那边传过来的蛊毒丹。奇石镇上只有大和药铺的掌柜早年去过大泽。”说完这番话,这小厮就匆匆走了。 沈牧之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默默将他这番话记在了脑海里,而后扭头走进了酒楼。 一身劲装,头戴笠帽,面覆黑巾,手中还提了一把剑,如此装扮,一看便知来者不善。不过,奇石镇多江湖人士,像沈牧之今日这番打扮的人,平日里也不少见。 所以,酒楼里的人转头看了两眼后,就不再关注了。 小二快步迎了过来,堆上笑脸,小心翼翼地询问:“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我找人。”沈牧之说着,扭头往门外看了一眼,之前陪着他过来的小厮已经不见踪影,周围似乎也无可疑身影。犹豫了一下后,沈牧之从胸口摸出了一封信,快速塞到了这小二手中。 小二疑惑地看着他。 “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将军府,记住要将军亲启!”说着,沈牧之就将当初玄诚给他的那个荷包整个塞到了小二手中。 小二本来正想把那封信给沈牧之塞回来。这送去将军府倒是容易,可将军哪里是那么容易能见到的!不过,当那个荷包一入手,那有些沉甸甸的分量,顿时让小二收了手。 小二连忙笑着应下了。 沈牧之又看了一眼门外,再次确认并无可疑之人盯着他们之后,才又叮嘱小二一定要尽快送去。 小二忙不迭地应下:“我与掌柜的去说一声,就给您去送!” “多谢了!”沈牧之说完,就扭头往楼上去了。 小二开心地跑向柜台那边,大概是去找掌柜的了。 到了二楼后,沈牧之很快就找到了三号房。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听着里面隐约传出来的轻微动静,沈牧之心头不由得有些紧张。虽然他已经打定主意,不会杀人。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门内很快传来了询问声:“谁?”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中气很足,应该不是个普通人。 沈牧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沉默着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门里沉默了一会后,便有脚步声朝着门口靠近过来。 “谁?”门内的男人再度问道。声音,就在门后。 沈牧之忽然想,此时若是一剑刺透大门,应该能来个出其不意吧。门后之人,多半是躲不开的。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压下了。 回过神后,他随口说道:“李家商号派我过来的!” 本是胡诌的话,却没想到,门倒是立马开了。 门内是一个穿着一袭青衫的中年男子,浑身透着几分书卷气,目光落在门外站着的沈牧之身上后,大概是觉得他的打扮不像是李家商号的人,脚下一动,迅速就往后退了开去。 沈牧之见状,跟着走了进去,顺手还带上了门。 虽然他并不打算杀这个青衫男子,但样子总要做做。 杨天宝如此精明,肯定还派了人在暗中藏着,盯着他。 关上门后,沈牧之没再朝那青衫男子靠近过去。目光在那青衫男子身上打量了一下后,他打算开门见山。 “李家商号的杨三哥,让我过来杀了你!” 沈牧之话音落地,那青衫男人手中抓着的长剑,锵地一声就出了鞘。 沈牧之看了一眼,心说,这剑真不错。 “你不用紧张!”他很快收起了那点飘开去的心思,又说道:“我不会杀你。不过,你得帮我做件事。” 青衫男人脸上掠过惊讶疑惑之色,目光在沈牧之身上打量了一番后,试探着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沈牧之抬手从胸口衣襟中摸出了一封信,朝着那青衫男子示意了一下后,往旁边走了两步,放到了一旁的桌面上。 “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城外的奇石谷大营。”沈牧之说道。 青衫男人看了一眼那封信,又看了看沈牧之,沉默了片刻后,忽问:“你应该年岁不大吧?” 沈牧之一听这话,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他虽然年仅十二,可因为习武的缘故,身高已经超过五尺,看上去与成年人已经并无二致。而且,为了避免被人看出年纪,沈牧之进酒楼的时候就刻意改变了自己的声音。没想到,却依然还是被这个青衫男人看出了端倪。 想到此处,沈牧之不由得有些紧张。 这青衫男子如此敏锐,再加上刚才他给他的那封信,恐怕他再多说几句,就要被此人猜出身份了。 于是,沈牧之赶紧岔开了话题,道:“杨三哥让我来杀你,我总得做做样子。所以待会得麻烦你假装跟我打一会,弄出些动静来。然后我会想办法引走外面的眼线,你趁机逃走,行吗?” 青衫男人却像是没听到他这话一般,又自顾自问道:“听你口音,不像是这边的人,倒有些像是金陵人士。” 金陵二字,顿时让沈牧之更加紧张起来。一紧张,就变得有些急躁。他故作不耐地呵斥道:“你怎么这么多话?我就问你,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去取了你人头,送给那杨三哥去!” “我姓郑,叫郑西!”青衫男人丝毫不顾沈牧之的威胁,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沈牧之一听这名字,却愣住了。心里头,忽然间,惊涛骇浪。 “想起来了吗?”郑西看着僵立在那的沈牧之,微微一笑。 沈牧之此时,退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段时间,前线动荡,你父亲脱不开身,所以特意派人去找了我,让我来找你。我已经找了你半个月了,终于还是找到你了!”说着,郑西迈步上前,走到桌边,看了那封信一眼后,抬头朝着沈牧之笑道:“这封信,待会你自己去送!我会陪你一起过去!” 沈牧之看着郑西,此时心情已经不是复杂二字所能形容的。 他不知道,父亲这回派郑西来找他,是希望他回去承担哪些并不是他的罪名呢,还是开始相信他了。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事已至此,他已无路回头。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23 银簪 片刻后,已经平静下来的沈牧之摘下笠帽和面纱,然后认真朝着郑西拱手行了一礼:“牧之见过郑叔叔!刚才多有冒犯,也是无奈之举,还望郑叔叔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往心里去!只是……”话锋一转,他抬起头看向郑西:“我不能和您一道去大营!我在这城中还有事!” 郑西闻言,微微皱眉,问:“那杨三哥?” 沈牧之迟疑了一下后,点了点头:“是的!我已经查出了一些线索,大哥之事,跟这个杨三哥脱不了干系!而且,我已经从他口中得知,大哥之事,真正的幕后主谋,是王府中人,化名七星!” 郑西闻言,面露惊色。不过,很快,就又平静下来。他看着沈牧之,沉吟着说道:“你大哥之事,等你父亲从奇石谷抽出身来,自会调查清楚。到时候,无论幕后主使是谁,你父亲一定会还你和你大哥一个公道。至于这杨三哥,他也逃不掉,你不用操心这些。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想要抓你去领赏金的人,你继续留在这城中,不安全。听话,跟我一道去大营!” 沈牧之心头悲凉,摇了摇头,道:“我与那杨三哥之间还有交易,现在酒楼外面应该有不少他的眼线,若是我跟您一道离开,只怕是走不出多远,就会被拦下。与其连累您,不如您先去奇石谷,等见了父亲之后,再带人来城中寻我。”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你必须一道跟我走!我身上有你父亲给的令牌,这杨三哥再厉害,难道还敢和将军府的人正面宣战不成?”郑西一脸严肃。 沈牧之看着他,心头只有凄凉。 杨三哥敢不敢跟将军府的人正面宣战他不知道。他只大概知道,这将军府在大哥一事中,恐怕也未必是干净的。 而且,他已经吃下了噬心丹,离开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就算逃出了这座奇石镇,去见了父亲一面又如何? 如果,他一开始的时候就选择相信自己,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到今天这个局面。 他终究还是没办法不怪他!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杀了杨三哥。 就算杀不了杨三哥,也要多杀几个他手下的杀手。 那些黑巾蒙面的杀手,没有无辜的。 杀一个回本,杀两个,就是他赚了! 想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凄凉,努力朝着郑西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郑叔叔不用担心。我手中还有那杨三哥想要的东西,他不会怎么样我的!您就听我的,待会我想办法引开那些眼线,然后你就趁机逃走,去奇石谷找我父亲。”说罢,沈牧之担心这郑西固执不肯听他的,就直接出剑,一剑刺向了郑西。 郑西受惊,慌忙举剑格挡。 “牧之,你这是干什么?”匆忙间,郑西大喝。 沈牧之置若罔闻,接连出剑,招招凌厉,逼得一开始就没出全力的郑西颇为狼狈。同时,这郑西也有些惊讶。虽然他怕伤了沈牧之,没有出全力,可此刻沈牧之出剑,那一招一式之间透露出来的实力,着实让人心惊。就算他出全力,恐怕也很难撑得住太久。 没多大一会儿,郑西就被逼入了墙角。接着,沈牧之又是凌厉一剑,吓得郑西不由得呼吸一紧后,他突然扭身,一剑劈碎了紧闭的窗户,而后直接纵身跃出窗户,带着一声大喝“哪里跑”后,就迅速消失在附近的小巷中。 郑西回过神,想追上去时已经来不及了,想起刚才沈牧之出剑时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他不再犹豫,趁着楼下还没人上来,拿起桌上那封信,就赶紧溜出了房间,躲到了另一间空房当中,然后又等了许久,听着原来他房间里来来去去走了三拨人后,才悄悄从房间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酒楼,朝着城外赶去。 再说沈牧之,离开酒楼后,那一声大喝,果然吸引了三个人追了上来。 他身形极快,在人烟稀少的小巷中七绕八绕之后,将这三人全部甩掉后,朝着破庙摸了过去。 很快,他就到了破庙附近。 这回,他小心了许多。 选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躲着观察了一会,在破庙附近找出了三个藏着的杀手。他本想先解决了这三个杀手再进破庙找杨三哥,可没等他靠近,其中一个杀手便有了察觉,虽然并没发现他,可他只要再靠近一些,肯定会发现他。到时候,他想悄无声息地干掉对方,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他还想再从杨三哥嘴里,套出一些东西来,所以暂时还不能直接跟他们动手。 思索了片刻后,沈牧之又绕回远处,然后故意弄出了动静,引来了那三个杀手的注意后,直接朝着破庙赶了过去。 沈牧之靠近破庙后,明显感觉到有三道带着杀气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 破庙中,杨三哥竟然不是一个人。 他坐在廊檐下,身前摆了一张棋桌,对面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一身白衣,一头青丝,仅靠一根银簪别住。 沈牧之的目光扫过那根银簪,还未来得及惊讶,那女子转过脸,淡漠的目光扫过他后,又落回了身前的棋盘上。 而沈牧之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如画不是死了吗? 而且,他是亲眼看着那个黑衣人将如画的尸体化作了一摊浓水,那些残余的尸骨,就在他旁边,被掩盖在那些泥土和枯叶下。 难不成,是他产生了幻觉吗? “人头呢?”杨三哥玩味的目光扫过他脸上后,哼了一声,问道。 沈牧之听到声音,知道此刻不能分心,于是赶紧让自己镇定下来,再一次看了那跟如画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头上的银簪都分外相似的女子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回答:“人逃走了!” 杨三哥闻言,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几息过后,忽然开口问道:“他是不是认出了你?” 沈牧之没说话。 杨三哥让他去杀郑西,肯定早就知道郑西的身份。也就是说,这场刺杀,应该就是杨三哥给他准备的又一个陷阱。 他只要杀了郑叔叔,那么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就算以后有人查清楚了大哥的事情,他也再也回不去将军府了,他永远只能做杨天宝手中的一把刀,一条狗! 沈牧之没回答,他看向那个跟如画一模一样的女子,问:“她是谁?” 杨三哥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一般,自顾自地冷笑着说到:“你既然是空着手来,那看来你是想好了!”说这,他放在棋桌上的右手,忽然拿起了一旁的一个小巧铃铛:“我人生头一回心软,想给你一条活路。可既然你不识趣,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话音未落,拿着铃铛的右手微微一抖。 叮当—— 铃音清脆!甚至悦耳! 可沈牧之的心口上,却忽然猛地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的肉里苏醒了过来,开始肆虐。 沈牧之虽然看不到胸口的情况,但他能猜到,这大概就是那个噬心丹开始发作了。他想到之前在酒楼门口小厮说的话。这噬心丹若是蛊毒丹,那此刻在他心口发作的应该就是那些从来只耳闻过的蛊虫了。 传闻中,蛊毒凶狠残忍,中者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不过对于这两个结果,沈牧之早就做好准备了。他来这里,就是来寻死的。只是,他的剑还没饮血,他的命还没回本,又怎么能赴死?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念一动,体内灵气顿时朝着心口涌了过去。在灵气包裹下,那些蛊虫的动作顿时迟缓了起来,由此而带来的钻心疼痛,也立马小了很多。 缓了一口气的沈牧之不等杨三哥看出端倪,脚下一个箭步,就朝他冲了过去。右手一抬,袖中红光掠出,直指杨三哥的喉咙。 沈牧之为了追求一击必杀,不顾心口蛊虫,灵力鼓动,速度极快,眨眼功夫,短剑就到了杨三哥的跟前。 杨三哥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抹红光甚至已经碰到了他脖子里的肌肤。他都能感觉到那抹红光上传来的冰冷感,和其中那嗜血的激动。 杨三哥脸色苍白,睁大着眼睛,满脸惊恐地等待死亡降临。 可就在这时,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与如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却突然一个抬手。一道白光从她袖中飞出,直接撞在了沈牧之身上。 沈牧之顿时如被巨石击中,整个人立马横飞了出去,撞在了不远处那破损的院墙上。本就破败不堪的院墙,一下子就被撞出了一个大洞。 沈牧之口吐鲜血摔倒在院墙外的巷子里,躺在满地的碎砖块中,难以起身! 院墙里,杨三哥一脸心有余悸,拿着那个铃铛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对面,白衣女子看了一眼院墙外躺着的沈牧之,眼神依旧淡漠。而后,她看向杨三哥,不悦地哼了一声,似乎在责怪杨三哥的无用。 杨三哥低了头,不敢言语。 “拿来!”白衣女子伸出手。 杨三哥赶紧将手中铃铛递上。 这铃铛一入女子之手,顿时散出了蒙蒙金光。女子随手一晃,便有清脆之音传出。叮呤~ 院墙外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的沈牧之,突然间眉头紧皱,而后整个人如虾米一般,蜷缩了起来,痛苦的呻吟不断从他口中溢出。 女子看了一眼后,便收起了铃铛。可沈牧之心口的那些蛊虫却没有因为铃铛声的停止而停下来,反而更加疯狂。 沈牧之蜷缩在地上,生不如死。 这时,杨三哥看了一眼痛苦不堪的沈牧之,也不知是起了恻隐之心,还是另有谋划,忽然小心翼翼地说到:“不是说好留他一命吗?” 女子瞥向他:“我给过你机会了!” “可是……”杨三哥还想解释一下,可女子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从棋桌旁站了起来,迈步往外走去。 杨三哥见状,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吞了回去。 女子刚走到门口,忽然本该已经奄奄一息的沈牧之,却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强撑着站了起来。口中鲜血不断溢出,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再次摔倒,可他却竟然那么固执地站直了身体,抬头看向了那女子。 “你……你,到底是谁?”他吃力地问。 女子微微皱起眉头,眼中有些惊讶之色闪过。 大概是没有想到,沈牧之在受了她的一击之后,又遭受了噬心丹的折磨后,竟然还能站起来说话。 就在她这愣神的功夫,本该倒下的沈牧之,不仅站了起来,还朝着女子走了一步。 “你头上的那根银簪,是不是我哥送给你的?”沈牧之目光掠过她的头顶,又吃力地问了一句。 女子面无表情的脸上,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就阴沉了下来。一甩手,一抹金色从她袖中飞出,直奔沈牧之胸口。 沈牧之看到那道袭来的金光,没有躲,因为他躲不开。手中短剑举起,迎着那抹金光,然后用尽了他这一生最后的力气,劈了上去。 金红二色光芒,瞬间就撞到了一处,然后瞬间炸开,仿佛是天边最美的晚霞。 铛地一声巨响,犹如洪钟大吕,一股音浪卷着狂风,向四周涌去。 站在白衣女子身边的杨三哥脸色瞬间惨白,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形,脸上微微一红后,又被他压了下去。 而周围那几个埋伏的刺客,却在这一场狂风席卷而过的时候,纷纷晕了过去。 整个奇石镇都在这一刻听到了这一声回荡不休的钟声。 而正面硬抗这一下的沈牧之,则再次倒飞了出去,撞在了对面墙上后,身子滑倒在地,一动不再动,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 女子一招手,那悬浮在手中的铃铛迅速回到了他手中。而后,她脚下一动,便朝着已经生死不知的沈牧之走了过去。 很快,便到了他身旁。女子略微打量了一眼后,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柄白玉短剑上。 “竟然没碎!”女子嘀咕了一声后,蹲下身,伸手就要从沈牧之手中取过这柄短剑。 却不曾想,这本该已经晕死过去的沈牧之,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睁了眼,手中短剑,犹如一条凶悍的毒蛇,突然暴起,一口咬向了女子胸口。 太过自信的女子,根本毫无防备。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匆匆侧过身体,避过要害。不过,短剑还是伤了女子。 女子脸色顿时狰狞,一掌用力拍向了沈牧之胸口。掌心处,一团白光熠熠。 沈牧之根本没有力气躲,本能之下,抬手去挡,同时体内所有仅剩的灵力,都一股脑的全部涌入了手臂之中。 砰地一声,沈牧之左臂瞬间就断了。不过,他也由此借力,往另一边滑了出去。 女子身上受伤,所以一掌拍出后,并未立马追上来。沈牧之趁机,赶紧踉跄起身,撑着最后一口气,往外逃去。 “还不追?”女子气急败坏地朝着破庙里的杨天宝喊道。 杨天宝闻言,慌忙召唤那几个躲在暗中的杀手,却不知,这几个杀手,都在刚才女子铃铛与沈牧之短剑相撞的那一道声浪之中,被震晕了过去。 杨天宝召唤之后,毫无回应,顾不得去查看这三人情况,连忙自己追了上去。 此时,沈牧之已经跑到了外面大街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突然看到口吐鲜血,脚下踉跄的沈牧之,并未有什么惊慌,反而目光好奇。 沈牧之奔逃在大街上,眼前的人影,重重叠叠,看不真切。脚下踉跄的步子,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下意识地往前走。 前面就是北城门。 出了北城门,走上十几里路,就是奇石谷大营。 还能再见一面吗? 父亲……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24 江湖 沈牧之的笠帽和面巾早就没了。 那些好奇的目光,在一顿打量后,忽然有人认出了沈牧之,惊呼出声:“这好像就是那个悬赏五十两黄金的小子!” 这话一出,周围凑着看热闹的那几个人,顿时就激动了起来! 五十两黄金,足够普通人家过一辈子了! 周围这几个江湖汉子,都是刀尖上舔血过日子的人,手里从来都没有什么钱,现在,五十两黄金突然放到了他们面前,岂不会让他们疯狂? 很快,就有人朝着沈牧之靠近了过去。 一有人动,其他原本还打算观望一下的,立马也跟着动了。 这时,杨三哥追了上来。只不过,现身之前,他不知从哪弄了块面巾,遮住了大半脸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一见沈牧之周围正有几个人互相戒备着打算靠过去,脚下步子顿时慢了下来。略一观察后,他就明白了情况,稍做迟疑后,他也装作是那些贪图五十两黄金的江湖汉子,朝着沈牧之靠了过去。 沈牧之已经走不动了,口中鲜血不断地溢出,已经染红了整个胸襟。脚下犹如踩进了淤泥之中,每一步都需要他提起全身的力气。 眼前的一切,开始有黑暗侵袭,不需要太久,所有的光明,都将会永远退去。 沈牧之努力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周围,那些写满了贪婪的面庞,就好像是一只只正在等着他死去的秃鹫,真是阴狠至极。 他忽然很想笑。 张开嘴,嘶哑的笑声伴随着血液,飞溅开来,回荡在这满城秋风之中,皆是悲凉萧瑟。 或许这样也好,世上再无温暖,又何必留恋。 只是,好不甘心! 黑暗如潮水一般涌来,再难阻挡,一下子就吞噬了所有的光明。沈牧之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后,突然往后倒了下去。 这一瞬间,周围那些蓄势待发的‘秃鹫’们,一下就都动了。 刀光四溅。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沈牧之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看不到此刻这一幕的热闹。 这里本来就离北城门不远,刚一打起来,没多大一会儿,北城门那边的守城士兵就被惊动了,很快,就有人过来查看情况。 杨三哥被这些人纠缠,一直脱不开身靠近沈牧之,见到这些守城士兵过来后,不由皱起眉头。略一犹豫后,他几刀逼退了身边几人,而后迅速窜入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中。 很快,这些打在一处的江湖人士,都在士兵的刀光和呵斥声中,纷纷停了手。 赶过来的士兵,并未留意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沈牧之。这城中,斗殴之事也时常发生,死个把人不稀奇。 有人便趁机上前扛起了沈牧之,拔腿就走。 其他人见状,竟也没有拆穿或者拦阻,大概觉着若是沈牧之到了这些士兵手中,他们就再没有可能从中分一杯羹了。可若是被他们这些人当中谁带走,他们还是有可能能分到一杯羹的。 很快,沈牧之就被人扔到了马背上,往城外赶去。 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不少人。 北城门口的士兵,都知道刚才街上的混乱,见到那人马上带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也没怎么盘查,随手就放行了。 其余人也纷纷跟着出了城。 长长一条队伍,不下十人,出了城后,大概走了两三里路,后面的人,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一场混战,顿时拉开大幕。 这些江湖人,个个凶狠,下手毫不留情。 不到片刻功夫,就有四五人被接连砍下马,而后有人死在乱蹄之下,有人死在别人的补刀之下。 又过了片刻,沈牧之被一个黑衣汉子抢了过去。汉子使一杆短枪,身手不凡,枪花翻飞之下,接连挑飞数人,而后,双腿一夹马腹,冲出包围,随便选了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剩下三人,连忙追上。 没多久,汉子就被追上。又是一番乱战后,汉子一枪刺穿了一人胸膛,正欲把枪闪躲身后来刀,却不料,那人大概明知自己必死,故而拼尽全力,双手猛地攥住了汉子长枪,不让其收回长枪。 被这一阻,汉子来不及回挡,被身后来刀,一刀砍在了背上。 汉子一声怒吼,双手用力,长枪挑着那个已经一命呜呼的男人,扭身甩向了背后之人。 背后之人,被尸体撞翻下马。 另一人的长剑却在此时刺了过来。 汉子长枪回扫,与此人长剑硬碰了一下后,另一手一扯缰绳,往远处逃去。 只是,汉子身后那一刀砍得太深,已经伤筋动骨。眼见着后面之人依旧紧追不舍,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汉子一扯马背上的沈牧之,将其扔下了马。 沈牧之砰地一声,滚落在地,糊满了紫黑血液的嘴边,又溢出了一股鲜血。 使剑之人赶到后,看了眼不远处正在迅速离去的长枪汉子后,没有再继续追过去。翻身下马,刚要将躺在地上的沈牧之搬上马,此时,最后一人也追了上来。 最后一人,正是之前一刀砍伤了长枪汉子的刀客。一脸的大胡子,目光凶狠。 使剑之人打量了一眼后,不等那大胡子出手,就直接喊道:“人算是我抢到的,不过刚才那个用枪的,是你打伤的。要不这样,五十两黄金,你我一人一半如何?” 大胡子眯着眼睛盯着使剑之人,似乎在估量他的实力如何,好一会儿后,才闷声答道:“行!” 使剑之人闻言,微微一笑,道:“那人就先由我带着如何?” 大胡子沉吟了一下后,点头同意了。 于是,使剑之人就将沈牧之扛到了马上,翻身上马后,却没马上离开,而是又跟那大胡子商量起来。 商量的话题,是将沈牧之送去哪里。 听使剑之人的意思,并不打算将沈牧之送去奇石谷。 而大胡子听后,也表示默认了。 他们这些江湖客,或许身手算不得顶尖,可搜集消息的本事,向来一流。 这马背上挂着的沈牧之,虽然在悬赏单上,从来没有挑明过身份,可实际上,他们心中都清楚这就是镇北将军的三儿子。 而奇石谷那边的大营,此刻正是镇北将军坐镇。 可据他们所得到的消息,发这个悬赏单的人,并不是这位镇北将军,而是镇北将军府中的那位大夫人。 虽说,现在满天下都在传,是这个沈牧之害死了自己大哥。现在人在他们手上,要是送到了那位大夫人手里,别说是现在这么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就是真死了,那位大夫人大概只会觉得死得不够惨!可要是送去了奇石谷大营那位镇北将军手中,可未必会是那位镇北将军想要看到的画面。到时候,那五十两黄金能不能拿得到还是其次,搞不好,连小命都得搭在那! 这军中之人,素来讲理,也素来不讲理。 这一点,他们这些江湖人,可是最清楚的。 而奇石镇上,情况更为复杂。之前他们那些人这么一闹,沈牧之的消息肯定瞒不住。这会儿,估计有不少人都已经出城来寻他们了。所以,他们必须得尽快得离开这里,离这奇石镇越远越好。 至于什么时候将这个沈牧之交出去换那五十两黄金,现在人在他们手中,倒是也用不着太着急。 两人商议了一会后,就决定先远离奇石镇,去东面的抚河城看看情况。 商定好后,两人纵马离开了原地。 果然,两人刚离开没多久,就有人追了上来。 而且,还不止一拨人。 头一拨人,衣着各异,三两成群,明显都是江湖人士。这群人先后来到这地方,看了看已经能大概看到奇石谷两侧的绵绵青山后,便没有再继续追下去。大概是觉着那沈牧之肯定已经被人送去奇石谷换成五十两黄金了。这些人抱怨了几声后,就又往回去了。 第二拨人,却都是统一的黑衣劲装,一共有十人。到了地方后,有人下马在地上仔细搜寻了起来。没多大功夫,就有了线索。 确定了大胡子和使剑之人离去的方向,这群人立马追了过去。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25 噬心 往东,大概四五十里路的地方,有一个山岗,名叫卧龙岗。过了这个卧龙岗,就是抚河城的地界了。 使剑之人与大胡子两人带着沈牧之,赶到卧龙岗后,见后面暂时并无人追来,便在岗上一处破庙中停下休息。 使剑之人将沈牧之从马上扛了下来扔在了神龛旁一块还算平整的地上后,就坐到了旁边,摘下腰间水壶准备喝水。 这时,那大胡子却忽然朝着沈牧之靠了过去。 使剑之人余光瞥见后,顿时戒备起来,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问:“你要干嘛?” 大胡子头也没抬:“看看他死了没!”说罢,伸手去就探沈牧之的鼻息。 使剑之人紧盯着他的手,片刻后,见他将手收回,就问:“怎么样?还活着吗?” 大胡子回答:“还有一口气!”说完,他的目光又在沈牧之身上其他地方打量了一下,而后停在了沈牧之的右手上。 那被衣袖遮住了一半的右手,隐约可见其手中握着什么东西。 大胡子瞧见后,伸手就去掰沈牧之的右手,可无论他怎么使力,沈牧之的手就是不松。大胡子一沉吟,突然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 使剑之人一直盯着他,见他摸出匕首,连忙伸手拦住,责问道:“你这是要干嘛?” 大胡子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反正都是要死的,少一只手,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罢,躲开使剑之人的手,就要去砍沈牧之的手。 使剑之人却再度伸手拦住。 这下大胡子有些不开心了。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使剑之人,问:“你什么意思?” 使剑之人扫了一眼沈牧之,道:“他现在还没死,你等他死了再下手也不迟!” 大胡子听后,看着对面这个暂时的合作伙伴,目光中多了几分意外,还有几分鄙夷:“都是喝人血的,装什么大善人!” 使剑之人脸上略有尴尬,却还是坚持道:“总之,没死之前,你不能动他!” 大胡子更加不悦,不过也没强来,哼了一声后,收回了匕首。然后扭过身,往神龛上一靠,闭上眼开始休息。 使剑之人看了一眼脸色苍白若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的沈牧之,也扭过头,闭上眼开始休息。 破庙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秋风越过残破的院墙,卷着几片枯黄落叶,摇摇晃晃,不知飘向何处。 时间慢慢过去。 忽然,庙外传来了一声马鸣,透着惊慌。 沈牧之旁边坐着的两人,立马都惊醒了过来。 使剑之人一边按住剑柄,一边已经起身,一脸戒备地盯着庙门口。 就在这时,背后大胡子忽然目光一冷,手中枪出如龙,一抹寒光掠过,径直刺入了使剑之人的后心之中。 闪着寒光的枪尖,从前面胸口透出,带着鲜红的血液。 使剑之人按着长剑的手,想把剑,使了几次力,都没能成功。 大胡子面无表情,握着短枪的手往回一抽,而后立马一把捞起地上的沈牧之,就往庙外冲去。 使剑之人看着那个迅速远去的背影,眼中最后一点神光散去,砰地一声,往前甩在了地上,鲜血迅速从身下渗出,染红了无数落叶。 庙外,大胡子解了两匹马的缰绳,短枪在马屁股上一拍,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拔腿就跑。 而大胡子则扛着沈牧之,钻进了旁边的树林之中。 他这边刚走没多久,那波黑衣人就来了。 看到破庙中那具尸体后,黑衣人分成了两拨,一拨人继续顺着路,往抚河城方向追,另一拨人则是进了树林。 大胡子扛着沈牧之,走了一段后,隐约感觉到身后已经有人追来。略一犹豫后,大胡子停了脚步,将身上扛着的沈牧之放了下来,动作流利地在沈牧之身上搜寻了一番,除了几封信和几张纸之外,并无任何东西。于是,他又将目光落到了沈牧之的右手上。 不远处,已经有动静传来,追兵已经快要到了。 大胡子目光阴冷,拔出腰间匕首,举手就往沈牧之右手刺去。 匕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沈牧之的手背,就在大胡子准备使劲将其右手给切下来的时候,突然间,红光大绽。 一股暴戾的气息,从沈牧之的右手之中钻出,直奔大胡子。 大胡子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已经多了一个前后透亮的血洞。 一柄散发着血红之光的短剑在他身后兜了一圈后,又倏忽而回,躺在地上的沈牧之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只是眼中瞳孔,却布满血色。 这时,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不远处,瞧见这边情况后,立马冲了上来。 沈牧之抬起鲜血淋漓的右手,一把抓住正巧飞回的短剑,而后左手在地上一拍,整个人顿时飘然而起。 前方,黑衣人寻疾如风。左手上,臂弩已经准备就绪,涂满了黑色毒药的弩箭已经探出了头。 沈牧之面无表情,血红的眼睛中,满是嗜血的冷漠。 “去!” 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落下斑驳光影。一抹红光掠过,割碎了这如梦般的世界,瞬间就到了那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甚至都没看清这突然冲过来的红光是什么东西,胸前就已经多了一个血洞。 沾了血的短剑,其上散发的红光,仿佛一朵开得正艳的彼岸花,魅惑却致命。 这时,另外几个黑衣人也跟了上来。 瞧见空中悬浮着的那一抹红光后,几个黑衣人一阵面面相觑后,有人上前,有人退后。 红光似女人手中的红线,在空中快速穿梭,眨眼就织成了一张密网,将上前的那几个黑衣人全部兜到了其中…… 几声惨叫,鲜血溅满落叶,让这萧瑟的秋天,多了几分异样的美丽。 退后的那个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 沈牧之一招手,短剑倏忽而回,绕着他,嗡嗡地转圈,仿佛在说,还没杀够。 面无表情的沈牧之一把抓住后,它顿时安静了下来。沈牧之瞧了瞧四周,没有发现还有漏网之鱼后,脚下一动,身形顿时如一片落叶一般,随着林间吹动的秋风,往林深处,飘了进去,速度极快。、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后,已经走出去很远的沈牧之,脚下忽然停住了。 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了几许挣扎神色。眼中那血色的瞳孔,开始收缩。这时,他突然抬手在胸口用力捶了一拳,一口乌黑血液,带着某些蠕动的虫子,从口中喷出。落在地上后,那些暗红色的虫子拼命蠕动,大概是临死前的疯狂,几息功夫,这些虫子就僵直了身体,再也不动了。 而沈牧之也在此刻,突然往后倒去,直愣愣地砸到了地上,眼中血光迅速退去,最后闭上了眼睛,没了声息。 而之前那片山林中,又来了许多黑衣人。看到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都是一剑洞穿心口,这些人甚至连根弩箭都没射出去就被一击毙命,不由得一个个背后直冒冷汗。 为首的,是一个老者。仔细查看了这几人的死况后,起身盯着林深处瞧了一会,接着一挥手,带着人退出了这里。 林外,那座破庙门口,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杨天宝正盯着前方那棵银杏树下的落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者带着人回来后,杨天宝听到动静,收回目光,扭头看了过去,并未见到想见到的人后,开口问道:“怎么这么快?” 老者迟疑了一下,才答道:“之前那几个弟兄,都死了。我刚仔细查看了一下,每一个都是一剑毙命。最关键的是,这些人手上臂弩里的弩箭一支都没少。按理来说,就算那小子没吃下噬心丹,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也就是有人在帮他!而且,这个人身手极高,很有可能不是一般人!” 杨天宝听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没接话。 老者看了看他的神色,斟酌了一下后,又接着说道:“这两天,已经死了不少弟兄了。要不,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杨天宝还是沉默。 老者等了一会,没见他作声,便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老者他们刚走没多久,杨天宝身后的破庙中,忽然走出来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身影,正是那个跟如画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杨天宝转过头看向她:“您刚应该也听见了。我的人已经尽力了!” 女子眉头紧皱,盯着杨天宝,冷冷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杨天宝,你莫不是害怕了?” 杨天宝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当初我们的交易可不包括杀这个沈牧之!” 女子冷笑起来:“是吗?这个沈牧之当初一入奇石镇,最先出手的,可是你?当时,可有人要求你这么做?” 杨天宝闻言,不由得脸色有些难看。 “这个局,哪是你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女子冷冷看着杨天宝,又说道:“你杨天宝自己要贪心,可怪不得别人!” 杨天宝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你不是想要功法吗?”女子说着,忽然伸手扔出一物:“拿着!” 杨天宝慌忙伸手接过,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听得女子说道:“这功法分上中下三部。你现在手里的只是上部。等你把沈牧之带回来,我就会把剩下的给你。另外,我会亲自帮你梳理经脉,助你一举开山,正式开始修行!” 杨天宝捏着手中那一卷羊皮纸,神色不由得激动起来。 但,与之相对应的代价,是他要去找到沈牧之。杨天宝心中的激动情绪顿时就被压了下去。犹豫了一下后,他抬头问女子:“万一这个沈牧之真有高手搭救怎么办?” 女子看了他一眼,道:“我刚已经查探过了,附近并无修士来过的痕迹。所以,你大可放心。” 杨天宝听着女子这话,再想想之前老者所言,心中将信将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略一沉吟之后,他又问:“莫非是这个沈牧之一直都扮猪吃老虎,隐藏了实力不成?” 女子嘴角多了几许讥讽之意:“就算真是如此,这沈牧之如今已吃下噬心丹,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杨天宝依然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又说道:“可这沈牧之身上多有古怪,之前中了那见血封喉的丹毒,照样活了下来,这一回……” 话未说完,就被女子打断。女子冷哼一声,道:“你所谓的丹毒,也敢与我的噬心丹相比?” 杨天宝连忙讪笑,道:“这小小丹毒,自然是不能与姑娘的噬心丹相比的。” “拿着!”女子忽然将那个铃铛递了过来。 杨天宝一见,不由心中微喜。 这铃铛乃是控制那噬心丹的东西,有了这东西在手上,到时候对付起那个身上古怪甚多的沈牧之,也会多几分把握。 当即,拱手谢过后,就说道:“那在下这就出发去寻那沈牧之去!” 女子点头:“速去速回。”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26 阿荣 远处,霞色漫天。 镜湖水面,波光粼粼。湖深处,浓雾弥漫,隐约间,可见其中,山影重叠。 几叶小舟,左右摇晃着,划破如红绸一般的湖面,慢慢靠近了岸边。 几个满面沧桑的渔民各自从船上收拾了一下一日的收获,装进了一个大背篓里,然后栓好了渔船,开始往家走。 他们家,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山坳里。 此刻,炊烟正袅袅升起,飘散在逐渐降临的暮色当中,衬着这漫山红遍的层叠大山,人间绝色。 几个渔民,背着沉重的背篓,说说笑笑,脚步松快。 “阿荣,听说,前两天有人上你家提亲了?”个子最矮,胡子最长的一个渔民,笑着扭头问自己身后跟着的那个面庞黢黑的中年汉子。 这个叫阿荣的汉子一听,憨厚的脸颊上,漫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笑容,瓮声道:“女儿大了,总得要给人家的嘛!” “我听人说,来提亲的是抚河那边来的?”这时,走在阿荣旁边的一个渔民接过了话,问道。 阿荣点了头,没说话。 “抚河那边的啊!”前头的那个渔民,惊讶了一声,面露羡慕之色:“那边的人家可都是有钱人家!” 阿荣脸上还是那副不好意思的笑容,没否认,也没承认。 其余几人见状,纷纷艳羡不已,夸着阿荣女儿养得好,现在嫁得好,以后的日子不用愁了! 阿荣一概只听着,不说话。 渐渐的,他们已经快到那山坳口了。隐约间,已经可以听到山坳坳里那些女人叫喊着自家孩子的声音。 忽然,走在最前头的渔民停了脚步,指着路旁的林中,惊呼道:“那里怎么好像躺着个人?” 众人闻言,纷纷上前。靠近一看,果然是个人,还是个年纪不怎么大的年轻人。只是,这年轻人的模样,看着有些唬人,满身鲜血不说,手上还有个血洞。 “看看还活着吗?”有人说着,示意站在最前面的阿荣上前去看一下。 阿荣闻言,上前蹲下身,伸手在这年轻人的鼻子下探了探鼻息。 这时,站在旁边的矮个子渔民眼尖,瞧见了旁边落叶里躺着一柄玉质短剑。瞬间惊喜过后,他却迅速将那些喜色藏了起来,眼珠子咕噜一转,瞧见身旁几人都没人注意自己后,脚下悄悄一动,就将那柄短剑给踩到了脚下,然后,又假装累了,将身上背篓给放了下来,趁着没人注意,俯身将脚下的短剑给捡了起来,速度极快地塞进了背篓中。 这时,阿荣收回手,脸上掠过一抹惊喜之色:“还活着!” “怎么办?”身后有人问到。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好主意。 谁都看得出来,这年轻人身上的伤,不是一般的伤,明显是与人相斗才导致的。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追兵! 万一他们将他带回去,惹来了祸事怎么办? 他们那个山坳坳里,世世代代都是只会打鱼打猎的农民,可不会刀枪! 正犹豫的时候,矮个子渔民忽然开口,道:“这小子身上肯定有不少麻烦,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 几人一听,纷纷觉得他说得对,于是扭身就走。 走了几步,忽然发现,那阿荣没跟上来。一扭头,才看到,那阿荣已经将年轻人抱了起来。 “阿荣,你干什么!”矮个子渔民一见,顿时急了起来,忍不住大喝道。 阿荣一边快步往他们走过来,一边回答道:“他还活着!” “他活着就活着呗!你快把他放下!”矮个子渔民急得上前就要将这个年轻从阿荣身上扯下来。 阿荣皱着眉头,一边躲闪,一边道:“不救他,他会死的!” 矮个子渔民气急了,指着阿荣就骂:“你这个人,一辈子都是这样拎不清!你把他带回去,万一有人追来了怎么办?你想死没关系,可你别连累我们大家呀!”说着,他还问其他人:“你们说是不是?” 其他人一听,也是这个理, 于是纷纷指责阿荣,不该多管闲事。 阿荣抿着嘴不反驳,只是一直不肯将年轻人放下来。 最后大家无法,只得退一步,道:“你要救他也行,不过不能带进村里去。” 阿荣想了想,点了头,应了下来。 大家这才作罢。 不过这么一闹后,这些人都不肯跟阿荣一路了,好像那追兵随时回来,灾祸随时都会降临到他们身上一样。一群人脚步极快,几乎是连走带跑地,往回去了。 阿荣带着年轻人,去了村外的一个土地庙。 土地庙里,虽然有香火,但除了初一十五之外,平日里并没有人住在庙中。 阿荣将年轻人安顿下后,就先赶回了家。不到半个时辰,他又回来了,带了铺盖,还带了些汤药和清粥。 只是,这年轻人昏睡不醒,阿荣使了大力,最终也没喂多少东西进去。不过,因为他昏睡着,这手上的伤口处理起来,倒是省力。 阿荣陪了小半夜,看着这年轻人虽然气息微弱,但似乎还算稳定,不像是要撑不住的样子,于是就放了心回了自己家。 第二天,天才微微亮。 阿荣媳妇熬好了汤药和清粥,跟阿荣商量着,她也想去土地庙看看那个重伤的年轻人。阿荣没答应。 阿荣拎着篮子刚走出门没多远,忽然瞧见老葛,也就是昨天那个矮个子渔民,也从自家院子里走了出来,只是神态有些怪。 阿荣倒是没多想,以为只是早上冷,这老葛怕冷,缩着呢。上前,开口打了声招呼,却不料将那老葛吓了一跳,身体一个哆嗦,从怀里就掉出来一物,当啷一声摔在了脚下。 老葛慌忙去捡,拿到了就赶紧塞进了怀里,生怕被别人瞧了去。 阿荣奇怪,问:“这是什么?” 老葛哼了一声,道:“跟你没关系,别瞎打听!”说罢,拔腿就往村外走。 阿荣以为老葛还记恨着昨天那事,也没在意,不过也不想再自讨没趣,就故意放慢了脚步,与这老葛拉开了一些距离。 老葛出了村,就往抚河城方向走了。 阿荣则去了土地庙。 庙里那年轻人还躺着,一动不动,若不是脸上多了些许血色,那模样差不多跟死了没两样。 阿荣照旧喂了汤药和清粥,虽然还是没喂多少进去,但好歹喂了一些进去。然后,又把手上的伤口,给换了些草药,重新包扎好。 忙完,阿荣待了一会,见他没什么异常表现,就又回去了。 回家,忙了半天的农活,快至中午时,阿荣总记挂土地庙里那孩子,便嘱咐自家媳妇早早地把汤药和清粥都备好了,自己一下地回来,饭也顾不上吃,就先奔土地庙去了。 那孩子还是老样子,没有醒的迹象。唯一有变化的,大概就是阿荣觉得他的脸色似乎略微红润了一些。 待了一会,从土地庙出来,往回走的时候,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老葛。 老葛脸晒得通红,眉头微皱,心情不悦。 阿荣想着早上的无趣,也没打招呼,自顾自地往村里走着。 不想,老葛先开了口,叫了一声阿荣,见他停下后,便追上来,问他:“你把人安顿在哪了?” 阿荣回答:“反正没带回村里!” 早上老葛那态度,还是让阿荣有了些生气的。 老葛闻言后,回头往刚才他遇上阿荣的地方瞧了瞧,然后就笑了:“你把他安顿在土地庙了?” 阿荣没接话,看了他一眼后,闷头往前走。 老葛快步跟上,道:“阿荣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啊就是心肠太软,你这样以后要吃亏的。那小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又被人弄成那样,身后搞不好有多少麻烦呢!你把人救了,万一回头那小子的仇家找上门来呢?” “我没把他带村里来!”阿荣有些烦躁地看了他一眼。 老葛又道:“我知道你没把他带村里来,可是这土地庙离村这么近。而且,这附近方圆好几里,就只有我们这一个村子。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得到,肯定是我们村里的人救了那小子。你说说,这要是有人来寻仇,岂不是我们一村子的人都要跟着倒霉?” 阿荣绷着脸不说话,只是脚下这步子越来越大了。 老葛跟着有些吃力了,可还是不肯放弃,继续说道:“阿荣,我也是为你好,为大家好。你想想,你女儿都快要成亲了,嫁的又是抚河那边的人家,这以后日子肯定是越来越好的。这么好的日子,你放着不踏实地过,非要去折腾出些幺蛾子来干什么?到时候,要是真出了事,你就是后悔都来不及的!所以,听我一句劝,把那小子送回那地方去吧!你要真于心不忍,要不这样,我帮你把人送回去如何?” 阿荣没搭理他,脚下步子走得飞快,渐渐把老葛扔在了后面。 回了家,媳妇见阿荣脸色不好,三下一问,问出了缘由后,不由得也沉默下来。片刻之后,她将阿荣叫到厨房,避开了自己女儿,低声说道:“阿荣,要不把那孩子送回去吧?” 阿荣看着自己媳妇,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媳妇有些不敢与阿荣对视,低了头,惭声道:“我知道你心善,可是老葛说的也没错。你说,这万一真要有个什么事,该怎么办?别说对不起女儿了,就是村里人,我们也对不住啊!”说着,她伸手拉住阿荣的手,又柔声劝道:“阿荣,要不这样,中午你再去送一回药。然后,你就把人送回去吧。这样,该做的,我们也做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看他自己的命了!行吗?” 阿荣看着媳妇,眼中有了挣扎。 这时,屋外传来女儿清脆的喊声:“爹,娘,你们在哪?” 媳妇看着阿荣,低声道:“想想我们的女儿,阿荣!” 阿荣低了头。 饭后,阿荣拎着篮子,沉默地离开了家,往土地庙走去。 没多大功夫,他就到了土地庙附近。只是,一眼望去,本该关着的土地庙门,却开了。 阿荣一愣之后,慌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莫不是人醒了? 到了庙里一看,原本躺在神龛后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从家中带来的铺盖倒是还在。阿荣定定地看了一会后,忽然笑了一下。 或许是老天在帮他吧。 阿荣心里没了负担,回家的路上,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只是,刚到家没多久,忽然村子外传来惊慌喊叫声。 “杀人啦!” 阿荣慌忙冲出去,一看,竟是老葛家的媳妇,一身布衣上,沾了不少血迹。 有人上前安抚住了后,一问,才知,是老葛死了,在那个镜湖旁边,被人杀了。 阿荣一听这话,就想到了昨天他救的那个孩子。他们就是在镜湖附近碰到那个孩子的。 莫不是那孩子的仇家找来了? 这时,有人在问老葛家的:“今天不是不出船的吗?你们去镜湖干什么?” 老葛家忽然从人群中瞧见了阿荣,眼睛一直后,顿时大力推开了身旁之人,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嘴巴里还哭嚎着:“都是你!害死了我家老葛!我要你偿命!” 大部分人都不明就里,不过有几人,是昨天与阿荣他们一起回来的,知晓阿荣救人一事,不由得变了脸色。 这几人低声与其他人一说,没一会儿工夫,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事。顿时间,看阿荣的眼神,都不对了。 好不容易将老葛家的安抚住了,村长招呼了几人,说要去镜湖旁看看,不管怎么样,老葛的尸体,得带回来。 阿荣自告奋勇,要求一同前往。 其余人也没说什么。 一行七人,沉默着出了村,小心翼翼地往镜湖边赶去。 第一卷 人生路难 027 生死 镜湖里,水色潋滟。 这本该是湖光绝色,可此刻,刀光剑影,血花四溅,秋风肃杀。 一身布衣的老葛面朝下躺在镜湖旁的草丛中,后心处,隐约可见一个血洞。 不远处,三四个黑衣人,正围着那个被阿荣所救的年轻小子,一步步地将他逼向镜湖边。 小子手中一柄短剑,散发着淡淡红光,透着一股邪性。 黑衣人的后方,杨天宝手中把玩着一只金色铃铛,神情淡漠。 时不时地,便有一道清脆铃声传出,这时,被黑衣人包围的那个年轻小子就会身体微微一颤。 那几个黑衣人就会趁机,射出一道弩箭,箭尖上涂着的见血封喉的丹毒,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年轻小子几次闪躲,躲过了大多数。 “沈牧之,降了吧!”看着对面那个年轻小子再一次被一支弩箭射中肩头后,杨天宝冷着脸,开口喊道。 年轻小子,也就是几次死里逃生的沈牧之恍若未闻,目光都在那几个黑衣人身上。 这几个黑衣人不知是忌惮什么,一直都不敢上前来与他近距离搏杀。他退,他们进。他进,他们就退。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然后借着他被杨天宝手中的铃铛所影响的时机,放出一两支冷箭。 他们根本不求一战毕功,只打算将他耗死。 不过,他们的策略也没错。他早已是强弩之末,要不是之前那个中年男人想要将他扔进湖中,他恐怕这时还醒不过来。 可人虽然是醒了,但这结局,或许还不如被那中年男人扔进湖中呢! “咻——” 有人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又一支冷箭过来。 沈牧之回过神,赶紧侧身。冷箭擦着胸口掠过,勾破了衣襟。衣襟里,有几封信掉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想去抓,手刚伸出,又是‘咻!咻!’两声。 沈牧之慌忙想躲,这时,铃声响起。 叮铃一声,胸口微微一痛。 若是他没受伤,这点痛,根本不用在意。可此刻,却成了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棵稻草。 沈牧之闪躲的动作不由得滞了一下,两支利箭先后来到了身前,噗噗两声,一左一右,插进了胸口。 撕裂般的疼痛,一下子吞噬了他体内仅剩的那点力气。 沈牧之抬头看向杨天宝。 他站在那里,望向他的目光里,竟莫名得透着些复杂。 也不知是他眼花了,还是怎么了。 这时,远处传来了些许动静。 杨天宝和那几个黑衣人纷纷扭头望去。 只见一群布衣农户神情紧张地往这边冲了过来,瞧见了他们之后,又纷纷停了下来,警惕地望着这边,不敢靠近,却也不肯退去。 杨天宝皱了皱眉,刚准备过去把这群不该出现在这的农民给赶走时,忽听得耳边传来哗啦水声。 一转头,前面已经没了沈牧之的身影。 往前看,只见满是金光的湖面上,荡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还不赶紧下去?”杨天宝一愣之后,怒声大喝。 那几个还在愣神的黑衣人,纷纷扔了身上杂物,冲过去,纵身跳进了湖中。 只是,这几个黑衣人似乎都不太通水性,下潜了几次,都受不住,浮了上来。 杨天宝心中着急,若是没有把沈牧之的尸体带回去,那个女的那里恐怕不好交代。正发愁的时候,那群农户大概是看着他们这边奇怪,又慢慢靠近了过来。 杨天宝被惊动,一转头看到他们后,脑海中顿时有了主意。 于是,招手让他们赶紧过来。 农户们刚靠近,杨天宝就迫不及待地问:“你们当中,谁水性最好?” 几人面面相觑之后,最后都看向了站在最后面的阿荣。 杨天宝一见,立马指着他,说道:“你,过来!” 阿荣迟疑着走到跟前。 “你下去,帮我捞个人。只要你把人捞上来,我重重有赏!”杨天宝指了指湖面,急声说道。 阿荣转头看向湖面,却瞥见了草丛中的老葛的尸体,不由得惊了惊,愣了愣。 杨天宝看他不说话盯着草丛中的那具尸体,一怔之后,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珠子一转后,就问:“那个人你们认识?” 其余农户也看到了草丛中的老葛,虽然他面朝下躺着,但老葛那五尺不到的矮壮身材,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来。 其余人纷纷点头。 村长上前一步,壮着胆子问杨天宝:“他是怎么死的?” 杨天宝回答:“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不过,刚才跳到湖里去的那个年轻人,当时就在他旁边。那个人,是个通缉犯,这人很有可能就是他杀的!我们这回过来,就是来抓这个通缉犯的!” 村长一行人听说这个年轻人是个通缉犯,顿时都将目光看向了阿荣。 “你们放心,这个人中了我们好几箭,已经活不了了。只不过,没有尸体带回去,我们回去了也不好交差!所以,还希望你们能帮帮忙,帮我们把人给捞起来!”说着,杨天宝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大约有五六两重的银锭,道:“只要你们肯帮忙,不管捞不捞得上,这点银子,就当是我的一点谢意了,要是捞得上来,我回头还有重谢!” 这山野小乡村,辛苦一年,到了年底,顶多也就只能有个一二两银子的盈余。这个杨天宝一出手就是五六两银子,还说如果人捞上来了,还有重赏,这岂能不让他们心动? “村长,让阿荣下去吧。本来这事,也跟阿荣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他救了……”有人凑到村长耳边,轻声耳语。话未说完,就被村长横了一声,给止住了! 村长讪笑着看了杨天宝两眼,看他似乎没留意刚才的话后,眼底的紧张顿时少了些。而后,伸手推了一下阿荣,厉声喝斥:“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下水?” 阿荣没说什么,目光从老葛身上收回后,沉默着走到湖边,脱了鞋子和衣服,纵身一跃,飞进去了湖中。 湖水咚地一声飞溅开来,折射出刺眼金光。 岸上,村长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从杨天宝手中接过了那个怎么看都让人喜欢的银锭,然后转头吩咐其他人先将老葛的尸体弄回去。 这时,杨天宝却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不用着急。等下水的那位上来了,你们再一起回去也不迟!” 村长听着这话,神色蓦然一变。 此后,他们几人再站在那里,再没了刚才那被‘天降馅饼’砸中的喜悦心情。 时间缓慢流逝,那个叫阿荣的几次浮上来,都没有收获。 等不到佳音的杨天宝,渐渐没了耐心,脸色不由得开始难看起来。 那几个候在一旁的村民,看着杨天宝愈来愈黑的脸色,心中越发的忐忑不安。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了。 阿荣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 又一次上浮换气,心中紧张害怕的村长,忍不住朝着身在冰冷湖水中,脸色已经发青的阿荣喝道:“阿荣,你怎么回事?人怎么还没找着?” 阿荣抬手抹了把脸上流淌的湖水,他看了看岸上的人,隐约间,觉察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想了想后,瓮声回答:“底下有些暗流,所以人可能被卷到比较远的地方去了。” “那就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找!”杨天宝忍不住,也喊了起来。 阿荣看向他,点了点头,再度下潜。 “你们再下去两个人,一起找!”这时,杨天宝扭头看向了其余的六个村民。 很快,又有两个人,跳进了湖中。 可,又半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收获。 此时,阿荣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想上岸喘口气。 杨天宝见后,倒是没有拦阻,只是他把剩下的几人,全部都赶到了水中,并且放言,没有找到人,就不准上岸。 之后,他走了,留下了三个黑衣人在这看着。 时间渐渐过去,暮色降临。 湖风开始呼啸,带着冰冷水汽,凛冽刺骨。 那几个村民,一个个都开始支撑不住。 年纪最大的村民最先撑不住,一次下潜之后,再也没浮上来。 紧接着,又是两人消失。 其中一个就是阿荣。 剩下四人,虽然此刻撑住了,但几次想要上岸,都被黑衣人给用弩箭给逼了回去。想必也支撑不了多久。 而沈牧之,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湖下,暗流涌动,也许早已被带到了湖深处。 这镜湖,位于金国,大元还有滇国三国交界之处。 湖面之广阔,据说足有上万里方圆。 湖面上,常年有雾不散,只是雾气覆盖范围,会随着天气变化而有所变化。天气好时,雾气会往湖心处缩,一入夜,就又会弥漫开来。天气不好时,整个镜湖之上,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 据说,有不少镜湖附近的村民都说,每次大雾弥漫的时候,都能隐约听到从湖上传来的怪啸之音。 久而久之,这镜湖之中有湖怪的说法就传了开来。 不过,谁也没见到过这湖怪长什么样。 只是,周围渔民从不在大雾弥漫之时出船打渔。甚至,天气好的日子,他们打渔都不会离开岸边太远。 问他们为何如此,他们只说,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祖训。 也有那些止不住好奇心的,驾船深入,但最终,都是一去不返。 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 …… 转天,是个阴天。 镜湖之上,大雾弥漫,甚至都扩散到了岸上。 就连那个山坳坳中,都被大雾填满。 山坳中的村民,早已得知了噩耗。 阿荣家被砸了个稀巴烂,母女两个模样狼狈地被赶出了村,甚至连细软都没收拾,包括阿荣这几年来陆陆续续给女儿添置的那些嫁妆! 母女两个一脸悲戚地走在大雾之中,时不时地啜泣两声。 差不多走到原先阿荣发现沈牧之的那个位置,忽然路旁的树林里,窜出了一个身影。 毫无防备的母女两人,吓得惊恐大叫。慌乱之中,母亲将女儿扯到了身后,随手抓了一根木棒,视死如归般地对着前方的那个身影。 “是我!”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咳嗽,响了起来。 母女一愣之后,突然面露惊喜。 女儿率先扑了上去。 不远处,阿荣裹着一条棉被,弓着身子。见到女儿扑过来,连忙松了棉被,一把将飞扑过来的女儿搂在了怀里。 抱了好一会儿,才将大声哭泣的女儿安抚下来。这时,他媳妇已经走上前。 阿荣松开女儿,母女两人这才看到,阿荣身上,到处都是伤,深浅不一,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这是怎么了?”媳妇伸出手,战战兢兢地触碰着,泪水啪嗒啪嗒地下来。 阿荣没有解释,只是拉着媳妇和女儿,快速离开了这里,朝着抚河城的方向走去。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01 冲突 青山葱翠。 山林茂密。 不见秋风萧瑟,只闻生机勃勃。 沈牧之站在小木屋的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切,不敢置信。 他该是死了的。 难道,这是死后的世界? 可为何,如此真实? 包括他身上的伤,还有疼痛。 微风拂过脸颊,带来淡淡花香,如此的真切,却又如此的让人难以置信。 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 他站在湖边,身上插满了弩箭。箭上的毒素,加上噬心丹的药力,还有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让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他清楚地感受到,生机正一点一点地从他体内流逝。 死亡正在降临,这一回,如此真切,再无逃脱的侥幸。 其实,从他踏进奇石镇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只是,令他遗憾的是,到死没能彻底查清楚大哥的事情,还有没能再见父亲一面。 这时,杨天宝他们那几人都被远处过来的那些村民给吸引了注意力。 趁着这个时机,他转身义无反顾地扑到了湖中。 湖水拍在脸上,冰冷刺骨。 隐约间,他听到岸上传来杨天宝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笑了。 这场跟杨天宝之间的博弈,总算是稍微扳回了一点。 之后,冰冷的湖水将他仅剩的意识也从身体里剥离了出去,让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便是这里。 沈牧之抬头看天,湛蓝的天空之上,白云无暇,美好得如同梦境。 他深吸了一口气,清爽的空气带着淡淡花香,涌入身体,顿时间,如获新生。 “你醒了。”一个冷淡的声音忽然响起,将正兀自陶醉的沈牧之,一下子惊醒。 还未看到来人,他就下意识地抬起手,做出了防御姿势。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慌忙收起姿态,但还是被来人看在了眼里。 来人是个身着黑色短卦的年轻女子,一头青丝扎了一个干练马尾。姿容普通,但剑眉星目,倒有种英姿飒爽的独特魅力。 沈牧之脸上讪讪,反应过来此女有可能是救了他之人后,赶紧上前拱手作揖:“在下……林轩,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女子似乎没有留意到他自报身份时那一瞬间的停顿,眼神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后,道:“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你可以离开了。跟我来吧。”说完,根本不给沈牧之反应的机会,扭身就走。 沈牧之见状,虽然心头略有茫然,但也只好跟了上去。 姑娘步子极快,沈牧之就算是全盛时刻,都未必跟得上。片刻功夫,沈牧之就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好在,这位姑娘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情况,停了脚步等了他一会。等他追上后,才又继续往前,这回她的步子放慢了不少,不过沈牧之跟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两人走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山林忽然稀疏起来,没多久,前方忽然大亮,一片金光迎面而来,刺得沈牧之不得不闭上了眼。 等适应过后,眯着眼睛,往前望去,只见一片茫茫水面,一望无际。 阳光照在湖面上,折射出粼粼金光,仿佛水面上镀了一层金粉一般。 看到这个湖,沈牧之一下子就想起了他跳下去的那个湖。 这应该是同一个湖。 沈牧之想着,转头想问身旁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未开口,姑娘已经走到湖边,一甩手,一道金光从她手中飞出,还未落到湖面,金光突然大绽,眨眼功夫,砰然一声,一艘木舟便落到了水面上。 水面荡漾,木舟沉浮,看着和普通木船并无区别。 可这姑娘这一手凭空变出木舟,却让沈牧之惊得目瞪口呆。 他看看那木舟,再看看那姑娘,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 “上船吧!”这时,姑娘扭头看向他。 沈牧之压下心中惊讶,迈步走向木舟。心中正斟酌着该怎么开口跟姑娘问出他心中那些疑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大喝声。 “站住!” 沈牧之一扭头,看到树林中走出来两个人。 都是年轻男子,玄衫长剑。 沈牧之身旁姑娘也看到了这两人,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些许厌恶之色。 “他是什么人?”其中个子略高些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牧之后,沉声问姑娘。 姑娘没接话,只是扭头看向沈牧之,冷声吩咐:“你先上船!” 沈牧之二话没说,扭头就准备上船。 这两人与这位姑娘之间的不和,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而且,这两人明显是想要拿他做什么文章来为难这位姑娘。沈牧之不清楚这里的情况,也不想给这位救命恩人添麻烦,自然是少说话听吩咐最好。 可他刚动,那个个子略高的男子也动了。只见他身形微微一晃,就从原地消失,眨眼又出现在沈牧之身后,探手就往他肩头抓来。 已经转过身的沈牧之,对这一幕,毫无察觉。 眼见着那人的手就要落在沈牧之肩头,突然旁边的林姑娘猛地出手,拽住沈牧之胳膊,往旁边扯了一下。 沈牧之毫无防备,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往林姑娘那边歪了一下。 这一歪,正好躲过了个高男子的那一手。 林姑娘紧接着又将沈牧之往身后一推,一股强大却温和的力量,撞在他胸口,直接带着他飞了起来,朝着湖面上的木舟落去。 这时,另一个一直没说过话的男子眼睛一眯,一抹剑光从他身后掠出,直奔湖面木舟。 林姑娘刚要出手拦阻,可那个高男子却直接朝她一掌拍去。 林姑娘双拳难挡四手,护了自己就挡不了那道飞向湖中木舟的剑光。 只听得轰地一声闷响,湖水炸开,木舟从中间裂开,碎成了两半,金光一闪后,化作了两个半截的纸船,落在水面上,缓缓沉浮。 沈牧之也落入了水中,湖水冰冷刺骨,冻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旁边,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后,就将他从水中拎了起来,剑光一闪,便回到了岸上。 “住手,不然我杀了他!”一声高喝之后,打在一处的林姑娘和高个男子对轰了一剑后,各自退了开去。 林姑娘看了一眼被另一个男子扣在手中的沈牧之,黑着脸,喝问:“你们想干什么?” 刚刚与林姑娘对阵略微吃了一点亏的高个男子立马接过话:“我们还想问林师妹你想干什么呢!这男的应该不是我派弟子吧?” 林姑娘抿着嘴沉默了一下后,喝道:“你们放了他!” “放了他?”高个男子冷笑起来:“林师妹莫非是一个人在这霖栖岛待得时间太长了,连门规都忘了?这擅自将外人带入门内,可是重罪!” 林姑娘眉头紧皱,盯着高个男子看了一会后,又看了看沈牧之。她手中拎着剑,神情有些迟疑不决。 这时,高个男子转头看向了被人扣着的沈牧之,轻蔑不屑的目光在沈牧之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忽然惊咦了一声,道:“是个修士?” 扣着沈牧之的男子一听这话,顿时紧张起来,剑光一闪,便抵在了沈牧之的颈间。冰冷的杀机,让沈牧之身体顿时僵硬,不敢擅动。 “说,你是哪个门派派来的奸细?”高个男子盯着沈牧之,刚才瞬间的惊讶过后,眼中却多了几许让人看不懂的惊喜。 话刚出口,不等沈牧之回答,这高个男子却又扭头看向了那位林姑娘,讥讽道:“看来你们姓林的,还真是做叛徒做上瘾了!你那死鬼爹娘……” “闭嘴!”林姑娘突然大喝一声,打断了高个男子的话,紧接着,火红色剑光乍亮,如一片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咆哮着朝着高个男子涌了过来。 高个男子一见,也顾不得再逞口舌之利,慌忙出剑拦阻。 可奈何他本身实力就比不上这位林姑娘,加上林姑娘又是盛怒之下全力出击,两道剑光甫一接触,高个男子的剑光就瞬间溃散,而后大团火光朝着高个男子整个吞噬而去。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02 事实 眼见着,高个男子就要被重伤,一道白光突然从天而降,一下就挡住了那团火光。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天空落下,出现在高个男子身后,抬手一挥,大袖卷过,清风扬起,那团火光顿时溃散成了点点火星,随着那道清风散去无踪。 “怎么回事?”来人是个身穿墨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扫了一眼场间几人后,目光落在林姑娘身上,沉声质问道。 林姑娘闭口不言,只是怒目盯着那个面有余悸的高个男子。 中年男人见林姑娘不说话,转头看向了不远处沈牧之二人。 “他是谁?”中年男人瞧见沈牧之后,眉头一皱,询问道。 这时,高个男子回过了神,听到中年男人这话,连忙拱手行礼,同时口中快速说道:“这个男的是林师妹擅自带到岛上的,刚才我们与她询问此人身份,林姑娘不知为何突然恼羞成怒,朝我们动了手!” 中年男人听后,收回落在沈牧之身上的目光,看了一眼高个男子,又看向林姑娘,问:“真是如此?” 林姑娘面色阴沉,依旧只是盯着高个男子,不说话。 中年男人见状不满地哼了一声,而后看向那个扣着沈牧之的男子,问:“事情真是这样的吗?” 男子略有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沈牧之一听,顿时着急起来。之前他一直不敢出声,是怕给林姑娘添麻烦,但此刻这情况,他若是不说话,林姑娘可就要被这两个男人给陷害了。想到此处,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张嘴就喊道:“事情……”话刚出口,顶在脖子里的剑尖,突然就往前了几分。 尖锐的疼痛传来,顿时让沈牧之的声音一滞。他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他也正盯着他,目光里写满了威胁之意,大有你敢说我就敢杀了你的意思! 沈牧之心头一震,徘徊在喉咙口的那句话,顿时有了些犹豫。 可,他的命是这林姑娘救的。现在这局面,也是受他所连累。若是他因贪生怕死,而不敢说出实情,又与猪狗何异? 想到此处,沈牧之牙一咬,正打算继续往下说,却不料,那中年男人突然发话:“你们两先把此人送去正阳峰交给吴长老。” 刚才沈牧之的话虽然只开了个头,可声音不小,这中年男人肯定也是听到了的。他现在突然让这两人将他送走,显然是不想听他多说。 脖子里的剑尖又微微往前顶了顶。 沈牧之能感觉得到,鲜血正缓缓渗出,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 大概是怕他不怕死,这中年男人的话刚说完,他身旁的男子就立马应了下来,然后推着沈牧之就走。 另一个高个男子却没跟上来。 “你还在这干什么?”中年男人见高个男子不动身,不悦地皱起眉头。 高个男子堆上小心翼翼地笑容,试探着问道:“徐长老,那林师妹呢?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这位被称作徐长老的中年男人看着他,冷哼道:“这是你该问的事吗?” 高个男子顿时脸上讪讪,不敢再多说一句,匆匆与这位徐长老行了一礼后,就赶紧离开了此地。 湖边,很快就剩下了徐长老和林姑娘两人。 没了其他人在,徐长老原本冷峻的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目光复杂地看了林姑娘一阵后,突然长叹一声,道:“现在人都走了,可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林姑娘低着头,浑身都透着一股倔强。 “你这样,我回头怎么帮你去正阳峰把人给要出来?”徐长老见林姑娘不肯出声,又叹声道。 林姑娘这才开了口:“这人是我前几日在湖边遇到的,当时他只剩了一口气,我就把他救回来了。今日刚醒,本来打算送走的,正好被撞见了。” 徐长老听完,沉默了一会后,道:“你刚不该出手那么重的!要不是我正好赶到,今天这事,就大了。” 林姑娘抿着嘴,一言不发。 她不想解释,有些事情,解释了也没有用。 徐长老见她这样,也不再多说什么,无奈摇头叹息了一声后,一抬手,就化作了一道白光冲天而去。 林姑娘转头看向了湖面,那两截纸船,早已没了踪影。 淡淡悲色掠过眼底,很快就被映入眼帘的湖光水色给尽数遮住。 …… …… 沈牧之被那个男子带离湖边不远,就被一掌拍在了头顶,给拍晕过去了。 再醒来,已是在一间地牢之中。 地牢昏暗潮湿,而且寂静无声。仿佛这整座地牢里,就只关了他一个人。 沈牧之不敢贸然出声,小心翼翼地靠近门口,正准备贴过去,观察一下四周,手刚一碰到这粗木做的地牢门,顿时如被雷电击中。只见地牢门上,银光一闪,无数银色符文突然浮现,而后沈牧之就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了后面的石壁上,紧接着,他就晕了过去。 他刚晕过去,寂静无比的地牢里,忽然传出了笑声。 癫狂的笑声里,满是幸灾乐祸。 …… …… 正阳峰的前殿里,此刻也正热闹。 正阳峰峰主坐在主座里,听着那些刺耳的冷嘲热讽,眉头微皱,脸色不耐。 徐长老坐在右手边,看着对面那二人,神色难看无比。搁在扶手上的双手,早已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终于,主座上那位正阳峰峰主听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打断了那两人的讥讽之语,淡淡问道:“都说完了吗?” 那两人悻悻住口,各自调整了一下坐姿后,都开始端起手边的茶杯开始喝茶。 正阳峰峰主目光扫过他们后,转头看向了徐长老,问:“他们的说法,我已经听过了。你呢?” 徐长老深吸了口气,努力克制住心底已经在咆哮的怒火,尽量平静地回答道:“我来之前问过长缨,这个人只是她在湖边捡到的一个溺水之人,她不忍心看他就这么死了,就把人救了回去。今日刚醒,本打算把人送走,正好被胡长老和许长老的徒弟给撞见了而已。” 徐长老这话音刚落,对面一个长须老者立马接过话茬反驳道:“好一个正好撞见而已!徐师弟还真是会说话!这是凑巧被我正儿给撞见了,你才这么说,这要是没撞见呢?是不是回头就和她那两个混账爹娘一样,也把我们大剑门给卖了?我听正儿说,这林长缨不仅一言不合就动手,还出手狠辣,这恐怕是想灭口吧?” “胡广元!”徐长老一声厉喝,身子猛然从椅子中站起,盯着对面的长须老者,怒火仿佛要从眼睛里窜出来一样。 大袖之中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怎么?莫非你还想动手不成?”长须老者胡广元扬起下巴看着他,满是鄙夷和有恃无恐。 徐长老的呼吸都粗了。 这时,主座上的正阳峰峰主沉声喊道:“向阳!” 这简简单单,却颇有力度的两个字,顿时让已经在暴怒边缘的徐长老冷静了下来。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后,重新坐了下来。 正阳峰峰主看着徐长老坐下后,又看向了那位胡广元:“胡师兄,听说你最近在炼丹,不知道这丹药练得如何了?” 胡广元看着峰主,不明白他为何提到丹药一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后,却也如实答道:“不太成功!” 峰主闻言,微微一笑,道:“那你可知道这是为何吗?” 胡广元又是一愣,顺着他的话,就问:“为何?” 峰主回答:“你话太多!” 胡广元脸色猛地一变。 “话多的人,心燥。这心一燥,自然就炼不好丹了!”峰主笑眯眯地看着他,还问:“胡师兄,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胡广元抿了嘴,没接话,脸色阴沉。 峰主盯着他看了一会后,伸手不耐地捏了捏鼻根,而后说道:“行了,事情我知道了,你们都回去吧!”说着,摆了摆手,示意站在他身后的弟子送客。 胡广元一听,不太乐意了,猛地起身问道:“师弟还没说打算怎么处置这个林长缨呢?再怎么说,我那正儿总不能就这么白白被打伤了吧?” 峰主抬眼,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年把这霖栖岛给那丫头的时候,掌门师兄说过一句话吧?胡师兄,还记得吗?” 胡广元闻言,想起曾经掌门真人说过的那句话,脸色不由一变。 这时,峰主又说道:“不过,看师兄你这样子,我估计你是已经忘了。没事,我记性好,我还记得。我再给师兄复述一遍!当年掌门师兄说了,从今往后,门中子弟,没有允许,不准私自上岛。如有发现,按照门规第十七条处置!门规第十七条是什么内容,胡师兄总不应该也忘了吧?” 胡广元脸上顿时涨红,张嘴想要反驳,却被峰主抢了先:“胡师兄是不是非得逼我追究一下此事不成?”说着,他不悦地眯起了眼睛,脸色也变得严峻阴沉起来。 胡广元似乎没察觉到峰主的情绪变化,还欲说话,却被坐在一旁的宽脸男子给按住了。 胡广元一转头,看到他正朝着他微微摇头。一愣之后,不由恍然清醒。 当下,不再多说什么,抿着嘴,沉着脸,一脸的苦大仇深模样。 峰主扫了一眼后,就移开了目光,看了一眼对面的徐向阳后,就示意身后弟子送客。 一袭浅蓝色长衫的年轻弟子上前小声而恭敬地将两位师伯从椅子里请了起来,往外送去。 那徐向阳也起了身,刚要走,被峰主叫住了。 “回头你带长缨那丫头来我这里一趟。”峰主说道。 徐向阳不由惊讶,问:“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峰主看着他,忽然问了一句:“当年林师兄怎么会把长缨那丫头交给你了呢?” 徐向阳一愣之后,脸上顿时流露出了浓浓愧疚之色,低头沉吟了一下后,闷声道:“我这就去将长缨带来。” 峰主没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去。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03 盘问 徐向阳刚走,那个送胡广元二人出去的年轻弟子也回来了。 他走到近前,看着椅子里坐着一手正揉着眉头的师父,犹豫了一下后,轻声问道:“师父,那个孩子怎么处置?” 峰主没作声。 年轻弟子也就那么恭敬地站着。 好一会儿,峰主放下手,抬眼看向他:“你觉得那孩子有没有可能是其他门派安插进来的奸细?” 年轻弟子认真想了一会后,回答道:“有一定可能。霖栖岛并非出于山门大阵范围之外,就算是上境修士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进来,更别提一个普通孩子了。而且,我检查过那个孩子,他已经开山了,这说明,他已经开始修行了。甚至很有可能这个开山境也只是假象,他的真实境界被隐藏起来了!” 峰主听后,又问:“那你的意思是,长缨那丫头也可能跟此事有关?” 年轻弟子一听,倒也没急着否认或者承认,仔细想了想后,才郑重说道:“弟子倒是不认为林师妹会做这样的事。弟子觉得,这整件事,林师妹很有可能只是被利用了。霖栖岛位置偏僻,岛上又只有林师妹一人。林师妹若真有二心,想要藏个人,轻而易举。” 峰主听完后,也没说他猜得对还是不对,沉吟了一会后,朝着年轻弟子说道:“待会你徐师叔带着长缨过来了,让他们先到我书房去坐着。” “是。”弟子应下。 峰主起身离开了座位,往后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正阳峰的背面,有一处悬崖,崖下浮云流淌。忽然,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崖边,看了一眼崖下随风打卷的流云后,突然纵身跳了下去。 身影急速下坠,很快,就穿过了流云。 流云之下,是黑暗阴冷的世界,罡风凛冽而阴森。 那道身影笔直坠入了最深处,黑暗迅速将其吞没了。 地牢中,沈牧之已经再次苏醒。 吃了一回亏的他,这次乖巧了许多,缩在了角落里,不敢再随意走动。之前虽然没有受伤,但是让他身上本来就有的伤势,又重了几分。 他现在稍微咳嗽一下,喉咙里都会涌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反正哪里也去不了,片刻的焦虑过后,可以说已经死过一次的沈牧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盘腿做好,准备打坐修行,这样多少能缓解一下体内伤势。 可当他沉下心神,却发现,体内气海之中,竟然空空如也。 虽然当时在镜湖边,他体内灵气已经耗尽。可按理来说,他被救之后,身体会自行恢复,只是速度很是缓慢,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气海之中,多多少少也应该已经有些灵气聚集了。 可如今却是空空荡荡,就好像是他从未修行过,甚至连他习武练气所得的那部分气都不见了。 莫非是因为这次生死危难灵气耗尽的缘故? 沈牧之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慌了起来。若原因真是如他所猜测的,要是影响他以后修行,那该如何是好? 他赶忙运转心诀,想要试试纳气入体,可本该在此时一涌而来的灵气,却没有出现。这身周黑暗之中,竟然空空荡荡,不见丝毫灵气。 沈牧之心中更加慌张,一着急之下,心神往外蔓延,一不留神,就碰到了那扇粗木组成的牢门,只见银光微闪,沈牧之顿觉犹如银针生生扎入脑袋,疼痛欲裂,不由惨叫出声。 牢房外的黑暗中,隐约中传来嗤笑的讥讽声,只是沈牧之此刻头疼难忍,根本没有留意到。 又吃了这牢门一亏后,沈牧之再不敢将心神蔓延开去,闭着眼睛靠着后面的石壁喘着粗气咬牙忍了许久,才终于将这股疼痛给熬了过去,此时身上已是一身大汗。原本就有重伤的身子,此刻愈发是感觉虚弱了。 不过,经此一事,沈牧之虽说对山上道法玄妙没有具体概念,可也大概猜到,自己这体内灵气的问题,很有可能是跟他身处这地牢有关。 想来也是,看林姑娘与另外那几人的出手,很显然,这几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们应该都是玄诚曾提起过的山上人,也就是修士。 那么这里就应该是玄诚说过的山上门派了。 这地牢,也是关修士的地牢。 既然是关修士的地牢,岂会没有点不寻常的地方? 想到此处,他原本颓丧的心情,略略轻松了几分。 不能修行,也不敢随意走动,无事可干的沈牧之只能窝在角落里,发着呆。想起小时候连叔讲的那些故事,故事里总会提到那些神秘至极的仙家门派。他总是很向往,总是期盼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有幸进入这样的门派。 现在他也算是实现了儿时的梦想,只是,那时候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实现梦想。 这老天爷,大概是折腾他还没尽兴!所以,让他大难不死之后,又给他整了这一套! 不过,话说回来,此刻还能活着,其实已经是上天眷顾了。当初,他决心跳进湖中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尸体落入杨天宝那群人手中。没想到,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如今虽说境遇尴尬,可起码活着。 活着就是希望。 只是,似乎是连累了那个救他的林姑娘。 从那两人与林姑娘的对话,基本可以判断出来,林姑娘在这个门派中似乎境遇也不是很好,如今又受他连累,恐怕会更加艰难! 只恨当时他竟然没能将实情说出来,就算那个中年男人不会秉公办理,起码也不至于都由着那两个男人颠倒黑白! 思及那两个男人的丑恶嘴脸,沈牧之忍不住就用金陵话骂了一句脏话! 这声音在这寂静黑暗中刚响起,忽然牢房外的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你是金陵人?” 沈牧之自从到这地牢里后,还没听到过人的声音,乍一听到,吓了一跳。抬眼朝着牢房门口仔细看去,透过那几根粗木之间的缝隙,隐约能看到有一个挺拔身影站在那里,银白色的长袍,在这黑暗之中,散发着淡淡的微光,不由得让这身影,多了几分仙意。 这人看上去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沈牧之连忙整理了一下思路,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却不敢太过靠近门口,而后朗声回答:“是的。” 话音落下,门外的男人似乎是想看清他一些,往前走了一步。 这下,沈牧之终于看清了门外之人。 是个相貌平凡的中年男子,只是眼神淡漠,此刻站在那里,微微低头看着他,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就仿佛是一个仙人正在看一只可以随时捏死的蝼蚁。 虽然沈牧之很不情愿,可这一刻,一股强烈的卑微感从心底难以遏制地涌出,让他不得不低下了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身体微颤。 这就是强者的威力。 牢房外,中年男人目光冷淡地打量过沈牧之后,问:“是谁传授得你修行之法?” 沈牧之不想给玄诚带去麻烦,但也不想给林姑娘再添麻烦,于是答道:“是我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本书,里面写了一套修行之法,我就照着练了。” 这话也不算是假话,他确实是照着书练的,只不过书是玄诚给的。 牢房外的中年男人听后,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安静了一会后,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从什么位置进的镜湖?” 镜湖?沈牧之并不知他跳下去的那个湖就叫镜湖,但也不难想到。只是,从什么位置进的镜湖,这一点,倒是难到他了。 当时,他连怎么离开的奇石镇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睁开眼,就在镜湖边了,被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抬着,正准备把他扔到镜湖里去。其中那个男人大概是担心他没死透,扔到镜湖里万一生还会去找他们麻烦,还拿了他的玉剑想给他胸口来一剑。 想起玉剑,沈牧之的思绪不由得有片刻飘离。当时他在霖栖岛那个木屋里醒来之后,就发现已经身上除了那身衣服还是原来的衣服之外,其他东西都已经一概不在了,包括玉剑,想来应该是掉到了镜湖之中了。 在奇石镇的那些天,他用这把玉剑其实已经用得很顺手了。而且这把玉剑,似乎也与凡俗世界的那些剑不同,每每他的灵力涌入玉剑之中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这把剑,似乎有生命一般在欢呼雀跃。但,用得多了,他也隐约感觉到这柄玉剑似乎也有些邪异,但具体是什么样邪异之处,他又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 玉剑没了,到底还是可惜的。不止是用顺手了,更因为它是他那未曾见过面的母亲留给他的。 不过,大概是因为他从未见过母亲,对于母亲的感情也只不过是幼时的渴望和好奇,所以,玉剑没了,也仅仅只是觉得可惜而已。 沈牧之没有再继续想下去,收拢思绪后,他微微抬头,还是不敢看男人的脸,目光轻轻落在他衣服的胸口位置那团金线绣的祥云图案,然后回答道:“具体什么位置,我也说不上来。当时我在奇石镇被人暗算,重伤昏迷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镜湖边了。我无路可走,又不想让他们杀我,就自己跳进了镜湖。跳进去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再醒来,就是在霖栖岛了!” 牢房外男人听完沉默了一会后,又问:“叫什么名字?” 沈牧之不假思索地回答:“林轩!”这是他之前告诉林姑娘的名字。 “也姓林?”牢房外男人突然低声嘀咕了一句。 这一句让沈牧之一怔之后,想到林姑娘的林,顿时心中咯噔了一下。 林姓是大姓,同姓林本不稀奇,可坏就坏在这些人本来就怀疑他是林姑娘接进来的奸细。现在又突然发现他和林姑娘同姓林,这些人说不定就会多想一些。 他本是想给林姑娘解释一下,却不成想,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04 爷爷与孙子 沈牧之心中一下子有些慌了,想解释,可又怕越解释越解释不清。脑子里的思绪一下子就有些乱了。一着急,他脱口就来了一句:“我不是奸细。” 门外传来意外地一声‘哦?’。 “我也没说你是奸细啊。”门外男人的声音,多了一丝情绪。 沈牧之喊完那句‘我不是奸细’就已经心生后悔,但话已经喊出去了,若此时退缩了,只怕更让人心中生疑,于是索性就豁出去了,大声回答道:“之前在霖栖岛的时候,那两个男的,就怀疑我是奸细。还怀疑林姑娘就是放我进来的叛徒,他们还骂了林姑娘的父母!” 门外的男人听完这话,忽然沉默了下来。 沈牧之站在牢房里,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水,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片刻后,门外男人忽然问:“他们骂了什么?” 他们骂了什么?沈牧之仔细想想,当时那两个男的似乎也没来得及怎么骂林姑娘的父母,就被林姑娘打断了。 但是,此刻他却不能这么说。 略一沉吟后,沈牧之回答:“那些话,我……说不出口!” 门外的人听后,似乎是信了,站了一会后,忽然微风一过,就消失了。 沈牧之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不见了,一愣神后,心中不由生出艳羡之情。 如此来无影去无踪,当真是神仙无疑了! 只可惜,他虽入仙山,却是身陷囹圄,造化弄人啊! 也不知道这男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说的。 沈牧之忐忑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又退回了角落里。 男人走后,地牢里又静了下来。 他窝在角落里,百无聊赖之下,便开始回忆在奇石镇发生的那些事。希望能通过复盘,找出一些之前没发现的线索。 杨天宝在整件事情中扮演的什么角色,其实大概已经清楚了,但那个叫如画的女人,却让人捉摸不透。 丽人苑的如画到底是真还是假? 甚至,如画的死,又是真还是假? 虽说,在破庙那边,他是亲眼看到那个黑衣人将如画的尸体化成一摊尸水的,可是见识过林姑娘他们这些人的手段后,再次回想起这些事,他心中不由得又生出了疑虑! 后面出现的那个与丽人苑如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看其手段,应该也是山中修士。那么,弄出些掩人耳目的手段来,也未必没有可能! 只是,弄这么个女人来诓骗他,又是为什么呢? 而那个与如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又是谁呢? 她头上的那根银簪又是怎么回事? 她与大哥之间又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沈牧之越想越糊涂,脑海中的疑问也越来越多,整件事也是愈发的迷雾重重! 这时,牢房外忽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喂,小子!” 沈牧之一惊,抬头往门外看去,却不见任何身影。犹豫了一下后,高声问道:“谁在说话!” “你爷爷!”不知身在何处的老者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沈牧之从未见过爷爷。不过听大哥说过,说爷爷是个很好的人。大哥说好的人,肯定是好的。此刻听得这不见真容的老者口出不逊,顿时来了火气,立马毫不客气地反驳:“我爷爷早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话音刚落,牢房外顿时传来了笑声,满是幸灾乐祸! “混账小子,你莫不识趣!我要能是你爷爷,那是你福气!”之前说话的老者怒气冲冲地喊道。 沈牧之哼了一声,反驳道:“你那福气就自己留着吧,我不稀罕!你喜欢给人当爷爷,我可没给人当孙子的爱好!” 黑暗之中,又是一阵爆笑。 大概是‘死’了一次的缘故,从前不善言辞的沈牧之,如今倒是思路清晰,言语犀利。 那老者沉默了一会后,再度开口,火药味淡了一些:“臭小子,我问你,你跟林丫头什么关系?” 林丫头? 沈牧之愣了一下。 是说林姑娘吗? 略皱了一下眉头后,沈牧之回道:“不告诉你!” 老者一听,再度怒吼:“混账小子!老子愿意开口跟你说话,那是看得起你,你别不识抬举!” 沈牧之坐在牢房之中的角落中,神情有些不屑。跟这老者来回说了几句话后,他也大概猜出了这个老者的身份,十有八九也是跟他一样,都是这阶下之囚! 想着,他就说道:“谢谢抬举,不过,用不着!”说完,他就闭上嘴,不打算再跟这老者做这口舌之争了。 老者又骂了两句。 沈牧之都没再接话。 大概是觉出了他不想再搭理的意思,老者的态度又变好了一些,喊道:“小子,跟我说说,你跟那林丫头到底什么关系?” 沈牧之还是不想搭理。 这老头既然之前听到他提到了林姑娘,那应该也听到了他说的关于自己如何进来的,还有跟林姑娘之间的关系,现在又来问他,不是没话找话嘛! 若是这老头说话客气些,他也不介意再跟他说一遍,反正在这里也无聊。 但这老头,明明自己与他一样,都是阶下之囚,还如此狂妄,非得在言语上占他一点便宜,真是讨厌至极。 虽说,人得尊老,可老者不自尊,他又何必去尊他们? 老头等了一会见沈牧之还是不说话,怒哼了两声后,倒是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黑暗总是会让人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沈牧之窝在角落里,一开始还好,时间一长,渐渐得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身上各处的疼痛,也明显起来,尤其是胸口,噬心丹似乎再次发作,那种如有虫子噬咬的疼痛接二连三地出现,虽然没当初在破庙那么强烈,可他现在身体本来就虚弱,没扛多久,整个人就开始迷糊起来。 浑浑噩噩,醒醒睡睡,不知过了多久。 隐约间,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仿佛是在喊他。 “牧之……” “牧之……” 一声又一声…… 但努力打起精神,仔细听听,又都是寂静一片。 是出现幻觉了吗? 沈牧之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的冷汗,湿了干,干了湿,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脸色惨白,眼眶深陷,乍一看,就像是一具刚饿死的尸体。 恍惚中,他忍不住想,莫不成他没死在镜湖之中,反倒是要死在这地牢之中了?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05 我可以教你 大概上天又捉弄了他一次。 再一次睁开眼,看到上方的木头横梁,还有那盘踞在上的蜘蛛网,沈牧之愣愣地看了一会后,忽然笑了起来。 只是嘶哑的笑声,犹如夜枭的叫声一般难听,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停了。 屋外似乎一直有人守着,听到声音,连忙推门进来,看到躺在床上的他已经睁开了眼,一句话没说,掉头就跑了。 沈牧之强撑着想要起来,但一动,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乌黑。只好,又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终于又有人来了。 进门来是个年轻男子,面容俊美,嘴角带笑,看着十分和善,让人生不出任何讨厌他的想法。 “你终于醒了!”男子走到床边,一边笑着说话,一边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闭上眼感受了一会后,道:“你体内伤势已经基本没有什么大碍了,只不过之前受伤太重,伤了底子,所以你恐怕还得继续在床上躺几天。这几天,会有专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所以你不必担心。”说到此处,男子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只是,之前我为你治伤的时候发现你体内有蛊虫存在,不知你是否知晓此事?”男子问完,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似乎要一直看到他内心最深处去。 沈牧之既已知道自己如今身处的是什么样的地方,自然就不会再在这种事情上隐瞒,免得到时候,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将他救回来的林姑娘。 于是,他嗯了一声,然后将当初在奇石镇被人种下噬心丹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不过,他将自己被追杀的原因换成了是有人看中了他的修行之法。 这年轻男人似乎是信了,听完后,道:“你体内的蛊虫我已经想办法让其进入休眠状态,但是想要彻底驱除或者杀死,还得另外想办法。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这食心虫,虽然狠毒,但并不少见。驱虫的法子我也知晓一些,就是准备起来有些麻烦,你且耐心等一段时日。” 沈牧之赶紧谢过。 男人笑了笑,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过来看你。”说罢,扭身要走。 沈牧之想到林姑娘之事,连忙叫住他:“请等一等!” 男人看向他。 沈牧之斟酌了一下,问道:“林姑娘现在……怎么样?可有受我连累?” 男人笑了笑,道:“你放心,林姑娘没事。” 听得这回答,沈牧之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地。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男人又问。 沈牧之想了想后,问:“仙师您怎么称呼?” 男人笑了起来:“我叫何羡,你叫我名字即可!” 沈牧之自然不会真的叫他名字,但若是一直叫仙师似乎也不是很妥,于是就称呼了一声:“何羡哥。” 男人似乎也并不讨厌这个称呼,点头笑了笑。 沈牧之便又问了起来:“何羡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何羡回答:“这里是清凉峰。” 清凉峰? 沈牧之心头又有了疑惑,于是追问:“清凉峰是什么地方?” 何羡似乎明白了沈牧之问的这里是什么地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微微一笑,答道:“这里是大剑门。大剑门里共有七个主峰,清凉峰就是其一。” 大剑门? 沈牧之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些神秘地仙家门派的名字,不说如何的势气磅礴,或者缥缈出尘,但至少不应该如此普通。 可,它就是这么普通。 普通得,都让沈牧之有些不敢相信。 就在沈牧之惊讶愣神的时候,何羡忽然又开口说道:“我还有些事,你回头若有不懂的,就问小平。” 沈牧之回过神,连忙应下。 何羡走后,之前那个进来看了他一眼,又匆匆跑掉的男孩又走了进来。男孩有些瘦弱,看着似乎都没有他年纪大,想来应该就是何羡刚说的小平了。 小平走到距离床还有半丈距离的地方,就停下了,微垂着脑袋,低声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之前不觉得,此刻这小平一提,沈牧之忽然就觉得饿了,而且还是特别饿那种,喉咙里,一股又一股地酸水不停地往上冒。 他忙回了一声:“有点饿了。” 小平一听完,话也没说一句,又扭头就跑了。 沈牧之一愣之后,不由觉得这小平有趣。 吃的很快就来了。他起不了身,只能由小平喂。而小平不知是性格缘故,还是什么原因,一直不敢与他对视,好几次,都将勺子怼到了鼻孔上。小平又忙不迭的道歉。 沈牧之之前觉得小平有趣,这会儿有些哭笑不得了。 好在,多少还是吃了些东西进去。饥肠辘辘的感觉,终于没有了。 大概是吃了东西,身体得了能量,沈牧之的精神状态,一下子好了不少。 本来吃完东西,沈牧之想与这小平聊聊,他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一问。可这小平大概是性格格外内向,问他问题,要么说不知道,要么就不说话。没多大功夫,趁着沈牧之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沉默空隙,他就拿着碗跑了。 见这情况,晚饭时,沈牧之就没再尝试着跟他说话。 吃完小平送来的粥汤后,他就躺在床上闭目休息。虽然还是起不了床,但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想必,用不了两天,他应该就能下床了。 窗外已经入夜,屋子里就一盏小油灯,摇曳着那点微弱的光芒,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哔啵声,给这寂静的夜,增添了那么点‘俏皮’。 睡不着的沈牧之,百无聊赖,便打算试一试《空山》里记载的修行之法。之前在地牢尝试失败了,现在他不在地牢了,按着他的猜测,应该能成功才是。 还好,事实很快就抹去了他心中的忐忑。 玩弄了他许久的老天,这一次终于没再任性跟他开玩笑。 感受着浓郁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然后涌入身体,又消失在四肢百骸间,滋润着他这被伤得不成样子的身体,他内心的喜悦和舒爽,难以用言语形容。 不过,大概是身体太虚弱了,他没修炼多久,身体就有些承受不住这些灵气的涌入了。无奈之下,只好停了下来。 不过,只要还能继续修行就好,这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 沈牧之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嘴角满是笑意。 而他隔壁的房间里,一身简洁布衣的小平一脸认真严肃地盘腿坐在床上,也正闭目修炼,可看他眉头渐渐皱起的样子,似乎并不如意。 很快,他就睁开了眼睛,失落地目光落在床前的地板上,片刻后,眼眶一红,竟然哭了起来。 哽咽的哭声,被他努力压在喉咙里,不敢释放出丝毫。 一天又一天。 时间既缓慢,又仓促。 在空山心诀的帮助下,第三天,沈牧之就能下床了,而且活动自如,精神头还不错。 何羡每天都会来,自然也知晓他已经开始在修炼,但也没多说什么。 沈牧之原本的担忧,顿时没了,修炼的时候,就愈发的刻苦起来。 他行动自如后,除了修炼的时间,就想在周围走一走,但每当这个时候,小平就会紧跟在后面,一旦他走出木屋十丈范围后,他就会在身后小声提醒:“不能再往前了!” 沈牧之不笨,小平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虽然他现在看似已经没有了奸细的嫌疑,可在这个大剑门里,终究是个外人。 不过,人家没让他就那么死在那个地牢里,还愿意好好治疗他,已经很不错了。他也不敢奢求太多。 所以,之后沈牧之每次都很自觉,一直在木屋方圆十丈的范围内活动,偶尔散散步,偶尔打打拳。小平虽然话很少,但时间长了,偶尔问他几个问题,也不像一开始那样要么不回答要么就说不知道了。只不过,他知道的似乎真的很少。 这一天清晨,沈牧之一如往常,修炼了一个时辰后,神清气爽地走出屋子,在屋前的空地上,沐浴着晨光,开始打拳。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七八年的习惯了,哪怕现在走上了修行之路,也依然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而且,就算不再追求武力的提升,但打打拳,强身健体一下也是不错的。 打完一套拳后,身上微微出汗。 这几天,随着身体的恢复,他打拳时,身体的感觉是越来越流畅了。尤其是体内气海之中日渐壮大的灵气,在受到他气机的牵引,随着他的拳势,在体内游走时,那隐隐传出的奔雷之音,真是悦耳之极。 沈牧之心情愉悦,抹了一把汗,准备再来一套。刚摆了个起手式,一扭头,却看到了小平在不远处站着,见到沈牧之蓦然转头看向他,慌忙低了头,扭身就往屋里匆匆跑去。大概是心中慌乱,脚下的步子都乱了,上台阶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沈牧之看到小平这反应,不由有些愕然。不过,刚才小平那满是艳羡的神情,他还是看到了的。 迟疑了一下后,他收起了拳架,往屋里走去。 小平正拿着扫帚在扫地,只是那有些用力过猛的样子,明显透着慌乱。 沈牧之刚要说话,忽见小平突然停下,而后低声却又快速地说道:“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 沈牧之忽然明白小平为何慌乱了。 确实,在凡俗世界里,若是有人偷看别人练武,必然要被诟病,这叫偷师。可沈牧之既然明知小平在这,还大大咧咧在屋前空地上练拳,就不怕小平看了去。 想着,沈牧之笑了起来,道:“我进来,是想问你,你想不想跟我学拳,我可以教你的!” 小平头一回在他面前抬了头,目光与他对视。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但也让沈牧之惊讶发现,小平的眼睛,很是澄澈,澄澈得没有任何杂质。 “你真的愿意教我?”小平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怯懦地问道。 沈牧之嗯了一声,道:“就当是报答你这些天费心照顾我!” “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事!”小平说。 沈牧之没与他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只问他:“那你愿意学吗?” 小平似乎还有犹豫,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沈牧之笑了起来,伸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扫帚,然后在他惊慌目光之中,拉起他的手就往外面走。 “练拳,早上最好!打铁趁热,我们现在就开始!”沈牧之一边拉着小平往外走,一边说道。 小平跟在他身后,惊慌的目光落在他那还有些削瘦的侧脸上,渐渐的,有了些变化。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06 抬头 小平虽然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但性子却十分坚韧。 练武最需要的就是能吃苦。 而小平对于吃苦这件事的擅长,真是让沈牧之大开眼界。 刚开始习武的时候,因为要打好底子,锻炼筋骨,所以前期的锻炼,往往都很残酷。而沈牧之当初练拳,教他的父亲和大哥,可都是按照军中教拳的路子教的,其严格程度可想而知。沈牧之现在回想起当年打底子的那段时间,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沈牧之教小平,也是这个路子,但考虑到小平这胆小内向的性格,所以他本是打算放宽要求,可两天下来,小平对吃苦这件事的忍受程度,完全超出了沈牧之的预料。 最关键是,小平自己想要习武的意愿很是强烈。 第二天的晚上,沈牧之修炼结束,有些睡不着,打算出门在屋子周围转一圈,结果转到屋子后面的时候,发现小平一个人在后面蹲马步。 看他那满头大汗,双腿打颤的样子,显然已经蹲得时间不短了。 沈牧之本想上前去跟他说,欲速则不达。练伤了反而不好。 可看到小平脸上的坚毅之后,他又改变了想法。 这几天,他虽然没从小平这里得到更多有关于大剑门的事情,但从当初霖栖岛的事情,也大概能推测出,像大剑门这种仙家门派,应该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美好的,应该也有尔虞我诈。就跟俗世的江湖一样。 这话,当初玄诚也跟他说过。 而小平这么个性格,又还未开山,想必在这山中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这一点,在小平这几天的言行之中,也能找到不少的蛛丝马迹。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默默退开,在屋前走了一会后,就回了房间。 很快,一夜到天亮。 沈牧之结束了一个时辰的修炼过后,出门一看,小平已经在练马步了。 沈牧之上前去,矫正了他几个不准确的地方,然后在旁边开始打拳。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 很快,沈牧之在这木屋里已经住了一个月了。 沈牧之担心自己随时会离开,所以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将自己的拳法,一招一招地开始慢慢教给小平。半个月下来,所有的拳招,他都已经让小平记下了。当然,想要练熟,然后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出拳方式,还是离得很远的。 不过,练武本来就是个日积月累的事情,小平天赋如何,他不会看,可小平性格坚韧,又能吃苦,只要坚持,在他看来,这拳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的身体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胸口那些蛰伏的蛊虫。而何羡也在半个多月前开始不再每天过来,最近已经六七天都没再过来了。 这么久不出现,让沈牧之有些着急。 一来是,他一直这么在这住着也不是回事。 二来是,何羡曾说过她胸口的蛊虫是有办法解决的,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依然没有消息,不免让人有些心急。 只是,何羡不来,他又不能离开这个地方,想来想去,他就将目光放到了小平身上。他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但小平是可以的。 或许可以让小平是找何羡问一问这两件事情。 但话跟小平刚出口,小平就摇头拒绝了。 接着,小平第一回跟他说了一句超过十个字的话:“何师兄经常会出山,他最近没过来,应该是出山了。” 出山了吗? 若是这样的话,六七天不来也是正常。 沈牧之只好按捺下心中急切,继续耐心等着。 又七八天过去。 何羡还是没有出现。 也没有其他人出现。 沈牧之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除了小平之外,无人再记得,在这清凉峰上,还有他这么一号人存在着。 之前被按捺下去的急切情绪,再次涌上心头。沈牧之再次跟小平提及了想让他帮忙去找一下何羡的想法,这回小平没有马上拒绝,但抿着嘴不肯接话的样子,透着满满的抗拒。 沈牧之好话说了一箩筐,最终又许诺,只要小平肯帮这个忙,他就再教小平一套练气的方法。 这套练气的方法,沈牧之本来是打算等离开这里时,再教给小平的。他担心太早把这练气方法教给小平,会影响他打底子。可现在却不得不拿出来,作为一个谈判的资本来诱惑小平。 好在,小平还是被说动了。 中午时分,小平叮嘱了沈牧之不要离开木屋后,就匆匆走了。这一去,就去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早已望眼欲穿的沈牧之,才瞧见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如一个鬼影一般,从竹林中,默默走出来,低着头,浑身都透着一股拒绝人靠近的气息。 沈牧之心系何羡之事,并未留意到小平的不对劲,瞧见之后,立马迎了过去,追问道:“怎么样?可有见到何羡哥?” 小平一边摇头,一边脚下步子不停,快步往屋子走。 沈牧之见他摇头,不由颇感失望。叹了口气后,追上小平,又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小平低着头,没作声。 沈牧之这才恍然觉出不对劲。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小平虽然还是那个内向怯懦的小平,但跟他说话时,还是敢抬头了,也甚少会不回答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那时候。 “你怎么了?”发现不对劲的沈牧之,皱了皱眉头后,伸手拉住了小平,沉声问道。 小平脑袋拼命往下垂,下巴都快要戳进自己的胸口去了。 “你抬头!”沈牧之着急起来,一边喝道,一边伸手去抬的下巴。 小平闪身想躲,可奈何沈牧之的力气远比他要大得多。 小平的脸上,左脸颊肿得老高,左眼眶乌青乌青的,额头上还有一个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还不小,足有小拇指长短。 沈牧之瞧见这一幕,只感觉一股怒火从丹田生出,直冲天灵盖。 “怎么回事?” 小平偏过脑袋,不肯说话。 沈牧之看他这个样子,愈发生气。盯了他一会后,扭身就往外走。 这一个多月来,他跟小平朝夕相处,虽然小平不爱说话,可教拳的这段时间里,那个认真刻苦的样子,跟他小时候有些像。他们之间,这种教拳的场景,好像是当年的大哥和他。他在怀念大哥的同时,自然也会对小平生出几分亲近感情。 再加上,这次小平去找何羡,是受他所托。 也就是说,他现在受伤回来,也是因他而起。 而小平这样的性格,不大可能会主动得罪人,所以,很大可能是有人故意找茬,打伤了他。 他虽然不是大剑门的人,如今身份又尴尬,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平就这样被人欺负,尤其是这还是因他而起的。 无论如何,他都要去讨一个公道。他不信,这偌大的仙家门派,难道还能连个理字都不讲? 只是,他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就没离开过木屋方圆十丈范围内,对其他地方完全不熟。好在,这林中有路,顺着路走,总能碰到人,到时候问一问路,去找何羡,应该不难。 身后,小平回过神来发现沈牧之要离开这里后,慌忙跟上前来,一边急促地问:“你要去哪?”一边试图着想要拉住他。 奈何,他才练武一个多月时间,跟练了七八年的沈牧之相比,实在是差距太大。 最终,他知道自己劝不住了,只好默默跟在身后。 一路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就穿出了竹林,看到了一片竹楼,大大小小,错落有致地坐落在一大片空地上。 大部分的竹楼里,都亮着灯火。 沈牧之扫了一眼后,正准备挑个距离最近的上前去打听一下何羡的位置,还未走出几步,忽然横刺里走出来两个人。双方还没靠近,就听得这两个人中有人咦了一声,而后说道:“这不是那个废物吗?” 沈牧之一听废物两字,原本已经略微冷静下来的怒火,顿时又开始沸腾起来。 他扭头看向这两人,看着跟他差不多的年纪,脸蛋都长得不错,只是那满脸的讥讽神情,看着真是令人生厌。 “怎么?带了个人来想报仇?”这两人说着,目光在沈牧之身上打量了一番后,忽问:“你是哪个峰的?怎么没见过你?” 沈牧之没有接他们的话,只是听他们刚才这两句话的意思,似乎小平脸上的伤,跟他们有关系,于是就问:“小平脸上的伤,是你们打的?” 那两人听后忽然笑了起来。 小平在旁边攥住了沈牧之的袖子,低声哀求:“林轩哥,我们回去吧!” 沈牧之置若罔闻,只是盯着对面那两人。 片刻,两人终于收了笑声,其中一人反问沈牧之:“是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想替这个废物报仇不成?” “是就好!”沈牧之说完,伸手轻轻将身边的小平推到了一旁,而后脚下一蹬,整个人顿时如离弦的箭矢一般,朝着对面两人冲了过去。 两人大概是没想到沈牧之竟然真的敢动手,都吓了一跳。一人反应快些,慌忙往旁边退了开去,另一人反应慢些,等他回过神来,沈牧之已经到了身前,一拳砸来,正对面门。 拳风扑面,男子眼中满是惊恐。 他们这些年轻弟子,入门时间都不是很长,要论修为境界,可能要比沈牧之要高一些,但山上修士,甚少会有炼体的。所以在风府境之前,修士与俗世的武夫相比,其实差距并不大。有些时候,一些老辣的武夫甚至能够将这些没什么实战经验的下境修士玩弄于鼓掌之中。而沈牧之恰好是见过鲜血的。 结果可想而知。 这人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沈牧之,一拳砸晕在了地上。 沈牧之也是没想到这人会这么不经打,本以为这人是仙家门派的弟子,就算是修行不久,多少也会有些手段,所以他出拳的时候,还用上了全力,谁成想,这人竟然跟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一样,一拳就晕了。 不由得愣了下神的沈牧之,回过神后,转头看向另一人。心头正琢磨着待会出手是不是该收些力度,毕竟他只是想来给小平出口气,并不是真的要闹事。忽然,眼前这人突然甩手扔出一物。 天色昏暗,沈牧之也没看清具体是什么东西,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突然出现,浑身汗毛根根乍起。 沈牧之毫不犹豫,扭身就跑。 那一物在身后落地,轰地一声巨响,整个清凉峰似乎都震了震。 一股巨浪汹涌袭来,沈牧之被重重抛起,摔落在了不远处的竹林中,晕了过去。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人尽皆知了。 没多大功夫,这里就来了不少人。 搞出这个动静的小伙,已经也被震晕了过去。而另一个被沈牧之打晕的,运气不太好,那东西落地炸开的位置,就在他附近。后来,他被人找到的时候,整个人一大半都被埋在了焦黑的泥土里,浑身鲜血淋漓,气息微弱,性命危在旦夕。 小平本来就站得有点远,所以还好,只是受了点轻伤。他虽然一向内向怯懦,但其实并不笨,大概是看出了此事闹大了,于是趁着人还没来,就找到了晕在竹林里的沈牧之,硬是将他拖回了木屋。 但,此事又能瞒得了多久。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07 对质 沈牧之被小平带回木屋之后,吐了几口血,然后就醒了过来。 醒来时的时候,发现小平缩在床边的角落里,正在呜咽哭泣。 脑袋有些痛的沈牧之,略微想了想,才回忆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说实话,他本来只是想教训下这两个人,替小平出口气的。谁能想到,那个人竟然如此疯狂,扔出来这么大威力的一个东西,要不是他反应快,逃得及时,那东西要是砸在了他身上,估计他这小命就得交代在那儿了。 到时候,他一个外人死了,大剑门估计也不会对那两人怎么样。以小平这内向怯懦的性子,估计还会被那两人颠倒黑白,因此受到牵连! 沈牧之想到此处,轻叹了一声,总算他还是命大。 按了按有些痛的心口后,他下了床,走到小平身边,想要宽慰他几句,不料话还未出口,就听得小平哽咽说道:“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说完,又呜咽哭了起来,愈发的伤心。 “我肯定要被赶走了!”隐约中,沈牧之听得小平喃喃了这么一句。 他心情顿时凝重了起来。 沉默了片刻后,他朝着低头埋在双腿之间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的小平认真说道:“你放心,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跟你没关系!待会如果有人过来问话的话,你不要说话就行!” 小平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 人果然很快就来了。 气势汹汹。 小平缩在角落里,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了,一个劲地发抖。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有些内疚,有些怜悯。而后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年轻小伙,正是之前那番大动静的始作俑者。 他站在老者身后,看到沈牧之后,立马指着他喊道:“就是他!就是他害得天河师弟。” 老者满脸怒色,闻言之后,冰冷目光在沈牧之身上一扫,忽然眉头一皱,问道:“你是哪个峰的弟子?” 沈牧之早已有准备,听问,就答道:“晚辈林轩,是正阳峰安排过来养伤的。”说完,还拱手恭敬行了一礼。 老者对于他的礼貌恭敬并不买账,但正阳峰三个字,似乎还是让他生出了些许忌惮。又狐疑地打量了一番后,问:“正阳峰安排过来养伤的?你是正阳峰谁的弟子?” 正阳峰谁的弟子? 这个沈牧之还真答不上来。他当时被送去正阳峰,一醒来就在地牢了,再醒来,就到了这里。这个中间,除了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中年男人之外,根本没见过其他人,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人。 就在他寻思着,是冒险虚构一个呢,还是拿那位徐长老来冒充一下的时候,有剑光掠过漆黑夜空,自天而降,正好落在了沈牧之和这老者中间。 剑光散去,走出来的是许久不见的何羡。 沈牧之看到何羡,既有欣喜,也有一点点的埋怨。 “恭长老,这是怎么了?”何羡看了看老者和他身后那个年轻小伙,先行了一礼,而后微笑着问道。 被何羡称作恭长老的老者见到何羡,脸上怒色略微收敛了一些,接着回答道:“何师侄,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插手!” 何羡苦笑了一下,道:“恭长老有所不知,这林小兄弟是正阳峰安排过来,让我负责照顾的。所以,恐怕恭长老的事情,我是不能不插手了!” 恭长老一听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瞄了一眼被何羡挡在身后的沈牧之,又看向何羡,沉吟着问道:“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何羡微笑着:“这个……我也不知,恭长老恐怕得去问正阳峰。” “问正阳峰就问正阳峰!”恭长老哼了一声,怒道:“这小子打伤了我的弟子,现在他躺在那里,生死难料!我不管这小子是谁,此事,你们必须得有人给我一个交代!” 何羡听后,皱起眉头,惊讶道:“竟有此事?”说完,转头问沈牧之:“真如恭长老所说?” 沈牧之当然摇头。他看了一眼恭长老,和他身后那个已经有些得意不起来的年轻小伙,平静说道:“这位恭长老的弟子,是他伤的!”说着,他指了一下恭长老身后的那个年轻小伙。 年轻小伙立马跳了起来,急切不已地高声嚷道:“明明就是你先动的手!是你把他打伤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沈牧之没有理会他,看向何羡,继续说道:“今天下午的时候,我让小平去找你,小平去了很久都没回来,一直到天黑了才回来的。回来后,我发现,他脸上都是伤!我气不过,就带着他,想去找欺负他的人说理。刚走出竹林,就碰到了他们。他们承认了是他们欺负的小平,我就动手了。这里我承认,我先动手不对,可是我当时只是在那个人脸上打了一拳。然后这个时候,他扔了一个东西。那东西一落地就炸了开来,我躲得快,不过也受了伤,那个人没躲开。而他扔得位置也不好,正好在那个人旁边,就被炸伤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后面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我晕过去了,是小平把我带回这里的。” 沈牧之这番话,基本上就是如实说了,唯一忽略的一点,就是那个人被沈牧之打了一拳后,就晕了过去。不过以那人的反应速度,他晕没晕过去,其实对于这个结果不会有什么变化。 当时那个情况,就连沈牧之都没完全躲过,又何况那个完全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弟子! 恭长老听了这番话后,扭头看了他身后那个年轻小伙,黑着脸,沉声道:“曹城,你之前跟我说的,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年轻小伙,也就是曹城,脸上早有慌张之色,此刻听到恭长老质问,更慌了,口中忙不迭地想给自己解释:“恭师叔,事情不是这样的!是这个人他打伤了天河,是他害得天河,我当时只是想自保而已,我……” 可是,这话,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 恭长老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黑。 何羡看了看他们两人后,又问沈牧之:“小平呢?” 沈牧之指了指屋内,无奈道:“他吓坏了,在里面哭到现在了,怎么说都不停。” “我进去看看。”何羡说着,往屋里走了进去。 片刻后,他带着小平走了出来。小平跟在他身后,深深低着头,肩膀还在颤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卑微而又惊慌的气息。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冲到他身旁大喊一声的话,估计能把他吓半死! 沈牧之在心底叹了一声,本来以为小平练了一个多月时间的武,这怯懦胆小的心性多少能改变一些,现在看来,这事情,任重而道远啊…… 何羡带着小平走到沈牧之身旁后,就看着恭长老说道:“恭长老,现在当事人都在这了。你要是还有什么不信的,或者不清楚的,可以一一盘问。” 恭长老活了一把岁数了,岂会还辨不出真相如何。只是,他的弟子伤成那样,虽说不是沈牧之最终造成的,可他也是导火索。又岂能这么算了。 于是说道:“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何师侄就说说,这事情,你觉得怎么处置比较合适?” 何羡想了一下,道:“林小兄弟确实不对在先,不过也算是事出有因。再加上,人伤成这样,主因到底也不在林小兄弟身上。而且……”说到这里,何羡稍微顿了顿。 恭长老眉头立马一皱,追问道:“而且什么?” 何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而且,林小兄弟并非是我们大剑门的人,这个即使要惩罚也不好随意惩罚,得先问过正阳峰那边才行。毕竟,人是正阳峰那边安排过来的,我也不好肆意做主,这一点,还希望恭长老理解!” 恭长老黑了脸:“那你的意思是,这个人不能动了?” 何羡立马说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恭长老莫要误会。有错肯定是要罚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只不过我得先去跟正阳峰请示一下,这到底该怎么罚,所以要请恭长老耐心等等。另外……”说着,话锋又是一转:“另外,林小兄弟有责也顶多是个次责。主责还是在曹城身上,恭长老觉得呢?” 恭长老黑着脸,一时没有接话。主要是,何羡说得也在理,让人没法反驳。 可,这事情的主责若是真算在了曹城头上,他也没办法真跟曹城计较。曹城的师父,与他是多年好友,若是他计较曹城的责任,与老友之间的关系就尴尬了。 但,若是不计较曹城的责任,这个叫林轩的小子,又是正阳峰的背景,关键是,人家有理在那,自己想计较也计较不到哪里去! 难道,这事情就只能这么算了? 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这他又如何甘心? 他那徒儿,虽然算不得天赋惊人,可只要勤勉一些,日后突破到幽门境,还是颇有希望的。至于再往上一些的云海境,也是可以拼一拼的!如今这么一来,虽说性命应该能保下来,可这修行的底子,说不得就要受些影响了。 这修行底子要是受了影响,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这以后,若是修行受阻,又如何是好?他还靠着这个弟子,给自己脸上挣点光呢! 这恭长老,越想,心中就越是不甘心。 而那曹城,此刻哪里还敢再出声,战战兢兢站在旁边,低着头,恨不得钻到泥土里去,让这恭长老看不到才好。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08 夜袭 何羡看着恭长老,见他迟迟不做声,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自然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当即,早有计算的他又说道:“其实,我觉得问责一事,也不必急在这一时。我的医术也还算可以,不如恭长老先领我去看看天河师弟如何?” 恭长老被何羡的声音拉回了思绪,抬眼看了何羡一眼后,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何羡回头看着沈牧之,神色难得严肃:“留在这里等我,不要离开!” 沈牧之连忙点头。 事情终究是他闹出来的,虽说那人不是他亲手伤的,可出了事,总归还是给何羡他们添了麻烦,沈牧之表面看着平静,其实内心也很慌。 如今他寄人篱下,又是这种仙家门派,多得是随手都能捏死他的高手,他岂会不慌? 还好,何羡这人很好。 何羡走了。 小平也不跟他说话,大概还是在责怪他,扭头就进了自己的屋子,将自己关了起来。 沈牧之抬头看向远处的夜空,心头郁结。 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了的。 确实,事情是不会就这么结束了的。 第二天凌晨,天还是黑的。天边的启明星,亮得仿佛伸手可摘。 一夜没怎么睡的沈牧之,摇了摇有些混账的脑袋,坐了起来,稍微清醒了一会后,正准备盘腿修炼。 忽然,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沈牧之以为是小平,没看到人就开口问道:“小平,你怎么起这么早?” 回答他的是一道破空之声。 沈牧之突然汗毛根根乍起,一股强烈危机感汹涌而来,顿时间,他几乎是本能一般,往后倒去,冰冷刺骨的剑气擦着脸掠过,隐约中,他看到一柄长剑,擦着自己的额头飞了过去。 接着,便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眉心流淌了下来。 他顾不得去摸一把,就赶紧往旁边滚去。 可还是慢了一丝。 只听得噗地一声,沈牧之手臂上就多了一个血洞。 身下床板似乎承受不住这空气里如蛛网一般覆盖下来的凌厉剑意,轰地一声,碎成了无数碎片。 沈牧之随之坠地,而后赶紧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躲。 奈何,那一柄如鬼魅一般穿梭在黑暗之中的飞剑,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到它的轨迹,沈牧之只能靠直觉,靠本能闪躲。 又是噗噗几声,沈牧之身上,又多了几个血洞,幸好,位置都不在要害之处。 但,继续这样下去,他死在这鬼魅飞剑之下,是迟早的事。 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甚至都没办法抬头去看一眼门口的身影。 眼见着,他小命就要不保,就在这时,一道尖锐声响,突然刺破了夜的寂静。 而后,小平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外。 “是谁!”他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可却又是那么的勇敢。仿佛在说,我再害怕,都不会退缩的! 那一柄鬼魅飞剑,已经来到了沈牧之的身后,再往前一些,便是后心位置。一剑下去,就算是大罗神仙,恐怕也回天无力了! 可,飞剑却在此时停了下来,略一犹豫后,掉头就飞出了门外,而后就是小平冲了进来。 “林轩哥!你在哪里?”小平的声音带着哭腔,慌张而又害怕。 沈牧之躺在一堆碎木片中,心有余悸地应道:“我在这!” 小平点亮了屋中的油灯,举着油灯,找到了满身狼狈的沈牧之,看清他的模样后,本来已经略微镇定下来的小平,却又瞬间慌张起来了。 “林轩哥,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想帮沈牧之来堵身上正汩汩而出的鲜血。只是堵了额头,就堵不住手臂。 沈牧之忍着痛,努力笑了笑,道:“我没事!” 确实,跟当初在奇石镇受到的那些罪相比,这点伤痛,算不得什么。 何羡很快就到了。 看到满身鲜血的沈牧之,眉头顿时皱起,一边检查,一边问:“可看清是谁伤的你?” 沈牧之摇摇头,苦笑道:“都没看到人。” 守在一旁的小平,这时忽然开了口:“我看到了。”他声音很小很小,小得沈牧之和何羡差点就没听到。 何羡意外地看向小平,问:“是谁?” 小平支支吾吾,片刻,才如蚊蝇嗡鸣一般,说出了三个字:“恭长老!” 其实,不难猜。 毕竟,两三个时辰前,才发生了那件事。 何羡没有什么意外神情,点了点头后,吩咐小平:“我知道了。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待会跟我到我那去住!” 小平一听,忽然抬了头,看了何羡一眼后,又匆匆低下头,沉默了一下后,低声说道:“让林轩哥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我还是住在这里吧!” 何羡看着他,眼神里忽然掠过许多复杂情绪,片刻后,沉声问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小平慌忙解释:“不是的!我……” “那就赶紧去收拾东西。”何羡假装严肃地呵斥。 小平慌慌张张地去了。 何羡帮沈牧之处理了伤口后,小平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三个人趁着天明前最后的夜色,离开了这座木屋。 何羡住的地方,离他们之前的木屋并不是很远,三人没走多久,就到了。 此时,天边泛白,黑沉的夜幕开始褪去,晨光洒落,抬眼望去,一片桃树林,竟都长满了花苞,虽还未开放,流动的微风里却已经有了淡淡花香的味道。 桃林中,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样样具有,精致如画。 何羡住的木楼就在这片桃林中央。木楼上下两层,上层三个房间,下层要多两个耳房。 木楼旁边,还弄了两个很大的菜圃,里面种着各色各样的植物,长势很好,不过,沈牧之一眼望去,没有一样是认得的。 沈牧之觉得好奇,像何羡这样修炼有所成的仙家,难道还要自己种菜做饭吃? 走在旁边的何羡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那是药圃。”说着,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块药圃的右边角落,那里种着几棵叶黑,但叶沿处长满了血红色小花的植物:“这几棵就是回头拔除你体内食心虫的主药材。还有几种辅材,我也已经找到了。现在就缺一个药引子了。” “什么药引子?”听他提及自己体内的食心虫,沈牧之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连忙追问道。 何羡回答:“血虫,一种比较少见的虫子。” 沈牧之一听何羡说这什么血虫比较少见,顿时有些担心,问:“那能找得到吗?” 何羡笑了笑,宽慰道:“你放心,这种虫子虽然比较少见,但还是有的。我已经让人去留意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消息的。” 原本等消息等得着急的沈牧之,此刻听得何羡其实将他这件事如此放在心上,不由得又是有些歉疚,又是感动。 刚要言谢,忽然桃林外来了人,并未直接进来,在外面呼喊着何师兄。 何羡闻声,让小平先带着沈牧之去安顿,自己则往桃林外去了。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09 平衡 桃林外,来的是剑首峰的师弟。 何羡看到,有些惊讶,问:“尤师弟,你怎么来了?” 尤师弟闻言,翻了个白眼,不悦问道:“清凉峰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这一大清早的,龚老二就去了我们那儿,嚷嚷着非要见我师父。这不,师父让我过来找你过去。” 何羡一听龚老二这三个字,就明白了。 看来这龚老二是偷袭不成,又‘另辟蹊径了’! 当下也没跟尤师弟多说,立马就跟着尤师弟去了剑首峰。 剑首峰峰主,乃是大剑门掌门,乐山。 尤师弟,是乐掌门的三弟子,也是关门弟子。 今年年仅二十,已是神堂境高手,可谓是天资卓越。 剑首峰上,弟子不多。乐掌门性格冷淡,除修行外,对其余事情,一向不太关心。平日里,门中大小事情,能由正阳峰那边处理的,都是由正阳峰那边处理的。正阳峰那边不肯处理的,也基本上都是乐掌门的大弟子负责处理。除非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否则甚少会惊动他。而今天,这一大清早的,乐掌门就被恭长老给惊动,这会儿情绪肯定不好。 而这一点,尤师弟也在去剑首峰的路上,提醒了何羡。 剑首峰顶,钦天殿。 殿中,乐掌门背对着门口,站在那把代表着大剑门至高地位的太师椅跟前,仰头看着那副高挂在高堂之上的祖师爷画像,一言不发。 而恭长老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一丈的距离内,躬着身子,低着头,也不做声。 何羡扫了一眼这场景后,在恭长老身后不到一丈的距离内,站住了脚步,然后躬身行礼:“何羡拜见掌门师叔!” 乐掌门听到声音,转过了身,嗯了一声,示意何羡直身后,淡淡说道:“听说,你赵师叔安排了一个人在你那里休养?” 何羡点头:“回掌门师叔,是的。” “然后,这个人打伤了他的弟子是吗?”乐掌门又问。 何羡看了一眼前面的恭长老,回答道:“准确来说,恭长老的弟子,并非是这个人打伤的。” “不是这个人打伤的?”乐掌门微微眯起了眼睛,低头看向了躬着身子的恭长老,“龚老二,这是怎么一回事?” 龚老二瓮声回答:“人确实不是那人亲手所伤,但事情就是因他而起。要不是他先动手伤人,那曹城也不至于会因为慌神而错手扔出了风雷球!” “所以,人是被这风雷球伤的?”乐掌门又问。 龚老二犹豫了一下后,不得不说道:“是!可是,要不是那小子先动手,曹城他不会扔出风雷球,那我那徒儿也就不会受伤了。所以,这罪魁祸首,还是那小子!还请掌门明察,还我徒儿一个公道!” 乐掌门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后,看向何羡,问:“龚老二说,这个人并不是我门内弟子,当初是被当做奸细抓进来的?” 何羡回答:“这个弟子不知。当时,正阳峰的白师兄把人送过来,只说让我好好医治就走了,后面也没有再过问过。”说到此处,何羡停顿了一下后,忽然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刚才恭长老所说,有一些不实。” 龚老二闻言,扭头想要反驳,但话还未出口,却见乐掌门看了过来。那并不锋利的目光,却让他瞬间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乐掌门问何羡:“什么不实?” 何羡回答:“正阳峰送来的这个孩子,叫林轩。送来我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时间了,一直都挺安分的。昨天之所以会闹出这事,其实并不是他挑起的,而是恭长老的徒弟与曹城二人挑起的!林轩在清凉峰这些日子,都是夏师叔临终前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夏平照顾的。昨天林轩让夏平去找我,结果夏平去找我的时候,被恭长老的弟子和曹城两个人给打了。夏平这孩子,师叔您应该也是知道的,他性格内向,胆子又小,根本不敢反抗。他回去后,被林轩看了出来。林轩气不过,就带着夏平去找他们要说法。林轩会些拳脚,当时也确实是林轩先动手,但没想到曹城反应过激,竟然扔了一颗风雷球出来,还好巧不巧地正好砸在了当时被林轩一拳打倒在地的恭长老的弟子身上。”说到此处,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乐掌门的脸色,见其脸色还算平静,又说道:“掌门师叔,依弟子看,这事林轩肯定有责任,但主要责任并不在他身上。他虽不是我门中之人,但我大剑门行事一向讲理,若是将此事的全部责任都推到了林轩身上,必然是不合适的。而且,昨天事情发生之后,我也已经去查看过恭长老弟子的情况,虽然确实伤重了一些,但只要好好治疗,还是能痊愈的,并不会影响日后的修行。” 这一番话说下来,乐掌门脸色并无什么变化,而前面的恭长老几次想要反驳,都被乐掌门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何羡说完,就低了头,恭谨地等着乐掌门训话。 乐掌门沉吟了一会后,却问了一个跟整件事不大相关的问题:“夏平那孩子这几年一直都是你在照顾?” 何羡对乐掌门问这个问题,并不意外,立马回答道:“弟子惭愧。这几年,因为师父出门远游,弟子一直忙于峰上大小事务,对夏师弟疏于了照顾,让他受了不少委屈!这是弟子的失责!” “这也不能怪你,你不必自责。”乐掌门宽慰了一句后,又说道:“你回头带他过来一趟,我想看看这孩子。” “是。”何羡连忙应下。 “行了,这里没你事了,你回去吧!”乐掌门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何羡退下。 何羡连忙躬身告退。 前面一直躬着身的龚老二此刻心中却不安起来了。 何羡还没退出大殿,他就忍不住了,鼓起勇气喊道:“掌门,您就这么让何师侄走了,那我的徒儿怎么办?” “事情都已经讲清楚,我还留他在这干什么?你也可以走了!”乐掌门眼神冷漠地看着他。 龚老二看着乐掌门,大为悲愤:“掌门不打算给我那徒弟主持公道了吗?” “什么公道?”乐掌门反问:“是要先追究你那好徒弟欺辱同门师兄弟的责任,还是要追究你教导不严的责任?” 龚老二蓦然白了脸颊。 “行了,走吧。”乐掌门再次不耐地下了逐客令。 恭长老只得起身离开。 殿外,何羡还没离开,正与尤师弟说着话。 龚老二斜了一眼何羡,怒哼一声,匆匆离开。 尤师弟看着他走远的身影,轻声问何羡:“那个叫林轩的小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要这么护着?” 何羡笑了笑,道:“我没有护着,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尤师弟却不信,目光狐疑地打量着何羡,哼声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 何羡无奈苦笑:“这里面能有什么猫腻!”说着,话锋一转,岔开话题,问:“你大师兄呢?” 尤师弟回答:“他昨天下山去了!” “下山?”何羡一愣:“去做什么?” 尤师弟耸耸肩,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金国那边来了封信,大师兄看了之后,就下山了。” 何羡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后,问:“金国那边的事情不是一向都是九华峰那边处理的吗?” 尤师弟再次耸肩,撇嘴道:“谁知道呢!” 何羡没再多问下去,又与尤师弟闲聊了几句后,离开了剑首峰。 何羡前脚刚回到清凉峰,尤师弟后脚也跟着来了。不过,这回,他是来找龚老二的。 龚老二的住处。 出于礼貌,尤师弟等在了院子外面,龚老二的一个弟子进去汇报了。 屋子里,心有怨恨的龚老二早已知道外面是谁,不等弟子开口,就怒哼了一声。弟子见他神情不悦,也不敢再开口了。沉默地站了一会后,又返身出去,看着尤老二,尴尬笑笑道:“我师父这会儿不方便见您,尤师兄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尤师弟向来聪慧,岂能不知这里面的缘由,当下,心里也有点不痛快。撇了下嘴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木盒子,递到了这弟子跟前,道:“这是我师父他老人家让我送来的,说是给董师弟治伤的!你跟你师父说,这药可是上等的好药,千万别浪费了!”说罢,将那木盒子往那弟子手中一塞,扭头就走了。 弟子没敢打开盒子看看里面是什么好药,只是觉得尤师弟那句千万别浪费了,甚是刺耳。瞧着那尤师弟走远了后,他才敢露出不屑神情,往旁边啐了一声,道:“牛什么牛!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师父嘛!” 随后,他将盒子送到了龚老二的手中,又将尤师弟的话,原模原样地复述了一遍。 其实,他不复述,龚老二也听到了。 龚老二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此刻更难看了。 那盒子被他扔到了旁边,但弟子走后,盯着盒子看了好一会儿的他,却还是又将那盒子拿到了手中,打开一看后,神色间顿时有了激动之色。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10 后天 小平被何羡带去了剑首峰后,就没有再回来。 何羡只说,小平要在那边住上一段时间。 沈牧之虽然有些担心,却也不好多问,毕竟这是人家门内的自家事,而他只是个外人。 董天河被重伤的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何羡也没再说过什么。 沈牧之虽然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可何羡不提,他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桃花林中,就剩下了他和何羡两人。而何羡,又时常不在,多数时间,其实都只有他一个人待在里面。 除了修行,便是练拳,剩下的,就只有发呆了。 想想奇石镇的事情,其实怎么想,也是不可能想明白这里面那些云遮雾绕的谜团。 想想与大哥的那些回忆,可是到了最后,除了悲痛,只剩悲痛。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幽魂,整日游荡在这桃花林中,看似日子悠闲,实则却熬人得很。 何羡消失了五六天后,终于回来了。 一回来,就匆匆去了二楼的房间。 沈牧之不敢随意打扰,只好在楼下等着。 这一等,便是三天。 何羡终于出来了。 神情略有疲倦的他,看到楼下呆坐在台阶上的沈牧之后,笑了笑,出声将他那早已不知飘去了何处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是不是很无聊?”何羡问。 沈牧之迟疑着,没有立马回答。好半响后,他终于开口,带着那么点复杂心情,问何羡:“我什么时候能够离开?” 何羡眼底有些许异样神色,一闪而过。 接着,他问:“你有没有想过,要留在这里?” 沈牧之仰头看着何羡,神情认真:“我真的可以留下?”说着,顿了顿后,又加了一句:“以一个弟子的身份!” 何羡嘴角那温和的笑意,顿时多了一丝不太明显的尴尬。 其实,这些天沈牧之已经渐渐回过味来了。 他之所以一直被留在这门中,不是因为他们已经相信了他不是奸细,而恰恰是因为他们还不相信。因为不相信,所以要让他呆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样才更保险,更能掌控。 至于何羡当初说的有关于他体内食心虫的解决办法,他不好分辨是真是假,但即使是真的,短时间内,何羡也是不可能会找到血虫的! 其实,看明白这些,对于沈牧之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他也不怪大剑门,更不会怪何羡。 对于他这样一个闯入者,这样的待遇,从某种角度说,大剑门的做法,已经很仁慈了。 而何羡在这段时间里,对他更是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所以,一切,只能怪他自己,怪自己命不好。 沈牧之想着这些,嘴角多了苦涩。 这时,何羡忽然岔开话题,问:“我之前听正阳峰的人说,你是金陵人?” 沈牧之点头回答:“是的。” 何羡闻言,笑说:“后天,会有金国皇室的人来门中拜访,你到时候要不要随我一道去看看热闹?” 金国皇室…… 这几个字,曾经离他很近。 无论是他父亲镇国将军的身份,还是大夫人与莲妃亲厚的关系,亦或者是大哥与三皇子之间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总之,皇室那些人,于他来说,并不陌生。 还记得,那时候那个比他要小上两三岁的景和公主,时常会带着贴身伺候她的那两个宫女一起欺负他。他又不能还手,所以时常会被欺负得很惨。有时候,回去被大夫人发现了衣衫狼狈的模样,还会被训斥。次数多了之后,他就不大乐意再去宫中了。有时候不得不去,也是见到那个景和就躲。 那个景和为此还到家中来堵过他,幸好当时他正好出门去了,躲过‘一劫’。 现在想起这些,难免唏嘘。 虽然这一切才没多久,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曾经他所厌倦的这些打打闹闹,如今都成了无法触碰的心酸悲痛。 “怎么了?”何羡的声音,将他的思绪从沉痛的深渊里给拉了出来。沈牧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摇头说道:“没怎么。” “那后天一起去剑首峰。”何羡替他做了决定。 沈牧之想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改变了主意。 去了也好,或许能听到一些他想知道的消息。 两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一大早,何羡就带着沈牧之去了剑首峰,将其交给了那个被何羡称作尤师弟的年轻男子后,就又匆匆走了。 金国皇室的人还没到。 尤师弟带着他,说要带他去见见小平。 沈牧之听到,有些欣喜。 与小平分开这么长时间,其实有些想念。 两人走在路上,尤师弟忽然问他:“听说,你是在霖栖岛被人发现的?” 沈牧之点头。 “你叫林轩?”尤师弟又问。 沈牧之还是点头。 尤师弟看着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强烈的好奇:“你这个林,跟那个林长缨的林,是什么关系?” 自从到了清凉峰后,就再没听人提起过林姑娘的名字。 沈牧之有些惊讶地看了尤师弟一眼,而后回答:“她救了我一命的关系。” 尤师弟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打量了他几眼后,又压低了声音,追问道:“真的就没其他关系了?” 沈牧之努力压住心底的那点不舒服,尽量平静地回答:“真的没有!” “好吧!”尤师弟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失望。不过,没过片刻,他又换了话题,问:“小平的拳是你教的?” “是的。”沈牧之点头回答。 “小小年纪,看不出来嘛!”尤师弟说着,就抬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这一下力道不轻,沈牧之被拍得整个肩膀都往下沉了一下。还好他有多年练武的经历,肩膀一抖,稍稍卸掉了一部分力,勉强不至于因此而出洋相! 那尤师弟像是没感觉到一样,继续笑着说道:“我师父都夸你这拳教得不错呢!回头,要不你也教教我?我看小平练拳,好像还挺有意思的样子!” 沈牧之没把这话当真,不管他是暗讽,还是真觉得练拳有意思,他只是礼貌地笑着回答:“好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尤师弟双手一拍,高声道。 沈牧之笑笑,没有接话。 接着,两人就到了小平的住处。 松树林间的一个小屋子,屋前一块空地,小平正在练拳。屋子门口,一张藤椅中,半躺着一个老人,正眯着眼睛,感受着晨光的温柔。 听到动静的小平,扭过头看到尤师弟和沈牧之后,一向怯懦的他,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小平见过尤师兄!”小平先动作拘谨地给尤师弟行了礼,然后才看向了沈牧之,问道:“林轩哥,你怎么过来了?” 沈牧之看着小平似乎过得不错的样子,心中也高兴,笑着回答:“何羡哥带我过来的,说是待会有金国皇室的人来,带我来看看热闹。” 两人这边说着话,屋子门口的老人,像是睡熟了一样,也没睁眼,也没出声。 尤师弟进了屋子,也不知道去干嘛了。 小平拉着沈牧之走到了一旁的角落里,刚才还带着笑容的脸上,此刻却又换上了担忧神色,低声问道:“之前那桩事情怎么样了?那个恭长老可有再为难你?” “这桩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用担心。何羡哥都已经处理好了。”沈牧之笑着回答。 小平闻言,松了口气。接着,又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道:“林轩哥,你以后可千万别再这么冲动了!” 沈牧之笑了起来,抬手在他头顶用力揉了揉。 小平有些不适应,满脸抗拒。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11 见过 在小平那待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沈牧之帮着矫正了小平练拳时的几个错误之后,就跟着尤师弟离开了那里。 钦天殿那边,金国皇室的人已经来了。 一艘金碧辉煌的大船,气势浩荡地缓缓从群峰间飞过,最后停在钦天殿的广场上。 接着,从船上下来了不少人,为首的是一个一身玄衫的中年男人,看其气度,还有迎上前的剑首峰弟子对其的称呼,这中年男人应该是大剑门内某个重要人物。 走在其边上略靠后一点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一身黄袍,面容英俊,气宇非凡。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女孩,看着都不过是八九岁的样子,长得粉雕玉琢。一个神情高傲镇定,微仰着下巴,目不斜视;一个略微有些胆小,可又按奈不住好奇,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地四处瞧着。 再后面,是一老者,一中年男人,还有好些个捧着托盘,躬着身的太监和婢女。 沈牧之并未看到这一幕,他到的时候,那些人都已经进了钦天殿。 只听得周围那些也来看热闹的年轻弟子,都在叽叽喳喳,聊着这些金国皇室来的人。 几个女弟子说的是那为首的年轻男子长得真是帅气。 一些个男弟子,聊得是不知哪里听来的八卦,猜测着这次金国皇室非要求见掌门,不知是送来了什么名贵礼物。 沈牧之一人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地想着,那个英俊帅气的年轻男子,会是皇帝的哪位皇子? 还想着,这大剑门既然跟金国皇室有联系,那是否跟其他几国皇室也有联系? 而这大剑门既然一直跟俗世有联系,为何俗世之中,却听不到有关于他们的消息。甚至,在皇宫之中,也从未听到过有关于这类仙家门派的消息。 当然,这些疑问,沈牧之都得不到答案。 那位尤师弟,早已不见了踪影。 沈牧之站了一会,觉得无趣,但他一个人,也不敢在这剑首峰上随意乱走,免得一不小心,又被人当成了奸细,惹来是非。 便琢磨着,要不再回去找小平? 反正他也记得刚才尤师弟带他走过的路。 正要走,忽然钦天殿里,有人走了出来。 尤师弟带着两个小女孩,出了大殿后,就唤了两个女弟子过去,吩咐她们带着这两个女孩四处走走逛逛。 打算要走的沈牧之听到尤师弟的声音,停了脚步,打算跟他打个招呼再去找小平,朝他那边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个站在他身旁的女孩,格外眼熟。 就在他皱着眉头,想着这两人是谁的时候,突然尤师弟朝着他喊了一声:“林轩,你过来!” 沈牧之微愣了一下,他并不想和这些金国皇室的人靠得太近。虽然他们未必认识自己,可之前他家中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他的悬赏单被贴得到处都是,这些皇室里的人万一恰好见过呢? 他犹豫着,脚下没动。 尤师弟见他不动,以为他走神没听到,又喊了一声:“林轩,你过来!” 这一声,引得周围人都朝他看了过来,他再不过去,有些说不过去了。沈牧之无奈,只得走了过去。 “这两位小姑娘是金陵城来的贵客,我听何师兄说,你也是金陵人,正好你们年纪相差也不大,肯定能聊得到一起去!你就跟这两位师姐一道,带这两位小贵客在这剑首峰上走走逛逛。”尤师弟笑着说。 那两个小姑娘一听他也是金陵人,看着他的目光里,略微多了一丝好奇。 尤其是那个神情高傲的女孩,目光在他身上略一打量后,突然就皱了眉头,而后突兀地开了口,问沈牧之:“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 沈牧之本来也觉得这两人眼熟,正想着在哪里见过,听得这小女孩这么一说,当即心中有些慌,万一两人真认识,被认了出来,现在金国皇室的人又在这,这事情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这,沈牧之不由得心头有些紧张,匆匆说了一句‘姑娘可能是看错了’之后,就慌忙与这位尤师弟说道:“尤大哥,我刚想起来,我之前有点事忘了跟小平讲了。我能不能先去找一下小平?” 尤师弟闻言皱了眉头,道:“小平又不会跑,你不能晚点再去?你先陪陪这两位小姑娘,晚点我再带你去找小平!” 他这话音刚落,刚刚说话的那位小姑娘,却语气肯定地再次开口说道:“我们肯定见过!” 沈牧之心中微微咯噔了一下,愈发紧张。 而旁边的尤师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没有察觉出沈牧之的不对劲,笑嘻嘻地说道:“见过那就更好了!”说着,在沈牧之肩膀上一拍,“那这两位小姑娘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帮着我好好招待!”说完,不等沈牧之反应过来,就与另外两个师姐打了声招呼,然后转身又回了大殿。 沈牧之脑子里闪过逃跑的念头,又被他迅速压下。 眼前这位小姑娘一直在盯着他打量,但似乎现在还没想起来他是谁。而她旁边,另一个略微要胆小一些,不过,也在偷偷地打量他,眼神中,也有些迷惑之色,似乎也在回忆,这位看着有些眼熟的小哥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沈牧之将这两人的神情都收入了目中,瞬间功夫,脑海中就略过了许多念头,最后,他略微低头,避过两人那不住打量的目光,拱手见礼后,道:“在下林轩,见过两位姑娘。” 那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先回礼,动作有些拘谨,又低声怯怯地说道:“小女沈明溪,见过林公子。” 沈明溪这三个字,犹如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沈牧之,让他浑身僵硬,脑袋发胀,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再看这小姑娘,那眉眼之间,处处都能找到大夫人和大哥的影子,怪不得他之前会觉得眼熟。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又怎么会不眼熟! 沈明溪虽是他小妹,可从小就被送去了大夫人娘家寄养,甚少回家。所以,沈牧之几乎没怎么见过这位比他小四岁的小妹。所以,刚才一开始的时候才会没有认出来。 刚才被他压下的逃跑的念头,此刻又冒了出来。 他是真的想逃。 这时,另外那个姑娘身体笔直地站在那,神色略有些高傲地开了口:“我叫唐元雪,你也可以叫我景和。” 又是一道晴天霹雳,再次砸中了沈牧之。 沈牧之很后悔,他干嘛要来剑首峰? 他明知来的人是金国皇室的人,他干嘛要来剑首峰? 他好好待在清凉峰,待在那边桃园里,享受岁月静好不好吗? 干嘛非要来自找死路! 无数悔恨念头,都在这一刻涌了出来,他恨不得自己现在会飞,然后一下子就消失在这两个人面前! 但可能吗? 旁边等着的两个师姐,见他们三人已经互相打过招呼了,便催促道:“我们走吧!离这里不远,有一处药园,这段时间,里面种的许多药材都开了花,正是最好看的时候,你们一定喜欢。” 可能女人都是喜欢花的。两位小姑娘一听有花看,倒是将注意力暂时从沈牧之身上移开了。 沈牧之略微松了口气,跟在四个女人后面,脚步有些拖沓。脑子里则绞尽脑汁地在想着,该怎么脱身才好。 药园离钦天殿不是很远,五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就如刚才那两个师姐所说,药园里的确开满了各种鲜花,大部分都是俗世之中从未见过的。两个小姑娘一开始的时候,还各自矜持着,只是静静欣赏,但后来慢慢地放开了,各种惊叹,此起彼伏。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12 冲突 小姑娘在药园里,流连忘返。沈牧之借着她们两人不留意的时机,找到其中一个师姐,说道:“师姐,我有点急事,要去找小平,我能不能先走了?” 师姐笑着说:“小帅哥,可不是师姐不肯放你,只不过刚才尤师弟特地叮嘱了,务必要让你跟着我们。所以,师姐也没办法!” 沈牧之一听,忽然觉得那尤师弟,是不是故意的呢? 不能离开的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两个丫头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些鲜花上面,然后将觉得他眼熟这件事给彻底忘了。 这时,陪着景和和明溪两个人赏花的另一个师姐,突然大喝一声:“住手!” 沈牧之和身旁师姐,都是一惊。转头看去,只见沈明溪一手拿着一朵白中带粉的花朵,一脸慌张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而景和站在沈明溪身后,眉头微皱,略有茫然。 身旁师姐赶紧走了过去,沈牧之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只听得那个师姐黑着脸呵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上手就采!这些都是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名贵药花,被你这么一采,这棵药材就没用了!你知道这一棵药材有多稀有吗?就是把你卖了,都买不到!” 沈明溪站在那里,娇俏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水,随时都可能落下。 这位生气的师姐,说完这些似乎还不解气,突然伸手一把从沈明溪手中抢过了那朵已经被摘下的花朵,口中还不忘加了一句:“真是些不懂规矩的野孩子!” 刚走到近前的沈牧之,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忍不住,开口就说了一句:“师姐这话说得是不是过了!” 谁料这位师姐扫了他一眼后,更是变本加厉,怒斥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这位师姐的话音未落,站在沈明溪身后的景和突然阴沉下脸,呵斥道! 两位师姐都愣了一下。 只有沈牧之,看着这个时候的景和,忽然还有点欣赏。 刚才这位师姐骂的野孩子三个字,骂得可不只是沈明溪,还有景和! 大剑门作为仙家门派,固然可以不把金国放在眼里。但这并不代表,大剑门中随便一个弟子都可以不把金国皇室的人放在眼里了。 这位师姐也不过是剑首峰上的一个普通弟子,用野孩子三个字辱骂金国公主,这事即使是放到大剑门掌门面前,也是说不过去的。 刚才与沈牧之说话的那位师姐,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听得景和的怒斥之后,赶紧将另外那位师姐拉到了身后,自己上前与景和赔笑道:“景和公主莫要生气。我这师妹她也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我代她向你道歉!” 景和乃是金国皇帝的独女,一直以来都深受皇帝宠爱,性格强势又有些霸道。虽然宫中尔虞我诈不少,但当着面骂她的,还从未遇到过。如今突然被人当面骂做是野孩子,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屈辱,她又岂会就这么容易就算了? 果不其然,只见景和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口不择言!这位姐姐还是真会说话!只不过,姐姐身份高贵,堂堂仙家门派的弟子,多尊贵呀!我们这两个野孩子,怎么当得起姐姐的道歉呢!” 这些冷言冷语,景和说起来,十分地顺口。 不过,听得那个人就不顺耳了。 师姐苦笑,一边又继续给景和说好话,一边又给另一个师姐使眼色,言语暗示。那位师姐,也是个犟脾气,竟然对她的各种暗示都置之不理,转过脸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景和见她这样,更加不肯就这样算了。怒哼了一声后,不再理会师姐的各种道歉,拉起兀自在旁落泪的沈明溪,拔腿就走。 沈牧之率先跟了上去。 师姐看了另一个师姐一眼,无奈叹息一声后,也马上跟了上来。 跟上来后,师姐拉住沈牧之,落后了几步后,低声恳求道:“小帅哥,你帮师姐个忙,帮忙劝劝那两位小姑娘可好?这事,要是闹到了钦天殿里,师姐可就惨了!到时候,肯定要被重重责罚的!” 沈牧之还是知道景和个性的,她都气成这样了,这事肯定就不会简单完了。 他苦笑着对这位师姐说道:“师姐,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不过,刚才这事,确实是那位师姐过分了。不说这位景和公主,就说那个叫沈明溪的小姑娘,也是金国镇北大将军的幼女。再说了,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那位师姐也不该骂人家是野孩子啊!” 师姐满脸无奈:“这我知道,确实是我师妹的错。可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也吞不回来了。你就帮帮师姐,帮忙去劝劝,只要这两位小姑娘愿意原谅,师姐可以答应一切条件!” 沈牧之本想拒绝,可听到师姐最后的那句话,他心头又微微动了一下。犹豫了一下后,他与师姐说道:“我去试试,不过师姐最好还是别抱太大希望。” 师姐赶紧点头。 沈牧之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他先看了看沈明溪,看她低着头,情绪低落的样子,心头有些不忍,想了想后,柔声宽慰道:“就一朵花,没事的。” 沈明溪抬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后,又低下头,低声怯怯说道:“我刚一时没忍住,才摘了那朵花,对不起。” 明溪大概是一直养在大夫人娘家的缘故,性子软软糯糯,倒是不像大夫人那么强势。沈牧之虽然没怎么见过她,可血脉是个神奇的东西,此刻看着她这个自责害怕的样子,心头忽然间生出许多疼惜,真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脑袋,捏捏她的脸颊,逗逗她开心。 只是,他如今身份是林轩,不是沈牧之,自然是不能这么做的。 沈牧之又柔声宽慰了她两句后,看向了景和。 与景和说话,就不能如同他宽慰明溪一般这样,只要温柔就可以的。他在心中打了一会草稿后,才开了口,叫了一声景和。 景和脚下步子依旧飞快,转头扫了一眼沈牧之,就冷冷说道:“你要是来当说客的,就不必开口了!我不想听!” 沈牧之笑了一下,道:“我不是来当说客的!我只是想说,如果待会到殿上,你要是需要一个人帮你作证的话,我可以帮你作证!” 景和一听,不由有些惊讶。但似乎又有些不放心他,目光有些狐疑地在他脸上打量了一下后,问:“你不是应该站在她们那边吗?” 沈牧之回答:“这事,的确是那位师姐错了。我这人只站在理的这一边!” 景和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讶异之色。 沉默了一下后,她忽然问了一个之前问过的问题:“我们之前见过吗?” 沈牧之有些心虚地眨了下眼睛,回答:“可能是我长得太过普通了吧!所以,公主才会觉得我眼熟!” 景和似乎是相信了,想了想后,点点头道:“有可能!”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13 条件 这时,已经隐约能看到钦天殿的轮廓了。 沈牧之看了一眼后,又与景和说道:“公主可想好待会怎么说了?” 景和回答:“当然是如实所说!” 沈牧之闻言,故作思索,片刻后,道:“如果只是如实所说的话,可能最终结果,不会让公主满意的!” 景和皱了眉头。 沈牧之接着说道:“这件事情,虽然是那位师姐错得更多,可是毕竟是明溪姑娘错在前头。另外有一点,公主恐怕也得承认,那就是大剑门毕竟是仙家门派,地位上肯定是要高一些的。所以,这事如果闹到殿中,很有可能,公主这边的长辈,还会劝你们先道歉!” 景和听沈牧之说完,眯起了眼睛,脸色也寒了下来,盯着沈牧之,冷笑道:“你刚还说不是来劝我的!现在这么快就露馅了?” 沈牧之神色平静,道:“我只是想把可能发生的情况,告诉公主。至于公主如何决定,那就是公主的事情了。不过,不管公主要不要把这件事闹到殿中,只要公主需要我作证,我都会愿意如实将情况说出来的!” 公主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沈牧之知道她已经把话听进去了。她从小就聪明,不可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虽然,确实是那位师姐说话过分了,可金国皇室在大剑门面前,确实在地位上要低人一等。 再加上这件事,又是明溪错在前面,所以沈牧之说的,也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 当然,如果大剑门这边大气谦虚一些,也有可能略过明溪摘花这件事,直接让那两位师姐给景和道歉,然后再给点补偿。 但,这就相当于是赌博了。博对了,那就是后者。博错了,那就是前者。如果是前者,那景和不仅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受到的羞辱比刚才更多了一些。 如果侥幸博对了,是后者的结果,那景和得到的,也可能只是一个当着众人面的道歉。 两者相比,景和会选择哪个,很明显。 景和停下脚步,看着沈牧之,阴沉着脸问:“那按你的意思的话,这口气我就只能这么咽了?这事情就这样算了?” 沈牧之闻言,微微一笑,道:“师姐刚刚与我说了,只要公主愿意消消气,你可以提条件,只要她做得到,都会尽量满足!” 景和闻言,眼睛微微一亮,问:“真的?” 沈牧之笑答:“你可以自己问师姐。”说着,他看向后面不远处的师姐。 师姐看到,立马会意,快步上前后,先给景和道了个歉。 这回,景和态度略微缓和了一些。 接着,师姐从袖中取出一物,送给景和,说道:“这是我自己做一个药囊,里面放的都是宁心安神的药材,有助于静心安眠。这是我的一点点小心意,还望公主能收下!另外,只要公主愿意原谅我们的失礼,有什么条件,可以尽管提,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会尽量满足!” 公主接过药囊,看都没看一眼,就递给了一旁的沈明溪,而后她问师姐:“什么条件都可以?” 师姐回答:“只要我做得到!” 公主微微眯眼,眼底有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一闪而逝,谁也没留意到。 “我听人说这里的后山,有一眼灵泉。泉水有活血生肌,延年益寿之效。我想要这个泉水,也不多,三瓶足以。” 师姐愣愣地看着景和公主,脸上满是意外之色,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问景和:“公主是如何知道这后山泉水之事?” 公主回答:“来之前,听金长老说的。” 沈牧之不知金长老是谁,但师姐应该是知道的。她皱了一下眉头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后,沉声说道:“这后山泉水之地,乃是禁地。一般弟子没有掌门允许,是进不去的。包括我。所以公主这个条件,我办不到,还请公主换个条件吧!” 公主却说:“你刚也说了,只是一般弟子不能随意进去。但肯定有弟子能进去的,对不对?不如姐姐去想想办法?” 师姐审视着景和,眼神中,有些疑惑,还有些不悦。 而沈牧之在一旁看着景和,心中忽然隐隐有种感觉,好像刚才发生的这些事,似乎都是在为这个条件做铺垫! 简而言之就是,这一切都是景和设计好的! 真是如此? “姐姐要是真做不到,那就算了!”公主忽然又说道。说完,看了那师姐一眼后,又准备往前走。 看那样子,这所谓的算了,并不是真的算了的那个算了。 师姐也看出来了,略作犹豫后,一咬牙,说道:“公主先容我去问问再说,行吗?” 公主回首一笑,爽快应道:“好!” 师姐神色沉重,看了公主一眼后,回头交代沈牧之:“林轩,你先帮我带她们两位在这附近走走,千万不要走远,我去去就来!” 沈牧之只好应下。 师姐很快就走了。 沈牧之带着两人也不知道去哪里,这剑首峰,他也陌生得很,不敢乱走的他,只能带着两人在原地等着。 林间寂静。 唯有风声掠过林间的时候,带来的些许窸窣声响。 忽然,景和公主看向沈牧之,微微一笑,道:“当年我去找你,你为何避而不见?” 沈牧之看着景和,顿时头皮发麻。 本以为,自己已经把身份给糊弄过去了,没想到,终归还是被她认了出来。 好在这一路上,他早就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所以虽然内心惴惴,但表面看着还是十分平静的。他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景和看着他笑了一下,竟是没有拆穿他这话,接着,她看向了一旁一直情绪低落的沈明溪,问道:“明溪,你那三哥失踪之后,可还有过消息?” 明溪茫然回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景和问的是什么,有些魂不守舍地回答:“没有,我不怎么回那个家,所以也不太清楚。” “那你觉得,你那三哥真的会对你大哥做那种事情吗?”景和又问。 这回沈明溪认真地想了一下,才回答道:“我记忆中,大哥跟三哥感情很好……”说着,她停了下来,又想了想后,才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 景和听后,又说:“我觉得你那三哥真是够傻的!好端端的,逃什么逃!他虽然不是你母亲亲生的,难道你母亲还能在事情没查明之前,就把你三哥杀了不成?” 大概是杀了这两个字,过于血腥,让性格柔弱的沈明溪,皱了皱眉头,低声反驳景和:“公主,你莫要这么说,我母亲虽然对三哥不是很好,可也从来没有打过他。她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说你三哥他傻呀!好好的在家里待着不好,干嘛非要逃走?不然的话,哪有后面这么多事!”景和又说道。 沈明溪低下头,闷声回答:“我也不知道三哥为什么要逃。” 景和笑了笑,没再说话。 沈牧之站在一旁,心情复杂。 他自然清楚,景和这番话都是说给他听的。 可是,就算景和说的都是对的,那又如何?他已经逃了,事已至此,早已没有回头路。 不过,从景和的话中,似乎景和并不相信大哥并不是他害的。 忽然间,沈牧之心头竟有些感动。 不过,一转娘,想到景和已经认出了他,不由得又忧心起来。 师姐很快就回来了。 她看着景和,脸色不是很好,但还是带来了景和想要的结果。 “你要的灵泉,晚上的时候,我会送到你住的地方的。” 景和听后,微微一笑,双手放到身侧,微微屈膝,福身道:“谢谢姐姐。” 师姐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们回钦天殿吧。” “好。”景和一口应下。 四人很快就回到了钦天殿前的广场上,师姐找了个借口走开了。走之前,景和问师姐名讳,师姐回答:周灵韵。 沈牧之无奈被留下,继续陪着这两人,等着尤师弟他来接手。 还好,没等多久,尤师弟就从殿内出来了。 过来后,尤师弟看了看三人,笑问景和:“公主可有想起来,与我这小兄弟是在哪里见过了吗?” 景和笑答:“没有,可能真的是我认错人了!” “是吗?”尤师弟笑着接了一句,又看了沈牧之一眼。 沈牧之被他看得,心中微微一紧。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14 坦白 尤师弟很快就带着沈明溪和景和进了大殿。沈牧之依然没被允许去找小平,只能在外面等着。 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静静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景和是肯定已经认出了他,但她没有拆穿他,这一点还是让沈牧之,有些意外的。 只是,之前药园的事情,景和的一系列反应,现在仔细想想,就好像是早有预谋,目的就是为了那三瓶灵泉。 若真是如此,那景和的这份手段,还真是厉害了!虽然她从小就聪慧过人,可她如今毕竟只有八岁,比他还小四岁,却已经能让两个比她大许多的师姐按着她的计划走,这份心计着实让人心惊。 那么,能有这份过人心智的景和,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又不拆穿,这背后,是不是也藏着什么目的呢? 再有,之前尤师弟一直有意无意的试探,也让人心中不安。 看来,这个大剑门,是不适合他再继续待下去了。 只是,如何离开呢? 沈牧之皱着眉头,心思凝重。 这时,钦天殿内,走出了一群人。 走在前面的是大剑门的一个中年修士,和一个年轻黄袍男子,还有景和。 景和一出来,目光就动了起来,看到沈牧之后,立马拉了拉黄袍男子,指了指沈牧之所在的方向,低声与他说了些什么。 黄袍男子顺着景和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与心有感应抬头望过来的沈牧之的目光撞在一起。 两人目光一触,各自移开。 沈牧之心头大震。 三皇子微微皱了皱眉头,什么都没说,继续跟着大剑门的中年修士往广场外走。 沈牧之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头更加沉重了。 这个年轻黄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与大哥一起长大的三皇子。 三皇子与景和不同。沈牧之与景和在这一次之前,已经有四五年未曾见过面了,可三皇子不同,他们大半年前还见过面。所以,就像他一眼能认出三皇子一样,三皇子应该也能一眼就能认出他。 虽然,刚才三皇子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但不代表接下去不会做出什么反应。 沈牧之想要离开大剑门的心情,顿时急切起来。最好是现在就能离开! 尤师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来到了他的身旁,然后猛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沈牧之被吓得不轻,差点就准备动手,幸好很快看清了尤师弟的面容,及时按耐住了体内那已经蠢蠢欲动的灵力。 但尤师弟显然已经感觉到了刚才这一刻她的紧张和杀机,虽然他没说什么,但眉头紧皱,脸色阴沉的样子,已经表达出了他内心的不满。 沈牧之见状,赶紧道歉解释了一番。 尤师弟脸色缓和了一些后,问他:“小平那还去吗?” 沈牧之之前说自己找小平有事,自然只是个借口。但尤师弟之前那有意无意的试探,若是这会儿他说不去了,尤师弟肯定会多想。所以,沈牧之毫不犹豫地点头:“去!” 于是,两人去了小平那里,只是不巧,小平不在。 两人等了一会,不见小平回来,只好又回到了钦天殿前面的广场上。 两人刚到,尤师弟就被人喊走了。 又剩了沈牧之一人。 他想回清凉峰,可何羡又不知去了何处,他自己一个人也不认识路,又不会飞,也不敢随意去麻烦别人,免得又被人当做是奸细,只好在广场附近,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站着等尤师弟和何羡。 也不知过了多久,百无聊赖的沈牧之,绕着一棵树在打拳。 忽然,有脚步声出现在附近。 沈牧之听到后,连忙停了下来。 没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 来的三个人当中,有一个竟是当初在霖栖岛将他当做奸细的那个高个男子。 此人看到沈牧之,立马就认了出来,而后冷哼一声,与旁边人讥讽道:“真是倒霉!怎么在哪都能看到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旁边与他走一道的一男一女,不知他所说何意,其中年轻男子皱眉问道:“鲁师弟,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鲁正朝着沈牧之的方向瞥了一眼,道:“秦师兄可还记得当初我从霖栖岛抓回来的那个奸细?” 秦师兄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沈牧之后,一怔,问:“就是此人?” 鲁正点头:“正是。真不知道赵峰主是怎么想的,不惩罚霖栖岛那个小婊子也就算了,竟然还让这个奸细留在了门中。留在门中也就算了,还让他到处乱跑!” 旁边秦师兄和那个女弟子听了他这番话后,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秦师兄神色严肃,沉声斥道:“鲁师弟,注意言辞。赵峰主主管门中律法,如此处理此事,自然有其道理在其中,我们作为晚辈,不该在私底下肆意妄论。” 鲁正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赵峰主偏袒霖栖岛那小婊子,做得如此明显,还不准我说几句了?真是不公平!” 秦师兄眉头皱得更紧,再次沉喝:“鲁师弟!” 鲁正耸了耸肩,不再多说什么。 不远处的沈牧之,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都听在了耳朵里。尤其听到鲁正骂林姑娘是小婊子的时候,心底里的怒火顿时涌了出来。 只是,他明白,他如今身份尴尬,不宜上前与这些人理论。一来是打不过,二来是,万一闹起来,只会给何羡他们带来麻烦。 他转身想走,来个眼不见为净。 谁料,这刚没走两步,就听得背后那鲁正喊道:“站住!” 沈牧之不打算搭理,默默加快了步子。 但,显然鲁正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耳边风声响起,不等沈牧之反应过来,鲁正已经到了身前。 沈牧之只好停下。 鲁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带讥讽地问:“小子,你该不会是林青峰留在外面的私生子吧?” 林青峰? 沈牧之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他很快想到霖栖岛的林姑娘,这林青峰该不会就是林姑娘的父亲吧? 沈牧之很快肯定了这个猜测,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咆哮怒火,冷脸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林青峰是谁!麻烦你让开!” 鲁正冷笑:“我不让又如何?” 沈牧之眯起眼睛:“好狗不挡道!” 鲁正脸色顿变,抬手就想要收拾沈牧之。 沈牧之知道自己打不过鲁正,所以他已经做好准备要受伤了。 不过,与鲁正一道出现的那两人及时跟了过来,拦住了忍不住要动手的鲁正。那个秦师兄沉声提醒鲁正:“鲁师弟,这是在剑首峰!你不要乱来!” 鲁正略微清醒了一些,哼了一声后,朝着沈牧之又说道:“你别以为有人护着,你就能在门内待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收拾你和霖栖岛那小婊子的。到时候,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怎么嘴硬!” 沈牧之忍着怒火,没有搭理他,绕过他后,快步往钦天殿的广场走。 刚走到广场上,就看到了正从殿内出来的何羡,沈牧之立马迎了上去。 大概是脸上情绪没及时收拾好,被何羡看出了些许端倪,关切问道:“怎么了?” 沈牧之摇摇头,道:“没怎么。” 这些事,没必要跟何羡说。 “去见过小平了吗?”何羡又问。 沈牧之点点头,然后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清凉峰?” 何羡有些意外地看了沈牧之一眼,随后答道:“现在就回。” 回去后,沈牧之一人想了许久,终于在日落时分,鼓起勇气去找了何羡。 他想离开大剑门。 而且是越快越好。 只不过,他知道,大剑门肯定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所以,他想请何羡帮忙。 二楼,何羡的房间门口。 沈牧之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才敲了下去。 刚敲一下,门就开了。 何羡站在门内,看了沈牧之一眼后,让开身,示意他进屋。 沈牧之走了进去。 何羡的屋子,他这还是头一回进来。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闻着十分舒服。 沈牧之没有心情打量屋内摆设,进了屋,就开口与何羡说道:“何羡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何羡看着他,没马上回答,等了片刻,才开了口,却是问沈牧之:“是想离开,对吗?” 沈牧之意外地抬头看向他。 何羡笑了一下,道:“你这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我岂能猜不出来!” 沈牧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心想:“真有这么明显?” 不过,这不是此刻的重点,他很快就将这个念头给放下了,又问何羡:“行吗?” 何羡沉默下来。 沈牧之看着他,说不上失望,这样的回答,本就在意料之中。 所以,他此次上来,是打算坦白的。 他相信何羡的为人,而他能求的人,也只有何羡。 “你知道的,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何羡给了沈牧之一个回答。 沈牧之点头。然后,他说:“其实,我不叫林轩。” 何羡脸上没有意外,点头回答:“我知道。” 沈牧之又说:“我的真名叫沈牧之。今天来的金国皇室的人当中,其中有一个叫沈明溪的小姑娘,那是我亲妹妹。我父亲叫沈威,是金国的镇北大将军。我大哥叫沈牧平,原本也是四品将军,但是几个月前,被亲兵出卖,阵前被敌军生擒,如今还在元军手中,生死不知。” 何羡听着这番话,依然没有任何意外。他看着沈牧之,平静回答:“这些信息,其实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这回,沈牧之惊讶了。 他意外地看着何羡,原本准备好的话,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了。 何羡笑了一下,道:“你来清凉峰养伤的时候,正阳峰就安排人去奇石镇调查了。奇石镇上贴了不少有你画像的悬赏单。所以,查起来,并不难。” 沈牧之苦笑起来。 是呀,当初他在正阳峰地牢的时候,说了自己是在奇石镇被追杀的。正阳峰的人想要追查他的身份,自然回去奇石镇。奇石镇门口贴了那么多的悬赏单,他们只要去了,岂不是一目了然? 只是,既然他们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为何却又留着他呢? 沈牧之不解地问何羡。 何羡回答:“有两点。第一点,你的修行功法。第二点,你身上的食心虫。” 沈牧之皱起眉头,一下子想不明白这两点又有什么问题。 何羡解释:“第一点,你修行的功法气息,有点像祁灵门的功法气息。祁灵门在三百年前,是这片大陆上,实力最强大的一个门派。但是,三百年前的某一天,整个祁灵门,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沈牧之闻言,立马解释道:“我这个功法,是我无意中在一个山中捡到的。”关于玄诚,他是不打算说出来的。他不想连累他。尤其是听到何羡说空山这本书,有可能跟一个三百年前突然消失的门派有关。 好在,何羡对他这话,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他点头说道:“这一点,我是相信你的。不过,你的身上,疑点不止这一个。那个食心虫,其实在大泽那边并不多见,这种蛊虫的炼制方法,只有大泽那边的云泽宗才有。也就是说,给你下蛊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云泽宗的人。云泽宗的弟子,甚少入世。按理来说,你一个小孩子,不太可能会接触到云泽宗的人,才对!” 沈牧之听到此处,便将当初他去奇石镇寻找大哥被害的事情经过,全部说了出来。 何羡听后,沉默了片刻,道:“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云泽宗的人参与了你大哥被害一事。而你因为追查你大哥的事情,才惹上了云泽宗的人?” 沈牧之点头:“只有这个可能了。” 何羡看着他,又沉默了一会后,忽问沈牧之:“你知道这次金国皇室的人来主要是为了什么事吗?” 沈牧之摇头。 “他们想请门内派人出手将你大哥从元军手中救出来!”何羡说道。 沈牧之一愣之后,大惊又大喜:“我大哥还活着?” 他本以为,这么久过去了,大哥肯定已经不在了。 没想到,大哥竟然还活着。 何羡点头:“是的。” 自从大哥出事之后,沈牧之再也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的开心过。 他看着何羡,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不敢想象,那么骄傲的大哥,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片刻后,他才调整好情绪,追问何羡:“那门中答应了吗?” 何羡迟疑了一下,才答道:“掌门那边还没给出答复。不过……”他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沈牧之焦急追问。 何羡回答:“山上一直有个规矩,那就是修士不得随意干涉俗世秩序。你大哥的事情,目前来看,只是金国和大元之间的正常战争博弈。门内可能不好直接插手干预此事!” 沈牧之听后,顿时想到了刚才他和何羡谈到的有关于食心虫的事情,立马说道:“可是,你刚不是说,我体内的食心虫是云泽宗弟子才有的吗?而且,我当时也是在追查我大哥一事的过程中,惹上了那个女的,这说明,我大哥的事情,不仅仅是大元那边的手段,很有可能还有云泽宗的人参与其中。云泽宗,应该也算是山上门派吧?既然他们已经先破坏了这个规矩了,那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何羡对着沈牧之那满怀期待的目光,有些不忍打击。他想了想,找了一个略微委婉一些的理由,道:“我们刚刚说的那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具体是不是如此,我们都还不好断定,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云泽宗真的插手干涉了俗世秩序。” 沈牧之刚才得知大哥还活着时那激动无比的心情,此刻顿时跌入了谷底。 如果大剑门不肯插手,那么大哥基本上是很难再活着回到金国了。 就算大元肯放人,也肯定会提出十分苛刻的条件。虽然金国比较缺武将,虽然他们的父亲是镇北大将军,可金国未必会为了一个人而向敌国妥协。 就算金国真的愿意为了大哥妥协,可以大哥的骄傲,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被大元当做筹码来跟金国谈判呢?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头顿时犹如刀割。 何羡看着他,眼里有些歉疚。 但这种事,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去改变什么。 他刚刚有些话,还没有说出口,因为觉得太残酷。 就算刚才他们关于食心虫的猜测都是真的,云泽宗真的在背后插手了他大哥的事情,而且他们手中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此事,就算如此,大剑门依然是不会出手救人的。 这并只是规矩的事情,其中牵涉到的,更是关乎大剑门立身的根本。 修行一事,看上去似乎十分超脱物外,实际并非如此。一个人在修行的过程中,需要的物资之多,远远比一个普通人活一辈子要多得多。 大剑门内这么多弟子修行,需要的物资就更多了。 这么多的物资,又从哪里来呢? 大剑门山门范围再大,也不可能有无穷无尽的资源可以获取。主要的来源,还是在外界,在周围的三个国家。 但,这个大陆上,修行门派,可不止一个大剑门。 光如大剑门一般的大门派,就有四个,还有各种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来,又不断消失的小门派。 这些门派,都需要从周边的国家当中获取资源。 与大剑门一般,从大元,金国,还有滇国获取资源的大门派,还有两个。 一直以来,大剑门都占据着大元境内所有物资总和的四成。对于这一点,其他两个门派,一直都略有微词。只不过,因为实力上一直稍逊大剑门一筹,再加上大元皇室与大剑门的关系一直比较和睦,所以,这个局面也就这么表面和谐的维持下来了。 但,如果这一次他们应允了金国的请求,先不说大元跟大剑门之间的和睦关系会破裂,就说这两个一直心怀不满的门派,肯定会借机闹事。 轻则大剑门减少大元物资的占有比例,重则,可能三派之间数百年来维持的表面和谐关系也会打破,从此刀剑相向。 不管是轻的结果,还是重的结局,对于大剑门来说,都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想都不用想的事情,门内是肯定不会同意金国的这个请求的。 只不过,这些话,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太过现实残酷,何羡不忍心说。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15 离开 何羡大概是觉得在沈牧之大哥一事上,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内心有点过意不去,沉默了良久后,告诉沈牧之:“如果你真想离开这里的话,我去帮你想想办法。” 沈牧之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悲痛,朝何羡点了点头:“谢谢何羡哥。” 何羡叹了口气,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夜里,何羡被人叫走了。 沈牧之独自坐在楼前望着漆黑夜空,想着心事。 在大剑门的这段日子,自从他身体恢复后,修行一事,一直都比较顺利。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最近应该快要突破了。 他不知道他这个速度,是算慢还是还可以。 不过当时玄诚说过,说他因为体内原本就有的气不太纯粹,所以想要突破开山境,迈入曲骨境,可能要比一般人慢一些。 如今距离他开始修行,也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算算时间,外面已经快要过年了吧? 他忽然有些想家了。 不知道大哥此刻,是不是也跟他一样,想家了没有? 泪水再一次悄然滚下。 大哥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老天爷要对他这么残酷? 他望着天空,忍不住质问:你为什么那么不公平? 漆黑夜空之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而后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沈牧之身上的气息,蓦然出现了些许变化。 就这么不经意的,他就迈入了曲骨境。些许银光在眼底一闪而逝,而他自己,毫无所觉。 大剑门山门大阵外,是一望无垠的湖面。漆黑的水面下,偶尔会有银光迅速亮起,又迅速消失。 忽然间,哗啦地一声水响,一道庞然大物身影,猛地跃出水面,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后,又砰地一声砸入湖中。 远处,霖栖岛中央的山顶上,站着一个孤独身影,一身黑色劲装,一头乌发束成了简单的马尾,干净而利落。 微风吹来,卷动身后的长发,嗅着风中传来的那点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容。 渐渐夜深。 临近子时的时候,何羡回来了。 看到楼前闭目坐着的沈牧之,何羡愣了一下后,忽然笑了。 他没有打扰,而是在旁边不远处静静盘腿坐了下来。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越过那片桃花林,落在沈牧之脸上的时候,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然是就这么在外面坐了一夜的他,不由得有些意外。 不等他回过神,就听得何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恭喜。” 沈牧之一愣。 “你破境了。”何羡笑着提醒了一下。 沈牧之一惊之后,赶紧检查体内灵力,一看,果然气海之中的灵气多了一倍不说,原本颜色有些杂的灵气,如今不仅纯粹了许多,也凝练了不少。 片刻的激动后,他赶紧将心神从体内退了出来,起身看到何羡身上沾染的露水后,一怔之后,顿时明白了,不由得有些感动。 这时,何羡说道:“待会下午的时候,剑首峰那边会派人送金国的那些人离开。到时候,我会随行,你也跟我一起吧!” 沈牧之自然明白何羡这句‘你也跟我一起吧’是什么意思。 这代表着,他可以离开了。 可是,却是跟景和还有三皇子他们这些人一道走。 那么,他刚离开这里,是不是就要随三皇子他们这些人,一起回金陵? 他之所以这一次如此迫切得离开这里,无非就是想避开三皇子他们这些人。但如果是跟三皇子他们一道离开,那他还怎么避开这些人? 沈牧之想到此处,犹豫了一下后,问何羡:“能不能不跟金国的人一起走?” 何羡笑了,道:“你放心。到时候,金国三皇子他们这些人不会认出你的!” 沈牧之虽然不知何羡打算用什么办法来让三皇子这些人认不出他,可既然何羡这么说了,他也只能选择信任。 本身何羡已经帮了他许多了,他又如何能苛求? 下午很快就到了,当初两手空空被人从镜湖里捞起来的沈牧之,如今离开,自然也是两手空空。 沈牧之犹豫着要不要去跟小平告个别,但想想,还是算了,不想再麻烦何羡。反正这一去,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不见也罢。 何羡来接他的时候,给他带了一个包裹。 里面东西不少,有几身衣服,一些银两,还有几瓶各种功效的药粉,还有一张面皮。 “把这东西戴在脸上。”何羡指了指那张面皮。 沈牧之充满好奇地拿起那张面皮,很薄,半透明,上面的五官看着很是普通。他有些别扭地往自己脸上戴,弄了好一会,才总算是弄服帖了,奇怪的是,这东西戴上了,竟然没有任何的不适。 何羡帮他检查了一下,确定没什么问题后,点了点头。 沈牧之好奇自己是什么样,问何羡:“何羡哥,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何羡笑了:“你自己去水里照!” 沈牧之真跑过去照了,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的脸蛋,普普通通,就是眉眼看着略有些成熟,不像是十二岁男孩的脸。不过,他因为常年练武的关系,身高一向比同龄人高,所以这张脸配着这个身材,倒是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他自己别扭罢了。 “走了!”何羡在背后催促他。 沈牧之最后看了一眼水面,将那张脸牢牢记在心中后,起身跟着何羡,走出了桃林。而后,随他一起,跳上了他的飞剑。狂风扑面而来,大概是有面皮挡着的缘故,倒是没有了以往的凌厉感。 剑首峰,转眼就到了。 看着广场上已经停泊着的那艘金碧辉煌的大船,沈牧之心情忽然复杂起来。 不能走的时候,他想着要走。 真的要走了,忽然间,又有了些不舍得。 虽说,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他的身份比较尴尬。可这段时间里,他的生活,很大程度上已经接近了无忧无虑。 他可以安静修行,一切衣食住行,也都有人安排。他什么都不用操心。何羡对他很不错,小平也很好。 如果没有大哥的事情,如果他不是沈牧之,这样的生活,其实很完美。 可他只能是沈牧之,他终究不属于这里。 尤师弟笑着迎上来跟何羡打招呼,说了没两句,目光就落到了跟在何羡身后的沈牧之身上。 “这真看不出什么端倪!这假脸皮还挺有意思的,回头我也去弄一张来戴着玩玩!”尤师弟的目光在沈牧之脸上扫了一圈后,啧啧了两声,笑着说道。 沈牧之没有惊讶。 这尤师弟看着似乎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精明得很。他又是掌门的关门弟子,知道这面皮的事情,也很正常。 “都要走了,不跟你尤大哥来个拥抱?”尤师弟说着,就对沈牧之张开了手。 沈牧之一愣,这种道别方式,他还真有些不适应。不过,迟疑了一下后,他还是上去,跟他抱了一下。 尤师弟用力地在他后背拍了两下。松开后,他忽然递过来一样东西:“送你的!咱也不能白让你喊我一声大哥!” 沈牧之看向他递过来的东西,是几张黄符。 他不认识什么黄符,但想来仙家门派的弟子,又是掌门的关门弟子,送出来的东西,应该都是好东西吧。 沈牧之谢过之后,伸手接了过来。 何羡在旁边跟沈牧之解释:“上面两张是雷符。每一张雷符,都能召唤出三道神雷,每一道神雷都有风府境的威力。下面两张是风行符,是用来提升速度的,能持续一炷香时间。符箓的用法很简单,你只要将灵力注入其中就可以了!” 果然都是好东西。 沈牧之赶紧再次感谢了尤师弟。 尤师弟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小意思!小意思!” 三人正说着话,大船那边有人过来催促了。 何羡赶紧带着沈牧之上了船。 船内共有三层,每一层的空间都很大。 第一层,也是最下面的一层内,站着不少人,看他们的服饰,应该都是宫里的人。三皇子还有景和,沈明溪他们,并没有在第一层看到,应该是在上面两层。 何羡要往上去,沈牧之不想跟景和他们碰头,就主动留在了第一层。 没多久,船身微微一震,接着周围窗户外的风景,就开始变了。 人影,树影,都在缩小。 蓝天,白云,开始接近。 他真的要离开了。 沈牧之看着下方越来越小的剑首峰,心中忽然涌出许多的不舍。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直就这样在这里待下去。 哪怕一直是用林轩的身份。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16 起伏 大船很快飞入了云中。 洁白的云丝飘荡在窗外,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 沈牧之靠着窗边,心情复杂而低落。 忽然,周围那些宫人当中,传出了一阵小小的躁动。 沈牧之听到声音,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朝着躁动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却见一身红色长裙的景和不知何时竟然来了这一层。 八岁的她站在那些宫人当中,虽然身高比之那些宫人矮了一大截,但却自有一股睥睨一切的气势。 不过,这大概跟这些宫人见了她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地将身子弓成了虾子,脑袋都快要垂到地面上去有一定关系。 景和四处一打量,自然就瞧见了窗边这个见了她也不躬身低头的违和之人。 这张普通而陌生的脸庞,让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后,没有多想,就移开了目光。 接着,她随手指了一个宫人,示意她跟着她到二层去。 刚扭过身要走,忽而,她又停下了脚步,扭头朝着沈牧之的方向望去。 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后,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掠过了些许疑惑。 总觉得有些熟悉。 沈牧之靠在窗边,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景和没有回应,眉头略皱了一下后,就带着人上了二楼。 沈牧之看着那抹红色的裙角消失在那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处,微微松了口气。 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那张神奇的面皮,不由心中感慨:还真是个好东西! 有了这面皮,他接下去行事,则是要方便多了!只要他稍微小心一些,应该不至于会再被人轻易认出身份了! 只是,接下去,他是回奇石镇继续查大哥的事情呢?还是另做打算? 若是回奇石镇继续查大哥的事情,势必还要跟杨天宝他们再有冲突。如果只是一个杨天宝,以他如今的实力,只要小心谨慎一些,不要像当初一样贸贸然闯入杨天宝的陷阱之中,倒也不难对付。 可这杨天宝身后,还有那个跟如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那女人是不是何羡所说的云泽宗弟子,还不好确定,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那女人绝对不是个普通人,从那日破庙的出手来看,那女人修为境界绝对不低。就算他现在已经破境迈入了曲骨境,可要对上那个女人,还是没什么把握。 当日,他之所以能从破庙逃走,完全是归功于那女人的轻视,可不屑于亲自来追杀他。否则的话,他绝对是不可能从奇石镇离开的,更没有之后跳入镜湖侥幸被林姑娘所救的经历了,自然也就没有现在了。 经历过当初的那一番生死之后,沈牧之如今的心境,已经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当初,得知大哥被元军生擒,而他自己也被诬陷成是谋害大哥的幕后黑手,又被人设计,差点被那个赶车的汉子给弄死,而后,又发现父亲对于悬赏通缉他一事不闻不问,毫不干涉,这一连串事情下来,其实他心中已经没有多少想要活下去的意愿了。 那时候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能在死前查清楚大哥的事情。 可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又从未真正走入过江湖,又如何斗得过像杨天宝这样的老狐狸? 那会儿,他是真的心灰意冷。 但当他抱着必死之心跳入镜湖,却又无比幸运地被林姑娘救起后,尤其是看到了大剑门内修士生活后,活下去这个三个字在他心中重新有了分量。 …… …… 楼上又有人下来了。 是之前跟着景和上去的那个宫人,下来后,径直走到了沈牧之跟前,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这位公子,我家公主请您上去。” 沈牧之心中微微惊了惊,这景和难道认出了他? 但他明明已经换了一张面皮,这景和莫不是有火眼金睛不成? 想着,沈牧之问这宫人:“你家公主请我上去,可知是什么事情?” 宫人摇头,只是侧过身道:“公子请。” 沈牧之清楚景和的脾性,他若是不上去,这景和说不定待会就自己下来了。 这艘船就这么大,就算景和真的有火眼金睛认出了他,他也没地方躲。与其战战兢兢,不如就上去看看,看看这景和到底是什么情况。 二楼上的布局和一楼大不相同。楼梯上去,是一个半大的厅,穿过厅,是一条走廊,走廊两边各有两个房间。 宫人带着他走到了右边里面的一个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出的却并非是景和的声音,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沈牧之一听到,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宫人打开了房门,示意沈牧之进去。 沈牧之迟疑了一下后,迈步走了进去。 入门一瞧,发现里面人竟然不少。 除了景和之外,还有三皇子,何羡,和一个沈牧之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与三皇子一人一边坐在主位上,看其气度,应该是大剑门的某位长辈。 何羡坐在中年男人的下首处,对面坐的是景和。 沈牧之看清这场面后,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那中年男人一打量他,就问何羡:“他就是那个沈牧之?” 何羡点头。 沈牧之的心情,瞬间落入谷底。 他没想到,最信任的何羡,却在这个时候,竟然出卖了他。 沈牧之看了一眼何羡,何羡没有看他。 他低头沉默了一下后,抬手把脸上的面皮撕了下来,然后朝着三皇子和景和都行了礼。之后,又转向何羡和那位中年男人,定了定神后,拱手躬身:“沈牧之见过两位仙家。” 中年男人抬了抬手。 何羡看了他一眼,嘴角有些苦涩。 这时,三皇子开了口:“牧之,你大哥的事情,其实我们都清楚,你根本不可能会对你大哥做出那种事来!”说着,他叹了一声:“你当初不该逃的。” 沈牧之收回看向何羡的目光,苦笑了一下,没解释。 有些事已经发生,解释又有什么用。 而且,他此刻,谁都不敢相信。 三皇子说相信他,难道就是真的相信吗? “我知道,你跟你大哥的感情一直很好。现在有一件跟你大哥有关的事情,我需要一个人去做,而是你最合适的人选,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三皇子又说道。 沈牧之虽然不怎么相信这个三皇子,可事涉大哥,他又岂能无动于衷。他问三皇子:“什么事?” 三皇子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看向了旁边的中年男人:“金叔,你来说吧。”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接过话,道:“你大哥现在一直被囚禁在元军的军营之中,这一次三皇子他们过来也是想请门内出手救人的,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门内的人不好直接出手,所以想救你大哥,必须得找一个信得过,但又不至于让人跟大剑门联系到一起的人。想来想去,这个人选,只有你最合适。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沈牧之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事情,这个问题,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可是,以他的实力,能潜入元军军营中将人救出来吗? 沈牧之将这个疑问直接问了出来。 中年男人回答:“以你的实力,确实很难做到这件事。所以,我给你准备了几样东西。另外,以防万一,到时候我会在军营附近等着,如果出事,我会出手的!” 沈牧之没有什么犹豫,就点了头。 实际上,这件事情,也容不得他犹豫。 一来是,只要有一丝丝机会能救大哥,他也会毫不犹豫,哪怕付出生命。 二来是,如果他现在拒绝,估计等下了船,他就得跟着三皇子回京城了。 所以,与其回京城承担哪些不该他承担的罪名,不如去搏一搏。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17 相见不识 见他答应下来后,中年男人并没有立马跟他商量到时候具体的计划如何,而是示意他先出去。 他刚离开房间,何羡也跟着出来了。 他叫住了准备下楼的沈牧之,看着他转过身后,欲言又止。 沈牧之看着他,之前对他的那点不满,早已平静下来,微微一笑后,道:“何羡哥,我不怪你!” 何羡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走上前,低声叮嘱:“记住,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如果事不可为,就不要勉强!知道吗?”话刚说完,手中递过来一样东西。 沈牧之低头看去,只见是一个模样小巧的玉佩。 “这是一个护身玉佩,能挡幽门境高手的全力一击,你戴在身上藏好。另外,之前尤师弟给你的那几张符箓,你也带好,千万别弄丢了!这大元军中,也未必都是普通人,一切小心为上!”何羡这番话,是直接在沈牧之的脑海中响起的。这种方式,吓了沈牧之一跳。不过,没等沈牧之反应过来,何羡已经将玉佩塞到了他手中,而后迅速转身离开了。 沈牧之捏着那块玉佩,看着何羡又回到了那间房间中后,心情复杂地将那个玉佩藏到了胸口衣襟之中,然后,去了楼下。 船很快就停了。 停靠的位置,是一座山顶,周围群山连绵,望不到尽头。 沈牧之跟着三皇子他们下了船,船外早已有车马侍卫等着。 一行人上马的上马,上马车的上马车的,很快,就都准备就绪。何羡站在船下,朝着他们挥了挥手,又深深看了沈牧之一眼。 “出发!” 三皇子一声令下,为首侍卫一挥手,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往山下走。 而身后,大船慢慢升空,刚到半空,金光微微一闪,整个船身顿时犹如冰雪消融一般,逐渐消失在空气之中。 沈牧之最后望了一眼后,扭回头,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点因为前方未知而涌起的不安,双腿一夹身下马腹,朝前面已经走出一段的大队伍,追了过去。 一大队人在山中整整走了一天,才终于走出了大山。刚出大山不远,竟然就是抚河城。 那么刚才那连绵大山,就是大元和金国交界处的那片绵绵群山了。 不过,传言中,这交界处的绵绵群山,多瘴气,多猛兽,普通人进山,寸步难行。据说这也是为什么这奇石谷东西两边的山脉绵延数百里,可金元两国却都十分默契地从来不试图派兵穿越大山过去偷袭的原因。 只是,他们之前出山的过程中,却十分的平静,不见瘴气,不见猛兽,甚至连猛兽的吼叫声都没听到一声。 难不成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吗? 沈牧之没有细想这一点。大队人马朝着抚河城赶了过去,还未到城门口,抚河城的城抚就已经收到消息,出城前来迎驾了。 众人在抚河城休整了一天后,景和和沈明溪被侍卫护送回金陵,而三皇子则与沈牧之还有那个姓金的中年男人一同前往奇石谷大营,商量营救大哥一事。 去奇石谷的半路上,沈牧之犹豫再三,跟三皇子提了一个要求。 不要跟镇北将军提起他的身份。 而后,他将那张何羡给的面皮,重新戴在了脸上。 三皇子没有问为什么,但想来应该也明白。 姓金的中年男人也没说什么。 抚河城到奇石谷不算很远,三人纵马,不到半天时间,就到了。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一场小的接触战刚刚结束。金国这边以三个士兵的代价,换了对面一个七人小队,可以说是赢得很漂亮。 但再漂亮,染了血的结果,总归是让人兴奋不起来的。 军营中,气氛很是凝重压抑。 休息中的士兵,不是默默在练刀,就是坐在校场边缘处,默默地擦拭着自己那把相依为命的大刀。 这不是沈牧之第一次来军营,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沉默压抑的军营氛围。 他沉默地跟在三皇子的身后,心情也随之沉重,抑郁。 父亲正在主账中听刚才那场接触战带队的人汇报具体的情况。三皇子进去后,他没有动,等那人汇报完了,才起身过来,与三皇子各自见礼,而后又朝着那位姓金的中年男人拱了拱手。 中年男人回以同样的‘礼节’。 他没有看沈牧之,甚至连目光扫过都没有。 沈牧之站在那里,看着他短短数月时间,就苍老了不知多少的脸颊,未见他之前的那些怨气,在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 他们三人各自坐了下来,沈牧之站到了三皇子身后,低着头,默默地听着他那嘶哑疲惫的声音。 眼睛里的湿润,努力地忍着。 就像那些委屈,还有那些心疼,都一样,努力地忍着。 三皇子提到了要去救大哥一事,父亲惊讶地看着三皇子,眼底有惊喜闪过,但很快,却又沉静下来,沉吟了一下后,问三皇子:“此事,是否有些冒险?” 三皇子回答:“只要能把牧平救回来,我们冒些险也是值得的!” 父亲闻言,看了三皇子一会,而后又转过头看向了那位姓金的中年男子,迟疑了一下后,他起身,突然朝着三皇子还有中年男子深深一拜:“沈威在此先拜谢二位了!” 三皇子赶紧起身去将他扶起,而后说道:“大将军不必如此大礼。牧平既是我金国的忠臣良将,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如今遭此大难,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我都应该要想办法去救他回来。倒是大将军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别到时候,牧平回来,您倒下了!” 父亲眼眶微红,深吸了口气后,笑道:“三皇子说得是!” 两人说着话,又重新坐回了各自座位。 接着,三人开始聊起救人一事的细节安排。沈牧之在旁仔细地听着。 到最后,父亲问派谁出手的时候,三皇子笑着看向了身后了沈牧之。 沈牧之上前一步,朝着父亲拱手躬身,刻意粗着声音说道:“林轩见过镇北大将军。” 父亲连忙上前来,伸手扶起他,沉声感激道:“辛苦你了!谢谢!” “应该的!”沈牧之微微垂着眼睑,不敢与他对视。 他怕自己忍不住。 救人一事,安排在了第二天晚上。 到时候,父亲这边会发兵进入奇石谷,给元军造成一种他们这边打算要趁夜突袭的假象,吸引元军那边的注意力。到时候沈牧之跟中年男人就从山中过去,靠近元军大营后,沈牧之就一个人潜入进去救人。 按照之前几次探查的结果来看,大哥很有可能是被关押在大营后方,主账后面的一座营帐之中。 沈牧之找到人后,就从后面直接出大营,到时候,中年男人会在附近等他。 计划听着并不复杂,可到时候具体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所以,一切只能靠沈牧之自己。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18 夜袭 第二天早上,沈牧之就跟着中年男人提前离开了军营,打算从奇石谷西侧穿过大山,翻越到大元境内。 奇石谷两侧大山,森林茂密,山势连绵陡峭,对于普通人来说,很难横穿过去,更别提其中还有猛兽横行,毒瘴弥漫。 不过,沈牧之与金长老都并非普通人。 尤其是这位金长老。 沈牧之跟着金长老,一入山林后,就被其拎到了半空之中,脚踩长剑,御风而行。不过金长老似乎是顾忌着什么,并不敢飞得太高,一直都穿梭在茂密树冠之中。 不到一个时辰,两人翻过了大山,到了大元境内。 两人顺着蜿蜒的山林边缘线观察了一下,最后寻了一个方便观察元军大营的位置,藏了起来。 山林外,先是一片长满了枯草的山坡,有数道溪流从山林中顺着山坡延伸而下,汇聚到山坡底下一条比较大的溪流当中。 只是,最近大概是许久没下过雨了,无论是小溪流,还是大溪流中,几乎都见不到溪水。 大溪流的另一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上,有森林,有湖泊,还有牛羊错落其间。 若是不看近处那一大片仿若巨兽一般蹲守在山坡底下大溪流旁边的元军大营,这一幕,真的是赏心悦目的。 元军大营往东大概不到四里路,就是奇石谷了。 奇石谷口子小,肚子大,长约超过四里,金元双方都在这奇石谷中,设有不下十个岗哨,可谓是十步一哨,以防突袭。 按照计划,沈威他们这边会在入夜时分发动突袭。那个时间,正好是晚饭时间。元军这边必然会下意识放松警惕,等到突袭信号传来,必然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惊慌之下,元军这边短时间内必然顾不上大营的情况,这样就能最大程度地给沈牧之这边创造机会了。 到时候,金军会竭尽全力将元军牵制在奇石谷中,沈牧之就趁着这个时机,潜进大营,找到大哥,然后将其带出大营,然后与金长老汇合,三人再经由大山回到金国境内。 沈牧之一边在心中想着计划,一边站在树梢上,观察着元军大营的布防情况,计算着到时候潜入进去的路径。 他现在藏身的位置,出于元军大营的东南角。 从这个位置,下到元军大营之中,若是全速前进,顶多也就一炷香时间多点。可,从这里到元军大营,是一个下坡。如今有满坡枯草,虽然到时候有夜色掩饰,不太容易被发现,可保险起见,他必然不可能全速靠近过去。 所以,从这里到大营位置,至少需要一盏茶时间。 大营周围,巡逻倒是比较松散。大概是因为这附近只有奇石谷一条路可以来往金元两国。奇石谷两侧大山,山势险陡,崎岖难行,山中又多瘴气猛兽,不论是元军还是金军,都不可能带军翻越大山搞突袭。 不过,外围虽然布防松散,可大营之内,初看之下似乎较为混乱,实际上细细一打量,确实乱中有序,若是有人贸然闯入,必然栽秧,包括沈牧之。 沈牧之虽然现在已经迈入了修行的门槛,走在了上山之路上,可到底才刚刚起步。 按照当初玄诚所说,下境修士虽然体内已有灵气,并且渐成规模,但还不足以支撑威力强大的术法,也不能御剑而行,所以,真与凡俗武夫相斗,未必能占到优势。 所以,沈牧之如今的曲骨境修为,也不过只是让他的气息更加绵长,与人战斗之时,能坚持得更久而已。 可这个更久,若是对上人山人海,就显得很是微不足道了。 所以,若是元军主力不出大营,沈牧之想要潜进去救人,基本上是属于天方夜谭之事。好在,此次前来,他们也是做足了准备的。 沈牧之将元军大营情况,都牢牢印刻在脑海之中后,又与金长老商量起撤退线路,考虑到到时候他在营救过程中,有可能会被元军发现,到时已经离营的元军主力可能会回援,所以他们在设计撤退路线的时候,准备稍微绕点远路。 届时,沈牧之找到大哥后,就从大营的东面出来,然后顺着那条几近干涸的大溪流继续往东走上一段,再折向南面,回到山林之中。 到时候金长老会在山林中留意他们的情况,然后在他们入林的时候,跟他们汇合。 两人决定了这个方案后,金长老忽然与沈牧之提了一句:“若是到时候引来了追兵,你必须得先想办法甩掉追兵,否则,我很难现身与你汇合。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毕竟,若是我身份泄露,无论是对你们金国,还是对我们大剑门都不是一件好事。” 这一点,沈牧之虽然觉得有些失落,可也能理解。 两人又继续商量了一些细节,一一敲定后,沈牧之开始闭目养神,务必要在入夜之前,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太阳在头顶不着痕迹地移动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西边。远处,绯红一片,漫天霞云,犹如火烧。 山坡底下,霞光落在那片平原上,一切事物都染上了一层金红的色彩,包括那一汪碧蓝的湖水,此刻也如火烧一般,随着微风,跳跃着。 而此刻,沈牧之已经无心再欣赏风景。 金长老看了一眼天际颜色,轻声感慨了一句:“江山多娇,真是让人迷醉啊!”说完,他忽然拿出了两样东西,递到了沈牧之面前。 “这是两颗风雷球,和两张风行符。风雷球的用法很简单,你直接扔出去就行。落地即炸。至于风行府,稍微麻烦一些,你得将灵力注入到符箓当中,才可激活。激活之后,贴在身前,即可犹如风行,速度大增。每一张风行府的时间是一盏茶的时间。到时候,你跟那位沈将军一人一张,一盏茶时间,也足够你们摆脱身后追兵了!” 沈牧之将东西接过来后,仔细看了看。那风雷球,看着就像是一个黑色的铁球,不过入手并不重,大概也就比那种街头卖的糖葫芦稍微大点。 那两张风行符,倒是跟之前尤大哥送的有一些不一样。 尤大哥送的风行符效用时间才只有一炷香时间,金长老送的,却能坚持一盏茶时间。这倒是让沈牧之有些意外。 沈牧之对符箓一道可以说是一概不知,所以虽然从外观上看得出这两种风行符略有不同,却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会导致有这样的不同效果。 但对于他接下去的行动来说,不论是一炷香还是一盏茶,只要运用得好,风行符的帮助将会很大。 很快,天边霞色逐渐变得深沉起来,暮色渐至。 沈牧之将东西一一收在了身上最方便取用的位置,然后又将绑在背上的军刀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确保它无论何时他想拔刀都能反手一下拔出。 时间缓缓流逝…… 沈牧之屏着呼吸,等待着那一声信号响起……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19 硬茬子 还残留着白日阳光味道的夜风,吹过了平原,吹过了山坡,吹入树林,从沈牧之的脸颊上拂过,然后又顺着山林,一路往东…… 东面不到四里的地方,就是奇石谷。此刻,黑暗从两侧石缝中不断滋生,渐渐弥漫整个山谷。 南面的口子上,乌压压的一片大军,已经准备就绪。 随着一声令下,大军毫不掩饰地开拔,朝着奇石谷中快速冲了进去。 谷中,山风呼啸,触面凛冽。 那如山崩一般的马蹄声,隆隆回荡在山谷中,震人心弦。 两里路外,元军的第一个哨所内,守哨的两个士兵,正商量着今夜要不要来点小酒,忽然感觉屁股底下的土地似乎有点不安稳,紧接着,风中传来了隆隆声响。 两个兵油子相视一眼后,猛然色变。 夜袭…… 信号刚刚放出,破风之声传来,噗地一声,一支冷箭,扎进了其中一个士兵的后心之中。士兵身体猛地僵硬,眼珠子无助地转动了两下后,一仰身,往后倒去,摔下了哨所。 另一个瞧见这情况后,拎刀就冲下了哨所,往后狂奔。 只是,那如催命符一般的马蹄声,却是越来越近,黑夜之中,犹如厉鬼嘶吼。刀光闪过,滚烫的鲜血,还未落地,就被凛冽的寒风给吹冷了。 金军速度奇快,不等元军将消息传回元军大营,便已迅速消灭了奇石谷中元军的那十几个哨所,冲到了奇石谷的口子上。 夜色之中,远处元军大营,就好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还未苏醒。 不过,很快就会醒的。 …… …… 山间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到那片平原上,就更大了。 天空之上,早已褪去了最后一丝霞色,只是却无星月出现。那漆黑的天幕,像是压得很低,让人感觉有几分压抑。 号角声终于响起,低沉浑厚,伴着呼啸的风声,回荡在整片平原之上。坡下,那只巨兽醒了,大军如潮水一般,涌出大营,又如此刻呼啸的狂风一般,朝着奇石谷口,席卷而去。 沈牧之蹲在山林边缘处的一丛灌木丛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棕黑色的衣衫,让他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了一体。 “可以出发了。”金长老的声音,在背后低声响起。 沈牧之默默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背后的军刀,目光轻轻掠过那股黑色潮水,又往奇石谷方向望了一眼后,伏低身子,往坡下跑去。 大概是老天相助。 山坡上,那些原本趴伏在地上的枯草,随着狂风的呼啸,都站直了身体,狂舞着。 穿行其中的沈牧之,就好像是一头黑豹,那些狂舞的枯草,极大程度地帮他遮掩了行迹,让他得以迅速靠近元军大营。 坡下,元军大营外的火盆都已经亮起,熊熊火光随着狂风卷动,火星四溅。 白日里见到的巡逻,此刻都已不见,只剩下了各个瞭望塔上的哨兵,依然坚守在岗位上。而大营里面,金军夜袭的消息带来的混乱,似乎还没有停止。 沈牧之已经到了坡下,大溪流边。对岸,便是元军大营的壕沟和拒马阵了。 沈牧之趴在浓密的枯草之中,眯着眼睛打量着对面的情况,心情有些紧张。 瞭望塔上的哨兵,大概是被金军夜袭的消息给惊到了,无比警惕地留意着四周,那目光不断地扫动,生怕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那一丝紧张,然后如一条游蛇一般,趁着哨兵的目光从他这一片区域移开后,悄然滑到了大溪流的底部,藏身在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之中。 风愈来愈大,天空也愈来愈阴沉,似乎要下雨了…… 沈牧之一边留意着上方瞭望塔上哨兵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地穿过了大溪流,翻进了对岸的壕沟之中。 壕沟之中,已经没什么水了,但却有深及膝盖的淤泥。饶是沈牧之身手不错,遇到这满壕沟的淤泥,却也皱紧了眉头,好在此刻天黑又风大,些许动静,倒也不至于让那个哨兵发现。 费了不小力气,终于越过了壕沟,然后又穿过了拒马阵,到了营寨的木墙外面。 木墙有五尺高,对于大军来袭,确实有不小的阻隔作用,可是对于沈牧之来说,却不过是一个纵身的功夫。 凭着白日里对这营寨的观察,和来之前父亲给的一些消息,沈牧之很快就找到了营寨之中的主账。 按照父亲给的消息,大哥关押的地方,应该就在主账附近。 沈牧之将附近的帐篷,大概检查了一下后,最后将目标定在了一座除了主账外,唯一有人把守的帐篷上。 把守的士兵,斜跨军刀,站在那,身形看似有些松散,但若是仔细看,就不难看出他这种松散不过是表现现象,实际上,每一块肌肉,此刻都蓄足了力量,一触即发。 此人,在凡俗武夫当中,应该能算是个高手。 这样的人只是用来把门,看来他身后的帐篷内,应该有比较重要的人物,或者东西。 大哥作为金国镇守奇石谷的领军将军,被生擒至此,应该算是重要人物吧? 沈牧之想到这里,心跳忽然快了一些。 不过,此人既然是个高手,他若只是想要杀人,或者打赢他,倒是有不小把握,可若是想悄无声息地放倒,就基本不可能了。 虽然,现在大营内主力部队都已出动,留下的人,大部分都属于后勤,战斗力并不高。可沈牧之毕竟不会飞,一旦被围困的话,想要逃走,也是很难的。 而且,现在还不清楚大哥的状态如何,如果大哥自己能走倒还好一些。若是伤重,不能走动,他得背着大哥,那这难度就更高了。 所以,能不惊动,最好不惊动。 更何况,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此人背后的帐篷中,就是大哥。 沈牧之站在阴影之中,仔细思量起来。如何能不惊动此人,就确定帐篷中的就是大哥然后将其救出呢? 天空之中,忽有亮光一闪而过,然后紧随而至的是一声轰隆巨响。 看来,真要下雨了。 沈牧之抬头看向黑沉的天空,正好又有一道闪电掠过。刺眼的亮光,让他心头一跳,一个想法,突然跃入脑海。 他迅速绕到了那个帐篷的后面,趁着无人注意,拿出了一道尤大哥送的雷符。而后,鼓动体内的灵力,将其注入到了雷符之中。 符箓一物,他这是头一回用。 尤大哥给他这雷符的时候,虽然大概说了这雷符怎么用。可此刻,当他将灵力注入到这雷符之中时,看着雷符之上那些符文随之闪耀出刺眼光芒,感受到一股让人心惊的气息从其中散发而出的时候,心中无底的他,忽然有些慌了。 不等他压下这一丝慌乱,头顶天空之上,忽然黑云涌动,而后咔嚓一声巨响,一道粗壮闪电,猛地从天而降。 砰—— 巨响,让整个军营都震动了起来。 不远处的那座帐篷,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坑。原本的帐篷,早已四分五裂,带着火光,纷纷落到了其他地方。 而后,火光熊熊而起,借着风势,迅速蔓延了开来。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 他本是想借着此刻天时,弄两道闪电出来,搞出些动静,吸引一下那个看守士兵的注意力。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雷符召唤出来的闪电,威力竟然这么大! 如此一来,不仅仅是吸引了那个看守士兵的注意力,恐怕整个军营的注意力都要到这边来了。 听得不远处已有脚步声传来,沈牧之不敢再停留原地,迅速往另一边离开了。 先过来的,果然是那个负责看守的士兵。 看到那一个大坑,也愣了一下。 再看那大火,已经蔓延了七八个帐篷后,更是不敢耽搁,一边呼喊,一边上前去救火。 沈牧之已经绕回到了那个帐篷前面,看着已经无人看守的帐篷,他犹豫了一下后,快步走了过去。 帐篷内,一片昏暗。 一张大椅子,被摆在有些空旷的帐篷中央,上面有一个人面对着门口坐着,双手放在扶手上,脑袋耷拉着。 光线昏暗,很难看得清此人的情况。 但,从帐篷内放的一些刑具来看,此人应该是被关押在此处的。 很有可能,就是大哥。 沈牧之有些压抑不住心头激动,快步冲上前,一边低声喊了一句大哥,一边伸手要去解此人被绑在扶手上的手臂。 不料,他的手刚碰到此人手臂,此人忽然抬头,与此同时,那原本无力搭在扶手上的手,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沈牧之心头大惊,一抬头,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睛正盯着他,那目光,仿佛是看到了猎物的老鹰,犀利而又嗜血。 不好! 沈牧之心头大喊一声,想脱身,却已来不及。 破风之声响起,一道暗影,砸向他的胸前。 猝不及防的沈牧之,只来得及抬手挡在胸前。 砰地一声闷响,沈牧之胸口白光微闪,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摔倒在门口。 不等他缓过神,椅子上的人,拔身而起。一步迈出,就到了他跟前,抬起一脚,就往他胸口用力踹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沈牧之,只得再次抬起手臂阻挡。 昏暗中,只听得咔地一声轻响,沈牧之脸色一白,一咬牙,鼓动体内所有灵力,全部注入到了手臂之中,顶着那只脚,用力往前一推。 那人未动,不过,他自己却借着这股力气,身子往后滑出了帐篷。 同时,一颗风雷球,和那张还能召唤两道闪电的雷符,一齐被他扔进了帐篷之中。 轰地一声巨响,整座帐篷,都被掀上了半空。 紧接着,又是两道粗壮闪电从天而降,将那掀上了半空的帐篷,又猛地砸入了泥土之中。 沈牧之顾不上去看那人的情况如何,趁着此刻所有人都忙着在后面救火,还没人留意到这边,在一座座的帐篷间狂奔了一阵,钻进了一座没人的帐篷。 进了帐篷,他狂跳的心脏,才敢略微慢一些。 低头看了一眼那垂在身侧已经明显变形的左臂,沈牧之紧皱的眉头间,不由得阴云密布。刚才那人,绝非普通人。 虽然刚才两人接触,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可那人出手快逾闪电,而且一拳一脚间,甚至让他有窒息之感,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这绝对不是俗世武夫能有的实力。 若不是何羡送的玉佩,帮他挡了一开始那一拳的大部分威力,恐怕就那一拳,就能打得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在船上,何羡送他玉佩时,倒是也曾说过,这大元军中,也未必都是普通人。可沈牧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运气这么‘好’,一上来就碰到了这种硬茬子! 帐篷外,不断地有脚步声靠近又远去。 都是匆匆忙忙。 沈牧之不敢在这里再多停留,现在这个情况,他肯定是没办法再救大哥了。现在,整个大营如同沸水一般,而他又已经引起了那个‘硬茬子’的注意,接下去,他自己能不能逃出这座大营,都已经很难说了。 心情凝重的沈牧之,在帐篷中翻找了一阵,寻了一件元军的衣服,套在了身上后,从帐篷里溜了出去,混在慌乱的士兵当中,去后面假装帮忙救火,然后慢慢往大营西南角靠了过去。 此时,大营外面,忽然又亮起了许多盆火。熊熊火光,将大营周围照得透亮,狂风呼啸中,无数火星,冲天而起。 乍一看,有些悲壮的美丽。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0 大雨 沈牧之在墙角,将身上那身元军衣服脱了下来,绑在了已经无法动弹的左手上,将其稍微固定了一下,而后又将腰侧挂着的那把军刀,绑到了身后。 做完这些后,他留意了一下两边瞭望塔上的哨兵,趁他们的目光往其他地方游走开去的时候,他迅速翻墙而过,到了木墙外面。 还未站稳,便是一股热风袭来,还有熊熊火光。 沈牧之来的时候,木墙外的火盆并不是很多,两个火盆之间,至少相隔了五六丈。这五六丈的距离,光靠两个火盆的火光想要覆盖到位,那是不可能的。中间肯定有一段距离是黑的,足够掩护沈牧之从中穿过,而不被哨兵轻易发现。 可此刻,外面的火盆多了一倍不止。两个火盆之间的距离,顶多也就一丈多点。火光与火光交叠,将木墙到壕沟这段距离照得如同白昼,所有的黑暗,都被拒之于外。 虽然沈牧之身手不错,从木墙到壕沟的距离也不长,于他来说,不过几步距离就能过去。可是,现在这里这么亮,只要上面瞭望塔上的哨兵目光扫过,就能发现他。 一旦被发现,必然会被追击。 沈牧之身上有风行符,普通武夫就算骑马也未必能追得上他。可是,这军营之中,并非只有普通武夫。 之前他那一张雷符和一颗风雷球一起扔出去,虽然威力不小,但未必能把那人伤成什么样。 那人的实力,绝对不止下境,否则的话,他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这山上修士,手段繁多,他能有风行符,人家未必没有类似手段。如果此人来追击他,他还真没有把握自己能逃得掉。 而且,身后一旦缀有追兵,他就没办法跟金长老汇合。这一点,金长老早就告知过他。 沈牧之紧贴着木墙,看着眼前那些在风中疯狂扭曲的火焰,心头一片凝重。 此时,天空之中,还在隆隆作响。可这雨,却是一直下不下来。 若是雨下来了,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但这雨不下来,他也不能一直在这等下去。 现在,这大营内还是一片混乱,可他们不会一直混乱下去,一旦稳定下来,就会有人出来找他了。 奇石谷那边,应该也已经注意到这里的冲天火光了,说不定已经有部分士兵开始回援了。 他现在不走,到时候一旦被前后夹击,就算那个‘硬茬子’不来掺和,他也会很难再逃走! 现实情况,容不得沈牧之多犹豫,他只能冒险一把。 沈牧之留意了一下两边瞭望塔上的哨兵,牙一咬,右脚在身后木墙上,用力一蹬,顿时间,身子如离弦的利箭,朝着前方,破空而去。 七八丈的距离,转眼即至。沈牧之一落地,就往前一个翻滚,顺势滚入了前方的壕沟之中。 啪叽一声轻响,半个身子都陷入了淤泥之中。他贴着壕沟壁,没立马往前走,静静听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后,微微松了口气,看样子,刚才并没有人发现他。 定了定心神后,沈牧之伏下身子,几乎贴着淤泥,然后拖着脚步,慢慢往前走去。只要穿过这道壕沟,他成功逃走的胜算,就会多上许多。 沈牧之就好像一条黑鱼,在淤泥中,不断扭动着身体向前。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摸到了对岸坚硬的泥土。那些明亮的火光,已经被他扔在了身后。沈牧之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大营依然在一片冲天火光之中,混乱着。 他松了口气,右手用力攀着泥壁,从壕沟里,爬了出来。刚准备跳入旁边的大溪流中时,忽然有窸窣声音在周围响起。 不止一道,是很多窸窣的声音。 就好像是无数虫子,突然从枯草之中,苏醒了。 沈牧之顿时间头皮发炸,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疯狂涌上心头。下意识地,右手往后一抓,就把那柄军刀从背后扯了下来,抓在了手中。 十几道黑影,在大溪流对岸的枯草丛中,慢慢站起了身,他们像是埋伏了许久的猎户,终于等到了他这头猎物的入网。此刻,是收网的时候了。 一道惊雷突然炸响,粗壮的闪电,从乌云中掠过,白光一闪而逝。 这时,猎物和猎户,都动了起来。 第一滴雨掉了下来,啪地一声,砸在了沈牧之的脸颊上。紧接着,是一股热血,从对面那个士兵的胸前溅了出来,洒在了他的脸上。 他舔了舔嘴唇,腥甜,而又咸涩。 大雨紧随而至,轰轰雨声,隆隆雷声,还有呼啸的风声…… 这些声音,将刀剑之声,惨叫之声,都一一掩盖住了。 鲜血被大雨冲散,摇晃的人影,被狂风吹倒,却又顽强站起…… 奇石谷那边,忽然传来了鸣金之声…… 他们要收兵了! 后方元军大营之中的冲天大火,终于在滂沱大雨之中,渐渐熄灭了下去。 木墙外的火盆,也都一一熄灭。 整个天地,陷入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哪怕是沈牧之这样身手不错的武夫,也照样视线受阻。 轰轰轰—— 接连三声,三道水桶粗的闪电,先后落入了人堆之中,断肢,鲜血混合了潮湿的泥土和枯草,四处飞溅。 惨叫声接连响起,却又很快被大雨压住。 一道顽强的身影,终于突破了重围,踉跄着往山坡上,奔逃而去。 身后,有三四个身影,紧追不舍。 沈牧之也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血水,左手被固定在身前,动弹不得,右手紧紧攥着那把刀,却在不住颤抖。 双腿一瘸一拐地往山坡上,奋力地跑动着。 他眼前的一切,都在渐渐模糊。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几个追兵,他们大概是受伤不重,脚下速度很快,已经越来越近。沈牧之扭过头后,趁着还有意识,赶紧用了一张风行符。随着灵力的注入后,风行符上符文一一亮起,紧接着,周围呼啸的狂风朝着他涌了过来,沈牧之顿时觉得自己整个身体轻了不少,一步迈出,便是一两丈的距离,就好像风掠过大地一般,瞬息就是好远。 有了风行符的相助,他倒是很快就甩掉了追兵,冲入了山林之中。 只是,等待他的,却并非金长老,而是空荡荡,黑寂寂的山林。 那几个追兵并未因为他速度突然提升而放弃追击,依然在朝着山林这边冲过来。沈牧之一时找不到金长老,无奈之下,只好先往山林深处逃去,免得被追上来的追兵赶上。 但,没多久,沈牧之就因为失血过多,体力耗尽,晕了过去。 漆黑森林中,本来正快速奔跑中的他,突然身体猛地一顿,而后一头扎进了地上那厚厚的落叶腐泥之中。 砰地一声闷响,吓坏了周围不少动物,一阵窸窸窣窣,都逃了个精光。 山林外,剩下的几个追兵,已经追到了山林边缘处,看着里面那浓重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黑暗,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老大,还追吗?”左边一人扭过头看向中间的那个人,喘着粗气,开口问道。 中间那人沉默了一会后,摇摇头,接着吩咐左边之人:“你回去报告偃师,我和老三留在这里。” 左边那人得令,没有犹豫,扭头就往山坡下去了。 剩下两人,看了看那仿佛会噬人一般的漆黑山林,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过去。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1 计划 半个时辰后,元军已经撤回大营。 主账内,有人正在汇报之前的追捕行动。刚汇报完,坐在主位上的将军,抬眼瞧了他们一眼后,哼了一声,斥道:“都是废物!” 那几人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声不吭。 旁边,一个脸颊削瘦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张椅子里,正闭目养神。这时,忽然张开了眼,看了那几人一眼后,转头看向脸色阴沉的将军,道:“此人身手倒是一般,不过,身上有不少山上才有的好东西。就连我,一不小心也着了此人的道,何况他们几人了!抓不住也是正常。不过……咳——咳——”男子忽然咳嗽起来。 主位上的将军见这情况,顿时有些紧张,立马吩咐人去请大夫。 中年男人闻言,摆手示意不用。又咳了两声后,在将军担忧的目光中,平静了下来,抬手揩了揩嘴角后,朝着将军微微笑了笑,道:“我的伤势没什么大碍,将军不用担心。不过,今日之事,我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将军眉头紧皱,沉吟了一下后,问他:“您的意思是?” 中年男人没立马接话,搁在扶手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发出嗒嗒地轻响。 将军看了看他,随后挥手让站着的那几个人都退了出去。帐篷中,就剩下了他和这个被他称作偃师的中年男人。 片刻后,偃师忽然沉声说道:“我们的计划,得要加快了!” 将军一愣之后,脸色微变:“可是,还有很多事都还没准备好!” 偃师摇摇头:“这次奇石镇那边传来的消息,只说来的人,是个身手还不错的武夫,却没提到今天来的人,其实是沈牧平的弟弟,还是一个已经开始修行,跟大剑门搭上了关系的弟弟!” “沈牧平的弟弟?”主位上的将军闻言惊讶不已:“那个三弟?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偃师哼了一声,道:“有人故意隐瞒了这些信息!” “会不会只是他们没查到?”将军犹豫着问道。 偃师想了一会,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尽快吧,迟恐生变。” 将军皱紧眉头,沉思了好一会后,抬头问偃师:“如果现在出手,您有几分把握?” “没有把握。”偃师回答。 将军一愣。 偃师却笑了起来:“一举拿下整个金国,确实是没有把握。不过,拿下三分之一,还是有把握的。” 将军顿时也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一阵后,将军忽然想起一事,问偃师:“那沈牧平怎么办?要杀了吗?” 偃师想了想,道:“暂时先留着,日后说不定还有用。” 将军点了点头。 偃师抬头看向帐篷顶,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低头看向将军,道“传信吧,让喒风口的老齐开始准备了。” 将军深深看了一眼偃师后,拿过纸笔,开始写信。 偃师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往主账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朝着正写信的将军说道:“刚忘了跟你说了,你母亲来信了,你父亲这几天状态不是很好,我要回去一趟,可能要在那边待一段时间。” 将军猛地抬头,看着偃师,欲言又止。 偃师笑了笑:“放心,他一下子死不了!” 将军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嘴上却说道:“我只是担心,您要是走了,万一这里有什么情况……” 偃师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了一下,而后转身出去了。 将军拿着笔,看着已经没人的门口,呆愣了一会,才醒过神来,重新开始写信。 …… …… 大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时分,这场咆哮了一整夜的大雨,才总算是渐渐停歇下来。 元军大营周围的壕沟里都积满了雨水。 山坡上,那些小溪流中,雨水哗啦啦的流淌,欢快地朝着坡底的大溪流中,汇聚而去。 山林中,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沈牧之盘着腿坐在一个还算干燥的树洞之中,正闭目吐纳。 昨夜,他昏迷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才又醒了过来。当时雨大,他体力透支厉害,又流了不少血,浑身冰凉。好在,附近就有一个树洞,他就躲了进来,然后忍着痛,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多处刀伤。这些伤,伤口都挺深,被雨水泡了一下后,皮肉都翻了开来,但好在没有伤到筋骨,抹了药之后,问题倒不是很大。问题比较严重的,是他的胳膊。 那一拳,直接将他的胳膊打断了,后来又吃了一脚,胳膊整个都变形了,有一处地方的骨头都戳到了外面,虽然昨夜他醒来之后,忍着剧痛,强行将那根骨头给塞了回去,但最后能恢复成什么样,会不会留下什么残疾,真的不好说。 经过这半夜调整,他此刻状态已经好了许多,但那只左手,还是动弹不了。 何羡给的伤药,效果很好。幸好昨天早上离开大营的时候,他顺手就将这些伤药都带在了身上。当时,想的是有备无患,万一大哥伤得严重,这些何羡送的伤药,说不定就能用得上。没想到,这些伤药,最终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一阵风吹来,卷着些许雨水,打在了沈牧之有些苍白的脸颊上。 平静的面庞上,眉头微微一蹙,接着睁开了眼睛,淡淡银光在眼底一闪而逝,一口浊气从他口中缓慢吐出。 他低头看了看固定在胸前的那只左手,眉宇间,掠上淡淡忧色。 从昨夜到现在,那些追兵一直没追进来,应该是不会再追进来了,可金长老一直也没出现,应该也是不会再出现了。 至于他到底是根本没在这里等他,还是见到他被追杀后,就果断放弃了他,这一点,沈牧之暂时难以断定。 唯一能肯定的是,接下去,他只能是靠自己了。 现在他左手动不了,身上又有多处刀伤,暂时是做不了什么,只能等身上的伤口好一些后,再进行下一步。 不过,下一步是做什么呢? 是回金国境内呢? 还是在这边继续逗留一下,看看能不能寻到机会,将大哥救出来? 如果要救大哥,若是没有父亲那边配合,他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是从戒备森严的元军大营中将人救出来的。贸然过去,也只能是送死罢了。 但如果回金国境内的话,他能走的路,只有这山路。否则的话,只能是沿着这山脉一路往西,走上数百里后,到喒风口那边,再过境。可是这样一来,风险就更大了。但如果走山路,这山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沈牧之皱着眉头想了一阵,一时间也决定不下来,便不再去想他,往后靠在了树洞壁上,开始闭目养神。 身上各处,都有大大小小的疼痛,不断传来,要忍受这些疼痛,都是很耗心神的。 山脉的另一边,便是金国境内。 此刻奇石谷旁的金军大营内,沈威看着眼前这位姓金的中年男子,静静地听着他说着昨夜的情况。 三皇子坐在旁边,目光时不时地在沈威脸上一掠而过。 很快,姓金的中年男子就将昨晚他看到的情况说完了,看了看沈威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来的失落,他叹了一声,沉声道:“对不住,沈将军。” 沈威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打起精神,道:“此事本来就不简单,失败也是意料之中,金长老不必道歉,是牧平命薄,注定有此一劫,逃不过!” 这时,三皇子站起身,走到沈威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只要牧平还活着,我们总是还有机会的。” 沈威摇了摇头:“经此一事,就算牧平还能活着,贺元那边肯定也会对牧平严加看管,再想救人,基本上不可能了!对于牧平来说,他能让陛下和三皇子您如此忧心,已是他的荣幸。有此殊荣……”说着,顿了下,沈威仰起头,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帐篷顶,重重说出六个字:“他当死而无憾!” 帐篷里一片沉默。 片刻后,沈威整理了情绪,岔开话题,问三皇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三皇子略一迟疑,道:“待会就走,还要去一趟抚河。” “那我现在就去安排。”沈威说着就要喊人,三皇子伸手拦住了。 “不用安排什么,我与金长老一同回去,将军不用担心。”三皇子说道。 沈威闻言,没再多说什么。 送三皇子与金长老二人出去的时候,走到门口,沈威忽然想起一事,便问三皇子:“三皇子可清楚那位林轩小兄弟,家住哪里?” 三皇子一愣,眼中瞬间有许多古怪情绪一闪而过,沉吟了一下后,反问:“沈将军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沈威叹了一声,道:“我想托人送点东西过去。” 三皇子立马说道:“这个沈将军不必担心,我自会安排。” 沈威看了眼三皇子,沉默了一下后,躬身作揖:“那就劳烦三皇子了!” “将军不必如此,牧平是您儿子,却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您放心,林小兄弟那边家中,我会安排妥当的!”三皇子一边说话,一边赶紧伸手扶起了沈威。 沈威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答道:“牧平能得三皇子如此厚爱,是他的福气。”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后,才继续往外走。 沈威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大营外,看着他们骑马远去后,才返回大营内。一人沉默着,走回主账后,他看着这主账内的一切,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再难克制。 主账外,有两个中年汉子,正快步走来。到了门口,其中一人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被另一人给拉住了。 那人不解地看向身旁之人。 身旁之人嘘了一声,然后指了指门内。 那人会意,侧耳一听,听到了那隐忍着的哽咽声,脸色微变。 走吧!旁边之人,挥手示意了一下。 那人点了点头,又看了门口一眼,与旁边之人,悄悄走开了。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2 罗网 树洞中,沈牧之虽然一直闭着眼睛,可心神一刻也没停下来过。 昨夜醒来之后,先是忙着处理伤势,后又疼痛难忍,所以他一直也没分出心神来细想昨夜的事情。经过一夜休整,状态稍微好了一些的他,脑子里就忍不住开始回忆昨夜从他入营,到后来仓皇逃出的整个过程。 这一回想,他顿时就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当时在那个帐篷中遇到的那个硬茬子,显然不是普通人。他那一拳一脚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至少是在风府境以上。但具体境界多高,沈牧之接触的山上人并不多,一时断定不了。 可这样的人,为何会以那个样子出现在那个帐篷里。 当时他进去的时候,那个人是以一副被绑在椅子上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的。 可此人随后的表现,明显不是囚犯! 那么能让他这副样子出现在那个帐篷里的原因,只有一个:这是一个陷阱! 如果说,这个陷阱,还不好断定,是不是针对他的。 那么后来,他从大营里逃出,在大溪流那边遇上的埋伏,摆明了就是张开了大网,等着他自投罗网了! 综合这两点来看,基本可以断定,元军这边十有八九是知道他要去大营中救人,所以挖好了坑,张了大网,等着他跳进去,然后收网! 大概唯一让他们意外的是,他身上有不少好东西,所以撞破了那张大网,逃了出来。 元军又是如何知道他会去大营救人呢? 总不至于他们能未卜先知吧? 也就是说,沈牧之这边有人将消息提前泄露给了元军,然后他们配合着做了一场戏,挖了一个坑,等着他自投罗网。 那么,这个泄露消息的人,会是谁呢? 闭着眼睛靠在那里的沈牧之,紧紧皱起了眉头。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一开始沟通这件事的时候,只有三皇子,金长老,还有父亲和他。后面,考虑到万一他救了大哥出来后,无法摆脱追兵,所以父亲将此事告知了两个亲信,安排了两队骑兵,准备到时候接应的。 如果这两个亲信,没有将此事传出去的话,那么这件事,总共就六个人知道。 他和父亲,自是不必说。 三皇子应该也不会做这种事,毕竟大哥救不回来,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如今金国太子一位尚未落定,大皇子前几年病逝,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四皇子三人如今都是太子一位的有力竞争者。 三人中,各有各的优势。最后花落谁家,主要的决定因素,就看谁能在朝中获得更多的支持。 大哥救回来,沈家必然会是三皇子忠实的拥护者。 而且,三皇子与大哥私交也不错,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去出卖大哥。 至于金长老,如果他真的不希望自己把大哥救出来,那么他后面就不会给他风行符和风雷球,让他保命了。 虽然这金长老不给,他也有尤大哥给的风行符和雷符,应该也能保住性命。可这金长老并不知道此事啊! 而且,如果他不想大哥被救回来的话,当初三皇子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拒绝,毕竟大剑门的态度已经摆在那里了,他要明哲保身,完全是能理解的,根本没必要多次一举,还得冒着被门中发现的风险。 所以,这么想下来,还是父亲那两个亲信最可疑! 鉴于,当初出卖大哥的亲信,也是父亲安排到大哥身边的…… 沈牧之眉头皱得更紧,父亲身边的亲信都是跟了他至少十几年的。这些人,若是只有一个出事,那可以说是偶然。 可如果接二连三的出问题,那这问题可就大了。 剩下的那些亲信里,又有几个是可信的? 而且,这些亲信如此容易被策反,到底是人心易变呢?还是说,这些人本来就不是‘自己人’?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头忽然惊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脸上有惊色一闪而过。若是,这些人本来就不是‘自己人’,那么当初大哥出事,难道也是元军在背后操控吗? 若是如此,那他们的目标,仅仅只是一个四品将军? 沈牧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没敢再往下继续想下去,若是他刚所猜测是真,那么接下去,就要有大变了! 沈牧之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色,这时,更白了一些。 他必须得尽快回去,将这个事情告诉父亲才行。 想着,他就从树洞里钻了出来,顾不得身上还没结痂的那些伤口,也顾不上还动弹不得的左手,在附近寻了一棵方便攀爬的大树,吃力地爬了上去。 站在树梢头上,一眼望去,四周皆是莽莽山林,仿佛没有边际,根本难以分清东南西北。 头顶上,乌云密布,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沈牧之扶着树梢,在冷风中,呆愣了好一会后,默默下了树,转身回了之前的树洞。刚才这一番动作,把原本就还没长好的伤口,再度撕裂了开来,鲜血渗出,在衣服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斑斑印记。 沈牧之拿出伤药,把撕裂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下后,靠在了树洞壁上,继续闭目养神。 这回,他什么都没想。 因为想也没用,他现在哪也去不了。 时间慢慢过去。 傍晚时分,淅沥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 天边,厚厚的云层,裂开了一条缝,洒下了一片金光,给这冰冷潮湿的世界,送来了些许温暖。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的沈牧之,也睁开了眼睛。 察看了一下之前撕裂的伤口,血都已经止住,接下去,只要注意一些,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沈牧之靠在树洞壁上,心头有些烦乱。 好半响,他才将心头那些烦乱都给压了下来,然后从树洞里钻了出来,在旁边活动手脚,顺便观察一下四周。 昨天离营的时候,他想过或许会被元军堵在大营内,然后被抓住,被折磨,生不如死,但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所以,他只带了一张大饼,这一张大饼在昨夜动手之前,就已经全塞到了肚子里。 昨夜一场恶战,再加上重伤,肚子里的那点东西,早就消耗一空了。 空城计,其实已经唱了半天。 现在既然暂时要待在这里,那就只能先去找点吃的,填饱肚子。肚子里有了东西,他的伤势恢复起来,应该也会快一点。 只是,不知是天气太冷的缘故,还是刚下过雨的缘故,沈牧之在附近转了一大圈,兔子一类的野味,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甚至,他想退而求其次,找点果子充充饥,但找了大半天,连颗烂果子都没见着,只瞧见了几丛长在树根上的蘑菇。只是,这几丛蘑菇颜色鲜艳,看着好吃,可是不是真的好吃,沈牧之没敢试。 免得到时候,昨夜没交代在元军大营里,反而在几颗小蘑菇手里栽了跟头! 暮色逐渐降临,毫无所获的沈牧之,只好又回到了树洞中,盘起腿,放空脑袋,忘掉饥饿……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3 黑夜 山林中的黑夜,就好像是倒进了一大缸墨水一般,那黑暗粘稠得,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没有了喧嚣雨声的掩护,那随着夜深,逐渐响起的那些猛兽吼叫声,再也隐藏不住。时不时地就被风声卷着,吹进树洞中,吹入沈牧之的耳朵里,让他心惊。 看来,那些传言,还是可信的。这大山之中,果然多猛兽! 再一次被猛兽的吼叫声从入定中惊醒的沈牧之,苦笑着喃喃了一声。接着,他将搁在一旁的军刀拿了过来,横在了膝盖上,以防万一。 然后又摸了摸腰间和胸口,确认了一下剩下的符箓和风雷球的位置。 做完这些后,他往树洞壁上一靠,闭上眼睛,一边养神,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昨夜那些家伙没出来捣乱,或许是因为大雨。但现在雨停了,听这此起彼伏的吼声,今夜可能不会太太平。 时间被粘稠的黑夜拖拽着,缓慢地流淌着。 沈牧之一直不敢熟睡,右手握着军刀,轻轻搁在膝头,随时准备出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山外的风,似乎小了一些,没有了呜咽的声音。 那些让人惊悚的吼叫声,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夜,似乎就要在有惊无险中过去了…… 就在这时,树洞外,忽然传来了窸窣声,很轻,不远。 正有些迷糊睡意的沈牧之,瞬间惊醒,军刀紧握,扶着树洞壁,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头望去。 黑暗之中,空无一物。 沈牧之仔细打量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后,又慢慢将身子缩回了树洞中。不敢完全放心下来的他,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渐渐放了下来。 大概是树叶掉下来,或者是有老鼠之类的小东西。沈牧之一边想着,一边闭上眼睛。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 正准备借着这黎明前的平静,稍稍打个盹的沈牧之,忽然心头一跳,一股强烈不安的感觉随之涌现。 沈牧之感觉不对,立马睁开眼睛。只见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在树洞口,盯着自己。 冰冷嗜血的目光,让沈牧之瞬间如坠冰窖。 山林中的黑暗特别厚重,虽然不论是武夫还是山上修士都有一定夜视功能,可此刻,沈牧之也只能隐约瞧个大概轮廓。 这家伙,似乎是一条蛇,一条巨蛇。 那脑袋看着比他的脑袋还大几分,估计一口能吞下他整个人。 沈牧之盘坐在树洞内,此刻根本不敢妄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攥着军刀的右手,微微颤抖着,手心中已经满是汗水。 树洞不大,里面的空间,堪堪只够他盘坐在里面,他想稍微舒展一些都不太行。洞口更小一些,这家伙的脑袋就挡住了大半。所以,他没地方躲。如果真要动手,只有死拼这一条路。 不过,见他睁开眼睛后,它并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在洞口盯着他。 仿佛是在打量他的大小,又或是在考量若是一口吞下他这头猎物,会不会一不小心崩掉它几颗牙齿。 总之,它没有动。 它不动,沈牧之也没有妄动。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足足有半柱香左右时间。而后,那大家伙突然一扭头,消失在了洞口。 沈牧之愈发紧张,攥在手中的军刀,悄悄离开了膝头,身子慢慢往前探出了几分,紧接着又很快缩了回来,万一那家伙此刻正在洞口附近等着他探出头去呢? 这树洞里空间不大,他不好施展,对那家伙来说,同样如此。说不定,这就是它为什么之前一直不动的缘故,现在突然消失,很可能就是躲在了附近,引他出去。 外面空间大,无论是打起来,还是逃跑,都有更多可能性,但外面太黑,他视线受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他没什么优势。 何况,老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超出寻常的大蛇,说不定已经成妖了。 当初连叔说的那些故事里,可不止有山上神仙,还有妖魔鬼怪。如今山上神仙,已经被证实存在了,那些妖魔鬼怪,说不定也是存在的。 没有什么把握的沈牧之,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先留在这树洞中,静观其变。 时间慢慢过去,渐渐的,外面的天开始亮了。 淡淡的天光,从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枝丫中漏下来,驱散了这林中粘稠的黑暗。 那大蛇一直没有再出现,周围也没有什么动静生出,心中忐忑的沈牧之,犹豫了一会后,拿起军刀,树洞壁上挖了一块木头下来,然后扔了出去。 木头啪嗒一声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沈牧之竖起耳朵,听着周围动静,没有任何发现。 他这才慢慢探出身去,扭头四顾,周围早已没了那大蛇的踪迹。 逃过一劫的沈牧之,大松了口气,可回过头来想想,却又不由得疑惑起来。这大家伙,莫非是觉得他不好吃,所以才没对他下口? 还是说,这家伙灵感敏锐,知道他可能不是那么好对付? 亦或者,这家伙并不饿? 不过,不论是何种缘故,被这大家伙这么光顾了一下后,他也不敢再继续栖身在这树洞之中了。 谁知道这大蛇会不会‘再顾茅庐’呢!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活动了一下手脚,又检查了一下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何羡哥给的伤药是真的好,除了那两三道特别深的伤口,其余那些的伤口,经过这一天一夜的休整,都已经结痂了。那几道大伤口,虽然还没完全结痂,但看样子恢复也不错,只要小心些,不再撕裂,明天应该就能结痂了! 做完这些,他回身去树洞中拿了军刀,又将剩下的那半件士兵服也随手塞到了腰间,接着,扭过身,正准备看看四周,挑个自己喜欢的方向离开,一抬头,却见到一抹白色,出现在身前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那长长垂下的衣摆,随着山间掠过的微风,正轻舞着。 沈牧之僵立原地,头皮发麻。 这是人还是鬼? 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摸腰间藏着的风雷球,可他手刚动了一下,就见那抹白色,从那棵树上飘了下来,像是一缕风,但更像是一个鬼魅,一眨眼,就到了跟前。 沈牧之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一根纤纤手指,忽然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鲜血淋漓,就这么一根手指,就那么轻轻地顶在了他的眉心,然后…… 他就动不了了。 除了思绪是自己的,其他的,都不再受自己控制,就如同一个灵魂,装在了一个泥塑当中。 何羡哥送的玉佩,就在胸口,可此时却毫无反应。 惊恐在沈牧之的眼中如烟花一般绽放,甚至连呼吸都颤抖起来。 这等手段,弄死他,就能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4 白衣 虽然,死亡对于沈牧之来说,早已不陌生。可,再一次,离死亡这么近的时候,他却还是会害怕。 他终究才十二岁。 尤其是见识过了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后,更是不舍得离开。 他想要抬抬眼,好看清眼前这位,到底是人还是鬼。可他连抬眼这个动作都没办法做到。目光所及,只有那微微隆起的胸口。 要么是个女人,要么是个女鬼吧! 沈牧之忍不住想到。 这时,一道清冽淡漠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祁灵门的弟子?” 沈牧之微微楞了一下。 祁灵门三个字,倒是不陌生。离开大剑门之前,何羡曾跟他提到过这个祁灵门。只是,这个门派不是在三百多年前就消失了。 眼前这位女子或者女鬼,怎么会以为他是祁灵门的弟子呢? 正不解的时候,白色衣袖从眼前掠过,一缕轻风带着一股淡雅的清香,拂过脸颊。沈牧之顿时感觉到自己能说话了,眼珠子也能动了。 他下意识地就抬眼,朝着眼前这人仔细看去。 一身白衣,身材格外纤长,甚至比他还要高一些。他自己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所以虽然只有十二岁,可身高已经和普通成年男人差不多了!这女子,比成年男人还要高一些。 一头乌黑长发垂及腰下,脸上覆着一张玉色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格外深邃的眼睛,那幽深的眸色,就好像是那镜湖的水,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深陷进去。 沈牧之心中一慌,不敢再看,连忙垂下了眼眸。 眼前这位不知是女子还是女鬼的存在,看到这一幕,眼中倒是掠过了一丝讶异之色。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清冽淡漠的声音再度响起。 沈牧之这才响起刚才她问的问题,想了想后,谨慎答道:“祁灵门在三百多年前就已经消失了。” 话说完,沈牧之依然垂着眼眸,不敢抬头去与这位对视。所以,并不清楚这位听得这话,是什么反应。 片刻沉默后,眼前这位又问:“那你的修行心诀又是哪里来的?” “我在一个叫空山的地方,捡的!”沈牧之说了半句实话。 ‘空山?’女子喃喃了一声后,沉默了下来,似乎是被这二字勾起了某些回忆。 沈牧之鼓起勇气,悄悄抬眸,瞄了一眼后,又迅速垂下了目光。 女子似乎并未发觉。 片刻后,女子忽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沈牧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下后,说道:“我来办点事。” “你一个下曲骨境,到这里能办什么事?”女子哼声反问,声音似乎更冷了一些。 沈牧之明白,这不是讽刺,而是实话。不说眼前这尚不知是人还是鬼的女子,就是今天凌晨时出现的那条大蛇,都足够威胁到他了。 他一个曲骨境来这里办事,说实话,就跟送死,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这个谎,他撒得有些拙劣。 但女子似乎也没太在意这件事,不等他想好怎么接话,就又说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罢,抬手轻轻在沈牧之眉心一点,瞬间沈牧之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又和这具本就属于他的躯体完美的契合到了一起。 “天黑之前离开这里。否则,你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女子说完,周围忽然风起,沈牧之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子就如一缕轻烟一般,随着风,离开了原地,飘入了后方的树林中,数息功夫,就彻底没了踪迹。 如获大赦的沈牧之,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摸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水,心神略定的他,想到女子临走的那句话,却又皱起了眉头,犯起了愁。 他现在这个状态,若是离开这片山林,又能去哪里? 回金国,别说他现在这个状态了,就是没有受伤,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穿过这整片山林,回到金国境内。而且,这一路过去,各种天堑凶险,也不是一两张风行符就能解决的。 若是不回金国,去大元的话,这情况也没比回金国好。 此刻这山林外,说不定还有大元的士兵,正锲而不舍地在搜索呢!他要是出去,搞不好就是自投罗网。 金国回不去,大元去不得,他该怎么办? 苦思冥想了一阵,也没想到什么其他好办法的沈牧之决定先往大元的方向走,到了山林边缘处,看看外面的情况再说。 若是元军搜索得很严,他就再往西面走一些,等到搜查没那么严的地方,在离山林不远的地方,寻个藏身的位置,先藏起来。 至于其他的,等到他手好一些再做打算。 决定好后,沈牧之就冒着伤口再次撕裂的风险,又上了一趟树,在树顶,根据着日出的方位,大概确定了北这个方位,然后下树带上东西,朝着那个方向快步走去。 这一路走去,沈牧之走得很快。那天夜里,他逃进山林的时候,神智已经有些模糊,完全是凭着本能逃进来的,所以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这山林里走了多深。而且,因为有风行符的缘故,这距离就更加不好估计。 他当时用的风行符是金长老所送的,他所送的风行符能持续一盏茶时间,若是那天夜里,他是跑到了风行符的灵力用完,那一盏茶的时间,跑出的距离,他今天要是不用风行符,可未必一天能走完。 所以,他必须得快一些。 匆匆忙忙赶了半天路后,沈牧之看着身周路过的那些树木变化,隐约觉得可能离山林边缘不远了。于是,他又上了一趟树。站在树梢上的时候,他瞧见了北面远处的平原。顿时间,心情好了些许。 能看到平原,说明他离山林边缘已经不远了。 下树的时候,一不小心,左腰上的一处伤口,又撕裂了开来。身上那件衣服早已都是斑斑血迹,如今再多一些,倒也无所谓了。 沈牧之在新撕裂的伤口上,抹了些伤药,又将塞在腰间的那半件剩下的士兵服撕成了几条布条,绑到了腰间,免得接下去赶路影响伤口恢复导致血越流越多。 弄好这些后,他休息了一会,才继续赶路。 这回,他将速度放慢了一些。 走没多远,就看到了一条小溪流。因为前天夜里的大雨,此刻这小溪流中的流水都漫过了溪岸。岸边的枯草,在水流中,欢快地随着流水摇曳着。 第二卷 青云难上 请假条 今天有其他事情耽误码字,请假一天。感谢支持谅解,感谢支持!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5 麻雀 已更改到22章 又饥又渴的沈牧之,看到流水,瞬间就来了精神。 快步跑到岸边,先给自己灌了几大口后,又俯身将整张脸都埋到了水中。冷冽的溪水,拂过脸颊,脑子里那些的忧愁,仿佛也随之被带走了不少。 沈牧之保持着这动作好一会儿时间,才将脸从水里抬了起来。一抬头,去发现,对面岸上不远处,落了一只小麻雀,正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一副充满好奇的样子。 见沈牧之发现了它,这小家伙顿时吓了一跳,扑棱一下,就飞了起来,就好像一个慌了神的胆小孩子一样,在空中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了几圈后才找准了方向,一头扎进了对面的树林中。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将身上衣服脱了下来。这件衣服,其实已经不能称作为衣服了,上面足有十几道长长短短的口子,破得不能再破,又染了不少血迹,还有一些污渍。要不是没有其他衣服可穿,他早就把这衣服给扔了。 当初他从大营里带了件士兵服出来,醒来之后,也没仔细考虑,就将那件士兵服给撕成了布条,一半绑在了受伤做固定,一半现在在他腰上。要是当时考虑仔细一些,此时倒是不用再穿着这件破衣服了,说不定,还能靠着这件士兵服,帮自己骗一骗外面那些追兵呢! 想到此处,沈牧之又苦笑了一下,接着将那件破衣服放到了水中,靠着一只右手,稍微搓洗了几下,勉强将上面的血迹污渍洗掉了一些,然后又沾了水,将自己身上的污渍仔细擦了擦。 一番擦洗后,整个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身体都仿佛轻了几分。 弄完这些,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会,他在旁寻了跟木枝,把湿衣服挂在了上面,提在了手中,然后继续往北面走去。 重新出发的沈牧之,心情比之之前好了不少。 虽然前程依然危险丛丛,可或许是因为那溪水的缘故,又或许是今天凌晨两次有惊无险,让他感觉自己或许真的命很大,总之,此刻他的心情还不错。 又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沈牧之终于从前方那些树木的间隙间,看到了外面的山坡,军营,还有远处的平原湖泊。 他已经在山林边缘位置了。 沈牧之停了下来,将晾在树枝上已经没那么湿的衣服拿了下来,穿在了身上,然后在附近寻了一个隐秘的位置,藏了起来。外面现在什么情况,还不清楚,若是贸然出去,风险太高。 他藏起来没多久,就瞧见了山坡上有一队士兵,巡逻而过。过了没多久,这队士兵,又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还是贴着山林边缘处走的,时不时还会往山林里面瞧上一眼。 沈牧之藏身的地方,离边缘处还有点距离,加上位置又比较隐蔽,倒不至于会让人瞧见,但外面这个架势,他想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看来,他只能继续往西走了,希望元军这回戒备的范围不是太大。 想着,沈牧之就从藏身位置离开,开始往西走。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天边太阳西沉,估计再过半个多时辰就要天黑了。 沈牧之一边留意着外面的情况,一边脚步飞快地往西赶路。没走多大功夫,外面又有一队骑着马的骑兵在山林外不远处呼啸而过,沈牧之停了脚步,伏下身子,等了一会。等他们走远后,确定没有人再过来后,才起身,准备继续往西走。 还没动,忽听得背后传来树叶窸窣的声音。 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小麻雀正从上面繁茂的枝叶当中钻出来。大概是发现他正看着它,它又嗖地一下,钻了回去。 沈牧之愣了一下。 麻雀这种鸟类,每只都长得一样。可他却觉得,这一只,好像就是之前溪边的那一只。 难道,那小家伙一路跟着他跟到了这里? 可一只麻雀跟着他干什么? 沈牧之想不明白,也没多想。一只麻雀,就算真是跟着他的,又有什么关系。他很快就扭回头,继续往西赶路。 他必须在天黑之前在山林外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藏身起来。 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毫不怀疑那个白衣女子的警告,因为他没有这个实力去怀疑。 他这边刚离开,那只小麻雀又从上面的枝叶中钻了出来,朝着沈牧之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牧之很快也察觉到了这小家伙在后面一直跟着,可也没放在心上。 太阳落下的时候,总是会格外快一些,仿佛是那根吊着太阳的线,突然间断了,然后它就那么倏忽一下,就从地平线上掉了下去,消失在众人眼中。 而后,暮色来袭,一步步地将天际残留的那些霞光,全部都赶入了西面的深渊之中。 沈牧之并没有能在暮色来临前,在林外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因为,他没走出多远,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元军竟然在山林中,设了岗哨。 这些岗哨,是两人一组的暗哨,一人在树上,一人在相隔不远的灌木丛中。 要不是沈牧之谨慎,赶路的时候,一直在留意四周情况,他很有可能就一头撞了过去。虽然,两个岗哨应该还不至于能拦住他,可这里离元军大营还不够远,外面又有士兵巡逻,他如果不能在瞬间解决掉两个人的话,一旦引来外面巡逻士兵的注意,那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逃回山林深处。 可那位白衣女子,明显要比这些士兵恐怖得多! 沈牧之伏在灌木丛中,一边留意着前方那两个暗哨,一边心中却忍不住暗自庆幸。 元军既然在这里设了暗哨,那肯定不止这一处,沿着这山林边缘,一路应该都有。而他之前一路过来,竟然没有被这些暗哨发现,真的是走了大运了。 沈牧之皱起眉头,想着对策。 忽然,旁边不远处的树上,传来细微动静。 沈牧之心中顿时一惊,右手猛地抓住了身旁的军刀,同时扭头朝树上看去。只见那只小麻雀,正藏在一片树叶后面,朝着他这边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好奇地打量着。 见是那只麻雀,他心头略微松了松。可就在这时,不远处那两个暗哨,似乎也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树上的没动,树下的匍匐在地上,朝着这边慢慢靠近了过来。 沈牧之立马紧张了起来,目光紧紧盯着那一抹悄声蜿蜒在灌木丛中的黑影,屏住呼吸,右手攥着军刀,慢慢提到了胸前。 哗啦—— 这突然的声响,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那只小麻雀或许是受了惊,从树上飞走了。 匍匐在灌木丛中的黑影,看到这一幕,回头朝着树上的人,发出了一个信号,而后又换了一个位置,继续埋伏起来。 天色渐黑。 那两个人没有离开的迹象,沈牧之怕夜长梦多,不敢继续在这里停留下去,于是无比谨慎地往后退去。 退开了一段距离,确定不会轻易被那两个暗哨发现,附近也没有其他暗哨后,他犹豫了一会后,壮着胆子,往山林里走去。 这元军在白天尚且如此戒备,到了夜里,这戒备只会更加森严。 也就是说,沈牧之想悄无声息地溜出山林,基本不太可能了。 他只能往山林里去。不过,顾虑到那位白衣女子,还有那条大蛇,他也不敢太深入,在距离边缘大概只有两里路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寻了一棵大树,准备将就一夜,明日再想办法。 刚在大树上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栖身下来后,一抬头,就瞧见那小麻雀就停在对面树上的一根枝丫上。 小脑袋歪着,一只黑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瞧见他发现它后,扑棱一下又逃走了。不过,没多久,沈牧之发现,它又出现了,还是在那个位置。 沈牧之觉得这小麻雀有趣,又或许是看着周围逐渐黑下来,他心中紧张,需要找点事来分散一下注意力,所以他就朝着那小麻雀开口说道:“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小麻雀受惊,又扑棱一下飞走了。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自嘲地摇了摇头后,盘了腿,准备吐纳。 这还没入定,那小麻雀又飞了回来。不过,这回却没落到对面那树上,在沈牧之跟前不远处,来回地扑楞着翅膀。 沈牧之听得动静,睁开眼,看到它嘴里叼着一颗青果子,见他睁开眼,小家伙嘴一张,就将那颗青果子扔到了地上,然后又马上飞走了。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愣了愣,心中益发觉得这小麻雀有趣。 那青果子就在树下。 沈牧之瞧了两眼后,忍不住腹中饥饿,下树将那颗青果子给捡了起来,往衣服上擦了擦后,放嘴里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汁水四溅。 可沈牧之的表情瞬间就不对了,原本清秀的五官,顿时全部皱到了一起。 酸! 太酸了! 沈牧之抬手就想将那青果子给扔出去,可手都抬起来了,却又停了下来。口中,那股酸味散开后,却回味出一股甘甜味道。这股甘甜味道,顺着喉咙往下,化作了一股温热的感觉,流入到腹中后,原本饥肠辘辘的感觉,瞬间好了不少。 沈牧之皱在一起的五官,顿时撑了开来,低头看着手中那颗青果子,眼中掩不住的惊讶与好奇。 这山中,不仅有大蛇,和厉害无比的白衣女子,还有这等神奇的果子。 沈牧之一边惊叹着,一边三下五除二就将整颗果子都吃了下去,那果核也没舍得吐掉,含在了嘴里,慢慢地品味着。 他又回到了树上,吃了一颗神奇青果子的他,腹部微暖,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不少,甚至,连身上的伤口,包括那断掉的左臂,似乎都好了一些。 他没有去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口,而是立马闭上眼,开始运转体内灵气。 果然,体内灵气比任何时候都活跃,随着他的催动,灵气如一条精气十足的小龙,在体内经脉之中,欢快游走。体外,无数寻常人肉眼不可见的灵气,正如潮水一般,朝着他涌过来。 山林深处,一处悬崖边,瀑布从崖顶轰隆而下,带着千钧之势,冲入底下的深湖之中。湖中,有银鱼游曳,淡淡银光,在湖面上,勾勒出一副又一副如梦如幻的画面。 湖旁,长着一颗一人多高的树。青翠树叶间,缀着几颗青色的果子。 一道黑影,从外面飞了过来,速度极快,转瞬就到了这树旁,就在它张嘴准备咬下树上的一颗青果子的时候,一只纤纤玉手突然出现,一把将它攥在了手中。 小麻雀惊叫了一声后,蓦然无声。 “吃里扒外的东西!”清冽的声音中,带了些许怒气。 小麻雀黑溜溜的眼睛里,都是恐惧。 抓着它的手,猛地一甩,小麻雀飞了出去,摔在了一旁的湖中。湖水四溅,金光闪过,已然不见麻雀,湖中却多了一个落水的小丫头。 清秀的模样,战栗的神情,让人狠不下心来! 身材格外纤长的白衣女子,站在那棵树旁,看着水中的丫头,哼了一声后,冷冷扔下一句:“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小子,那就跟他走吧。”话音落下,女子便消失在树旁。一阵微风吹过,那颗树轻轻摇晃起来,满树青翠的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细微声响,而后砰砰两声,两颗青果子滚入了一旁的草丛中。 湖水中的小丫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那清秀的脸蛋上,小嘴瘪了瘪,又忍住了。 两条银光闪闪的银鱼游了过来,围绕着她,不停嬉戏着。她伸手轻轻在这两条银鱼背上抚过,目光里,满是不舍。 片刻后,金光闪过,丫头又变成了那小麻雀的模样,扑棱着翅膀,从湖中飞了出来,从那树下掠过,消失在夜幕中。 它刚走,又有风掠过。 那抹白衣再次出现在树下,看着小麻雀远去的方向,轻声喃喃:“走了也好……”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6 山路 黑夜,在沈牧之的忐忑中,悄然流逝。 等到,天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沈牧之那颗紧张了一整夜的心,才总算是稍微放松了一些。 那只小麻雀,又出现在对面的那颗树上,小脑袋埋在翅膀下面,正睡得香香的。 沈牧之盯着它看了许久,觉得有趣。 小时候,一到冬天,金陵就会下雪天。等到雪厚了,在后院的雪地里洒上一些谷子,再在旁边拿杆子撑个笼子。杆子上系上一根绳子,牵在手里,躲在远处的树后,看到有麻雀过来觅食的时候,一扯手中绳子,啪地一声,笼子落下,总是能罩住一两只警惕性差一点的麻雀。 这些被抓住的麻雀,大部分最终都会被放掉,有些会被他留着,养在笼子里。可是,从来都没有养活过。 不是不吃不喝,就是自相残杀! 用老人的话来说,麻雀这种鸟,胆子小,气性大,不好养。就算好不容易养活了,也不太会亲近人。 可眼前的这只小麻雀,似乎跟它的同类不太一样。虽然胆子算不上大,但也没那么胆小,挺愿意亲近人的。而且,颇通人性,昨天傍晚,竟然还给他送了吃的。 要不索性就带在身边养着?沈牧之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养麻雀,可是他小时候的一个执念,虽然这个执念随着他渐渐长大很快就放下了。可他对麻雀还是挺喜欢的,现在有这么一只似乎挺喜欢他还颇通人性的小麻雀在眼前,这个儿时的执念,不由得又冒了出来。 只是,这个念头在心头转了两下,就又被沈牧之给压了下去。 他如今自身难保,能不能从这个困境中脱身而出都还未可知,带上这只小麻雀,说不定还会连累它本就短暂的生命! 想到此处,沈牧之不由得苦笑出声。 这一出声,惊动了对面树上正酣眠的小麻雀。 小脑袋从翅膀下抬了起来,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动了两下后,忽然定定地看向了对面的沈牧之。 愣了几息后,小家伙大概是彻底清醒了过来,突然振翅,从树上飞了起来,几个转折,就消失在沈牧之的目光中了。 沈牧之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在意,这家伙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出现在附近。昨天不就一直如此嘛! 一边想着,一边下了树,留意了一下四周,确定安全后,绕着树,打了一套拳。左手不能动,打起拳来,很是不方便,也没办法动作太大,但活动一下筋骨,热热气血总是可以的。 拳打完后,沈牧之又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口。那几道大的伤口,也都已经结痂,基本无碍了。 只有左手,现在还动不了。但整个手,消肿了不少,也没前两天那么痛了。被断裂的骨头戳出来的那个大洞,也已经愈合了大部分,看上去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恐怖了。 沈牧之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发现还是没办法动。这两天吐纳的时候,他也尝试着将灵气运到左手,但,每次到了断骨的位置,就过不去了。看来当初不仅仅只是骨头断掉了,筋脉应该也受损了。骨头断掉,只要正骨得当,身体自会愈合。但筋脉受损,想要恢复如初,可能性不大。 还好,伤的是左手。他素来都是右手用刀,左手筋脉受损,就算不能恢复到没有受伤之前的状态,对他的实力虽然会有影响,但影响应该不会很大。 其实,当时那么重的伤势,又沾了雨水,泥土,当时情况也没办法做伤口清理,只能是抹药简单包扎了一下,竟然也就这么慢慢地好了起来,没有化脓,没有恶化,这已经是沈牧之的大幸了。 否则的话,就当时他那个情况,随便哪个伤口恶化,都有可能让他丧命在这山林之中。 当然,沈牧之心中也清楚,这种大幸,不仅仅只是他的运气好,更大一部分是托了何羡哥的福。他送的伤药,止血生肌的效果很好。 想到伤药,沈牧之将左手重新包扎固定好后,又将腰间放的那些符箓还有何羡哥送的伤药都一一拿了出来。 那天夜里大雨,他运气好,昏迷的时候,人是面朝下摔的,这几张符箓当时被藏在胸前衣服里,虽然有些打湿了,但上面的符文还是完好的,不影响使用。 只不过,他身上东西本来也不多,那天夜里这么一来之后,如今尤大哥送的两张雷符都已用掉,金长老送的风雷球也只剩下了一个。 风行符倒是还有三张,可这东西用来逃命虽好,但要想单靠这东西报名,还是不太可能的。 若是打起来,还是风雷球或者雷符这些东西,更好用一些。 至于何羡哥送的玉佩,对于普通士兵或者武夫的刀剑攻击,并无什么防护效果。这一点,在那天夜里的乱战当中已经得到了验证。 这两天下来,身上带的伤药也已经所剩无几。当时何羡哥送的药其实有不少,但当时离营的时候,一是要轻装简行,二是根本也没考虑自己会被困在这里,所以他只带了一小部分,其余的都留在了父亲的大营之中。那天夜里为了止血,他当时脑子也混混沌沌的,用的时候,没注意量,一不小心,就将这伤药用得差不多了。 沈牧之整理着这些东西,心头有些沉重。 他这一次虽然活下来了,但接下去的形势,却依然很严峻。如今元军巡查严密,山林边缘处,又布了不少暗哨,他想从这里离开,就只能从山中走往西走,而且不能离山林边缘太近,免得惊动那些暗哨。 只是这山中,又有大蛇之类的凶物,还有白衣女子那般不知是人还是鬼的神秘高手,昨夜虽然他安然度过了,可之后他未必还能有这样的幸运。 那个女子的手段,抬抬手就能置他于死地,真的是由不得他不把他当时的警告不当回事。 所以,他不能一直冒险留在山中。从这里到喒风口,足有数百里路,他不可能一直都走山路,他必须得尽快离开这片山林才行。 不过,元军的警戒线到底拉了多长,现在他还不知道。他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元军的警戒线不要布得太长,最好是能让他今夜入夜之前,就找到机会,离开山林。 而他只要离开这里,避开这边的这些元军之后,接下去到喒风口这段距离的安全问题应该不大。 他当时潜入元军大营的时候,是带了何羡哥送的假面皮的,就算当时那个‘硬茬子’记得他的面容,记得的也是他带着的假面皮的样子。 幸好当时他跟着三皇子去找父亲的时候,没有表明身份。所以即使他之前的猜测是真,是父亲身边的亲信给元军这边送了消息,元军这边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如此一来,到时候,他只要避开了这边的元军,从山林中离开,然后将面皮一摘,即使遇上追查的,只要小心一些,应该也不太可能会被认出来。 当然,风险还是有的,大元这边说话的口音,跟金国这边,还是不一样的。他的口音,更是金陵那边的,稍微有些见识的,很有可能会听出来。 但如果能寻到一个金国那边过来的商队,想办法混到商队之中,跟着商队一起行动,风险就会小很多很多。 当然,到了喒风口之后,还是会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过关。 他身上没有关碟,想要正大光明的过境,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能混就混。如果实在混不过去,就只能强闯了。 他身上还有风行符,只要不被元军缠上,脱身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喒风口那边也有金军驻扎,距离大元关口并不是很远,他只要在元军追上之前,能跑到金军驻扎位置附近,就基本安全无虞了。 想好接下去的大概计划之后,沈牧之开始动身了。 刚走没多远,那小麻雀果然就出现在附近了。 沈牧之看了它一眼后,就没再多关注。这小家伙愿意跟就让它跟着,于他来说,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家伙陪伴着,也是一桩好事。 一路往西,每个一个时辰,沈牧之就会试图靠近山林边缘,查看一下元军的警戒情况。若是有发现暗哨,就返回。若是没有发现暗哨,就再靠近山林边缘处一些,查看一下外面的情况。若是外面情况合适,就打算出山林了。 可是,连着几次,都观察到了暗哨,只能继续往西。 很快,时间就到了下午。 沈牧之到了一个湖边,湖不大,大概一丈方圆左右。湖水碧幽幽的,湖旁草地,靠着湖岸的都是绿油油的,但到了离岸大概半丈距离的地方,这些草就都是枯黄颜色了。 如今是冬季,还是深冬。草地枯黄,是正常颜色。 但这湖边半丈范围内,那草地却是翠青碧绿的,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与半丈之外的枯黄,泾渭分明,形成了强烈反差。 赶了大半天路的沈牧之,早就有些疲惫了,虽然也留意到了这怪异现象,可也没在意。大步径直往湖边走了过去,准备洗把脸解解乏。 若是这水中有鱼,能抓条鱼上来,那就更好了。 沈牧之想着,就靠近了湖边。 就在脚要踩上那片翠青的草地时,忽然身后传来叽地一声鸣叫,听着还有些急切焦躁的感觉。 沈牧之知道是那小家伙,但它这还是头一回发出叫声。出于对这小家伙的关心,沈牧之停了脚步,扭过头朝身后看去。只见那小家伙,正扑楞着翅膀,悬停在离他不远的半空,见他扭头,又叽叽叫了两声。 声音,有几分着急。 沈牧之感觉奇怪,想了想,这小家伙颇通灵性,便试着开口问道:“怎么了?” 小家伙又叽叽叫了两声,声音更急。 沈牧之虽然听出了那份急切感,可到底人鸟‘殊途’,那小家伙或许听得懂他的问题,可他听不懂这鸟语啊! 想了想后,莫非是这小家伙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可看了看四周,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无奈之下,沈牧之只好对这小家伙说道:“我去洗把脸。” 说完,扭身就准备继续往湖边走。 谁料,那小家伙突然飞上前,拦在了他跟前,更加着急地叽叽起来。 这回,沈牧之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他看了看那碧幽幽的湖水,再看看脚下那泾渭分明的草地,犹豫了一下后,问小家伙:“这湖有问题?” 小家伙竟然连连点头,还叽了一声。 沈牧之又去看了看那湖水,虽然脚下这草地是有些怪异,可那湖水一片平静,倒是看不出啥问题。不过,这动物往往比人对危险的感觉要更灵敏一些。沈牧之虽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可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听这小家伙的,不洗脸了,继续赶路。 刚要走开,这湖中却是有了异样。 湖水中心,忽然漾开了涟漪,一圈一圈往周围不断荡漾开去。眨眼功夫,已荡漾满湖。 沈牧之此时已转过了身,并未看到这一幕。可空中的小家伙,却猛地转过身子,朝着那湖水叽叽叫了两声,声音尖锐刺耳。 旁边的沈牧之被吓了一跳,扭过身时,忽然瞄见那满湖涟漪之下,有一抹黑影,一闪而逝。 一种强烈的不安,顿时涌上心头,他毫不犹豫,扭头就走。走时,自然也没忘与那小家伙喊上一声:“快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7 同行 这边两人刚跑开,身后湖水之中,哗啦一声,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如闪电一般,直追沈牧之的后背而来。 小家伙原本跟在沈牧之的身后,听得背后动静,小巧的身子,在空中猛地转了个弯,而后双翅一收,朝着那道追上来的黑影,俯冲而去。 空气突然震了一下。 狂风平地起,呼啦啦地掠过了山林,越过了沈牧之。 那道黑影倒飞出去,砰地一声落回了湖水之中。湖水四溅,黑影在水中一扭,就消失在了幽深湖水之中。可是,很快就有点点猩红渐渐从水底泛起,随着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涟漪,在湖面晕染开来。 沈牧之并未看到这一幕,听得水声的他,心情紧张中,扭头往后瞧了瞧,本以为应该跟在后面的小家伙,却不见了。 一愣之后,他立马停了脚步。 不过,紧接着,那道小巧的身影,就从头顶那些横生交错的树枝间钻了出来。 沈牧之瞧见它跟上了,也没多想,再度拔腿,迅速离开了此地。 这一跑,跑了许久,直到沈牧之觉得离那个湖足够远后,才在一条小溪边停了下来。溪水潺潺,声音轻快,倒是让人紧绷的精神,略微放松了一些。 沈牧之蹲在溪边洗了把脸后,扭头去找小家伙。小家伙正蹲在旁边的草地上,扭着头在梳理羽毛。 刚才一路过来,看到它跟在身后,他也就没怎么仔细留意这小家伙,这会儿定睛一瞧,才发现小家伙两翅下,靠近腹部的位置,都透出了暗红的颜色。 这颜色,像是血。 它受伤了?沈牧之心中一惊,起身就想要过去将那小家伙抱起来检查一番,可是他一靠近,小家伙察觉到后,迅速飞了起来,落到了不远处的一颗树上,歪着脑袋,转着小黑眼珠子看着他。 沈牧之只能无奈。 想起之前在那湖边,小家伙拼命拦着他不让他靠近的那一幕,沈牧之想了想后,尝试着开口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对吗?” 树上的小家伙歪着脑袋看着他,并无反应。 沈牧之不由苦笑起来,看来是他想多了。 有些动物是有一定灵性,但未必能真的完全听懂人说的话。之前可能只是巧合罢了。 正在他怀疑自己想多了的时候,小家伙却叽得叫了一声。 沈牧之不由得怔了一下,看着那小家伙,犹豫了一下后,又将刚才的话问了一遍。 小家伙又叽得叫了一声。 这下,沈牧之是真的信了。 有些惊喜,还有些不敢置信。 他充满好奇地看着那小家伙,一时间将对小家伙的担心,都抛在了脑后。不过,当目光再度触及小家伙双翅下的那片暗红之后,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他再度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小家伙低头看了看双翅下的那片暗红,抬头朝着沈牧之叽叽叫了两声,仿佛在时候,我没事。 沈牧之却皱着眉头,想着这一路过来小家伙可能受伤的情况。除了那个湖边,他们一路没碰到过什么情况。而且,早上见小家伙的时候,并未见到什么异常。 也就是说,这伤很有可能就是在刚才那个湖边的事情了。 想到这小家伙有可能帮他挡了一次麻烦,沈牧之心中顿时有些感动。但转念又想到,那湖中的东西,必然也不是寻常之物,小家伙却凭着这副小身躯替他挡了灾,这说明了,这看着只是一只普通麻雀的小家伙,或许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么简单。 意识到这一点后,再回头去看这一路上小家伙的表现,才发现,其实这小家伙从头到尾,都没普通过。只不过,沈牧之先入为主,有些当局者迷了。 如今想来,除了当初主动亲近他,给他送青果子之外,当时他在山林边缘处遇上暗哨,这小家伙弄出了动静,让那两个暗哨发现了它随之放松了警惕一事,恐怕也并非只是巧合,很有可能是小家伙故意所为。 沈牧之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许多念头,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很快镇定了下来。无论小家伙是不是普通麻雀,但至少它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还帮了他好几回。他只需要清楚并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无关紧要。 想清楚后,沈牧之就又开口问小家伙:“之前湖里的是什么东西?” 小家伙答得很快,叽叽叽地连着叫了好多声。 沈牧之站在那里,有些傻眼。而后,苦笑了起来。他也真是傻了,它听得懂他的话,可他却听不懂鸟语啊! 苦笑了一阵后,他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沉吟了一下后,他有些认真地看着树上的小家伙,开口问道:“你想跟着我吗?” 小家伙想了想后,叽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沈牧之有些惊喜。 如今他这情况,若是这小家伙真不普通,愿意跟着自己的话,或许会成为他接下去这趟归途当中的一大助力。 不过,它既然听得懂他说话,他或许也应该将他现在的情况,还有接下去的计划,大概跟它说下去。 若是它明白了情况,还愿意跟着,那自然最好。 若是不愿意了,也无妨。 接下去的路程危机四伏,小家伙在这两天里多多少少都是帮了他一些,虽然它只是一只鸟,可也是一只通人性,懂人言的鸟,他不能坑害它。 想着,沈牧之就认认真真地将接下去的情况,还有他的计划都大概说了一遍。 小家伙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歪着脑袋,状似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后才叽了一声,表示同意了。 沈牧之很开心。 虽然他这几个月里,经历颇多,可说到底,终归还只是一个还不到十三岁的孩子。或许,激战时,哪怕鲜血溅了满脸,他依然可以面无表情,沉着应对。可当夜深人静,一人藏身在这漆黑山林中时,他那颗表面坚强的内心当中,就会有许多孤独和无助,随着夜风的呼啸,慢慢在心底苏醒,然后企图冲破那些表面的坚强的束缚,彻底将他吞噬。 那一夜,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冰冷的雨水透过那些光秃秃的枝丫,砸落在他的身上,那种刺骨的冰凉,似乎要将他整颗心都淹没在这种冰冷之中,再也不能火热起来。 他缩在那里,将脸埋在了双膝之间,其实哭了许久。 哭自己的无用。 也哭命运对他的不公。 但,哭过之后,残酷的现实,依然还得面对。 他不能死。 所以,他必须得坚强。 他一直在假装着坚强。 小家伙的出现,让这本来孤独而挣扎的旅程,多了一丝温暖。 现在它愿意跟着自己,那一抹温暖,就好像是阴雨过后的天空,突然间拨开了乌云,温暖的阳光,瞬间照满了整座心室。 他将不再孤独。 不孤独,那么那些假装的坚强,或许就能变成真的坚强。 沈牧之看着树上的小家伙,柔和的目光里,都是喜悦。他说:“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说着,就认真想了起来,叫什么好呢? 小灰? 太普通了,而且,万一这小家伙是母的,叫小灰就不好了。 叽叽? 也不好,听着感觉有点聒噪。 沈牧之一连想了好几个,都被他立马否定掉了,就在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好的时候,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蹦出了一个名字。 青果。 他将这个名字说出来后,小家伙叽了一声后,在草地上,开心地蹦跳起来。那模样,就好像是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 沈牧之笑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 一人一鸟在溪边休整了片刻后,就再度匆匆启程。这回,小家伙跟得近了些,但大概还是有些胆小,一直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 偶尔,一转头会发现没了它的踪影,沈牧之心中便会突地提起来,尝试着喊上一声‘青果’,话音落下没多久,便见得那一抹小巧的身影,掠过横生交错的枝丫,来到他的身旁,扑楞着翅膀,围着他转上一圈,似乎在说:“我在呢!” 沈牧之心头的那一点忐忑顿时烟消云散。 几次之后,沈牧之就不再担心它就会离开了。 林间,斑驳光影缓缓移动。 渐渐的,暮色再次来袭。 沈牧之站在山林边缘处的树上,观察着晚霞中的平原风光。 元军大营早已消失在视线中,一天的奔波,如今距离元军大营,至少也已经有几十里地了。 总算还幸运,到了此处,已经不见巡逻的元军,和暗哨。看来,今晚不用继续留在山中提心吊胆地过一夜了。 不过,到了外面,虽然已经远离了元军的警戒线,但他现在这个情况,也不能掉以轻心。 山坡下,有一个十来户的小村庄,炊烟正在袅袅升起,随着风,朝着远方的晚霞,飘荡而去,最后消散在一片火红霞光之中。 沈牧之朝着那个村庄看了一会后,下了树,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塞到了腰间。 旁边的青果,看到他忽然换了一副面容,有些好奇地歪着脑袋朝他打量。 他笑了笑,而后迈步从山林中走了出去。身后,青果跟着往外飞去,可刚飞了没多远,又猛地停住了,扭过身去,看着那片莽莽山林,似乎很是不舍。 挣扎了片刻后,它忽然朝着山林叽地叫了一声,而后扭过身,朝着已经走远的沈牧之,快速俯冲而去,眨眼就到了沈牧之身旁,双翅一展,俯冲的身形戛然而止,而后轻轻落在了沈牧之的肩头。 沈牧之转头看向它,笑了起来。 远处,霞光弥散。一个清秀少年,挎着刀,顺着山坡一路往下。风吹起了鬓发,撩过肩头的青果,叽叽的清脆鸟鸣声,宛如精灵在歌唱。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8 前程 天边晚霞正在逐渐褪去,星辰开始浮上夜空。 村庄内,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亮起了昏黄的烛光,淡淡的烟火气息弥漫在周围风中,卷着孩子的嬉笑声,大人的叫骂声,还有鸡鸣声,狗吠声…… 沈牧之站在村外,闻着空气中飘来的菜香味,腹中不由得咕咕作响。昨夜到现在,他除了喝了几口水之外,便再没有吃过其他东西,腹中早已空了。 此刻,若是有一碗玲珑轩的牛肉面,就是最好的了。 想着,思绪不由得有些飘远。 他扭过头望向东边,黑夜之中,早已看不见元军大营的轮廓。 大哥,你还好吗? ‘叽——’ 青果大概是看出了他在走神,轻叫了一声,将沈牧之的思绪从远处拉了回来。他朝着青果笑了笑,然后迈步朝着村庄走去。 庄内,先前的喧闹,此刻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西面的一户人家中,一对夫妻正围着方桌,一边吃饭,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事情。大概六七岁的孩子,不知是已经吃过了,还是还没吃,自顾自地坐在方桌旁边的地上,正拿着几个泥偶在玩过家家。 屋外的廊檐下,挂着一串串的玉米,干菜,还有为数不多的几快腊肉。 靠墙竖着的两根竹竿间,架了一根粗一些的竹竿,上面晾了几件衣服,都还未大干。 一道黑影,忽然从廊檐下掠过,而后,像是一道风一般,吹上了旁边厨房的屋顶,咔地一声轻响,又跃下了屋头,消失在黑夜中。 屋子里,方桌边坐着的夫妻,依然说着话,并未留意到外面的动静。倒是坐在地上的孩子,忽然抬了头,有些疑惑地朝着门外望去。 只是,逐渐浓重的黑暗中,除了偶尔掠过的风声之外,早已没了任何异样。 村外不远的地方,沈牧之坐在一颗大石头上,身上已经换了一件上衣。原先的那间破衣服,被他撕成了几块,搁在一旁。 此刻,他正拿着刀,在对付一块刚才和衣服一同顺来的腊肉。 腊肉不大,才巴掌大小。 在这些农户人家,肉是个稀罕物。如今将近年关,廊檐下挂的腊肉,不过四五块,都是差不多大小。 沈牧之从上面割了薄薄几片下来后,将剩下的腊肉,用旁边的碎布仔细包好,然后挂在了腰上。 而后,又将旁边的碎布都拿了过来,仔细地把军刀一层一层裹了起来。 其实,之前从林中出来的时候,他有考虑过要不要将这把刀留在林中,不带出来。 他虽不知大元情况如何,但在金国境内,普通人是不能用军刀的。一般人所用短刀,都是普通作坊出来的,跟军刀样式,有比较明显的区别,一般习武之人,大多一眼就能瞧出分辨出来。 这元军军刀制式跟金军的倒是相差无几,可万一要是大元对军刀的管控也如金国一般,那他带着这把刀就会比较容易招惹一些麻烦。 可最终他还是带了出来,主要是接下去这福祸难料,若是手中没把武器,这心中到底还是少些底气。 所以,他只能暂时先把这把刀带着,用布裹好,轻易不去用它。若是日后有了其他趁手武器,再换了它。 军刀裹好之后,沈牧之将其绑在了身后,而后拿起石头上那几片腊肉,递了一片给肩头的青果。青果靠近了一下后,却又躲开了。 沈牧之笑了笑,将其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慢慢咀嚼了起来。有些油腻,还有些腥,但对于好些天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的沈牧之来说,却已经是美味了。 他闭上眼睛,有些陶醉。 肩头上,青果歪着脑袋看着他侧脸上露出来的陶醉神情,忽然叽了一声。 沈牧之睁开眼,扭头朝它笑了笑。 头顶,星光稀薄,薄薄的云层,弥漫在星辰之下,将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有些瘦削的身影,默默地穿行在这广袤平原之上,前程未知。 就如这夜空,看似星光璀璨,可阴霾始终还在那里,挥之不去。 …… …… 奇石谷,元军大营。 主账中,三十多岁的贺元,正坐在长案后,对着一张地图皱眉沉思,时而会拿起一旁的毛笔,在地图上的某个位置,落下一个红点。 忽然,门外传来人声:“将军,偃师来信了。” “进来。” 门帘被撩开,一个壮硕汉子,裹着一阵寒风,走进了帐篷中。长案上的地图被风吹起了一角。 贺元从地图上抬起目光,看向那汉子已经递过来的那封信。 贺元一边伸手接过,一边问:“招兵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汉子回答:“李顺和张明他们已经出发了。” 贺元点点头,随之打开了手中信封,将信纸拿出来看了一遍后,他立即抬头吩咐汉子:“去安排一下,明日一早将沈牧平送去喒风口!” 汉子闻言,有些惊愕地看了贺元一眼,而后,略一沉吟,道:“将军,这沈牧平要是送去了喒风口,回头对付沈威的时候,我们可就少了一张可利用的牌了!” “沈威要走了。”贺元一边说,一边将那封信卷了一下,靠近了旁边的烛火。看着火焰在信纸边缘燃起,逐渐将其吞噬,他又补了一句:“而且,以沈威的个性,我们若拿他儿子作文章,只会将他激怒!”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汉子说完,拱手出去了。 风又吹了进来,将已经烧了大半的信纸上的火焰,给吹灭了。贺元随手将其扔到了一旁,继续低头看向长案上的地图。 离主账不远,一座比其他帐篷要略小一些的帐篷内。一个瘦得只剩皮骨的男人,被绑在一张宽大的椅子里,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面容。 旁边,一个士兵坐在旁边地上,抱着刀,正在啃饼子。 忽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听着,像是朝着这里过来的。 士兵听到,慌忙将剩下的饼子塞到了怀里,一边手忙脚乱地擦嘴,一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站直了身体,矗立在一旁。 在那脚步声走进这帐篷里前,他拼命地将口中那干硬的饼子,努力吞了下去,些许痛苦神色在脸上一闪而逝。 “他怎么样?”汉子走了进来,目光在那个士兵身上一扫后,就落到了椅子上那个男人身上。 士兵暗暗深吸了口气,故作镇定地答道:“还是老样子。” 汉子走上前,伸手将椅子上男人的脸给托了起来。蓬乱的头发散到了两边,露出了一张枯槁的面容。 双眼紧闭,左侧脸颊上有两道伤疤,都已经结了痂,口中塞着一个球。 汉子看了他两眼,又在他颈侧按了按,确定他暂时不会死之后,从腰间摸了一个小纸包出来,递给了一旁的士兵:“明天五更左右,把这里面的东西给他吃了。” 士兵赶紧接过。 汉子又看了一眼那椅子上的男人后,转身出去了。 士兵听着那脚步声走远后,站得笔直的身子,立马松垮下来。看了一眼旁边那个男人后,他好奇地将手中那小纸包打了开来,看到里面那白色的粉末,又拿手指沾了一点,放在舌尖尝了一下。 “蒙汗药……”士兵嘀咕了一声后,呸了两下,将口中那点药味都吐掉后,赶紧将那小纸包重新包好,收了起来。 旁边椅子上的男人,那被捆在扶手上的右手,手指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奇石谷的另一边,金军大营中。 让他回京的圣旨,是今天下午到的。他最多还能在这里停留三天,三天后,他就必须启程了。 然后,接替他的是近几年跟沈牧平一同被提拔起来的王石。 王石虽是跟沈牧平一同被提拔起来的,但实际岁数却比沈牧平要大许多。早些年,一直是一个没什么战绩的戎护军,也没什么背景,但,几年前,突然就搭上了朝中镇西将军的线,然后一路飞升,短短几年,就已经从六品戎护军提拔到了四品中郎将。这次被派来这里顶替他,又封了奋武将军。 若是这王石是靠着自己的军功起来的,沈威此刻拿着这封圣旨,心情也不会如此纠结和复杂。 可这王石入伍这么些年来,战绩这一块上实在是没什么可提的。这几年里,虽然不时有一些关于他的战绩被提交上去,可他们心中都清楚,那不过是镇西将军为提拔他而从别人头上匀给他的功劳。 如此空有虚名的人,到这里来,真的有能力能统领一军? 牧平在这里五年,与元军一直都是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甚至,偶尔还略占优势。这王石一来,这番局面,恐怕是要很快就被打破的吧! 想及此处,他心中就多有不甘。 可圣旨已下,他若是拖着不肯回去,虽然短时间内陛下念及牧平,念及以往君臣情分,不会拿他怎么样,可这事终究是难看的。说不得还有人会在背后参上一本,说他自恃功高,已经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 而且,这一次因为牧平的事,陛下和三皇子都出力不少,虽然最后也未能成功,但这份情,他却不能不念! 沈威想到此处,看着眼前的这封圣旨,忍不住长叹一声。 我的平儿啊…… 低声喃喃中,沈威的眼眶,悄悄红了。 …… ……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29 杀人 沈牧之小时候,有个小名,叫荃儿。 但叫了差不多一年功夫左右,后来不知为何,大夫人怎么也不准家里人喊他这个名字,甚至连父亲那边都去闹了几回。 后面,沈牧之就再也没用过这个名字。 如今多年过去,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曾经还有这么一个小名。 刚才听得那小二问他是否是荃三爷,他愣了一下,才猛地想起自己曾经小名荃儿。 而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可不就是荃三爷么! 这称呼,还挺好听。 沈牧之如此想着,微微笑了笑。转身,去了窗边,往将军府的方向看去,此刻,一片平和,毫无杀机。 先前进去的那两辆马车,在小半个时辰后,先后出来了,顺着长街,各自离开,并无什么异象。 沈牧之估摸着白天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情况了,这青天白日的,这杨天宝应该不敢动手。他打算先回一趟居叶巷。 回去的路上,他绕了点路,去远一点的地方,找了一个铁匠铺,买了一把刀。 这城中江湖人士总是很多,所以刀剑这种东西并不难买。 只不过,这铁匠铺的东西,品质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若只是跟普通江湖人士比拼一下刀剑,倒是也够用了。可这回,他要面对的,却是那手段高深莫测的山上修士。这类普通刀剑,显然就不太够用了。 但聊胜于无吧! 他有些怀念那把短玉剑,只可惜,那把剑丢在了镜湖之中了。 沈牧之挑来挑去,挑了一把勉强还顺手的,付了钱后,跟老板要了点破布,将刀给裹了起来,然后回了居叶巷。 居叶巷中,隔壁的隔壁,男人似乎已经出门去了。妇人在院子里忙碌着,小孩子在门口巷子里玩着竹蜻蜓。 瞧见沈牧之从远处走过来,停了动作,定定地看着他。直到沈牧之走进隔壁的隔壁后,才猛地扭身跑进了院子,找到正在忙碌的妇人,拉着妇人的衣袖,像是要说什么重要的秘密一般,压低了声音,满脸神秘地快速说道:“娘,刚才巷子里来了个人。” 妇人并未在意。 虽然这居叶巷里的房子,起码有一半都是空的,可也还有一半是住着人的,这大白天的,有个人出现在巷子里,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甩了下手,道:“你自个玩去,娘忙着呢!” “可是,娘,那个人住我们旁边的旁边哎!”孩子又说道。 妇人这回略微愣了一下,但也没多想,看着孩子,笑了一下,道:“可能是新搬来的。文儿乖,自己去玩!娘忙完了,带你上街买好吃的!” 孩子一听待会要上街,还能买好吃的,顿时就高兴得蹦了起来,一边蹦,一边喊:“好哎!有好吃的喽!娘,我要吃糖葫芦!” “好!”妇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孩子兴高采烈地在自家院子中又喊又跳。隔壁的隔壁,沈牧之看了看那小‘麻雀’的情况后,将之前自己换的那些铜钱都放在了房间里,然后又将那些何羡给的伤药,还有符箓,风雷球这些东西,都整理了一下,放在了身上,好取用的地方。 做完这些,他盘腿坐下来,开始调整气息,吐纳修行,保证自己在入夜之前,能有一个最佳的状态。 时间慢慢过去。 隔壁的隔壁,妇人终于忙完了手头的活,在孩子的催促声中,踩着午后明媚的阳光,带着孩子上了街。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两人的脚步声出现在巷子中,由远及近。 妇人手中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了些生活用品,孩子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眯着眼睛,满足地舔着。 路过沈牧之门外的时候,原本已经走过的孩子,忽然停了下来,扭过头朝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打量着,眼中闪烁出好奇的光芒。 已经走到自家门口的妇人,开了门,一回头去发现孩子没跟上来,抬眼去看,发现孩子正鬼鬼祟祟往别人门口凑,连忙大喝一声,将孩子给叫了回去。 孩子悻悻然往回走,一步三回头,总有些不甘愿。 回到家中后,妇人开始忙着做晚饭,等自家男人回来后,就可以有口热乎饭吃。 孩子一人在院内院外玩耍着。 忽然,他又想起了隔壁的隔壁,那个在他看来,十分神秘的男人。 犹豫了好一会儿后,孩子挪着步子,悄悄靠近到了院子门外。扒着那一点点的门缝,努力往里面瞧着。 屋内,沈牧之吐出一口长气后,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底有银光一闪而逝。 沈牧之准备出门,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得门外传来了些许动静。他忍不住微微一笑,故意没有走门口,从旁边墙上,翻了出去。 果然,门口正蹲着一个瘦小身影,正扒着门缝,努力往里面瞧着。 “看什么呢?”沈牧之故意板起脸,沉了声音。 孩子吓了一大跳,扭头看到他的时候,满脸惊恐,愣愣看了他一会后,起身就跑,还没跑出两步,嘴巴里已经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 时间慢慢过去,很快,太阳西斜,暮色渐至。 随着黑色天幕的即将拉开,白日的宁静,都将褪去,随着凛冽夜风吹去白日太阳带来的温暖,寒气裹着杀气开始在夜色中涌动。 沈牧之离开了茶楼,趁着夜色,潜入了将军府中。 将军府中,灯火零落,有些冷清。 沈牧之在将军府中,转了一圈,留意了几个容易潜入的地方,然后寻了一个靠近大哥的位置,藏身起来。 夜,渐渐深沉。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0 心动 “我想让你杀的人,就是我刚跟你说的那位县里来的大人。”曲二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是在说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寻常事情。 倒是沈牧之,吃惊不小,眉头一皱后,起身就想走,可一转念,又按捺住了。 曲二从窗边转过头,看向沈牧之,继续说道:“此人叫朱广振,溧阳县县令,一介书生,不会什么拳脚功夫。不过,他身旁跟着一个护卫。这护卫在军中待过几年,刀法凌厉,很不简单。” 沈牧之听到此处,就伸手沾了水,在桌子上写道:“在下身手平平,又有伤在身,恐怕难以胜任。” 曲二走过来,瞧了后,道:“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将这护卫引开,小友只需对付那朱广振即可。” 这话,沈牧之自然不会全信。他想了想后,又在桌上写道:“为何杀他?” 曲二笑了一下,道:“杀人需要理由吗?” “我需要。”沈牧之写道。 曲二收起了笑容,沉默良久后,在沈牧之对面坐了下来,指了指桌上那些还没动过的早点,问:“不吃了?” 沈牧之点点头。 曲二便伸手拿过桌子上那碗已经没那么烫的鸡丝粥,低头吃了起来。 沈牧之也不催,静静等着。 没多大功夫,那碗鸡丝粥已经见了底,曲二擦了擦嘴,抬起头看向沈牧之:“很多年前,他撒过一个谎。” 沈牧之微微皱起眉头。 “因为他撒的这个谎,有个人死了。”曲二说着,眼睛里忽然有悲伤涌起,又迅速被压下,“一命还一命,很公平。” 曲二说的这个故事很简单,但大概因果也已经说清楚了。 沈牧之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又在桌上写了四个字:“为何是我?” 曲二看着他,淡淡笑道:“小友这副样子……”话未说完便停住了。可沈牧之已经听明白了。他这样一个少年,折了一臂,背了把刀,肩头蹲着一只小麻雀,关键还是孤身一人,这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来,他必然是经了事的。 对于曲二来说,杀人这种事,就算朱广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可也总得找个会杀人的!这不是拿把刀上去捅一刀就成的事。 而,沈牧之又明显是外地过来的。 杀这样一个朝廷命官,沈牧之这样一个外地来的,又明显身上也带点事的,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可,沈牧之并非亡命之徒。 他一开始确实是被财帛动了心,才会一时糊涂跟着这曲二来了这里。但,杀人事大,杀朝廷命官事更大,他并不傻,这点轻重还是知道的。 他如今最紧要之事,是尽快回金国。他这身份,虽然暂时应该不至于让人识出身份,但难免夜长梦多,若是再惹上这等朝廷命官的人命官司,那就是真糊涂了! 只是,若他不答应,这曲二恐怕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他必须得想办法骗过这曲二才行。 “小友考虑得如何?”曲二见他久不回应,开口问了一句。 沈牧之想了一下,在桌上写道:“何时动手?” 曲二回答:“朱广振家的老宅就在这镇上。待会朱广振会去老宅,你就在那里埋伏着,见机行事。” 沈牧之沉吟了一下后,在桌上写下两字:“酬劳呢?” 曲二笑了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了之前那个荷包:“这里是之前说好的十两,剩下的一百两,事成之后,我定会奉上。” 沈牧之摇了摇头,然后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在曲二眼前晃了晃。 曲二愣了一下后,略一皱眉:“五百两?” 沈牧之低头在桌上写下:“先给五十。” 曲二这回倒是没犹豫,又从袖子里摸出了四个银元宝,与那个荷包放到了一起。沈牧之伸手拿过,全部塞到了怀里。 “那我们这就出发?”曲二站起身,看向沈牧之。 沈牧之点头,随后伸手从桌子上那包子屉中拿了两包子一起塞到了怀里后,才跟着曲二走了出去。 往楼下走的时候,曲二指了一下大堂靠窗的一张桌子,轻声在旁边说道:“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朱广振。旁边那个,是他的护卫。” 沈牧之目光随之扫过朱广振的脸,长脸短须,眼睛狭长,一看便是精明模样。而他旁边那个护卫,因为正好是背对着沈牧之他们这边的,所以看不清模样。护卫右手边搁着一把狭刀,只是仅凭一把狭刀,并不能看出这护卫刀法如何。 沈牧之没敢多看,免得引起那护卫注意,快步跟着曲二离开了这关东楼。出门的时候,那坐在床边的朱广振忽然扭头朝着门口这边望过来,大概是瞧见了曲二,眉头皱了一下。 旁边的护卫见他神情变化,也扭头朝门口望去,此时门口已经空了。 “怎么了?”护卫回过头时,见朱广振一脸沉思的模样,开口问道。 朱广振回过神,笑了笑,道:“没什么,可能只是看花眼了!”说着,话题一转,问起护卫:“消息打听清楚了吗?” 护卫点头:“已经打听清楚了。最迟今天夜里,王钦就会带着人从这里路过。” “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吧?”朱广振又问。 护卫点头。 朱广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伸手将面前的那杯茶拿起来一饮而尽后,忽然长身而起:“走,去老宅!” 护卫随之起身。 两人先后走出关东楼后,顺着还算热闹的长街,一路慢慢往西走去。 朱家老宅,就在青河镇的西北角上。 一圈高高白墙将其跟周围其他建筑都隔绝了开来。白墙里,是一个简单的小院子,和三间青砖黑瓦的平房。 朱家以前在这青河镇上并非大户人家,这三间大瓦房,还是他后来当上了溧阳县县令之后才回来修建的。 真正的老宅,其实只是两间泥瓦房,一到夏天暴雨,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朱广振至今都深刻记得儿时一到春夏季节,屋子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因为房子总是漏雨,屋子里的东西,常年被雨水淋湿,所以没有一样不发霉的。 好在这种日子,如今终于不用再过了。 而且,这次计划要是成功,那么等待他的,将是真正的飞黄腾达。 老宅门口,朱广振抬头看了看上面的门匾。那朱宅二字,如今已经蒙了一层厚灰。 他眯了眯眼睛,迈步走上了台阶,伸手推开了紧闭的木门。风从门内灌了出来,卷起了几片落叶。 朱广振看着院子里那满地的落叶,微微皱了皱眉头。 护卫在旁大概注意到了朱广振的不悦,低声说道:“我去找人来把这里打扫一下。” 朱广振拦住了他:“不用,就这样挺好。”说完,大步径直朝着不远处那三间瓦房走去。 护卫跟了过去。 朱广振推开了中间那间屋子的房门,走了进去。身后护卫正要跟进去,只听得屋子里传来朱广振有些冷淡的声音:“你在外面等着。” 护卫立马止了脚步,转身走到了院子里候着。 昏暗的屋子里,除了一套桌椅上,只有正中的一张供桌。供桌上,放着一个牌位。牌位前,有香炉,有燃了一半的蜡烛,还有一些有些干瘪的供品。不过,看供品的样子,倒不像是放了很久的,顶多也就放了四五天功夫。看来,这屋子里,平日里应该也是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打扫一回的。 朱广振从香炉旁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又拿了三根香,从蜡烛上引了火,吹了两下后,插在了香炉里。 而后,抬起头,看向牌位。 牌位上写着四个字:妻 朱凌氏。 朱广振盯着这个牌位看了许久后,忽然伸手,将那牌位从供桌上拿了过来,用袖子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些许落灰都擦了个干净,而后手指轻轻抚过上面那四个字,口中轻声喃喃:“雪儿,我快要成功了。!前两天宫里传出的消息,当今陛下快要不行了,贺元只是个私生子,就算有陛下圣旨,想要上位还是很难的。不过,我手里的东西,却能帮他顺利坐上皇位!只不过,我现如今不好直接跟贺元接触。但今天晚上,贺元手下的王钦会经过青河镇……” 贺元? 驻守奇石谷的元军将领好像也叫贺元吧? 莫非就是他? 他是大元皇帝的私生子? 还有,贺元手下王钦今晚会路过此地? 屋梁上的黑暗中,有人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屋外,护卫握着狭刀,仰头看着院子角落里那颗已经落光了树叶的大树。交错的树枝间,有一只麻雀蹲在那光秃秃的树枝上,似乎有些不安地在来回走动着。 他看着那只麻雀,有些走神。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些许吵闹的声音。 护卫皱了下眉头,出于好奇,走向了门口。 门外,一个头花花白的老头,正被一个中年妇女揪着胳膊,唾沫横飞地骂着。那粗短的手指,都快指到老头脸上了。 老头张嘴啊啊地喊着,却怎么也喊不出一句成形的话来。 枯瘦的双手用力地掰扯着妇女的胳膊,可怎么也挣脱不得。 妇女大喊着:“老不死的,都半截入土了,还偷看人洗澡!老不死的东西,老娘今天非把戳瞎了不可!”说着,妇女就要动手。 门口护卫瞧见这一幕,箭步上前,一把捏住了妇女的手腕,沉声呵斥:“你要干什么?” 妇女被吓了一跳。 倒是那老头瞧清楚护卫模样后,立马就拉住了护卫衣袖,张嘴啊啊啊个不停! 护卫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朝着妇女说道:“你看看他眼睛,能偷看你啥!行了,别再胡搅蛮缠的了!”说着,又扫过周围过来围观的一些路人,挥手喝道:“看什么看,都散了!” 众人哄散,那中年妇女也悻悻走开了。 护卫看向老头子,哼了一声后,却问:“院子里的落叶怎么没扫?” 老头子双手不停比划着。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1 书生 屋子里的昏暗中,朱广振对着那个牌位说了许久的话,才将其重新放了回去。转过身的时候,眼里柔光尽数敛去,掸了掸两袖,迈步往门口走去。 屋梁上,那个隐匿在阴暗之中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有些许灰尘,簌簌落下。 下面,朱广振突然停了脚步。 屋梁上的身影顿时紧张了起来。 只是,朱广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片刻后,继续走向门口。 门嘎吱一声开了,阳光越过门槛,洒落在屋里。 朱广振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以后,这里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屋外,护卫带着那个老头,已经回到了院子里。 看到朱广振出来,老头赶紧行礼,战战兢兢。 朱广振没理会,看向护卫,给了他一个眼神。 护卫顿时会意,朝着朱广振背后那间屋子望了一眼后,点了点头。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处理干净点。”朱广振说完,朝着旁边老头笑了笑,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护卫看着他走出大门后,朝着老头吩咐:“你也出去吧,把大门带上。” 老头赶紧点头,忙不迭地出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护卫拎着狭刀,眯起眼睛,望向那间屋子:“出来吧。” 屋梁上的沈牧之,听到这话,顿时惊了一下。 他们发现自己了? 昏暗中,沈牧之皱着眉头,心头惊疑不定,还有些忐忑不安。 他本来是打算打算弄出些动静来,假装失手,被朱广振二人发现,然后逃跑。至于曲二那边,他是没打算再跟他碰头的,身上那五十两银子已经够他撑好长一段时间了。就算曲二在外面守着,追上了他,他也有合理借口,大不了就是将银子还他。若是曲二真要不放过他,那他也不介意再让自己的刀上染点血。他身上还有一颗风雷球,就算曲二身手再厉害,也足够对付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时候,总是不尽如人意。 朱广振对着牌位说的那番话,让他的心,又活络了起来。 他本是打算一路往西,从喒风口,想办法回金国的。至于大哥那边,他已经不再做奢望了。 可朱广振那番话,却又让他看到了些微希望。 但,这些微希望还没能在他心中酝酿成完成的计划,事情再度发生了让人措手不及的是变故——他们似乎发现了他。 那朱广振身边的护卫,一直在外面,没有走进过这个屋子。沈牧之虽然不敢说自己功夫天下第一,但起码也能排进中上游。在他刻意的隐匿气息下,这护卫身手再好,应该也不太可能有这种本事,没有进屋就发现他在屋内。 所以,如果他被发现了,那么只有可能是朱广振发现了他。 可曲二说,朱广振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就算他先前微微动了一下,弄了些灰尘掉下来,可一个书生绝对没有这般敏锐。而且,朱广振若是真发现了他,可他在屋内的时候,一点端倪都没露出来,直到走出屋子……这份镇定,也足以让人心惊。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根本没发现他。 沈牧之心里这点侥幸,很快就被打破了。 屋外,脚步声传来,明显是朝着这屋子来的。 看来,他是真的被发现了。 那么,那朱广振恐怕也不是曲二说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沈牧之来不及去细想这到底是曲二对这朱广振了解不够,还是曲二故意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沈牧之抬手抓住了背后背着的军刀。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一抹黑影从院子里那棵树上俯冲而下,直奔已经走到屋子门口的护卫。 速度之快,犹如离弦之箭。破风之声随之响起,护卫猛地扭身,狭刀出鞘,刀光亮起,甚至压过了那明媚阳光。 黑影一个闪躲,堪堪躲过之后,再度扑向护卫。 霎时,‘咔嚓’声响从旁传来,一道身影破窗而出,朝着护卫那边看了一眼,没有犹豫,直接朝着墙头奔去。 护卫瞧见,一刀逼退那只凶悍得有些不正常的麻雀后,拔腿就要追向那道身影。但,那道身影十分迅速,不等他追过去,就已经翻过了院墙,消失在视线中。 这身影一不见,这麻雀竟也立即振翅拔高,迅速往院外飞去。 护卫瞧见,一边追往院外,一边抬起左手,只听得咔哒一声轻响,一道袖箭,从袖中飞出,直奔空中那只麻雀。 护卫放出一箭后,并未关注这一箭的成果,轻松越过围墙后,左右一看,瞧见了右边巷子转角处掠过的那抹身影后,立马追了过去。 空中,麻雀已经不见了踪迹,几根羽毛摇摇晃晃得飘落下来。 关东楼内。 曲二阴沉着脸色,推开了二楼那间包厢门。之前在朱宅外面,他看着朱广振从里面出来后,本是打算找那个小子算账的。拿了钱不办事,这规矩可不是这样的。但没想到,很快,院子里就传来了动静。然后他就看到那个折了一只手的小子被朱广振身边的护卫给追着往外逃去。 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不能再凑上去。 五十两银子没了,固然可惜。可若是他这个时候暴露了,别说杀不了朱广振,说不定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但,花了五十两,连朱广振一根毛都没捞着,要他就这样认栽,肯定也是不甘心的。他已经想好了,既然那小子拿钱不办事,那他这钱也别想拿安稳了! 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推开了包厢门。 门一开,曲二一抬头,神情猛变。 “这不是朱大人吗?”曲二瞬间就恢复了镇定,脸上堆彻出笑容,看着朱广振,迈步走了进去。 朱广振笑了笑,伸手指了一下对面,示意他坐。 曲二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笑着问:“朱大人何时回来的?” 朱广振伸手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了曲二跟前,而后看向曲二,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曲二看了一眼那杯茶,抬头笑答:“有一段时间了。” “岳丈大人身体可好?”朱广振与他对视了一眼后,又问。 曲二一直维持着的笑脸,顿时消失,脸上挂起了冰霜:“我凌家何德何能能跟朱大人攀亲啊!” 朱广振盯着曲二看了一会,笑意敛起,轻叹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曲二冷哼了一声,道:“原谅?朱大人何错之有?我凌家又能拿什么来原谅朱大人您啊?” “泉哥儿,你这又是何必呢?”朱广振又叹一声。 曲二闻言大怒,拍案而起,居高临下,怒瞪着朱广振,咬牙喝道:“泉哥儿这三个字,不是你朱广振能喊的!” 朱广振低着头看着身前自己的茶杯,没有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曲二站在那里看着毫无反应的朱广振,就好像是全力一拳却打在了空处,心里头愈发觉得憋屈。 正在曲二心里怒火不知该如何宣泄的时候,朱广振忽然抬头,看着他,问:“之前房里的人,是你安排的吧?” 曲二搁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紧接着,哼声说道:“是我又如何?我就是想杀你!你就不该活着!” 朱广振看着他的眼睛里,有复杂神色掠过。他笑了笑,道:“我给你机会。明天中午,我在老宅等你。你自己来,我保证不让王一插手!” 曲二不由惊讶,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朱广振从桌边起身,又看了曲二一眼后,径直往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曲二在背后答道:“好!明天中午,你可别逃了!” 朱广振落在门上的手稍微顿了顿,接着答道:“我们之间的事,也确实该有个了结了!我会等你,不会逃的!”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听着那脚步声越走越远,曲二心中却愈发的恼火,想起那拿了钱不办事的小子,就更是咬牙切齿了! “都该死!”曲二怒喝着,右手一扫,桌面上的东西,都被他扫到了地上,一阵当啷声,碎了一地。 …… …… 沈牧之并未往镇外逃。这镇外都是旷野,都没有什么遮蔽的地方,想要摆脱那个紧追不舍的护卫,就会很难。 青河镇上,除了一条长街之外,其余都是七弯八拐的小巷,沈牧之逃窜其中,倒是没用多久,就摆脱了那个护卫。 只是,青果没有跟上来,不知情况如何。 沈牧之有些担心,在一户家中无人的小院子里藏了一会,见那护卫没有追上来后,就将脸上的布巾扯了下来,又在这家中翻找了一下,找了一件男人的衣服,换了上去,把固定在胸前的胳膊给放了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后,倒是看不大出来这左手骨折了。 做完这一切后,他从曲二给的荷包里拿了一小块碎银子出来,放在了桌上,就离开了这里,慢慢往朱家老宅的方向摸去。 好在,没走出多远,青果就出现了,从一棵伸出围墙的李子树上飞了下来,落在了沈牧之肩头。 “有受伤吗?”沈牧之一边问,一边伸手想将它放到手中好好检查一下。可小家伙虽然愿意蹲在肩头,但对他的手有些害怕,见他伸手过来,立马躲开了。 沈牧之见状,只好作罢。又问了一遍有没有受伤,小家伙叽了一声表示没有。沈牧之便也没再多想。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2 来了 找回了青果,沈牧之心头大石算是落地了。不过,之前在朱家老宅的屋子里朱广振说的那些话,却一直盘桓在心头。朱广振所说的王钦不知是贺元手下的什么人,但既然朱广振想通过这个王钦然后跟贺元搭上关系,这说明这个王钦至少在贺元跟前不是无名之辈。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这个王钦,打听到一些有关于大哥的事情,甚至……救出大哥? 沈牧之一想到这里,这心头顿时就有些激动。 本来以为大哥之事,只能是这样了。可未曾想到,事情似乎又有了转机。 当然,他也清楚,无论他想通过这个王钦想做点什么,都不会很容易。更确切点说,会很难。 但就跟当初潜入元军大营救大哥一样,事情再难,他也总得试一试。否则,他这心中始终是不甘心的。 沈牧之决定了要试一试后,就带着青果在附近小巷中找了一个无人的院子,躲了进去。 王钦要在夜里才会来,之前在朱家老宅的屋子里朱广振虽然没说着王钦会在什么时辰过来,但青河镇外只有一条管道,周围又都是茫茫旷野,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比较清楚。沈牧之既然知道了他会在夜里过来,那么只要早些去外面官道附近等着,总能等得到。 反倒是现在,他虽然换了一身衣服,又把固定在胸前的左手给放了下来,但这样子只能迷惑一下朱广振和他的护卫,那个被他坑了五十两银子的曲二,肯定也在找他,这点变化还不足以骗过他的,除非他戴上那张何羡哥给的面具。 但那张面具到底在元军大营内露过面,虽然他没在这青河镇内没看到什么通缉令,但还是谨慎一些好。 所以,这个时候,他躲一躲是最好的选择。既能避免被曲二找上,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一下,将状态调整好,迎接夜里与王钦的‘会面’。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那两间泥瓦房左边的一间已经塌了一半,右边的那间也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地上的青砖缝缝里都长出了杂草。 沈牧之一进去,枯黄的杂草中,顿时一阵窸窣,好几个黑影四处乱窜了一阵后,从角落里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沈牧之拔了些干草,垫在了地上,然后坐下来,靠着墙,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昨天一整天,他都在赶路。清晨赶到这里后,没多久就遇上了曲二,直到此刻,他都没怎么休息过。虽然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熬一两个晚上,问题不是很大,可累还是会累的。此刻,一闭上眼,顿时倦意来袭。 不过,沈牧之也没敢睡太沉。 这青河镇不大,曲二又是这边人,他躲在这地方,未必曲二找不到。 迷迷糊糊地睡了大概半个时辰后,院子外忽然传来了些许动静。肩头上本来也在打盹的青果迅速清醒了过来,侧着脑袋听了一下后,突然振翅往屋外飞了出去。 沈牧之也随之被惊醒,看着青果在屋外一掠就不见了踪迹,顿时警惕了起来。 屋外,两个孩子正蹲在巷子里,玩着石头。把沈牧之弄得十分紧张的那嗒嗒声,其实是孩子手中那些小石头不断落在地上的声音。 沈牧之隔着门缝瞧见了这一幕后,大松了一口气。 这时,停在墙头上的青果也飞了起来,振翅往他肩头飞来。 沈牧之看向它,笑了起来。 当初虽然觉得这小家伙颇通灵性,又聪明,但见它能听懂自己话,愿意跟着自己的时候,其实内心更多的只是觉得自己多了一个陪伴,不再孤单,而从未想过这小家伙能帮自己多少。可今天在那朱家老宅里,小家伙自发的配合,不得不让他对这小家伙再度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看来,他当初还是低估了这小家伙的能力。 正想着这些,眼前正从墙头飞过来的小家伙却突然一滞,而后身子一侧,猛地往下坠去。 乍见此幕的沈牧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慌忙箭步上前,一把将快要落到地上的小家伙,一把捞入了手中。 这一捞到手中,沈牧之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入手,湿湿黏黏。 定睛一瞧,小家伙一侧的翅膀上,竟都是血。 这一发现,让沈牧之心疼不已,一边赶紧捧着它往屋子里走,一边追问:“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青果叽叽叫了起来。 沈牧之又蓦然醒觉,他与青果的沟通还仅在是与不是的程度上,略微复杂一点的回答,他就听不懂了。 又无奈又心疼的沈牧之,只好不再多问,到了屋内后,赶紧将身上剩的那点伤药拿了出来,找到小家伙翅膀上受伤的位置后,将伤药倒了上去。 小家伙的伤挺重的,右侧翅膀偏上的位置,有一道筷子粗细的血槽,上面的羽毛都掉了,皮肉也不见了,直接可以见到里面雪白的翅骨。 何羡的伤药对人的伤口效用很好,对鸟身上的伤口,效果不知如何。不过,伤药倒上去后没多久,血就止住了。血止住了问题就不大了,动物对于伤口的自愈能力往往都比人类要好很多。 沈牧之又从刀上扯了一小块布条下来,给它将翅膀上稍微绑了一下。青果似乎有些不适应,但也没挣扎。 弄完后,沈牧之看看它,再看看自己的左手,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们现在可是难兄难弟了!我是左膀,你是右臂,哈哈……”沈牧之说着说着又笑出了声。 青果在他膝头上蹦了两下,而后忽然张了嘴,发出了一种怪异的声音。 这种声音听着有些像是笑声,可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和别扭。或许是因为这种笑声,是从一只鸟身上发出来的吧。 沈牧之笑容僵硬在嘴角,看着青果,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片刻之后,回过神的沈牧之,一把捧起青果,凑到嘴边,在它头顶猛地亲了一下。 “青果,你太有趣了!”沈牧之无比开心地说道,却没瞧见,浑身僵硬的青果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中,在这一刻,忽有金光一闪而逝。 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 已经休息得差不多的沈牧之,在屋子里点了个小火堆,将昨天晚上从那农户家中顺来的腊肉切了一半下来,然后搁在刀上,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不一会儿时间,这腊肉便在微微发红的刀尖上,发出了滋滋的声音。泛着亮光的猪油顺着刀尖往下坠去,啪地一声坠入火光之中,发出刺啦一声。 浓郁的腊肉香味飘了出来,沈牧之的眼睛里也冒出了光。 青果在火堆旁边好奇地歪着脑袋打量着。 很快,腊肉就烤好了,沈牧之用刀切成了薄片后,就着早上在镇外采的荠菜,一口一片,吃的喷香。 腊肉吃完,太阳也已经到了西侧。 沈牧之将火堆处理了一下后,准备离开这里,去往镇外,‘守株待兔’。 临走时,他本想让青果留在这里。待会他要见的人,一旦相见,必然会有一番刀刃相交的局面。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朱广振口中的王钦实力如何,他们共有几人,还有一个神秘的朱广振和他的护卫也不得不妨,总之一旦他决定要现身,场面必然是会比较凶险的。他不想它跟着一起去冒险,尤其是它现在还受了伤。 可无论他怎么劝,青果却一直固执地要跟着。 沈牧之无奈地同时,心头也有些感动。 …… …… 傍晚的青河镇,有些冷清。 长街上一些铺面都开始关门,街边的小摊,也开始收摊。有不少扛着农具,挑着篓子的农夫,开始从镇外返回,准备归家。 沈牧之带着青果,没有走长街出镇,而是从西南角出了镇,沿着镇子边缘,往东面走,然后过了桥,到了青河的另一边。 此时,太阳已经消失在视野中,漫天的红霞飞满了天际,如火烧一般。 东面,月亮已经从还亮着的天空中露出了真容。 沈牧之在路旁的一处田地里,寻了个草垛,将身子嵌了进去,等待天黑。 稻草的香味,有些像阳光的味道,暖暖的,让人不用自主地慵懒下来,想要沉睡过去。 沈牧之从地上拔了一片不知道是什么草的草叶子,放在嘴巴里咀嚼起来。青果很喜欢这稻草的味道,在草垛中肆意地玩耍了一通后,沉沉睡去。 暮色,就好像是一块黑布,从东面开始拉了过来,一开始还比较慢,后面越来越快。很快,整个天空,都被这块黑色的幕布给盖住了。而后,明亮星辰逐渐浮现在黑布上。星光垂下,清冷似水。 沈牧之瞧着东面,有种望眼欲穿的感觉。 时间慢慢,慢慢地流逝。 寂静的旷野,总是容易让人生出几许荒凉悲怆的感觉。 沈牧之想到了大哥。 大哥从小就很优秀,懂事,聪慧,有责任心,善良,谦逊……所有的溢美之词似乎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这些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评价,而是所有认识大哥的人的评价。 他本来可以不用赴边疆,以他的能力,再加上身世,在京中谋个安稳点的职位,轻而易举。可是他说,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跟父亲一样,卫戍边疆。所以,他入了伍,先去了西边,待了三年后,又去了喒风口待了一年,后面被提拔为四品将军后,被派去了奇石谷。 这一路走来,虽然其中多多少少有被照顾的成分,但更多的,却是靠他自己实力换来的。 而这样一个原本前途无量的军中新星,就在父亲打算着过两年让他接替自己的时候,却成了元军阶下之囚。 如此巨大的身份颠覆,不知道大哥如今是怎么样熬着的? 思绪在夜空之下,随着冰冷的夜风,一直朝着东面,越飘越远,直要飘到一百八十多里外的元军大营去…… 清冷星光之下,莽莽旷野之上,忽然,有几道黑影出现在远处,正朝着这边飞快奔来。 马蹄声,随着风声传来,将沈牧之的思绪,一下就从东面极远处拉了回来。 “来了……” 他低声喃喃了一声,而后拿出那张何羡给的面具,带了上去。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3 惊马 星垂旷野,北风呜咽。 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沈牧之躲在草垛之中,微微握起的右手手心,却冒了汗。 本来在酣睡的青果,早已被惊醒,乖巧地缩在沈牧之的怀中,没有丝毫动静。 不远处,青河镇的桥前,王钦一行人已经和朱广振身边的护卫遇上了。那护卫不知与王钦说了什么,那一行人就跟着护卫往青河镇走去。 王钦一行四人,还有一辆马车。 简陋的马车内,不知坐着什么人物,从朱广振身边护卫拦下他们开始,到一行人往青河镇走去,始终都没有露面。 沈牧之直到他们快看不见了,才从草垛里出来,快步跟了上去。 那一行人一路去了长街上的那家关东楼。 关东楼的门口,朱广振已经在等着了。 看到护卫带着王钦一行人前来,他上前了一步,拱了拱手,笑言了几句后,便与王钦二人先进了酒楼。 而那护卫留了下来。 与王钦一同来的三人转身去马车旁,其中一人掀开了车帘,另外一人跳上马车,钻进了车厢,很快,就从里面拖出来一人。旁边候着两人,立马接手,将此人从车上拖了下来。 此人浑身瘫软,脑袋低垂,就跟死人一样,随着他们折腾。 旁边护卫瞧见,微微皱了皱眉,问:“莫非这就是前段时间被生擒的那个金国将军沈牧平?” “什么将军不将军,现在就是个废物罢了!”其中一人一边说,一边还讥笑了两声。 只是,很快就被另一人呵斥道:“苟虎,管好你的嘴巴!” 那人顿时悻悻。 护卫也不再多问,连忙领着这几人进了酒楼,先行安顿。 不远处,沈牧之躲在墙角黑暗中,虽然刚才并未听到护卫他们的对话,可看到那个被他们从马车里拖出来的人影之后,他这心里头忽然猛地跳了一下。 一个他都有些难以相信的念头,忽然跃入脑海。 他苦笑了一下,心道:大哥又怎么可能会被带来这里。 但,想归这么想,心里头却总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对他说:或许就是呢? 或许就是呢! 犹豫了良久之后,沈牧之决定改变计划,先去关东楼探探究竟,确定一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大哥! 关东楼内,一楼大堂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一个小二在里面打扫卫生。 沈牧之在门外打量了一眼后,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绕去了后面。 翻过矮墙,便是关东楼的后院,王钦几人的马匹还有马车,都被关在了这里。沈牧之悄无声息地穿过漆黑的后院,从后门溜进了楼中。 小二拿着抹布在擦桌子,沈牧之得引开他,才能上楼。他想了想,又从后门出去,跑到关马的地方,将马厩的门给开了,又在其中一头马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马嘶声顿时响起。不仅小二被惊动,楼上正在吃饭的那几人也都被惊动了。 沈牧之迅速躲回了楼内,看着两人匆匆下楼,跑去后院,他迅速蹿上了二楼。 好巧不巧,他刚刚上二楼,就见那护卫从其中一间房内走了出来。沈牧之躲无可躲,只好装作淡定地从他跟前走过。 刚走过,那口气还未松开,就听得护卫在身后突然开口:“你等一下。” 沈牧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莫非他认出了自己? 怀揣着这种不安,沈牧之慢慢扭过身,看向护卫,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微微皱眉,装作有些不满地问:“何事?” 护卫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就想问问,这下面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马惊了吧!”沈牧之故意装作不耐烦地问道。 “哦,多谢。”护卫说着拱了拱手。沈牧之也敷衍地拱了拱手,扭过头,继续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只是,这关东楼并不大,环形的走廊总共也没多长,若是这护卫不进屋子,他很容易被看出端倪。 还好,很快,之前下去看马的另外两人上来了,看到护卫后,笑了一声,道:“没什么事,就是马惊了一下,应该是那小二手脚没个轻重,吓到了。” “没事就好。”护卫笑道,说着就引二人进屋。 他跟在后面,也进了屋子。转身关门的时候,他忽然抬头,望向了对面。看了一眼,眉头略微皱了皱后,又收了回来。 已经走到对面的沈牧之,听着那屋门关上的声音,不由得松了口气。而后,赶紧查看起各个房间来。 这青河镇是个偏远小镇,外来人很少,自然也就没什么人住店。所以这关东楼二楼的房间也不多。 很快,沈牧之就找了一大半,但每一间都是空房。 时间慢慢过去,沈牧之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 又走到一个房间门口后,沈牧之一靠近,便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却是那朱广振,还有一个应该就是王钦了。 沈牧之听到了大哥的名字,本来要离开的脚步,却不由得停了下来。 屋子里,朱广振笑容满面,王钦拿着酒杯,也兴致颇好。 朱广振拿起旁边酒壶,又给王钦满上了一杯后,笑着说道:“贺将军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手段,真是令人佩服啊!” 王钦放下酒杯,拿过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塞到了口中,咀嚼了两下后,有些含糊地说道:“将军说过,那不过是运气罢了。要不是那沈牧平御下无方,导致身边亲信反戈,我们也捡不到这么大一个便宜。” 朱广振微微摇了摇头:“那是贺将军谦虚了,那沈牧平身边亲信,乃是其父沈威亲自挑选的,他们的忠诚本该是无懈可击的。但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反戈,只能说明,将军手段可以通天!”说着,他朝着王钦竖了一个大拇指。 王钦听闻这话,脸上笑容却是慢慢消失,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沉默了一会后,郑重问道:“朱大人可是知道什么?” 朱广振笑了笑,道:“是知道一些,不过不多。” 王钦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朱广振瞧了他一眼,道:“王兄弟不必紧张。朱某乃是自家人,此事关乎我大元大业,朱某自会闭紧嘴巴,绝不会将朱某所知泄露出去半分。” “朱大人今夜在这里等我,应该不只是先前说的那么简单吗?”王钦盯着朱广振,眼中已有许多警惕之色。 朱广振瞧出来后,也就不再遮掩,直接点头:“朱某今夜在此迎候,确实是有事想请王兄弟帮个忙!” 王钦闻言,眼睛一眯:“朱大人不会想打这沈牧平的主意吧?若真是如此,王某劝您一句,还是趁早打消这年头比较好。这沈牧平,王某是一定要送去喒风口的,朱大人还是不要让王某为难了!免得回头大家见了血,就不好收场了!” 屋外听到这番话的沈牧之,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 送大哥去喒风口? 看来,之前车上之人,真的是大哥。他的感觉并没有错! 也就是说,大哥此时就在这关东楼内! 情绪瞬间激动起来的沈牧之,刻意压制着的呼吸顿时变得粗重起来。还好,沈牧之还清楚自己此刻的境地,趁着被里面之人发现之前,赶紧离开了门口,闪到了一边。略微定了定神后,他迅速朝着剩下的几间房间走了过去。 那边屋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朱广振看着神色已经很是不善的王钦,连忙笑着否认:“当然不是。王兄弟且先放下心来,朱某刚说了,某乃是自家人。今夜找王兄弟你,是想请兄弟帮忙把一些东西交给贺将军。朱某如今不太方便明着去见何将军,所以只好在此等着王兄弟你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放到了王钦面前。 王钦看了一眼那封信,又抬头看了看朱广振,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减少多少:“朱大人,王某早前也多少听说过一些有关于您的事情。如今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上了,大家也没必要再打哑谜了,朱大人今日到底有什么目的就直说了吧!” 朱广振到得此时,才终于收起脸上那多少有些漫不经心的笑意,正了正神色,认真说道:“陛下快不行了。” 王钦脸色一变,但没说话,依旧盯着朱广振,等着他的下文。 “陛下到底属意三位皇子之中的哪一位来继承大统,暂时还未有定论。但是朝中对于大皇子的呼声最高,二皇子其次。而贺将军……”朱广振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看了王钦一眼:“请恕我直言,贺将军出身尴尬,所以在朝中的呼声是最少的,甚至可以说,几乎没什么人支持。” “然后呢?”王钦的脸色已经是很难看了。 朱广振没急着往下接话,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后,微微一笑:“我能帮贺将军坐上大统之位。” “你?”王钦冷笑了一声:“就凭你?朱大人,不是我王某瞧不起你,可你一个七品县令,又凭什么说这个话?” 朱广振笑笑了笑,平静回答:“这一点无须王兄弟操心,王兄弟只要将这封信交到贺将军手中,到时候贺将军看了信,自然就清楚朱某是凭什么说这个话了!” 王钦听得这话,又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信。 这时,朱广振又说道:“这信,王兄弟可以先拿着,但最后是交还是不交,王兄弟可以慢慢考虑。交,朱某念王兄弟这份情。不交,朱某也不会因此记恨,所以王兄弟只管凭本心就是!”说完,朱广振一举酒杯:“来,先喝酒!” 王钦神色变了又变,拿起就被,想了想后,一饮而尽。而后,伸手拿过那封信,塞到了胸口衣襟之中。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4 火光 房间外,沈牧之已经将剩下的几间房间基本都查看过一遍了,却还是没找到大哥的踪影。 既然这些房间里都没有大哥,那么只有两个地方有可能了。一个就是之前王钦和朱广振的房间,还有一个就是护卫和另外几人所在的房间了。 沈牧之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会大一点。 只是,若真是如此,那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能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进到那个房间里去。 大哥就在这栋楼内,可是他却没办法靠近,这种感觉,很糟糕。 就在沈牧之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楼下大堂内,又来了人,是曲二。 小二识得曲二,立马迎了上去,曲二问了他几个问题后,又走了。沈牧之在二楼瞧着他走出大门后,立马也悄悄离开了关东楼,跟了上去。 曲二在长街上走了一段后,拐入了一条小巷,而后推开了一扇院门,走了进去。就在他扭过身准备关门的时候,沈牧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伸手挡住了门。 曲二就着天空中落下的清冷星光,看到门外之人的面容后,顿时勃然大怒,斥道:“你竟然还敢出现!” 沈牧之看着他,平静说道:“进去再说。” 曲二乍一听到沈牧之的声音,不由得惊愣了一下,缓过神来后,没再说什么,往后退了一步,将沈牧之让进了门里。 “我们做个真正的交易如何?”沈牧之一进门,就开门见山。 曲二冷笑,道:“你拿了钱不办事,现在还想来跟我做交易,我凭什么再信你?” 沈牧之想了想,道:“白天之事确实是我理亏,但当时与你做那个交易,我之所以答应,实在是你威胁在先。而且,你不仅仅是威胁了我,你还隐瞒了那个朱广振的一些情况。那朱广振应该不只是个书生这么简单吧?” 曲二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五十两银子我也可以还你,不过,我们得做一个真正的交易。”沈牧之看着他,此刻格外镇定,思绪格外地清晰。 曲二打量着沈牧之,眼中有惊诧意外之色一闪而过,沉吟了片刻后,他斟酌着说道:“你去把朱家老宅烧了!” 曲二一听这话,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把朱家老宅烧了!”沈牧之又重复了一遍。 曲二无比意外地看着沈牧之,忍不住问:“你跟着朱广振也有愁?” 沈牧之回答:“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不用知道。你就只要告诉我,你答应不答应就行了!” 曲二笑了起来:“答应,当然答应!这朱广振虽然很少来这朱家老宅,但实际上还是挺看重的。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主意!脑子还是小兄弟你灵光!”说着,曲二忽然眼珠一转,问沈牧之:“那你呢?我帮你烧了房子,你帮我杀了人?” 沈牧之点头:“可以。不过,你得先烧房子,把那个护卫牵制在老宅那边,我才能在关东楼对那个朱广振动手!” “可以!”曲二立马就应承了下来。 接着又问沈牧之:“那什么时候动手?” 沈牧之想了想,道:“就现在吧。” 曲二一听现在就动手,倒是楞了一下,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后,犹豫道:“现在就动手的话,会不会有点仓促。这点房子,总得准备点东西!” 沈牧之摇摇头:“你想让我帮你杀朱广振,就只有现在。现在朱广振在关东楼会客,他肯定不会走开,护卫会去救火,这主仆两人分开,我才有机会。” 曲二闻言,想了想后,一咬牙:“现在就现在!” “行,那我先去关东楼那边,等你信号。”沈牧之说完,就准备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得曲二在身后喊他。 他停下脚步,看向曲二。 曲二问他:“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沈牧之想了一下后,回答他:“事情顺利的话,明天一早你就应该知道了。”说完,他就扭身走了出去。 曲二站在院子里,脸色渐沉,想了半响后,牙一咬,转身去了房内,不到片刻,手里就拎了不少东西,径直出了院门后,直奔西北角上的朱家老宅。 沈牧之又回到了关东楼,不过,这回他没上二楼,而是藏在了后院中。 时间慢慢过去,那几匹大马似乎察觉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焦躁地来回在马厩中走来走去,不停地打着响鼻。 沈牧之盯着西北角,等待着讯号的出现。 终于,在大约两炷香时间过去后,西北角上,出现了亮光,还有浓烟滚滚而起,甚至遮住了那边明亮的星光。 “走水啦……走水啦……” 惊慌的喊叫声,很快就将青河镇的寂静完全打破,已经入睡的人们,都被一一惊起。小二匆匆跑上了二楼,将护卫从房间里叫了出来。 护卫一听老宅着火,忙跑向朱广振的房间。还未到门口,已经听到动静的朱广振和王钦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朱广振见匆忙过来的护卫,连忙问道:“怎么了?” 护卫凑到朱广振耳边低语了一句,朱广振脸色微变。 “怎么了,朱大人?是出什么事了吗?”王钦在旁边瞧见这主仆二人的神色变化,出言问道。 朱广振脸上重新挤出一丝笑容,道:“朱某在这青河镇上有处老宅,如今这天干物燥的,不知怎么回事走了水,好在这老宅里并无人居住,顶多也就是房子烧了。”说着,他就去吩咐护卫:“你去找些人把火灭了。” 护卫得令,立马就走了。 正好王钦带来的那三人这会儿也走了过来,王钦便也吩咐了一句:“苟虎,你去帮帮忙。” 苟虎一拱手,也跟着走了。 剩下四人,各回各的房间。 只是没想到,这四人才刚回房间,就听得后院的马,又嘶鸣起来,而且比之前更为激烈。不等四人反应过来,就听得小二在下面惊慌大喊:“不好了,马跑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完了,走水了!老板,走水了!” 关东楼的后院之中,也起了火,就在马厩旁边。马厩里都是干草,眨眼功夫,那火焰一撩过来,就听得轰地一声,明亮的火焰一窜一丈高,整个马厩顿时就被吞噬了进去。那些马要不是逃得快,这会儿估计就都成火马了。 这下,不仅王钦带来的两个人赶了下来,王钦自己也赶了下来。这几匹马,除了那两匹拉马车的,其余都是跟着他们出生入死的战马,这要是出了问题,先不说回去军中如何交代,光是他们自己心里,都无法接受。 就在王钦带着两人下来追马的时候,沈牧之摸上了楼。 他先去了之前护卫和王钦手下那三人所在的房间,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半靠在墙上的大哥。 只是,那样子,他都不敢走上前去相认。 骨瘦如柴的身体,蓬乱的头发,还有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上,都有狰狞可怖的伤口。 他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在他身旁蹲了下来,将他耷拉的脑袋,轻柔扶起,伸手捋开了那些遮住了面庞的头发,然后瞧见了那一张,让他心疼得无法呼吸的脸。 凹陷的双颊,泛黑的脸色,还有脸颊上那吓人的伤疤。 尽管他已经面目全非,但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大哥。 他几番出生入死,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他见到了他。 泪水从眼眶中遏制不住地滚落。 屋外,那些惊慌的喊叫声越来越多。 沈牧之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刚才又是多处地方走水,又是战马受惊逃窜,王钦他们几人一下子措手不及,想不到太多是正常的。可王钦不可能是笨人,等到他们稍微冷静下来,必然能反应过来,这其中必然有诈。 所以,他必须得尽快带着大哥离开这里,否则一旦被王钦他们几人堵上,就很难在带着大哥的情况下安然离开了。 想到这里,沈牧之抹了把脸,试着喊了大哥两声,可大哥毫无所觉。见状,他也不再尝试,把军刀上裹着的布条全部解了下来,然后在大哥面前蹲了下来,努力将大哥扯到了自己背上,又用布条简单捆了一下后,就拎着军刀,从屋里走了出去。 楼下还在慌乱当中。关东楼的起火,惊动了附近的一些住户,此刻都赶了过来帮忙灭火。沈牧之趁着慌乱,无人留意,赶紧背着大哥离开了关东楼,顺着长街一路往西。 青河镇不大,长街也没有多长。 沈牧之沿着长街一路出了青河镇,到了镇外,他稍微停了停,看了看西边,又看了看南面,那里远处,隐约能看到有巨大黑影横亘大地之上,一路往东往西绵延开去,看不到尽头。 沈牧之咬了咬牙,从腰间摸出一张风行符,注入了灵气后,往自己身上一拍。周围的风声,立马大了起来。 往南二三十里地,就是那条隔开了金国和大元的山脉了。 虽然,那白衣女子的警告,犹在心头,可他此时也不得不再冒险一回了。 若是他往喒风口逃,只是他一个人的话,问题不大。可他现在带着一个昏迷的大哥,在这莽莽旷野之上,很难隐藏行踪。 他身上虽然有风行符,王钦等人一下子追不上他,可风行符总有用完的时候,他如果不能在风行符用完之前带着大哥回到金国境内,那么被元军发现行踪,然后追杀,这一切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再入那片山林这个决定,虽然有些冒险,可起码那些元军也没胆子敢深入那片山林之中。而且,就算他们为了沈牧平愿意冒这个险,山林之中到底可藏身,可发挥的地方更多一些,对于沈牧之来说,也能有更多的机会能够带着大哥摆脱追杀活下来。 而且,他还有青果帮忙。 想到青果,沈牧之心中的忐忑不安,顿时少了一些。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5 杀戮 青河镇上,此刻人声喧沸。 原本只是关东楼和朱家老宅着火,可因为天干物燥,今夜又风大,火势顿时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等到关钦等人找到战马,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赶回关东楼的时候,关东楼已经被一片火光笼罩,连门都进不去了。 关钦看到这场面,脸都黑了。 “老大,我进去把人背出来!”其中一人一咬牙,就准备往里面冲。关钦一把拉住,摇摇头,道:“沈牧平肯定已经不在里面了!你去找苟虎,洪二你和我一道去追人。”说罢,关钦飞身上马,双腿一夹,身下战马立马动了起来。 另一人洪二瞧见,立马也上马跟了过去。 可等王钦二人追到镇外的时候,举目四望,茫茫旷野之中,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夜风呼啸,冰冷刺骨,马背上的洪二看着前方的王钦,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老大,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那沈牧平可能还在那酒楼里,防火的那个人,可能是针对那朱广振的!”洪二一边搓手一边说道。 王钦抿着嘴没接话,目光再度扫过前方的那片旷野,没有发现什么踪迹后,掉转马头,往青河镇内走了回去。 快到关东楼跟前的时候,王钦忽然开口:“你立马启程回大营将此事如实禀报将军。”说着,想了想,又从胸前的衣襟里,拿出了那封朱广振给的信,交给了洪二:“这封信是朱广振写的,你一并交给将军。” “那老大你呢?”洪二问道。 王钦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关东楼那冲天的火光,沉声道:“要是这场大火不是为了沈牧平放的,那么等火灭了,应该还能找得到尸体。行了,你赶紧出发吧!” “那老大,我走了!”洪二说完,驱马往前奔去,很快就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 他刚走没多久,苟虎和另一人许大过来了。 王钦看向苟虎,问:“火救得怎么样了?” 苟虎摇头:“救不了了,过去的时候这火就已经烧得很大了,这朱家老宅平时又没人住,家里连点水都没有,等人从其他地方调水过来,整个房子都已经烧着了,还怎么救!”说着,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熊熊燃烧的关东楼,皱起眉头:“这酒楼怎么也着火了?今夜虽然风大,可朱家老宅离这里也有一段距离,风再大也吹不到这边来吧?”说到此处,苟虎大概是想到了那沈牧平,连忙又追问道:“对了,那沈牧平呢?不会是在那楼里没救出来吧?” 王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他们两人去清河镇外守着,如果看到有嫌疑人士趁夜离开青河镇,一律拦下来。 许大闻言,啥也没说,奉命准备行事,可苟虎话多,听完,眉头皱着,一想后,问:“老大,您的意思是,今夜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王钦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刚自己不都说了么,这酒楼离朱家老宅这么远的距离,风再大也不可能把那边的火吹到这边来的!那么同时两个地方起火,有这么巧合的事吗?而且,正好这两处起火,将我们和朱广振他们都从这酒楼里引了出去……” “也就是说,这个人是冲着我们来的!”苟虎顿时兴奋起来,“不对,是冲着沈牧平来的!”说着,他瞪圆了眼睛,拔高了声音,“该不会是上次夜闯大营的那个人吧?” “这一回,应该不是一个人。”王钦眯起眼睛。 苟虎闻言,愈发兴奋了,右手在腰间挎着的刀柄上来回摩挲,道:“来得多正好,老子的刀都好久没有砍过金狗的脑袋了……” “行了,让你去外面盯着,还不快去?”王钦忽然没了耐心,皱起眉头呵斥道。 苟虎顿时悻悻,不敢在多言,弱弱说了一去我这就去后,就与许大迅速离开了这里,分头‘各奔东西’。 王钦这边猜着放火之人是谁的时候,朱广振他们主仆二人也在猜测着。 跳跃不定的火光映照在朱广振脸上,让他那原本就阴沉似水一般的脸色变得更加得让人心悸。 灰头土脸的护卫从远处走过来,低声说道:“我进去找过了,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朱广振眉头跳了一下,咬牙蹦出三个字:“凌霄全!” “要不我现在去将他找出来?”护卫听得这个名字,犹豫了一下后,试探着问道。 朱广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咆哮的怒火,道:“不用。我自己去!” 护卫闻言,皱眉:“还是我去吧!” 朱广振抬手示意护卫不用再劝,又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后,吩咐护卫盯着这边,然后转身走入了身后的小巷中。 护卫看着那道身影逐渐隐入小巷中的黑暗,忽然叹了一声。 青河镇的另一边,曲二的那个小院中。 “王八蛋!混蛋!操,他娘的……”气急败坏的怒骂声不断地从小院中传出,中间时不时地还会响起一两声,瓷器被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一道身影从院外小巷的黑暗中走出,站到了门口,听着院内的怒骂声,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而后,他抬起手,落到了门上,轻轻一推。 门嘎吱一声开了。 院子里正怒不可遏,对着空气发泄着怒火的曲二听到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一扭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脸上有一抹惊慌之色一闪而过。 “你来干什么?我这里不欢迎你!”曲二说着,还拿起手边一个杯子,朝着门口的朱广振扔了过去。 朱广振连躲都没躲,那只杯子砸在他身前的青石板上,碎成了许许多多细小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雪儿的牌位呢?”朱广振平静看着曲二,淡淡问道。 曲二听到这几个字,却突然笑了起来:“雪儿?雪儿是谁?” 朱广振微微皱了下眉头,盯着有些癫狂的曲二看了一会后,再度开口说道:“你把她的牌位还我,你烧我老宅一事,我不计较。” “你怎么知道你那老宅是我烧的?”曲二冷笑着反问他。“哦,你聪明,你多聪明啊,聪明得当初连自己女人都骗,骗她为你去死!你多聪明啊!她死了,你弄个牌位,放在那个没人的房子里,找个又聋又瞎的老头每天替你供着,神不知鬼不觉地,你还真是聪明啊!” 朱广振眉头逐渐皱紧,原本平静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曲二一步步朝着他走近,口中依然不断地嘲讽着:“你那么聪明,可怎么就尽干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呢?她活着的时候,左等右等等你去娶她,你说功名未就,没脸娶她。等她死了,倒是弄个牌位放在这没人的老宅里,上面大言不惭写上妻字!你怎么就好意思写这个字呢?你是三书六礼来求亲了,还是八抬大轿请她进门了?你一样都没有,你怎么就好意思给她立这个牌位?” 曲二说完这些,已经走到了朱广振的跟前。 朱广振脸色已经难看至极,盯着同样脸色难看至极的曲二,沉默了许久后,再度问道:“我就问你,那牌位你是给,还是不给?” “你不配!”曲二说完,朝着他的脸,呸了一口。朱广振微微偏过脸,唾液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感受着唾液在脸上划过的感觉,朱广振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忽有精光闪过。 接着,他突然上前一步,右手一把搂住了曲二。 曲二身躯一震,接着脸上掠过惊讶,痛苦,愤怒……等等情绪,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都成了茫然。 “我是对不起她。可这些年,我已经做了很多弥补,不然你以为你凌家五年前那场祸事是怎么避过去的?三年前,又是怎么跟徐知州搭上的线?还有,去年,你父亲在岺州城外被山匪绑架,又是谁去把他捞回来的?这些,你都知道!你们凌家都知道!可你总是抱着心里那点恨不肯放,你总是不知足……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惹我的,当年你姐就跟你说过好几次这个话,可你总是记不住……”喃喃的声音在曲二耳边不断响起,可他再也听不见了。 头顶风声呜咽,远处火势滔滔。 朱广振一矮身,将已没了气息的曲二扛了起来,径直走进了屋里。 烛光随之亮起,朱广振在屋子里翻找起来,没多大功夫,就找到了放在里面柜子上的那块牌位,盯着看了半响后,他忽然问:“这一回,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接着,他一甩手,将手中的蜡烛扔到了身后的床上。 烛油带着火焰,很快就将床上的棉被点燃,而后迅速蔓延。 朱广振盯着那块牌位,在火焰就快将整个床都吞没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块牌位矗立在柜子上,上面朱笔写就的四个字,在跳跃火光的映照下,有些扭曲,就好像之前曲二面对着朱广振大笑时那扭曲的脸庞。 火,很快就将整个屋子都吞噬了进去。 等到在别处救火的人反应过来,赶到这里的时候,整个房子都已经快烧没了。而那个躺在屋子里的人,自然也已经被大火吞噬。 或许等到明日大火熄灭,有人整理残局的时候,会发现一具已经变形的尸体。又或许,一直都不会有人发现,直到凌家的人过来寻人……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6 前路 夜风掠过旷野,枯草瑟瑟,星光蒙蒙。 一炷香时间,若是只有沈牧之一人,自然是足够他从青河镇到南面那片山林了。可因为多了一个大哥,就相差了一点。 但距离已经不远,借着头顶落下的清冷星光,沈牧之已经能够清晰看到南面那绵绵无际,犹如巨龙一般,横亘在旷野之上的黑影了。 而后面,暂时还未见追兵。 沈牧之心中略松了松后,放弃了再用一张风行符的打算。刚才这一路过来,他倒是还好,不过背上大哥的状态,似乎并不是很好。可能是身体太过虚弱,一下子无法承受风行符生效时产生的压力。 反正距离南面那片山林已经不远了,他走快一点,最多一两盏茶时间,也能走到了。 想着,他将塞到了腰间,然后右手往后托住了用布条勉强绑在他身上的大哥。这一托,心里就跟被刀戳了一下一样,疼得人心都拧了起来。 曾经的八尺男儿,如今却轻得跟个孩子一样,他竟只用一只手,就可以将他稳稳托在身后。 这几个月,他到底是怎么过的…… 沈牧之闭上眼,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将心底翻涌的那些情绪都一一压了下去,而后快步往前面七八里路外的山林赶去。 两盏茶时间不到,沈牧之就到了那片山林附近。 一直藏在他胸前已经中的青果,这时忽然挣扎着要出来。沈牧之感觉到后,赶紧将它从胸口拿了出来。 小家伙一出来,就叽叽了两声,然后扑楞着翅膀,就想要飞。可是右侧翅膀上被沈牧之绑着布条,扑棱了好几下,都没飞起来,反倒是差点摔到地上去。沈牧之见状,赶紧将右翅上的布条解了下来,之前血槽的位置上此时已经结了一层血痂。他本还想检查一下,可小家伙却迫不及待地振翅飞了出去,沿着山林边缘盘旋了两遍后,又飞回沈牧之肩膀上,叽叽叫了两声,似乎在问:“怎么又回来了?”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道:“接下去可能要在这山里面躲上几天。” 小家伙听了,又叽叽叫了两声。这回,沈牧之猜不出它说的是啥了。 回头看了看青河镇的方向后,沈牧之背着大哥,带着青果,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山林之中。 …… …… 天终于亮了。 惊慌忙碌了一夜的青河镇,也终于在晨曦微绽的时候,安静了下来。 浓重的焦糊味,弥漫在整个镇内。拖着步子,疲惫奔走在巷中的身影,一个个都沉默而又严肃。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几乎烧掉了一半青河镇。 不少人家都受了牵连,万幸的是,损失的只是财物,目前为止还未听到有出人命。 淡淡薄雾从青河之中,升腾而起,随风飘向青河镇,卷起那股焦糊味,吹向远方。 四匹大马,冲破薄雾,朝着南面狂奔而去。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沉寂的清晨,让这本来就凝重的气氛,又多了几分紧张感。 三十里路,在战马全力行进的情况下,大约需要两刻钟时间。 所以,太阳还未从东边升起,这四人便已经到了南面那片山林边缘处。四人齐齐翻身下马,沿着山林边缘,开始四处搜查。 没多大功夫,徐广振那个护卫就有了发现。 他在边缘处的一丛灌木上,发现了一条布条。布条上,还有些血渍。 王钦从护卫手中接过那条布条,看了一眼后,扭头往山林深处望去。 “老大,我进去追。”一旁的苟虎顺着王钦的目光也往山林中望去,一脸的跃跃欲试。 王钦回头瞪了他一眼,而后与护卫说道:“他们看来是已经躲进这山林之中了。如今,囚人丢失,我自是要去找回来的。不过,这林中素来有不少骇人传闻,王一兄弟不必随我们一起进去冒险,只管回去就可。只是,若是今天天黑之前,我们还未回到青河镇,就得麻烦你家朱大人帮忙去给我家将军送个信。” 护卫王一也未与这王钦多客气,闻言就点了点头,道:“那诸位保重安全,我与朱大人在青河镇等诸位回来。” “好。”王钦说完笑了一下,而后带着苟虎和许大二人就往山林里走去。 王一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树林中后,也很快骑马离开了。 山林中,还未走出多远的王钦三人,听着那马蹄声逐渐走远后,话多的苟虎一边目光犀利地留意着四周的痕迹,一边哼声道:“这朱广振和这个王一,昨日那么热情,现在一出事,倒是挺会把自己摘干净的。这种人,老子最看不上了!” “苟虎,我劝你一句,这朱广振不是好惹的,你以后嘴上最好有个把门的,否则,到时候惹出了事,可别怪我不帮你!”王钦在旁冷冷接了一句。 苟虎不以为意,耸了耸肩,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没多久,他们又找到了一些痕迹,王钦研究了一下后,指了一个方向,三人立马追了过去。 距离山林边缘大概七八里路的地方。 有一大片石崖。石崖不高,不到半丈。石崖下,有三个小水潭,个个清澈见底,还有鱼虾游动其中。 三个水潭有各有溪流延伸开去,在七八丈外的地方,三条小溪汇合一处,潺潺蜿蜒向外。 此刻,天光从石崖上方倾斜下来,落在水面上,山风微拂,惊起涟漪无数。 忐忑了大半夜的沈牧之蹲在水潭边,掬了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湖水,将他那颗有些不安的心,给轻轻按了下去。 沈牧之看着水里倒映出来的自己,努力在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 至少,大哥已经在他身边了,不是吗? 想着,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那个让他揪心了几个月的人,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还未醒,不过脉息还算平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至于他为什么一直不醒,应该是王钦他们给他下了什么药了。 沈牧之以前听连叔说军营里的事情时,有听他提起过。有些时候军营里抓到了俘虏,要转送到其他地方时,一般都会给这些俘虏喂药,免得他们在转送过程中弄出事情来。 大哥的情况,应该也是如此。 ‘叽——’ 一道黑影从石崖后面飞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圈后,径直下落,竟是一头直接扎进了水潭之中,而后一阵抖擞。 湖水飞溅,将沈牧之的目光从大哥身上拉了回来,看到青果那欢快的样子,一扫心头阴霾,心情顿时好了几分。 伸手拿过旁边放着的一团布条,打湿了之后,拧了你,起身走回大哥身边,蹲下身,准备帮他稍微擦洗一下。 脸颊擦完,擦到手臂的时候,沈牧之忽然瞧见,大哥的左手手腕里面有一道疤,很深很长。看着那道疤,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他赶紧探身拉起另一边的右手,手腕里面,并未见到伤疤。 那拧成了一团的心,顿时松了下来。 可他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转身把大哥的左脚给抬了起来。 这一看,刚刚松下来的心,顿时又拧了起来。 脚后跟处,一道狰狞伤疤,十分醒目。 他愣了愣后,又赶紧查看了另一个脚,同样位置,同样的伤疤。 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们挑了他的脚筋,和左手手筋,只剩了一个右手。 沈牧之一下瘫坐到了地上,慢慢转过头,看向那张瘦得都脱了相的脸,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作为一个从小习武的武夫,他十分清楚,手筋脚筋被挑断意味着什么。虽然他们给大哥留了一只右手,可是对于一个本来能上阵杀敌的人,今后连战都站不起来了,留一只右手,又有什么意义? 背后,正在水潭里玩耍的青果忽然停了动作,歪着脑袋,似乎在倾听什么。片刻过后,猛然振翅,从湖中飞了出来,冲到沈牧之身边,绕着他,一边打转,一边发出焦急的叫声。 沈牧之惊醒过来,看着青果如此焦急的模样,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一把将大哥从地上拉起,扛在了肩上后,拔腿就跑,青果则在前面引路。 沈牧之他们刚跑出去没多远,石崖的东北面树林里,就冲出来三个人。打头的苟虎眼睛尖,还未靠近水潭,就瞧见了水潭附近沈牧之留下的布条还有一个小火堆。 “他们来过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火堆旁,用手探了一下温度,然后又将不远处的布条捡了起来,看了看。 “怎么样?”跟上来的王钦问道。 苟虎回答:“火堆已经基本上冷了,可这布条还挺湿的,他们应该刚走不久。”说着,扭头在四周打量起来。 “看看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王钦一边吩咐,一边也开始四处搜寻线索。 这时,苟虎跟上他,低声问道:“老大,你说他们会不会在这蚨山里面开辟了一条密道啊?” 王钦听了,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继续查看附近情况,什么都没说。 苟虎没得到回应,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 “老大,这里。”不远处的许大喊了一声,王钦和苟虎立马跑了过去。许大指了指地面上那一颗被踩的破碎的小蘑菇后,又抬手指向前方密林深处:“他们往这个方向走了。” “追!”王钦一眯眼,沉声喝道。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7 交手 沈牧之右手努力固定着肩头上大哥的身体,脚下步子迈得飞快。 青果飞在前头,时不时停下来等一下他,又叽叽叫两声,那透着焦急的声音,明显是在催促他快点。 可这林中灌木密布,如何能跑得快? 风在耳旁吹着,树枝划过脸颊,带来些许尖锐的刺痛感。 青果在前头,越来越着急。 忽然,它一个扭身,朝着沈牧之身后冲了过去。 沈牧之不由一怔,接着立马意识到身后的追兵怕是已经追得很近了。迟疑了一下后,抱着大哥的右手紧了紧,咬咬牙,脚下步子又快了几分。 没跑出多远,他就听得后面传来尖锐的鸣叫声。 是青果。 他的心中紧了一下,可此刻他不能回头。这些追兵这一次敢追着进这片山林,说明他们对大哥十分重视。他此刻若是回头,或许就再也没机会能带着大哥逃走了。 又跑了一段后,身后已经没有动静传来,不知青果如何,也不知那些追兵怎么样了。沈牧之脑中思绪飞快地转着。 现在他还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追了进来,但应该不会只有一个。很有可能是王钦他们那一行四人都追了进来。 青果就算再天赋异禀,但终究也只是一只鸟,不可能打得过四个训练有素的追兵。 所以,如果不解决那几个追兵,他们迟早会要追上来。 但如果再加上一个只有一只右手能活动的他,对付四个训练有素的追兵,又会有多少胜算? 他身上还有一个风雷球,如果加上这颗风雷球,又能有多少胜算? 如果他不回头,任由青果在背后为了帮他跟那几个追兵拼命,他拿着这颗风雷球,和剩下的两张风行府,带着大哥,又能在这片山林中走出多远,生存多久? 沈牧之在片刻时间内,就想了许多。 此时,背后又有尖锐鸣叫声传来,声音中多了些许痛苦感。 沈牧之听着,感觉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揪了一下。 …… …… 林间的风,忽然变得大了起来。 被吹落的树叶,在空中打着转,朝着那三人围拢过去。本该脆弱的树叶,如今锋利得犹如一片片刀片。 刀光掠过,叮当之声不断。 “妈的,这什么鬼东西?”苟虎的声音中,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些许惊慌。 他这话音刚落,一道雪白刀光,突然破开了狂风,掠向了后方的那一抹小小黑影。 黑影惊叫一声,一闪而逝,几缕羽毛残余刀气撕成了碎片,被风卷着,消失在周围密林之中。 “追!”王钦摸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呸了一声,沉喝道。 苟虎先动,人刚冲出去,就听得风中传来他的声音:“老大,这不会是只鸟妖吧?” “哼,就算是只妖,也不过就是只麻雀!是麻雀就成不了凤凰!怕什么!”王钦脚下一动,也跟了上去。 “老子才不怕呢!老子就是有点兴奋,这蚨山有妖的话听了无数遍,但这还是头一回见到真的妖呢!”苟虎身影已经冲出去了很远,速度快得有些惊人。 王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一柄长刀拖在手中,雪白刀锋之上,寒气逼人。 后面,许大也是跟得不紧不慢,目光时不时地留意着四周,似乎是防备着有人偷袭。 忽然,王钦回头看了一眼许大。 许大顿时会意,脚下方向微微一变,往旁边蹿去,片刻,就消失在密林之中,不见了任何踪迹。 “嘿,小麻雀,别跑!吃老子一刀!”前方的苟虎,忽然大喊一声,刀光驱散了林间的昏暗…… “铛——” 一声脆响,王钦等人脑袋中都嗡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连着铛铛好几声,砰地一声闷响,一道身影从前方倒飞了回来,撞在了王钦身前不远处的一颗树上,又弹到了地上。 是苟虎。 王钦脚下一蹬,人影顿时化作一道虚影,冲了过去,还未靠近,人已腾空而起,壮硕的身体在空中反向弓起,然后又猛地绷直,凛冽刀光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弧线,炸亮树林…… 嗡———— 沈牧之用力晃了晃脑袋,模糊的眼前才勉强清晰了一些,手中的刀已经不知去了何处,虎口上,严重撕裂,鲜血直流。右腿抵着身后那棵足有五六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不住地颤抖着,头顶树叶如雪般,簌簌不停。身前,两道深沟,深沟的另一头,是一个拖着长刀的壮硕男人。 沈牧之远远看过一眼,所以能认得。 他是王钦。 “你是沈牧平的弟弟?”王钦打量了他两眼,平静的面庞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将喉咙里涌起的腥甜味道,又给咽了下去。看着不远处的王钦,略微从刚才那一刀的威力当中缓过来的他心头忍不住泛起了一些疑惑。 这王钦刚才那一刀的力道,似乎大得出奇。 不过此时情况严峻,也由不得沈牧之去细想这其中的不对劲。 满是鲜血的右手,轻轻按在了腰侧,那里微微鼓起,放着一颗风雷球。 只是一颗风雷球,威力虽然很大,可也只能是有心算无形。这地方到处都是几人合抱才能抱住的粗壮树木,王钦身手又好,很有可能躲开大部分伤害。而山林里面,风行符的效力也很难发挥出来。所以若是不能一击重伤他,他就很难摆脱他们。 而且,王钦还不是一个人。 他已经所见的,包括王钦已经有两人了,至于这周围,还有没有藏着一个或者两个,谁也说不好! 他刚想到此处,忽然背后传来青果的惊叫声。紧接着,一道破风之声,从斜后方袭来,沈牧之强行提了一口气,一个扭身,往另一边扑了出去。 他这刚躲开,王钦又动了。 一个迈步,便越过了一丈多的距离,长刀一挥,便朝着沈牧之身上落来。 沈牧之已经躲不开了,满是鲜血的右手中已经握住了那仅剩的风雷球,正准备扔出去,忽然一道金光从后方亮起,纤细身影,带着金色丝线,乘着头顶落下的明明天光,恍若天降仙女,轻轻一掌拍在了那柄长刀之上。 金光在长刀之上一闪而没,长刀微微一歪,落在了沈牧之身旁不到一尺的地方,噗地一声,扎进了泥土之中。 紧接着不等王钦三人反应过来,这纤细身影,一把捞起地上的沈牧之,一个扭身,便窜上了树梢,而后,金光一闪,三人眼前就没了那这两人的踪迹。 “老大,刚才这女的,长得是真漂亮!”苟虎望着那纤细女子消失的树梢,一脸地痴迷模样,甚至,哈喇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王钦却眯着眼睛没说话,神色终于不见了之前的平静,多了些许凝重。 许大从另一边走了出来,刚走到王钦跟前,就听得王钦说道:“你跟苟虎先回去吧,到青河镇去等我。” 许大皱起眉头:“我不走。” 苟虎也一扫刚才那种痴迷神情,看着王钦,不悦道:“老大,你这啥意思!老子又不怕死!”说着,又嘿嘿一笑:“何况,还是个美女妖,老子还想再多瞧两眼呢!那脸蛋,长得可是真俊,比京城那落花楼的姑娘……” 王钦冷冷的目光从旁边射了过来。 苟虎立马闭嘴。 “行了,走吧。接下去,你们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回去等我就行。洪二应该也快到了。”苟虎说道。 许大和苟虎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许大说道:“那老大你注意安全,我们先回了。” 王钦点了点头。 许大跟苟虎走后,王钦将那把长刀背在了身后,而后又开始在周围查找线索,没多久,他就找到了些许痕迹,通向东南。 王钦朝着那个方向看了看,嘴角一勾,追了过去。 离这里大概七八里路的林中,一道金光忽然凭空闪现,而后两道身影,从中坠落而出,砰地一声摔落在地。 沈牧之瘫在地上,身上趴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脸蛋埋在他的胸前,看不到面容。但发丝间,隐隐传来的那淡淡香气,却已经足以让他这个未经人事的男孩红透脸颊了。 好一会儿,他才鼓足勇气,开口哎了一声,可趴在他身上的姑娘,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响应。 沈牧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又等了一会,还不见动静,他就尝试着伸手轻轻在姑娘的胳膊上碰了碰,依然毫无动静。 难道晕过去了?沈牧之想着,咬了咬牙,伸手将姑娘从身上推了下来。等他坐起身来,才发现,姑娘身前有一道巨大伤口,一直从右肩斜到了左肋之下,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甚至都染红了他的胸前衣襟。 那秀气的脸庞,此刻苍白若纸,紧闭的眼睛,失去血色的双唇,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是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瓷娃娃…… 美丽而又悲伤。 许多画面,这一刻,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 有一开始相遇的时候,它那胆小害羞的模样,总是躲在树枝后面悄悄地看他,却总是藏了头漏了尾: 有他被元军暗哨拦在那山林边缘处时,它假装懵懂,却又无比机灵地弄出了动静,让那两个暗哨放松了警惕; 有决定要带着它一起走的时候,它开心得像个孩子,在那草地上,蹦蹦跳跳。 湖边,它感知到危险,那着急拦着他的模样。虽然当时它还是一只小麻雀,可那奋力挥动的翅膀,急切的叫声,慌乱的眼神,都透露着它对他的担忧。 朱家老宅里,明明很胆小地它,却是那么勇敢地冲出来,将那个正要走进房间的护卫拦了下来,悍不畏死地纠缠着。 还有之前,后面追兵锲而不舍,越来越近,它是那么紧张,可却又那么义无反顾地掉头冲了过去。 然后是刚才,她明明已经是受了伤的,却还是冲了出来,拼命护住了他,带着他逃了出来…… 原先的一只小麻雀,如今却成了为了他不顾生死的小姑娘,他内心所有的震撼,在此刻都成了慌乱。 他跪坐在她身旁,慌乱得不知所措。右手无助地在空中不停上下挥动着。从身上摸出来的药瓶子,根本都拿不稳,两次掉在地上,好不容易打开,想要给她撒到伤口上,却发现,瓶中已经几乎空了。那零星的粉末,根本止不住这汩汩而出的鲜血。 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右手想要去按住伤口,可伤口那么长,他一个手怎么够。左手也被他放了上去,用力摁着。 可两个手还是不够。鲜血从指缝中,不停地挤出来,挡都挡不住…… “你不要死……”他喃喃着:“你不能死!青果……” “不能死……” 这不停重复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变成哭喊,回荡在这茫茫无际的山林中,唯有呜咽山风应和。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8 代价 是她,头一回让他感觉活在这世上,并不孤独。 这种感觉,即便是对他疼爱有加的大哥,也从未带给他过。 小时候,那偌大的将军府,说是他的家,可实际上,在那里他就像是寄人檐下的孩子。尤其是父亲回来时,他们一家人坐在桌上吃饭,大夫人,二夫人,大哥,二哥,还有坐在中间的父亲,他们都是说说笑笑。而他,坐在父亲的对面,却从来融入不进去这份和谐。虽然,大哥会照顾他,会与他说话,父亲偶尔也会。但,每当这时,大夫人神色是冷漠的,偶尔飘过来的眼神,仿佛是刀子一般,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二夫人总低着头,虽不看他,但那侧脸上的冷淡,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他在那里,终究像是个外人。 这一点,偶尔在父亲身上也能感觉到。 所以,哪怕大哥再好,可他却一直都是孤独的。因为这种孤独,没办法说给大哥听。或许,他不说,大哥也知道。 可有些事,他们兄弟之间,终究没办法坦言。 但青果不一样。 他们之间没有复杂的关系,只有纯粹的友谊。 那次在草坪上,看到它知道自己可以跟着一起走的时候,那开心的模样,那一瞬间,仿佛是有一束阳光照进了他的心里,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 可这一束阳光,才刚照进他心中没多久,就要离他而去了。 他从未如此慌张过,哪怕是当初从金陵逃出城,被那个车夫追杀的时候,他心中恐惧无比却依然能保持最起码的冷静。 可此时,他只有害怕。 看着鲜血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看着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沈牧之跪坐在旁边,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刀子,正在一刀一刀地将他的胸口剖开,将里面他苦苦想要留住的那一束阳光,无比粗暴地撕扯出去。 “不要离开我……” 在眼眶中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坚持不住,滚落了出来,滑过脸颊,最终被风吹落…… “滚开!”清冽的声音,忽然从侧旁响起。 话音刚落,沈牧之还未回过神来,就有一片白袖甩来,啪地一声脆响,打在了他右侧身上。顿时就将他从青果身旁打了出去,摔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 之前王钦一刀所带来的伤势,被他暂时压在了体内,此刻被这白袖一拍,体内伤势顿时压不住了,鲜血涌上喉头,噗地一声就吐了出去。 不过,这口血吐出来后,沈牧之胸口那种像是压着石头的沉闷感,倒是顿时好了不少。只是想到青果,他来不及去查看体内伤势情况,赶紧爬起身,朝着青果那边望去。 只见那个白衣女子站在青果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张带着面具的脸,让人看不到神情。 “求求你,救救她!”沈牧之想到白衣女子的能耐,三步并作两步走去近前,急急说道。 女子转过了头,看着他:“求我?你拿什么求我?” 沈牧之愣住了。 他能有什么,除了这一条命之外,他还能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求这个女子出手救人的? 他低头看了看可能随时都要彻底离去的青果,而后,抬头看向女子:“我除了这条命之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拿出来的东西了。前辈若是不嫌弃,就把我这条命拿去。我只有一个请求,求您救她!” 白衣女子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后,忽然哼了一声:“一个豁出命都不怕,一个愿意一命换一命,还真是情深义重啊!可,若是我不想救呢?” 沈牧之微微怔了怔。他没想到这女子会给这样一个回答,看着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心头有些迷茫。 但很快,他又想到,女子出现后的言行表现,明显说明她与青果之间必然有关系,而且女子显然对青果是关心的。 想到此处,沈牧之吸了口气,开口说道:“前辈若是真不想救,就不会现身了。” 这回轮到女子楞了一下。 “求前辈救她。”沈牧之说着,躬身拜倒,此刻他的心中已经镇定了许多。白衣女子与青果的关系显然不太一般。女子若真不想救,就不会与他说这么多,更不会在先前把他从青果跟前打开的时候,顺便帮他解决了体内的隐患问题。 而白衣女子具体何方神圣,他不知道,可她的一些厉害手段他是见识过的。既然她此刻还能有心情跟他说话,说明青果肯定是死不了了。 这些东西想通后,沈牧之心中的那些慌乱,立马就都平定了下来,虽然还有担忧,可也不至于像先前那般六神无主了。 白衣女子看着他弓身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在沈牧之越来越多的焦急中,开口说道:“我确实会救她。不过,她既然是因为你而受伤,那你总得付出点代价。”说着,顿了一下,紧接着声音一沉:“把衣服脱了。” 沈牧之本以为她所谓的代价是一命换一命,却没想到竟是脱衣服,愣了一下后,赶紧照做。 衣服解开,露出伤疤遍布的身体,虽然明知眼前女子不是一般人,可沈牧之心头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会有点痛。”女子忽然说道。 沈牧之点点头,表示自己忍得住。 女子面具之下,忽然传出一声轻笑声,紧接着,出手如电,纤细的手指,带着淡淡金光,噗地一声,就扎进了他的胸口…… 沈牧之脸上五官瞬间扭曲,张着嘴,却已无力嘶喊出声音。 “咦?”白衣女子忽然轻咦了一声,而后,插进沈牧之胸口的那几根手指又用力往里去了几分,沈牧之僵硬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 “食心虫?”女子低喃了一声后,忽又冷哼道:“年纪不大,麻烦倒是惹了不少!”话音落下,女子的双眸忽然变成了金色,插进沈牧之胸口的手指上,金光愈发地浓郁。 沈牧之脸色惨白,仰头看着天空,眼神渐渐空洞…… …… 他不知道白衣女子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当他醒来时,自己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身上也已经重新穿上了衣服。 旁边躺着青果。青果身上,胸前那一道骇人的伤口,已经消失了,就好像之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就连身上的衣服,此刻都是完好的。 而那位神秘莫测的白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迹。 恍若做梦一般。 有些茫然的沈牧之,低头扯开了自己的衣服。胸口正中的位置,并未见到任何伤口。不过,多了一个金色的符文,隐在皮肤之下,微微闪光。 这个金色符文告诉沈牧之,之前那一切,不是梦。 这时,有窸窣声,从身后传来。 沈牧之惊跳起来,伸手想要从腰间摸刀,一摸却摸了个空,才想起,那把军刀之前跟王钦对砍一刀的时候,飞了出去。 他只好将那颗风雷球捏在了手里,而后慢慢探头朝着树后瞧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金色眼眸,接着是青色的粗壮身躯,那上面的鳞片,每一片都有碗口那么大。 纤长的蛇尾在不远处,轻轻摆动着,那窸窣声,就是这蛇尾拂动树叶发出来的。 一股寒意从沈牧之的尾椎骨乍起,一路冲上了后脑勺,头皮一阵发麻,汗毛根根竖起,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甩手就要将手中那颗风雷球朝着这条绝对一口就能将他整个吞下去的巨蛇扔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有些冰凉的手,忽然轻轻握住了他的右手。 “他……是……朋友。”清脆的声音,生涩的发音。眼眸中,那有些害羞的眼神,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又迅速移开,微微低垂。还有些苍白的脸颊上,忽然飞上两抹粉红,秀气的脸颊,顿时多了几分娇艳感。 沈牧之愣愣地看着,一时间,都忘了就在他身前,正有一条巨蛇正盯着他,而且那金色的眼睛中,似乎已经渐渐生出了不满。 “砰!” 一声闷响,身前大树巨震,仅剩的些许树叶,纷纷落下。 沈牧之恍然惊醒,看看青果,再看看那树旁探过来的巨大青色脑袋,有些发怵,却也不好再把风雷球扔出去了。在那大脑袋明显不善的眼神中,沈牧之有些忐忑地将风雷球收回了腰间。 “他是我……朋友。”青果又说道,这回比刚才要稍微流利了一些。 沈牧之有些别扭地朝那大脑袋点点头,道:“你好,我叫沈牧之,你叫什么?” 大脑袋没出声,只是脑袋突然往前一探,凑到沈牧之跟前,像是小狗一般,在他身上嗅了嗅。 旁边青果说道:“他没有……名字。你……帮……取……一个?” “帮他取名字?”沈牧之看着青果楞了一下。再看看大脑袋,它盯着他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了几许威胁之意,仿佛在说,你不取我就吃了你! 好吧,取就取吧,只要你不嫌难听就行。 沈牧之想了一会,朝着大脑袋说道:“要不就叫大脑袋?” 旁边青果愣了一下,神情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大脑袋看看沈牧之,又看看青果,似乎在琢磨这名字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琢磨了半响后,微微点了点头。 貌似还满意哈…… 沈牧之扯了扯嘴角,他也觉得大脑袋这名字挺好的,好记又好听。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39 相遇 大青蛇成了一个叫‘大脑袋’的朋友,没了紧迫感的沈牧之,放下心来后,立马想到了大哥。 当时他回头去找青果之前,将大哥藏在了一个隐蔽的位置。那地方,离他最后与王钦他们碰上的地点并不是很远,大概也就四五里路的样子。 那个地方虽然隐蔽,但距离太近,很难保证不会被王钦他们找到。 想着这些,沈牧之抬头看了看天空。隔着那交错的树枝,阳光明亮而刺眼。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沈牧之心内沉重,沉吟了一会后,将青果叫到了一旁,低声问道:“之前我们与王钦那几人碰上的位置,在什么方向?” 青果看了看四周,想了一下后,抬手往左边指了一下:“应该是那边。” 沈牧之瞧了一眼后,又与青果凝声说道:“我要回那边一趟。你和大脑袋先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到时候我再来找你们。” 这回,他不希望青果跟着一起去。 王钦实力强横变态,之前青果就差一点因为他而死了,他不想再连累青果。而且如今的青果不再是那只小麻雀了,而是一个秀气可爱的小姑娘。他又如何能让这样一个小姑娘跟着自己去冒这种生命危险。 可是,青果却在听到他话后,突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眼神明明柔软,可却又那么清晰地表达着她的坚定。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要在一起。”青果说得很慢,却也十分地坚定。 沈牧之还想再劝,可话还未出口,青果又说了一句:“我们可以让大脑袋带着我们过去,这样会快一点。而且,大脑袋很厉害的,到时候就算遇上了那几个人,那个最厉害的就交给大脑袋,它打得过的!” 不远处的大脑袋大概是听到了两人在说它,身躯一扭,就凑了过来。那箩筐一般的脑袋,一下就从青果和沈牧之中间挤了过来,金黄色的眼睛朝着沈牧之瞥了一眼后,就立马看向了青果,鲜红的蛇信微微吞吐,似乎在问青果说了它什么。 青果笑着开口:“大脑袋,你送我们去个地方行吗?” 大脑袋一听,脑袋往下一缩,扭头就要走开。青果又喊道:“他还帮你取了名字呢!” 大脑袋头也不回。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便想劝青果,让她跟着大脑袋走,他一人去即可。只是,青果十分坚持,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后,又朝着已经游出一段距离的大脑袋喊道:“一颗玉果,怎么样?” 大脑袋扭动着的身子,立马停了下来。箩筐大的脑袋扭了过来看向青果,金色的眼眸,微微收缩,鲜红蛇信吞吐,发出嘶嘶声音。 仿佛在问:“真的?” “真的!”青果认真地点头。 大脑袋听后,立马就扭着身子到了沈牧之附近,脑袋一低,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了地上。 沈牧之在青果的示意下,爬到了大脑袋的身上站好。青果站在了他身前,右手轻轻攥着他的衣袖。 等两人都站好,大脑袋忽然抬头,一张嘴发出一声嘶吼。狂啸的声音,带着狂风,瞬间打破了林间的寂静,也吓了沈牧之一跳。 紧接着,在沈牧之的惊魂未定之中,纤长蛇尾啪地一声甩在了那棵大树之上,簌簌落叶中,粗壮的身躯,化作了一道青影,朝着青果所指的方向,冲了出去。 粗壮的身躯,却格外的灵活,蜿蜒在山林之中,无比迅捷。 沈牧之站在青果身后,狂风扑在脸上,吹得都睁不开眼睛,身形前后左右摇摆着,总是欲坠不坠,看似潇洒得很。而实际上,刚刚若不是青果攥着他的衣袖,帮他稳定着身形,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掉下去了。 十几里开外。 背着大刀,身材壮硕的王钦在一棵大树上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后,微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又一扭身往回走了一段。 “奇怪……”王钦喃喃了一声后,将长刀从身后取了下来,开始绕着这个位置,在附近搜寻起来。 片刻过后,将附近搜了一圈的王钦,眉头紧皱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想了想后,又抬头望去。 头顶上,光秃秃的树枝交错纵横,被割得支离破碎的阳光,从缝隙间漏下来,照在王钦有些阴沉的脸上,惹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藏在了哪里呢? 王钦一边想着,一边将目光从头顶收了回来,在四周扫了一圈后,又往前走了一段,回到了一开始他停下的那棵大树旁。 那棵树,跟周围的树有些不一样。 除了格外的粗大之外,这还是一颗已经死了,或者正在死亡边缘的大树。 王钦绕着这棵树转了两圈,又在这棵树附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想找的。 难道已经不在这边了?可这周围也没有其他痕迹。要是那个小子真的已经将沈牧平带走了,那这里必然还有其他痕迹才对。 王钦一边想着,一边又回到了那棵树旁。 这时,有风拂过,身旁的树中,突然传出了呜呜声音。声音很轻,可对于武艺高超的王钦来说,这声音无疑就好像是有人在耳边喊了一声一般。 王钦一愣之后,猛地抬手,在树上轻轻叩了两下。听着传出的空洞声,王钦蓦然笑了。他又围着树绕了一圈,很快找到了树干上的几个拇指大小的孔洞。顺着孔洞往里看,天光从上空落下,明暗之中,这大树的树干里面,已经空了大半了。不过,从这几个空洞里往里看,并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 他抬头顺着主干往上望去,大约两丈不到的地方,这本该参天的大树,却突然在那个位置折断了。断裂的位置处,隐约还能看出些许焦黑的痕迹,大概是很久之前被雷劈过。 那天光既然能从树干最上面漏到下面,说明这棵树整个树干基本都已经空了。那么,他想找的,会不会是在上面呢? 王钦想着,脚下猛然用力一蹬,泥土碎叶飞溅,壮硕的身体拔地而起,犹如离弦之箭,笔直往上,到得一半高度的时候,身子一扭,右脚轻轻在一旁的一根树枝上一踩。树枝应声而断,而王钦却再度拔高。如此,又断了一根树枝后,王钦终于到了树顶,趴在那个树洞口,往下一瞧…… 不由得有些失望。 里面确实有些东西,而且不少。这些东西,发现头顶落下的天光被遮住,顿时都被惊动了起来,吱吱叫着,疯狂往下钻去,而后在离树不远的地方,破土而出,迅速蹿入旁边的灌木丛中。 王钦被那惊慌的吱吱声吵得心烦,伸手在树干上猛地一拍,本来就已中空的大树,顿时咔嚓一声,从中裂了开来。树干中,那数十只格外肥硕的松鼠瞬间逃窜一空。 王钦看了看空了的树洞,脸色有些阴沉。 你到底在哪里呢…… 王钦站在树顶,从高处往下,眯着眼睛打量着周围那些那个人留下的痕迹,脑子里思绪飞快地转着…… 片刻之后,他忽然脸色微微一变,而后身形一动,从树顶直坠而下,快要落地的时候,背后的长刀突然抽出,一刀劈在了旁边已经中空的大树之上。 砰—— 已经裂开的中空大树这回彻底地炸裂了开来,飞溅的木片碎块当中,王钦身影却借着这股力道,往前飞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 …… 石崖边。 那些水潭依旧见底,潭中鱼虾自在嬉戏,无忧无虑。天光顺着石崖边缘倾泄下来,落在水潭上,激起粼粼波光。 忽然,远处传来窸窣声,并迅速靠近。周围林间惊鸟飞起,潭中鱼虾瞬间躲入了潭底,拼命往淤泥里扎去。 这时,一道庞然身影带着狂风席卷而至,到得水潭跟前时,突然猛地一个扭身,纤长蛇尾啪地一声拍在了水面之上,水花四溅,泼了蛇背上两人一身。 沈牧之晃了晃被风吹得有些晕的脑袋,跳下蛇背,顾不得与大脑袋道谢一声,快步朝着靠东南角那个水潭走去。 那个水潭最贴近石崖。靠近石崖的位置,长猫了青苔还有藤蔓。藤蔓顺着石崖,一路往上,已经越过了石崖顶端。 如今深冬,这些藤蔓却是枝繁叶茂,一派生机盎然的样子,大概是因为临着这潭水的缘故。 沈牧之到了这水潭边后,脚下一个用力,飞身跃起,直接扑向了对面石崖上那繁茂的藤蔓。 水潭不大,一丈左右湖面,对于沈牧之来说,越过去并不难,可就在他飞身越过了大半湖面,准备伸手抓向崖壁上藤蔓的时候,突然间前方藤蔓炸碎开来,残枝碎叶扑面而来,而隐藏其中的却是一把黑色匕首,无声无息地朝着他的心口扎来。 沈牧之身在半空,没有借力的地方,情况又十分突然,情急之下,只能抬起左手挡在了胸口。 噗的一声,匕首没柄而入。 而沈牧之也借着这一力道往后摔入水中。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0 摆脱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太过突然,等在另一头的青果和大脑袋反应过来的时候,沈牧之已经被砸入了水中。 青果顿时急了,拔腿就往那边冲。但大脑袋动作更快,纤长蛇尾在地上重重一拍,整个巨大蛇身竟然腾空而起,直接朝着东南角那个水潭飞了过去。 水潭边的石崖上,原本茂密的藤蔓,此刻大半都没了,只剩下孤零零几条,还挂在石壁上。裸露出来的黑色石壁上,出现了一个不大的石洞。一个壮硕的身影蹲在洞口,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飞扑过来的大脑袋,身子一动,就从洞中钻了出来,一手抓过旁边仅剩的藤条,一手夹着一具疲软的身体,脚下在石壁上用力一蹬,就轻松上了石崖顶上。 大脑袋刚扑到水潭边,就看见那个人上了石崖。当即,不等身子落地,蛇尾在空中一摆,粗壮的身子顿时也朝着石崖上方追了过去。 青果也到了水潭边,看到水面上漂浮的红色,更加慌张了,忙不迭地准备跳下水去捞水中的沈牧之。 沈牧之被王钦扎了一刀,又打了一拳,受伤不轻。尤其是那一拳,虽然关键时刻他微微动了一下身体,躲过了要害,但还是砸在了左肩上。原本就没怎么好的左手,被砸了这一拳后,这只左手算是彻底地废了,没个几个月,估计是别想动了。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的是,那一道虽然扎在了他的右臂上,但没伤到筋骨,所以,看着流血不少,但实际反倒是问题不大。 看见青果要下水,已经浮上水面的沈牧之,连忙叫住了她。三两下游到岸边后,青果赶紧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只是,看到他手臂上还扎着那柄黑色匕首,鲜血正顺着透臂而出的匕首尖往下坠落,这眼眶立马就红了,眼泪在里面不停打转,眨眼就要落下。 而沈牧之却没留意这一幕,上岸后,甚至顾不得处理右手的伤口,拔腿就准备去追大脑袋他们。 刚才他在水中的时候,看到了王钦带走了大哥,虽然大脑袋追了上去,但他还是不放心。 他刚准备走,青果却一把拉住了他。 “我没事,你放心。”沈牧之不得不挤出了一丝笑容宽慰了一下青果,说完又准备走。可青果却还是拉着他不肯松手。 “你留下,我去追,你放心,我一定把大哥带回来。”青果看着他,那温柔的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钦的强横,沈牧之是深有感受。青果之前就差一点死了,这回就算有大脑袋在,沈牧之也不放心青果前去冒险。可无论他说什么,青果始终还是这句话。 最后,沈牧之只好同意。 走时,青果忽然看着他,然后伸手在他的心口轻轻点了点,道:“相信我。” 这声音,像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低低回荡不休。 而那纤纤手指,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轻轻一点之下,将这种奇异的力量,送入了他的心田,在心田之中转了一圈后,又随即随着经脉,分散到四肢五骸之间,竟是瞬间就让他的状态感觉好了不少,连手臂和肩头的疼痛似乎都没那么明显了。 青果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沈牧之刚把手上扎着的匕首用嘴拔出来,青果就回来了,纤瘦的身子,背着身高八尺的大哥,就好像是一个小孩驼了一个大人,大哥的双脚都是拖在地上的有种滑稽的感觉。 沈牧之看到后,三两下将右臂上的伤口随便处理了一下后,快步上前准备从青果手里接过大哥,可青果却是一闪身就躲过了,然后神情严肃地看着沈牧之说道:“你受伤了。” 沈牧之晃了晃右手,讪笑道:“我没事了,不过一点小伤。” 青果没搭理他,扭头就走。 沈牧之连忙跟上去,走了没几步,见青果似乎是打算直接离开这里,而大脑袋也没有出现,皱了皱眉开口问道:“大脑袋呢?” “他在对付那个人。”青果回答:“我们先走。待会儿他会跟上来的。” 听得大脑袋独自在对付那个王钦,沈牧之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本想说,要不自己去帮帮他。可话到嘴边,他又收住了。 一来,青果肯定不会让他去。 二来,自己这个样子,去了只会拖累大脑袋。 那王钦实力蛮横,不过大脑袋实力也不弱,就算打不过,自保应该可以。如此想着,沈牧之也就不再多想。 两人这一路走出去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 中间沈牧之几次担心青果会累,提过换他来背,也提过要停下来休息休息,可青果都拒绝了。 一直到此刻,青果大概是觉得安全了一些,终于停了下来。 而沈牧之,即便只是自己顾自己,也感觉有些累了,等青果将大哥从身上放下来,让他靠着树坐好后,他自己也在旁边靠着坐了下来。 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青果来坐着。 青果走了过来,却在他身前蹲了下来,然后伸手将他的右臂抬起来,将沈牧之胡乱扎着的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布条解了下来,重新帮他包扎了一下。弄好后,又伸手轻轻在他的左肩上,按了按,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痛吗?” 沈牧之违心地摇了摇头。 “你骗人。”青果嘀咕了一声。 沈牧之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他们刚才来的方向,传来了窸窣声音。 沈牧之顿时紧张起来,右手立马摸向了胸口。 “是大脑袋。”青果在旁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一个箩筐那么大的蛇脑袋从不远处的半人高灌木上方钻了出来,看到沈牧之和青果后,迅速从那灌木丛中蹿了出来,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 巨大的脑袋上,挂了两处彩,粗壮的蛇躯上,也有不少地方,少了鳞片,看着有些狼狈。不过,那双金色眼睛中的神气,却是丝毫未少,反而更添几分。 也不知青果是如何跟它沟通的,只见大脑袋鲜红的蛇信嘶嘶吐了一通后,青果回过身来与沈牧之说道:“那个人丢了一只手臂,逃掉了。” 沈牧之听后,微微愣了一下。青果说王钦是丢了一只手臂,而不是断了一条手臂。王钦是用长刀的,断了一条手臂的话,虽然会影响他的实力,但还不至于会让他丧失动手的能力。可丢了一只手臂的话,这性质就会完全不一样了,至少短时间内,王钦是不可能再追上来了。 一想到这个实力强横得变态,他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住的王钦终于不会再坠在他们身后,沈牧之顿时心头大松了一口气。那块从昨夜起就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没了。 当然,沈牧之也明白,要说真正的安全,还为时尚早。 既然王钦敢入林,那么说不定还会有其他人也敢入林来追杀他们。 所以,他必须得在其他人赶来之前,离开这片山林,回到金国才行。 但怎么回金国呢? 沈牧之看了青果和大脑袋一眼,心头有个念头在跃动,但看看大脑袋身上的伤,他又有有些犹豫。 不过,他忘了,他的情况青果是知道的。当初,在那条溪边,沈牧之决定邀请青果与他同行的时候,他与青果比较具体地说过自己的情况。 所以,在沈牧之犹豫要不要将心头的那个念头说出来的时候,青果却率先与沈牧之说道:“待会大脑袋会带我们去一个地方,我们休整上一夜后,明天一早,让大脑袋带我们到另外一边。” 沈牧之听到这话,自然是惊喜不已。 只是,略一冷静后,想到那个白衣女子,不由得又有些担心,沉吟了一下后,问青果:“这样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他虽然没明说,但青果似乎知道他所指的麻烦是什么。沉默了一下后,道:“没事。” 沈牧之看着她说话时的神色,心头的担忧没有减少,反而还多了几分。 只是,这一天下来,他也知道了青果看似柔柔弱弱一丫头,但实际上执拗至极,她做的决定,他再反对也是无用的。 而且,对于沈牧之来说,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亦或者说,他已经别无选择。 如果不能从这片山林传过去回到金国境内,而是要走喒风口的话,他带着大哥,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 他没再说什么。 三人一蛇,在原地休整了一会后,再次上路。依旧是青果背着大哥,沈牧之站在青果身后,两人一起站在大脑袋的背上,在风驰电掣中,飞奔在这片神秘而又危险的山林中。 入夜前,三人被大脑袋带着到了一个山崖边。 崖上,有河流顺着崖边垂直而下,带着轰隆巨响,笔直坠入七八丈深的崖底,在一个深湖之中,砸出万千水花,腾腾水雾。 大脑袋将他们三人放在了河边一块平地上后,自己就钻进了河中,顺着河水一起,笔直坠进了下面的深湖之中。 沈牧之听着那轰隆声响,心头微微惊了惊。 “大脑袋就住在那下面。”青果见他盯着那河流坠下的方向看,在旁轻声说道。 沈牧之收回目光,朝她笑了笑,而后看了一眼大哥,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给他下了多少药,这都一天一夜了! 沈牧之想着皱了皱眉头,心头有些担心,但此时在这山林之中,也没有地方去找大夫,也只能是担心一下了。 去河边洗了把脸后,沈牧之又趁着天色还没黑下来,去旁边的山林中寻了一些柴禾过来,打算生个火堆,他身上还有一点腊肉,正好果腹。 在他忙碌着的时候,青果却坐在了那山崖边,看着远方逐渐黑下来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牧之抬头时,看着那半黑不黑的天幕之下,那一抹纤瘦的身影孤零零地一人坐在那里,不知为何,心头忽然疼了一下。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1 重逢 一夜,无声而过。 这一夜,是沈牧之这些天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清晨,在轰隆水声中,悠悠醒转。薄雾在山间缠绕,一切迷迷蒙蒙,充满了神秘感。 一道黑影破开薄雾,掠过水面,带着冰冷的水珠,扑到沈牧之跟前,金光一闪,化作了一个纤瘦少女,秀气娇嫩的脸颊上,白里透红。水汪汪的眼睛,轻轻一眨,接着,嘴角泛出一抹羞涩,轻声道:“呀,你醒了!” 沈牧之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小姑娘,有些愣神。他这是头一回亲眼看到青果从一只没有巴掌大的小鸟变成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这种视觉冲击,哪怕他已经看惯了青果人身的模样,依然有些震惊。 青果见他直愣愣地盯着他,害羞地低了头,原本粉红的脸颊,变得更红了。 好一会儿,沈牧之才压下心中的这份惊讶,看了看站在跟前化身成人的青果,忽然想到了大脑袋,忍不住便问:“大脑袋是不是也能变成人的模样?” 大脑袋的实力明显远超青果,青果既然能变成人,那大脑袋应该也能。这是沈牧之的逻辑。可青果却摇头说道:“他还不行。” 沈牧之疑惑不解。 “我们……”青果刚开了个头,却又立马停下了,顿了顿后,才斟酌着继续说道:“我们妖族,想化身成人其实是很难的。大脑袋又是一条古钟,想要化人,更是难上加难。而且,别看他个头大,他其实没有我岁数大哦!”说到岁数,青果忽然捂住了嘴巴,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了看沈牧之,见他并没有什么异样神情后,又不露痕迹地悄悄松了口气,而后才继续说道:“说起来,我能这么快就化身成人,其实还要谢谢牧之哥哥你!” 牧之哥哥…… 沈牧之被这个称呼给弄得愣了一下,再看青果,正偷偷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瞧过来,立马垂了眼睑,装作没有发现一般,只是脸颊更红了。 沈牧之不由得笑了笑,其实这称呼还挺好听的,尤其是青果这么喊他的时候,清清脆脆,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撒娇感觉,感觉就像是一股山间的清风,能让人心中一下子就轻快起来。 想到刚才青果说的话,沈牧之就问道:“为什么说要谢我?” 青果抬眼,迅速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的笑意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顿时又明亮了几分。 只是,对于沈牧之的问题,她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眼睛一眨,就岔开了话题,与沈牧之说起了一些关于大脑袋的事情。 没多久,大脑袋就来了。 大哥还是没醒。 依旧是青果背他,三人上了大脑袋的背后,就开始启程回金国境内了。 有了大脑袋的相助,一路都格外顺利。 而沈牧之担心的白衣女子,也一直没有出现。 申时左右,三人一蛇便已经横穿过了大山,到了金国这边的奇石谷附近山林中。 到了这里,离金军大营就不远了。 大脑袋将三人放下后,很快就离开了。 沈牧之想了想,从身上找出了那张何羡哥送的面具,带在了脸上。 青果看着沈牧之突然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不由得觉得有趣得很,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沈牧之的脸颊。 可手指抚过沈牧之的脸颊时,两人都怔了一下。 青果触电般,立马将手收了回去,低了头,不敢再看沈牧之,可侧脸上,那通红的脸颊,已经出卖了他。 沈牧之戴着面具,倒是看不出有什么脸色变化,可面具之下呢…… “走吧。”为了缓解气氛尴尬,沈牧之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嗯。”青果低低应了一声,跟在沈牧之身旁,背着大哥,往山林外走去。 …… …… 今天本是沈威要离营回京的日子。 但他还没有离开。 自从牧平被抓,他赶到这里之后,就秘密派了几支队伍进了那片号称千百年来从无人能成功穿越过去的山林。这几支队伍,都是他手下的精锐人手,可是几个月下来,人手折损了近半不止,还没有一个好消息。直到昨天夜里…… 消息是凌晨时分来的,送消息来的,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身手能在军中排进前五十。这样的人,放在军中,哪怕是被几十人的敌军围住,只要自己不想死,照样能突围。可如此高手,昨夜回来的时候,却快要撑不住了,双手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腹部一个大口子,肠子都流了出来,其惨烈情况,让人咂舌。 不过,总算是带来了这几个月下来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他们在那片山林中找到了一条可以行军直达大元境内的路线。 沈威听到这个消息后,原本已经死寂的心,顿时又活了过来。 他终究是不甘心的。 好在,上天总算又开眼了一回,让他看到了一缕希望。 那条路线,只是勉强可以行军,沈威若是想要带大部分进山,走那条路过去大元那边,必然是不可能的。但只挑选精锐小队过去,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会不会遇上那些山中猛兽,只能看运气了。 沈威已经想好了,明天一早他就会带队进山,在第二天的入夜之前赶到大元境内。当天夜里的寅时,剩余部队会突进奇石谷,沈威就趁着元军大营内主力部队出击的时候,带人奇袭大营,若是能顺手救出牧平,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他也非得将元军大营搅他个天翻地覆,让他们付出代价才行! 此事,他已经安排下去,不过,为免行动走漏风声,具体计划知道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只知道他会在后天夜里进军奇石谷。但这样的行动,对于金元两军来说,都不陌生,一个月里,总是要来两回的,都成了惯例了。所以,军营之中对这事情并不奇怪。 而,到时候会跟着沈威进山的人,今天已经陆续被他以各种借口安排出去了,到时候明天一早,会在其他地方碰头。 一切,就看后天夜里了。 若是顺利,他至少能让元军狠狠地痛上一痛,也算是为牧平出了口气。 若是不顺利…… 沈威站在大营的一个角落里,望着不远处的大山,心头一片苍凉。 人至中年,却‘丧’子,这无疑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而更让沈威觉得难以承受的,却是那一个又一个放在他面前的证据,它们都在告诉他,害了牧平的,是另一个他养了十二年的儿子。 三个多月前,他担心家中夫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请了郑西去找牧之。郑西确实在奇石镇见到了他,可事情的发展却让人意外。 他逃走了,还留下了一个名字——七星。 沈威让郑西带人回京查过,别说是将军府,甚至整个金陵,都没人知道有一个叫七星的人。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牧之为了敷衍郑西而随口胡诌的,还是那个叫杨三哥的诓骗了牧之。 在那之后,牧之就消失无踪了。而这三个多月里,却有接二连三的证据送来他面前,还有家中那位送来的信,都在一点一点地侵蚀他对牧之的信心。 是他这个父亲,做得太失败了吗? 沈威仰头看向天空,碧蓝的天空之下,一片片的流云,正在缓缓流动。 对不起…… …… “将军——”突然有亲兵快步前来,还未到近前,已经失态地喊了起来。沈威收回望向流云的目光,皱着眉头看向那个奔过来的人,沉声问:“怎么回事?” 亲兵还未开口,就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激动地回答:“是……是大少爷……” “大少爷?”沈威一听到这三个字,脸上顿时变色,一把抓住亲兵的胳膊,紧张问道:“有他的消息?” “他……他回来了!”亲兵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就……就在门……” 话未说完,沈威已经冲了出去,蹿上了一旁大马,甩起一掌用力拍在了马屁股上后,如一道风一般,迅速朝着军营大门口吹了过去。 军营门口,已经有人将昏迷中的沈牧之抬了进来,正快步往主账去,有人已经匆匆忙忙地去找大夫了。 沈威奔马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们抬着一个人,便知肯定是自己儿子沈牧平,立马飞身下马,箭步冲到跟前,看到昏迷中,消瘦得不成人样的沈牧平,眼眶顿时红了。 他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后,开口吩咐身边的人去找大夫,有人回:“将军,已经有人去叫了。” “送我帐篷。”沈威又说。 “是!” 一堆人,浩浩荡荡将沈牧平送进了沈威的帐篷,直到大夫过来检查身体,沈威才突然想到一事,于是走出帐篷,将之前送沈牧平过来的一个士兵叫了过来,询问道:“救牧平的人呢?” 士兵一脸茫然:“回将军,人是我们巡逻的时候,在门口发现的,没看到其他人。” “在门口发现的?没有其他人?”沈威皱起了眉头。 旁边亲兵也觉出了不对,替沈威问这个士兵:“你仔细想想,当时附近有没有什么人出现过?” 那士兵闻言,真的仔细想了想,片刻后,迟疑着说道:“倒是看到过两个人影,不过离得挺远的,而且和沈将军出现的位置也不在同一个方向。” 他话刚说完,沈威就吩咐那个亲兵:“你马上带人出去追,务必要追上。” 亲兵得令,赶紧去了。 沈威挥退了那个士兵,转身回到帐篷内,大夫还在检查沈牧平的身体,只是脸色已经很是难看。 沈威觉得不对劲,看了看沈牧平,试探着问:“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大夫没马上说话,过了一会,等他检查完后,才直起身子,看了一眼沈威后,又看了看帐篷里的其他几人。 那几人,都是沈威的亲兵。 沈威留意到后,一挥手,亲兵顿时会意,立马退了出去。 人走后,大夫终于开口:“小沈将军身上外伤不少,但大都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已无大碍,只是气血十分虚弱,需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 “就是如此?”沈威一边问,一边松了口气。 可大夫沉默了一下,却叹声道:“还有一事,虽然还不能完全确认,但将军最好还是先有个心理准备。” 沈威一听这话,刚刚放下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大夫,紧张地说道:“你说。” 大夫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道:“小沈将军以后恐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原本站得笔直的沈威,顿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无比震惊地看着大夫,不甘心地问:“你可确定?” 大夫斟酌了一下,道:“小沈将军的双腿脚后跟处,还有左手手腕上,都有明显的疤痕,我已初步捏过,确认这三处地方的筋脉都有缺损,至于到底是不是我所猜测的那样,还得等小沈将军醒来之后,才能知晓。” 沈威站在那里,看着床上躺着的儿子,心里头那些重逢的喜悦,已经被这个噩耗驱散得所剩无几。 大夫看了看他的脸色,又低声说道:“我刚已经给小沈将军用过药,如无意外,半个时辰内,就能醒来了。将军若是无其他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沈威挥了挥手。 大夫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帐篷里,就剩了沈威和沈牧平两人。 一人躺着,一人站着。一人睡着,一人醒着。 一人老泪纵横,一人面无表情。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2 姑娘 夜幕降临时,奇石镇外,来了两个人,一个样子平平无奇身材消瘦的年轻男人,和一个长得秀气娇嫩的小姑娘。 大街上,行人已经不多,但这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和秀气可爱的娇嫩小姑娘的组合,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奇石镇这样的边关小镇,来的不是商人,就是江湖人。除了丽人苑的那些女人之外,和奇石镇本地的一些妇人之外,平时这街上很少会看到年轻姑娘或者女人,更别说还是这样秀气可爱的小姑娘了。 而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却是跟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这男子穿着破旧,还有邋遢,一只左手挂在胸前,似乎是折了,右手上还绑着绷带,看着也是受了伤。 莫非这年轻男子是这个小姑娘的保镖? 只是,这男子身上也没带刀剑,只是腰间别了一把匕首。看那样子,就让人觉得身手应该不怎么样。 这些都是旁边侧目路人的想法。 沈牧之倒是无所谓这些人在想些什么,他如今戴着面具,也不怕遇上杨三哥那些人,就是面对面站着,那杨三哥都未必能认出来。所以,重回这‘故地’,倒是比头一回来的时候,自在许多。 倒是青果,似乎有些不习惯被这些人盯着看,一路低着头,红着脸,只是这般娇羞姿态,倒是让那些人看得更起劲了。还有些汉子,更是毫不避讳地评头论足,声音之大,足以让沈牧之和青果听见。 青果是愈发得害羞了,沈牧之听得心烦,却也不好回头去找这些口无遮拦的汉子计较,只得赶紧带着青果离开这一片,拐进了一条名叫六合的小巷当中。 六合巷里,有一家小客栈,名字叫什么,沈牧之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这巷子里有那么一家客栈。客栈的后门出去,就是那个卖馄饨的大婶住的那条巷子。 沈牧之带着青果住进客栈后,就一人从后门离开了客栈,顺着那条幽深的巷子,一直走到底,就是大婶家了。 此时,天色已黑。 沈牧之站在黑暗中,看着那扇门上的新锁,有些感伤。 门缝里,有烛光透出,隐约还有小孩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看来,这里已经住进了新人家了。也不知道,这新搬进来的是不是和原来住的那个大婶有关系。 沈牧之沉默着站了许久后,又默默地离开了。 然后他去了李家商号附近,找到了当初藏包裹的地方。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包裹竟然一直没人动过,里面那些玄诚送的东西都还在。这无疑是个惊喜。 沈牧之拿着包裹,找了个僻静地方,给自己换了一身包裹里的干净衣服。换衣服的时候,沈牧之蓦然发现,自己左臂的情况似乎好了许多。 这左臂当初折断后,他虽然将骨头推了回去,可大概是这骨头没完全回复原位,所以气血上一直不太顺,表面伤口倒是在愈合,可内里骨头的情况,却一直不见好转,一直红肿着。但这会儿,他却发现,这左臂似乎好了许多,气血也通畅了,原本发黑的几根手指头,这会儿都恢复了原本的色彩,红肿也消退了很多。沈牧之也没多想,这伤口也有些时日了,也是时候该好起来了。 穿好衣服后,他将包裹里的其他东西,包括玄诚送的地图和那本写了一些修行心得的册子,还有那个装着银子的荷包,都一一收了起来。 做完这些后,他又去了当初大婶摆摊卖馄饨的地方,现在这位置,被一个卖烧饼的大爷占了。沈牧之上前买了两个烧饼。付钱的时候,沈牧之递过去一块碎银子,大爷看着这碎银子有些发愁,苦笑着朝沈牧之说:“公子身上可有铜钱?只要四文就可以。这银钱,我这找不开啊!” 沈牧之笑了笑,道:“不用找,不过,我想跟大爷您打听点事。” 大爷一听沈牧之说不用找,顿时笑了起来,至于沈牧之想打听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沈牧之给的这一小块碎银子,少说也有七八钱,大爷卖一天烧饼都卖不了这许多。当下,乐得都有些合不拢嘴了,忙不迭地说:“公子想打听啥,尽管问。” “之前在这卖馄饨的大婶,大爷可认识?”沈牧之想了想后,问他。 大爷听后,愣了一下,紧接着立马点头说道:“认识,咋能不认识。以前她在这摆摊的时候,我就摆在她斜对面,我还经常来她这里买馄饨吃呢。这婆娘……”大爷忽然顿住,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沈牧之笑了笑,而后又改了口:“她心善,在这街上,几乎没人不认识她的。” 沈牧之不知道他这话到底多少真假,不过,无所谓。他想问的也不是这个,听他说完后,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位大婶在这奇石镇可有什么比较亲近的人?” 大爷想了想,道:“有倒是有一个,不过我也只是听说的,具体真假,我也说不准。” “大爷尽管说。”沈牧之道。 “就是叶记药铺的那个姓叶的老头。我听人说,她跟那叶老头走得挺近的。”大爷说着伸手顺着长街,往另一头指了指:“这叶记药铺就在那边,你从这过去,应该很好能找到。” 沈牧之看了一眼后,转过头谢过了大爷,然后拿着那张烧饼,准备离开。 刚扭过身,听得背后大爷问他:“对了,她这段时间去哪了,怎么不见人了?” 沈牧之想了想,回答:“她回家探亲了。”说完,径直走了。 大爷在身后看着他逐渐没入黑暗的背影,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口中低声嘀咕:“那婆娘不是说自己家中早就没人了么……” 沈牧之已经走远。 回到客栈中,青果在房间里已经等得着急了,见他回来了,顿时欣喜不已。沈牧之将剩下的一张烧饼递了过去,笑问:“这个是烧饼,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青果好奇地看了看后,接过来闻了闻,张嘴轻轻咬了一小口,嚼了两下后,顿时皱起了眉头,最后皱着一张小脸努力咽了下去。 沈牧之见她这模样,笑着将她手中的烧饼拿了过来,自己大口撕咬起来。 “今晚早点休息,明早我带你出去逛逛,顺便找个大夫,看看我这手。”沈牧之吃完后,看着青果说道。 青果眨眨眼,对于沈牧之提到的明天出去逛逛,充满了好奇和浓烈的兴趣。 一夜,倏忽而过,沈牧之一身轻松,一觉到天亮。 醒来时,却发现原本应该睡在隔壁房间的青果,却蜷缩着身子,躺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不至于碰到却又触手可及的距离。 他刚一睁眼,她也立即睁开了眼睛,眼睛里的茫然在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散去,而后那白皙的脸颊上,顿时爬上了浓烈的绯红,如同醉酒一般,瞬间连眼神都变得有些朦胧起来。 沈牧之不由得愣了一下神,胸口处某个地方,在此时开始隐隐发热。但,沈牧之此时的注意里都被身边这个小妖精给吸引过去了,根本没留意到胸口那点不太明显的动静。 “你怎么在这?”沈牧之回过神后,感觉尴尬的他,开口问道。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突然间金光一闪,小丫头瞬间变作了小麻雀的模样,腾地一下就飞了起来,冲着门口飞去,而后…… 砰地一下撞在了紧闭的门上,咚地一下,掉到了地上。 沈牧之看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忙起身下床,准备去将那小家伙给从地上捡起来。只是,他刚下床,那小家伙又化作了小姑娘的模样,从地上蹦起来后,立马拉开了门,跑了…… 沈牧之站在床边,看着打开的房门,哭笑不得。 半个时辰后,外面阳光初绽,沈牧之与青果并肩走出了客栈,顺着阴冷的六合巷一路走到了大街上。 清晨的大街上,格外热闹一些,有进城或者准备出城的商队,有来往的行人,还有叫卖的小贩…… 青果看着这一切,都格外好奇。 路过一个卖女人首饰的小摊跟前时,青果顿时有些走不动道了。沈牧之看着觉得好笑,怎么不管是人还是妖,只要是女的,就喜欢这些东西呢? 沈牧之扫了一眼那摊头上那些无论材质还是做工都很拙劣的首饰,心里头颇为不解,这些东西到底有啥好看的?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任由着青果站在摊头跟前,双眼冒光地这个看看,那个看看,最终一手拿了一根簪子,问沈牧之,哪个好看? 沈牧之两个都认真看了看,然后回答:“两个都好看。” 青果有些不满意这个答案,自己拿着这两个端详了一会后,将其中一个放回了摊头上,然后拿着另一个,小心翼翼地问沈牧之:“我可以要这个吗?” 沈牧之笑了起来:“可以。”然后付了钱。 青果在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拿着簪子簪到了发髻上后,又问沈牧之:“好看吗?” 说实话,那簪子真的不好看,可配着那一张两颊绯红,格外娇艳的脸庞,这簪子就算再难看,也是好看的。 沈牧之笑着点头。 青果脸颊更红了,眼睛更是眯得都要瞧不见了。 两人顺着这长街一路走,一路逛,青果这个看看,那个瞧瞧,开心得都要飞起来了。又到了一个吹糖人的老大爷跟前,老大爷正在给一个小孩吹一只兔子,旁边的稻草垛上还插着三个已经做好的,有小狗,有小人,还有一只小鸟,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青果看着那只小鸟,觉得有趣极了,转过头来想问沈牧之觉不觉得它跟她很像,但一转头才发现,沈牧之并未在旁边。 青果顿时大惊,连忙起身张望寻找,好在沈牧之就在旁边不远处。青果忙走了过去,到了近前,才发现沈牧之正盯着对面的一家店铺,看得入神,而且神色严肃。 青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面铺子里,一个有些年迈的老头,正拿着扫把在铺子里的大堂内打扫。 青果又微微抬头,看到铺子门口挂着的牌匾上写着‘叶记药铺’四个字。 “呀!”青果惊呼了一声,看到沈牧之收回来的目光,有些歉疚地说道:“对不起,牧之哥哥,我忘了你还得去看大夫。” 沈牧之笑了笑,没解释,只是说道:“看大夫不着急的,你要是喜欢,就再多逛一会。这是早集,晚一点,就没这么多摊头可以逛了。” 青果摇头:“不用了,我已经逛得够多了,我们去找大夫吧。”说完,就拉着他的衣袖,往对面的叶记药铺走去。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3 巧合 叶老头一边扫着地,一边嘴里嘀嘀咕咕,无非就是日子越过越没意思这类的话。 等到忙完,一抬头,却发现门口进来了两个人,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他。那瘦长的身影,挡住了门口洒进来的阳光,在地上拉出长长的阴影。 叶老头不知为何,心头忽然跳了一下,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眯着眼睛,朝着那两人看了看,想要看清两人的面庞,可从两头头顶越过来的刺眼阳光,却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两位是来抓药还是看病?”叶老头按下心底的那点不安,上前两步,笑着问道。 “既看病,也抓药。”沈牧之说着,往里面走了两步,跟在旁边的青果,也跟着走了进来。 离开了门口阳光的遮掩,叶老头终于看清了这两人的模样,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子,五官寻常,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漠,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味道。而一旁,却是一个较小可爱的小姑娘,大概十一二的年纪,五官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没张开的缘故,倒不是很惊艳,只是那秀气乖巧的模样,却同样让人下意识地心生欢喜。 打量了这两人模样,又听了沈牧之的回答,叶老头心头的那点不安,倒是少了一些,连忙笑着将两人引到里面,请两人坐下后,又问:“请问公子有何不适?” 沈牧之示意旁边青果将他的衣服帮着脱了下来,然后指了指明显红肿的左肩,问叶老头:“这个会看吗?” 叶老头目光掠过沈牧之的上身,脸上惊色一闪而逝,紧接着连忙上前来,细细查看了一番后,沉吟道:“怕是伤到了骨头了,看倒是能看,只怕会有些疼,公子可忍得?” “你尽管来。”沈牧之神色平静。 叶老头瞧了他一眼后,两手都落到了沈牧之的左肩上:“公子待会若是疼,就尽管喊出来,莫要憋着。” “好。”沈牧之应下。 一旁青果倒是比沈牧之还紧张,一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一手又伸手过来,轻轻握住了沈牧之的右手,目光盯着叶老头,认真叮嘱:“你小心些。” 叶老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后,落在左肩上的双手,猛地用力,沈牧之眉头顿时皱起,口中发出一声闷哼,被青鸟握着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 青鸟也跟着皱起了眉头,看看沈牧之,再看看那叶老头,脸上满是担忧。 叶老头一边双手用力在沈牧之的肩膀上捏着,一边留意着沈牧之的神色变化。只是,除了那皱起的眉头之外,那张样貌普通的脸颊上,根本没有任何神色变化,平静得让人心惊。 叶老头不由得目光微动,又去瞧了瞧这年轻小子身前背后那满满当当的伤疤,那一条条伤疤,弯弯扭扭,触目惊心。这些伤,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估计早就撑不住了,这小子却能若无其事,甚至不脱衣服,都很难让人看出他受了伤,此等毅力,更是让人震惊。 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能有这般韧性和毅力,身手肯定不会太弱。 叶老头想着这些,目光又偷偷往旁边那小姑娘身上瞧了一眼。小姑娘虽然衣着普通,头上戴的簪子也是那种地摊货色,可是身上的气质,还有那身细皮嫩肉,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这样一个满身是伤的年轻小子,带着这样一个小姑娘,跑到这边关之地,十有八九是惹了麻烦来逃难的。而且,还是不小的麻烦。 自觉自己已经琢磨出了两人大概身份的叶老头,手底下就更谨慎了一些。 片刻过后,叶老头收了手,去柜台后拿了药酒过来和膏药过来,又是一顿揉捏之后,敷了膏药,才总算是结束了。 弄完这些后,沈牧之又拆了左右两臂上绷带,让他一并将这两个伤口都重新处理了一下。 叶老头看到那两道伤口,又吃惊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处理完伤口,重新包扎好后,叶老头说道:“若是公子没有其他伤口了的话,那老夫去给公子配几副膏药,公子待会走的时候带上,这左肩上的伤伤到了骨头,好起来是需要时间的。公子回头还得多小心注意一些,没好全之前,尽量少动,免得骨头错位,回头落下什么隐患。” 沈牧之点点头。 叶老头转身去拿了药过来,放下后,正准备报价钱,沈牧之却忽然开口朝他说道:“叶大夫还记得四个多月前的那个晚上吗?” 叶老头浑身猛地一震,看着沈牧之,眼角皱纹里瞬间爬满了惊慌,却依然企图让自己显得镇定些,沉声问:“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东巷最里面的那户人家,现在换了新住户,叶大夫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原来住在那里的那位大婶了吧?”沈牧之盯着他,眼神冷漠。 叶老头脸色瞬间煞白。 “你……你是谁?”叶老头一脸惊恐,声音都开始发颤。 “我是谁你不用管。”沈牧之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恐惧到浑身都开始发抖的老头,冷冷问道:“我就问你,当初那位大婶,你可有好好安葬?” “有!”叶老头立马答道,说了一声后,大概是怕眼前这年轻人不相信,又赶紧说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就在镇外,不远,坐车过去很快。” 沈牧之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点头道:“行,那我们去看看吧。” 叶老头如释重负,慌忙说去安排车子,沈牧之也没拦着他。看着他出门去叫车,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又带着车子回来,手里还拎着纸钱和黄纸。 沈牧之扫到那些纸钱和黄纸,自从看到这叶老头心头就一直努力压抑着的怒火,忽然略微消下去了一些。 三人坐上车,一路往镇外驶去。 叶老头不敢坐到车厢里面,就坐在了外面,与那车夫一道,并排坐着。 车厢里,沈牧之和青果对面对坐着。 青果终于忍不住了,问沈牧之:“牧之哥哥,那位大婶是什么人?” 沈牧之想了想,回答:“一个恩人。” “她怎么死的?”青果又问。 “被人杀了。” 青果听后,往车帘的方向望了一眼。车身晃动,车帘跟着晃动,偶尔能瞧见那坐在外面的叶老头的背影。 “是他吗?”青果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 沈牧之沉默了一会,道:“算是。” 青果眨了眨眼睛,这个‘算是’,让她有些迷糊。不过,她察觉到了沈牧之此时情绪的低落,便也没再继续往下问了。 车子晃呀晃,晃了不到半个时辰,在一个小山丘下停了下来。 沈牧之和青果下了马车,叶老头站在旁边,指着山丘上的一片竹林说道:“就在这上面。” 沈牧之点点头,然后率先顺着那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往山丘上走去。 山丘上,竹林茂密,都是些无人打理的。 竹林边,有好几个坟地,东一座西一座地隐匿在半人高的杂草当中。 沈牧之看着这地的荒凉,心头有些不悦。 叶老头走在前头,在杂草中穿行,路过了两个坟头上,终于在第三个坟头跟前,停了下来。 这个坟头看着确实新一些。 坟地修得还算看得过去,坟前种了两棵松柏,只是,有一棵已经死了。 沈牧之瞧着那棵死了的松柏,皱了一下眉头。 叶老头一直留意着沈牧之的神色,瞧见后,立马解释道:“最近太旱了,这柏松种下去后,我还来浇了两次水,还是死了一棵。我本打算,等来年开春,下过雨后,再来换棵新的种上。” 沈牧之没理会他,目光微动,落在了坟前那块墓碑上。 墓碑上面,没有名字,只有简简单单‘沈氏’两字。 沈牧之看着那个沈字,不由愣神。 他们竟是同一个姓…… 这世间的有些巧合,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出许多感慨。 墓碑前,放着一些供品,看着虽然有些干瘪,但从干瘪程度来看,应该时间不长。估摸着就这几天的事情。 “前几天冬至。”叶老头在旁边,低声说道。 沈牧之依旧没说话,伸手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些纸钱元宝,蹲下身来,一一点了。 火光亮起,映照在他的脸颊上,明暗不定。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老头站在后面,心情也如这跳动的活跃一般,起伏着。 良久之后,火光渐渐熄灭,沈牧之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转身朝奇石镇的方向望去。 站在这里,正好能看到奇石镇的南城门。 “你走吧,回头记得来把这棵死了的松柏换了。”沈牧之收回目光,看向叶老头。 叶老头愣了一下后,才意识到沈牧之这话是什么意思,顿时大喜,忙不迭地谢过沈牧之后,扭身就走。 走了几步后,又停了下来,犹犹豫豫地转过身问他:“公子还回城吗?” “不回了。”沈牧之回答。 叶老头站在那里,看着这个瘦高的年轻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好几次嘴,终究还是将那句想问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再度朝沈牧之鞠了个躬后,快步下山去了。 沈牧之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奇石镇,心头情绪复杂。 来的路上,他是存了杀心的。 那会儿他想得是,只要这大婶的坟地,叶老头处理得有一点让他不满意的,今天他就不可能再回到奇石镇去了。 可到了这边,看到了大婶的坟地后,这个念头,却渐渐地淡去了。 尤其是看到那墓前的供品,听到叶老头说,他前几天冬至时来过后,杀人的念头,就彻底地没了。 大婶终究是已经死了,再杀了叶老头,也换不回来。何况,大婶的死,也不仅仅只是叶老头的责任,这罪魁祸首也并非叶老头。 如今留着他,这世上终究还有一个会惦记大婶的人,或许也不错。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4 糊涂 奇石谷大营。 沈牧平前一天入夜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醒来之后的沈牧平,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金军大营之中,并且见到了父亲,意外大过惊喜。 大夫过来再度查看过后,确认他双腿再无站起的可能,倒是左手的经脉应该还有粘连,日常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可是想要拿刀是万万不能了。 对于自己今后要在轮椅中度过剩下的人生这件事,沈牧平表现得很平静,显然是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并且也已经接受了。 等到所有人退去,帐中就剩下了沈牧平他们父子二人后,他问沈威:“父亲答应了贺元什么条件?” 沈威愣了一下,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牧平微微蹙眉:“贺元轻易不会将我放回来的。” 沈威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沈牧平所想,不由惊讶:“你不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沈牧平一听,也是立马皱紧了眉头,疑惑地看了看父亲,确定他所表现不是作假,这才问道:“父亲的意思是,不是贺元放的我?” 沈威便将下午手下在大营外发现他的事情大概跟他讲了一遍。沈牧平听后,皱着眉头沉默。 “我当时反应慢了一些,等到想到去追人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走远了,派去的人没追上。不过,这两人应该不是大元的人。你真的不知道是谁救了你吗?”沈威看着沉默的沈牧平,犹豫了一下后,斟酌着问道。 沈牧平摇了摇头:“当时贺元安排了人要把我送去喒风口。出发前,他们就给我喂了药。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沈威听后,沉思起来。 沈牧平靠在床榻上,也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慢慢过去,忽然,沈牧平率先开口,打破了帐中这种有些压抑的安静,问沈威:“之前在那边的时候听说有人试图潜营救我,是父亲您安排的?” 沈威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是三皇子请了宫中的金长老帮忙。” “就那个金长老一人?”沈牧平追问,情绪略有变化。 沈威看了出来,有些疑惑,口中如实答道:“还带了一个人去。不过,行动失败了,那个人没回来。”说着,叹了一声:“我已经拜托三皇子照顾一下他家中了。” 沈牧平眉头再次皱起,盯着沈威,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后,道:“那件事后,我曾贺元手下人说起,闯营去救我的,是三弟。” 沈威大惊,瞪圆了眼睛看着沈牧平,难以置信。片刻沉默后,摇头道:“不可能!那人我亲眼见过,叫林轩。” “父亲真的确定?”沈牧平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问道。 沈威点头:“此事我十分确定。当时那人是跟着三皇子一起过来的,我不仅亲眼见过,还与他说过话,若真是牧之,我不可能认不出来!而且……”话说到此处,他突然戛然而止。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沈牧平后,摆手道:“反正肯定不是你三弟。” 沈牧平看着他脸上神色那些微快速的变化,想着那天听到的话,心中依然不太信父亲这所谓的确定。沉吟了一下后,他又问:“父亲原本是想说什么?最近这几个月,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沈威看着他,神色逐渐复杂。 沈牧平的神色也随之变得严肃凝重起来。 “也罢,这些事就算我现在不说,你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沈威叹了口气后,就将自从他出事后,接二连三发生的那些事,都一一说了出来。 沈牧平的神色,从一开始的震惊,疑惑,不解,到最后,渐渐都化作了平静。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开。等到沈威讲完,沈牧平一脸平静,丝毫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沈威看了看他,试探着说道:“你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现在还不好完全断定。虽然送来的证据不少都指向你三弟,可也不能就此断定就是你三弟做的这些事,他不应该有这么大的本事的。” “既然父亲认为三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何父亲还要任由母亲发放悬赏令通缉三弟?”沈牧平突然开口,让沈威僵在了那里。 当初事情发生之后,他就第一时间来了这里。这之后,不断有人送来各种消息,他的心早已动摇,只是他自己还强撑着不太想承认,也没有人在他面前拆穿过这一点。 可现在,沈牧平拆穿了他。 沈威人生第一回在自己儿子面前,有一种不知所措的羞愧感。 “牧之什么心性,我最清楚。他不会对我做这种事,哪怕有人把刀架他脖子上,他宁可将自己的脖子往人家刀口上撞,也不会做这种事情的!父亲……”沈牧平看着他,平静的目光中,难掩失望:“你糊涂!” 沈威红了脸颊,难堪不已。他戎马半生,杀敌无数,官至二品镇北大将军,如今却被自己儿子说糊涂……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涌起的复杂情绪后,他问:“事情若真不是他做的,他为何那晚要逃走,还在府中杀了人?” 沈牧平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两鬓斑白,难掩疲态的父亲,眼中掠过些许深沉颜色,接着,轻叹道:“父亲,他才只有十二岁啊!” 沈威震了一下。 “他才十二岁,冬天抓只鸟养在笼子里养死了,他都会伤心半天,何况杀人!父亲怎么不想想,那些害我之人,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将黑锅嫁祸到三弟身上,他们又怎么会不做好准备?夜逃出府,还杀了人,这是畏罪潜逃最好的证据了,不是吗,父亲?”沈牧平看着沈威,眼角挂着失望。 沈威忽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看着沈牧平,自然也看出了他眼角那一抹不太明显的失望,心中不由得更为复杂还有悲凉。 沉默半响后,他喃喃着问:“那他为何不肯来见我?我派人去找过他,在奇石镇,他不肯来这里见我。为什么?” “因为,你让他失望了。”沈牧平毫不留情地说道。 沈威愣愣地看着自己这个大儿子,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几句,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看来,他这个父亲做得真的很失败。 沈威站在那里,这一瞬间,原本笔挺的身姿,忽然就有些松垮下来,整个人像是突然被人抽掉了大半的精气神,变得颓丧起来。 “你好好休息。”沈威扔下一句后,就迈步离开了营帐。 沈牧平靠坐在床榻上,原本一直平静的脸色,在沈威离开后,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到眼前被被子盖住的双腿上时,蓦然阴沉了起来。 “七星……” …… 营帐外,沈威刚走出帐篷,就有人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问道:“将军,既然小将军已经回来了,那明早的行动,是不是该取消了?” 沈威没有立马回答,沉默着快步往主账那边走。那人就一直跟在旁边,也不说话。 一直到进了主账,沈威在长案后坐了下来,那人从旁边倒了水,递到了沈威跟前,沈威接过喝了一口后,才缓缓说道:“那个王石今天到哪了?” 旁边亲兵想了想,回答:“按照行程的话,今天应该已经到秀水了。” “那还要一段时间。这样吧,到时候你留下来,跟他交接一下工作。牧平的身体不太好,我得尽快带他回京,估计后天一早就走。那条路线的事……”沈威说到这里,略微沉吟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道:“你到时候把地图交给王石吧,就说是从附近一些猎户口中打听出来的,具体情况如何还未探查过。”说着,他想了想后,又补了一句:“另外,再告诉他,此事还未上报。” 旁边亲兵听后,大吃一惊:“将军,这可是刘长他们用命拼出来的!” 沈威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这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亲兵自知失言,连忙解释道:“将军,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威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这么惶恐,接着,解释道:“现在有了这条路线,得要利用起来,才不枉刘长他们的付出。现在牧平回来了,我也不好再继续留在这里不走了,王石新官上任,总是需要做出点成绩来给其他人看看的。有了这条路线,他会比我们更卖力的!” “可是……”亲兵有些不甘心。这条路线,可是他那些兄弟用鲜血堆出来的。这蚨山千百年来,都没人能在里面开辟出一条行军路线来,这可是头一回,就算之前的计划他们放弃了,只要将这条路线上报上去,也是大功一件。可现在却要将这功劳拱手让人,尤其是让给王石这种人,他不甘心,替那些死去的兄弟不甘心。 而且…… 他又看了看沈威,忽然觉得沈威变了。 以前的沈威,是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没什么可是的!你照做就行。记住,这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说完,沈威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亲兵一怔,慌忙低头应下。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5 同行 清晨,大雾弥漫,山峰婉约。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在曲折的山间小道上,时隐时现。 “牧之哥哥……”清脆的声音,犹如山间黄鹂鸣叫,打破了这山间的寂静,让这冷清的浓雾清晨,多了几分轻快的气息。 走在前头的瘦高身影,停了脚步,转过身看向后头小跑着追上来的小姑娘,嘴角弯出一抹笑意。 “好看吗?”两颊红扑扑的青果,伸手将一朵不知从哪采的小黄花簪到了鬓角,眨着眼睛,既害羞却又俏皮地问道。 沈牧之笑着点头。 青果眯起眼睛,左手抬起,将另一朵小黄花送到了沈牧之面前:“送你。” 沈牧之伸手接过,有些无措,却也有些淡淡的情愫,在他心间弥漫开来。 “牧之哥哥,我们要去的白水观,远吗?”青果一边问着,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前去了。 沈牧之赶紧将心底那些淡淡的情愫都收了起来,小心地将那朵小黄花也学着青果的样子,簪在了耳畔后,一边迈步跟上,一边答道:“有些远。” 显然十分欢快的小姑娘似乎并未听到沈牧之的回答,因为她已经走远,扑面而来的微风中,传来她悦耳的声音:“牧之哥哥,这个树的叶子好奇怪……” 她对什么都好奇,任何一点新发现,都能让她开心不已。哪怕只是路边的一朵小黄花,或者是天空中飘过的一朵形状奇怪的云…… 昨天,叶老头走后,他们在沈大婶的坟墓旁,带了许久,直到天色渐黑,才回到奇石镇。夜里,他想了许多。 最终在天亮前,他决定放弃原先的想法,准备回空山找玄诚。 如今大哥已经救回,他也是时候该回去见一面玄诚了。 至于最终会不会留在空山上与玄诚一道,潜心修行,他暂时还没想好,准备到时候见了玄诚再说。 两人这一路往南,也不打算走得太快。沈牧之打算一路边走边游玩,青果在跟他遇见以前,基本没怎么离开过那片山林,所以他想带她多逛逛。 而且,她真的很喜欢这个世界带给她的种种新奇。看着她开心,他也觉得开心。每当她眯着眼睛笑的时候,仿佛阳光璀璨,整个世界都是温暖光明的。 这种感觉,正在沈牧之的不知不觉间,一点一点地影响着他,浸透着他。或许,他还没有发现,其实如今的他,已经离不开这个总是很容易开心的小姑娘了。 就如同此刻,他看着前方浓雾中那个纤细的身影,听着风中传来的清脆声音,整颗心都是满足的,就好像已经拥有了全世界。内心深处所有压抑的负面情绪,都被那透射进来的阳光,一直驱逐到了极远极远的角落中,深深地蛰伏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阳光逐渐驱散了浓雾,越过了那些错落的枝丫,在落满枯叶的路面上,投射下斑驳的光影。微尘起伏在光路之上,有种梦幻般的视觉。 纤细身影蹁跹在这梦幻光影之中,宛若林间精灵。 沈牧之一直在后面,默默地瞧着,嘴角的宠溺,逐渐变成痴迷,然后又悄悄藏进眼底。 …… “呀,牧之哥哥,前面好多人!”前面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好奇地张望了一会后,回过头来朝着落在后面的沈牧之,脆声喊道。 沈牧之恍然回神,收起那些让他有些心跳加快的心绪,提速走了过去,朝着青果所指方向一瞧,坡下不远处的官道上,正有一队人骑着马,缓步往南去。 那队人,足有二三十,个个骑着高头大马。马上汉子,也个个都身姿健硕,腰间挎刀,哪怕隔着不短距离,沈牧之依然能感觉到这批人身上传递出来的那股铁血气息。 这些人中间,走着一辆马车,格外的宽大,四匹大马拉着,走得十分缓慢,亦或者说,十分小心。 沈牧之看了一眼后,皱了眉头。 这些人的身份不难猜,仅从他们身上那股铁血气息,就能猜到这些人必然是军中之人。而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又是往南去的,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些人应该是奇石谷那边军营出来的。 沈牧之的目光落到了被护在中间的那辆马车上。 里面坐的,是大哥吗?沈牧之愣愣地想到。 忽然,不知是不是赶车的汉子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头,朝着路旁那个山坡上瞧去。那一瞬间,眼中精光熠熠,杀气吞吐。 沈牧之心中微惊,慌忙收回了视线。 这些军中汉子,或许武力不是最高强的,可那份警觉性绝对是顶尖的。 “牧之哥哥,你认识这些人?”青果似乎察觉出了他刚才那些微异样,轻声问道。 沈牧之没有瞒她,点头道:“没猜错的话,应该都是军中之人。” 青果听后,眼睛轻轻一眨,忽又问:“那牧之哥哥的大哥,是不是就在那辆马车内?” 沈牧之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青果的这种灵敏感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犹豫了一下后,他别过脑袋,避开了青果的目光,答道:“可能吧。” 青果看着他躲开的眼神,眨了眨眼睛后,没再多问什么。 两人继续顺着山路,一路往南。 官道上,那一队人马,也缓慢地继续朝南移动着。 时间慢慢过去,两队人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却始终保持着差不多的步调。偶尔一个转头,沈牧之就能瞧见那一队人马或在前,或落后一些。 他的心情,也随着这队人马的前后,而一直起伏着,复杂着。 慢慢,就到了傍晚。 与那队官道上人马‘同行’了大半天的沈牧之,有些心烦意乱,于是夕阳还在天边的时候,他就带着青果在一条溪涧旁停了下来,准备过夜。而林外不远处的官道上,那队人马,依然在往前。 他想跟他们错开距离。 不管那马车中,坐的是不是大哥。 溪涧中,溪水潺潺。顺着溪涧往下,没有多远,就是一个小湖。湖倒是不大,但是挺深,有小小游鱼,在湖底的幽暗中,一闪而过。 沈牧之看了一眼,就打消了捞鱼做晚饭的念头。在旁边寻了一些柴火,刚准备生个火烤个饼吃的时候,忽然瞧见青果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麻雀模样,飞上了枝头。 沈牧之也没有拦她,随着她在山林上空,自由翱翔着。 林间的天色,总是会黑得快一些。 火苗在沈牧之身前跳跃,金黄色的大饼在旁边的石头上,渐渐变软,然后冒出淡淡香味。等到香味逐渐浓郁,金黄的色泽开始变黑的时候,他将大饼拿了起来,撕了一块,往嘴巴里塞去。 头顶传来振翅声音,而后金光在身后昏暗中闪了一下,紧接着一袭青衣的青果从他背后的黑暗中走了出来,走到他身旁坐下后,看着眼前跳跃的火焰,忽然轻声说道:“前面不远有个村庄,那些人好像打算在那边过夜。” 沈牧之正准备从饼上撕第二块下来,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不由得微微滞了一下,旋即继续往口中塞去。被塞满的嘴巴,一边咀嚼,一边闷声应道:“哦。” 旁边的青果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犹豫之色一闪而过,似乎有些什么事情,正在考虑着要不要说。 沈牧之很快吃完了一张大饼,走去湖边洗了个手,又抹了把脸后,在湖旁蹲了一会,然后起身绕着火堆开始打拳。 一套拳打完,外间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夜空之上,无星无月,黑沉沉地,有种莫名地压抑感。 沈牧之抬头看了看夜空,皱了皱眉头,难道要下雨? 夜静得没有丝毫声音。 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 林外不远处,是一个不到二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寒冷的冬夜,那些村民都早已睡下,黑暗之中,这小小的村庄中,早已没有任何灯火。 村庄外不远,亮着几个火堆。 四个大火堆,围出了一块相对明亮的范围,里面先是二三十匹大马,又围成了一个圈,然后是四个不大的营帐,最中心处,是那辆马车。 马车内,空间宽敞,门口两个角上,都挂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将这车厢内的空间,照得有些温暖。 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靠坐在门口处,就着油灯的光芒,正在翻阅一些文件。在里面,一个削瘦的身影,盖着大被,半倚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只是闭目养神。 夜风吹过车外,车窗处传来呜呜声响,冰冷的寒风蹿了进来,那半倚在车厢壁上的削瘦身影顿时咳嗽了起来。 门口倚着的男人,立马放下手中文件,慌忙上前来将那削瘦男子用大被裹好,然后又去查看窗户,将塞在窗缝中的布条又重新挤了挤,确认没有风会继续吹进来后,才转过头去问旁边的削瘦男子:“你怎么样?” 削瘦男子依然闭着眼睛,沉默着,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男人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而后退回了门口,拿过一旁搁着的文件,继续翻阅起来。 良久过后,那半倚在车厢壁上的削瘦男子忽然开口说道:“您去睡吧。我没事。” 男人从文件上抬起目光,转头看向他,发现他依然闭着眼睛,眼底掠过一丝落寞,旋即答道:“没事,我反正也睡不着,正好陪陪你。” 削瘦男子不再说话。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6 夜袭 不知何时,外面的风大了一些。 呜呜咽咽地,仿佛有女子在哭诉。 车厢里半倚着的削瘦男子皱了皱眉头后,终于睁开了眼睛。门口处,那个苍老了许多的男人靠在那里,垂着脑袋已经睡着了。拿着文件的手,滑落在身旁,显得有些无力。 男子看着他,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涌现了许多复杂情绪,有愧疚,有埋怨,还有许许多多的悲凉…… 这时,呜咽的风声中,忽然传来了一声马鸣。声音不大,被风声卷着,几乎听不到。 可车厢里的削瘦男子,虽然手脚废了,但那一双耳朵,却没废。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张口大喊道:“有情况!”话音未落,身后突然猛地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车厢壁上。 门口的男人被惊醒,第一时间扭头看向削瘦男子,见他无事,眼中刚刚涌起的惊慌,又瞬间退去,转头就准备出去。 “给我一把刀。”削瘦男子坐了起来,开口叫住了准备出门的男人。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后,将手里拿着的刀扔了过去。 削瘦男子伸出右手,一把接住。 “不用担心我。”男子看向门口男人,淡淡说道,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忽然有了神光。 门口男人看着他,笑了起来。 车厢外,已经乱了起来,喊叫声,刀剑声,还有风声…… 车厢内,男子已经坐直了身子,那柄刀被他横搁在膝头,右手紧握着刀柄,随时准备出击…… …… …… 湖旁,一直没能睡着的沈牧之,忽然睁开了眼睛。身前的火堆已经灭了,只剩下了零星火星在灰烬中,随着掠过的山风,呼吸着…… 他听着掠过的山风里裹挟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动静,慢慢皱起了眉头。 旁边青果也坐起了身。 “你在这,我去附近转转就来。”沈牧之说完,起身就走。 只是,他这脚刚迈开,青果就起了身跟了上来。 沈牧之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任由她跟着了。 两人一路到了山林边缘,林外那个小山村在黑夜中,若隐若现。小山村旁,那些随风摇曳的火光中,战马嘶喊,人影穿梭,刀剑相交…… 沈牧之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冲了出去。 青果一袭青衣,轻轻飘在后面。 营地中,已经倒下了不少人。那些米白色的营帐上面,溅满了斑驳血迹。数不清的黑衣身影,两三成队地围杀着那些身材健硕的铁血汉子。 这些汉子都是军中汉子,可那些黑衣人也并非易与之辈。这群黑衣人一个个出手狠辣,又有人数优势,这些汉子明显已经落入了下风,才片刻交锋,就已经有不少人都负了伤。 中间那辆马车周围,围着四五个人,把守着各个方位,不让黑衣人靠近。其中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挥舞着一把长刀,一人对敌四人,竟然还能不落下风,只是一旦等其他黑衣人解决掉了那些汉子,就会有更多人涌向这边,此刻的不落下风,最终也只会成为败局。 结局,似乎已经定了下来。 这时,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从不远处的黑暗中冲入了出来,挟着火星,带着浓烈杀机,卷入了战团之中。 营地一角,右腿上中了一箭的沈奇被三个黑衣人逼到了一个帐篷边上,手中军刀已经越来越吃力了。突然,旁边的帐篷中猛地刺出一柄短刀,直奔他的后心。 沈奇虽然及时察觉到了,可围攻过来的三个黑衣人,根本不给他闪躲的机会,刀刀直逼要害,匆忙之间,他只来得及侧了一下身子。雪白刀刃擦着他的后背,划过左臂,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沈奇怒吼着,一刀往后刺进帐篷之中,闷哼声中,却有弩箭从前方黑暗之中破空而来,直奔喉咙。 沈奇想躲,身后帐篷之中,却有两手伸出,一把抱住了他。 弩箭在前,还有三刀在后。 挣脱不得的沈奇,已经避无可避。 死亡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柄短刀,忽然从旁飞了出来,就那么恰好无误地与那支差了不到一寸距离就要插入沈奇喉咙中的弩箭撞在了一处。 铛地一声脆响,弩箭和短刀都各自飞了开去。 沈奇站在那里,一时间都有些傻了,他鼻尖上还残留着刚才那柄短刀擦过他鼻尖时带来的些许刺痛感。 一道高瘦身影从旁边黑暗中冲了出来,一个横刀掠过,雪白刀光炸开,离得沈奇最近的两个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割了喉。鲜血飞溅而出,任由他们怎么用力捂都捂不住,最终只能无力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高瘦身影继续冲向第三个人。 沈奇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脚踹向身后,将那个躲在帐篷里至死都没露面的黑衣人给踹开后,拔刀扑向了其他战团。 而此时,在不远处,一道青色身影翩然出现,裙袂飞扬间,一双玉手带着淡淡金光,如抚摸一般,温柔地落在一个又一个的黑衣人身上。 随着这两人的加入,原本的局势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不到一炷香时间,死了大半的黑衣人,在射了一波弩箭后,终于退了。 沈牧之见着那些人退了,正准备带着青果,趁着这群铁血汉子还没回过神来留意他们的时候,悄悄撤回山林之中。 不料,一个转身,就遇到了一个熟人。 “在下沈奇,刚才多谢少侠救命之恩。”瘸着一只腿,左臂上已经简单包扎了一下的沈奇拦在了沈牧之面前,一边说,一边抱拳躬身。 沈牧之看着这个沈奇,虽然带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可其实心中情绪已经复杂起来。 沈奇之所以也姓沈,并非因为巧合,而是因为,沈奇是家将。 沈牧之虽然与他见得不多,可也是熟悉的。不过,如今他带着面具,倒也不必担心他认出来。 略愣了愣神后,沈牧之伸手将他扶起,道:“路见不平而已,沈兄弟无需放在心上。”说完,准备离开。 “少侠留步。”沈奇又拦住了沈牧之,同时目光往他旁边青果身上偏了偏,瞧清楚她的样子后,脸上不由露出了惊讶之色。不过,沈奇并非无礼之人,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来,看着沈牧之说道:“两位少侠刚才仗义相助,我家将军十分感激,想请两位少侠过去一叙。” “不必了。”沈牧之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我们还有事,就不过去与将军相见了,还请沈兄弟和将军见谅。”说罢,沈牧之打算绕过沈奇,强行离开。 可他这脚步还没抬起来,背后来了一人:“两位请留步。” 浑厚的声音,有些嘶哑,可依然无比地熟悉,这辈子估计都很难忘记。 沈牧之身体瞬间僵硬。 脚步声在身后逐渐靠近。 沈牧之眼中神色不断变化着,突然,他猛地低喝一声:“走!” 话音未落,他突然伸手,一把将身前的沈奇往旁边一推,一手拉起身旁的青果,拔腿就冲了出去,很快就出了营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毫无防备的沈奇,踉跄了两下才站定,惊讶地看着那两人消失在黑暗中之后,才回过神,赶紧朝着来到身前的男人恭声问道:“将军,要追吗?” 沈威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而后收回目光,看向沈奇,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后,问:“怎么样?可有大碍?” 沈奇摇头回答:“无事,小伤而已。” “无事就好。”说着,沈威沉吟了一下,又问:“刚才这两人,可知是什么人?” 沈奇想了想,道:“那男的似乎防备很深,不是很愿意与我们透露身份,也不太愿意跟我们有所来往。不过,应该并无恶意,刚才若不是他们二人出手,今夜我们恐怕会很难熬!” 沈威点点头,而后话题一转,问道:“小九出发了吗?” 沈奇点头:“已经出发了。” “那就好。” “大少爷怎么样?”沈奇问。 沈威笑了笑:“他没事。”说完,忽又补了一句:“他很好。” 沈奇看着提到大少爷心情竟然变得有些好的沈威,有些迷惑,但也不好多问。 营地外,沈牧之与青果并没有走远。 虽然基本可以断定那些黑衣人今夜肯定不会再有什么行动了,可沈牧之依然不敢放心。 黑暗中,青果坐在旁边,看着他望着不远处营地的火光发呆,良久之后,她忽然开口打破沉默:“要不我过去瞧瞧?” 青果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沈牧之收回目光,尴尬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肯定没事。” 青果看着他,眼中有疑惑,也有心疼。 黑夜在寒风呼啸中慢慢过去。 天快亮的时候,沈牧之带着青果退入了山林之中。他们撤入山林没多久,沈威的营地当中,有三骑离开,朝着奇石镇的方向,绝尘而去。 太阳慢慢升起,沈威他们一行人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沈牧之又回到了湖旁,青果不知去了何处。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7 很好 “牧之哥哥,我们能不能在这里多留一天?”清脆的声音在旁响起,将沈牧之的目光心神从远处那片营地拉了回来,扭头疑惑地看向身旁的青果,问:“为什么?” 青果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觉得有些累呢,可能是昨夜没休息好的缘故。” 沈牧之顿时明白了过来,这小丫头是看出了他心中纠结,所以在替他做决定呢。明白过后,心中不由温暖,嘴角勾起,伸手在她脑袋上,用力揉了揉。 青果不满地嘟起嘴,却没有躲开。 “好。”沈牧之眯着眼睛,笑着回答。 “那我先去休息了。”青果说完,眼睛俏皮一眨,扭身蹦蹦跳跳着走了。沈牧之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暖暖。 这丫头,是越来越贴心了。 远处,沈威他们营地当中,除了两个在营地边缘巡逻的汉子之外,其余人都待在了营帐之中,并不出来。 中心马车处,沈威坐在车辕上,就着天光在看书。背后,车门开着,脸上依然没什么血色的沈牧平躺在被窝中,闭着眼睛,睡得香沉。 时间随风流逝。 到得下午时,早上离营的那三骑又回来了,不过,马上却多了一人。 这四人回来后,立马去见了沈威。 五人在马车外,说了几句后,又各自散去。 远处的山林中,沈牧之站在树梢上,将这一幕完整地看在了眼中。他大概猜得到,那四人肯定是去解决昨夜黑衣人袭营的事情。 而且,他还能猜得到,昨夜那批黑衣人,肯定跟奇石镇的杨天宝脱不了干系。不过,他未必是主谋。 杨天宝胆子虽大,应该还不至于敢这样胆大妄为。他背后,必然还有人。 只是,这背后的人会是谁呢? 是那个云泽宗的‘如画’? 还是那个只听说过绰号的‘七星’? 亦或者,他们两个都有份? 沈牧之扭头看了看奇石镇的方向,这里离奇石镇还不是很远。父亲他们看样子今天是不可能启程了。一夜时间,足够他去奇石镇打个来回了。 可,这个念头刚在心底涌起没多久,就又被他给压了下来。 前天夜里,他选择离开奇石镇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当初大哥的那桩事情,他不想再插手了。 只是,上天有时候就是喜欢愚弄人。如此巧合地让他和他们遇上,昨夜之事发生,要让他完全置身事外,他做不到。所以,他想好了,接下去,他会一路暗中护送,等他们回到京城,他就真的再也不管了。 这几个月来,生生死死,经历了那么多,现在身边又多了一个青果,他不想再去冒太多的险,他只想带着青果,去过他们想过的日子。 入夜,远处营地中,燃起了篝火。 山林中,也有小火堆亮了起来。 沈牧之与青果并排着坐在火堆旁,火堆上,架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正烤得滋滋作响。青果低着头,摆弄着几个下午她从旁边水潭中捞出来的圆润石子,很专注的样子,也不知有趣在何处。 沈牧之一边翻动着那只兔子,一边走着神,大概是在想着远处的那片营地中的某些人。 偶尔山风温柔掠过,摇曳着火光,吹起些许明亮火星,在黑暗中,飘远,然后寂没。 忽然,正在摆弄着石子的青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转头往身后瞧了一眼,眼睛眨了眨后,又回头重新摆弄起那几个石子来。 火堆上的兔子,已经有些发焦了,沈牧之依然漫不经心地转动着,丝毫没有察觉到青果的异样。 没过多久,便有窸窣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牧之终于被惊醒,可已经来不及,一扭头,已经有两个人站在了不远处,面露惊讶地瞧着他们。 “林轩?!”沈威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 他旁边,是沈奇。本准备开口打招呼的沈奇,听得旁边沈威的声音,不由一愣,旋即看了看沈威,又看了看前面这个被沈威称作‘林轩’的年轻男子,眉头一皱,惊讶问道:“你就是那个林轩?你不是死了吗?” 眼前这场面,沈牧之也是措手不及。看着沈威,他脑袋有些懵。沈奇的声音,让他回过了神,镇定了下来,淡淡答道:“是差点死了,不过,幸运,被人救了。” 这时,沈威忽然问道:“是你救了牧平?”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后,点头:“是。” 沈威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又问:“为什么不肯见我?” 沈牧之震了一下。这个问题,似乎暗示着什么。他看着沈威,父亲的目光,盯着他,锐利无比,好像要看透他所有的伪装。 他突然有些慌,目光一闪,避开了沈威的眼睛,淡淡回答道:“任务已经完成,在下并不想邀功,所以,不必再见。” “只是如此?”沈威又问。 沈牧之点头:“仅是如此。” 沈威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目光一动,落到了旁边青果身上。 沈牧之虽然没跟青果说过,眼前这人是谁,可她大概能猜得到。此刻站在旁边,看到他朝着自己望过来,不由得有些紧张,两只小手垂在身侧,不自觉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裙。 “这位姑娘怎么称呼?”沈威打量了一番眼前这长相十分秀气可爱的小姑娘,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一些,声音都放柔了一些。 青果微微垂着脑袋,乖巧地屈膝行了一礼,脆声答道:“青果见过将军叔叔。” “将军叔叔?”沈威听着这称呼愣了一下,喃喃了一声后,嘴角笑容不由浓郁起来:“几岁了?” 微垂着脑袋的青果,眨了眨眼睛,回答:“十二。” “那和我家牧之正好同岁,好!很好!”沈威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青果姑娘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 “沈将军深夜过来,可是有什么重要事情?”沈牧之开口打断了沈威接二连三的‘盘问’,看着他,神情有些冷淡。 沈威被打断,笑了笑,道:“也没什么重要事情,就是过来看看。昨夜林少侠和青果姑娘出手相助,沈某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罢了,将军不必挂齿。”沈牧之立马说道。 “牧平就在营地之中,也想见见二位,只是他腿脚有些不便,不方便过来相见,不知二位可否愿意过去?”沈威说话时,目光牢牢地盯着沈牧之的脸,留意着他脸上每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只可惜,那张脸,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什么表情变化一般,并不能看出什么。 “此时夜已深,就不必了吧。”沈牧之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没看出来什么的沈威,眼底有些许失望一掠而过。接着,他笑了笑,道:“倒也是。那沈某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告辞。”说罢,拱了拱手,转身带着沈奇走了。 沈牧之站在原地,看着二人没入黑暗之中,眼中神色复杂不已。 青果站在一旁,偷偷瞄着他的侧脸,脸上有些心虚之色。 一夜难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牧之就带着青果离开了水潭边。不过,并未走出太远,就另寻了一个能瞧见营地的位置停了下来。 而他们走后没多久,昨夜来过的沈奇又来了。看着地上仅剩的那个已经冷却的火堆,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不用猜也想得到,这两人必然是料到了会有人来找他们,所以提前躲开了。 只是,这两人的行为,细细品味之下,倒是有些奇怪。 那个林轩,他虽然当初在大营之中没有见过面,可也是听过名字,大概知道那个计划的。如此大功,他却连个面都不露,将大少爷往大营门口一扔就偷偷走了,如此行为,着实有些让人想不明白。如今又暗中随行保护,可又不想跟他们接触,甚至还故意躲着他们,这事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而且,奇怪的还不止这林轩一人。就连将军,也有些奇怪。 这林轩不想跟他们有过多接触的态度是摆在了明面上的,将军不可能看不出来,可他却似乎也执意地想要跟这二人有更多的接触。 这就好像是一个想逃,一个却拼命在追。 沈奇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在逃的人,为何那么想逃。而这个在追的人,又为何那么想追? 他们明明都可以不用逃,也不用追的。 沈奇一路往回走,一路都在想这事。但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只得摇摇头,不再多想。 回到营地之中,将此情况报告给沈威之后,沈威并未说什么。只是转头又叫来了小九,让他接下去一路上,多留意附近山林中的情况,若是有发现什么行踪,立马通知他。 车厢里倚着厢壁闭目养神的沈牧平忽然睁开眼,叫了一声父亲。 沈威探进头去。 “回头,我也一道去见见。”沈牧平看着沈威说到。 沈威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也好。” “启程——” 命令传递下去后的,人马立即动了起来,继续顺着官道,一路南下。 官道旁的山林中,有两道身影,不快不慢地,一直‘同行’着。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8 安定 半月后。 安定城北门外的官道上,出现了一行人。人数不少,浩浩荡荡,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挎刀。尽管风尘仆仆,依然难掩这些人身上的那股铁血气息。 这些人中间,走着一辆格外宽大的马车,被四匹大马拉着,平稳无比。 这些人刚一出现,安定城城门上立即有人跑了下去,快步冲向了城门边的一个茶摊上。 茶摊上,坐着不少人,都是些当地人。角落里,还坐着一对爷孙,爷爷说书,长相普通的孙女抱着琵琶,时不时弹上一段并不怎么出彩的旋律。 不过,此时这茶摊上的人,都没怎么专心去听这爷孙两的表演,大部分茶客的注意力,都在临街的那张桌子上。 那张桌子上,坐了三人。 三人中,有身穿华服的中年男人,相貌虽然平平,却身有贵气,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有长相英俊的年轻公子,眉目疏朗,锦衣华服,手执折扇,风流倜傥;还有面带薄纱的女子,一身白衣,银簪绾发,身材曼妙,惹人注目。 这三人坐在这茶摊,已经至少有大半时辰了。其中那女子,一直没说过话,玉手捏着一只茶杯,随意把玩着,目光定定望着其中褐色茶水,不知在想些什么。另外两人,倒是偶尔会说上几句,不过也不多。那年轻公子,目光时不时地就会往对面的女子身上打量,尤其是那高高鼓起的饱满胸口。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城门那边冲了过来,跑进茶摊后,径直走到了那张桌子上的中年男人身旁,弓身凑到耳边,低声说道:“大人,他们来了。” 中年男人神色一动,紧接着看向另外两人,微微一笑,道:“走吧,去迎迎。”说罢,率先起身。 年轻公子跟着笑了起来,道:“是该迎迎。”说着,也起了身。 对面的女子,却没动。 “如画姑娘不去吗?”年轻公子见女子没有起身的意思,微微蹙眉,疑惑道。 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我一介女子,恐怕不合适。我还是去庆和楼等你们吧。” 年轻公子愣了愣。 “既然如画姑娘不想去,那就不勉强了。吴公子,我们走吧。”中年男人插进话来。 吴公子便没再说什么,跟着中年男人很快就离开了查探,往城外去了。 他们走后,这个被吴公子叫做如画姑娘的女人,也起身离开了茶摊。白色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长平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 北城门外,沈威一行人已经快到城门口了。 坐在车辕上的沈威挥手叫来了旁边骑马随行的沈奇,问:“小九回来了吗?” 沈奇回答:“还没。” 沈威听后,想了想,然后吩咐道:“林轩他们二人待会应该也会进城,你留意一下,看看他们住在哪个客栈。若是有遇到什么问题,你帮着解决一下,不过最好别让他们知道。” 沈奇连忙点头应下。 这时,走在队伍最前头的一个汉子掉转马头,走到了这马车旁:“将军,余福成余大人好像在城门口站着。” 沈威闻言,微微皱了下眉头,旋即淡淡答道:“我知道了。” 没多大功夫,一行人就到了北城门口。一身华服的余福成带着那个年轻吴公子迎上前,沈威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番皮笑肉不笑的客套过后,一行人就在余福成的引领下,往城内行去。 沈奇悄悄离队,留在了城门口。 没多时,有一身劲装的年轻男子跟着几个入城普通百姓,出现在城门口。 等在一旁角落里的沈奇瞧见后,立马喊了一声:“小九。” 这年轻男子一听声音,一回头发现沈奇后,立马就走了过去。 “奇哥,你怎么在这?”小九疑惑问道。 沈奇笑了笑,道:“等你。对了,那两个人呢?他们不进城?” 小九听后,立即低了脑袋,羞愧道:“对不起,奇哥,我跟丢了。” “跟丢了?”沈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若论单打独斗,小九的本事在军中顶多也就只能排个中游。可若论轻功,若隐匿行踪,这小九绝对能排得进前三。他跟着将军这几年,跟踪任务出过数十次,这还是头一回失手的。 沈奇意外无比,皱着眉头问他:“怎么回事?” 小九低着脑地啊,不敢看沈奇,瓮声回答:“本来一直好好的,小半个时辰前,他们两突然就加速了,我尽全力去追了,还是没追上,然后就跟丢了。不过,他们也是朝着定安城这个方向来的。我刚在这定安城附近的山林中都大概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所以,他们有可能已经先一步进城了。” “先一步进城了?”沈奇听到这话,再想到刚才沈威的吩咐,不由得也苦了脸。看来,那个林轩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再被他们找到了。 苦笑了一下后,沈奇抬手在小九肩膀上拍了拍,宽慰道:“行了,别自责了,你跟丢了也正常,那林公子可是能一人去元狗大营内将大少爷救出来的高手。走吧,我们进城吧。” 小九嗯了一声,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沈奇笑了笑,转身往城内走去。 长平街,趣茗楼。 二楼上,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高瘦,相貌平平,带了一柄短刀,搁在了手边桌子上。对面姑娘,岁数不大,脸蛋秀气可爱,皮肤白皙细腻。 “牧之哥哥,那个是什么东西?”一身青衣的的青果趴在窗边,指着街对面一家店铺门口放着的东西问道。 沈牧之探过头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抹白衣身影从那家店铺门口走过,薄纱遮面,身段袅袅。一头青丝,长及腰间,头上只簪了一只素雅无比的银簪。 沈牧之的目光,一触及那只银簪,就被吸引住了。 那银簪样式简单无比,估计这长街上那些卖女子饰品的店中,随便逛逛,都能好些个相似的。可就是这么一只银簪,却让沈牧之顿时变了颜色。 青果立马察觉到了沈牧之的不对劲,扭头一看他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牧之哥哥,你怎么了?” 沈牧之还未来得及回答,街上那个白衣女子察觉到了什么,扭头朝着楼上望来。 沈牧之躲闪不及,两人目光一触后,沈牧之心中大惊,原本心中那个还有些犹疑的猜测,顿时确定了下来。 真的是她! 街上,白衣女子瞧了他一眼后,立马收回了目光,原本散漫的脚步,加快了一些,很快就转入了一条小巷中,消失在了沈牧之的视线中。 沈牧之坐回位子上,目光盯着桌面上的茶杯,脸色阴沉而又凝重。 大哥刚到这定安城,这女人就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巧合? “牧之哥哥,刚才那个女子是谁?”青果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将沈牧之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沈牧之理了理思绪,告诉青果:“一个坏人。” 青果听后,眨了眨眼睛,忽问:“要不我跟上去瞧瞧?看看她住在哪里?” “不用。”沈牧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那个长得跟如画一模一样的女子,并非普通人,而是云泽宗弟子,境界如何他还不知道,但肯定比他厉害。而且,这女人还会那些歹毒狠辣的蛊毒手段。青果单纯,他不想她去冒险。 青果见他一口拒绝,微微嘟了嘟嘴,然后扭头继续去看街上的人来人往。 沈牧之坐在那里,阴沉着脸,想着对策。 他可以肯定,这个‘如画’一定是冲着大哥来的。他不知道大哥到底跟这个‘如画’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大哥知不知道这个‘如画’在当初那件事情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无论如何,这个女人出现在这里,对大哥就是一种威胁。哪怕大哥已经知道了这个女人的真实面目,若这个女人要强行下杀手,父亲和他手下的那些人恐怕也拦不住! 沈牧之想了片刻后,咬了咬牙,有了决定。 “青果,走了。”喊了青果一声后,沈牧之拿过桌面上放着的短刀,然后带着青果离开了趣茗楼。 大哥他们一行人去了哪里,并不难打听。沈牧之带着青果没怎么费工夫,就找到了沈威他们一行人的下榻之地。 是城南的一处宅子,宅子的主人应该是知州余福成的。 沈牧之到的时候,宅子大门开着,门口守着两个带刀的家将。 沈牧之直接朝着大门口走了过去,那两个家将瞧见后,立马按住了腰侧的刀柄,警惕了起来。 “什么人?”不等靠近,其中一人就喝道。 沈牧之带着青果,停了下来,拱了拱手,道:“在下林轩,来找沈将军。” “什么沈将军!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将军,你找错地方了!”家将打量了他一眼后,不耐烦地挥斥道。 沈牧之皱了皱眉头,心中开始考虑,难道要翻墙进去找人? 这时,又有两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看清门口沈牧之二人后,立马快步上前,不等靠近,就喊道:“林公子,你们怎么在这?” 沈牧之转过身,看到沈奇,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有些瘦小的年轻男子。这男子,瞧见他后,脸上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好奇之中又夹杂着些许怨念。 “青果姑娘,多日不见,是越发得漂亮了。”沈奇走到跟前后,又笑着夸赞了青果一句。青果立马红了脸颊,羞答答地屈膝见礼。 “沈兄弟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见你们将军,麻烦你帮忙通报一声。”沈牧之心中着急,本身也不想过多寒暄,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沈奇闻言后,哈哈一笑,道:“林公子这是说什么话,我家将军想见您都已经念叨了一路了,这回您亲自过来找,还通报什么!走,我带你们进去!”说罢,领着沈牧之二人就要往里走。 先前赶沈牧之的那个家将见状,连忙上前来拦。 沈奇一个瞪眼,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这时另一个家将,大概是终于回过味来了,连忙拉开了这个家将,又赶紧给沈奇还有沈牧之几人赔了礼,将四人迎了进去。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49 缘分 宅子里,余福成正带着人帮忙安顿沈威等人。 而当时跟着余福成一道到这里来的吴公子,正在前院等着。 沈牧之四人走进来后,刚走到前院,立马碰上了正在前厅门口仰头看天的吴公子,双方打了个照面后,吴公子迈步上前,笑问道:“几位可是沈将军手下?” 沈奇点头:“不知我家将军现在何处?” 吴公子笑答:“就在后院,我领你们过去。” “那就多谢公子了。”沈奇笑着拱了拱手。 吴公子也笑着回了礼,扭身时,目光轻轻掠过沈牧之,又在青果身上停留了一下,那双长得十分好看的眼睛里,有一丝惊喜之色一闪而过。 沈牧之皱了皱眉头。 四人在吴公子的带领下,到了后院,很快见到了正好安顿好沈牧平的沈威。 沈威见到带着‘林轩’面具的沈牧之后,颇为惊喜,笑着问:“林公子怎么来了?” 沈威一句林公子,让一旁的余福成神色微微变了变,然后多打量了沈牧之几眼,又留意了一下一旁的青果。 “可否借一步说话?”沈牧之看着沈威,沉声问道。 沈威一愣之后,立马扭头与余福成说了一声,然后与沈牧之和青果走开了。 三人走到了一处僻静处,沈牧之留意了一下周围,确定没人之后,才沉声开口:“将军可听过‘如画’这个名字?” 沈威闻言,眉头顿时一皱,看了看沈牧之后,点头道:“听过。林公子也知道此人?” “那将军可知她如今也在这定安城中?”沈牧之没有理会沈威的问题,又问道。 沈威一愣:“她也在这里?” 沈牧之点头:“我刚在街上看到她了。而且……”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 沈威皱着眉头追问:“而且什么?” “当时我去元军大营中救小沈将军的时候,曾在元军那边见过此女的画像,我觉得此女恐怕与当时小沈将军之事脱不了干系!”沈牧之说这番话时,眼神略有些闪躲。 沈威一直盯着他瞧,此刻他眼神的闪躲,他也瞧在了眼中,脸上神情忽然间有些微妙。 “这个叫如画的女人,我虽然听过名字,却也不是很清楚。这样吧,我带你去找牧平,你亲自跟他说吧。”沈威说道。 沈牧之想也没想,脱口就说道:“不必了!我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此事,将军代为转达就行!” 他这张面具,骗得住沈威,却是骗不住大哥的。 他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那这样吧,你住在哪家客栈?到时候我带牧平过去找你。”沈威想了想后,说道。 沈牧之回答:“我们可能并不会在这安定城中过夜。”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拱了拱手后,带上青果,扭头就走。 沈威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个逃一样离开的背影,忽然低叹一声,轻声道:“牧之,你就真的这么不愿意原谅爹吗?” 已经走出一丈多距离的沈牧之身体猛地一僵,脚下顿了一下后,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外走去,脚步更快了。 身后,沈威没再说什么。 沈牧之是逃着离开这座宅子的,一路逃到了喧闹的长平街上,鼎沸人声一下子涌入耳朵后,才将他从那种惊慌失措的情绪中,给拉了回来。 青果一直跟在他身后,没说过话,待得此时,他脚步慢了下来后,上前两步,走在了他身旁,然后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微凉的感觉,终于让沈牧之那颗慌乱的心,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他扭过头朝着青果笑了笑,道:“我没事。” 青果跟着笑起来:“我知道。” 被父亲看穿真实身份这件事,让沈牧之措手不及。冷静下来后想想,这大概是大哥猜出来的,而非父亲自己。 与青果在街上逛了一阵后,差不多天色近黑的时候,沈牧之二人在城南一条僻静小巷中,寻了一个小客栈,住了进去。 这客栈的位置,离那座宅子并不是很远,仅隔了两条街。 安顿好青果后,沈牧之与青果说了一声,就离开了客栈,在附近寻了一个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后,一边啃,一边朝着那座宅子摸了过去。 宅子里,余福成正极力邀请着沈威一行人去庆和楼,说要给他们接风洗尘。 沈威本不想去,可这余福成早年与他有些交情,虽然后来因为一些事,两人逐渐疏远,但也还没到交恶的地步,此时倒也不能太不给面子。 而且,那吴公子也并非普通人。 两人盛情难却,沈威也只能松口,带了沈奇一同前往庆和楼。而沈牧平等人则依然留在这宅子里,一切吃食,由庆和楼的人负责送来。 余福成的目标也主要是沈威,至于那个被元军俘虏又侥幸逃回的沈牧平,他并不是很在意。在他看来,就算这人没废,今后也不太可能会被重用了。被元军俘虏了这么长时间,这中间谁也说不好到底有没有发生点什么,谁也不会放心的。 庆和楼内,一切早已安排好了。 沈威带着沈奇,跟着余福成和那个吴公子走进包厢内。包厢内,早已有人等着了。 一个身着红衣,坐在古琴前的少女,和一个一袭白裙,面遮薄纱的女子。 沈威的目光在那个少女身上一扫而过后,停留在了那个白裙女子身上。不得不说,这女子尽管带着面纱,依然魅力十足。 清雅的打扮,趁着凹凸身材,还有那双清冷带着几分傲气的眸子,真是十分吸引人。 “这位是贺姑娘。”余福成见沈威留意这白衣女子,笑着说道:“说起来,沈将军您跟这贺姑娘还有些关系呢!” 沈威一听,不由好奇,问余福成:“是吗?什么关系?” “贺姑娘乃是圣手屈老先生的弟子。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沈将军和屈老先生乃是忘年交吧?”余福成笑问。 沈威闻言,惊讶地看向对面的贺姑娘。 贺姑娘屈膝行礼:“贺锦研见过沈将军。” “屈老先生身体可好?”沈威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贺姑娘后,一边感慨缘分奇妙,一边问道。 “托将军福,先生一切都好。”贺姑娘回答。 沈威又问:“老先生如今在何处?可是回了西津老家?” 贺姑娘摇摇头:“师父习惯了到处走走,前段时间去了北面,现在具体在何处,我也不知。” 沈威听后,笑了起来:“老先生这性子倒是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坐下聊!坐下聊!”余福成恰到好处地插进话来,安排着众人坐下后,又吩咐那红衣女子弹琴。 接着,便是觥筹交错。 贺锦研坐在沈威旁边,一直很本分,并不多言,偶尔沈威或者余福成问及,才会点到为止地说上一两句。 坐在余福成边上的吴公子,时不时地目光就会往她身上飘。 偶尔,她会抬头与其对上一眼,那清清冷冷的目光里,总是会有一种让吴公子觉得欲罢不能的东西,勾得他心里瘙痒得不行。 半个时辰后,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话也说得够多了,沈威放心不下留在宅子里的沈牧平,准备结束这场大家都不会交付真心的饭局。 临起身的时候,他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的贺锦研:“贺姑娘既然师承屈老先生,想必医术应该不错。” 贺锦研谦虚回答:“锦研愚笨,只学得皮毛罢了。” 他这话音刚落,那吴公子立马帮着说道:“贺姑娘太谦虚了。沈将军,这贺姑娘的医术,我乃是见证过的,可谓是十分了得。当初我家母亲顽疾复发,城中大夫皆都束手无策,幸好遇上贺姑娘,才得以根治。” 沈威听着吴公子的话,惊讶地看了看贺锦研。 贺锦研微微笑了笑:“吴公子抬举了,当初其实也是运气好,我恰巧从师父那里学过一个偏方,正好用上了而已。” 沈威一边听着这些话,一边心里飞快地转着。这圣手屈老先生的医术有多高他是知道的。他本也是打算等到京城了,派人去西津去寻那位屈老先生。可刚这贺锦研说屈老先生并未在西津,而是去了北面,恐怕一时半会也很难找得到人。牧平的身体,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有转机。而眼前这贺锦研既然是师承屈老先生,那多少应该也是有些实力的。而且又有这吴公子佐证,应该是有些真材实料的,不如就先让她去瞧一瞧?若是她能有办法,那最好,若是不能,或许她这里也有办法能联系到屈老先生。 如此一想后,他开口与这贺锦研说道:“我有一事,想请贺姑娘帮个忙,不知道贺姑娘愿不愿意?” “沈将军尽管说。”贺锦研回答。 沈威微吸了口气,略略沉声:“犬子之事,想必你也已经听说。他如今身体并不太好,应该是在那边留下了一些暗疾,我想请贺姑娘帮忙前去诊断一二,看看能不能帮忙调理一二。” 贺锦研听后,便说:“没问题。只是我医术浅薄,若是到时候看不出个什么,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这个贺姑娘尽管放心,沈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沈威连忙保证。 这时,余福成插进话来,道:“既然如此,现在时间也还早,要不贺姑娘现在就一起过去?” 贺锦研看向沈威,道:“将军觉得如何?” 沈威答:“只要贺姑娘方便。” “那就走吧。”余福成笑说。 五人随即离开了庆和楼,分别坐上了两辆马车,一路回到了城南那座宅子,在门口,下了马车。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50 谈不上原谅 宅子门口,灯笼随风微微摇晃。 昏暗中,那一袭白衣的妖娆身影,却依然十分醒目。 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沈牧之,瞧见这个身影后,顿时心惊。 眼见着这些人要进院子,他略一迟疑后,立即飞身下树,快步上前,还未靠近,就已经喊了起来:“沈将军,留步。” 沈威听得声音,一扭头,看到是带着‘林轩’面具的沈牧之,不由微微惊讶。等他到了近前,刚要开口说话,却见林轩盯着他旁边的贺锦研,眉头微微一皱后,开口提醒道:“这位是贺锦研姑娘,圣手屈老先生的弟子。我请她过来,帮忙检查一下牧平的身体。” 沈威这详细的解释,让旁边好奇这个年轻男子身份的余福成和吴公子都心中惊讶不已。 沈牧之依然盯着这个贺锦研,那一双清冷的眸子里,已经有了几分杀气,只是她藏得比较好,所以就站在她旁边的沈威似乎也没察觉到。 “在下林轩,失礼了。只是,贺姑娘有些像一位在下认识的朋友。”沈牧之说着,看向沈威,道:“就是之前我与将军您说的那位姑娘。” 沈威一听,脸色不由微变。 “是吗?”贺锦研忽然开口:“不知林公子所说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沈牧之笑了笑:“她已经不在了,贺姑娘不听也罢。” “这晚上风凉,不如进去说?”余福成一边打量着沈牧之,一边笑着插进话来。 沈威看了看沈牧之,等着他的意见。 沈牧之点了点头:“那就进去说吧,贺姑娘先请。” 贺锦研微蹙着眉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后,扭身往宅子里走去。 沈牧之与沈威对视了一眼后,两人一同跟了上去。沈奇紧随其后。 余福成和吴公子落在了后面。 “这个林轩到底是什么人?刚才看沈将军与此人说话的态度,此人身份恐怕不简单。”余福成悄声问吴公子。 吴公子也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下后,答道:“京中倒是有林姓的大族,族中年轻人,能有实力让沈将军这个态度的,我都见过,其中并无此人。这林轩,应该不是京中子弟。而且看其说话行事,略带有一些江湖气,很可能是江湖人士。” 余福成听后,看了看已经走远的沈牧之与沈威二人的背影,沉吟着点了点头:“也有可能。” 前头,沈牧之他们四人已经到了前厅。 沈威看向贺锦研,道:“贺姑娘在此稍候,容我先去跟犬子说一声,让他收拾一下,免得到时候唐突了姑娘。” 贺锦研点点头。 “林公子跟我一道去吧?”沈威又看向沈牧之。 沈牧之略有迟疑,但还是很快有了决定,轻轻点头后,道:“正有此意。” “沈奇,你在这里陪着贺姑娘。”沈威吩咐了一声沈奇后,就带着沈牧之离开了前厅去后院了。 这宅子不小,后院里又分了好几个小苑。 沈牧平住在一个叫春熙的小苑里。 小苑里,有两大汉守着,听到脚步声,早就警觉起来,看到是沈威和沈牧之,握着刀柄的手就松了下来。 “怎么样?”沈威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间,问两人。 其中一人答道:“还好。晚饭吃得不错,现在已经睡下了。” 沈威听后,笑了笑,道:“辛苦了。去休息吧。” 两人点点头,立马退下了。 沈威走上前,推开了那扇紧闭着的屋门,然后扭过头看向站在台阶下没有动的沈牧之:“进来吧。” 沈牧之深吸了口气,迈步走了过去。 屋内,‘已经睡下了’的沈牧平靠在床头,正看着书。听到脚步声进门,也没抬头。 直到沈威走到近前,笑着说了一句:“平儿,你抬头看看,谁来了!” 沈牧平拿着书的手顿时颤了一下,一抬头,看到站在那里的沈牧之,陌生的面容,让他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嘴角就露出了笑容:“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沈牧之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 这段时间,他一直不肯跟父亲相认,是因为失望,委屈,责怪。可他不肯来见大哥,却并非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他会与父亲一样,误会自己。又或者,害怕见到他无法面对自己的画面,因为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他也无能为力。 但,此刻一见,他所害怕的,似乎都没有发生。 大哥脸上的笑容,依旧还和从前一样,温柔和煦。 他努力在嘴角,也扯出了一抹笑容。渐渐的,笑容从僵硬变得自然,最后仿佛也回到了从前。 “父亲,我想单独和牧之说会儿话,可以吗?”沈牧平忽然看向沈威,说道。 沈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牧之,笑容复杂地点了点头。 他出去的时候,顺手就带上了门。 沈牧平朝着他招手,他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了下来。 “你这脸上……”沈牧平仔细在他脸上打量了一会后,惊讶地笑道:“若不是我熟悉你的身形,刚刚差一点就没认出来。这是易容术吗?” “是朋友送的一张面具,做得比较逼真。”沈牧之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 沈牧平听后,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也不说话,片刻后,忽然轻声开口:“谢谢。” 沈牧之震了一下,低头避过他那认真得让人心疼的目光,苦笑了一下,道:“我甘愿的。” “对不起。”他又说。 沈牧之低着头,这回没有接话。 “当初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我母亲所做……”他顿了顿:“我不要求你原谅她,我也没有这个权利。只是,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你没必要道歉。”沈牧之沉默了一会后,声音微哑着说道。 沈牧平摇摇头:“不,我有必要。她是我母亲,你是我弟弟。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没有做好,这么多年,都没能说服我母亲,让她一直在伤害着你,对不起。” 沈牧之眼眶微红,没有再说话。 沈牧平看了他一会后,又斟酌着开口:“还有,父亲那边……当时情况复杂,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准备了不少假证据送到了父亲那里,他一时被蒙蔽,才会做出一些糊涂之事。你能原谅他吗?” 沈牧之听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原谅? 似乎也谈不上,可要说毫无芥蒂,他也做不到。 那个家中,给他的温暖从来不多,而他在意的人也不多,大哥,连叔,还有这个一年在家都不会待上一个月的父亲。 父亲,毕竟是父亲,即使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他在他心中,依然是一座山,一座让他仰视和崇拜的高山。 可这样一座本该给他遮风避雨的高山,却在他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抛弃了他。 这几个月过去,尤其是当初镜湖那一跳之后,他已想通了许多,要说恨父亲,谈不上。既然不恨,自然也说不上原谅。 只是,要让他再像以前一样那样看待父亲,他也做不到了。 一座山,一旦倒了,就基本上不太可能再重新矗立起来了。 有些东西,摧毁容易,重建很难。 沈牧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说起了此行过来的真正目的:“大哥可记得丽人苑的如画姑娘?” 沈牧平听后一愣,随即脸上神色顿时尴尬起来,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如画姑娘?” 沈牧之想了想,道:“当初你出事后,我去过奇石镇,了解过一些事情。所以,我知道她。而且,此人现在就在这座宅子里,就在前院。” 沈牧平再度愣住,惊讶地看着沈牧之:“你说那个如画姑娘在这里?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牧之看着他:“确切地说,这里的这个‘如画’并非丽人苑的那个‘如画’。如果当时我没看错,丽人苑的那个如画已经死了。这里的这个如画,只是长得跟丽人苑的那个如画,一模一样而已!” 他在这说这番话的时候,沈牧平的脸色就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尤其是说道最后一模一样这四个字的时候,沈牧平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微妙起来,而且还有些紧张,局促,目光微微闪烁,沉吟了少许后,试探着问沈牧之:“你说,现在在这里的这位,跟丽人苑的那个如画,长得一模一样?你确定吗?” 沈牧之点头:“我确定。这个女人的模样,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沈牧平没有留意到他说话时那语气的不对劲,反倒是愈发紧张,甚至有些慌乱,右手无措地在被面上无意识地摆动着。 沈牧之看着他这番神态,心中逐渐凝重起来。从他这反应可以看出,至少这个长得跟如画一模一样,如今化名贺锦研的女人,在沈牧平心中有着不轻的分量,否则不至于会让他一听得这女人在这里,就有些失态了。 他沉默了一会后,决定开门见山地问:“你跟她什么关系?” 沈牧平闪躲着他的目光,支吾着回答:“没什么关系,就是朋友的关系。” “那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沈牧之又问。 沈牧平终于稍稍察觉到了沈牧之的不对劲,疑惑地看了看沈牧之后,反问:“你为何要问这些?” “你先回答我。”沈牧之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这个如画的事情,只好暂时先避而不谈:“这个事情很重要。” 沈牧平看了看沈牧之,见他神色凝重,犹豫了一下后,便说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是一个医师,医术很好。”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51 求助 医师? 这倒是跟她今日化名贺锦研的身份,有些相同。那她说自己是圣手屈老先生门下的身份,是胡诌呢?还是是真的? 沈牧之想了想后,又问沈牧平:“那这个跟如画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叫什么?” “我只知她姓贺。”沈牧平皱起了眉头,看着沈牧之的目光,略微有些不满。大概是不满沈牧之那有些不太礼貌的称呼——‘女人’! 沈牧之没有在意,此时也顾不上去在意这些。听得沈牧平说她姓贺时,心头在想,看来这屈老先生门下弟子的身份,未必是假。不过,这个身份真假倒不是此时最重要的。想着,他又问:“那当初那个丽人苑的如画,你又是何时认识的?你是先认识得这个贺姑娘,还是先认识得丽人苑的那个如画姑娘?她们为何会长得一模一样?” 只要提到丽人苑的如画,沈牧平就会变得尴尬。他疑惑地看着沈牧之,尴尬而又有些许不满地反问:“你为何要问这些事情?” “你先回答我!”沈牧之沉声说道,神情严肃。 沈牧之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后,开始说起当初与贺姑娘认识的经过:“是先认识的贺姑娘。第一次见她是在回家探亲的路上,她当时遇上了一些麻烦,我正好撞见,就帮她解了围。后来得知,她正好也要去金陵,就邀请她同行。到了金陵后,我们就分开了。在金陵那段时间,我们就没再碰上过,直到后来我从家中回奇石谷的时候,才在路上又遇见了。她要去抚州,正好又是同路,就又同行了一段。到抚州附近分开,我去了军营,她去了抚州,后面有很长一段时间就再没遇见过。之后,有一次跟元军打了一仗后,回营的时候,在奇石谷附近遇上的她。当时伤兵很多,军营里的大夫忙不过来,她就来帮了忙。她医术好,长得又漂亮,当时军营里的那些个老油条,见着她,一个个都迷得不行,有几个半夜里做梦喊得都是她的名字……”沈牧平说着说着,笑了起来,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应该挺美好的。 沈牧之看着他这模样,心中愈发的凝重了。 “那时,她在军营待了有半个多月时间,直到那批伤兵好得差不多了,才离开。再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一直到了今年年中的时候,有人去奇石镇放松,看到了丽人苑的那个如画。当时他们都以为是那个贺姑娘,回来告诉我后,我去看了,人确实长得一模一样,不过不是同一个人。我后面也去过几次,不过一直都只是当作朋友相处,没有什么越矩行为。那个如画姑娘,是个可怜人……”说到此处,沈牧平大概是忽然想起了之前沈牧之说这个如画姑娘已经死了,神色微变,看向沈牧之问:“你刚才说如画姑娘已经死了?是怎么回事?” “有人杀了她。”沈牧之回答。 沈牧平愣了一下后,皱眉问:“是谁?” 沈牧之没有说,只是问他:“如果我跟你说,当初你那件事跟这个贺姑娘有关,你信吗?” 沈牧平蓦然变色,盯着沈牧之,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她……”话刚开了个头,却忽然顿住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逐渐黯淡下去。 “她这次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正好你也到了这里,我不相信只是巧合。父亲请了她过来给你检查身体,但我不放心。”沈牧之看着他,并没有将当初在奇石镇发生的那些事情都说出来。 刚才他的反应,其实已经说明,他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贺锦研的不对劲。只不过,一直以来,因为某些情愫,他都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而已。 既然他已经意识到了,那有些话就没有必要再说出来了。 尽管此刻他看上去,似乎是已经平静接受了自己已经很难再站起来的事实,但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谁都看不到。沈牧之不想再在这个时候给他添刺激。 沈牧平低着头,情绪很是低落的样子。 沈牧之也没有再说什么,正打算起身离开,留他一人好好想想时,沈牧平忽然抬了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让他感觉陌生了许多的三弟,问:“你当初在奇石镇的时候,是不是碰上她了?她……”说着,顿了顿,声音渐沉:“她对你做了什么?” “她其实也没做什么……”沈牧之想了想后,淡淡回答:“她就是想杀我而已。” 沈牧平看着他,眼神复杂中,又有心疼之色:“对不起。” “这跟你没关系。”沈牧之微微皱眉,他不太喜欢大哥为了这样一个女儿跟他道歉。 沈牧平摇头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不是为她,我是为自己。你才十二岁,本不该让你经历这些的。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说着,他伸出手,想同小时候一样,在他的头顶揉一揉。 沈牧之迟疑了一下后,探身往前,微微低了头,将自己的脑袋凑了过去。 可沈牧平的手在落到他头顶的时候,却犹豫了,片刻之后,手一动,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接下去一切,你做主。大哥听你的。”沈牧平看着他,嘴角带着笑容,眼神温暖的背后,却藏了许多不让人轻易发现的落寞和悲痛。 沈牧之没有去宽慰什么。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宽慰,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点点头,出去了。 那个女人还在前厅等着。 门外,沈威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星疏月暗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牧之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收回目光,扭身看向沈牧之:“怎么样?你大哥怎么说?” 沈牧之回答:“他说,我们做主即可。” 沈威看着他,欲言又止。 沈牧之知道他想说什么。这次一路从奇石镇到这里,他们也见过好几次了,这一回他们也算是相认了。可他始终没有开口喊他一声父亲。有些事,即使谈不上恨,可终究还是没办法那么轻易地释然。 那女人还在前面,沈牧之不想再这种父子感情的问题上浪费太多时间,便主动开口说道:“有些话,大哥那边我没说。那女人身份不简单,有可能是大泽那边某个山上门派的弟子,擅用蛊毒。蛊毒手段,防不胜防。她或许真有些医术,可让她接近大哥,太冒险。而且,这女人跟奇石镇的杨天宝也有联系。我手中虽然没有确凿证据,可我绝对相信这个女人跟大哥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山上门派子弟?蛊毒?杨天宝……”沈威低声喃喃着,片刻后,他看了沈牧之一眼,沉声道:“我现在就去回绝了她。” “尽量委婉一点,最好不要让她察觉到什么。”沈牧之叮嘱道。 沈威点了点头,看了沈牧之一眼后,扭身去前院了。 沈牧之留在了院子里。 他不是没想过要和这女人正面硬抗,可是他很清楚这女人的实力。就算他现在身边有青果相助,胜算并不大。 不过,这女人既然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接近沈牧平,而非强行动手,说明她也有所顾虑。虽然他不知道她到底在顾虑什么,但这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至少,给了他们想对策的时间。 沈牧之之前在宅子外面守着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他会修书一封,让父亲想办法安排人连夜送出城,送去白水观。 他如今所能求助的,也就只有白水观的玄诚了。就是不知道,他够不够幸运,送信的人能不能在白水观找到玄诚。 如果够幸运,送信人能找到玄诚的话,按照玄诚的性格,应该会选择帮忙。 玄诚能御剑,赶到这里应该会很快。但送信的人,可不会玄诚这本事,骑马过去,就算日夜兼程,一刻不停,也至少要四五天时间。 也就是说,他们起码要在这里等四五天时间。 当然,这送信的人,他也有更快的选择,那就是青果。 只是,一来青果人生地不熟地,万一迷路,耽搁的时间可能更久。二来,青果留在这里,万一那女人忍不住,强行动手,他也有一个助力。 脑子里正想着这些的时候,沈威回来了。 “那贺锦研已经走了。不过,明日还会过来。到时候,可能需要你大哥演场戏给其他人看看。”沈威看到沈牧之后,开口说道。 沈牧之看了一眼大哥的屋子,而后看向沈威,说道:“我们得找人帮忙。我有个朋友,在白水观,待会我会写封信,你帮忙找个人连夜把信送去。” 沈威看着沈牧之,大概对自己这个才十二岁的儿子在此时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和条理,还不太适应。愣了一会后,才点头道:“好,没问题。让沈奇去送。” “此事最好隐秘一些。这个贺锦研既然在这里,那有可能杨天宝的人也已经混进了城中,或者其他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所以这信要想能安全送达白水观,行动越隐秘就越好。”沈牧之不太放心,又叮嘱道。 沈威笑了起来:“你放心。我有数的。” 沈牧之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不由得脸颊有些发烫。他眼前这个男人,在沙场上纵横了二十多年,这么点事,又何须他叮嘱? 沈牧之尴尬,沈威倒是笑得很开心。 “你长大了。”沈威忽然说道。 沈牧之情绪蓦然复杂。 “很好。”他又说道。 沈牧之不太敢与他对视,心情不由有些慌乱,低着头匆匆说了一句‘我回一下客栈就来’后,连忙快步离开了。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52 唯一 沈牧之出了宅子后,夜风一吹,那有些慌乱的心情,顿时冷静了下来。客栈就在两条街外,沈牧之看了看两边无人的幽静街道,就快步往客栈方向走去。 刚走过一条街,一个拐弯,忽然一道阴寒气息从街旁一个幽暗屋檐下生出,直奔沈牧之。 沈牧之浑身如坠冰窖,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瞬间,脚下步子僵住,右手立马按在了腰间,随时准备将那颗仅剩的风雷球扔出去。 他扭头往左边那个屋檐下望去。 一道白衣身影悄然出现在屋檐之下。 “你是谁?”冷漠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傲然。 听到这话,沈牧之心头略松了一丝。她既然这么问,那说明,她还没察觉到他的真实身份。 沈牧之强行镇定下来后,故作惊讶地喊道:“贺姑娘?” 一身白裙的贺锦研,幽幽站在那屋檐之下,仿佛一抹幽魂,浑身都充斥着一股冰冷阴寒的气息。 “你到底是谁?”贺锦研的声音再度响起。 “贺姑娘不记得了吗?在下林轩!”沈牧之站在对面屋檐下,看着对面的身影,尽量装着无辜。 面覆薄纱的贺锦研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是那一双如柳叶般的细眉,微微蹙起,细长的眉尾,带了几许刀锋般的冷意。 “你之前说我像你的一个朋友,你那朋友不会是奇石镇人氏吧?”沉默了片刻后,贺锦研再度发问。 沈牧之心头一惊,原来是之前他一时胡诌的一句话引起了这个贺锦研的警惕。当下心思急转,连忙说道:“贺姑娘为何如此问?我那朋友是白水镇人,只不过,命运多舛,三年前就已离世。今日见到姑娘,姑娘身上气质与我那朋友十分相似,才会一时失神,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莫要介意,原谅则个!”说到此处,沈牧之顿了一顿后,又接着说道:“其实,之前在那宅子门口,林某并非是第一次见姑娘。不知姑娘是否还记得,之前傍晚时分,林某曾见过姑娘一面。当时林某在趣茗楼上,姑娘则在街上。” 对于沈牧之提及的这第一次见面一事,贺锦研并无任何惊讶,显然她并未忘记当时两人的那一个对视。而沈牧之此刻的主动提及,似乎是打消了贺锦研的部分警惕,冷然的目光打量了沈牧之一下后,又问:“你与沈将军他们是什么关系?” “林某曾出手帮忙解决过一些麻烦。其实,这本是举手之劳,林某也未曾想过要挟恩图报,不过沈将军高义,一直把这事十分放在心上,待林某十分客气。”沈牧之这番话说得半遮半掩,看似是在说自己并不打算跟沈威他们走得太近,但在其他人听来,就好像是他刻意端着,以此迷惑沈威,让他觉得自己值得拉拢。 果然,贺锦研应该也是这么认为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忽然脚下一动,往后退入了屋檐之下的阴暗中,然后就消失了。 那股一直笼罩子在沈牧之身上的阴寒气息也随之消失了。 沈牧之又等了一会,不见任何动静后,那颗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从刚才这一番对话中看,这贺锦研虽然起了些许警惕之心,但应该是没有看出他的真实身份。否则的话,她刚才绝对会直接出手,而不是试探。 沈牧之一边想着,一边快步往客栈走去。 到了客栈,青果正在楼下与客栈那个年纪同样不大的小二在聊着天。小二似乎是讲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青果笑得很是开心,咯咯的笑声,回荡在楼下大堂里,让那昏暗的烛光,都似乎明亮了几分。 见到沈牧之进来,青果立马扔下小二,迎了过来:“牧之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刚刚王其给我讲了个笑话,太好笑了,你要不要听?” 沈牧之听后,看了那站在不远处的小二一眼。后者一看到沈牧之,就显得很是拘谨,甚至有些害怕,站在那里,低下头,不敢与沈牧之对视。 其实论年纪,这小二大概要比沈牧之长上几岁。但沈牧之戴着面具,再加上身材甚至已经比普通成年人都要高一些了,表面看去,如今的年纪,大概也有二十来岁了。再加上,沈牧之常年习武,身上自有一股习武之人的威势,和这几个月的生死经历,又让这股威势多了几分肃杀气息。要是同样是习武之人,或者是山上修士,面对着沈牧之的时候,对他身上的这种气势或许感受并不深。可对于一个从小到大走得最远不过是离安定城二十多里路的小山村的少年来说,这种气势是什么东西他或许不清楚,但绝对感受会很清晰。这是一种刻在人灵魂里的对危险感知的本能。 不过,王其对沈牧之的这种紧张,并未让他在意。沈牧之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瞧向身前青果,目光瞬间柔和:“留着待会再讲给我听。你先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要换个地方住。” 青果闻言,眨了眨眼睛,问:“是去之前去过的那个宅子吗?” 沈牧之点头:“是的。” 青果听后,立马上楼去收拾了。沈牧之也准备上楼,刚走到楼梯口,忽然想到送信一事,扭头看向那个还站在原地的王其,开口喊了一声:“王其是吗?” 王其身体微微一颤,连忙应道:“是的。公子有什么吩咐?” “有纸笔吗?”沈牧之问。 “有。我这就去拿。”王其说完,跟逃一样地往后院去了。 沈牧之看着那慌张模样,苦笑了一下。 王其很快将纸笔取来了,沈牧之接过后,上楼回到房间,然后将一路从青石镇带来的包裹打了开来。里面除了一些衣物之外,还有一本玄诚送的修行笔记。他既然要让父亲安排人去送信,那么总得给玄诚找点信物,让他相信是自己送的信。 这本修行笔记,应该是最好的信物了。 沈牧之将这本修行笔记放到了一边后,提笔准备写信。只是,准备落笔时,心头忽然却有了些犹豫。 当初为了救他,玄诚的师兄玄通大师不幸过世。 如今,他还要为了大哥的安危,再将玄诚扯入这场不知道到底牵涉了多少人的大麻烦当中吗? 可是,如果他不请玄诚帮忙,仅凭他和青果,还有父亲他们那些人,想要护住大哥,很难。 那贺锦研,他已经完全肯定就是那个在奇石镇中差点就杀了他的女人。 当初他吃下的那颗噬心丹,那些蛊毒,如今虽然被何羡哥想方法暂时封禁,可如果这女人再祭出那个金色铃铛,他体内的那些蛊毒会不会挣脱何羡哥的封禁手段,还不好说。万一挣脱,他自身都难保,更何况去保护大哥了。到时候仅凭青果一人,又如何护得住大哥?让青果去跟这女人拼命吗? 想到此处,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当初在那山林之中,他看着青果胸前的伤口不断地涌出鲜血,怎么按都按不住,当时的那种无力,恐慌,自责……那种种情绪,犹在心头,仅是想起,依然心悸不已。 他不敢再想象,如果青果在他眼前失去生命,他会怎么样! 几番思虑后,沈牧之深吸一口气,提在手中的笔终于还是落到了纸上。 很快,信写完,沈牧之将信夹到了那本修行笔记当中,然后寻了一块布包了起来。做完这些,正好青果收拾好了,来到了门外。 沈牧之提了包裹,走了出去。 “走吧。”他低头看了一眼俏丽的青果,笑着说道。 青果嗯了一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两人下楼,小二王齐正站在柜台边,朝着楼梯这边张望着,见到两人下来,连忙上前了两步,似乎有话要说。可见到沈牧之转头朝他看去,那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又给噎住了,紧张地低了头,支吾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房钱不用退了。”沈牧之以为他是想说房钱的事情,便说道。说完,就带着青果往门外走去。 王其在背后,偷偷抬头,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这时,快要走到门口的青果,忽然拉住了沈牧之,仰头问道:“王其说,明天城隍庙那边有庙会,我明天能跟他一起去吗?” 沈牧之看着青果,有些惊讶。这还是她头一回跟一个除了他之外的人类,如此亲近。 愣了愣后,回过神的沈牧之,点点头,应了下来。 青果笑了起来,而后转过头看向背后那个还在纠结要不要开口说话的王其:“明天我来找你。” 王其立马也笑了,大声应道:“好。”只是,话音刚落,一瞥眼瞧见青果旁边站着的沈牧之眼睛眯了眯,脸上笑容顿时消失,慌忙低了头。 “走吧。”沈牧之没说什么,带着青果就走了。 清冷的夜里,小巷中寂静得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 沈牧之心中好奇,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种寂静,问青果:“你对这个王其似乎有些不一样。” 当然除了好奇之外,他心头还有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 只是,这种情绪,被他下意识地给忽略了。 青果扭过头,在夜色中,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咧嘴微微一笑:“哥哥是生气了吗?” “没有。”沈牧之矢口否认。 “哥哥要是不喜欢我跟他一起去庙会,那我就不去了。反正,我也不是非得要去,就是有些好奇罢了。”青果眨着眼睛,并无不悦,反而那些喜悦都从眼角溢了出来。 沈牧之再次摇头否认:“我没有不开心,就是有些好奇。” 青果这回没立马接话,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后,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黑暗,悠悠说道:“王其看我的眼神,跟其他人不一样。” 沈牧之惊讶地看了青果一眼:“怎么不一样?” 青果回答:“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不太一样。当然,哥哥你并不属于我说的其他人。”说着,青果又笑了起来,转头迎向沈牧之的目光,那晶亮的眼睛,弯成了两抹月牙:“在这个世界上,哥哥对我来说,是唯一的。永远都是。” 沈牧之看着她,胸口的心跳,在此刻忽然像是漏跳了一下。 “你也一样……”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说道。 青果微微怔了一下,旋即脸上笑容如花朵一般,瞬间绽放,昏暗之中,依然明艳不可方物。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53 人是会变的 宅子里,沈威已经让人帮他们安排好房间。沈牧之的房间就安排在了沈牧平那个春熙苑里面。 青果是女孩子,自然不方便跟他们住一个院子,所以沈威让余福成又单独给她安排了一个院子。 当着沈威面,青果没说什么。不过,一转身,青果就拉着沈牧之的袖子,嘟了嘟嘴。那意思,不用说出口,沈牧之也清楚。 他无奈笑了笑,道:“你先去我房间等着。” 青果开开心心地去了。 沈牧之与沈威寻了一个可以放心说话的地方,然后他将准备好的书信给了沈威。递过去的时候,沈牧之看着沈威,郑重叮嘱:“白水观后面有座空山。如果到时候到了白水观见不到玄诚,就去后面空山山脚喊玄诚的名字。只是,切记无论如何,不要上空山。这空山之上,十分凶险,一般人进去,恐怕是回不来的。” 沈威接过那已经用布包好的书信,听沈牧之说完后,担心问道:“这个玄诚,真能帮忙?” 沈牧之点头:“他若是愿意出山帮忙,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沈威听后,看着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问:“这个玄诚也是山上的?你是怎么认识的?” “算是吧。”沈牧之淡淡答了一句,对于沈威后面那个问题,则是当做没听到一般,故意忽略了。 沈威看出了他不想谈这个问题,便也没再追问,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去找沈奇,你回去休息吧。” 沈牧之没动,看着沈威说道:“还有一事。” “你说。” 沈牧之沉吟着说道:“当时救大哥的时候,我曾听贺元的手下说过一些事。大哥之事的幕后黑手,恐怕不仅仅只是我们金国这边的一些人。” 沈威听到这话,神情竟然并未意外,微微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下后,问沈牧之:“你还听说了什么?” 沈牧之摇头:“当时情况紧急,我并没有听到多少东西。” “我知道了。”沈威什么都没说,看了看沈牧之,伸手想在他的肩膀上拍一拍,可手刚伸出,看到沈牧之突然往后退了一步,顿时就僵住了,脸上的神情也凝滞在那,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我先回去休息了。”沈牧之匆匆说了一句,就低头走开了。 沈威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自己那僵在半空的手,苦笑了起来。片刻后,叹息一声,也扭头走开了。 沈牧之回到春熙苑的房间里,发现青果并不在房间内。 正疑惑这丫头去了哪里时,却听得隔壁房间里传来青果说话的声音。 沈牧之微微惊讶,走到隔壁房间门口一看,青果坐在沈牧平的床边,正听着沈牧平说话,嘴角笑容弥漫,很是开心的模样。 沈牧平脸上也有笑容。 沈牧之仔细听了听,发现沈牧平说的都是他小时候的糗事。 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听着,笑容逐渐爬上嘴角,刚才的沉闷心情,渐渐消散一空。 其实,刚才那一退步,他并非刻意。 不过,正因为并非刻意,反而更加让他看明白了自己的内心,对于父亲,他心中的芥蒂,始终存在着,并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父亲的多次求和而减少多少。 说到底,他才十二岁。他作为将军之子,这个年纪,本该正是无忧无虑,意气风发的年纪。可他在短短数月时间内,一下就从云端,被打进了泥沼之中,生死挣扎,艰难求活。而在这个过程中,曾经在他心中如高山一般伟岸的父亲,却未曾给他伸过援手,甚至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给予他。 而如玄诚师兄弟,还有何羡哥他们这样的陌生人,却给予了他莫大的帮助,和温暖。 一个本该保护他,给他帮助的父亲,却在他最艰难无助的时候,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这种痛,不是几次求和,就能够忘记的。 只是,他终究不是心狠的人,否则的话,他就不会一路跟着同行至此。他本可以带着青果,一路南下,直接到白水观找到玄诚,从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何其潇洒! 他虽怪父亲,可他放不下大哥,同样,也还是放不下这个在他看来十分不称职的父亲。 所以,一些本不想再说的话,最终还是提及了。 一些本不想再管的事,终究还是决定掺和进来,哪怕明知这其中危险至极。稍有不慎,恐怕便是万丈深渊。 可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尤其是当他的身份,对于大哥和父亲来说,再也不是秘密的时候。 屋子里,青果开心的笑声,清脆犹如山间泉水叮咚,又有如清晨鹂鸟鸣叫,让人心情不由自主地愉悦。 沈牧平看着眼前这个长相不算惊艳,但越看越耐看的小姑娘,眼里的喜欢是愈来愈浓了。 大概只有这样的姑娘,才能让牧之那颗从小就缺少温暖润泽的心,从此不再孤单。 忽然,青果转头看向门口。 沈牧平也随之望去,那里身材高瘦的沈牧之,半倚在门上,目光虽是瞧着他们这边,可那迷离的眼神,却喻示着此刻他的心神,根本不再他们两人身上。 沈牧平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这个世界上,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三弟。如今他有了这样的姑娘陪着,他终于也能放心了。 “他在等你,你去吧。”沈牧平收回目光,看向青果,微微笑道。 青果嗯了一声后,站起身,刚要走,又停了脚步,扭过头来,看着沈牧平问:“明天这城里的城隍庙有庙会,大哥要一道去吗?” 沈牧平摇摇头:“我不方便,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青果迅速瞄了一眼他那被被子盖住的双腿,旋即乖巧地点了个头,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门口处,沈牧之已经惊醒了过来,与沈牧平对视了一下后,正好青果走到跟前,两人相视一眼,微微一笑,一起往隔壁房间走去。 “大哥说,你小时候可爱哭了,是真的吗?”青果仰着脑袋,看着他的下巴,笑着问。 沈牧之低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没有的事。” 青果调皮地吐了舌头,做了鬼脸。 沈牧之看得有趣,忍不住抬手在她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那白皙的脸蛋上,蓦然绯红,分外娇俏。 夜,静悄悄。 有人睡得香甜,比如青果。 有人一夜无眠,比如沈威。 也有人,噩梦惊醒,再难入眠。比如沈牧平,沈牧之…… 第二天早上,辰时三刻,贺锦研又来了。 沈威很是客气地将她迎到了春熙苑中,刚进院门,瞧见院子里站着的沈牧之和青果,眉头微微一簇。 “贺姑娘早。”沈牧之拱了拱手打了个招呼。站在他旁边的青果,也微微屈膝,行了个礼。 贺锦研点点头,目光从沈牧之身上掠到青果身上,眉头又是一皱,眼中生出些许疑惑,又迅速藏起,恢复平静淡漠。 “牧平,贺姑娘来了。”沈威走到沈牧平房间门口,喊了一声。 房间里片刻沉寂过后,传出一声:“让她进来吧。” 站在沈牧平门口的沈威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院子里的沈牧之脸色也变了一下,好在他脸上带着面具,旁人倒是看不出什么。 按照计划,这个时候沈牧平应该是发火砸东西,拒绝见人的。 可明明说好的事情,大哥却变了卦! 沈牧之来不及去细想大哥到底怎么回事,贺锦研已经准备进屋了,他立马跟了上去,青果也紧随其后。 贺锦研一进屋,就站定脚步,回过头看向沈威:“小女医术不精,所以看诊需要清净,人多容易出错,还望沈将军配合一下。” 沈威闻言,犹豫起来,下意识地看向沈牧之。 沈牧之稍作考虑,就道:“那我陪着贺姑娘进去,主要是大公子情绪不是很稳定,怕会伤到贺姑娘。” 贺锦研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扭身往里走去。 沈牧之看了沈威和青果一眼,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沈牧平靠坐在床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衣服也换了一身,若不是脸上缺少点血色,少些精神,仿佛像是变回了从前那个温润如玉,气质沉稳的年轻将军。 “真的是你。”沈牧平看到贺锦研,那原本少些神气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沈牧之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心头暗叹了一声。 贺锦研走过去,遮着面纱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这簪子,你还戴着。”沈牧平的目光上移,看到她发髻上簪着的银簪,眼里目光柔了几分。 贺锦研站定在床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沈牧之站在身后,看到了动作,却看不到她的面容。 “你先出去吧,让我单独跟贺姑娘待一会。”沈牧平忽然看向沈牧之,目光里带着些许恳求之意。 沈牧之想拒绝,此时局面,他若是拒绝,必然引起贺锦研的警惕。 他们现在还不具备这个实力跟贺锦研正面对抗,沈牧之心中挣扎了一会后,点了点头:“我就在门外,贺姑娘若是有什么情况,尽管喊我。” 这话虽是对贺锦研说的,实际却是说给沈牧平听的。 沈牧之走到门外,沈威和青果看到他出来,都有些惊讶,沈威更是着急,直接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沈牧之摇摇头,示意暂时不宜多言。 沈威看看他,又看看房内,眼中满是不安。 房内。 贺锦研看了一眼沈牧平被被子盖着的下半身,还未说话,沈牧平就率先开口:“贺姑娘不用费心,看不好的,我自己知道的。” 贺锦研收回目光看向他,眼神渐渐复杂。 “其实,你已经知道是我了,对吗?”她忽然低声开口。 沈牧平脸上神情僵了一下,而后,也没承认,也没否认,沉默了片刻后,抬头看向她,问:“你这回出现,是打算来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吗?” 贺锦研沉默。 良久之后,她抬手拔下了头上的那根银簪:“我是来还你这个簪子的。” 沈牧平看着那根簪子,苦笑了起来。 “我宁可你是来杀我的。”他低声说道。 贺锦研将簪子放到了他身边床上,同样低声回答:“我也宁可是这样。” “能告诉你的真名吗?”沈牧平盯着那根簪子看了许久后,又问她。 贺锦研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后,道:“金铃。” 沈牧平笑了起来:“你好,我叫沈牧平。” 贺锦研那淡漠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只是眼中复杂更甚,隐约间,似乎又还有一丝痛苦。 “既然我答应了你父亲,总要看一下的。”迟疑了一下后,贺锦研一边说着,一边准备要去掀沈牧平的被子。 沈牧平伸手死死按住。 “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知道。金铃姑娘请回吧。” 贺锦研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至少今天不会。所以,你可以松手。” 沈牧平摇头。 “为什么?”贺锦研皱眉。 沈牧平笑了笑,回答:“人总得面对现实,没必要做无谓的挣扎。” 贺锦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不像是这么轻易认命的人。” “人会变的。”沈牧平看向她。 贺锦研无言以对。 片刻后,她转身出了房间,看到神情紧张的沈威等人,轻轻颔首后,就径直离开了。 沈牧之第一时间冲进了房间,忙不迭追问:“怎么样?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沈牧平摇头:“没有。” 沈牧之还想再问,忽然瞧见了那支放在床边的银簪,一愣之后,顿时明白了一些东西。 “如画是她杀的吗?”忽然,沈牧平开口问道。 沈牧之一怔之后,摇了摇头:“准确来说,是我逼死了她。” 沈牧平惊讶抬头,看着他,怔怔无语。 “当时,我去找她打听你的事情,可能是让她产生了一些误会,她跳了楼。”沈牧之想了想,解释了一句。 昨天他之所以说如画是被人杀的,其实主要是担心沈牧平不相信自己对贺锦研的猜测,所以故意这么说,想让他对贺锦研有所误解。 只是没想到,大哥今天还是见了这个贺锦研。 既如此,此事也没必要再让他继续误会了。 沈牧平没再说什么。沈牧之确认他没事后,也什么都没说,就退了出去。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54 立储 从沈牧平房间出来,沈牧之就发现青果不见了。问了沈威,沈威也说不知。 沈牧之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青果,不由得有些担心。正准备出门寻寻的时候,忽然想起昨夜她与王其约好了今日要去逛庙会的事。 莫非这丫头去找王其去庙会了? 只是,这丫头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呢? 沈牧之心中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太在意。 时间眨眼就到了午后,青果还是没回来,沈牧之心中渐渐得有些着急了。 与沈威说了一声后,他就去了昨天那家客栈。一到客栈,看到里面正忙碌的小二王其,沈牧之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 王其在客栈,那青果呢? 他出声将王其叫到了客栈门口,问:“青果早上有没有来找你?” 王其见他总是紧张局促,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没有。她没来找过我。” 沈牧之一听这话,顿时心中更加着急了。从客栈离开后,他又问路去了庙会。庙会上人不是很多,沈牧之转了一圈,并未见到青果身影。 那她去了哪里呢? 沈牧之心中愈发不安,从那片山里出来,一路到这里,青果从来没有这样不打招呼就消失过。 而且这安定城,人生地不熟的,她会去哪里呢? 周围,人来人往,沈牧之茫然四顾,不知该去何处寻青果,心头像是被人抽空了一大块,难受得很。 他定了定神,决定回去找沈威,看看能不能让父亲手下的人帮忙城中四处寻寻。 回去的路上,路过那家趣茗楼。 他忽然想到了昨天他在楼上瞧见贺锦研的那一幕,心头忽然一跳,青果的消失,该不会是跟贺锦研那个女人有关吧? 想到此处,他愈发心急如焚,要真是如此,青果到此时还不回来,恐怕是…… 沈牧之没敢再往下想,当下赶紧往回走。回到宅子,立马找到了沈威,开口就问:“那个贺锦研住在何处,你知道吗?” 沈威听沈牧之问及这个,顿时紧张起来:“你要做什么?” “青果不见了。我担心跟那个贺锦研有关。”沈牧之解释了一句。 沈威听到青果还未找见,也皱起了眉头,沉吟了一下,道:“这样,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余福成问问。” 沈牧之哪里等得住,连忙说道:“我跟你一道去。” 沈威也大概清楚青果在沈牧之心中的重要性,看了他一眼后,点了点头。 余福成住的地方,离这宅子并不远。 两人到的时候,余福成正要出门。见到两人,一愣之后,余福成立马笑着迎上前,道:“将军怎么过来了?我正打算过去找将军您呢!” “有点事想问问你。”沈威说道。 余福成看了一眼一旁的沈牧之,而后笑道:“那就进去说。” “就在这里说吧。”沈威道:“你可知道贺姑娘住在何处?我找她有点事。” 余福成一听是来打听贺锦研住处的,刚刚眼底里的那一丝警惕立马就消失了,笑答道:“此事我倒不是很清楚。那贺姑娘是吴靖的朋友,住处什么的,都是他安排的。这样,我现在就派人去问问吴靖,将军去里面坐下等,如何?” “不用麻烦了,你告诉我吴靖住何处,我自己去问即可。你忙你自己的就行。”沈威拒绝道。 “那我跟你们一道去吧。”余福成又说。 沈威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余福成见状,立马让人备了马车。马车过来后,余福成和沈威坐进了车厢,沈牧之坐在了车辕上,没有进去。 吴靖住在安定城的另外一边,马车走得慢,过去要些时间。 沈牧之其实心中火急火燎一般,恨不得立马飞过去寻到吴靖问清楚那贺锦研的住处。可考虑到沈威,他暂时忍住了。 车厢内,余福成笑容谦恭,先是问了几句沈牧平的情况,而后话题忽然一转,说道:“这林公子年纪轻轻,身上气质倒是不俗,不像是一般人。” 沈威虽然不擅长勾心斗角,可身在官场这么多年,自然也听得出这余福成的话外之音,闻言,点点头,道:“这林轩确实不是一般人。年纪轻轻,一身武艺过人,着实不一般。” “如此年轻,就有此实力,出身名家?”余福成又试探道。 沈威笑了笑:“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这林公子是牧平的朋友,此次牧平平安归来,是他的功劳。” “这样啊!”余福成顿时恍然,笑了起来:“那这林公子可是立了大功了!” 沈威点头嗯了一声:“是啊,多亏了他。” 这时,余福成话题又是一转:“最近京中的事情,将军可有听说?” 沈威眉头微微一皱,问:“什么事情?” 余福成压低了声音,道:“立储。” “立储?”沈威神色凝重了几分,看了眼余福成,问:“此事你哪里来的消息?” 余福成回答:“那吴靖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这事,是他来的时候,告诉我的。” “吴靖说的?”沈威略带狐疑,沉吟了一下后,道:“此事不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该讨论的。” 余福成却笑着说道:“话是这么说,可多知道一些,也好早做准备嘛!” 沈威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叹了一声,道:“福成,看在你我往日的一些情分上,我劝你一句,立储一事,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掺和进去的。安安稳稳,做好分内事,就够了。” 余福成脸上笑容逐渐敛起,沉默了一会后,忽然说道:“将军如今已官拜二品,自然是可以在这种事上置身事外。可是我不同,一个小小四品,若是随波逐流,随便一个浪花,都有可能把我拍死了。安定不比其他地方,现如今二皇子和三皇子都盯上了这,我这位子是如坐针毡啊!这次吴靖过来这里,又岂是真来游山玩水的?”说着,他看着沈威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恳求:“我知道,你因为当年之事,始终心有芥蒂。当年之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妥。这些年,我虽从未说过什么,岂是也只是碍于面子,但心中早已知错。如今我已是进退两难,还望将军看在往日情分上,给指条明路!”说完,就要伏身跪倒。 沈威瞧见,连忙伸手拦住,皱眉喝道:“余福成,你这是做什么!” “请将军指条明路,否则福成一旦选错,那就是万劫不复啊!”余福成抬头看向沈威,眼中竟已浮现泪光。 沈威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微冷,当年他也是这般。只是,当年心软,如今可不会再心软了。定了定神后,沈威叹声道:“你也知道,我常年身在边疆,这朝中之事,素来不热衷,也不了解,如何能给你指引明路?你若非要问我,那便是站在陛下这一边。无论立储一事结果如何,陛下始终是陛下,这总是没错的!” 余福成对这话并不满意,又道:“话是如此没错。可二皇子和三皇子不见得能由我如此。” 沈威一听,眉头一皱,莫非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已有什么动作?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二皇子如何,他不清楚。但三皇子,他大概还是知晓一些的。 余福成刚也说了,这安定不比其他地方。二皇子和三皇子看重,陛下同样会看重,他不会由着他们乱来的。 其实,在沈威看来,余福成的这种危机感,大可不必有。安定的重要性,决定了他这知州有足够的筹码,可以在这立储一事中,明哲保身。 二皇子和三皇子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冒险做一些激进之事,那才是真的断送一切可能。 不过,这些话,沈威觉得没必要跟余福成说。 因为余福成今日这番姿态,似乎并不是为了在他这里寻个‘明路’,而是想要探探他的口风。 他想到那个吴靖,莫非这余福成已经与二皇子站到了一处? “将军……”余福成见沈威不做声,轻声提醒。 沈威收起心头思绪,看向他,道:“你若是担心二皇子和三皇子对你不利,那这样,我回头安排一人留下暗中保护你。” 余福成听后,眼神复杂了一下后,连忙感激道:“那就多谢将军了。” 沈威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这时,也差不多到吴靖的住处了。 门童早早就看到了余福成的马车,不等他们靠近,就已进去通报,等得他们到门口,吴靖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看到二人下车,吴靖一一行礼后,笑着问:“二位大人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沈将军想跟你打听一下贺姑娘的住处,他有事要寻贺姑娘。”余福成代为答道。 吴靖一听,却是说道:“那可就不巧了。这贺姑娘今日一早便已跟我辞行,出城去了。” “出城了?”余福成惊讶了一下后看向沈威:“这……” 沈威想了想后,看了一眼一旁的沈牧之。 “往哪个方向出的城?”沈牧之已经按奈不住,不等沈威说话,就开了口。 吴靖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神色焦急,先是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本来我是打算送贺姑娘出城的,可贺姑娘执意不肯,我也不好强求,就没坚持。所以,具体她从哪出的城,我也不知。不过,昨天的时候,我曾听她提过一句,说是最近打算回西津一趟。所以,有可能是去西津了。如果是去西津的话,应该是往西面去了。”说完,又问:“林公子找贺姑娘,是有什么急事吗?” 沈牧之点了下头,算是回答了。接着看向沈威:“我先走了。” 沈威拉住他:“骑我的马去。” 沈牧之点了下头,扭身就狂奔起来,眨眼就消失在街巷之中。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55 奇怪 沈牧之如一道轻烟一般,迅速消失在众人面前,让余福成和吴靖都有些惊讶。 余福成刚刚已经从沈威口中知晓这‘林轩’身手不一般,还算好一些。那吴靖倒是吃惊不下,眨了好几下眼,才压下心中惊讶,笑着与沈威说道:“这林公子还真是武艺过人。” 沈威笑了笑,没有作声。 沈牧之一路冲回宅子后,与沈威手下说了一声,取了马就直奔城外。 西津这地方,他听都没听说过。不过,从西面出城,官道只有一条。若那贺锦研走的是官道,那他迟早能追上。 只是他有一点没想到,若青果的消失跟贺锦研有关,那这贺锦研与吴靖说的回西津,又会是真话吗? 更何况,这贺锦研那屈老先生弟子的身份真假还很难说呢! 沈牧之一路追赶,路上但凡看到有白衣女子,或者马车,都要停下来,查看或询问一番。这过程中,沈牧之心急如焚,多多少少有些失礼的地方。一些大度的,只是笑笑就过了,而有一些略微计较一些的,自然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其中有一次,差点动手。 很快,一个多时辰过去,太阳西斜。 沈牧之此时已经到了离安定城足有一百多里的地方,可依然不见贺锦研和青果的身影。 久久寻不见青果,焦躁不安的沈牧之,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这贺锦研若是走的官道,除非她也是急于赶路,否则这会儿他也应该追上了。但他现在没追上,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贺锦研没走官道,要么就是吴靖给的消息是错的。 若是前者,这安定城周围,多群山,要在这茫茫群山当中去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其难度可想而知。 若是后者,那就更难了。 沈牧之又顺着官道追了一段,依旧不见贺锦研和青果的踪迹后,犹豫再三后,决定返城。 说不定,事情并非如他所担心的。 说不定,这会儿青果已经回宅子了…… 回城的时候,他将身下战马催得飞快,那四只蹄子,仿佛都要离开地面飞起来了。幸好是久经训练的战马,若是换成普通马匹,根本支撑不住沈牧之这种骑法。 将近两百里路,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进城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一小部分藏到了远处山峰的后面。暮色,将要来袭。 安定城内,已经开始有灯火亮起。 今日庙会,到了这傍晚,街上的人,反而多了起来,就连街边的小贩,也比白日多了不少。各种叫卖声,说笑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 隐约中,沈牧之听到有人说,今日城中定阳湖边,会有灯会。据说还请了花魁去热场。他不由得想,青果肯定会喜欢这种热闹场面。 街上人太多,他不好骑马,只好下马牵行。从城西进来,回宅子,本不需要路过趣茗楼,可不知为何,不知不觉间他就走到了趣茗楼下。 抬头看去,昨日他与青果坐的那扇窗前,如今坐了两个年轻公子,也如他们昨日一般,一边欣赏着街上景色,一边说说笑笑。 青果,你在哪里? 沈牧之神色黯然,深吸了一口气后,继续牵马穿过人群,往宅子走去。 小巷中的夜,总是会来得快一些。 屋顶檐角上还镶着金边,外间巷子里,却已经是一片昏暗。 嗒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昏暗中,孤独而又黯然地响着。 忽然,这马蹄声停了下来。 昏暗中,走在马前头的那高瘦身影突然扭头,朝着身后的某个地方瞧去。 一道小小黑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突然就冲破了昏暗,朝着沈牧之一头扑来。 心头狂跳的沈牧之,脸上瞬间露出欣喜之色,毫不犹豫,张开双手,一把将那道黑影,给搂在怀中。 金光闪过,原本只是拳头大小的黑影,化作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还未站定,就往后仰倒下去。 身前青衣之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 “青果,你怎么了?”沈牧之惊慌的声音,在昏暗中焦急响起。只是怀中之人,已经昏迷过去,无法回答。 沈牧之见状,赶紧将青果抱上马,往宅子赶去。 回到宅子,一直在等消息的沈威知道沈牧之和青果回来后,立马赶了过来。得知青果受伤昏迷,连忙又着人去请大夫。 一通慌乱之后,大夫来了,又走了,对于青果的伤势,大夫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只是说脉象有些乱,但还算稳健,应该不至于有性命之危。 沈牧之也在大夫来之前,就大概检查了一下青果的身体,除了两处并不严重的皮外伤之外,其他倒无严重外伤。只是,这内伤,却是比外伤更麻烦。 尤其青果虽然化形人类,可终究不是真正的人类。 这里也不是奇石谷那的山林,没有那个白衣女子。 沈牧之守在青果床边,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心头既愧疚又心疼。 她跟着他才多少时间,却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危险。 当初让她跟着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 沈威悄悄走到了门外,没有进来,看着屋内那个守在床边的身影,暗暗叹了一声后,又转身离开了。 隔壁屋子里,沈牧平在问平时负责伺候他的胡三:“青果怎么样?” “还昏迷着。不过,刚才大夫来检查过了,性命应该无忧,只是脉象有些奇怪,这大夫也瞧不出个什么来。” 沈牧平听后,犹豫了一下,道:“你背我过去瞧瞧。” 胡三闻言,立马上前来背他。 到了隔壁,沈牧平让胡三背着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后,又回屋了,如沈威一样,没有进去打扰。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沈威去了前院,听到动静的余福成过来了。 一进门,余福成就关切道:“我刚听下面人说,林公子身边的姑娘受伤了,就赶紧过来瞧瞧,那姑娘可还好?” 沈威回答:“刚才大夫来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 余福成听说,就松口气道:“没什么大碍就好。” 两人又说了会话,余福成终于走了。沈威回到后院,去沈牧之房间瞧了一眼后,转身去了沈牧平的房间。 床前烛灯之下,沈牧平倚在床边,正看书。 听得脚步声,抬头看到是父亲后,沈牧之放下手中书本,右手撑着床沿,有些艰难地将身子往上拉了拉。 “青果姑娘怎么样了,可有醒来?”看着父亲在床前拉了椅子坐下后,沈牧平率先开口问道。 沈威摇摇头:“还没醒,牧之在守着。” 沈牧平又问:“父亲可有问过牧之,是谁干的?” 沈威再度摇头:“他回来后,全部心思都在青果那丫头身上,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去问他。” “虽然我不知道三弟和青果姑娘是怎么认识的,但我看得出来,青果对他来说,很重要。”沈牧平沉吟了一下后,沉声说道。 “我也看出来了。”沈威也点头说道。 话音落下后,两人随即沉默。 片刻后,沈威开口:“今天中午的时候,余福成和我提到了立储一事。据说,陛下打算立储了。” 沈牧平闻言惊讶:“立储?这消息准吗?” “应该准。”沈威回答:“我们很快就会回金陵,这事情是真是假,到时候一到金陵就能知晓,余福成没必要说谎。” “那父亲……是有什么想法吗?”沈牧平想了想后,又问。 沈威脸色有些凝重,沉吟了一会后,道:“我只是觉得这事有些奇怪。但一时间,又想不明白具体哪里奇怪,所以想听听你的想法。” 沈牧平不解:“三位皇子如今都已到了可以立储的年龄了,二皇子甚至都已经年近三十。陛下如今决定立储,也是正常之事,父亲为何觉得奇怪?” 沈威抿着嘴沉吟了良久后,道:“陛下对于立储一事,素来很是忌惮。尤其是大皇子当年病逝之后,更是对此事十分忌讳。曾经左相提过一言,陛下勃然大怒,摔了不少东西,左相更是被砸破了脑袋,回家躺了一个多月后,才重新上朝。如今陛下身体康健,之前也无任何口风松动迹象,为何突然会决定要立储?实在奇怪!” 沈牧平听后,想了想,道:“会不会是这几月之间,有什么事情,是父亲不知道的?” 沈威看了他一眼,而后点了点头道:“倒也有这个可能。不过……”他话锋忽然一转:“昨日牧之与我提到了一事。” “什么事?”沈牧平问。 “他说你这次的事情,背后真相,可能有元人的参与。”沈威说道。 沈牧平听后,脸上竟无什么惊讶之色。 “你也已经知道了?”沈威看出他的神色异常,便问道。 沈牧平点点头:“之前在元军大营的时候,曾隐约听到过一两句。” 沈威眼神略有复杂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并没有问沈牧平为何回来之后一直没提及过此事,反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最近军中人员调动很大。这北面边境一线上,不少关键位置都换了人。我让人去查过这些新换的人的背景,包括这次来奇石谷的王石,多多少少都跟洪泉有些关系。” “父亲的意思是,这个洪将军……”沈牧平拧着眉头,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不干净?”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56 桂花香 沈威没否认,也没肯定,沉默了片刻后,忽又苦笑一下,道:“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并无证据。”说着,忽然起了身,“时间也不早了,你休息吧。” 沈威话只说了一半,却又打住了。沈牧平自然察觉出来了,不过他此时心境,早已不同没出事之前。这些事情,他虽然也还关心,但却也缺少了一些心气。见父亲不想说,他也就不再多问。 沈威走后,他一人靠坐在床边,定定看着那盏跳跃的烛灯,不由得出了神。 他此时想得,是几个月前的那个在奇石谷的晚上。 当时,他带着那几个亲信,一路突进,一如往常。 敌方主将贺元,那天也来到了奇石谷中,就在他对面不到三四丈的地方。他们都互望着对方,手中的军刀,已经发出了渴望的嘶鸣。 身周敌军不断涌上,刀光如雪,溅起梅花片片。 他终于与那贺元碰上了。 贺元比他略长几岁,身手也很不错。他在奇石谷驻守这几年以来,两人交手也已不下十次,基本上不分上下。可那一次,两人才碰到了一起,他就觉出了不对劲。 贺元的功夫似乎一下子提升了不少。 手中军刀的一劈一砍,都似乎携带了千钧之力,一开始沈牧平还能挡,可渐渐的,手臂发酸,虎口发涨,气息变重,他开始撑不住了。 这时候,他的兵都已经赶了上来。 双方厮杀作一团,喊杀声,马嘶声,将那狂风呼啸的声音,都盖过去了。 沈牧平越来越难挡得住贺元了。 他有些想退了。 可贺元却是越战越勇,根本不给他任何退的机会。 再这么下去,他死在贺元刀下的可能性会很大。 就在这个时候,大冯和许言从周围杀了过来,上前帮忙。大冯和许言两人比他或许稍逊一分,但在军中,都是排得上号的好手。两人的加入,顿时让他的压力缓解了许多。 但,这个时候,贺元那把军刀上,却忽然亮起了一些神秘符号,闪烁着金光。一刀劈出,许言手中军刀就好像是菜一般,直接成了两半。犀利刀锋,劈断了许言的军刀之后,毫无停顿地直接从许言头顶落了下去,一刀直接到底。 许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还保持着举刀的姿势。 可当一阵风吹过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然颤了一下,而后鲜血飙溅,整个身体一下子分作了两半,往两边砸到了地上。内脏混合着鲜血落了一地,那场面…… 沈牧平从军这么些年,看过被砍头的,看过肠子留了一地的,看过被马蹄踩成肉饼一样的,可依然被眼前这画面给震住了。 贺元杀了一人之后,手中军刀上的符文金光倒是黯淡了不少,可依旧还在。这个时候,他将目光瞄到了他身上。 也就是这个时候,本在他身后的大冯突然冲到了他跟前,然后…… 回身一刀,砍在了他的胸口。 之后的一切,他的记忆已经不怎么清楚了…… 在元军大营中的那几个月时间里,他被折磨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总是会迷迷糊糊想起当时那个场面。 他想不明白,大冯那一刀的目的是什么? 大冯肯定有问题,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在那一刻,他挥出那一刀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是杀他? 还是救他? 如果他不出那一刀,沈牧平很肯定,当时他必死无疑。即便他身手要比许言好一些,可他也挡不住那一刀。 那几个月,支撑着他一直没松掉最后那口气,勉强活下来的,就是大冯这一刀。 只是,等到真的活着回到这里后,他却忽然间不是那么想去弄明白,大冯这一刀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因为,无论目的是什么,真相都会是残酷的。 那些人将他的事情,全部栽赃给了三弟。那些交到父亲面前的证据,不少只有亲近他们兄弟二人的人,才能伪造出来。还有,三弟出逃那晚,家中死的那几人,都是母亲身边的人。 这背后的那个人,熟知他们家中,他们兄弟之间的很多东西,所以才能那么准确无误地将这么大一桩祸事给放到了三弟身上,甚至连父亲都对三弟生出了怀疑。 这个人,很厉害。 却也正因为厉害,其实不难猜。 七星…… 沈牧平忽然苦笑起来…… 隔壁房间内, 沈牧之一直守在青果的床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生怕一个眨眼,她就又消失了。 此时,她的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原本苍白若纸的脸色,也稍微有了些血色。 沈牧之那颗一直吊着的心,稍微松了一些,但依然还是不敢完全放下心来。 时间慢慢地过去。 月至半空的时候,青果终于醒了。 一睁眼,看到床边,一脸担忧,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沈牧之,一愣之后,忽然咧嘴笑了。 心头大石总算是落了地的沈牧之,也跟着笑了起来。 片刻过后,沈牧之已经确定青果并无大碍了,才问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青果早上确实是追着贺锦研离开的。 贺锦研离开这里后,也确实是先去了吴靖那边辞行,而后却并未出城,而是拐去了城西的桂花巷。 桂花巷走到底,有一个老宅子。 宅子不大,院子里长了一颗特别大的桂花树,也不知活了多少年月了。这寒冬腊月的,竟然还开着桂花。那桂花香气,飘得满巷子都是,馥郁浓甜,沁人心鼻。 贺锦研进了这个宅子后,化身成麻雀模样的青果,也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落在了那桂花树上。 宅子里,除了贺锦研外,还有一个老头。 老头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贺锦研称呼他为师父。 两人在院子里没说几句话,就进了屋子。 青果见两人进屋了,就打算先离开那里回宅子里跟沈牧之通风报信。可让它没想到的是,就在它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老头却突然出现在桂花树下,就那么一伸手,就直接将它抓在了手中。 用青果的话来说,那个老头的境界,至少也要在幽门境以上。 那老头抓了它之后,倒是没怎么样它,只是将它关到了一个鸟笼里,还说留着回头入药…… 青果说到此处,那张小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恐惧之色,看得沈牧之,心疼不已。 “那后来你怎么逃出来的?”沈牧之等青果情绪稍微平定一些后,又问道。 青果闻言,微微一笑:“这个多亏了牧之哥哥。” “多亏了我?”沈牧之不解地看着青果。 青果轻轻点头:“嗯。多亏了哥哥你。” 沈牧之愈发疑惑,问:“为什么?” 青果似乎有些犹豫,纠结了好一会儿后,才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个,我也一下子说不清楚。总之,我们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只要你在我的一定范围内,我就能感应到,然后我通过这个感应,可以瞬间出现在你的身边。只不过……”说到此处,青果忽然又停住了。 沈牧之连忙追问:“只不过什么?” 青果迟疑着看了看沈牧之,然后才说道:“只不过,这么做的话,消耗很大。我这次受伤,一部分是因为这个,还有一部分是因为那个鸟笼,它并非普通鸟笼。不过,我现在已经平安回来了,牧之哥哥就不用担心了。” 沈牧之看着她那带着点讨好和歉意的笑容,心头满满地都是内疚和心疼。 “以后不能再这么擅自行动了,知道吗?”沈牧之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那上面,有一道小小血痕。 青果愣了一下,脸颊瞬间绯红,而后,却又大着胆子,歪过脑袋,将脸颊凑到沈牧之的手心,轻轻蹭了蹭。 像一只乖巧的小鸟一般。 沈牧之又陪了青鸟一会,等她又睡着后,他一人走到了屋外,看着深沉的夜空,脑子里想得都是刚才青果说的事情。 青果说的老头,那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头,也就是贺锦研的师父,会是谁呢? 如果贺锦研的身份是真的,那么这个老头应该就是圣手屈老先生了。 可青果说那老头并非普通人,而且境界不低于幽门境。而在金国境内声名赫赫的屈老先生,却只是个医术惊人的普通老人。 沈牧之下意识地望向城西的方向。 他心中有种冲动,怂恿着他去那个桂花巷一探究竟。 但他清楚知道,如果那老头在那里,甚至不用老头在,只是那贺锦研在,他去了,必定是一去无回的。 以他的实力,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这里,等着玄诚来。 想到玄诚,就想到了去送信的沈奇,也不知道如今他到了何处?可否还顺利? 城西,桂花巷。 那颗古老的桂花树下,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背着手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地上那个破了的鸟笼,竟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低声道:“有趣!竟然还有老夫看走眼的时候。” 这时,那贺锦研从背后屋子里走了出来,走到老头身后后,恭敬说道:“师父,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行,那你就早早就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了!”老头头也没回地说道,目光依然停留在地上那个笼子上面。 贺锦研站在身后,不作声,却也不离开。 老头哼了一声:“怎么?真动心了?” 贺锦研依旧不作声,只是那面纱之下的脸颊,却染上了一层淡淡粉色。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57 把事办了 三天时间,倏忽而过。 这三天里,去桂花巷看看的念头,一直在沈牧之的脑袋里盘旋着,有两次他打着出去走走的名头,一路走到了那桂花巷的巷子口。可看着那格外幽深的巷子,嗅着迎面而来的风中那馥郁芬芳,沈牧之在那踌躇良久,最终又扭头回去了。 青果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又能蹦蹦跳跳。笑起来时,那眯成月牙的眼睛,依旧和星辰一般,闪闪亮亮,璀璨无比。 大哥的状况,似乎也好了许多,开始愿意离开房间。 明媚阳光下,他坐在屋檐下的阳光里,沈牧之站在他身后,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偶尔开口说上一两句并无任何深义的对话,或者拉上青果三人,做些打发时间的消遣。 距离沈奇出发,已经四天了。 如果顺利的话,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差不多到白水镇了。 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见到了玄诚…… …… 沈威这几天很忙,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余福成每日早晚点到,不过很少来这个院子,大部分都是跟沈威在前院聊一些话里带话的话题。 吴靖来过一次,却是冲着沈牧平来的。 来时,沈牧平正与沈牧之两人在屋檐下的阳光里下棋,青果在一旁坐着旁观。 守门的汉子进来通报,沈牧之看向大哥,道:“你若是不想见,我出去回了他便是。” 沈牧平想了想后,却道:“让他进来吧。” 吴靖来了,沈牧之就带着青果回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了吴靖和大哥二人。 吴靖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沈牧之和青果又回到了那屋檐下,继续刚才没下完的棋局。 只是,这一回,大哥有些心不在焉。 看着大哥又一次下错了棋后,沈牧之忍不住问道:“这吴靖来找你说了些什么?” 沈牧平回过神,发现自己又下错棋后,讪讪一笑,旋即摇头答道:“没说什么。”接着,大概是不希望沈牧之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立马转移话题,问起沈牧之:“等回了京中,你有什么安排吗?” 沈牧平闻言心中微惊。两兄弟相认之后,这个话题一直没有正面提起过。两人都不是愚笨之人,其实心中都清楚,他不太可能再回到那个家中了。 现在大哥的事情真相还没查清楚,虽然大哥和父亲都已相信不是他所为,可京中那些人不相信,大哥的母亲也不会相信,那个家中,估计除了连叔之外,无人会相信。这种情况下,他回去,除了仇恨和冷漠什么也不会得到。 只是,清楚归清楚,但有些话,终究还是要被提起。 沈牧之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后,道:“具体还没想好,可能会先带青果四处走走看看,然后再去白水镇找朋友。” 沈牧平听后,眼中那满满的歉疚又悄悄藏起,嘴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这样也好。你说的这位朋友,是你这次派沈奇去找的那位吗?” “是的。”沈牧之点头回答。 沈牧平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忽又转头瞧了一眼一旁他们开始说话时就一直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状态的青果,而后轻声一笑,道:“等回了京中,就把你和青果的事情办了吧!” 沈牧之不由一愣,抬头疑惑地看向对面大哥,不解问道:“我和青果什么事?” 沈牧平笑而不语,转头看向青果。 青果还是低着头的模样,可不知为何脸颊却已经红了。 沈牧之也跟着看向了青果,见她脸红,依然不明所以。 “这些天,青果都是和你住一个房间的。这样没名没分的,青果走出去,让别人怎么看?你是男人,可以不在意这些,可青果是个女孩子,她不能不在意。而且,你们既然两情相悦,那这事也不过就是迟早的事情,既如此,早早办了,岂不是更好?”沈牧平笑着说道。 沈牧之这下算是听明白了,饶是他戴着那张面具,脸上依然泛出了绯红色彩。 “大哥,你……”他局促而又羞涩地想要辩解,可转眼看到一旁青果那低着头羞涩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青果是愿意的。 他虽然不曾经历过男女之事,没什么经验,可这一点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既然她愿意,那他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那就听大哥的。”沈牧之朝着大哥微微笑道。 沈牧平笑着看了他一眼后,又转头去问青果:“青果可有什么想法或者要求?可以尽管提。大哥能满足的,一定满足。” 青果默默摇头。那一双如葱白一般的小手,搁在膝头上,紧张而又羞怯地交错纠缠着。 “行,那我待会跟父亲说一声,让他先派人回京中去筹备起来,等我们回了京中,就把你们的事情给操办了。”沈牧平笑道。 沈牧之看看大哥,又看看青果,犹豫了一下后,伸手过去,将那一双嫩白的小手给握在了手心。 青果脸上更红了,甚至连脖子里的肌肤都透出了粉红之色。 夜里。 青果一如既往地缩在沈牧之的身边,保持着那一丝足够靠近却又不至于会碰上的距离,闭着眼睛,脸颊微红。 沈牧之躺在旁边,眼睛望着上方的帐布,脑子里想着白天时大哥提到的办事一事。 说实话,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事。 但有一件事,他内心无比清楚。那就是,青果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无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无法想象,若是没了青果,他会怎么样。 所以,大哥提出要让他们结婚,他除了有些惊讶之外,并不抗拒,也不犹豫。只要青果没有意见,他就没有意见。 或许,此时她对青果的感情还不完全是男女之间的情感,可早晚有一天会是。因为,他已经离不开青果。 既然,早晚会是,那么早早地给青果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不也挺好么? 想到此处,他扭过头去看旁边躺着的青果。那不住颤抖着的睫毛,让人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一番。 沈牧之突然伸手,一把将那娇小身躯,搂入了怀中。 怀里,青果一动都不敢动,闭着眼睛,呼吸粗重。 “你要想清楚了,结了婚,你就再也跑不掉了。”沈牧之看着头顶帐布,低声说道。 许久沉默后,怀里的青果,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音里的娇羞,让人不胜喜悦。 其实,我早就跑不掉了…… …… 连着赶了四天路的沈奇终于赶到了白水镇。这四天里,几乎没怎么休息过的沈奇,一身风尘,疲惫至极。 到了镇上,街上已无什么人迹,大部分人家都已熄了灯火。 沈奇骑着马在镇上转悠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还开着门的酒铺。进店点了一些东西,吃了后,沈奇走去柜台结账,顺便打听白水观的位置。 那掌柜的一听沈奇打听白水观,便说道:“那白水观离这里倒是不远,不过那地方几个月前已经烧了,原本里面的两个道士也不知道是没逃出来还是走了,也一直没见过。客官打听那地方做什么?” “没什么。老人家可否帮忙指个方向?”沈奇笑了笑,又问。 掌柜的满眼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沈奇,而后绕出柜台,走到门口,给沈奇指了一个方向,道:“从这里过去,走上大概十几里路,你就能看到一个村子。村子后边有条山路,你顺着那条山路走,就能看到那个白水观了。不过那地方最近有些不太平,客官就算要去,最好也等到明日一早再去。这大晚上,不安全。” 沈奇谢过老人家,又跟老人家买了一壶酒挂在了马上后,就往老人家指的那个方向赶去。 老人家指的那个方向,已经离开了官道。路狭小坑洼,两边不是树林就是半人高的杂草。十几里路,骑马走了有两刻钟时间,才总算是看到了老人家说的那个村子。村子不大,黑暗中朦朦胧胧看去,大约只有八九户人家。 沈奇没有太靠近,村子里一般都养狗,他不想惊动那些狗,远远地绕了过去,找到了村子后的那条山路。 顺着山路,往山中走,越走越黑。 天上的月光,已经没办法穿透头顶那些茂密的树枝。 林间黑暗,仿佛墨水一般,粘稠得让人有些窒息。 沈奇出身行伍,自然不信鬼神。只是,老人家那句不太平,他也听在了耳朵里,此时,感受着风中阴冷,一身在战场上尸堆里锻炼出来的杀气,不自觉地荡漾开来。 身下战马的马蹄,谨慎地落在路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这寂静的黑暗之中,让沈奇微微心定。 他伸手在战马脖子上,轻抚着,安抚着渐渐有些焦躁,开始打响鼻的老伙计。 好在,很快,他就看到了白水观。 那座道观,坍塌了大半,他点了火把,在废墟中寻了好一会,才找到了那块白水观的门匾,只是上面的字,有两个都快辨认不出了,只剩下一个白字还完整。 沈奇举着火把,看着这满地废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看来,这里是找不到那个玄诚了,只能去那座‘空山’砰砰运气了。 只是,这大半夜的去山里寻人,似乎不太明智。 隐约觉得这边有些不对劲的沈奇正犹豫要不要先退到外面村子附近过一夜明日再来寻人的时候,忽然身前废墟中的某处传来了一声叹息。 瞬时间,沈奇浑身汗毛耸立,心头警铃大作,几乎是毫不犹豫,伸手拔刀,一股冷意从后袭来,沈奇扭身便是一刀。 刀光雪亮,却落在了空处。 一道清风被劈作了两半,从沈奇身体两旁掠过。 “哎——” 又是一声叹息,就在耳畔响起。 从不信鬼神的沈奇,这一刻,脸色不由得有些苍白。 那一道清风在他身后合作了一股,打了个转后,忽又飘远,消失在废墟深处。 那种怪异阴冷的感觉也瞬间消失了。沈奇已是浑身冷汗。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58 失踪 他看了看周围废墟,那种粘稠的黑暗,让他心悸。犹豫了一下后,他忽然扯开嗓子喊了起来:“玄诚——” 鼓足了气的洪亮声音,在这寂静黑夜之中,远远地传了出去。山林的静默被打破,远处,有飞鸟被惊起,怪叫着逃窜离开。 沈奇连着喊了三声,周围的黑暗,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他稍微等了一会,依旧没见任何回应,正准备离开,被他留在外面不远处的战马,忽然长声嘶鸣起来。 沈奇心中一惊,赶紧冲了过去,只见一双幽绿目光出现在战马前面不远处,正虎视眈眈。 野狼? 沈奇一愣,这边的山大多不高不深,附近又多人迹,按理来说,应该不太可能会有野狼之类的凶狠野兽。 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那头野狼见到沈奇靠近,喉咙中发出沉闷嘶吼,忽然间,周围又多了两双幽绿眼睛。 沈奇紧了紧握着刀的手,身子微微下蹲,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过去。 不等他靠近战马,那三头野狼同时动了。两头对付他,另一头,则是冲着战马去了。 沈奇看见,连忙箭步上前,一刀逼退其中一头野狼后,反手一刀,砍断了马绳。战马没了束缚,壮硕马身一扭,两个后蹄猛地尥起,直接将飞扑过来的野狼踹得倒飞了出去。 沈奇这边,军刀翻飞,几下就将其中一头野狼给豁了肚子,另一头见状,竟然掉头跑了。 沈奇想着这里不远就是村子,正准备追上去,将剩下两头野狼也一起给解决了,这时,一道湖绿色剑光忽然破开黑暗,瞬间就到了附近。 沈奇还未反应过来,那道剑光便已不见,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拦在了沈奇前方,扫了一眼地上那头被豁了肚子却犹在喘息的野狼后,开口就问道:“为什么杀它?” 沈奇一愣。 “你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路口那竖着的石碑吗?”年轻道士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怒色。 路口石碑? 沈奇又是一愣,回忆了一下刚才一路来时所见,确实是没见到什么石碑。只不过,这个年轻道士,一出现就问他为什么杀狼,又提及石碑,莫非这狼并非逃窜至此的野狼,而是此人故意养在此处的? 想到离这不远处就有一个村子,又想到来之前,那酒铺的老人家说起这里时提到过不太平一事,沈奇顿时对眼前这年轻道士不满起来,答道:“这石碑不石碑的,我没瞧见。不过,听你意思,这狼并非是野狼,而是你特意养在此处的?” 年轻道士并未否认,点头说道:“确实是我养在此处。” “那你可知,这些狼野性十足,你将它们养在此处,对附近的村民,又是何种威胁?”沈奇沉声质问。 年轻道士哼了一声:“它们不会离开这里,只要你们不要擅自闯入这里,自可不受威胁。” 听闻这回答,沈奇愣了一下。 想到这年轻道士一开始提到的石碑,沈奇略一想后,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道士打扮的年轻人,忽然心中微微一动,莫非眼前之人,就是他此行所要寻的玄诚道长? 这个念头一出现,沈奇再度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道士后,心中愈发肯定了。出发之前,将军跟他大概提过这玄诚道长是如何模样,与眼前之人一对比,确实有几分相像。想到此处,他也顾不得这野狼之事了,连忙问道:“阁下可是玄诚道长?” 对面年轻道长听到沈奇问及是否玄诚道长,倒是并不惊讶,冷冷问道:“何事?” 沈奇得到确认后,立马从胸口拿出了那个布包,递了出去:“有人派我来送此信。玄诚道长看了便知。” 玄诚皱起眉头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布包,犹豫了一下后,才伸手接过。打开后,看到那本笔记,神色微变。而后,看到那夹在笔记中,露出一角的信纸,玄诚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片刻迟疑后,他没将那封信从笔记中抽出来,反而是抬头看向对面的沈奇,问:“他在哪?” 沈奇不知他问的他指的是将军还是其他什么人,但这妨碍他回答:“在安定。” “我知道了。你走吧。”玄诚说罢,挥手示意沈奇离开。 沈奇有些犹豫,想说两句,可看那玄诚脸色似乎不太好,想了想后,还是闭上嘴巴,拱手作别,转身牵马离开。 沈奇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玄诚拿着那本笔记,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才将那本笔记给收了起来,然后走到那头还在残喘的灰狼身边,一道绿光掠过,野狼呜咽了一声,没了气息。 玄诚伸手从腰间摸了一张符箓出来,两指一捻,符箓上亮起一团黄中带红的火焰。屈指一弹,火焰落到了那灰狼身上,轰地一声,火焰暴涨半丈多高,片刻功夫,那头灰狼便只剩了灰烬,火焰也随之熄灭。 大袖一甩,清风掠过,扬起那些灰尘,彻底消散无踪。 玄诚转身走向那片废墟。 废墟深处,一道清风蹿出,在废墟之上盘旋了两圈之后,来到玄诚身前。 “师兄,救还是不救?”玄诚看着身前那道无形的清风,低声喃喃。 清风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在身前来回盘旋,那微微的风声,仿佛是在回应玄诚。 半响后,玄诚苦笑:“师兄你还真是……做鬼都是这个样子。”说完这话,玄诚最后朝着那道清风看了一眼后,就转身离开了。 剑光在黑夜之中,一闪而逝,瞬间就消失在废墟后方的山林之中。 离开这里的沈奇,并没有马上启程回安定,而是在那村子附近寻了一个地方过夜。打算明日一早去找找那年轻道长说的石碑,然后再去村子里了解一下,看看那几头狼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若是这几头狼对附近村民真有所骚扰,他还得去找一趟那玄诚道长,无论如何也得劝他将那几头狼给处理了。这畜生到底是野兽,再听话,也掩盖不了兽性。 夜,幽幽而过。 第二天天还未亮,忽有大雾从那山林之中汹涌而出,犹如那天空之中白云翻滚一般,片刻功夫,就将附近的村子都笼罩了进去。大雾之浓,目力所及至多半丈。 这雾浓得有些奇怪,来得也奇怪。 而且这雾中,还有一种让人不安的感觉。沈奇察觉出来后,心头担忧与那玄诚有关,便准备再去那山中一趟。刚走到那村后的山路口子上,他忽然瞧见了那年轻道长口中所说的石碑。 石碑颜色偏深,就在路旁,很显眼。昨夜大概是天黑,他才没留意到。 沈奇正准备上前去看看那石碑上写了什么,忽然身前云雾翻滚,一道绿光闪过,旋即那年轻道长玄诚就出现在石碑旁。 “怎么?还想再杀我一头狼?”玄诚看着他,神色冷漠,略有敌意。 沈奇见状,连忙说道:“道长切莫误会,在下并无此意。”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这玄诚的神色变化,见他虽然略有敌意,但似乎并无找他兴师问罪的意思,便又试探着说道:“只是,这狼的事情,是不是有些不妥。毕竟,这附近就有个村子。万一这些狼伤了人,就不好了!” “他们不会出来伤人。”玄诚冷声回答。 “那万一有人和我一样,误入其中呢?”沈奇又问。 “这里以后不会再有人进去了。”玄诚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沈奇见状,立马跟上,追问道:“为什么?” “你若不信,试试便可。”玄诚回答。 沈奇一愣,回头看了看那条山路,有些犹豫。 几息功夫,等他回过头,却发现,身旁已无玄诚踪迹。一怔之后,他往前跑了一段,却依然没有见到玄诚的踪迹。 他似一道风一般出现,又似一道风一般离去。 神秘至极。 安定城中。 今日阳光灿烂,伤势已经痊愈的青果,忽然想去那祥福客栈找王其。那日放了他鸽子,青果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沈牧之不放心她一人出门,可若是他陪着她一道去,大哥这边他也不放心。这几日,贺锦研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着实是不敢离开。 几番思虑过后,他与青果商量对策,要么让人去请王其过来,要么就让人送点东西去以表歉意,等到离开这里的时候,再往那祥符客栈拐一下,当面跟他致歉。 青果选择了后者。 沈牧之便安排人去办此事。 去寻王其的人,去了挺久才回来。回来之后,找到沈牧之,说道:“林公子,东西是送去了。不过那祥福客栈的人说,这个叫王其的小二,两天都没出现了。客栈的老板派人去王其家中寻了,他家里人也不知道这小子去哪了!”此人说着,犹豫了一下,道:“我在那祥福客栈没见到人,就让那老板带着去了一趟王其家中,把东西给了王其家人,顺便问了问王其家里人。据他们所说,这王其两天前早上出门去客栈上工,后面就没再回去过。他们这两天几乎整个安定城都找遍了,都没找到他。” 沈牧之听着,不由得眉头皱了起来。 王其失踪了? 此事,听着确实有那么点奇怪。那王其看着挺腼腆一小伙子,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不过,这王其与他们来说,不过是有过一两面之缘的路人,若是他们如今自己平安无事,那倒是或许可以分出些人手帮忙找找人,可如今那贺锦研等人藏在暗处,不知何时会动手,他们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沈牧之想了想后,就让那人先下去了。 回到院中,也没跟青果提起此事。 青果对这王其虽然说不上在意,可这一路走来,也有认识不少人,能让青果愿意交朋友的,这王其还是头一个。 这事若是让青果知道了,她肯定多少还是会担心的。万一要是生出要去帮忙寻人的想法,他到时候是拦还是不拦? 所以,还不如先瞒着。 等到了晚上,他去找父亲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余福成帮个忙,让他派人去寻寻看。毕竟这余福成乃是此地知州,他手下的人对这安定城肯定要比他们了解的多,寻起人来效率也肯定要比他们高很多。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59 傻子 晚饭后,沈威过来看望沈牧平,沈牧之便借机跟他提了王其的事情。 沈威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沈牧之说了声谢谢。 沈威听到这两个字,脸上神色变了变,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如今让他觉得十分陌生的儿子,苦笑了一下,道:“我们父子之间,不用如此客气。” 沈牧之没有接话。 沈威看着他,心头情绪复杂无比。既愧疚,又欣慰,同时也十分地陌生。 愧疚的是,他这个做父亲既没能力在自己大儿子出事后及时查清楚事情真相反而还任由着别人陷害自己的小儿子而无动于衷。 自从那次奇石谷大营与牧平谈话过后,他许多次在深夜失眠的时候,就会坐在床边开始想,当时他是怎么逃出金陵,又是怎么逃到奇石谷,不仅躲过了那些追杀活了下来,后面又跟着三皇子去了大营,瞒着自己的身份,义无反顾地去了大元。最终竟然真的把牧平给从大元救了回来…… 这几个月时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正如牧平所说,他才十二岁啊! 金陵城中,十二岁的男孩,大都还在家中家外胡闹,哪怕是那些权贵人家,十二岁的男孩也尚且还在父母羽翼护佑之下。可自己这个儿子,十二岁却已经经历了他人陷害,亲人背叛,刀光血海,人性险恶。 很多次,他想着这些,想着想着就会红了眼眶。 牧平说得没错,是他这个父亲做得太让人失望。 只是,让人欣慰的是,他这个让人失望的父亲,却有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 十二岁,就能独当一面,就敢一人独闯万人大营。 但,如此争气的儿子,却终究与他离了心。 他有心弥补,奈何…… 沈威想到此处,暗自叹了一声,接着,话题一转,说道:“你与青果的事情,你大哥已经与我提过了。到时候你想在哪里办?是在家中,还是去外面酒楼?” 沈牧之想也没想,就回答道:“外面酒楼吧。” “也好。”虽然沈牧之的回答其实乃意料之中,可沈威的心情却依然还是有些失落。他看了看沈牧之,戴着那张面具的儿子看不出脸上的神情如何,无奈苦笑了一下后,准备离开。忽然院外有人进来,说是门外来了个道士,找林公子。 沈牧之一听,不由心头大喜,连忙往外走。 沈威也反应过来了这个道士是谁,立马也跟了上去。 宅子门口,一袭黑色道袍的玄诚身背长剑,头戴混元巾,身姿笔挺地站在台阶下,沈牧之过去的时候,他正抬头瞧着门口两侧挂的灯笼。 听见脚步声,他收回目光,循声望向沈牧之,瞧见沈牧之面容后,顿时一愣,旋即皱起了眉头。 当时信中沈牧之虽提及了自己如今化名林轩,可却忘了说明自己如今还戴着一张假面具。 时隔数月,再见玄诚道长,沈牧之有种恍若隔世一般的感觉。他还是那般模样,面上带着些许清高冷傲,可实际上骨子里却是一副侠义心肠,善良得很。 心中喜悦,仿佛是那煎熬了数月寒冬突然遇见了温暖春光的树木花朵,一下子全都萌动起来,压都压不住。 “牧……”一时激动,差点都说漏了嘴,幸好旁边并无其他人。沈牧之吸了口气,压了压激动的心情,清声道:“林轩见过道长。” 玄诚听得他自称林轩,心中疑惑,又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下后,问道:“你是林轩?” 沈牧之一愣之后,猛地想起,自己如今这面容可不是当初那模样,连忙压低声音解释:“事不由人,不得已换了个面目,不能以真面目来见道长,还望道长见谅。” 玄诚听后,眼神淡漠地打量了他一眼,而后说道:“打算让我一直在外面站着?” 沈牧之闻言,赶紧迎他进去。 两人刚进门,就碰上了等在门内的沈威。 “这位是……”沈牧之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镇西将军沈威,也是沈牧平的父亲。” 沈威拱手作揖:“多谢道长愿意千里迢迢赶来相助,此恩沈威一定铭记在心。” 玄诚回礼,淡淡说道:“将军不必如此,我此行过来,乃是受林公子之邀,真要论恩情,那也是我与林公子之间的事情,沈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玄诚这种生硬疏离的对话方式,让沈威有些不适应,愣了愣后,尴尬一笑,道:“道长里面请。” 玄诚却道:“沈将军自去忙吧,林公子陪我即可。” 沈威愈发尴尬,看了看玄诚道长,又看了看沈牧之,只好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沈牧之点头。 沈威走了,沈牧之带着玄诚往春熙苑走。 “什么情况,怎么连脸都不敢露了?”四下无人时,玄诚瞥了一眼他的面庞,嫌弃道。 沈牧之无奈地耸了耸肩,道:“说来话长。不过,如今带着这张面具,主要是不想让当初陷害我那些人知道我还活着。这样的话,对我这边会稍微有利一些。” “你大哥怎么回来的?”玄诚又问。 沈牧之笑了笑,转头看他,眼神有些骄傲:“若我说是我救回来的,你信吗?” 玄诚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沉吟了一下,道:“我信。” “真的假的?”沈牧之反问。 玄诚耸耸肩,道:“毕竟也就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愿意做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不是吗?” “你觉得我很傻吗?”沈牧之认真问他。 玄诚点头:“你要是还不傻,这世上就没傻的人了!”说着,话一顿,话锋忽又一转:“不过,这世上总也需要像你这么傻的人,不然这世界就太无趣了。” 沈牧之看了看他,口中的那句话盘桓了一下后,又吞了下去。 他本想说,其实他和玄通道长也跟他一样,挺傻的。甚至,比他还傻。 最起码,他所奋不顾身的,是自己的大哥。 而他们,不顾安危都要保护的,却是他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当初,为了他这个陌生人,玄通道长没了。 如今,他一封信,玄诚就来了。 沈牧之忽然想,自己究竟何德何能,才能遇上玄通道长和玄诚这样的人? 不仅如此,他后面还遇上了林姑娘,遇上了何羡哥,遇上了青果…… 这一路上,要是没有遇上他们,他就算有十八条命估计也早都没了。从这个角度想想,上天对他,似乎挺厚道的。 如此想着,沈牧之就笑了起来。 旁边玄诚察觉到,问:“你笑什么?” 沈牧之回答:“没什么。就是很开心。你能来,我很开心。” 玄诚哼了一声:“我只是看不得我师兄拿命换来的东西毁在了别人手里!” 沈牧之笑得更开心了。 他是真的开心。 春熙苑中,已经得知消息的青果推着沈牧平在屋檐下等着,见到沈牧之带着玄诚进来后,一番寒暄之后,沈牧之先将沈牧平推回房间安顿好,然后又送玄诚去了他房间,稍微收拾了一下过后,他与玄诚还有青果三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坐了下来。 刚才当着沈牧平的面,玄诚也没说什么,此刻沈牧平不在旁边,玄诚看向坐在沈牧之旁边的青果,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你不是人!”一句话冷冷而出,顿时让青果和沈牧之都惊了一下。 青果一下子就紧张起来,那张可爱的脸蛋上,瞬间如挂冰霜,眼中金光隐现,敌意渐浓。 沈牧之见状不对,立马反应了过来,先是伸手一把抓住了青果放在腿伤已经攥成了拳头的小手。 被他这么一握,青果身上那紧绷的气势立马缓和了一些。 接着,沈牧之赶紧对玄诚说道:“她马上就是我妻子了。” 这句话是沈牧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青果刹那脸红。 玄诚愣住,看看青果,再看看沈牧之,眉头紧皱了一会后,怒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吗?” 沈牧之皱了皱眉,玄诚这般口吻,让他微感不适。但他也知道,玄诚本就是那种嘴硬心软的人,他如此反应激烈,只是人对妖的天然抵触罢了。 想着,沈牧之压下心底不适,开口解释道:“我知道!你先别激动,听我解释行吗?” 玄诚看看沈牧之,又看看青果,犹豫了一下后,道:“你解释吧。” 于玄诚这边,沈牧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便将当初他与玄诚分开之后的经历,都大概地跟玄诚说了一遍。 听到沈牧之说到青果乃是从金元边境处那片山脉中出来的,玄诚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只不过,沈牧之虽然看到了却并未在意,以为只是玄诚还在纠结青果的身份而已。 等到沈牧之说完,玄诚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良久之后,他忽然抬头看着青果,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你之前说她为了救你差一点死了,当时她受了很重的伤?” 沈牧之点头:“嗯。” “那她那么重的伤,是怎么好的?”玄诚又问。 沈牧之回答:“就是一开始我碰到过的那个白衣女子出手相救的。” 玄诚听闻这话,盯着青果,口中沉声说道:“按照你的描述,她当时的伤势基本上是活不下来的。据我所知,就算那个白衣女子再厉害,她要活,也只有一条路……”说到这里,玄诚忽然顿了一下,而后眼神一厉,朝着青果沉喝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青果与他对视着,脸色有些难看。 沈牧之不明所以,看看青果,又看看玄诚,心头那点不悦有些压不住了,皱眉说道:“道长,你这是做什么?” 玄诚恍若未闻,只是盯着青果。 沈牧之见状,犹豫了一下后,便朝青果说道:“青果,你先回去休息。我跟道长单独聊几句。” 青果目光从玄诚身上移开,看了沈牧之一眼后,点头。 这时,玄诚却又厉喝一声:“你现在不坦白,还欲等到什么时候?” 青果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沈牧之忍不住就要开口,就在这时,青果突然一把攥住了沈牧之的胳膊,将他那到了嘴边的话给拦住了。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0 非我族类 “我说。”青果低着头,轻声喃喃。 “你说的没错,我当时那情况,确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和牧之哥哥结契。” “结契?”对山上世界的东西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的沈牧之,根本不知这结契是什么意思什么东西。他茫然地看向青果,问:“什么是结契?” 青果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原本总是清澈天真的眼睛里,此刻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深邃。她没有理会沈牧之,转头又看向了玄诚,道:“只不过,结契也分很多种。你放心,我不会害他的。” “你们妖族性命悠长,这漫漫岁月,你这句‘不会害他’谁又能保证?”玄诚眼神不屑。说完后,忽然转向沈牧之,沉声吩咐:“把上衣脱了!” 沈牧之一愣。 犹豫了一下后,伸手解了上衣。 玄诚伸手在他心口处轻轻一点,白光微微一闪,紧接着,一个金色符文在沈牧之心口处皮肤下渐渐亮起,逐渐浮现。 玄诚收回手,仔细看了看那个符文后,眉头紧紧皱起。 这时,一旁的青果轻声喃喃:“这是血契。当时那刀伤虽重,但并不足以要我性命。真正要命的是我因为强行化形外加动用禁术,心脉俱损。姑姑为救我,自损三百年修为,取牧之哥哥心头精血三滴,为我重塑心脉,同时结下血契,他是主,我乃仆。” 玄诚听着这话,神色微微变化,接着说道:“把衣服穿好吧。” 沈牧之赶紧将衣服穿好,青果刚才的话,他听后,也大概弄明白了这结契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他还是不清楚,这血契结成之后,对他和青果来说,又有什么作用。 他想问,但看看青果和玄诚各自的神色后,识趣地将那话留在了肚子里。 青果说完后,起身看了沈牧之一眼:“我先回房间了。”说完,扭身要走。 玄诚见状,开口喊道:“慢着……” 沈牧之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了玄诚:“道长,让青果先回去吧。” 玄诚看看他,又看了一眼青果,作罢了。 沈牧之示意青果先回。等得青果离开房间后,沈牧之看着玄诚,犹豫了一下后,开口说道:“道长,我知你是关心我,可是青果对我并无二心,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当初若不是她,我恐怕早就丧命在大元那边了。这一路走来,我能把大哥从大元那边救回来,多亏了她。所以,我希望道长您……” 话未说完,沈牧之便被玄诚打断了:“妖族大多生性残忍,嗜血啖肉,尤其喜欢杀人吃人。” 沈牧之眉头紧皱,沉声反驳:“您也说了只是大多而已,青果并非这样的。” “那是因为你运气好。”玄诚拔高了一丝声音,喝道。 沈牧之有些生气,虽然玄诚这话也等同于是赞同了青果并非他所说的那样的妖族,可是除了青果之外,大脑袋也并非如此啊! 他看着玄诚,觉得他在这方面,有些过于偏激了,正犹豫着该不该继续与玄诚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玄诚忽又问道:“你可知之前她所说的那个姑姑是什么来历?” 青果口中的姑姑,指的自然是那个白衣女子。 沈牧之对那白衣女子,即便如今他已经远离那片山脉,但一想起,总还是会心悸一下。尤其是当初为救青果,她伸手插进他胸口的那一下,如今只要一想起,胸口便感觉抽痛窒息,仿佛那只手还在他的胸口之中,正握着他的心脏,随时都能将他的心脏紧紧攥住。 略微失神后,沈牧之收起心思,摇头回答:“不知。” 玄诚看着他:“若是我没猜错,她所说的姑姑,便是千年前一人一剑灭了一国的白剑秋。” 沈牧之惊住了。 一人一剑灭了一国,这是什么概念? 他没敢去想象这画面,他也丝毫不怀疑那白衣女子有没有这份实力。只是,一时间难以将这话,跟他所见的那个白衣女子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白剑秋真身是什么,谁都不知道。据书籍记载,千年之前,她就已经有灵墟境的实力了。如今千年过去,应该早就已经迈入飞仙境了。按照当初约定,以她为首的蚨山妖族,永世不可踏出蚨山半步,如今她却突然让这只小妖……” “她叫青果。”沈牧之沉声提醒玄诚。 玄诚看了他一眼,改口道:“她让青果跟着你离开蚨山,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动机。” 沈牧之皱着眉头,玄诚的这番阴谋论,让他心中很是不适。其他妖族如何他不知道,但玄诚所说的蚨山妖族,他还是自认为是了解的。无论是那白衣女子,还是大脑袋,和青果,他们都没有对他做过什么。如果说后面大脑袋是因为青果才会帮他,可是一开始他遇上白衣女子的时候,还未碰上青果,那时候她虽然威吓了他,可也只是赶他离开那片山林,并未伤害他。 只是,他也看出来了,玄诚对于妖族的这些偏见,似乎并不是他一两句话就能改过来的。既如此,那他此刻与他争辩再多也是没意思的。更何况,玄诚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又是一封信就千里迢迢赶来此处帮忙,他虽对妖族有偏见,对青果也有偏见,可对他却是无私地在帮忙。就凭这一点,他也不能在这个妖族的事情上跟他争。以后相处时间还有,相信他总会改变对青果的看法的。 想着,他就开口与玄诚说道:“当初青果重伤,是我求着她救青果的,当时哪怕她要我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任由她拿去。所以,不管她动机如何,如今跟在我身边的是青果。我相信青果。我也知道道长您与我说这些是为我好,只是我希望道长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接下去不要为难她,行吗?” 玄诚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叹了一声道:“你放心,我也并非好杀之人。只要她不做什么出格之事,我自然不会动她。只是,我还是希望你记住一句话。” “什么话?”沈牧之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玄诚盯着沈牧之,神色无比凝重。 沈牧之心头不悦,但也知道,此时说再多也是无用,便沉默了下来。 玄诚见他如此,心中自然明白,低哼了一声后,话题一转,问道:“之前说,你体内被人下了蛊毒?” 沈牧之点头:“嗯。不过,在大剑门的时候,有人帮我将体内蛊毒给封印压住了,暂时应该影响不了什么。” 玄诚沉吟了一下,道:“你将手伸出来。” 沈牧之闻言伸出手去。 玄诚替他把了会脉后,又让他将衣服胸前扯开,而后他手在腰间一抹,取了一个针包出来。针包打开,里面面大大小小的针有数十根,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上面,看得人有些头皮发麻。 玄诚从中取了一根足有一手长的细针,道:“忍着点,可能有点疼,千万别动。”而后,捻针朝着沈牧之心口扎去。 沈牧之倒吸了口气,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心口疼了一下,但是并不剧烈,就跟被蚊子咬了一下差不多。 紧接着,就听到玄诚的声音:“奇怪。你确定你体内还有蛊毒?” 沈牧之睁开眼睛,不解地看向玄诚,问:“怎么了?” 玄诚给沈牧之看了一下手中细针:“若是你体内还有噬心虫,这针沾了你的心头血,是会变黑的。可是你看……” 沈牧之仔细看了看这细针上,上面沾着些许血迹,却无丝毫变黑迹象。 “会不会是因为封印的缘故?”沈牧之问。 玄诚没说话,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后,神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可是有什么问题?”沈牧之见他神色变化,有些紧张。 玄诚摇摇头,道:“没事。可能正如你所说的,是因为封印的缘故。衣服拉上吧。” 沈牧之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这蛊毒可有方法解?” 玄诚回答:“有是有,不过材料收集起来比较麻烦。反正你现在有封印压着,不影响,解毒一事就等回头再说。眼前最紧要,还是解决你大哥的事情。对了,这几日,对方可有什么动作?” “目前倒没发现有什么动作,不过三天前青果发现贺锦研的师父已经到安定城了,境界不低,可能有幽门境以上的实力。”沈牧之说道。 “贺锦研的师父?”玄诚皱眉:“幽门境?你确定?” 沈牧之摇头:“不能确定。不过,此人随意出手,就能直接将青果拘押掌内。” “那头……”玄诚话刚开头,瞧见青果眉头一皱,一愣之后,又改口道:“青果与其交过手?” “不算交手。青果当时跟踪贺锦研,去了城中的桂花巷,发现了她师父。当时想走,却已经来不及了。那老头一出手,青果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直接就被抓了,关在了一个笼子里。后面她自己逃了出来,受了点伤。”沈牧之说了个大概。 玄诚听后,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道:“若真如你所说,那人应该不止幽门境的实力。” 对于沈牧之来说,幽门境已经是了不得的高手了,若是还高,那他们还怎么跟他们斗?沈牧之不由得紧张起来,问玄诚:“道长可有把握?” 玄诚翻了个白眼,忿忿说道:“你以为我是神仙呢!我才比你大几岁,就算是一生下来就修行,也不可能短短十几年就迈入云海境!而且,那老头可能已经迈入了上五境。” 沈牧之一听这话,顿时如有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怔在那了。 要是那老头真如玄诚所说,是个上五境的修士,那他们还不如索性洗干净脖子等着来得更痛快一些,还挣扎个屁啊! 好在,他这念头刚起,玄诚又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那老头应该不太可能是冲着你们来的!” 沈牧之一下子来了精神:“你的意思是,那老头不会对我们动手?”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1 交易 对于沈牧之的问题,玄诚想了想,斟酌着说道:“一般来说,不太可能。这山上也有山上的规矩,这一点,我之前也有跟你提过,你应该是知道的。他若是出手,那就是越矩了。金国属于大剑门的管辖范围。这老头就算真是大泽那边云泽宗的某位大人物,大剑门也不会坐视不管。在大剑门的管辖范围里,云泽宗的人跑来杀了人什么事都没有就走了,那就是往大剑门的脸上扇巴掌了!大剑门也是堂堂名门大派,无论是出于正义还是出于脸面,都不可能会......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1 交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2 这个时候该有酒 凤鸟? 沈牧之并不知凤鸟是什么,但他很快就想到了这老头所说的凤鸟是指什么。顿时间,心头火起,刚要开口,却被玄诚抢了先:“这么说来,他大哥那些事情,你都参与其中了?” 老头看着他,笑眯眯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手伸这么长,不怕大剑门来找你算账?” “我既然敢伸手,自然是早有准备。”老头气定神闲。 玄诚倒是皱着眉头,神色变得难看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老头看了他一会,笑着问他:“你不觉得修行是一件很......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2 这个时候该有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3 真像 沈牧之的话,让沈威沉默下来。 父子两人站在这书房当中,各自沉默不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良久之后,沈威才沉声开口:“要不这样,你和你大哥他们先留在这里,我带两个人先回京。” 沈牧之一听,又毫不犹豫地开口否决了:“不行!” 沈威有些急了,看着沈牧之,紧皱着眉头,解释着:“可是,这京中情况复杂,我必须得回去啊!”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尽量让自己保持这冷静,开口劝道:“你以为那些人针对的就只是大哥一人......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3 真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4 除夕夜见 时近年关,京城中的过年气氛已经很浓。街上店铺,大多都已经张灯结彩。街上人来人往,大部分人脸上都是一番喜气洋洋的模样。 景江之上,那一艘艘停靠在岸边的精致画舫也都添上了喜庆色彩,或精巧的窗花,或样式别致的灯笼。 忽然,一艘小巧画舫离开了岸边,在景江之上,顺流飘了下去。 画舫之上,挂着盈香阁的牌子。 画舫之内,盈香阁头牌,一袭青衣的玉青姑娘正坐在一架古琴之后,十指轻拨,琴音叮咚而起。 在她身前,有三人对坐,各自......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4 除夕夜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5 城隍庙内 玄诚不知何时来到了凉亭里,瞧见了皱眉沉思的沈牧之,开口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问道:“听青果说,明天要去逛庙会?” 沈牧之收拾了一下心头纷乱思绪,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本来不太同意,可是我大哥想去。” “去逛逛也好。”玄诚说道。 沈牧之不由意外,看向玄诚:“你也觉得该去逛逛?” 玄诚耸耸肩,道:“总在这宅子里窝着也不是回事,出去走走,散散心,挺好的。最好是排场大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在安定城。” 沈牧......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5 城隍庙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6 要走了 沈牧之与玄诚在树下闲聊了一阵后,原本烦闷的心情,好了一些。 当两人从树下回过身,望向喝茶那群人时,沈牧之忽然发现,青果不在那了。 她刚刚在那的。 沈牧之立即望向其他地方,只是整个院子瞧了一遍,也没看见青果的身影。 沈牧之顿时紧张了起来。 “青果不见了。”他立即拉住准备要走开的玄诚,沉声说道。 玄诚一愣,四下一看,确实是不见了。不过,那个王其也不见了。 玄诚一说之后,沈牧之原本一下子抽紧的心思,略微松了松,可能是......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6 要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7 什么条件 前院的那些杀手都涌进了后院之中,足有十来个。一个个都提着刀,冷漠的眼神之中,只有无情嗜血的杀意。 沈牧之瞧着这些人,将手中提着的庙祝拉到了身前,然后右手提刀架到了庙祝的脖子里。 “你们再过来,我就杀了他。”沈牧之沉声喝道。 为首之人,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听闻这话,却是冷笑一声后,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柄九环大刀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朝着沈牧之当头劈来。 沈牧之没想到这些人似乎根本不在意这庙祝的生死,一愣之下,......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7 什么条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8 好自为之 城隍庙正门外,喧嚣依旧。 不少人盘桓在那些各式各样的小摊之间,偶尔驻足,与那些精明的小摊贩一番舌战之后,双方各自满意地一手交钱一手拿货。 也有香客想要进庙上香,却发现那城隍庙已经关了门。 有人跟附近的摊贩打听这是怎么回事,摊贩会告诉他们,今日这城隍庙内来了大人物,可能是怕被人惊扰了,所以才关了门。 问话的人,听到这城隍庙里有大人物,顿时就好奇起来,问是什么大人物。 摊贩就说,好像是个什么将军。总之官应该蛮大......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8 好自为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9 在下严百 玄诚听着这番话,并不满意,盯着他瞧了一会后,忽问:“那你在其中又做了些什么?” 中年男人神色讪讪,回答道:“我只是遵循山上规矩,不插手,不干涉!” 玄诚一听,呵呵笑了起来:“好一个不插手不干涉啊!刘观这个云泽宗的上境修士出手干涉一国内政,你这个驻守金国的大剑门修士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往上汇报,这到底是不插手呢?还是有心帮忙?还是说其实大剑门也希望让景祥上位,所以才选择视而不见,任由一个云泽宗上境修士......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69 在下严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0 我帮你? 沈牧之瞧着他,心中警惕无比。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人应该是那老头的人。他突然出现,却不打算对他们做什么,甚至要放他们离开。这事情,怎么看都有问题。 略一思忖之后,沈牧之脚下突然用力,猛地欺身上前,举刀横扫,刀锋掠向此人胸前。 此人似乎真的不擅长动手,瞧见刀光掠来,神情顿变,隐有惊慌之色,慌忙后退之时,甩手洒出一蓬白色粉末。 一股古怪香味随即传来,沈牧之深知蛊毒厉害,当然不敢轻视,慌忙捂住口鼻,后退开......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0 我帮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1 谁是严百 严百的身上,疑点丛丛。 沈牧之回想起之前他跟玄诚提及严百这个名字的时候玄诚的古怪反应,心里直觉告诉他,或许玄诚知道一些什么。 不过,不管玄诚知道什么,他不肯说,总是有他的原因在那。 沈牧之并不想去怀疑玄诚什么。而且,他也没有理由去怀疑玄诚什么。 只是,沈牧之能做到不怀疑玄诚,可沈威却未必。 神像后,沈威低声问沈牧之:“你之前与玄诚道长提起此人时,他可有说过什么?” 沈牧之看了父亲一眼,摇头回答:“没有。” 沈威......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1 谁是严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2 准备 沈牧之盯着神像看了好一会儿,一直没瞧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可那种古怪的感觉一直有。 他刚想问玄诚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一转头却发现玄诚正在搜严百的身。 见状,他赶紧说道:“我之前已经搜过了,找到了这个。”说着,他将之前找到的那块雕有梅花的木牌给玄诚递了过去。 玄诚接过去正反看了两眼后,又还给了沈牧之:“先收着吧,日后说不定用得着。” 沈牧之一边将其收起,一边问玄诚:“这人怎么办?” 玄诚想了想,道:“先留着,......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2 准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3 喝酒吗 门外。 玄诚一开门就看到了街对面站着的那老东西,愣了一下后,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朝沈牧之笑了一下后,伸手拉上了门。 门关上后,他深吸了口气,才转身,然后看着街对面的老东西,缓步走了过去。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玄诚站在对面,一脸讥讽。 刘观笑眯眯地看着他,淡淡答道:“里面的人都不欢迎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既然你也知道你自己不受欢迎,又何必来这里站着!”玄诚针锋相对。 刘观依旧笑眯眯地,看了玄诚一眼后......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3 喝酒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4 进庙烧香 玄诚离开那里之后,就掏出了一个罗盘,开始寻找那批消失的沈威手下。 只是,本以为比较简单的事情,似乎有些出人意料。 城隍庙中,沈牧之他们四人左等右等不见玄诚归来,渐渐的心中有些不安。 沈威更是有些着急,尤其是想到之前玄诚说过的话,心中有个念头就会忍不住会冒出来。虽然他知道多半不可能,但依然还是会忧心。 好在,他还能忍得住将这心思牢牢藏在心底,未曾在沈牧之面前露出半分。 时间慢慢过去,空中大日渐渐西斜。 沈威脸上......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4 进庙烧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5 你找不到的地方 玄诚明明已经意动,却依旧嘴硬不肯松口,这让其实已经看穿玄诚心思的金常有些无奈。盯着他看了一会后,金常叹了一声,耐着性子说道:“既然你提到了那位,那看来沈威已经跟你聊过这京中形势了。那我也可以跟你说一句如果沈威回不去,那位的计划,可以说万无一失。” 玄诚眉头一挑:“既然沈威此人对大局如此重要,那为何不直接将沈威杀了?这样岂不更好?” “你以为他们不想吗?”金常反问了一句。 玄诚一愣。 金常旋即说道:“若没有......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5 你找不到的地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6 运气终于来临 车轱辘压过青石板,发出咔咔的声音。 高高低低的路面,让整辆手推车都在摇摇晃晃。 一大块黑布遮住了整辆车子,长长垂下的布角拖在地上,在那些坑坑洼洼的石板上不住摩擦着。 黑布下,被压在最下面的沈牧之,忽然拧紧了眉头,而后慢慢睁开了眼。被挤在车架上都挤得歪斜了的脸,满是茫然。片刻,思绪才总算回归。 惊慌瞬间涌起,又迅速被压下。因为他发现,他在意的人都在身边和他身上压着。 大哥,青果,父亲都在。还有那个不知是不是真......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6 运气终于来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7 下雪了 金陵。 飘满了淡淡熏香的房间内,一袭银白锦衣的二皇子斜倚在榻上,手中捧着一本新刊印出来的诗集,正看得入神。 一袭黑袍的云长从门外走了进来,刚要说话,二皇子忽然笑了一声。 “这首金陵赋写得还真不错,没想到沈威一介武夫,生的儿子倒是颇有才气。”二皇子一边说,一边将那本新刊印的诗集放到了一边,目光抬起看向云长,问:“有消息了?” 云长点头:“刚送来的消息。”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往前一步,双手奉上。 二皇子伸手......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7 下雪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8 他来了 王进看出了沈威的忧虑,伸手拿起铁壶,给沈威身前的杯子里添了茶水。一边添茶,一边说道:“将军不必太过忧心,二皇子虽然手段狠辣,可徐磊也并非当年那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了。苏江素来人心复杂,徐磊这些年能在那站稳脚跟,并且过得还不错,这说明他还是有手段的。而且,之前家中来信,也曾提起过徐磊,想必应该也已有安排。” 沈威看着那黄绿色澄澈茶汤冲入杯中,淡淡香气随着热气冲入鼻间,让人心神一静。他笑了笑:“你说得对,......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8 他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9 你也还不错 沈牧之坐下后,沈威拎起炉子上的铁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沈牧之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心头迟疑着,话在唇边徘徊着。 “人追来了?”沈威率先开口,一开口,便是重点。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已经来了,但暂时还没追上来。” 沈威听到这回答,神情平静,看着沈牧之,甚至还笑了笑。 “父亲笑什么?”沈牧之不解,略一迟疑后,问道。 沈威回答:“没什么,就是觉得高兴。” 沈牧之听了,皱了下眉头。 此时觉得高兴,并不是个......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79 你也还不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0 还我青果 刘观站在原地,看着迅速远去的沈牧之和玄诚四人,嘴角勾出几许讥讽:“有趣!” 沈威已经被扶了起来,王翰与王进两人,一人一边。 商队两百来号人都已经反应了过来,原本都手无寸铁的人,纷纷从车上,马上,抽出了短刀,然后将刘观团团围住。 那一张张被风雪吹得通红的脸颊上,清晰可见慌张之色,却无人后退。 “王翰,你带着将军先走。”王进沉喝一声后,不等沈威和王翰说话,突然大吼一声:“杀!” 话音一落,身影便冲了出去。与此同......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0 还我青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1 不夜城 镜湖。 大剑门。 清凉峰,桃花林。 何羡最近几日总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前段时间,他送金国那些人离开之后,顺道去外面办了点事,回来之前在抚州听说了一些事情。 当时时间不多,他也没来得及亲自去查证那些消息的真伪。不过,回来之后,他立马就暗中安排人去调查了,如今还未有消息传回来。 何羡等得有些着急。 此时,夜空漆黑,难见星月。 据说,外面已经下雪了。 只是这岛上,因为山门大阵的缘故,四季温度起伏不大......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1 不夜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2 瓮中 城西。 宴翠楼后院的厢房中,此时气氛正压抑。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这房间之中,几个身影,或站或坐,一个个神情凝重,眉头紧锁。 “高先生,那徐磊真的会来?”一个正坐在桌边,由着他人给他包扎的瘦脸汉子突然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他口中的高先生,此时正站在旁边,面朝着北面,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话音落下后,这位高先生恍若未闻一般,甚至连目光都没动一下。 另一个站在高先生旁边的老者看......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2 瓮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3 都是傻子 不到一炷香时间,围攻徐磊的那十几个江湖刀客就已经倒了大半。 而那高冲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一动,丝毫没有打算出手的意思。 徐磊再一次一枪刺穿一人右胸之后,剩下的几个江湖刀客纷纷在惨叫声中仓皇退开,不敢再靠近。 另一边严叔也停了下来,与瘦脸汉子还有另一人相互对峙。 徐磊一抖手中短枪,枪尖一颤,上面沾染的鲜血瞬间就被震散。他看向那个始终站在那边的高冲,道:“怎么?不打算亲自动手?” 高冲摇头:“高某武艺稀松,不敢在......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3 都是傻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4 还不动手 对于玄诚来说,对付眼前这些人,自是十分轻松,却也是有些头疼的事情。 眼前这些人,都是些普通人,按照规矩,他不好直接展露修士身份。可若是用些普通人的手段,想要震慑住他们,甚至吓退这些人,却还是缺点火候。 其实,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本想过,直接带着沈牧平离开。本来,他答应沈牧之的,也只是尽量抱住沈牧平的性命,并未答应其他的。 只是,他总觉得别人是傻子,而他又何尝不是。 老话说,送佛送到西。他微皱着眉头,心头犹豫......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4 还不动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5 生死难料 天,终于渐渐明了。 呼啸了一夜的风雪,也渐渐停了。 大牛打着哈欠醒来,穿好衣物后,撩开帐篷,看到外面洒进来的雪白光亮,眯着眼睛嘴角渐渐勾了起来。 一夜大雪,一切都是银装素裹,洁白犹如魔幻世界。 大牛缩了缩脖子,搓了搓手后,转身叫起了还在酣睡的儿子,然后一番收拾准备后,再度启程。 今年,是他们去安定城过的第一个年。 媳妇跟老娘已经早两天先去城中新房子那边收拾了。他和儿子则是将家中那点事都处理完了再启程的。 本来昨......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5 生死难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6 要人 腊月二十九。 金陵。 大雪刚过,城中一片银装素裹,就连那肃穆宫墙都在大雪的点缀下,多了几许俏皮之感。 站在金明阁四楼东北角上的房间里,从窗户望出去,正好能看到皇城中那座最高的楼。那座楼也是皇城大阵的核心所在,如今坐镇楼中的,便是大剑门的长老金常。 一袭墨锦长袍的何羡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会后,便收回了目光。回到座位上坐下,那架在炉子上的茶壶中,正好水滚。水声咕咚,雾气腾腾而起,淡淡茶香溢出,清心醒神。 何羡拎起......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6 要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7 你愿意吗 何羡步步紧逼,刘观如果不想硬碰硬的话,似乎只有将沈牧之交出去这一条路了。 交出去,倒也并非是不可以。 刘观心中心思飞转,那小子于他来说,可有可无。若不是当时在安定的时候,金常提到过一句那小子跟这凤鸟之间签了契约,他当时可能就直接杀了,免除后患。但,现在解除契约的办法还没找到,若是就这样交出去,这契约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 片刻犹豫后,刘观朝着何羡点了点头,道:“行。那我现在带你过去。”说着,他转身叫过贺......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7 你愿意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8 生路 苏江。 白水观。 这两个地方离着金陵城都有一些距离,尤其是苏江。若是普通人,骑马估计也得走两天,但对于何羡来说,都不过是片刻功夫。 只是,金常说他不清楚沈牧之和刘观之间的事情,这话何羡总觉得有些不那么可信。只是,他现在也不想把金常逼得太紧,万一他破罐子破摔,对此间局势,可不是一件好事。金常虽然修为境界比不上那刘观,可他作为皇城大阵的主持者,又在这皇城中坐镇多年,真要想做些什么,可要容易得多。 想着,何羡压......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8 生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9 是你 玄诚离开沈府后,又在城中逛了一圈,然后住进了离沈府不是很远的一家客栈。 刚住下没多久,就有人来了。 玄诚打开门,看到门外的连叔,丝毫不意外。 请进门后,连叔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为何不对你家二公子说实话,是吗?”玄诚开口替他问道。 连叔有些讪讪地点头说是。 玄诚回答:“当初你家大公子的事情,我大概听牧之说过,后面我自己也有调查过。虽然如今幕后黑手已经弄清楚身份了,但牧之从府中逃出来的那天晚上,你们府上应该是......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89 是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0 交与不交 凤鸟,上古遗种,而且还是那种很是稀罕的遗种。 曾有传言,这凤鸟若是能成功涅槃,是有可能进化成为上古神兽火凤的。书籍记载,上古神兽火凤实力强大无比,哪怕还在成长期,便可力敌紫宫境高手。若是成年火凤,实力更是高过普通飞仙境。 不过,历史上,似乎从无凤鸟进化为火凤的记载。 但就算如此,在如今妖族稀少的情况下,一头凤鸟的出现,也足以让人心动。 尤其是像云泽宗这种拥有炼兽之术的宗派。 现如今,这凤鸟在这刘观手中,又岂......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0 交与不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1 为了谁 一个何羡,就算他再怎么天赋异禀,也还不足以让刘观让步。云海境和紫宫境,虽然只是一境之差,实际却是天与地的差距。 但何羡的身份,却是他不得不顾虑的。 如果这个何羡真打算跟他死磕到底,这事还真不那么好办。 这凤鸟他想要,但这金陵城内布了足足有一年的局,他也不想因为一个何羡而就此毁了。 刘观又想到了刚才金常提的那个建议,略一沉吟后,便看着何羡,一点头,道:“我答应了。” 这回,何羡倒是愣了一下。 “但,我也有条件。......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1 为了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2 看他选 今夜,很多人注定无眠。 第二日,第一缕晨光亮起,冷风吹过还尚未苏醒的金陵城,昨夜残留的喜庆气息被一扫而尽,而后一股紧张的气息,忽然在城中各处渐渐地冒了出来。 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开始从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匆匆穿过尚还冷清的大街,又迅速消失在那些幽暗的小巷之中。 街角的金明阁上,何羡正泡了茶等着玄诚。 当炉子上的茶壶中传出咕咚咕咚的沸腾水声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玄诚到了。 何羡笑着说:“来得正好,茶刚好。” 玄......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2 看他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3 如何选 霖华巷。 那座宅子里,只有贺锦研一人,刘观不知去了何处,那凤鸟也不在其中。 扑了个空的何羡,本来就有些烦闷的心头,就更不悦了一些。 贺锦研看着门口那个终于敲了一回门的大剑门弟子,一边暗自警惕,一边说道:“我师父让我带话于你,只要明天一早二皇子顺利登基,那么他会亲自将沈牧之送到金明阁。如果不能,那就只能抱歉了。” 何羡皱了皱眉头,看着贺锦研,冷冷问道:“他还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吗?” 贺锦研回答:“还有一句。他......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3 如何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4 又闻七星 晚风吹拂,细柳依依。 白日里一直都还很是繁华热闹的街上,突然间就冷清了起来。 街边的幽深小巷中,时不时地就会传出妇人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风吹过屋檐之下,那一盏盏已经亮起的灯笼,微微摇晃,红色烛光落在地面上的光影,时明时暗。 金明阁上,何羡正站在床边,看着楼下街上偶尔匆匆路过的行人,眉头微锁,隐有愁容。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何羡转过身,看向门口。 推门而进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公子要的东......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4 又闻七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5 夜宴(一) 玄诚带着小伙离开画舫,到了街上后,就将那张从渊楼那里拿来的纸给了小伙,让他拿回去交给连叔。 至于连叔拿着那张纸要去做些什么,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了。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当时暗中陷害沈牧之的真凶,也已找到,剩下的,就只是秋后算账了。这件事,不该他这个外人插手了。 而对于沈府来说,这算账一事,或许并非眼下该着急的事情。 今夜大戏还未开锣,明日到底是晴是阴,还尚未确定,算账一事,不宜过急。 若是皇帝赢了,一切都......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5 夜宴(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6 夜宴(二) 随着悦耳琴声的悠悠响起,一道道精致的宫廷御菜先后被送上了殿内诸人身前的矮桌。 只是,任凭眼前这佳肴如何美味,今夜这场宫宴,注定人人食之无味,包括坐在金龙大宴桌后的那位。 沈牧之努力维持着表情的冷静,目光悄悄留意了这殿内的众人。 除了几位皇子之外,其余的重臣里面,大部分他都认识。 有位高权重的左相,有大夫人的父亲王老先生,还有各部的尚书大人。 不过,也有两位,他并不认识。 其中一人,头发已经全白了,此刻坐在那里......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6 夜宴(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7 必须死 皇城高楼上。 何羡与金常面对面地站着。 还有一人,坐在一旁不远处,手中拎着一个酒壶,正神态惬意地喝着酒。 正是刘观。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恐怕金老弟还不会这么死心塌地为我所用。”刘观瞄了一眼何羡后,淡笑着说道。言语中的讥讽之色,溢于言表。 何羡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眼神冷漠地看着金常,问了一句:“师叔真的想好了?” 金常神色阴沉至极,紧抿着嘴,没接话。 何羡见状,冷笑了一声,道:“既然师叔决意要一错......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7 必须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8 新年 周围风突然大了,呼啸着,嘶吼着。 那些开满了花朵的腊梅树,在肆虐的狂风中,瑟瑟发抖,无数花瓣被吹落,又被卷起,在空中无力沉浮。 沈牧之身周空气中陡然亮起了许多光点,仿佛飞蛾扑火一般,朝着他蜂拥而来,争先恐后地往其七窍中钻去。 身后那一抹寒光眼见着就要刺入沈牧之的后心,却在离他后心还不到一寸的地方,突然停住了,任凭那个黑衣人如何使劲,都再难往前进一分。 二皇子原本淡定的神情,在看到沈牧之那骤然鲜红的眼眸后,......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098 新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99 还活着? 玄诚本还想问问那个刘观和金常最后怎么样了,是逃掉了还是什么情况,可是见何羡得知牧之身上契约还在,心情就变得有些不好后,便将那话给压了下去。 何羡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金明阁的伙计已经给他安排好房间,他进去后,处理了一下身上的几处伤口,又换了一身衣服后,立马让人将金明阁的管事叫了过人,一番吩咐之后,又离开了金明阁去了皇宫。 昨夜一场大战,虽然结果还算可以,但皇帝那边,总归还是要给个交代的。 他这边刚走没多久,沈牧之倒是醒了。 一睁眼,看着隔着窗户纸透进来的迷蒙日光,沈牧之一下子有些回不过神。 直到玄诚的声音响起,才将他从这种迷茫的状态中,给惊醒了过来,昨夜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入,只是最后那二皇子到底死没死,他却是不记得了。 想到此处,顿时眉头皱起,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一旁玄诚见他没有回应,不由得心中一沉,该不会是受伤太重,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吧?当下,赶紧探手抓过他的手腕,准备要捏捏脉息,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沈牧之眼眸一颤,终于有了回应:“那二皇子死了吗?”声音嘶哑难听,刚说完这话,人便有些喘不过气。显然人虽然是醒了,可还是很虚。 玄诚看着沈牧之一醒来就惦记着那二皇子的生死,有些无奈也有些不满,瞪了他一眼后,气呼呼地说道:“放心,人已经死了!你亲手杀的!” 沈牧之一听,眼中那紧张的神色顿时散了开来。 旋即,他看着玄诚,还想说话,玄诚却没好气地拦住了他:“别说话了,你身体太虚,还是赶紧好好养神吧,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说着,就起了身,临走,又沉声叮嘱沈牧之:“别起来!好好躺着。”说完,才匆匆出去了。 沈牧之自是不会起来,主要是没这个力气起来。 就如玄诚说的,他太虚了。 而之所以会这样,除了昨夜的伤之外,也跟这些天的遭遇有关。 当初在安定城外被刘观打伤带走,又被关了几天,不吃不喝的,等到何羡找到他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是十分虚弱的状态了,若不是一丝执念撑着,那会儿他估计就要撑不下去了。 后来玄诚给他喂了药,又帮着用灵气给他体内梳理了一下,虽然当时让他身体好了一些,可也仅仅只是好了一些,勉强能让他撑着去参加那个家宴罢了。后面追杀二皇子,那一路上其实都是他憋着一口气在咬牙支撑。到最后,找到二皇子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油尽灯枯,最后之所以能险之又险地杀了二皇子和那个刺客,除了执念之后,大部分都是靠得运气。 而当时杀了人后,他这心中一松,一直憋着的口气顿时也松了。这口气一松,人立马就不行了,那会儿玄诚要是再晚到一会会儿,他估计也就救不回来了。 所以说,他此时还能活着醒过来,已经是莫大的运气了。 接下去,他估计得将养好一段时间,才能将彻底将身体养好了。 只是,二皇子虽死,可那些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大哥还活着一事他已经知道了,玄诚帮忙安顿的人,安全问题应该暂时不用忧心,想必等京城中稳定下来,苏江那边会派人将大哥送回来。 可父亲呢? 他还活着吗? 还有沈府之中,那个当初帮着外人陷害他陷害大哥的内鬼,还未揪出。此事,当时父亲他们也有查过,一直都没查到设么头绪,如今过去这么久,想再将其揪出来,恐怕不容易。 自然,还有青果…… 一想到青果,沈牧之的心口便传出一阵钝痛。 从当初他在蚨山遇到青果到现在,一直以来,带给她的只有连累。 这件事到如今为止,他最对不起的,也是青果。 可到头来,他却什么都不能为青果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刘观带走。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整个撕裂。 门吱呀一声开了,玄诚拿着吃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走到床边,看到沈牧之闭着眼睛,却满脸悲痛神情,一愣之后,低叹了一声。接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平静说道:“吃东西吧。” 沈牧之暗暗将心底如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不停涌来的悲痛强行压下,而后睁开了眼睛。 玄诚端着碗,拿着勺子,搅动了一下碗中的米粥之后,舀了一勺,往沈牧之嘴边递去。勺子眼见着就要递到嘴边了,忽而又缩了回去,有些笨拙地往那勺子里的粥吹了吹后,确定不烫之后,才又递了过去。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脸上爬满了尴尬之色,刚准备说让他自己来,话还未出口,就听得玄诚哼了一声,道:“赶紧的!要不是看你可怜,你以为我愿意这么伺候你?” 沈牧之闻言,只好将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乖乖地张开嘴,由着玄诚将勺子里的粥喂到了口中。 片刻功夫,玄诚拿来的半碗温热米粥便下了肚,沈牧之的精神似乎也略微好了些。 感觉好些后,沈牧之便想问玄诚一些事。他心中有许多的问题想问。可话还没出口,玄诚却又突然起了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 沈牧之闻言,只好又作罢。 玄诚走后,房间里就剩下了沈牧之一人,胡思乱想了一番后,又昏沉睡去。 此时,辰时将至。 沈牧业不知去哪里转了一圈后,又匆匆回了沈府,眉眼之间的神色比去时更加的凝重一些。 回来之后,他径直去了二夫人也就是他的生母所住的院子。 在里面待了许久之后,才又出来。出来时,面上已经恢复平静,可若细看,眼底之中总还能隐约看到几许焦灼之色。 从院子出来没走多远,迎面就碰上了连叔。 沈牧业与连叔打了个招呼后,就准备匆匆离开,连叔却忽然叫住了他。 “有事?”沈牧业转头看向连叔,问。 连叔点头,道:“大少爷快到了,老奴想出城去迎一迎他。” 沈牧业闻言一愣,旋即立马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也好。”连叔立马应下:“那我叫下人去备车。” “车太慢了,骑马吧。”沈牧业又说,那脸上,还真是有几分焦急之色。 连叔看了他一眼,低头应下后,先一步往前院去了。 沈牧业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看着快步远去的连叔背影,神色满是复杂,隐隐还有几分愧疚,悲痛之色。 良久,他才迈开步子,往前院行去。 此刻,城外不足五里的地方,正有几个带刀的护卫护着一辆马车,慢慢朝着金陵城驶来。 快到城门口时,忽然城中奔出两匹快马,朝着那辆马车狂奔而来。 片刻功夫,就到了马车前。 双方几乎同时停下。马车旁那几个带刀的护卫本来准备拔刀的手,看清楚来人的面目后,又将手收了回去。 连叔看着为首的护卫,急急问道:“这一路过来,可都好?” 护卫点头回答:“都好。” 沈牧业听着这话,与连叔说了一句:“我去看看大哥。”说完,就跳上了马车,往车厢里钻去。 谁料,一推开车厢门,看到里面的情形后,他却当即愣在了原地。 车厢里,一人正躺在那里,棉被裹着。那苍白削瘦的脸颊,正是许久不见的沈牧平。只是,无论是车厢里正烧着的暖炉,还是那棉被下微微起伏的胸口,都在告诉沈牧业,这是个活人,而不是尸体。 连叔和那个道长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他现在看到的,却是活的? 就在沈牧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躺在那里的沈牧平却突然睁了眼睛。 眼珠子一转,目光便落到了车厢门口的沈牧业的身上。 瞧见他那惊讶疑惑的神情后,他眼底有一丝厌恶之色一闪而逝。紧接着虚弱一笑,轻喊了一声:“二弟。” 沈牧业被这一声二弟,叫回了神,当下慌忙整理好自己脸上神情,露出惊喜之色,道:“大哥,你还活着!太好了!”说着,又转身大声吩咐外面的车夫和连叔赶紧回家。吩咐完后,又转过头来看了看沈牧平后,道:“大娘看到你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沈牧平微微笑了笑,转而问他:“家里最近可都好?” 沈牧业心神有些恍惚,听到声音,啊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答道:“都还好,就是大娘因为担心你和父亲,这段日子身体不太好。不过,大哥你回来了,大娘的身体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这段时间,家里辛苦你了。”沈牧平看着他,又道。 沈牧业低头避过他的目光,低声回答:“大哥这是说什么话,家里最没用的就是我了。” “怎么会呢!以后家里还都得靠你呢!”沈牧平又道。 沈牧业听着这话,心里微微松了松,似乎大哥什么都还不知道。只是,转念想到之前连叔跟那道长跟他说大哥死了,如今却又活着出现在面前,这到底是他们故意欺骗呢?还是他们也弄错了呢?想着,刚刚松了松的心里,却又沉重了几分。  100 擦屁股 很快,沈牧业和沈牧平一行人就回到了沈府之中。 沈牧平突然回来,沈府之中顿时就陷入了莫大的惊喜之中。这段时间一来一直笼罩在沈府之中的那股压抑气氛,顿时间犹如春风过境,一扫全无。 当然,这件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惊喜,可对于少数人来说,却算是惊吓了。 尤其是当宫中突然传出二皇子昨夜突然暴病不治身亡的消息后,沈府之中的一些人就彻底坐不住了。 沈牧平一路舟车劳顿,已是十分疲惫,在大夫人房中待了一会后,就回自己院子休息了。刚回去没多久,收到消息的二夫人便在沈牧业的陪同去过去看望。 只是,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被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并非家中小厮,而是之前一路护送沈牧平回来的那些个侍卫。 “大少爷已经睡下了,二位还是晚些在过来吧。”其中一人上前朝着二夫人和沈牧业面无表情地说道。 二夫人微微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行,那我们就晚些再来。”沈牧业答了一句,说着就劝自己母亲离开了。 两人走远了一些后,二夫人忽问沈牧业:“这几个侍卫怎么以前没在府中瞧见过?” 沈牧业回答:“应该是苏江那边徐将军身边的人。” 二夫人拧着眉头,神色有些阴沉。沉默了片刻后,忽然说道:“你去收拾一下,待会我们出城。” “出城?”沈牧业一惊,看向母亲,不解地问:“母亲这是要去哪?” “去上香!今天年初一,本来也是该去庙里敬香的。现在大少爷回来了,更是应该去了,你说呢?”二夫人说着,看了沈牧业一眼。 沈牧业神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还犹豫什么!”见沈牧业没动,二夫人突然厉喝了一声。 沈牧业复杂地看了自己这位母亲一眼后,点了点头:“儿子这就去。” 没多久,沈牧业和二夫人就收拾好了东西,带着一个婢女,就准备出门。 门外,马车已经备好。连叔在马车旁等着。看到沈牧业陪着二夫人从里面出来,迎上前去,恭敬问道:“二夫人和二少爷这是要去哪?” 二夫人笑着回答:“去城外庙里敬香。大少爷这回能平安归来,多亏了菩萨保佑,我去敬个香还个愿。” 连叔闻言,微微皱眉,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刚收到的消息,听说这二皇子的死可能有些问题,这一早上,城内城外已经出了好几次事了,夫人和少爷这会儿出去,可能不太安全。要不晚一日去?” “这敬香还愿一事怎么能晚呢!”二夫人立即回绝道:“没事的,我让牧业陪着我,快去快回,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这庙也不远,打个来回,动作快点,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事情。” 连叔听后,想了想,没再劝,就说:“那这样,老奴再给您多安排几个人,这样多少放心些。” 二夫人这回倒没拒绝,笑呵呵地答应了。 连叔见后,一招手,立马就来了七八个人,似乎是早已安排好了。 二夫人朝那七八个人扫了一眼后,神色不由微微一变,旋即笑着看向连叔,道:“这会不会太招摇了一些?” 连叔摇头:“最近府中出了这么多事,还是保险一些好。” “你说得也是,那行吧。”二夫人看着连叔,嘴角的笑容隐隐有些僵硬。 “那夫人少爷慢走,路上小心。”连叔说着,便让开了路,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二夫人和二少爷先后上了马车,然后又在七八个侍卫的护卫下,缓缓往城外驶去。 一直等到那马车看不见了,连叔才收回了目光,脸上早已没有之前的笑容,变得十分阴沉。 门口守着的那几个不明就里的小厮瞧见这位平日里总是一副老好人模样的老管家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一脸阴沉的连叔匆匆转身进了大门后,那几个小厮凑到了一起,低声嘀咕了起来。 “这连叔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好像大少爷回来了,他不怎么开心一样?” “我觉得未必是因为大少爷回来,昨天连叔的神色就有些不太对。” “那是因为什么呀?” “这我也不清楚……” “那你说个屁啊!” 原本凑在一起嘀咕的几人因为没猜出个所以然来,又悻悻地各自散开了。 连叔回了宅子后,就径直去了沈牧平的院子。 这会,之前拦着二夫人母子的那些个侍卫,却让连叔进去了。 屋子里,沈牧平靠在床上,闭目养神。一旁的小矮几上,一个雕花镂空香炉中正有袅袅轻烟飘起,淡雅的沉香味飘散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让人静心。 连叔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正欲说话,沈牧平先开了口:“他们走了?” “嗯。”连叔低头回应。 “人安排好了吗?”沈牧平又问。 “安排了七个好手跟着,城外还有老四他带着人埋伏着。”连叔恭敬回答。 沈牧平听后,沉默了。这几句话说下来,他一直没睁眼。 连叔见沈牧平没动静,也就耐心候着。微微佝偻的身子,略显卑微地站在床边,低眉垂眼,与之前在二夫人和二少爷跟前,却是不同的姿态。 片刻之后,沈牧平忽又问了一句:“父亲和三弟他们有消息吗?” 连叔沉默了片刻,道:“目前还未有三少爷的消息。” 靠在床头一直没睁眼的沈牧平,听到这话,敛着的眼睑忽然颤了一下,接着骤然睁眼,平静之中又藏着许多激动的目光射向了连叔:“你的意思是,有父亲的消息了?” 连叔犹豫着,迟迟没有接话。 沈牧平见状,顿时皱眉,眼底的激动也逐渐化为悲痛,重新闭上眼后,深吸了口气,道:“如实说吧,我受得住。” 连叔抬眼看了一眼沈牧平,而后才低声缓缓说道:“安定那边今早刚送来的消息,找到老爷了。” 沈牧平沉默良久,终究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还活着吗?” “找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连叔声音微微嘶哑,垂在身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沈牧平听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靠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脸上也并无任何情绪,只是那越来越急促沉重的呼吸,表明着他此刻的内心并不平静。 许久,他才终于开口:“牧业和二夫人那边,动作迅速一点。” “是。”连叔应道。 “另外,再多派些人出去,一定要找到牧之,活要见人……”说到这里,沈牧平略微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后,才有接着说道:“死要见尸。”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就算是将金国翻个遍,也一定会把三少爷找出来。”连叔颤着声音,用力答道。 “出去吧……” “那您好好休息。”连叔说完,躬身退了出去。出去后,立马就叫了人过来,将刚才沈牧平的吩咐都安排了下去。 这边刚安排好,突然门口那边有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人找,还是个道士。 连叔一听,连忙往门口奔去。到了门口一瞧,果然是玄诚。 当下,慌忙迎上前,寒暄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得玄诚说道:“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你家三少爷已经找到了。不过,受了点伤,暂时不方便回来,等他伤好些,我再送他回来。” 连叔一听,一怔顿时大喜,激动之下,也顾不得身份礼仪,一把抓住玄诚的手,追问道:“是真的?找到三少爷了?” 玄诚耐心着点了点头:“找到了,就在这城内。放心吧,他现在安全着。” “那我可以去看看他吗?”连叔连忙又问,脸上那喜悦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 玄诚犹豫了一下后,摇了摇头,道:“他伤得比较重,需要静养,你暂时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免得情绪过于激动,影响恢复。” 连叔一听玄诚说沈牧之伤得比较重,顿时又焦心起来,还想多问一些,可玄诚没给他这个机会,借口要回去照顾沈牧之,就匆忙走了。 连叔虽有心想跟上去看看沈牧之到底现在如何,但又担心贸然行动会惹得这位仙师不高兴,只要按捺住了心中急切心情。平复了一下后,想起沈牧平还不知道这消息,于是又匆匆往沈牧平的院子赶去。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尤其是在刚刚得知沈威不可能活着回来的消息后。 对于这个短短几个月突逢大变的沈府来说,如今这结果,甚至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对于沈府来说,此次大变所带来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如今二皇子虽死,但朝中估计不会就此罢休,肯定还会有所动作,务必会将此次参与到二皇子叛变一事中的相关人员都揪出来处理掉。而就目前连叔他们所掌握的线索,对于沈牧业母子二人究竟在此事中参与了多深,还不知道。所以他们动作必须快,必须在宫里那些人查过来之前,将他们母子二人残留下的所有线索都消灭干净,否则的话,这次二皇子叛变一事,沈府付出莫大代价才换来的功臣名头,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而现在沈牧平身体瘫痪,显然是不可能再上战场了,若是没有这个功臣名头来护着沈家,那么接下去沈家在朝中的地位必然会一落千丈。所以,他们必须得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功臣这个名头才行。 这大概也是人生最无奈的地方,沈牧业母子犯下如此大错,他们不仅不能一下子弄死他们,甚至还要给他们擦屁股。 101 回来就好 连叔将沈牧之还活着的消息告诉沈牧平后,让其着实激动了一阵,但听到沈牧之伤重,又担心起来。只是玄诚既未明说沈牧之现在被安置在城中何处,又委婉表示了暂时不希望他们过去找他,所以沈牧平和连叔心中再担心,也只得先压下来。不管如何,只要还活着,见面总是迟早的事情。 这事刚汇报完没多久,门口又来报,说是大夫人的父亲王老先生来了,还带了四小姐沈明溪。 连叔一听,赶紧往前院赶,走至一半,就看到王老先生牵着沈明溪过来了。寒暄了两句后,王老先生让人先陪着沈明溪去了大夫人处,而他则和连叔两人走到了一旁的凉亭中,说起了话。 “昨夜我在宫中,看到沈牧之了。”王老先生背着手,看着亭外,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连叔刚才已经从玄诚口中得知沈牧之还活着,而且就在城中,但此刻听到王老先生这话,不由得还是微微惊了一下:“三少爷昨夜在宫中?”话一出口,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玄诚说的三少爷伤重,莫非昨夜宫中之事,三少爷也参与了?想着,他瞄了一眼王老先生脸上的神色,斟酌了一下后,又试探着问道:“先生可知三少爷昨夜在宫中做什么?” 王老先生忽然笑了一声。 那笑声中,略透着几分兴趣。 连叔琢磨着这笑声里的意思,听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心中略定了定。 王老先生扭头看了他一眼,显然并不想与连叔多谈昨夜之事,很快,便转移话题,问起了沈牧平什么时候回来。 听他提及沈牧平,连叔连忙将大少爷已经回来之事告诉了他。 王老先生愣了一下后,怪道:“这么大事,刚怎么不说!”说罢,拔腿就往沈牧平住的院子赶去。 连叔跟在后头,默默苦笑。 这不是没找着机会么…… 到了沈牧平的院子后,连叔并没有跟着王老先生进屋。 屋内,沈牧平已经略微撑起了身子,见到王老先生进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开口喊道:“外祖。” 王老先生一看到他,神情明显有些激动,迫不及待地上前,抓着沈牧平的手,上下左右一通打量过后,红着眼眶叹道:“受苦了……” 沈牧平摇摇头:“能活着回来,已是幸事。” 王老先生看着他,眼中满是疼惜之色。 良久,才开口问道:“可有通知林太医过来了吗?” 沈牧平摇头:“我这是旧伤,没必要再去麻烦林太医。” 王老先生一听,眼中的疼惜之色又浓郁了几分。 沈牧平身上的伤,他早就已经大概知晓了。此刻看着年前这个曾经最让他骄傲的外孙,如今本该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落了个如此下场,家中又遭如此变故,心中既是惋惜又是心疼。 暗叹了一声后,他轻轻在沈牧平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而后又问:“你父亲可有消息?” 沈牧平沉默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王老先生一见,叹了一声,紧接着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没消息其实也是好消息。” 沈牧平眼睑低垂,眸中瞬间翻涌而起浓浓悲痛之色,又很快就被压下。他轻轻嗯了一声后,主动开口问道:“昨夜宫中晚宴,外祖可去了?” 王老先生点头,旋即看了沈牧平一眼,问他:“你可知我瞧见了谁?” 沈牧平一愣,问:“谁?” “你那三弟,牧之。”王老先生答道。 沈牧平与连叔一样,虽然已经得知沈牧之还活着,可听到自己外祖说他昨夜出现在宫中,也还是惊讶了一下,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得自己这外祖又说道:“你那三弟有些本事。” 沈牧平听外祖这么一说,意外地瞧了他一眼。以前他这外祖,因为受母亲的影响,对牧之是十分瞧不上的。怎么今日倒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看来昨夜牧之在宫中应该是做了什么让这老头子刮目相看的事情了。 正想着呢,王老先生忽问道:“二皇子暴毙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沈牧平点了点头。 “对外说是暴毙,实际什么情况,你也应该心里清楚。”王老先生说着,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二皇子景祥应该是死在你那三弟手里的。” 沈牧平一听这话,顿时又惊了一下。二皇子虽说这次是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可皇子终究是皇子,陛下可杀得,别人却不能轻易杀得。若二皇子真是三弟杀的,那这事或许还会有些麻烦。想着,沈牧平便问:“此事,有人瞧见?” 王老先生摇头:“应该是无人瞧见。当时不过有几人瞧见你那三弟追着二皇子离开了乾合殿,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看到。等宫里侍卫发现二皇子尸体的时候,你那三弟已经失踪了。” 沈牧平闻言,心头微微松了松。此事,没人瞧见就好。如今这个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起来,昨夜要是二皇子没那么快死,事情应该不会那么快就结束。虽然最后结果应该不会有什么两样,但很有可能会拖上一些时日,这样一来,陛下那边多多少少都要再多付出一些代价了。而且,最近大元那边一直不太安分,此事要是拖得时间长了,消息走漏出去,很有可能大元那边会趁机发兵,到时候内忧外患之下,还真有些说不好!所以说,若那二皇子真是你那三弟杀的,倒也算是一桩功劳了。”王老先生又说道。 沈牧平勾了勾嘴角,略带苦涩地说道:“这种功劳,恐怕我沈家承不住。” 王老先生闻言略一想,认同地点了点头:“倒也是。二皇子终究是陛下的儿子。沈家现在这个情况,这种功劳还是不要得好。”说着,他又轻拍了拍沈牧平的手背,而后叹了一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你母亲。” “外祖慢走。”沈牧平道。 王老先生点了点头,起身出去了。 沈牧平一人靠在床上,却没了倦意,脑子里一直想着刚刚外祖说的二皇子有可能是三弟说杀一事。 对于沈牧平来说,二皇子死了,自然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可这条人命若是落在了三弟手上,就未必是好事了。 沈家这个情况,接下去就算有皇恩庇护,可落魄也是必然的了。若是再加上这条皇子的人命,到时候下场会如何,可就真不好说了。就算陛下明面上不计较,背地里可未必。 好在外祖也还说了,当时发现二皇子尸体时并未瞧见三弟。 想到此处,沈牧平不由得又有些担心其沈牧之来。 也不知他现在伤势如何了…… 金明阁中,沈牧之一躺就躺了三天。 三天之后,脸上总算是有些血色了,气也足了许多,虽然距离完全恢复还要一段时间,但总算看着也像是个正常人了。 这三天里,他也陆陆续续从玄诚的口中大概得知了沈府如今的情况,和宫中的情况。身体好些了之后,得了玄诚允许,就去了沈府。 只是,当初被陷害一事,终究是在他心中留下了很深的芥蒂。 又或者确切地说,他不想让大夫人知道他回去过。 于是,何羡给的那张面具再次派上了用场。 还好这东西,一直没丢。 玄诚陪着他到了沈府门口之后,就匆匆离开了。他这几天似乎比较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而何羡,根本未曾见过面。 位于皇城脚下,与相府相邻的沈府,自是十分气派的。只是,今日瞧着,曾经的那股气势,如今似乎弱了许多。可明明门面还是那个门面。 沈牧之站在不远处,打量着那个门口,犹豫了好一会,才最终迈开步子,朝着沈府大门走了过去。 “找谁?”门童瞧见他过来,打量的目光里,透着警惕。 “你们管家连叔在吗?”沈牧之开口问道。 门童又瞧了瞧他,才说道:“你等着,我去喊他。”说完,转身欲走。刚迈出步子,忽又停下,转过头来问他:“叫啥名字?” “林轩。”沈牧之回答。 门童听后,立马往里面奔去了。 没多大功夫,连叔就来了。 瞧见外面那个身形看着有些熟悉,可脸却是很陌生的年轻小伙,犹豫着上前来,问:“林公子找我何事?” 沈牧之看着他,鼻尖忽然有些酸。 才几月不见,却恍若隔世。 这个偌大的沈府之中,真正疼他的,其实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连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数不满。而眼前这个几月不见就明显苍老了许多的连叔,便是其中之一。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酸涩后,沈牧之平静说道:“连叔,是我。” 连叔听到这话,皱着眉头打量他,心头隐约觉得十分熟悉,可这张脸明明是没见过的,会是谁呢? “玲珑轩的牛肉面。”沈牧之又说了一句。 连叔一愣之后,眼睛猛然一瞪,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牧之,张嘴惊讶喃喃:“你,你是……”那个称呼终究还是没说出口,眼前的这幅面容,于连叔来说太过陌生,他一时间还是有些不敢相认。 “是我,连叔。我来看看大哥。”沈牧之强忍着心头再次涌起的酸涩,在嘴角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道。 连叔眼眶蓦然红了,目光盯着沈牧之的脸,嘴唇不住颤抖,最终,扭过头去,默默抹了把眼角后,才又回过头来,努力笑道:“回来就好。走,先进去再说。”说着,伸手拉着沈牧之就往里走。 沈牧之也任由他拉着。 一路上,连叔时不时地转头看他一眼,然后口中喃喃出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第二卷 青云难上 129 满篇怅然 院中,沈牧平正坐在门口廊檐下的阳光里晒着太阳,手中拿着一本书,靠椅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杯茶。 沈牧之站在院子门口,瞧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忽然没有勇气上前去。 陪着一起进来的连叔瞧见他忽然停下,心头疑惑,抬眼一瞧他的脸色,顿时明白了。犹豫了一下后,悄悄转身退了出去。 他刚退出来,便瞧见大夫人身边的绿衣姑娘往这边走来。 看样子也是来找沈牧平的。 连叔上前几步,拦住了绿衣姑娘,笑问:“绿衣姑娘这是要去找大少爷吗?” 绿......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129 满篇怅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130 不愿意 沈牧之离开沈府后,没有马上回金明阁,而是在街上,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这大街上人来人往。 短短数月,沧海桑田。 人生,果然是变幻莫测,让人措手不及。 玄诚过来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久。 他就如一尊雕像,坐在街边的一个小角落里,看着街上某处,眼神空洞,思绪早已不知飘去了何处。 玄诚远远看着他,过了良久,才低叹一声,藏起眸中同情之色,迈步走了过去,将他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沈牧之一抬头,看到玄诚......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130 不愿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青云难上 131 白剑秋 从金陵到蚨山,若要是寻常人,即使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至少也得赶上大半月时间。 但对于玄诚来说,不过小半日的功夫。 只是,云层之上,罡风凛冽,沈牧之大伤未愈,哪怕有玄诚庇护,也不是一件轻松事。但他满心都是青果,恨不得玄诚能快了再快,最好眨眼功夫就能立即出现在蚨山。一路上,除了催促玄诚再快些之外,愣是一直咬牙撑着。等到两人落地在蚨山边缘处,沈牧之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玄诚看着是又气又无...... 《空山剑雨》第二卷 青云难上 131 白剑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2 摔盆 正月初四,金陵城。 新帝上位。改国号天武。 正月初五深夜,沈威遗体回到金陵。 第二日清晨,新帝下诏,追封沈威为卫国大将军,赐谥号忠武。 同时,赐封沈牧平为定平候。 金陵全城挂白,斋戒七日,城内各寺庙自斋戒之日起,每日鸣钟九下,以表哀悼。 诏书还未至沈府,沈府之内,又传噩耗。 二夫人悲伤过度,房内自缢,清晨婢女发现时,人都已经硬了。 而大夫人与二夫人一直以来情同姐妹,昨夜沈威遗体回来时,她数次晕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 《空山剑雨》132 摔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3 为什么 今天一直在外面值班,要到深夜。最近也没存稿,都是写多少发多少,细细碎碎地用手机写了这么些,很多地方都不满意,又静不下心来好好改,大家可以先不看,等我明日好好修改之后再看。 抱歉了。 (今日已经购买的,明日不会重复购买的。) 连叔在房间里并没有待多久,临走的时候,与沈牧之提及了待会大少爷会来看他的事情。沈牧之有些意外,看了一眼连叔后,问了一句:“大哥他找我有事?” 连叔笑着回答:“可能就是这几天家里事情多,...... 《空山剑雨》133 为什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4 凭什么 沈牧业自从进门后,就没怎么抬过头,此刻听得沈牧平这话,身子顿时僵了一下。 沈牧平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而后又朝着沈牧之笑了一下后,自己转着轮椅往前面去了。 沈牧之刚才一直觉得沈牧业的这种反常是因为二夫人自缢的事情,可刚才沈牧平那句话,却让他心中隐隐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他看着沈牧业,心头思绪已经在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悄然掠到了一些曾经他未曾想过,或者他不敢想的事情上。 蓦然间,神色不由得变了变。 《空山剑雨》134 凭什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5 作为朋友 正月十二。 天空,飘着细雨。 明明冬天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可这细雨里,却有了些许春天的味道。 卯时,天际开始泛白。 沈牧之一袭白衣,独自一人离开了金明阁,往沈府方向走去。 楼上,玄诚与何羡并肩站在窗边,目光随着楼下逐渐走远的身影而动。 “让他一个人去,真没事?”玄诚这话出口,自己都觉得别扭了。 何羡笑了笑后,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转头看向玄诚,问:“听我师叔说,你昨日去找他了?” 玄诚神色微微一僵,旋即讪笑着点头承...... 《空山剑雨》135 作为朋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6 归宿 天武元年,正月十五。 沈牧之跟着何羡和玄诚离开了金陵,没有通知沈牧平。 当天下午,一封信送到了城外的沈家祖庙,交到了沈牧平手里。 沈牧平没有打开,只是苦笑了一下。 “大少爷不打开看一下吗?”连叔在旁边,轻声问道。 沈牧平摇摇头,道:“牧之走了。” 连叔愣了一下后,眉头皱起:“他还是在怪您吗?” “让他怪吧,这是我欠他的。”沈牧平说完,将那封信小心收到了怀中,而后转头看向连叔,问:“那件事,牧业答应了吗?” 连叔闻...... 《空山剑雨》136 归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7 歇歇 正阳峰。 何羡来了已经有一会了,但想要见的正阳峰峰主赵正光今日却正好不在峰上。杂役去寻赵正光的大弟子周煜了,这会儿还没来。 何羡又在正阳殿的偏殿中等了一会儿,才见到了周煜。 两人相互见礼过后,周煜歉然一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正好手头有点要紧事。”说着,立马又问:“何师兄是为了沈牧之的事情来的吧?” 何羡点头:“云师兄说前两日师叔差人去剑首峰知会过,说是想让牧之入在正阳峰门下,所以我过来询问一下缘...... 《空山剑雨》137 歇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8 女大三 沈牧之没有跟何羡求证自己的猜测。 回到了桃花林中后,何羡去二楼转了一下后,又出去了。 最近他在金陵待了那么多天,峰上已经积累了不少事情等着他回来处理。所以,把沈牧之入门的事情办妥之后,他就开始忙碌起来。 沈牧之依旧还是住在桃花林中。何羡的意思是,等回头去正阳峰见过赵师叔也就是沈牧之如今名义上的师父之后,再定住哪里的事情。 沈牧之对于住哪里倒是无所谓,而且这桃花林中安静,也无外人打扰,很适合他现在的心境。 每...... 《空山剑雨》138 女大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9 新的开始 赵正光叹完可惜后,盯着沈牧之瞧了一会,而后招手示意他靠前些。 沈牧之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 “怎么?怕我吃了你?”赵正光脸一板,哼声道。 沈牧之只好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赵正光的跟前。 “拿着。”赵正光手中微光一闪,一个长条木盒子凭空出现,而后朝着沈牧之递了过来。 沈牧之虽然在玄诚和何羡身上,也见到过类似手段,可此刻赵正光这般近在眼前的手法,还是让他忍不住惊奇了一下。 “这是什么?”沈牧之看了看那个木盒子,没有...... 《空山剑雨》139 新的开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0 相信他 三人回到和风居后,周煜瞧着何羡还没回来,便又琢磨着打算带沈牧之去其他几峰转转,其目的自然是想着再去收波礼。 沈牧之听后,正斟酌着怎么开口拒绝的时候,一旁的赵和大概觉也觉得此事不太合适,便出言劝道:“师兄,时辰也已经不早了,何师兄应该快来了,其他几峰就日后再去吧。” 周煜也瞧出了沈牧之的那点尴尬,听赵和说完后,也就顺势点头同意了。 这边还没说几句话,何羡果然就来了。 进门瞧见桌子上那一堆的礼物,不由得愣了愣...... 《空山剑雨》140 相信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1 背锅 桃花林中,沈牧之的情况,愈发糟糕了。因为灵气的不断涌入,导致他浑身迅速膨胀,如吹气一般,已经变成了一个浑圆的胖子。原先穿着的那身新做的衣服,已经被撑裂,碎成了褴褛,一条一条地挂在身上。肌肤裸露在外,绷到了极致,通红似火,仿佛随时都要爆裂开来一般。 脸上五官因为膨胀而全部变形,只是,那双猩红的眼睛中,疯狂不减半天,反而愈加浓烈。 盒子中的长剑已经被他提起,此刻剑尖朝下,拄在地上,剑尖深深嵌入了地上石板之...... 《空山剑雨》141 背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2 您老歪吗 正阳峰上,周煜此刻正陪着从霖栖岛过来的胡广元和林长缨二人站在正阳殿前,大眼瞪小眼地等着赵正光的出现。 看看一脸愠怒的胡广元,再看看远远站在一旁的林长缨,周煜便有些头疼。 今日之事,他刚才已经从与他们同来的洪长老口中大概得知了,虽然那落水的张长老和吕长老还未醒,但大概也猜得出,今日之事跟林长缨应该并无多大干系。 那洪长老走前,周煜和他几次想劝胡广元先回去,等张长老和吕长老醒了之后,弄清楚了事情真相后再说,...... 《空山剑雨》142 您老歪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3 好师父 看着胡广元的那道剑光消失在仙来峰的方向后,周煜收回了目光。 赵和在旁边,有些茫然地问:“师兄,这胡长老跟林姑娘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那老东西不干人事,没事专门欺负小姑娘。”周煜愤愤说了一句后,忽然神色一沉,道:“你峰上看着点,我去桃花林找师父。这事情,得尽快跟师父说才行。那老东西肯定背后还藏着什么手段!” 说完,不等赵和反应过来,他便迅速御剑离开了正阳峰,往清凉峰飞去。 桃花林内,沈牧之...... 《空山剑雨》143 好师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4 恰好 根据尤一说的那两个怀疑,再联系之前周煜来跟他说过的胡广元之前在正阳峰闹的事情,林长缨这件事当中的阴谋味道,渐渐浓了起来。 何羡倒也不是完全相信林长缨,但当初林长缨救了沈牧之,胡广元也趁机闹过一回,这一回他借机生事,也不是没可能。 若真是胡广元借机生事,那么按照现在这趋势,胡广元说不定还有后招。林长缨若真是有问题,那自是要惩罚的,可若是无罪,也不能仅仅因为她父母之事就抹了她救人的功劳,还让她蒙冤受辱。 何...... 《空山剑雨》144 恰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5 果然 吕长老居所离张长老处并不远,一行人浩浩荡荡,片刻就到了吕长老处。 守在门口的一个弟子瞧见来了这么多人,其中还有正阳峰峰主和剑首峰的大师兄,不由得有些紧张。 慌忙上前要行礼,还未开口,就被秦孟挥手拦住,道:“免了吧,带我们去见你师父。” 年轻弟子战战兢兢地点头后,连忙引着众人往里面走。 里间,吕长老靠在床上,脸色看着有些苍白,瞧见众人进来,准备强撑着起身行礼,被秦孟拦住。 赵正光站在秦孟旁边,冷眼瞧着他。 吕长...... 《空山剑雨》145 果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6 风口浪尖 张长老被人下毒身亡,林长缨又神秘失踪,这件事,在某些有心人故意地推波助澜之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剑门。 接着,各种各样的传言就流了出来。 有说林长缨早就怀恨在心的,也有说正阳峰故意包庇藏起了林长缨…… 甚至还有人故意将多年前赵正光为了留下林长缨而说过的一些话稍做改动之后,传了出来。 一时间,正阳峰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往日里的威信,此时已经顿然全无。 而赵正光也被人在背地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回。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空山剑雨》146 风口浪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7 还行 书房里,何羡将那些他认为沈牧之目前该知道的修行知识大概说完之后,便准备想与他谈一谈赵正光,只是,看着还在努力消化那些修行知识的沈牧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几日,外间早已闹得沸反盈天。 但,这桃花林,却像是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一般,而沈牧之又是今日刚醒,自是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他虽信赵师叔应该不至于会被这么一桩明摆着就是有人设计陷害的事情给难倒了,可如果一直找不到林长缨,就算赵师叔能找到胡广元陷害...... 《空山剑雨》147 还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8 人心 何羡与赵正光在桃林里走了许久才回来。 二楼上,沈牧之已经收拾好了一个空着的房间,方便周煜和赵和住下。 何羡上来跟周煜和赵和打了个招呼后,就回了房间。 沈牧之心头想着周煜他们的不对劲,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安顿好了周煜二人之后,就又去了何羡的房间。 敲门进去后,何羡看着他在对面坐下,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看向他的目光里,隐约多了一些复杂神色。 沈牧之也感觉到了,所以也是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空山剑雨》148 人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9 寻人(一) 当年真相无从探寻,但如今这事,其实真相就摆在那里,无非就是看那些人愿意相信哪个罢了。 周煜心情不好,沈牧之也就不再多问此事,陪着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后,就送他回了房间。 将周煜送回去后,沈牧之自己回了房间,本是要准备休息的,可是心中始终就是静不下来,便又出了房间,准备再去楼下打一套拳。 不料,一出房门,正好见到何羡在楼下,一身黑色劲装,倒是从未见过的打扮,似乎是要出去。 沈牧之见他这身打扮,心头微微惊了一下。 《空山剑雨》149 寻人(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0 寻人(二) 钦天殿旁的偏殿之中,何羡和云浅面对面地坐着说话。 片刻之后,正事聊完,云浅忽然问了一句:“听说赵师叔新收的那个弟子如今还住在你那桃花林中?” 何羡笑着点头:“是的。” “之前从镜湖出来的那把灵剑,也被他收了?”云浅看着何羡,淡漠的眼神里,隐隐有些精光。 何羡依然笑着点头。 云浅眼中精光微动,旋即微微一笑,道:“这沈牧之倒是福缘不浅。” “他也算是苦尽甘来。”何羡说着,又道:“哦,对了,丹房的松芝用完了,我让他...... 《空山剑雨》150 寻人(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1 冲突将起 正阳峰。 赵和一回来,就直奔正阳店后的灵剑阁找赵正光。将何羡让其带的话带到后,赵正光便吩咐他去将周煜叫来。 他转身出去,刚走到正阳殿前面,就遇上了过来寻赵正光的于新弟子白宇。 见其一脸的着急忙慌,赵和觉着不对劲,便问了一句。 这一问,心中便咯噔了一下。 原来,林长缨找到了。 不过,这个找到的方式,并不是那么妙! 原来,差不多在他赶到正阳峰的时候,有玉和峰的师妹过来通知,说是在玉和峰附近发现了林长缨。 现如今,人正在玉和峰上。 于新得知消息后,派了白宇过来通知峰主,而他自己已经先行一步赶过去了。 赵和一听,赶紧又转身回了灵剑阁,将此事与赵正光一说之后,赵正光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看来,又是一场好戏要开始了。”赵正光眼睛微眯,冷笑了一声。 赵和站在旁边,忍不住担忧道:“师父,何师兄去剑首峰了。” 赵正光看向他,道:“他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说着,他略一沉吟,又道:“你先去桃花林等着他吧。既然长缨已经被找到了,那么他应该也很快就会回清凉峰,你去通知他一声。” “好。那我现在就去。”赵和说完,准备要走,刚转过身,又停下来,扭身看向自己师父,犹豫着问道:“师父,那你现在去玉和峰吗?” 赵正光看向他,忽又微微一笑:“不去。” 赵和看着自家师父的笑容,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忽然间就镇定了许多。 桃花林内,沈牧之正着急。 见赵和回来,却又不见何羡身影,便忙问:“何羡哥呢?他没跟你一道吗?” 赵和一听此话,不由得神色微异,接着说道:“我刚去正阳峰找师父了,何师兄她去剑首峰了。不过……”说着,他忽然就停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牧之见状,不由得心内沉了沉:“不过什么?” “林姑娘找到了。”赵和回答。 沈牧之一听林姑娘已经找着,心中顿时惊喜。可这喜色才爬上心头,却又瞧见赵和那明显并不那么愉悦的神色,顿觉不对。 “怎么了?”沈牧之不安起来。 “刚刚玉和峰的师妹去正阳峰报信,说是在玉和峰附近发现了林姑娘。”赵和看着他,神色有些凝重。 沈牧之也从这话中听出了不对劲。 先前何羡离开之前,与他提过已经确定了林姑娘被藏在了何处,就是那个有着矮崖小溪的地方,怎么现在又出现在了玉和峰附近? 而且,还是这么巧! 何羡哥刚去剑首峰寻过人,林姑娘就出现了! 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说有人有所察觉,所以在他们离开后,便将林姑娘从剑首峰转移到了玉和峰附近,故意让人发现了? 若是前者,何羡顶多是空跑一趟。若是后者,对方必然有所准备,那何羡此去剑首峰,空跑一趟倒是其次,万一有人心怀歹意的话,就要危险了。 想到这,沈牧之心中顿时担忧了起来。 赵和看出了他心中忧虑,连忙出言宽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这毕竟是在山门中,何师兄也不是一般人,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们稍微再等等,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边正说着话的时候,何羡也正跟人说着话。 矮崖,小溪,正是之前沈牧之与他描述的那个地方。 不过,他刚来到此处,便被人发现了。 亦或者说,这个人是在这里等着他来的。 “何师兄,你可来了。”尤一看着他,笑得很自然。 何羡心头微愣了一下后,旋即问道:“尤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尤一抬手将手里的东西朝着何羡晃了一下后,道:“大师兄说你那里缺松芝,所以让我过来帮忙挖一些。”说着,又抱怨道:“何师兄,你也是,这种事情叫其他人做就是了,何必还自己过来挖!”“对不住,连累你了。”何羡笑答。 “看你说得!”尤一说着,耸了下肩膀,道:“其实,陪你挖挖松芝也不错,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说完,又招呼何羡往另一个地方去,说那边的松芝多。 何羡朝着那片矮崖看了一眼,就笑着跟尤一往他所说的地方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何羡才回到了桃花林中。 此时,赵和已经先回正阳峰了,而沈牧之等得已经很是着急了。 终于见到何羡回来,慌不迭地就上前关切问道:“何羡哥,你没事吧?” “没事。”何羡一边回答,一边目光扫了一眼周围,没见到赵和的身影,便问:“赵和还没回来?” “林姑娘找到了。”沈牧之看着何羡,沉声说道。 何羡听到这话,却只是略愣了一下,似乎并不是很惊讶,随即问到:“在哪找到的。” 沈牧之便将之前赵和送来的消息,跟他复述了一遍。何羡听后,神情很是平静,似乎完全不意外。 其实,他在那片矮崖边看到尤一的时候,心里便已经有了猜测。 而玉和峰,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玉和峰的峰主叫林芳菲,乃是林青峰当年的师妹。两人都是他们师父当年从外捡来的弃儿,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林青峰和林芳菲二人最后会结为道侣,可忽然某一天,林青峰带了一个女修士回来,说是要结为道侣。这个女修士,就是林长缨的母亲,周宛。 林芳菲为了此事,还曾在林青峰身上刺过一剑。林青峰躺了三个月,才恢复。 而林芳菲则是就此离山,一去经年,直到林青峰出事后,才回来。当时门中讨论林长缨的去留一事,林芳菲便是坚持要将其送走的几人之一。 所以,玉和峰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林芳菲绝对不会帮林长缨,也不会帮正阳峰。 “何羡哥,你能送我去正阳峰吗?我有些担心林姑娘。”沈牧之犹豫着开口打断了何羡的沉思。 何羡稍作考虑便答应了下来,很快,就带着沈牧之离开了桃花林,去了正阳峰。 他们到的时候,正阳殿外已经站了不少人。 一部分是正阳峰的弟子,还有一部分是跟着各自峰上的长辈过来的,也有一些是自行过来打算瞧热闹的。 这些人三五成群地各自站在正阳殿前的广场上,窃窃私语着。 沈牧之和何羡出现在此处的时候,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虽然这些人里,没几个见过沈牧之,可这些人的脑子都不笨,很快就猜到了何羡身边这个穿着藏青色长袍的年轻小伙是谁。 这些人交头接耳的重点一下子就从林长缨一事转到了沈牧之身上。 与几个正阳峰弟子站在一处的赵和,看到何羡和沈牧之后,立马迎了上来,相互见礼过后,沈牧之迫不及待地问道:“赵师兄,林姑娘怎么样?” “她……”赵和说着迟疑了一下,才继续答道:“还好。” 沈牧之看着他,刚才他那一瞬间的迟疑,还是让其紧张了起来。 这时,何羡开口,问赵和:“现在里面怎么样?” 赵和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刚才仙来峰的几位长老在里面吵得挺厉害的。” “林姑娘也在里面?”何羡又问。 赵和点头:“在里面。” 何羡听后,想了一下,道:“我进去看看。”说着,又吩咐赵和:“这里人多嘴杂的,你带牧之先去后面灵剑阁吧。等会,我来找你们。” “好。”赵和赶紧点头应下。 何羡又看了一眼沈牧之后,才迈步往正阳殿内走去。 赵和便招呼沈牧之往灵剑阁去,脚下刚动,却有几人迎面过来,拦住了去路。 “呦,这不是那个谁嘛?怎么几月不见,连姓都改了?”人还未近前,那讥讽的声音变已经传了过来。而且,大概是为了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这声音还不小。 顿时间,这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拦住他们的三人,其中一人便是胡广元的弟子,鲁正。(前面142章把此人名字记错了,应该死鲁正,而不是胡正。)另外两人,其中一人则是仙来峰那位已逝长老的弟子,许贺。另一人则是九华峰的弟子,关明。 沈牧之虽然只见过鲁正两次,可此人在其脑海中印象还是十分深刻的,当下也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脸色也是随即一沉。 “鲁师兄,许师兄,关师兄。”赵和依次给三人见了礼后,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沈牧之,瞧见他神色不佳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旋即朝着鲁正三人说道:“三位师兄有事吗?” 鲁正冷哼一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跟熟人打个招呼。”说着,瞧向沈牧之,道:“你说我是该叫你沈牧之好呢?还是该叫你林轩呢!” 真是难为他,竟还记得他当初第一次来大剑门时用的化名。 沈牧之在心头冷嘲了一声后,没有接话。 此人无赖,他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纠缠,免得多生事端,给师父他们添乱。于是,便朝着赵和说道:“师兄,我们走吧!” “走什么走!”鲁正突然斥道:“你们正阳峰就是这么教弟子的吗?这师弟见到师兄,连个招呼都不打?还是说,你自觉自己成了赵师叔的弟子,便可以目中无人,不把我们这些师兄放在眼里了!” 赵和虽然腼腆,却也不是泥菩萨。听得鲁正如此挑衅,忍不住就沉声喝道:“鲁师兄,还请你慎言!” 鲁正看着他,忽然故意装出恐惧神情,喊了一句:“我好怕哦~~”话音落下,哄然而笑。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捂嘴而笑。 “听说,镜湖出来的那把灵剑,现在在你手里?”一阵哄笑过后,鲁正身旁那位九华峰弟子关明,忽然开口问道。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是伸手拉着已经很是生气的赵和,准备离开。 可明显,这几个人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们。 他们一动,就又有几个人有意无意地上前了几步,拦住了他们。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仙来峰的弟子。 “你们要干什么!”赵和沉声怒喝道。 鲁正上前,讥笑道:“赵师弟,你放心,我们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毕竟你们是赵师叔的弟子,我们可惹不起!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高声应喝。 “我们就只是想跟你们说几句话,问几个事罢了。”鲁正看着他们二人,笑得很是肆意。接着,目光一动,就落到了沈牧之身上,下巴一扬,命令道:“把那把剑拿出来,让我们也瞧瞧。” 沈牧之自然不会把玉剑拿出来。 鲁正他们也知道他肯定不会拿出来,所以没等一会儿,就又啧啧道:“赵师叔真是好手段。这好东西刚出来,就立马抢去送给了自己新收的弟子。说起来这事,也有点让人想不通。这剑是从镜湖出来的吧?” …… “听说张长老和吕长老他们在镜湖出事,就是因为这把剑引起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 周围人看向沈牧之的眼神,顿时便不一样了。 “我倒是忘了呢,几个月前我们这位沈师弟第一次入山们的时候,似乎就是霖栖岛的那位林姑娘偷偷放进来的,当初还差一点被我当成奸细了呢!” 鲁正这话,顿时让人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桩事情,顿时间,那些落在沈牧之身上的眼神里,又多了许多异样的神色。 鲁正瞧着他,眼里满是得意。 而他身旁,那位张长老的弟子,却已经是满目仇恨。 “让开!”赵和怒喝一声,准备带着沈牧之强行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那位张长老的弟子许贺突然上前一步,站在了沈牧之跟前,盯着他,厉喝道:“把那把剑交出来!” 沈牧之看到他的眼神,心中不由一沉,看来今天这事是不可能躲得过了! 鲁正刚才那句‘张长老和吕长老他们在镜湖出事就是因为这把剑引起的’,已经成功勾起了这位许师兄的仇恨。 152 不是好人 不得不说,这鲁正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他先是提到了玉剑,又提到了那玉剑是从镜湖出来的,从而将张长老他们出事和玉剑联系起来。 接着提到赵正光强抢灵剑送给沈牧之,而后又回忆了一下几个月前沈牧之被林长缨带入门内差点被误认为奸细一事,这一环接着一环,三言两语,顿时让本就有些怀疑正阳峰立场的众年轻弟子更加怀疑正阳峰,甚至可能还有不少人会觉得或许当初鲁正他们怀疑沈牧之是奸细一事并非是误会呢! 沈牧之是明显感觉到了那些...... 《空山剑雨》152 不是好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3 诛心 小灵剑阁前。 被气得不轻地白宇见到沈牧之,却愣是将那些话都压在了心头,一个字都没蹦出来。等到赵和回来,才拉着他走到了远处,压低了声音将鲁正在前面说的那些混账话都说了出来。 当初沈牧之被林长缨所救的事情,其他人或许不是很清楚,可赵和作为赵正光的弟子还是知道得比较全面的。 此刻听白宇这么一说,顿时也是气得脸色都有些白了。 “简直胡说八道!”赵和不善言辞,气得手都在抖了,却也只是怒斥了一句。 白宇跟他说了之后,内...... 《空山剑雨》153 诛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4 我喜欢 你并非沈威的亲生儿子! 这话就像是一颗旱地惊雷,突然在这大殿内炸了开来,不仅惊到了沈牧之,也惊到了其余人。 坐在主位上的赵正光,脸色瞬间阴沉,正准备打断胡广元,却发现站在那里的沈牧之竟然神色还算镇定,一愣之后,便决定耐下心来,看看自己这新收的弟子又会给他一个怎么样的惊喜。 只见沈牧之抬了眼眸,直直地看向胡广元,道:“我是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跟胡长老你有关系吗?” 沈牧之这种平静得甚至有点强硬的反应,让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意外。 不过,大部分人都是皱了皱眉头,显然是对沈牧之这种听着有些不知尊卑的对话有些不满,唯有赵正光一人嘴角微微勾起,眼中隐隐藏着几分欣赏。 胡广元大概也是没料到沈牧之这样一个新进的年轻弟子就能有这份定力,意外地看了看沈牧之后,刚准备开口反驳,却不料沈牧之又给了他一个‘惊喜’,竟是又接着说道:“胡长老接下去是不是还要说,我当初之所以化名林轩,并非只是巧合,而是与林姑娘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然后,你是不是还要说我其实是林姑娘父亲的私生子?”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皆是一愣,面露惊诧之色。 就连赵正光都是吃惊不小,不过,待他看看胡广元那渐渐羞恼的神色后,再看沈牧之的目光里的顿时多了几分喜色。 沈牧之确实没猜错,胡广元原本确实是差不多的打算。当然,他还会再拿出一些所谓的证据来。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才十三岁的毛头小子,竟然如此不简单,像是能看穿他的计划一般,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被他这么一说,胡广元倒是不知道给怎么接下去了。 “看来,真的是被我猜中了。”沈牧之看着胡广元的神色变化,冷笑了一声:“胡长老,您和您那徒弟想要泼我脏水,就不能弄点新花样吗?这样无端的揣测,来一次还不够,还得来第二次,您真当大家都是傻瓜吗?”说到此处,他微微顿了一下,而后声音一沉,继续说道:“还是说,您觉得大家反正都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林姑娘,您无论往我们身上泼什么脏水,他们都会顺水推舟地相信了……” 若说前面只是在指责胡广元一人,那沈牧之后面这话,就是连带着殿内的其他人一起骂了。 其实,这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被人拆穿了,放到了明面上,那可是另外一回事了。原本可以做的一些事,这么一拆穿之后,就做不了了。 而且,这个拆穿他们的人,还是个刚入门的新弟子。 这下,所有人脸上都不太好看了。 唯独赵正光看着沈牧之,那眼神,就好像是老丈人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要不是殿内还有很多人在,他恐怕是要立马鼓掌喝彩,然后大喊一句:果然是我赵正光的弟子,还行还行! 只可惜,这份欣喜,他得忍着。 “牧之……”他忽然开口喊了一声,那嘴角的笑意,眼中的欣喜,是毫不掩饰。“你刚才这话可说得不对。谁跟你说大家都不喜欢你的?” 沈牧之低头:“弟子……” 话刚开头,便被赵正光打断:“其他人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但我这个师父,还有你师兄他们都还是很喜欢你的。” 沈牧之心中微微感动:“是,师父,弟子知道了。” 赵正光又笑着看了他一眼后,抬眼看向了胡广元,脸上笑意顿时消失,目光微寒:“胡长老……” 淡漠的声音里,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却还是让胡广元忍不住心抖了一下。 他转过身,心虚地不敢与赵正光对视。 “刚刚牧之所言,不会真的被他猜对了吧?你真的怀疑牧之是林青峰的私生子?”赵正光盯着胡广元,面无表情地问道。 胡广元心虚不已,他对赵正光,素来有几分怵意。只是,话已至此,他此时若是退缩了,只会坏事。于是,微吸口气,心一横,沉声道:“对,我确实是有这个怀疑。而且,我也有证据。”说着,他便准备将他备好的那些‘证据’拿出来,可不等他有所动作,就听得赵正光一摆手,道:“好,我知道了。这个事情,我们先往后放放,还是先说回张长老被人下毒身亡一事吧。”说着,他转头看向一旁的云浅他们,问:“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 云浅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看了一眼胡广元后,刚要开口,胡广元插进话来:“沈牧之身世一事与张长老之死,脱不了干系!” 众人皆是一愣,纷纷转头看向了他。 胡广元鼓起勇气,迎向赵正光那带着寒气的目光,道:“赵峰主故意避而不谈此事,莫非赵峰主早就知晓沈牧之的身世?”说着,他冷笑了起来:“怪不得当初沈牧之第一次入门的时候,赵峰主便十分维护他。这一次何羡本要代师收徒,你知道后,又是强行让他拜在你门下。之前镜湖中灵剑出世,你还不顾身份,斥退其他人,强取豪夺一般地把那灵剑给了沈牧之。赵峰主也不是头一回收弟子了,当初周煜和赵和两位师侄拜到你门下的时候,我怎么没见过你如此上心?” 胡广元这话一说,众人又都看向了赵正光,目光里都带上了几分探究。 若说之前他们确实不信沈牧之是林青峰的私生子,那么现在,他们心里头却也开始嘀咕起来了。 沈牧之不一定是林青峰的私生子,可跟赵正光之间肯定有些关系,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赵正光呵呵笑了起来,目光扫了一眼其他人的神色后,看着胡广元,道:“原来是因为那把灵剑的缘故啊!怎么?眼红了?” “我……”胡广元刚要反驳,却又被赵正光打断:“不过,你眼红也没用啊!难不成这灵剑没到牧之手中,就会到你徒弟手中吗?他配吗?” “赵师弟,这话……不合适。”九华峰的峰主陶华突然开口说道。 赵正光看了他一眼,眨了下眼,道:“不合适吗?”说着,又是一冷笑:“我倒是不觉得。他那徒弟,除了整天惹是生非,欺负同门弟子,还有什么能耐?就那样子,就算我把那把灵剑送到他手上,他也拿不住!” 陶华被他这么一说,再一想,似乎也是那么回事,顿时神色有些尴尬,摇头叹了一下后,也不再说话。 胡广元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气得不轻。 “赵正光,你也不用企图用我徒弟来岔开话题。你为什么如此偏袒沈牧之,你心中清楚。大家也都清楚!这整件事,那么多巧合,难不成就真的都是巧合?你以为大家眼睛都是瞎的吗?这一次,你休想再袒护他们两个!”胡广元气得也不喊尊称了,瞪着赵正光,那样子,仿佛真的理在他那边一样。 赵正光看都没看他一眼,转头望向了何羡,问:“何师侄,之前我让你帮我查的东西查得怎么样了?” 何羡回答:“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赵正光闻言点头一笑,接着目光扫过众人,道:“众人坐在这里,都是为了张长老下毒一事来的。此事,我已有眉目,一切就等何师侄那边的结果。这个结果想必应该很快就会来了,大家先喝口茶,稍等一等。” “反正也要等,不如赵师兄就说说,你这新收的弟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说实话,师妹我也有些好奇。”坐在右边的玉和峰峰主林芳菲忽然开口。说话时,她拿着杯子,轻轻吹着气,根本没有抬头看赵正光。 赵正光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师妹急什么!牧之是我的徒弟,他现在被胡长老泼了这么大一桶脏水,我这个做师父的都没急,你有什么好急的!” 林芳菲蓦地抬头看向赵正光,目光如电,犀利冰冷:“你……” “我什么?师妹莫非终于要移情别恋,喜欢我了?”赵正光笑得冰冷。 “赵师弟!”陶华一边沉喝一声,一边伸手按住了一旁就快要压不住怒火的林芳菲。 林芳菲却并不买账,手臂一挣,甩开了陶华的手。 赵正光冷眼瞧着他们两人之间的这点动作,嘴角的笑容顿时变得耐人寻味。 陶华脸上讪讪不已。 “大家不用着急,这些事,一件一件地,我都会跟大家说清楚。毕竟,这事关我和牧之的名誉清白,我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呢!”赵正光说着,又瞧了胡广元一眼。 这一眼,看得胡广元心底生寒,顿生怯意。 赵正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虚,轻轻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云浅,突然开口:“赵师叔,那把灵剑能拿出来让我瞧瞧吗?”说着,似乎是担心赵正光多想,又连忙补充了一句:“师叔放心,我只是好奇。这镜湖之中虽有不少古人遗物,但宝物出世这还是头一回呢!” 赵正光看向他,心头有些犹豫。 “回师兄,那把剑留在了清凉峰,所以恐怕不能拿出来让你一观了。”沈牧之突然开口回答了云浅。 “云师侄和你师父说话,你插什么嘴!”仙来峰的一个长老,冷声呵斥了一句。 他这话音刚落,赵正光就盯向了他,冷冷喝道:“我的徒弟,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训斥了?” 这位仙来峰的长老,脸色顿白,嘴唇微颤着还想要再辩驳两句,但还没开口,就听得赵正光继续说道:“再说了,那把剑如今是他的剑,云师侄想看,自然也是要征得他同意的。他回答的话,有问题吗?” “袁长老,还不快跟赵峰主赔不是?”仙来峰峰主秦孟脸色难看,沉声喝道。 “不用!”赵正光怒喝一声,接着看了一眼秦孟后,又看向其他几个仙来峰的人,道:“我知道你们仙来峰的人如今对我们正阳峰很有意见。但是,我还是奉劝一句,现在事情真相还没出来,别这么急着要当着我的面,踩到我头上来。不然的话,到时候真相摆在你们面前的时候,我怕你们这脸恐怕要没地方搁!” “赵正光,你什么意思!”胡广元跳了起来。 “我什么意思,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赵正光看着他,一脸冷意。接着,他一招手,一直隐在后面昏暗中的周煜顿时出现。 “带你师弟先出去吧。”赵正光吩咐。 胡广元很是不甘心,刚要说话,但一抬头对上赵正光那隐约带了几分杀机的目光后,心头不由一颤,顿时有些慌了。 沈牧之走后没多久,胡广元已经回到座位上重新坐下,只是,他这心里,却开始忐忑不安。 又过了片刻,赵正光之前所说的那个结果还没送来。仙来峰的几位长老,都已经开始不耐。而胡广元心中却是越来越不安,目光偷偷地扫过场间众人后,他忽然转身跟旁边之人说了两句,然后便起身准备往外走。 “胡长老这是要去哪?”赵正光一见他站起来,便冷笑着叫住了他。 胡广元强自镇定地答道:“我突然想起来我那丹房里还有一炉丹差不多该开了。我回去看下就来。” “没事,不就一炉丹嘛,毁了就毁了!”赵正光道。 胡广元哼了一声:”赵峰主说得轻巧。这一炉丹,不说材料,就是心血也是要花费不少的。” “那这样,秦师弟,你安排个人回去帮胡长老去丹房看着那炉丹。”赵正光看向了秦孟。 秦孟微微皱眉:“胡长老要回去,便让他回去就是。赵师弟何必非要留着他?” “他可是重要人物,接下去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怎么能不在?而且,当初可是他第一个说林长缨对张吕二位长老不利的。”赵正光看着秦孟,淡笑着反驳道。 秦孟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后,吩咐了另外一位长老回仙来峰去帮胡广元看看那丹炉。 胡广元站在那里,心内已经开始恐慌,可此刻已经走不得了。 这时,陶华大概是等得不耐了,又开口:“赵师弟,这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师兄着急了?”赵正光笑着反问。 陶华看着他嘴角那总是让人觉得讥讽的笑意,心头不悦,眉头一皱后,又道:“既然这林长缨已经找到了,事情如何,逼问一番不就知道了吗?师弟让我们一众人在这里等着,到底要等什么?” “逼问?”赵正光眉头一挑:“怎么逼问?”说着,目光一动,又看向了陶华旁边坐着的林芳菲,道:“在玉和峰的时候,林师妹不是已经逼问过了吗?可有逼问出什么来?” 林芳菲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逼问不出来,那就搜魂!”陶华大概是看不惯赵正光挤兑林芳菲,突然怒喝道。 “搜魂?”赵正光看着陶华的眼神中,隐隐有些惊讶,还有些失望:“师兄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说着,脸色一沉:“要搜魂也行!不过,若是搜出来确实并非林长缨下的手,那师兄怎么承担这个责任?” “什么责任?”陶华皱眉。 “搜魂会有什么后果,陶师兄不会忘了吧?”赵正光问。 陶华脸色微微一变,旋即说道:“这林长缨能活到现在已是门中恩典,如今惹出这事来,就算张长老不是她下的毒,她也是有责任的。这搜魂的后果,也是她该承担的!” 陶华这话一出口,殿内不少人都微微皱了下眉头。 虽然门中大部分人都巴不得林长缨死了才好,可这话永远都只能在心头想想,说出来却是不合适的。 尤其陶华还是九华峰的峰主。 身为长辈,又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赵正光眯起眼睛,眼中冷光流动:“师兄的意思是,不管张长老是不是林长缨下的毒,她死了都是活该,是吗?” 陶华一听,或许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刚才那话的不合适,当下脸色一变,旋即朝着赵正光怒喝道:“赵正光,你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师兄最好是没这么说!”赵正光冷哼了一声。 “两位师叔都息怒。”云浅忽然插进话来,看了陶华一眼后,转向赵正光,道:“赵师叔顾念旧情,不愿意相信林姑娘是那歹毒之人,这一点,其实大家都理解。但我们大家等也等了,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吧?其实,我们等等没关系。可仙来峰那边……”云浅说着,回头去看了秦孟还有那几位仙来峰长老一眼后,才又回头与赵正光继续说道:“赵师叔也得稍微顾虑一下仙来峰上下的情绪,还有正阳峰和您自己的名声才是。虽说我们都相信这一次林姑娘的失踪与正阳峰并无干系,可师叔若是一直这般心慈手软,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不再信任您和正阳峰的。到时候,您还怎么服众?” 云浅这话落地,凌霄峰的峰主,也在旁附和了一句:“云师侄这话说得极是。”说着,也劝赵正光:“我们总得尽快给仙来峰一个交代才是,这么一直等下去,不是回事。” 赵正光看看他,又看了一眼云浅,略一沉默后,看向了秦孟,道:“秦师弟,再等一炷香时间可行?” “峰主,这一等再等的,小心有诈。”胡广元的声音忽然在秦孟的脑海里响起。 秦孟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可秦孟犹豫了一下后,却点头同意了。 胡广元忍不住抬头看了秦孟一眼。 正好秦孟也在转头看他,目光一对,胡广元忽地心中一跳。 “那就再一炷香。”赵正光看向其他人,淡淡说道。 155 认罪吗 一炷香时间,对于殿内众人来说,不过就是打个盹的功夫。既然赵正光已经退了一步,他们自然也不好再逼得太紧。 这次的事情发生后,正阳峰在山门中声誉大受影响,可再怎么受影响,赵正光依旧是正阳峰峰主,是门中的掌律之人,拥有着门中弟子的生杀大权。 除非是掌门出面,说要撤了他这峰主的身份,否则的话,就这个身份,他们在场这些人,就算是作为师兄的九华峰峰主陶华也得给几分面子。 可掌门这些年一心沉迷修行,对门中之事几乎一概不再过问。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掌门不可能一无所知,却依旧没有出面的意思,显然是不打算做些什么。 既如此,他们就算心中有想法,也得收敛着点。 至于这一次的事情,最后结果如何,殿内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若是能趁机打压一下赵正光和正阳峰的势力,那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又有何妨,反正张长老又不是他们害的,他们不过就是来瞧个热闹罢了。 而那林长缨,是生是死,又与他们何干。 当然,也有那么几人是十分在意的,只不过,其他人没有出头的意思,尤其是仙来峰峰主秦孟都点了头表示同意了,他们再贸然开口反对,只会令人生疑。 一炷香时间,说快也快,可说慢也慢。 尤其是对于胡广元来说,可谓是如坐针毡。 赵正光偶尔瞟向他的眼神,其中冰冷,更是让他心惊胆颤。 好不容易,一炷香时间终于过去。 赵正光要等的那个结果,并没有出现。 胡广元一直担心着赵正光手里万一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证据,心一直提在嗓子眼里,此刻,终于是大松了一口气。 不等其他人开口,他就迫不及待地看向了赵正光,冷言提醒:“赵峰主,这一炷香时间可是已经到了。” 他这话音刚落,周煜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一进来,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胡广元刚放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看着周煜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莫非赵正光真有什么证据? 周煜径直走到了赵正光旁边,递了一张纸给他后,什么话都没说,直接一个后退,隐入了旁侧的昏暗之中。 赵正光拿过那张纸看也没看,随手就放到了方便的高几上。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都落到了那高几上。 脾性冲动的陶华最先忍不住:“赵师弟,这纸上写了什么?可是你之前所说的那个结果?” 赵正光看了他一眼,竟是没有接话的意思,只是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子。 陶华见他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顿时不悦起来,拉下脸怒哼了一声。 凌霄峰峰主湛文见状,忙开口打圆场:“师兄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大家也都等了这么久了。” 赵正光听后,手中动作一顿,旋即抬眼看他,微微一笑,道:“好。” 他对湛文如此,旁边陶华看在眼里,怒火不由愈盛。 而赵正光却浑不在意,与湛文说完,便转头看向了云浅,道:“云师侄,麻烦你跑一趟,请你师父出关,此事事关重大,恐怕还得掌门师兄过来坐镇裁决才行,不然到时候恐怕有人会不服,说我故意栽赃陷害,徇私舞弊。” 云浅闻言,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异样,眉头一皱之后,迟疑道:“师父还在闭关之中,入关之前曾有吩咐,除非是事关山门存亡之事,否则不能打扰。我想此事,应该还不到这个程度吧?” “是吗?掌门师兄入关之前竟然还有这样的吩咐?”赵正光像是不信一般,笑着反问了一句。 云浅蓦地起身,朝着赵正光躬身作揖:“师叔若是不信,可以传尤一来问。此事,尤一也是知道的。” “云师侄说话,我自然是信的。”赵正光连忙笑着说道,而后赶紧让云浅坐下。等其重新坐下后,又道:“我只是有些惊讶,看来掌门师兄此次出关必是灵墟境了。” “借师叔吉言。”云浅笑了笑。 其余几人听着赵正光提到掌门有望迈入灵墟境,顿时也纷纷露出了喜色。 毕竟掌门若是能迈入灵墟境,那么他们和其他几个门派之间的关系,或许能有一个质的变化。 “赵师兄,说正事吧。”秦孟忽然开口,打断了众人的喜悦。 赵正光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说着,一抬手,突然间,就有两个身穿黑袍之人,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了胡广元身后。 胡广元还正在忐忑之中,根本没有察觉。等到发现对面几人神色不对,隐隐觉得身后似有寒意涌动之时,已经是来不及了。 两只手就那么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明明没有用什么力气,可那股彻骨地寒意却已涌入他的身体,瞬间就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惊恐涌上面庞,无助地转头看向秦孟,想要寻求帮助,可他发现,秦孟目视前方,似乎根本没察觉到他这边的异样一般。 胡广元心中瞬间绝望。 殿内众人,此时心中也是惊骇不已。 他们这些人,境界最低的也都是幽门境。几位峰主除开林芳菲之外,都已是上境。可他们在这两人出现前,竟没有一人有提前察觉。 再看看胡广元就那么轻松地被控制在了座椅上,这些人心中更是寒意翻涌,不太好受。 试想一下,这两人若不是朝着胡广元而去,而是朝着他们去的呢? 他们有机会反抗吗? 想着,众人纷纷都看向了赵正光。 这么多年,他们竟不知道赵正光手下,还有如此厉害人物。 虽说,各峰都有点压箱底的手段,可赵正光今日将这些人暴露了出来,难保他没有更厉害的手段。 众人心中凛然,原本心头不太安分的几人,也纷纷赶紧压下了心头那点心思,免得不小心暴露出来,让赵正光察觉了。 不过,总是有些人容易被情绪迷糊双眼,看不清形势。 “赵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两个人又是什么人?”陶华作为九华峰的峰主,却是迫不及待地先开了口。明明,作为仙来峰峰主的秦孟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赵正光自然让这两人现了身,自然也不会再隐瞒:“这两人是掌律堂的暗卫。” 掌律堂? 众人皆是一愣。 “掌律堂不是早就已经没了吗?”陶华惊讶追问。 赵正光回答:“掌律堂是没了,但暗卫还在。” 陶华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脸色微沉,质问:“这事为何我们都不知道?” “掌门师兄没让我说出来,你们自然不会知道。”赵正光这话一说,顿时在众人心中又激起了一层大浪。如此大的一股力量,掌门师兄知道,却没说出来,帮着赵正光一起瞒住了所有人,这意味着什么? 而且,赵正光将掌门拉了出来,本来还想言语几句的陶华,顿时也没话可说了。 云浅坐在左首第一位的位子上,面上看着风平浪静,但心中却已经满是惊涛骇浪了。这两个暗卫的实力,至少也是云海境。而且,这样的暗卫,赵正光手下到底有几人还不好说。如此大的一股力量,师父竟然没有跟他提起过。 师父还有多少事情是没有跟他说过的? 这正阳峰上,又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师父跟赵正光的关系,又真的如表面上那般,不太和睦吗? 云浅的心中,一下子涌上了许多疑问,一直以来的自信,顿时间被冲击得有些松散了不少。 “胡广元,你可认罪?”赵正光终于看向了胡广元,挥手示意那两个暗卫将胡广元从椅子上拎起来拖到了中间后,冷声喝问道。 话音落下,两个暗卫都松了手。 本来暗卫突然从背后出现,已经让胡广元吓破了胆。本以为赵正光要仗势直接将他关押起来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还给了他说话的机会。当下不由心中一喜,慌忙准备开口辩驳。可刚张嘴,声还没出,就听得赵正光又说道:“你也不用急着否认,当时从你丹房里搜出来的东西,如今已经证明确实是炼制蝰毒的残渣。” 丹房搜出的东西? 炼制蝰毒的残渣? 胡广元一愣之后,顿时意识到了赵正光想干什么,慌忙大声驳斥:“你胡说!” 赵正光冷笑一声,道:“此事,你否认也没用。当时搜查之时,秦师弟也在场,那些残渣,他那里也有,你若是不信我,可以让秦师弟再拿着那些残渣去找人验证一下即可。” “不可能!”胡广元猛地转头看了一眼秦孟,怒喊道:“我丹房之中怎么可能会有炼制蝰毒的残渣!那蝰毒根本不是……” “胡长老……”云浅突然出声,打断了胡广元的怒吼,淡漠的眼神落在胡广元身上,隐隐含着些许警告之意:“没想到,你竟然做出如此歹毒之事。” 胡广元看着他,张着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胡长老,认罪吧。”秦孟忽然开口,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痛。 胡广元又看向他,忽然间,情绪又激动起来:“你竟和他联手陷害我!你对得起张长老吗?你忘了你当初刚坐上仙来峰峰主之位时,是谁帮你坐稳的这个位置?” 秦孟闭了下眼睛,旋即回答:“正是因为记得,所以才不能让他枉死了。” 胡广元不由一怔,旋即他明白过来,秦孟恐怕是真的知道是他做的。 只是,让他就这么认栽,休想! 胡广元眼中掠过一丝疯狂,盯着秦孟,咬牙说道:“刚赵正光不是说你手中也有那残渣吗?你拿出来,现在就去找人过来验!若是验出来,确实是炼制蝰毒的残渣,要杀要剐,我都认!” 秦孟微微眯了眯眼睛,叹了一声:“胡长老,何必呢!” 胡广元冷笑:“我虽不知道那赵正光是用什么手段胁迫于你与他同流合污,但残害同门这样的罪名,我担不起!你们不是说有残渣吗?那就验!当着大家伙的面,验!” 秦孟目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转头看向赵正光,道:“师兄,既然他想验,那就验吧。” 赵正光微微一笑,道:“好。” 一个字落地,胡广元却是心中忐忑起来。 他本是笃定秦孟手中不可能有残渣,可是看他二人这种镇定的样子,却像是胸有成竹,仿佛真的有炼制蝰毒的残渣。 可蝰毒的配方早就跟着林青峰一起遗失了,这些年从也有人试着想要重新配制出来,但无一人成功。所以他们也不可能有配方去炼制蝰毒真的弄点残渣出来陷害他才是。 既如此,那他们的底气又是何来? 眼见着赵正光挥手将周煜叫来,让他去丹房找人过来验残渣,胡广元心头忽然一亮,连忙喊了起来:“你找的人,我信不过!” “那谁找的人,你信得过?”赵正光示意周煜先不用离开,看向胡广元,问。 胡广元略一犹豫,目光忽然落到了云浅身上。 云浅眼中不由掠过一丝不可察觉地冷意。 这个蠢货! “劳烦云师侄帮忙找个人吧。”胡广元果然开了口。 赵正光微微笑了笑,也没反对,看向云浅,道:“那就劳烦云师侄了。” “应该的。”云浅说着,起身去寻人。 不多时,他就带了人回来。 赵正光还真拿出了一份残渣,那人一番仔细辨别之后,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确实很像当年炼制蝰毒的残渣。” 众人纷纷色变,再看胡长老的目光,有惊色,也有厌恶之色。 惊的是,没想到这个消失多年的蝰毒,竟然被胡广元给重新弄了出来。 厌恶的是,这胡广元竟然如此心狠,就为了对付一个林长缨,竟不惜杀害同门。据说,这张长老身前和胡广元关系还是不错的。 此人之心,可谓蛇蝎。 胡广元听得那人的话,已是绝望至极,口中不停喃喃着不可能三个字。 “罪证已实,那就废去修为关入地牢吧。对此,诸位还有意见吗?”赵正光一边说,一边看向其他人。 不料,话音刚落,胡振光突然出手,一道寒光犹如电闪,蓦地出现在赵正光的身前,直刺心口。 “小心!” 秦孟和湛文同时大喊,纷纷想要出手救援,可都已来不及。 眼见着赵正光就要被一剑穿透,胡广元甚至看到了他倒地身亡的画面,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疯癫笑意。 可就在此时,那把剑却突然停住了。 剑身之上寒光顿收,瞬间就没了光泽,如同一把普通长剑,被握在了赵正光的手中,然后轻轻一用力,就听得咔嚓一声传来。 胡广元脸色一红,噗地一声,张嘴就是一大口鲜血喷出,而后整个人一晃,顿时委顿在地。 赵正光随手便将那已经被他捏成了两截的飞剑扔到了地上。当啷一声,将都已惊呆地众人纷纷拉回了神。 云浅,陶华还有林芳菲等人,看着那端坐椅子上,连发丝都没乱一根的赵正光,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虽说,胡广元还未迈入上境,对于已是天府境的赵正光来说,对付他,轻而易举。可是刚才胡广元是偷袭,又是全力而为,赵正光毫无防备之下,竟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挡下,并且一手就捏断了胡广元的那把飞剑。那可是上品飞剑!虽然只是上品中垫底的那种,但也是上品啊! 如此实力,只怕离灵墟境也已是很近了吧! 一个就快要迈入灵墟境的赵正光,再加不知道有多少个,实力至少是云海境的暗卫,这样的正阳峰,他们还怎么动? 就算是剑首峰要动,恐怕都要掂量掂量了! “还不带下去?”赵正光面无表情地厉喝了一声。那两个蒙着面的暗卫,连忙上前,拖着神魂受损严重的胡广元从后面离开了正殿。 殿内,一片沉默。 刚刚从周煜拿着那张纸进来,到现在,不过片刻功夫,可赵正光却给了他们一个又一个的大‘惊喜’,惊得他们现在一下子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再看赵正光坐在那里那副淡定的样子,他们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何这件事闹了这么多天,这赵正光便一直能这么沉得住气,原来是因为人家有底气啊! 就这份实力,就算张长老真的是林长缨杀的,他说要保下人,恐怕其他人也奈何不了什么吧! 而此时再回想这整个过程,恐怕赵正光早就知道凶手是胡广元,之所以一直没动手,之前他所谓的结果没出来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林长缨没有找到。 他是担心若是打草惊蛇,林长缨有危险,所以才迟迟未动。 不过,凶手既是胡广元,那林长缨应该便是胡广元关押起来的,那林长缨为何今日会突然出现在玉和峰附近呢? 湛文想着这些,忽然转头瞧了林芳菲一眼。 林芳菲一向对林长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莫非此事她也参与了? 林芳菲大概是感受到了湛文的目光,忽然扭头朝着他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触,湛文微微笑了一下。 林芳菲不由得蹙了下眉头,总觉得湛文的目光和笑容里,有些其他的东西,但她一时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是,这胡广元竟然弄出了蝰毒,这事倒是让她很是意外。 不过,她很快想到,当初林青峰还是仙来峰峰主的时候,与胡广元一直关系不错,那蝰毒的配方,林青峰说不定曾经跟他透露过也未可知。 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陶华悄悄看了她一眼,见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他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而想到之前她甩开他手时,那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点厌恶之色,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脸色也阴沉了起来。 “既然真凶已经找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陶华心情不好,起身冷冷扔下一句后,就欲离开。 可赵正光今日的目的就仅仅只是让胡广元伏诛而已吗? 这件事,他之所以拖了这么久,除了一直没找到林长缨之外,他也是想借着这件事,彻底改变一下林长缨的境况。 她如今已经大了,不能让她一直待在霖栖岛上。 更何况,他日后还想让牧之与她成婚,若是一直这般尴尬的身份,日后又如何成婚? 所以,今天,有些平日里这些人不想听的话,他今天必须得让他们听听。 林长缨这一次受的委屈,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陶师兄,且慢。”赵正光开口喊住了陶华。 陶华驻足,转头冷眼瞧向赵正光,不耐说道:“还有何事。?” 赵正光微微一笑,道:“毒杀张长老的凶手是已经找着了,可是吕长老和张长老二人当时到底是因何落水,跟林长缨又到底有无关系一事,还未弄清楚,陶师兄就这么急着走了?不打算留下来再看看?” 陶华看着赵正光脸上那隐隐有几分得意的笑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略一犹豫后,哼声道:“看看就看看!我倒是要看看,那林长缨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你赵正光又是安的什么心思!” “陶师兄!”旁边的湛文慌忙低声提醒了他一句。 陶华恍若未闻,只是臭着脸重新坐了下来。 赵正光也没搭理他,转头看向秦孟,道:“劳烦师弟将人去叫进来吧。” 秦孟点头,随后亲自出去,将吕长老带了进来。 “吕长老,身体可好些了?”赵正光笑眯眯地问道。 吕长老站在那里,低着头,似乎有些心虚。胡长老已经伏诛的事情,他已经从秦孟口中得知了。此刻他的心都是颤抖的。 听得赵正光问,他慌忙回答:“好!已经好了!多谢赵峰主关心。” “好了就好。有件事,我有些疑问,想再问问你。”赵正光又道。 “您问。”吕长老赶紧说道。 “前两天你刚苏醒的时候,我问过你是否记得你们是怎么落水的,当时你说不记得了,现在可记起来了吗?”赵正光笑眯眯地问。 吕长老身子微微一颤,旋即赶紧答道:“想起来了。当时,我和张长老看到那鼋龙在水中作乱,便想前去制止,没想到一时不备,被一个水浪从空中打了下去。”说着,顿了一顿,不等赵正光继续问,就又接着说道:“落水后,又被那鼋龙的尾巴给打了一下,我二人便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仙来峰上了。” “所以说,不是林长缨害得你们落水昏迷的,是吗?”赵正光又问。 吕长老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我也是后来才知,原来是林姑娘将我们从水中救了出来。” 赵正光看着他,听着他的话,笑而不语。 而其他人,听着此话,虽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心里头已都是沉了沉。 聪明如云浅,已是察觉到了赵正光接下去想干什么了。再想到刚才赵正光让秦孟拿出来的残渣,心头不由得有些挫败。 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这一次是他太冲动了,本来袖手旁观就可以,偏偏贪心,现在打草惊蛇不说,还反倒被赵正光利用了。 才须臾功夫,吕长老站在那里,背上就已经汗湿。当初他虽没有明言是林长缨害得他们落水昏迷,可是那句‘果然是她’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也算是从侧面佐证了胡广元他们对林长缨的指控。以赵正光的心机,自然是看得出他当日是故意如此,今日若是赵正光要追究,他恐是也难完好走出这大殿了。 想到此处,吕长老心头便是一颤,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解释两句弥补一下的时候,赵正光终于开了口:“行了,既然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了,那吕长老先下去休息吧,辛苦你了。” 赵正光话中并无追究的意思。吕长老如释重负,躬身之后,慌忙离开了正殿。 他走后,赵正光看向殿内众人,淡淡道:“诸位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师弟想让我们说什么?”陶华又是第一个跳了出来:“张吕二人是在霖栖岛落的水,林长缨看到了救起二人也是应该之事,污蔑她的人是胡广元,也已被处置,难不成还要我们大家都给她道个歉不成?”说着,他盯着赵正光眼神又是一冷:“赵师弟可别忘了,当年林青峰做了什么!那么多的同门师兄弟的亡魂如今可还都在天上看着呢!他林长缨如今才不过救了两个人,就想要让大家既往不咎?休想!” 156 赎罪 陶华这一番话说得是义愤填膺,斩钉截铁。就好像林长缨曾经做过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如今就算做了好事,也是应该。就算被冤枉,也是活该。 可事情真的如此吗? 真的就如陶华所说,是林长缨活该吗? 赵正光觉得,这活该二字,这些年他真的是听够了。 这一次,他之所以拼着正阳峰名誉受损,也要忍到今天,就是想让所有人都从此记住一点,林长缨她不活该! 不管当初林青峰夫妇是不是真的背叛了宗门,可当年林长缨还只是个孩子,她是无辜的。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待在霖栖岛,没有惹过事,一切逆来顺受,还不够吗? 如今她救了人,不求有功,却还要被冤枉,如何能忍? 更何况,当年之事,实际上疑点颇多,此时殿内众人,除了云浅和何羡之外,又有几人是心中没有数的? 而陶华他,更是心中清楚! 赵正光看着这个坐在椅子里,一脸愤怒的陶华,心中忽然很是失望。 当年他们几个师兄弟之间,青峰与他也算是亲厚,长缨丫头更是喜欢往他那边跑,整天师伯长师伯短,难道这些他都忘了吗? 亦或者,他只是恨那个人即使死了都没办法让他心爱的那个女子忘了而已…… 想着,赵正光目光微动,落到了一旁的林芳菲身上。 她靠坐在椅子里,微垂着眼眸,状若无所事事一般在拨弄着自己那几根葱段一般的纤长手指,似乎浑不关心林长缨的任何事。 可大家都清楚,若说这门中谁最恨林长缨,应该非她莫属吧。 赵正光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陶华看到他的笑容,如受了刺激一般,怒吼道。 “我笑师兄你……”赵正光看向他,嘴角笑意更浓,讽刺意味也更浓:“总是缺那么点自知之明。” “你……”陶华气得脸色顿白,甩手就将旁边矮几上的茶杯全给撸到了地上,当啷一声,茶水混着茶杯碎片溅了一地。陶华瞪着赵正光,喝问:“你还有将我这个师兄放在眼里吗?” 赵正光只是看着他,却不说话。 这种沉默,更让陶华难受,因为他看到了他眼神里的那种轻蔑。此时,无声更盛有声! “你……”陶华恨得咬牙切齿,起身就走。 湛文拦都拦不住,只能看着陶华离开后,无奈地转头看向赵正光,道:“师兄刚才这话,说过了!” “过了吗?”赵正光瞧向他,淡淡回道。旋即忽又瞧向林芳菲,有些莫名地问了一句:“林师妹,你觉得我刚才这话,过了吗?” 林芳菲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后,哼了一声,也起身往外走。 赵正光的目光跟着她的背影,一路往外。就在她走到门口,快要跨出去的时候,赵正光忽然开口说道:“从今日开始,林长缨会正式搬到正阳峰来住。” 此话一出,顿时哗然。 那已经走到了门口的身影也立即停住了,扭头看他,那目光冰冷至极。 “这不是商议,而是通知。”赵正光根本不给人反驳的机会,瞧见有几个长老要说话,又补充了一句。 那几人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堵了回去,满脸不满,可相视一眼后,想想之前出现的那两个暗卫,还有赵正光自身的实力,都纷纷压下了心思。 “赵正光,你敢!”门口站着的林芳菲,终于还是忍不住,冷喝了一声。 “我说了,这不是商议,而是通知。”赵正光看着她,平静而又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林芳菲脸色阴沉得就像是夏日午后突然阴云密布的天空,盯着他看了片刻后,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殿内,湛文看着陶华和林芳菲相继离去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又看了看其他人,见他们似乎都没有打算要对林长缨搬到正阳峰居住一事说些什么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后,便斟酌着开了口:“师兄,这一次的事情,林姑娘确实是受了委屈了。在这个方面,我们也确实应该对其有所补偿。但,搬到正阳峰来住,这决定会不会有些不合适?毕竟,当初让她一人搬去霖栖岛住,是所有人都一致同意,也是掌门师兄亲自下令的。如今要让她搬回来,是不是至少也应该要跟掌门师兄商量一下?” “刚才云师侄说,掌门师兄如今在闭关,非是事关山门存亡之事不得打扰,你也应该也听见了吧?现在不过就是让林长缨搬到正阳峰来,也不是搬去剑首峰,怎么好意思拿这点事去打扰他?”赵正光看向湛文,淡淡说道。 湛文闻言一愣。 而坐在对面的云浅,心中却又是惊了一下。他之前还有些讶异为什么赵正光会突然想让他去将师父找来,原来是在此处等着呢! “此事确实不好去打扰掌门师兄闭关,可此事也可以稍微等等,等掌门师兄出关之后再议也不迟嘛!至于这一次,就用其他东西补偿,师兄觉得如何?”湛文讪笑着,又劝道。 赵正光眉头皱了皱,眼中多了些许冷意:“师弟刚才是走神了吗?” 湛文一愣:“没有走神啊!” “那怎么就没听到我那句这不是商议是通知呢?我还说了两遍呢!”赵正光说着,微微眯起眼睛,强大气势渐露,瞬间,这殿内众人顿觉一股压力临上心头,不由得纷纷变了神色。 不等湛文解释,赵正光又道:“这次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你们若是谁还有意见,等掌门师兄出关了,去跟掌门师兄说,到时候让掌门师兄来与我谈!” “师兄,你这又是何必呢!”湛文还是忍不住,又叹了一句。 “我这是何必?”赵正光看看他,又转头去看了其他人,旋即冷笑道:“我这是替我们所有人在赎罪!” “赎罪?”赵正光这话一出,顿时有人不愿意了,站起身,朝他高声质问道:“赵峰主觉得我们需要赎什么罪?难不成当年是我们逼着林青峰他们夫妇背叛的宗门不成?难道说,这些年我们没有将林长缨赶走,而是以德报怨让她留在了门中,将她养大,这也是我们的罪孽了不成?” 说出这番话的是仙来峰的一个长老。 今天在场的,除了各峰的峰主之外,仙来峰来了四位长老。 林青峰曾经便是仙来峰的峰主,这四位长老都是仙来峰的老人,自然都知道林青峰,也曾与林青峰有过许多来往。林青峰出事后,仙来峰上的人,很长一段时间在门内都不受待见,白眼,嘲讽,辱骂……诸如此类的待遇,一直过了一两年,才总算是不再出现了。 大概也正因为此,仙来峰上的那些旧人,对于林青峰夫妇的憎恨,不亚于林芳菲。 如今赵正光一句赎罪,首先激怒的便是这些曾经深受其累的仙来峰旧人。 赵正光看着他,没有立马接话,就好像是被问住了一般。 那位长老大概也是觉得自己问住了赵正光,心头的那口气顿时觉得舒爽了许多。正欲再说些什么,乘胜追击的时候,赵正光忽然开口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洪长老对吗?” 长老一愣后,点头应道:“是。我是洪源。” “我还记得,当年林青峰要和周宛成婚,不少人都反对,你是第一个支持他的,对吗?”赵正光又道。 洪源又是一愣,这事情他都忘了,没想到赵正光竟然还记得。 “对。”他神色沉了沉:“那又怎么样?我当时哪里知道,他们夫妇日后会做出这种事情!” “是,当时我们谁都不知道,他们夫妇竟然会就那么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赵正光突然冷声说道。 洪源怔住。 其他人也都惊住,不敢置信地看向赵正光,搞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兄,什么叫死在自己人的手中?”湛文皱眉追问。 赵正光看向他:“还记得那个金常吗?” “金常?”湛文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你是说那个派驻在金国的那个金常?” “对,他如今就在地牢之中。”赵正光说着,忽又看了一眼云浅,而后才继续说道:“当初那件事,他就是生还者之一,大家还记得吗?” 被赵正光这么一提醒,众人纷纷想了起来。 云浅微垂着眼眸坐在那里,当年之事发生时,他还只是一个刚迈入中境的弟子,按理说,他是不知道事情经过的,可是他此刻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 “这两天,我从他口中得到了一些比较有意思的消息。”赵正光看着众人,这话刚出口,便立即有人追问:“什么消息?” 赵正光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记住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从今天开始,我们一个个都要赎罪!” 他嘴角笑容犹如鲜花盛开一般,可眼中冷意,却如同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一般,让人心惊胆颤。 众人瞧着,一个个心头都纷纷沉了下去。 他们心中都清楚,当年之事本来就有疑点。只不过,那几个生还者,一个个都咬定说是林青峰夫妇背叛了山门,再加上一些人的故意推波助澜,最终那些疑点无人再去追究,林青峰夫妇成了叛徒,林长缨那会儿才六七岁,就被送去了霖栖岛。 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人愿意去想,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是怎么样一个人在霖栖岛生活下来的。 谁都不愿意去想,因为怕夜深人静时,愧疚会吞没他们。 可谁都没想到,多年过去,真相竟然要浮出水面。 殿内一片沉寂,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157 只求结果 殿外广场上的弟子,先后看到陶华和林芳菲怒气冲冲地离去后,又等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后,才又看到湛文和秦孟他们这些人,陆续走出大殿。 只是这些人,每一个都神情有些沉重。 鲁正已经被放了出来,被于新收拾了一顿吃了点苦头的他,此时已经老实了不少,站在了角落里,老老实实地等着自家师父的出来。 可是,眼见着大家都出来了,就是没瞧见他师父,顿时有些着急了。 “袁长老!”鲁正朝着走在最后的一个身影喊了一声,而后快步追了过去。 袁长老听到声音,转头看到鲁正,一愣之后,神色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袁长老,我师父呢?他怎么没出来?”鲁正到了跟前,便有些着急地问道,根本没有留意到袁长老看他时那怪异的神情。 袁长老轻咳了一声,道:“你师父还有点事要跟赵峰主聊,你怎么在这?” “我来这里等我师父。”鲁正低下头,神色满是不自然。 “别等了,他也不知道还要多久,你跟我先回去吧。”袁长老赶紧说道。 鲁正一听,心中顿时有些不安,忙问:“我师父他不会有事吧?这赵峰主该不是记恨我师父举报了林长缨,所以要公报私仇吧?” “鲁正!你在胡说什么!”袁长老慌忙怒斥了一声,瞧了一眼周围,似乎没人留意这边,更是没听到鲁正这话后,才微微松了口气,而后厉声道:“行了,你先跟我回去吧。” 鲁正瞧见袁长老发了火,心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只好跟着袁长老走了。 走出没多远,忽然发现秦孟正等着他们。 秦孟看着两人过来后,目光在鲁正身上打量了一下,而后朝着袁长老说道:“送他去外门吧。具体怎么安排,你看着办就行。” 鲁正一听,顿时愣住了。 什么叫送他去外门? 他是谁? 是指自己吗? 鲁正心中慌了,连忙追问:“峰主,为什么要送我去外门?我师父呢?他去哪里了?” 秦孟没有回答,扭头就走了。 鲁正转头看向袁长老,眼中满是慌张:“袁师叔,为什么要送我去外门?我师父呢?” 袁长老看着他,心头隐隐有些不忍。 鲁正这孩子虽然被胡广元纵容过度,经常惹是生非,可天资其实是还不错的,否则胡广元也不会如此骄纵于他。如今胡广元这么一出事,这孩子肯定无人愿意接手的。若是继续留在这里,等日后胡广元之事传扬开来,必定会受人排挤,看尽白眼。所以,峰主安排他去外门,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内门之事,向来很少会传去外门.外门之人不知胡广元之事,以他的资质和境界,只要这性格稍微收敛一点,这日子不会太难过。只是,外门杂事多,也无内门这般优厚的资源,去了外门,他日后成就,定然就不会太高了。 想着,袁长老就叹了一声,而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先走吧,路上再跟你说。” 鲁正瞧着,心头愈发不安。看袁长老转身离开,他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袁长老见他没跟上,扭头看他。 鲁正神色突然扭曲,大声问:“我师父他怎么了?是不是赵正光为了林长缨那婊子,故意将我师父抓了起来?” 广场上的人还未走光,听到他这话,纷纷都停了脚步,朝着他这边望了过来。 袁长老没想到鲁正这小子竟然如此不知分寸,刚才在殿内赵正光为了林长缨可是连自己师兄都没给脸,这会儿要是听到鲁正竟然口出不逊,只怕这小子也要进地牢去陪他师父了。 袁长老心中顿急,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正殿门口,正好瞧见周煜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心头顿时一跳,慌忙闪身回到鲁正身旁,低喝了一声‘闭嘴’之后,拉着他就快步离开了此地。 周围之人看着这一幕,纷纷嘀咕起来。 周煜冷眼瞧着那些人,冷哼一声后,大喝道:“热闹都已经看完了,还不走?” 众弟子一惊,慌忙离去。 片刻功夫,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 赵和带着沈牧之从偏殿走了出来,走到了周煜身旁。 “师兄,怎么样?”沈牧之心系林长缨的事情,瞧见周煜转身,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周煜笑了起来,道:“放心吧,没事了。过几天,或许你就能跟林姑娘做个邻居了。” “做邻居?”沈牧之茫然地看着周煜,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 周煜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朝着他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后,就朝着赵和说道:“你先送牧之回桃花林,帮着他把东西收拾一下,然后就搬回正阳峰来住吧。” “好。”赵和笑着应下,然后与沈牧之一道告别了周煜后,往清凉峰去了。 正阳殿后,小灵剑阁门口的空地上,何羡正与赵正光面对面地坐着。 虽然刚才殿内,赵正光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可此刻他的情绪并不好。 何羡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赵正光看到他再一次将张开的嘴又闭上后,忍不住说道。 何羡讪笑了一下,然后斟酌着开了口:“师叔真的决定让林姑娘搬到正阳峰来?” 赵正光抬眼看他,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你也想反对?” 何羡摇头:“我只是觉得,林姑娘她未必会愿意。” 赵正光倒是一愣,他没想到何羡会说这么一句话。 不过,略一沉思之后,却觉得何羡说得也有道理。 这些年,可不仅仅只是他们这些人对林长缨有意见。林长缨对他们,何尝没有意见。 现在,他想着要接林长缨过来,可林长缨未必愿意搬来这里,和这些曾经给她带去无数痛苦的人来同住。 这一方面,倒是他疏忽了。 赵正光回过神来后,看着何羡,苦笑了一下,道:“还是你想得全面。我会跟找个时间跟她谈谈的。如果她不肯,那就到时候再看看是不是可以有其他选择。” 何羡点了点头,而后,犹豫了一下后,又问:“那个残渣是怎么回事?” 赵正光看着他,笑了笑,道:“就是这么回事。” 何羡与赵正光对视着,那双眼睛中,倒是坦坦荡荡,似乎并无任何隐瞒,就如他说说,就是这么回事。可是,他心中始终有疑问。 “当时周煜送进来的那张纸上,并非是那张配方的结果吧?”何羡想了想后,又问。 “是与不是,重要吗?”赵正光反问。 何羡愣了一下。 “只要胡广元确实是凶手,而他如今已经被关进了地牢,受到了应该受到的处罚,这就够了。”赵正光又说。 这句话,证实了何羡心中的某个猜测,神色不由得微微变了一下。他看着赵正光,心中其实并不是很意外,这其实正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不在意过程,只要求结果。 只是,秦孟为何会配合他? 而当时在场那些人之所以会选择相信,最大的原因就是在于秦孟。 而且,既然他有炼制蝰毒的残值,又说服了秦孟配合,那为何还要让他去找人验证那张配方的真假? 何羡忽然觉得,自己还是看不透自己这位师叔。 “别去想那么多了,你只要知道,现在事情一切都在朝着我们所希望的方向在走,这就够了。”赵正光说着,又朝他笑了笑。 何羡也跟着笑了笑,心头的那些疑虑,只好暂时都压了下去。 158 他疯了 玉和峰附近的一片隐秘山林中。 一袭银线云纹滚边锻袍的林芳菲姿态傲然地站在生机盎然的草地上,姿容明艳,身段傲人。 她对面,是从正阳殿离开后,就专程赶到此处等着她的陶华,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即使刚刚见过,他却依然觉得惊艳。 可林芳菲却被他那毫不遮掩的眼神,弄得心中一阵不适,清冷的眼底不由自主地就多了些许厌恶。不过,她很快就将这几分厌恶藏到了深处,没有让陶华发现。 门内如今七峰峰主,以她境界最低,尚还未迈入上境。当年,她以幽门境的修为,坐上玉和峰峰主之位,玉和峰上那些个长老个个都不服气。但,那时候师父尚在,又有大师兄他们撑腰,他们即使不服,明面上也不敢怎么为难她。 可如今却是不同了。 当年林青峰之事后,大师兄他们与她的关系疏远了不少。掌门师兄虽然明面上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她能感觉得到,掌门师兄对她和以前不一样了,看她时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带着点无奈却又饱含宠溺的感觉。 而几位师兄的疏远,峰上那几个憋了一肚子不服气的老女人,这两年也已经渐渐察觉到了这一点,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 比如这一回,原本她是打算将那死丫头留在玉和峰的,那几个老女人却偷偷遣人通知了正阳峰,逼得她不得不将那死丫头给交出来。 所以,如今这唯一一个还能坚定维护她的陶华,她即使再讨厌,也不得不暂且敷衍着,否则要对付峰上那几个老女人,她若是没帮手,还真不太有把握。 想着,林芳菲又勉强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感情总是容易蒙蔽人的双眼。 原本对之前正阳殿中林芳菲甩开他的手有些怨气的陶华,看到林芳菲嘴角那一抹明显敷衍的笑容,顿时怨气全无,心头一颤,脚下忍不住就往前了一步。 林芳菲忍着心中厌恶,没有后退,开口问道:“师兄特意在此等我,可是有什么重要事?” 陶华闻声,恍若是突然回神一般,倒是慌忙收敛了一下自己眼中那有些露骨的心思,尴尬一笑后,道:“倒是也没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就是想跟你聊两句。” 林芳菲努力耐着性子,笑问:“那师兄想聊什么?” 陶华看不出她笑容里的敷衍和目光里小心藏着的厌恶,只觉得今日的师妹,对他的态度竟格外地好些,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 尤其此刻,阳光从头顶枝叶间泄下,尽数落在她那光滑白皙的肌肤上,熠熠生辉。 一时间,他又看呆了。 “师兄……”林芳菲难以忍受他那直白的目光,又不好翻脸,只能强忍着心头不耐,略微沉声提醒了一句。 陶华回神,赧然一笑后,问:“那林长缨,赵正光后面可有说怎么安排?” 一听到林长缨的名字,林长缨努力维持地笑容,顿时就绷不住了。脸色瞬间阴沉,怒声答道:“他说要把她接回正阳峰。” “什么?”陶华一脸震怒:“他竟然还想接林长缨回正阳峰住?他疯了吗?” “我看他是真疯了!”林芳菲怒哼道。 陶华脸色也已阴沉,沉默了一会后,道:“此事必须得通知掌门,不能由着他胡来!” 林芳菲闻言,心内忽然一动。 当年让那死丫头去霖栖岛住这决定,可是掌门师兄亲自下的。现在赵正光想要推翻掌门师兄的决定,岂能让他就这么如了意! 想着,林芳菲计上心头,朝着陶华说道:“只怕是来不及!今日云师侄不是说了吗?掌门师兄在闭关,不是生死存亡之大事,不让打扰。这林长缨之事虽然重要,可也算不得什么生死存亡的大事,若是以此事去打扰,恐怕云师侄会拦着!若是等到掌门师兄出关,到时候事情早已落锤定音,按照师兄的性格,也未必会再去找赵师兄讨论此事。”说着,林芳菲便又叹了一声,眉宇之间又添上了许多伤心之意:“师兄是没瞧见,你走之后,我气不过赵师兄如此对你,与他理论了几句,他竟是丝毫不留情面地训斥起来。那样子,真跟疯了一样!以前,他虽也有些傲慢,可对师兄你一向也还算是敬重的,可如今他……”林芳菲越说越难过,眼中似乎都有了泪光。 那紧皱的眉头,和眼中闪烁的泪光,看得陶华是既心疼又生气,忍不住大骂起来:“这赵正光,真不是个东西!” “师兄别太生气!赵师兄他……可能还是不愿意相信林师……林青峰他会背叛师门吧!”林芳菲假意劝慰着。 陶华的怒火在她的劝慰下,越烧越旺。 “他就是个混蛋!以前就是这样,觉得自己天资比我们都高,就老是目中无人,耍弄我们!如今更是不得了了,趁着掌门闭关,就想一手遮天!哼!他休想!我待会就去剑首峰,此事必须得让掌门出面,好好挫挫他的锐气不可,让他也知道知道,他赵正光再能耐,这大剑门的掌门也不是他!”陶华说着,转身就要走。 林芳菲慌忙伸手拉住,又迅速松开。 “师兄切勿冲动。掌门师兄既然闭关之前交代了不让打扰,你这贸贸然前去,万一掌门师兄责怪怎么办?”林芳菲努力地让自己关切显得真诚一些。 陶华心中顿时感动不已。 深吸了口气后,咧嘴一笑,自信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的!”说罢,又给了林芳菲一个笑容之后,陶华便迅速御剑离去。 林芳菲仰头看着那道剑光消失在剑首峰的方向后,脸上那些假装的关切,伤心等等情绪尽数收起,又恢复了清冷傲然模样。 “赵正光,咱们走着瞧!”林芳菲冷笑一声后,也转身离开了这片山林。 陶华速度很快,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到了剑首峰。 云浅还在正阳峰,尚未回来。 尤一正在钦天殿前,听着从正阳峰看了热闹回来的师兄跟他描述那边的场面,正听到起劲处,察觉到空中动静,抬头一看,只见一道剑光正朝着剑首峰笔直而来,而且看上去,似乎是打算直接去后山的模样。 掌门乐山正在后山闭关。 尤一眉头顿时皱起,慌忙扔下那个正讲得投入的师兄,就往后山奔去。 他刚赶到乐山闭关的洞府外,那道剑光也正好落了地。 看着眼前这位匆匆而来的陶华,尤一微皱了眉头之后,上前行礼,而后问道:“陶师叔怎么到这来了?” 陶华看向他,径直说道:“我要见你师父。” 尤一面带礼貌微笑,答:“师父正在闭关中,陶师叔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与我云师兄说,师父入关之前交代了,除非是生死存亡之大事,否则一切由云师兄代为处理。” “正是生死存亡之大事,你赶紧去通知你师父。”陶华心头压着怒火,听得尤一又将这套掌门入关前交代非生死存亡不得打扰的话拿出来说,不由得不耐烦起来。 尤一眯了眯眼,脸上笑容依旧:“陶师叔可否先告知一下是什么生死存亡的大事?” 陶华看着眼前的尤一,好像看到了赵正光。那嘴角的笑容,顿时让他想起了他离开正阳殿之前,赵正光盯着他笑的样子。 当时他问他笑什么。 他回答;我笑师兄你总是缺那么点自知之明。 此刻,眼前这个尤一似乎也在嘲笑他缺少自知之明,竟然胆敢谎称有生死存亡之大事,企图打扰掌门闭关。 若说,赵振光的讥讽,他还能忍。那眼前这个尤一,他又凭什么忍? 这尤一就算是掌门的弟子又如何? 他终究是一个晚辈! 他竟然被一个晚辈嘲笑讥讽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这个九华峰峰主,还有何颜面! 怒火咆哮起来,陶华怒哼一声,箭步上前,一把就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尤一给推到了一旁,然后径直朝着乐山闭关的洞府冲了过去。 尤一根本没料到陶华会如此疯狂,猝不及防之下,被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稳住身形后,素来没受过什么委屈的他,当下也火了,一个闪身就又重新拦在了陶华跟前。 “陶师叔,你要清楚你这是在做什么!”尤一盯着陶华,满脸寒霜,冷声怒斥。 “滚开!”陶华此时已经毫无理智可言,怒喝一声后,又要动手推开尤一。 尤一瞧见他抬手,早已捏在手中的玉符,瞬间被捏碎。 陶华的手,刚一触及尤一,刺眼金光突然绽开,巨大威能直接将没有防备的陶华撞得往后连退了七八步,才勉强停下。再看他的手,垂在身侧,不住发颤,手心中,已是血糊一片。 手心的剧痛,也让陶华蓦地冷静了几分。 “陶师叔,请您慎重!”尤一盯着陶华,再次冷喝道。 陶华看看他,再看一眼自己的手,心神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做了什么? 而这时,又是一道剑光,径直朝着这边飞了过来。 正是从正阳峰赶回来的云浅。 刚在半路的时候,他感应到了那枚玉符,于是立马就冲着这边过来了。落下身形后,一瞧场间两人,略一打量,便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他先上前低声问了一句尤一有无受伤,尤一摇了摇头,而后看向陶华,道:“师兄还是先看看陶师叔吧。” 云浅也看向了陶华,略一沉吟后,迈步向着陶华走了过去。 “陶师叔,去我那聊几句?”云浅看了一眼陶华的手后,淡淡说道。 陶华有些犹豫。 云浅却没给他犹豫的机会,又道:“走吧,陶师叔。”说完,已经率先一步,往外走去。 陶华只得跟上。 159 同住 陶华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之前乐山闭关洞府前的那场冲突,确实是他不占理。 可他是长辈,让他去跟一个晚辈道歉,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个身段,就算眼前这个晚辈现如今实际上在代理着剑首峰的一切事务。 不过,云浅似乎也并不想要陶华的道歉。 两人对坐着,云浅神色平静,慢条斯理地煮了一壶茶,然后先给陶华沏上茶,送到了他面前,道:“师叔喝茶。” 陶华轻嗯了一声,伸手去握住了茶杯,却没敢抬起头。 “尤一年轻,性格难免冲动些,刚刚若是有冒犯到师叔的地方,还望师叔不要往心里去。”云浅看着他,笑着给了一个台阶。 本来就有些心虚的陶华,连忙接住了:“怪不得尤师侄,是我这个师叔没做好,让尤师侄受了惊吓了。”说着,他也抬了头,看向云浅,道:“待会儿云师侄记得帮我跟尤师侄说声抱歉,我这个师叔在他面前失礼了。” “这有什么抱歉不抱歉的,师叔的心情我理解。”云浅笑着接过话:“不过,林长缨的事情,我劝陶师叔还是随着赵师叔去吧。” 陶华皱起眉头:“为何?难道云师侄也觉得应该让林长缨搬去正阳峰住?” 云浅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陶华,道:“师叔已经知道了?” “嗯。”陶华点头,而后又道:“当初让林长缨搬去霖栖岛住,可是你师父亲自定下的!现在赵正光要让林长缨搬去正阳峰,这种事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说着,陶华又满眼期待地看向云浅,道:“云师侄,你师父素来最看重你。此事,你务必要尽快通知你师父才行。” 云浅看着情绪又有些激动起来的陶华,苦笑了一下,道:“陶师叔,此事非是我不愿意帮忙。而是,此事就算我师父知道了,他也不会阻拦的。而且,他素来不喜这些事情,若是我们现在拿着这件事去打扰他闭关,到时候别说是我要被责罚,师父对您恐怕也是要不满的。” 陶华一听,心有不甘,还欲再说两句,云浅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喝了一口茶后,又道:“其实,在师侄看来,让那林长缨搬去正阳峰住又如何呢?” 陶华一愣。 云浅看向他,微微笑着:“林青峰夫妇背叛宗门之事,门中无人不知。林长缨就算搬去了正阳峰,这日子也不会好过的。正阳峰那么多长老和弟子,也不见得个个都和赵师叔一般,那么维护林长缨。您说呢?” 陶华眼睛不由一亮,瞧着云浅,顿时笑了出来:“云师侄果然聪明。” 云浅笑了笑,旋即话题一转,道:“其实,相比于林长缨,师侄我更好奇赵师叔新收的那个弟子,沈牧之。金国那边的事情,素来都是九华峰负责,师叔对于此人,可有什么了解?” 陶华听得云浅问起沈牧之,认真地想了想后,才答道:“倒是了解一些,不过,除了结识了一个蚨山妖族和空山的那个道士之外,并无奇特之处。” “之前在正阳殿内,胡广元曾说这沈牧之并非他父亲亲生,此事,师叔可知真假?”云浅想了想后,又问。 陶华摇了摇头:“这个我倒是不清楚。” “我觉得师叔可以去查一下此事。胡广元今日在正阳殿中突然提到此事,未必是空穴来风。赵师叔对其疼爱,肯定不会相信这些,但我们还是得要重视一下,以防万一。若是没问题,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有问题,早发现早处理,当年林青峰的事情,可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了!”云浅说着又问:“陶师叔,你说呢?” “云师侄说得对。这沈牧之,还真得好好查一下。”陶华正愁没地方去寻赵正光的麻烦,现在云浅突然送了个机会过来,他岂能轻易错过。 云浅见陶华应下,微微一笑:“那就辛苦陶师叔了。” 陶华连忙摆手:“这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小事而已。” 事情说定,陶华也没了心思继续喝茶,忙不迭地告辞离开了剑首峰,匆匆回了九华峰去安排调查沈牧之一事了。 而沈牧之,此时也已和赵和回到了桃花林中,开始收拾东西。 他自己的东西并不多,无非就是几身衣服。不过,之前正阳峰的那些长老和师兄送了不少东西,这些东西如今都还没打开看过。 赵和看着那堆叠放整齐的盒子,略微有些惊讶:“这些你都还没看过吗?” 沈牧之讪讪点头:“一直没来得及。” “那你是要带回正阳峰再看还是现在就打开看一下再带回去?”赵和问道。 沈牧之本想说带回去再看好了,但话到嘴边,脑中忽然就想到了之前在正阳殿前广场上遇上那鲁正,说起那把玉剑的时候,提到的那个空间法器。 何羡哥给他的礼物里,应该有一样便是空间法器。 沈牧之心中好奇起来,便改了口:“要不,现在就打开看看吧?” 赵和笑答:“好。那你先看,我出去等你。”说着,就要往外走。 沈牧之忙叫住他,道:“我对这些法器之类的东西不怎么了解,师兄能不能留在这给我讲解一下?” 赵和刚说要出去,也是出于尊重,既然沈牧之开口留他,他当然不会拒绝。 点头应下后,赵和便帮着沈牧之一起将那些盒子都挪到桌子上,然后一一打开。 正阳峰那几位长老和师兄送的东西,大都差不多,基本都是符箓和护身玉符一类的东西。赵和帮着一一讲解分类之后,都先放到了一边。 接着打开的是周煜送的那个木盒子。 一打开,便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香气淡雅绵长,嗅之十分舒服,莫名有种定心宁神的感觉。 再一细看,木盒子里装着的绒布上放着一只香囊。 浅红色的缎面上,绣了一朵大红牡丹,绣纹精细,栩栩如生。 沈牧之看着这只香囊,不由得有些想要苦笑。 这周师兄还真是‘别出心裁’! 这香囊的香气虽然很好闻,可这颜色,这绣纹,他一个男孩子,怎么带得上身。 而一旁的赵和看到这香囊,却是愣了一下后,眼中隐隐掠过几许惊色。 “这香囊里装的是七宁香,七宁香有静心宁神的功效,对修行是很有裨益的。你可以随身带着,这样效果最好。”赵和敛起眼中惊色后,淡笑着说道。 赵和这话中虽然没有怎么夸这香囊多好,但沈牧之也能听出来,周师兄送的这东西,应该真是个好东西。可是,要随身带着的话…… 沈牧之看着那浅红色缎面上的大红牡丹,顿时间有些犯愁。 这会不会让人觉得他有些变态? 赵和大概也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这香囊不大,你可以挂在脖子里。” 沈牧之一听,眼睛一亮,连忙道:“这个主意好。” 赵和笑了笑:“回头我帮你找根红绳。” “嗯。”沈牧之点着头应下后,又伸手拿过了桌子上仅剩的两个盒子中的其中一个。是何羡哥送的。 何羡哥的这个礼物,其实他已经打开过了。里面是一个玉佩,和一个戒指。 沈牧之猜着,那戒指应该是空间法器。 也不知道猜对了没有。 想着,他便打了开来,赵和目光落进盒子,看到里面的两个东西,微微愣了一下后,眼中又有惊色掠过。 如此看来,倒是他送的礼物,最是寒碜了一些。 希望待会儿小师弟不要嫌弃才好。这般想着,赵和心头微微沉重了一些。 “这个扳指,是一个空间法器。”赵和指了一下那个扳指,说了一句后,又问:“你可知道这空间法器怎么用?” 沈牧之一听赵和说扳指就是空间法器,心中微喜了一下,看来他猜对了。而后,赶紧摇头,回答:“不知道,还请师兄赐教。” 赵和笑道:“你先将这扳指带上。” 沈牧之依言带上。 “然后闭上眼,将你的心神分出一丝附到这扳指上,留下烙印后,就能打开这扳指内附带的空间了。”赵和又道。 沈牧之依言照做,闭上眼,将一丝心神落到了这扳指上,初一开始,这扳指外似乎有一道微弱的结界在阻拦沈牧之的心神,但稍稍一用力,这结界便破了。然后,出现在沈牧之心神中的,是一个灰暗的空间。 不全是黑的,有微弱的迷蒙的光亮,但是很灰暗,弥漫着一股死气。 空间不大,大约只有他小半个房间那么点大。 沈牧之按照赵和说的,用心神在这空间内留下了一道烙印后,便退了出去。 赵和见他睁眼,也没问他里面空间多大,继续教他如何将东西收入空间法器内。 沈牧之依照赵和所说的,尝试了几遍之后,顿时熟练得很了。 他将前面那些符箓,护身玉符之类的东西,全部收入了扳指之中。而后,又问起何羡哥送的那块玉佩。 赵和却摇了摇头,道:“这玉佩是什么功用,我看不出来。” 沈牧之本以为这玉佩应该是跟之前何羡送他的那块玉佩差不多,但赵和却说他看不出来,难道和以前那块玉佩不一样? 沈牧之也没多想,将其重新在盒子里放好后,然后也收入了扳指之中。 接着,就剩下赵和送的那个盒子了。 沈牧之正犹豫,要不要当着赵和面打开,赵和却先开了口,道:“我的这个,你回头再开吧。” 见赵和都这么说了,沈牧之便只好将其也收了起来。 礼物都已整理好,沈牧之便将之前收拾好的衣物也都收入了扳指之中,然后又将房间整理了一下,便准备和赵和离开了。 刚走到楼下,就见到何羡回来了。 两人在楼下寒暄了两句后,何羡忽然瞧见了沈牧之手指上带着的扳指,不由微微一笑,道:“戴上了啊,喜欢吗?” 沈牧之点头:“喜欢,谢谢何羡哥。” 何羡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道:“跟我不用这么客气的!” 沈牧之嘿嘿傻笑了两声,而后忽然想起那块玉佩,就问道:“何羡哥,另外那块玉佩是什么?” 何羡回答:“就是块玉佩,你若喜欢,就戴戴,不喜欢,就收起来,只要不扔了就行。” “我喜欢的。”沈牧之忙说。 “那回头就戴上。”何羡又道。 沈牧之点点头。 “行了,去吧,别让你师父等着急了。”何羡说着,便又转身陪着他们往外走,一路送到了竹林外,看着他们两人化作剑光飞入天空之后,才转身回去。 须臾功夫,沈牧之就和赵和回到了正阳峰上。 既然要搬过来,肯定是要先去见过赵正光的。 两人一路往灵剑阁走,沈牧之心头却一直想着之前何羡那两句话。 ‘就是块玉佩,你若喜欢,就戴戴;不喜欢,就收起来。只要不扔了就行。’ ‘那回头就戴上。’ 这两句话,听着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可沈牧之总觉得有关于那块玉佩,何羡哥这两句话,似乎并非实话。 那玉佩,应该不简单。 揣着这个疑惑,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小灵剑阁前。 空地上的石桌旁,并未见到赵正光的身影。 小灵剑阁的大门开着。 两人刚靠近,就听得里面传出赵正光的声音:“进来吧。” 赵和便领着沈牧之往里走。 这地方沈牧之虽然已经来过几次,可这还是头一回走进这里面。 小灵剑阁内一楼,竟很是空旷,除了中间摆着一块大石头之外,空无一物。 而那中间的大石头,个头足有一人多高,表面光可鉴人,无任何坑洼,也无任何雕刻。看着,似乎就是一块有些光滑的普通石头。 两人刚进来,沈牧之正盯着那石头打量呢,赵正光就从石头后转了出来,瞧了一眼沈牧之后,朝着赵和说道:“你师兄找你有事,你先去找他吧,待会再过来这里,接你师弟。” 赵和点头,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灵剑阁内,就剩下了沈牧之和赵正光两人,还有中间的那块普通的大石头。 “这是何羡给的?”赵正光稍一打量,就留意到了沈牧之手上戴着的扳指,笑着问。 沈牧之点头。 “里面空间多大?”赵和又问。 沈牧之想了一下,回答:“半间屋那么点大吧。” 赵正光眼中神色微变了一下,旋即笑着说道:“何羡倒是不小气。” 沈牧之忽然想起那块玉佩,心中不由犹豫要不要将其拿出来给赵正光瞧瞧。赵和看不出什么,赵正光应该能看得出来。可,稍一想后,他又将这念头给压下了。 “怎么了?”赵正光瞧出了他有些心不在焉,便问了一句。 沈牧之抬头看他,问:“以后我若是想回桃花林住几天,可以去吗?” 赵正光一愣之后,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你接下去每天要做的事情会很多,恐怕也没有多少时间能去何羡那边。”说着,忽又话题一转,道:“之前在正阳殿内,那胡广元问你是非你父亲亲生一事时,你应对得很好。” “谢师父夸奖。”沈牧之一边回答,一边眸色略暗了一下。 赵正光瞧着他,他眸中那些微的变化,都被他瞧在了眼里。 “那,他说的可是真的?”赵正光又问。 沈牧之心头震了一下,抬眸看向赵正光,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让他瞬间恍若回到了那个地牢里。他站在那牢笼外,隔着栏杆看着他时,便是这种目光。 “对您来说,这个答案重要吗?”沈牧之沉默了一会后,问。 赵正光眸中光芒微微一变,嘴角多了一丝笑容:“并不重要。” “那师父何必又问我真假?”沈牧之又道。 赵正光嘴角笑容蓦然放大,眯着眼睛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欣赏的光芒:“过两天,长缨丫头会搬到正阳峰来。我想让她和你同住小梅园,你觉得如何?” 沈牧之心头那些复杂情绪,瞬间被赵正光这个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给击成了粉碎。 “您说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正光:“您要让林姑娘与我同住?这怎么可以?男女授受不亲……” “又不是让你们同住一个屋子里,有什么好男女授受不亲的?再说了,长缨丫头都不反对,你一个男孩子有什么好矫情的!”赵正光翻着白眼,快速反驳道。 沈牧之被说得无言以对,可心中总觉得这个事,不太靠谱。 但想到自己这师父,头一回见面,就能给他指婚,现在做出这种决定来,也不稀奇! 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他是男的,他可以不在意到时候那些流言蜚语,可林姑娘是个女孩子呀,她竟然也不在意吗? 沈牧之想着,便还想再跟自己这师父挣扎一下,可赵正光丝毫不给机会。他一开口,他就给岔开话题,沈牧之连着试了好几次后,最终无奈放弃。 同住就同住吧,只要不是同住一个屋子便好…… 160 小梅园 沈牧之心中很是清楚赵正光安排林姑娘与他同住一个小梅园的目的,只是赵正光耍起赖来,真的是完美印证了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沈牧之完全是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乖乖认命。 片刻后,赵和回来了,等在了灵剑阁外没有进来。 赵正光又与他交代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就放他离开了。 沈牧之刚走出门外,就瞧见了与赵和一道站在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一如数月之前,在那霖栖岛上,瞧见时的那个样子。 还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高扎的马尾,剑眉星目,英姿飒爽。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如今的她,身上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似乎更浓重了一些。 这还是沈牧之回到大剑门后,头一回见到她。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赶紧上前准备见礼。 只是,快走了两三步后,脑海中猛地想起赵正光想要撮合他们的那点心思,脚下不由得微微滞了一下,心情顿时多了几分尴尬。 不过,尴尬会尴尬。林姑娘依然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后,沈牧之还是走了过去,与赵和见礼过后,朝着林长缨,认真行了一礼:“在下沈牧之,见过林姑娘。之前在姑娘面前隐瞒了姓名,还望姑娘见谅。” 林长缨眼神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后,却径直绕过了他,朝着小灵剑阁走去。 沈牧之僵在那里,尴尬之余,心头不由得嘀咕起来。这林姑娘怎么瞧着好像对他很有意见似的? 莫非是恼他之前跟她在真实姓名一事上说了谎? 沈牧之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问赵和:“林姑娘怎么了?怎么好像对我很生气一样?” “我也不知。”赵和看了一眼刚好迈步走进小灵剑阁的林长缨背影,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这林姑娘虽然性子孤傲些,但对他和周煜,起码在礼数上还是做足了的,但刚才看她对沈牧之那副样子,虽然看不出她的情绪有什么不一样,但总觉得不太对劲,跟对他和周煜的态度不一样。 赵和又瞧了瞧沈牧之,见他愁眉不展,便岔开话题,道:“走吧,带你去住的地方看看。” 沈牧之只好先收起心头的那些疑虑,跟着赵和往那个赵正光特意为他,和林姑娘二人选的居所——小梅园行去。 正阳峰山势相比其他几峰要陡峭一些,山上多乔木。那些数人合抱不过来的常绿乔木,到处可见。 二人从小灵剑阁顺着林荫小道一路走到正阳殿附近的时候,脚下的林荫小道往东面分了一道岔路过去。 赵和领着他,便往这条岔道上走了过去。 大约走了盏茶时间,前面突然明亮了起来。 走上前一看,一大片花开正好的梅林一下子映入眼帘,微风拂来,雪白花瓣随风簌簌而下,清香浮动,宛若画卷。 沈牧之看得有些怔神。 “这里就是小梅园了。”赵和的声音在旁传来,隐隐带着些许不太明显的羡慕。 他入门得晚,入门时,这小梅园就是空着的。不过,之前去找师兄的时候,意外从他口中得知,这地方原本是师父住的。但不知为何,师父很久之前就从这地方搬走去,住进了小灵剑阁中。这地方后来就一直空着。师兄还提及到,他因为羡慕何师兄的桃花林,所以也想弄个桃花林第二,便去跟师父求过,想让他将这地方赏给他,可师父没同意。 没想到,这一回,倒是送给了沈牧之。 赵和还记得之前周煜说起这些的时候,那脸上流露出来的羡慕神情。 他原本不以为然,可此刻看着眼前这片梅林,再想想师兄当时脸上的羡慕,一向心境平和的他,也不由得有了些波动。 看来,师父对小师弟,是真的十分喜爱。 这种喜爱,在他和师兄身上,都未曾体现过。 赵和心知自己不该在这种事情上在意,可心里,终究还是在此刻忍不住有了些许异样的情绪。 片刻,他才压下心中那些不该涌现的情绪,看向一脸惊喜的沈牧之,微笑道:“是不是瞧着与和师兄的桃花林很像?” 沈牧之回过神,然后点头:“嗯,很像。” “这片梅林跟何师兄的桃花林一样,也是一个大的迷阵。不过,何师兄的那片桃花林,原本就是天然迷阵,后面被他进行了一些改进,所以阵法更复杂,威力也更大一些。这片梅林的话,是人工打造的,因为这是在自家峰上,担心有人误入其中,所以阵法威力并不大。”赵和说着,拿出了一块木牌,然后又看向沈牧之,道:“给我一滴血。” 一滴血? 沈牧之愣了一下,好奇地看了看赵和后,还是依言照做,抬手咬破了一根手指,挤出了一滴血。 赵和见状,拿着那块木牌,往他手指上擦了一下。 那滴血顿时就到了木牌上,眨眼就被吸收了进去,红光微微一闪后,沈牧之脑海中忽然就多了一些东西。 不等他去细品这些东西是什么,赵和便将那块木牌递了过来,道:“这木牌是梅林迷阵的阵法核心。刚才你脑子里是不是突然出现了一些信息?” 沈牧之点头。 “那些都是有关这个梅林迷阵的信息。你到时候还可以随意更改入阵的安全路线。不过,这些你可以待会再仔细了解,这块木牌先收好。”赵和说道。 沈牧之接过那木牌,将其收到了扳指中。 “走吧,我们先进去。”赵和又道。 沈牧之点头,然后与赵和一道往梅林走去。 一走进梅林,沈牧之就察觉到了身周那股淡淡的灵力。 之前跟着何羡进出桃花林的时候,他从未感受到过。 难道是因为他现在是梅林迷阵的主人的缘故吗? 沈牧之心中好奇,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着。 可广袤的梅林之中,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若一定要说什么不寻常的话,大概就是这些梅树种植的位置,似乎显得有些凌乱。可这种凌乱,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适,相反,还会让人觉得隐约之中,似乎有一种比较奇特的魔力,仿佛这些梅树就该如此种植。 两人走了有好一会儿,才终于走出了梅林。 先前被梅林震惊了一下的沈牧之,再次被震惊了一下。 眼前,是一大片的青青草地,一条小溪蜿蜒其中,溪水潺潺。顺着溪水往里,一个如翡翠一般的碧绿湖泊出现在眼前。湖面不是很大,湖边建着一个凉亭。凉亭上,竹帘半垂。亭内,石桌石凳俱全,甚至桌上还放着一副棋盘和一套茶具。 再往后,便是两栋两层木楼,一栋靠前些,一栋靠后些。两栋木楼间,种着几丛绿竹,枝叶清翠,郁郁葱葱。圆石铺就的石子路,蜿蜒其中,颇有雅意。 木楼后面,似乎还有不小空间,不过,站在沈牧之这个角度上,却是瞧不见了。 正在沈牧之惊叹于此处的雅致清幽时,忽然眼睛又是一亮。 原来从那竹林之中,又蹦出了两只小兔子,雪白浑圆的模样,煞是可爱。 “这些年这里一直没人住,不知从哪里跑进来了几只兔子,我瞧着可爱,就让它们留下了,师弟若是不喜欢的话,回头我让人把它们清出去。”赵和在旁看到沈牧之盯着那几只兔子看,便说道。 沈牧之忙摇头:“不用,我挺喜欢的。” “那就好。”赵和笑道。而后,略一顿后,又道:“房间都已经打扫好了,这两栋木楼,你要住哪一栋都可以。” 沈牧之闻言,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两栋木楼,木楼的格局倒是都差不多,但略靠后一些的那栋木楼,因为周围有绿竹的掩映,相对更清幽一些。 沈牧之想,以林姑娘的性格,或许会更喜欢那一栋木楼一些。便指着前面那一栋,道:“我就住这一栋吧。” “好。”赵和笑着应道,而后二人顺着脚下的石子路,走上溪上的木桥,掠过凉亭和湖泊,走向了那栋木楼。 赵和将其送到了木楼下,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还有点事,师弟自己一人收拾可行?”赵和忽问。 “行。”沈牧之慌忙回答。 “那我就先走了。师弟收拾完,记得熟悉一下外面阵法的信息。”赵和又叮嘱道。 沈牧之连忙应下。 赵和见状,朝他笑了笑后,就离开了。 沈牧之并未留意到赵和笑容里那一丝不太明显的异样,看着他走远后,便带着几分欣喜和新奇的心情,走进了眼前的木楼。 正如之前赵和所说,房间都已打扫好。这木楼里,十分干净。沈牧之只要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收拾好就行。 不过,他东西并不多,那些长老和师兄们送的东西,继续收在扳指里就行,剩下的就只是那几身衣服,拿出来往房间的柜子里一放便是。 放好之后,沈牧之先熟悉了一下木楼里格局,然后又在外面草地上转了一圈,再度惊叹了一番这里的清雅幽静,才回到房间中,静下心来,开始熟悉之前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些阵法信息。 之前在桃花林,何羡跟他讲述那些修行需要知道的基础知识时,也提到过有关阵法的知识,不过说得并不深,只是一些基础的东西。 不过,有了这些基础的知识,沈牧之在研究此刻脑海中这些阵法信息的时候,就相对轻松了许多。 大约花了小半个时辰,沈牧之终于将外面梅林迷阵的信息都给研究得差不多了。之前赵和说的更改入阵的安全路线一事,他也基本掌握了。不过,他暂时并不打算更改路线。 反正有了这块木牌,如今无论谁进入梅林,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也不用担心有人偷偷闯入而他毫无所觉。 161 迷魂药 等沈牧之将迷阵研究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外间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沈牧之从房间里走了出去,站在了二楼的走廊上,靠着栏杆,迎着微风,嗅着风中传来的清香,仰头看向天空。 墨蓝色的天空中,已经有星辰浮现。 璀璨的星光,虽不如阳光那般炽烈,却是耀眼无比,足以跨越那不知多遥远的距离,然后落进人的眼中。 忍不住想,这星辰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修行到了一定程度后,能飞上天,飞到那九天之外,一睹这些星辰的阵容吗? 这些星辰,或近或远地各自闪耀着,几乎看不到有任何两颗是靠在一起的,总是隔着一段距离,孤傲而又倔强地闪耀着。 就好像…… 她。 不知为何,沈牧之明明刚刚还在想这些星辰的模样,思维却突然跳到了林姑娘的身上。这个突然出现的念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失神后,他慌忙摇了摇头,将那个念头从脑子里驱逐了出去。 可没过多久,林长缨这个名字又出现在脑海里。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生了他的气呢? 真的只是因为几月前他在她面前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吗? 他总觉得,应该不仅仅只是这个事情的缘故,那会是因为什么呢? 就在他苦思不得结果的时候,心中忽有感应——有人造访。 他赶紧从二楼下去,不等他走入梅林,那人就已经率先从梅林里走了出来,一细看,是周煜。 沈牧之赶紧迎上前,相互见礼之后,周煜问沈牧之:“赵师弟可有把迷阵的木牌给你?” “给我了。”沈牧之说着还将那木牌取了出来,给周煜看了一眼。 不过,周煜的目光却盯在了沈牧之手上的扳指上,眼睛里都放出光来了,一把抓住沈牧之的手,问:“这是师父给你的?” 沈牧之看着如此反应的周煜,一边奇怪一边回答:“是何羡哥给的。” 周煜一愣,惊讶道:“何师兄送你的?大手笔啊!”说着,又紧接着追问道:“这里面空间多大?” 沈牧之如实回答:“半间屋子左右。” “什么?半间屋子?”周煜大惊失色,睁圆了眼睛盯着沈牧之,一脸地不敢置信。 沈牧之瞧见周煜如此反应,心中不由得微微咯噔了一下。他虽听何羡提及过空间法器,可当时何羡说得也不是很详细,所以他了解也并不多。何羡送的这个空间法器,他虽知晓应该是比较珍贵之物,可瞧着周煜的反应,这似乎并不仅仅只是比较珍贵而已了! “小师弟,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给何师兄吃了啥迷魂药了?”周煜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后,盯着沈牧之,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沈牧之心中也正疑惑呢,听得周煜这么一问,愣了一下后,当即讪讪起来。 “跟你开玩笑的。”周煜瞧出他神色变化,慌忙解释了一句,而后又道:“不过,何师兄对你可真是舍得。你可知道你手上这样的空间法器,就算是整个大剑门,恐怕都不会超过五个。” 沈牧之虽然看着刚刚周煜的反应,已经在心中将这扳指的珍贵程度往上提了一大截,可听到这话,还是不由得心惊了一下。 整个大剑门不超过五个,也就是说七个峰主,也都不见得个个都有,而他手上却就有一个…… 沈牧之顿觉自己正戴着扳指的那只手格外沉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手指上的扳指,心头开始琢磨,这已经被他下了烙印的扳指,不知道还能不能还给何羡哥。 如此贵重之物,他如何能坦然受之? 想着,他便问周煜:“周师兄,这空间法器上烙印可有办法抹去?” 周煜听他这么一问,就愣住了,瞧着沈牧之,狐疑地看了两眼后,问:“你要干什么?” 沈牧之讪笑了一下,道:“我不知道这扳指是如此贵重之物。” “你想还给何师兄?”周煜又瞪圆了眼睛。 沈牧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周煜突然急了起来:“你是不是傻,何师兄既然将这东西送了你,他肯定就不会再收回去了。你要是退回去,那岂不是就显得要跟何师兄生分了一样?” “可是这东西整个大剑门都没有五个,何羡哥自己都未必有一个,如此贵重,我如何能收?”沈牧之苦笑着说道。 “这有什么不能收的。又不是你强迫他送你的。”周煜慌忙又劝道,“再说了,你这要是再退回去,他一问为啥,然后知道是我让你知道了这东西如此贵重,才生了退还之意,回头他肯定要找我算账的!你别看何师兄总是笑眯眯待人温和的模样,他其实挺记仇的!你这要是将这扳指退回去了,他回头肯定要跟师父去告状,到时候,我肯定要倒霉!” 沈牧之听着这番话,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怪不得刚刚他一听自己要退还扳指便如此着急,原来是怕这事被何羡哥和师父知道了找他算账。 想着,沈牧之便与周煜保证道:“师兄放心,我不会与何羡哥说起你的。而且,此事与你确实也无关系,是我自己觉得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并非是你怂恿的。” 周煜却很怕,拉着沈牧之,连连哀求:“算师兄求你了行不行,千万别去找何师兄退还这扳指。不然以他的聪明,你只要往他跟前一站,都不用开口,他就能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个七八分了!到时候,我肯定要倒霉。” 沈牧之见他如此,也只好先答应下来。至于这扳指到底退不退,他还得仔细考虑考虑。倒不是担心周煜被算账,而是担心,万一何羡哥觉得他故意在生分他就不好了。 周煜前面说的那那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所以,他还得考虑考虑。 而周煜见沈牧之答应了下来后,顿时松了口气,然后赶紧岔开了话题,问道:“这周围的迷阵信息可都掌握了?” 沈牧之点头:“基本都掌握了。” “好。那回头你还是把入阵的安全路线换一下吧。这地方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了,之前有不少弟子喜欢来这里躲清闲,所以迷阵内的路线都已经被他们摸熟了。这回你搬进来了,虽然这事大家也都知道了,识趣的应该不会再贸然进来,可也难免万一。而且,回头林姑娘也要住进来,万一有个冒失的偷偷闯进来冒犯了林姑娘,可就不好了。”周煜大概是刚才真被吓到了,所以这会儿显得格外地一本正经。 沈牧之之前倒是没想到这层,这会儿周煜提到了,他也颇为赞同,连忙应了下来。 “那行,那没事我先走了。回头你这里要是有什么缺的,你就来找我或者找赵和也行。对了,我住的那地方怎么走,你知道吗?”周煜问道。 沈牧之想了想,道:“大概知道。” “行。那你早点休息。”周煜说完,朝沈牧之摆了摆手让他不用送后,就转身走了。 沈牧之看着他消失在梅林之中后,打算先听周煜的,将入阵的安全路线改动一下。于是,他便按照之前脑海中出现的信息里所描述的,走入了梅林之中。 阵法的布局,分为阵眼和阵点。 这周围梅林迷阵的阵眼,根据脑海中信息的描述,再对照这周围环境,应该是在凉亭附近的位置。 不过,沈牧之只是对入阵的安全路线稍做改动,并不需要动阵眼,只需将几个阵点稍微挪动一下位置便可。 沈牧之根据脑海中信息的指引,再加上自己的研究和理解,稍微变化了几个阵点的位置后,便成功了。 他不放心,又亲自确认了一边,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回了木楼。 回到木楼卧房之中,沈牧之一坐下,便又想到了扳指之事,心情顿时又沉重了几分。 他将扳指从手上摘了下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这扳指上并无任何雕饰,玉面光滑,看着朴实,但确实挺合沈牧之心意的。而且这玉扳指一开始他试的时候,戴着还有些大,可后面他在其上留下了自己的烙印后,再戴着就突然变得大小合适了。之前他并未留意到这一点,许是终于见到了小时候听的神话故事里才有的‘仙器’有些激动,以至于都忽略了这一点。而刚才,他仔细端详的时候,才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说实话,沈牧之很喜欢这个扳指,而且是越戴越喜欢。 可喜欢归喜欢,这东西终究是太贵重了。 大剑门这样厉害的仙家门派,竟然都不超过五个。七个主峰的峰主都没有人人都有的东西,何羡哥却送了他一个。 这份心,他一定领,可这份礼,他着实是不敢收。 自从他与何羡哥重新在金陵遇上后,何羡哥对他的态度,便比之前在大剑门时好了许多。他大概知道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愧疚。 何羡哥觉得是他们的失职才导致了那场惨剧。 他一开始的时候,也有过怨怼。当然,不是对何羡哥,而是对大剑门。 可他后来想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没有刘观,也会有张观,李观的出现。沈家和他的倒霉,说起来是因为刘观和二皇子,但实际上却也是因为沈家的强势崛起,让人嫉妒了。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所以,他后来选择了跟着何羡来了大剑门。 只有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没有实力,他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而大剑门,是一个能在他强大起来之前给他庇护的地方。 说到底,他选择来大剑门,其实也是一种利用。 因此,何羡哥完全不必觉得愧疚。 更何况,何羡哥也完全没有理由要愧疚。 他救了他,就算大剑门的责任算在了他身上,他也还清了。 既不必愧疚,那么这份如此贵重的礼物,他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收下。 而且,何羡哥送的并非指这扳指一样。 想着,沈牧之又将另外一个玉佩也从扳指中取了出来,然后将其与扳指一起,放到了桌面上。 这玉佩,多半也不是寻常之物。 他看着这两样东西,忽然觉得周煜之前说的那句话,有些道理。 他自己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是给何羡哥下了啥迷魂药,竟能让他如此舍得? 沈牧之想着,苦笑起来…… 162 故人 时间一晃,三天过去了。 林长缨还未搬进小梅园。 沈牧之还在纠结要不要将扳指还给何羡。 玄诚忽然有了消息。 是何羡派人过来送的消息,说是外门送进来的消息,玄诚不日就要过来了。 沈牧之一听这消息,原本这几天有些沉重的心情,顿时飞扬了起来。 他可终于是来了。 正好,这扳指一事,说不定可以问问他的意见。 沈牧之如此一想后,索性便将扳指一事暂时抛到了脑后,专心等着玄诚过来。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玄诚还没等到,却是先等来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这日正午,他在小灵剑阁听着赵正光讲了一上午的术法知识,此刻刚出来,还未走出多远呢,迎面就碰上了匆匆过来的周煜。 一瞧见他,周煜就停了脚步。 看到沈牧之微皱着眉头,精神有些疲惫的样子,周煜顿时想起了自己刚入门时的样子。那会儿,他学习那些术法知识的时候,也多是如沈牧之这般,整天精神不济的样子。实在是那些理论的东西,太冗杂,记起来一点都不轻松。 不过,他刚入门那会儿师父甚少亲自跟他授课,大多时候都是让其他长老代劳。但等到考校成果的时候,师父可是从来都不落下一回的。 如今沈牧之搬回正阳峰这几天,每日都到小灵剑阁点卯,听师父亲自授课。 对此,周煜要说不羡慕,还真是有点羡慕。但要说很羡慕,却也没有太羡慕。 自家师父那性格,他可是清楚的。一个气急,别说骂人了,上手都是常有的事。 此刻看沈牧之这模样,估摸着他也没幸免。 想着,周煜便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紧接着,他忽然想起一事,略一犹豫后,便与沈牧之说道:“这金国的景和公主,你可认识?” 沈牧之一愣。 “小时候曾见过几回。师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沈牧之一边含糊回答道,一边疑惑地看着周煜,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那位聪明却又刁蛮的景和公主。 周煜道:“剑首峰那边刚传来的消息,说是这位景和公主要入大剑门修行,剑首峰和九华峰已经派了人去接了。” “她要入大剑门修行?”沈牧之惊了一下。 周煜点点头:“这事我也是才知道,据说是之前金常之事发生后,金国那位新帝跟我们这边提的要求。不过,听说这位景和公主,天资很是不错。剑首峰和九华峰那边,已经有好几个长老抢着要收她为弟子了。” 沈牧之晃了晃神。 这位景和公主,可是个小魔星。明明比他还小许多的年纪,心计之多,比之成人还不遑多让。偏偏,还是个无理也要搅三分的主。她要是来了大剑门,只怕日后也少不得要弄出些热闹来。 想着,沈牧之便问周煜:“那具体去哪个峰,可有定下?” 周煜摇头,但紧接着又说道:“多半是要去剑首峰的。” 沈牧之心头微松了松,只要不来正阳峰便好,不然他这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周煜又与他说了两句后,便往后面小灵剑阁去找赵正光了,而沈牧之也顺着那条林荫小道,往小梅园去了。 至于这景和公主一事,他倒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要不来正阳峰,那即使以后同在一个大剑门,与他之间,应该瓜葛也不会多。他只要稍微注意着,以后尽量避着她便是。 景和公主,说来便来。 这日,天色还未黑,人便已经到了剑首峰上。 周煜要代表赵正光去漏个脸,顺带着也去满足一下他自己的好奇心。本来,他还想带着沈牧之一道去,说既然是旧识,去见见也好。 可他哪里知道,这旧识,在沈牧之的记忆力可没留什么好印象。 年幼那会,沈牧之避她,可以说是避如蛇蝎。 所以,他一开口,沈牧之就连忙找了个理由推脱了。 周煜也没多想,只当是他们原本就不熟。 只是,周煜走后没多久,剑首峰突然来了人,明言找他。 来的是尤一。 赵和领着他过来小梅园后,尤一听到沈牧之竟是住在此处,不由得笑言了一句:“赵师叔还真是疼爱沈师弟啊!这地方原本是赵师叔的居所吧?” “师父已经很久没住了。反正也是空着,就给了小师弟,也省得再去寻其他合适的居所了。”赵和笑着回答。只是,那双原本澄澈的眸底,却多了一丝晦暗。 尤一并未发现。 沈牧之察觉到梅林外动静,便从里面赶了出来,瞧见站在赵和旁边的尤一,微愣了一下后,赶紧躬身行礼,道:“牧之见过尤师兄。” “几月不见,瞧着似乎又帅气了不少。”尤一笑着打趣他。 沈牧之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大师兄让我过来找你过去一趟,你若是现在无事的话,就跟我走一趟吧。”尤一笑了笑后,说起正事。 “大师兄让我过去?”沈牧之乍一听这话,还以为是周煜叫他去剑首峰,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尤一口中的大师兄,应该是云浅。 对于云浅此人的,沈牧之所知不多,入门到现在,见过的寥寥数面,给他的感觉,也都是冰冷冷的,十分高傲。 他这会儿突然找自己过去,会是何事? 沈牧之立马想到了景和公主。 难道是因为她? 想着,沈牧之便试探着问尤一:“尤师兄可知大师兄找我过去是为何事?” 尤一却是微微一笑,神秘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他既不肯说,沈牧之也不好逼问,只得揣着疑惑,就跟了他往剑首峰去了。 天空中,还犹有淡淡霞光,但星辰已经逐渐浮现流云之后。 须臾时光,沈牧之就已被尤一带着,到了剑首峰。 “沈师弟请随我来。”尤一笑着领着他往钦天殿的偏殿走。 一进门,沈牧之瞧见了那个端坐在右侧椅子里的幼小却又满身华贵之气的小姑娘。她也正好转头朝着他望来。 目光一触,小小年纪,便已隐有倾城之色的景和,嘴角微微一勾,一抹浅笑悠然浮现,却让沈牧之情不自禁地心头一颤,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牧之目光往旁边一扫,然后就瞧见了那个站在景和椅子后面的小巧身影。 微微低着头,十分乖巧。 沈牧之的瞳孔顿时缩了缩。 她怎么也来了!“沈师弟来了。”云浅有些冷淡的声音突然响起,将他的心神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沈牧之快走了两步上前,一一给殿内的几人都行了礼。 “这两位,想必不用我介绍了吧?”云浅又说道。 沈牧之自然知道他说的这两位是谁,他转过头去,目光越过景和,落在她后面的那个几乎被椅子挡住了全身的小姑娘身上。 她也已抬了头,正瞧着他,那一张才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惊讶,还有些许慌张。 当初他跟着何羡哥来大剑门之事,本以为只有大哥和连叔知晓。如今看来,宫里那位应该也是知晓的。 只是,他依然想不明白,景和要来大剑门,为何会带着沈明溪一道过来? 宫里那位,还有眼前的景和,他们又是打了什么主意? “牧之哥哥这是什么表情?才几月不见,便不认识本公主了吗?”景和瞧着沈牧之脸上在瞬间功夫便掠过的许多神情,心中暗笑了一声后,淡淡开口道。 沈牧之连忙回神,定了定心神后,躬身行了一礼:“牧之见过公主。” 周煜也在这殿中,瞧见这一幕,突然开了口:“景和姑娘,既已入了大剑门,那在这山门之中,以后便无君臣之别,只有同门情谊。” 景和闻言,竟也不恼,起身下了椅子,朝着周煜屈膝一幅:“周师兄说得是,是景和疏忽了。”说完,美目流转,落到沈牧之身上,又是微微福身,道:“景和见过沈师兄。” 景和的这种态度,并未让沈牧之觉得轻松几分,反而心头更加警惕。 这么容易低头,可不像是景和的性子。 他可不信,这景和到了这大剑门后,就能立马改了性子的。 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今日这一声沈师兄,多半日后还得要从其他地方找回来。 沈牧之倒是不怕他,大不了日后尽量躲着他就是,反正不在同一个峰上,这景和也不可能整日跑去正阳峰找他。可如今沈明溪也跟来了,这事总让他心里有点不安。 沈牧之一边心头琢磨着,一边又给景和回了一礼。而后,还没来得及跟后面的沈明溪打招呼,景和忽然就转身朝着沈明溪招手道:“明溪,你之前不是说想念你三哥吗?现在他可就在你面前,你怎么倒是不着急了!” 沈明溪想念他这个三哥? 这话,鬼才信。沈明溪自小养在大夫人的娘家,与他见面甚少,即使有血脉关系在,但并无多少兄妹情谊,何谈想他? 沈牧之很快也在沈明溪脸上瞧见了诧异之色,果不其然。 不过,沈明溪虽然是个含蓄的性子,却也是不笨的,惊讶地瞧了一眼景和之后,连忙迈步过来,与沈牧之福身行礼,喊了一声三哥。 殿内其他几人,除开云浅之外,纷纷都是面露讶色。尤其是周煜,惊讶的目光在沈牧之和沈明溪身上来回逡巡了一会后,笑着道了一句:“没想到小师弟竟还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 沈牧之这会儿听到这话,恨不得朝周煜白眼一回。不过,此地并不是正阳峰,而是剑首峰的钦天殿偏殿,殿内也不止周煜一人,他只得忍着。 “沈师弟兄妹相见,肯定是有一番话要说的。”云浅说着,便叫来了尤一,让他带着她们二人先去外面说话。 163 明溪 尤一是认得沈明溪的。 当初景和跟着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金国新帝来剑首峰的时候,沈明溪也被景和带来了,当初尤一就接待过他们两个。 沈牧之还记得当初尤一还当着他的面,在景和和沈明溪这试探过他的身份。 当时的景和明明已经认出了他,却很是‘给面子’得没有拆穿。至于沈明溪,她那会儿应该是真的没认出他。 毕竟她从小就养在大夫人娘家府上,甚少回来。即便回来,也未必能与他碰得上面。所以,根本就不认得他。 如今认识,还是因为父亲的丧礼。 而此刻,尤一站在他和沈明溪跟前,那笑容,看得沈牧之心头一阵发毛。 沈牧之心虚,便低了头,与尤一作了个揖,歉声道:“当时师弟我头顶弑兄罪名,实在无奈才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望尤师兄见谅。”说着,顿了顿后,又替沈明溪也解释了一句:“小妹明溪从小养在其母亲娘家之中,与我见面甚少,所以当时才一时未认出,并非有意隐瞒。” 尤一其实早已知道这些,不过,沈牧之此刻肯跟他解释,还是让他心中舒服了许多。笑着道了一句‘我理解的’后,就让沈牧之自行带着沈明溪附近逛逛,然后便走开了。 沈牧之也不敢带着沈明溪走远,稍微往僻静走了走,见附近无人后,便开口问出了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这回跟着景和一道过来,是谁的主意?” 沈明溪目光正悄悄地打量着他。 她对这个三哥很是好奇。 关于他一人深入大元军营将大哥救出的那些英勇事迹,她最近已从大哥还有府中下人那边听到了许多。她也知道,她眼前这个三哥平日里最是不讨自家母亲喜欢。当初大哥出事,他还曾被怀疑是他陷害了大哥。如今,真相大白,他不仅洗脱了罪名,还成了力挽狂澜的英雄。 小女孩总是崇拜英雄的。 所以,除了好奇外,她此刻看着沈牧之的目光里,也有那么些许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崇拜和敬佩。 沈牧之并不知道这些,他现在只想弄清楚,沈明溪跟着来此,到底是谁的主意,背后又是否有着什么样的谋求算计。 沈明溪很快注意到了沈牧之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有眉宇间的那些紧张和愁绪,一愣之后,慌忙回神,然后赶紧答道:“小妹只知是宫里下的旨意。外祖并不希望我同来,还去宫里求过,但未成功。” 宫里下的旨意? 那么到底是景和的主意,还是那位新帝的主意? 沈牧之一边暗自琢磨,一边又问道:“那你这回过来,也是准备要拜入大剑门修行吗?” 沈明溪却摇头,答道:“小妹是来给公主做剑侍的。” 剑侍? 沈牧之愣了一下。 这名头他倒是不陌生,宫城之中皇子无论读书还是习武都有侍读和武侍。其他权贵人家的公子习文也有书童。 只是,这景和来大剑门是来修行的,即使不习惯这山中清修生活,要带个人伺候着,也可以寻个年纪略大些,懂些拳脚功夫的人来,为何要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今年才不过九岁的小姑娘来当剑侍。沈明溪虽比不得景和的身份尊贵,可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娇养在府中的,就她这柔柔弱弱的样子,哪里能做得来伺候人的事! 沈牧之想着,心头便多了一丝火气。 这新帝还有景和,到底想干什么! 沈明溪瞧见沈牧之似乎有些生气,以为是他嫌弃她,慌忙又说道:“三哥放心,小妹不会给你添乱的。” 沈牧之听到这话,不但没放心,反而这心头火气更大了。只是,明面上,倒是将刚刚不小心流露出来的那一丝怒色都给收了起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三哥不是怕你添乱。对了,家中可好?” “大哥身体不是太好,其他都还好。”沈明溪回道。其实,身体不好的,不止大哥一人,还有大夫人。 不过,沈明溪虽不怎么回家,却也知道自己母亲并不喜欢眼前这个三哥。而经过大哥那一事之后,自己眼前这位三哥想必对自己那母亲也是心有怨怼的。所以,她十分识趣地根本没有提及自己母亲,只提了大哥。 沈牧之听到大哥身体不好,虽不意外,可还是心头重了重。 想到自己离开前,都没有去跟他当面告别,心头顿时又生出些懊悔。 这些懊悔,最近只要一想起大哥,便会不自觉地从心底漫出。 大哥的身体沈牧之其实清楚的。当初在定安城的时候,玄诚便私下里跟他说过。在元军大营中的那段日子,终究是伤了根基。而后面从定安城离开,又几经波折,如今看着还好,也不过是表象而已,内里终究是早已破碎不堪,即便是再好的仙丹灵药,也很难再补回来了。 简单来说,就是折寿了。 玄诚虽不曾跟他明言过大哥还能剩多少日子,但从其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中,也能猜出,这日子,应该不会太长了。 终究还是他任性了,当时他沉浸在青果一事中走不出来,便连带着大哥也迁怒了。 而现在,人已经到了大剑门,想回去一趟,却是不容易了。 不过,或许可以给他写封信。 到时候找何羡哥让他帮忙找人送回家中,应该不难。 沈牧之想得有些出神,沈明溪在边上慢慢打量着这个有些陌生的三哥,没有出声打扰。 片刻过去,沈牧之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身边还站着个沈明溪,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慌忙道歉:“不好意思,走神了。” 沈明溪浅笑着摇头,表示无事。 其实两人不熟,想聊的事情聊完之后,就没了言语。 正当沈牧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周煜从偏殿内走了出来。四处瞧了瞧,发现了沈牧之二人之后,便走了过来。 沈牧之与他介绍了沈明溪,二人相互见礼过后,周煜笑着递出一物,道:“没什么准备,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沈姑娘不要嫌弃。” 沈明溪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抬眼瞧向沈牧之,用目光询问着自己该不该接。 沈牧之根本没料到沈明溪会在这种事上征求自己意见,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便道:“你收下便好。” 沈明溪便双手接了过来,而后屈膝谢礼。 周煜回了一礼后,笑着朝沈牧之说道:“别说,你这妹妹与你还是有几分眉目相似的,性格也有些像。” 沈牧之闻言,有些诧异,转头打量了一下沈明溪,不由得心中疑惑:真的像吗? 忽然又想到,若是真像的话,那他是沈威亲生一事,应该便没什么好有疑虑了吧? “对了,沈姑娘若是无事的话,要不跟我们回正阳峰住两天?反正你三哥住的那地方也大,你住过去,正好与你三哥好好叙叙旧。”周煜很是热情。 沈明溪却是慌忙说道:“多谢公子好意,不过明溪是公主的剑侍,是要跟着公主的,没有允许不能擅自离开的。” “剑侍?”周煜也是愣了一下,旋即眉头微皱,转头疑惑地看了沈牧之一眼。 沈牧之没有作声,但神色里明显有一丝不悦之色。 周煜顿时明了,立即识趣地岔开了话题,三两句话过后,便将沈明溪逗得呵呵笑了起来。 沈牧之瞧着笑起来眼睛弯得跟个月牙一样的沈明溪,脑海中顿时浮现了另一个女孩的身影。 她笑起来时,也是这样,就如弯月当空,明媚如斯。 心头蓦地痛了一下后,再想起沈明溪竟是要当景和的剑侍一事,沈牧之心头的不悦就更浓了一些。 过了片刻后,偏殿内的人都渐渐散去。 景和也走了出来,身旁陪着一个女弟子。 瞧见了不远处的沈牧之三人后,她立即转身走了过来。 一到跟前,景和瞧了一眼脸上笑意还未敛起的沈明溪后,目光又在沈牧之脸上打量了一下,忽道:“怎么瞧着牧之哥哥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沈牧之自然不开心,自己妹妹,金枝玉叶一般的人物,如今却要成为剑侍来伺候别人了,他能开心吗? 不过,这个景和不是好易与的,现在这件事到底是谁的注意还尚未弄清楚,沈牧之也不想跟这景和贸然起冲突。这景和年纪不大,手段却又多又狠,而且睚眦必报。除非他有把握能把明溪带离景和身边,否则还是先与其敷衍着比较好。 想着,沈牧之强行压下了心头的那些不悦,朝着景和平静说道:“没什么不开心,只是刚听明溪提起我大哥身体不是很好,有些忧心而已。” 景和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信了,旋即说道:“牧之哥哥也无需太过忧心,定平候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谢公主吉言。”沈牧之道。 “以后牧之哥哥叫我元雪或者师妹即可,不必再称公主。”景和微微笑道。 这回再见,景和所体现出来的乖巧柔和,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而且,看上去,无丝毫破绽,这莫非真的是收了性子不成? 沈牧之一边心头疑惑,一边道了一声是。 这时,与景和一道过来的那位女弟子低声催促了一句。 景和听后,便带着沈明溪,辞别了沈牧之和周煜后,款款离开了。 周煜瞧了一眼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又转头看了一眼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将口中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那我们也回去?”周煜低声问了一句。 沈牧之回过神,点了点头。 164 目的 沈明溪的出现,打了沈牧之一个措手不及。 他与这个大夫人所生的四妹,虽这么多年见过的面不超过十次,可莫名地却丝毫没有讨厌她的感觉,反而有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或许是因为当时他第一次来大剑门在剑首峰遇上时,景和故意问她是否相信沈牧之会陷害她大哥的时候,她并没有与她母亲一般坚定地怀疑他就是凶手,而是说了一句不知道。 又或许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和青果有几分相像。 总之,沈明溪以剑侍身份随着景和一同进入大剑门这件事,令他很是不舒服。 回到正阳峰后,周煜陪着他一同往小梅园走,路上周煜几次看着沈牧之,欲言又止。沈牧之虽知他想问什么,但这件事,他现在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根本无从回答周煜。快到小梅园的时候,沈牧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今晚就写一封信让何羡哥找人帮忙寄给大哥。 于是,到了梅园外,周煜本来打算离开,被沈牧之给叫住了。 “能否劳烦师兄帮个忙?”沈牧之开口道。 周煜立马答道:“跟我客气啥,什么事,你直说就行了。” “我想去一趟桃花林。”沈牧之说道。 周煜一愣,旋即问道:“现在吗?” 沈牧之道:“若是师兄现在方便,自是最好。” 周煜瞧了他一眼,问:“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沈牧之摇头,笑答:“没有。就是之前何羡哥不是让人过来传信说是玄诚快要来了吗?我想去问问此事。” 周煜略有狐疑地看了沈牧之一眼,显然不太相信这个理由。不过,他也没再多问,点头应下之后,就直接带着沈牧之离开了正阳峰,直奔桃花林。 何羡并未在桃花林中。 周煜将沈牧之送到桃花林外,就借口有事先回去了。 周煜离开后,沈牧之便进了桃花林。 桃花林中,那被他损坏的木楼,竟还未修好,不过,之前的狼藉都已收拾好了。只是,那一个大洞,总是破坏了几分美感。 沈牧之没等多久,何羡就回来了。 瞧见那个坐在台阶上等着的身影,何羡愣了一下后,笑着迎上前,问:“你怎么来了?” 沈牧之起身给何羡行礼过后,开门见山道:“我想寄封信回家。” 之前剑首峰上,何羡并未在场。云浅本来也是邀请了何羡过去的,但何羡当时有事,便推辞了。 所以,他并不知当时剑首峰上发生了何事。 但,此刻突然在桃花林见到沈牧之,而且一开口便是要寄信回去,何羡顿时就猜到,多半今日这剑首峰上发生了一些和沈牧之有关的事了。 所以,略一沉吟后,何羡就说道:“没问题。信呢?” 沈牧之道:“我那边没纸笔,还未写。何羡哥这里可有?” 何羡笑了一下,随后带着他去了书房。 沈牧之一边写,一边道:“我还有个四妹,何羡哥知道吗?” 坐在旁边椅子上正在翻看一本册子的何羡抬头看了一眼沈牧之,有些诧异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个。沈牧之还有个四妹一事,他自然是知晓的。 当初沈牧之第一次来大剑门,后面跟他坦白身份的时候,就提到过他有一个妹妹。后来他得知沈牧之出事,赶去金陵后,也让金明阁调查过沈家。所以,有关于他家中那些隐秘的不隐秘的事情,他基本都知道。 他将手中册子放到了一边,瞧向沈牧之,耐心等着他的下文。 很快,沈牧之的下文便来了:“今日景和公主被接到了剑首峰,以后要留在大剑门内修行一事,何羡哥可有听说?” 何羡点头:“听说了。” “景和将我妹妹也带来了,而且是以剑侍的身份。”沈牧之说着,手中的笔微微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动了起来。 “剑侍?”何羡不由得挑了一下眉头,眼中隐有惊讶之色。 沈牧之嗯了一声,然后又道:“我问了她,据说是宫里下的旨意。” 何羡听到这里,便基本明白了。看着还在继续写信的沈牧之,他斟酌了一下后,道:“你是觉得此事有些不妥之处?” 沈牧之没接话。 何羡也不着急,静静等着。 很快,沈牧之便停了手中笔,然后抬头看向何羡,神色有些凝重:“我想知道,他们让明溪以剑侍身份陪着景和入山的目的是什么。” 何羡闻言沉吟起来。 沈牧之将桌上已经写完的信纸拎起来吹了吹后,又小心叠好,然后装入了信封之中,放到了一旁。 “如果说此事背后是有什么算计的话,那应该便是金国那位新帝怕以后沈家借你之势凌驾皇权之上吧!”何羡忽说道。 沈牧之愣了一下。 怕沈家借他之势凌家皇权之上? 这一点,他之前倒是没想到过。这一路他都在想这个问题,但怀疑更多的是景和。 在他看来,如今一切刚定,新帝不可能那么快卸磨杀驴,不顾沈家和明溪外祖的意愿,执意要让明溪以剑侍身份陪着景和入山。所以他觉得,此事多半是景和在背后搞了鬼,才让新帝下了旨意,促成了此事。 但此刻何羡这么一说,倒是也让他心中一动。 不过,仔细一想,却仍有疑惑。 “新帝若是怕沈家凌驾皇权之上,那景和入山不就可以了吗?皇室和大剑门之间,有了景和作为桥梁,就算沈家真的能借我之势,又有何惧?何必非要再搭上明溪呢?”沈牧之皱着眉头,不解问道。 何羡笑了一下,道:“这就是帝王权术。若只是一个景和,并不够稳妥。万一景和的资质没有你好呢?万一景和没有成功拜入掌门门下,而只是拜在一个剑首峰长老的门下呢?” 何羡这两个万一,顿时让沈牧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但,如果再搭上了一个明溪,那此事便起码有个七八分的稳妥了。明溪作为景和的剑侍,生死捏在景和手中,沈家与明溪外祖,又岂能不忌惮?而且,景和是一国公主,明面上,明溪能作为剑侍随同入山,岂非荣幸?沈家和明溪外祖即使不情愿,可又能如何?” 何羡这番话,顿时让沈牧之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本就不满明溪作为剑侍随同景和入山一事,如今听何羡这么一分析,心头怒火顿时汹汹而出,一时没忍住,便脱口骂道:“简直忘恩负义。” 何羡见他情绪有些激动,有些意外,想了想后,道:“我记得,你与你妹妹明溪似乎并不熟悉,但好像你对她很是上心.” 听何羡这么一问,沈牧之愣了一下,心头怒火也随之冷却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何羡这句话,想了良久,最终也只是尴尬地说了一句:“我也说不清楚。可能只是觉得她还小吧。” 何羡不再多问,目光落到桌上那封已经写好的信上,问:“那这封信还要送吗?” 沈牧之想了一下,点头道:“送吧。” “好。”何羡应下。 沈牧之看向他,心头有个念头在转,但很是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何羡瞧了出来,道:”有话便说,你我之间,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何羡越说没什么不好意思,他便越是不好意思。有些羞愧的低了头,道:“何羡哥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将明溪送回去?” 何羡不由意外,看着他,问:“为何要送回去?她留在这里,也未见得是件坏事。虽说作为景和剑侍,比不得正规弟子,但也是可以修行的。到时候,我寻门好一些的心法,你给她送去。” 沈牧之却摇头:“景和公主的脾性,何羡哥可能不了解,但我还是了解一些的。若事情真如你之前所说的那样,明溪留在景和身边,不仅她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我的日子同样也不会好过。” 何羡惊讶了一下:“为何?” 沈牧之也不知该如何说这个事,在心头琢磨良久,只能简短说道:“大概我与景和公主八字不合吧,从小就有许多摩擦。” 何羡听后,沉默了一会才重新开口道:“若是要送明溪离山,此事恐怕不太好办。毕竟明溪是作为景和的剑侍入山的,除了景和之外,就算你是她哥,如今也是做不得她的主的。不过,此事,我会另外再想想办法的,你也别太着急。” 沈牧之素来信任何羡,听他这么一说,心头也轻松了一些。 这心头刚一松,他便立马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目光一动,便落到了手上正戴着的那个扳指上。 他本是打算等玄诚来了,与他商量过后再做决定。 可此时,何羡就在身前。 沈牧之犹豫着。 “怎么了?”这回,何羡倒是没看出来他在纠结什么。 沈牧之听得何羡声音,一咬牙,伸手将手指上的那个扳指摘了下来。 何羡瞧见他这动作,眉头不由微微一皱。 “这扳指可是有什么问题?”瞧着沈牧之将那扳指放到了桌上,何羡眉头又皱紧了些。 沈牧之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后,鼓起勇气说道:“此物太贵重,我不能收。” 何羡眉头又皱了几分。 “你从哪里听来的此物贵重?”何羡声音都沉了一些。 沈牧之回答:“我这两天看了一些书籍,其中有一本中有提到空间法器。类似这扳指这般的,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一说完,沈牧之便觉得这个借口不错,何羡哥就算不怎么相信,也绝对不会猜到大师兄身上去。 岂料,他这话音刚落,就听得何羡说道:“是你大师兄说的吧?” 沈牧之惊呆了,忍不住就抬头看向了何羡,问:“何羡哥你怎么……” “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八卦!”何羡说着,便哼了一声。 165 重新认识 何羡说着,看到沈牧之似乎还有些不解的样子,叹了一声后,又接着说道:“只是一个景和公主如何能稳妥呢?万一这位景和公主资质没有你好呢?又万一这位公主没有成功拜入掌门门下,而只是拜在了某个长老的门下,到时候,又如何跟你比地位?” 沈牧之听得何羡这两个万一,心头的疑惑,渐渐少去。 “但,如果再搭上一个你妹妹,此事便起码有七八分的稳妥了。你妹妹作为景和的剑侍,生死是捏在景和手中的。就算你无所谓你妹妹如何,可沈家...... 《空山剑雨》165 重新认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66 不能跟您说 何羡看着赵正光,有些不明白。 赵正光疼林长缨,他是清楚的。可是这么多年,他疼归疼,但做事一直都很有分寸,从来不会表现得太明显。可这段时间,这情况突然变了。 就好像是突然之间,他一下子就对林长缨的事情,表现得急切起来。 这种情况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何羡仔细想了想,蓦然发现,这种情况似乎是从沈牧之正式拜入大剑门开始的。 当时连跟他知会一声都没有,就直接从他手里将沈牧之抢了过去。 这事,他虽然意外,但也能接受,因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比他代师收徒更好。而且,他也相信赵正光不会亏待沈牧之。 可是,这之后赵正光接二连三的一些举动,却是让他越来越有些看不懂。 若说,他只是在替林长缨铺路,倒也是能理解,只是,为何要如此着急? 何羡心中疑惑,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觉得问一问。 “容师侄冒昧问一句,关于林姑娘,是否有什么事是师侄我不知道的?” 赵正光闻言,眼睛微眯了一下,旋即笑了一声,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何羡神情一滞,苦笑了起来。 这是不想跟他说呗。 “那……”何羡理了理身前的衣襟,准备起身:“这时间也不早了,师侄先告辞了。” “坐着。”赵正光瞪了他一眼。 “师叔还有事?”何羡依言坐了回去,无奈看向赵正光。 “牧之之前去找你了?”赵正光忽问。 何羡点了点头:“是的。” “为了他那妹妹的事情?”赵正光又问。 何羡再度点头后,心内稍稍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说道:“这剑侍一事本是不允许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剑首峰竟然默许了那位景和公主将牧之的妹妹以剑侍身份带了进来。此事,要不师叔回头帮忙去问问?” 赵正光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问的。这事,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说着,他还看了何羡一眼。 那眼神中,仿佛在说,别想着给我下套,你还嫩了点。 何羡并不觉尴尬,反而还坦然一笑,道:“师侄确实猜到了一些,不过,也不是很确定。而且,牧之对他这位妹妹挺有些在意,如今得知此事后,颇为忧虑。若是能想办法给他妹妹安排一个更好的身份,或许他也能放心些。师侄来的时候想了一路,都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不知师叔可有什么妙招?” “办法倒是有。”赵正光沉吟着:“但未必能成。不过,此事也不用着急,金国那位新帝也不是拎不清的,他不会这么快让这个小姑娘在我们这出了事的。”说着,话题一转:“眼前最重要,还是长缨丫头的事情,必须得想办法让她搬到正阳峰来住才行。”说完,又威逼何羡:“你快给想想办法,想不到,你今天就别回去了。” 何羡拿他这赵师叔是真没什么办法,无奈叹气一声后,道:“要让她同意搬进来不难。师叔只要告诉她,有他父母当年遇害一事的线索便可。” 赵正光先是一愣,而后又很快眼睛一亮,抚掌而笑:“好主意。”接着,神色又是一变,哀怨道:“这周煜要是有你一半的聪明,我也就不至于会这么累了!哎,当年要不是你师父横插一杠子,你小子就是我徒弟了!” 何羡没有去接他这话茬。 不过,既然已经将说服林长缨的法子告诉了他,那之前沈牧之请求之事,也该提一提了。 想着,便问道:“师叔可已经安排好了林姑娘的住处?” “嗯,安排好了,与牧之同住小梅园。”赵正光大概是已经猜到了何羡接下来要说什么,所以毫不遮掩的,直接说了出来。 何羡苦笑了一下,他现在是越发想不明白自己这师叔到底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这样安排,会不会不妥?”何羡问道:“林姑娘到底是个女孩子,还是应该要避讳一些。” “避讳什么?”赵正光却满不在乎:“他们迟早是要成婚的。”说着,忽又哼了一声:“牧之这小子,现在还学会搬救兵了。” 何羡讪笑了一下,,刚才赵正光的回答,其实已经给出答案了。 他是铁了心要这么做的,谁劝都没用。 至于他这么安排的心思,何羡也看了出来。他这是要一石三鸟。 既表了他对林长缨一事的决心,气一气那些看不惯的人,又先替日后沈林二人成婚一事铺垫一下,顺便再让二人培养一下感情,可不就是一石三鸟么? 看来,这同住一事,多半已经是不可避免。 不过,那青果已经不在了,林长缨身上虽然背负不少,可对于沈牧之来说,却也未必不是一个良配。若是两人真能成,倒也是一件好事。 想起之前在他书房中,沈牧之提及林长缨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尴尬之中又带着一丝害羞的模样,何羡觉得,此事或许真能有戏。 想到此处,何羡便索性收了再劝劝的心思。 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后,何羡就告辞了。 他这里刚离开,沈牧之那边,也正好回到小梅园中。 之前在桃花林,其实他还有件事,本是想说的。但那会儿,话都到嘴边了,却还是咽下了。他还是没想好。 心头有事的沈牧之,回到屋中后,本打算修行,可这心中总是静不下心来,一会想到沈明溪,一会儿想到青果,一会儿又会想到那个浑身孤傲的林姑娘,最终,他索性出了房间,纵身跃上了屋顶,在屋顶上躺了下来,看向星河璀璨的夜空,任由思绪四处蔓延。 斗转星移,转眼,星辰隐去,天空渐白。 沈牧之在晨光微熹之际,在那湖亭附近打了两套拳,出了一身微汗,舒展了一下昨夜在屋顶躺了一夜被咯得有些难受的身子后,正准备去换身衣服,忽然心中一动,来人了。 而后,不等他有所动作,那人便已经入了梅林。 紧接着,沈牧之就察觉到,那梅林中的迷阵似乎认得此人一般,竟任由着那人径直穿过了梅林。 沈牧之心中惊讶无比,连忙往那人来的方向,迎了过去。刚走到梅林边缘处,就见到一个黑衣身影从林间一晃而过,就到了他的跟前。 “林姑娘?”沈牧之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寒霜的年轻女子,不由得愣住了。 这几天,他想象过几次林姑娘出现的画面,可怎么也没想到,这林姑娘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了他面前,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林长缨大概也没料到,她一进来,就撞见了这个她并不太想看到的男的。 尤其是,此刻这男的竟然还跟个傻子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仅无礼,而且孟浪。瞬间,心头大恼。 “滚开!”冰冷的声音,满满的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厌恶。 沈牧之回神,惊觉自己刚才的失礼,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抱拳道:“抱歉,林姑娘,刚才在下失态了。” 林长缨却理也没理他,哼了一声,就径直越过了他,朝着后面那两栋木楼大步而去。 她一身黑衣劲装,背了一个小包裹,一头秀发高高扎起,大步离去时,发尾在身后轻甩,英姿飒爽! 沈牧之站在那里,有些茫然。 刚才林长缨身上流露出来的对他的厌恶,他这已经不是头一回感觉到了。之前,在小灵剑阁那边遇上,这位林姑娘对自己便已经有些不满。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了这位姑娘,竟让她对他心生厌恶。 当初在霖栖岛初见她时,她虽然同样很冷,可并无如此明显的厌恶啊! 算上这一回,他们总共才见了三回,说过的话,加在一起都没五句,她到底是为何厌恶他呢? 沈牧之想了半响,都没想明白,只好作罢。 想到林姑娘已经往后面去了,他连忙也转身跟了上去。 他追上时,林姑娘正站在他那栋木楼附近,似乎在等他。 见他过来,林姑娘立即冷冷问道:“我住哪一栋?” 沈牧之点了点后面那栋,刚想说话,林长缨却已经扭身走开了。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顿时苦笑起来。 自己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这位救命恩人了? 莫非是因为接下去他们要同住一事? 沈牧之心头掠过这个念头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不过,他昨夜就已经想好了,若是何羡哥那边不能说服师父,他就搬出去。到时候,他先瞒着师父便是。 想着,他便也不再犹豫,回屋去收拾了一下东西,都收进了扳指后,便往外走去。 说实话,这地方是真不错,他也是真喜欢,住了这么几天,他都有些习惯了。此刻离开,心头还是有些不舍的。但,不舍归不舍,总不能厚着脸皮住在这里,污了人家林姑娘的清白。 沈牧之暗叹一声,最后看了一眼那湖亭,那木楼后,扭头快步走进了梅林。 到和风居的时候,赵和正在练剑。 那锋利的剑锋,划过空气时,哗哗作响。一道道剑气,四处纵横,却很是乖巧地并不会去破坏周围任何东西,只是围绕着赵和,看似凌乱地上下翻飞着。 沈牧之刚准备出声提醒一下,赵和便已经停了下来。 他走过来时,脚步声不小,赵和其实早已察觉到。 “师弟怎么这么早过来找我?可是有事?”赵和瞧着沈牧之,微微惊讶道。 沈牧之点点头:“我想让师兄再帮我寻个住处。” 赵和愣了一下,“可是那梅园住着有什么问题?” 沈牧之连忙摇头:“并不是。只是今早林姑娘搬进去了,我再住里面,不太好。” 赵和听了此言,眸中神色顿时变得有些怪异,打量了一下沈牧之后,问:“师父可知道你打算搬出来?” 沈牧之闻言,顿时苦笑起来,旋即朝着赵和说道:“此事还得请师兄帮个忙,千万不要在师父面前提起。大师兄那边,最好也不要提起。你也知道,大师兄他好像不太藏得住话!”这一点,沈牧之是这两日发现的。 赵和面露犹豫之色,沉吟良久后,道:“师兄明白师弟的顾虑。不过,此事既然是师父安排的,自然是有他的深意的。师兄认为,师弟还是安心在梅园之中住着比较好。” 沈牧之见赵和不肯帮忙,心头顿时无奈起来。 他自是知道师父安排他和林姑娘同住梅园是什么深意,无非就是想让他二人朝夕相处,培养感情。 可是,一来他心中有青果;二来,林姑娘是他的恩人,他万不能让林姑娘因为他而毁了清誉。 只是,赵和既不肯帮忙,他也不好勉强。 于是,沈牧之苦笑一声后,便道:“好吧,那我听师兄的。只是,师兄回头若是有机会,可否帮我与师父说说?这事传了出去,我无所谓,可林姑娘毕竟是个姑娘。” 赵和点头应了下来。 沈牧之见状,便也没再继续打扰赵和,与他告辞之后,便离开了。 只是,他没回小梅园。 周煜他们说过,这峰上空置的院子不少,既然赵和不愿意帮忙,那他多花点时间,在这峰上转转,应该也是能找到一个的。到时候,先偷摸暂住下来,师父那边,慢慢再想办法。 而正在他四处寻空院子的时候,赵正光却去了小梅园。 他已经许久不曾踏足这地方了。 这回进来,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心头旧事涌现,顿时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伫立许久之后,赵正光迈步走向了后面那栋竹楼。 他一进来,便已感知到沈牧之那小子并不在这梅园之中。 林长缨正在屋中收拾东西。 赵正光到了楼下时,故意放重了脚步,轻咳了一声。 林长缨听到之后,眉头略皱了一下,而后寒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但,一出屋门,看到楼下站着的人时,不由一怔,旋即赶紧收起脸上寒色,快步下楼。 “长缨见过赵师叔。”林长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赵正光伸手扶她起来,无奈道:“我说过,跟我你不用这么规规矩矩的。怎么随意怎么来就行,我不在这些。” 林长缨站在那里,抿着嘴,没有接话。 赵正光无奈苦笑了一下后,问她:“这地方可还满意?” 林长缨眉头微蹙,犹豫了一下后,勉强点了下头,道:“满意。” 她那些许小情绪,自然是一丝不落的被赵正光瞧在了眼里。不过,他觉得这也正常,只要这两人能一直待在这里,这些小情绪总是会慢慢地改变的。 “有什么需求,你可以直接来跟我说。”赵正光说着,忽而问道:“牧之那小子,你可见过了?” 林长缨瞬间想到了之前从梅林出来看到的那个人,心头又是一阵厌恶涌起。不过,当着赵正光的面,她倒是忍住了没直接表现出来,而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见过了。” “他刚入门,修行之事上肯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你如今在这住下,有空的时候,可以多教教他。”赵正光笑着说道。 “好。”林长缨垂眼应道,显得很是顺从。 赵正光嘴角的笑容不由得浓了几分。 “行,那你忙吧,有事就去小灵剑阁找我。”赵正光笑着说完后,又看了看林长缨,然后,满意地离开了。 而他刚走,林长缨脸上神情顿时冷了下来,那股子一直被她努力压着的厌恶,也尽数放到了脸上。 她转头看向旁边不远处的那栋木楼,冷哼了一声。 正在正阳峰上四处寻觅空置小院的沈牧之,忽然感觉浑身一冷。 他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四周,并未瞧见什么异样。 疑惑了一下后,继续四处游荡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他终于这得到了一个位置比较偏僻小木屋。木屋旁是一个小山涧,有一道小瀑布从旁边的高崖上轰隆垂落,水花四溅中,狠狠砸进崖下深潭,而后又随着溪石乱谷,往山涧之外流去。 而这山涧周围,都是乔木高林,他刚一路走来时,方圆好几里内,都没发现什么屋子,这附近一带应该是无人住的。 他又打量了一下这木屋,虽然看着略有些破败了,但稍微收拾一下,也能住。他对住的地方要求不高,能遮风避雨就行。这木屋位置隐蔽,不用担心被人发现,边上又有瀑布山涧,环境挺不错,倒是十分适合他。 沈牧之这么一想,便决定了,就是这地方了。 于是,赶紧地进去将这不大的木屋稍微收拾了一下后,又匆匆往小灵剑阁赶去。 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差不多也该去师父那听课了。 等他赶到小灵剑阁那,正好和平时时间差不多。沈牧之在外面站了一会,等气息稍微平静了一下后,才走了进去。 上二楼,赵正光已经在窗边等着了。 听到沈牧之走过来,拿着册子正在看着的赵正光头也没抬,就问了一句:“早上去哪了?” 沈牧之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以为赵正光知道了他要搬出去的事情,难道是赵师兄过来跟师父说了? 当下,心中顿时紧张了起来,脑中思绪飞转,拼命想着该怎么回答。 “我去找二师兄了。”沈牧之忐忑答道。 “找他有事?”赵正光放下册子,看了过来。那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牧之心头却又是猛跳了一下。 莫非是真知道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赵正光看出了他此刻的紧张,眉头不着痕迹地微皱了一下,而后伸手一指自己对面,道:“坐吧。” 沈牧之忐忑无比地迈步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跟长缨见过了?”赵正光瞧着他坐下后,又问。 沈牧之低着头,闻言,嗯了一声:“见过了。” 赵正光看着他,眸色渐深。这小子有些不对劲,如此心虚,这可是之前从未见过的。 “今日不授课了。”赵正光忽道,而后伸手从旁边拿过一本书籍,扔到了沈牧之面前:“这是正阳剑法,你拿回去先自己看。看完了,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沈牧之看着身前的那本被知道被多少人翻过的书籍,心头顿时一松,连忙应下。而后将书籍拿到手中,便匆匆告退了。 赵正光站在二楼处,瞧着他的背影逐渐走远,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小子…… 没多大功夫,赵和就被叫了过来。 “你师弟早上去找你了?”赵正光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赵和犹豫了一下后,点头嗯了一声。 “说了什么事?”赵正光又问。 赵和看了一眼师父,迟疑了一下后,道:“弟子答应了师弟,不能说的。” 赵正光微微眯了眯眼睛,忽问:“是不能跟任何人说,还是不能跟我说?” 赵和神色微变,而后回答:“是不能跟师父您说。” “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赵正光摆了摆手。 赵和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这混小子,在搞什么鬼!”赵正光站在二楼窗边,眉头紧皱,神色间隐隐有些不悦。 167 人不见了 这边,沈牧之拿了那本正阳剑法之后,就回了山涧边的小木屋。 小木屋虽然破旧些,但里面床桌子一类的东西倒是也齐全,沈牧之之前已经稍微收拾过了,所以这会儿只要将从小梅园带来的一些东西拿出来稍微归置一下就可以了。 他这也算是正式入住了。 只是,当收拾好东西,站到那山涧旁,看着那轰隆而下的白练,沈牧之心头却微微有些茫然起来。 这种茫然,在他第一天跟着何羡到大剑门的时候,也有过。但当时,因为有何羡在旁边,倒是很快就被压下了。 可此刻,这种茫然出现之后,却如生了根一般,忽然就在他心头住下了,挥之不去。 那会儿,他决定跟着何羡来大剑门时,是想着要寻一个安稳的地方,能让他好好修行,尽快破境,然后有朝一日,能够手刃刘观,为青果报仇,也为自己报仇。 可到了这边之后,仿佛突然之间,事情就开始出现了一些不可控制的变化。 先是,正阳峰峰主要收他为徒。 这本是好事,起码当时何羡哥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可,头一回见师父,他就提出要让他与林姑娘成婚。这如何使得?虽然当时他拒绝了,可从后面师父安排他与林姑娘同住小梅园就可以看出,师父终究还是不死心的。 他如今可以瞒着师父搬出来,可这事情又能瞒得了多久? 他想不明白,为何师父会如此执意要他与林姑娘在一起? 若说,收徒一事,师父是真的看中了自己,可要让他与林姑娘成婚一事,也真的只是因为看中吗? 还是说,另有目的呢? 经历了大哥之事后,他如今早已没了少年人的单纯。但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无论是两位师兄,还是师父,对他都是颇为维护的。 而且,何羡哥也知道师父让他与林姑娘成婚一事,也未与他说过什么。 所以,这些天,他也一直刻意地不去想这个问题。 可,有些时候,你不去想,不代表这些事不存在。 它始终是存在在那里的,你躲不过去的,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要面对的。 那么,师父他到底是为何呢? 沈牧之皱着眉头,却没有丝毫头绪。 而如今,明溪又跟着景和来了大剑门,以一个剑侍的身份。直白来说,其实就是充当侍女来照顾景和的日常起居的。 而侍女,生死都是捏在主人手中。 无论大夫人曾做过什么,无论他与这位妹妹熟不熟,可她终究也是大哥的妹妹,父亲的女儿。他又如何能做到视而不见? 可他同样也不能干涉什么,因为沈家还在金陵,因为他现在就算有何羡哥,有师父他们做靠山,但自身还是不够强大到能够无视这些威胁。 本以为,离开金陵,逃入这避世的山门之中,会是一场清净的修行,却不曾想,有人的地方,从来少不了勾心斗角。 沈牧之在山涧旁站了许久,才勉强将思绪从这些愁人的事情里,扯了回来。 身上的衣衫,已经沾上了不少的水汽,变得潮漉漉的。 沈牧之回屋换了套衣服,又在附近林中寻了根长木棍,将换下来的衣服,架在了树林中晾着,然后回屋开始翻阅师父给的那本正阳剑法。 以前在沈府之中,他虽主练拳法,可剑法也是略有涉及的。本以为,对付这本正阳剑法,应该不会太难,可翻开来之后,却傻了眼。 此剑法,非彼剑法啊! 沈牧之对书页上那讲述灵气运行,还有剑势变化的那些文字,眉头都拧成了川字。 虽然,这些天在赵正光那里听了不少有关于修行的知识,可他终究还是一个刚入门不到一个月的菜鸟! 沈牧之盯着这书拧着眉头瞧了半响后,实在有些毫无头绪,便颇有些气馁地将其放到了一旁,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心头琢磨了一下是现在就拿着这本剑法请教师父还是自己再研究研究回头再去后,沈牧之决定还是选择后者。 刚才在小灵剑阁,师父问的那两个问题,让他现在一想起依然还有些‘心有余悸’。 搬出来这件事,他到底心虚。 这个时候,他还是尽量少往师父跟前凑比较好,免得被他看出什么来,那估摸着他刚搬出来,就又得搬回去了。 等回头时间长点,再主动去跟师父坦白这件事,或许师父也能接受一些,说不得到时候就任由他住在外面了。 沈牧之想着,便继续研究起这本剑法来。 时间倏忽而过。 沈牧之一直住在了这山涧旁,起初夜里万籁寂静唯有耳旁那一泓瀑布的轰隆之音时,沈牧之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太吵了。可连着呆了两日之后,他就适应了下来,甚至走到其他寂静处,听不到这轰隆水声了,还有些不习惯。 可见,习惯其实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能让一个原本你厌烦的东西,逐渐变得不厌烦,然后接受,到最后,你可能还会生出依赖,生出喜欢…… 此外,他还发现了此地的一个妙处,便是这瀑布。 瀑布之下,水流比较湍急,站在水中练拳,不仅能格外锻炼浑身肌肉,还更能静心。 沈牧之本就喜欢练拳静心,这下更喜欢站在这湍急水流之中练拳静心了。 每日晨光微熹之际,起床练拳,练完拳后,就着这山水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就去小灵剑阁报到,请教‘一些’剑法上面不懂的地方。 日子,似乎过得很是规律平静。 赵正光也未再问起过类似早上去哪了这些问题。 原本心中一直有些忐忑的沈牧之,算是彻底地放下了心思。 但,他这心思才刚放下没两天功夫。 此事,突然就被拆穿了。 起因是周煜去小梅园找他。 他身上虽有令牌,也感知到了,可也并未在意。那会儿正值正午,就算去小梅园的人是去找他的,他不在也是正常。 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小梅园中还有林姑娘。 他自从那日离开了小梅园之后,便没再回去过这事,林姑娘其实早已发现了。 所以,周煜看到林姑娘后,问了一句:“牧之可在园中。” 林姑娘答道:“不在。” “那你可知他去哪了?”周煜似有急事。 林姑娘摇头。 “那我去他房中等他。”说着,便准备走开。 岂料,脚下还没动呢,就听得林姑娘说:“他可能已经不在这住了。” 周煜惊愣了一下,反问林姑娘:“不知林姑娘这句他不在这住了,是什么意思?” “你已经几日不曾回来过这里。”林姑娘面无表情地如实告知。 周煜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莫非他去桃花林住了?” 可是,他很快想起昨天他早上去小灵剑阁那,还碰上了沈牧之。若是去了桃花林住,那他每日如何来回? 是何师兄每日负责接送?还是他自己走山路? 他听说何师兄最近很忙,这每日接送应该不太可能。那么,是他自己走山路? 从清凉峰到正阳峰,若是走山路,就算沈牧之是个功夫不弱的武夫,腿脚再快,估摸着也得走上半个时辰。 这沈牧之每日来回花上一个时辰走山路,就为住在桃花林? 周煜总觉得这事有点奇怪。 这时,林姑娘似乎是没了耐心陪他在这傻站着,开口说道:“周师兄若是没事,长缨先回去了。” 周煜慌忙拱手相送。 看着她转身走开,周煜脑海中忽然闪亮了! 这小子莫不是为了躲这林姑娘,所以故意躲到桃花林去了吧? 周煜越想越有可能,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渐渐的,这笑意扩大,最后哈哈笑出了声。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怂!周煜暗道了一声后,转身离开了小梅园,直接去了小灵剑阁。 还未进门呢,他就笑着喊了起来:“师父,有个趣事,你想不想听?” 赵正光正看书呢,听得声音,皱了眉头,不悦道:“要说就赶紧说,不说就滚!” 周煜顿时悻悻,可想到沈牧之为了躲林姑娘竟然每日走山路来回桃花林,顿时笑容又爬上了嘴角。 “师父,你可知道师弟最近做了什么事?”周煜眨巴着眼睛,故作神秘地瞧着赵正光。 赵正光却很是不给面子的白了他一眼,哼道:“你这喜欢八卦的功夫,要是放在修行上,你也不至于被何羡那小子落下这么多了!” 周煜又被打击了一下,心头本想与师父同乐乐一下的那点愉悦,顿时就散落了一地。站在了那里,低下头,也不吭声了,一动不动地等着师父继续训。 可赵正光见他突又不说话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哼:“话说一半不说了,怎么着?还得我求你说不成?” 周煜一愣之后,心头那散落一地的愉悦顿时又迅速聚拢,笑容重新爬上嘴角,道:“师父,你猜这几日师弟是住在哪里的?” 赵正光听着周煜这故意卖的关子,脸色更加不悦了。 周煜应该是察觉到了,笑容一僵后,慌忙说道:“我刚去了小梅园,没看到小师弟。听林姑娘说,小师弟已经好几日不曾回去小梅园了。我估摸着,他这几日都去了桃花林住了。这小师弟多半是因为林姑娘住进了小梅园,所以特意逃去了桃花林。何师兄最近挺忙,多半也没时间每日接送他,小师弟估计都是每日走山路来回的。这山路来回一趟,按小师弟的教程,我估摸着至少也得个把时辰吧……”说着,周煜嘴角又翘了起来。可赵正光的脸色却越来越黑。 不等周煜说完,他突然将手中的书籍往桌子上重重一扔,哼声道:“去把这混小子给我找来!” 周煜一愣,瞧见赵正光那黑炭一般的脸色,心中一惊,顿知自己这是给小师弟惹麻烦了,慌忙张口想要补救,可已经来不及。 一抬眼,赵正光一个严厉眼神过来,周煜顿时噤若寒蝉,慌不迭地就应声告退,去找沈牧之了。 不过,沈牧之并不在桃花林。 周煜去了清凉峰,扑了个空后,四下一问,得知沈牧之最近几日根本没去过清凉峰后,顿时傻眼了。 那小师弟去哪了? 该不是那林姑娘弄错了? 他又匆匆去了小梅园,跑到沈牧之住的那栋楼中一看,里面桌椅上,都已落了薄灰,丝毫不见任何沈牧之的东西,他这眉头这下是真打了结了。 离开小梅园后,周煜看着周围茂密的乔木林,不由得哀叹了一声:“小师弟啊小师弟,你这是跑哪躲着去了?” 周煜心中着急,去找了赵和帮忙。 赵和听周煜一说,顿知这小师弟多半是自己偷摸着找了一个地方去猫着了。当下,略一沉吟后,就与周煜兵分两路,去峰上找那些没人住的空院子。 可两人将峰上所有空置的院子都找了一遍,都未见到沈牧之的身影。 这下,周煜更急眼了,看着赵和,焦急道:“你说,小师弟不会是出事了吧?” 赵和也皱了眉头,面露担忧之色。 自从张长老被毒害一事水落石出后,虽然凶手是胡长老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大剑门,可依然有不少人对林姑娘有意见。而当日殿中胡广元质疑沈牧之身份一事,也不知被谁传扬了出去,如今门中各种流言都有,当初沈牧之第一次入大剑门时曾被人怀疑沈牧之是林青峰的私生子这话也被重提,甚至已经有不少人相信。尤其是在有人打听到赵正光将林姑娘和沈牧之安排同住小梅园后,更是有不少人对此深信不疑。 张长老一事,林姑娘虽已清白,可门中大部分人对林姑娘还是心存敌意的。就是正阳峰,也有不少,只不过碍于赵正光,都不敢太明显地表露出来。而林姑娘自从搬来正阳峰后,基本都在小梅园内住着,甚少离开。小梅园内,一般弟子进不去,而且若是有人强闯进去,赵正光那边也能立马感应得到。 而林长缨就算是离开了小梅园,以她的身手,一般弟子也动不了她。若是其他长老动手,林长缨也未必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当初林长缨之所以能被人从正阳峰上掳走,最大的原因,便是当时赵正光正在清凉峰守着沈牧之。 可如今赵正光日日都在小灵剑阁,再加上之前有一个胡长老作为前车之鉴,即使有人有想法,也得要犹豫犹豫再犹豫。 但沈牧之就不一样了。他如今才曲骨境,若有心怀歹意之人想要在不引起赵正光留意的情况下对他下手,方法有无数种。 而那些对林姑娘抱有敌意的人,动不了林姑娘,转而来对付沈牧之,也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如今不少人都相信沈牧之就是林青峰的私生子! 想到此处,赵和心中担忧更盛,与周煜对视一眼后,顿时发现二人大概想到了一块去。 周煜顿时慌了。 这小师弟要是出了事,虽不能说是他的责任,可他作为大师兄,就算师父不怪罪,他这心头也不会好过的。 “我去找师父。小师弟要是还在峰上,师父肯定能找出来的。”周煜说着,就要走。 赵和一听这话,稍一迟疑后,却是慌忙叫住了他。 “怎么了?”周煜皱眉看他。 赵和道:“先别忙着告诉师父。你刚才不是说你昨日还瞧见了小师弟吗?但林姑娘说他已经好几日不曾回小梅园了,所以小师弟可能并未出事,只是在哪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躲着!要不这样,我去找白师兄他们帮忙,多喊几个人,一道在这山中找找。若是一个时辰后,还是找不到,那我们再去通知师父。师兄,你看如何?” 周煜却是摇头:“不行。太冒险了。小师弟若只是躲着,那自然无碍。若真是被人掳走了,那很有可能便是昨天夜里动的手。那至少也得四五个时辰了。若再拖一个时辰,太危险了。要不这样,你去找白师兄他们继续找人,我去通知师父。”周煜满脸焦急,尤其是想到他之前还跟师父说小师弟最近一直住桃花林,这会儿要是再去跟师父说小师弟不见了,有可能被人掳走了,师父到时候会有什么样反应,他想都不敢想。 “也行。”赵和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周煜匆匆走了,赵和紧皱着眉头,也赶紧去找白宇了。 而正在周煜和赵和以为他被抓而紧张无比的时候,沈牧之却独坐在山涧边,迎着瀑布上反射过来的日光,闭着眼,正小心翼翼地查探着体内丹田之中的情况。 168 真情 此刻,沈牧之丹田内的情况,有些怪异。 本来,这几日他一直在认真研习正阳剑法,在师父的指点下,也已有了些许进展。今晨在熟悉剑法的过程,忽然心中一动,隐约有了要破境的迹象。 他迈入曲骨境的时间并不长,如今这么快又要破境,着实让他惊喜了一下。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惊喜还没变成现实,变故突然就来了。 之前一直安安静静躺在他丹田之中的玉剑,突然之间就有了异动,开始吸收他丹田内的灵力。 玉剑吸收灵力的异动倒是没有持续多久,可是经它这么一折腾,他原本要破境的迹象却是没有了。 沈牧之心中觉得怪异,这玉剑在他丹田中这么多天,一直都没有过什么不对劲,为何今日他刚察觉到自己要破境了,它就突然产生变故了。 而且,这玉剑吸收了他的灵力再度沉寂下来后,沈牧之忽然感觉到他与这玉剑之间的联系似乎被隔断了。 无论他作何念头,这玉剑都无动于衷,甚至他试图将玉剑召唤出体内,都如泥入大海一般,毫无声息。 这太诡异了。 沈牧之自个儿研究了半天,没能研究出个大概来,心中不安的他,便准备去小灵剑阁问问师父。 却不曾想,他刚转身,就瞧见两道身影,忽然从天而降,落在了他身前不远处。 一人正是他本打算要去找的赵正光。 另一人则是周煜。 赵振光面无表情,眼中却已都是怒色。 而周煜的表情,却很是复杂怪异,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在这个地方突然遇上师父和师兄,尤其是师父看上去似乎还很生气的样子,沈牧之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是像…… 东窗事发! 沈牧之瞬间有种想要逃的冲动。只是,身后就是山间,身前则是师父和师兄,他能逃哪去?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赵正光冷冷盯了他一眼后,目光一打量四周,哼声说道。 沈牧之心头又是一跳,赶紧上前两步,躬身行礼。 “弟子见过师父……” 他这话音未落,赵正光却是突然冷声斥问:“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 沈牧之躬身站在那里,身子僵硬。 此事,他知道自己理亏,所以心虚。面对着师父的责问,连头都不敢抬。 赵振光瞧着他这模样,又哼了一声,紧接着,又冷声吩咐周煜:“去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回小梅园。” 站在后面也如沈牧之一般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的周煜听到这话,慌忙行动了起来。 才须臾功夫,周煜就已经将旁边小木屋内的东西收拾好了,然后麻溜地逃了。 山涧旁,只剩下了一身怒气的赵正光,还有心虚的沈牧之。 “知道我为什么要安排你和长缨同住小梅园吗?”周煜走后,赵正光眸中的怒色,忽然就少了不少,看着站在那一动不敢动的沈牧之,忽问了一句。 沈牧之愣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他最近一直有想起,可除了赵正光想让他和林姑娘成婚这个答案之外,他一直也没想出另外的答案来。这会儿既然赵正光亲自提起,他也很想听听,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个原因。 于是,顿了顿后,又答了一句:“请师父解惑。” 赵正光看着他,眸色深邃。 沈牧之依旧躬身站在那,姿态谦恭,丝毫不动。 片刻后,赵正光眼中多了一丝笑意,不过很快又被他悄悄藏起。 这个弟子搬出小梅园的这个举动,虽然让他略微有些意外,但实则也是一份惊喜。他既能为了长缨的声誉而不顾被他惩罚也要偷偷搬出小梅园,足以可见,他对长缨丫头,也还是看重的。 只要看重,这日后就不愁培养不出感情。 想着,赵正光看着沈牧之的目光,不由得又温和了一些。 “长缨丫头父母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了一些了吧?”赵正光问。 沈牧之点头。 “门中喜欢她的人不多,但想她死的人却不少。她虽然如今搬到了正阳峰,但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正阳峰上守着她。正阳峰上这么多人,包括你师兄他们,可要说谁最是不会伤害她,那就只有你一个而已。所以,安排你与她同住小梅园,是因为我希望你能替我守着她,看好她,别让她出了事。”赵正光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也说得沈牧之十分意外。 他禁不住抬了头,打量了一眼赵正光的神色。 那微微带着些许沉痛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的虚假。 难道真是如此? 沈牧之心头隐隐有些不相信。 这时,赵正光又说道:“你是什么性子我清楚,长缨救过你,如果长缨在你身边出事,你肯定不会不管。但峰上其他人却不会如此,他们或许不会主动害长缨,但未必会主动帮长缨,更不会豁出去护住长缨。只有你,会不顾一切地护着长缨,对吗?”说着,赵正光目光炯炯地盯住了沈牧之。 沈牧之心头震了一下。 这份重托,恍若一座大山,突然压到了他的肩上,颇为沉重,却又隐约地有那么一丝…… ‘自豪感’? 当然,他也不是就这么全信了,只是赵正光的话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又说到了这份上,他除了点头说对之外,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赵正光看着他点头,嘴角顿时多了一丝笑容。 “走吧,回小梅园。”赵正光说着话,招了招手。 沈牧之心头无奈叹息一声,迈步走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沈牧之稍微冷静之后,立马从赵正光刚才那番话中找出了不少破绽,比如他一个曲骨境又怎么去保护起码已经风府境的林姑娘,可话已说到这份上,他不认也得认了。他也算是再一次深刻认识了自己这位师父。 想到他曾说过的一句话,过程并不重要,只要结果是对的就行。 看来,这一回,这句话应验在了沈牧之身上了。 怎么让他回到小梅园不重要,谎言也罢,真心也好,只要结果是他回到了小梅园就行。 沈牧之也想通了,同住就同住吧,他不挣扎了。 老狐狸的手段繁多,这回是卖真情,回头说不得就是雷霆手段了。 也罢…… 调整了心态的沈牧之,半路上跟赵正光提及了他那把玉剑吸收灵力,打断他破境的事情。赵正光听后,神情讶异,但也没说什么,只说让他明早去了小灵剑阁他看看再说。 见赵正光似乎并不着急,沈牧之心中的那点不安顿时就放下了。 很快,到了小梅园外。 “你进去吧,我就不送你进去了。”赵正光说道。 沈牧之点头:“那师父慢走。” 赵正光看着他,忽然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长缨就交给你了。” 沈牧之嘴角抽了抽,满是苦涩地应了一声是。 赵正光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意,紧接着,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沈牧之站在那里,心情已经木然。 转身走进梅林,不多时,便回到了那个幽静的世外桃源中。 周煜在亭中坐着,见到他出现,忙不迭地喊他过去。 沈牧之走过去后,周煜忙问:“师父可有训你?” 沈牧之想了想,除了那一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之外,其他的,应该都算不上训,只能算是情感绑架! 他摇了摇头。 周煜见状,松了口气,旋即语重心长地劝沈牧之:“其实师父这么安排,也是出于对你们的安危考虑。这地方离小灵剑阁近,外面又有梅林迷阵保护,万一要是有个什么情况,迷阵能挡上一阵,就算迷阵挡不住,师父就在小灵剑阁,赶过来也很快。我知道你心里是担心坏了林姑娘的名声,但师兄说句难听话,就算日后真传出些什么难听话,相比于以前门中弟子对林姑娘的那些妄语,这根本算不得什么!而且,依照林姑娘的性子,她多半是不在乎这些的。所以,你还是安心在这住下吧,也省得师父跟着操心。” 沈牧之是有苦说不出,看周煜苦口婆心,他也只能点头。 周煜又劝了几句,还提到了今日他到这找不到人到桃花林又找不到人以后,以为他被人掳走了,都快急哭了一事。 沈牧之一听这话,心中顿时明白。敢情他被发现搬出去,还是大师兄的功劳…… 心头苦笑,却也不好责怪什么。 毕竟,这事也是他自己理亏在先。 他当初若是索性去跟师父闹了,不肯搬进来,便也没这事了。 不过,当初闹了,估计最后的结果,还是要住在这里,与林姑娘一起。 周煜没有多待,反复叮嘱了他以后莫要再偷摸着搬出去后,便匆匆走了。 沈牧之一人在凉亭中待了好一会儿,瞧着那碧波无漾的湖面,心头一阵无力。 不远处,林长缨正好从房间出来,一推开门,便看到了远处凉亭中的那个身影,一愣之后,眼底掠过些许复杂神色。 当初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是直接搬了出去。 只是,都搬出去了,为何又要搬回来? 想着,林长缨又皱了下眉头,旋即扭头就又回了房间。 169 母亲 这一回,沈牧之‘失踪’的事情,算是闹得整个正阳峰上,人尽皆知了。 不过,沈牧之并不知周煜和赵和为了找他,还寻了其他人帮忙,差点没把整个正阳峰给翻过来,所以根本不知,这才没几天功夫,他又在正阳峰上出了一回名。而且,才过了一夜,这名声就传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他按照惯例,去小灵剑阁报到。 赵正光看到他,像是昨日之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对于昨日之事只字不提。沈牧之其实是有些盼着赵正光能提两句的,他昨夜在楼下打了一夜的拳,脑子里一直想的这个事,本来准备了几句话,也想与师父说说,可赵正光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两人先是就正阳剑法你问我答的对话了几句,而后赵正光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他丹田内的情况。 对于玉剑主动吸收沈牧之灵力一事,赵正光仔细检查过后,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沉吟不语。 沈牧之一见,顿时紧张起来,忙问:“师父,怎么样?” 赵正光看了他一眼,搁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一动,在桌面上落下‘嗒’的一声轻音。 沈牧之的心也轻轻跟着颤了一下。 “我问你,这玉剑与你是什么关系?”赵正光目光深邃地盯着他,眉宇间都是探究之色。 沈牧之心头顿时震了一下。 赵正光虽是他的师父,但出于一些原因,在这大剑门中,他心中最信任的始终是何羡一人。所以,关于这玉剑的来历,他也只跟何羡一人提过。 原本想着,若是有一天赵正光问及,他就说。若是不问,那他也就不提。只是,没想到赵正光这么快就看出了端倪。 现在选择了摆在了面前,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选择说实话:“这剑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赵正光一听这话,蓦地皱了眉头。 沈家的情况,他自然也早已派人去调查过,确定没啥问题,才决定的要收沈牧之为徒。只是,如今沈牧之却说这把玉剑竟是他母亲遗物,那么他那个母亲,到底是什么人呢? 普通人可不会有这样的上品飞剑。 赵正光盯着沈牧之,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线索来。 可沈牧之低着头,除了些许歉意之外,并不能看出任何。 “你母亲……”赵正光沉吟着:“叫什么名字?” 沈牧之摇头。 “那你可有她的画像?”赵正光又问。 沈牧之还是摇头。 赵正光眉头皱得更紧,略一沉默后,再度问道:“那除了这把玉剑之外,她可还给你留了什么东西?” 沈牧之继续摇头。 赵正光盯着他,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沈牧之看到赵正光紧皱的眉头,和凝重的神色,顿时心中咯噔了一下。 迟疑了一下后,他试探着问道:“师父,可是有什么问题?” 赵正光回过神,否认道:“没什么问题。”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但,面上并未流露出来,转而问起玉剑:“那这玉剑吸收我体内灵力是怎么回事?” 赵正光回答:“它受了点损伤,需要你的灵力来修补。这事问题不大,待会我寻一本温养飞剑的法门,让你师兄给你送去。你照着法门,温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说着,忽又一摆手,下了逐客令:“今日就到这吧,你回去吧。” 沈牧之见状,赶紧起身告退。 一转过身,原本看似平静的脸颊上,顿时爬上忧色。 而他身后,赵正光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满是深邃幽光。 沈牧之离开没多久,何羡就被赵正光找来了。 一到灵剑阁二楼,何羡就瞧见赵正光站在床边,背着手,脸朝着正阳殿东面的位置,从侧面看去,隐约能看到眉宇间的皱纹。 何羡一边走过去,一边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往窗外瞧了一眼,然后看到了一片梅林。 何羡微蹙了一下眉头后,走到了赵正光身旁,恭敬行礼:“见过师叔。” “牧之的母亲,是什么人,你知道吗?”赵正光没转身,略有些冷淡的声音,轻轻响起。 何羡心中微微一惊,旋即回答:“回师叔,师侄不知。” “你把他带回来之前,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好好调查清楚?”赵正光忽然扭过了身看着他,眼中隐有凌厉之色。 何羡身躯微僵,略一迟疑后,低头答道:“是师侄疏忽了。” “疏忽?”赵正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可不像你何羡的风格。” 这话中的淡淡嘲讽,让何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抬首迎向赵正光的目光,平静问道:“师叔这是在问责于我吗?” 赵正光微微眯起眼睛,眼中已有一层薄怒:“不行吗?” 何羡看到了他眼中怒气,不觉惶恐,反而微微一笑,道:“自然可以。您是师叔,又是正阳峰峰主,自然可以问责。”说着,眉头一挑,又问:“那师叔打算怎么责罚我?” 赵正光抿嘴不语,眼中怒气不由得盛了一些。 何羡却像是破罐子破摔了一般,又自顾自说道:“当初牧之也不是我非要你收他为徒的,是你连商量都没跟我商量,便擅自去正阳峰交代了的。当然,您是师叔,我让着您,不计较。此事,你要是现在后悔了,没关系,您只要现在说一句,我立马就把牧之接回清凉峰去。反正,牧之也是更喜欢我那桃花林一点,不是吗?” “我有说我后悔了?”赵正光脸上寒气涌动,盯着何羡,咬牙说道。 何羡耸了下肩膀,道:“你既不是后悔,那为何一见我就责怪我对牧之身世调查不够?” “一个能有一把上品灵剑的女人,难道不值得你好好调查一下吗?”赵正光喝问。 何羡却答:“您说得不假,可您忘了,这个有一把上品灵剑的女人,已经死了!一个已死之人,何必还得将其挖出来,调查个仔仔细细。” “死了?”赵正光寒着脸:“你看到尸体了?” 何羡微微眯起眼睛:“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将牧之的母亲从坟墓里挖出来带来给您过过目?” “何羡!”赵正光突然怒喝一声。 何羡笑了起来,接着也不管一脸怒气的赵正光,转身走到一旁的矮桌边,一撩衣摆坐了下来,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拂,桌面上便有一套精致茶具出现。 “昨天刚采的灵茶,我自己还没喝过,师叔要不要尝尝?”说着,他已经开始将那茶炉点了起来,茶壶之中,竟连山泉水都已经备好,可谓是有备而来。 赵正光眸光一闪后,脸上怒色顿时敛起,闪身在何羡对面坐了下来。片刻,茶壶之中的山泉水已经开始沸腾。 何羡将茶叶放进去后,又让其沸滚了一会后,才拿了一个茶杯,又拎起茶壶,倒了一杯。 清雅香味飘散,让人闻之精神一震。 赵正光眼睛一亮,已有意动。 只是,当他都已经准备伸出手去接那杯茶的时候,何羡却将茶壶重新放回茶炉,而后自己拿着茶杯,轻吹浅饮起来。 赵正光原本已经好看了不少的脸色,顿时黑了。 “师叔不喝吗?”何羡喝了两口后,抬头看向黑脸的赵正光,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顿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意。 赵正光哼了一声,而后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口入喉之后,顿时脸色和缓了不少。 “如何?”何羡笑问。 赵正光没有理他。 何羡放下茶杯,看着对面的师叔,脸上笑意敛起,认真说道:“当初张长老一事,也没见您发这么大火。今日这点事,就让您如此生气,看来师叔是真的很在意牧之。” 赵正光继续喝茶,没有理他。 “师叔能跟我说说,这是为什么吗?”何羡却又追问。 赵正光眉头一皱,而后答道:“他是我徒弟,我在意他,不是很应该的事情吗?” “可是,周煜和赵和也是您徒弟,当初可没见您如此在意。”何羡反驳道。 赵正光眸光微微一变,但没接话。 何羡笑了笑,也不打算再继续追问,话锋一转,便又说回了沈牧之母亲一事:“沈府之中,除了沈威之外,无人见过牧之的母亲。沈威如今已经不在了,所以,关于他母亲身份一事,恐怕已经无从查起。而且,牧之从未见过他的母亲,我觉得,我们不必太在意这件事。” 赵正光闻言,放下了茶杯,抬眼看向何羡,略一沉吟后,道:“牧之虽然未见过他的母亲,可那把剑在他身上。一把上品灵剑,即使消失了几十年,也会有人记得它的。而且,当时正阳殿中胡广元的那番话,未必没人上心。与其到时候被别人先查出来,不如我们先调查清楚,有备无患。”说着,他顿了顿,而后又继续说道:“牧之跟你亲近些,你回头找个机会,好好看看那把剑,然后去打听打听,这把剑十几年前是谁用过。” 何羡犹豫了一下后,点头同意了。 赵正光见状,便也不再说话,伸手握住刚放下的茶杯,微微在桌上轻磕了一下。 何羡会意,无奈一笑后,连忙伸手拎起茶壶,给他续上。 赵正光抬眼瞄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把牧之要过来,你心有不满?” “怎么会!”何羡面色如常,平静答道。 “那是让着我?”赵正光又道。 何羡笑着回答:“自然不是,是您替我着想,我心中感激。” “刚才气势不小嘛!” “跟您没法比!您不知道,刚才我其实吓得腿肚子都抽筋了,这不赶紧坐下来借给您泡茶的借口,缓一缓……” 赵正光听到这话,意外地看了何羡一眼,嘴角忍不住勾出一丝笑意,问:“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跟您学的。”何羡平静回答。 …… “滚!” “好。” “茶留下!” …… …… 170 抚州 沈牧之离开小灵剑阁后,又去了那个山涧边。 之前赵正光问他母亲的事情,他虽当时没表现出来什么,可心中,其实已经不再平静。 关于这把玉剑是母亲遗物的事情,他曾跟何羡提及过。当时,何羡也曾问过他母亲之事,不过,当时他并未多想。 可今天赵正光一听到这把玉剑是她母亲遗物,就猛地皱起了眉头,那凝重的神色,顿时如惊雷一般在他脑海中炸响,瞬间就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一件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那就是,她母亲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样一把上品灵剑? 他已经很多年未曾去想过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如今这个念头,又重新跃入脑海,而且挥之不去。 山涧之中,水声轰隆。 氤氲水雾,在日光之下,七彩炫丽。 沈牧之坐在崖边,双腿垂在崖下,愣愣地瞧着那水雾之中闪耀的七彩光芒,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儿时府中那些人提起他母亲时的那些话。 那些话中,除了一些侮辱之词外,并无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也从连叔口中得知过,府中之人,从未见过他的母亲。 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又怎么会跟父亲在一起? 还是说,他真的不是父亲的孩子? 或许,真的不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当初他被人冤枉,而父亲不仅未曾帮他分毫,还眼睁睁地看着大夫人悬赏五千金要他的性命。 何羡来时,他就这样呆愣愣地坐在崖边,已经坐了许久。 直到何羡那故意放重的脚步声到了背后,他才醒觉,一回头看到何羡,愣了一下,问:“何羡哥,你怎么来了?” 何羡笑着在他旁边坐下:“过来看看你。”说着话,目光扫过沈牧之的脸,顿时便瞧出了他还未来得及完全藏起的那些愁绪。 “在想什么?”他装作什么都不知地,笑着问道。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道:“刚才师父问我那把玉剑是怎么来的。我如实说了。”说着,停了一下,又问道:“何羡哥,普通人会有这种剑吗?” 何羡看着他,心头隐隐有些沉重。 这孩子年纪轻轻,便遭受了许多。如今,又扯出了生母身份一事…… 老天还真是丝毫不眷顾,就不能让他无忧无虑地在这大剑门中生活上一段时间吗? 何羡心中苦笑了一下后,答道:“一般来说,不会有。” 沈牧之闻言,低头看着脚下山涧之中滚动的流水,心情复杂。 从未谋面的母亲,竟然是个山上修士吗? “牧之,你想不想知道你母亲是谁?”何羡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声音,明明不大,却一下子盖过了轰隆水声,清晰无比地落入了他的耳朵里,让他心中如雷震响,身躯僵硬,片刻,才扭过头,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可以查到吗?” 何羡想了想,斟酌着回答道:“可以试试,但不能保证一定能。”说着,一边小心留意着他脸上的情绪变化,一边试探着问:“那你想知道吗?” 沈牧之犹豫了。 想知道吗? 想,也有不想。“没事,你可以先想想。”何羡看出了他的挣扎,笑着说了一句后,岔开了话题:“我明天去抚州接玄诚道长,你可要同行?” 沈牧之一听,心中烦忧顿时少了大半,惊喜望向何羡:“我可以同去?” 何羡点头:“你要愿意,我待会去跟你师父说一声,明早过来接你。” “好。”沈牧之笑了起来。 他已经等了玄诚许久了,有好多事,都想等着玄诚来了,听听他的意见,如今终于要等到了。 何羡走后,沈牧之的心情就好像那水雾间的七彩光泽一般,变得绚烂明媚起来。回小梅园的路上,都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 穿过梅林,刚走到溪边,忽瞧见不远处的亭中,正有一道身影,匆匆离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过来了的缘故。 沈牧之愣了愣后,收回目光,默默往自己那栋楼走去。 夜里,心情有些激动的沈牧之,又在湖边打拳。 一遍接着一遍。 山风掠过湖面,带着些许清爽的湖水湿意,轻柔拂过脸颊,顺带抚平了心湖中的涟漪。 不远处,林长缨住的那栋楼上,一道身影悄然立在栏杆内,正静静瞧着这边。 不多时,口中忽然轻嘁了一声,扭身进了身后的屋子。 沈牧之并未发现这一幕。 又绕着那个湖打了两遍拳后,他也抹着汗回了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日,沈牧之早早收拾好了,便在小梅园外等着。不多时,何羡就来了,瞧见已经在候着了的沈牧之,微微一笑,闲聊了两句后,就带着他化作剑光离开了正阳峰。 脚下,山峰变小,只见青翠苍茫,而后,倏忽后退。刺骨罡风,迎面而来,一道微光从后悄然而至,将这些罡风,尽数挡在了外面。 沈牧之回头看了一眼何羡,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笑容温润。 不到片刻,二人就已越过了在晨曦下金光璀璨的湖面,而后在湖边不远处的一片幽静山林中落下了身形。 不多时,两人便走出了山林,准备顺着山路,去往抚州。 可一出山林,瞧见了眼前风景后,沈牧之就愣住了。 远处广袤无际的镜湖湖面,在微风之中,晨光之下,波光粼粼,涟漪不断。几叶小舟停泊在岸边不远处,用绳子固定在插在湖底的木棍上。 这本该是绝美的风景,可如今落在沈牧之的眼中,却只有彻骨的寒冷从脚底滋生,然后蔓延全身。 他仿佛再一次坠入了那冰冷湖水之中。黑暗与绝望,铺天盖地的涌来。 浑身忽然止不住地颤抖,仇恨与绝望交织,在他的心底咆哮。 “牧之,你怎么了?”何羡忽然发现沈牧之不对劲,不由紧张起来,一边沉声喝问,一边伸手想要按住他的肩膀。 却在这时,一柄玉剑携着红光突然闪现,直刺何羡伸过来的手。 浓重杀气,血腥戾气,瞬间荡漾开来。 何羡大惊失色,脚下一动,堪堪躲过那柄玉剑之后,抬手一甩,一道白光射出,直接将那道追击而来的红光包裹了进去,而后再是一步迈出,径直欺近沈牧之身前,一指点出,落在沈牧之的眉间,白光一闪而没。 沈牧之浑身一僵,原本微微泛出了红光的眼眸中,一阵茫然之后,慢慢闭上了。 接着,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何羡慌忙伸手接住。 这时,被何羡那一道白光裹着的玉剑,开始不断挣扎起来。 何羡看了一眼,略一沉吟,挥手散去那道白光。红光一闪,又回到了沈牧之体内。 这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何羡始料未及。伸手在沈牧之脖颈间微微探了探,得知他并无大碍后,微微松了口气。而后,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湖岸,狐疑地打量了片刻后,忽然脑海中想起沈牧之曾与他说过的一些事。 这就是他被逼得跳入湖中的地方吗? 何羡回头看向昏过去的沈牧之,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是,另一边,有几个年迈的老人,背着鱼篓,扛着渔网,正一边说这话,一边往这走来。 何羡瞧了一眼,赶紧背上沈牧之,离开了这里。 醒来时,他已经在抚州了。 布置得古色古香的房间里,洋溢着一股淡淡的沉香味。沈牧之揉了揉有些疼的眉心,下床走至窗边,一推开窗,便有鼎沸人声涌入屋内。 往外一瞧,只见窗下便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这是抚州?”沈牧之一愣之后,顿时想起,他昏迷之前,就已经和何羡哥到了镜湖岸边。当时,他们落地的地方,就是曾经他被逼无路,不得不跳湖自杀的地方。而后,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镜湖,再之后,就失去了知觉。 看来,后面何羡哥便将他带着来抚州了。 想到何羡,沈牧之便从窗边离开,往门外走去。 一开门,就瞧见外面有个年轻伙计守着。 伙计瞧见他出来,立马笑着迎上前,道:“公子醒了啊。刚才何公子吩咐了,说若是您醒了,先在屋中谢谢,他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沈牧之听后,点了点头,而后又问伙计:“这是哪里?” 伙计回答:“这是明阁。” 明阁? 沈牧之一愣,旋即想起了金明阁。 这两个,大概都是大剑门的产业吧。 沈牧之谢过伙计后,转身回了房间。没多久,何羡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玄诚。 故友相见,自然格外开心。 一阵寒暄之后,玄诚突然拿出一物,递给沈牧之:“之前来抚州路上,看到的,觉得还不错,就买了三根,正好我们一人一根。” 沈牧之打眼一瞧,是个玉簪子,样式简朴,只在簪头上雕了云纹,算不上好看,但莫名有几分耐看。 想着玄诚买了三根,他们三人一人一根,沈牧之看着这玉簪子,便更喜欢了一些。 谢过之后,他便伸手接了过来,然后十分自然地收入了扳指之中。 玄诚看着那玉簪子在他手中消失,眼睛微微一亮,嘴角笑意浓了几分。看来这小子在大剑门的待遇应该也不算差。 三人又聊了几句后,便准备回大剑门。 明阁掌柜的得知他们要离开,相送到了门口。三人一一作揖告辞之后,便顺着繁华大街,一路往东而去,出了城门后,走了一段官道,便岔入了山道之中。 171 山道遇犬 山道幽静,前后无人。 三人间相识最长也不过大半年,却犹如经年老友,说说笑笑,气氛无比轻松。 沈牧之行在中间,左边是何羡,右边是玄诚,三人身高相差不多,从背后望去,身形略有相似的三人,宛若三兄弟。 头顶,阳光细碎,落在这三张年轻俊朗的脸上,那或浅淡或爽朗的笑容里,无一不是温和与喜悦。 迎面而来的微风里,裹满了春天的气息,生机勃勃。 沈牧之此刻心中,亦是如此。 三人不着急赶路,走得并不快,宛若踏春游人,走走停停。 一个时辰后,三人才走了一半左右的路。 何羡担心沈牧之因为之前的事情,身体吃不消,正好路过一处废弃的竹棚,便建议停下来休整一下。 三人刚在竹棚中找了个地方坐下,何羡与玄诚忽然同时转头望向了他们来时的方向。 沈牧之见之诧异,问:“怎么了?” 何羡收回目光,答道:“没事,有人来了。” 这时,玄诚却皱了皱眉,似乎事情不太简单。 “你身体怎么样?”何羡忽然朝着沈牧之问道。 沈牧之一愣,旋即想起之前昏迷之事,连忙笑答:“我没事。” “那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说着,他已经站了起来。 沈牧之见状,不由得愣了一下。刚刚是他提议停下来休息的,这会儿刚坐下却又急着赶路,颇有些不对劲。不过,他也没多想,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时,玄诚却道:“要不你们先走,我在这等等。” 沈牧之狐疑地看了看两人,问:“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玄诚朝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何羡,笑了笑:“没什么不对劲,你们先走,我很快就来。” 何羡听后,也不多言,只招呼沈牧之离开。 沈牧之看看两人,心知肯定有问题,可他也知道,若真是有什么事情,他留在这里,也只会给二人拖后腿。 所以,略一迟疑后,便跟着何羡继续顺着山道,往镜湖方向走去。 他们刚离开不多久,往抚州过来的山道上,便出现了几道身影。 前头是一个中年汉子,在拼命地跑,时不时地还会回头瞧上一眼,脸上满是惊惶之色。身上那一身简朴的麻布衣衫,多了几道口子,染满了血迹。 而他身后,跟着一条黑犬,身形壮硕,呲牙咧嘴,目露凶光。这黑犬似乎并不急着追上他,只不近不远地缀在他的身后。 而在黑犬之后不远处,又有一人骑着一匹棕马,亦是不疾不徐地跟着。 手中一柄短刀,刀尖上还挂着血。 玄诚姿态闲散地坐在竹棚之中,背靠着竹棚,目光盯着那直奔着这边过来的一人一狗一骑士,眼睛微微眯起…… 很快,那个骑在马上的男人率先发现了玄诚。 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后,玄诚轻咦了一声。 竟是个修士。 这就有趣了…… 玄诚忽然有些后悔,刚才让何羡先走了,应该让他留这儿的。 这里是金国地界,这修士的事情,可都归他们大剑门管的! 只是,一个修士,带着一头隐有妖气显现的黑犬,追着一个……玄诚想着,仔细打量了一下前头奔逃着的那个中年男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中年男人看着就是个普通人,不过他身上似乎有一股比较奇特的气息。 竹棚就在路边,那中年男人快跑到近前的时候,终于发现了竹棚中坐着的玄诚,一愣之后,猛然朝着他冲了过来。一边冲过来,一边口中大喊:“侠士,救我!” 马背上的男人微微眯了眼睛,手中握着的短刀在马鞍上轻轻一碰,发出一声脆响,那追在中年男人身后的黑犬,突然停了脚步,朝着玄诚呲着牙低吼起来。 玄诚岿然不动,目光淡淡扫过那个马背上的男人和那条黑犬后,又瞧向那个已经冲到竹棚外的中年男人。 “侠士,救我!”中年男人还未进鹏,便咚地一声跪下了,前冲之势未止,膝盖在地上划出了两条痕迹。 刚停下,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磕头,用力之大,砰砰作响。三四个之后,中年男人的额头上都已经开始见血。 玄诚微微皱了眉头。 骑马的男人停在两丈开外的地方,没有继续靠前,冷冷的目光,带着警惕之意,牢牢盯着竹棚里坐着的玄诚。 黑犬停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微微压低了身子,喉中不断发出低吼,满是警告之意。 “侠士,救我!”地上跪着的中年男人,依旧在不停地哭喊着救命。磕破的额头上,鲜血直流,沾了泥土,流了一脸,那模样,变得凄惨可怖之极。 玄诚又瞧了一眼那骑马的男人,而后忽问道:“他为何要杀你?” 目光依然在那个男人身上,可话却是问身前跪着的中年男人的。 不停磕头的中年男人似乎没听到一般,还在不停地哭喊磕头。而那马背上的男人,却猛地皱了一下眉头。 突然,他手中的短刀一动,又是铛地一声轻响。一丈开外早已蓄势待发的黑犬,脚下一蹬,迅猛出击,如一道黑色闪电,猛地朝竹棚中冲来。 还未到近前,长满了獠牙的狗嘴就已张开,朝着跪在地上匍匐着的中年男人脖子间咬去。 玄诚眉头一拧,背后长剑悄然出鞘,化作一道湖绿光芒,一闪而逝。只听得那黑犬突然坠下身形,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呜呜惨叫着逃了开去。 此时跪着的中年男人似乎冷静了些许,一抬头正好瞧见那一抹湖绿剑光闪入玄诚身后消失不见,顿时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而那马背上的男人,此时脸色已是凝重无比。 “阁下何人?”冷漠的声音里,除了警惕之外,还有怒气和敌意。 玄诚闻声微微一笑,道:“大剑门,何羡。阁下又是何人?” 那马背上的人一听大剑门何羡这五字,神色顿变,眼中掠过一丝挣扎之后,恨恨盯了一眼那跪在竹棚前的中年男人,而后突然一拽手中缰绳,竟是掉头就走。 那被玄诚刺了一剑的黑犬,慌忙跟了上去。不多时,这一人一狗就已消失在山道尽头。 玄诚这才低头看向那还跪着的中年男人身上,迟疑了一下后,将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他为什么要追杀你?” 中年男人身子微微颤抖,听到声音后,身体顿时颤抖得更厉害了,犹如筛糠。 玄诚见状,皱了皱眉头。 “多……多……多谢仙……仙……仙家救命之恩!”中年男人抖了一阵后,似乎突然醒神一般,一边支支吾吾地喊着,一边又开始磕头。 玄诚无奈起身,伸手将其拉起,又在其眉心一点,一点微光没入后,中年男人身子一颤,紧接着情绪就稳定了许多。 “你放心,我既出手救了你,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不过,你得告诉我,刚才这个人为什么追杀你!”玄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些。 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后,忽然一把扯开了自己身上衣服,露出了满布伤痕的胸膛。 玄诚不由一怔,瞧不懂他这行为是为何。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原来在这男人的腹部,竟有一个圆球般的突起,微微跳动,如同活着一般。 若细看,还能看到这圆球中偶尔有红光闪动。 “为了这个。”中年男人苦着脸,低头看着自己腹部上的这一圆球,眼中满是悲色。 当初,正是这圆球,救了他的性命,可如今,却也因为这圆球,弄得他家破人亡。 偏偏得,他想将这圆球交出去都不行。他不是没想过要将其挖出来,可稍一动,他就觉得自己要死了一般。 玄诚盯着那圆球打量了半响后,想伸出手去摸摸,快碰到时又停下,抬头问中年男人:“我可以碰吗?” 中年男人点头。 玄诚伸出手指,一落到那个圆球之上,就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生机,但同时,也有一股妖气随之袭来,妖气之浓重,让其心惊。 这是妖丹?玄诚惊讶无比,迟疑了一下后,又与中年男人说道:“待会可能会有点疼,你若是受不住,就说。” 中年男人点头咬牙。 玄诚尝试着将一股灵力轻轻探入中年男人的腹部,围绕着这颗圆球,细细查探着。中年男人身子又开始颤抖,额上冷汗滋出,脸色渐白。 不过,紧咬的牙关中,一声未吭。 片刻,玄诚就收了手,中年男人如获大赦,长舒了一口气。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体内?”玄诚想了想后,问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闻言,满脸苦涩:“几个月前,我落入镜湖之中,快淹死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东西就到了我口中,当时我已经快不行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吞下去的。然后我就活了过来,爬上了岸。一开始,没感觉,只觉得浑身气力好像用不完一样,可一个月后,就慢慢地开始不对劲了。先是我总是发烧,莫名其妙的发烧,肚子也不舒服,总感觉有东西在里面窜,后面这肚子上就鼓起了这么个东西。这东西鼓起来后,人倒是没有不舒服了,但就是不能怎么碰,一碰就痛,痛得浑身的筋都跟着一起抽。 我总觉得这东西不太好,就想着找个大夫把这东西挖了,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那刀子一扎下去,那就跟扎在了我心口一样,人一下子就不行了。没办法,只好就这么算了。但没料到的是,这事不知道怎么的就传了出去,然后就有人找上门来了。”说到此处,中年男人突然顿住了,抬手捂住脸,呜咽了起来。 玄诚大概猜到了事情后面的发展,看着眼前这个哭得不能自已的男人,心头凄然。 等了良久,中年男人才重新稳住情绪。 “那你现在还想把这东西弄出来吗?”玄诚问他。 中年男人闻言,惊诧抬头:“仙家有办法?” 玄诚沉吟了一下,道:“不能保证,但或许可以试试。不过,你得先跟我去见个朋友,他们就在前面。刚才,我让他们先去前头等我了。” 中年男人一听还要见另外的人,顿时犹豫起来。 玄诚也不介意,笑了笑,道:“你若是不想也没关系,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中年男人犹豫不定,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惴惴地说道:“那我跟仙家走。” “那行,那我们走吧。你还能走吗?”玄诚问道。 “能!”中年男人忙点头:“能走!” 玄诚朝他笑了笑,便领着他追沈牧之二人去了。 何羡与沈牧之并未走远,没多大功夫,四人就碰上了头。 瞧见玄诚带着一个浑身血迹,满脸血泥的中年男人过来,沈牧之和何羡都有些诧异。 “这位是?”何羡打量了一眼这中年男人,问玄诚。 “刚救下的。”玄诚回答,说着,转头准备给中年男人介绍沈牧之和何羡二人。 但,一转头,却发现,中年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牧之,眉头皱起,眼中神色不断变化,像是努力在回忆着什么。 沈牧之也察觉到了此人看他眼神的异样,细细认了认这中年男人,确认没见过后,犹豫了一下,出声问道:“这位大叔,我们见过吗?” 中年男人却突然惊叫起来:“是你!” 沈牧之一愣:“你认识我?” “你竟然没死!”中年男人盯着沈牧之,惊惧而又觉得不可思议。 沈牧之愈发地摸不着头脑,他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玄诚在一旁,看看中年男人,再看看沈牧之,眉头皱起,想了想后,问沈牧之:“你见过他吗?” 沈牧之拧着眉头摇头。他已经从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眼中,感觉到了敌意。就算他们真在某个他不记得的时间见过,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算了,不管见没见过,不重要。我带他来,是想让你们帮个忙的。”玄诚想要岔开话题,于是说着,就准备让中年男人将衣服扯开来给何羡他们看一看他肚子上的东西。 可这中年男人却忽然猛地后退了一步。 盯着沈牧之的眼神中,除了惊惧之外,已经满是敌意。 “怎么了?”玄诚话刚出口,中年男人却猛地扭身就跑。 玄诚一愣之后,拔腿想追,却被何羡拦住了。 何羡朝他摇了摇头。 玄诚叹了一声。 沈牧之站在那里,感觉一头雾水。 他脑子里丝毫没有见过此人的印象。 “这个人怎么回事?”何羡瞧着那中年男人逃入不远处的山林后,开口问玄诚。 玄诚回答:“他体内有颗妖丹!” “妖丹?”何羡神色微变。 玄诚点头:“说是几个月前,落水镜湖时,无意中吞入的一颗妖丹。”说着,玄诚眼睛一胎,朝着何羡笑问道:“话说,你们大剑门是不是没事就爱往这镜湖中扔妖丹啊,要不然这人跳一回镜湖就能吞个妖丹,这‘运气’也太好了!” 沈牧之听到落水镜湖这几个字的时候,就愣住了。后面玄诚说了啥都没听见,片刻后回神,他拉住玄诚,问道:“你刚才说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落水镜湖的?” 玄诚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几个月前,怎么了?” 沈牧之听着这话,脑海中,忽有几幕画面,一一闪过。 那是他跳湖之前的几幕画面。 隐约中,似乎看到了一张类似刚才那个中年男人的脸。 但画面并不清晰,他只是隐约觉得,并不能确定。 172 偷袭 何羡与玄诚瞧着沈牧之有些不对劲,何羡担心他又会出现之前的情况,不由得有些担忧:“你怎么了?” 沈牧之看看他,再看一眼玄诚,心头有些犹豫。当初,他被逼无路跳湖一事,玄诚和何羡都知道。可跳湖之前有些事,他却没有提起过。 本以为这些事会随着时间掩埋在尘埃里,再也不会被提起,却不曾想,今日竟是这般巧合…… 斟酌了好一会儿后,沈牧之还是将那些事说了出来。不过,当时他是重伤,神智并不是十分清醒,所以记忆也有些模糊,只能仅凭着脑海中的几幕画面,说出个大概来。 玄诚和何羡二人听完后,相视一眼,各自苦笑了一下后,何羡抬手在沈牧之肩膀上轻拍了拍,道:“那个人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你不必放在心上。” 沈牧之倒也不是因为杀了那个人而感觉心中负罪,更何况,他手上的人命还少吗?若是为此而感觉心中愧疚的话,他恐怕也活不下来。 只是,刚才那个中年男人看他的眼神,让他心中有些触动罢了。 他朝何羡笑了笑,道:“放心,我没事。” “没事就好,那我们走吧。”何羡说完,三人便继续往镜湖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沈牧之想起刚才玄诚说那中年男人身上有妖丹,不由好奇,问二人:“这妖丹是什么东西?” 玄诚回答:“妖丹是妖物体内精血与妖力所化的内丹。不过,也不是所有妖物都有这种东西,只有修炼有成的妖物体内才会生出妖丹。一般生出了妖丹的妖物,实力能堪比修士的云海境。” 沈牧之惊奇起来:“既是如此珍贵的东西,怎么会被无缘无故被那个人给吞下了呢?” 玄诚耸耸肩:“这确实是件怪事。”说着,玄诚看向了何羡,虽没说话,但眼中询问之意十分明显。 何羡自然感觉到了,苦笑着答道:“此事我也觉得奇怪。镜湖之中确实生活着一些妖物,但是能生出妖丹的,不会超过三个。而且,妖丹对于妖物来说,十分重要,不亚于性命。正常来说,这妖物就算死了,也不会平白把妖丹吐出来的。”说着,何羡皱起了眉头。 沈牧之在旁听后,沉吟了一会,忽又问二人:“那这个人吃了这个妖丹后,会怎么样?” 二人闻言,神色忽然一边。 何羡看向玄诚,眉宇之中已多了几分凝重:“这人有古怪。” 玄诚也皱起了眉头,略一迟疑,问:“要不我追上去把人带回来?” 何羡想了想,看了一眼沈牧之后,朝玄诚说道:“还是算了,先回门中再说。” “怎么了?”沈牧之看着二人这般,心中愈发好奇。 玄诚看了他一眼,微微沉声:“妖丹之内的妖力,不同于修士体内的灵力。别说是普通人,就是境界不高的修士,吞下妖丹后,一般也活不了三天。” “活不了三天?”沈牧之惊讶。 “对!”玄诚点头:“但刚才那个人是几个月前吞下的这颗妖丹。按理来说,他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灵力,根本不可能活这么久的。” 沈牧之闻言,也觉得这事情有些奇怪。想了一下后,说道:“这人好像是镜湖附近一个村庄的人,要不待会我们去那问问情况?” 玄诚看向何羡。 何羡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也行。那待会就过去瞧瞧。” 被这件事这么一打岔后,三人也没了游山逛水的兴致,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沈牧之虽修为不行,但好歹习武多年,倒也不至于给玄诚和何羡二人大拖后腿。 不到半个时辰,三人就到了镜湖附近,站在山岗上,已经能看到那一片茫茫无际的湖面。 何羡飞身上半空,四下一看,就看到了那个在另一边山坳中的小村庄。 确定了村庄位置后,何羡下来交代了玄诚和沈牧之,让他二人在这林中等着他,他打算一人前往。 临走前,他还特地悄悄叮嘱了玄诚:在他回来之前,切记不要带沈牧之走出这片山林,去镜湖边。 玄诚虽不知缘由,但见他交代得郑重,自是认真应下了。 何羡去得很快,欣长身影在山林中腾挪纵跃,无比迅捷,片刻功夫,便已出了二人视线。 玄诚带着沈牧之在附近寻了一个平整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段时间,在大剑门待得怎么样?可有人欺负你?”刚才何羡在,玄诚不好问这些事。这会儿何羡走了,玄诚立马就问了起来。 他虽从小跟着师兄待在空山,甚少离开,可这么些年,也跟一些山上门派有过一些来往,也听师兄说过许多有关于山上门派的事情,多少清楚这山上门派内的你争我斗,尔虞我诈并不比俗世市井间少,甚至更多更凶残。 他虽知道何羡对沈牧之是真的好,可难免有些担心。这也是当初他为什么会同意何羡邀请他去清凉峰做供奉长老的原因之一。 在那种虎狼之窝中,多一个人护着,总是好的。 玄诚看着沈牧之,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不过,沈牧之笑了笑,答道:“挺好的,何羡哥还有我师父他们都挺护着我,没有人欺负我。” 那笑容,不似作假。 玄诚松了口气,可接着又愣住了:“你师父?何羡的师父不是去云游了吗?他已经回来了?” 沈牧之知他想错了,笑道:“不是何羡哥的师父,是正阳峰的峰主。” “正阳峰峰主?”玄诚愣了一下。他对大剑门的了解,要比沈牧之多多了,自然清楚正阳峰峰主这个名头意味着什么。他颇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沈牧之,着实有些意外。 “嗯。”沈牧之看着玄诚那意外的神色,笑着点了点头,旋即又说道:“还有两位师兄,人都很好。大师兄性格外向些,二师兄内向些,待会回去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好。”玄诚爽快应了下来,虽然事情发展与当时他和何羡说好的有些出入,但看着沈牧之脸上笑容那是真的开心,他便也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身后传来一点异动。 玄诚心中一惊,猛地回头,却见一只兔子从后面的灌木丛中蹿了出来,瞧见了两人之后,略一顿,又迅速逃走了。 玄诚松了口气,刚要回身,目光掠过刚才那兔子蹲过的地面上,却是忽然停住了。 沈牧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瞧见那地方的几张落叶上,沾染了些许红色,像是血迹。 “你别动。”玄诚微微皱起眉头,四处看了一下后,示意沈牧之坐在这别动,他则起身,往刚才兔子蹿出来的那片灌木丛慢步靠近了过去。 沈牧之见其这样,心中微微紧张,略一迟疑,心中一动,那柄师父送的长剑,被他从戒指中取了出来,握在了手中。 玄诚很快就到了灌木丛旁边,仔细查看后,并无发现任何异样,心头微微松了松,又看了看其他地方,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心里头那点紧张彻底消散了。 “没事……”玄诚笑着,正要回身,突然正盯着玄诚的沈牧之身后,一道灰影从树丛中悄无声息地蹿出,直扑沈牧之后背。 沈牧之坐在那里,听着玄诚那声没事,心头也跟着松了下来,正欲将手中长剑重新收回扳指之中,突然间,背后一股凉气蹿起,心头警铃顿时大作。 几乎是毫不犹豫,沈牧之猛地扭身,手中长剑横扫而出。同时,一柄玉剑凭空闪现在那道灰影背后,裹着红光,朝着灰影直刺而下。 这一团灰影,其实是一团灰色气体其中裹着一个人不像人,动物不像动物的东西。沈牧之的玉剑一靠近这东西,那些包裹在它周身的灰雾顿时分出了一些,化作一只大手,一把握住了沈牧之的玉剑。虽然玉剑之上红光一震就震散了这只灰雾凝成的大手,可还是让玉剑速度滞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下,这团灰影已经扑到了沈牧之的跟前,两道黑光从其中掠出,一道迎上了沈牧之横扫过来的长剑上,发出了铛地一声脆响。另一道则是带着寒光掠向了沈牧之的喉咙。 玄诚听到声音,心中顿觉不妙,回身正好看到这一幕,当下心中大急,身后长剑瞬时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绿光,直接刺向了那一团灰雾,而他自己也是一个闪身猛地上前,探手一把抓住沈牧之的肩膀,往后使劲一拉。 黑影在沈牧之的喉咙前两三寸的地方掠过,虽没有切实碰到,可罡风还是在沈牧之的脖子上留下了三道血线。 玄诚将沈牧之救下后,来不及查看他的情况,反手将其往后一推,就伸手将被灰影一爪打回来的长剑抓在了手中,而后脚下一动,直接迎上了这团灰影。 沈牧之踉跄着稳住身形后,心有余悸地抬手在脖子上抹了一把,湿粘的血液沾上手心,让其心头一阵狂跳。 刚刚若不是玄诚及时发现,上前拉了他一把,哪怕只要慢上一丝丝,他就真的死了。 再看看眼前,玄诚与那团灰影已经打在了一处,湖绿色剑光与那团灰雾不断纠缠,金属交击之声不断。 这东西,竟是能和玄诚打了个平手,可见其实力。也难怪刚才沈牧之在它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沈牧之想到此处,心头又是一阵后怕。 173 姑娘不错 何羡回来得很快,大概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所以不到一炷香功夫,就已匆匆赶了回来。人还未至,剑光先至。白色剑光穿过茂密的树林,一下就刺进了那团灰影之中。 一声惨叫从其中响起,紧接着猛地一个前扑,朝着玄诚攻去。 玄诚以为它要拼命,不打算与它硬拼,反正何羡已经来了,怎么样都能拿下这东西,于是便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料这东西竟是虚晃一招,见玄诚往后退了一步后,毫不犹豫地扭身就跑。 玄诚想追,但刚跑出两步,又想到沈牧之,只好又停下了。 这一停下,那东西立即就蹿入了树林中,没了踪影,速度竟是奇快。 何羡也到了,一挥手,将飞剑收起后,转头看向玄诚:“怎么样?” 玄诚摇摇头,道:“我没事。不过牧之受了点伤。”说着,赶紧走向不远处站着手捂着脖子的沈牧之。 何羡一听,也赶紧走了过来。 “伤口深吗?”玄诚看到沈牧之捂在脖子上的手手缝间溢出的血迹,顿时皱紧了眉头,眼中满是担忧。 沈牧之摇摇头,宽慰道:“我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 “我看看。”走到近前的何羡,声音中略带了一丝紧张。 沈牧之慢慢放开了手,刚刚停住的鲜血,又从那三道伤口溢了出来,不过并不多。 何羡细细看了一下后,确定伤不了性命后,大松了一口气,而后赶紧拿出伤药,给沈牧之上了药,又仔细地包扎了一下。 “怎么回事?”做完这些后,何羡皱眉问玄诚。 玄诚叹了一口气,眉宇间隐有自责之色:“是我大意了。”说着,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何羡听完,沉吟了一下后,又问:“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玄诚想了一下,摇头答道:“什么东西没看出来。但刚才跟其交手,这东西技巧一般,像是还不是很习惯与人厮杀,不过境界不低。若是它这厮杀技巧再好一点,以我目前的状态,很有可能打不过。”说着,玄诚忽然迟疑起来。 “怎么了?”何羡皱眉问道。 玄诚看了他一眼,道:“我刚才从这东西身上感觉到了比较古怪的气息,不太像是妖气,但绝对也不是修士。这种气息,有点像之前我救下的那个人。” 何羡闻言一惊:“你说刚才那东西是那个人?” 玄诚似乎有些不是很确定,想了想后,才道:“有点像。但我也不是很确定。” 何羡却沉思起来。 忽而,他看了沈牧之一眼,道:“或许,真的就是那个人。” “为何?”玄诚惊讶问道。 何羡道:“一,刚才那东西根据你所说,很明显是冲着牧之来的。二,这或许解释了为何那个人吞了妖丹却几个月都没死。” 玄诚顿时恍然。 “那接下去怎么办?这东西必须得尽快找到才行,不然的话,恐怕会伤人。”玄诚看着何羡,眉宇间满是忧色。 “我先送你们回门中,然后我再带人过来找。”何羡想也没想就说道。 玄诚闻言,本想说话,可转头看了一眼受伤的沈牧之后,又把话吞了回去,点了点头。三人立即动身,两道剑光冲天而起,一白一湖绿,迅速掠过湛蓝天空,飞入了镜湖深处的茫茫白雾之中,消失不见。 他们刚离开不多久,一个身影忽然从之前他们所在的那片山林中,踉跄而出,朝着镜湖奔去。 很快,他就到了镜湖边,身子一晃,一头扎进了湖水之中,消失不见。 何羡带着沈牧之,领着玄诚,回到大剑门中后,并未先去清凉峰,而是直奔正阳峰。三人在正阳殿附近落下身形后,何羡直接去了小灵剑阁,而沈牧之则带着玄诚,去了他住的小梅园。 到了小梅园外,玄诚看到那大片的梅林,还有隐隐感觉到的那股阵法之力,不由得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师父是真的对你挺好的。” 可沈牧之听到这话,却是突然想起了里面住的另外一个人,忽然有些后悔刚才为何要带玄诚来这里,应该去山涧那边的。 但现在已经走到这里,再换地方,有些不合适。沈牧之只好硬着头皮带着玄诚往里面走。 出了梅林,玄诚一看里面风景,不由得眼睛一亮,感慨道:“真是不错的地方,世外桃源啊!” 沈牧之笑了笑,旋即指了一下前面那栋木楼,道:“我住那,我先去换身衣服。”他的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 玄诚道:“好,那你先去换衣服,我自己在这逛逛。” 沈牧之担心他与那位林姑娘碰上,顿时犹豫起来,支吾着说道:“要不,你还是跟我一道,先陪我换衣服吧,正好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玄诚朝他脸上打量了一眼,自然瞧出了些许古怪,但也没戳破,点头同意了。 二人越过小溪,路过湖亭,到了木楼前。 正欲进楼,却见两只兔子从旁边竹林中蹦了出来。 玄诚一见到兔子,就想到之前那只兔子,眉头皱了一下。大概是一不小心,露出了一丝杀机,然后就见得一道纤长身影从竹林后闪出,拦在了玄诚和兔子中间,满目敌意地盯着玄诚。 沈牧之完全没料到林姑娘竟然会主动现身,不由得愣了一下。回神过来后,瞧见林姑娘盯着玄诚眼神不善,以为她是怪自己没打招呼就带了陌生人进来,连忙开口道歉道:“不好意思,林姑娘,这位是我的朋友,叫玄诚。我应该跟你提前说一声的,对不住。” 只是,他这话说完,林姑娘却看都没看他一眼,依旧盯着玄诚,沉着脸,喝问道:“这兔子得罪了你什么?” 沈牧之愣了一下,看看林姑娘,看看玄诚,再看看那两只在林姑娘身后正悠然自得啃着草的兔子,有些不明所以。 玄诚也是没料到这里会突然出现个女的,看到她时,不由得愣了一下。在他看来,这姑娘虽然长得一般,但这劲装打扮,还有眉宇间那股傲然之气,倒是也让其多了几分飒爽之美。 至于这位姑娘刚刚的诘问,他自是明白的。当即,讪讪一笑,道:“只是误会。姑娘放心,我不会对这两只兔子怎么样的。” 林姑娘听后,又冷冷盯了沈牧之一眼,而后扭身将那两只兔子又赶入了竹林中后,就离开了。 玄诚一直看着她消失在竹林后,才收回来目光,神色怪异地看了沈牧之一眼。沈牧之苦笑:“师命难违。” 玄诚倒是清楚沈牧之,只是心中不由好奇这沈牧之的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安排一个女孩子跟沈牧之同住一个地方。 这种操作,到底是沈牧之这位师父不拘小节呢,还是别有用心呢? 沈牧之不知道玄诚已经想了那么深了,只觉得浑身尴尬,讪笑着招呼玄诚进了楼,去换了一身衣服后,才与玄诚对面对坐了下来,跟他讲了一下这位林姑娘。 玄诚知道大剑门中有一位姑娘救过沈牧之的性命,此刻听沈牧之说完他跟这位林姑娘之间的瓜葛之后,笑道:“原来就是这位林姑娘救了你啊!”说着,他那目光在沈牧之脸上悄悄一转后,话锋一转,问:“不过,你那师父怎么会把你和这位林姑娘安排到一起的?” 沈牧之脸上顿时尴尬起来,还有点发红。 玄诚盯着他。 沈牧之低下头,不敢看玄诚的目光,犹豫良久,才低声道:“我师父他……他……他想做媒!” “做媒?”玄诚一惊之后,不由得笑了起来,看着沈牧之,道:“你这找的什么师父!” 沈牧之苦笑不已。 “不过,这林姑娘看着挺不错。”玄诚笑了一阵后,忽又敛了笑意,认真说了一句。 沈牧之不由得意外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似乎并无其他之意后,点头道:“林姑娘确实不错。” “看来你师父是真疼你,竟然舍得把这么好的姑娘给你早早定下了。”玄诚说着又笑了起来。 沈牧之瞪了他一眼,不满意于他的这种故意调侃。 玄诚笑着摆手,道:“行,我不逗你了。不说这个,你刚说有事跟我说,什么事?” 沈牧之其实有好多事要跟玄诚说,这会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说哪件事,想了想后,先将明溪那件事与玄诚说了出来。 玄诚听后,道:“这新帝还真是好手段。” 这感慨,与当时何羡一般。 沈牧之看着玄诚,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做?要不要想办法把明溪送回去?” 玄诚摇头:“新帝既然已经生出了不放心沈家的心思,就算你把你妹妹送回去了,他肯定还会想出其他的手段来的。而且,你妹妹留在门中,至少也在你眼皮子底下,新帝要的是放心,不是要把你沈家怎么样,所以你妹妹暂时不会有什么事的。至于以后……”玄诚说着,微微停了一下,而后接着说道:“这个世界,是以实力说话的。只要你实力强大了,就算他们捏着你妹妹又如何?捏着整个沈家又如何?且不说你会不会在乎,你在乎又如何?他们不敢怎么样的,相反,他们还会尽力地将沈家和你妹妹都保护好,免得万一惹怒了你,给他们带去灭顶之灾。懂我的意思吗?” 沈牧之点了点头。 “回头,你找个机会带你妹妹过来让我和何羡见见,看看她能不能修行。若是能修行,就给她找一个适合她的法门让她先修行着,这山中岁月枯燥,有点事情做做,就不至于太无聊。而且,她若是能有点修为,在这山中生存,也会更容易一些。”玄诚又说道。 沈牧之一一点头,他说的,与何羡说得,基本差不多。看来,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174 短住 其实,沈牧之虽然才十三岁,可这大半年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心智的成熟,足以让他看清沈明溪的这桩事情背后新帝的算计和打算。只不过,事出突然,再加上他和沈家之间复杂的关系,以至于让他一时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这几天冷静下来后,他也早已意识到何羡之前的分析都很准确,今日再经玄诚这么一说,他便也定下了心思。 不过,除开玄诚与何羡所说的之外,他还想给大哥去封信。 之前离开金陵时,他心中有些东西始终放不下,所以没有跟大哥当面告别。这件事,一直梗在他心中,想起时,便会有些难受。 而入山之后这段时间,他也想了许多。当初放不下的一些东西,虽然还是放不下,可终归也能清醒分明地看待那些事情。 不管他身世如何,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大哥其实并未对不起他过。自小,最疼他的便是大哥。 而沈牧业的事情,大哥心中的悲愤并不比他少,他最后做出那样的决定,必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大哥与他不同。沈家是大哥必须要背负的东西,他疼他,或许还觉得愧疚于他,可沈家却也是他不能不考虑的。 所以,留下沈牧业,只是无可奈何之下,最好的选择。 这些天下来,他早就已经不怪他了。 所以这封信,也该写了。 想定之后,沈牧之又先后与玄诚说了扳指与空山心诀的事情。 关于扳指,玄诚笑他是个傻子。 沈牧之尴尬地挠着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玄诚也未多说,只让他安心收下这个扳指便好。不过,话头一转,又叮嘱他,日后若是有人跟他打探这扳指内空间多大,让他只说不到一个见方变好。 这一点,沈牧之倒是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嘛! 其实,不用玄诚说,沈牧之也会如此做。当初跟周煜直说这扳指内的空间多大,也是因为他并不清楚这空间法器的珍贵,如今明白了之后,自然也会防备一二。 沈牧之还将何羡送的那个玉佩也拿出来给玄诚看了看,玄诚并没有看出什么来,只说玉质不错,是块好玉。 沈牧之依然觉得这玉佩未必那么简单,但玄诚看不出什么,他也只好作罢。 而关于空山心诀,玄诚听后,倒是沉吟许久,才开口与沈牧之说道:“你如今既然已经是大剑门的弟子,又师承正阳峰峰主,若是再修行空山心诀,多少有些不合适。这正阳剑诀传承了上千年,前人经验充足,你修行起来,上有师父指点,旁有师兄辩证,会更容易一些。而且,这空山心诀并不是什么上乘心法,现在既有更好的选择,放弃也没什么可惜的。” 玄诚说这番话时,嘴角挂着浅浅笑容,似乎云淡风轻,根本不在意。可沈牧之却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那么一丝丝的感伤。 “你不用顾虑我。”玄诚忽然又说了一句,还抬手在沈牧之肩膀上拍了拍,道:“这空山心诀并不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当初给你,也不过是不想看着你去送死而已。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你既有更好的选择,就不该犹豫,更不要怕我多想而做出一些犯傻的决定,懂吗?” 沈牧之犹豫着点了点头。 玄诚看着他,眼神里掠过些许不易察觉地追忆,旋即笑着感慨道:“你啊,就是太傻了。” 沈牧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很傻吗?” 玄诚点头:“挺傻的,不过我见过比你更傻的。” 沈牧之没问玄诚这比他更傻的是谁,讪讪笑着。 忽而,玄诚想起一事,问:“之前那东西偷袭你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一把飞剑,是你的吗?” 沈牧之点头,旋即将玉剑的事情,毫不隐瞒地从头说了一遍。 听到这玉剑是其母亲所留,而如今就在其体内后,玄诚如当初的何羡和赵正光一般,也露出了惊讶之色。眼神怪异地打量了一下沈牧之后,沉声道:“你母亲肯定不是一般人。”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道:“我也这么觉得。但除了这把玉剑之外,我没有任何有关我母亲的信息。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放心。有这把玉剑就够了,只要你想弄清楚,早晚有一天会弄清楚的。”玄诚劝慰道。 沈牧之却忽然怔愣了一下,他想弄清楚吗? 他隐隐有种直觉,真相或许并不美好。 或许,就这样让一切尘埋在多年之前会更好。 沈牧之很快岔开了话题,玄诚见他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多说,便也识趣地没有再问。没多久,何羡就来了。 不过,他并不是来接玄诚去清凉峰的。 之前他们遇上那个东西的事情,他刚才已经与赵正光汇报过了。鉴于那东西的危险程度,所以他需要立即带人下山寻找。 同行的有周煜和白宇,还有于长老。 这一去,估计要一两天时间,所以玄诚需要暂时先留在正阳峰上。 玄诚没有意见,沈牧之更是没有意见。 他一个人与林姑娘待在这小梅园中,虽然两人一天也未必会见上一面,但心中始终觉得尴尬,玄诚若是在这里陪他,正好能缓解一下这种尴尬。 何羡很快就走了。 沈牧之打算带着玄诚在峰上四处逛逛。 正阳峰很大,沈牧之来这里待了也有半月时间了,还没逛完整过,今日正好趁着带玄诚四处逛逛的机会,他也好好熟悉一下整个正阳峰的环境。 一路上,遇上了好些师兄,有些沈牧之能叫得出名字,有些只是脸熟并不能叫出名字。相互介绍时,有几人看沈牧之的眼神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能感觉得到其中的那些许不太明显的嫉妒,还有讥讽。 玄诚将这些一一都看在了眼中,不算意外,但还是忍不住心头微微多了一丝担忧。 快天黑时,沈牧之带着玄诚去了那个山涧。两人在山涧旁的涯畔坐下,就着月光,聊着天,发着呆。 直到月落树梢头,才离开了那处山涧,回到了小梅园中。 后面那栋木楼中,烛光明亮。 沈牧之路过湖亭时,忍不住往那瞧了一眼,那透着烛光的窗户上,隐约映着一个欣长身影。 他苦笑了一下,便收回了目光。 最近这林姑娘看他的目光,其中的厌恶是越来越明显了。 也不知若是师父知晓了这事,心中会是怎样想…… 夜深,沈牧之一人独坐案前,对着一张信纸,手中之笔,迟迟难以落下。直至天明,这信纸上终归没写上几句话。 虽已想定这封信该写,可到了写的时候,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也只能先搁下。 …… 清晨,沈牧之一如既往要去小灵剑阁。玄诚要同行,沈牧之也觉得该带他见见师父,便带着他一起去了。 到了小灵剑阁,师父竟难得地没在阁内,坐在了门口的石桌上,似乎正在等着他。 介绍了玄诚后,赵正光却径直将沈牧之给赶走了,留下了玄诚在那与他说话。 沈牧之只好先回了小梅园等玄诚。 玄诚与赵正光这一聊,便聊了一早上。沈牧之在小梅园等得都有些心急了,玄诚才终于回来了。 一碰头,沈牧之就担忧问道:“我师父与你说了什么?” 玄诚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后,道:“你应该也知道空山并不仅仅只是一座山,你师父跟我聊的,是空山的事情。” 沈牧之闻言,哦了一声后,就不再多问。 这空山乃是玄诚的秘密,他们是朋友,是朋友就更应该尊重彼此的秘密。 沈牧之虽对玄诚毫无隐瞒,但这是他自己选择,并不是他要求玄诚对他也要毫无隐瞒的理由和借口。 玄诚见他如此识趣,倒是心头感觉有些对不住,想了一下后,朝着沈牧之说道:“回头时机合适了,我会把空山的事情都说给你听的。” 沈牧之笑了起来:“没事的,我这个人好奇心不太重。” 玄诚闻言,心头松了松,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何羡这一去,便去了六天。 这六天里,玄诚一直与沈牧之住在这小梅园中。有玄诚陪同的日子,对于沈牧之来说,自是比往常多了几分轻松愉快。 不过,这种日子,总是短暂的。 六天后的清晨,何羡先回来了。他一回来,便去了赵正光处。待了有半个时辰,而后才来了小梅园接走了玄诚。 沈牧之送他们出来,在小梅园外,问何羡那东西是否找到了。 何羡摇头,道:“目前还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前那东西应该受了伤的。这几日可能躲起来了,所以于长老还有周煜他们还留在抚州那边,看看过几日会不会有新的线索出现。” “那日被我拦下的那个骑士,你可有调查过?”玄诚忽问。 何羡点了点头:“此人倒是找到了一些线索,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西面过来的一个散修。你那日说的那条黑犬,应该是一头狼妖。不过,此人那天被你拦下后,就直接去了大元那边,短时间内,可能不会再回金国这边了。”说着,何羡又笑了一下,道:“你们也不用担心,那东西只要还在金国境内,只要一出现,就肯定能找到。现在就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了。” 玄诚和沈牧之闻言,都点了点头。 又聊了两句后,何羡就带着玄诚离开了。 玄诚一走,他这日子便又恢复了往日清冷。 好在,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这小梅园,他是早出晚归,每日早上去了小灵剑阁上完课后,便去山涧练拳练剑,到得月上梢头的时候,再回小梅园。 这样一来,与林姑娘几乎就没机会碰上面了。 如此也好,省得林姑娘看到他,心生厌恶。 175 三十鞭 一晃,一个月时间过去了。 沈牧之在赵正光不厌其烦的‘谆谆教导’之下,终于将整个正阳剑法都弄明白了,并记在了脑海里。 不过,记住了,不代表就是会了。 正阳剑法共分九层。 沈牧之如今才摸到了第一层的‘边边’。 对此,赵正光已经不止一次嫌弃他笨了。 沈牧之内心受挫,却是越挫越勇,本来每日下午的时间,是三分之一用来练拳,三分之二用来练剑,现在拳也不练了,专门练剑,只希望早日迈入这正阳剑法的第一层,而不只是摸到‘边边’。 对于这心诀一事,沈牧之思来想去后,却还是决定不换了。 倒也不是他顾虑玄诚的心情,而是他发现他体内的玉剑,很是排斥正阳剑诀。 玉剑与他之间的联系已经不可切割,若是强行剥离,只会让其心神大损。沈牧之如今才曲骨境,若是在这个时候将他与玉剑之间的联系隔断,心神大损之下,他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再修行了。 所以说,命中注定,沈牧之与正阳剑诀无缘。 对此,赵正光颇觉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用他的话来说,如果没有正阳剑诀,沈牧之日后就算能把正阳剑法修炼到第九层,也发挥不出它应有的威力。 为此,赵正光又去寻了几门剑法,打算让沈牧之都练练。 既然不能‘一枝独秀’,那就想办法‘百花争艳’吧。 于是,沈牧之又开始了被赵正光‘填鸭’式教学的摧残生活。 玄诚大概是从何羡那边知道的这事,又半个月后的某天,沈牧之正被赵正光那填鸭式教学的手段给折磨得头昏脑涨的时候,玄诚来了,拿了两本书籍给他。 一本是玄天剑诀。 一本是幽冥剑诀。 沈牧之一看这书上的名字,便知这两本剑诀肯定都是祁灵门的传承,连忙拒绝。 玄诚却道:“这空山心诀其实是祁灵门的基础心法。当初我师兄将这本心法放在那个包裹里交给我,其实未尝不是想让我将这心法交予你。所以,严格来说,你其实早就算是我祁灵门的弟子。不过,祁灵门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没了,如今仅存的几个传入,也都是各自生活,再无联系,跟散修也无区别,自也没什么门户好讲究的。这两本剑诀,早在金陵的时候,我就打算要给你的。不过后来何羡说打算要代师收徒,我想着大剑门中传承的心法也不会差,就没给你。但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巧合。”说着,玄诚又笑了一笑:“这样也好,我也算是给祁灵门找了一个传人了。”说完,他又在沈牧之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颇有寄予厚望的意思。 沈牧之看着那两本剑诀,心内犹豫。 不接,似乎对不住玄诚的这番心意;可接了,却又觉得让玄诚付出太多。 玄诚虽说是给祁灵门找个传人,可他也明白这不过是安慰他的一个借口。他如今已经是大剑门的弟子,又怎么算祁灵门的传人。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赵正光却突然出现。扫了一眼沈牧之手中的那两本剑诀后,微微一笑,道:“收下吧。” 沈牧之看向赵正光,惊讶之余,想说两句。可话还没开头,就被赵正光打断:“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白送你这两本剑诀的。你既是我赵正光的弟子,那就没有平白受人恩惠的道理。” 玄诚听闻这话,皱了皱眉头,似有些不悦:“赵峰主,牧之是我朋友,我送他剑诀,那是我的事情,不用……” 赵正光抬手示意玄诚不用多说,而后又认真与玄诚说道:“朋友归朋友,这剑诀一事,事关传承,不能随意。你祁灵门虽然如今已经不复存在,可你始终是祁灵门的人。牧之他不能修行正阳剑诀,这是遗憾,如今你能将祁灵门的传承剑诀送出,我作为他的师父,十分感激,所以,请允许我作为牧之的师父,对你做出感谢。” 赵正光如此郑重而又诚恳,玄诚看了看他,脸上那点不悦之色一扫而尽,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厚着脸皮接受了。” “如此甚好,玄诚道长跟我来吧。”赵正光说着,侧过身子。 玄诚看了牧之一眼后,跟着赵正光走了。 沈牧之拿着那两本的剑诀,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手中沉甸甸的,心头也沉甸甸的。 沈牧之不知玄诚与赵正光聊了多久,他走时,也没来跟沈牧之打招呼。 沈牧之拿着那两本剑诀去了山涧,也不知为何,那正阳剑诀他也看过,但当时看时,总觉得很多地方都很是艰涩难懂,明明字都是认识的,可组合在一起就怎么都明白不了这意思了。可眼前这两本剑诀,沈牧之却像是许久之前就看过一般,目光所及之处,仿佛一切早已都在他的脑海中,竟是能立马理解并且清晰无比。 两本书中,都附有相应的剑法。 玄天剑法,剑势缥缈却又大气磅礴。 而幽冥剑法,剑势偏阴,却也不柔,反倒相当地凌厉。 这两本剑法,配合他那两把剑,一阳一阴,竟是正好。 可见,玄诚之所以会送这两本剑诀,也不是随手为之,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根据他的情况,做出的决定。 沈牧之越熟悉这两本剑诀和剑法之后,越是深知这一点,对玄诚,也就愈发的感激。 一个何羡,一个玄诚,有友如此,此生无憾了。 又是一月时间。 玄天剑诀和幽冥剑诀都已正式开始修行,这两本剑诀,像是为他量身打造一般,相辅相成,进展神速,虽未能让他成功破境,但身体再一次得到了淬炼,体内的灵力也更凝实了一些。 他体内的玉剑之前时不时地就会与他切断联系,经过这一月时间后,这情况倒是没再出现了,如今虽然境界未有提升,但它能离开丹田出现体外的时间,倒是延长了不少,这应该跟他体内灵力凝实了不少有关系。 一眨眼,便已入了夏。 这大剑门中,因为山门大阵的关系,也因为位居镜湖之中,倒也没什么暑意。山风来时,依然十分清爽怡人。 他与林姑娘同居在这小梅园中,也一直相安无事。虽然偶尔碰到时,林姑娘看他的目光并无比之前好多少,但沈牧之的心态,早已是十分地平和了,起码他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与林姑娘微笑点头致意,而不再是之前那般尴尬。 如此,也是进步。 这一日,那封他写了三个月的信,终于写完了。 趁着玄诚来正阳峰看他的时候,他便交给了玄诚,让其帮忙找何羡,托他帮忙找人送回沈家去交给大哥。 玄诚接过后,将其收了起来。 而后,他突然与沈牧之说道:“我最近听到了一些你妹妹的事情。” 沈牧之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几月时间,他一直忙着修行,再加上,他这心中始终还是有点别扭,这妹妹一事便被他有些刻意地抛到了脑后。此刻听沈牧之突然提起,他不由得怔了一下,才问道:“她怎么了?” 玄诚看了他一眼,不答反又问道:“那个景和被谁收了弟子,你知道吗?”沈牧之想了想,道:“掌门?” 玄诚脸上掠过一丝意外,旋即摇头,道:“不是。是玉和峰的峰主,林芳菲。” 沈牧之一听是此人,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头。 来门中这几个月来,虽然他除了修行之外,其他事情都不怎么关系,可多少也知道了一些事情。 这门中若说谁最讨厌林姑娘,那一定是这个林芳菲了。 而且,偶尔听师兄他们提及这位林峰主,言语之中,似乎都不是太喜欢这位林峰主。想来,这位林峰主为人或许并不怎么样。 不过,景和是个女孩子,这玉和峰都是女孩子,她会拜林芳菲为师,倒也不算太奇怪。 只是,既是说他妹妹的事情,为何玄诚要提到这位林芳菲呢? 沈牧之皱着眉头看向玄诚,问:“我妹妹的事情跟这位林峰主有关?” 玄诚沉吟了一下,道:“也算是有关。我听说,这位景和公主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是惹恼了她这位师父。这位林峰主似乎是脾气不太好,一怒之下,就罚了这位公主。你妹妹是其剑侍,代主受罚,这惩罚就都落在了她头上。” 沈牧之一听这话,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什么惩罚?” “洗衣服。”玄诚看了看,微微沉声,道。 “洗衣服?”沈牧之不由讶异。 “整个峰上女弟子的衣,洗一个月。”玄诚又道了一句。 这下沈牧之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几个人的衣服,虽说他那妹妹从小锦衣玉食,未必会做这种事,但她既然跟着景和以剑侍的身份进来了,那类似的事情也是她必须经历和承受的。他不可能事事都去照顾她,一是他也没这个精力和能力,二是若是事事护着,也不是真的为她好。 可,一个峰上,至少也有七八十的弟子,玉和峰上女弟子不少,不比正阳峰少,估计有上百个。这么多人的衣服,以她那体格,洗一天都洗不完,更别说坚持一个月时间。 这时,玄诚又说了一句:“第一天任务完不成,受五鞭子。第二日若是再完不成,再加五鞭。以此类推。” 沈牧之闻言,心头一颤,脸色顿白,慌忙问玄诚:“那她今日是第几天了?” 玄诚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你快说啊!”沈牧之一把抓住玄诚的胳膊,满是焦急。 玄诚抬手伸出了四根手指。 沈牧之一看那四根手指,只觉得脑袋中轰地一声,怒气汹涌而出,顿时让他红了眼睛。 “你去哪?”玄诚看到沈牧之起身便走,慌忙跟上。 沈牧之抿着嘴,闷声不语,只管大步往前走。 玄诚忽然有些后悔跟沈牧之说了这事。他该听何羡的,这事先瞒着沈牧之,等何羡处理好了再说。 “牧之,你先听我说。”玄诚一把拉住沈牧之,担心他一怒之下冲动行事,慌忙劝道:“此事,何羡已经知道了,他会想办法处理好的。你放心,你妹妹暂时还没事,就是受了些皮肉之苦。” 沈牧之转头盯住玄诚,咬牙道:“三十鞭子!她已经被打了三十鞭子!她才九岁,从小就身体不好,她怎么受得住!”说罢,甩手挣脱玄诚的手,又快步往前走。 “你等等我!你要去哪!”玄诚愣了愣后,快步跟上。 沈牧之隐忍着满腔怒火,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不会冲动,我去找我师父。” 玄诚闻言,微微松了口气,也不再多言,只是陪着他一同往小灵剑阁快步赶去。 176 是她啊 赵正光并未在小灵剑阁。 扑了空的沈牧之,心中怒火与焦灼不断地堆积,好不容易保持着的理智,渐渐的有些维持不住了。 不过他也清楚,此事他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景和,而是玉和峰的峰主林芳菲。他若是没有个计划,贸贸然地闯过去,到时候说不得自己都要吃苦头。 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他才勉强将心头的那些怒火和焦灼都一一压住,略微思索了一下后,他看向玄诚,恳求道:“带我去玉和峰。” 玄诚犹豫,道:“要不这样,我们先去清凉峰,找何羡商量一下?” 沈牧之摇头:“何羡哥去了,未必好办事。你带我过去,到时候我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就说想见见自己妹妹,然后再想办法带她来这边养伤。” 玄诚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后,点头应了下来。 二人迅速动身,湖绿剑光掠过高空,很快就到了玉和峰脚下。 沈牧之让玄诚在原地等他,他自己一人往玉和峰上走去。 没走多远,就被一个女师姐给拦下了。 “你是何人?”女师姐一袭天蓝色纱裙,面容靓丽,略有警惕的目光在沈牧之身上一扫后,大概是察觉到了沈牧之才曲骨境,顿时眼中警惕之色少了不少。 沈牧之努力压着心中焦灼,躬身行礼后,道:“回师姐,在下沈牧之,来找景和公主。” 沈牧之这个名字,在这段时间,早已‘闻名’整个大剑门。女师姐一听这名字,看向沈牧之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淡淡讥讽弥漫眼底,不加掩饰。 “景和公主?”女师姐脸上多了几分冷然:“你说的可是那唐元雪?” 沈牧之一愣,旋即点头:“正是。” “她被关了禁闭,不能见你。你走吧。”女师姐说完,就欲离开。 沈牧之心中一急,慌忙又追问道:“那明溪呢?” “明溪?”女师姐眉头微皱,“没听过这个名字。”说着,脸上已经多了几分不耐烦。 “就是景……唐元雪的剑侍。”沈牧之赶紧解释了一句。 女师姐一听,倒是多看了沈牧之一眼:“你说她啊……”女师姐目光在沈牧之脸上逡巡,带着明显的试探,紧接着,又是一句:“她现在也不方便见人,你走吧。”说完,转身就走。 沈牧之见状,慌忙上前拦住,躬身作揖:“我找她有要紧事,恳请师姐帮个忙。” 女师姐皱了眉头,不善道:“我说了她不方便就是不方便,你若再纠缠,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罢,一甩手,一股大力凭空出现,直接将沈牧之推到了一旁。 沈牧之踉跄了两下,才站稳身形,而那女师姐已经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山道上。 女师姐刚走,玄诚就赶了过来。他刚才一直在不远处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怎么样?没事吧?”玄诚关切问道。 沈牧之摇摇头。 “先去找何羡吧。你放心,你妹妹不会有什么事的。”玄诚低声劝道。 沈牧之没有接话,只是脸色很难看。 理智虽然告诉他,林芳菲应该不至于会真的弄死明溪,但从情感上,沈牧之却丝毫不敢去相信这一点,因为生命不能冒险,也不能赌。赌输了,人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刚才女师姐先是说景和被关了禁闭,又说明溪不方便见人,他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说玉和峰早有预料他会过来寻人,所以特意吩咐了不让他见人。 “听我的吧,先跟我回清凉峰。”玄诚见沈牧之一直不吭声,又劝道。 沈牧之回头顺着这蜿蜒山道往上看去,心头恨意汹涌。 “不能硬闯。否则这事,我们有理也变没理了。”玄诚似乎是看出了沈牧之的想法,忙低声提醒道。 沈牧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滔天恨意后,朝玄诚点了点头。 玄诚见状,大松了一口气,接着,赶紧带着沈牧之离开了这里。 玉和峰,秋露苑。 之前碰上沈牧之的女师姐在秋露苑的门外刚站定,门内便有人开了门。 “华师姐,你怎么过来了?”门内的女子瞧见外面的人后,微微讶异。 华师姐一边抬腿往里面走,一边说道:“跟你打听点事。” 女子等着华师姐进门后,伸手将院门带上,然后跟在女师姐身旁,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师姐想问什么事?” 不大的院子中,收拾得很是精致。左侧长着一棵玉兰,如今盛夏,玉兰花早已谢完,只剩下葱葱绿叶,随风微微摇摆。 树荫下,搭着一个木制平台,台上有矮几,有软垫。矮几上,有棋盘和精巧玉罐,也有别致茶具。 两人上了木台,隔着矮几在软垫上坐下。 女子伸手执了茶壶,给华师姐倒了一杯后,抬眸,盈盈看向她。 “正阳峰的那个沈牧之,你可知晓?”华师姐沉吟了一下后,开口问道。 女子一愣,旋即讶异答道:“倒是听说过。师姐问他作甚?” 华师姐便将之前在峰下碰上沈牧之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女子听后,想了一想,道:“之前似乎是听说过,元雪师妹身边那个侍女,似乎与沈牧之有些关系。不过,具体什么关系,倒是不清楚。” 华师姐闻言,柳眉微蹙,细一沉吟后,问:“那个丫头还活着吗?” “师姐为何这么问?”女子也蹙了眉头,疑惑问道。 华师姐不由惊讶:“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女子更是疑惑。 华师姐一见她是真不知道,便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女子听后,脸色难看:“那个侍女,好像还不到十岁吧?” 华师姐想了想,道:“看着年纪应该不大。” “那能受得了三十鞭子?”女子那一双盈盈美目之中,盛满了不忍:“师父怎么能……”话到一半,忽地停住了。略一沉吟后,女子朝着华师姐说道:“我去看看。” 华师姐却是一把拉住她:“我劝你还是别去,你师父的脾气你也知道,你这时候过去,万一被她知道了,搞不好会迁怒于你。” “可那还是个孩子啊!那身子能受得住三十鞭子?万一真有个什么长短,可怎么是好?”女子急道。 华师姐虽眼中也有些不忍,可终究还是劝道:“左右不过是个侍女,真要有个什么,也是她唐元雪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管了,免得回头被连累。你可别忘了,接下去马上要东岛行了,万一你师父一生气摘了你的名额,那损失可就大了。” 被华师姐这么一劝,女子也犹豫起来。 “我本以为你知道这件事呢,早知道你不知道,就不来找你了。”说着,华师姐叹了一声,而后茶也没喝,就告辞离去了。 女子送走华师姐后,一人独坐在玉兰树下,想着刚才华师姐说的事情。许久之后,她猛地起身,进屋呆了一会后,又匆匆出去了。 清凉峰上,桃花林内。 何羡一见到沈牧之,就知道他为何事而来,不等他开口,就率先说道:“你妹妹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今早我已经让人去打听过了,受了点伤,但问题不大。药我也已经送去了,养几日就没事了。” “我们刚去了玉和峰。”玄诚抢在沈牧之前头,与何羡低声说了一句。 何羡眉头一皱,看了玄诚一眼后,问沈牧之:“没见着人?” 沈牧之沉默着点头。 何羡暗叹了一声,想想今早听到的消息,这不让见人倒确实是那位会做出来的事情。稍一忖度后,何羡与沈牧之说道:“这样吧,让玄诚先送你回去,你妹妹那边,我会留意的。若是真有什么,我会亲自去把她接出来送正阳峰去的。” 何羡都亲口跟他这么承诺了,沈牧之又还能说些什么。而且,若靠他自己,想要去玉和峰将妹妹接出来,根本不可能,所以他也只能先听何羡安排。 于是,在山中转了一圈后,沈牧之又被玄诚送回了正阳峰。 玄诚将他送到后,没多待,宽慰了他几句后,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桃花林中,何羡正蹲在药圃旁侍弄药圃里的那些药草。玄诚走到他旁边,拿过一旁的药锄帮忙。一边动作,一边问道:“你真打算强行去玉和峰把人接出来?” 何羡叹了一声,道:“那孩子伤得挺重的。要是不想办法把人接出来,估计撑不过三天。” “这么严重?”玄诚惊得停了手中动作,转头看向何羡,不敢置信地问道:“玉和峰那些女的,真下手这么狠?” 何羡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玄诚看到,心中微微沉了沉。略一沉吟后,沉声道:“你给我弄份玉和峰的地图,然后标出牧之她妹妹住的地方,我去把人带出来。” 何羡也停了手中动作,惊讶地看了一眼玄诚,旋即摇头道:“你帮忙去稳住牧之,他那性格,估计不会就这么坐着等的。玉和峰那边,我已经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玄诚问。 何羡似有些迟疑,抿着嘴沉默了少倾,才说道:“玉和峰上有位师叔与我师父早年交情不错,我小时候她还经常带我出山去玩。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看过她了,这次正好顺道去看望看望她。”说着,他一转头,又继续侍弄面前那些药草了。 玄诚看着他,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怪异。 听刚才何羡说话的语气,玉和峰这位师叔与何羡的师父之间的关系,应该不只是不错吧? 当然,他玄诚不是八卦的人。 177 师兄稍等 正如何羡所料,沈牧之并不是那种喜欢坐等着的人。 虽然何羡已经承诺,若是明溪真有事,他一定会带她出来,可沈牧之想到她已经受了三十鞭子,便怎么也坐不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关心这个从小就没见过几面的妹妹。 总之,他就是放不下心,就是要亲眼看了,才能放心。 于是,回到正阳峰没多久,他便又去了一趟小灵剑阁,依然未见到赵正光。于是,他转身就去了周煜处。 几句试探过后,沈牧之发现周煜对他妹妹之事并不知晓。 想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后,沈牧之没有对周煜直言,而是借口说想妹妹了,想去看看妹妹,所以问他要一张玉和峰上的地图,免得到时候走错了路,冒犯了峰上的那些师姐们。 周煜听后,总觉得这事有些奇怪,但一下子也说不上哪里奇怪,想了想后,朝沈牧之说道:“这玉和峰上都是女弟子,所以其他几峰的弟子,未得允许,是不能擅自上山的。你要想去看你妹妹,光有地图也是不行的。” 沈牧之强忍着心头那些汹涌情绪,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丝无害笑容,道:“这一点我知道的。师兄放心,我不会乱来,自是会先征得允许才上山的。我只不过是担心到时候走错路,有张地图先熟悉一下,有备无患。” “这样啊,你想得也是周到。”周煜也未多想,说着便让沈牧之先坐着等一下,他则起身去了书房,不多时,便拿了一张地图过来,递给沈牧之后,道:”这是多年前的一张大概地图,并不准确,只标注了一些重要位置。上面凡是标红的地方,切记不能过去。” 沈牧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对了,你和谁一道过去?”周煜忽又问道。 沈牧之笑着回答:“玄诚陪我一道过去。他还没见过我妹妹,说想要见见。” “行,那我就不送你过去了。”周煜笑道。 “那师兄忙,师弟先走了。”沈牧之说着,收了地图,就起身告辞。 周煜送他到门口,见他走后,就又匆匆地去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今日师父不在,他这手头的事情,多得都快让他抓狂了。 周煜觉得自己这日子是真难,师父在的时候,时不时要挨师父训,日子不好过。师父不在吧,倒是不用担心挨师父训了,可是峰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得跟着操心,生怕师父回来后觉得不满意,他又得挨训,所以这日子还是轻松不了,真是太难了…… 周煜这边正忙着的时候,沈牧之却已经悄悄离开了正阳峰。顺着山间一道,一路往玉和峰的方向狂奔。 玉和峰离正阳峰不近,以他的脚程,就算全力赶路,估计也得花上半个多时辰。所以,沈牧之从当时那些长老师兄送的那些东西里找了一下,找到了几张风行符,贴了一张在自己身上。 有风行符相助,原本半个时辰左右的路程,一盏茶时间多点就到了。 沈牧之没敢从前面正路上山。之前他和玄诚过来,没走两步就碰上了那女师姐,估摸着那条山道上,一直是有人盯着的。 所以,他从另一侧的荒林中,摸上了山。 周煜给的地图,确实只有个大概。 除了一些重要位置,做了明确标记之外,其他都很随意。因此,沈牧之这趟上山寻人,除了小心之外,还需要运气。 路上,他将何羡送的那块玉佩挂在了腰间,虽然他不知道这玉佩到底真的只是普通玉佩还是内有妙用,但暂且当它是块宝贝吧,或许到时候能在危急时刻给他一个惊喜。另外,又拿了两个护身玉符捏在了手中,随时准备捏碎。 只是,沈牧之还是没想到,既然这玉和峰不允许其他几峰弟子随意上山,又怎么会毫无防备。 所以,他刚入山没多久,玉和峰上便已有人察觉到了。 “玉致。”屋中老妪忽然喊了一声。门外候着的女子闻声,立即推门进屋。 “师父。” “东侧,去瞧瞧,是哪个不听话的。”老妪眼都未睁,淡淡吩咐道。 门口女子躬身应下后,转身离去。 屋内,烟气缭绕,老妪盘腿坐在屋中央,身周摆放着九只黄铜香炉。香炉上,雕刻有各种鱼虫鸟兽的花纹,栩栩如生。香炉中,或白,或黄,或红,三色烟气袅袅而出,缭绕在老妪身周,随着她的呼吸,慢慢吞吐着。 这时,玉和峰脚下,又来了一个人。 正是何羡。 一袭缎面白袍,玉树临风。 之前拦住沈牧之的华师姐又出现了。瞧见了何羡后,眼睛不由一亮,脸上顿时浮现笑容,纤步上前,美眸轻眨:“何师兄今日怎么有空光临我们玉和峰了?” 何羡微微躬身见礼,笑答:“华师妹近来可好?” “谢师兄惦念,师妹很好。”华师姐一边说,一边屈膝还礼。 何羡笑了笑,道:“我来看看虞师叔,还得麻烦师妹帮忙通报一声。” 华师姐闻言,捂嘴娇笑一声,道:“看师兄说得,这又不是什么辛苦事。那师兄稍等,我去去就来。” 何羡点头。 华师姐果真是去去就来,才不过片刻功夫,她就回来了,招呼了一声后,便引着何羡往峰上走。 何羡本是打算直奔虞师叔住处,奈何这位华师妹热情,拉着他聊个不停。 这一路聊到虞师叔住处附近,这位华师妹才终于恋恋不舍地与何羡摆了摆手,转身又回去守山道去了。 何羡转过身后,微微松了口气,而后朝着不远处的虞师叔住处走去。 偌大的院子里,除了一栋木屋,和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桃树之外,别无他物,甚至地上连棵草都没有。 何羡走到院中,那老桃树前,抬头看向那棵再也不挂果也不再开花的老桃树,无数回忆涌上心头,心内顿时间百感交集。 “在外面傻站着做什么?”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在院中响起,将何羡的心神从老桃树上收了回来。 何羡理了理身上衣衫,往木屋走去。 屋门开着,一到门口,便能看到那个端坐屋内中央的身影。身旁那些铜炉,烟气已散,只剩下丝丝缕缕还在缭绕。 何羡在门口行了一礼后,才迈步进去。 老妪睁开眼,看着他走到跟前,跪坐下来后,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几年不见,长得愈发俊了。” “是侄儿不孝,应该常来看望的。”何羡低着头。 老妪摆摆手,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不来看我,我也理解。说吧,今日为何事而来?” 何羡没接话,只是伸手将准备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到了老妪跟前。 老妪看了一眼,神色微微变了变。 “这是哪里寻来的?” 何羡回答:“几年前侄儿就让人去寻了,一个月前才终于寻到了一样。前两日侄儿出去,就顺便去取了回来。” 老妪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掠过许多感慨,沉默了一会后,道:“你有心了。不过,这东西,对我已经无用了。” 何羡惊讶抬头:“怎么会?您……” 老妪笑了一下,道:“你不必惊讶。人都有这么一遭的,不过就是早点晚点。就是有件事,一直放心不下。” “什么事?”何羡皱眉。 老妪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探身落在他脸上。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真好。”老妪说完,忽然又问:“你这趟亲自过来,肯定是有事。说吧!” 何羡闻言,看了老妪一眼,敛起眼中刚才一时没控制住流露出来的感伤,平静说道:“前段时间林师叔新收的那位弟子身边有个侍女,您知道吗?” 老妪微微讶异:“倒是听说过。怎么?你是为了这侍女而来?” 何羡也不否认:“算是。她是赵师叔弟子沈牧之的妹妹,受他之托,我要带他妹妹去正阳峰住几日。” “沈牧之?”老妪皱眉:“那侍女竟是赵正光那个新弟子的妹妹?” 何羡点头,问:“这事,林师叔没跟您说吗?” 老妪哼了一声:“她怎么可能会跟老身说这些!” 何羡闻言,想了一下后,又道:“林师叔把人打伤了,伤得不轻。若是再留在这里,恐怕熬不过三日。所以,侄儿今天来,必须把人接走。不然人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您也清楚赵师叔的脾气,到时候这事恐怕是不好解决的。” 老妪闻言,略略惊讶地看了看何羡,道:“我听闻,赵正光很疼那个沈牧之,可是真假?” 何羡回答:“小梅园都给他住了,还把杀生剑也给了他,您说呢?” 老妪听完,微微一愣后,忽而一笑:“倒是让老身有些好奇了,那小子到底是怎么个三头六臂,竟能让赵正光那混小子这么看重?” “回头有机会,我带他过来给您见见。”何羡笑道。 老妪却又笑容微敛:“你好像也挺喜欢这个沈牧之?” 何羡想了一下,道:“其实更应该说心疼。这孩子,挺不容易的。” “他很幸运。”老妪看着他,轻轻说道。 何羡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不小的动静,忽然在峰上炸响。 老妪神色一变,身子一动,便已起了身,出现在了屋外,抬头朝着东面看去。何羡紧跟其后,问:“怎么了?” 老妪回答:“你来之前,东侧有人闯入。”说着,东面又是轰地一声闷响传来,无数惊鸟盘旋在那一片,惶恐惊叫。 “你在这等等,我去看一眼。”老妪放心不下,抬脚便走。 何羡犹豫了一下后,跟了上去。 178 男人 东侧半山腰的位置。 那片竹林,已经被毁了大半。 沈牧之浑身是血,拖着一个同样受了伤的女弟子,仓惶离开了此地,躲入了另一边的山林中。 女弟子手脚被缚,又受了重伤,体内灵力被震得七零八散,这会儿别说挣扎了,就连说话都很是吃力。她瞪着这个挟持着她的少年,目眦欲裂,恨恨大喊:“你放开我!” “再不闭嘴,我就把你的嘴塞上!”沈牧之沉着脸,低声呵斥道。 女弟子被这么一吓,原本满是愤怒憎恨的眼眸中,顿时多了几分惊恐,尤其是看到沈牧之似乎真的打算堵上她的嘴,顿时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 沈牧之见状,便将手中刚撕下来的衣角塞到了怀中,拖起她,又拿出一张风行符贴在了身上后,迅速往远处逃去。 他本是没想过要伤人的,可是这个女弟子一出现就动手,招招奔他要害,完全一副要他性命的样子,他无可奈何之下,捏碎了两个护身玉符,然后事情就这么一不小心发展到了这个程度。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必须得一鼓作气将妹妹带出去才行,否则这一架就白打了。 正阳峰上,玄诚在何羡去玉和峰的时候,就来了此处,不过小梅园和山涧都找了,都没找到沈牧之,心中顿感不妙,于是又去找了周煜。一问周煜,听得沈牧之刚才跟他要了玉和峰的地图说是要去看看妹妹,玄诚心中就猛地咯噔了一下,脸色顿时变了,低喊一声不好后,转身就走。 周煜不明所以,看着玄诚离开,好半响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完蛋了,师弟不会是打算偷偷上玉和峰吧?”想到此处,周煜也坐不住了,赶紧去找了于长老,然后与他二人匆匆赶往玉和峰。 玄诚刚到玉和峰附近,还未落下身形,就听到了那声不小的动静。看着东侧山间无数飞鸟被惊起,仓皇无比地徘徊在空中,不敢落下,心中顿时重重地咯噔了一下。 于是,剑尖微拧,就朝着玉和峰东侧飞去。不过,刚到玉和峰界,就有一道剑光朝着他飞了过来,拦在了他跟前。 “什么人?”来人并非之前那个华师姐。女弟子面无表情,一边问,一边打量着玄诚,见他是个道士打扮,顿时皱了眉头。 “我找何羡。”玄诚急急忙忙地说道。 “何羡?”女弟子一愣,旋即很快意识到玄诚口中的何羡是谁,于是皱眉说道:“何师兄在清凉峰,你来我们玉和峰找什么!”说着,就挥手赶人:“快走!” “他在玉和峰,他刚来的。”玄诚心急如焚,恨不得强闯。 女弟子闻言,皱了皱眉头,又打量了一下玄诚后,才道:“那你先下去,在山道口子上等等,我去问问。”说完,盯着玄诚,等着他下去。 玄诚见她这般,更加着急,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添乱,于是吸了口气,压下焦急,落了下去。 女弟子也跟着落了下来,看他收起飞剑后,盯着他,冷声叮嘱:“你在这等着,我回来之前,不能擅自上去,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知道。您快去。”玄诚压下心头涌上的火气,忙点头应下。 女子又盯了他一眼后,才终于转身离去。 玄诚在原地打着转,等着消息。片刻过去,还是未见那女子回来,心急如焚的玄诚忍不住了,略一思忖后,御剑升空,然后鼓动体内灵力,张口大喊道:“何羡!出来!” 声若雷音,轰轰滚过玉和峰上空,整峰震动。甚至,旁边九华峰和仙来峰都听到了声音。 何羡很快出现在玄诚面前。 “怎么了?”何羡皱眉问道。 “牧之……”玄诚喘了口气,“在玉和峰上!”说着,又指了一下东侧,那边天空之中盘旋的那些飞鸟,还未落下,还在惊叫。 “如果没猜错的话,刚才那动静,就是牧之弄出来的。”玄诚话刚说完,何羡扭身就往东侧飞去。玄诚犹豫了一下后,跟了过去。 这回倒是没人再拦。 这边两人刚走,周煜和于新也到了。两人先前都听到了玄诚那道吼声。周煜脸色难看至极,在峰脚落下身形下,跳着脚,丧着脸,道:“完了,师弟肯定是出事了!” 于新瞪了他一眼:“先上去看了再说。”说着,便领着周煜往山上走。 茂密山林中,沈牧之已经不知东南西北,迷失了方向。 被他夹在胳膊下的女弟子,脸色苍白,额上冷汗密布,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一张风行符已经用完,他停下了身形,看了看女子的情况后,心有不忍,于是在扳指中找了一会,寻了一瓶治疗内伤的药出来,取了一颗塞到了女子口中。 “你给我吃了什么!”女子回神,惊恐无比,尖声问道。 “毒药!”沈牧之气她之前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且招招要人性命,又气她觉得自己会对她下毒,于是故意恶狠狠地说道。 女子闻言,愈发惊恐,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眼睛往上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沈牧之始料不及,见状不由得愣了一下。想到待会还得靠她指路找到妹妹,于是,将其放到树下坐好后,一咬牙,抬手在女子人中上用力掐了两下,将其弄醒了。 女子怒斥:“要杀要剐,你痛快点!使这种阴险手段,算什么男人!”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别和一女子一般见识,耐着性子,说道:“我不想杀你,先前若不是你不依不饶地对我出手,我不会……” “什么叫我不依不饶,是你偷偷闯到我玉和峰来的!”女子怒声驳斥。 沈牧之不由得一滞,这么一听,这事确实是他无理在先。不过,此时也不是论理的时候,事已至此,说这些也已没什么意思。 “我是来找我妹妹的。她叫沈明溪,是唐元雪的侍女,你只要带我去找她,我就放了你。”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沈明溪?”女子愣了一下,“唐元雪的侍女?”一阵茫然之后,忽然眼睛一亮:“你是说那个青女?” “青女?”这下沈牧之愣住了,“她是谁?” “唐元雪的侍女啊!”女子皱着眉头回答。 沈牧之皱着眉头怔了怔后,忽然意识到,大概是景和给明溪换了名字。她到底想干什么!沈牧之在心底怒斥了一声后,忙又朝着眼前女子说道:“带我去找这个青女。” 女子却在这时,呵呵冷笑起来,笑了一阵后,盯着沈牧之呸了一声,道:“你休想!” 沈牧之心中又急又气,但对一个女子,已经伤了她这么重了,再出手伤她,着实也是良心不安。 但若她不肯配合,他今日就很难找得到明溪了,刚才那两声动静不小,这会儿肯定已经满山都是找他的人了。 一阵沉思过后,沈牧之看了一眼女子,暗道了一声对不住后,突然伸手就去扯女子身前的衣服。 女子顿时惊惶,一边拼命扭动身子,一边尖叫:“你要干什么!” 沈牧之尽量做出凶恶之态,沉声道:“你刚不是骂我不是男人嘛,那我就证明一下给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男人!” “不要!”女子惊惶无比,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中,顿时间就盛满了泪水。 沈牧之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下了头,他不敢看,多看一眼,内心便多一分良心谴责。 “那你带我去找青女。”沈牧之停了手,但手指依旧抓着她胸前的衣襟。 其实,刚才他动作看似不小,但那衣襟却丝毫都未扯开。 他只是想吓吓她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毁她清白。 女子受了这等惊吓,忙不迭地就点了头:“我答应你,我带你去找她。” 沈牧之松了口气。收了手,然后又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指路。”沈牧之说着,又将女子拎起,夹在了腋下。 女子很轻,那纤瘦的身体,在他的胳膊中,瑟瑟发抖。 “那边。”女子低声说道,声音中还带着些许哭腔。 沈牧之忍住心中自责,不去看她,不去听那带着哭腔的声音,顺着她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不多时,他们便已经出了密林。沈牧之拿出地图辨别了一下位置,发现他们已经快到地图上标注的弟子居所的位置了。 沈牧之低头看了一眼情绪已经稍稍平定下来的女子,犹豫了一下后,故作冷厉地说道:“你最好不要搞什么小动作,老老实实地带我去找青女。否则……”说着,他轻轻哼了一声:“你别忘了,你刚才吃的那颗毒药。那毒药,名为七日断肠,是用我的血炼制的,除了我之外,无人可解。你若是敢耍诈,到时候毒发,可没人能救你!” 胳膊下的女子听到这话,纤瘦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 “哪边?”沈牧之感受到后,心头又多了一分歉疚,但还是忍着,装作凶恶的样子,冷声喝问道。 “她住的地方在后面,你得绕过这里。”女子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虚弱,还有许多委屈。 179 运气 玉和峰东侧那片竹林中,此时已经来了好几个人。 何羡在老妪旁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后,与其走到了一旁僻静处。 “你刚说你知道是谁闯入了玉和峰?”老妪看着何羡,皱眉问道。 何羡点头,而后叹了一声,道:“正是我之前与你说的沈牧之。” “什么?”老妪惊讶了一下,旋即想到之前在屋中何羡跟他说的话,老妪神色一变,沉声道:“他是为了那个侍女来的?” 何羡点头:“这事也是我不好,我没跟他说我会很快把人接出去。他已经知道他妹妹受伤很严重,之前来过一次想见人,被拦下了,然后就……”何羡没再说下去,看着老妪,叹了一声后,又道:“这事,我一定会给师叔一个交代,只希望师叔到时候能拦着点林师叔,尽量不要伤了牧之。不然,我怕到时候赵师叔回来知道此事,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老妪闻言,却是哼了一声,道:“他的弟子强闯玉和峰还有理了?” “可是,林师叔明知明溪是牧之的妹妹,却还故意下狠手,这事到底谁没理,可不好说。”何羡低声劝了一句。 老妪瞪了他一眼。 何羡又道:“牧之不是没分寸的人,他今日做出这种事情来,也是出于无奈。您放心,只要您能拦住林师叔,这事回头我一定会劝赵师叔,无论如何也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老妪沉吟了起来。 片刻后,她忽又想起一事,冷声道:“去拦他的人,是玉致。” “玉致?”何羡一听,顿觉不好。 老妪冷冷看着他:“他赵正光护犊子,老身我也不是好说话的人。要是玉致没什么事,这事我会帮忙。若是玉致有事,他赵正光就准备着重新寻一个弟子吧!”说着,老妪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何羡脸色难看,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也没了主意。 玄诚看着老妪走开后,忙走了过来,瞧着何羡脸色难看,心头沉了沉,问:“怎么样?” 何羡摇摇头:“不太妙。”说着,又抬眼看了一眼那个正和其他几人说话的老妪后,略一迟疑后,拿出一份地图交给了玄诚:“这是玉和峰上的详细地图,牧之他妹妹住的地方我标注出来了,你去找他。”说着,他又拿出一个玉符,也一并给了玄诚,叮嘱道:“找到人后,捏碎玉符通知我。” 玄诚收好地图和玉符后,抬头看何羡:“那你呢?” 何羡眉头拧着,沉声道:“我盯着林芳菲。我总觉得这事,是她故意为之。” 玄诚来到大剑门中虽不过数月时间,但关于门中形势,却比早来这边的沈牧之更清楚。此刻听何羡说这事可能是林芳菲故意为之后,心中顿时沉了下来。 “我现在就去找牧之。”玄诚说了一声后,匆匆离开。 何羡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扫向周围竹林,脑中思绪飞快地转着。 看这场间情况,虞师叔的弟子玉致姑娘与牧之之间,肯定有过一场恶战。牧之身上护身玉符之类的东西不少,再加上,他也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曾经敢一个人夜闯元军大营救人的小子,何羡倒是不担心他会受伤。但,他担心那玉致姑娘受了伤。 虞师叔也不是好说话的,若玉致姑娘只是受了轻伤,倒还好商量。若是受伤较重,再加上一个心怀叵测的林芳菲,这事估计没那么好解决了。 想着,何羡就叹了一声,现在就希望玄诚能赶在其他人之前先找到牧之,尤其是不能让林芳菲的人先找到他。 虞师叔那边,已经将其他赶来的人都打发走了,而后,又朝着何羡走了过来。 “事情老身暂时帮你压下来了,现在你把人找出来吧。老身还是那句话,要是玉致没事,这事好说。要是玉致有事,你就让赵正光自己来找老身谈吧。”虞师叔看着何羡,语气有些冷。 何羡赶紧躬身谢过,然后又道:“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了。师叔放心,牧之才曲骨境,身上虽有些长辈送符箓,但他也不是没分寸的人,玉致师妹不会有什么事的。” “最好是如此!”虞师叔哼了一声。 何羡讪笑了一下后,又赶紧说道:“师叔可知林师叔现在在何处?” 虞师叔闻言,眉头一皱,问:“你找她做什么?” 何羡想了一下,道:“以防万一。” 虞师叔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稍一打量后,问:“你在怀疑什么?” 何羡有些迟疑,毕竟他现在只是猜测,并无确实证据。 “你放心,你怎么想的,就尽管说,老身不会说出去的!”虞师叔见他支吾,有了些不悦。何羡见状,只好如实道来:“侄儿觉得,惩罚那孩子一事是林师叔刻意为之,为的就是逼牧之偷上玉和峰。” 虞师叔闻言色变,阴沉下脸,盯着何羡,斥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羡忙低头,道:“侄儿只是猜测。不过……”他顿了一下后,又说道:“林师叔与赵师叔之间恩怨,您也是清楚的。牧之是赵师叔的弟子,又与霖栖岛那位林姑娘有些关系,以林师叔的脾性,做点什么,也不足为奇。” 虞师叔听后,盯着何羡,沉默了。 片刻后,沉声道:“我带你去找她。” “多谢师叔。”何羡再次躬身行礼。 虞师叔轻哼了一声,透着不满。 何羡苦笑了一下。 玉和峰东北侧,半山腰略往上的位置,有一个大缓坡。缓坡上,被打造成了一个大花园。花园中,亭台楼阁点缀其中,远远望去,精致而又梦幻。 绕过这缓坡,是一片茂密竹林。竹林后,是一片药圃,还有三栋样式简陋的小竹楼。 沈牧之的妹妹,沈明溪如今就住在这其中一栋小竹楼内。 竹林中,沈牧之将女子从身上放了下来,指着前面那几栋竹楼,问她:“哪一栋?” 女子摇头,颤着声音回答:“我……我不知道。” 沈牧之看了她一眼,见她不像是撒谎,可还是故作凶狠地吓唬道:“真不知道?你可别忘了,你的小命还在我手里攥着!” 女子本就泛白的脸蛋,闻言,又白了一分。一排贝齿轻轻咬着没了血色的嘴唇,努力不让心中的恐惧,溢出唇畔。 沈牧之看她如此,心中又是一阵不忍,慌忙移开了目光,偷偷吸了口气,压下心头负疚之后,在附近找了一个隐匿的地方,将其捆到了竹子上。准备要拿布团堵她嘴巴时,看到她挂着眼泪,闭着眼睛,瑟瑟颤抖的模样,拿着布团的手不由得一颤,心中暗叹了一声后,还是将布团收了回去。 “我可以不堵你的嘴,但你最好识趣点,不要叫。否则的话,我保证,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冰冷邪恶的声音,在女子耳边轻轻响起,带着点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畔,让她心神俱颤,魂魄欲飞。 沈牧之说完,歉疚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后,转身往竹楼摸去。 这附近,静得很,似乎除了明溪之外,并无人住在此处。 沈牧之一边留意着四周,一边迅速穿过了药圃,到了那三栋间隔不远的竹楼旁。沈牧之一栋一栋地寻找过去,很快,就在第三栋找到了躺在穿上,生死不知的沈明溪。 看着那瘦弱的身子,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几乎要察觉不到,沈牧之心头大颤,怒火与悲痛交织,瞬间就让他红了眼眶。 可不等他靠近过去查看一下具体情况,身后突有一道声音响起。 “什么人!” 话音尚未落,一道劲风从后袭来,直奔后心。 沈牧之浑身汗毛顿时倒竖,一股强烈的生死危机袭上心头,他慌忙想从扳指中拿护身玉符出来,可是已经来不及。 就在这时,他腰上挂着的玉佩之上,一道白光突然爆开,将他整个包裹了进去。 可一股大力还是从后袭来,撞在了后心之上,整个人被这股大力推着,往前飞了出去,撞在了墙上后,又摔回了地上,撞碎了一个椅子。 人一落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沈牧之忍着晕眩,抬头看去,只见门口处站着一个苗条身影,日光从其身后射进,竟是让他丝毫都看不清其面目,只有一片阴暗。恍若是那地狱之中走出的使者,背后是烈焰,浑身却缭绕着彻骨寒意,涌动着嗜血的杀机。 沈牧之挣扎着想起来,可稍一动,眼前就是一黑,心口传来撕扯般的痛,仿佛心脏正在被撕扯成碎片一般。 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甜腥的感觉,让他欲要陷入混沌的脑子,略微清醒了一些。 门口的身影忽然动了,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略近些后,他终于渐渐看清她的样子。 鲜红色的锻袍,随着脚步,慢慢晃动。那红色,仿佛是鲜血染就一般,还未靠近,就让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眉目艳丽的脸庞,透着几分熟悉,可沈牧之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还真是个重情义的小子呢!”冰冷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几许讥讽:“跟你那师父真像!” 话音落下,女子已经走到了跟前,瞧着地上那个死撑着还没晕过去的沈牧之,女子冷笑了一声,接着屈指一弹,一道红光从指尖射出,奔向沈牧之的额头。 就在这时,又一抹红光出现,直接朝着这道红光撞了上去,铛地一声,两道红光皆都消散不见。 女子见状,不由得惊咦了一声。 再看向沈牧之的目光,多了几许意外之色。 “赵正光真是好运气啊!”女子的声音里,已多了几许嫉妒。说着,忽又冷冷一笑:“小子,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找了赵正光当师父!”说完,眼睛一眯,一抹戾气在其眼底一闪而逝,旋即,一脚踹出,看其方向,正是沈牧之的腹部,也就是丹田。 180 再信你一次 这一脚若是踹实,沈牧之必废。 就在这时,一抹湖绿剑从外而来,直刺女子背后。 女子只得收脚,扭身一掌拍出。 轰地一声闷响,狂风顿时灌满整个房间,所有一切都在嘎吱作响。 沈牧之还残留着一丝清醒,看到这一幕,心中一喜。 是玄诚。 紧接着,他赶紧咬牙从扳指中取出一瓶丹药,忍着心口剧痛,一股脑地往自己嘴巴里倒了进去,也不知道最终吃了几颗。 丹药入口,顿时化作一股暖流,汇入四肢百骸当中,瞬间就让他动弹不得的身体,略微好受了一些。 “牧之,你怎么样!”此时,玄诚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满是焦急。 沈牧之想回答,可喊不出声音,再看看就在他前面的女子,略一思忖后,手脚并用,往明溪的床边爬去。 可他刚一动,身前女子突然收手,一个后撤,出现在沈牧之身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大袖一甩,一股狂风扑出,将追击而来的剑光给略挡了一下后,扭身就带着沈牧之消失在了房中。 等玄诚冲进来,房中已经没了沈牧之的身影。 玄诚一见,慌忙捏碎了之前何羡给的玉符,而后赶紧去了床边,查看了一下明溪的情况,见其气息虚弱,状况不妙,便又匆匆取了一粒丹药,喂入了口中。 这边刚将丹药喂下,何羡就来了。 “牧之呢?”何羡一进来,没瞧见沈牧之,就匆忙问道。 玄诚回答:“应该是被林芳菲带走了。” 何羡闻言,脸色一变。 “牧之他妹妹情况也不太好。”玄诚又道。 何羡想了一下,道:“你先带回清凉峰。” “那牧之……”玄诚问。 “我会想办法的。”何羡说完,就又匆匆离开了。 玄诚见状,也只好先带着沈明溪离开了这里。 竹林中,那个被沈牧之捆住的玉致姑娘,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瞧在了眼中。此时看得何羡他们纷纷离开后,再也忍不住,大声喊叫了起来。 只是,此地一直都甚少有人来,她喊了半天,都无人听见。 她本就有伤在身,又是被沈牧之一路恐吓,心神俱疲,这一顿喊后,很快就没了力气,脑袋昏沉着,就要睡过去。 就在这时,一抹红色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顿时让其精神一震。猛地抬头,一看,竟是林芳菲,一愣之后,当下大喜,忙嘶声喊道:“林师叔,救我!” 林芳菲闻言,微微一笑,道:“好。” 女子看着那明艳面容上忽然绽开的笑容,却忽然觉得周身一冷。 不等她反应过来,心口忽然一疼。 低头一看,心口处,一点红色沁出衣衫,渐渐扩大。 那一双明亮的眼眸中,明光渐渐散去,最终无力合上。 “林师叔,为什么……” 喃喃的声音,最终归于死寂。 笑容在林芳菲的嘴角消逝,盯着那具逐渐冷却下来的尸体,戾色在其眼中汹涌:“赵正光,我看你这回要怎么办……” 玉和峰顶,霖华殿后,琼华苑。 一袭白色锻袍的林芳菲姿态傲然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匆匆而来的这两人,冷冷一笑:“今天这是什么风?竟是把虞师姐还有何师侄都一道吹来了。” “林师妹,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就直接问了,赵师弟的弟子沈牧之,是否在你手中?”虞师叔看了一眼何羡,沉声问道。 林芳菲睨眼看他,冷笑道:“师姐这话说得真是有趣。那沈牧之是正阳峰赵正光的弟子,师姐找人找我这里来做什么?” 虞师叔闻言,眉头微皱了一下。深邃的目光盯着林芳菲脸上的表情,再度沉声问道:“师妹,人真不在你这里?” 林芳菲哼了一声,道:“师姐这是在质问我吗?” “林师叔不必生气。虞师叔也只是一时情急,玉致师妹也不见了,所以林师叔若是知道牧之在何处,还麻烦告知一声。”何羡上前一步,与林芳菲恭声问道。 林芳菲斜睨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朝着虞师叔说道:“虞师姐,你找不到你徒弟了,那是你的事情。我林芳菲虽然跟你跟赵正光都不太对付,但还不至于会对两个孩子下手!”说罢,头一扭,就将二人扔在了门口,自顾自地进去了。 何羡与虞师叔相视一眼后,转身离开了琼花苑。 “你怎么看?”走出一段距离后,虞师叔沉声问何羡。 何羡回答:“牧之就在她手中。但玉致师妹的话,我不确定。” 虞师叔闻言,怒瞪了他一眼:“玉致最好没事,否则,别怪老身不念旧情!” 何羡满腔苦涩。 “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虞师叔忽又问。 何羡想了一下,道:“恐怕还得师叔您帮忙。” 虞师叔又瞪了他一眼后,道:“先回我那吧。人要是真在她手中,这事还得好好计划一下才行。” 何羡忙点头说是。 两人随即往虞师叔的住处走去,刚到就瞧见了等在外面的周煜和于新二人。 二人瞧见何羡和虞师叔,慌忙迎了过来,周煜心急,都顾不上行礼,就焦声问道:“牧之呢?” 何羡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得虞师叔怒哼了一声。 周煜被于新拉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慌忙给虞师叔行礼。 而后四人相互见礼过后,何羡说道:“我们进去再说吧。” 四人到了屋内坐下后,何羡便将之前之事大概说了一下,最后说了一句:“牧之现在在林师叔手中,玉致师妹可能也在她手中。” 于新听完,沉叹了一声:“这沈师侄也是,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何羡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替沈牧之维护了一句:“牧之也是一时情急。他妹妹才九岁,这么小一孩子,身体又不怎么好,受了三十鞭子,哪里能撑得住。别说是牧之,就是我听了都有些心疼。他这回如此举动,确实是冲动了一些,但也是情有可原。” 于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周煜在旁急急问道:“先别说这些了,还是赶紧想办法把牧之从那姓林的手里弄出来吧。不然,我担心那姓林的……” “周煜!”于新在旁忽然沉喝了一声打断了他。 周煜一震,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言语不妥,低头撇了下嘴。 不过,一旁的虞师叔倒是没在意这一点,反而还接着周煜的话头说道:“刚才我们已经去会过林芳菲,她矢口否认了二人在她手中。不过这也正常,她要是真抓了他二人,肯定不会承认的。” “那怎么办?”周煜急急问道。 于新在旁又瞪了他一眼。 周煜装作看不到,只盯着何羡和虞师叔二人,等着二人给出一个解决办法来。 虞师叔沉吟着。 何羡接过话,道:“人既然在林师叔手中,那肯定还在玉和峰,所以,这事只能拜托虞师叔了。” 虞师叔扫了他一眼,略一迟疑后,道:“这样吧,待会于长老你带着周师侄去霖华殿要人,无论如何要把她留在霖华殿至少一炷香时间。我和何师侄去找人。找到之后,我会给发讯号,你们就撤。如何?” 周煜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没问题。只要能找到牧之就行。” 于新又无奈看了他一眼,而后朝着虞师叔点头道:“行,我们会尽力。” 四人商定好后,正要各自行动,屋外突然来了人,脚步慌乱。 “虞师叔,不好了。” 人还未到门口,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四人神色皆是一变。 虞师叔起身,一步便出了门。 “怎么了?” 她看着屋外女子脸上的慌乱,眉头紧皱,心头更是一阵不安。 “玉致……玉致她……”女子颤着声音,说不出话来。 虞师叔心头一坠,上前一把抓住她,低吼道:“玉致她怎么了?” 女子低下头,眼泪已经坠了下来:“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走!”虞师叔沉喝。 何羡他们三人在后听到这番话,也立马跟了上来。 五人很快到了那片药圃,随着报信的女子走进了竹林,看到了那个浑身狼狈被捆在竹子上的女孩子。 胸口一大片的血迹还未干涸,可人已经没了气息。 虞师叔身子一晃,差点晕倒,何羡慌忙上前一把扶住了她。只是,刚扶住,就被她一把推开。她转过头,面挂寒霜,盯着何羡,道:“你去告诉赵正光,今日就算林芳菲没有弄死沈牧之,我也会弄死他!” 何羡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目光扫过那个被捆在那里,已经没了任何生机的女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周煜和于新在后面,也都已傻住,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这时,又有人过来报信:“虞师叔,那边发现一个男子。” 何羡三人纷纷一惊,相视一眼后,刚要说话,虞师叔已经闪身离去。 “虞师叔……”何羡大喊一声,慌忙跟上。 果不其然,被发现的男子,就是沈牧之。 浑身是血,背靠着一棵大树坐在地上,他们到时,他正好苏醒过来。 “孽障!还我徒儿命来!”虞师叔一见沈牧之,便抬手一掌往沈牧之头顶拍去。 “虞师叔,不要!” “师弟小心!” 两声大喝,同时响起。一人出现在沈牧之身旁,一把将其推到了一边,另一人则是拦在了虞师叔跟前,抬手拦下了虞师叔那一掌。 于新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神色复杂又有几分阴沉。 “何羡,你滚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杀!”虞师叔怒瞪着何羡,眼中满是悲怒。 何羡丝毫不动,只是沉声喝道:“师叔冷静。此事,未必是牧之做的!” “不是他,还有谁!”虞师叔怒喝。 何羡沉吟起来,他虽大概肯定这事会是谁的手笔,可这里还有其他人,这话没有证据不能就这么说出口,只是他也不能让开。此时若让开,虞师叔正是起头上,牧之肯定就没命了。 略一沉吟后,何羡大喝道:“周煜,带牧之走!” 正护着牧之的周煜一愣之后,猛然回神,扛起牧之就跑。 “你敢!”虞师叔大怒,脚下一动,就要去追周煜。何羡慌忙拦截! 刚才报信的那几个女弟子见状,也动了起来,追着周煜而去。一直没动的于新,犹豫了一下后,赶了上去。 “何羡,你当我不舍得动你吗?”虞师叔冷冷盯着何羡,眼中再无半点旧情。 何羡满心苦涩:“师叔尽管动手,侄儿保证不还手。不过,今日,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杀了牧之。还请师叔三思!牧之他不会做这种事的,侄儿敢拿性命担保!” “你拿性命担保?”虞师叔忽地冷笑了起来:“你还真不愧是你师父的弟子!”话音落下,三道剑光忽在其身前凝成,直刺何羡胸口。 而何羡当真是一动不动,也毫无还手的意思,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那三道剑光刺向胸口! 只是,就在那三道剑光即将要刺进何羡胸口的时候,却突然化作一道微风散去了。 “何羡,我最后再信你一次!”虞师叔冷眼瞧着何羡,咬牙说道。 何羡躬身拜倒:“多谢师叔。” 虞师叔一声冷哼,转身离去。 许久,何羡才直起身子,忽而,他扭头看向左侧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抹白色衣角一闪而逝。 何羡眯了眯眼睛,胸中杀意翻腾! 181 他要死了 正阳峰,小梅园。 周煜带着沈牧之逃离了玉和峰后,就直接将其送到了小梅园中。 沈牧之受伤不轻,被周煜这一路着急忙慌地扛回来,刚到小梅园中,就又吐了血,昏了过去。这下可把周煜给吓坏了,忙不迭地去找了林长缨,求她帮忙看着点沈牧之,而他则又匆匆离开了小梅园。 很快,何羡就来了。 进门就看到那一身孤傲的林长缨隔着一丈远地站在床前,蹙着眉头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沈牧之,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转过身,瞧见何羡后,不由得微愣了一下。旋即,她淡淡说道:“他快死了。” 何羡听得此话,也顾不得理会这位林姑娘,忙上前查看沈牧之的情况。这一查看,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正如刚才林长缨所说,他快死了。 怪不得刚才他让周煜带着牧之离开玉和峰的时候,林芳菲明明就在附近却没有现身阻拦,原来如此! “他……怎么弄成这样的?”林长缨那淡漠的声音,忽又在背后响起。 何羡沉默着,没有立马接话。片刻后,手指在沈牧之的手腕上离开,翻手取出一个玉瓶。这玉瓶一打开,便有一股浓郁清香飘散而出,瞬间溢满房屋。 这香味,嗅之便让人精神一震。 后面站着的林长缨闻到这味道,眼中淡漠的神情,微微有了些波动。 何羡从这玉瓶中倒出一缕泥丸一般的丹药,然后小心喂入了沈牧之的口中。做完这些,他又转头看向林长缨:“能不能麻烦林姑娘帮个忙?” 林长缨迟疑了一下,道:“你说。” “帮我去清凉峰桃花林找一个人,叫玄诚,让他速速来这边一趟。”何羡说着,便将一块木牌递了出去。 林长缨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木牌,犹豫了一下后,才上前接过。 转身欲走时,忽而又停住,低垂的眼睑微微颤了一下,轻声问:“他还能活吗?” 何羡已经转过身朝着沈牧之,闻言,略一沉吟,道:“林姑娘若是走快些,或许能。” 林长缨眼睑下那如扇子一般的睫毛,又颤了一下,而后大步离开了房间。 玄诚来得很快。 他当时带着沈明溪,先一步回了桃花林,所以并不知后来之事。但当林姑娘找到桃花林,跟他说何羡让他速速去一趟小梅园,他心中便咯噔了一下。 甚至,都没顾得上跟林姑娘说一声谢谢,就匆匆飞来了此处。一进门,看到沈牧之躺在床上,何羡坐在床边,闭着眼睛,脸上是从未见过的阴沉,当下心便猛地沉到了底。 “他怎么样?”玄诚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焦声问道。 “心脉几乎寸断,还中了毒。”何羡睁眼看他,声音无比的平静。可正是这般平静,却让人感觉到了背后滔天的怒火。 玄诚听到这话,身体不由得僵了一下,脱口问道:“怎么会这么严重?”说着,就已慌忙探手去抓沈牧之的胳膊。 何羡往旁边让了让,任由着玄诚给沈牧之检查。 一如他之前,玄诚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到最后,他收回手,看向沈牧之脸上那紧闭着的眼睛下泛出的乌青,咬牙问道:“是林芳菲,对吗?”喑哑的声音,满是杀机。 何羡没有回答,只问他:“血玉液还有吗?” 玄诚点头:“有,不过,这东西解不了他体内的毒。” “毒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先给他喂药吧,他心口那团能量,撑不了多久了。”何羡说完,起身就往外走去。 玄诚忽然叫住了他:“何羡,牧之的命,是我师兄用命换回来的。另外,你应该也清楚,当初我为何会答应你来这里。他可以死,但不能死在这种肮脏手段下!” 何羡脚下一顿,旋即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 “希望你说到做到。”玄诚说完,便不再看何羡,转头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玉瓶。这瓶中的液体,乃是世间罕见的血玉液,曾经祁灵门的圣药,其制作方法,如今早已失传。玄诚手中,也不过就这一瓶。 这血玉液,光一滴,就能活死人肉白骨,也确实能暂时续上沈牧之那破碎的心脉。但也只是暂时,毕竟这不是一般伤势,最后能不能撑下来,还得看他自己命数。 可除开心脉之外,沈牧之体内如今最大的威胁,却是那如毒蛇一般,正在他体内吞噬所剩不多的生机的毒素。 这会儿,沈牧之体内有那团不知是什么的金色能量护住心脉,那些毒素暂时还不能侵蚀心脉,可这团能量能撑多久还不知道,一旦这金色能量耗尽之前没有找到解药,那么续上了心脉,反倒是让这毒素更快地蔓延入心,然后彻底地神仙难救。 这林芳菲的手段,果真是狠辣无比啊! 玄诚闭上眼,压下心头汹涌杀机后,手上一动,将一滴血玉液从玉瓶中倒出,滴入了沈牧之的唇间。 鲜红如血一般的液体,倏忽一下就消失在了他的唇间。 而后,很快,他原本雪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多了一丝血色。 玄诚看着,神情并没有轻松下来,反倒是更多了几分紧张之色。 小梅园外,何羡刚出来,就遇上了匆匆而来的周煜还有于新等人。 周煜碰上何羡,一愣之后,慌忙问道:“何师兄,牧之怎么样了?” 何羡没有回答他,目光扫了于新一眼后,又看向他后面跟来的几人,其中一人,却是剑首峰的云浅。 “云师兄怎么来了?”何羡眉头微微一皱,问。 云浅神色冷淡,看不出心中想些在什么,闻言,淡淡答道:“听闻沈师弟重伤垂危,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 “多谢云师兄关心。不过,牧之不仅受了重伤,还中了毒。”何羡说着,眼睛忽然一眯,问:“云师兄可知道牧之中的是什么毒?” 云浅闻言,眉头一挑,道:“何师弟这话什么意思?我都没见过沈师弟,如何知道他中的什么毒?” 何羡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是吗?我还以为云师兄知道呢。毕竟,这毒只有剑首峰才有。” 云浅一听,脸色顿时一沉:“何师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羡冷冷瞧着云浅,并不接话。 这时,于新开口:“何师侄,你刚说沈牧之中了毒?中了什么毒?” 何羡转眼看他,冷冷道:“蝰毒。” “蝰毒?”于新大惊,盯着何羡,不敢置信地问道:“何师侄可确定真是中了蝰毒?” 何羡点头:“于长老若是不信,你可现在进去自己确认一番。不过,于长老动作务必小心些,牧之他心脉寸断,稍有不慎,这条命恐怕就再也救不活了!” “什么?心脉寸断?”于新与周煜同时惊呼出声。 何羡冷笑着点了头,目光一抬,又瞧向云浅,呵呵笑道:“说起来,还多亏了这心脉寸断,否则这蝰毒早就侵入心脉,到时候可就神仙难救了!” 云浅脸色难看至极。 也不知是因为何羡那怀疑他是凶手的目光,还是因为弄巧成拙之下,沈牧之竟然还没被毒死…… “那现在怎么办?”周煜手足无措,看着何羡,一脸地焦急茫然。 何羡道:“通知你师父,让他赶紧回来。” 周煜哦了一声后,忙匆匆跑开了。 “可否让我进去看一眼沈师弟?”云浅忽然开口问道。 何羡看向他,淡淡道:“不必了。云师兄的关心,回头我会代为转告,云师兄还是请回吧。” 云浅脸色难看,深深看了一眼何羡一眼,挥袖离去。 瞧着他走远后,于新皱着眉头看向何羡,问道:“真的确定是蝰毒?” 何羡点头。 于新闻言,脸色难看,可眼底却在这时忽然掠过了一丝复杂之色。 “蝰毒并无解药,这沈牧之……”于新说着,看了何羡一眼,没有再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显,意思就是沈牧之救不活了。 何羡没有理会他这言下之意,只是朝着他说道:“还得麻烦于长老跑一趟玉和峰,将牧之中了蝰毒一事告知一下虞师叔。” 于新听他提起虞师叔,犹豫了一下后,道:“何羡,你真觉得你虞师叔那个弟子不是沈牧之下的手?” 何羡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凌厉了起来:“于长老这话是何意?” 于新脸上顿时有些讪讪,但还是说道:“我也只是这么一说,毕竟沈牧之还年轻,一时冲动之下,做了一些过激之事,也是有可能的。” “有没有可能,等事情调查清楚了,于长老自会知道。至于现在,还是麻烦于长老赶紧跑一趟玉和峰吧!当然,于长老若是觉得我不是正阳峰的人,使唤不动您,也没关系,我自己去也行。”何羡瞧着于新,一脸地冷意,话中也已没有了往日的亲和,这让于新心中有些不悦。可何羡身上隐隐透出的那股强势气息,却又让他心头猛地一阵,紧接着,赶紧将心头那些许不悦又压了下来,讪笑着说道:“我这就去。”说罢,转身就走。 何羡看着他走远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182 死无对证 沈牧之被玄诚喂了血玉液后,体内伤势渐渐好转,破碎的心脉也在逐渐重续。可随着伤势的好转,那些蛰伏在他经脉之中的毒素,却又开始猖狂起来,不断地朝着他心口涌来,企图要冲破那一团金色能量,彻底占据他的心脉。 玄诚又给了他喂了几颗解毒丹,可这些能解世间好多种毒素的解毒丹,却对这种毒素毫无办法,反倒是让这些毒素被刺激得越发癫狂。 玄诚见状,也不敢再给沈牧之胡乱喂丹药,只能吊着心肝,守在一边。 时间慢慢过去。 渐渐的,外间已经黑了下来。 玄诚每隔一炷香时间,就会检查一下沈牧之体内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慢慢过去,他心口那团金色能量已经明显能感觉到越来越弱了,按照这个趋势下去,顶多再过一个时辰,这团金色能量就要撑不住了。到时候,这能量一散,那些已经在外面如饿狼一般环伺许久的毒素必然会直接冲向心脉。到那时候,如果没有解药,顶多一盏茶时间,沈牧之这条命,就真的救不回了。 玄诚心中焦急无比,可何羡之前离开之后,却又迟迟不归,更是让他心中不安。 正好,周煜忽然过来了。 玄诚一见他,就急急问道:“何羡呢?他去哪里了?” “他在正阳殿。”周煜简短答了一句后,又匆匆问他:“牧之怎么样了?” 玄诚回答:“暂时死不掉。”说完,又问他:“他在正阳殿做什么?” 周煜正往床边走,想去看看沈牧之,可玄诚忽然拦在了他跟前。周煜只有回答道:“剑首峰和玉和峰来人了,要讨个说法。” 玄诚闻言,不由冷笑一声:“讨说法?”话音未落,他忽地目光一冷,朝着周煜说道:“你守着他,若有情况,摇铃通知我。我去正阳殿瞧瞧他们到底是要来讨什么说法!”说罢,递给周煜一个金色铃铛之后,抬腿就走。 周煜慌忙拉住他:“何师兄特地交代了,让你好好在这看着牧之。” 玄诚闻言,脸上一阵阴晴不定。他心中自然清楚何羡让周煜拦着他不让他去正阳殿是为了什么,可他心中始终是不甘心。 那林芳菲在门中是什么样的地位,又是凭什么如此的心狠手辣,他都清楚。也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不甘心! 牧之的命,是他师兄用命换回来的,岂能由着那女人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坑害! 玄诚想着,忽地沉声道了一句:“你打不过我的!” “啊?”周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所以,别拦我!”玄诚眸色一沉,冷喝道:“让开!” 周煜看着他,拦也不是,让也不是。 玄诚趁着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影一晃,便绕开了周煜,一步便到了门外。等得周煜反应过来想拦的时候,他都已经下了楼。 周煜也只好作罢,看看躺在床上,脸色虽然好了不少,但眼底下的乌青颜色却愈发深重的沈牧之,忽然想到,或许玄诚过去,也好。 正阳殿内,一群人正面对面地坐着,而正首位上那张楠木大椅却空了。 周煜虽然已经发信通知了赵正光,可他赶回来也需要时间。不过,算算,也差不多快回来了。 何羡与于新还有另外两位正阳峰上的长老坐在右侧。 云浅还有林芳菲和虞师叔坐在对面。 他们已经在这殿内坐了有近一个时辰了。 何羡一进来时,便说了一句‘牧之是赵师叔的弟子,这件事只能等赵师叔回来再说’,之后众人这一坐便是近一个时辰。 而对面林芳菲似乎也很乐意等。 一袭白色锻袍的她坐在那张椅子里,凹凸有致的身子斜倚在椅背上,一手撑着脑袋,闭着眼睛假寐着,一手轻轻玩弄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那个香囊。那小巧的香囊在她那纤长的手指间来回颠倒,一股淡淡的馥郁芳香时不时地便会飘散开来。 她确实不用急。 沈牧之已经必死无疑,而她的主要目标却并非沈牧之,而是那个还没来的赵正光。 既然主要目标还没来,她急什么! 自然是要等的! 而且,她等的心情极好。 那赵正光越晚来,越好。 最好是等到沈牧之一命呜呼的时候来。 她是真的很想亲眼看看,当赵正光在这里坐下时,听到自己那心爱徒弟死了的时候那表情是怎么样的,可是跟当年他听到那个人死了的时候的表情一样? 想着,她忽然轻笑了起来。 呵呵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大殿之中,忽然响起,惊醒了各怀心思的众人。 坐在旁边的虞长老冷冷瞪了她一眼。 林芳菲睁眼瞧她,冷笑道:“虞师姐如此看我干什么?你那徒弟,可不是我杀的!” 虞长老冷哼一声,别过了脑袋。 “虞师姐还是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让赵正光付出代价吧,毕竟,我这赵师兄素来惯会颠倒黑白。这次犯事是他最心爱的徒弟,他说不得还要反咬虞师姐一口呢!”林芳菲看着别过脑袋去的虞长老,又轻笑着讥讽道。 于新听不过去,沉声道:“林峰主这话什么意思!我家峰主办事素来公正,此事若真是牧之所为,他必不会包庇!” 林芳菲一听,眼眸一胎,瞧向于新,似笑非笑道:“是吗?那是最好不过了!希望到时候赵师兄一定能如于长老所言,公正处理此事,绝不包庇。不过,怕只怕……”说到此处,林芳菲忽地停住了,可脸上讥讽,显露无疑。 于新皱眉,追问:“怕什么?” “怕死无对证啊!”林芳菲说着,浅浅一笑。那笑容,分外美丽,可落在于新眼中,却令他浑身发寒。 这一刻,他忽然信了何羡之前说的话。 “这事说起来也真是有趣!蝰毒有多厉害,大家也都清楚,若那沈牧之真中了蝰毒,怎么会到现在都尚且无事呢?该不会是那沈牧之其实没中毒吧?”说着,林芳菲眸光一动,又盯向了何羡,道:“何师侄一直不让我们去见那沈牧之,不会是想等着他咽气,到时候来个死无对证,我们大家也不好再追究,毕竟人都死了嘛……”说完,林芳菲又扭头去看了虞长老一眼,瞧见她眼角的抽动后,嘴角笑容微微浓郁了一分。 她真的是越发期待赵正光回来的时候了…… “何羡,我要见人。”一直没说过话的虞长老忽然开口。 一直如老神入定一般坐在椅子中,丝毫不为所动的何羡,闻声,睁开了眼睛,迟疑了一下后,点了点头,道:“好。”话音落下,便起了身。 虞长老也跟着起身。 于新还有云浅迟疑了一下后,也站了起来。 林芳菲见状,也不着急,坐在椅子里依旧一动不动,嘴角讥讽仍浓。 这时,何羡却朝着于新说道:“于长老就在陪着云师兄和林师叔吧,我陪虞师叔走一趟就行。” 于新闻言,看了何羡一眼,而后点头同意了。 云浅本也想跟去瞧瞧,但何羡话都这么说了,只好又坐了回去。 何羡带着虞师叔离开了正阳殿,一路往小梅园走去。 两人刚走出没多远,就碰上了正好赶过来的玄诚。 何羡一见玄诚,眉头就是一皱,沉声问:“你怎么来了?牧之不好了吗?” 玄诚回答:“他顶多还能撑一个时辰。” 何羡闻言,眼中的紧张,顿时略散了一些,又问:“那你怎么过来了?牧之那里谁守着?” “周煜。我听他说,林芳菲在这?”玄诚一说到林芳菲,身上的杀意顿时就浓重了起来。 一旁的虞师叔突然哼了一声。 何羡见状,赶紧朝着玄诚说道:“我带虞师叔过去看看牧之,你也一道过去吧。” 玄诚看看他,再看一眼那个老妪,有些犹豫。 何羡又说:“周煜守在那没什么用,万一牧之有个什么变化,他处理不了的。” 玄诚闻言,只好作罢了去正阳殿的心思,与何羡一道陪着虞师叔又回了小梅园。 虞师叔到了房间,看过了沈牧之的情况后,脸色顿时复杂起来。 何羡陪着她走到门外,两人看着小梅园内恬静的景色,脸上却无丝毫轻松之色。 “师叔这下信我了吗?”何羡轻声问道。 虞师叔神色复杂,却还是说道:“但玉致之死,他肯定还是有责任的。” 何羡点头:“这一点我知道。不过,玉致已经死了,牧之不能再死了。他只有活着,才能给您赎罪,不是吗?” 虞师叔沉默下来。 片刻后,忽然眼眸一抬,看向何羡,道:“蝰毒并无解药,他怎么活?” 何羡回答:“牧之身体不似常人,否则何至于能撑到现在。他既然能撑到现在,也肯定能继续撑下去。我相信他。” 虞师叔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复杂:“你为何如此信他?” “您若是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您也会信他的。”何羡转头看向那个房间,轻声答道。 虞师叔随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去,片刻复杂之后,忽然叹了一声,道:“希望他真能如你所说,活下来吧!” “他会的。”何羡接过话。 虞师叔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往外走去。 何羡也随即收回了目光,随着虞师叔一道往外。 183 要证据? 正阳殿内,依旧是两方沉默对峙的状态,不过有些人的心情已经逐渐有了变化。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一个时辰,很快就在沉寂之中消逝了。 赵正光还未出现。 沈牧之体内那团护着心脉的金色能量已经薄到了几乎看不见了,随时都可能彻底消散。 玄诚脸色已是难看至极,周煜站在一边,急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你去喊何羡过来。”玄诚头也未回地朝着周煜吩咐道。 周煜一愣之后,扭身就跑。 何羡很快来了,匆匆的身影,卷着夜里的凉风灌入,床上躺着的人,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像是被冷到了一样。 可玄诚却突然如临大敌。 何羡也神色大变。 一袭黑衫的林长缨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门口,看着那两个急得手忙脚乱的身影,迟疑了片刻后,一咬牙,迈步走了进去。 “我知道这毒怎么解!” 清冷的声音,如一道惊雷,突然砸入了这寂然的房间中,瞬间就有了波浪卷起。 “你说什么!”玄诚猛地回头,盯着林长缨,不敢置信。 “我有办法解毒。”林长缨看着他,再度说道。 玄诚顾不上去想既然她有办法解毒为何之前一直不说,一直拖到此刻,激动之下,忙上前问道:“什么办法?快说!” 林长缨站在那里,却没动,反而是抬头看向了何羡。 “我有条件。” 玄诚一愣,何羡也是一愣。 “不管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不等何羡回答,玄诚已经忙不迭地抢先说道。可林长缨还是没动,只是盯着何羡。 何羡眉头一皱,问:“什么条件?” “我不会跟他成婚。”林长缨淡淡说道。 何羡一愣,旋即点头,郑重说道:“好,只要你救他,这事我会跟赵师叔去谈。” “你如果没谈好,那我会再让他死一回。”林长缨又说道。 何羡与玄诚眉头皆是一皱,而后何羡点了点头,道:“好!” 林长缨见他应下后,原本绷着的面容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地放松。接着,她又道:“你们出去吧。” 玄诚不放心,何羡看了林长缨一眼后,将玄诚拉了出去。 门一关上,房间里就剩了林长缨和沈牧之二人。 林长缨看着床上那个已经满脸发乌的少年,眼神中隐隐掠过一丝复杂,而后又归于清冷。接着,她迈步上前,走到床边后,先是从腰间摸了一个纸包出来,打开后,隐隐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传出。 而后,又是剑光一闪,她那皓白手腕上,便多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汩汩而出…… 楼下草地上,玄诚忐忑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扭头看一眼二楼那扇紧闭的门。 “她真能解这个毒?”玄诚等了许久不见二楼有动静,终是忍不住不安地问道。 何羡也看了一眼二楼,眼眸中的担忧亦是同样明显。 “这蝰毒当初就是她父亲炼制出来的。她能解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何羡想了一下后,轻声说道。 玄诚听闻这话后,眉头皱了一下,正欲说话,二楼上突然传来嘎吱一声。 两人闻声连忙抬头,只见一身黑衣的林长缨打开门走了出来。 何羡与玄诚不约而同地脚下一动,就飞身上了二楼。 “怎么样?”玄诚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长缨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毒已经解了,不过他伤势本来就重,要想醒来的话,估计还得要一两天。” 玄诚与何羡听得这话,这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玄诚看了她一眼,谢谢两个字在喉咙里,梗了一下才说出口。 林长缨却只是转头看向何羡,道:“希望你记得你之前答应我的。” 何羡郑重点头:“林姑娘放心,我何羡向来说话算话。” “那最好。”说完,林姑娘迈步就走。 玄诚忙不迭就进屋去看沈牧之了。何羡则是转头看向了正下楼的林姑娘,忽然瞧见她身子猛地晃了一下,一手慌忙抓住了旁边栏杆才稳住身形。 何羡这才瞧见,她那只手的手腕上,缠着布条,布条上隐隐透出了血色。 何羡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刚想上前询问一下,可那林姑娘已经继续下楼了。 何羡准备要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屋内,沈牧之脸上的乌色已经不见,脸色虽然还显得很是苍白,但气息已经稳定了许多。 玄诚一阵查探过后,大松了一口气。 听到身后传来何羡的脚步声,他笑了一下,道:“这鬼门关,总算是过了。” “那你在这里陪他,我回正阳殿了。”何羡说道。 玄诚点了点头。 何羡转身往外走。 “别放了那林芳菲。”玄诚忽而又说道。 何羡脚下一顿,略一犹豫后,道:“我尽量。” 正阳殿内,何羡一进去,就听得于新问道:“沈牧之他怎么样?” 何羡看了他一眼,冷声回答:“暂时保住了一条命。”说着,他就转头看向了另一边坐着的林芳菲。 她依旧是姿态懒散地坐在那里,那张明艳的脸庞上,除了讥讽之外,看不出任何情绪。 何羡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赵师叔还没回来吗?”云浅似乎等得有些失去了耐心,微微蹙眉问道。 这话音刚落,屋外便有一道强大气息迅速靠近,不等众人感应过来,屋外一道风过,门口便多了一道身影。 那墨色的长袍,衣角还在卷动,人便已经进了大殿。一身凌厉强大的气势,毫不收敛,殿内众人纷纷变色,被这气势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林芳菲,你可知罪!”他一步便到了林芳菲跟前,那一身强大气势一股脑地朝着林芳菲压了过去,那张明艳脸庞上的淡定瞬间一扫全无,明眸之中掠过慌张,又被其迅速敛起,强撑着让自己脊背挺直,不在这个男人面前失了她所谓的尊严,仰头,冷笑道:“师兄问得真是好!你自己的弟子杀了人,你来问我的罪!师兄现在为了护犊子,真的是连丝毫脸面都不要了吗?” “你不用狡辩,你到底做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我现在手里是没证据,不过没关系,若是牧之他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别以为掌门师兄能护着你!”赵正光盯着她,目光凌厉如刀,让她脸色又是一白。 而后不等她再度开口反驳,赵正光大袖一甩,转身往主位走去。而那林芳菲却是突然痛呼一声,抬手捂住了脸颊。指缝间,丝丝血红慢慢渗出。 “赵正光,你敢伤我!”林芳菲怒瞪着赵正光的背影,尖声大叫,癫狂让她那明媚的五官都隐隐变了形状,原本艳丽的面容,顿时让人觉得有些可怖。 赵正光背对着她,一步步走到了正位跟前,抬头望向那后面墙上挂着的画像,冷冷说道:“伤你又如何。你应该庆幸牧之现在还活着,若是他死了,刚才那一下,就不是在你脸上了!” “赵正光,你……”林芳菲怒极,愤然起身后,扭身就要离开。 “我允许你走了吗?”话音落下,那沉重的大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屋内烛火随之一暗,众人心中猛地一颤。 林芳菲心中惊颤,回身看向那个依旧站在那里仰头看着画像的赵正光,眼中眸光变化不定,颤声道:“难不成师兄你还想将我关进牢中不成?” “关你又如何?”赵正光扭过身,看向她,那冰冷的眸光里,没有丝毫的温度,更没有丝毫的同门情谊,冷得林芳菲又是心头猛地一颤! “赵师叔,这事到底真相如何还不知道,您这般……”云浅忽然开口,斟酌着想替林芳菲说话,可话还未说完,赵正光那冰冷的目光顿时扫了过来,云浅心神一颤,不由噤声。 “云浅,你真以为掌门之位已经非你莫属了吗?”淡淡的一句话,让素来喜怒不怎么形于色的云浅,瞬间失了镇定。 “看来真是我这几年太纵容你们了,让你们一个个都无法无天,都敢拿着同门师兄弟的性命来做手段了是吗?”赵正光凌厉的言语,让云浅脸上渐失血色,但他还是强自镇定着,企图解释道:“师叔,我不知道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日这事……” “你是想说今日这事跟你没关系是吗?”赵正光猛地打断他。 “这事,确实与我……”云浅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慌张,再度试图辩驳道。但话还未说完,又被赵正光打断:“于新,你们三人先出去!” 于新一愣,回过神后,慌忙带着其他两位长老出了大殿。 他们刚走,赵正光突然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甩在了云浅脸上。 “胡广元毒杀张长老的蝰毒,难道不是你手上出来的?”赵正光冷声喝问。 云浅被打得脑袋歪到了一边,嘴角一丝鲜血渗出,听到这话,嘴巴微微动了动,张嘴道:“不是我……” 可话音刚落,又是啪地一声,一个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你真以为那地方,如今就你一人能进得去?”赵正光又道,“我之前不拆穿你,是想给你留几分面子。毕竟你师父看重你,希望你日后接替他的位置,我看在他的面子上,给你留几分脸。只可惜,你还不收手,这次竟然又做出这种事来!” “这次的事情,真的与我无关!”云浅捂着脸,突然低喝了一声。 “那蝰毒是哪里来的?”赵正光冷喝:“你真以为这门中还有第二人能炼出蝰毒来?” 云浅怔了一下,旋即低低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刚才来的时候去过剑首峰了,这会儿你师父应该已经出来了,到底你知不知道,参与没参与,你自己去跟他解释吧!”赵正光说完,不顾云浅脸上突然流露出来的慌张,转身朝着何羡吩咐道:“何羡,你送云浅回剑首峰,务必要送到你掌门师叔跟前!” 何羡看了一眼云浅,点头应下。 而后,又看向云浅,道:“云师兄,走吧。” 云浅放下捂着脸的手,又看了一眼赵正光,转身往外走去。 “虞师姐,你也出去吧,玉致的事情,等牧之醒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赵正光又看向了虞师叔,这一回,声音里流露出了少许疲惫。 虞师叔想说些什么,但看了他一眼后,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而后什么都没说,就也跟着何羡他们出去了。 殿内,就剩下了林芳菲和他二人。 林芳菲站在那里,捂着脸的手已经放下。左脸上,一道狭长的伤口,一直从鬓蔓延到下巴,鲜血顺着下颌,染红了洁白衣襟,犹如点点梅花开放,倒是将这件原本清丽的衣衫染上了几分妖娆。 赵正光抬眸看她,目光掠过她脸上的伤疤后,眼底隐隐掠过一丝复杂。可也仅仅只是一丝而已。 “金常把他知道的都招了。”赵正光忽然开口说道。 冷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痛。 林芳菲闻言,眸中忽然掠过一丝慌乱。 “当年我们师兄弟几人,个个都最疼你。可能就是因为我们都太疼你了,才让你变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如此心狠手辣,自私无度。这一回,就算掌门师兄替你求情,我也不会再就这么算了的。你放心,地牢中虽然阴暗,可对你来说,也正好,正好可以让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你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赵正光说着,突然一抬手。 两道黑影蓦然出现在林芳菲身后。 林芳菲有所察觉,蓦然大喊:“赵正光,你凭什么抓我!你有证据吗?” 赵正光蓦然一笑:“你要证据?” 林芳菲神色大变。 184 不讲理又如何 剑首峰,钦天殿。 何羡将云浅送到钦天殿门口,就被尤一拦下了。 尤一面无表情地看了何羡一眼,淡淡道:“何师兄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何羡也未强求,道:“好。那我先走了。”说罢,果真毫不停留,转身离去。 看着他化作剑光远去后,尤一看向云浅,目光掠过他唇角的血迹,还有高肿的脸颊,眉头微微一皱后,什么都没问,只是淡淡说道:“师父在里面等你。” 云浅没说话,低眉垂首地走了进去。 刚进去,没走两步,就听到一声冷喝:“跪下!” 云浅身子颤了一下后,屈膝跪了下来。 “知错了吗?”前头的黑暗中,再度传来冰冷的声音,比之前在正阳殿中赵正光的声音还冷,听不出失望,也听不出任何的愤怒,只有冰冷的淡漠。而正是这种淡漠,却让云浅心中愈发的恐惧。 云浅迟疑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问你,知错了吗?”冰冷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耐烦。 云浅身子不由颤了一下,紧接着,牙一咬,道:“弟子不知错在哪里,还望师父明言。” “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吗?”黑暗中的声音里忽然就多了一丝阴沉。 “赵师叔说弟子错了,师父也说弟子错了。可弟子真的不知道弟子哪里错了!今日的事情,确实与弟子无关!”云浅忍着心中恐惧,大声回答着。 黑暗中一阵沉默。 云浅心中忐忑,跪在地上,搁在身侧,藏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片刻,黑暗中那道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看来正光说得没错,我确实太纵容你了。”话音未落,一道微风忽然迎面而来,接着云浅的视线中便多了一双鞋子,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道光芒忽然在眼前闪亮。 云浅慌忙抬头,只见一掌迎面拍来,正中眉心。掌中金光没入眉心消失不见。 可云浅,却是突然脸色苍白,仰头看向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满目地不敢置信:“师父,您……” “十年之内,你若能挣脱此封印,那掌门之位还是你的。若是不行,那只能说明,你确实不配做我的弟子,不配做大剑门的掌门,那你也就不用再出来了。”说罢,乐山突然喊了一声尤一。 尤一从门外闪现:“师父,您叫我。” “带他去后山禁地。”乐山说完,已经扭过身,又重新步入了黑暗之中。 尤一站在门口,神色微微变了变。 “师兄,走吧。”片刻后,他看着跪在地上,身形颓然的云浅,淡淡喊了一声。 云浅身子颤了一下,而后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失魂落魄抬眼看向尤一。尤一也正好看向他,两人目光一触,云浅忽地一愣,而后神色顿变。 “是你……”他看着尤一,不敢置信。 尤一却面无表情,反问道:“师兄在说什么?” “是你故意陷害我,对吗?”云浅盯着尤一,眼中已有恨意。 “我不知道师兄在说什么!”尤一依旧面无表情,说完之后,又催促道:“师兄还是赶紧的吧,不然师父又该生气了!” 云浅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蓦地挺直了背脊,往外走去。 尤一目不斜视地等着他擦身而过,而后转身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往后山走去。 路过松林,路过悬崖,走过石桥,最后到了一片云海之前。 尤一看了一眼那悬崖边立着的石碑,淡淡催促道:“师兄赶紧的吧。” 云浅回头看他,忽而嘴角泛出一丝冷笑:“你以为这样你就能顶替我,坐上掌门之位了吗?” 尤一看向他,淡淡道:“师兄看重那掌门之位,不代表师弟也同样看重。” 云浅一愣:“那你是为了什么?” 尤一微微偏过脑袋想了想,忽然咧嘴一笑,道:“你忘了,我跟沈牧之关系挺好的!” 云浅又是一愣,目光狐疑地打量着尤一:“这么说,毒不是你给的林芳菲?” 尤一眉头一挑,道:“自然不是。我说了,我跟牧之关系挺好,我怎么会帮着林芳菲去害他呢!” “那是谁?”云浅盯着他,眼中犹有狐疑。 尤一看着他,目光丝毫不让,嘴角笑容淡定:“师兄真是有趣,这事你怎么问起我了!存放蝰毒的地方,除了师父外,只有你进得去,总不可能是师父给的吧?” “你进不去那里?那赵正光又是怎么进去的?”云浅不甘心地追问。 尤一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回答:“自然是师父带赵师叔进去的。” 云浅看着他,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可一时间,他也找不到到底哪里不对劲。看着眼前的尤一,云浅忽然觉得自己看不透他。这个比他小了好多岁的师弟,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容是那么的令人心中发毛。 “师兄,赶紧的吧,我还赶着回去跟师父汇报呢!”尤一脸上笑容忽然一收,淡声催促道。 云浅最后盯了他一眼,而后转身一跃,便没入了云海之中,消失不见。 尤一看着那迅速归于平静的云海,嘴角一勾,刚才那笑容再度出现:“师兄为何就不信呢……” …… …… 沈牧之真的昏睡了两天才醒。 这两天里,剑首峰的大师兄云浅突然宣布闭关,说是要冲刺上境。 大剑门上下闻听这消息后,自是一番惊叹这云师兄的天资之好,让人望尘莫及。 而除此之外,正阳峰上的热闹也不少。 陶华连着去闹了三次,要赵正光将林芳菲放出来,第一次,赵正光避而不见,第二次,赵正光坐在小灵剑阁前,听着他吵了半个时辰,声音之大,即使那些只敢躲在正阳殿旁山道上偷听的弟子都听了一清二楚。 第三次,陶华御剑而来,还未落地,就被赵正光一剑逼了回去,狼狈至极。 而后,他去了剑首峰,也不知在钦天殿与掌门说了什么。 不过,后面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湛文也来了一次正阳峰,在小灵剑阁前与赵正光聊了一炷香时间,就走了。 而后,赵正光为维护沈牧之,枉顾真相颠倒黑白的种种流言开始在门中传扬了开来。 不过,赵正光并不在意。 午后,赵正光去看了沈牧之后回来,发现何羡正在小灵剑阁前等着他。 “去看过牧之了?”赵正光微笑着问。 何羡点头。 两人坐下后,何羡看向赵正光,道:“这两天门中弟子都在说您。” 赵正光浑不在意,笑了一笑,道:“嘴巴长在他们身上,爱说就说吧。” “但终归会有些影响。”何羡沉吟着说道。 赵正光抬眼看他:“怎么?你这话外之意是嫌我当日处理得太过粗暴冲动了?” 何羡讪笑一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您或许该出来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赵正光哼了一声:“有私心的人你解释再多也没用,脑子笨的人,你今天解释了,明天他们照样还是会被煽动,至于那些真聪明的,不用解释,也能看得清真相。所以,何必解释!” 何羡苦笑。 “再说了,光解释就有用?大部分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你解释,他们只会觉得你是欲盖弥彰。除非,我们有确凿证据砸到他们面前,可我们有吗?”赵正光说着,又瞪了他一眼:“你真以为那日我是真冲动吗?当日之事,除了你虞师叔的弟子玉致还有牧之之外,就只有她一人知道真相。就算玄诚看到她劫走了牧之又如何?他的话说出来,有人信吗?我当时刚赶回来,从哪里去找证据?又能找得到什么证据? 她林芳菲之所以会毫不顾忌地出手,哪怕一眼看去,全是漏洞也无所谓,无非就是觉得我找不到证据,就不能拿她怎么样!她就是想看我明知道是她却又动不了她的样子! 既如此,我为何要让她如愿? 不讲道理又如何? 我赵正光何时怕过人言? 这整件事,只要你虞师叔能看清真相就行了!其他人……不重要!” “可……”何羡还想再说两句。 可赵正光却是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语重心长道:“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太守规矩。人呢,不能太守规矩。太守规矩,会吃亏的!就好像这一次的事情,你要是早点把那小姑娘从玉和峰接出来,不就没这事了吗?林芳菲这计划之所以能得手,还不是算准你不会去强行带人走的吗?” 何羡看着赵正光,听着这话,嘴角苦笑更浓了:“师叔这是在怪我吗?” 赵正光斜了他一眼:“我怪你干什么!我只怪牧之那小子,勇气足够,就是缺点脑子!” “他还小!”何羡替牧之解释了一句。 赵正光一听,结果立马顺杆下:“那倒也是。” 何羡顿时哭笑不得。 又闲聊了几句后,何羡突然想起今日来此的正事,忙说道:“您之前让我查的事情,今日有点眉目了。牧之之前中的蝰毒,可能真的不是云浅那里来的。” 赵正光闻言,眉头一挑,道:“真有人把蝰毒重新炼出来了?” 何羡道:“应该是的,今早外门的人来报,说确实在外面发现了有人在卖蝰毒。” “去仔细查查,看看这蝰毒是从哪里出来的。”赵正光微微皱起眉头,沉声道。 何羡点头。 接着,话锋又是一转,问:“那日我答应林姑娘的事情,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正光看向他:“你都答应了我还能怎么样?” 何羡却有些不太信他:“那您打算什么时候让牧之从小梅园搬出来?” “搬出来做什么!”赵正光看他一眼,淡淡道:“不成婚,也没必要搬出来啊!那地方既然住的好好的,那就继续住下去嘛!” 何羡不由苦笑,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论无赖,这门中大概没人比得过自己这师叔…… 不过,他倒也不担心林姑娘真的会因此而对沈牧之下毒手,当日她既然肯救沈牧之,那肯定不会再动手杀他。何况,那林姑娘看着孤傲,但实际也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否则当初不会救牧之,后来也不会救张吕二人,前两日更不会冒险出手相救沈牧之了…… 她能解蝰毒一事,若是传出去,恐怕又要让不少人动了心思了…… 牧之蝰毒被解一事,还须得寻个好的借口才行! 185 欠我一条命 小梅园中,沈牧之醒来时,玄诚和周煜都在房中。 头脑稍一清醒,他就问二人当时被他留在竹林中的那位姑娘后来如何了。 当时就在床边的周煜,张口就要回答,却被正好过来的玄诚,猛地扯了一下袖子。而后,就听得玄诚抢着回答道:“那姑娘后来很快就被找到了。” 沈牧之听后,也没往更坏的那方向去想。那姑娘当时虽然伤重,不过,他那会儿以下毒名义给她喂了伤药,他心中觉得既然当时很快就找到了人,那应该便问题不大。 沈牧之想着,回头等自己这身体好些了,务必还得去一趟玉和峰,当面跟那姑娘道个歉,将当时那些事解释一下才行。 虽然那会儿他是情急于妹妹的安危,可终归也是伤了人家,后又逼迫了人姑娘。道歉是应该的。 后又问了问沈明溪的情况,听玄诚说如今她暂时安顿在桃花林,伤势都已稳定下来,问题已经不大,沈牧之心头便也放松了下来。 这心头一松,便又想起了当时在明溪房中发生的那些事。那个身穿大红色锻袍的女子,面容明艳,目光却冷漠如冰,看他,如同在看一只蝼蚁。 他的性命,在她眼中,仿佛犹如草芥。 沈牧之躺在那里,脑海中闪过当时的那一幕幕,有些怔神。 玄诚看了看他这情况,转身将周煜给支走去给何羡还有赵正光他们报信,而后在床边坐下给他查看身体情况。 不等沈牧之问,他就主动说道:“当时那林芳菲抓走你后,给你下了毒,又扔到了那竹楼附近,后面有人发现了你。”说着,又抬眼看他,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是谁给你解的毒吗?” “谁?”沈牧之正想着林芳菲给他下毒一事,听得玄诚问,不由愣了一下。 玄诚笑容神秘,道:“你猜猜。” 沈牧之眨眨眼:“不是你和何羡哥吗?” 玄诚翻了个白眼:“要是我们两,还让你猜个啥?” 沈牧之想了想,道:“那也总不能是林芳菲吧?” 玄诚一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啐声道:“她巴不得你死了才好呢,还能救你?” “你就别卖关子了!”沈牧之无奈笑着。 玄诚这才说道:“林姑娘。”说着,还朝他挤了下眼睛,眉眼之间,颇有暧昧之意。 沈牧之愣了一下:“哪位林姑娘?” 玄诚斜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说呢?还有哪位林姑娘?” 沈牧之不由得怔愣在那里。 “回头记得好好谢谢人家,要不是她,你这条小命可就真没了。”玄诚在旁轻笑着:“说起来,这林姑娘都救了你两回了,你说这么大恩德,你该怎么报答啊?要不,以身相许得了!” 沈牧之被他这以身相许四个字猛地将心思给拉了回来,忙瞪了他一眼,喝道:“可不能胡说!” 玄诚朝他笑了一下,没再逗他。 过了会,何羡先过来了,没坐多久,似还有急事,就匆匆离开了。他刚走没一会儿,赵正光来了,也没说几句,问了问他的情况,又亲自查看了一下后,也离开了。 这之后,周煜和赵和又过来了。 他们两还没进门,玄诚就出去迎了他们,三人不知在屋外说了点什么,站了好一会儿才进来。 周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跟沈牧之讲那天师父得知他的事情后,如何怒匆匆地千里奔回,又如何威风八面地收拾了那林芳菲还有云浅,说得是神采飞扬,口干舌燥。 沈牧之听着,心中亦是十分痛快,还有那么一丝甜丝丝…… 这种被人疼着宠着的感觉,是真的好。 坐在周煜旁边的赵和,身子端正,微偏着脑袋,看着周煜不停地在那说,嘴角挂着一丝笑容,不浓却也不淡,恰到好处,可是眼神却渐渐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面的玄诚,无意中扫过,瞧见了赵和那走神的模样,微微楞了一下。 沈牧之又躺了三天,这身体才总算是恢复了过来。只是那些心脉虽然用血玉液续上了,但想要恢复之前的坚韧,却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所以,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沈牧之都要格外小心一些。 他本打算能下床后,便去玉和峰向那位姑娘赔罪,但无论是玄诚和何羡,还是师父,都说此事不急,等他身体再养好些再去也来得及。 沈牧之便又等了两日,等到除开心脉问题之外,其他基本都恢复如常,蝰毒毒素带来的残余影响,也基本清除干净,才又去小灵剑阁,提了这事。 小灵剑阁前,赵正光坐在那石桌旁,听完沈牧之的话,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这种突然而至的严肃氛围,让沈牧之的心中,蓦然升起了一丝不安。 不等他想明白这丝不安来自何处,赵正光一指身前石凳,道:“你先坐下。” 沈牧之依言在他跟前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能先跟师父说一下,当日具体的事情经过吗?”赵正光看着他,斟酌着说道。 沈牧之点头,而后将当日他决定偷偷上山之后,发生的事情都一一仔细地说了一遍,包括他将疗伤之药故意说成是毒药,而后又将她捆在那药圃旁边的竹林中。不过,其中那段他威胁那姑娘要玷污她的那一段,被他省去了。 赵正光听后,又沉默了下来。 沈牧之坐在那里,心头的情绪,就仿佛那被卷在风中的落叶,上不得,下不得,忐忐忑忑,十分不安。 突然…… “玉致,她死了。”低沉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突然在沈牧之的耳边炸响;又犹如一块巨石,突然落到了他的胸口,让其喘不过气来。 他呆愣着看着赵正光,不敢置信,也不知所措。 怎么会死了呢? 沈牧之的脑海中忽然掠过当时他将她捆到竹子上时,他威胁她让她不要叫,否则他不会给她解药,要让她毒发身亡。当时她那张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惧色。仿佛她眼前的不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而是一个凶神恶煞的狂徒! 现在,他真成了凶神恶煞的狂徒,当时的假装,如今成了现实。 赵正光看着他这模样,轻叹了一声,而后继续说道:“死因是胸口被人刺了一剑。” 沈牧之猛地瞪大了眼睛,口中下意识地喃喃:“我没有刺她……” “我知道不是你。”赵正光又叹了一声:“是林芳菲。” 沈牧之怔愣在那里,愧疚,自责……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像是一团乱麻,塞满了他整个胸腔,让他喘不过气来。即使是林芳菲刺的那一剑又如何,终归是他将她捆在了那里,才会让她被林芳菲给杀了。 他才是罪魁祸首! “这样吧,你先回去,去玉和峰的事情,我再仔细考虑一下。”赵正光说着,见沈牧之似乎听不到一样毫无反应,又叹了一口气后,便将周煜叫了来,让他送沈牧之回小梅园,并陪着会。 周煜拖着失魂落魄的沈牧之走了。 赵正光在石桌旁坐了好一会后,忽然起身,御剑往玉和峰飞去。 因为林芳菲被关,如今的玉和峰由虞师叔代管。 不过,虞师叔痛失爱徒,心情不佳,所以许多事情,都交给了另外两位长老在负责。 赵正光来时,那两位长老正在跟虞师叔那里跟她在商量事情。 见得他过来,这两位长老看向他的眼神都不怎么和善,很是敷衍地相互行礼过后,就借口有事走掉了。 虞师叔抬眼看向赵正光,冷声问道:“赵师弟大驾光临,有何要事吗?” 赵正光站在那里,忽然弯腰朝着虞师叔行了一个大礼。 虞师叔不由神情震动。而后,眉头一皱,喝道:“怎么?你以为你给我作个揖赔个礼,我就该既往不咎了吗?” 赵正光直起身子,一撩衣摆,在虞师叔对面坐了下来,道:“师弟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虞师叔盯着他,眼神凌厉。 赵正光叹了一声,道:“刚来之前,牧之跟我说,他想过来看望一下玉致。我跟他说了玉致的事情后,他有些接受不了,情绪不太稳定,所以暂时没办法过来了。这事情已经让师姐您等了这么多天了,也不能再让您继续这么等下去,既然他不能来,那我来。我是他的师父,有必要也有责任代他过来,正式地跟师姐您好好地聊一聊玉致的事情。” 虞师叔盯着他,眼中悲痛和复杂交缠,深吸了一口气后,问:“你想聊什么?” “聊一下那天发生的事情。”赵正光说道。 虞师叔眉头微微一簇,眼底掠过一丝沉痛后,道:“那你说吧。我倒是也想听听,你教出来的那个好徒弟,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赵正光看了她一眼,而后便将之前沈牧之与他说的那些都跟她说了一遍,但最后沈牧之将玉致捆在林中的那件事,不知是他忘了,还是刻意忘了……总之,他没说。 虞师叔盘坐那里,许久没有说话。 赵正光看着她,等了好久之后,再度沉声开口:“我知道,玉致的死,牧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师姐无论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不过,牧之他刚逃过生死大劫,如今身体虚弱,已经是经不起折腾,还望师姐能够高抬贵手,原谅他这一次的鲁莽和冲动。” 虞师叔忽然闭上了眼睛。 “你走吧。” 赵正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略一迟疑后,往后退了两步,伏身给虞师叔拜了一拜,而后起身离去。 刚走到门外,身后传来虞师叔的声音:“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赵正光脚下一顿,略一犹豫后,沉声应下:“好!师弟记着了!”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砰地一声闷响。 赵正光没有转头,苦笑了一声后,御剑离去。 186 我跟你走 沈牧之并不知赵正光为他做的这些,当他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后,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周煜在门外一直守着,看到他往外走,忙拦了他:“你去哪?” 沈牧之努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去找师父。” 周煜看了看他,迟疑了一下后,道:“那我陪你一道过去。” 沈牧之知他是担心自己,没有拒绝。 两人沉默着快步往离开了小梅园,往小灵剑阁走去。 赵正光依旧坐在那石桌旁,似乎从未离开过。 “师父,弟子想去玉和峰。” 赵正光抬头看他,那瘦了一圈的身子,如今穿着那身长袍,显得有些松。站在那里,宽松的袍子,挂在他那瘦高的身子上,再加上他那透着苍白的脸颊,透着几分弱不禁风的感觉。 赵正光心头暗叹了一声后,道:“玉和峰那边暂时不用去,你虞师叔今早出山办事去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 沈牧之闻言不由微愣,情绪低沉的他,根本没多想这其中的不对劲。略一沉默后,又道:“那我可以去拜祭一下玉致姑娘吗?” 赵正光沉吟了一下,道:“你有此心就行了,玉和峰就不用去了。” 沈牧之抬眼看向他:“可是弟子想亲口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赵正光看到他的目光,心头微微疼了一下,旋即柔声回答道:“以后会有机会的。再等等吧。” 沈牧之闻言,复又低下头,瘦削的身子,顽固地挺直着,片刻后,轻轻嗯了一声,而后躬身告辞。 赵正光看着他走远,又朝着周煜看了一眼。 周煜顿时会意,连忙跟了上去。 接下去的几天,周煜就好像他的影子一般,他走哪,他跟哪,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直到那天,玄诚带着沈明溪过来了。 被折磨了一通的沈明溪,虽然如今伤势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人瘦了一圈不说,眼睛里也不见了每日往日那种恬静美好的神光,多了几分警惕和畏惧。本就有些内向的她,如今更是沉默。 沈牧之看着,有些心疼。稍一转念,脑海中忽又掠过那张满是惊惧的脸,心头顿时如被乱麻塞住一般,难以呼吸,压抑至极。 那刚刚准备勾起的嘴角,如坠了千斤重石一般,再也翘不起来,哪怕他已经很努力。 玄诚瞧见他神色异样,便让周煜先带着明溪在这园子里转转。 而他则拉着沈牧之,往另一边走去。 “你怎么了?”玄诚担忧问道。 沈牧之微微低着头,目光看着脚下那些青翠的小草。 它们明明是那么脆弱,毫无反抗之力,任人践踏,可却又那么地顽强,无论人从其上践踏了多少次,它们依然会顽强地生存在那里,照样散发着自己的蓬勃生机。 可人呢…… 看着比这些小草要强大许多,可却又是那么地脆弱,一个眨眼,一条人命便没了,想拉都拉不回来! 他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看到明溪,就想到了玉致姑娘。” 玄诚听到这名字,心头便沉了下来,暗自叹了一声后,抬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拍,道:“这事不能怪你,你不能这样一直自责。”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确实,玉致不是他杀的。他只是将她弄成了重伤,然后绑在了那里,把她变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靶子罢了…… 玄诚深知他的心情,明白此事对他的影响,不是一两句劝就能消弭的。这一切,只能靠他自己,靠时间。 他又在沈牧之肩膀上拍了两下后,转头看向另一边正被周煜领着去看小兔子的明溪,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妹妹,你打算怎么安排?” 沈牧之闻言,也转头看向那个不远处正蹲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只小兔子的沈明溪。那张原本藏着小心翼翼地脸颊上,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多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笑容。 “本来我和何羡打算先让她留在桃花林。但你也知道,我们两个经常不在,她又还小,老是单独将她一人留在那里也不放心。所以我想着,要不让她搬来这里,反正你这小梅园里也够住,而且还有林姑娘在,都是女孩子,或许也能说上话。”玄诚一边说,一边转头看他。 沈牧之听完,没有犹豫,点头道:“好,那就让她住到这里来吧。” 玄诚见他如此快地应下,反倒是心中觉得有些没底,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后,又小心翼翼地问:“让她住过来,没关系吗?” 沈牧之再次点头:“没关系。搬过来吧。”说着,他却转了身,往木楼走去。 玄诚见状,心头却更加没底了。 尤其是想起刚才她说看到明溪想到了玉致姑娘后,心头顿时又觉得这个安排不太妥当了。 正当他准备追上沈牧之,再讨论一下此事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道轻轻的笑声。转头看去,沈明溪那张小巧的脸颊上,正漾出了一抹明亮笑容,周煜蹲在她旁边,正不知在说些什么,嘴角亦是挂着笑。 玄诚看着这一幕,犹豫了一下后,便将心头那点心思收了起来。 有些事总要面对,才能更快地跨过去。 沈明溪就这么在小梅园住了下来。 玉和峰那边,也没人来表示过希望沈明溪回去,这也正常,毕竟沈明溪只是景和的剑侍,并非玉和峰的弟子。 至于景和,似乎还在禁闭当中。 沈牧之依旧早出晚归。出去时,天刚蒙蒙亮,沈明溪都还未起身,自是碰不上去,回来时已是月上梢头,沈明溪已经歇下,又是碰不上。就这么一连好多天过去了,两人竟是一直都未遇上过。 一眨眼,又是半月过去。 沈牧之也早已反应过来,当初师父说虞师叔出山去了,大概只是个借口,目的就是不希望他去玉和峰。 这一回,他没有再擅自行动,顺从地呆在正阳峰上,每日小梅园,小灵剑阁,山涧三点固定来回,除了练拳练剑,就是坐在山涧边发呆。 景和是黄昏时候来的。 在峰下,被当日值守的师兄给碰上,然后带着去找了周煜。 周煜一见她,便知定是来找牧之的,也没多问,寒暄了两句后,就先送她去了小梅园,而后又去了山涧,将正站在瀑布下练拳的沈牧之给叫了上来。 “景和来了。”周煜看着上身皮肤通红,气息粗重的沈牧之,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之前看到过沈牧之站在湍急的水中练拳,但直接站在瀑布底下练拳,却还是今日头一回看到。 沈牧之喜欢练拳,他也是知道的。可如今这种程度的,看着倒不太像仅仅只是为了练拳,反倒更像是发泄。 周煜虽然性子没有何羡和赵和那般细腻,可还是看出了沈牧之心中的压抑,只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只能暗自叹息了一声。 沈牧之去那小木屋中换上了准备好的衣服,然后随着周煜,一同往小梅园走去。 路上,周煜几次想说点什么,但一转头看到沈牧之那面无表情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就又噎住了。 想到前几天玄诚来时说过的话,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周煜陪着沈牧之走到小梅园外,就停下了。看着沈牧之走入林中,忍了一路的他,终于还是没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微风卷着那一声叹息,吹入了沈牧之的耳朵中。 那面无表情的脸庞上,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又迅速归于平静。 小梅园内,景和坐在湖亭之中,身子半倚子栏杆上,目光看着那被晚霞染得微红的湖面,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明溪低着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动不动。 而远处,那丛丛绿竹旁,一抹挺得笔直的黑色身影亦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正瞧着湖亭之中。 忽然,她眉头微微一动,扭头往梅林看去。只见一个瘦长身影,正大步从梅林中走出,正是沈牧之。 霞光之中,这个面容清秀的少年,目光幽寂,浑身清冷。 林长缨本想扭头就走,可不知为何,脚下一动,却只是略往后退了一下,将身体整个隐入了旁边竹林投下的阴影中,就停下了。 湖亭中,景和也抬了头,看到了那个正朝着这边走来的沈牧之,只一眼,便微微皱了眉头。 等他走到亭外,湖亭中一直站着的沈明溪才恍然察觉到他来了,略一抬头,有些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后,又迅速低了头,然后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在了角落里。 她似乎很怕他。 以前并不如此的。 沈牧之只看了她一眼,便转头看向了已经转过身的景和。 她倒是没什么变化。 “她不会再去玉和峰。”不等景和开口,沈牧之就率先说道。平静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景和皱了眉头,盯着沈牧之,目光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转了一圈后,道:“她是我的剑侍,该去哪,不由你决定!” “她是我妹妹,而且这里也不是金陵。”沈牧之接过话,依然是毫无余地。 景和站了起来,身高还不到沈牧之胸口的她,却随着她的站起,一股迫人的气势在她身上苏醒,那是她身为公主与生俱来的气势。 “若我非要带走呢?”略略低沉的声音,同样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若是放在从前,沈牧之可能会惧于她后面的报复纠缠,而退缩。但如今的他,早就今非昔比。 “你打不过我!”沈牧之回答得很平静,平静得让景和蓦地攥紧了拳头,恨得牙痒。 “沈牧之!”她忽然拔高了一丝声音。 “你要是没其他事,就请回吧,时间已经不早了”说着,沈牧之已经转过身:“我送你出去。” 这种不将她放在眼中的轻视,让景和分外恼怒。她突然冷笑一声,道:“沈牧之,你难道不知道我皇兄安排明溪做我的剑侍随我入山是什么目的吗?” 沈牧之本欲迈出去的步子,略顿了一下,但还是迈了出去。 对于景和的问题,他没有接话的意思。 景和见其如此,更加生气,忽然转头瞪向站在角落里的沈明溪:“你跟不跟我走?” 沈明溪身子微微一颤,正纠结,忽听得沈牧之的声音传来:“你要跟她走也可以,不过,你今天只要踏出这里,以后你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 沈明溪身子一震,眼中有丝丝缕缕的惊慌漫起,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已经走出亭外的沈牧之的背影上。 “三哥……” 轻轻的呢喃,带着脆弱,也带着纠结和无助,让沈牧之身上的清冷,蓦然少了一丝。 “对不起……” 又是一声喃喃,带着满满的负疚。 沈牧之身子一僵,脚步蓦地顿住。 “公主,我跟你走。”沈明溪转头看向景和,低声道。 背朝着他们的沈牧之眉头紧紧皱起,又很快松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身上的冷意,反倒比之前更浓了。 沈明溪很快收拾了东西,沈牧之将她们二人送到林外,二话不说,扭头就回了梅林。 “混蛋!”林外,景和看着沈牧之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梅林之中后,跺脚恨恨骂道。 沈明溪在旁,微微低着头,轻声说道:“三哥最近心里很不好受,公主您别骂他。” 景和闻听这话,神情一滞,而后脸上的怒气忽然就散了。 接着,她转头看向明溪,眸中有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接着,轻声说道:“明溪,对不起,连累了你。” 明溪摇摇头,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道:“这不关公主您的事。” “算了,我们走吧。”景和叹了一声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脸上多了些许愁色:“天快黑了,这里走回玉和峰,还得好久呢!我们得走快些了,你行吗?”一边说,一边已经迈开了步子,有些匆匆。 “行。”沈明溪轻声答着,脚下也已跟了上去。 不过,二人没走多远,忽然遇上了周煜。 看到沈明溪背着包裹跟着景和,周煜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过来。三人相互见礼过后,周煜笑问:“可有人过来接你们?” 景和摇头:“我认得路。” 周煜回答:“要不这样,我送你们吧,这天都快黑了,你们两个小姑娘夜里走山路,不太安全。” 景和闻言,也不扭捏,点头就应了下来。 而后,周煜就带着二人御剑离开了正阳峰,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便到了玉和峰。将二人送到峰下,交给了负责值守的师妹之后,他就回了正阳峰。 187 他也去 小梅园内,又只剩了沈牧之和林长缨二人。 这天夜里,沈牧之在楼下打了一晚上的拳,后面那栋木楼上,林长缨站在栏杆边,朝着沈牧之那边看了许久。 清冷月色下,那个瘦高身影,换下了平时见他时穿的长袍,穿着一身劲装,倒是显出了几分少年人的英俊。 气势十足的拳架,行动间,拳拳生风,竟有几分威武感。 或许,唯有这一刻,他才能卸下心头那些沉重的负担,专注于这双拳之中,不想其他丝毫。 几日后,剑首峰的尤一忽然来了正阳峰,先去了小灵剑阁见了赵正光。 小灵剑阁前,尤一被邀请在赵正光对面石凳上坐下。 “你师父最近可好?”赵正光看着他坐下后,微笑着问。 尤一也微笑着回答:“都好,谢师叔挂念。” “嗯。”赵正光点了一下头,然后问:“你师父让你过来,有什么事吩咐?” 尤一回答:“师父让我来问问师叔,一月后的东岛行,师叔这边打算安排那几位师兄师弟过去?” “这次这人数分配还是老样子吗?”赵正光问。 尤一点头:“师父没特别说明,应该还是老样子。” 赵正光闻言,便道:“行,那我回头定下了,让周煜把名单给你送去。” 尤一笑了笑:“可以。不过,关于这次的东岛行,师父还有件事要让我转告师叔。” “什么事?”赵正光微微眯着眼睛瞧着笑容恭谨的尤一,眉头微微一挑。 尤一回答:“师父说,之前玉和峰的事情中,牧之师弟虽也受了伤,可玉致师妹的死,他也有一定责任。所以师父希望,这一次东岛行,师弟也能参加,并且……”说到此处,尤一略顿了一下才继续:“至少要拿到三枚妖令。” 赵正光神色蓦地一沉,看着尤一的目光里,顿时间就幽深了许多。略默了默后,他问:“若是拿不到呢?” “若是拿不到,牧之师弟就只能去禁地待上几年了。”尤一说完,低头略过赵正光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起身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后,揖了一揖,道:“话已带到,师侄先回去复命了。” 赵正光点点头。 尤一转身走了。 赵正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山道之上,忽然冷笑一声:“师兄你这是怪我让你丢了面子吗……” …… 东岛位于大陆东侧千里之外的大海之中,岛上终年迷雾不散。天然迷阵处处皆是,危险无比。 而此次的东岛行,目标是东岛之上的一处秘境。 该秘境是数百年前发现的。 秘境之中,机遇与危机并存。有无数世间罕见的天材地宝,却也有随时都能碰上的凶猛妖兽。 不过,这些妖兽实力都不会很高,基本都在相当于修士的神堂境左右,十分适合中境修士拿来练手。 只是,秘境并非时刻开启。刚发现此处秘境的时候,秘境的开启时间并不固定,曾有前去探秘的修士一不小心被关在了秘境之中,过了七年,才等到了秘境的再次开启,逃了出来。 后来经过天下数大门派的联手研究,才总算是将这秘境的开启和关闭时间给稳定了下来。如今,每隔五年,这秘境便会开启一次,一次维持一个月时间。 所以,就有了五年一次的东岛行。 今年,便是又一个五年。 知晓此事的弟子,不少都已摩拳擦掌地在等着了。 沈牧之刚入门不久,加上他又比较喜欢独行,所以并不知道此事。 几天过后,各峰峰主将东岛行的名单都送到了剑首峰,经过掌门过目之后,都定了下来。 今年的东岛行,和往常一样,各峰各选取五名弟子,和一名随行长老,另外,外门也有三名弟子的名额。若是这三名弟子在东岛行上表现优秀,便有机会可以迈入内门,成为七峰之中某一峰的弟子。 正阳峰上,此次前去东岛的五名弟子分别是赵和,白宇,黄真,林长缨,还有沈牧之。随行的长老,是于新。 这消息一传出去,顿时犹如巨石坠入大湖,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时间,各种嘲讽之语,层出不穷。就连正阳峰上下,都有不少弟子,开始光明正大地议论此事,言语虽不及其他几峰弟子那般毫不避讳,但其中鄙夷也已十分明面。 至于为何,主要在于沈牧之。 东岛秘境之中,这么多年来所发现的妖兽,其实力,至少都相当于人类修士的风府境左右,没有比这更低的。实力强横者,甚至堪比修士的云海境。 所以,以往的东岛行,参加的弟子境界至少也都在风府境。可沈牧之,还是曲骨境,距离风府境,那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那些弟子,不明其中缘由,讥讽之余,也有说赵正光糊涂的。 不过,也或许正是因为有了沈牧之吸引‘火力’,这门中弟子对于林长缨以正阳峰弟子身份参加东岛行一事,倒是没什么议论的声音。 而沈牧之是从赵正光那里得知东岛行一事的。 那日夜里,他从山涧回到小梅园中,发现赵正光正站在他楼下,仰头望着星空。 沈牧之乍一看到,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得赵正光说道:“每日都是这么晚回来吗?”说着话,目光已从头顶星空收了回来,落到了头发湿漉漉的沈牧之身上。 沈牧之连忙行礼,而后点头回答:“弟子喜欢在山涧那边练剑。” 赵正光闻言,微微一笑,问:“剑练得如何?” 沈牧之回答:“都已至第二层。” “看来玄诚送你的这两门剑法,确实都很适合你。”赵正光笑着说道。 沈牧之站在那里,想了想,问:“师父这么晚过来找我,可是有事?” “是有点事。”赵正光说着,又问:“半个月时间,够你迈入通谷境吗?” 沈牧之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地看着赵正光,不知他为何突然对他破境一事着急了起来。不过,赵正光的脸上,向来看不出什么。 他略一思忖后,点头回答:“应该可以。” “行。”赵正光满意地点了下头,而后又道:“二十天后,有一个东岛行。你赵师兄,还有长缨他们都会去,你也一起去。” 沈牧之日日都在山涧那边练拳练剑,已经许多天都没有碰上过其他人了,根本不知道最近门中发生了些什么事,所以也无从得知这东岛行一事。此刻听赵正光提及这个,不由得有些茫然,便问:“这东岛行是什么?” 赵正光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海里有个岛,叫东岛。东岛上,有些妖兽,到时候你随便杀上几只,就可以回来了”说完,不等沈牧之多问,他就又说道:“我来就是跟你说一下这个事。行了,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言毕,朝着沈牧之微微一笑,便瞬间化作一道剑光,离开了。 沈牧之站在原地,看着赵正光的剑光离去,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这什么东岛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赵正光给的那解释,那能算是解释吗? 什么叫海里有个岛叫东岛? 又什么你随便杀上几只妖兽,就可以回来了…… 这话说得,就好像那妖兽是农户家中圈养的鸡鸭一般,伸手一抓,再拿刀一抹就搞定了一般…… 看来,明日他得去找一趟大师兄,好好问问这东岛行是怎么一回事。 188 被嫌弃 第二日午时左右,沈牧之练完剑,便去找了周煜,跟他询问了东岛行一事。周煜把他所知道的都跟沈牧之讲了一遍,还送了一本东岛秘境妖兽的图解。 从周煜处出来,沈牧之想着心事,一路往山涧走去。 走至半路,忽迎面遇上了一男一女。 其中女子隐隐有些面熟,但沈牧之也想不起来具体是谁,不过这正阳峰上,他是最小的。所以,也未多想,便让到路边,朝着迎过来的二人,躬身见礼。 女子屈膝还礼,年轻男子却没动,目光在他脸上稍一打量后,略有惊讶地问了一句:“你是沈牧之?” 沈牧之点头:“牧之见过师兄。” 年轻男子的目光,顿时间就多了几分鄙夷。 “听说,这次东岛行,你也参加?”男子又问。听似平静的声音里,却已经染上了几许轻蔑讥讽。 沈牧之一下就听了出来,目光在男子脸上扫了一眼后,敛目回答:“是的。” “峰主还真是疼你啊!”男子又道,只是声音中的讥讽更加明显。 沈牧之眉头一蹙,心头生出不悦,也未多想,便道:“我师父确实疼我。这一点,不用师兄提醒的。” 男子闻言,神色不由微微一僵。 沈牧之见状,也不欲与这人在此做这些口舌之争,便道:“我还有事,便不陪师兄说话了。”言毕,朝二人拱了拱手,便准备离开。 谁料,他这脚下刚动,男子突然一掌朝他迎面拍来。 沈牧之没想到此人竟然会动手,心中一惊后,脚下慌忙往后退去。 “师兄……”一旁一直未说过话的女子,突然轻呼了一声。 而这年轻男子似乎也并无意要伤沈牧之,听得女子声音后,便收了手。 掌风拂动了沈牧之的鬓发,他沉下脸,喝问了一句:“师兄这是何意?” 年轻男子却是微微一笑,道:“师弟不用生气,师兄不过就是想看看师弟到底有几分实力。毕竟那东岛秘境可不比这山中,那些孽畜出手,可不会如师兄我这般手下留情的!” 沈牧之目光微冷,盯着他看了一会后,沉声道:“师兄好意,师弟心领了。不过,师弟还有事,麻烦师兄让一让。” “好。”年轻男子轻蔑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后,笑着让到了一边,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牧之压着心头怒火,迈步就往前走去。 就在二人交错的时候,耳旁忽然传来男子冰冷的声音:“师弟可千万记住,这东岛秘境之中,危险无比,师弟到时候可千万要好好护住自己的小命,别到时候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了跟你同去的师兄师姐们。” 沈牧之身子微微一僵,而后大步离开了。 年轻男子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瞧着沈牧之走远后,突然冷哼了一声:“区区一个曲骨境,竟然也敢去东岛秘境,也不知道峰主他是怎么想的!” 旁边女子接过话:“峰主既然如此安排,必然是有办法能护他周全的。师兄刚刚不该出手的。” 年轻男子转头看向她,目光瞬间温柔:“我就是有些气不过。我听说,你们到时候还得帮他猎杀妖兽?” 女子闻言,原本并无什么波澜的脸上,也不由得微微露出了些许恼色:“我师父确实是有提到过一句。”年轻男子一听,神色忿忿:“这秘境之中,本就危机四伏,那些妖兽如今越来越不好对付,你们进去,自顾都不暇,现在带个拖油瓶不说,竟然还要让你们帮忙猎杀妖兽,替他卖命,赵正光太过分了!” “嘘!”女子听得他竟直呼峰主名字,不由紧张地嘘了一声。而后,又道:“此事,师父也就是那么一提,也不是强行要求如此。而且,具体如何,等到了那秘境之中,谁又说得好。” 可男子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又道:“自从这沈牧之来了正阳峰后,咱们这里好像就没太平过。前段时间那个玉和峰的事情,闹成那个样子,还死了一个玉和峰的师妹,咱们这位峰主,竟然丝毫不惩戒这沈牧之,反而多番维护,现在其他几峰都在说他处事不公,枉顾人命,颠倒黑白。连带着我们这些正阳峰弟子走出去都面上无光。前两天,洪师弟他们去九华峰办事,还被那边的人冷嘲热讽了一番,吃了不少的挂落。想想都让人生气!” 女子听着,虽未接话,但却也低叹了一声。 这时,男子忽然凑到女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女子神色一变,惊呼道:“真有此事?” 男子转头看了看两边,又压低声音说道:“应该不假。你到时候,只要顾好你自己就行,可千万别心软,出手救人!” 女子皱起眉头,犹豫着说道:“到底是自家峰上的师弟,若是……” 男子不等她说完,就猛地打断了她:“没有若是!”说着,忽又伸手握住了女子的手掌,大拇指在其光滑手背上轻轻摩挲,看着女子瞬间绯红的脸颊,男子温柔的目光中,顿时间又多了几许情动之意:“这东岛秘境危险无比,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可以。记住,我在等你回来。” 女子闻言,脸上羞红更甚了。 低下头,轻轻柔柔地嗯了一声。 男子见其如此娇羞,更为情动,一时难以自控,也不顾这里正在路上,便猛地将其拉入了怀中,紧紧拥住。 女子又羞又急,挣扎了几下,却没挣开,见周围也并无人过来,渐渐也就不再挣扎,任由着男子紧拥着她…… 而这边正你侬我侬的时候,正走去山涧的沈牧之,却心情沉重。 那位师兄最后的那句话,就像是一根针,刺进了沈牧之的心头,令他难受至极。 之前在周煜那边,周煜提及过这以往的东岛行,参加的弟子至少也都是风府境,像他这般曲骨境就去参加东岛行的,还是自东岛秘境开启之后的头一回。 沈牧之不知师父为何如此安排,虽然心中也清楚,师父既然如此安排了,肯定也不会是想着让他去送死的,必然也有其深意和准备,但刚才那位师兄的话,还是像根刺一样扎在了他心中,一时难以取出。 他不知道,如那师兄一般的想法,到底有多少人有。 或许,所有人都有。 沈牧之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可当这种被人嫌弃的感觉再次出现时,终归还是没能心如止水。 这一夜,他在山涧边待了一夜。 之前师父曾问他,能否在半个月内迈入通谷境。他当时不解其意,现在是明白了。 所以,他想尽快地迈入通谷境,哪怕距离风府境还是有很远距离,但至少能多一分实力。他能多一分实力,到时候就能让其他人少一分拖累。转天一早,沈牧之回了小梅园,拿了两身换洗衣服后,又径直去了山涧。 接下去的很多天,他都再未回过小梅园。 林长缨在第三天的时候,察觉到了沈牧之已经三天未回。心头思绪几番纠结之后,她去了沈牧之的楼下,站了一会后,又扭身回去了。 眨眼,十天过去。 这日午时刚过没多久,原本的晴空万里,忽然间就阴云密布。狂风呼啸之下,山林瑟瑟。飞鸟惊起无数,盘旋乌云之下,久久不肯停歇。 没多久,便有暴雨倾盆而下。 密密麻麻的雨线,从天而降,将这方天地,模糊成了一片。 闪电游走乌云之间,偶尔闪现出来的刺目光芒,让人心惊胆颤。 原本平静的镜湖,也翻腾起了惊天骇浪。 滚滚大浪之间,隐有大物游走其中。偶尔光华闪过,便有沉闷吼声传出,透着一股远古洪荒之意,令人心惊。 镜湖的异动,惊动了门中长老。不顾风雨强烈,纷纷赶了过去,御剑镇守湖边,牢牢盯着那湖中大物的一举一动。 此番异动持续了足有两炷香时间。 随着一道惊雷滚过天空,一道金色闪电突然从天而降,刺目光芒炽烈得让人不敢直视。等人一闭眼,再睁眼,空中已无闪电痕迹,只剩下一股隐约的焦糊味,除了少数几人之外,无人知晓那道巨大的金色闪电究竟落向了何处。 天空中乌压压的阴云,忽然就薄了起来。 狂风骤歇,暴雨初停,一丝阳光拨开了云雾,落到了尚还大浪翻滚的镜湖之上。蓦地,那游走其中的大物似乎见不得这阳光一般,突然就沉了下去。 顿时间,一切风平浪静。 紧守湖边的诸位长老见状,纷纷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两两相视之时,纷纷都看出了各自心中的疑惑。 这大物生活在这镜湖之中已有数百年,一直以来都十分安分,怎么近段时间,忽然间就不安分了起来? 这已经是半年内第二次了。 看来此事回去得好好商讨商讨了。 诸位长老,各自想着,然后怀揣着疑惑,最后看了一眼那已经平静下来的镜湖湖面,纷纷离开了。 正阳峰,原本景色不错的山涧,如今已经变成了满地狼藉。山崖破碎,碎石遍地。那间小木屋,已成了灰烬,一个足有丈圆的大坑,触目惊心。 小梅园内,赵正光站在沈牧之楼下的草地上,面色有些沉重。 片刻后,身后二楼的屋子忽然打开,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沈牧之从其中走了出来。看到楼下站着的赵正光,沈牧之心中一紧,略一犹豫后,迈步走了下去。 “刚才多谢师父出手。”沈牧之走到赵正光身后,躬身说道。 赵正光转过身看向他,目光幽深,沉默不语。 沈牧之躬着身子站在那里,心中有些紧张。 良久,赵正光才开了口:“这破境一事,提前了五天,不错。” 沈牧之一听这话,心头顿时松了下来。 “好好休息吧。”赵正光说着,又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扭身走了。 沈牧之站在那里,原本放松下来的心思,忽然间又漫上了些许紧张。回想起刚才在崖边发生的那一幕,紧张之中,又多了几分惊悸。 189 没必要 五天后,东岛行出发之日。 沈牧之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怎么的,昨夜又打了一夜的拳。天快亮时,去山涧处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回来时,看到赵正光在楼下等着。 一见他,便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沈牧之快步过去,行了一礼。刚直起身子,赵正光就递过来两个木盒子。 “这两个盒子,你和长缨一人一个。我待会有事,就不送你们去剑首峰了,你周师兄会代我送你们过去。到了那边,记得千万不要跟你赵师兄还有长缨他们分开,一切谨慎行事,安全回来。”赵正光说这番话时,声音是难得的深沉。 沈牧之接过盒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赵正光看着他,抬手落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而后轻声道:“师父等你回来。” “嗯。”沈牧之低声应道,心中隐隐感动。 “行了,我走了。盒子记得给长缨。”说完,赵正光就径直离开了小梅园。 沈牧之捧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忽然间反应过来一事,师父既然都来了小梅园,为何这盒子不自己给林姑娘呢? 想着,再看手中这两盒子,顿时苦笑起来。 师父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想要撮合他们…… 沈牧之转头朝林长缨住的木楼看了一眼,屋子里似乎还无动静,想着此时距离集合还有一段时间,便先回了房间,收拾了几件衣服,又打开了其中一个木盒看了看,里面装了不少东西,各种功用的符箓,风雷球,护身玉符,还有八个小玉瓶。 玉瓶装的都是各种灵药,有外用的,也有内服的。 瓶上都写了具体的功效,沈牧之一一仔细看过后,便将这些东西,和衣服一起全部收到了扳指中。 而后,他想了想,又将当初何羡送的那块玉佩和玄诚送的那根玉簪取了出来,挂腰上的挂腰上,簪头上的簪头上。 一番收拾后,时间也已差不多了。 沈牧之便拿了剩下的那个木盒子出了房间,刚走到楼下,就瞧见一直是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的林长缨走了过来。 沈牧之略一迟疑,便迈步迎了上去。 这大概还是沈牧之头一回见到林长缨,主动迎上去的。所以,林长缨瞧见后,眉头略微一蹙,脚下就停了下来。 不等他靠近,林长缨就冷声问道:“有事?” 沈牧之闻声,有些尴尬地停了脚步,道:“师父让我给你的。”说着,抬手朝她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盒子。 林长缨看了一眼,而后,又看了一眼,眸中的目光,悄不可察地微微变了一下。接着,主动朝他走了过来。 沈牧之站在原地没动,等她走到近前,便将盒子递了过去。 林长缨接过后,打开看了一眼就又合上了。而后手中微光一闪,这盒子便没了踪迹。想来,她身上亦有空间法器。 接着,她又悄悄抬眼朝沈牧之看了一眼。那总是写满了生人勿近的冷淡目光,在掠过沈牧之那张今日似乎格外清秀一些的脸庞上,有些许微妙的情绪在眼底悄悄流转了一下。 沈牧之并未留意到。 不知为何,他每次看到林长缨时,心中总会生出一种说不清楚的紧张,这种紧张总让他在面对她时有种手足无措的尴尬。 就如此刻,这盒子递出去之后,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如同一根木头一般,杵在那里,尴尬而又呆傻。 林长缨眼底的微妙情绪忽又浓了一些,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却又迅速被她压下。接着,脚下一动,绕过沈牧之,就往外走去。 沈牧之见她离开,心头那些莫名其妙的紧张,顿时散去了不少。而后,心底自嘲了一声后,也转身跟着林长缨一道往外走。 周煜已经到了小梅园外,正准备进去,就瞧见一道纤细身影,穿过了郁郁葱葱的梅林,走了出来。 周煜抬手刚要招呼,忽又瞧见林长缨的身后,还有一道身影,正是沈牧之。 不过,今日的沈牧之,似乎有些不同。 一袭简单的白衫,将他本就高挺的身子,称得更加颀长了几分。一头乌发,一丝不苟地梳拢,用一根样式简单的玉簪簪在了头顶。这本是男子及冠之后,才会梳的发髻。沈牧之如今才十三岁,实际还未及冠,不过他身材要比普通少年要高上许多,如今这发髻这么一梳,便将他身上仅剩的几分稚嫩都给褪去了,再加上这一身干净的白衫,一眼看去,温和俊朗,活脱脱就是一个翩翩少年郎,若是那眼神能再活泼朝气几分,就更好了。 周煜眼睛都亮了,咧着嘴,迎上沈牧之,伸手拉住他,前后看了两遍后,啧啧道:“以前怎么没发现师弟你长这么帅呢?看来,以后玉和峰那些师妹心里头惦记的人又得多一个了……” 周煜不提玉和峰还好,一提玉和峰,沈牧之脸上那一丝笑容,顿时便有些撑不住了。 周煜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不迭地扯开了话题,指着他腰间挂着的玉佩问他:“对了,这玉佩是何师兄送你那块吧?” 沈牧之点头。 “那我送你那个香囊呢?你怎么不戴?师弟你可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啊,都是师兄,何师兄送的东西你就戴着,我送的,你就看不上眼还是咋滴……”周煜眨着眼,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努力想要让沈牧之忘掉他刚不小心提到的‘玉和峰’三个字! 沈牧之知晓他的心思,努力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胸口,道:“师兄送的在这儿呢!” 周煜闻言,眼睛不由一亮:“原来是挂脖子里了!那就好!” “走吗?”一旁的林长缨大概是没了耐心,忽然冷声开口提醒了一句。 周煜不由讪笑了一下,而后连忙带着二人往正阳殿走去。 包括赵和在内的另外三人,已经在正阳殿门口的广场上等着了。瞧见周煜带着沈牧之和林长缨过来,赵和率先迎了过来。白宇紧随其后,另一个身穿淡黄色长裙的女子,犹豫了一下后,也跟了上来。 几人相互见礼,轮到那黄裙女子时,沈牧之不由得怔了一下。 这女子他之前见过。 “牧之,这是吴长老的弟子,黄真。”周煜在旁笑着提醒。 沈牧之敛了目光,拱手行礼:“牧之见过黄师姐。” 黄真屈膝还礼。 几人又跟林长缨相互见礼了一番后,便一起往剑首峰飞去。 沈牧之尚不能御剑,便由周煜带着。 黄真与白宇落在后头,瞧着被周煜带着飞上天空的沈牧之,黄真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忍不住就问身旁的白宇:“白师兄,峰主难道不担心沈师弟到时候在秘境中出事吗?” 白宇笑了一笑,回答:“峰主对沈师弟十分看重,他既然如此安排,肯定是有把握能让沈师弟安然归来的。” 黄真闻言,犹豫了一下,又问:“可是,我听说峰主还给沈师弟安排了任务,要求他必须要获得三枚妖令才行!” 白宇扭头看她,笑问:“黄师妹担心什么呢?” 黄真蓦地低了头,有些慌张地回答:“我只是担心沈师弟,师兄你去过一次秘境,应该知道那里面很危险。” “师妹不必替沈师弟担心,到时候,你只管顾好自己的安危就好。”白师兄笑着说完后,看了一眼天空中早已远去的周煜等人,便又催促道:“师妹,走吧。” 黄真连忙点头,旋即召出飞剑,御剑升空。 白宇笑了一笑,紧随其后。 剑首峰钦天殿前广场上,早已到了不少人。 沈牧之他们到的时候,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早已得知他在此行名单中的众人,看到他是由周煜带着过来的,虽然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还是议论了起来。 那充满着嘲讽的话语,仿佛是怕他听不到一般,根本毫不避讳,甚至有些人还故意拔高了声音。 沈牧之站在那里,面色平静。 对于这些,他早已习惯。 反倒是周煜有些不习惯,一个个怒瞪过去。 站在周煜身后的林长缨,悄悄看了一眼沈牧之,瞧见他那如无波古井一般平静的面色,眼中不由掠过一丝讶色。 他似乎要比她想象中要更坚强坦然一些。 六人当中,此刻神色最不好看的,当属黄真。那些人的话语,明明讥讽得都是沈牧之,可黄真站在那里,却恍若如芒在背,难受得紧。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恨不能立马掉头就走。于是,下意识间,就对沈牧之,对赵正光,多了几分怨念。 这时,有人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碰巧,从他们几人身旁路过。就在他走过沈牧之身旁时,突然歪过脑袋,啐了一声,还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沈牧之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又很快松开了。 周煜却没忍住,一把将沈牧之推开后,探手就往那人肩膀上抓去。 那人大概没料到周煜真会动手,被一把抓住后,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时,脸上还犹有惊惧之色,不过依旧色厉内荏地扬起下巴,嚣张道:“怎么?你还想在这打我不成?” “打你又怎么了?”周煜说着就要动手。 刚站定的沈牧之,慌忙伸手拉住了周煜。 “师兄,没必要。”他盯着周煜,沉声劝道。 周煜恨恨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哼道:“王金海,今天看在我师弟的面子上我暂且放过你!以后要是再敢让我听到你管不住你那张臭嘴,看我到时候不撕烂你的嘴!” 这被周煜叫做王金海的年轻男子,脸上隐约掠过几许惧色,但还是嘴硬道:“周煜,你以为我怕你!到时候,谁撕烂谁的嘴,还不知道呢!” “好啊!那我们到时候试试看!”周煜冷声说完,抓着他肩膀的手上猛地往前一推。王金海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才停下。 190 扶你吧 周煜这一下,表面上看着没什么,但实际手上却用了些暗劲。王金海此刻整个右肩酸麻无比,甚至体内灵气都有些周转不顺。 吃了个暗亏的他,脸色顿黑,牙一咬,就准备要冲上前来。 正在这时,又有几道剑光从空中落下,是清凉峰的人来了。 走在前头的是一袭银蓝长衫玉树临风的何羡,和一身黑白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玄诚。 此刻的广场上,不乏女弟子。 瞧见这二人,这窃窃私语声顿时又热闹了一些。 那一道道或羞怯,或灼热的眼神,恨不能将这二人的身上给扎出个洞来瞧个透彻。 二人倒是神态怡然,甫一落地,目光四下一扫,找见沈牧之等人后,立马就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其余几个刚跟着一道过来的清凉峰弟子见状,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来。 这动静,倒是让正准备大闹的王金海停了一下。 何羡虽同他们一般也都是弟子,可他如今代管清凉峰,这身份地位总归是与他们这些弟子有些不同的。 王金海也清楚这何羡对跟正阳峰的人素来亲厚,顿时脸上就多了几分犹豫之色。 沈牧之瞧见后,连忙趁机拉着周煜说道:“何羡哥过来了,我们去迎迎。”说着,便将周煜拉开,往何羡他们过来的方向迎了过去。 王金海虽心有不甘,但终归还是没胆子再追上来闹,恨恨盯了沈牧之他们一眼后,就扭身走开了。 沈牧之则拉着周煜迎上了何羡他们几人。赵和他们四人也随即跟了上来。 一顿相互见礼过后,何羡目光温和地打量了一下沈牧之,转头问周煜:“刚才怎么了?” 周煜刚要说话,一个剑首峰的弟子忽然走了过来,朝众人见礼过后,与何羡说道:“何师兄,掌门让您过去一趟。” 何羡本是有些话想要交代沈牧之的,可这会儿乐山突然找他,他也不好多耽搁,让乐山等着。于是,只得匆匆嘱咐了两句后,便随着那位剑首峰弟子走了。 他走后,玄诚本还想再问问刚才之事,沈牧之不想让这点事影响了玄诚的心情,便抢在周煜答话之前,率先开口岔开了话题。 玄诚见状,也没再追问,打量着沈牧之今日的打扮,笑着调侃他模样风流,一旁周煜也开口附和,沈牧之被他二人说得不好意思,微微羞红了脸颊。 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时辰。 正阳峰的领队长老于新已经来了。 但,之前被乐山叫走的何羡还未回来。 不过,此次东岛行,他并不同行。清凉峰的五位弟子,将由玄诚带队负责。这个安排,何羡当初宣布的时候,清凉峰的那些个长老明里暗里没少反对,甚至还有人悄悄来过剑首峰抗议过,不过,最终还是没能改变何羡的决定。 而何羡之所以如此安排,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沈牧之。 这一点,明白的人不少。 不过,沈牧之此次参加东岛行的背后因由,知道的人却很少。 所以,清凉峰的不少长老,不满于何羡的安排,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连带着沈牧之也一起迁怒上了。 因此,此刻站在他们旁边的几个清凉峰弟子,时不时看向沈牧之的眼神里,也总是带着几分隐晦的不满。 随着一声令下,剑首峰五人在沈奇峰长老的带领下,率先御剑升空而去。 沈牧之瞧见那一道道各色剑光冲天而去,心头向往之余,却也不由得微微咯噔了一下。他本以为此次东岛之行,会和以往一样乘坐符舟前往。却不料,竟是要御剑而行。 这事,对于其他弟子来说,自是不成问题。 可于他来说,却是大问题。 参加东岛行的弟子,境界至少都是风府境,御剑自是不在话下。可他不同,如今才只是通谷境,即便玉剑早已大炼,可要想让其带着自己飞上天空,却还是不够的。 那日从周煜住处出来,在山道上遇上的那位师兄说得话,忽然又在脑海中回荡了开来。 如今这东岛之行刚刚开始,他便要开始拖累大家了吗? 沈牧之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着的平和心境,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地起了一丝涟漪。 “玄长老,我们走吧。”一位清凉峰弟子看着其他几峰弟子先后御剑升空,又见玄诚毫无要出发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着急,上前催促道。 他的声音,将沈牧之的心思微微从那些复杂情绪中给拉了回来。 玄诚看了一眼钦天殿的方向,心头微微无奈了一下。他本来是打算等一等何羡的,可此刻看来,是等不到了。想着,便收回目光,瞧向了一旁站着的于新,道:“于长老,那我们也出发吧?” 于长老闻言,没有立马接话,而是看向了周煜。 周煜点点头,道:“时间也不早了,出发吧。”说着,转头又去看沈牧之:“加油,小师弟!” 沈牧之藏起心底翻涌的那些低落情绪,努力勾了勾嘴角,认真地点了点头。 周煜又与赵和说了几句,而后又跟白宇他们三人一一告别。 等做完这些,又回过身来,与于新低语了几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只见于新神色微变,眉头略略蹙起,眼神略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周煜后,迟疑了一下,才点了头。 这时,玄诚拉过沈牧之,道:“待会跟我一起走。” 沈牧之自是没有意见。这些人里,他与玄诚最为亲近。让其他无论谁带着他,都难免让他心中有种负疚感,唯独让玄诚带着,他这心里才会没有负担。 不过,于新并不同意。听得玄诚这话后,立马过来说道:“玄长老,牧之还是由我来带着比较好。” 玄诚刚要说话,于新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又说道:“玄长老与牧之感情亲厚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不过,牧之毕竟是正阳峰弟子,由我带着,是最好的。” 这话一出口,玄诚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们二人做了决定,沈牧之他作为一个拖累,更加不好再说什么。 玄诚身后站着的那几个清凉峰弟子,看向沈牧之的眼神里,那嫌弃之色是愈发的不加掩饰了。 沈牧之背对着他们,感受着那一道道视线落在背后带来的焦灼,身体微僵,心中一阵阵地发涩。 “出发!”于新扫了一眼众人,低喝了一声后,转眸看向沈牧之。沈牧之立马会意,收拾好心情,迈步走到他跟前。于新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抬手,剑光掠过,顿时沈牧之感觉身体一轻,狂风随之扑面而来,一低头,他们已身在高空,脚下那巍峨山峰正在逐渐变小。 而他们身后,一道道剑光紧随而至。眯眼细看,可看到到,那一道道剑光之中,一个个挺拔的身影,衣袂随风飘扬,潇洒犹若仙人。 沈牧之既是羡慕,又有几分颓然。 虽然,他入门才不过半年时光,修行时间满打满算才不过一年,如今已是通谷境,这速度其实已经不慢,甚至可以说很快了。但他年纪本来就已不小,比起那些四五岁就被介入门中开始培养修行的弟子,这个年纪的通谷境,并不稀奇。 像那林姑娘,年纪没比他大几岁,可早已风府境。 原本,这也没什么。可他是赵正光的弟子,又以通谷境的修为,强行参加了东岛行。再加上,之前玉和峰的事情,这一来二去之下,如今的大剑门弟子,大部分对他,只有厌恶。 沈牧之可以不在乎他人看他的眼光,可他做不到在明知自己拖累别人的时候还心安理得。 狂风拂面,吹乱了他的心思。 许久不能平静。 考虑到部分弟子境界不高,难以维持长时间的御剑飞行,所以,半个时辰后,众人在东海之滨一处方圆百里皆无人的悬崖处落了下来,稍作休憩后,再出发。 悬崖上,早有不少人已经到了。 其他几峰的弟子比他们先一步到达此地,早已各自选好位置开始休整,此刻见到他们下来,尤其是见到沈牧之是由于新带着过来的,那眼神里的鄙夷顿时就明显了起来。 沈牧之装作视而不见,与赵和他们一起走到离悬崖边不远的树林中,选了一处平整地方,坐下来休息。 玄诚带着清凉峰的弟子,在他们附近也安顿下来。 大概是因为他们是一道过来的,所以其他几峰的弟子看向清凉峰弟子的眼神也都隐隐带上了几许不善。这些清凉峰弟子本来就对沈牧之心有不满,这下就更加不满了。 只不过,他们也都清楚玄诚跟沈牧之之间的关系,此次玄诚是领队,所以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只是,嘴上不敢说什么,但那时不时就瞄向沈牧之的目光里,却说了许多。 沈牧之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察觉到,假装若无其事一般,盘腿坐在赵和身边,默默休整。 过了一会儿,凌霄峰的长老忽然过来将于新给叫走了,两人往山林深处走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他们这刚走没多久,原本安静的众人,突然间就多了些窃窃私语声。 有些声音,存着几分故意,装作是私语,却声音很大。 废物…… 杀人凶手…… …… 等等一系列,不堪入耳的难听之词,毫不客气地往沈牧之这边一一飘了过来。 其他几峰的长老都在这里,只是一个个都稳坐如山,并无任何出言打断的意思。 与清凉峰弟子坐在一起的玄诚,睁眼扫了一眼那些人,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睛后,又转头看了一眼沈牧之,瞧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后,略一怔后,复又闭上了眼,不再理会这些难听之词。 可能做到不被影响的人终究不多,赵和和坐在后面的黄真首先神色难看了起来。白宇年长一些,这心境更沉稳一些,可也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赵和听着那些越说越难听的话语,忍不住睁眼朝沈牧之瞥了一眼,见他竟神色平静,端坐不动,连睁眼的意思都没有,不由有些意外。就在他迟疑着,要不要做点什么的时候,身后有人先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真是倒霉!” 岂料,她这话音刚落,在她身后,又有一声音紧跟着响起:“嫌倒霉,你可以现在就滚回去!” 黄真乍然回头,却见到林长缨正抬眸看她,那冷然的目光,犹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从头到脚地让她瞬间凉了个透,心头一颤,当下不敢再与她对视,慌忙扭回头。只是本来就觉得委屈的她,被林长缨这么怼了一句后,更加委屈,再加上心头那点惊惧,当下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白宇就在旁边,黄真与林长缨之间这点小摩擦,正好完完整整地都瞧在了眼里。对于黄真那点委屈,他倒是不屑。不过,那林长缨刚才的表现明显是在维护沈牧之,这倒是让他心头微微动了动。 赵正光想要撮合林长缨和沈牧之的心思,虽然没有公开,但对于白宇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之前听周煜提及过,林长缨和沈牧之两人之间是进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如今看来,或许倒是未必。 至少,这林姑娘似乎是挺维护沈牧之的。 白宇想到此处,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若是周煜知道此事,估计又得激动一番了。 两位女子之间的这点小摩擦,坐在前头的沈牧之倒是没有察觉到。过了一会儿,于新回来,那些‘窃窃私语’声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瞬间就沉寂了下去。 就连那些目光,都变得‘乖巧’起来。一个个都垂眉敛目,仿佛之前的刻薄言语都不过是幻觉一般。 半个时辰后,众人再度启程,朝着东岛方向飞去。 沈牧之依旧由于新带着. 脚下,深蓝海面壮阔无比,一望无际。在烈日之下,泛动的光芒,刺目无比。迎面而来的狂风中,多了咸腥的味道。 这是沈牧之头一回见到海,好奇让他暂时放下了心头的那些负担。 又一个时辰后,众人在一个无名海岛上落了地,休整了半个时辰。再启程后,就是直奔东岛了。 午时刚过没多久,众人终于见到了此次的目的地——东岛。 东岛很大。不过,大半都隐在雾中。 而且不止东岛在雾中,周围肉眼能见的海域都弥漫了浓重雾气,难以得见真容。 众人还尚在空中,就已听到了东岛之上传来的低吼声。 那声音低沉沧桑,透着一股远古之意,让人闻之心惊。 带队的长老到了此地后,明显神色也一个个都凝重了起来。领着众弟子,带着几分小心,往东岛西南侧的一片沙滩旁落了下去。 沙滩很大,金黄的细沙在阳光之下,仿佛是真金子一般,闪烁着熠熠光辉。 众人一落地,便感觉到了沙滩的柔软。 这次来的弟子当中,大部分都是头一次来这边,亦是头一次见到海,难免兴奋。 不过,很快,这股兴奋就被领队长老们的严肃表情和呵斥声给压了下去。 不等众弟子休整一番,长老们便开始领着他们往不远处的茂密丛林中走去。 一边走,一边各自叮嘱着:“这林中多毒虫猛兽,你们一个个都小心些,跟紧了。” 众人一听,心头纷纷一紧,也不敢再四处打量景色,老老实实地跟着自家长老,往林中走去。 一走入林中,便感觉日光一暗,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迎面而来。有山林的清新,却也有腐叶的泥腥,还有丝丝缕缕不太明显,类似于血腥味一般的甜腥味,也不知这味道是从何而来。 走在最前头的剑首峰沈奇峰长老对这边路线很熟,脚下亦是走得飞快。剑首峰的几个弟子为了跟上,自是卯足了全力。 其余几峰大概也心存几分较劲的意思,也都紧跟其后。 沈牧之等人与清凉峰弟子一起,本就走在最后头。于新和玄诚见前头如此,却未有要紧跟的意思,一直不紧不慢地走着。这或许也是存了几分照顾沈牧之的意思。 这入林之路不短,也不知何时才会到达目的地。 渐渐的,小半个时辰过去,前头那几峰的弟子当中,已经有人开始坚持不住了。 原本差不多速度的众人,开始拉开距离。有人依旧紧跟着各自的长老,有人已经开始往后落。 反倒是沈牧之他们和清凉峰的几人,大概因为一开始就维持了一个不太快的速度,所以此时倒也还好,不甚觉疲惫,还能继续维持这个速度。 于是,渐渐的,原本被拉开的距离,慢慢缩小,最后追上。 说来也巧,第一个追上的,竟是之前在钦天殿前广场上的王金海。 于新不知之前钦天殿前王金海跟他们之间的这点摩擦,此刻见到他脸色微白,气息不匀,便准备稍微帮他一下,免得他待会一人被落在最后,出了什么事。 只是,他这还没开口,白宇忽然快了两步,赶上自家师父,抢在于新之前,朝着王金海笑着打了一个招呼:“这不是王师弟吗?” 王金海歪头看了他一眼,本来就有些白的脸色,顿时更白了一些。 尤其是目光一瞥,见到沈牧之竟然除了脸上有些微汗之外,竟毫无疲惫之色时,不由得神色一滞,微白的脸色顿时多了一分青色。 “沈师弟,要不你帮忙扶一下金海?看他如此,怕是体力不支了,要是待会一人落在后面,出个什么事,就不好了。”白宇这话虽是对沈牧之说的,可说话时,那目光一直吵着王金海。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如针一般扎在王金海的眼中,是如此的可恶。 可偏偏此刻,他已经累得连吵架的气力都没有了。 一旁于新看看自己徒弟,再看看王金海,而后又扭头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沈牧之,心头已是明白了个大概,于是,也跟着说道:“你担心得也有道理。那牧之你就辛苦一下,扶一下金海,莫要让他一人落下了。” 沈牧之其实很不想帮这王金海,不过他也清楚,白宇这番建议是为何。略一犹豫,便上前一步,伸手欲扶王金海。 王金海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大概是过于着急了一些,竟是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勉强站稳身形后,一抬头却迎上白宇他们正看着他们的目光,那眼中的鄙夷,更是让其无比狼狈,羞耻至极,恨不能立马挖个地洞钻进去。 当时在那钦天殿前广场上,他讽刺沈牧之‘什么东西’,结果到头来,这沈牧之犹有余力,而他却已经撑不住了,当初他对沈牧之的讥讽,顿时间犹如一个个巴掌全部拍在了他自己的脸上,何其丢脸! “不用!我自己能行!”王金海勉强维持着镇定,低头避过他们的目光,咬牙说道。 “王师弟不用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互相帮扶一下,也是应该的。”白宇又在旁微微笑道。 可就是这略带着笑意的声音,却让王金海更加的羞愤难堪。 “白宇。”于新突然喊了一声白宇的名字。白宇会意,退后一步,不再说话。于新看了一眼那王金海,伸手递出一颗丹药,道:“把这补气丹先吃了。这林中不太安全,你尽量跟上我们。” 王金海看了一眼于新递过来的补气丹,犹豫了一下后,接了过来,吃了下去。 于新见他将药吃下后,也就不再管他,带着众人,继续往前。 王金海犹豫了一下后,迈步跟了上来。 这一耽搁,先前拉近的距离,又稍微落后了一些。不过,没多久,就又追了上去。 王金海有了于新那一颗补气丹的帮助,状态好了一些,勉强能跟得上他们的速度,但还是有些吃力。于新担心他会被落下再在这林中出了事,便让白宇带队,自己则放慢了速度,留意着王金海。 这入林之路,一走,便走了一个多时辰。 不少弟子,都在半途就开始力竭,慢慢被落下,最后都由于新带着,走在最后面,一边调整气息,一边维持着一个不算太慢地速度朝着最终目的地走去。 而沈牧之他们这些人中,也有人在后半段的时候,开始体力不支,渐渐有些跟不上了。最先跟不上的是黄真。 而后是清凉峰的两个弟子。 而林长缨和赵和,虽都已有些疲累之态,但尚还能坚持。 白宇境界最高,如今已是幽门境,这点消耗自然不在话下。 可境界最低的沈牧之,反倒是一直气息稳定,除了脸上有些通红和汗意之外,并无任何力竭之象。 这一表现,倒是让其他人纷纷有些侧目。 等到了营地之后,坚持到最后的那几人,精神一松后,也纷纷都有些坚持不住。而沈牧之虽也有些许疲惫之意,但相比其他人来说,却是好了许多。 白宇心中诧异,打量沈牧之之时,目光中下意识地带了几分探究之意。 沈牧之察觉到后,想着之前白宇对付王金海,心中微暖,便主动解释道:“我从小练武,这耐力比一般人要好些。” 白宇一听,心中疑惑顿时消散。 这俗世练武之人,耐力自是好的。这等赶路之事,普通修士还真不一定能比得上那些俗世武夫。 191 幸与不幸 白宇的疑惑,不止他一人有,刚才一路和沈牧之一起撑到最后的那几人心中都有。所以沈牧之解释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也都支棱着耳朵仔细听着。听得他说自己从小练武才有这般耐力后,有人信了,有人却不信,总觉得是不是他暗中使用了某些手段才能有这般表现。 当然,即使有这些心思,此时也没人会说出来。 沈牧之虽也有些累,不过对他来说,远远还没到极限,所以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就地盘腿打坐调整气息,而是自顾自地站在一旁的角落里,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这片营地。 营地是建在山坡上的。 十几栋样式简朴的木楼错落在这山林之中,一条溪流从中蜿蜒而过,溪中水流不小,潺潺水声,倒是让这气氛有些沉闷的营地,多了几分幽静之感。 此时,营地中已经有了不少人。除开比他们先赶到的各峰弟子之外,还有一些统一穿着灰色短卦的年轻身影,和几个身着黑色长衫的老者。 很快,就有一位老者带着两个身着灰色短卦的少年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沈牧之不记得这些人是与他们同来的,正好玄诚过来找他,便问道:“这些人是什么人?” 玄诚回答:“应该是是外门的管事和弟子。这片营地平时没人住,所以提前安排了外门的人过来打扫的。” 说着话的时候,那个老者带着那两个少年,已经找上了在他们前不远处站着的白宇,老者不知与白宇说了些什么,只见白宇忽然转身,目光略一搜寻,便落在了沈牧之和玄诚二人身上,而后抬手朝他们招了招手。 沈牧之和玄诚见状,便朝他们走了过去。 “席管事,这位就是此次负责清凉峰的玄诚长老。”白宇等到沈牧之和玄诚二人过来后,便与席管事先介绍了玄诚。 席管事闻言,立马躬身朝着玄诚行礼,笑着恭维:“早就听闻玄诚长老的大名,只是没想到玄诚长老竟是如此年轻,果真是少年英才,令人敬慕。” 玄诚还了一礼,笑答:“席管事过誉了。” 白宇又转身给他介绍沈牧之:“席管事,这位便是我们赵峰主新收的弟子,沈牧之。” 席管事一听,看向沈牧之的眼神,竟是比刚才看玄诚还要炽热一些。这莫名热切的眼神,让沈牧之微微有些不适应。 他挤出一丝笑容,朝着席管事拱了拱手,道:“牧之见过席管事。” 席管事像是受了惊一般,一边连忙伸手扶他,一边口中忙不迭地说道:“老奴哪敢受公子的礼。公子快起身,切莫折煞了老奴了!” 这一声老奴,和他看到沈牧之行礼时那惶恐的姿态,让沈牧之不适应之余,心头更多了些疑惑。 白宇看出了沈牧之的疑惑,在旁笑着解释:“席管事早年跟过峰主。” 沈牧之看了一眼白宇,心头仍有些疑惑,不过此事也无需深究,想着,便朝席管事又微微笑道:“席管事不用如此。” 又寒暄客套了两句后,席管事拉过身后跟着的两名少年,给沈牧之等人介绍了一下。一个叫席大,一个叫葛小兵,都是他的弟子。 两个少年中叫葛小兵的年纪看着比另一个叫席大小一些,大概不到十岁,一张有些黑的脸上,还透着些许稚嫩。一双细长的眼睛中,光芒明亮,透着机灵。在席管事介绍到他的时候,那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沈牧之和玄诚,丝毫不见胆怯之意。等席管事介绍完,不用席管事提醒,就立即大大方方地给三人行了礼。 而那席大,则与葛小兵截然相反。 席管事介绍到他的时候,虽也不用席管事提醒,可他却只是木然地躬身行礼,行完礼后,便挺直了身子继续站那,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就如一个木桩子一般。 席管事对于席大的这种表现,有些尴尬,讪讪地朝着他们三人笑了一下,解释道:“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 白宇笑了笑,表示没事,随后问席管事:“我听说,这次外门的三个名额,席大就是其中之一?”说着,白宇目光便往席大看了一眼。 席大站在那里,低着头,恍若没听到一般。 而一旁的沈牧之和玄诚闻言,都略微惊讶地看了一眼席大。 沈牧之是不知道这次东岛行还有外门弟子也会参加。 玄诚则纯属下意识地反应,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席管事听闻白宇说起此事,脸上顿时多了几许骄傲之色,不过面对白宇,姿态依然还是比较谦恭的,笑着回答道:“这也是托峰主的福,不然席大哪有这样的运气。” 白宇笑了笑,道:“这是席大自己挣来的机会,峰主也不过就是成人之美罢了。” 席管事闻言,心情很好,笑了笑后,正欲说话,于海带着那批被落下的人,终于也到了营地。 这些人虽然都是之前被落下的,不过后来跟着于海,一边调息,一边赶路,如今到了这边,虽然也已很是疲累,但状态竟比那些一口气撑到这里的弟子要好些。 于新吩咐这些弟子先就地打坐休息后,又去察看了一下林长缨与赵和二人的情况,见他们无事后,才又往他们这边走来。 席管事早已看到于新,见他过来,连忙上前了两步,躬身行礼:“见过于长老。” “席管事客气了!”于新拱手回礼。话说完,他目光便落到了沈牧之身上。看他如无事人一般,眼中不由得掠过些许讶色。 “牧之,你感觉怎么样?”于新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开口问了一句。 沈牧之回答:“谢于长老关心,弟子没事。” “没事就好。”于新点了点头,但眼神里的些许探究之意并没有就此收起,打量了几眼后,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白宇,道:“先带他们去休息吧。” 白宇点头。 席管事大概是还有话要跟于新说,闻言,便吩咐席大和葛小兵二人分别带着他们去清凉峰和正阳峰住的木楼。 也不知是刻意安排的,还是巧合,清凉峰住的木楼,和正阳峰住的木楼左右相邻,距离很近,而距离其他几峰住的木楼,倒是距离要远一些。 木楼共三层。 顶层只有两个房间,是留给领队长老住的。 一楼和二楼都各有五个房间。考虑到他们一行五人当中,有两位姑娘,于是白宇提议将二楼留给林长缨和黄真住,他们三个男的就住一楼。 沈牧之和赵和自是没有意见。 于是,各自选了房间后,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他刚进屋没多久,玄诚安顿了他们清凉峰的那几个弟子后,就过来找他了。 玄诚一进门,就扔给了他一样东西。 沈牧之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玉瓶。 “这是什么?”沈牧之一边问,一边就将玉瓶打了开来。一打开,便有一股带着点甜腥的香味飘了出来。 很是浓郁。 “这是血玉液。”玄诚在旁,漫不经心地说道。 沈牧之听得血玉液这名字,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听到过。他闻了闻味道后,便将这玉瓶重新封了起来。 这时,玄诚又说道:“这东西对于内伤有比较好的效果。这一瓶的量不多,你省着点用。如果不是特别重的伤,一次只服用一滴就可以了!” 沈牧之一听这话,拿着血玉液瓶子的手,不由得感觉重了几分,他有些不死心地抬头看向玄诚,问:“这东西是不是特别贵重?” 玄诚挑了挑眉,道:“也不是特别贵重……” 沈牧之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如今这世上,也就你手中这一瓶而已……” 淡淡的声音,让沈牧之的手,猛地一颤,手中拿着的玉瓶一晃,差点就掉了下去。赶紧拿稳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到了桌面上,刚要说话,一抬眸,却见玄诚有些嫌弃地盯着他:“让你拿着就拿着!别给我跟个娘们似的叽叽歪歪的!” 沈牧之顿时讪讪,那到了嘴边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东岛秘境我没进去过,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不过,我听何羡说,里面妖兽虽然实力不是很强,可对于你来说,随便遇上一头都有可能丢了性命!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地拿着这血玉液,到时候给我全须全尾地从里面出来!”玄诚说完,忽然就起了身:“我那边还有事,晚点再来找你!”言毕,扭身就往外走。 沈牧之一愣之后,赶紧起身想送他,可他刚起身,他就已经出了门。 听着门砰地一声关上,再看看桌上这个玉瓶,沈牧之心头的感动,让他不由得眼眶有些发酸。 他这十几年人生,要说不幸,确实也有各种各样的不幸,可要说幸运,却也有很大很大的幸运,比如说遇上玄诚他们师兄弟,后又遇上何羡,然后成为赵正光的弟子……这一切都是何其幸运! 而他这一路走来,要是没有他们这些人给予的爱护和支持,他根本走不到如今。 感谢有你们! 192 营地之夜 很快,天色渐暗。 浓密的树林,遮住了天边的霞光。昏暗的营地中,开始亮起篝火。 各峰的弟子,此时都已回到各自的房间中休整,只剩下那些身穿灰色短卦的外门弟子,还在四处忙碌着。 沈牧之在房中待得有些闷,便想出去走走,顺便熟悉下这周围的环境,看看这明日要去的秘境入口又在何处。 只是,刚一开门,就正好看到林长缨从二楼下来。 那林长缨也听到了开门的动静,一抬眸,正好便与沈牧之的目光撞在一处。两人皆是一愣,而后又不约而同地迅速移开目光。 林长缨装作未见一般快步走开了。 沈牧之想了想,便退后了一步,不打算出去了。这营地不大,免得待会再与林长缨碰上,徒惹尴尬。 不过,他刚转过身,忽然隔壁清凉峰住的那栋木楼传来了说话声。沈牧之扭身一看,只见两个清凉峰的弟子正在廊檐下说话。 大概是察觉到了沈牧之的目光,其中一人朝着这边看了一下。目光一触,沈牧之尴尬一笑,连忙点头致礼。 这几个清凉峰弟子之前看他时即使言语上不像另外几峰弟子那般刻薄,但目光里的鄙夷却也是不加掩饰的。可此刻,这人见了沈牧之的动作,微微一愣后,竟然也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了。 这倒是让沈牧之有些始料不及。 另一人本来背对着沈牧之,瞧见自己同伴的动作,回过头看了一眼,瞧见了远处的沈牧之后,也是神情微愣,旋即竟也朝他点了点头。 沈牧之慌忙回礼,旋即这两人便回了屋子。 沈牧之站在原地,想着刚才这两个清凉峰弟子对他的态度变化,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好。 他自小便知道,做人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哪怕你从没有做错过什么!有些东西,是原罪! 可是,同样没有人生来就喜欢被人讨厌。哪怕,这两个人只是无关紧要的两个人。 他抬眸,看了看头顶压下来的昏暗天光,突然很想出去走走。一时间,竟也忘了担心会不会不凑巧遇上林长缨,带上屋门后,便往营地边缘走了过去。 晚风拂过山林,带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温柔之中,似乎又带着几许神秘和狂野。即便这营地已经离海岸很远,可迎面而来的风中,依然能嗅到些许淡淡的海水味道。 沈牧之踱步在营地边缘,是营地中的篝火照耀不到的角落。略深的黑暗,让他感觉心安。 溪流旁,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外门弟子正在打闹,尽量克制着的嬉笑声,在这幽静的营地之中,依然十分明显。 果然,很快就有外门长老过来喝止了他们。 那几个年纪不大的外门弟子,低着头站在那里,一个个顿时都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焉了下来。 沈牧之站在远处的黑暗中,看着这一幕,莫名地想笑。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身影在他旁边不远处响起:“是谁!”沉喝的声音,将沈牧之的目光从那几个外门弟子身上拉了回来,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身影正在他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此时天光已经很暗,那人又站在了树下的阴影中。沈牧之看不清他的身形样貌,但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正盯着他,隐约中,似乎还有一丝敌意。 此地都是大剑门的人,沈牧之不想在这种时候再惹事端,便主动自我介绍道:“在下正阳峰弟子,沈牧之。” “沈牧之……”树下那人冷冷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忽而,怒哼了一声,骂道:“就是你害死了玉致!杀人凶手!” 沈牧之不由神色一变,浑身一僵。 玉致的事情,是他心中永远都不可能迈得过去的坎。她的性命,虽不是他亲手所害,可确实也是因他而起,受他所累。 杀人凶手这个称号,虽不是很确切,可他却无力反驳! 树下之人骂了一句后,似乎还不够解气,又朝着他啐了一下后,才转身走开。 沈牧之看着那道走出树下阴影的背影,并不熟悉,并不能认出这是谁。 他呆立了片刻,才总算是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只是,被这么一弄之后,他之前好不容易好了一些的心情,再次回到了谷底,也没了继续散步的心思,抬脚就往回走。 刚回到屋中没多久,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林中的黑夜,漆黑得犹如墨水一般,厚重而粘稠。即使营地之中大大小小的篝火鹏弄了不少,依然无法将这粘稠的黑暗,完全驱逐出营地。 心情低沉的沈牧之,一人静静地在房中绕着桌子打拳,虽因为空间原因,不能尽兴,但多少也能让他分心,暂时不去想玉致的事情。 许久过后,沈牧之一身汗意,心情也未能平静几分,收起拳架后,正烦闷,忽然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沈牧之本以为是玄诚,之前他说过晚间会再过来找他,似是还有话要说。 可门一打开,外面站着的却是席管事。 沈牧之不由愣了一下,疑惑地问:“席管事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席管事笑容殷切,恭谨地躬着身子,道:“老奴过来,是来给公子送东西的。”说着,便拿出了一个小香囊,递到了沈牧之面前。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小香囊,没有马上伸手去接,而是不解地看向席管事,问:“席管事,这是什么?” 席管事笑着回答:“这是峰主让我给你的。到时候进了秘境之中,公子务必要将这东西带在身上。” 沈牧之一听席管事说这东西是师父让他转交的,心头虽有些许疑惑,但也没多想,伸手接过来后,道:“我知道了,多谢席管事。” “公子客气了!”席管事笑呵呵地回答:“那公子早点休息,老奴先告退了。”说完,躬身一礼,便转身走了。 沈牧之看着他走远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香囊,隐隐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师父若是要给他这香囊,为何在峰上的时候不直接给他?不过,想到白宇之前说着席管事之前跟过师父,而且看着席管事对他的态度,也不似作伪,所以这念头也只是在心中转了一下就又被压下了。转身时,他顺手就将这香囊收到了戒指之中,打算等明日进了秘境之中后再将这香囊拿出来挂腰上。 重新将门关上后,沈牧之也没了再练拳的心思,时间也已不早,收拾了一下后,便躺下休息了。 只是,之前被人提起玉致之事,他这心底终归是难以短时间内平静下来,躺在穿上,闭着眼睛,看似睡着了,实则心中,却满是煎熬。 夜,静悄悄地随着屋旁溪流之中的潺潺水声,缓缓流逝着。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沈牧之迷迷糊糊中,似听得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回荡,正当他蹙起眉头准备醒来听个真切的时候,突然间,一阵地动山摇。 沈牧之猛然惊醒,而后,杂乱声响,顿时一股脑地涌入了耳朵之中。 他慌忙起身,准备出去看个究竟,不等他到门前,屋门却被砰地一声踢开,随着冷风灌入,一身黑白道袍的玄诚已经大步而入:“牧之……” 玄诚急切的声音刚出口,就瞧见已经起身的沈牧之,一愣之后,急急说道:“出事了,你跟我走!”说完,也不解释到底出了何事,扭身便往外走。 沈牧之对玄诚是无条件的信任,听他这么说,毫不犹豫地就跟上了玄诚。 一出门,就发现清凉峰的五个弟子都已经候在屋外。而外面营地上,早已乱成一团。浓烈火光,冲天咆哮,人影,剑光,四处穿梭。 沈牧之瞧见这场面,不由怔了怔,下意识想问这是怎么了,可话还未出口,玄诚已经提剑冲了出去,清凉峰弟子纷纷都跟了上去,沈牧之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跟上他们!”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吼声。沈牧之回头一看,只见一道刺目剑光闪过,一道黑影在他身后不远处,被剑光切过,裂成了两半。滚烫的鲜血飙溅开来,正好有一部分溅到了沈牧之身上。 而后,就瞧见白宇领着黄真与赵和从楼中冲了出来,朝着他们这边奔了过来。 沈牧之瞧着他们三人,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 林姑娘呢? 沈牧之脚下不由一顿,目光慌忙四顾,只是片片火光之中,哪里还找得到林长缨的身影。 “林姑娘呢?”瞧见白宇他们追了上来,沈牧之慌忙问道。 白宇摇头:“她不在房内,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沈牧之闻言,突然想起,之前入夜之时,林长缨便离开了木楼。难道这之后,她一直没回来? 那她现在在哪? 沈牧之目光愈发焦急地四处搜寻,可这混乱场面,就算林长缨就在这附近,他一时间恐怕也难以寻到。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忽有无数黑影,蓦然出现在周围,将他们这些人团团围住。 这些黑影,犹如鬼魅一般,没有实质形体,在跳跃火光中,不断扭曲着。唯有一点点的绿光,闪烁着阴冷的光泽,发出低沉的嘶吼,满是嗜血的渴望。 玄诚和白宇瞧见这场面,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其余弟子,更是一个个脸色煞白。 沈牧之瞧见这场面,心中也是猛地沉了下去,当下也顾不得再去搜寻林长缨的身影,心中一动,师父给的长剑悄然出现手中。 “小心!”随着玄诚的一声低喝,那些黑影纷纷动了,带着呼啸之音,朝着他们犹如潮水卷动一般,汹涌而来。 “牧之,跟紧我!”慌乱中,沈牧之脑海中忽然响起玄诚急切的声音,可是这话音未落,潮水已至,阴冷气息铺天盖地而来,顿时间,令人如坠冰窖。 沈牧之匆忙挥剑,玄天剑诀在体内疯狂催动,缕缕剑光如月华一般,挥洒而出,只是这剑光却对这些黑影似乎毫无用处。 剑光掠过之处,黑影依旧。 “啊——” 一声尖叫,带着恐惧,突然响起。 是个女子的声音。 沈牧之慌忙回头去看,只是一回头,只见一片火光之中,满是废墟狼藉,却不见任何站立身影。 灰烬如雪花一般,从天空不断飘落。 他抬头,看着那些灰烬渐渐落在他脸上,化成彻骨冰凉,浸入骨髓。 再低头,忽然发现地上那足有一尺厚的灰烬中,露出了一双双手脚。 他看着那些扭曲的手脚,心神大颤,下意识地便蹲下身去,想要将这些灰烬给拨开,看一看,这里面埋得都是什么人! 第一个看到的,便是林长缨。 那张明明普通,却依旧让人觉得莫名难看的脸蛋,没有丝毫表情地闭着眼睛,清冷依旧。 只是那原本并不怎么白皙的脸颊,如今也不知是因为没了生机的缘故,还是因为灰烬衬托的缘故,竟是显得比往常白了许多,因此看着也比往常多了几分柔弱感。 沈牧之静静地看着她,心口没有太多的疼痛,只是木木的,像是没了感觉! “牧之……” 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 沈牧之茫然抬头,一人就站在不远处,一袭墨蓝色的长衫,分外眼熟。 “何羡哥……”他低声喃喃,再抬眸,果然是他。 “牧之,跟我走……”何羡嘴角挂着浅笑,目光温和无比。 沈牧之木然地站起身,迈步向他走去。 何羡看着他,嘴角笑容忽然大了一些…… “何羡哥,你怎么在这?”走到跟前时,他看着他,忽然下意识地开口问了一句。 何羡神色忽然一变,旋即眼中温和顿时尽无,凌厉杀机,汹涌而出。 沈牧之心中一凛,悚然惊醒:“你不是何羡哥……”惊声大呼之时,脚下已经毫不犹豫地往后退去。 那人却是桀桀一声冷笑,浑身突然化作腾腾黑气,带着怪叫,朝着他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沈牧之头顶玉簪之中,突然闪耀出一蓬金光。 周围环境,突然一变。 没有灰烬似雪,没有那腾腾黑气。 只有玄诚那张满是担忧的脸庞。 “怎么样?”玄诚见他眼中似乎恢复了清明,连忙问道。 沈牧之盯着他看了一会,大概确定了他是真的玄诚后,才开口道:“我没事。”只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无比,恍若是干渴了许多天未曾喝水的人一般。 “没事就好。能动吗?”玄诚像是没听出他声音有问题一般,又急急问道。 沈牧之这才发现,他是坐在地上的,而且周围已经不是营地,而是一片漆黑山林,没有了冲天火光,也不见其他人影。 沈牧之心中顿时一慌,莫不是自己还在刚才那般幻境之中。这般一想,再看玄诚时,目光中就多了几分警惕,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拳就朝着玄诚面门打了过去。 玄诚毫无防备,猝不及防之下,砰地一声闷响,被沈牧之这一拳给打了个正着。 沈牧之这一拳几乎使出了全力,玄诚被一拳击中之后,脑袋往后一仰,连带着整个人都往后倒了下去,鼻血瞬间飙出……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傻住了。 这是真的玄诚? “你干什么?”玄诚躺在地上,有些痛苦地低吼了一声。旋即又抬手抹了一下鼻子,看着手上沾着的血迹,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沈牧之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是误会了,忙伸手将玄诚从地上给拉了起来,颇为歉疚地问:“对不住,你怎么样?” 玄诚瞪了他一眼后,又用袖子擦了擦还在不停流出来的鼻血,见其似乎一时半会停不下,只好又取了止血的药粉出来,塞了一点到鼻孔之中,这才将血止住。 沈牧之见他好些了后,忙将心头疑惑问了出来:“我们这是在哪里?其他人呢?” “不知道!”玄诚显然还在生气,生硬地蹦出三个字后不再说话。 沈牧之讪讪一笑后,也就识趣地不再多问。 过了片刻,玄诚已经将脸上的血迹都清理干净,复又瞪了沈牧之一眼后,凝声道:“这地方邪门得很,你跟紧我。” 沈牧之忙点头。 玄诚看了看四周后,迈开了步子,朝着黑暗中走去。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连一丝虫鸣鸟叫都没有,静得让人心中发毛。 沈牧之紧跟着玄诚,两人小心翼翼地茂密山林中走着。脚步穿过杂乱的灌木丛中时,发出的细微的窸窣声,在这寂静山林中,就像是被人放大了无数倍一般,听着更是诡异。 沈牧之也不知这会儿距离之前到底过去了多久,这黑夜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抬头看看天空,浓密的枝丫遮住了星月,只剩下黑暗,黑得让人心中没底。 偶尔,似有呜呜风声穿过树林,却听不见树叶扇动的声音,着实奇怪。 两人就这么摸索着,大概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左右,沈牧之忽然耳朵一动,似是听到了水声,想到那营地之中便有溪流,心情顿时微微激动,忙开口提醒身前走着的玄诚:“有水声!” 他这话音刚落,玄诚却突然停了脚步。 沈牧之预料不及,又跟得近,直接就撞了上去。 玄诚被撞了一下,往前一个踉跄。 就在这时,头顶突有一道细微声响传出。 沈牧之心中一颤,想也没想,伸手就将身前的玄诚用力往前一推,同时自己也跟着往前扑去。 也就在此时,湖绿剑光乍亮,掠过半空。 嗤拉一声后,剑光复又敛去,林中重新归于黑暗。啪啪两声微响,似有什么东西掉在了一旁的地上。 沈牧之心有余悸,扑在地上,没敢动,悄声问玄诚:“什么东西?” 玄诚默然摇头,表示不知。 两人又等了一阵,不见其他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沈牧之站定后,仔细听了听,之前那水声还在,而且似乎就在前面不远处。 “过去看看。”玄诚低声道了一句后,就领着玄诚,往水声传来的地方摸去。 这水声听着近,可沈牧之二人走了又走,却始终未能找到地方。许久之后,玄诚先觉出不对,停了脚步,仔细听了一阵后,问沈牧之:“你觉得这水声听起来和一开始的时候有区别吗?” 沈牧之闻言,也仔细听了听,而后脸色不由得变了变。 193 真假 被玄诚提醒之后,沈牧之也很快听出了这水声的不对劲。 他们从一开始听到水声到现在,已经走出不短距离,可这水声还是这么不近不远的,听得到却始终找不到。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们从发现水声到现在,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并未走出多远;要么这水声本身就是一种幻象。 沈牧之更倾向于前一种可能。因为若这水声是幻象,那么这水声的出现,必然是为了要引他们走去某个地方。可他们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左右了,这水声若真是个诱饵,那么他们上钩了这么久,这水声背后不管是绝地还是陷阱,也都该出现了。 想着,沈牧之便将他的想法跟玄诚说了一下。 玄诚默然不语,片刻后,忽有一蓬蒙蒙白光出现在其手中。沈牧之定睛一看,竟是拳头大小的东珠。 这东西要是放在俗世,可谓价值连城。 沈牧之疑惑地看了一眼玄诚,不知他此时突然拿出这颗东珠来是做什么用。 这林中虽然漆黑如墨,但对于他们来说,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视物。至少,走路是没什么问题。也就是说,他们不需要东珠来照明。 那玄诚拿这东珠出来是要做什么呢? “你站在这别动。”玄诚并未察觉到他的疑惑,低声吩咐了一句后,就拿着东珠走开了。 沈牧之见他要走开,心中不由一急,连忙低喊道:“你去哪?” 玄诚头也未回:“我在附近转转,你站那别动。”说着,他已经走出去半丈距离。 沈牧之看着那背影,心中有些不安,刚想说让他小心,话还未出口,刚刚还在眼前的人影,忽然就消失了。 玄诚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沈牧之一直盯着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可玄诚就是这么突然不见了。 沈牧之惊愣了一下后,顿时慌了,一边大喊:“玄诚!”一边下意识地就迈步朝着玄诚刚刚消失的地方冲了过去。 不料,他这刚一动,脚下突然一阵震动,而后周围的黑暗中,突然有无数绿光幽幽亮起,将他团团围住。 沈牧之看着这些绿光,浑身顿时一寒,又来? 这念头刚在脑海中掠过,周围环境顿时一变。 月光皎洁,海面潋滟。 微风轻拂,水浪声声。 沈牧之就站在海边,海水涌来,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海水打湿了鞋子而透进去的凉意。 一切都真实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幻境。 扭过身,那片山林就在不远处。蒙蒙黑雾笼罩在整片山林的上空,将所有的月光都隔绝在外。 沈牧之盯着那片山林,没有妄动,长剑已经悄然握在手中,等待着敌人的出现。 只是,片刻过去,依然没有变故发生。 他就好像是突然被人从那片山林中扔到了这海边一般,这一切都像是真实的,不像是幻境。 可真的是真的吗? 沈牧之不信。 拧着眉头又等了一会后,沈牧之没了耐心,略一迟疑,咬牙便往那片山林走去。 谁料,他这脚步刚迈出去,忽见前方山林之中,突有一道身影踉跄逃出,边逃,还边往回看,即便看不到脸,依然能感受到此人的惊慌。 沈牧之脚下步子立马刹住了。 很快,那人便已到了沙滩上,借着明亮月光,沈牧之看清了来人。 一身黑衣多处破损,一头乌发没了束缚,在身后肆意卷动着。 竟是林长缨。 只是,是真的吗…… 沈牧之想起之前那个幻境中出现的何羡,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紧握了握手中长剑,杀意已经开始涌动。 就在这时,前面正朝着他这边跑过来的林长缨,突然身形一顿,而后猛地往前栽去,砰地一声摔入了黄金海沙之中,没了动静。 沈牧之瞧见这一幕,浑身杀机突然一滞。盯着那个躺在地上没了动静的黑衣女子,原本满心的警惕,渐渐的便有几许担忧涌上心头。 万一真是她呢? 沈牧之拧着眉头,心中开始犹豫…… 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过去。林长缨面朝下躺在海沙中,一动不动。 很快,沈牧之就到了近前,月光之下,他能明显看到真有一团鲜红在她身下悄然铺开。 心头的焦急顿时多了几分。 “林姑娘!”迟疑了一下后,他开口喊了一声。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只有身下的那团血迹在不断扩大。 沈牧之咬着牙,心头挣扎不已。 他怕又是如之前幻境中出现的何羡哥,可也怕万一这是真的林长缨。 眼看着林长缨身下的血迹越来越多,沈牧之愈来愈焦躁,心头不断地想起林长缨救过他两次性命的这个事实。 罢了! 沈牧之心头沉叹一声后,一咬牙,大步一迈,就到了林长缨身旁。 地上趴着的林长缨依然一动不动。 沈牧之心中一沉,蹲下身,伸手去碰林长缨。 触感很真实,她也依然一动不动。 难道真是真的? 这念头再次闪过后,沈牧之心内的焦急一下子变压过了警惕,慌忙动手将林长缨翻了过来,扶起一看,只见林长缨的右侧腰间一道大口子,都看得见里面的内脏了。鲜血正哗哗地往外流。 沈牧之瞧见这景象,心内所有的警惕,都在此刻放下了。手忙脚乱地扯了自己的衣服捂在伤口上后,又匆忙取出了之前玄诚给的血玉液。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着的林长缨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如星辰一般的双眸中,倒映着天空之中的明月,忽有一缕黑气一闪而过。 “沈牧之……”嘶哑的呢喃声,幽幽响起。正准备打开玉瓶给林长缨喂药的沈牧之双手不由一颤,下意识地转头,就看到林长缨已经睁开了眼睛,眸光黯淡,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几许不敢置信。 沈牧之很快回过神,连忙说道:“你受了很重的伤。”说着,便打开了玉瓶,往林长缨唇间凑去:“这药效果很好。” 话音落下,一滴血玉液已从瓶中滴下,落入了林长缨的唇间。 血玉液一入口,林长缨眼睑一颤,又昏迷了过去。 沈牧之见状,心内不放心,又倒了一滴血玉液在林长缨的口中。而后,又赶紧拿出止血的药粉,将她腰间的伤口仔细的处理了一下后,给细心包扎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沈牧之额头上都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他多次生死边缘徘徊,身上受过的伤,比林长缨这伤还严重的也很多,可处理伤口时这般紧张的,还是头一回。 转头看看林长缨的脸,虽然脸色苍白无比,但气息已经稳定了许多,心头不由得微微松了一松。 至少目前看来,林长缨的性命应该是保下来了。 心情放松下来的沈牧之,在林长缨旁边坐了下来,抬头看着眼前那片漆黑的山林,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经过林长缨这事后,他基本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些并非幻境。 可他之前明明是和玄诚在那山林之中的,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而玄诚又去了何处? 他本来明明就在眼前,不过走出去半丈左右距离,就突然消失了。莫非也如他一般,突然被转移到了某个地方吗? 想着,沈牧之又转头看了一眼林长缨,既然她从这林中逃了出来,那其他人呢?是都还尚在林中还是已经有人逃到了其他安全的地方? 还有,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牧之心中疑惑重重,又担忧着玄诚还有赵和他们,有心想要入林去寻人,可一来留这个样子的林长缨单独在这里他也不放心,二来这林中太过诡异,以他的实力进去,实际也做不了什么,说不定到最后还得连累别人救他。 沈牧之虽然有时行事会有些冲动,可也并非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时间慢慢过去。 耳边,海浪声声,连绵不绝。 林长缨昏睡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幽幽醒转。看到身旁的沈牧之,片刻茫然之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搁在身旁的手动了一下,摸了摸腰间后,清冷的眉间多了些许不自然,略有生硬地哑声说道:“谢谢。” 沈牧之坐在一旁,尴尬地抬手挠了挠脑袋,道:“林姑娘不用谢我,这都是应该的。” 林长缨眸光悄悄打量了一下不太敢正眼看她的沈牧之,眼底之中有微光默默流转。 两人说完这两句话后,就陷入了沉默当中。 其实,沈牧之有许多的问题想问林长缨。只是,他们两人之间这种尴尬的关系,总是会让他在面对她时,失去平日从容,变得不知所措。 不等他措好词,林长缨已经再次昏睡了过去。她伤得挺重,虽得了血玉液,伤势已无性命之忧,可到底伤了元气,不是那么快就能恢复过来的。 月光清浅,海风温润。 沈牧之看着林长缨那张并不能算得上秀美的脸蛋,心头的某个地方,莫名地有些悸动。 只是,少年虽能单刀夜闯敌营,却不懂心头那一丝悸动代表着什么。 少年经历得再多,终究在有些事情上,依旧是个少年。 时间轻移,渐渐的,天边明月渐浅,墨色天空逐渐泛白。 天终于要亮了…… 沈牧之怀着期待望向远处山林。 笼罩着整片山林的蒙蒙黑雾似乎也在随着天光的逐渐亮起而在逐渐褪去。 玄诚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194 滚! 天色大亮之时,林长缨再次醒了过来,睁眼时,那双略带迷茫的眼眸之中,隐有黑线一闪而逝。 一转头,便看到了那个坐在旁边守着的少年,一袭白衫多有污损,略显狼狈。他正瞧着前方的山林,脸上担忧之色明显。 林长缨眸光闪了闪后,便挣扎着打算起身。 她刚一动,沈牧之就察觉到了,一转头看到林长缨要起身,连忙探身过来扶她。只是手刚一触及林长缨的肩膀,两人都微微僵了一下。 沈牧之脸颊上悄然多了一丝绯红,垂下眼眸,看着地上的细沙,低声道:“你的伤口很深,小心些,切莫扯到了。” 林长缨只淡淡嗯了一声,正如她以往的风格。 沈牧之扶着她坐稳后,便立即收了手。 林长缨悄悄用余光瞄了他一眼,眸底微光流转,而后伸手解开腰间沈牧之帮她包扎的布条,检查了一下伤口,却发现她明明记得很深的伤口,如今竟已结痂了。如此恢复速度,让林长缨不由愕然。 愣了愣后,她转头看向了沈牧之,见他依旧盯着那片山林,眉宇间写满担忧,略一犹豫后,便将刚才准备问他的问题给收了回去。查探了一下体内情况,虽还未完全恢复,但只要不再与人厮杀,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于是,便起了身,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 沈牧之被她动作给将目光从山林拉了回来,见她在那活动手脚,心中有些担心她会扯到伤口,但见她神色并无异常,那关切的话到了嘴边,犹豫再三后,还是没说出来。 片刻后,林长缨确定自己行动已经没有问题后,便开口问沈牧之:“回营地的路,可还记得?” 沈牧之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林长缨是想回营地。 他亦是想回,只是林长缨这身体……想着,这目光便下意识地往她那腰间扫了一下。那里,还帮着昨夜他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 “不记得了?”林长缨见沈牧之不出声,一回头瞧见沈牧之正盯着她腰间看,一愣之后,浑身的清冷顿时浓郁了几分。 沈牧之惊觉自己失态了,慌忙移开了目光,然后答道:“若是能找到昨日入林时的那个口子,应该没问题。” “那就找吧!”林长缨冷冷扔下四个字后,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抬手将那披散的头发给重新绑了起来。 沈牧之看着那鸦色长发在她那纤挺的背后轻甩,心头某个地方,又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他很快就跟了上去。 沙滩很长,两人凭着记忆,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昨日的那个入口。 沈牧之抬眸顺着那个入口,往山林中望了望,心头有些犹豫,忍不住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林长缨,迟疑着问道:“你真的没问题?” 林长缨面无表情,道:“没问题。赶紧吧!” 沈牧之闻言,便不再多说,小心藏起心中担忧,迈步入了林中。 一进去,便感觉周围一静。 那哗哗的海浪声,像是一下子就远去了。 咸腥的海风,也不见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一下子在鼻尖浓郁了起来,沈牧之忽然用力嗅了嗅,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空气中那股隐约的甜腥味,似乎比昨日要浓郁了一些。 “你若是走不动了,别撑着。”沈牧之走了两步后,还是不放心,没有回头低声叮嘱了一句。 背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后,简单应了一个好字。 “小心伤口。”沈牧之听着那个好字,想了想后,又加了一句。 背后的人,没了声音。 沈牧之暗自苦笑了一下后,不再说话。 不过,片刻后,背后的人突然催促了起来:“走快一些!” 沈牧之因为担心她的伤势,所以速度特意放得比较慢。此时听得她的催促,犹豫了一下后,苦笑着也应了一个好字。 话音落下,脚下速度已经快了许多。 只是,林长缨似乎还是不满意他的速度。没多久后,又在后面开口问道:“风行符会用吗?” 沈牧之一愣,下意识地停了脚步,转身皱起眉头看着她,沉声道:“你伤口还没好,用风行符,可能会再次撕裂伤口的。” 林长缨却道:“你给我上的药很好,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话说着,她已经取出了两张风行符,其中一张伸手递向了沈牧之。 沈牧之虽从认识她到现在都没说过几句话,可他也大概清楚她的性格。在那个霖栖岛上独立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她,已经想好的事情,估计是很难会被别人说服改变的。 所以,沈牧之只稍一迟疑,便接过了那张风行符。 “小心些!”他看了看她,还是忍不住又啰嗦了一句。 她垂着眼睑,没有看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给予。 沈牧之也未有失望,转身便将灵力注入到了风行符中。 “走!” 话音落下,两道风起,所过之处,落叶狂舞。 这片山林,就像是一头沉睡的猛兽,此刻忽然被惊醒。 呜咽的声音,幽幽响起…… 只是,正如闪电一般狂奔于山林之中的沈牧之二人,并未听到。 原本以沈牧之一开始的速度,至少要走上两个多时辰的路,在风行符的助力之下,才一炷香时间多点,便到了营地附近。 沈牧之担心营地之中还有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不敢直接冲进去,提前解除了风行符的效果。 林长缨也跟着停下了。 停下后,两人不约而同,都握了剑在手中。 目光四顾之时,已都是浓浓警惕之色。 “你在这等我!”沈牧之想也没想,脱口就说道。而后不等林长缨回话,就径直往营地方向走了过去。 只是,他刚一动,林长缨也立即跟了上来。 沈牧之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却听得林长缨的声音低低从后传来:“你在这等着!” 沈牧之一愣之后,不由想起,他如今才通谷境,而林长缨却已经是风府境了。 不过,他当然也不会真听林长缨的在这等着。林长缨也没管他。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朝着营地摸了过去。 昨夜的大火,早已熄灭。 靠近之后,沈牧之顿时闻到了一股焦糊味,这是大火过后的味道。 渐渐的,已经能透过树木间隙,隐约看到那些建在山坡上的残破木楼。那些样式简朴的木楼,如今都已经被烧得只剩下骨架,东倒西歪地矗立在那,处处透着残败。 忽然间,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到了脸上。 沈牧之一抬头,只见无数灰烬如雪花一般正从天而降,密密麻麻,令人心惊。 沈牧之瞬间愣在了那里。 雪花般的灰烬落在他脸上,化作一股股阴寒的气息,朝着他体内钻去。 而本跟在他身后的林长缨,瞧见身前沈牧之突然停下后,眼中忽然掠过迷茫,而后黑色弥漫,黑白分明的明亮双眸,瞬间变成了纯黑色。 一缕邪气的笑容,蓦然出现在她嘴角。 手中长剑燃起火光,而后朝着沈牧之后背,用力刺去。 白光猛然闪现,砰地一声。 林长缨手中长剑火光顿灭,整个人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停下。刚停下,就是一声闷哼,嘴角立有鲜血溢出。 而站在那的沈牧之只感觉浑身一震,体内气血也跟着翻涌了一下,一眨眼,眼前那漫天的灰烬雪花顿时消失了。 他心中一悸,一回头,只见林长缨手握长剑拄地,身体躬着,低垂着脑袋,似在颤抖。 沈牧之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瞧见林长缨不对劲,迈步就想要过去。 “别过来!”林长缨突然沉喝一声。话刚出口,身子一颤,噗地一声,便是一口鲜血喷出。 沈牧之一瞧见,顿时急了,不顾林长缨反对,箭步上前,伸手一把扶住,急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风行符的缘故?” “滚开!”林长缨咬牙喝道,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要将沈牧之推开。 只是,人还没推开,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沈牧之见她如此,心急如焚,更加不肯走开了。 “你到底怎么了?”一边说,一边就准备伸手去查看她腰间的伤口。他以为是她腰间的伤口因为刚才用风行符赶路的缘故又撕裂了。 “滚——”林长缨又呵斥了一声,不过声音比之前虚弱了许多。尾音还未落下,她突然猛地伸手,一把抓向了沈牧之颈间。 沈牧之毫无防备,一心只焦急着她的伤势,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这个动作。等到反应过来,林长缨的手,已经扣在了他的脖子上。五指如鹰爪一般,抓住了猎物之后,便死命扣紧,沈牧之瞬间就感觉到了窒息。 不等他反应过来,林长缨的身子整个都扑到了他身上。 砰地一声,两人瞬间倒地,沈牧之被林长缨压在身下,脖子上扣着她的左手。 此时,一脸震惊茫然的沈牧之才发现,林长缨的双眸中,竟满是黑色。 没等他回神,林长缨的右手已握着长剑往他胸口刺去。 195 心慌 沈牧之并非初出茅庐毫无经历的年轻贵公子,此时林长缨的状态明显不对,他虽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了,可危机当前,也由不得他去想太多,否则看林长缨此时下手的狠劲,他恐怕真要成她的剑下亡魂了。 当下,慌忙抬手一掌拍在了林长缨的肩头。 林长缨本就有伤在身,刚又连吐了几口血,此时体内灵力已经乱成一团,所以她这会儿看似凶狠,实际并无多少实力。手中长剑上也明显没有任何灵力缭绕。 沈牧之一掌落在林长缨肩头上后,林长缨身体一震,整个人往后仰了一下,扣着沈牧之脖子的手顿时一松。 沈牧之趁机一个扭身,将林长缨从身上掀了下来。 而后,趁着林长缨摔倒在地,沈牧之扑身上前,一把夺下了她手中长剑后,立即收到了扳指之中。 没了利器在手的林长缨,又受了伤,即便状态不对,对付起来,也会容易许多。 只是,沈牧之对其自然也不舍得下重手,见其被控住双手后,还一直不安分地反抗,无奈之下,只好一掌砍在她的脖子里,将她打晕了过去。 这么一闹腾,沈牧之已经满头是汗,看了看身下昏迷过去的林长缨,心头一阵凝重。 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先是他莫名地又出现了幻觉,然后便是林长缨出了问题,莫非是因为他们靠近了营地的缘故? 若真是营地的缘故,现在他们只是靠近便已经如此,那他们若是真的进了营地会怎么样? 想到此处,沈牧之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营地,心里面愈发沉重。 片刻后,他将林长缨背在了身上后,慢步往营地靠近了过去。 没一会儿,他们就到了营地。 站在边缘处,看着大火焚烧过后的废墟,沈牧之神色很是难看。满地的狼藉中,明显可以看到一些被大火烧过而变得扭曲的尸体,触目惊心。 沈牧之担心这营地中有问题,如今林长缨又是这个情况,他不敢贸然进去,只好沿着营地边缘一边搜寻,一边喊话。但一圈下来,营地中毫无回应,也未见到其中有活人的迹象。 营地中无人,这林中又多有古怪,林长缨又这样,沈牧之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先回沙滩上比较好。 至少目前看起来,沙滩上是最安全的。 于是,他又背着林长缨准备回沙滩。 孰料,他这刚没走几步,忽听得背后似有呻吟声传来。 沈牧之心中不由一紧,握了握手中长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目光警惕地朝着营地看去。 只见那条从营地中蜿蜒而过的溪流中,正有一只手,努力抬起,吃力地摇晃着。 那手上,明显有多处焦黑的烧伤。 沈牧之担心有诈,心中迟疑。 挣扎良久,那呻吟声逐渐弱了下去,努力摇晃着的那只手也啪地一声落回了水中。沈牧之心中一跳,一咬牙,迈步就往营中走去。 之前只在营地边缘徘徊时,沈牧之除了闻到了那股焦糊味之外,并未嗅到其他味道。可此时一进营中,顿觉一股浓郁的甜腥味扑面而来。 这股甜腥味,乍一闻并不刺鼻,可没多久,沈牧之就觉得脑袋发涨,眼前发晕。 心知不对的他,已经走到了营地中央,再看那溪中,那只手的主人似乎知道了援兵已至,又再度抬了起来。 沈牧之见状,用力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裹着血腥味,顿时让他的脑袋清明了许多,而后快步朝着溪边跑去。 到了溪边,垂眸一看,沈牧之脸色顿变,如遭重击。 溪水中,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体,那一张张本该年轻的面庞,因被溪水浸泡,全部发白发涨,变得狰狞恐怖。 看他们身上穿着,都是灰色的短卦,显然都是那些在此地负责杂事的外门弟子。 沈牧之见过不少死人,甚至他自己手上都沾有多条人命,可此刻看着这一幕,脑海里闪过昨夜黄昏时他出来散步看到的那几个在溪边嬉戏的外门弟子,那些鲜活的面容,尚还历历在目,可才一夜功夫,他们就都变成了一具具冰冷可怖的尸体,躺在了这溪水之中,纵然他再沉稳,也在此时不由得愣了神。 片刻,他才回过神,慌忙去搜寻刚才求救的那只手的主人,只是他将溪水里躺着的这些尸体都找了一遍,都没发现任何一个尚还有气息的。 是陷阱! 这三字刚跃入脑海,沈牧之突然感觉到他身上背着的林长缨微微动了一下。沈牧之担心是林长缨醒了,刚准备将其放下来,溪水中尸体忽然都动了。 沈牧之大吃一惊,转身就跑。 只是,这脚刚迈出去,顿时间天地瞬变。 不见了满地废墟的营地,也不见了那些狰狞可怖的尸体。 只见莽莽山林,无边无际。 “放我下来!”林长缨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沈牧之惊慌回神,转头一看,只见林长缨已经醒了过来,双眸之中,也已黑白分明。 他楞了一下后,赶紧将其放了下来。 “我刚怎么了?”林长缨一边问,一边举目打量周围。很快,她就皱了眉头,大概是发现现在身处之地,似乎并非是之前的地方。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沈牧之盯着她,心中既有担心,也有重重疑虑。 林长缨皱眉看他:“记得什么?”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你之前伤势复发晕过去了。” 林长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后,又问:“这是哪里?”沈牧之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话音刚落,前头突然传出窸窣之声。 两人顿时噤声。 窸窣之声还在继续,并且朝着他们这边,迅速靠近过来。 很快,沈牧之就瞧见了,那些半人多高的灌木,正在被什么东西挤开。这条痕迹,笔直地冲着他们这边而来。 “跑!”沈牧之想到了当初他在蚨山遇到的大脑袋,可这里不会再有第二个大脑袋,当下毫不犹豫,大喝一声后,一把拉住林长缨,转身就跑。 “我的剑呢!”没跑出多远,林长缨就喊道。 沈牧之这才想起之前因为担心林长缨再对他动手,便将她的剑给收了起来。此时林长缨要剑,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后,便将其取了出来,递给了林长缨。 林长缨接过之后,双眸之中,突然黑色弥漫,手中长剑一个翻转,火红剑气如灼焰燃起,猛地朝着沈牧之席卷而来。 蒙蒙白光瞬间出现,将这些灼焰尽数挡下,但沈牧之还是被往后推了出去。 林长缨也踉跄退后,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眸中黑色浅淡了一分后又重新浓郁。 沈牧之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盯着不远处的林长缨,知晓她又跟之前一样了,一咬牙,提剑朝着林长缨冲了过去。 他想再次将她打晕。 可不等他靠近,林长缨却一个扭身,朝着那正追着他们而来的东西奔了过去。 沈牧之顿时急了,一边赶紧跟上,一边大喊道:“林姑娘,别去那边!” 但,林长缨恍若未闻,须臾功夫就已奔到了那东西的跟前。 “林姑娘……”沈牧之愈发着急,一声大喊还未落地,那半人高的灌木丛中,突然一个足有箩筐那么大的黑色脑袋猛然抬起。 果然,与他之前猜测相同,是一条通体黑色的大蟒。 幽绿的双眸,盯着正冲过来的沈牧之,满是嗜血的渴望。 沈牧之下意识地停了脚步。 只是,那大蟒就像是没瞧见它跟前站着的林长缨一般,盯着沈牧之瞧了一会后,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嘶吼了起来。 巨大声浪,震动山林。 “林姑娘!”沈牧之看着那站在大蟒跟前一动不动的林长缨,心一横,迈步就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林长缨救过他两次,他不能就这么扔下她不管!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大蟒对就在跟前的林长缨似乎毫无兴趣,见他动了之后,竟也身子一扭,绕过林长缨,笔直朝着他迎了过来。 沈牧之见状,来不及去想许多,只得举剑迎上。 黑色大蟒浑身鳞片坚硬无比,沈牧之的飞剑刺在它身上,除了发出叮然声响之外,竟然不能留下丝毫损伤。 不过这里树木茂密,这大蟒身形庞大,腾挪不便,倒是一时间也难以拿他怎样。 片刻之后,一人一蟒还在纠缠,谁也伤不了谁,而那林长缨却已不见了踪迹。 沈牧之发现林长缨不见后,顿时没了再和这黑色大蟒纠缠下去的心思,可这大蟒却不肯罢休,始终紧追不舍。 又过了片刻,这大蟒突然瞅准了一个机会,一个摆尾,粗壮蟒尾,如长鞭一般,猛地甩来,砰地一声闷响,防备不及的沈牧之顿时就被甩飞了出去,滚落在一丈开外的灌木丛中,口角溢血。 黑蟒一击得手,并不就此罢休,庞大身子一扭,立时又追了过来。沈牧之顾不得体内伤势,爬起身,取出一张风行符,灵力催动后,顿如一阵轻风一般,瞬间远去。 黑蟒速度虽快,可与风行符相比,依然还是要逊色许多。没多久,这黑蟒便被甩掉了。 沈牧之见那黑蟒已经被甩掉,便解除风行符。这脚下刚站定,那口一直憋在胸口的鲜血立马噗地一声喷了出来。这口鲜血吐了出来后,原本因为气血不畅而发闷的胸口,倒是立马感觉畅快了许多。 服了药后,沈牧之打眼瞧了瞧四周,浓密山林,难辨东西。 刚才这么一来,黑蟒算是甩掉了,可林长缨也找不着了。现如今,就剩了他独自一人,在这诡异山林中,连方向都摸不清楚,心中不由有些没了底。 沈牧之叹了一口气后,在旁边寻了一个好攀爬的树,手脚并用上了树,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之前在沙滩上看这片山林的时候,并未觉得这些树有多高,以他速度,应该很快就能爬到树顶才对。可是此刻,他爬了这么会,再抬头看,那树枝缝隙间楼下的蒙蒙光亮,还是那么点距离,看似很近,却似乎怎么也都没能靠近过丝毫。 沈牧之很快想到了昨夜他跟玄诚听到的水声,略一怔然后,放弃了要上树顶查看方向的念头,心情有些颓然地下了树。 到了树下,沈牧之仰头看着头顶那看似不远的蒙蒙天光,思忖良久后,收回目光,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凭着直觉,选了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这一走,便是大半天。 这片山林,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沈牧之因为有了昨夜水声的经历,一路上刻意留了一些记号,不过大半天下来,并未看到那些记号出现,也就是说,至少今天他是没有原地打转的。 眼见着外面的天光暗了下来,沈牧之心中有些着急起来。 这夜里的山林,往往要比白日里更加危险一些。 目前来看,入夜之前走出山林,是不用奢望了,所以他必须得在入夜之前,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度过接下去的长夜才行。也不只是他运气好还是怎么的,他这念头刚想了没多久,沈牧之绕过一片石堆后,忽然就瞧见了一个被茂密藤蔓遮住了一半的山洞。 黑黝黝的洞口内,透着神秘和危险。 沈牧之盯着那洞口瞧了好一会后,俯身寻了几个石头捏在了手中后,迈步靠近了过去。大概到了一丈开外的地方,他抬手将刚捡的石头一个个都扔了过去。 石头入洞,发出铛铛声响。声响过后,归于沉寂,许久没有什么动静出现。 沈牧之这才继续靠近了过去。 山洞内,漆黑无比,以沈牧之的目力,一眼望进去,并不能看到底。他又在洞口寻了几个石头,扔进去试探了一下,确定里面没什么东西藏着后,才迈步走了进去。 他身上并无东珠,好在这洞内虽黑,但适应之后,亦能瞧见身周一丈范围内的东西。 脚下地面上,似有不少碎石。沈牧之的脚步落在上面,能明显感觉到那些碎石的形状,落下抬起时亦能听到碎石滑动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在这寂静黑暗的山洞中,格外明显。 山洞并不是很宽敞,两边不不到丈宽,高亦不足一丈,但似乎很深。沈牧之走了好一会,也没见底。 沈牧之渐渐有些不安,毕竟这林中诡异之处太多,这山洞深处万一有点什么,他返身逃跑,恐怕都来不及。 想着,便萌生了退意。 正打算要退回洞口的时候,忽然迎面吹来了一阵微风。 风不大,堪堪拂动了他鬓角散乱的那一缕头发。 可沈牧之十分灵敏地捕捉到了这风中的一丝味道,有点像是花香。 一愣之后,原本准备转身的他,迟疑了一下后,脚下步子又动了起来,继续往深处走去。 又走了片刻,脚下忽然多了几个台阶。 台阶上面的空间,似乎大了许多,不过,看不真切。 沈牧之想了想后,取了一个护身玉符握在了手中后,才抬脚,落在了台阶之上,然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台阶上面的平台走去。 台阶不多,才七阶。 走到第六阶的时候,他停了一下,然后才抬起左脚踩上了第七阶。 没有任何变故发生。 沈牧之微微松了口气后,右脚也跟着落到了第七阶上,然后转头四顾,这平台上的空间确实比之前要大了许多。 视线外的黑暗里,隐隐约约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被随意地堆在这平台周围,不像是活物。 沈牧之看不真切,便想过去看看。毕竟来都来了。 谁料,他这脚下刚走了一步,顿时间地面上突有红光亮起。 低头一看,只见他脚下,有数道红线,如游蛇一般,蜿蜒着朝着整个平台蔓延开去。 这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了吗?沈牧之心中一掠过这个念头,便慌忙想要退开,只是已经来不及。刺目红光乍然从平台上绽出,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而后一阵天旋地转。 紧接着,浓郁花香扑鼻而来,沈牧之一睁眼,眼前竟是一片花海,各色花朵,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 只是,这花朵如此绚丽,这花香如此扑鼻,却不见任何蜂蝶飞舞。 再看远处,他如今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山谷的中央。两边青山巍峨,树林茂密。抬头,碧空如洗,阳光明亮。 沈牧之之前在那昏暗的林中走了大半天,又在山洞里走了许久,如今乍一见到这蓝天,顿觉眼前一亮。 只不过,他现在又是在哪里呢? 沈牧之皱了皱眉,他心中隐约有种感觉,总觉得这地方,像是已经不在东岛之上了。 片刻失神后,他就将目光从天空收了回来,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后,心中隐隐不安,这花海虽然好看,但连一个蜂蝶都没有,总透着几分奇怪。 当下,不敢多耽搁,赶紧拔腿往山谷外走去。 这山谷,里头大,外面小,就好像是个细口瓶。 一条河流,从里面一直蜿蜒而出,顺着狭长的谷口通向谷外。河流两边,碎石成堆。沈牧之出了花海后,便踩着这河流边的碎石堆,一路往外走。 快到谷口的时候,忽然谷外一道流光闪过,落下了一个纤细身影。 女子身穿淡黄色浣纱长裙,身段玲珑。薄纱覆面,眉心一点朱砂,娇娇俏俏。 沈牧之乍一见到这女子,心中顿时警惕起来,脚下也立马停下了。 女子就站在那谷口处,一双秋水剪瞳,流光微转,悄悄地打量着他,看似柔和的目光里,却隐约让人察觉到了几许彻骨冷意。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率先拱手躬身,问:“敢问姑娘,可知此处是何地?” 话音落下,一阵微风从谷外吹进,拂过沈牧之身旁的时候,沈牧之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十分好闻。 沈牧之下意识地多嗅了一下。 “此乃百花谷。”女子的声音,犹如黄鹂,清脆悦耳。 沈牧之闻声抬眸,却见原本在两三丈开外的女子,一眨眼功夫,就已到了一丈之内。心中一惊的同时,下意识地便想往后退去。 就在这时,脑袋忽然一阵晕眩,眼中的女子身影晃动,模糊中,只见一片淡黄色薄纱从面前拂过,卷着浓郁清香,几欲让人窒息。 沈牧之身影一晃,脚下碎石忽然松动,连带着他整个人都踉跄着往河中摔去。 河水冰凉刺骨,倒是让他原本晕眩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许多。 惊觉不妙的他,刚要起身,无数花瓣突然 196 她失踪了 东岛营地往东大概七八里地外,有一个大湖。湖中建有一处四方白玉高台。 高台四角,皆有石兽蹲守。石兽模样,栩栩如生。 高台上,刻满繁复花纹,中心处,有一凹陷。 此时湖边,围坐着不少人。那一张张年轻面孔,分明都是此行前来东岛的大剑门弟子。 随着天色渐暗,这些大剑门弟子,纷纷都有些不安起来。 昨夜营地突变,给这些根本没什么经历的年轻弟子的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尤其是玉和峰的那几个女弟子,更是被吓得不轻。如今看着天色又要黑下来,那一张张娇俏脸颊上,都开始露出不安神色来。 华盈是玉和峰五人当中年纪最长的,看着几个师妹一个个都神情惶恐,再加上她自己也有些心慌,犹豫了一下后,便起身往前头正在静心打坐的越长老走了过去。 刚靠近,越长老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越长老抬眸看向走到身前的女子,淡淡问道。 华盈在她跟前跪坐下来,垂首问道:“越师叔,我们什么时候进秘境?这天马上要黑了……” 越长老闻言,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下,看清她脸上摆着的不安后,又抬眸去看了看其他的弟子。 不仅仅是玉和峰的那几个女弟子,其他几峰的弟子,同样一个个都神色逐渐凝重。显然,昨夜之事,给这些弟子心里都留下了阴影。 想着,她便在心底暗叹了一声。昨夜之事,别说是这些弟子了,就是他们这些老家伙,此刻心里想起,犹有余悸。要不是那些鬼东西实力一般,昨夜他们说不定得全军覆没。 想到此处,她心头忽又沉了一下。 这东岛行,五年一次,自从他们将这秘境的入口巩固下来后,就一直没出过事。这次过来之前,门中也早已安排人过来检查过这林中那些危险之地,只要无人误闯的话,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为何这次会突然出事?而且,之前毫无征兆? 莫非是那座大阵出问题了? 越长老越想,这脸色就越沉。 跪坐对面的华盈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惹了她不悦,心头顿时惴惴。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林中,忽有几道身影,先后闪出。 越长老抬头一看,见是出去寻人的沈奇峰等人回来了,便立马起身,扔下华盈,就迎了过去。 “怎么样?”越长老一到跟前,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一边问,一边目光往他们身后一扫,见除了他们几人之外,竟无人再从林中跟出,神色顿时就凝重了几分。 果不其然,神色疲惫的沈奇峰闻言后,便摇头叹了一声,道:“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有任何发现。” 越长老听后,也跟着叹了一声。旋即,又问他:“其他几个门派情况怎么样?” 沈奇峰回答:“都不太好。正一门伤亡不小,已经打算放弃这次行动了。其他两派,也有伤亡,不过不是很严重,跟我们差不多,如今也都已经在各自的祭坛准备着了。”说着,沈奇峰大概是想到天色已经不早,便回头吩咐其他几个长老去准备待会开启祭坛送弟子进入秘境一事。 越长老见其他几个长老都走开后,朝着沈奇峰示意了一下。 沈奇峰会意,两人转身走开了一段后,越长老以心声问道:“昨夜之事,沈师兄可有什么想法?” 沈奇峰看她一眼后,略一沉吟,问:“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发现?” 越长老回答:“发现谈不上。我只是觉得昨夜之事发生得有些蹊跷,这东岛虽然危险,但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四家联手也已经将雾线之外都探查过一遍了。这次过来之前,也是排查过一遍的,按理来说,不应该会发生这样的问题才对。但,看昨夜发生的情况,该不会是那座大阵出了问题吧?” 沈奇峰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时,神色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越长老见他如此,心头一沉,问:“真是那座大阵出了问题?” 沈奇峰略有迟疑,稍一沉吟后,才说道:“现在还不好确定,那地方没有信物进不去,我没办法进去确认。不过,那附近确实有些痕迹,很新。” 越长老闻言,神色顿时凝重,转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些弟子,道:“若是大阵出了问题,那这秘境恐怕是也不能进了吧?” 沈奇峰却道:“秘境之内应该并无什么影响。看昨夜的情况,那大阵即使真有什么问题,应该也只是小问题。否则,昨夜恐怕我们很难逃得出来!” 越长老却不放心,想了想后,又道:“我总觉得这事不太简单。要不,这次的行动,还是取消吧?” 她这话音刚落,忽然九华峰的带队长老任何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沈奇峰刚准备接越长老的话,瞥眼瞧见后,就又抿上了嘴。 “任师弟有事?”沈奇峰见任何走过来后,欲言又止,便率先开口问道。 任何看了一眼越长老。 越长老顿时识趣,道了一声:“二位聊,我先去准备了。”说罢,便转身走开了。 沈奇峰看着越长老走远后,看向任何,问:“什么事?” 任何心声回答:“沈师兄可还记得今日我们在那地方附近发现的痕迹?” 沈奇峰刚刚正和越长老在说此事,此刻见任何过来也是说此事,心中不由一动,瞧向任何的眸光也随之变得幽深了一些,问:“记得,怎么了?” “刚才有个弟子跟我说,昨日刚入夜的时候,他瞧见有人独自离开了营地。”任何说着,声音微微一沉:“师兄猜猜这个人是谁!” 沈奇峰眉头顿皱:“是谁?” 任何嘴角挂上冷笑:“林长缨。” 沈奇峰脸色一变,旋即又沉声说道:“这林长缨从未离开过山门,也未来过东岛,她不可能找得到那地方。” “可是,她失踪了!”任何冷声说道。 沈奇峰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任何见他似乎有所意动,稍一思忖后,又补了一句:“师兄可还记得,那地方的信物当初林青峰也是有的。他死后,那信物就找不到了。你说,会不会就在林长缨手中?” 任何这话说完,就见到沈奇峰眼中有光猛地跳了一下。 “这话,你还跟其他人说过吗?”短暂沉默后,沈奇峰阴沉着脸,问任何。 任何摇头:“此事我也是才联想到。” “此事没有任何证据,不宜宣扬出去。林长缨若真有问题,那她绝对还活着。一切都等找到她后再说吧!”沈奇峰想了想后,沉声叮嘱。 任何点头应下后,便走开了,留下了沈奇峰一人站在原地沉思。 任何带来的信息,在他心中其实已经掀起了惊天骇浪。林长缨的存在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这些人心中的一根刺,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虽然理智告诉他,林长缨即使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实力能去做这样的事情,可是联想到林青峰曾经做过的事情,再想到刚才任何说她昨夜入夜时便离开了营地而后就失踪了,心中的怀疑,顿时如那狂野生长的藤蔓,一下子就紧紧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挣脱不得。 而另一边,一脸疲惫的于新捏着眉心,慢步走到了白宇他们三人身旁,看到他们那想问又不敢问的脸后,叹了一声,摇头说道:“营地里面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勉强也算是个好消息。等你们都进了秘境之后,我会再去其他地方搜寻的。” “那清凉峰玄诚长老也不见了,沈师弟可能跟他在一块。有他在,沈师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就是林姑娘……”白宇说着,便没了声音,脸上难掩忧色。 于新叹了口气,道:“希望他们吉人自有天相吧!” “昨夜的事情,传信回去了吗?”白宇打量了一下自家师父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将这问题问了出来。 于新沉默了一下,才答道:“还没有。” 白宇听后,斟酌着说道:“弟子觉得,此事师父还是尽早传信跟峰主知会一声比较好。无论是沈师弟,还是林姑娘,都是峰主极看重的人,万一真有个什么,此事由师父首先告知峰主总比让峰主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要好些。” 于新看了一眼白宇,眼中犹有些举棋不定。 白宇见状,又劝道:“沈师弟和林姑娘身上,应该都带有不少保命的东西。现在既然营地之中并未发现他们的尸体,那么他们两人很大可能这会儿还活着。但,这东岛之上危险重重,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说着,他略顿了一下,目光扫了一眼不远处其他几峰的长老身影后,才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其他几峰在搜寻沈师弟二人一事上,也未必会尽心。以师父一人之力,想要在这危机四伏的山林之中找到他们二人,恐怕很难。所以,弟子认为,还是尽早将此事传信回去比较好。峰主得知后,必然会派人过来搜寻,人多力量大,总是能多一分机会的。” 于新沉吟良久,叹声道:“听你的。待会你们进去之后,我就传信回去。” “师父到时候也要小心些。”白宇又道。 于新看着白宇,勉强笑了一下:“好。” 197 生死边缘 入夜。 已经足有两天没有怎么闭眼休息过的沈牧之,已经疲累至极。 若再不休息一下,恐怕他还未弄清楚这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就先撑不住了。 这林子,他之前稍微检查过了,并未发现什么危险之处。 于是,便挑了一棵粗壮的大树,爬了上去,寻了一个适合靠坐的位置,坐了下来,横剑膝头,开始闭目休息。 他本只是想打个盹。 这地方诡异至极,自从来到这里后,他已经遇上了好几次危险,虽然都十分惊险地逃脱了,可他心中的警惕却是越来越多,要不是今日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他今夜也是不会停下来休息的。 所以,哪怕他之前已经将这片小山林检查过一遍了,确定没什么凶险隐藏其中,可还是不太放心。他打算稍微打个盹,缓一缓后,就离开。 但,没料到的事,他这一闭眼,便熟睡了过去。 疲惫如潮水,汹涌而至,一下子变将他拖到了水中央,沉了下去。 这一沉下去,便是许久。 夜深。 林中寂静无比。 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突然,咔嚓一声轻响,猛地想起,打破了这林中的幽寂。 靠坐在树上的沈牧之,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珠微微滚动了一下,却未就此睁开。 片刻过去,又是咔嚓一声。 而后,一根树枝突然从沈牧之头顶落下,啪地一声砸在了他头上。 沈牧之猛地惊醒,瞬间一个扭身,翻身下树,一直紧握手中的长剑,甩手挥出,剑光如水一般洒出,犹如漆黑夜空之中,突然亮出了一抹明月。月辉似水,幽幽而出。 而后,一抹幽光一头撞入了这月辉之中,瞬间就被搅成了碎片。 金光一闪,沈牧之感觉脑袋微微一晕,刚沾地的脚下不由得一顿。 这一顿,便有一道幽光突然从旁袭来,快逾闪电,沈牧之直觉浑身汗毛竖起,几乎是想也未想的,早已捏在手中的护身玉符,瞬时就要捏碎。 只是,就在这时,他眼前,忽然睁开了一双金黄瞳孔。 瞳孔之中,金光一闪,沈牧之脑袋又是一晕,准备要捏碎玉符的手不由得动作一滞。 就是这一滞,那道从旁袭来的幽光便落到了他身上。 砰地一声,沈牧之整个人顿如断线木偶,横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到了远处的一颗大树上后,又摊到了地上。 当即,就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身侧和背后传来强烈剧痛,稍一动,这种剧痛就会更加强烈。就一下,就让他断了好几根骨头。 远处,他之前休息的那颗大树上,一道黑影正蜿蜒而下,很快,就到了树下。高高昂起的脑袋上,一双金黄瞳孔,闪烁着异样光泽,摄人心魄。 沈牧之瞧着这一幕,心头一阵冰寒。 眼前这竟又是一头蛟蛇。只是,这蛟蛇的实力,远比之前他和林长缨遇上的墨蛟要强横许多。 之前与林长缨一同遇上的那头墨蛟,他尚且还能周旋一二。可眼下这一头,他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难道,他真要丧命于此了吗? 这念头一出现,顿时让沈牧之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去年大哥出事之后,他几经生死,一路走到如今,若是就这么死了,岂能甘愿?青果之仇,尚且未报,他又如何能就此束手就擒,引颈就戮?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念一动,手上扳指微光一闪,已经悄然将两颗风雷球和一张风行符捏在了手中。而后,强忍着身上疼痛,慢慢地拄着剑爬了起来。他这一动,口中鲜血就立即又涌了出来,很快就沾满了衣襟。 远处那头蛟蛇看到他站起来后,也不急着攻击他,犹如猫逗老鼠一般,冷漠的金瞳,异芒流转。 沈牧之顿觉脑袋昏沉,似乎要晕过去一般。 一愣之后,顿觉不对劲。想起刚才他本来打算捏碎护身玉符来挡那甩尾攻击的,也是脑袋突然晕了一下,才使得那玉符没有及时捏碎,而被那蛟蛇尾巴给甩了个正着,一下重伤。 此时,这种感觉又出现了…… 沈牧之顿时警惕,而后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种感觉的出现,多半是由于那双金瞳的缘故。当下,便低了头,错开了目光。 这一错开,顿时脑袋昏沉的感觉就好了许多。 那蛟蛇似乎是察觉到了沈牧之已经意识到了它的这种能力,本来静静停在远处打量他的蛟蛇,忽然身子微微一动,而后犹如闪电一般,突然射出。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沈牧之瞧见这一幕,再不犹豫,抬手就将手中那两颗风雷球,朝着那道突袭而来的身影扔了出去。 砰砰两声巨响,狂风卷着巨大推力迎面而来,沈牧之瞬时激活手中风行符,往身上一贴后,就接着这股狂风,朝着远处逃窜而去。 他本以为,一张风行符,应该足够他甩掉这条蛟蛇。 之前他几次遇到危险,大多都是靠风行符来摆脱的。他以为这一回也会是如此。可很快,他就发现,这一次恐怕未必能如愿了。 黑夜之下,一身狼狈的沈牧之奔逃在前,一道黑影跟在其后,紧追不舍。 这一前一后,皆都快逾闪电。 沈牧之身上的风行符,时效一炷香时间。 一炷香时间未到,沈牧之重伤的身子,便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可身后的那条蛟蛇丝毫没有就此罢休的打算,依然紧紧缀在他身后。 沈牧之只能咬牙强撑,口中鲜血就跟止不住一样,不断地涌出。胸前的衣襟上已经染红了一大片。 很快,一炷香时间便到了。 风行符上的符文微光逐渐暗去,沈牧之看了一眼后,呸地一声吐掉口中粘稠鲜血,伸手将胸前的风行符抓了下来。 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手中长剑往地上一柱,才勉强站稳。 身后那头蛟蛇瞧见他停下后,也停了下来。 金瞳之中,异光流转,又想要对他动手脚。 沈牧之垂眸,避过它的目光,嘴角一咧,染血的牙齿便露了出来,笑容癫狂而又邪肆。 今天若真要死在这,那他也一定要拉着这头畜生一起。 想着,脚下步子,便往前迈出了一步。 没想到的是,他这脚步一往前,那头蛟蛇却突然往后退了一点。 沈牧之瞧见这一幕,倒是愣了一下。 原本有些癫狂的心思,顿时冷静了一些。迟疑了一下后,他又往前了一步。那头畜生,竟又往后退了一些。 沈牧之有些看不懂了。这畜生明显有能杀了他的实力,可为何他准备着豁出去的时候,这头畜生却反而退缩了? 莫不是,它看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念头一出现,沈牧之就立马觉得有些可笑。可他又马上想到了青果和大脑袋,心头不由微凝。 它真看出了他的想法? 沈牧之有些不敢置信地朝那蛟蛇看了一眼,而后脚下又往前挪了一步。 这一回,蛟蛇没再退。 沈牧之一个愣神。 “嘶——吼——” 前头蛟蛇突然张嘴一声嘶吼,一大股略带金色的烟雾从中喷出,朝着沈牧之兜头兜脑地扑来。 沈牧之正愣神,看到这一幕后,心中大惊,慌忙抬手去捂口鼻,可还是有些来不及了,一丝淡淡的腥味飘入鼻中,沈牧之眼中神色一晃,一股强烈的晕眩感随之袭来。 眼下要是被毒晕过去,那就真的要成为这蛟蛇的腹中物了。 沈牧之心中大骇,匆忙之间,猛地一咬舌头,剧烈的疼痛让他昏沉的脑袋微微清明了几分。 接着,又是两颗风雷球甩出,不等它们炸开,又是一张雷符激活甩出。 轰隆之声顿时响起。 沈牧之顾不得去看这两样东西带来的效果,一张风行符贴在胸口的同时,一枚护身玉符同时捏碎。 金光亮起,幽影甩至。 砰地一声,金光破碎,人影远去。 飞散的扬尘中,传出一声嘶吼,带着些许痛苦之意,而后黑影掠出,追着沈牧之刚才离去的方向而去。 刚才沈牧之本是打算引诱来蛟蛇来吞自己,所以他将师父给的那些风雷球还有雷符都拿了出来的,暗算趁着那蛟蛇张口吞自己的时候,一股脑地引爆这些东西,然后他以护身玉符做自保。 按照这计划,他虽无百分百地把握,但他相信,那蛟蛇就算不死也会重伤。而他有护身玉符的保护,活下来的可能性不算很大,可还是有的。 可是,他没想到那蛟蛇竟然如此狡猾,而且手段也不少。 无奈之下,他只好放弃了这个拼命计划。 只是,这般逃下去,最后丧命的肯定是他。风行符他还有不少,可以他现在这个重伤之体,根本撑不住多久。而身后紧追不舍的蛟蛇根本不给他吃药的机会。 如此下去,不用那蛟蛇动手,他自己就先耗死了。 沈牧之越想,这心中越沉。 而刚才被他压下的毒素,又开始作妖。 脑袋一阵阵的晕眩,眼前的东西都开始模糊了。 要死了吗? 沈牧之再度一咬舌尖,强烈的疼痛顿时让他又稍微清醒了几分。旋即,他猛地一个扭身,朝着身后追来的蛟蛇迅速迎了上去。 今日他若要死,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拖了这畜生一起! 执念,令人癫狂。 沈牧之一双眼睛倏然通红,玉剑凭空出现,幽幽红光,透着邪魅之感,眨眼便到了那蛟蛇跟前。 不等那蛟蛇反应过来,短小的玉剑,如一根绣花针一般,猛地刺入了蛟蛇其中一只金瞳之中。 前冲的身躯猛然顿住,旋即是痛苦的嘶吼,和剧烈扭滚的身子。 纤长的蛇尾,不断地甩动,劲风呼啸之中,无数树木被抽断倒下。 沈牧之站在远处,长剑拄着地,身子不住地颤抖着,眼睛之中,一片通红。 片刻,他突然张嘴,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而后身子一僵,便往前栽去。 198 她的目的 沈牧之是被痛醒的。 浑身上下,犹如内有烈火焚烧,无一处不再疯狂叫嚣。 顾不上去查看周围情况,心念一动,就想要从扳指中取出玄诚给的那个玉瓶。 只是,那玉瓶并没有出现。 一怔之后,沈牧之右手微微一动,旋即神色顿变。 扳指不见了。 这一发现,顿时让他连浑身的疼痛都顾不得了,抬起右手一看,果然,本该带着扳指的大拇指上,空空如也。 这时,他才发现,他如今所在,竟是一间屋子。 屋中毫无陈设,而他是被人扔在地上的。 他忍着疼痛,动手摸了摸腰间,又摸了摸胸口,果不其然,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已被人收走。 心中一沉的同时,他心神又是一动,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丹田。一看之下,微微松了口气。好在,玉剑还在。 这勉强也算是个好消息。 只不过,他如今体内,千疮百孔,灵力全无。就算玉剑还在,他也召唤不出来。 浑身又多处骨折,他想坐起来都难。 沈牧之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反倒是因为妄动,牵扯了胸背处断裂的骨头,又让他吐了一口血,之后又昏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也不知已经过了多久。 沈牧之的伤,并没有因为多睡了一会而好一些,反倒是愈发严重了。高烧烧得他浑身通红,眼睛里满是血丝,嘴唇干裂,连目光都有些飘忽了。 他想喝水。 嘶哑着喉咙喊了几声,却无人出现。 那个将他带来这里的人,或许只是劫财,劫了财后,就将他扔在了这里,让他自生自灭吗?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后,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横梁,心头忽然泛出些轻松。 这次的东岛行,他原本一直想不明白师父让他参加这次东岛行的原因是什么。直到那天从门中出发,在海边休息的时候,他突然想明白了。 是因为那个叫玉致的姑娘。 玉致姑娘虽不是他杀的,可他终究还是有责任的。有人不想就此让他逃脱这些责任,所以逼着师父安排他来参加了这一次的东岛行。 那个姑娘的死,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道坎,一道疤。 愧疚一直就在他的心头,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个姑娘。 可是,愧疚挽回不了她的生命。 那时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来弥补,他也没有勇气一命抵一命。 他这条命,还有任务在身。 可如今,死亡就在眼前了,伸手可及。 他忽然就觉得轻松了几分。 或许,就这样死了也好,就当是偿还了他对玉致姑娘犯下的罪孽了。 而他,也可以去找青果了,那个如一束阳光照进了他荒芜已久的心深处的姑娘,那个笑起来,眼中光芒,就如明月一般,温柔而又明亮的姑娘,那个为了他,不惜舍命的姑娘…… 些许湿意,涌了上来,温润了干涩的眼眶。 眼前,忽然出现了青果的模样。 只是,她为何憋着嘴,红着眼眶,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是呀! 她当时被那刘观老贼囚禁着,只怕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当初,若不是他邀请她跟着一起走,她便不会是那样的下场。她若留在了蚨山之中,依旧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笑起来,能与明月争辉。 她那么好,却被他害死了! 对不起…… 喃喃的声音,含着无尽的痛楚,泪水忽地一下就滑出了眼眶。 沈牧之再无任何求生的意念,双眸之中,只剩一片黯淡。 何羡哥,玄诚,师父…… 再见了…… 对不起…… 黑暗渐渐涌上,最终将他吞噬。 彻骨的冰冷,无情地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包裹,吞噬着他体内仅剩的温暖。 或许,温暖耗尽时,他就是一具尸体了。 突然,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个身穿黄色浣纱群的女子,抬脚走了进来。淡漠的目光在地上躺着的沈牧之身上微微一扫后,眉头突然一皱。 眸中幽光微微闪动,她似乎在犹豫什么。 很快,她就迈步上前,在沈牧之身旁蹲了下来。葱白的手指捏着沈牧之的嘴巴,将其掰开了一丝之后,另一只手凑了过去,纤长的手指头上一滴鲜红忽然滋出。这鲜血一出现,便有一股浓郁清香飘散了开来,略微一颤后便掉入了沈牧之的口中。 接着,女子便再未多看沈牧之一眼,转身就离开了屋子。 门砰地一声关上后,屋子里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无边黑暗之中,沈牧之似听得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轻声呢喃。 那声音有些模糊,听不太真切,只是很温柔。 温柔得,有些像母亲的怀抱。 可沈牧之从不知母亲的怀抱是怎么样的。 生他的人,从未出现过。 府中的那位大夫人,从来都是恨不得他立马死了,又怎会温柔,更别提抱他。 只是,他莫名得就想到了这样的形容。 那耳边的声音,真的很温柔。 他忽然想,若是生他的那位还在,会这般温柔的与他说话吗? 这样的念头出现后,他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意愿,想要听一听这耳旁的声音,到底在呢喃些什么! 只是没等他听清楚,忽有一股浓郁花香扑鼻而来,紧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也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 还是那根横梁,还是这个房间。 他没死。 沈牧之莫名觉得有些失望。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身体上的疼痛已经没有那么剧烈,而后他尝试着稍微动了动手脚,又发现自己的伤势似乎也好了一些。 这一发现,顿时让心中的那些失望减少了许多。 而后,当他现在自己已经可以勉强站起来后,心中失望早已一扫而尽,只剩下惊喜。 不到穷途末路,人总是想活的。 当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停地,喘着粗气,走到门口,然后伸手吃力地拉开屋门,看到屋外洒进的阳光后,这种惊喜又往上升了一个台阶。 只是,当他眼睛适应光亮,那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撞进眼眸的时候,心头的惊喜突然间就好像被人来了一下釜底抽薪一般,卡在高处,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这种感觉,说不上难受,却也早已不是喜悦。 不等他缓过劲来,屋外不远处,一个身着黄色浣纱群的女子忽然凭空出现。她身后就是那片花海,可她站在那里,盈盈身姿,即使面覆薄纱看不到样貌,依然让人觉得不比身后百花逊色。 只是,沈牧之看着她,心中毫无惊喜,只有不安和疑惑。 两人头一次遇上的时候,沈牧之明显感觉到了这女子想要杀他的心思。她出手时,那浓重的杀意,他断然不会感受错的。 可如今这局面,似乎是她救了他。 可她为什么明明想杀他,却又救了他呢? 还有,他的东西,应该也都在她那边。 沈牧之心中疑惑重重,盯着那女子瞧了半响,却见她似乎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心内稍一思忖后,便嘶哑着声音问道:“是姑娘救了我?” 女子一双凤目之中,神色淡漠至极,毫无波澜。幽光微微流转,似乎是在打量他。 沈牧之站在那边,不敢妄动。时间一久,渐渐开始感觉吃力。胸背处那些骨头断裂的地方,开始有尖锐疼痛蔓延开来。口腔中,也隐隐有血腥味开始漫上来。 “你是谁?”终于在他快要站不住的时候,女子开了口。清冷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厌恶和警惕。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忍着疼痛,吃力回答:“在下沈牧之。”说着,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大剑门弟子。” 女子听后,眸中幽光猛地闪动了几下,接着,看他的眼神,厌恶似乎更多了。 “你怎么进来这里的?”女子又问了一句。 沈牧之闻言,回想起当初山洞中的那一幕,刚要回答,突然眼前一黑,便又失去了知觉。女子看到他身体一晃,突然就往旁边一歪天,栽倒在地,不由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流光一闪,人便已到了门口。低头看到地上摔着的少年,口中竟然又溢出了许多鲜血,眉头皱了一下后,便弯腰将其提了起来,迈步走进了屋中。 甩手将他扔到地上后,又蹲下身,从指尖挤了一滴鲜血滴入了他的口中。 浓郁花香之中,沈牧之原本因为疼痛而紧紧皱在一处的眉头,微微松缓了开来。 女子做完这些,起身就出去了。 沈牧之这一昏睡,便又是许久。 再睁开眼时,还是那根房梁,那间屋子。 只是,这一回他已经知道屋外是什么,也知道了是谁将他从那地方给救了回来。 他没再急着出去,而是依旧躺在了地上,脑子里不断想着这女子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之前,他明显看得出,那女子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十分厌恶的。尤其是他提到自己是大剑门弟子的时候,她眼中的厌恶更是浓郁。 明明这般厌恶他,恨不得杀了他,又为何要救他呢?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如今身上的东西,除了那柄呆在他丹田之中的玉剑之外,其余的都已经被那个女子搜走。可她并没有再搜走他的东西后,就杀了他。那是不是说明,她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的,应该不是那些东西。 那么他身上还有什么,是能让她感兴趣的呢? 沈牧之想了许久,忽然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念头。 莫非是丹田内的那把玉剑? 199 是人是妖 沈牧之这浑身上下,如今除了这一把玉剑之外,还能有什么能让这个明明想杀了他的女子却出手救了他呢? 他寻思来,寻思去,也没寻思出一个答案来。 只是,这女子真的是为了这把玉剑吗? 沈牧之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若这女子真的对他的玉剑感兴趣,想要占为己有,那么她为何不直接将他杀了?杀了之后,她自然就能取得玉剑。 可她却救了他。 可若是她出手救他,将他弄回这百花谷的原因不是为了这把玉剑,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他身上的东西除了这玉剑外,都已被她搜走,还能有什么是她感兴趣的? 总不能是他这个人吧? 两人第一次见面,这女子便对他动了杀机,又怎么可能是看中他这个人呢而出手救了他呢! 女子救他,定是有目的的。 可,这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玉剑?还是其他? 沈牧之在地上躺了许久,冰冷坚硬的地面,躺着并不舒服。而脑子里的疑惑,也始终是寻不到答案。 犹豫再三后,他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挪到门口,开了门,走了出去。 屋外早已是黑夜。 花香依旧。 沈牧之在门口坐了下来,等着那女子的出现。 他如今这样的身体状况,逃肯定是逃不掉的。那女子将他扔在这房中,不设丝毫禁锢手段,显然也不怕他逃。 既如此,他也没必要再去想方设法地逃。 无论她是什么目的,她既然留他活着,那么说明这个目的终究还是要在他身上来实现的。 所以,她定不会现在就杀他,也定会来找他的。 果不其然,女子很快就来了。 还是那身淡黄色的浣纱群,窈窕身姿,即便是昏暗夜色之中,也依然柔美无比。 只是,沈牧之无心美色。 这一回,还是他先开口,而且是开门见山。 “姑娘救我,是为了什么?”他如今是这姑娘身前砧板上的一块肉,是死是活,不过是那姑娘抬抬手的事情。所以,与其装傻充愣地跟其周旋,不如索性直截了当地问清楚。只有弄清楚了这姑娘的目的,才能去想周旋之策。 女子似乎有些惊讶于他的直接,凤目之中幽光闪动,须臾沉默之后,冷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 沈牧之一听这问题,便愣了一下。 他恍然记起,先前昏迷的时候,这姑娘似乎也是问了这个问题。当时他本是打算要回答的,只可惜身上伤势太重,站了那么一会,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此刻再听这个问题,沈牧之心头忽然间多了一丝明悟。 女子留他这一命,或许为的不是那把玉剑,而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想到此处,他心中蓦然一顿,听这姑娘的意思,似乎这地方并不是轻易能进来的。 那么这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当初刚进来这里时,沈牧之便想弄清楚这个问题。可接下去那两天,除了疲于逃窜保命之外,他根本就没找到答案。 或许,他心中那个问题的答案,能在这个姑娘身上得到。 想着,沈牧之看向女子的目光里,不由得深邃了一些。略一沉吟后,不答反问:“姑娘能否先告诉我,这里到底是哪里?” 女子有些不悦,眉头微微蹙起之后,冷哼道:“你既是大剑门的弟子,岂会不知这里是哪里?”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道:“我若是知道,又何必再问姑娘。” 女子盯着他,眼中神色变化,显然是在探究他所言是真是假。 沈牧之也在看着她,等了片刻,不见她开口,想了想后,又问了一个问题:“姑娘……是人还是妖?” 那日他们初见面,玉剑一剑刺下,她在他眼前崩碎成漫天花瓣,这一幕,着实让他感觉震撼。 如此画面,在沈牧之看来,要么幻术,要么便只有一种可能,她是妖。 或许是妖这个字,刺痛了眼前的女子。看他的目光,更加幽冷了了几分,其中杀机,更是犹如寒冬腊月里呼啸狂风,恨不得将他凌迟。 沈牧之心头微颤了一下,又稳住了。 他如今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况且,没有得到答案之前,这姑娘应该不会杀他,否则刚刚就不只是用眼神来凌迟他,而是直接动手了。 不过,女子这反应,倒是也让沈牧之心中有了答案。 其实,他对于妖并无什么偏见。青果是妖,大脑袋也是妖,蚨山那位白衣女子,似乎也是妖。可他们都挺好的。甚至,比很多人还要好。 想到青果,沈牧之心头刺痛的同时也瞬间柔软了几分。再看这女子时,目光里不自觉地多了些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柔和。 女子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眼神里的变化,浑身翻涌的杀意忽然一滞,凤目之中幽光微盛,眉间皱褶多了一丝。 “不瞒姑娘,我是无意中来到这里的,所以对于这里是哪里,并不知晓,还望姑娘告知。”沈牧之又问道。 女子沉默片刻后,答道:“这里,算是遗落之地。” “遗落之地?”沈牧之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女子:“什么叫遗落之地?” 女子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后,却没再解释,而是冷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这里?” 沈牧之见状,清楚自己若是不说点什么,基本上是很难再从这姑娘身上套出点什么来了,于是,略一沉吟后,便说道:“我当时与其他人走散了,误入了一个山洞。山洞中有个类似祭坛的东西,刚踏上去,就被送到了这里。至于这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女子盯着他,琢磨着他这话的真假,片刻后,又问:“那祭坛是什么样子的?” 沈牧之摇头:“当时里面太黑,并未能看清。不过,我一踏上去,那祭坛上就有红光亮起!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女子皱着眉头盯着他,似乎并不太信他这话。 沈牧之留意着她的神色,等了一会,不见她继续开口,便斟酌着问道:“姑娘能否与我说说,这遗落之地是什么意思?” 女子却未理他,冷冷盯了他一眼后,流光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沈牧之愣了愣,旋即苦笑了一下。不过,还好,这位姑娘似乎暂时还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黑夜冷寂,夜空之上,无星无月,只有如墨漆黑。 沈牧之在门口坐了一会,觉得有些冷,便又回了房间,在角落盘腿坐下后,便开始仔细检查自己体内伤势。 他这段时间醒来又昏迷的,干涸的丹田之内,并无多少灵力恢复。周身的经脉,更是黯淡无华,多处破损。 更别说他胸背处那多处的骨头断裂之伤。 唯一还算安慰的是,悬浮丹田之中的玉剑,似乎并无损伤。原本白透的剑身里,似乎多了些淡粉色,看着煞是好看。 沈牧之检查完后,心情略有些沉重。这么重的伤势,若是没有伤药,想要靠自身来恢复,只怕要好些天。 那姑娘虽然目前看着不像是会立马杀了他,可谁知道她的耐心又有多少?等到什么时候她觉得他再无任何利用价值,或许便是她动手的时候了。 沈牧之毫不怀疑她会杀自己,毕竟她每次见他时,那浓重的杀意,可是毫不作假的。 只是,眼下他身上除了这玉剑之外,所有的东西都被那姑娘给搜走。没有伤药,也没有能 保命的护身玉符之类,这境况再困难,也只能靠他自己了。 想到此处,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分心,开始沉下心境来,静心运转心诀,吸纳灵力,修复经脉和润泽丹田。 沈牧之不知道的是,这百花谷内的丝毫动静,都瞒不过那女子。 他这边刚一运转心诀,周围空气中灵气开始涌动之时,那女子就感觉到了。 微光一闪,女子出现在屋外,盯着那扇闭着的屋门瞧了一会后,又消失了。 很快,一夜过去。 天光亮起时,沈牧之又走出了屋子,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经过一夜的调整,胸背处的疼痛,略好了一些,不再那么尖锐。 只是,想要完全好起来,只怕还得要些日子。 不远处的花海,百花依旧艳丽。 沈牧之以为那姑娘应该会和之前一样,很快出现。但,没想到的是,这一回他在门口坐了不止半个时辰,那姑娘都还未出现。 沈牧之意外之余,心头也多了几许疑惑。 这姑娘不现身,是因为她有事呢?还是因为她觉得他身上已经没有她感兴趣的东西了? 若是后者,那她为何还留着他的性命? 是因为不想杀他了吗?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离开这里? 但,他的东西都在那姑娘那里。而且,就算沈牧之可以放弃这些东西,以他现在这副身体,离开了这里之后,恐怕也见不到明天的日光。 沈牧之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后,起身回了屋子。 就算那姑娘真的打算放他走了,他现在也不能离开这里。至少,伤势恢复之前,他不能离开这里。否则,以他的实力,又没有了那扳指中的东西,离开这里,基本也只有死这一个结局。 而且,他还是想从这姑娘身上弄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姑娘或许是妖,但起码可以沟通,相比于外面那些只知嗜血的猛兽来说,至少要好许多。 200 你耍我? 沈牧之在屋子里一呆又是几个时辰,再出去时,外间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那片花海还是那副模样。 花香浓郁醉人,百花娇艳明媚。 沈牧之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等着那女子的出现。 许久,还是不见人影。 沈牧之略一琢磨后,便张嘴喊了一声:“姑娘……” 话音在这山谷之中飘荡,微风依旧,不见‘佳人’。 沈牧之顿了顿后,又喊了一声:“姑娘,若是听到了,可否出来一见?” 话音落下之后,沈牧之等了一会。就在他快要气馁的时候,屋前不远处微光闪过,窈窕身影悄然出现。 这姑娘还是那身淡黄色浣纱群的装扮。一层薄纱遮住了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精致凤目,眸中莹光流转,顾盼生辉。 可惜,无论这双眼睛多美,看向沈牧之之时,眸光光芒永远都是不带任何温度,冰冷之中,又藏着杀机。 “何事?”女子看了他一眼后,冷声问道。 沈牧之见她终于出来,忙将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姑娘之前与我说,这里乃是遗落之地。在下想请教姑娘,这遗落之地到底是什么意思?” 女子眉头微蹙,显然有了些不悦。 沈牧之怕其立马离开,见其眉头蹙起时,立马又说了一句:“姑娘是否想要离开这里? 这话一出口,女子眸光顿然幽深,这山谷中,本来煦煦微风瞬时就大了起来,花海之中百花震颤。 沈牧之更是感觉周身一冷,如坠冰窖。 不过,如此动静,反倒是让沈牧之心头稳了稳。这说明,他猜对了。 他今天在房中想了一天,想这女子为何能杀他也想杀他,却最终没有杀他。 他想了许久,才最终想到,或许是她想离开这里。 否则的话,她为何要执着于想要弄明白他是怎么来的这里的。 当然,这本是个猜测,可现在,沈牧之觉得,这应该就是最终答案。 女子的反应,证明了这一点。 既然确定了这女子的目的,那么再周旋起来,他自然也有了把握。 沈牧之站在那里,坦然迎上女子幽冷目光,平静说道:“姑娘若是真的想要离开这里,或许我能帮忙。” 女子瞳孔猛地一缩,谷中的风瞬间又大了起来,呜呜呼啸着。 花海之中,无数花瓣被风卷起,漫天狂舞。 美,却又透着几分危险。 “你真能帮忙?”片刻后,女子终于开口,沉声问道。冰冷的声音里,透着不信任,还透着威胁。 沈牧之点头:“如果我能弄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应该能帮忙。” 女子闻言,忽然冷哼一声:“你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帮我出去?” 沈牧之并不意外,微微一笑后,道:“这地方既然能进来,肯定也有办法能出去。姑娘不信我没关系,但是,试试也无妨不是吗?” 女子眼中闪过犹豫之色,显然沈牧之的话,还是让她有些心动了。 沈牧之也不着急,一撩衣摆在门槛上坐了下来,耐心等着。片刻后,女子目光复杂地瞧着坐在门槛上的沈牧之,迟疑了一下后,道:“我可以告诉你想知道的,不过若是最后你找不到办法让我离开这里,我会杀了你。” 沈牧之耸耸肩,道:“可以,而且我如今这个样子,姑娘要杀我,不过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姑娘大可放心一试。”说着,顿了顿后,又道:“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姑娘能答应。” 女子略一迟疑后,道:“你说。” “若是我最终帮姑娘找到了离开的方法,希望姑娘能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有特殊意义,都很重要。”沈牧之说道。 女子微微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后,反问:“我若是不还呢?” 沈牧之闻言,笑了一下:“姑娘若是不还,就只能不还了,反正我也打不过姑娘。” 女子看着他,暗色之中,眸光里似乎生出了些许异样。 “你若是真能让我离开这里,东西我定还你。” 沈牧之嘴角笑容蓦然扩大,而后扶着门框起身,朝着姑娘躬身揖礼:“那在下就先谢过姑娘了。” 女子眸光里的异样,又多了一些。 接着,女子就跟沈牧之讲起了这遗落之地的由来。 事情要追溯到很久以前。 那时候,这片大陆,还不是现在这个模样,要更广阔。大陆上人妖两族,也不是如今这局面。那时候,人妖之间,势均力敌。 但,势均力敌的结果,往往都是势不两立。 人妖之间,互相仇视,常年战争不断,最后一场大战之后,人妖两族皆都损失严重,为了一劳永逸,人妖两族之中的强者最终共同决定,设下天地大阵,分割大陆。 人族居西,妖族居东。 从此后,互不干扰,各自发展。 而遗落之地,便是当时设下天地大阵时被大阵阵力所影响,被隔绝于世界之外的大陆碎片。 这些大陆碎片都在天地大阵的附近,因受大阵影响,外人看不到,也进不来。而当时那些未来得及撤离的人或者妖,也因此无法离开这里,直至死亡。 这些事情,沈牧之从未听说过,此刻听这姑娘说起这些,虽然言语简短,并无任何华丽描述,可沈牧之听着依然心中大感震撼。 若她所说是真,那这个世界其实还有另一片大陆,那片大陆上生活着很多的妖族。 而又是什么样的大阵,竟能分割大陆,隔绝天地,如此手段,可谓鬼斧神工,神仙是也。 良久,沈牧之才从这种震撼中回过神来。 冷静下来后,再细想姑娘说的这些关于遗落之地的描述,他忽然想到一事。 他们这一次的东岛行,本是要去一个秘境之中猎杀妖兽。这所谓的秘境,会不会就是这遗落之地呢? 那此遗落之地,会不会就是彼遗落之地? 也就是说,他无意中踩中的一个祭坛,直接将他传送到了他本就要去的那个秘境之中? 那么其他人呢? 其他人若还活着,是不是也到了这秘境之中?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情蓦然激动了起来。 若是其他人也来了此处,那他离开之事,便又多了几分把握。 不远处的女子见他神情不断变化,略一皱眉后,冷声道:“关于遗落之地的由来我已与你说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该如何离开这里了?” 女子的声音,让正兀自激动中的沈牧之,迅速冷静了下来。他再次朝着姑娘躬身一揖,道:“此事姑娘莫急。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跟姑娘确认一下。” 女子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但也没说什么。 沈牧之见状,便问道:“姑娘可曾在这里有见过其他人?” 女子看着他,眸光幽深,沉默了片刻后,才答道:“以前见过,不过不是在这边。” 沈牧之一听,心情顿时又激动起来,忙追问:“那是在哪边?” “在这片大陆的另一头。”女子回答。 “姑娘能够带我过去?”沈牧之忙又问道。 话音落下,女子眸光一寒,冷声拒绝:“不能!” 沈牧之一愣,旋即就冷静了下来。 “你想问的问完了吗?”女子大约是被沈牧之这几个问题给惹恼了,原本相对和善了一些的态度,一下子又变得冷漠起来。 沈牧之一边暗怪自己刚才没把控好情绪,一边答道:“暂时问完了。” “那就告诉我,如何离开这里。”女子盯着沈牧之,冷冷说道。 沈牧之看了她一眼,稍一犹豫后,道:“离开的方法,就在这大陆的另一头。” “什么意思?”女子眸光顿厉:“你耍我?”话音未落,身影微微一晃,便出现在了沈牧之跟前,纤手如闪电一般,猛地探出,一把就抓住了沈牧之的脖子。 五指成爪,慢慢收紧。 沈牧之伸长着脖子,脸色逐渐涨红,慢慢窒息。 “我……没……没耍你!”沈牧之吃力喊道:“真的!我……我现在的命……都在你手里……怎么敢……敢耍你!” 这一句话说完,沈牧之额头上都见了汗。两眼圆睁,满脸涨红。 女子冷冷盯着他,眸光冰冷,恍若在看一个死人。 但最终,她还是松了手。 沈牧之脚下一晃,慌忙伸手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咳嗽了几声后,才缓过气来。 “姑娘请冷静些。我如今所有东西都在你手里,这条命也是任你宰割,又怎么会故意耍你?”沈牧之说着,又咳了两声,喘了几口气后,才又继续说道:“姑娘请听我跟你解释。我此次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参加门中活动,到此来探索一个秘境。刚听姑娘所言,我觉得我们此次本来要去的那个秘境,很有可能便是这个遗落之地。所以,我刚才才会问姑娘是否曾见过其他人。姑娘既见过,那说明,我的猜测应该是对的。这里应该就是我本来就要去的秘境。所以,若是我们想要离开,去另一边,是最稳妥的法子。那里,有进来的路子,肯定也有出去的路子。”说完,沈牧之又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姑娘的眼色,见她眉头微皱,似在考虑他所说的,便将原本还打算再说两句的念头给压了下来。 只是,片刻后,却听得女子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地方,不能过去。” 沈牧之一愣,皱眉追问:“为何?” 201 要杀便杀 沈牧之见女子如此毫不犹豫地否定,心中不由诧异。愣了一下后,追问为何。 可这女子却不肯再多说了,冷冷盯了沈牧之一眼后,扭身就消失了。 她走后,沈牧之琢磨着这姑娘刚才的反应,心头疑惑不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回了房间。 又是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沈牧之出了房间,在屋外的空地上摆开了拳架,动作缓慢地开始打拳,也不避讳那姑娘。 那姑娘虽未现身,但沈牧之清楚,她一定在某个角落瞧着,留意着。 不过,他不怕那姑娘盯着,就怕那姑娘不盯着。 那姑娘盯着,说明他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若是不盯着了,这事情才不好办。 没多大一会儿工夫,沈牧之就停了下来。这两日的休养虽然让他体内的伤势缓解了不少,可离痊愈还差着远呢。尤其是胸背处的那些骨裂,在没有药物的帮助下,更加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就能恢复的。刚才他打拳,尽管动作已经刻意放缓,幅度放小,却依然能明显感觉到胸背处被牵扯出来的疼痛,不是很剧烈,但沈牧之也不敢小觑。 所以,才片刻功夫,他就停下了。 不过,这么稍微一动后,他到底还是感觉气血畅通了不少,连带着脸色都好看了一些。 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微汗后,沈牧之正准备转身回屋谢谢,不料,一扭身就看到那姑娘就站在不远处,一双凤目,正冷冷瞧着他。 沈牧之一愣之后,心头微微惊喜。 她肯现身就好。 “姑娘,早。”沈牧之微笑着躬身揖礼,姿态得体,虽然身上那一袭白色长衫早已残破污损不堪,可依然难掩那股子世家贵公子的气度。 不远处的姑娘瞧见后,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其实,沈牧之之前虽然在沈府并不受大夫人待见,但因沈牧平对其疼爱,所以他在府中待遇其实还算可以。该有的,该学的,他基本也一样不落。 他也不是个愚笨的,小时候跟着沈牧平与那些京中的贵公子多有来往,耳濡目染之下,这礼仪姿态上,自然也不会比别人差了。 只不过,到了大剑门后,他从来都是深居简出,甚少与人接触。所以,除开何羡他们等这几个亲近之人外,倒是也很少有人能看到他这一面。 女子稍怔了一下后,就回过了神,目光中复又恢复幽冷,盯着沈牧之,问:“想到离开这里的法子了?” 沈牧之看了看她,道:“姑娘能否先与我说说,为何那边不能去?” 这那边是指哪边,女子自然清楚。她眉头一皱,眼中忽地有了些许愠怒之色。 沈牧之见状,忙又说道:“姑娘既然说不能去那边,总得要让在下明白这其中缘由。若是真不能去,那在下也好再想其他法子不是?” 女子闻言,沉默了下来,似是在思考沈牧之这话。少顷过后,女子开口道:“有天堑相隔,难以逾越。” “可姑娘之前应该是到过那边,对吗?”沈牧之又迅速追问道。 这话大概是戳到了女子心中某些不愉快的回忆,眸中幽光一闪,杀机顿现。 “我再给你一日时间,明日此时,你若是还未能想到离开这里的法子,我会杀了你!”女子说完,微光一闪,便不见了。沈牧之站在原地,无奈苦涩一笑后,迈步往屋中走去。 其实,若是不能去那边的话,沈牧之根本没有离开这里的法子。他当初是稀里糊涂地被送了进来,要不是那女子告诉他这里是遗落之地,他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有法子能离开这里。 所以,别说女子就给他一天时间,即使是十天,一个月,他也不太可能会找到办法离开。 但,沈牧之倒也不急。 现在既然大概肯定了,他本来要去的秘境就在这大陆的另一头,那么他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说动这位姑娘,带着他去往这片大陆的另一头。 女子想离开,他何尝不想。 既然这里不能找到办法,那么就只能奔那边去了。 所以,他接下去这一天,主要想的还是怎么说服这姑娘。 沈牧之对于此事,把握不小。这姑娘几次三番想要动手杀他,最后都未能下手,这说明她是真的想要离开,而他应该是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唯一的希望。 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希望,她又怎么会轻易将其扼杀呢! 因此,沈牧之是真的不急。 傍晚时分,沈牧之披着霞光,又在屋前空地上练拳,还是那般缓悠悠的。一炷香时间左右,他便停了。 额头微汗,气血也畅快了一些,虽然不够酣畅淋漓,但眼下这副身体,能如此这般动动,他也已经满足了。 之后,他就坐在了门槛上,一边看着天色渐晚,一边等着那姑娘。 暮色渐浓,姑娘依旧未出现。 沈牧之便张嘴喊了一声:“姑娘可否出来一见,在下有一事想求。” 话音落下没多久,微风拂过山谷,淡黄色衣裙随风蹁跹,女子出现。 “何事?”女子看着他,眉眼间,全是刀枪难入的冷漠。 沈牧之起身,朝她行礼,道:“我这身上脏得难受,姑娘可否允我去前面的河中稍微洗洗?” 女子神色一变:“你要洗便洗,此事无需来告知我。” 沈牧之微笑:“在下只是怕无意中唐突了姑娘。” 女子哼了一声后,便消失了。 沈牧之笑了笑,而后迈步往河边走去。 一番盥洗之后,沈牧之将身上的长衫脱了下来也放在水中搓洗了一下,拧干之后,拿在手中,回了屋子。 他的衣服都在那扳指之中,扳指在那姑娘身上。若想从那扳指中取出衣服来,这扳指必须得回到他自己手中才行。 沈牧之不会去讨这没趣,所以刚才根本没开口跟这姑娘提衣服的事情。如今这件虽然破了一些,洗洗也不是不能将就。 回到屋中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沈牧之将衣服挂在了门上,然后自己盘腿坐到了角落里,心无旁骛地开始打坐修行。 又是一夜。 天刚大亮,沈牧之便出了屋子,开始练拳。这一次,时间持续得比昨日长了一些。他刚结束,那姑娘便来了。 沈牧之躬身揖礼后,不等那姑娘开口,便直接说道:“法子只有那个,姑娘若是不愿意,要杀便杀吧!”说罢,沈牧之便闭了眼,等着女子动手。 等了片刻,未有丝毫动静传来,一睁眼,眼前已无女子身影。 再一瞧,她刚才站的地方,放着几样东西。 香囊,玉簪,玉佩,还有扳指。 都是他的东西。 沈牧之愣了一下,原本心中那点赌赢了的喜悦顿时间变得复杂起来。 这姑娘,是打算放了他吗? 沈牧之略一犹豫后,便上前将这些东西都拿了起来,该收的收好,该戴的戴好。然后,又转身回屋,换了一身衣服,又取了药服了。 一切都妥当之后,再出来,沈牧之一袭墨色长袍,头戴玉簪,腰悬玉佩,完完全全一副少年佳公子的模样。 屋外,并无姑娘出现。 沈牧之往她平常现身时站得地方瞧了一会,脑中思绪飞转。 这姑娘将东西还他这一举动,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此时,他最好的选择,应该便是趁着这姑娘没杀他,赶紧离开,免得这姑娘回头后悔。 可是,沈牧之这两天想了许多,他如今虽知道了这地方是什么地方,也知道了秘境就在这大陆的另一头但要想靠他自己离开这里,机会却依然十分渺茫。 先不说姑娘提到的天堑,光说这大陆上的那些妖兽,以沈牧之的实力,要想横穿这地方到另一头去,几乎没有可能。 所以,他如果想要去那边,离开这个地方,最有希望成功的还是跟这姑娘合作。 犹豫再三后,沈牧之心中有了决定,深吸一口气后,开口喊道:“姑娘可否出来聊几句?” 毫无动静。 沈牧之不死心,又喊了一声。 片刻过后,还是毫无动静。 沈牧之眉头紧锁,有些急躁,又思忖了一下后,大声喊道:“姑娘就真的不想离开这里了吗?” 果不其然,这离开一事便是这女子心头最在意的事。音落,她常站的地方上,就出现了女子的身影。 “在下感激姑娘愿意手下留情放我一马,可姑娘真的就打算这么放弃了?不再试试?”沈牧之盯着女子,沉声问道。 “如何试?”女子说着忽得一声冷笑,“你是想利用我,对吗?” 沈牧之被戳穿了心思,倒也不觉尴尬,反而是坦然一笑,道:“准确来说,我们是相互利用,不是吗?姑娘带我去那边,我帮姑娘离开这里,你我双方都能得偿所愿,有何不可呢?” 女子冷哼一声:“等到了那边,恐怕迎接我的就是万剑穿心,万劫不复吧!” 沈牧之闻言一愣,旋即忽然明白了女子为何一听要去那边便毫不犹豫地拒绝,最大的原因,恐怕不在于所谓的天堑难越,而是怕到了那边之后,根本没命出去。 突然之间明白症结所在的沈牧之并未感觉到任何欣喜,反倒是心情变得沉重了一些。 女子所顾虑的这一点,确实无法忽视。 女子身份,应该是妖无疑。沈牧之虽然不太能分辨得出,可不见得其他人不行。到时候到了那边之后,他若是想带着她离开秘境,十有八九会碰上其他人,一旦女子身份被识破,迎来的必将是万重杀机。而他估计也会被牵涉其内。 如此一想,她确实是不能去那边。 可若是她不去,沈牧之一人又如何能穿越这片大陆,去到那个秘境之中? 这地方,他当初稀里糊涂进来,现如今根本没有头绪如何出去。若是出不去,岂不是要在这困上许久,或许便是一辈子? 202 邀月 沈牧之与这姑娘之间的谈判,因为一个被沈牧之忽略的情况,刚刚开始就陷入了僵局之中。 沈牧之明白,若是他不能给出一个稳妥的解决办法来,这姑娘肯定是不会陪着他一道去往这片大陆另一头的秘境。 若是没她陪着,沈牧之自忖他是没这个实力能够去往那个秘境的。 这百花谷外猛兽横行,以他的实力,能走出多远,完全就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沈牧之自认他没那么幸运,能让老天爷给他那么大的面子,助他一路安全无虞地去往秘境之中。 所以,说服这姑娘一道,是他唯一的选择。 可姑娘所顾虑之事,又该如何解决呢? 姑娘妖族的身份,一旦被识破,必然会引来攻击。就算到时候她能从那些入秘境试炼的弟子手中逃脱,她也没办法离开秘境。 秘境之外那些长老肯定会想办法阻止她出来的,甚至有可能会亲自进入秘境追杀她。 而他,若是被其他人得知他与这姑娘有关系,到时候下场必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还会有人要借此事,趁着师父还有何羡哥他们不在,对他下杀手。 到时候,他们推说他是被妖兽所杀,神不知鬼不觉的,师父和何羡哥他们即使有所疑惑,也是无可奈何。 沈牧之越想,这心头越沉。 此事,若是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这秘境他还真去不得。 女子见他站在那神色凝重,沉默不语,眸中掠过些许鄙夷之后,道:“东西皆已还你,你滚吧!” 沈牧之闻言,本还想再拖延一下,可一抬眼见其神色冷漠,眉宇间的鄙夷更是浓重,他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拱手作揖,道:“姑娘大恩,牧之铭记于心。这几日,叨扰姑娘了。”说罢,他也不多纠缠,扭身就往谷外走。 女子见其如此痛快,倒是有些讶异。但也只是有些讶异而已。 沈牧之出了山谷之后,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在谷口附近找了一个僻静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 如今这百花谷中的姑娘是他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而且,这百花谷外,危险重重,以他实力,再加上这伤势未愈的身体,他可真没什么自信能活下来。 只不过,姑娘所顾虑的事情,他暂时也想不出办法来。姑娘情绪明显不佳,他只能暂避锋芒,先在这谷外安顿,一边养伤,一边仔细琢磨这离开一事。 这地方,就在百花谷谷口旁边,若是有猛兽出现,他也能迅速退进百花谷中,保得安全。 至于若是他真这么做了,会不会惹恼那姑娘,引来那姑娘的杀手,沈牧之倒是根本没想过。 这几日下来,那姑娘每每对着他时,虽然身上杀意从来不减,可沈牧之也渐渐看出来,这姑娘不会真的杀他。那些看似凶狠的手段和言语,就好像是那姑娘给自己设立的一层保护壳一样。 其实,回想当日初相见时,那姑娘虽然一见面就动了手,杀机之浓郁,仿佛有着血海深仇,可是实际上,她似乎并未真的下杀手,否则那日沈牧之未必有机会能逃脱。 而后面,沈牧之与那头墨蛟拼命,昏迷之后,却被姑娘带回这百花谷。此事,稍微仔细想想,便能觉得这里面的古怪。 那会儿,他离百花谷已经很远。那姑娘是凑巧碰上了他吗? 沈牧之这两日想这件事的时候,觉得未必是凑巧。 再联系当日他突然被传送到百花谷遇上那姑娘,姑娘装作要杀他,却未下重手放他离开。之后,又将他救下。 沈牧之觉得,或许从初相见那天开始,这姑娘应该便一直在暗中跟着他。 目的,自然是为了想从他口中得到离开这里的法子。 若她真是心狠手辣之辈,如今他已无利用价值,那她就该杀了他,而不是放了他。可她不仅没杀他,还将他的东西都还给了他。 这也是沈牧之敢在这百花谷外附近安顿下来的原因之一。 这百花谷外,皆是山林。沈牧之砍了些木枝在那条从谷外流出的河旁搭了一个简易的木屋,住了进去。 百花谷内,一直都是一袭淡黄色浣纱群的女子,正坐在往常沈牧之常坐的门槛上,目光愣愣地瞧着不远处的那片花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她眸光一动,转眸瞧向了谷口方向,眉头一蹙,略一沉吟后,微光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很快,她就在沈牧之搭的那个木屋附近的一棵大树后,现了身形。 瞧着不远处的那个有些丑陋的木屋,女子眸中顿时掠过了许多古怪奇异之色。 沈牧之此时正在那木屋内,并未察觉到女子的到来。 女子站了一会后,微风拂过,身影顿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余下些许淡淡花香,盘旋原地。 …… …… 邀月湖。 湖似弯月,水若碧玉。 湖旁,一侧是绿树成荫,一侧是矮崖秀丽。 矮崖上,有剑刻二字:邀月。也不知是何人何时所写,刻痕早已在风雨岁月中斑驳,可其上剑意却依然凌厉。 因有这矮崖上‘邀月’二字上残留的剑意威慑,所以此地附近,素来甚少有妖兽敢轻易靠近。 因此,在这遍地妖兽横行的秘境之中,这邀月湖算是少数的几个安全之地之一。 此时,这邀月湖旁,正蹲坐着三个身影,一个个皆都满身狼狈,鲜血沾身,沉默地各自掬水洗脸,气氛沉闷压抑。 四天前的夜里,他们从东岛祭坛被传送至这秘境之中。他们一个个虽都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知晓这秘境之中凶险得很,可谁也没料到,他们这刚被传送过来,这脚还没站稳呢,就被数头妖兽给围攻了。 那几头妖兽,一个个实力都不在神堂境之下,肉身更是强横无比。 他们这些人,好多都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又是被偷袭,仓皇失措之下,这么多人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他们这几人跟着白宇,一路逃窜。 白宇是他们中修为境界最高的,又曾来过这里一次,对这里的情况还算熟悉,领着他们一路往这邀月湖过来,途中几次遭遇妖兽,皆都化险为夷。 独独昨夜,众人都已疲惫至极,守夜的清凉峰弟子一不小心便睡着了,被那两头妖兽给钻了空子。 一场乱战之下,那位守夜的清凉峰弟子不幸丧命,赵和和另一位清凉峰弟子也不知所踪。白宇一人杀了一头妖兽后,又在附近搜寻了许久,始终不见赵和和那位清凉峰弟子身影,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他们这剩下的几人,连夜赶到了这邀月湖。 这邀月湖因有矮崖上邀月二字的震慑,并无什么妖兽敢于前来袭扰,对于他们来说,是个不可多得休憩之所。 众人已经紧绷了四天的神经,才总算是稍微放松了一些。 只不过,昨夜的事情,在他们心中都留下了一定阴影。尤其是那个清凉峰弟子被那两头妖兽给撕咬成了数段,那血腥场面,残忍无比,不忍直视。 所以,尽管现在安全了一些,可众人的心情都不太好。 白宇蹲在湖边,心情更是凝重无比。 本来,这一次的秘境之行,他是不参加的。但无论是赵和还是沈牧之他们,都是没有来过这边的,峰主放心不下,才安排了他过来。 峰主信任他,才将守护师弟们的责任交给了他。可他先是弄丢了沈师弟和林姑娘,现在赵师弟又不知所踪,若是他们三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此番回去,他该如何向峰主交代? 白宇心头烦闷,掬了一把湖水扑在了脸上后,双手捂着脸,沉默地蹲在那,一动不动。 这时,先前去了矮崖后面换衣裳的黄真与玉和峰的罗月兰二人走了回来。瞧见湖边的白宇后,黄真便与罗月兰分开,朝着白宇走了过来。 “白师兄,你的伤如何?”黄真走到白宇身后,目光有些怯怯地看着白宇背影,低声问道。 白宇捂着脸的手放了下来,并未回头,淡淡答道:“没事。” 站在后面黄真听到声音,却是双目瞬间泛红,泪光盈起:“师兄是不是心里在怪我?” 背对着她的白宇眉头皱了一下,睁眼瞧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默了默后,答道:“没有。”说罢,一抹脸上水珠,长身而起。转过身时,目光扫过黄真那张泫然欲泣的脸,顿时间,眸底的不悦又浓了一些。 黄真见白宇转过身来,又说道:“师兄,当时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吓坏了。”说着,黄真已经落下泪来。 这黄真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但也算得上是美貌,美女落泪,本该是惹人心疼的才对,可白宇看在眼中,却只觉心烦。 只是,黄真到底是师妹,白宇暗自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烦躁之后,尽量柔声宽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没怪你,你别多想,快去休息吧。” 黄真还想再说两句,白宇却已一句都不想多言,不等她开口,便已迈开步子,饶过她走开去了。 黄真站在那里,更觉伤心,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一不小心便啜泣出声。这动静,立马引来了其他几人的注意。 刚才那个与她一道去矮崖后换衣服的罗月兰朝着她瞧了两眼后,犹豫了一下,才迈步靠近过来,一边递了帕子给她,一边问道:“你怎么哭了?” 黄真只顾抹泪,并不答话。 这罗月兰见状,也不再多问,伸手在她背后抚了抚,等她情绪稍稳定些后,就又走开了。 她们本来也不太熟,又因为当初玉致的事情,玉和峰和正阳峰之间的关系更是紧张。若不是这一路上他们这些人也算是共患难了,白宇也曾出手救过她一回,她刚才是不会过来送手帕出言宽慰的。 罗月兰回到原位重新坐了下来。 刚坐下,便有人凑了过来。 “她怎么了?”一身黑衣的齐木一边悄声询问,一边目光往湖边的黄真身上瞧着。 罗月兰瞪他一眼,道:“这么关心怎么不自己去问?” 齐木脸上微微一红,顿时讪讪。 “瞧你这胆小的样!”罗月兰说着,还鄙夷地嘁了一声。齐木被她这么一嘁,脸上更是涨得通红。 齐木闹了个没趣,悻悻地走开了。 罗月兰复又抬眼去瞧还站在湖边的黄真,神色不由有些冷然。 其实,黄真不说,她也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昨夜的事情,瞧见的人没几个,她恰好是其中之一。 那会儿,若不是黄真推了一把赵和,赵和和那个凌霄峰弟子应该不至于会落入险境,最终不知所踪。 这会儿黄真跑到白宇跟前哭,罗月兰作为一个旁观者瞧着,其实也挺烦的,也难怪白宇会不愿意搭理她。 想着,罗月兰就有些鄙夷地轻哼了一声,旋即收回目光,自顾自地闭上了眼,开始打坐。 黄真在那湖边又站了一会,才去洗了脸,而后兀自寻了一个角落,一人默默地坐着休息。 那个凌霄峰的齐木,几次偷偷打量,却又不敢靠近过去。 与他一道的凌霄峰师兄瞧出猫腻,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如今这般境遇,你竟还有心思儿女情长。” 齐木被戳穿了心思,又闹了个红脸,低声驳斥:“师兄说什么呢!” “说什么你心里有数。我警告你,这秘境之中凶险无比,这几日你也应该已经感受到了。你最好打起精神,别整天想些不该想的,免得到时候一不小心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别人!”师兄神色严肃,说得齐木更是不敢抬头,只敢诺诺称是。而他心里头的那点旖旎心思,此时也已经再不敢冒头了。 203 林中迷阵 一个多时辰后。 白宇将齐木的师兄叫到了一旁,低语了几句后,他又走去了黄真身旁。 “师兄……”黄真一见他过来,立马紧张地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神色忐忑。 白宇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后的,沉声道:“我要去找赵和他们,你跟着凌霄峰的元师兄他们好好待在这邀月湖,不要离开。最迟明早,我就会回来。记住了吗?” 黄真双手在身前绞动着,贝齿咬着红唇,片刻,才答道:“我知道了,师兄。” 白宇听后,没再多说一句,转身又与凌霄峰的元恪打了个招呼后,就离开了邀月湖,钻入了周围茂密的山林之中。 沈牧之和林长缨的失踪,他可以不自责。可赵和的失踪,他作为师兄,却没办法心安理得。 而且,这几天下来,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这一次的秘境,危险更甚五年前他来的那次。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因何而来。但他知道,如今的秘境,以赵和的实力,哪怕他身上有不少峰主给的保命的东西,恐怕也很难一个人单独活下来。 所以,他必须得尽快找到他才行。 白宇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身形飞快地穿梭丛林之中,朝着昨夜营地迅速赶去。 昨夜赵和是在那边失踪的,夜里漆黑,他虽在附近找了许久,但一直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再加上,还有其他人的安危要考虑,他不得不先暂时撤退。如今其他人已经安全,天也已经亮了,正好他可以再过去搜索一遍,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昨夜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今日白宇一人,半个时辰便到了。 营地之中,狼藉依旧。那被肆虐得不成样子的草地上,还能看到那个清凉峰弟子留下来的血迹和破碎肢体。 白宇扫过一眼,便不再多看,迅速循着昨夜赵和和那个清凉峰弟子最后消失的方向,开始仔细搜寻。 或许是上天感其心诚,没多久,白宇就在离营地大概两里地开外的地方,发现了一些衣服上扯下来碎布。那颜色,与赵和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很是相似。 这碎布上沾着血迹。 白宇很快在附近的地面上,也找到了血迹。 顺着血迹,一路往前,没多久,就到了一片松树林。这松树林,大得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白宇看着那血迹往这松树林里去,心急赵和安危的他,想也没想,就一头冲了进去。这一进去,便觉得周围一股古怪气机一闪而过,心中顿感不对的他,慌忙想退,可已经来不及。 眼前风景乍变,白雾突起,再无松树林。 是迷阵! 白宇立马就知晓自己一不小心误入了迷阵,心中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这秘境之中的迷阵,基本都是天然迷阵,虽然不太容易破阵,但除了被困其中难以走出之外大多都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若是赵和也进了这迷阵之中,或许还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担心再被妖兽追杀,没了性命之忧。 这么一想后,白宇的心又定了一些。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后,他便试探着往前走去。 这一动,周围白雾更浓。 而且,雾中,似乎还多了一些东西。 白宇看不太清,但心中隐约多了一些不好的感觉。 莫非,这迷阵并非天然迷阵,而是后天打造的? 想着,这脚下就更谨慎了一些。 又走了一段后,他忽然就听得右边的白雾中,传来了一道声音。 听着像是有人在说话。 白宇下意识地觉得有可能是赵和,便喊了一声:“赵师弟,可是你?” 话音落下,便立马听得有人回应:“师兄,救我!” 白宇神色一变,连忙往声音传来处冲去。 还未走出两步,一道厉光突然破开白雾,迎面而来。 本该毫无防备的白宇,却是猛地一个扭身躲过了这道厉光,旋即大袖猛地往后一甩,数道剑光席卷而出,直接没入了后方白雾之中。 白雾涌动,隐约听得闷哼之声传出。 不过片刻,一切又归于平静。 白宇站在原地,神色凝重无比。 “师兄……救我……”刚才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回又出现在了另一边。 白宇这回没动。 这声音虽然和赵和的声音有些像,但并非真的赵和的声音。这一点,刚才白宇就听出来了,只不过他一来想知道探探这东西的深浅,二来心中其实也抱着丝毫侥幸。 毕竟,赵和确实有很大可能也是进了这迷阵了。 只是,这丝侥幸很快就没了,而这迷阵中的东西,杀心很重,赵和若在阵中,这会儿是否安危,很难说。 白宇一边警惕着四周变化,一边想着这些,心情沉重无比。 那藏在白雾中的东西,瞧见这声音迷惑不了白宇之后,周围白雾突然疯狂涌动。冰冰凉凉的白雾,裹挟着丝丝缕缕并不明显的杀机,朝着白宇汹涌而来。 一层白光突然出现在白宇身周,旋即大袖飞舞,无数剑光四散而去。 闷哼声,痛吼声,顿时响起。 白宇沉着脸,听着这些声音,忽然一步迈出,一剑直指前方某处。 噗地一声轻响,白雾散开,一道黑影出现眼前。只是不等白宇看清这到底是人还是妖,周围白雾突然化作一只巨手,朝着白宇兜头拍来。 而那黑影也是突然化作一蓬黑雾,迅速远遁,眨眼就消失在了白雾之中。 白宇见状,连忙想追,但那头顶巨掌已经落下,他只得举手相迎。 轰地一声,白宇身躯往下沉了沉后,眼中光芒一闪,无数剑光忽然出现四周,纷纷刺入巨掌之中,一番搅动之后,巨掌消散。 白宇脸上一红,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他抹了一把嘴角血迹,又取了一颗丹药服下后,立即朝着刚才那黑影远遁的方向追了过去。 …… …… 赵和确实就在这松树林中。 只是,他的松树林中,并无白雾。 只有无数状若松果一般的巨石。 这些巨石错落在这松树林的各处,看似无序,实则暗有章法。一股神秘之力,流转其中,将误入其中的赵和,牢牢困守其中,难以脱身。 赵和已经在其中转了一个多时辰了,却始终就在原地打转。身受重伤的他,如今早已感觉十分疲惫,无奈之下,只好暂时不去想着破阵一事,安心坐在了一块巨石旁,盘腿疗伤。 时间慢慢过去。 他这巨石林中,也渐渐有了变化。 丝丝缕缕的黑雾从这些状若松果一般的巨石中慢慢释放而出。这些黑雾,大部分都悄无声息地散入了周围树林之中,而有一小部分,却随着赵和的呼吸吐纳,被其吸收到了体内。对此,赵和毫无察觉。 204 崖上字与湖中月 入夜。 天空逐渐昏沉,不见明月升起。 可,这邀月湖中,却逐渐明亮,而后一轮弯月悄然浮现其中。灼灼月华,将这碧青湖水照得透亮。 偶有群鱼嬉戏而过,有若空中掠过飞鸟。 这等奇异景象,顿时吸引了湖边几人的注意,惊讶的同时,也纷纷心中生出不安。 他们这几日一直都在被妖兽追杀,早已都成了惊弓之鸟。这邀月湖是白宇带着他们来的,当时他说这边安全,今天这一天下来,确实也没有妖兽过来袭扰。可此刻白宇不在,这邀月湖中又现出这等异象,他们几人心中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罗月兰一脸警惕盯着那邀月湖中的弯月瞧了几眼后,迈步走到凌霄峰的元恪身旁。 如今他们四人当中,元恪年纪最大,实力也最强。 “元师兄能看出点什么吗?”罗月兰轻声问道。 神色透着凝重的元恪闻言,摇了摇头。 罗月兰转头看了看四周,此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这周围的山林中,更是一片漆黑。昨夜的场景,蓦然掠过心头,顿时让其心尖一颤。一张俏脸,瞬时白了几分。 “怎么了?”元恪见其脸色不对,便问了一句。 罗月兰摇摇头,表示无事,旋即略一沉吟后,又道:“先前我与黄师妹去矮崖后面时发现那边有个可以容人的山洞。这湖中突然显出这等异象,总觉得不安,不如我们去矮崖后面的山洞将就一晚?元师兄觉得如何?” 元恪闻言,考虑了一下后,点头同意了:“就依罗师妹所言吧。” “那我去跟黄师妹说。”罗月兰见他应下,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温柔笑意。 元恪扫过一眼,眼中神光略晃了晃后,又迅速定了下来。 他点了点头,看着罗月兰转身后,又去了附近山林中取了几根树枝给白宇在湖边留了个记号后,去喊了齐木,准备绕去矮崖后面那个罗月兰说的山洞。 黄真听说要离开这里,想起早上白宇离开时嘱咐过让他们不要离开这里,心里便有些不情愿。 但再看看那湖中的弯月,她心中也有不安,稍一示意后,便将心中那点不情愿给压了下来,随着元恪他们一路往矮崖后面走去。 这片矮崖占地不小,而罗月兰所说的山洞,其实只是一个凹陷,形成了一个岩廊一般的地方。 面积倒是不小,足够他们四人待进去。 元恪与齐木二人先进去稍微拾掇了一下后,罗月兰和黄真才走进去,而后又生了个小火堆。这火光一亮起,众人心里头的那点不安,也随之不见了。 齐木性格活泼,眼下心中安定下来后,便生出了聊天的心思。一屁股在元恪身旁坐下后,就开口问道:“元师兄,你说白师兄能找到赵和他们吗?” 一旁的黄真,一听到这话,身子顿时一颤。 齐木并未发现。 元恪也未留意。 他想了想,答道:“白师兄来过一回,对这里的情况比我们都熟悉,想来应该是能找得到赵和他们的。” 齐木听后,忽又叹了一声:“你说,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这东岛行每五年一次,都办了这么多次了,从来都没出过事。怎么就这么巧,让我们遇上了呢?” 元恪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齐木年纪小,性子直,这心里藏不住事,有些话,不适合跟他说。 不过,他不说,齐木却未就此停下。 只听得他又说道:“我之前听人说,那天夜里营地出事之前,那个林长缨一个人偷偷离开了营地,也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元恪一听这话,眉头顿时皱起,沉声呵斥道:“这些没证据的话,你也敢乱说!” 齐木被元恪这么一呵斥,不由吓了一跳,正要委屈,一抬眼见到元恪满脸严肃,心中一愣之后,不由心虚,原本到了嘴边的辩驳之语,也吞了回去。 只是,齐木虽不再说话,可刚才他那话,还是让罗月兰和黄真都听在了耳朵里。 罗月兰转头去瞧了一眼黄真,见她脸色透着几分苍白,心底暗哼了一声,就冷冷收回了目光。 元恪转头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暗叹了一声后,又回头瞪了齐木一眼,呵斥道:“还不赶紧去休息?待会后半夜来换我!” 齐木已经意识到自己失言,听元恪说完后,低着头哦了一声,就起身走开了。 元恪一人坐在火堆旁,手中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身前的火堆,火星不断地被火舌卷着四散开来,随风消逝在黑暗中。 元恪脑子里一直想着刚才齐木说的那句话。那个事情,他当时也听到了一嘴。 那天夜里,营地突然被袭击,此事确实是有些奇怪。就像齐木说的,这么多年多没出过事,为何独独这次出事了? 而且还那么巧,林长缨一个人偷偷出营,然后这营地就出了事。 真是巧合吗? 还是说,其中有些什么联系呢? 元恪心中其实也偏向后者,只是,这念头也只能在心中转转,是万不能说出口的。这种事情,牵涉太大,不是他们这些做弟子的能随意置喙的。 元恪想着,又想到齐木,心中暗暗自忖:回头一定得好好叮嘱一下这小子,务必要让他将自己那嘴巴给关严实了,类似刚才的那种话,无论如何是不能再说了。 否则,万一惹出个什么事情来,正阳峰那位峰主可不是好易与的。 元恪正想着这些的时候的,矮崖另一边的邀月湖,忽然生出了些许异动。 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生出了波澜。 圈圈涟漪,一波跟着一波地涌向湖岸。粼粼波光,随波荡漾。湖下,那轮弯月,也随着涟漪起了褶皱。 只是,那散开的月华,却愈发的明亮炽人。 这邀月湖中,都被这明亮光华,照得通透无比。 忽然间,那轮弯月似乎微微摇晃了一下。 满是涟漪的湖面,突然间就起了波浪,哗啦水声顿时响起,打破了夜的沉寂。 就在这时,那矮崖上剑刻的‘邀月’二字上,蓦然亮起微光。 无数细光,从中射出,如一道道的光剑,眨眼就没入了波浪迭起的邀月湖中,直奔那轮正在摇晃的弯月。 随着摇晃,弯月似乎圆满了一些。 那一大波光剑还未靠近弯月,就融入了周围灼灼月华之中。 隐约中,似乎有金铁交击之声不断传出。 湖面波浪越发的大了,湖水激烈地拍打着湖面,发出哗哗声响。 矮崖上,‘邀月’二字上的光芒,也愈发明亮。缕缕剑气从其中散发而出,掠过黑夜,没入湖水之中。这一道道的剑气,肉眼可见,犹如悬丝垂钓,钓的就是这湖中弯月。 矮崖后方,守夜的元恪早已察觉这边的动静,迟疑良久后,还是决定前去看个究竟,也好心中有个底。 跟另外三人说了一下后,三人都不太同意他一个人前去,元恪又劝了几句,才总算说服了他们,然后一人独自悄悄往邀月湖靠近了过去。 此时,湖中水浪已经掀起了足有半丈高。 大浪拍岸,水花四溅。 湖中弯月已经半圆,灼灼月华,染的那湖水都变成了银色。 矮崖上那邀月二字似乎都活了过来一般,其上光华流淌,凌厉剑意,犹如那渔夫手中已经钓住了鱼的鱼线,一头连着邀月二字,一头垂入水中,绷得笔直。 元恪过来的时候,正好瞧见的是这一幕。 他是四岁的时候,被其师父接入大剑门中的,这些年,也经常会跟着师父出去云游一番,虽然没怎么正儿八经地跟人交过手,可也见过不少奇异之事。可眼下面前这一幕,还是惊得他瞪大了眼睛,震撼不已。 他没敢太靠近过去,躲在了矮崖边的一个角落里,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一幕。 突然,湖中弯月猛地光芒大放,只听得啪地一声,一根‘鱼线’突然绷断。这声音还未落下,紧接着又是啪啪啪数声,一多半的‘鱼线’接连绷断。 湖中已经变成了大半个圆的明月,迅速往下沉去。 所剩不多的鱼线,被这么用力一扯,不由尽数绷断。 邀月之上,剑意猛然大涨。耀眼光华突然凝聚,化作一柄大剑,如闪电一般掠过夜空,猛地扎入了湖水之中,直追那轮明月而去。 满湖湖水此刻尽数沸腾。 元恪早已看傻了眼。 崖上二字,和这湖中弯月,莫不成都成了精不成? 尤其是那崖上‘邀月’二字,刚才那一剑,即使元恪隔着不短距离,却依然感受到了那股浓郁剑意所透出来的凌厉和强横。 元恪暗暗自忖,若是他对上这一剑,只怕是要当场毙命。 如此一想,他便不太敢再在这停留下去了。免得到时候被发现,招来祸端。 于是,他压下心中好奇,又悄悄回了那矮崖后面的山洞。 齐木他们三人正等得焦急,见他出现,齐木迫不及待地迎上前,问:“师兄,什么情况?” 元恪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后面的罗月兰和黄真,略一迟疑后,答道:“我也不太清楚,那湖中有点古怪,我担心有问题,没敢太靠近。” 齐木对元恪很是信任,不疑有他,听后,便也没再多问。 黄真本来就有些心不在焉,听后,也是没有多想。 唯有罗月兰看了元恪一眼,眼底有些疑惑之色一闪而过。 205 白费心思 那崖上字与湖中月的对战,最后到底输赢如何,谁也不知道。 元恪虽然心中好奇,可也不敢再贸然过去查看。 一夜幽幽而过。 本来承诺最迟在一夜过后定会回来的白宇,迟迟未见现身。黄真心中焦急,看着天光逐渐大亮,越发坐不住了,便与元恪商量了过后,四人又回了那邀月湖畔。 一切都已恢复了原样。 昨夜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境一般,什么痕迹都未能留下。 元恪朝矮崖上刻的‘邀月’二字不断打量,也未能瞧出个明显端倪,只隐约觉得那刻字上的剑意,似乎淡了少许。 走在一旁的罗月兰见他不住往那崖刻二字上打量,也揣着疑惑打量了几眼,但是同样未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想着昨夜元恪来过这边再回山洞时那明显有所隐瞒地模样,罗月兰犹豫了一下后,便开口问元恪:“元师兄,这邀月二字可是有什么问题?” 元恪闻声,转头看向罗月兰,对上那目光之时,顿时便察觉到了那目光中藏得并不太好的探究之意,想起昨夜自己的隐瞒,元恪略觉讪讪,道:“这邀月二字剑意浓厚,不知师妹可有看出来?” 罗月兰闻言点头:“倒是能察觉到一二。” 元恪便笑言:“我就是在想,到底是谁在这矮崖上刻下了这二字,会不会是我们大剑门的某位前辈呢?” 罗月兰听着,便也转头打量了一下那邀月二字,道:“很有可能。” “看这二字上残留的剑意,当初刻下这二字之人,定然境界十分高深,或许已经迈入上境也未可知。”元恪又笑着说道。 罗月兰惊讶地挑了挑眉,再看那崖上二字时,目光不由得认真了许多。 元恪没再与她多言,转身去查看附近有无人来过的痕迹。一圈下来,并未看到什么痕迹。想来,白宇应该还未回来过。 看来,他这趟出去寻人,并不顺利。 元恪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 白宇迟迟未归,这邀月湖如今又出现了昨夜这等异象,他也不放心继续在这边停留下去,可若白宇不回来,他一个人带着齐木他们三个离开这里,万一遇上前天夜里这等情况,恐怕很难保全所有人。 一时间,是去是留,元恪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过,此时拿不定主意的不止元恪一人,还有百花谷外的沈牧之。 想了一天一夜的沈牧之,终于在今晨快天亮时想到了一个计策。只是,并非完全之策,风险依然很大。 而且这计策,对于那位姑娘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沈牧之觉得那姑娘多半不会答应,可这计策又是目前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若是不试试,再拖下去,说不得那秘境也要关闭了。 若秘境关闭,等再开启,就要五年后了。 想到要在这里再挣扎五年,沈牧之便感觉浑身一冷,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在简易木屋外,顺着河岸来来回回地打了好几趟拳,终于做了决定。 无论如何,先去试试再说。 若是实在不能说服那姑娘,那就再继续想办法。 若是实在想不到办法,五年便也只能五年了。 想着,沈牧之便又去了百花谷口。站在谷口处,迎面而来的风中,花香馥郁。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后,大声喊道:“姑娘可否出来一见,沈某想到法子了!” 话音落下,沈牧之有些忐忑地等着,翘首以待。 片刻之后,微风卷着几片花瓣打着旋在他身前不远处落下,而后一袭黄裙出现眼前。 沈牧之顿时一喜。 “沈牧之见过姑娘。”沈牧之连忙拱手揖礼。 女子还是那袭淡黄色的浣纱群,飘逸淡雅。 “你最好是真有什么有用的法子,否则我定不饶你!”女子眸光冷漠。 沈牧之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睑,问:“姑娘可否听说过契约一事?”话音一落,沈牧之顿觉周围一寒,如坠冰窖。 “怎么?你想让我跟你签订契约?”女子冰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已然带上了浓重杀机。 沈牧之虽然觉得女子不太可能会真的动手杀他,可依然忍不住心头微颤,硬着头皮点头道:“沈某是这个意思不假。不过,姑娘放心,等离开了这里,沈某定然会第一时间解契,绝不用契约牵制姑娘。”女子默然不语,眼中眸光闪动,显然这主意还是让这姑娘产生了考虑的心思。 沈牧之见她不做声,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瞧出了她的意动之后,不由得心头微松。于是,又说道:“若是姑娘不放心,沈某可以起誓。” 女子闻言,眸中光芒一闪,略一沉吟后,问:“你我签了契约,便能保证那些人不会对我出手了吗?” 沈牧之心中其实并无把握,可此时若是过于诚实,那他多半要在这里等上五年了。以他实力,能不能捱过这五年真的很难说。 所以,沈牧之虽不愿意欺瞒这姑娘,可此时也已无路好走,只得昧着良心,含糊道:“这个姑娘放心,只要你我签了契约,你便是我的侍从,他们自然不会再对你动手。等到离开了秘境之后,我在找个合适时机解除契约,你便可自由了。”说着,沈牧之顿了顿后,为了增加可信度,又补充道:“只不过,等到了外面,还望姑娘能够保持善良秉性,不要擅动杀心。” 女子盯着他看了两眼,片刻沉默后,难得口吻不是那么冷漠地说道:“想要到那里,还有天堑相隔,即便是我,也是非九死一生不能过。你实力低微,想要越过,估计十死无生。你我若签订契约,你死我也死,想要越过天堑,希望万分渺茫。所以,即便我答应你,也是无用的。” 沈牧之闻言,不由愣住了。 若她所说是真,那他这几天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岂非是白费这一番心思了? 女子见他愣住,眸光一动,一个扭身,便消失了。 沈牧之站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后,垂着头丧着气地回了自己那木屋。在木屋前的河岸上坐下来后,怔怔愣愣地看着那河水从眼前奔流而过。 许久,他才好不容易从刚才那失落的心境中拔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后,便起身回了木屋。 看着那简陋的木屋,他忍不住苦笑起来。 难不成,他真要在这木屋中再捱五年不成? 若是百花谷那位姑娘接下去五年里都不赶他离开,再捱五年,或许问题不大。 他不怕孤独,也不怕艰苦。 可,他是真的不甘心。 206 怀疑 午后,天色阴沉,看上去似乎大雨将至。 邀月湖旁,元恪他们四人左等右等不见白宇归来,心中早已焦急万分。 尤其是黄真,心情更是不安。 若是白宇不回来,那她在这个四人小团体之中,位置就会十分尴尬。 他们四人,元恪与罗月兰同为神堂境,但元恪实力要更强一些。齐木虽与黄真一样都只是风府境,但齐木胆子更大些,面对危险时,比她要镇定许多。而且,齐木还有元恪照顾。罗月兰虽与黄真同是女性,可玉和峰和正阳峰之间的矛盾摆在那里,这几天下来,罗月兰对黄真的态度,也一直都是不冷不热,显然若是有个什么情况,她也不会怎么照顾她。所以,一旦白宇要是回不来,那么黄真作为四人中实力最低的,接下去这日子就会很不好过了。 黄真虽然胆小,可却不笨。这形势,她十分清楚。 眼见着元恪与罗月兰已经没什么耐心继续等下去了,黄真心中更加着急。 大概是见她脸色不好,齐木突然靠近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轻声宽慰:“白师兄实力那么强,他不会有事的,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你别太担心。” 黄真转头看他,目光掠过他那闪烁着不敢与她对视的眼神,还有耳朵尖上忽然染上的绯红,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谢谢。”黄真低下头,轻轻柔柔地答了一句。 这轻柔中又带着几许悲伤的声音,让齐木的心头微颤,再看黄真低着头那乖巧柔顺的模样,目光顿时更加温柔,满是倾慕之意。 一旁的元恪抬眼时正好瞧见齐木跟黄真站在一块,尤其是齐木看着黄真的眼神,温柔得都能挤出水来了。当下,眉头顿时一皱,张口就喊道:“齐木,你过来一下。” 齐木被元恪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对上元恪的目光,心头顿时想起之前元恪的警告,顿时心慌,忙撇下黄真,朝着元恪走了过来。 “你去附近林子里做几个记号,然后收拾一下,我们离开这里。”元恪面无表情地盯着齐木,冷声吩咐道。幽深的眼神里,满是警告之意。 齐木心虚,只敢讷讷应下。 不远处的黄真,听得元恪说要离开这里,忙也走了过来。 “元师兄,我们现在就要离开吗?”黄真看着元恪,神情怯懦中带着焦急,就好像是那娇娇弱弱的邻家小妹,惹人怜惜。 只可惜,元恪是个不太解风情的,亦或者是不太愿意解这种风情的。瞧着黄真这副神态,眼底的不耐更多了一些,脸上也更冷了一些:“是的。” “可是……我师兄还没回来!”黄真焦急起来,目光瞧着元恪,眼眶都有些泛红了。 元恪看到这,眼底的不耐的更是浓了。 只是,想到白宇这一路过来对他们的帮助,元恪还是将心底的不耐压了压,尽量平和地解释了一句:“这邀月湖有些古怪,我们再继续留在这边,可能不太安全。你放心,我让齐木去附近林中做记号了,到时候若是白师兄回来,看到记号,会追上来的。”黄真闻言,心中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可也清楚,离不离开这事她反对也没什么用,除非她有胆子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自然是没这个胆子的。 元恪见她不再说话,就转身去了林中,和齐木一道去做记号了。 黄真站在原地,眼眶微红,眼中满是委屈和忧虑。 不远处,罗月兰冷冷瞧了她一眼,低哼了一声后,又自顾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齐木和元恪去了好一会才回来,然后招呼了一声罗月兰黄真就准备离开。刚要动身,突然间林中传来了动静。 四人顿时如临大敌。 元恪与罗月兰对视一眼后,沉声道:“你们留在此处,我去看看。”说罢,身影一晃,便去了林中。 罗月兰目光警惕扫视四周,而后低声叮嘱齐木和黄真:“待会若是打起来,你们就往矮崖那边跑。不用管我们!” 齐木闻言,立马反驳道:“不行!罗师姐,待会你带着黄真先走,我和师兄留下来!” 罗月兰不由惊讶地看了一眼齐木,旋即又斥道:“别胡闹!你留下来又帮不上你师兄,说不得还得连累他分心来照顾你!” 她这话音刚落,林中突然闪出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便是刚才入林查看情况的元恪,而他身后跟着的却是前天夜里不知所踪的赵和。 三人见到赵和,皆是一愣。 尤其黄真,更是脸色瞬间苍白。 “赵师弟,你怎么一个人?你师兄呢?”罗月兰最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朝着赵和迫不及待地问道。 赵和面露迷茫:“我师兄?师姐是说白师兄吗?他不是跟你们一道吗?” 罗月兰皱眉:“他昨天早上把我们送到这里后就返回营地那边找你去了。你没碰上他吗?” 赵和惊讶道:“白师兄去找我了?可是我没碰到他啊!” 罗月兰和一旁的元恪,听到这话,心中都微微咯噔了一下。 白宇走时与他们说好,若是找不到人,他今日一早必定会回来这边。可是他没回来,赵和却先来了。 这说明,白宇此刻情况定然不妙,否则的话,他没找到人,这会儿应该回来了才对。 罗月兰问元恪:“怎么办?” 元恪沉吟不语。 片刻后,他忽问赵和:“你是怎么找到这边的?” 赵和回答:“我之前听白师兄说过这地方,前天夜里出事之前,师兄也提过大概的方向,我猜着你们可能回来这边,就找了过来。还好,你们果然在这里。”说着,便苦笑了一下。 “那清凉峰的凌师弟呢?”元恪又问。 赵和闻言,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那天夜里我们就跑散了,我不知道他如今在何处。” 元恪叹了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了一下,而后又道:“你这一路寻过来,肯定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赵和点头后,抬头瞧向湖边。目光触及黄真之时,微微一冷,旋即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黄真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眶微红,眼中满是羞愧之意。 接着,赵和像是不认识黄真一般,走去另一边,随意寻了个地方,盘腿坐下来休息。他刚坐下,齐木就满脸惊喜地凑了上去。 不远处地罗月兰瞧了赵和两眼后,忽然朝元恪示意了一下。 元恪会意,两人先后去了旁边的林中。 一进林中,天光就昏暗了下来。 “怎么了?”元恪低头看向罗月兰,问。 罗月兰微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后,忽问:“你觉不觉得这赵师弟有些古怪?” 元恪皱眉,疑惑地看着罗月兰,不知她这话何意。 罗月兰解释道:“这赵师弟刚听说白师兄去找他到现在都还没回来,竟然丝毫没有着急但有的意思,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被罗月兰这么一说,元恪认真想了想后,点头道:“好像是有那么点奇怪。”说完,抿着嘴略一琢磨后,忽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或许他们之间本来就关系一般也未可知。毕竟这赵和是赵峰主的弟子,而白师兄是于长老的弟子。” 罗月兰却摇头:“我觉得不像!这白师兄对赵和的关心爱护,这几天我们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这赵和虽然话不多,但之前几天,有时候白师兄受伤,他的担心,也是看得出来的。可今天就不一样了,这赵和听说白师兄去找他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脸上是一丝担忧之色都看不出来的。” 元恪听后,拧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后,道:“也有可能他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毕竟年纪还小,这两天应该也承受了不少,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也是有可能的。 罗月兰对这话,并不是很认同,不过拧着眉头,想了想后,还是没再多说了。 两人又回到了湖边。 不远处,齐木坐在赵和的旁边,正一脸笑意地跟他聊着。只不过,赵和并不热情,闭着眼睛,有些爱答不理。 元恪瞧见这一幕后,忽然就想起了刚才罗月兰说的话,心中忽然微微沉了沉。 他与赵和原先在门中并未有什么交集,不过这次到了秘境之中,因为正好一路,便也就有了些了解。 这赵和原先那几天里,虽然一直也表现得不太爱说话,但也只是性格腼腆,该有的礼貌和礼节一样不少。别人与他说话时,他总是笑着仔细倾听,而不像此刻,不耐而又冷漠。 似乎一天两夜的消失,这赵和再出现,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元恪本来并不怎么将罗月兰的怀疑放在心头,可此刻,这份怀疑却在他心里头默默扎了根,发了芽! 略一沉吟后,他出声将有些缺心眼看不出赵和的不待见的齐木给叫了过来。 “赵师弟很累,你别打扰他休息。”元恪沉声呵斥着齐木。 齐木撇撇嘴,有些委屈。 他只是对赵和平安归来,很是高兴罢了。 元恪看出了他的委屈,却也不好将实话说出,心头一阵无奈。 207 师兄多虑了 赵和突然出现,元恪原本打算立马离开邀月湖的计划,只好往后推推了。 元恪又与罗月兰商量了一番,决定今夜再在昨夜那个山洞里将就一晚,明日一早若是白宇还未回来,那就再离开。 决定下来后,元恪与罗月兰便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黄真坐在离着赵和大约几丈开外的地方,虽然闭着眼睛,可心思其实都在几张开外的赵和身上。 她想去道歉,可没有勇气。 而赵和先前一见到她便假装不认识她一般的态度,更是让她心虚,不敢靠近过去。 眨眼,又到了日暮时分。 白宇还是没有回来。 元恪担心入夜后,这邀月湖又出古怪,于是便又带着其他几人去了矮崖后面的山洞。 霞光在山洞外渐渐沉寂。 暮色袭来,山林寂静。 山洞中,火光亮起,将逐渐侵袭而来的黑夜拒在了山洞之外。 元恪坐在火堆旁,隔着跳跃的火焰,看着对面坐在角落里的赵和,目光幽深。 突然,赵和似是有所感应,蓦地睁眼,朝着元恪望了过来。 那漆黑的眼睛里,冷若寒冰。 元恪心中一跳,旋即朝着赵和大方一笑,而后起身,朝着赵和走了过去。 赵和见他过来,漆黑双眸之中,有幽光悄然闪动了一下。 “怎么样?身体有好些了吗?”元恪在他对面坐下,笑着问道。 赵和点头:“多谢元师兄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元恪说着,微微一顿,而后又道:“对了,那天夜里你从营地走散后,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赵和沉默了一下,淡淡答道:“危险……谈不上。不过就是遇上了两头妖兽,受了点伤。现在已经无碍了。” 元恪略有惊讶地瞧了他一眼,旋即,想了想后,声音略沉,问:“你是不是在怪我们?” 赵和眼中幽光闪动:“元师兄多虑了。” “你怪我们,我们也能理解的。”元恪看着他,留意着他脸上任何细小的变化。 赵和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道:“我不怪你们。” 元恪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后,解释道:“当时白师兄斩杀了一头妖兽,但还有另一头妖兽一直在追着我们。我和你白师兄都受了伤,所以一时间就没顾上你,对不住。” “元师兄不必解释的。”赵和接过话,声音还是平淡得让人觉得冷漠。 元恪见他如此,苦笑了笑,而后也不再多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后,就起身回了火堆旁。 他今日下午想了一下午,想赵和的这种变化,到底是因为什么。想到最后,他觉得,赵和是在怪他们那天夜里没有人去找他,所以才会如此。 此刻与赵和这一番对话下来,他更觉得如此了。 不过,他也能理解。 赵和不过风府境,独自一人在这随时都有可能遇上妖兽的山林之中逃了一天两夜,吃了不少苦头,心中有所怨恨也是正常的。 他想着,这种怨恨,只要给够了时间,应该便能慢慢淡去的。 夜,逐渐深沉。 昨夜的动静,似乎并未再出现。 元恪坐在火堆旁,看着那时明时暗的火焰,渐渐的,生出了些许倦意。 眼皮慢慢往下耷拉,最终合上。 仿佛只是一瞬间。 突然,耳边传来啪地一声轻响,正昏沉中的元恪猛然惊醒,一睁眼,慌忙往山洞外瞧去。漆黑之中,一片寂静,似乎并无什么危险靠近,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只是,当他回过头,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赵和坐的那个位置,一片空荡,眼皮顿时一跳。 赵和人呢? 他猛然起身,动作不小,惊动了一旁的罗月兰。 “怎么了?”罗月兰皱眉紧张问道。 元恪朝着赵和的位置示意了一下,罗月兰转头看去,发现赵和不在,顿时脸色也沉了下来。 元恪略一沉吟,朝罗月兰说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看看。”说罢,扭身就走。 罗月兰犹豫了一下,开口叫住他,沉声叮嘱:“小心些。” 元恪一愣,他看出了罗月兰眼中的意有所指。 罗月兰并未解释什么,元恪迟疑了一下后,转身没入了洞外的黑暗之中。 他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了邀月湖边传来的细微动静。 似水声,又不似水声。 元恪心中一动,便悄悄往哪边摸了过去。 很快,他就到了昨夜他藏身的那个位置,隐身其中后,打眼往邀月湖边瞧去。 崖上字还是普通的字,没有光华,没有剑意。 湖水一片幽深,偶尔风吹过,才会泛起些许晦暗的光泽。 昨夜发生的那一幕,恍若梦境。 元恪心中隐隐有些失望,又瞧了两眼矮崖和邀月湖后,目光便往其他地方扫去。 一圈下来,并未发现赵和的身影。 那刚才的声音是什么呢? 元恪心中存疑,眉头紧皱。 又等了一会后,还是没什么发现的元恪,转身离开了那藏身之地,打算去其他地方找找。 他刚走没多久,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有了波动,而后一个脑袋突然浮出水面,朝着刚才元恪藏身的地方飞快瞧了一眼后,突然哗啦一声,身影破水而出,一个扭身,便飞落到了岸边。 不是赵和,又是谁。 一炷香后,将附近都找了一遍,也未见到赵和的元恪,心情有些沉重地往山洞走去。 刚走到山洞门口,便瞧见山洞外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身影。 他一惊之后,仔细一瞧,竟是赵和。 元恪心中不由生出些许怒气,眉头一拧,抬脚就朝着赵和走了过去。 “你刚去哪了?”因为生气,元恪的语气便显得不太好。 赵和抬眼看了他一眼后,长身而起,抬眼平视元恪,淡淡答道:“没去哪,有些闷,去矮崖上待了一会。” 矮崖上? 元恪拧着眉头,心头有些不太相信,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赵和,掠过他鬓边的头发时,目光突然一凝:“你的头发怎么湿了?” 赵和闻言,面露讶异之色,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鬓角,然后答道:“可能是哪沾的露水吧。” 有露水吗? 元恪回想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的。 “师兄刚去哪了?”赵和忽然反问了一句。 “刚突然发现你不在,出去找你了。”元恪盯着他,沉声回答。 赵和闻言,也未见有愧疚之意,神情依旧透着淡漠:“我只是出去走走,元师兄不必担心。” “这夜里不安全,你若是真觉得闷,也别走远。”元恪盯着他,又说道。 赵和点头应下:“好。” 元恪又看了看他,总觉得今夜这事有些古怪,可赵和身上也无什么破绽,只好将心头那点疑惑压下,转身进了山洞。 赵和还是在洞外坐下了。 元恪回到洞内,与罗月兰对视了一眼后,以心声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知道吗?” 罗月兰暗暗摇了摇头。 其实,若不是元恪刚才回来在洞外发现了赵和跟他说话时的声音惊动了罗月兰,罗月兰根本不知道赵和回来了。 元恪见后,皱了皱眉头,心中疑惑更盛了一些。 这一夜,元恪比昨夜过得更是不安心。 208 放我出去 第二日,白宇还是没回来。 元恪与罗月兰商量过后,决定不再等下去,于是,喊来了赵和和黄真,跟他们说了要离开邀月湖去往别处的打算。 黄真没有说话。 赵和略一沉吟后,却开口说道:“元师兄,我想留在这边继续等白师兄回来。” 元恪听闻这话,略有意外地看了赵和一眼。 昨天,他与罗月兰都觉得赵和对白宇不关心,没想到一夜过后,赵和却突然对白宇上了心。 经过昨夜之事后,元恪心中对赵和存了不少的不满和猜忌。但此时听赵和主动说要留下来等白师兄,心头的那点不满和猜忌,顿时就少了许多。 昨天赵和所表现出来对白宇的漠不关心,或许正如他之前所猜测的,是因为对他们之前抛下他离开了营地的事情而心生怨恨。不过,得知白宇将他们送来这里后就立马又返身回去找他了,心里头这点怨恨经过一夜的调整后,就渐渐放下了。 元恪觉得自己猜想得很对,再看赵和,目光都和善了许多。 略一斟酌后,就朝着赵和说道:“这邀月湖有些古怪,我们若继续留在这里,未必安全。你放心,待会走的时候,一路上我都会留下记号,若是白师兄回来,看到记号之后,就能循着记号来找我们的。而且,白师兄实力不俗,又对这边的情况比较熟悉,他不会有事的。” 赵和却摇头:“我还是想留在这边等师兄。元师兄可以先带着黄真他们先走。等我汇合了师兄之后,再一起去找你们。” 元恪见赵和执意留下,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头。 进到这秘境后的这几天里,白宇对他们都十分照顾,几次危急时刻,皆有出手相助。若是此时,他将这赵和一人留在了此处,要是一直无事则还好,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回头等白宇回来,他又该如何面对白宇? 元恪心中一下子犯了难。 这邀月湖的古怪,实在也让他安不下心。 可要是就这么将赵和一人留下,他也于心不安。 元恪进退两难,看着垂眉敛目的赵和,迟疑了一下后,还想再劝两句,可话还未出口,赵和似乎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就抢先将他的话堵在了口中:“元师兄,你不用再劝。师兄是为了我才迟迟未归,我若是现在就这么离开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我是定要在这里等师兄的。” “可是,这里不安全啊……”元恪满是无奈地叹了一句。 赵和抬眸朝他笑了一下,道:“元师兄不必担心我,你尽管带着黄真他们先走。我身上也还有一些我师父给的保命之物,再留一两日,问题不大。” 元恪知晓自己是劝不动他了,沉默了一会后,道:“那要不这样,我们都留下,再多等一日。若是明早白师兄还未回来,我们就一道离开。到时候,我们路上慢一些,若是白师兄回来看到记号,也能早点追上我们,你觉得如何?” 赵和却摇头:“元师兄不必陪着我一起等。这秘境之中多凶险,邀月湖虽说相对安全,可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停留得时间太长,难免会引起附近的一些妖兽的注意。到时候,我们这么多人,反倒不容易脱困。所以,元师兄还是先和罗师姐他们离开吧。我一人留在这边,一来目标小,好藏身。二来,真万一有个什么情况,我一人逃起来,也方便一些。”说着,他又是苦笑一声:“就是如此一来,黄真就要多麻烦元师兄照顾了。黄真胆小,还望元师兄能多担待。”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赵和又成了原先那个谦逊有礼的赵和,昨日那个冷漠无情的赵和仿若只是错觉。 元恪看着他,仔细思虑了好一会后,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真要一人留在这边?” 赵和毫不犹豫地点头:“元师兄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元恪闻言,不再犹豫,道:“行,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一人留在这边,一定要小心。待会我一路上都会留记号,若是遇到什么情况,你一定要来找我们。” “好。”赵和应下。 元恪又盯着赵和看了两眼后,才转身去找罗月兰和齐木他们了。 黄真一直不敢靠近赵和,所以并不知元恪与赵和具体聊了什么,直到要走的时候,看到赵和站在那边朝他们挥手,才若有所悟地皱眉问身旁罗月兰:“罗师姐,赵和他不跟我们一道走吗?” “他要留在这等白师兄。”罗月兰回答。 黄真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赵和一眼后,心中不由得纠结起来。 “走吧!”罗月兰淡淡招呼了一声后,就扭身往林中走去。 走了两步,没见黄真跟上,扭头看去,见她还站在原地,不由得蹙了眉头,有些不耐地问道:“你也不走了吗?” 黄真恍然回神,略一迟疑,就摇头道:“走的。”说罢,最后看了一眼赵和,就扭身跟上了罗月兰。 “跟紧些!”罗月兰冷冷扔下了一句后,就头也不回地进了林中。 黄真咬了咬嘴唇,忍着心中泛起的委屈,连忙追了上去。 湖边,赵和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四人的身影,一个个都消失在了林中后,嘴角忽然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微风拂过,云雾翻卷。 白宇已经被困在这迷阵中,两天两夜了。 那抹黑影,几次被他打伤,却始终盘桓附近,时不时地就来骚扰一下。虽然这样的骚扰暂时还不能对他造成什么致命伤害,可时间一长,难免精神疲惫。若是一直这么下去,白宇迟早会被这黑影寻到破绽,然后一击得手。 而这样的结局,如果白宇还不能找到破阵之法,只怕已经不远了。 两天两夜下来,白宇的精神已经很是疲惫了。 白宇眼窝深陷,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周围翻卷的云雾,深吸了一口气后,又摸出了一个玉瓶,从中倒了一粒补气丹出来,扔进了口中。 补气丹服下后没多久,他就感觉到体内本来已经损耗了一半的灵力,又恢复了不少。只可惜,这补气丹只能恢复灵力,却没办法扫除精神上的疲惫。 等得这补气丹的药力基本炼化后,白宇便从地上站了起来,闭上眼,感应了一会后,便迈步往右边走去。 没走多远,身后白雾突然无声汇拢,化作一个人形,手握长剑,举剑就往白宇背后刺来。 白宇恍若未觉,脚下步伐丝毫不乱,快慢依旧。 眼见着那柄白雾凝作的长剑就要刺上白宇的后背,就在这时,他膝盖忽然微微一弯,身体小幅度地往下沉了一下。 就这一沉,原本对着后心刺过来的长剑,却是猛地刺进了白宇的右肩。白雾凝作的长剑,竟是如此锋利,剑尖直接透过了右肩,鲜血顿时浸润而出。 白宇闷哼一声的同时,左手猛然往后甩去。大袖扫过,一道明亮剑光,顿时将那白雾凝成的人形,划成了两半。 人形顿时消散,化作缕缕白雾,迅速融入了周围翻卷的云雾之中。 可白宇却突然扭身,猛地伸手往前一抓。 一抹微弱的幽光,就这么被白宇抓在了手心之中。 不远处的云雾之中,似乎传来了一道短促的尖锐之声。 白宇朝着那瞧了一眼,眼中冷光闪过,被紧握手中的微弱幽光顿时又黯淡了几分。 云雾之中,又有一道尖锐之声响起。 “放我出去!”白宇冷喝,攥着那抹幽光的手心中,有剑光悄然亮起。 周围白雾瞬间汹涌。 “放我出去!”白宇再度沉喝一声,手心之中,剑光陡盛,那一抹微弱幽光被剑光围困其中,瑟瑟发抖,光芒更是黯淡,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白雾翻滚不已,却丝毫没有要放白宇出去的意思。 白宇脸上神色愈发冰寒。 就在此时,一抹黑影突然从一旁翻滚的云雾之中扑出,凌厉黑光如利剑一般,朝着白宇脑部交错而来。 还未靠近,便已嗅到了那股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 白宇却是嘴角一勾,扯出些许不屑笑容。 一抹白光,蓦然闪现,将白宇整个笼罩在内。那数道凌厉黑光撞上之时,白光一颤,与黑光一道,同时化作无数碎片,瞬间消散于周围云雾之中。 而就在此时,一柄长剑悄然出现于黑影身后,一剑落下,炽目剑光乍然亮起,不等那黑影反应过来,便已将其整个吞噬。 “啊——”尖锐惨烈的叫声,喊到一半便戛然而至。 剑光倏忽而回,大袖一卷,便消失空中。 刚才黑影所站之地,只剩下两个半截的尸体。似人,又不似人。浑身黑毛,腿粗手长,双手之上,利爪更是犹如一根根黑色钢钉,泛着幽幽黑芒,摄人心魄。 白宇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朝着周围翻滚愈加剧烈的云雾喊道:“放我出去!” 手中幽光,已经黯淡到犹如将灭不灭的烛火。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 云雾无声翻卷,仿佛在宣示着它的愤怒。 白宇眯起眼睛,眸中寒光一闪,正准备彻底掐灭手中那抹幽光之时,周围云雾突然平静了下来,而后又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 松树林还是那片松树林。 白宇就站在离松树林边缘不远的地方。 他这两天两夜里在白雾之中一直在移动,可如今白雾退去,他却像是从未离开过原地一般。 他抬眸看了一眼松树林深处,而后,就这么面朝着松树林深处,一步一步往外退去。 很快,他就退到了松树林外,略一犹豫后,手中剑光一收,然后松开了手。 那抹黯淡幽光迅速闪出了手心,眨眼便消失在了林中。 白宇又看了一眼林中深处,然后扭身欲走。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抹黑影,突然出现在松树林边缘处,双脚一蹬,黑影犹如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白宇背影扑去。 209 你有什么 山林中,茂密的枝丫遮住了整个天空,只余下了些许缝隙,漏下细碎的天光。 昏暗光线中,一行人脚步警惕而又快速地穿梭着。 “师兄,那赵和一人留在邀月湖,不会出什么事吧?”一身锦衣长袍的齐木跟在元恪的身后,微皱着眉头,担忧问道。 元恪目光留意着四周,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回答:“赵师弟胆大心细,身上也有赵师叔给的保命之物,他不会有事的。” 齐木听后,点了点头,略一沉默后,却又问道:“那你说白师兄他……会不会……” “不会的!”不等他说完,元恪就瞪了他一眼,厉声打断了他。 齐木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 在他们后面不远处,跟着罗月兰和黄真。 黄真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一个没注意,脚下被一根露出地面的树根给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往前扑去。惊慌之下,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其余三人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罗月兰扭头时,正好看到黄真往前扑倒,她本是来得及伸手拉她一把的,可藏在袖中的手略微动了一下,就停住了。 砰地一声,黄真砸入了地上那厚厚的落叶腐泥之中。 倒是不疼,只是太糗。糗得她趴在地上,都不敢起来。 “怎么了?”元恪紧张回头,看到黄真趴在地上,愣了一下后,皱眉问道。 罗月兰这才矮身去扶黄真,一边扶,一边答道:“没事,她绊了一下。” 黄真被扶了起来,低着头,不敢去看前头的元恪和齐木二人。 元恪看着她,有些不满,沉声道:“小心些。” 黄真涨红了脸,嗯了一声。话音刚落,这眼中已有泪珠掉了下来。 元恪并未发现。 不过,一瞬不瞬正盯着她的齐木却发现了。 齐木心头一颤,便想上前安抚一下,脚刚一动,旁边元恪却突然出声喊他:“齐木,去做记号!” 齐木的脚边顿住了,抬眼看向师兄,见他目光凌厉,顿时心中一怵,忙应声去做记好了。 “先休息一下吧。”元恪看着齐木走开后,又扭头朝着罗月兰和黄真说道。 “好。”罗月兰应下后,就径自走到一旁去休息了。 黄真站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尴尬而又委屈。 元恪看了她一眼后,便心烦地扭开了目光。 他就是看不惯黄真这动不动就委屈落泪的模样。不过是摔了一跤,又不是小孩子,这地上也无石头硬物,都是落叶,摔一跤,也疼不到哪里去!有啥好哭的? 而且也是她自己不小心,这哭给谁看?委屈给谁看? 也就齐木那傻小子,会被她这眼泪给煽动了。 想到齐木那小子对这黄真的心思,元恪心头就更烦了。 烦得他恨不得立马将这黄真赶回邀月湖去! 元恪越想越烦,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心头这股郁气给压了下来。 齐木很快就做好了记号回来了,瞧见黄真一个人孤零零地靠坐在一棵大树旁,便想凑过去慰问几句。 只是,他这还没动呢,就又被元恪叫了过去。 元恪盯着他,严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猛地响起:“我警告你,把你心里那点心思都给我收收!” 再次被元恪戳穿他的心思,齐木脸上泛起些许羞红,口中嘴硬道:“我没有!” 元恪却是冷哼一声:“我不瞎!” 齐木又羞又恼,却又慑于自家师兄的威严,最终只能低了头,地在一旁坐了下来,一个人生闷气。 元恪也不搭理他,只要齐木不靠近那黄真就好,至于齐木会不会生他气,他不在乎。 这秘境之中危险无比,稍微行差踏错,就有可能是万劫不复。这黄真明明也是风府境修士,入秘境都这么多天了,面对危险,却还是手足无措,连自保都做不到。若是齐木真跟她走近了,日后遇到危险,必然要受其连累,弄得不好,还要为其搭上性命。 元恪不想自家师弟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只能将此事掐灭在苗头上,就算齐木心中怪他也无所谓,只要能让齐木回头能安全地跟着他离开这秘境就行。 想着,元恪又往黄真那瞧了一眼,见她此时一人独自坐在那树旁,抱着双膝,脑袋埋在膝间,肩膀正微微地颤抖着,大概还在哭。元恪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有啥好哭的,她到底在委屈什么? 难道,该委屈的不是他们这些被她连累的人吗? 元恪一口气闷在胸口,实在是郁结得很,恨不得大吼几声。 想着接下去,这黄真估计还要跟着他们许久,元恪斟酌再三,起身将罗月兰叫到了一旁。 “元师兄想说什么?”罗月兰话虽如此问,但心中其实已经大概猜到了。只是,这知心大姐姐的身份,她并不太愿意去扮演。 元恪见她神色疏离,心中也有明悟,但,这事也只能让罗月兰帮忙。他是个男的,总不好去找黄真贪心,而且他也不是擅长谈心的。至于齐木,他更是不敢让他靠近她了。 所以,只能是罗月兰。 元恪深吸了一口气,诚恳道:“有一事,想请罗师妹帮个忙。” 罗月兰看了看他,随后叹了一声:“师兄是想让我去找黄师妹谈谈是吗?” 元恪点头:“我知道这事有些勉强你,只不过,我和齐木都是男的,总是不方便。所以,只能是拜托师妹你了。” “我知道了。”罗月兰冷着脸应下后,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蜷缩着坐在树下的黄真,脸上顿时掠过许多鄙夷和厌烦。 元恪见罗月兰应下,心头轻松了几分,而后又说了几句感谢之词,见罗月兰面露不耐烦之后,才忙止了声。 接着,罗月兰就朝黄真走了过去。 元恪看了一眼后,就走去将齐木叫了起来,说要去检查一下他之前坐下的记号,让他一道。 齐木还在生闷气,一声不响地起了身后,就跟着元恪走远了。 片刻后,等他们回来时,罗月兰似乎刚和黄真谈完。黄真一张俏脸苍白,眼圈通红,脸上泪痕犹在。 齐木看在眼中,心疼不已,不满地瞪了一眼罗月兰后,就想上前去安慰黄真。可他这脚步刚迈出去,脑海中便响起了元恪的声音:“你敢去试试!” 齐木顿时僵住。 回头瞪了一眼元恪,满是恼意。 元恪视若无睹,转头就朝着罗月兰喊道:“动身吧!”说完,又看向黄真,声音略冷地道了一句:“黄师妹待会这脚下要注意些,别再摔了!” 黄真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这一句话,更白了一些。 “我知道了。”她嘶哑着声音,应了一声。 齐木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想过去,又不敢过去。 四人再度启程。这一回,一路上比之前要沉默了许多。 齐木动不动就想放慢脚步,等黄真赶上来。只是,元恪盯他牢得很,一个凌厉眼神过来,齐木这脚步就不敢再继续慢下去了。 罗月兰走在元恪师兄二人和黄真他们中间,黄真走在最后。 不知先前罗月兰与她说了些什么,她这一路上的脸色都有些苍白。不过,倒是没敢再像之前那般心不在焉,这精神集中了许多,也开始留意四周。 一路走走停停,倒也顺利,很快,暮色来袭。 这本来就昏暗的林中,愈发地暗了。 四人在完全黑下来之前,寻到了一条山溪旁。溪旁有片空地,也有大石嶙峋。 元恪在附近转了转,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危险,便打算今夜便在这山溪旁栖身一晚,于是便带了齐木去附近林中捡拾一些柴火,准备待会生火。 而罗月兰则和黄真留在了这山溪旁。 罗月兰自顾自地蹲在山溪旁,伸手掬水洗脸。 黄真站在她背后不远处,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忽然,她往前了一步。 背对着她的罗月兰正洗脸的动作一顿。 黄真似乎是察觉到了罗月兰的警惕,脚下立马停了下来,旋即,幽声问道:“你之前对我说那番话,是因为沈牧之对不对?” 背对着她的罗月兰,眸中顿时掠过一丝冷意,而后,她扭过身,目光冰冷而又凌厉:“不!相比较于你,我会更愿意此刻跟着我们的是沈牧之!” 黄真身躯猛地一颤,瞪圆了眼睛,看着罗月兰,脸上满是惊讶和不敢置信之色。 罗月兰又冷笑了一声:“我虽恨沈牧之害死了玉致不假。可沈牧之为了自己的妹妹,敢于一个人独闯我们玉和峰,至少他是个有勇气的!而你,你有什么?眼泪吗?黄真,这眼泪在大剑门中可能好用,可在这秘境之中,是救不了你的命的!之前是你白师兄在,他与你同出一峰,不得不护着你!可如今不同了,若是再有危险,你要是自己不争气一点,我和元师兄绝对不会出手帮你!你不想活着,我们可都想活着!” 黄真站在那里,脸色惨白,眼中泪水盈眶,泫然欲泣。 罗月兰看在眼中,脸上的嫌恶之色,丝毫不加掩饰。 “把你这眼泪收起来!看着让人恶心!”罗月兰又是一句毫不留情的叱责,黄真身子一颤,这眼泪顿时就滚落了下来。不过,她马上就扭头跑开了。 罗月兰厌恶地哼了一声后,又转身继续洗脸去了。 不多会儿,齐木和元恪回来了。齐木一过来,就发现黄真不在,立马急声问道:“黄师妹呢?” 罗月兰冷冷瞧他一眼,淡淡回答:“我不知道。” 元恪看了他一眼,罗月兰丝毫不惧地迎上目光。 “师兄,我去找找黄师妹。”齐木扔下柴火,就要去找人。 可元恪哪里敢放心让他去找黄真,连忙拉住了他。 齐木急了:“这天都黑了,林中又不安全,黄师妹又胆小,万一……” 元恪瞪他一眼,喝道:“你急什么!她肯定就在附近,不会走远的。你留在这生火,我去找。” 说罢,不等齐木反对,就立马寻人去了。 齐木心中有气,见着元恪走远后,蹲下身摆弄那些柴火的时候,将那些木棍弄得梆梆响。 罗月兰皱着眉头,烦躁地看了一眼齐木,想呵斥两句,话到了嘴边后,略一犹豫,还是刹住了。 210 相遇 元恪离开营地没多久,林中就传来了大动静。 齐木和罗月兰二人听到声音后,脸色顿变。 齐木拔腿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出去,罗月兰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没冲出去多远,就瞧见前方黑暗之中,有一人正迎面飞奔而来。那一身浅蓝色的长袍上,胸口多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染红了大半衣裳。 跑在前面的齐木一看到这画面,顿时就红了眼眶:“师兄,你……”话未说完,就被元恪打断:“快跑!” 声嘶力竭的吼声,还未落下,他背后忽有一道黑光突袭而至,噗地一声,就没入了元恪的背后,又从腹部穿透而出。 鲜血飞溅之中,元恪原本前冲的脚步蓦然顿住。 嘴巴一张,便有大股大股的鲜血不断涌出,将他的声音尽数淹没。 齐木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拔腿就要上前去接住元恪的身子,可他刚动,就被追上来的罗月兰一把拉住了。 “你放开我!”齐木怒吼,话音未落,罗月兰一掌拍在了他的脖子里,将其拍晕了过去。 “带他走!”微弱含糊的声音从元恪的口中无力传出,话刚说完,他突然一个扭身,撑着这最后一口气,朝着身后的黑暗冲了进去。 罗月兰神色复杂地看了他的背影最后一眼,而后扛起齐木,将手中符箓往身上一贴,身影顿时化作一道光影,迅速消失于黑暗之中。 …… 夜色幽幽。 邀月湖上,湖面寂静无波。 一袭黑衣的赵和长身立在湖旁,紧盯着湖面。 时间慢慢过去,这湖面上,突然就漾出了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地从中心处往周围蔓延开来。 此时,并无风掠过。 赵和看到这湖面上生出的波澜后,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却蓦然有了喜色。而后,毫不犹豫,纵身一跃,便噗通一声,一头扎入了湖中。 水声哗啦一阵响后,夜又归于沉寂。 崖上邀月二字,有淡淡光华微微流转,但片刻后,又黯淡了下去。 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后,赵和还未从邀月湖中出来。 周围林中,漆黑寂静。 忽然,一抹身影,从漆黑林中,踉跄而出。身上那件月白色长衫上,前前后后都是从里浸透而出的血迹。 刚到湖边,他便有些支撑不住,连忙盘腿坐了下来,取了丹药就服了下去。而后,又一把扯开了身上的衣服,咬着牙,给身上的伤口,都抹了药粉。 刚处理完这些,还未来得及换上一身衣服,平静无波的邀月湖中,忽然有涟漪漾起。 岸上之人,有所察觉,抬眸看去,只见幽深湖面之下,有黑影一闪而过。顿时,眉头一皱,警惕了起来。 手中微光一闪,便多了一样东西,随时准备捏碎。 就在这时,这湖面又是一动,而后哗啦一声,一个脑袋从水下漏了出来。 “师兄?” “赵师弟?” 两道惊疑的声音同时响起,而后各自一愣后,赵和从水中窜出,飞身落在了岸上。而白宇取了一身衣服简单裹在了身上后,看向了走到近前的赵和。 目光上下一打量,发现他看着并无任何伤势的样子,心头一松。接着,想到刚才赵和从湖中出来之事,心头又生出疑惑,只是,两人才刚见面,白宇心中略一斟酌后,便将这些许疑惑先压了下来,问起了其他事:“你什么时候到的这边?其他人呢?” 赵和回答:“我昨天到的。元师兄他们先走了。” 白宇听到元恪他们先走了,皱了一下眉头、稍一沉默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赵和,见他气色正常,又问道:“这几天,没受伤吧?” 赵和摇摇头表示没有。 白宇见状,心头愧疚顿时少了许多,接着微微一笑道:“没受伤就好。”说完,略一停顿,又问他:“刚怎么到这湖里去了?” 赵和回答:“身上有些脏,就下去洗了洗。没想到下去之后,发现这湖底有些东西。”说这话时,赵和看着白宇的目光,蓦然就深邃了起来。 而白宇对于赵和说这湖底有东西一事,也并未露出什么惊讶之色,反而神色中还多了几分凝重,忧声问道:“那东西,你没动吧?” 赵和眼底幽光微不可查地闪了一下,口中平静回答:“没动。” 白宇脸上表情明显一松,道:“没动就好。” 接着,又斟酌着说道:“这邀月湖在秘境之中,虽说还算安全,但其实这里也有很多神秘之处。我们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嗯。”赵和点头应下,略微垂下的眼睑中,眸光已然幽深无比。 不过白宇并未留意到,他之前身受重伤,能强撑着赶到这里,已经是幸运了。此刻又见到了赵和平安无事地出现在眼前,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浓浓疲惫顿时席卷而来,此时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又与赵和说了两句后,他便昏睡了过去。 赵和在他身边待了一会,确定他是真的昏睡了过去后,伸手从胸前衣襟中摸出一物。那是一个荔枝大小的圆球,一半晶莹剔透,一半乌黑若石。 赵和拿着这东西端详了一会后,又将其收回了胸前衣襟之中。 黑夜冷寂无比。 周围漆黑的山林,就好像是那蛰伏的巨兽,给人一种莫大的压力。 罗月兰带着齐木是凌晨快天亮的时候出现的。 白宇还在昏睡之中,赵和盘腿坐在一旁,正闭目打坐,头发上,身上,皆沾染了不少露水。 听得林中传出动静,赵和猛地睁眼,眸底黑芒一闪,一挥手,便是一道凌厉剑光射出,朝着林中传出动静的方向飞射而去。 “是我!”罗月兰的声音很快就传了出来。 赵和眸中幽光闪了闪后,一身凌厉气息顿时敛起。 接着,一身狼狈的罗月兰,扛着还在昏迷之中的齐木从林中走了出来。看到湖边的赵和还有他身旁躺着的白宇,不由得愣了一下。 “罗师姐,你们这是怎么了?”赵和的声音,将罗月兰从怔愣中拉回了神。罗月兰神色一沉,将齐木往地上一扔后,微微喘着粗气答道:“夜里突然遇袭,元师兄没了。我带着齐木逃了出来。”地上的齐木,被这么一扔,发出了一声呻吟后,幽幽醒转。 刚睁眼,就大喊着师兄,起身就要往林中冲。 罗月兰一个闪身拦在了他跟前。 “你让开!”齐木见其挡路,伸手就要去推,急怒之下,动作也十分粗鲁。 罗月兰皱着眉头,十分不爽,但想到之前元恪转身扑向黑暗的那个画面,又忍住了想要动手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温和地朝着齐木说道:“齐木,你先冷静一下!” 齐木盯着她,片刻过后,突然蹲了下来,抱着脑袋,呜呜哭了起来。 罗月兰看着他这模样,神色无比复杂。犹豫了一下后,也跟着蹲了下来,伸手将他抱住。谁料,刚抱住,齐木却突然一个用力,将她推了开去。 罗月兰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往后摔到了地上。 刚压下的怒火,又窜了起来。 但,没等她发火呢,就又听得齐木朝着罗月兰怒吼道:“都是你!要不是你把黄真赶走,师兄就不会因为去找黄真遇害了!都是你害死了师兄!” 齐木满脸泪水,盯着罗月兰的眼神里,满是仇恨。 罗月兰怔在那里,好一会儿才从齐木这番话中回过神,旋即就冷笑了起来。她讥讽地看了齐木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神色冷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便走开了。 没有解释,只有不屑。 齐木蹲在那里,哭得浑身颤抖。 赵和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目光中并无什么波动。 齐木哭了许久,不哭之后,便一个人坐在了角落里发呆。 白宇是天大亮的时候醒的,醒来之后,看到罗月兰和齐木在,惊讶了一下。一问之后,得知元恪已经身亡,亦是怔愣许久。 回过神来后,又得知黄真失踪。白宇得知这消息后,却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心头情绪也是复杂居多,并无多少悲伤或者担忧。 其实,对于白宇来说,这样的结局不意外。或者说,早有预见。 自从入秘境以来,黄真的表现,着实是让人失望不已。元恪还有罗月兰他们对黄真的厌烦,白宇也是一直看在眼中的。 这也是之前白宇离开邀月湖去找赵和的时候,特意叮嘱了黄真让她切勿离开邀月湖的原因。 没有他在,危急时刻,其他人不会愿意不顾自身安危地去保护一个明明是风府境修为却连一剑都出不了的修士的。 只是,黄真没有听他的,跟着元恪他们离开了这里。 这大概也是命吧。 以她的表现,如今一人落单在这山林之中,一旦遇上危险,结果可想而知。 白宇沉默了一会后,没有问罗月兰这件事的细节。 他不问,罗月兰也不想多说。 黄真的失踪,虽不是她刻意所为,可多少也与她有点关系。当然,她并不自责。那会儿,她也只不过就是说了实话而已。 只是,这些若是都细细说给了白宇知道后,难保白宇不会因此而责怪她。如今她还需要白宇,两人之间的关系,能少些负面的东西影响便少些为好。 211 是林长缨 时间距离营地出事那天,已经过去了八天了。 沈牧之误入这遗落之地也已经七天了。 这七天里,前面两天一直在各种逃窜。 后面四天,就一直在想着怎么说服那姑娘跟着他一起离开这遗落之地。 如今,终于说服了。 亦或者说,是她自己突然改变了主意。 沈牧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令她改变了主意,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她愿意和他一起离开这里便好。 否则的话,他就真的要在这里起码熬上五年时间。 耳旁,风声呼啸。 沈牧之眯着眼睛,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女子,忽然想到一事——他还不知道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于是,便开口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闻言转过了头。此时两人靠得很近,沈牧之清晰看到了那层薄薄面纱之下,细腻的肌肤,挺翘的琼鼻,红润的双唇,一切都很美,美得没有任何瑕疵。 沈牧之自小见过不少美貌女子,但都不如她这般美得处处都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青果倒也是生得极标致的,可青果一直都是个小女孩的模样,虽十分标致,可到底还带着几分小姑娘的稚嫩。 而眼前女子,却不同于青果的稚嫩。那精致的面容,虽然神情冷清,但无论是蹙眉还是瞥目,都有一种天然风情,自在眉梢,娇娇媚媚,勾人心魄。 沈牧之一时间,也看呆了眼。 女子立马注意到了沈牧之的目光,白皙的脸颊上,瞬间绯红。 就连那小巧娇嫩的耳朵尖上,都染上了绯红之色,显得愈发的娇艳旖旎,令人心旌神摇。 沈牧之看在眼中,眸光愈发惊艳。 就在这时,女子突然一声冷哼,旋即无数花瓣扑面而来。 沈牧之避之不及,蒙蒙白光顿时涌现,将这些花瓣尽数拦下,可他还是被随之而来的大力给从半空中推落了下去。 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已整个人栽进了浓密的树叶当中,然后就砰砰砰地连着数声闷响。最后,沈牧之躺在地上,浑身酸疼不已。 旁边微光一闪,女子身影悄然出现。 沈牧之揉着酸疼的背部,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掉下来的过程中,他已想明白这是为何了。这会儿,不由得有些不敢抬头与女子对视。 他其实并无任何旖旎心思,纯碎只觉得她好看。可是男女有别,他这般直视,到底还是有些唐突了。 正准备要道歉,却听得女子突然开口:“苏华。” 沈牧之愣了一下。 “你可以叫我苏华。”女子又说了一遍。 沈牧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给女子行了一个礼:“沈牧之见过苏姑娘。” 女子看着他,眸中有清清光辉,悠悠流转。 片刻,她轻轻嗯了一声,而后转身往后走去。 沈牧之连忙跟了上去。 “苏姑娘,我刚刚不是有意唐突的。”沈牧之跟上后,心头斟酌过后,决定还是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情。 可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苏华姑娘面纱下的脸,就又红了。 只不过这回,沈牧之担心自己再唐突,没敢转头看她的脸,所以并未瞧见。 苏华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的认真,眼中又有些许清辉闪亮了一下。 “嗯。”她又轻声应了一句。 这简短的声音里,似乎已经有些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只是,沈牧之不知。 苏华,不知是否可知。 头顶枝叶繁茂,将明媚阳光,割得支离破碎。两人并肩走在这斑驳光影中,谁也没再继续说话,可莫名地,似乎两人都心情不错。 许久过后,苏华突然抬手,无数花瓣从其袖中涌出,裹住沈牧之后,就带着他,冲天而起,穿过了浓密枝叶,又回到了半空之中。 这一回,两人的距离稍微远了一些。 东岛。 原本只覆盖了一半东岛的白雾,如今雾线却往西推移了不少,而且,一到夜间,便有黑雾从四面八方地涌出,弥漫整个东岛之上的所有山林。 当初出事后没多久,这消息便都已传回了各自门中。如今,此次来东岛的四大门派,皆都已派人前来支援。 其中,以大剑门的支援声势最大。 不仅正阳峰峰主赵正光亲自带队前来,九华峰的峰主陶华也跟了过来。两人带着七八个长老,还有十余个弟子,队伍浩浩荡荡。 二十几道各色剑光划空而过,即便是炽目的阳光,也遮掩不住那绚烂的光华。 其实,这边出事的消息传入门中后,赵正光与乐山商量之后,是打算他一人带队过来的。可临走之时,陶华却突然去了剑首峰在乐山跟前,主动请缨,要求一同前往。 陶华与赵正光早已不和,这事情乐山也知道。 现在他主动请缨,难免让人多疑。 可乐山同意了。 乐山点了头,赵正光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乐山是掌门,也是师兄,赵正光虽不惧他,却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一行人赶到此处后,赵正光忙于安排人处理营地的那些尸体,陶华却是一闪就不见了人影。 于正等人得知他们过来后,留了两人在那边看着祭坛,其余人也都过来营地这边帮忙。 于正趁着空隙,与赵正光仔细说了一下那日的情况,着重提到了林长缨在出事前便离开了营地一事。 此事,于正也是那天夜里送那些弟子进秘境之前,无意中听到一个九华峰的弟子说的。 当时他便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虽不认为林长缨会与那天夜里营地发生的事情有关,可林长缨本就身份尴尬,再加上如今正阳峰又是风口浪尖,难保不会有人会利用此事对付正阳峰,对付赵正光。 而且,最关键的是,不仅林长缨失踪,沈牧之和玄诚也失踪了。 沈牧之与林长缨同住小梅园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不少弟子都已经知道。而当初沈牧之第一次到大剑门,便是林长缨所救,那会儿就有人诬陷沈牧之是林长缨故意放进来的奸细。虽然这些话后来被压了下去。 可如今出了这事,肯定有人会重新提起。 而玄诚与沈牧之又是关系甚好,这件事也不是秘密。玄诚又是何羡举荐进来的,何羡又与赵正光亲厚…… 清凉峰上早已有人看不惯何羡那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的手段,更不满于他明明是个晚辈却要爬在他们头上管理着清凉峰上的大小事宜…… 所以,此次若是不能查清楚那天夜里营地发生变故的真相,不仅正阳峰的日子不好过,何羡的日子也会不好过。 在于正看来,这样的形势下,沈牧之和林长缨还有玄诚他们三人的安危倒已经是其次了。 于正的这些心思,虽没有在言语中明白提及,可多少也有暗示。 赵正光当时听着,脸色阴沉,没有作声。 于正清楚赵正光的脾气,也不敢说得太直白,点到为止后,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去帮着其他人处理营地上的事情。 赵正光一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后,突然点了几人,然后带着就进了山林之中。 这一去,便没了音讯。 五天过后。 一来到这边就不见了踪影的陶华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九华峰的长老。 九华峰长老手中抱着一具用衣服裹着的尸体。 之前营地的尸体,如今都已被运到海滩上。海滩上搭建了一个大的木棚。木棚下,又布下了阵法,以阵法之力汲取周围水汽,隔绝这盛夏高温,营造冰窖的效果,尽量保存着那些从营地匀出来的尸体。 于正已经回了祭坛那边。留在此地是随着赵正光一道过来的正阳峰吴长老。 陶华带着人过来,一看到吴长老,就张口问道:“赵正光呢?” 陶华与赵正光不和这事已经众人皆知,这陶华也就索性不再遮掩,即使对着吴长老,也是直呼其名,语气不善。 吴长老也已见怪不怪,神情平静地答道:“峰主带人去林中寻人了。陶峰主有事?” 陶华闻言后,抬手朝着身后那位九华峰长老示意了一下。 身后长老立马上前,将手中抱着的尸体,往吴长老跟前一扔。 “你看看,这尸体是不是就是那个林长缨的。” 吴长老闻言,神色不由微变,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原本被裹得严实的尸体,刚才被这么一扔,这裹在上面的衣衫扯了开来,露出了里面被啃得面目全非,残破不堪的尸体。不过,这尸体虽然残破,却还是能看得出来,确实是个女的。 吴长老太阳穴不由得跳了跳,稳着心神,不露声色地答道:“这个,还真不好确认!” 陶华却道:“目前统计出来的失踪人员,共六人。这六人中,只有林长缨一人是个女的。有什么不好确认的?” 吴长老抬眸看向陶华,道:“失踪六人当中只有林长缨一人是女的这确实不假。可那天夜里有弟子失踪的并非只有我们一家,还有其他三家,亦有弟子失踪。其中正一门就有两名女弟子失踪,风息宗也有一名女弟子失踪。元阳宗倒是不清楚。” “发现这尸体的位置,不太可能是其他几个门派的弟子。”陶华又说道。 吴长老眸光一闪,问:“陶峰主何出此言?” 陶华却忽地一摆手,冷声道:“与你说也没用。你先把这尸体保存起来,其他的等赵正光回来了,我亲自与他说。”说完,他就带着人扭身走了。 吴长老看着两人背影,想着刚才陶华说的那句有关发现尸体位置的那句话,不由得拧紧了眉头,心头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 这陶华明明与赵正光不和,此次却主动跟随前来,若说心中没藏着点什么心思,吴长老是怎么都不信的。 如今他弄了一具勉强只能看出是个女的的尸体来,说是林长缨,还提及发现尸体的位置,这事怎么看都有些耐人寻味。 212 你来动手 吴长老心中不安,将那具尸体交给手下人安置后,就匆匆去了祭坛处寻于正。 见到于正后,将陶华这事跟于正一说,于正顿时也皱了眉头。 “那尸体现在在何处?”于正沉吟了一下后,问吴长老。 吴长老回答:“在海滩上。” “先去看看。”于正说完,就与吴长老二人往海滩赶去。 到了海滩上后,那句尸体已经被安置在木棚之中,于正进去察看了一番后,微微舒了口气,道:“这不是林长缨。” 吴长老不由惊讶,问于正:“你如何确定的?” 于正却没解释,转身与吴长老走出了木棚后,又沉声叮嘱道:“这事,先别让陶华知道,就让他以为林长缨已经死了。另外,你再暗中联系一下其他三家,让他们都派人过来认认这个女子是谁家的弟子。若是认了出来,先别让他们将尸体带回去,暂留几日。” 吴长老一一应下后,略一思忖,疑惑道:“你说,陶华是凭什么认为这尸体就是林长缨那丫头的呢?” 于正摇头,旋即又问:“你之前说他说过这尸体发现的位置,不太可能是其他几家的弟子会出现的地方?” 吴长老点头:“他确实是这么说过一句。我本想问个清楚,但他不肯与我多解释,扔下这尸体就走了。我心中觉得此事蹊跷,峰主又还没回来,所以就去找了你。” 于正拧着眉头,沉吟着。眉宇间,多是凝重忧思。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吴长老见其神色格外凝重,不由也担心问道。 于正迟疑了一下后,道:“当初营地出事之后,剑首峰的沈奇峰带人去林子里寻人的时候,发现雾谷附近有人的痕迹。当时,便有人怀疑是林长缨去过那边。” 吴长老闻言,蓦然变色:“真有此事?” 于正回答:“雾谷附近却有人的痕迹,但是否是林长缨那丫头去过那边,当时并不能确定。不过,有弟子亲眼看见,当时营地出事之前,林长缨独自一人悄悄出了营地,之后再没回来过。所以说,现在所有人都在怀疑那天出现在雾谷附近的人是林长缨。而且,进雾谷的令牌,当初林青峰也有。林青峰死后,那块令牌就消失了,有人怀疑,那令牌就在林长缨手中……”说到此处,于正微微顿了顿,而后声音又是一沉,道:“他们觉得,那天晚上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便是林长缨去了雾谷所导致的。他们认为,林长缨这是对大剑门所有人怀恨在心,所以故意为之,想要报仇!” 吴长老闻言,震惊不已,看着于正,片刻才将这些消息一一消化。 他刚缓过神来,开口欲言的时候,于正又说道:“陶华应该是也是知道这些的。他可能正是想利用这次的事情,坐实林长缨夜闯雾谷擅动大阵引来灾祸的罪名,所以才会特意跟来这边。他刚才与你提到发现这具尸体的位置,很有可能便是在雾谷附近。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他若是想坐实林长缨的罪名,为何又要将尸体带回来,留在那边,引其他人去发现不是更好吗?”说完,于正便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吴长老也随即苦思起来。 这陶华将尸体带了回来,就算这尸体真是林长缨的,他到时候说这尸体是在雾谷附近发现,也无人证明。到时候他们大可说陶华是故意栽赃。 吴长老想了片刻后,不太确定地说道:“可能陶华觉得,只要他说了,其他人就会信。到时候,就算我们不信,也没什么用。” 于正苦笑了一下,道:“这事他若是说了,其他人倒确实是毫不犹豫地会相信。” 吴长老闻言也苦笑了一下。 这事,确实是如此。这林长缨本就在门中不受待见,尤其是峰主利用之前仙来峰张长老被毒杀身亡一事将林长缨从霖栖岛给放了出来安排到正阳峰后,就更是有很多人整天就等着寻林长缨的把柄,好将她再次赶回霖栖岛,甚至最好是永绝后患。如今,那些人本就都已经在怀疑了,陶华一说,他们肯定是毫不犹豫地相信。 只不过,峰主的脾气,又岂会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这一点,不仅吴长老和于正清楚,其他那些人还有陶华应该也清楚。 所以,于正觉得,陶华所倚仗的并非只是这一点。 而且,陶华就那么笃定这具尸体真的就是林长缨的吗? 他就不怕赵正光将人找了回来吗? 于正越想,这心中疑点便越多。疑点越多,这心头便越是凝重不安。 他总觉得陶华这次来,像是憋着大招的。 于正沉吟良久,忽而神色一变,扭身就走。 “你去哪?”吴长老见其突然如此,下意识地便追问道。 “我去找峰主。”于正说完,人影一闪,便已到了山林边缘。不等吴长老再问,他就已经冲进了林中。 一入林,他就直奔雾谷方向。 雾谷所在,便在那雾线附近。 于正对这东岛环境也算熟悉,一路上尽量避开了一些危险之地。只是,才赶到半路,突然间,于正就感觉整座东岛似乎微微颤了一下,而后一股磅礴凝重气势突然从东岛深处弥漫而出,于正顿时感觉像是一座大山突然压下,瞬间,他连体内灵力都有些运转不顺了。 于正脸色大变,顾不上停下来适应一下这股突然出现的磅礴凝重气势,就提了速度,朝着雾谷方向疯狂赶去。 此时,雾谷之外,那些终年覆盖着雾谷外一里范围内的薄雾,正迅速褪去。 雾谷的谷口处,一座横亘谷口上的白玉堤坝上,此时正有数道身影正站在堤坝上,对峙着。 “陶华,你疯了吗?”赵正光盯着对面的陶华,面色铁青。 陶华冷笑一声,反驳道:“疯的是你!你不是一直相信那林长缨是无辜的吗?那你现在好好看看,那是什么东西!”说着,陶华就伸手朝着那谷中大湖指去。 只见那填满了整个山谷的大湖之中,有七座白玉祭台正从湖水之中缓缓升起。其中离得堤坝最近的一座白玉祭台上,有一身影正躺在其上。 一身黑衣劲装,一头乌发散在那白玉祭台上,如此的显眼。 赵正光只瞥了一眼,瞳孔便猛地缩了一下。 “赵正光,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陶华站在对面,盯着脸色大变的赵正光,神色得意至极。 他话音刚落,赵正光突然飞身而起,直奔那座祭台。 陶华见状,也不拦阻,他身后之人倒是有些着急,刚欲上前,就被陶华伸手给拦住了。 “让他去!不看清些,怎么让他死心?”陶华说着,嘴角一勾,阴冷狠辣。 身后之人闻言,看了他一眼后,眼底掠过一丝犹豫,但还是听了他的,没有动。 赵正光一落到祭台上,便迅速将上面昏迷着的女子给抱了起来,一番察探后,确认她只是并无性命之忧后,微微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却并未能松到底。 这地方,不该是她会出现的地方。 赵正光想着几天前于正跟他说的那些话,此时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 这整件事,恐怕都是陶华布下的一个局。 只是,陶华此人勇猛有余,智谋却不足。这样的阴谋,不太像是他能想出来的。 赵正光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后,抱着林长缨就往堤坝飞了回去。 刚落地,陶华就走了过来。 “人可死了?”陶华瞄了一眼他手里抱着的林长缨,冷声问道。 赵正光没接话,转身将林长缨交给了身后跟着的一位正阳峰长老,叮嘱道:“你先带她出去。” “不行!”陶华立马反驳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赵峰主恐怕难辞其咎。这林长缨,怕是不便再让赵峰主的人带着,还是交给我吧。”说罢,抬手示意了一下,他身后跟着一道来的其中一人,立马上前,准备从赵正光身后那位长老手中接过林长缨。 “你带着她走!”赵正光突然沉喝了一声。 “谁敢!”陶华大喝一声,接着,突然取出一物,举到了众人面前:“我有掌门令牌,这林长缨擅闯雾谷,破坏大阵,罪不可恕!掌门有令,此事由我全权负责处理!赵正光,难不成你连掌门师兄的话都要违抗了吗?”陶华盯着赵正光,眼中满是挑衅之色。 他此时,其实很是希望赵正光违抗一下。 最好是他能直接动手,伤个几个人。如此的话,他也好有理由,借着这次的机会,彻底将赵正光给扳倒,让其永无翻身可能。 赵正光盯着他手中的那块令牌,脸色阴沉至极。 他忽然明白了,此事背后,怕是也有掌门师兄的意思。 心头苦涩顿时泛起。 “峰主……”身后长老见其不做声,轻声提醒了一句。 赵正光回过神,盯着陶华,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陶华见赵正光似乎打算退一步,不由得有些失望。但,想到他从前在自己面前,总是无比强势,明明是师弟,却总不把他这个师兄放在眼中,如今能看到他退一步,心情也是大好。 他得意地笑了一下,道:“林长缨所犯之罪,大家有目共睹,不杀她,难以告慰那些死去弟子的在天之灵。我觉得,也不必再将她带回去了,就在这处置了吧!赵师弟,你是正阳峰峰主,这事就由你来动手吧!” 赵正光眼中,有火焰燃起,跳跃了一下后,他忽然开口问道:“不知这林长缨到底犯下了何罪,可否请师兄仔细说说?”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犯了何罪,你不是都瞧见了吗?这雾谷,是她一个弟子能擅自进来的吗?擅闯也就罢了,还动了这里面的大阵,使得这岛上突生变故,害死了那么多弟子!这事情,如今已是证据确凿,莫非师弟还要帮这叛徒之女推脱不成?”陶华盯着赵正光,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解气之极。 前短时间,他在赵正光这里受的那些气,憋在他肚子里已经憋了许久了,今日终于能舒畅一些了。 “呵呵……”赵正光突然就冷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陶华皱眉呵斥,目光与他的目光一触之后,顿时如被他那眸中跳跃火焰灼了一般,迅速就移开了。 心虚一下子就从心底冒了起来。想到从前他那些手段,陶华心中,更是多了些忐忑不安。 这时,跟着陶华一块过来的一个剑首峰长老,忽然站了起来,朝着赵正光说道:“赵峰主,我们都知你是重情义之人,只不过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严重了,若是不杀她,难以交代。所以,还请赵峰主配合一些,您若是觉得下不了手,可以让老夫来。” 赵正光闻言,目光一动,就盯向了这位剑首峰长老。 这位长老被赵正光这么一盯,心中一跳,脸上神色顿时白了一下。 “二位真是好口才,三言两语就给长缨定了个死罪的名头。只是,我有些地方想不明白,还请二位帮我解个惑!”赵正光说这话时,目光幽幽从长老的脸上掠到陶华脸上,看着二人眼底掠过的那一丝不太明显的心虚后,心头更是冷了几分。 213 多此一举 剑首峰长老与陶华对视一眼后,沉声说道:“赵峰主有何不明白的,请说。” 赵正光又看了陶华一眼,才开口说道:“你们刚说几天前营地出事,是长缨所为,可有证据?” 剑首峰长老闻言,不由沉吟。 要说证据,除了有人看到她在营地出事前独自离开了营地之外,并无其他确凿证据。 这时,陶华冷笑道:“她出现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吗?你还想要有什么证据?” 赵正光呵呵笑了一声,道:“今日距离营地出事已经过去七八天了。我记得,陶师兄头一天到东岛的时候,就来这雾谷检查过,当时你可有在这雾谷里面发现她?” 陶华原本淡定的神色,顿时一滞。 “当时我没仔细查看,说不定她就在这里面哪个地方躲着呢!”陶华愣了一下后,拔声反驳道。 赵正光冷笑:“陶师兄当时没仔细查看,所以不知道她是否在这雾谷里面,怎么今日一到这雾谷,就想着要仔细查看,好像当时就知道了长缨就在这雾谷里面一般?” 陶华一听这话,神色再度大变,指着赵正光就怒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师兄觉得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赵正光冷笑着盯着他,镇定得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这种镇定,落在陶华眼中,更是让他感觉烦躁抓狂。 他凭什么这么镇定? 如今林长缨在雾谷被发现,这本该是无可辩驳,板上钉钉的罪证,可偏偏赵正光几句话,就说得他不知如何反驳。 尤其是,那眼神,仿佛像是能看穿他心中所有的阴谋诡计一般。 陶华心中又恨又有不安,当下就不愿再与这赵正光纠缠下去,脚下一动,就往赵正光身后那个抱着林长缨的正阳峰长老冲了过去,想要强行将林长缨抢过来! 赵正光见其一动,抬手就是一掌拍出,顿时间,风起云涌。一股强横气势,如山一般扑向陶华,更有几缕强横剑气紧随其后,直取陶华身上的几处要害位置。 陶华虽也是紫宫境高手,可对上赵正光,却还是毫无胜算。而且,这赵正光一出手,他便察觉到了其中那股杀意。 他是真的会杀他! 陶华心中一颤,顿时再无想要强抢林长缨的心思,脚下连动,连忙闪退了开去,避过了那几缕强横剑气。 砰砰几声,那几缕剑气,尽数落在了远处的白玉堤坝上,完整无暇的白宇堤坝上顿时多了数道裂痕。 整个白玉堤坝,光华顿起,片刻功夫,那数道裂痕便消失无踪。 “事情弄清楚,若真是长缨的错,我自会将她交由你们处置。但事情弄清楚之前,你们若是想要强行做点什么,那就别怪我不念多年同门情谊!”赵正光盯着对面脸色阴沉的数人,抢在那剑首峰长老前面,沉声说道。 剑首峰长老到了嘴边的话,便卡在了那里,沉沉看了赵正光一眼后,忍着心惊和怒火,将那话又给咽了回去。 “你还想怎么弄清楚?”陶华脸色铁青,“事实都已经摆在你眼前了,你非要不肯承认,执意要袒护这个孽障,还要我们怎么弄清楚这个事情?” 赵正光扫了陶华一眼,道:“陶师兄所谓的事实,不过是我们今日瞧见了长缨晕倒在这祭台之上。可这能证明什么?是能证明她是当日营地之事的背后凶手?还是能证明她是自己进来的这雾谷?” “当年林青峰那块令牌不是一直没找到吗?说不定就在她手里!”陶华立即说道。 赵正光又冷笑一声,盯着陶华的目光里顿时多了许多轻蔑之色:“师兄莫要忘了,当初送长缨去霖栖岛的时候,所有带过去的东西,都是由你亲自检查过的。难道说,当时师兄也是没检查仔细,所以将林青峰的那块令牌也一并送去了霖栖岛?” 陶华闻言,脸色又是一变,羞恼不已的他,想也未想,脱口就反驳道:“这些年谁不知道你一直在背地里偷偷地给她送东西,林青峰那块令牌,说不定也是你给她的!” 他这话音刚落,剑首峰长老便盯了他一眼,沉喝了一声:“陶峰主……” 赵正光脸色愈发冰冷:“师兄这话的意思是,这次营地出事,是我暗中指使长缨做的了?” 陶华其实话刚出口的时候,便意识到自己那话说得有些不合适。这次的事情,说是林长缨做的,那算是有理有据。可若说是赵正光背后指使,即便现如今大剑门中很多人都对赵正光不满,可这话传出去,还是不太会有人信的。只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而陶华更是不想在这赵正光面前露了怯,于是便强撑着点头道:“是又如何?” 赵正光看着他,片刻,忽地冷声一笑:“那师兄尽管去找证据,只要师兄能找到确凿证据,那我赵某人任由师兄处置!” “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到时候别后悔!”陶华立马大声喊道。 “我赵正光素来说话算话!”赵正光说完,就不再看陶华,转头对着那剑首峰长老说道:“人我先送去海滩边,俞长老若是不放心,可派一人过去一起盯着。不过,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们谁也不能动她,俞长老可同意?” “不行……”陶华立马就要反对,但他的话,却无人搭理。俞长老沉吟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下来。 “俞长老,你什么意思?”陶华见俞长老竟然也不听他的,顿时怒极,拉着俞长老就质问起来。 “陶峰主,此事先就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俞长老看着陶华,以心声说了一句后,又示意另一位跟着他一道过来此处的剑首峰长老,让他跟着赵正光的人一道送林长缨去海滩。 赵正光也转头吩咐了几句那位正抱着林长缨的正阳峰长老,随后看着他和俞长老的人离开了之后,又朝着陶华和俞长老说道:“我现在要带人去水下检查阵枢,二位谁随着我一同前往?” 陶华没有理会。 俞长老想了想,吩咐了另一人跟着赵正光他们同去。 等他们入水之后,这堤坝上边只剩了他们二人,俞长老看着陶华,拧着眉头,面露不满地说道:“陶峰主刚才那话,说过了。” 陶华本就因为刚才俞长老擅自同意让赵正光的人将林长缨送走一事而心中不满,此刻听到于长老竟然又敢指责他刚才话说过了,顿时间怒火高涨,盯着俞长老就质问道:“俞长老到底是哪边的人?” “老夫自然是掌门的人。”俞长老看着他,不卑不亢,淡淡说道。 掌门二字,让陶华心头一震,满腔怒火顿时少了不少,人也冷静了一些。但,冷静归冷静,低头是不可能低头的。 陶华哼了一声。 “赵正光乃是聪明之人,行事又不拘一格,我们若是与其硬碰硬,逼得他太紧,到时候弄出点什么事来,我们未必能讨得了好!陶峰主切莫忘了,出来之前,掌门曾与你嘱咐了什么!”俞长老看着他,眼底有些许鄙夷之色一闪而过。 被俞长老这么一说后,陶华脸上神色不断变化,片刻后,他开了口,问:“那俞长老觉得接下去该怎么做?” 俞长老沉吟了一下,问:“有几件事,老夫想先跟陶峰主确认一下。” “什么事?”陶华拧着眉头,略有些不耐。 “第一件,这林长缨是如何出现在这雾谷之中的?”俞长老一开口,便是一个关键问题。 陶华眸光微微闪了闪,然后回答道:“自然是她自己进来的,俞长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峰主这话可是实话?”俞长老盯着他,又问了一句。 陶华面露怒色:“俞长老这是怀疑我吗?” 俞长老盯着他,不说话。意思很明显,显然是不太信他。 陶华更怒,喝道:“我若是早知道这林长缨会出现在这雾谷之中,之前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将那具尸体送去海滩,说是林长缨的尸体。” “可林长缨是怎么进的雾谷呢?”俞长老却依然不信,“她手中是不可能有林青峰的那块令牌!” 陶华闻言一愣,盯着俞长老,心中忽然觉得不对劲:“你怎么如此肯定她手中不可能有林青峰的那块令牌?” 俞长老忽地笑了一下,道:“因为那块令牌早就毁了!” “你……”陶华惊疑不已。 “这事是掌门说的。”俞长老说道:“所以,林长缨是不可能自己进雾谷的。她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肯定是有人送她进去的。如今岛上,能有令牌打开雾谷外大阵的,只有你和赵正光。这事总不可能是赵正光做的,所以……”俞长老没再往下说,但意思已经摆在了那里。 陶华脸上一阵青白不定,可还是说道:“人确实不是我送进来的。我本以为她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将那具尸体当作林长缨送去了海滩交给了赵正光的人。至于这林长缨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我是真不清楚,只能说,天助我也!可能上天也看不下去这等叛徒之女还苟活于世吧!” 俞长老听着这话不太像是假话,心中略有诧异,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后,又道:“陶峰主心中所想,老夫清楚,掌门也清楚。掌门之所以会允你前来,而且给你令牌,这其中之意,想必陶峰主应该也能领会的吧?”俞长老看着陶华,眸光之中满是深意。 陶华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陶峰主明白就好,既然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那么烦请陶峰主对老夫稍微坦诚些,只有我知道了陶峰主做了些什么,才好相帮不是?”俞长老又道。 “俞长老想要什么样的坦诚?我说了实话,可俞长老不信,那我又有什么办法?”陶华冷笑道。 俞长老闻言,笑了一下:“老夫并非不信,只是想谨慎一些。”说着,便揭过了这第一件事,说起了第二件事:“当初营地出事之前,林长缨独自离开营地,可与陶峰主有关?” 陶华眼中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有震惊之色一闪而过,随后又阴沉下脸,喝问:“俞长老这是怀疑营地出事也是我陶某人所为?” 俞长老仔细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心头正琢磨他这话的真假各有几分,不等他琢磨过来,陶华又怒声喊道:“我陶某人确实有些时候行事冲动,也确实是视那林长缨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马除掉,可这等将众人门中弟子性命置于危险之中的事情,我陶某人还做不出来!” “是老夫误会了!”俞长老说着便躬身给陶华作了一揖,道歉道:“老夫也只是想确定一下,并非是真的怀疑陶峰主,这言语之上的冒犯之处,还望陶峰主不要往心里去。” 陶华哼了一声,很是不满。 “还有一事,之前那具尸体,确实是陶峰主在这雾谷附近发现的吗?”俞长老又问道。 陶华刚要开口回答,俞长老却又突然沉声说道:“这事很关键,还请陶峰主切勿有所隐瞒。” 陶华看了他一眼,眼中有犹豫之色涌起又沉下,而后摇了摇头。 “那那具女尸,确实是在这林中发现的吗?”俞长老又问。 陶华迟疑了一下后,再度摇头。 俞长老见状,苦笑了一下,朝着陶华,道:“陶峰主此事办得有些糊涂。” 陶华闻言,顿时生恼:“我这不是以为她已经死了吗?谁能想到她竟然真的进了雾谷!” “就算林长缨真的死了,而且死不见尸,那具尸体也是不可能瞒骗过赵正光的。”俞长老叹声道。 陶华一愣,问:“为何?” ”赵正光是何等精明之人,又对林长缨如此上心,他不可能认不出来的。”俞长老的话,看似回答了,实则却未解释为何那具尸体骗不过赵正光。似乎是担心陶华再追问,他又连忙说道:“那具尸体,还得想个办法从海滩那边弄走才是,否则要是让赵正光知道这具尸体乃是你从其他地方弄来故意嫁祸林长缨的,这事就不好办了。” “这个简单,我回头找个借口将那具尸体要出来便是。”陶华不以为意。 俞长老却摇头:“此事现在赵正光还不知道,若是这具尸体回头不明不白地不见了,他一旦得知,必然会怀疑。”说着,他便沉吟起来,片刻后,道:“这样,回头我去一趟正一门,让他们派人将这具尸体给认回去。” 陶华一听正一门三个字,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立马朝俞长老说道:“你说,若是让正一门知道这一次的事情或许跟林长缨擅闯雾谷有关,他们会不会上门来找赵正光要人?” 俞长老闻言,神色大变,立即沉声喝道:“此等想法,陶峰主最好是有都不要有!” 陶华一怔之后,神色顿时讪讪。 “正一门此次损失惨重,来东岛的几十个弟子,死伤过半。若是这话传到了他们耳朵里,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就不是交出一个林长缨就能解决的事情了。”俞长老看着陶华,眼中隐有失望之色。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陶华避开俞长老目光,讪讪说道。 俞长老看着他,暗自摇头叹气。 214 初一十五 于正急匆匆地赶到雾谷的时候,正好看到剑首峰的俞长老和陶华在那堤坝上说话。见他出现,二人顿时便止住了话头。 “于长老不再祭坛那边守着,怎么到这来了?”陶华目光在于正身上一扫之后,阴阳怪气地问道。 于正瞧了他一眼,敷衍地拱了拱手,神情冷淡地答道:“刚察觉到这边大阵似乎有些出了点问题,过来看看。”说着,目光便四下一瞧,问:“我家峰主呢?” 剑首峰的俞长老接过话:“他下水去检查阵枢了。” 于正闻言,看向他,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俞长老怎么没一道下去?这雾谷之中的阵枢可是关系甚大,俞长老不担心吗?” 俞长老讪讪一笑,道:“赵峰主办事向来可靠,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而且,这水下情况复杂,人多了反而容易出事,我就不去添乱了。”说着,不等于正接话,就立马又说道:“我还有事,既然于长老过来了,那我就先走了!若是这边有什么情况需要帮忙的,于长老发信号就行,我肯定立马赶到!” 于正也没拦他,他走后,陶华也立马就走了。 于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谷外,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刚才过来的路上,他遇上了带着林长缨去海滩的老黄和俞长老手下的瞿汉,虽然碍着瞿汉,说话不方便,但简短几句,便足以让于正大概弄清楚之前这雾谷里发生了什么。 那林长缨是不可能凭着她自己进到这雾谷之中的,只有可能是陶华将她弄进去的。 只是,既然那陶华有手段能将林长缨弄到了雾谷里,那为何他还要多此一举,弄一具尸体来冒充林长缨呢? 他是故意呢?还是只是巧合? 于正一人站在堤坝上,琢磨这事良久,总觉得以陶华的心机,弄什么连环计之类的可能性不太高,所以这事很大可能应该只是巧合。 赵正光手中有林长缨命牌的事情,除开他之外,连林长缨自己都不知道,这陶华应该也是不知道的。所以连着这么多天都未能搜寻到林长缨的踪迹,便觉得她多半已经死了,于是就寻了一具女尸,谎称是在雾谷发现的,这样一来,就可坐实林长缨擅闯雾谷意图谋害同门的罪名了。其他那些人本就已经在怀疑林长缨了,如今只要陶华这么一说,他们根本不会去考虑这事情当中是否有疑点,只会顺水推舟地相信,然后再顺势谴责赵正光。 一箭双雕! 不过,陶华没想到,他将那具女尸送去海滩不久,就遇上了真正的林长缨。于是,就下手将她弄晕后送到了雾谷之中,再引着赵正光过去雾谷亲眼看着林长缨出现雾谷之中,如此一来,赵正光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也是无可辩驳了。 赵正光若是到时候执意要维护林长缨,只会让他本就已经不太好的声誉更加一落千丈!要是赵正光再一时冲动,做出一些过激之事,那么正阳峰峰主易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那具女尸,到时候陶华只要说自己认错了就行,不会有人去深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于正觉得这应该就是真相。 可这若真是真相,那这事,就真的不太妙了。 这东岛上,林长缨可以随便出现在哪里,或者一直不被找到也行,但就是不能出现在这雾谷之中。 她只要出现在这雾谷之中,那就是坐实了那些人想要按在她头上的罪名。 这些年,即便林长缨一直住在霖栖岛从未踏足主岛半步,可依然让很多人‘念念不忘’,时不时地就想要找点什么借口将她弄死了去。 如今,这么大罪名压下来,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无法证明林长缨的清白,那林长缨的下场肯定只有以死谢罪这一条路了。 而以赵正光对林长缨的维护和疼爱,他肯定不会允许这样的结果发生。可想要证明林长缨的清白,又何其困难。 如今距离营地出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了,营地也已被烧成灰烬,想要找到什么有利于林长缨的线索,基本已经不可能了。 而且,那些人心中早已认定林长缨就是真凶,除非他们能找到另一个真凶送到他们面前去,再摆出确凿证据,否则这些人根本不可能会就此放过林长缨。 这事情,如今已经算是彻底走到了绝境之中。 想要绝地反击,即便赵正光素来聪明,手段过人,也很难很难! 更直白点说,除非赵正光跟大剑门决裂,带着林长缨远走高飞,否则想要保下林长缨,已是不太可能了。 于正清楚赵正光的脾性,若事情到最后真的无路可走,赵正光很有可能真的会选择跟大剑门决裂。 当年林青峰出事,林长缨被送去霖栖岛,那件事一直都是赵正光心中的一个疙瘩。 他一直不相信林青峰会是那种叛变的人,更何况,还是为了妖族。 可当年,那几个幸存的人,一口咬定就是林青峰二人叛变,引来妖族攻击了他们,才导致他们死伤惨重,仅余数人逃出。 那会儿赵正光性格还不似现在这般强硬,他虽不相信那几个幸存者所言,但最终却也只能妥协。 可那事过后,他的性格就慢慢变了。他行事渐渐就多了几分狠辣和不折手段。只要他认定了的结果,那么他不在乎过程是怎么样的。 之前张长老被毒杀一事便是如此。 人确实是胡广元下的手不错,可胡广元的丹房里,怎么可能有炼制蝰毒的药渣? 那一次,赵正光好不容易找到了借口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将林长缨从霖栖岛接回了正阳峰。 那是他期盼了多年的事情。 这一次,让林长缨参加东岛行,他虽知道肯定会有人看不惯,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为的就是想让门中之人渐渐习惯林长缨在门中的存在,然后接受。 可没想到,事情竟然弄成这样。 赵正光这些天心中定然十分自责,肯定会觉得若不是他太过于急切地想要让门中上下承认林长缨的存在,不让她来参加这次的东岛行,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而且,这一次出事的,不仅是林长缨,还有至今还未寻到的沈牧之。 赵正光手中虽有沈牧之的命牌,可那块命牌如今也看不出沈牧之是生是死,像是给隔绝了气机感应一般。 要是沈牧之一直找不到,又找不到证据给林长缨洗脱冤屈,这双重打击之下,赵正光肯定会走极端的! 于正想到这,心头烦闷急躁之下,也多了几分自责。 若是当时营地出事的时候,他没有去管其他人,而是先将沈牧之还有白宇他们几人护住,沈牧之就不会失踪了。 他当时也是看到玄诚过来,才会去其他地方帮忙。 本以为那玄诚也是幽门境的高手,护住沈牧之他们应该不成问题,谁能想到,最后他和沈牧之竟一起失踪了。 是他大意了! 若是当时沈牧之没失踪,现在安危无虞的话,一旦接下去林长缨之事再无转圜可能,赵正光或许还会顾及着沈牧之接下去的处境,暂时不会选择跟大剑门决裂。 可现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了,不该出现的人先出现了,该出现的人却没出现。 于正想着,便又长叹了一声。 上天还真是跟他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啊! 就在于正沉思着这些的时候,去了水下的赵正光突然出现在湖中七座祭台的其中一座上。一转头,看到堤坝上站着的于正,眉头顿时一皱,旋即就飞了过来,在于正对面落下,沉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于正已经将心头那些烦忧都压了下去,躬身行礼后,便先将之前陶华给吴长老送去一具女尸说是林长缨的事情说了一下。 赵正光听后,冷笑了一声,道:“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不稀奇。”话落,他话题一转,问起了祭坛的情况:“这几天,祭坛那边可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 于正摇头,旋即疑惑问道:“怎么了?” 赵正光没有解释,只是沉吟了一下后,嘱咐于正:“你回头去其他三家跑一趟,问问他们负责的阵枢可有什么问题没有。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其他三家负责的阵枢,应该都出现了跟我们一样的问题。若真是这样的话,恐怕这次出事的不仅仅只是东岛。秘境之中,应该也有影响。” 于正闻言,顿时变色:“如此说来,那岂不是……” 赵正光脸色也不太好看,朝着于正微微点头,道:“这一次的伤亡恐怕会很重,做好心理准备吧!” 于正不由的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追问:“怎么会这样的?” “我不知道其他三家什么情况,但是我们这,确实是有人为的痕迹。”赵正光说这话时,脸色顿时阴沉,眸中更有厉光闪过。 于正心中惊骇无比,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悄声问赵正光:“峰主可知道是谁?” 赵正光摇头。 于正见状,迟疑了一下后,问:“会不会是陶……” 他话未说完,赵正光就冷冷盯了他一眼。于正立马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没这个胆子!”赵正光见他不再往下说后,又冷冷说道。 于正闻言,目光悄悄在赵正光脸上打了个转,心思也在心中打了转,略一迟疑后,就说道:“我倒是不这么认为。前段时间您将林芳菲关进了地牢,您也是清楚陶华对林芳菲的心思的,他恨极之下,做出一些冲动之事,也不是没可能。而且,这一次营地出事之前,林姑娘一人离开营地这事也很蹊跷。我怀疑,很有可能当时就是有人故意引林姑娘离开,然后等出事之后,就可以将罪名栽赃给林姑娘了!” 赵正光皱了皱眉头,没有作声。 于正想了一下,忽以心声与赵正光说了一句:“此事若真与陶华有关,那林姑娘的嫌疑便可洗清了。” 赵正光一听,看着于正的目光,忽然就变得幽深无比。 于正低头,避过了他的目光。 片刻寂静后,赵正光忽道:“这次肯定不止我们一家的阵枢出事,陶华就算有胆子做出这事情,可也顶多只能破坏这里的阵枢,其他几家的呢?以他的实力,想要悄无声息地闯过大阵,对其他几家的阵枢动手脚,不可能!” “这东岛上的四处阵枢,都是一气相连的,一家出问题,这阴阳失衡之后,其他三家跟着出问题,也是正常的。”于正轻声道。 赵正光微微眯起眼睛,瞧着他。 “这么说来,这里的阵枢,就是他动的手脚了?” 于正点头:“只能是他。” 赵正光再度沉默,目光之中,幽光不断闪烁,显然心头还是有些挣扎。好一会儿后,目光之中所有的挣扎,尽数消去,只剩一片冰冷。 “你刚才说他之前送了一具女尸给吴长老是吗?”赵正光淡淡问道。 于正一愣,旋即点头:“是的,他还说发现那女尸的地方,只有可能是林姑娘才会去的。” 赵正光闻言,略一沉吟,然后道:“你去告诉吴长老,女尸务必保存好,我没回去之前,不得让任何人带走。” 于正听后,略一想,便明白了赵正光这话的用意,心情不由得顿时大好,之前那些烦忧顿时一扫而空,看着赵正光微微一笑应下后,便躬身告退。 赵正光转过身,看向那平静无波的碧蓝湖面,心中亦如这湖面一般,平静无波。 你做初一,我便做十五。 师兄,抱歉了! …… 215 趁早放弃 入夜。 已经赶了一天路的沈牧之和苏华二人,在一座山中的瀑布下停了下来。 这瀑布很大,从上百丈高的悬崖上,飞流直下,然后重重砸入底下深潭之中,轰隆之声,振聋发聩。 沈牧之和苏华二人在离着深潭大概七八丈远的地方,生了火,打算过夜。 苏华说,这遗落之地,夜里最不安全。许多妖兽都是夜里行动。所以,虽然剩下的路程已经不多,但还是等到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比较好。免得路上遇上什么妖兽,受了伤。 沈牧之自是没有意见。 主要是,以他的实力,也没资格有意见。 沈牧之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夜色浓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的夜,似乎一直如此。 夜里的天空,从来都无星无月。 就连白天的天空,虽然有阳光,但似乎从来都看不真切太阳的样子。只觉得日光炽眼。 沈牧之早就觉得奇怪,只是之前一直没机会问,此刻两人这般独自坐在这深潭边,度着这漫漫长夜,沈牧之便按奈不住心中好奇,问了出来。 苏华睁眼看了他一眼后,淡淡答道:“这是因为天地大阵的影响。” 沈牧之听后,又问:“那这天地大阵,对这里还有什么其他影响吗?” 苏华又看了他一眼后,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有很多。最主要的是,留在这里的妖族,永远都不可能经历天劫,塑成金身,迈入金妖之境。” “金妖之境?”沈牧之对妖族了解并不多,闻言疑惑而又诧异地看着苏华。 苏华想了一下,道:“大概相当于你们人类的紫宫境吧。” 沈牧之想了想后,又问:“留在这里的妖族多吗?” 苏华眼中忽有些许哀伤一闪而过,答道:“以前挺多的。现在,没多少了。” 沈牧之很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那平静的声音背后隐藏的那一丝哀伤,便识趣地不再问下去了。 其实,他心中还挺好奇的。 比如,那些妖兽,算不算妖族? 若是算的话,为什么有一些能化作人形,有一些却不能? 还有,她是从天地大阵开启的那时候开始就一直被关在了此处吗? 不过,他最想问的还是,最后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同意了跟自己一起去往天堑处。 夜,寂寂而过。那轰隆水声,一直不断。 沈牧之渐渐的,恍若有种回到了正阳峰那山涧旁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出现,心头思念情绪便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势不可挡。 他想那个地方了。 想师父,想何羡哥,想玄诚…… 也不知如今玄诚怎么样了?是否还安全? 还有林姑娘…… 他还想青果了…… 那个每次喊他牧之哥哥时总是眯着眼睛的小姑娘,她的目光里总像是盛满了所有世间最皎洁的月光,明亮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陶醉其中。 只可惜,这份皎洁月光,却被他弄丢了,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无边悲伤,顿时漫上心头。 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的眸中,满是晶莹。 良久,他眨了下眼睛,才压下心头的这份酸楚。 接着,他又想到了大哥。 那封他已经写好了的信,也不知送到了他手中没有? 若是这一回,他没能从这里活着回去,希望大哥收到了那封信后,心里能好受些。 他其实早就已经不怪他了! 自小,便是他最疼他。 那一回,他也是为了沈家而不得不做出那样的选择,他的难受并不会比他少,只会比他更多,所以,他还有什么好怪他的呢! 是啊,有什么好怪的呢…… 逝者已逝,可活着的人,终究是还活着…… 苦涩在他的嘴角悄然漫出。 沈牧之没发现,对面的苏华正看着他,目光盈盈。 一夜,安然而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牧之便被苏华带着,离开了这里。小半天后,飞在半空的沈牧之忽然发现下方浓密的山林正在逐渐稀疏,再抬头一望,只见极远处,一片灰蒙。仿佛天地在那里隔断。 又飞了小半个时辰过后,苏华便带着他从空中落了下来。 茂密山林皆已被抛在身后,脚下只剩下漫漫黄沙,身前亦是。 时不时,便有龙卷风平地生出,呼啸着,从黄沙之上,肆虐而过,将黄沙卷得漫天飞扬,遮天蔽日。 而越过这片黄沙地,视线穷极之处,便是那片灰蒙之色。 “走吧。”苏华看了一眼远处,淡淡说了一句后,便拔腿往前走去。 沈牧之连忙跟上。 这脚下黄沙细软,一脚踩下去,便会陷进去。一陷进去,就能感觉到有一股吸力往下拉扯着他的脚,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给扯进这黄沙之中。 不过,这股吸力并不强烈,对于沈牧之来说,倒没有什么大影响。 只有那些时不时就突然出现的龙卷风,有些麻烦。 这些龙卷风,虽然范围不大,可风力甚大。被卷扬起的沙子,随着这风力打转的时候,就好比是一柄柄的细小飞刀,只要一步小心被扫上一下,便是一刀血痕。 好在沈牧之是男儿身,又是练武多年,皮糙肉厚的,多几道血痕也不在意。 至于苏华,她身周有一圈淡淡莹光围绕,那些风沙尽数被挡在外面,根本不能靠近分毫。 没多久,沈牧之一身衣衫都已成褴褛,脸上也多了许多道血痕,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黄沙,看着狼狈无比。 而苏华,还是干干净净,一袭淡黄色浣纱群,飘飘若仙。 两相对比之下,沈牧之就更显得狼狈了。 一个时辰后,两人已经在这片黄沙地中走出很远了。 那些龙卷风出现得越来越密集,风力也越来越强横,沈牧之已经开始不得不用灵力来护着周身,而脚下黄沙之中的那股吸力也越来越强烈,渐渐开始影响到沈牧之的速度了。 又走了一段,脚下黄沙中的吸力更加强横了,沈牧之开始需要用灵力来抵抗这股吸力了。而体力的灵力也在这不断损耗之下,渐渐有些不支的感觉。 苏华早已察觉到他的吃力,却没有伸手想帮的意思,只是将脚下的步子放慢了一些。 “你若连这段路都撑不住,那这天堑,你还是趁早放弃吧。”又走了片刻后,苏华看着第一次停下来脸色苍白的沈牧之,冷冷说道。 沈牧之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道:“你放心,我撑得住的!”说着,便从扳指中拿了一瓶补气丹出来,准备吃上一颗。可他正准备要打开玉瓶,就被苏华伸手按住了。 “现在就要靠这些东西,那你到了天堑之中怎么办?”苏华那冰冷的目光中,带了些鄙夷和不屑。 这种鄙夷和不屑,有些刺痛沈牧之。 “不吃便不吃!”沈牧之忿忿说了一句后,就将补气丹收了起来。他虽也知道,苏华这是故意激他,可这心中情绪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走吧。”苏华说着,转过身就继续往前走去。 沈牧之咬咬牙,吃力地从那已经陷到小腿的黄沙中拔起腿,然后往前走去。 216 你单纯呀 (之前文中把正阳峰首席长老于新的名字记错了,写成了于正。在这里说明一下,就不一一改了,不然修改过的都要重新审核,会给人添麻烦,望谅解。) 入夜。 剑首峰的三位弟子,和仙来峰的一位弟子四人围坐在篝火旁,各自神色凝重地沉默着。 忽地,坐在右侧的一位弟子蓦地打破了沉默:“唉,你们说,那个正阳峰的沈牧之还活着吗?” 他这话音一落,其余三人纷纷都神色各异地看向了他。 坐他旁边的,看着似乎略年长一些的弟子,微微皱眉,道:“活不活着,与你也没什么关系。你关心这个干嘛!” “这不是无聊嘛!”刚说话的弟子,对身旁这位似乎是有些怵,见他皱眉,顿时有些心虚,讪笑了起来。 “严师兄,小六也不过就是随口说了一句,你这么严肃干什么!”坐在对面的弟子适时开口打了圆场,而后,话锋一转,忽又说起了这沈牧之:“说到这个沈牧之,我之前听人说,这人可不是一般人。去年他家中大哥被元军阵前生擒然后囚在军中,是他单枪匹马地夜闯大营去把人救出来的!”说着,他便面露钦佩之色的啧啧感慨道:“他好像今年才十三岁吧?小小年纪,便能有这番勇气和作为,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呢!”话到此处,他忽地嘴角微微一勾,脸上刚刚浮现的那些许钦佩之色顿时一扫全无,全部化作了嘲讽:“怪不得他敢擅闯玉和峰,还杀了虞师叔的徒弟呢!” 他这话一出口,其余三人纷纷变色。 那位严师兄目光如电,射向他后,沉声呵斥道:“岐安,不可胡说!” 岐安对于严师兄的严厉,并不在意,反而还神态懒懒地动了动身子,往后靠在了身后的石头上,而后才睨了眼睛,瞧着严师兄,淡淡说道:“我可没胡说!这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再说了,以赵峰主那护短的脾气,那玉致师妹要真不是沈牧之杀的,他岂会不查个水落石出,然后昭告门中上下?而不是糊里糊涂地就结了案,也没给个正儿八经地说法!” 严师兄皱着眉头,神色略有阴沉地盯了岐安一眼,想要说点什么,可想了想,还是止住了。 坐在严师兄旁边的小六,瞧着他竟没反驳岐安的话,顿时便大了些胆子,接过了这话头,开口道:“我听说,当时,正阳峰的人为了让那沈牧之脱罪,故意说他中了蝰毒呢!” “蝰毒?”岐安顿时笑了出来:“这赵峰主还真是为了为了保下他这宝贝徒弟,连最起码的脸面都顾不上了!这蝰毒可是无药可解的,那沈牧之要是中了蝰毒,怎么后来又好端端地活了?真当大家都是傻子,好糊弄呢!” “岐安,慎言!”严师兄见他的话愈来愈没分寸,忍不住又呵斥了一声。 岐安浑不在意地挑了挑眉,道:“师兄你慌什么,这里又没外人,就我们这几个人,这话难道还能传出去不成?”说着,他忽地转头看向一旁一直坐在那微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的仙来峰弟子许贺,眼睛微眯,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许师弟不会把这些话往外传吧?” 许贺乍一听到岐安提到自己名字,吓了一跳,他本就不想参与这话题,所以一直没出声,尽量地想要让这三人忽视掉他,可没想到,岐安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他。 既已避无可避,许贺只好抬头,看向岐安,故作茫然地问了一句:“岐师兄刚喊我?”说着,又抱歉一笑:“我刚想点事情走神了,没留意师兄说了什么,师兄可否再说一遍?” 岐安嘴角那点带着深意的笑容不由一滞,旋即又笑了起来,眯着眼,道:“没什么,就是看你一人发呆,喊你一声。你在想什么?” 许贺回答:“也没什么,就是在想这次回去之后,是继续留在门中,还是去外门。” “你要去外门?”岐安闻言惊讶地挑了下眉头。 许贺点了点头:“是有这个考虑。” 旁边严师兄也是很是诧异这个消息,皱了眉头问他:“为何?这是孟峰主的意思吗?” 许贺摇头:“不是。孟师叔是打算让我到他门下学习,只是,我自知自己天资不够,不想拖累孟师叔。而且,我很小便被我师父带到了门中,这么多年也一直就在仙来峰上住着,都没怎么去过其他地方,总感觉有些遗憾,所以想出去四处走走看看。” “这书上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辈修行之人,多出去走走看看,涨涨见识,其实也是很好的。许师弟能有这想法,挺好。不过,你既只是想出去走走看看,又何必去外门?什么时候想出去游历,与孟峰主说一声便是,他想来也不会不同意的。这外门到底不比内门,孟师弟若无什么不得已的理由,还是安心在内门待着为好。”严师兄看着他,目光里多了些许温和。 许贺看得出严师兄这番话是真心为他好,眸光中顿时多了几许暖意,点头就说道:“师兄说得是。等这回回去,我便去与孟师叔说。” 严师兄看着他,嘴角一动,露出了些许笑意。 对面的岐安,目光在他脸上一扫,又往许贺脸上一扫,忽地开口问道:“许师弟想去外门,应该不只是想着方便四处走走的缘故吧?” 许贺神色不由微微一僵。 而对面的严师兄也是眉头一皱,看向岐安的目光里,已经很是不满。 坐在严师兄旁边的小六,看看岐安,再看看许贺和严师兄,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察觉到了此刻这氛围的不对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胡广元的那个徒弟叫什么正的,好像如今就在外门吧?莫非,许师弟是冲着他去的?”岐安盯着许贺,言语里满是试探。 许贺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紧。 “师兄是说鲁正吗?”他说着,神情复杂地一笑:“师兄觉得,我冲着他去做什么呢?” 岐安挑了一下眉头,许贺这看似无奈的反驳,却一下子就将岐安的那些试探和陷阱都给扔了回来。 不等岐安接话,严师兄已经沉下脸来,怒声道:“岐安,你今天怎么回事?说话如此没有分寸!”岐安素来高傲,被严师兄这么一呵斥,顿时脸色也沉了下来,阴阳怪气地驳了一句:“师兄真是好大的派头,现在连话也不让我说了不成?” 严师兄被他这么一说,怒气更盛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尴尬,深深盯了一眼岐安以后,转头朝着许贺说道:“我要去周围转转,许师弟要不陪我同去?” 许贺毫不犹豫点头。 两人起身后,很快便走远了。 两人刚走远,小六就朝着对面的岐安小心宽慰道:“严师兄就是为人古板了一些,他没恶意,师兄就别往心里去。” 岐安懒懒抬眼瞧他一眼,没有接这个话茬。 小六讨了个没趣,有些尴尬。 于是,为了缓解尴尬,小六心思一转,开口问道:“师兄,这次营地出事,真是那林长缨所为?” 岐安瞄了他一眼,哼地冷笑了一声,却不接话。 小六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脑袋,疑惑道:“师兄你笑什么?” 岐安道:“笑你单纯呀!” “单纯?”小六心头一时也分辨不清岐安这句单纯到底是好话还是磕碜话,只得讪讪笑着。 岐安见他如此,眼中不由多了几许轻蔑之色,接着又问:“营地出事后失踪的六人是哪些人?” 小六闻言,便仔细想了想,便将这次失踪的六人都报了出来。岐安看着他,问:“没觉出点什么来?” 小六琢磨了半天,实在没琢磨出什么来,只好摇头。 岐安斜睨了他一眼,略有轻蔑的说道:“林长缨与沈牧之的关系我就不说了,想必你也清楚。那清凉峰的玄诚与沈牧之的关系,你可知道?” 小六立马点头:“这个我清楚。” “那你想想,这林长缨和沈牧之都是赵正光的人,玄诚跟沈牧之的关系又很好,那么玄诚也算是赵正光的人。这一次总共失踪了六个人,三个都是赵正光的人,你不觉得这赵正光有些太倒霉了吗?”岐安说道。 小六倒也不是真笨,被岐安这么一说后,眼睛顿时一亮:“师兄的意思是,这次沈牧之和玄诚还有林长缨的失踪,可能并非是意外,而是故意的?” 岐安见小六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满意地眯了眯眼睛,旋即又说道:“是不是故意倒是也不好断定,只是这事未免有些太巧合了。这世间之事,一旦过于巧合,难免其中就有些猫腻。” 小六若有所思地点头:“师兄说得对,这事情如果太巧合了,那说明肯定有问题。” 岐安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接话。 小六很快又问:“我还有一事想不明白,你说这事要真是他们三做的,你说他们为的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岐安说着,微微动了下身子,寻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靠着,右手搁在腰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腰间的玉佩,“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报仇啊!” 小六一愣之后,顿时恍然大悟。 岐安看着他,笑容浓郁了几分。 217 只是不愿意 林中。 许贺正与剑首峰的严师兄一前一后地巡视着。 “刚才岐安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严师兄忽然放慢了脚步,等着许贺走到旁边后,略带歉意地说道。 许贺摇头:“这没什么,严师兄放心。” 严师兄看了他一眼,脸上掠过些许犹豫之色后,还是问道:“我见你,好像对那个沈牧之并没有什么成见。” 许贺略有意外地看了严师兄一眼后,微微垂下眼眸,斟酌了一下,道:“我与他并未有什么来往,对他也不了解,又能有什么成见。” 严师兄看着他,想到当初张长老死后,他在鲁正怂恿之下要求对沈牧之搜身一事。 当初那件事发生后,没隔两日就传得沸沸扬扬,严师兄也曾听到过几耳朵。还记得当时,听到那些人说沈牧之竟然同意许贺搜身时,他还颇有惊讶。 当时张长老之事,与沈牧之并无什么关系,他只能算是一条被鲁正他们故意殃及的池鱼。 而以沈牧之的身份,和赵正光对其的维护,他完全有理由可以强势点拒绝许贺。可他同意了。这着实是让人惊讶的。 毕竟,被搜身这种事,总是不光彩的,哪怕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亦是如此。 可他就是同意了。 而许贺跟着沈牧之去了一趟灵剑阁回来之后,反倒是跟鲁正一言不合吵了起来。 虽然当时灵剑阁前到底沈牧之跟许贺发生了什么,外人谁都不知道,但从此事也能看出,那沈牧之虽然年纪不大,可也不是全无手段之人,多少还是有点脑子的。 一来懂得暂时隐忍,二来懂得避开锋芒,三来还能说服当时被悲痛刺激得有些失去是非判断的许贺…… 这样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会在玉和峰明目张胆地杀人! 这也是刚才岐安说沈牧之杀了玉致的时候他出言呵斥的原因之一。 他素来不是个话多的人,相比于说,他更喜欢看和听。 很多事情,你看得多了,久了,听得多了,久了,便能很容易地咂摸出这里面背后被隐藏的一些东西。 就好像玉致的事情。 虽然最终事情的真相,并没有昭告出来。 可林芳菲被囚禁了。 玉致的事情,表面上看,跟林芳菲关系不大。若说一定要有些关系,那就是林芳菲打了那个小剑侍,也就是沈牧之的妹妹。 这事情可以说是个引子,但也只是个引子。 后面沈牧之强闯玉和峰,到玉致被人发现死在林中,这一系列的事情中,都没有明显证据证明林芳菲有插手。 可若是仔细琢磨,便能琢磨出这其中不一样的滋味来。 首先,林芳菲再怎么样也是个修炼有成的修士,也活了百来年了,再怎么跋扈,应该还不至于要因为一点点小事,迁怒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 可她偏偏这么做了,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其次,玉致被发现的时候,是被捆在竹子上,被人胸口刺了一剑而死。 那沈牧之若真杀了玉致,以他十二岁便敢一个人夜闯大营的这份魄力,便不至于会因为杀了一个人而手足无措。更何况,沈牧之手上的鲜血,恐怕比门中大部分的弟子甚至长老都多。如此少年,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杀了一个人,而连善后的事情都不晓得做就仓皇逃离呢? 更何况,沈牧之完全没有理由杀玉致。他已经捆住了她,为何还要杀了她,给自己添麻烦呢! 最后,沈牧之上玉和峰,是为了救他那妹妹。可最后,那妹妹已经被人带走了,他却留在了玉和峰上。 若是他有能力将妹妹送出玉和峰,为何不自己一起走? 这说明,当时有人留下了他,而这个人多半不是玉致。 那么不是玉致,又会是谁呢? 答案很明显。 所以,最后林芳菲被囚禁,掌门知道后,却没反对。 其实,真相就摆在那里,所有人只要愿意多看上一眼,就能看明白。 可很多人都不愿意看,他们只想看他们自己想看到的。 他们憎恶林长缨,嫉妒沈牧之,只要有机会可以让他们栽入泥潭之中,便会不遗余力。至于是否是被冤枉,不重要。 就好比这一次营地的事情。 真的是林长缨做的? 严师兄虽对很多机密的事情并不了解,可他直觉,那么大的事情,不会是一个风府境的弟子能做出来的。 而且林长缨这是第一次来东岛,除非有熟悉东岛情况的人帮忙,否则如何能做下这等事情? 可是,谁会帮他呢? 除了少数几人之外,那些一个个都恨不得她立马去死的人,又怎么会帮她? 而那少数几人,他们又为何要做这种有伤天和的事情? 只是,谁也不愿意去多想几分。 林长缨在营地出事之前离开了营地,这便是她罪不可恕的理由。 只要有这一条理由就够了! 严师兄想着这些,忽然觉得心累。 本以为修行一事,是高山流水,是清净无为,却没想到,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满是泥沼的江湖。 人性这种东西,哪怕是几十上百年的清修岁月,也是无法磨灭的。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半点不输那山下庙堂,甚至更盛几分。大概,是因为少了生活挣扎,衣食无忧。 这人一旦闲了,便会容易生出些闲碎心思,就要折腾出些事情来给自己找点存在感! …… “严师兄,你怎么了?”一旁站着的许贺见严师兄突然看着他就发起了呆,愣了愣后,有些尴尬地出声提醒了一下。 严师兄猛然回神后,赧然一笑,道:“不好意思,刚突然想到了一些事,走神了。” 许贺笑了笑,表示无妨。 二人又继续往前走去。 片刻后,二人已巡视完一圈,便往回走去。 刚到营地中,却发现篝火旁,没了小六和岐安的身影。 严师兄眉头一皱,心中顿感不安。 “小六——岐安——”他目光四处一扫,依然不见二人身影后,便喊了起来。 略带焦急的声音,在这不大的山谷之中,来回传荡。 片刻过去,无人回应。 218 消失 这山谷不大,许贺与严师兄二人刚才出去巡查,也并未走得很远,按理来说,若是刚才这里真有什么意外发生,他们两不可能毫无察觉。 而且,这篝火附近,也无任何打斗的痕迹,一切都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只不过少了两个人,小六和岐安。 小六和岐安都不是普通人,一个风府境,一个神堂境,身上也都有保命之物,即便遇上了已经生出妖丹的妖兽,也不至于两人都毫无反抗之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掳走了才是。 许贺一边打量四周,一边暗自思忖着,心头疑惑丛生。 旁边严师兄不知是有没有留意到这些,只是眉头紧皱,神色满是焦急。 “许师弟,你留在这,我去其他地方看看。”严师兄见附近没有岐安二人身影,便准备去远一点的地方去找。 许贺拉住了他,本想将自己心中疑虑和猜测说出来,但目光触及严师兄眸中的焦急之后,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略一沉吟后,他便道:“我和师兄一道去吧。” 严师兄想了一下,点了头:“也好。” 这山谷不大,两人没用多久时间,便已经转了一圈,可是没有丝毫线索发现。小六和岐安就好像是凭空从这山谷里消失了一般。 严师兄脸上眉宇间充斥的焦灼里,也渐渐的,多了几分疑虑。 许贺看到严师兄脸上神情变化后,便知道他大概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便斟酌着开口问道:“严师兄,我们还要再找吗?” 严师兄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问:“你是否也觉得,他们很可能是自己离开的山谷?” 许贺点了点头:“如果真是妖兽出现,不可能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的。” 严师兄皱着眉头,沉默良久之后,声音沉沉地问了一句:“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突然发现了什么情况,然后一时情急,就没给我们发信号就离开了?” 许贺闻言,目光扫过他脸上神色,心中虽不赞同,可还是点了头。 他担心,万一他说不可能,严师兄会把岐安二人悄然离开的缘由怪到自己身上。毕竟之前篝火旁的那番谈话,岐安和严师兄之间可以说是十分不愉快。 “那我们再找一找吧,到两边山头上都看看。要是还是没发现,就先回谷中,等明日一早再说。”严师兄默然片刻后,还是决定再试着找找。 许贺自也不会反对。 两人又上了山谷两边的山头,两人一路搜寻,半个时辰后,到了山头上。这山头的另一边,就是一条大河。 河面宽阔,河水湍急。 河岸两边,长满了柳树。大概是水份充足的缘故,那些柳树每一棵都繁盛无比,长长的柳条就好似是女人的长发一般,浓密非常。 之前刚到这山谷的时候,许贺他们便到过这河边。 此时站在山头上,一片漆黑之下,倒是看不清山脚那大河的情况,可那河水奔流的声音,却随着风一路送到了他们耳朵里,听得十分真切。 许贺跟着严师兄在山头寻了一圈后,还是没有任何发现。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搜寻下去时,目光一个不经意掠过山脚,忽而,视线中有什么东西微微亮了一下。 他一愣之下,再细看,却已不见刚才那亮光。许贺觉得奇怪,这秘境之中,一到夜里从无月光。没有月光,自然也就没有反光。那刚才的亮光,是从何而来? 还是说,他看错了? “怎么了?”毫无收获的严师兄一个转身,看到许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是盯着山脚那边发呆,立即问道。 许贺收回目光,犹豫着要不要将刚才自己不确定是否是真看到了的情况说出来。 迟疑了一下后,他没提刚才看到亮光的事,只是说道:“我们再去那边找找吧?”说着,指了一下山脚大河的方向。 严师兄立马答应了下来。 二人一路往下,穿过密林,随着渐渐靠近山脚,这林中渐渐开始有了雾气。雾气湿润,沁在脸上,冰凉之中,又似乎含着些许丝丝缕缕不太明显的阴气。 两人各怀心思,都未有察觉。 很快,就到了山脚。那河水奔腾的声音,更加响亮了。雾气也更为浓厚。浑身上下,都已被雾气打湿,发丝黏糊糊地搭在鬓角,很是不舒服。 那一株株茂盛无比的柳树,在漆黑和雾气之中,只勉强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就好像是一尊尊的巨兽正蹲守在河边守护着。 严师兄记挂岐安和小六二人的下落,虽已隐约察觉到这周围雾气阴冷得有些不对劲,可还是没重视起来,一到这山脚,就立马开始顺着这河边搜寻岐安他们的下落。 许贺站在原地,没马上动。目光警惕地瞧了瞧四周,眉头微皱。 “许师弟,你快过来!”忽然,已经走开了一段距离的严师兄,突然喊了一声。 许贺赶紧跑了过去,只见严师兄手中捏着一块碎布料。看布料的颜色和上面的花纹,似乎与小六今日穿的衣服有些相似。 “像不像是小六今天穿的衣服的料子?”严师兄拿着这布料,看向许贺问道。 许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有些像。” “赶紧在这四周找找,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严师兄情绪微微有些激动。 许贺也有些激动,闻言,立马在这附近寻了起来。果不其然,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又寻着了一块料子,也是衣服上撕扯下来的,跟之前那块料子是一样的。 “肯定是小六他们!”严师兄拿着这料子,笃定地说道。 许贺在这附近又寻了一下,忽然发现,一棵岸边的柳树下,似乎有一个什么东西,落在了那地上的草丛中,就露出了一个小角。 他走过去,捡起来一看,是块碎玉。 许贺拿着这碎玉,马上想到了之前在山头上恍惚看到的那一点亮光,莫非是这碎玉发出来的? “师兄,你过来看看这个。”许贺将严师兄叫了过来,然后将碎玉递给他看。 严师兄仔细一打量后,皱着眉头道:“有点像是岐安身上挂着的玉佩。”说完,立马又问:“你是在哪发现的?” 许贺指了指岸边的草丛,道:“就在那。” 严师兄立马过去,在那仔细查看起来,很快就在岸边发现了一个脚印,看那脚印的方向,像是往河里去。 可岐安他们往河里去做什么? 严师兄抬眸,目光顺着河面,穿过浓密的水雾,想要落到河对岸去。 可是,夜太黑,雾太浓,什么都看不到。 “他们可能过河了!”严师兄想了想后,沉声说道。 许贺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只是他们在这个时间过河干什么? 许贺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后,看向沉默蹲在岸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严师兄,问:“那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严师兄没有作声。 许贺见状,也不打扰,静静地站在后面,想着岐安和小六这夜里突然离开山谷,究竟是为了什么?真是因为之前与严师兄的那点不快?还是说,如严师兄所说那般,临时发现了一点什么? 忽然,有风突起,呜呜而来。 雾气涌动,卷着那些细长柳枝,窸窣而动。 就在这时,蹲在岸边的严师兄身旁两棵柳树的柳枝,尽数而动,悄无声息,却又无比迅速地朝着严师兄围去。 密密麻麻的柳枝,铺天盖地一般,不等二人反应过来,就已将严师兄严密包裹在内。 “严师兄!”许贺惊喝一声,剑随心动,无数细碎剑光,犹如一片片的柳叶刀,朝着那些柳枝迅速割去。 那些柳枝一触剑光就断,却并不见少,甚至反而越来越多。 这时,其他柳树也尽数都动了起来。 无数细长柳条,犹如一道道的长鞭,纷纷朝着许贺挥抽而来。许贺只好一边闪身躲避,一边出剑抵挡。一时间,疲于应付,再难顾得上被柳条团团围住的严师兄。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又一阵风吹过。 周围雾气一阵涌动之后,那些柳条突然全部收了回去,又恢复了之前模样。 许贺有些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长剑握在手中,暂时还不敢收起。一边目光警惕地留意着那些柳树,一边开口喊道:“严师兄,你怎么样?” 话音落下,却无回应。 许贺心头咯噔一下,一转头,那岸边,哪里还有严师兄的身影。 一股不祥之感顿时涌上心头。 他慌忙四顾,浓重雾气之中,确实再无严师兄的身影。他还有些不死心,又喊了两声,可除了水声之声,再无任何其他动静。 严师兄就这么消失了! 许贺心中骇然不已,有心想要留在这里查探一下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再想到,神堂境的严师兄在刚才那情况下,都毫无反抗之力,连一丝动静都没发出来就这么消失了,他一个风府境,又能做什么! 略一迟疑后,他一咬牙,转身就往山上跑去。 这地方,绝对是不能多待了! 一口气跑回山谷之中后,许贺在那尚在燃烧的篝火旁坐了下来,前后不到一个半时辰,原本四个人就剩下了他一个人。另外三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许贺心中,又惊又惧,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呆坐了好一会儿,心中的那些惊涛骇浪才总算平复下来,一番思量过后,他决定明日天大亮之后,再去那河边探个究竟。若是到时候还是没有什么发现,务必要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 那岐安和小六到底是自己去的那河边还是怎么回事,现在还不清楚,但目前来看,这山谷中也未必是安全的了。 只是现在夜深,这外面恐怕更不安全。 所以许贺也只能现在这山谷之中将就一晚了。 219 逃! 大陆尽头。 沈牧之与苏华相隔了半丈远,各自盘坐在石崖上。 这片石崖,长不知多少,但宽才不过两丈左右。两丈外,便是不知深浅,不知高低的无尽灰蒙。 这片大陆,到这里,就没了,只剩下一片灰蒙,连接天地。 石崖另一边,便是连接着那片黄沙地。 一望无际的黄沙地中,有无数龙卷风一直在呼啸肆虐。漫天的黄沙,遮天蔽日。只是,这些黄沙,都被挡在了他们身后一丈外的地方。那里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结界一般,无论那些龙卷风卷着黄沙如何冲击,都不能越过分毫。 沈牧之想着之前那一路走来的情况,心有余悸。 最后那段路,若不是苏华帮了他,他只怕就要被两道突然撞在一处的龙卷风给撕扯成碎片,血染黄沙遍地了。 即便如此,他身上也是受了不少的伤,体内灵力更是近乎枯竭。还好,他身上补气丹和各类上好的疗伤之药都有不少,倒是不用多久,便可基本恢复。 此时,已经入夜。 身前那片灰蒙,此刻在黑夜之中,却散发着蒙蒙光亮,犹如夜空,时不时地还有一两道亮光,在或近或远的地方一闪而过。 就好像流星。 只是,苏华说,这些看似美丽的亮光,实则却十分危险,只要碰上,即便是她,也是要不死即重伤。 沈牧之听着这话,再看这些亮光时,顿时便没了惊艳的感觉。 时间在身后黄沙呼啸中,幽幽而过。 沈牧之问苏华,身前这片灰蒙之中,到底有什么? 苏华想了想,回答他:“什么都没有。” “那为何会那么危险?”他又问。 苏华看了他一眼,旋即答道:“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才会危险。” 沈牧之不太懂她这句话中的含义,但苏华自从到了这里后,整个人身上的气势便不一样了,变得更冷,还有些紧张。 所以,她所说的危险,应该不假。 沈牧之沉默了一会后,又问她:“穿过去,需要多久?” “看运气。”苏华闭着眼睛,淡淡答道。 沈牧之不再多问了。 运气这个词,在他身上,似乎好,也似乎不好。 这两年,一路走来,上天似乎从未眷顾他,所以才有那么多的磨难。可偶尔想想,上天又似乎挺眷顾他的。否则,他所经历的那些事,只要随便哪里稍微再倒霉一点点,他可能早就死了,这会儿估摸着早已成了白骨一副了。 所以,他到底算运气好呢?还是不好呢? 沈牧之一边想着,一边苦笑了一下…… 这一夜,似乎格外短暂一些。 天亮之后,苏华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状态恢复得不错,便淡漠地招呼了一声‘走吧’。而后,就迈步往那片灰蒙走去。 “之前跟你说的,可都还记得?”就在要迈出石崖踏入那片灰蒙之中的瞬间,苏华忽然问了一句。 “记得!”沈牧之目光一凝,沉声答道。 话音刚落,他便随着苏华一道,一步迈出,踏入了这片灰蒙之中。 刚一进去,这脚下便蓦然一空,整个人瞬间往下坠去。 沈牧之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就在这一瞬,还是忍不住心头颤了一下,一丝紧张瞬间爬上眼角。 好在,这种下坠,很快就停住了。 沈牧之刚要舒口气,身侧的空间,忽然开始扭曲。 “小心!”苏华的声音冷冽响起,沈牧之还没反应过来,苏华猛然伸手,攥住沈牧之往她这边扯了一下。 一抹亮光闪过刚才空间扭曲的位置,沈牧之扬起的衣角,正好与那抹亮光擦过。 顿时,那截衣角,就不见了。 没有灰烬,也没有声息。 就这么消失了。 沈牧之看着那衣角,眼中满是惊惧。 “留意四周,别走神!”苏华瞪了他一眼,声音凝重之中,也带着些许不悦。 沈牧之连忙点头,刚才那一幕,已经让他大概明白了为何昨夜苏华会说那些看似美丽的亮光实则很危险了。 “走!”苏华看了看四周后,沉喝一声,率先迈步往前走去。 沈牧之连忙跟上。 而后,他就发现,每一步走出,看似在前进,却似乎又在后退。没走几步,沈牧之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已是一片灰蒙,早已不见那片石崖,更不见那片黄沙地。 现如今,天下地下四周,都只有这片灰蒙。 这时,身旁又有扭曲出现。 这一回,沈牧之已经有经验了,虽然心中还是难免紧张,可还是十分敏捷地快速躲开了。 “跟牢些!”苏华在前催促道。 沈牧之赶紧收摄心神,快步追了上去。 时间慢慢过去,沈牧之也不知已经走了多久,在这片灰蒙之中,似乎所有的感知都在渐渐变得模糊,先是方向,而后是时间,接下去不知道是什么…… 不知何时起,周围那些亮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有时候甚至一下子好几道亮光一下子出现,让人心惊胆颤,躲得仓皇无比。 又过了不知多久,渐渐的,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变得暗淡,沈牧之看向苏华时,她身上那件淡黄色的浣纱群,似乎失去了颜色,变成了如这片灰蒙一般的灰色。 他不知道这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苏华的裙子褪了颜色。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确实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 没用多久,苏华便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一片灰蒙蒙。 他心中一下子就慌了。 他不怕失去方向,也不怕失去对时间的感觉,可若是没了视觉,他又如何躲得过那些亮光。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温凉柔软,带着一股莫名安心地感觉,瞬间就将他心中那些慌张尽数抹去了。 “跟着我!”她的声音还是那般冷,可却又那般的让人安心。 沈牧之点了点头。 而后,她的速度突然就变得快了起来。沈牧之跟着她,跟得有些踉跄。 似乎,又过了许久。 “牧之哥哥……”一道悠悠呼唤,忽然不知从何而来,就这么落进了他的耳朵里。踉跄的脚步,瞬间戛然而止。 “青果……”惊疑的声音里,有惊喜,有意外。 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的苏华,被突然停下的沈牧之,扯了一个踉跄。身子歪斜着撞向了站定在那里的沈牧之。 正巧这时,他背后空间突然一阵扭动,一星亮光已然出现…… 撞过来的苏华,一直紧闭着眼睛,突然间,神色猛地一变,牵着沈牧之的手,猛然用力,一把将其扯到了自己跟前,双手迅速抱住后一个扭身,与沈牧之互换了一下位置。 她身后,亮光擦着她的后背一闪而过。 “啊——”苏华忍不住痛呼出声,又很快咬牙忍住。纤瘦的身子站在那里,抱着沈牧之,不住颤抖着。 她背上,衣衫尽去,血肉全无,森森白骨露出,可见其中内脏。 额上,冷汗已经淋漓,面纱之下,一张面孔,早已不见丝毫血色。 沈牧之已经从刚才那一声悠悠呼唤中回过神来,感觉着怀中女子的不住颤抖,还有那倒吸冷气的声音,顿时心慌不已:“苏姑娘,你怎么了?” “我……没……事……”嘶哑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而后,她就强撑着松开了沈牧之,手中光华一闪,便多了一颗丹丸。 丹丸一出现,便有馥郁芳香散开。苏华将其吞下后,身后伤口上顿时有盈盈微光亮起,而后才须臾功夫,伤口便已尽数痊愈,恢复如初。 “走吧!”苏华脸色还是苍白无比,但气息已经稳定了下来。冷冷说了一句后,便又重新牵起沈牧之的手,拉着他继续往前。 没想到,这刚一动,刚才那悠悠呼唤之声,便再度出现。 沈牧之经过刚才一事,虽然已经知道这大概是他出现了幻觉,可心头还是忍不住悸了一下。 他是那么地想能再看她一眼。 就一眼也好! “别去听!”就在他心头挣扎难受的时候,苏华冰冷的声音,忽然在耳旁响起。 可她这话音刚落,她脚下突然滞了一下。 苍白的面孔上,顿时便有复杂神情涌现。 只可惜,沈牧之瞧不见。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功夫,苏华很快就又恢复正常,继续往前走去。这一回,她的速度更快了,仿佛身后跟着洪水猛兽一般,她在逃…… 沈牧之被她拉扯着,跟得无比辛苦。 “牧之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青果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丝丝缕缕的幽怨,仿佛就在身后。 沈牧之似乎感受到了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那双本该盛满了月光的眼睛里,此刻染满了哀伤,就那么幽幽地看着他,然后委屈地问他:“牧之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沈牧之踉跄的脚步里,顿时多了几分狼狈。 他也开始逃了! 泪水从紧闭的眼睛中,不断渗出,打湿了整个脸庞。 我怎么舍得不要你!怎么舍得! 只是…… 只是…… 他连着在心中只是了好几次,却终究没能说出这后半句。 一切的借口都是苍白的,现实就是,她因为他死了,而他还苟活着! 220 在蚨山等你 天地灰蒙一片,不见来路,也不见出路。 沈牧之跟在苏华身后,踉跄奔逃,泪水满面。 无数亮光,时不时地悄无声息地在他们身旁闪现。死亡的气息,让人毛骨悚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间,脚下忽然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莫非是到了? 沈牧之心中顿时一喜,与此同时,一股微风拂面而来,带着山林独有的清冽气息。心中喜意顿时更盛。 睁开眼,果然,大树参天,阳光明媚。 “苏姑娘,我们到了!”沈牧之惊喜无比地喊了一声。 可话音落下,却无人回应,一扭头,哪里还有苏华的身影。 沈牧之顿时愣住了。 苏姑娘呢? 刚刚明明还在身边的啊! 就在沈牧之疑惑之时,耳边忽然传来鸟鸣声。扭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树上,蹲着一只小麻雀,正歪着小脑袋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珠子,炯炯有神。 沈牧之立马想到了青果。 当初在蚨山初见青果的时候,她便是这个样子。 当时的他,哪里想得到那只毫不起眼的小麻雀,竟还是那么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 往日之事浮上心头,顿时让沈牧之看怔了神。 小麻雀在枝头上,好奇地望着他,忽然双翅一展,从树枝上飞了下来,落在了他身前不远处的草地上,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后,又迈着小脚,来回地走动着,时不时还扭头朝他瞧上一眼。 沈牧之抬手抹去眼角湿意,压下心中纷涌而至的回忆,苦笑了一下后,转头四顾这片山林。 一条蜿蜒小溪闯入眼中,就在不远处。 清澈的溪水,正潺潺流淌。 沈牧之看着这小溪,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一幕很熟悉。 眉头不由皱起,再仔细一打量四周,他顿时明白了这种熟悉感觉由何而来。 这里不就是蚨山吗? 他就是在这里问的青果愿不愿意跟着他离开蚨山,而后便让青果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细细密密的疼痛,在胸口蔓延了开来。 那只那小麻雀还在他身前的草地上来回蹦跳着,似乎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一般,时不时地还会弄出点动静来。 沈牧之看向它,眼神中满是沉痛。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不可能会出现在蚨山,蚨山中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青果。可是,当时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是他后来最后悔的事情。 若是当时他没有邀请青果同行,她便不会死。她依然还是蚨山中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所以,即便知道这是假的,可他依然想当做是真的,假装自己有机会可以重新选择。 他对着还是麻雀的青果,蹲下身,然后招了招手。 小家伙略一犹豫,便走了过来,跳入他的手心。 “你不该认识我的。”手指轻轻抚过它光滑的羽毛,低柔的声音里,都是悲伤。 小家伙歪着脑袋,黑溜溜的眼珠眨了两下,似乎不解他这话是何意。 沈牧之笑了起来,抬手将它捧至面前,凑上去轻轻吻了吻。小麻雀似乎被吓住了,站在他的手心,一动不动。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多好…… 沈牧之眸中悲伤浓郁,泪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小家伙瞧见他落泪,似乎有些着急,扑腾着上前来啄他脸上的眼泪。细小的鸟喙在他的脸上不断碰触,就像是一个个轻柔的亲吻,藏满了小心翼翼的心疼。 心中悲痛,更加汹涌,几欲窒息。 “牧之哥哥……”一道轻柔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沈牧之泪眼模糊,一抬头,只见微光闪过,手中已无小麻雀的影子,一抹青色衣袂出现在身前。 抬头,青果就站在跟前,正盈盈地看着他。温柔的目光里,满是心疼。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泪水愈发汹涌。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山林是假的,小溪是假的,眼前的青果也是假的。 可是,他只想当做是真的。 时隔半年多未见,青果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真好。 “牧之哥哥,你怎么哭了?”青果在他身前蹲下身,抬手去擦他脸上的眼泪,微凉的手指轻柔的抚过,留下的都是一道道的疼痛,疼得沈牧之喘不过气来。 他抬手抓住她的手,看着青果脸上漫起的绯红,胸口像是被剑穿过一般。 他还记得当时在定安城,大哥说等他们回到京城后就给他们成婚时,青果坐在他旁边,脸上的红晕也如此刻一般。 娇艳得,让所有风景都失了颜色。 “牧之哥哥……”温柔的声音里,满是急切和心疼。 他努力在嘴角挤出一抹笑容,哽咽着说道:“真好!能再看到你,真好!” 青果闻言,也笑了起来。眯起的眼睛,就好像是两轮弯月,光辉皎洁。 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刻,他再也不想离开这里了。哪怕这一切的背后,或许就是死亡。 “牧之哥哥,我也是。”青果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沈牧之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青果脸上笑容忽然消失,而后郑重无比地与他说道:“牧之哥哥,杀了我,你便能出去了。” 沈牧之顿时骇然。 “牧之哥哥,时间不多了,你快动手!”青果抓住他的手,急声说道。 沈牧之不敢置信地看着青果,她不是假的吗?为何会这么说?心头惊疑,犹如春雷炸响,轰隆不断。 “牧之哥哥,我是假的!你快杀了我!时间真的不多了!”青果见他只愣愣盯着她,愈发焦急。 “青果,你……”沈牧之看着她,已然不知如何是好。 “我没事的!我不会疼的!牧之哥哥,快动手!”青果又急声劝道。 可是,即便是假的,他也不可能下得去手! 这是青果啊! 青果见他怎么都不动手,急得拿他的手往她脖子里放,口中还不停催促:“牧之哥哥,快杀了我!快!”她急得眼泪都都快下来了。 沈牧之的手一碰到她的脖子,就如碰上了火炭一般,迅速就抽了回来。 “牧之哥哥,你再不杀了我,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了!”青果突然大喊了一声。 沈牧之心神巨震,盯着青果,喃喃问道:“青果你……没死吗?” 青果回答:“你杀了我,我便告诉你!” 沈牧之摇头。 “你是不想再见到我了吗?”青果看着他,眼眶之中瞬间就有泪水滚下。 这眼泪仿佛是滴在了沈牧之的心头,灼得他,胸口一阵滚烫。 “杀了我!”青果再次喊道。 沈牧之痛苦地闭上了眼。 “牧之哥哥,我不疼的!快动手!时间真的不多了!”青果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只见原本湛蓝的天空,此刻已经多了一些灰蒙之色,若再仔细看,便能看到时不时就有亮光一闪而过。 “牧之哥哥,我真的不疼的!”青果收回目光,再次劝道。 沈牧之低下头,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对不起……”喃喃声嘶哑低沉,一抹剑光忽然出现,如闪电一般,迅速穿过了青果的身体,又消失不见。 青果蹲在那,嘴角漫开璀璨笑容。 “牧之哥哥,我在蚨山等你!”话音落下,有风顿起,青果的身体顿时化作无数星光,尽数散去。 沈牧之蹲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只有刚才青果的那句话。 她说,她在蚨山等他。 她真的没死吗? 不等他回过神来,周围一切忽然犹如镜面被人打碎一般,瞬间瓦解。而后,一股大力从背后推来,沈牧之根本来不及反抗,整个人便往前飞了出去。 周围一切犹如白马过隙一般,瞬间远去。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出现在了一处悬崖边。 眼前是迷雾,遮天蔽日。 身后,是山林,苍翠葱郁。 旁边不远处,还有一条大河,奔流而至,消失迷雾之中。 他出来了吗? 还是另一个环境? 沈牧之警惕四顾,周围一切景色都很陌生,他可以确定是他从未到过的地方。 只是,他若出来了,那苏华呢? 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后,决定先在原地等等。若是幻境,肯定还会有其他情况出现。若是他真出来了,那苏华可能还在里面。 他答应了苏华要帮她离开这里,那就不能将她扔下自己先走了。 决定之后,沈牧之便在这附近小范围内走动了一下,察看了一下这边的情况,一圈下来,并无发现任何异常,也无任何异常出现,基本可以确定,他是真的出来了。 想到昨夜在那黄沙地外他问苏华的那句话。 看来,这一回他的运气确实不错。 沈牧之回到原地,盘腿坐了下来,一边等苏华,一边想着之前的那个幻境。 她说,她在蚨山等他。 这话,到底是他心中所念,还是真的? 那里面发生的一切,到底都是假的,还是另有玄机所在? 若都是假的,她为何会说那些话?又为何会提醒他那是幻境,又告诉他只要杀了她便可以出来。 她……真的在蚨山等他吗? 沈牧之愣愣坐在那里,心里忽有一种既期待却又害怕的复杂感觉生出,在心中来回激荡,犹如百爪挠心一般,让人难受得紧。 221 没得打 沈牧之在悬崖上,一等便是大半天。 眼看着天色渐暗,听着远处山林中随风带来的吼叫声,沈牧之的心情顿时就沉重起来了。 在山林里,夜里往往要比白天危险得多。 苏华到现在还没出来,也不知道她如今情况如何。 眼见着天就要黑了,他若是一直等在此处,万一有妖兽过来,他都没有退路。身后这片迷雾,他好不容易才走出来,若是再进去,可未必有这个运气能再一次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沈牧之犹豫再三后,取剑出来在这悬崖上留了一行字,然后便转身先进了山林。 他必须在入夜前,先寻个地方安身才行。 至于苏华,若是能出来,看到他留的那行字后,自然会来找他。 以她的实力,只要能从那里走出来,在这山林之中,倒是应该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性命的东西。 沈牧之运气不错,天黑之前,在离着那处悬崖七八里地外,寻到了一处山洞。 洞不深,有些潮湿,但将就一晚问题不大。沈牧之又去寻了些树枝,将洞口做了遮掩,若不细看,是不会发现这边有个山洞的。 做好这些后,沈牧之就在这山洞中,静待黑夜的过去。 夜渐深,周围一片沉寂。 沈牧之担心火光会引来不速之客,便没在山洞里生火。洞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沈牧之靠在潮湿冰凉的洞壁上,昏昏欲睡。 昏沉中,忽然听到了些许窸窣响动。 沈牧之蓦然惊醒,一睁眼,就瞧见洞口处,正有一双眼睛盯着他,幽绿的光芒,在这漆黑的夜里,分外明亮,也分外地毛骨悚然。 一股彻骨凉意从尾椎骨蔓延而上,直冲脑门,浑身毛发瞬间倒竖。 “唔——”一道低沉声响忽然从门口那看不清身形的东西口中传出,而后忽地那双闪着绿光的眼睛就不见了。 沈牧之顿时心头警铃大作,毫不犹豫地挥剑往前劈去。 铛地一声脆响,灼灼剑光之下,只见一头猴子一般的东西,一手高举,轻松挡住了他这一剑。无论是锋利的剑锋,还是剑上的剑气,似乎都无法给这猴子的手臂带来丝毫伤害。 一张长满了红色肉瘤的脸上,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尖利的黄色牙齿。而后这畜生突然反手一把抓住了沈牧之手中之剑,用力一拔。 沈牧之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这股大力带着,朝着这猴子扑了过去。 猴子咧开的嘴蓦然大张,口中那一排尖利的黄色牙齿瞬间拔长,变成了一口的尖利獠牙,嘴也变得巨大无比,朝着他的脑袋就一口咬来。 眼见着,沈牧之的脑袋就要如同一颗西瓜一般爆裂在这满口尖利獠牙之下时,忽然一抹红光突然闪现,先一步冲进了这巨口之中。 “啊——”一声尖叫顿时响起,猴子猛地松了抓着长剑的手,扭身就往外窜去。 红光一闪,消失在沈牧之身前。 沈牧之心有余悸,盯着洞口,稍一犹豫,就咬牙提剑往外冲去。 这洞中空间不大,若刚才这畜生还要再来,他继续留在洞中,那就很容易变成那瓮中之鳖。 而那畜生刚才应该是受了伤了,趁着它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此时冲出去是最好的。 只是,他似乎低估了那畜生的实力。 他刚冲到洞口,便见一道黑影从前袭来,沈牧之慌忙举剑抵挡,铛地一声巨响,那黑影炸碎成了无数碎片,而沈牧之的长剑也瞬间就被撞到了沈牧之胸前,然后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摔回了洞中深处。 剧烈疼痛从胸口处传来,稍一动,便有腥甜之味从喉咙中涌上。 沈牧之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这股劲,忍着痛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抬眸往洞口瞧去,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动静。 沈牧之按着胸口,忍着每一次呼吸带来的尖锐疼痛,想着接下去该怎么办。 这畜生不仅力道奇大,一身皮毛似乎也坚逾金铁,他先前那一剑竟然都没能在他手臂上留下丝毫伤痕。玉剑从其口中贯入才勉强伤到了它,但看它刚才出手那威力,似乎伤得也不是很重。如此实力,沈牧之根本没办法正面抗衡。 而他如今才通谷境,体内灵力不足,用玉剑坚持不了多久。而且,那畜生刚才吃了一亏之后,肯定会有所防备,他再想要用玉剑偷袭,肯定很难。 正面打不过,偷袭也不行,那就只剩一条路了——逃! 沈牧之将玄诚给的那个玉瓶取了出来,往口中倒了一滴。感受着胸口疼痛的迅速消弭,沈牧之紧张不安的心思,略微定了定。 旋即他先取了一张风行符贴在了胸口,而后取了一张护身玉符捏在了手中,犹豫了一下后,又拿了两颗风雷球和两张雷符出来的,而后,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往洞口走去。 快到洞口的时候,心念一动,长剑瞬间从手中飞出,朝着洞外夜色中,倏忽而去。 一道破风之声瞬间响起。 沈牧之听到之后,抬手在胸口风行符上一拍,风行符上符文瞬间亮起,而后整个人如一道轻风,就从洞中吹了出去。 刚到洞口,便听得铛地一声脆响,沈牧之心神震动,喉中腥甜涌上,又被他咬牙忍住。脚下丝毫不停,继续往外冲去。 刚出洞,一道比刚才那猴子大了不少的黑影,却突然闪现跟前,抬掌就朝着他拍来。 沈牧之来不及去辨别此刻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东西跟刚才那猴子是不是同一个,脚下一动,就要往左边闪去。 这时,左边又有一道破风之声响起。 沈牧之一扭头,就看到一块大石头已经到了跟前。 长剑刚才已经被他送出去吸引注意力了,此刻召回已经来不及,万般紧急之下,只得一把捏碎了手中玉符,同时,另一手中的风雷球和雷符一股脑地全部扔了出去。 轰隆之声伴随着地动山摇,接连响起,偶尔还夹杂了一两声的怒吼。 明亮的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这片黑暗的山林。 沈牧之顾不得去看战果,招手将长剑召回后,借着风行符之力,迅速远去。 只是,很快,他身后就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沈牧之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头既是惊骇,又是绝望。 那东西不仅防御惊人,刀剑难伤,还力大无比,现在这速度也是比他用了风行符还要快上几分,他是打不过,又逃不脱。 他身上护身玉符虽还有两个,可这东西总有用完的时候。 如此下去,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沈牧之心头一阵灰颓的时候,背后又有劲风袭来。 沈牧之慌忙往旁边扑去,一颗足有脑袋粗细的断木如闪电一般从旁掠过,上面还未去除的树枝,从他手臂上擦过,顿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沈牧之这一扑,一耽搁,背后追来的那畜生顿时就到了跟前。 硕大无比的手掌,立马呼啸而来。 沈牧之根本无力抵抗,只能再躲。 呼啸的掌风擦着他的耳朵掠过,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刚躲过,面前又是一块大石袭来。 沈牧之正要再躲,身旁那畜生却是猛地拔起旁边大树,甩手就横扫了过来。 沈牧之再无处可躲,又捏碎了一张护身玉符。 整个人在莹莹白光的包裹之下,倒飞了出去。 沈牧之借着这股巨力,在空中一个扭身,一落地,顾不上体内翻涌的气血,就再度奔逃而去。 背后,那两头畜生依然不依不饶,穷追不舍。 断木如箭一般,不断从后袭来,一根接着一根。 沈牧之仓皇躲避,接连躲掉了三四根之后,突然头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不等沈牧之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忽然从天而降,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等他停住,一块大石就已到了面前。 这时,背后又有断木裹挟着劲风,呼啸而来。 前后夹击之下,沈牧之已经来不及出剑抵抗,无奈之下,正准备捏碎最后一块护身玉符。 就在这时,忽有馥郁芳香弥漫而至,无数花瓣从旁边黑暗之中涌出,团团裹住沈牧之之后,扯着他就蹿入了旁边黑暗之中。 不等他回过神来,一只微凉玉手便已抓住了他的手掌,拉着他,迅速蹿上了树顶,往远处掠去。 背后,树木晃动不已,一路追来。 只是,很快,就被落在了后面。 漆黑夜色之中,两道身影如一道风,迅速吹过了山林之巅,最后消失在深处。 许久之后,二人在一处河边落下了身形。 沈牧之看着浑身血迹的苏华,微微愣了愣,旋即躬身谢道:“刚才多谢苏姑娘出手相救!” 苏华眸色冷淡,什么都没说,迈步就走向了河边。接着,抬手一挥,无数花瓣凭空出现,将她团团围住,隔绝了沈牧之的视线。 很快,便有水声传出。 沈牧之想到了什么,脸颊不由微红,旋即便走开了一些。 片刻后,那些花瓣化作光点散去,苏华站在河边,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淡黄色浣纱群。 看了一眼那个躲到了不远处,背对着这边的身影,苏华眸底有微光微微闪了闪。 222 为何扔下我 “这里应该就是你所说的秘境了,怎么出去?” 河边,沈牧之与苏华相隔了一臂距离坐在那里,苏华淡声问道。 沈牧之回想了一下当初从周师兄还有其他人那里听来的有关于这一次秘境之行的消息,整理了一下后,与苏华说道:“我们原定的秘境之行,为期是一月时间。但现在我不知道,那天夜里营地出事之后,秘境之行还有没有按照计划进行。若是有的话,现在大约才过去了十天左右,也就是说,还有二十天左右,秘境才会重新开启。到时候,我们才能出去。” 苏华闻言,目光顿时冷了下来:“你之前诓了我。” 沈牧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不是诓你。只是,如果我们一直待在那遗落之地,那就一丝机会都没有,但到了这里,总是有机会的。而且,就算这一次他们没进来,这秘境之行也是五年举办一次,我们只要等上五年就好了。” 苏华目光更冷了。 沈牧之被她看得心头发虚,下意识地低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这时,苏华突然一挥手,一股狂风平地生出,裹挟着馥郁芳香朝着沈牧之扑来。 挂在沈牧之腰间的玉佩,突然散出蒙蒙白光,将这股狂风尽数挡了下来。 “哼!”苏华见状,怒哼一声,不过倒是没再继续动手了。 沈牧之这还是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看到这枚何羡哥送的玉佩帮他挡下攻击。他早就知道这枚玉佩定然不普通,但一直都不知道它的具体作用是什么,如今看来,应该是和以前何羡哥送他的那枚玉佩的作用差不多。 只是,既然这枚玉佩能当下苏华的攻击,为何却不能挡下那些妖兽的攻击? 他心生疑惑,只是何羡哥并不在这边,他除了苏华之外,此刻无人可问。但苏华现在怒气未消,浑身都散着一种不想说话的气息。 沈牧之几番犹豫,最终还是选择将心头疑惑压了下来,等日后回了大剑门后再问何羡哥。 其实,在离开秘境这件事上,沈牧之也并非是有意隐瞒那些信息的。他之前太急于地想要离开遗落之地,以至于根本没想到这里。若不是刚才苏华问起,他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想到这些事。 而且,刚才他说的时候,看似随意,但实际上心头却是十分凝重的。 相比于苏华,他其实更急着想要离开这里。 但现在已经到了这秘境之中,接下去能不能出去,只能听天由命,他急也没什么用。 想着,沈牧之便暗自叹了一声。 随后,敛神静心,打坐吐纳。 之前与那两只畜生一番恶斗,虽无什么严重外伤,可内里气血震动,还是受了些伤的。好在玄诚给的那药功效十分强大,这一路过来,倒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接下去只要稍微调息一下,便没什么问题了。 夜,幽幽而过。 山风,卷着河水,从旁奔流而过。 犹如时间。 一去不回。 距离这里几百里地外的一处山谷附近,白宇一行四人正在快速朝着山谷奔去。 不多时,四人就到了山谷外。 白宇率先进去转了一圈,确认谷中并无危险后,才放出信号让另外三人进谷。 四人在谷中一处巨石堆附近停了下来,生了篝火,准备过夜。 此时,夜已过半,距离天明,也已经只剩下两个时辰左右了。 白宇看向其他三人,道:“你们休息吧,我来守夜。” 其他三人毫无意见,闻言,纷纷在旁边各自寻了合适的地方盘腿坐下来。 罗月兰是女的,位置选在了一快足有一人多高的巨石后面。她刚过去没多久,便听得她的呼声:“白师兄,你过来一下。” 白宇闻声,连忙从篝火旁起了身,朝她那里走了过去。 到后,罗月兰指着身前一堆早已熄灭的灰烬说道:“白师兄,你看看这个,这里好像不久前刚有人来过。” 白师兄看到那堆灰烬,也愣了一下。走过去察看了一番后,点头道:“已经冷了,不太可能是今天夜里留下的,有可能是昨天或者前天晚上留下的。”说着,又笑了一下:“看来,有其他人先我们一步到过这里。这是好事,说明有人在我们附近,说不定回头还能碰上。” 罗月兰点点头。 “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在这山谷附近查看一下,看看他们往哪里走了,若是能发现一点踪迹,或许能追上他们。”白宇又说道。 “嗯。”罗月兰应了一声。 白宇见她似乎有些兴致缺缺,便也不再多言,笑着道了一句“那你休息吧”后,就转身回了篝火那里。 罗月兰看着他走后,盯着那堆灰烬看了一会后,便收了心思,走回那巨石后面休息去了。 一个多时辰后,天已经快要亮了,赵和过来让白宇去休息一会,他来替他。 白宇也未客气,起身便去旁边休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旁边似乎有人在喊他名字,一睁眼,就看到齐木从不远处奔来,满脸焦急之色:“白师兄,出事了!” 天已经亮了,而且看天色,已经亮了有一会了。 白宇来不及细看,一愣之后,整个人从地上惊跳而起,闪身就到了齐木跟前,扶住他,急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一边问,一边焦急四顾,却不见罗月兰与赵和的身影。 当下,心中更急。 齐木急得话都说不通顺了,疙疙瘩瘩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究竟来,一急,扭身就往山谷一边的山上跑。 白宇见状,连忙跟上。 两人一路跑到山顶,齐木站在山巅处,迎着大风,指着山下奔流而过的那条大河,大声喊道:“在那!他们在那!” 白宇闻言,顾不得再问更多,拔腿就往山下冲去。 刚到山脚,跨出山林,便见到无数细长柳枝,犹如一道道的长鞭,迎面抽来。 白宇慌忙御剑相迎,剑气流淌,剑光四射,无数柳枝碎成齑粉,却又有更多柳枝汹涌而来。 白宇渐渐疲于应付,根本无力去寻罗月兰与赵和二人。 而那齐木似乎并未跟下来。 就在他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之时,忽然间,一道剑光冲破了那些柳枝的封锁,飞到了他的面前。 “白师弟,跟我来!” 一道凝重的声音,从剑上传出,有些耳熟,可白宇一下子并未能想起来是谁。 不过,此时,容不得他去想更多,连忙拔腿御剑跟上。 那道剑光一路在前,无数柳枝想要阻拦,都在那道剑光之前粉碎,渐渐的,白宇就被领着到了河边。 看着身前那奔腾的河水,白宇心头忽然颤了一下,一股不祥之感顿时涌了上来。 “过了河就安全了!”剑光之中又有声音传出,还是那般熟悉。 白宇却犹豫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喝忽从身后传来:“师兄!” 白宇一回头,那些柳枝尽数消失,滚滚浓雾不知从何而来,将他团团围住。 没有山林,没有柳树,也没有大河。 “师兄!”又是一道清喝响起。 浓雾翻滚,似有微光在前方亮起。 白宇下意识地就迈步朝着那位微光追去。 只是,无论他如何用力追赶,那道微光始终就在那里,不远不近。 “师兄,你为何扔下我!”忽然间,那道清喝之声变了,像赵和的声音,声音中多了许多哀怨。 白宇脚下猛地戛然而止。 “师兄,你怎么可以扔下我,带着其他人跑了!”浓雾之中,忽有一道身影,幽然而现,一袭黑色长衫,恰恰正是赵和。他看着他,满脸仇恨。 白宇盯着他,愣了神,不敢置信,也有满腔愧疚。 那天晚上的事情,他确实十分愧疚,可也是无可奈何。当时那情况,他没得选!但这话,怎么跟赵和说? 他是被抛下的那个啊! “你知道吗!我差点就死了!那畜生,在我肚子上咬了一口,你知道那有多疼吗?我的肠子都流了出来!”赵和盯着他,一步步地靠近,仇恨让他的五官都变得扭曲起来。而这时,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一般,赵和腹部的衣服突然撕裂,有肠子从中滚落出来。 白宇看到这一幕,惊愣之后,顿时醒悟。 当即,剑光猛然亮起,朝着赵和兜头劈下! “师兄,你做什么!” “白宇,快住手!” …… 数道惊喝之声顿时响起,眼前浓雾顿时散去。 白宇手持长剑,站在赵和跟前,一剑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若不是罗月兰的剑及时出现拦下,赵和此时已经死在他的剑下了! 白宇看着这一幕,骇然不已。 “白宇,你在干什么?”罗月兰惊怒地瞪着他,质问道。 白宇皱紧眉头,看看她,又看看赵和,再看看另一边同样面有惊疑之色的齐木,犹豫了一下后,收剑往自己手臂上隔了一下。 疼痛与鲜血同时涌现。 白宇看着瞬间蔓延开来的鲜红,感受着清晰尖锐的疼痛,大概确定此时并非幻境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白师兄,刚刚是怎么回事?”罗月兰看了一眼脸色难看无比的赵和,上前一步,拦在了他和白宇中间,沉声问道。 白宇抬头看了眼天色,天边已经开始泛白,但天色还未大亮。 收回目光后,他将刚才经历的环境,跟他们说了一遍。 三人听后,皆都惊疑不定。 223 先去看看 白宇说的时候,隐去了幻境中赵和出现的那一段,只说是有妖兽突然出现,才会出剑。 罗月兰他们三人信没信,白宇并不知道。只是,赵和看他的眼神,深沉地有些可怕。 白宇想到刚才那一剑,心头余悸未平的同时,也生出了几分歉疚之意。刚若不是罗月兰拦的快,赵和很有可能就会真的在他剑下出事。若真如此,那他也不用活着从这秘境之中出去了。否则,如何面对门中师长! 想着,他正准备与赵和道歉,话还未出口,忽然山谷东边的的山头上有动静传来。 众人顿时警惕。 “我去看看!”白宇想到之前他在幻境中所见的那条大河,似乎就在这东边山头的另一边,顿时心中一沉,匆匆说了一句后,便朝着山上奔了过去。 一旁的罗月兰犹豫了一下后,叮嘱赵和和齐木待在原地后,也跟了上去。 两人先后往山上跑的时候,山头上的那点动静也正在往山下迅速奔来。 “白师兄,小心些!”罗月兰追在身后,沉声喝道。 白宇没有作声,但脚下显然放慢了速度。 双方差不多快要碰上的时候,白宇忽然脚下一顿,然后一把扯住追上来的罗月兰,蹿上了旁边的大树,将身形整个隐匿在了茂密的树叶之中。 两人刚藏好,前方林中,便有一人冲过灌木,一停不停,越过他们,朝着山下奔去。 “好像是剑首峰的人!”罗月兰盯着那道迅速远去的背影,皱眉低声说道。 白宇沉吟了一下,与罗月兰二人纵身下树,朝着已经跑远的人追了过去。 “站住!”快靠近时,白宇大喝了一声。前方之人前冲之势顿时戛然而止,转头看到白宇时,满脸的恐慌焦急瞬间一滞,旋即又转为惊喜,一个箭步就迎了过来:“白师兄!我是小六啊!剑首峰的宁小六!” 此时的宁小六,脸色苍白,一身价格不菲的缂丝长衫已成褴褛,里面白色的中衣也破损不堪,且都已染成了暗红色。一只脚还有点瘸,狼狈无比。 他快走了两步,一把扶住了奔过来的宁小六,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是一个人?” 宁小六闻言,不及开口,就已红了眼眶,哽咽着答道:“师兄……师兄他们都出事了!” 白宇闻言,顿时心头一沉,连忙追问:“他们在哪?” 宁小六往山上一指,道:“就在这山那头。” 白宇一听,心中又是猛地一沉。 刚才他所经历的那个幻境,里面出现的大河,也在这座山的另一头。 这一切,莫非有什么联系不成? “白师兄,你救救他们好不好?”宁小六抓着白宇的手,哭求道。 白宇没有接话,转头看了罗月兰一眼。 罗月兰朝他使了个颜色,白宇会意,伸手在宁小六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而后说道:“赵和他们还在谷中,我们先下去,你把情况仔细与我说说,然后我们再商量救人之事。”说着,便准备往山下去。 宁小六一把拉住他,再次求道:“严师兄受了很重的伤,怕是撑不了太久的,白师兄,我求你,赶紧去救救他们吧!” 可白宇还是坚持说道:“我一定会去救他们,但此事必须得仔细计划才行。而且,你身上的伤也要处理,你先跟我到谷中去。”说完,不容小六再多言,扛起他,就往山下走。 三人很快就回到了山谷之中,赵和和齐木看到二人上山才片刻,竟然带了个人回来,不由有些诧异。 齐木认得宁小六,上前看清之后,颇为惊讶。 “小六,你这是怎么了?” 宁小六红着眼眶,大概是怪白宇不肯立马去救人,抿了嘴不说话。 齐木看了一眼白宇和罗月兰二人,而后扶着宁小六在已经熄灭的篝火旁坐了下来。 白宇看着他坐下后,犹豫了一下后,朝罗月兰看了一眼,罗月兰立即会意,迈步上前,在宁小六旁边坐了下来,一边帮着齐木给他处理伤口,一边询问他之前所说之事。 而白宇在旁边看了一会后,转身又去了山上,一路直奔山头。 站在山头上,往另一边山下望去,清晰可见那一条大河沿着山脚奔流而过。大河很宽,河面上漾着些许薄雾,河对岸,是一片平原,平原上树木浓密,只在极远处,有连绵墨影起伏于迷雾之中。 白宇想着刚才宁小六说的话,目光在大河两边仔细查看了一番,但初看之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而且,刚才宁小六说他们出事的地方就在这山的另一头,可是,他们相隔不过就是一座山,若是有什么情况,他们应该能察觉到些许动静才对啊! 另外,严师兄的修为不低于他,连他都受了重伤,说明他们遇上的麻烦肯定十分棘手。除此之外,听宁小六刚才那话中的意思,似乎没逃出来的不止严师兄一人。 白宇目光扫过那条大河,之前幻境之中的一幕幕掠过脑海,心头愈发沉重了。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转身回了山谷。 宁小六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不过对他似乎还是有些意见。 罗月兰见他回来,起身朝他示意了一下,而后往远处走去。 白宇立马跟了过去。 “问出来了吗?”站定后,白宇迫不及待地问道。 罗月兰点了点头,却没立马将宁小六说的告诉他,反而是斟酌着说了一句:“依我看,这人,我们救不了!” 白宇看着她,皱紧了眉头。 略一沉吟后,他道:“你先说一下他们到底怎么了!” 罗月兰点头,旋即就将刚才她从宁小六口中问来的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 事情要从前天夜里说起 当时,宁小六和严师兄、岐安还有仙来峰的许贺在这山谷之中过夜。中间,严师兄和岐安闹了点不愉快,然后严师兄就带着许贺去巡逻了。宁小六和岐安则留在了原地。 严师兄他们刚走没多久,宁小六就听到有人在山上喊他,那声音听着像许贺的,他就准备过去看看,还和岐安说了。 岐安说他没听到,不让宁小六去。可宁小六没听他的,执意要去,岐安当时可能是担心宁小六出事,就陪着他一道过去查看。他们一过去,果然看到许贺在林中等他们,见他们过来,就说严师兄在山顶发现了点情况,叫他过来喊他们。 他们当时也没多想,就跟着去了。 到了山顶之后,就听到严师兄在山那边的河边叫他们。他们就又去了河那边。 之后的事情,他没了印象,不知怎么的,他们就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里面阴气特别重,还有很多诡异的东西,像是某种精怪。那些东西,实力倒是不高,可这东西就好像是越杀越多一样,到了后面,他们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那鬼地方,时间一长,就有些体力不支了。 就在他们快撑不住的时候,严师兄突然也出现在那里面,救下了他们。 不过严师兄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三个人在那里撑了几个时辰后,那里面那些杀不完的精怪突然一下子就全部消失了。 接着就出现了几头树妖,那些树妖的实力远比之前那些精怪的实力要高很多,岐安和宁小六原本就已耗得差不多了,就剩严师兄一个人,又要对付树妖,又要护他们安全,没多久,就开始受伤了。 后来,严师兄拼着重伤杀了一头树妖,那树妖死的时候,那地方出现了一道缝隙,严师兄拼尽全力将他通过那道缝隙送了出来。 他出来前,严师兄跟他说,让他逃就行,不用去救他们。 宁小六本来大概也没想过要救他们,毕竟以他一己之力,根本做不了什么。但他没想到,他一出来,就遇上了白宇他们。 罗月兰说完这些后,看着神情凝重的白宇,斟酌着说道:“我刚问过宁小六,严师兄的伤很重,估摸着撑不了多久,岐安的伤虽然没有那么重,但是没了严师兄护着,他一个人要对付那几头树妖,同样撑不了多久。所以,就算我们出手,找到了那地方,很大可能到时候找到的只会是两具尸体。而且,按照宁小六所说,那地方凶险诡异至极,我们贸然前去相救,只怕救人不成,还要将自己搭进去!” 白宇沉默不语。 他心中清楚罗月兰所说都在理,可有些时候做事很难做到仅凭理性。 这事情若没遇上,救不救自然不在考虑范围内。可现在既然遇上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别说宁小六会记恨他,他自己心里也会有些过意不去。 而且,白宇要考虑得还要更多一些。 如今剑首峰与正阳峰之间关系,颇有些紧张。今日他若是就这么走了,等日后出了秘境,宁小六回去跟师长们一说这事,他白宇落个见死不救的名头不说,正阳峰的名声恐怕也要因此受累。 罗月兰见他不做声,便大概清楚了他心中的心思。暗自叹了一声后,又道:“要不这样,待会我和你一道先去那河边看看情况,若是有机会,我们就试试,若是实在机会渺茫,那就只能作罢了!不然的话,要是我们两个人都搭在了里面,剩下赵和齐木他们三人,想要再在这秘境之中安安稳稳地度过剩下的二十天,就很难了!你也得为他们考虑!” 白宇看了她一眼,想了一下后,道:“先去看看再说吧。” 224 不救了 白宇想定之后,便让罗月兰去叫上了宁小六,三人一块上了山头。到了山头上,让宁小六大概指了位置后,就让他先回山谷去等着,白宇则和罗月兰二人往山下宁小六指的那个位置靠近了过去。 宁小六所指的那个位置,就在那条大河边。 河边,柳树繁茂。 此刻阳光未出,淡淡薄雾还在河面上飘荡,那些细长的柳枝与薄雾纠缠在一块,随风肆意搅动着。 这一幕,看着清新悦目。 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妖邪之物存在的迹象。 白宇和罗月兰到了山脚后,并未立马靠近过去,躲在山脚林中观察了一会,尤其是河边那一株株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柳树。 按照之前宁小六的说法,这些柳树都已成妖,那么除非它们的修为都已十分高深,否则的话,他们是能从这些柳树身上察觉到妖气存在的。 可是,白宇和罗月兰二人仔细感应了好一会儿,都未能察觉到丝毫妖气存在。 “我过去看看,你留在这里。”白宇见在这里看不出端倪,便欲靠近些查看。罗月兰则让她留在林中策应。 白宇动作谨慎而又迅速,身影如一只飞鸟,一个纵跃,便到了河边。大袖翻卷着,搅乱了些许薄雾。 白宇伸手抚过那些薄雾,冰冰凉凉中,似乎是有些异样气息隐藏其中,可等他细细感应,却又察觉不到了。 他想到之前自己经历的幻境,又仔细去查看那些柳树。 但同样一无所获。 这些柳树除了活得岁月长了一些之后,并无任何异样。 至于宁小六所说的困住了他们的那个地方,白宇顺着河岸寻了许久,也未有任何发现。找不到这个地方,自然无从谈何救人。 毫无所获地白宇,心思凝重地回到林中,与罗月兰相视一眼后,他默默摇了摇头。 罗月兰见状,沉声说道:“会不会是宁小六弄错地方了?他之前情绪那么不稳定,记错了位置,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白宇却摇了摇头,道:“不管他们在哪出事,这个位置肯定不会离这里太远。可我们之前在谷中,没有察觉到丝毫动静。”说着,他回头看向那片河边,心中忽地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这地方似乎太‘干净’了。 罗月兰看着他,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 白宇收回目光,迟疑了一下,道:“先回谷中吧。这事,再容我想想。” 罗月兰闻言,便没再说什么。 片刻后,二人就回到了山顶。 本该已经回山谷的宁小六却在山顶等着他们。见到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顿时有些着急:“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不打算救严师兄他们了?” 罗月兰本就是不主张救人的,现在又被宁小六这么一质疑,脸上顿时就冷了下来,哼了一声,就扭身往山谷方向下去了。 白宇心头无奈地叹了一声后,耐着性子与宁小六解释道:“刚我们已经去河边查看过情况了,找不到你所说的那个地方的入口。”“你们才找了多久就说找不到!你们肯定没有好好找!”宁小六情绪激动地吼了起来,指着白宇就骂道:“你就是见死不救!你们正阳峰就没一个好东西!” 这宁小六若只是指责白宇几句,白宇看在他年纪尚小,又刚经历了变故的份上,倒也不会与他计较。可他最后那句,却是连带着整个正阳峰都骂上了。这是白宇所不能忍的。 当即,白宇就阴沉下了脸,朝着宁小六冷笑了一声,道:“既然在宁师弟的眼中,我们正阳峰的人就没一个好的,你何必又来求我帮忙?也罢,那此事,我白宇真就不管了,免得回头我吃力不讨好不说,还惹一身骚!宁师弟自便吧!”说完,白宇一甩大袖,就绕过宁小六,往山下谷中去了。 宁小六站在原地,脸上的怒色还在,可眼中已有惊慌蔓延开来。 刚才最后那句话,他一说出口便已反应过来此话不妥,但话已出口如何能收回。本以为白宇向来脾气温和,应该不会与他多计较,可没想到,这脾气好之人同样也有不可让人触及的底线。 若是这白宇真不管严师兄他们了,其他几人肯定也不会再管。那严师兄他们岂不是只能在那地方等死了? 宁小六一想到这里,心中顿时更慌了,略一迟疑后,连忙扭身朝着白宇追去。 …… 几百里地外,沈牧之跟在一身冷意的苏华后面,连走路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这半夜过去了,苏华的气好像还没消。 天一亮,她就动身了,顺着河,一路往河流上游走去。沈牧之也不敢问她这是打算去哪,只能默默地后面跟着。 不过,苏华气归气,倒是也没有要跟他分道扬镳的打算,这脚下的步子虽快,倒也能让沈牧之在全速之下,勉强跟得上。 这一走,便是两个多时辰。 沈牧之早已气喘如牛,在他前面一直维持着跟他保持一丈距离的苏华,终于放慢了脚步,让沈牧之有了喘息之机。 又是两个多时辰。 暮色已经开始在天边泛起。 沈牧之也不知他们已经走出了多远,只知道旁边那条大河的河面越来越宽,随着暮色渐起,这河面上也开始升腾起薄雾。微风轻拂之下,多了几分朦胧之感。 原本壮阔的奔腾之势,在这朦胧薄雾和暮色的双重掩映之下,也多了几分温柔美感。 天色近黑之时,苏华终于停了脚步。 沈牧之也跟着停在她身后不远处,微微舒了口气。 这一天下来,虽然后半程苏华特意放慢了速度,可对他来说,亦是不轻松。 稳了稳气息后,沈牧之往前走了两步,离着苏华近了一些后,终于将心头徘徊了一整天的话,问了出来:“苏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 苏华抬眸冷冷瞧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沈牧之讨了个没趣,有些讪讪,便也不再多言,在旁边寻了个平整地方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打坐吐纳。 苏华则是走向了河边,望着大河奔流而来的方向,若有所思。 夜逐渐浓重深沉。 忽然,浓雾弥漫的河面上,多了一些东西,都是从上游漂下来的。 也不知在河边站了多久的苏华,看着这些东西,眉头顿时蹙起。 接着,她蓦地身形一晃,便出现在沈牧之身边,不等他反应过来,苏华已经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然后一步迈出,便到了河流之上,顺着河流一路往上游飞快掠去。 浓雾扑面,阴冷刺骨。 沈牧之一脸懵然,不知所措。 好半响,才回过神,想要开口,可嘴刚张开,便被迎面扑来的狂风裹着浓雾灌了一嘴,那喉咙里的话也瞬时就被灌回了肚子里。 他只好立马又闭紧了嘴巴,打消了说话的意思。 周围一切,风驰电掣。 没多时,河面上的雾气就越来越浓,浓得粘稠,浓得让人都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屏住呼吸,这雾中阴气很重!”苏华的声音忽然在沈牧之脑海中响起。沈牧之一愣之后,赶紧听丛吩咐,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一道破风之声忽从旁边袭来。 苏华如闪电一般前冲的身影猛然一滞,一道黑影擦着他们的面庞,呼啸而过。 凌厉的劲风,扑在沈牧之的脸上,带来些许生疼。 接着,苏华又是一个扭身,又是一道黑影从他们身旁袭过,沈牧之飞扬起来的袖角,被这黑影碰了一下,瞬间碎成了齑粉。 沈牧之看到这一幕,骇然不已。 “闭上眼睛!”苏华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几许凝重。沈牧之闻言,立马照做。刚闭上眼睛,他顿觉整个人往下坠去。而后,冰冷河水扑面而来,瞬间就将他吞没。 沈牧之心中顿时掠过惊慌,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某些回忆瞬间冲破了束缚朝着他汹涌而来。 沈牧之慌张着想要挣扎,一只温凉玉手突然牵住了他的手,瞬间就将他心头的惊慌给压了下去。而后,一股馥郁芳香将他团团围住,冰冷之感顿去。 睁开眼,沈牧之就看到苏华站在身侧,身周无数花瓣旋转,将所有的河水都隔绝在外。他心中,不由有一缕暖意缓缓流淌而过。 “这个给你,待会我若是顾不上你,你将灵力注入这个里面,便可避水。”苏华说着,便将一颗碧绿的珠子递了过来。 沈牧之愣了愣,苏华刚才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些许担忧,让素来习惯了她的淡漠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苏华见他没反应,眼底顿时多了些羞恼,伸手将那珠子往他手中一塞,便扭了头不再看他。 沈牧之这才回过神来,感受着手中的那颗碧绿珠子,心头那缕暖意又浓了一些。 接着,两人脚下便是微微一震,低头一看,竟是已经落到了河床之上。 河床上,遍布碎石,偶有几株水草摇曳其中。 苏华看了看四周后,便牵着他,往前走去。 大河之水,表面上看着流速很快,可这底下看着,却似乎像是静止了一般。 沈牧之跟在苏华身旁,被那些花瓣牢牢保护着,一路行去,如履平地。 225 陪你送死 水下,并非是一片漆黑的。 相比于外面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水下反倒是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幽光,将这水中照得光怪陆离。 一开始的新奇过后,沈牧之便意识到,苏华带着他来到这水下,好像并非只是意外而已。她今日这一路循游而上,似乎都是刻意为之。 那为的是什么呢? 沈牧之侧头看了看旁边的苏华,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决定问一问:“苏姑娘,这河中可是有什么东西?” 苏华闻言,眉头略动了动,转头看他时,眸中有一抹意外之色一闪而过。 她直接点了头,坦诚得让人意外。 “这水中有样东西,可能于我修行有用。”苏华回答。 “是什么东西?”沈牧之好奇问道。 苏华却摇头:“要见了才知道。” 沈牧之微愣:“那你怎么知道这东西于你修行有用呢?” “感觉!”苏华回答,简单二字顿时将沈牧之心中所有的好奇,瞬间都拍到了心底深处。 沈牧之怔了怔,不由笑了一下,这还真是一个好答案! 这时,苏华脚下的速度忽然快了一些。 沈牧之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那珠子拿好!”苏华的声音突然响起,沈牧之心中一惊,握着珠子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介时,砰地一声传来,周围护着他们的那些飞旋的花瓣突然猛地一颤。 沈牧之透过那些花瓣,看到无数黑影正将他们团团围住。 苏华眼睛一眯,眼底光芒亮起,周围花瓣纷纷亮起莹莹微光,芳香更为浓郁,裹着他们,奋力往前冲去。 砰砰之声接连响起,周围花瓣不断碎做齑粉,又重新凝聚。 苏华神色愈发地凝重,脚下速度也越发地快了。 沈牧之牢牢跟在她的身侧,紧张地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弄出丝毫动静,影响了苏华。 片刻过后,周围突然一静。隔着花瓣往外望去,那些紧追不舍的黑影,似乎都消失了。 沈牧之正要松口气,一瞥眼却发现苏华的神色更为凝重了。 他这刚要松下去的那口气,瞬间又吊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股阴邪气息竟无视苏华那些花瓣的阻隔,慢慢渗透了进来。 “屏住呼吸!”苏华冷喝。 可不等沈牧之照做,他头顶簪着的玉簪上,却有淡淡金光洒下,将这些侵蚀过来的阴邪气息尽数都挡了下来。 苏华惊讶地看了一眼头顶的玉簪,再看沈牧之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怪异之色。 接着,苏华一抬手,便收了那些花瓣。 沈牧之心中大惊,刚准备要祭出苏华给的避水珠,可很快就发现,周围并无河水涌来。再一打眼细看,他们竟不知何时离开了那条大河,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 周围浓雾弥漫,所见之地,不过周身一丈不到范围。脚下地面,都是碎石细沙。 “苏姑娘,这是哪里?”沈牧之忍不住问道。 苏华想了一下,回答:“不太清楚,不过,很有可能是个幻境。” “幻境?”沈牧之又惊又诧。 他已不是第一次经历幻境,之前在穿越那天堑之时,也经历过一次,里面所见所感,真得让他即使现在回想起来都仍难以相信那是假的。 只是,幻境还能同时两个人一起经历的吗? 沈牧之疑惑地看着苏华。 苏华似是看出了他所想,解释道:“幻境分很多种,有些幻境,乃是利用个人心境所设;有些幻境,与现实世界相结合,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危险更大,杀机更重。”说着,她目光一扫四周,微微沉声:“比如这里。” 沈牧之闻言,心中顿时跟着她的声音猛地一沉。 “待会你自己小心些,若是不小心与我分散,千万别乱走,站在原地等我就行,我会来找你。”苏华忽然转头看他,凝声嘱咐。 沈牧之忙点头。 就在这时,突然旁侧浓雾一阵翻滚,数道黑影飙射而出,直奔二人。 苏华见状,拉着沈牧之就飘身往后退去,同时抬手一扬,无数花瓣喷涌而出,朝着那些黑影蜂拥而去。 那些黑影一触及花瓣,便瞬间溃做缕缕黑烟,只是在远处打了一个转后,又重新凝作那一道道没有实体的黑影,再度朝着他们扑来。 同时间,周围浓雾又有数处翻滚,更多的黑影出现,带着怪异嘶鸣之声,凶猛扑来。 苏华对付这些黑影,虽然很轻松,可奈何这些黑影实在太多,而且几乎杀不死。片刻过去,苏华又要对付这些东西,又要顾着沈牧之,渐渐有些手忙脚乱。 沈牧之见状,连忙说道:“苏姑娘不用担心我,这些东西实力并不高,我可以的。”说罢,不等苏华回话,就已从她手中攥回了手。心中一动,长剑已落手中,玄天剑诀随之而动,数道细密剑气,带着缥缈之意,瞬间就将靠近过来的两道黑影,搅了个粉碎。 而这两道黑影被搅碎后,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在别处凝成了黑影。 不过,这一点,一开始沈牧之和苏华都没有发现。 苏华见沈牧之确实能对付这些黑影后,心头没有了后顾之忧,出手就更加凌厉了起来。不多时,那些黑影就被杀得四处溃散,很多都来不及重新凝聚,就又被扑过来的花瓣给搅散了。 很快,那些黑影似乎是被打怕了,纷纷逃窜回了浓雾之中,不见了踪迹。 苏华站在原地等了等,见再无黑影出现后,便叫上了沈牧之,迈步往浓雾深处走去。 二人路过之处,浓雾自动分散,似乎很是惧怕。 …… …… 山谷之中,篝火已起。 跳跃的火光,将围坐在一起的几人的脸上都照得有些阴晴不定。 宁小六一脸的忐忑和焦急,目光小心翼翼地从对面白宇脸上掠过,又落到旁边坐着的罗月兰脸上,略一犹豫后,颇有些战战兢兢地小声问道:“罗师姐,我们什么时候……”话未说完,罗月兰一个抬眼,他的声音立即戛然而止。 罗月兰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白宇。 “再等等!”白宇低声说道。 宁小六一听,更急了,张嘴就要说话,可看到白宇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后,立马又识趣地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时间慢慢过去。 宁小六坐在那,有种度日如年的煎熬感。 他时不时地就抬头看一眼白宇和罗月兰二人,可他再急切,也不敢再出言催促。 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去,坐在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宇忽然抬了头,朝着东边山头望去。 宁小六见状,顿时心头激动了起来。 “怎么了?”旁边罗月兰皱眉问道。 白宇拧着眉头,仔细感应了一会后,道:“刚才有些动静。”说着,略一迟疑,便起了身。 罗月兰见状,也跟着起了身。 其他几分,纷纷也都要起身。 白宇见后,伸手示意他们都坐着,口中说道:“你们留在这,别过去。” 宁小六不肯,被白宇冷冷瞧了一眼后,顿时乖乖地坐了回去。 白宇走时,吩咐赵和:“你看着他,别让他跟过去。” 赵和点头应下。 白宇和罗月兰二人迅速上了山,到达山巅之后,二人顺着山坡往下望去,只见那大河周围既已有浓雾弥漫。 白宇拧着眉头盯着瞧了好半响后,转头与罗月兰说道:“你就在这等我,若是我天亮之前还回不来,你就带着他们三人离开这里。” 罗月兰闻言,皱了眉头:“白师兄这是觉得我贪生怕死吗?” 白宇笑了起来,道:“罗师妹这是想哪里去了,只是他们三人得要有个人护着才行。如今这秘境之中不比以往,以他们三人实力,想要平安地活着出去,很难!而且,宁小六和齐木两人的性格都有些鲁莽,更是不利。若是有你陪着,会好很多。” 罗月兰紧抿着嘴,盯着白宇,不接话。 白宇无奈又说道:“若是我去了救不回他们,你去了多半也是改变不了什么。所以,与其两个人都搭进去,不如让我一人去试试。若是行,自然是好。若是不行,赵和他们三人有你护着,我也放心。”说完,想了想,又从身上取出了一物,递给了罗月兰:“若是我不能回来,帮我将这荷包带给我师父。” 罗月兰垂眸看了眼那荷包,样式很简单的一个荷包,已经有些旧了,显然是用了很久的。只是,让她就这么接下来,她这心里头总归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她一直以来都不是一个心有大义的人,只是白宇这一路上对她帮助颇多,如今让她看着白宇这样一人前去……和送死也差不多了……她这心中实在是有些良心难安。 白宇见她不肯松口,也没再多说,弯腰将那荷包放在了地上,后退一步,朝着罗月兰躬身一揖,而后转身一跃,双袖扬起,如一只大鸟,义无反顾地扑入了前方黑暗之中。 罗月兰站在那里,头一次有些讨厌自己活得太过清醒。 她脸色难看地盯着地上的荷包,犹豫了一下后,弯腰捡起。荷包上的锦缎,入手有些微凉。 这些许凉意,像是许多的绣花针,细细密密地扎进她的手心之中。 疼得不是那么厉害,可就是让人难以忽视,十分难受。 罗月兰忽然忿忿一跺脚,而后脚下一动,身影如风,顿时也追着已经不见了踪影的白宇,吹进了前方黑暗之中。 226 小心脚下 浓雾之中,沈牧之随着苏华,走了许久。这片不知是真是假的荒凉之地,一切万籁俱静,只有两人的脚步落在地面碎石之上发出的声音。 沈牧之估摸着他们二人已经在这里至少走了半个多时辰了,可这周围除了浓雾之外,并无任何东西。 荒凉的砂石地上,连根草都没看到过。 那些黑影,也不知道是怕了,还是在背后酝酿着什么大招,总之再未出现过。 这种毫无生机的寂静,让人心中隐隐不安。 尤其是沈牧之。 他紧了紧手中拎着的长剑,迟疑了一下后,又拿了两张雷符出来,握在了手中,以防万一。 这地方阴气很重,雷符乃是极阳之物,在这里或许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沈牧之又想着,要不将这雷符送几张给苏华。可转念又想到,苏华是妖,对雷符似乎也是天生抵触的。 于是,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在他心中暗自瞎琢磨的时候,走在他前头的苏华,忽然停住了。 沈牧之连忙也跟着停住,悄声问:“怎么了?” 苏华没作声。 接着,她扭身往旁边走去。 没走几步,沈牧之便知道她为何突然改变方向了。 一缕很轻的水声,正从前方的浓雾之中,悠悠传出。 沈牧之蓦然就想起了当初与玄诚二人在东岛的山林中听到的那水声。要不是那水声,他和玄诚或许还不至于会走散。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中不安,略一犹豫后,伸手拉住了苏华,沉声道:“小心有诈!” 苏华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说道:“我知道。”说完,反手抓住他的手,又道:“你跟紧些。”这一回,她的声音里,少了些冷意,多了一丝不太明显的柔和。 沈牧之不知为何,迎着她那目光,脸颊忽然有些烫。 苏华眸底有微光闪了闪又迅速敛起,而后,牵着沈牧之,快步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随着两人的靠近,那水声逐渐变大。 但,那雾气,也是更加的浓稠了。 雾气之中的阴气更是浓厚,激得沈牧之头顶玉簪之上绽放出的金光更加强烈,犹如那烈日之光,耀眼刺目。 又走了一段,水声已经很大,仿佛就在跟前了。 随着他们一步迈出,原本粘稠无比的浓雾,突然就消失了。 幽幽微光,扑面而来,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沈牧之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矗立着一棵无比巨大的柳树。庞大的树冠,像是一座小山一般,静静蛰伏于地上。 虬结的树枝,细密的柳条中,有微光透出。 那光芒,似是正在呼吸一般,时而强一些,时而弱一些。 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些许声音,似呓语,又似某种怪异的嗡鸣。 那无数的细长柳条,一直从树上垂到地面,又顺着地面,往前蔓延,然后垂入离着树大约有两三丈距离的一个湖中。 湖不是很大,泛着幽光的湖水之中,有黑影不断在其中飞快地来回穿梭游曳。 湖的另一边,连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流。湖水不断从湖中溢出,顺着溪流,一路蜿蜒,最终消失在浓雾之中。 若仔细看,便能发现,有不少细长柳枝从那湖中一路蔓延到了溪水之中,然后又顺着溪流,一路流进了浓雾之中。 苏华一看到这柳树,眼中便有光芒亮了起来。 “你在这等我!”她的声音,忽在沈牧之心中响起,而后,不等沈牧之反应过来,便已纵身飞起,化作一抹流光,掠向了湖对岸的柳树。 只是,她刚飞至半空,湖水之中,突有一抹黑影窜出。 呼啦水声,打破了这地方的宁静。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想也未想,便已脱口而出:“苏姑娘,小心!” 话音未落,一大片的花瓣便已带着莹莹微光撞上了那道黑影。砰地一声闷响,黑影就被打回了湖中。水面激荡中,又有数道黑影同时激射而出,再度朝着空中的苏华袭去。 苏华扬起双袖,无数花瓣奔涌而出,纤瘦身影,腾挪其中,翩若惊鸿。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怔了神。 不过几次眨眼的功夫,那几道黑影就被尽数打回了湖中,湖水四溅中,苏华已经落到了湖对岸的地上。 可就在这一瞬间,那铺了满地的柳条,却同时扭动了起来。无数细长柳条从湖水之中窜出,如一道道的长鞭,带着破风之声,疯狂,抽向苏华。 与此同时,前方那棵巨大柳树之中,忽有数道光华飞出,带着凌厉气势,同样直指苏华。 沈牧之站在湖的另一边,看着这一幕,虽然心知苏华实力不俗,可却依然还是紧张得手心冒了汗! 他甚至想将手中那两张雷符扔出去,可又担心雷符不分敌我,伤了其中的苏华。 就在沈牧之满心都在担心着湖对岸的苏华的时候,有两条柳枝不知何时从那溪水之中爬了出来,悄无声息地顺着地面,朝着沈牧之的脚下延伸了过来。 沈牧之毫无所觉,他此刻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对面已经和那些柳条还有那数道光华纠缠在一处的苏华身上,根本没察觉到危险已经在悄悄靠近他。 “小心脚下!”正在激战的苏华扭身时,目光下意识地往沈牧之这边瞧了一眼,然后就瞧见了已经蔓延到沈牧之脚边那两道黑影,心中一惊的同时,慌忙大喝了一声。 沈牧之听到声音,一愣之后,慌忙低头。 但已来不及。 那两根柳条,顿如毒蛇抬头,猛地就缠上了他的双脚。 沈牧之毫不犹豫,挥剑就往这两条柳条上砍去。 只是,这两条看似十分纤细的柳条,竟是无比坚硬。沈牧之的剑落在上面,只听得叮当之声,却不见那柳条有丝毫断裂的迹象。 这两条柳条在他腿上,一边往上攀爬,一边不断缩紧。很快,细长柳条便嵌入了皮肤之中想,鲜血渗出。 得了鲜血浸染的柳条,其上顿时散出了幽幽微光。更是似有根须从那柳条上生了出来,往沈牧之的体内扎去。 沈牧之只觉得体内的鲜血正在迅速减少,生机也在随之流逝。 片刻功夫,他就已感觉到头晕眼花。 恐怕,再过片刻,他便要被吸成一具干尸了。 而湖的那一边,苏华因为刚刚那一分神,被其中一道光华趁机欺身而进,撞在了她的背上。顿时,整个人往前翻滚着飞了出去,那些柳条也就趁势颤裹而上。没多大功夫,就将苏华缠成了一个大茧,然后一把拉进了那棵巨大柳树的树冠之中。 沈牧之一片眩晕之中,模糊瞧见了这一幕。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尖锐的疼痛,顿时让他因为失血而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而后,他趁着这些许清醒,猛地一咬舌尖。疼痛裹着鲜血的甜腥味道,在他的感官中弥漫开来,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早已捏在手中的雷符,其上符文忽然亮起。 一股强烈的极阳之气,从沈牧之的手心之中汹涌而出。那两条都快爬到沈牧之胸口的柳条,突然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一般,慌忙往下退去,甚至还发出了一种极细的尖锐鸣叫之声,那声音中,满是惧意。 只是不等它们离开,一抹极亮的光芒忽然出现在半空,然后猛地朝着沈牧之兜头落下。 沈牧之身上,白光蒙蒙散开,一下就将他整个包裹而进。 而那两条刚退到沈牧之脚边的柳条就没这么好运了,接连轰隆几声巨响,灰尘漫天扬起,那两条柳条瞬间灰飞烟灭。 片刻,灰尘散去,沈牧之躺在一个大坑底部,那层护着他的白光已经敛去,脸色苍白无比的他,刚坐起,便噗地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瞬间面若金纸一般。 刚才,那几道符雷,虽然被何羡哥送的玉佩都挡下了,可那股大力打来的震动,还是将本就已经虚弱无比的沈牧之给震伤了。 沈牧之赶紧取了玄诚送的药服了一滴,而后不等药效发作,就迫不及待地手脚并用从大坑中爬了出来。 一爬出来,他就抬头往对岸看去。 这一看,却傻了眼。 湖对岸,原本该矗立着那棵巨大柳树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那棵柳树,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苏华自然也不见了。 沈牧之呆愣了一下后,心中顿时慌了,张口就大喊了起来:“苏姑娘——”急切的声音,传扬开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而后,原本只围绕在外面的浓雾,突然翻滚着涌了过来。瞬间,就将这处地方尽数吞没。 沈牧之同样也被这粘稠浓雾包裹了起来。 头顶金光顿时洒下,将浓雾之中的那些浓郁阴气尽数挡在了外面。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心中虽然又忧又慌,可还是马上强迫着自己镇定了下来。现在苏华跟着那棵柳树一起消失了,他想要在这里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了! 沈牧之从来不怕靠自己! 想着,他便又拿了几颗补气丹和补血的药物出来,一股脑地都塞到了嘴巴里。还未等他嚼碎,身后忽有劲风袭来! 沈牧之心头一凛,脚下往旁边闪去的同时,红光浮现身后,悍然迎上了那已经袭至跟前的黑影。 227 幽光 这一次的黑影,不同于之前沈牧之二人刚进入这地方时遇上的那些杀不死的黑影。它有实体。 通身透青的皮肤,背有骨鳍,手有利爪。 头部鱼眼大嘴,尖利的獠牙,露出外面,泛着寒光。 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怪物,长得很是渗人。 玉剑周旋其身周,与其利爪对碰了数次,铛铛之声接连响起,最终那怪物右手之上的利爪断了三根后,沈牧之再也支撑不住,玉剑之上红光一闪,便消失空中。 那东西没了玉剑的阻拦,立马朝着已经退出一段距离的沈牧之扑了过来。 沈牧之见状,毫不犹豫,又是一张雷符甩出。 刺目电光,裹挟着极阳之气,以不可阻挡之势,瞬间就搅乱了这方圆十几丈范围的浓雾。 嗤嗤之声,连成一片。浓雾迅速退去,惊慌至极。 那怪物刚躲过第一道雷电,就被紧随而至的第二道雷电劈中。这雷符召唤而来的符雷本来威力并不是很强大,可眼前这东西却是阴邪之物,正好相克。 只闻得一声惨叫响起,那怪物身上顿时白烟滚滚而起,僵直原地,动弹不得。 紧接着又是一道符雷咔嚓而落。 焦黑的的身体,顿时四分五裂,碎作几截焦炭,散落四周。 沈牧之也没想到,这雷符对付这东西竟有如此奇效,原本紧张的心思,顿时大落。 看来,这雷符在这地方大有用处。 想着,他便又拿了几张雷符出来,备在了手中。 而后,警惕地望了望四周,那些退了开去的浓雾,像是有意识一般,在远处翻滚,却不敢再随意靠近。 周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也不知是符雷刚才灼烧了浓雾中的阴气才生出的味道,还是那头怪物被符雷烤焦而散发出的味道。 刚刚被汹涌而来的浓雾遮住的那个小湖此时又露了出来。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跨过溪流,绕过小湖,走到了原本那棵大柳树长着的地方。 空空如也的砂石地上,平整无坑,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仿佛之前看到的那棵大柳树只是幻觉。 沈牧之不死心,拧着眉头在地上搜寻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一个石头缝缝里,寻到了一片淡黄色的花瓣。 那颜色,一如苏华总穿的那身浣纱群的颜色。 这花瓣,多半是苏华留下来的,而且很有可能是故意留下的。 沈牧之赶紧将其捡了起来。花瓣一入手,便有莹莹微光亮起。接着,便从其手中漂浮而起,绕着沈牧之转了一圈之后,忽然朝着某个方向飞了出去。 沈牧之一见,惊喜之余,连忙跟了上去。 花瓣速度不慢,沈牧之全速之下,才能跟上。它一路冲进了浓雾之中,为免跟丢,沈牧之更是全神贯注。 而那些浓雾,一见到沈牧之靠近,便迅速退开,也不知是不是沈牧之身上还残留着雷符的气息的缘故。 一炷香时间过去,沈牧之跟着花瓣,已经追出去了很远。 忽然,前头的浓雾之中似乎是有着什么,正剧烈翻滚着。一股股浓厚无比的阴气纠缠周围,几乎都要化成了实质。 沈牧之见状,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 而前头飞着的花瓣却是毫不减速,一头就扎进了那翻滚着的浓雾之中。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心头跳了一跳。 略一迟疑后,沈牧之将最后那一块护身玉符从扳指中取了出来捏在了手中,而后一咬牙,也冲了过去。 那浓得仿佛一块块黑布一般的阴气,顿时扑了上来,又被他头顶玉簪洒下的金光给撞散。翻滚的浓雾之中,似有一股神秘之力,推搡着他,东倒西歪。 沈牧之踉跄而行,咬牙坚持。 片刻后,忽然浑身一轻,眼前一亮。 竟又是如同之前那湖边一样的地方。 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湖,只有一棵柳树,要比之前他见到的那棵小许多。只是,这棵柳树虽小,却颇有些非同凡响。 那一根根并不是很长的柳条,垂挂在树枝上,微微摇晃着。其上的每一张叶子,都犹如上好的碧玉,晶莹剔透,更有柔和绿光从其中散发而出,将这块不大的天地,照得绿幽幽的。 乍一看去,这整棵柳树,仿若是碧玉打造一般,美轮美奂。 只是,沈牧之只是微微一愣神,就立马清醒了过来。 正所谓,反常即妖。这地方本来就诡异至极,现在又出现了这么一棵柳树,必然不寻常。说不定是比之前那柳树精更强大的柳妖! 而沈牧之这一回,还真没猜错,这柳树还真是已经成妖,并且已经生出了妖丹。 只是那妖丹,如今却不在此处。 所以,它此刻的状态,有些类似于睡着了。 沈牧之警惕地盯了它半响,确定它暂时没有动作之后,又赶紧去寻那片花瓣。只是他之前在外面那稍微的耽搁了一下后,这花瓣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片刻懊恼过后,沈牧之又想起之前苏华的叮嘱。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那株柳树,心头琢磨着要是留在此处等苏华来找他,安全性如何。 就在沈牧之有些犹豫不定的时候,他忽听得那株柳树的方向传来了一道呻吟声。 他心中一凛,顿时警惕了起来。 一手捏着护身玉符,一手又取了两张雷符准备着。 可那呻吟声出现了一下后,又没了。 这片不大的空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幽幽绿光随着那微微晃动的柳条,也在微微晃动着。 沈牧之盯着那片绿光,想着刚才那一声呻吟,到底是他的错觉,还是是这株柳树搞得鬼! 片刻过去,沈牧之还没想出答案,又是一声呻吟传来。 那株柳树上并未能看出什么异样。 就在沈牧之惊疑不定的时候,那满树幽光之中,忽有一个人影从那株柳树的树干后面倒了出来,砰地一声摔在了满是碎石的地面上,没了动静。 沈牧之瞧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旋即这心又揪了起来。 这若是真的人呢? 他是否还活着? 沈牧之又朝着那株柳树仔细看了看,除了那微微晃动的柳条之外,并无任何异象出现。 沈牧之迟疑再三后,咬了咬牙,迈步小心翼翼地朝着那株柳树靠近了过去。 他每走两步就停一停,仔细盯着那株柳树瞧上一会,确定它没有什么异样出现,才继续靠近。这本来不过两丈左右的距离,沈牧之却走了许久。 终于,他已经到了近前。 幽幽绿光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只好微微垂下眼睑,避免直视。 而这株柳树,好像毫无察觉,依旧还是那么静静地矗立在这里。 沈牧之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弯腰准备钻到那些柳条下面,将那个人从底下拉出来。可就在他弯腰进去的时候,这地方忽然就生出了一道风,吹过了这株柳树。 原本只是微微晃动的柳条,迅速随风摆动了起来。不少柳条撞在一处,那碧玉一般的树叶碰撞在一处,竟还真的发出了叮当的声音。 这叮当之声,不响亮,却无比地清脆,一阵风过,细细密密地响成了一片。 沈牧之弯腰在树下,这声音落进耳中,却渐渐变成了无数呓语之声,像是有千万人在他的耳边说话。 沈牧之慌忙捂住耳朵,可这声音就好像是直接响在脑海中的,根本拦不住。嘈杂的声音,犹如魔音穿耳,只呼吸的功夫,就让沈牧之原本平静的心湖开始起了涟漪。 一些原本早已忘却的过往画面,突然开始浮现沈牧之脑海之中。 然后,一些本不该出现的念头,也随之浮现。 沈牧之捂着耳朵,表情逐渐痛苦。 就在他快要失控的时候,那一阵风终于过了,摆动的柳条也逐渐恢复一开始的微小晃动。叮当之声,渐渐消失。 沈牧之喘着粗气,无力瘫坐在地上,脸色微白,额上满是冷汗。 刚才这片刻功夫,他却像是比经历了一场大战还要吃力。尤其是刚刚浮现脑海之中那些画面和念头,更是让他此刻只要一想起,便心有余悸。 他慌忙将其尽数压下后,然后赶紧窜至那个不远处躺地上一动不动之人身旁,动作飞快地将其带出了树下,而后往这块地方最边缘的位置奔了过去。 等他将人放下,沈牧之往其脸上一看,才不由得愣住了。 这人的脸,怎么有些面熟。 有些像是此次同来东岛行的大剑门弟子,只是沈牧之想不起来此人到底是哪一峰的。 不过,只要是此次同来东岛的大剑门弟子,那就说明这一次他们还是按照计划进入秘境了。如此的话,那他和苏华也就能离开秘境了。 想着,沈牧之心头便有了一丝雀跃。 不过,这一丝雀跃没保持多久,就低落了下去。 现如今这个情况,实在是真没什么好雀跃的。 他又看了看眼前这人,定了定心神后,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外伤有几处,但已经都处理过了,除了胸前的那处比较重之外,其他几处都已经无碍。 此人气息虽然有些弱,但还算稳定,也就是说,暂时来说并无生命危险。 至于他有无内伤,沈牧之检查不出。 不过,看其现在昏迷不醒的样子,应该是有内伤的,否则就这几处伤口,应该不至于会这样。 沈牧之出于安全起见,将他胸前伤口重新处理了一下后,又给他喂了一颗治内伤的药。 至于玄诚给的那药,他本拿了出来,但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又收了回去。 228 以命相赔 现在突然捡了一个人,还是个昏迷不醒的,沈牧之也没这个实力能带着此人在这地方随意走动,所以也只能留在此处等苏华了。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 苏华还未出现,不过那片淡黄色的花瓣却突然冲破了周围浓雾的阻隔,出现在了它面前。 沈牧之看到它再度出现,不由大为惊喜。 那花瓣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后,忽又掉头往刚才来的方向飞了出去。 沈牧之拔腿就想追上去,可这脚步一迈出去,就又停住了。拧眉低头看向脚边躺着的这个被他捡来的年轻男子,心中掠过一丝迟疑。 这些大剑门的弟子,除了正阳峰上的几位师兄还有何羡哥之外,其余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讨厌他,剩下的那一个即使不讨厌他,也不会喜欢他。 眼下这个,多半也是属于那九个里面的一个。 他若是带上他,这一路过去,便要多许多风险。可若是将他留在这里,他这昏迷不醒的情况,万一有个什么情况,必死无疑。 沈牧之并非冷血之人,他既然刚才出手将他从那树下拉了出来,又给了药,现在又要将他扔在这里等死,这心中总是难安的。 而且,万一这个人恰好又是那十个里面唯一不讨厌他的那个呢? 眼见着那片花瓣又要冲进浓雾之中,时间已经由不得他在迟疑,沈牧之心头一叹,俯身一把将此人拉起往背上一甩后,扛着就追着那即将要冲入浓雾之中的花瓣奔了出去。 就在这时,前冲的花瓣突然顿住。 一只纤纤玉手从浓雾之中探出,一把抓住了那片悬在空中的淡黄色花瓣。旋即。一袭淡黄色浣纱裙的苏华就从浓雾之中走了出来。 沈牧之还未反应过来,苏华便已到了近前。 那含着些许担忧的目光在沈牧之身上一扫之后,顿在了沈牧之背上背着的年轻男子身上,眉头一皱,就问:“此人是谁?” “我刚在那树下捡的,看着有些面熟,可能是与我同门的弟子。”沈牧之没有隐瞒,如实答道。 苏华听到后半句,眸中神色微微变了变,看了一眼沈牧之后,便不再说话,扭头朝着那株碧玉一般的柳树走了过去。 沈牧之瞧见她往那去,连忙提醒道:“那柳树有些诡异,能发出一种扰人心境的声音,你小心一些。” 苏华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到了那株柳树跟前,而后又伸手撩开了那些碧玉一般的柳条,迈步往树下走了进去。 沈牧之在后面看着,颇有些紧张。 苏华进到那树下之后,这满树的柳条上的光华突然就大亮起来,原本柔和的绿光,顿时变得刺目。 无数叮当之声随即响起,沈牧之一听,顿时如临大敌。 不过,这一回,这些叮当之声入耳,却只有清心宁神的效果,甚至,还能听出一丝欢欣之意。 沈牧之不由诧异,再看向柳树那边,那株柳树竟然小了不少,甚至都没站在旁边的苏华高了。原本只是那些柳叶犹如碧玉一般,而此刻却是整株柳树都好像是世间最好的碧玉打造,晶莹剔透,绿光幽幽,美得让人炫目。 沈牧之虽不明白这株柳树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但他直觉,此刻的这株柳树似乎才是完整的状态,而且实力更强了。 苏华站在它旁边,似乎在与它说些什么,却听不到声音。 不多时,那株柳树忽然伸出几根柳条,其中似乎包裹着一个什么东西,缓缓递到了苏华跟前。 苏华伸手接过后,又与柳树说了几句。而后,身影一闪,便回到了沈牧之跟前。 “走吧。”苏华说道。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株柳树,心有许多疑问,但再看苏华,似乎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便识趣地将那些疑问都压在了心底,跟着苏华就往外面走去。 周围那些翻滚的浓雾,此刻突然安静了下来,而后突然迅速往后退去,眨眼功夫,便已消失视野之中,这整片天地,顿时无比清明。 幽幽绿光,在脚下亮起,指引着他们往远处延伸而去。 苏华回头看了一眼那株碧玉柳树,似乎是笑着说了一声谢谢,而后领着沈牧之,跟着这绿光,一路往前方幽深之处行去。 一炷香时间后,他们到了一条溪边。 绿光从砂石地上,往溪中蔓延过去,最终停在溪水中央。 苏华看了一眼后,伸手抓住了沈牧之的胳膊,拉着他,一步迈进了溪水之中,踩进了停留在溪水中央的绿光之中。 不等他感受到溪水的冰凉,周围风景突然一阵扭曲。 接着,哗哗水声,灌入耳中。河风带着薄雾,扑在脸上,湿湿凉凉,让人清醒。 他们竟是回到了之前那条大河之上。只是,并非是他们之前跳入河中的那个位置了。 无数花瓣,悄然浮现脚下,托着他们,从河面上,落到了不远处的河岸上。 岸边,柳树成排。 此时,天边已经大亮。 晨光之下,沈牧之看着这些茂盛的柳树,想到之前在那个地方看到的那两株柳树,就好像是一正一邪一般,让人好奇。 这时,他背上之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呻吟。 “他要醒了。”苏华在旁提醒了一声沈牧之。 沈牧之赶紧将其从背上放了下来。刚一放下,这年轻男子就醒了。 迷茫的目光在沈牧之脸上顿了顿后,忽然喃喃问道:“你是……沈牧之?” 沈牧之没想到此人竟然能一眼就认出他,惊讶之余,赶紧点头:“正是。不知阁下是?” 年轻男子想站起来,可他刚醒过来,身子还有些虚弱,沈牧之忙按住了他,道:“你受了伤,还是坐着比较好。” 年轻男子闻言,便不再坚持,朝着沈牧之微微一笑后,答道:“我叫严一,剑首峰弟子!”说着,他目光往四周看了看,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苏华后,目光微微怔愣了一下,旋即又迅速收了回来,看向沈牧之,问:“是你救了我?” 沈牧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也只是正好碰上,顺手为之。” “那……可还有看到其他人?”严一又问,声音低沉而又迟疑。 沈牧之摇了摇头。 严一看到后,眼睛里那些许的希冀瞬间湮灭。 沉默片刻后,他又强撑起一丝笑容,问沈牧之:“那位姑娘是?” 沈牧之知他问的是苏华,顿时间有些不知该作何解释,斟酌了一下后,才答道:“她姓苏,是我在另外一个地方遇上的朋友。若不是她几次出手相助,我这条小命,早就被那些妖兽给收了!” 严一闻言,盯着沈牧之瞧了一会后,忽又迅速往苏华的方向瞥了一眼,旋即沈牧之的脑子里就响起了严一的声音:“沈师弟可知这苏姑娘……不是人?” 沈牧之一听这话,身子顿时一僵,片刻沉默后,他朝着严一点了点头。 严一见后,眉头皱起,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响后,忽问沈牧之:“沈师弟刚说,你从在另一个地方遇上的苏姑娘,这另一个地方也是在这秘境之中吗?”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严一见后,眉头顿时皱得更紧,略一沉吟后,又问:“那你是如何来的这秘境?” 沈牧之想了想,道了一句:“这个说来话长。”他没有想要与严一全盘托出的意思,毕竟他与严一并不相熟。 严一也察觉出了沈牧之的这种心思,可这苏姑娘是妖族,有些话,他却也不得不问,哪怕讨嫌。 于是,稍一斟酌后,又以心声问道:“那这苏姑娘接下去还会一直与沈师弟一道吗?” 沈牧之毫不犹豫地点头。 严一见后,那眉头几乎是拧在了一道。他张嘴就想说话,可又想到沈牧之与他并不相熟,按入门资历,他虽是师兄,可他是剑首峰的师兄,却不是正阳峰的师兄,要想以师兄的身份去说教沈牧之,未免有些不合适。更何况,这沈牧之刚还救了他。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在腹中斟酌来斟酌去,最后,委婉地问道:“沈师弟可知这事的严重性?”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而后平静答道:“我只知苏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说着,他略一顿后,又加了一句:“其实严师兄能从那地方活着出来,也是多亏了苏姑娘。否则以我实力,是救不出严师兄的。这一点,严师兄心中应该清楚。” 沈牧之不会心声,所以这话是明明白白说出来的。 苏华离他们不远,而且以她实力,若是想听,即便隔上七八丈,也能轻易听见。 她侧对着他们,在沈牧之他们看不到的面纱之下,嘴角微微勾起。 严一看着沈牧之,神色凝重。 沈牧之想了想,又道:“不知严师兄是否有听说过我入门之前的经历?” 严一微微一愣之后,顿时明白了沈牧之提起他入门之前的经历是何用意。当即,神色更为复杂。 片刻后,他幽幽一叹,朝着沈牧之语重心长地说道:“并非是我对苏姑娘有偏见,只是沈师弟可能还不清楚一些事情。” “何事?”沈牧之皱眉问道。 严一又叹一声:“那夜营地出事之前,林姑娘离开了营地,一直到后面,都未有出现。在我们进来之前,已经有长老怀疑,营地出事或许与林姑娘有关。” 沈牧之一听这话,想也未想就反驳道:“不可能!林姑娘不会做这种事情!” 严一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听我说完。” 沈牧之压了压心头怒气,点了点头。 严一又说道:“现在外面情况如何,我并不知晓。但是他们一直想找机会将林姑娘彻底除掉,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不会轻易放弃的。而若是这个时候,让人知道你与苏姑娘一道从另一个地方到了秘境之中,你说会不会有人将你的事情与林姑娘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你应该也清楚,这门中之人对你同样多有非议,若是此时你再让人抓住什么把柄,那到时候被人推上风口浪尖的,可不止是你沈牧之一人,还有你师父,和正阳峰。” 严一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语重心长。 沈牧之虽然不爱听这些,可也不得不承认,严一说得确实有一定道理。 其实,他有想过,若是他带着苏华从这里走出去,到时候必然是要经历一番波折的。不过,他相信那个一直维护他的师父,在这件事情上,同样也会支持他。 可他没想到,他还没将人带出去,这外面的人就已经准备着要将他们正阳峰推上风口浪尖了。 刚才严一的话,其实说得还算委婉了。 那些人怀疑林姑娘是幕后黑手,那么力保林姑娘的师父,必然也会受到牵连。而且,以师父对林姑娘的维护,即使林姑娘已经不在,他肯定也不会允许那些人将这样大的罪名往她身上推。 也就是说,如今这秘境之外,只怕是早已是一片‘刀光剑影’。 沈牧之倒是不担心赵正光会输,以他的手段,只要掌门不亲自来,应付此事应该不至于会难住了他。 可若是这个时候,他再带着一个妖族从这秘境里走出去,那么,到时候赵正光还能不能应对得了,那就难说了。 沈牧之拧着眉头,神色变得沉重无比。 严一以为他是听进去了他那番话,见状,抬手想要在他肩头拍上一拍。只是他这手还没落下去,沈牧之便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严一见状,顿时尴尬无比。 他讪笑着将手收了回来,道:“不如这样,如今你既与我碰上了,接下去便跟着我吧,我保证,在离开秘境之前,一定拼命护你周全。至于这苏姑娘,还是不要再同行了。她的恩情……我这边有一些东西,或许对她修行有帮助,可以送给她,略表谢意。”说着,忽又想到自己不是沈牧之正儿八经的师兄,于是又加了一句:“沈师弟觉得如何?” 沈牧之看着他,也已明白这严一说的这些话虽然都不讨喜,可他也确实是在为自己考虑。想着这一点,沈牧之虽然心中有些不悦,可也还是忍住了没摆上脸,尽量平和地朝着他说道:“严师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与苏姑娘之间已经签订契约,所以,我们是不会分开的。” “你与苏姑娘签订了契约?”严一惊讶不已,睁圆了眼睛等着沈牧之,似乎要看穿他的衣服,看到他身上的契约印记一般,“是什么契约?谁为主?” 这时,苏华突然出现在沈牧之身后,淡漠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严一,道:“他为主。阁下虽是我主师兄,可阁下之命也是我主所救,如此态度,实在不敬。” 严一被苏姑娘这一打岔,顿时窘迫不已。 沈牧之知道苏华是生气了。她本身便是清冷孤傲的性子,这严一虽说没有在得知她身份之时对她生出不好的念头,可言语之间,也多少有些潜意识的轻视在其中。苏华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很给沈牧之面子了。 沈牧之抬头颇有歉意地朝苏华看了一眼,旋即转头看向严一,郑重而又严肃地说道:“我与苏姑娘之事,严师兄不必再多劝了。如今严师兄已经醒来,想来身体应该也已无碍,既如此,那我们就此分别吧。严师兄多保重!”说着,他便起了身,与严一拱手作别之后,就要与苏华离开。 就在此时,旁边河中忽有动静,紧接着一道绿光破水而出,包裹着三个身影,送到了沈牧之他们身旁。 而后,绿光一闪,便退回了河水之中。水花四溅中,隐隐有一道声音在众人耳旁响起。不过,除了苏华之外,谁也没能听懂。 而沈牧之和严一的注意力也全都落在了那被送上岸的三人身上。 沈牧之一眼就从其中认出了白宇。 严一则是一眼认出了其中的岐安。 只是,三人当中,岐安伤势最重,还丢了一只手。 白宇和另一个女子,看上去并无太大外伤,只是样子有些狼狈。 沈牧之上前先察看了白宇的情况,还未等他检查完,白宇就醒了。一睁眼看到的是沈牧之的脸庞,一时间还不敢相信,伸手就往他脸蛋上摸去,还掐了起来,疼得沈牧之呲牙咧嘴,差点没伸手一把将他给重新拍晕过去。 “白师兄,再掐,我这张脸可就要毁容了。”沈牧之无奈苦笑着朝着白宇说道。 白宇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幻觉,转头四处一看之后,立马又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没进来秘境吗?” 沈牧之还是之前对严一的回答:“这事说来话长!”说完,他就岔开话题,道:“师兄可有哪里不适?” 白宇摇头。 “那你帮着看看这位师姐的情况吧。”沈牧之说着,指了一下还躺在旁边并未苏醒的那位年轻女子。 白宇见状,赶紧过去查看了她的情况,确定无事之后,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旁边正在帮岐安处理伤口的严一,忽然转头朝着白宇说道:“白师弟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过来搭把手?” 白宇这时才看到严一和岐安,愣了一下后,看到岐安那严重的伤势,也不多言,赶紧过去帮忙。 沈牧之见状,没再凑过去,而是转头看向了刚才白宇一醒来就特意退开了一段距离的苏华。 她正独自一人站在一株柳树旁,面朝着那奔腾的河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迈步走了过去。 靠近后,苏华转头看他,清冷的眸子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沈牧之想了想,与她沉声说道:“你放心,我会遵守诺言带你出去。到时候若是有人为难于你,我虽不敢说我一定能护你周全,但我一定会尽力,若是你死,我以命相赔!”这话,并非是沈牧之为了暂时稳住苏华而刻意说的讨好之言。他是认真想过之后,才说出口的。也是真的决定若是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他一定会这么做。 这一路上,若是没有苏华,他即使有九条命,也早就没了。 而苏华已经遵守了她的承诺,带着他来到了这里,也跟他签订了契约。那么于情于理,也都该遵守他的承诺,带着她离开这里,然后安全放她离开。 若是做不到,以命相赔,也是应该的。 这无关感情,只是他作为男人,应该遵守的道义。 他这话说完,苏华的眼睛里,有光芒忽然亮起,可又迅速就被藏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那姿态,颇有些可爱。 “好。”她轻声应道,短短的一个字里,似乎包含着些许异样的情绪,只是,沈牧之并未察觉到。 他现在的心情是凝重的。 片刻后,白宇处理好了岐安伤势,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沈牧之与苏华二人,犹豫了一下后,走了过来。 苏华看到他过来,朝着沈牧之说道:“你师兄过来了。” 沈牧之转过身,看到是白宇,迟疑了一下后,刚要迎上去,白宇却加快了脚步,到了跟前。 他径直看向了苏华,躬身拱手便是一礼:“听严一说,此次我们能安全出来,多亏了苏姑娘。在下白宇,多谢苏姑娘救命之恩。”说着,微微直起身子,看了一眼一旁神色讶异的沈牧之,微微一笑,又道:“我这师弟这一路上,给苏姑娘添了不少麻烦吧?” 苏华眸中,异样之色连连闪过,片刻后,才有些不适应地生硬答道:“没有。他挺好的。” 白宇又是一笑,而后又是躬身拱手一礼:“不管如何,还是多谢苏姑娘对我师弟这一路多加照拂,护他周全。” 沈牧之站在一旁,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惊讶。 看样子,刚才他和严一在给岐安处理伤势的时候,严一应该跟他说了这苏华的事情。白宇这般反应,让沈牧之大感意外的同时,心头也感到有些温暖。 他看向白宇,眼神中,带了几许感激。 白宇朝他笑了笑。 229 你确定吗? 白宇谢过苏华之后,就叫上了沈牧之,背上了岐安和罗月兰,然后带着苏华还有行动不太方便的严一,准备回另一边的山谷。 几人刚走到半山腰,山顶上便几道人影飞奔而下,片刻就到了近前。 看到诸位,先是惊喜,而后又是盯着沈牧之,颇为讶异。 宁小六最是口快,指着沈牧之,就问道:“沈牧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失踪了吗……” 他这话音还未落,严一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这次多亏了沈师弟,要不然我们这几人恐怕都要回不来了!”说着,他忽然咳嗽了两声,原本略有了些血色的面容,因着咳嗽,又苍白了几分。 宁小六见状,慌忙上前扶住他,只是,心中好奇,还是忍不住往沈牧之那,尤其是那个站在他旁边的女子,瞧了瞧。 沈牧之只当没听到那话也没察觉到宁小六的眼神。 赵和走上前,打量了沈牧之一眼后,露出一丝笑容,道:“师弟无事便好!” 沈牧之回以微笑:“害师兄担心了。” 赵和又望向了站在沈牧之身后的苏华,刚要开口,白宇却在这时突然开口:“严师兄伤重,先回去。” 赵和只好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 与赵和还有宁小六一道过来的齐木站在不远处,没有靠近过来,目光在沈牧之和苏华身上略一打量后,就收了回去。 “走吧。”白宇一声招呼,一行人便继续往山顶走去。 一路上,宁小六扶着严一,故意落在最后面,几次试图从严一口中打听到一些关于沈牧之和他身旁那女子的事情,可严一深知他的性格,并不肯多说,只叮嘱了他一句:这二人乃是我和你岐师兄的救命恩人,你回头说话注意一些,不该说的别说,知道吗? 宁小六消息没探听到,反而受了严一的叮嘱,顿时悻悻,心头的那点心思顿时也熄了。 不多时,众人便已回到山谷之中。 罗月兰的伤势并不是很重,这一路颠簸过来,刚到山谷,她便醒了。 醒来看到竟然已经回到山谷之中,十分惊诧。白宇大概跟她解释了一下之前的情况,不过并未提及苏华的身份。 罗月兰听后,起身走到沈牧之和苏华跟前,郑重地行了一礼。 她虽不是大义之人,可却也懂得知恩图报。 只是,她心中同样疑惑,这沈牧之明明在那天夜里营地出事的时候失踪了,他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莫非是后面被人找到了之后,又送进来的? 这倒也并非没有可能,只是,他身旁这位姑娘又是何人? 罗月兰打量了一下这位姑娘,这位姑娘虽是薄纱覆面,遮住了大半面容,但仅从露在外面的眉眼来看,必然也是一位样貌极美的女子。 而且这女子身材高挑,气质清冷,这样的女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是目光的焦点,若是大剑门内有这样的女弟子,绝不可能会籍籍无名。 可,大剑门中女弟子基本她都曾见过,可印象中,并无这样一位。 莫非是其他几家的弟子? 罗月兰想着,便径直朝着苏华问道:“不知恩人如何称呼?是哪家门派的弟子?” 苏华还未作声,沈牧之已经抢先替她答道:“她姓苏,是我朋友。” 沈牧之的‘是我朋友’四个字,十分耐人寻味。 他们是同门,所这苏姑娘也是大剑门人,沈牧之便可直接说明她是哪个峰的便行,而且刚才罗月兰问的明明是这苏姑娘,沈牧之却立马抢了话头,这多少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罗月兰再看向沈牧之时,目光之中,顿时多了些深意。 看来,这苏姑娘确实并非大剑门人了。 只是,会是哪个门派的呢? 罗月兰心中好奇,正琢磨着要不要试探试探这位沈师弟时,白宇忽然过来,先朝着苏姑娘拱手行了礼,然后才看向沈牧之,道:“师弟与我去附近走走?” 沈牧之明白,白师兄这是终于要找他谈苏华的事情了。 而他,其实也早已准备着了。 沈牧之转头看向苏华:“那我与师兄去走走,很快就回来的。” 苏华点头。 此时,阳光已经照进这方秘境。明媚的阳光,被大大小小的绿叶分割成细细碎碎的光点,穿过昏暗的林间,垂落在满是落叶的地面上。 灰尘在光线之中起舞,脚步在寂静之中默契。 两人走出了足够远。 停下后,白宇还谨慎地捏碎了一道灵符,以防接下去的对话被人偷听到。 沈牧之默默看着他的动作,刚一路走来心头泛起的那少许忐忑,顿时就消散了。 白宇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开口问沈牧之:“你与那苏……姑娘,真的已经签订了契约?” 沈牧之点头。 “你为主?”白宇追问,眼神里只有关切。 沈牧之再次点头。 白宇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后,道:“可否让我看看印记?” 沈牧之闻言,伸手就拉开了胸前衣襟,胸口处,曾经印着与青果契约的地方如今多了一个淡金色的印记。 白宇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后,便示意沈牧之将衣服拢起,而后,沉吟片刻,问:“能跟我说说,那天夜里营地出事你失踪之后,到今天,这一路都发生了什么吗?” 沈牧之稍微迟疑了一下后,便将那几日发生的事情,都跟白宇说了一遍,包括他和苏华之间的那个交易。 不过,那天夜里他遇上林姑娘,后来第二天又跟林姑娘走散的事情,他都一字未提。 那几日的事情,他现在不说,回头也总是要说的。 毕竟他不是通过正常途径进入的秘境,等他带着苏华出去,总要给那些人一个交代的。这些事情瞒不住,也不能瞒。 所以,此时先说给白宇听,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 或许,等他领着苏华从秘境出去,受众人质疑之时,白宇能站出来替他说上两句。 但,林姑娘的事情,沈牧之不说,倒也并非是信不过白宇。 只是,那会儿他遇上的林姑娘,确实是有些问题。 不过,他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问题,但还是不信林姑娘会是那件事的幕后黑手。只是,那天的事情,若是说了出去,万一被其他人知道了,那或许就成了佐证林姑娘是幕后黑手的有力证据。 沈牧之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谨慎起见,那天的事情,就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秘密就行。 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沈牧之不告诉白宇,防的就是个万一。 白宇并不知道这些,他听完沈牧之所说之后,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问沈牧之:“你可有想过,若是你带着苏姑娘离开秘境,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我已经听严师兄说了,那些人现在怀疑那天夜里营地出事是林姑娘暗中下的手,所以,若是我带着苏华出去,不仅会坐实林姑娘加害同门师兄弟的罪名,还有可能连累师父,连累正阳峰……”说到此处,他不由得顿了顿,舔了下嘴唇,他忽然尝到了苦涩的味道,“那些人可能会由此推断,那天夜里营地出事,幕后主使者可能不止一个林长缨,还有我,甚至,还有师父。” “你说的没错。”白宇看着他,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还决意要带她出去吗?” 沈牧之避开她的目光,道:“这是交易,我不能言而无信。” “你守信的结果,有可能便是连累你师父,连累整个正阳峰,你确定还要守信吗?”白宇盯着他,只是,凝重的声音里,并无太多的质问,反倒更像是普通的询问。 沈牧之想了想后,回答:“我会尽量不连累师父,连累整个正阳峰。若事情真到了最坏一步,我……”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那四个字,可以跟苏华说,却不适合跟白宇说。说了,这味道便会有些变了,变得有些像是仗着自己是赵正光最维护的弟子而故意恃宠要挟! 他从未想过要挟,所以这四个字,不适合说给白宇听。 白宇却没听出来他这未竟之意,只以为他只是还没想好。 片刻安静过后,白宇忽然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拍,吸气振作道:“你不用太担心。这苏姑娘不仅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既然你已决定了,那这事我们就一起想办法。” 沈牧之闻言,略感意外,旋即,也有些感动。 顿了顿后,往后退了一步,躬身揖礼:“牧之谢过白师兄。” 白宇伸手扶起他,笑道:“我们同出一峰,本就该相互扶持,而且我是师兄,照顾师弟本是应尽之责。只是,师兄无能,当初营地出事,未能护你周全,令你一人身陷危险,幸好能得苏姑娘相助,才能化险为夷。如今我帮你,也算是还她的恩情了。所以,你不必言谢。”说着,他又在沈牧之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宽慰。 就在这时,谷中营地那边,却忽然传来了喧哗动静。 沈牧之与白宇相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转身就往营地冲去。 230 晕! 营地之中,岐安已经醒了。 少了一条胳膊的他,不知为了什么,正与身体还有些虚弱的严一激烈正朝着什么。宁小六扶着岐安,皱着眉头盯着严一,时不时地在旁搭上一句腔,帮着岐安。 其实,说是争吵,但实际上只不过是岐安和小六在吵着严一。 他们二人声音不小,没几句话,其余人皆都听明白了他们是为了什么在争吵。 苏华扭头就走了,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林中。 罗月兰看看她,又看看岐安他们三人,皱起眉头,有些厌烦,旋即也去了林中。 赵和面色平静地坐在离着岐安他们不远的地方,丝毫不为所动,恍若未闻。 齐木在另一边,只在开头时目光往岐安他们那边瞄了一眼,旋即也跟赵和一般,不定如山。 白宇跟沈牧之赶到的时候,岐安似乎已经是吵得累极,不再说话了。一旁扶着他的小六,还在喋喋不休。 严一站在不远处,侧对着他们,脸色苍白,满是怒色。 白宇皱了下眉头后,立马往他们那走了过去。沈牧之则是识趣地站定了脚步,转头看了看四周,见苏华竟然不在这,一愣之后,便准备去找她。 可他这身子还没扭过去呢,那个已经累得说不出话的岐安突然瞄见他之后,顿时一把推开了一旁扶着他的小六,而后大步朝着沈牧之奔了过来。 刚走到一半的白宇,见状不对,看岐安这架势似乎是冲着自家师弟去,而且还是如此气势汹汹的样子,当即警惕了起来,一个闪身,便拦在了岐安跟前。 “白宇,你让开!”岐安喝道,话刚说完,便咳嗽了起来,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白宇伸手要去扶他,被他粗暴地推开,而后又见沈牧之要走,赶紧就追了过去。 白宇也不敢强行拦他,毕竟他丢了一条胳膊,伤势颇重,这会儿人虽醒了,可身体根本还没恢复过来,万一弄出个什么好歹,这事情可就不好处理了。 他想着,就岐安这个状态,就算有什么对沈牧之不利的念头,估摸着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于是便不再拦他,而是去找了严一。 “这是怎么回事?”他这话刚问出口,岐安那边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动了手。一抹剑光直刺沈牧之背后。“不可!”正好看到这一幕的严一,惊得心神俱颤。 白宇听得这吼声,连忙扭头,旋即脸色顿白。 只见那抹剑光瞬间就到了沈牧之背后,带着凌厉杀机,悍然刺上了他的后背。蒙蒙白光及时亮起,将这一道要他命的剑光,给挡在了咫尺之外。 只是,他虽重伤,可到底也是神堂境,比沈牧之足足高出了三个境界。而且,这一剑是他恨极的一剑,更是全力而出。 沈牧之整个人往前踉跄而去,体内气血翻涌,一股腥甜涌上,溢出了嘴角。 后心处的疼痛,让他心惊肉跳,想也未想,甚至都没转头去看一眼,红光闪过,便刺向了身后。同时间,一颗风雷球甩出。 “住手!” “牧之,不要!” 两道惊慌喊声同时响起,可是已经来不及。 轰地一声巨响,烟尘如蘑菇一般,猛然涌起,一抹红光从其中穿出,似乎带着些许血迹,而后一闪便消失在了空中。 “岐师兄!”小六惊叫着,冲进了烟尘之中。 未等烟尘散去,他便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里面冲了出来。 沈牧之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他没想到刚才后面朝他动手的竟是岐安,刚才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死了,若不是何羡哥送的玉佩护住了他,那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但,现在他没死,岐安却躺在了那里,不知生死,这事情顿时就微妙了。 他有些木然地抬头去看远处站着的白宇还有严一。 他们二人此事脸色亦都很难看。 “严师兄,你快过来看看岐师兄,他好像……好像要不行了……”宁小六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严一如梦惊醒,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远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沈牧之,又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前的白宇…… “严师兄——”宁小六已经将岐安放下,见严一还未过来,又喊了一声。 严一无力地闭了闭眼睛,旋即转身往宁小六那边快步走去。也不知是因为虚弱,而是心乱,不过几步路,却走得踉跄无比。 白宇也终于回过了神,他转头去看了一样岐安,愣愣地想了一下后,头一扭,就朝着沈牧之走了过去。 沈牧之看着他走过来,有些想逃,可站在那里的脚,却又有些不听使唤。 突然,他脑海中响起了白宇的声音:“倒下,装晕!” 沈牧之不由一怔,惊诧无比地看向白宇,却见他眼神格外认真而且严肃。心头一震后,他双腿忽然一软,整个人便往后倒去,砰地一声,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底下那些碎石,砸得他浑身都疼。 那口被他压在喉咙里的鲜血,在疼痛的刺激下,一时没压住,便噗地一声就从口中喷了出来。 接着,他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牧之!”走到一半的白宇忽然惊声大叫了起来,而后如一阵风一般冲到了沈牧之身旁,“牧之,你怎么了?你醒醒!” 白宇脸上的急切,真的让人难以怀疑。 早已站起的赵和,眸中微光一闪,也跑了过来,蹲在一旁,急声问道:“师兄,师弟怎么了?” 白宇并不接话,手忙脚乱地摸出丹药,一脸塞了好几颗在沈牧之的嘴巴中。 丹药的味道混合着鲜血的腥甜味,还真是有些难以下咽。 “你师弟的心脉本就受过伤,刚才岐安这一剑,是奔着要他命去的。虽然那一剑被挡下了,可你师弟的心脉,恐怕是……”白师兄悲声说到此处便停下了,像是难过得难以再说下去。 赵和看了看沈牧之的脸色,那脸上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确实像是伤得很重。 “师兄莫要着急,师弟向来能够化险为夷,这回定也会没事的。”赵和想了想后,轻声劝道。 白宇盯着沈牧之的脸,叹声道:“希望如此吧!” ‘晕过去’的沈牧之,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渐渐冷静下来的心思,已经明白过来白宇让他装晕的用意是什么。只是,他刚明白过来,忽然间,便有一阵昏沉之意袭来,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这回,是真晕了。 正托着他的白宇,看着他的眼皮微微松了一些后,眼底藏得极好的那一丝紧张,也消失了。 装晕只能是一时半刻,要想让严一他们相信沈牧之也是受了重伤的,那么他只能是真晕,而且还得晕上一段时间。 否则,岐安之事,恐怕是难以交代了! 231 命不好 岐安的情况,似乎是真的不太好。 宁小六的哭喊声,听得让人心烦。很快,他被在严一的呵斥下,噤了声。 白宇没有过去帮忙,这件事本就不是沈牧之的错,何况现在沈牧之也‘晕过去’了,还伤了心脉,他怎么能有心情再去管岐安的事情。 这戏既然开演了,那就得演到位,演到底! 白宇将沈牧之从地上抱了起来,换了一个平整的地方放了下来。刚安置好,苏华和罗月兰先后出现,大概是听到了动静赶过来的。 苏华目光一扫场间,看到躺在地上的沈牧之后,眸中顿时有焦急之色一掠而过,旋即闪身就到了沈牧之跟前。 白宇见她过来,刚要将刚才之事跟她解释一下,还未开口,苏华却猛地一挥手,狂风卷着无数花瓣顿时将白宇给打了出去。 白宇踉跄着连着往后退了七八步,被赶上来的罗月兰伸手扶住才勉强停住。体内气血一阵翻涌,腥甜之味涌上喉头,白宇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口血气给压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罗月兰一脸惊怒,盯着在沈牧之旁边蹲下来的苏华背影,沉声问道。 白宇叹了一声,道:“不怪苏姑娘。牧之被岐安打伤了,她也是一时着急。” “沈师弟被岐安打伤了?”罗月兰一听这话,震惊地看了沈牧之一眼后,又转头去寻岐安的身影。很快,她就看到了被宁小六和严一守着的浑身是血的岐安。那样子看上去,比沈牧之严重多了。 罗月兰收回目光,疑惑地看向白宇。 白宇又叹一声:“岐安突然对牧之出手,牧之身上有何羡送的护身玉佩,侥幸挡下了致命一击,但他原先心脉受过伤,岐安那一剑虽然挡下了,可是那一剑是直冲后心的,所以这心脉受到冲击,情况不太妙。至于岐安……”白宇顿了顿,而后沉声说道:“他是咎由自取!” 罗月兰瞧着他脸上神色,心中虽还有疑惑,可还是识趣地不再多问。 白宇这话声音不小,听到的除了苏华之外,还有守在岐安身边的宁小六和严一。 严一听到白宇说的‘咎由自取’这四个字时,手中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旋即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给岐安处理胸前那个被沈牧之一剑穿过的伤口。 可宁小六就不愿意了,牙一咬,就噌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去找白宇算账。可他脚下才刚迈出去,就听得严一喝道:“站住!” 宁小六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盯着头也没抬地严一:“严师兄,你刚才难道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吗?他们说岐师兄是咎由自取!师兄怎么就咎由自取了?他沈牧之跟妖族混在一起,难不成还有理了?判族通敌,人人得而诛之,师兄对他出手有何不对!” “够了!”严一突然抬头,凌厉的目光,如两道利剑一般射向了宁小六。 宁小六顿时怔住。 “你要是敢再生事,我就打得你再也动不了!”严一咬牙喝道,那狠厉的表情,与平时判若两人。宁小六看着,心中寒意汹涌而上。他丝毫不怀疑严一此刻这话的真假,他相信若是他这会儿真去找白宇和沈牧之他们的麻烦,严一真会对他动手! 宁小六又惊又惧,盯着严一,不敢置信:“师兄你……你怎么……”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神色猛地一变,“你巴不得岐师兄死是不是?你一直都不喜欢岐师兄,所以你巴不得他死了才好,是不是?” “你给我闭嘴!”严一气得太阳穴一阵猛跳,本就身子虚弱的他,怒火攻心之下,眼前一阵发黑,赶紧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而后,他缓缓从岐安身旁站了起来,目光冰冷地盯着宁小六,道:“从现在开始,我要是再从你口中听到一个字,你就自己离开。你既然这么能耐,想必也肯定能一个人在这秘境之中生存下去!” 严一这话,犹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顿时让宁小六冷静了下来。 他心中有再多不甘,可此时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毕竟若是没了严一他们的庇护,他一个人要在这秘境之中生存十几天,这难度,无异于登天。 宁小六恨恨盯了严一一眼后,转身走开了! 严一闭上眼,藏起了眼底的无力和悲痛。 岐安现在就一口气吊着,若是在门中,或许还有得救。可现如今在这秘境之中,一切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确实不太喜欢岐安,岐安锋芒太盛,为人骄傲,言语上更是毫不让人,他是真的不喜欢。可不喜欢归不喜欢,他从来也没想过让他死。 眼下他这个样子,他心中亦是难受的。 宁小六的话,像是锥子。他从未想到过,他在宁小六的眼中,竟是这般的。 或许,在岐安眼中,也是这般看他的。 严一站在那里,身子又晃了晃后,终于撑不住,倒了下来。 “白师兄,严师兄好像晕过去了。”罗月兰看到这一幕,与身旁的白宇提醒了一声。 白宇犹豫了一下,道:“能否麻烦师妹过去看看?” 罗月兰朝白宇看了一眼,旋即就往严一那边过去了。 这时,苏华终于将沈牧之的身体整个检查了一遍,虽是有些内伤,但并不严重。而且,很显然,这点内伤应该也不足以让沈牧之晕过去。可他确实是实实在在地晕了过去。这就有些奇怪了。 苏华琢磨着之前白宇说的那番话,他说沈牧之伤了心脉,才会晕倒。可是,她刚才仔细检查过了,他的心脉确实像是曾经受过伤的样子,但现在并无任何问题。 那么是白宇之前检查错了? 还是说…… 苏华想了想后,回头朝着白宇望了过来。 白宇顿时会意,迈步就朝着苏华走了过去。 “他为何会晕过去?”白宇一到近旁,就听到苏华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径直响起。 白宇同样以心声回她:“他需要晕过去。那个岐安可能活不下来,若是牧之没什么事,就算这事我们占理,也不太好处理。现在让他晕上几天,也算是有个交代。” 苏华听后,眼神异样地瞧了白宇一眼。 白宇十分坦然。 片刻后,苏华的声音,直接在谷中响起:“从现在开始,你们谁都不准靠近他,否则……杀!” 话音未落,谷中狂风顿起,卷着汹涌杀机,让人心惊胆颤。 离着苏华最近的白宇,脸色微白,目光之中,隐有骇然之色一闪而过。 这苏姑娘的实力,恐怕已经是云海境了吧。 白宇心中顿有一丝隐忧浮起,不过又很快被他压下。 牧之与她已经签订契约,只要牧之无事,这苏姑娘就只会是自己人。既是自己人,那他又有何忧? 而且,这苏姑娘虽是妖族,可却也有一副玲珑心肠。他刚不过是稍微解释了一下,这苏姑娘便懂得如何配合他。她刚把话这么一说,即便严一那边怀疑沈牧之的伤势可能那么重,想必也不敢再过来查证。而且,苏华既已明白了他的心思和打算,自然也不会给人机会的。 不能查证,严一就没有确凿证据。没有证据,即便心有怀疑,他也只能将怀疑藏在心底。 毕竟岐安那一剑确实很凶险,若不是沈牧之运气好,此刻没命的就是他了。 而且,沈牧之倒下后吐的那口血现在还在地上,严一他们也看得到。 所以说,沈牧之伤得重这一点,他们若是没有确凿证据,那么不认也得认。 到时候,沈牧之昏睡上个三五天再醒来,等回头离开了秘境,即便剑首峰的人追究,他们也是有话可说的。 本身这件事是岐安理亏在先,沈牧之也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来,即便他或许出手过重了一些,可他也付出代价了。 那些人若还想再死缠烂打,揪住不放,自有峰主会与他们好好讲理。 而白宇做的,不过就是给他们自己找一个更能理直气壮的理由罢了。 “你想死吗?”苏华冰冷的声音,忽然打断了白宇的思绪。杀机毕露的四个字,让白宇虽然清楚她不会真的动手,可还是忍不住心头跳了一下。 他赶紧退了开去。 这戏总是要做全套的嘛! 这时,赵和过来,示意白宇借一步说话。 白宇也正好有事想问他,便与他一起走远了一些。 “白师兄,这姓苏的女子,真是妖族?”两人一战定,赵和便有些焦急地问道。 白宇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起了之前岐安和严一争吵的内容。 赵和简短地跟白宇说了一下。 之前,在白宇和沈牧之离开后没多久,岐安就醒了。岐安醒后,看到了苏华,觉得陌生,于是问了严一,严一当时随便敷衍了一句就过去了。可那宁小六却不知为何在严一走开后,开始跟岐安在那边嘀咕,说了沈牧之带着这个女子突然出现秘境之中的事情。 岐安本就对沈牧之有偏见,一听这话,就又将严一叫了过来,严一当时身体虚弱,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被岐安也不知道怎么问了几句,就说漏了嘴,提到了苏华可能是妖族一事。 岐安因为之前被柳妖弄断了一臂,对妖族更是恨之入骨。得知苏华是妖族,而且是跟沈牧之在一起之后,情绪顿时就激动了起来。 不过,他身受重伤,对付苏华肯定不行,所以当时只是跟严一吵,并未去寻苏华的麻烦。 苏华因为听不过那些话,就远远走了开去,落个耳根清净。 结果她刚走没多久,白宇和沈牧之就回来了。 岐安不敢对付苏华,但对付才通谷境的沈牧之,却还是敢的。所以就有了当时二话不说就冲上来对沈牧之刺了一剑的事情。 其实,他若不是当时情绪激动,只要稍微仔细想想,便也能想到,沈牧之作为赵正光眼下最受宠的弟子,又与何羡关系莫逆,身上怎么会没有一两件防身的东西。 而沈牧之的反应,当时也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谁也没想到,沈牧之的反击如此果断和狠辣。 就连白宇,可能都忘了,沈牧之并非一般人,他十二岁便敢一个人独闯敌军大营,若是没有这份果断和狠辣,他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所以说,要怪只能怪岐安命不好。本以为是捡了个软柿子捏,却不料,依然是撞在了一块铁板上,落了个命悬一线的下场。 232 做个交易 白宇和赵和在这边说话的时候,严一醒了。 罗月兰过来找到他,说是严一想找他聊聊。 白宇想着这岐安之事确实也该与严一聊聊,便与罗月兰一同回到了营地。 白宇靠坐在一块大石头旁,脸色苍白,气息虚弱。他的伤势本来已经无碍,养上几天便能没事了。但刚才一番气急攻心之下,这本来无碍的伤势却重了几分。 白宇与严一在门中时便认识,二人之间关系也还可以。此时见他这样,多少有些于心不忍,脸上神色便缓和了几分。 刚才过来的时候,他本想质问一下他为何要将苏姑娘身份一事告诉岐安,可此刻看他这个模样,这话也不好再说出口了。 在旁边坐下来后,白宇犹豫了一下,关切了一句:“你怎么样?” 严一苦笑回答:“无妨。” 接着,二人相视沉默。 片刻后,还是严一先开了口:“岐安之事,确实是他有错在先。你放心,无论他最后怎么样,等出了秘境,我会如实上禀,不会有任何偏颇。” 白宇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个话。半晌后,只干瘪瘪地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而后,就起身准备离开。 但,就在这时,严一却朝着他问了一句:“这个苏华,你当真打算由着你那师弟将她从这秘境带出去?” 白宇那只迈出去的脚,顿了顿后,又收了回来,低头看向严一,反问:“严师兄是怎么想的?” 严一直直看着他,道:“她只能留在这里。”说完,便咳嗽了起来。 白宇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也没有蹲下身去帮他拍一拍的打算,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用力咳着。 好一会儿,严一才停下来,伸手揩了揩嘴角后,继续说道:“外面的情况,你也大概清楚。现在又出了这事,她若是再跟着出去,你师弟必然会处于风口浪尖。到时候你们正阳峰整个都有可能要被拖下水,你当真想看到这场面吗?” 白宇嘴角微微一勾,忽然说了一句:“我们正阳峰从来都不出忘恩负义之辈!” 严一一愣之后,脸色顿然又白了几分。 “看来白师弟是心意已定了。”严一收回目光,苦笑了起来。 白宇淡淡说道:“严师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苏姑娘不仅已与我师弟立下契约,更是我等的救命恩人,所以,此事已定,没有什么好说的。严师兄若是觉得看不惯,也没关系,等回头师兄身体好些了,我们分道而走便是。” 严一怔了怔,旋即点头涩声道:”好。” 白宇又看了他一眼后,转身走了。 他之所以后来这般态度,倒也并不全是因为严一后面说的那几句话。如今出了这事,他们之间就算不做敌人,也不能再做朋友,否则等回到门中后,严一在剑首峰的日子会很难过。 所以,等严一身体好了之后,他们还是分开走比较好。 至于他们的安危,白宇倒是不担心。严一的实力比他还要强上几分,对这秘境也比较熟悉,只要小心一些,撑过十几天问题不大。 白宇走开后,之前一人跑开的宁小六又回来了,看到严一面若金纸一般地靠在那里,愣了愣后,挪着步子走了过去。 之后,严一不知道跟宁小六说了什么,宁小六一直低着头,垂眉敛目,很是乖顺的样子。在他旁边待了片刻,宁小六就去岐安身旁守着了。 岐安如今是一口气吊着,一时半会估计死不了,但想活下来,也很难。 接下去的两天,众人一直待在这山谷中。 九个人,分成了四个阵营。 严一,宁小六还有那个半死不活的岐安是一个阵营。 白宇,赵和还有罗月兰是一个阵营。 苏华守着沈牧之。 齐木始终都是独自一人远远坐着,不与任何人说话,也不参与任何事。 两天过去,严一的伤势已经好了七八分了。 沈牧之还没醒。 岐安还是那个样子,昏迷不醒,一口气吊着,不上也不下。不过,虽然情况没有恶化,但继续这样下去,离开是迟早的事情。 白宇琢磨着他们是不是该走了。 严一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以他实力,护着自己和宁小六的安全已经不成问题。 此时若是不走,再拖下去,等沈牧之醒了,以宁小六的性格,不一定会忍得住不闹事。眼下这个情况,实在是不宜再多事了。 白宇想了许久,心头大概有了决定之后,又将罗月兰叫到别处,私下商量了一番后,便打算去找苏华,说这离开之事。 不料,他们刚回到营地,就听得一直守着的宁小六突然大喊起来。 岐安的情况恶化了。 全身抽搐,口中溢血,眼见着就要活不成了。 白宇没有过去帮忙,在不远处目光复杂地瞧了一眼后,就逼着自己收回了目光,扭身往苏华和沈牧之那边走了过去。 那边的慌乱,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又安静下来。 岐安出乎意料地没有死,不知是严一用了什么法子,总之,那口气还是吊住了。 白宇隔着大半丈距离,以心声跟苏华说了准备离开这里的事情。还未等到苏华回话,严一忽然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白宇察觉到后,皱着眉头转头看他。 “白师弟,能否借一步说话?”严一看着白宇,神色有些疏冷。 白宇想了一下,点了头。 两人走出了很远,才停下。 “严师兄想说什么?”大概是因为看到了刚才岐安情况恶化的那一幕,白宇本想冷着的脸,多少还是有些没忍心。 严一倒是冷着脸,往日的交情,都已被他压进了心底。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严一说道。 白宇颇为意外地看了严一一眼,略一沉吟后,问:“什么交易?” “我要那只柳妖的妖丹。”严一语出惊人。白宇闻言变色。 他意外而又疑惑地看着严一,皱眉问道:“你要妖丹做什么?” 严一没有瞒着白宇,直接答道:“妖丹是如今唯一能保住岐安性命的东西了。” 白宇愣了一下后,直接皱眉否决道:“先不说这妖丹是不是真能救岐安性命,就是能,那柳妖实力强大,也不是你我能够对付的。所以,这交易,做不了。” 严一却道:“你我确实没这个实力能对付那头柳妖。但是苏姑娘可以!” 白宇闻言,不敢置信地瞧着严一:“你是想让我去说服苏姑娘帮你杀了那头柳妖,取了妖丹来救岐安?” 严一沉默了一下后,点头道:“是。” 白宇忽然笑了起来。 严一皱了皱眉头,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微微多了些难堪。 “牧之现在还未苏醒,你觉得苏姑娘会愿意帮这个忙吗?更何况……”白宇说着顿了一顿,略带冷意的目光在严一脸上转了一圈后,才继续说道:“严师兄莫不是忘了当初岐安是为了什么对牧之背后下毒手的?” 白宇这话,让严一脸上又多了几分难堪。 只是,再难堪,他还是得说。这是如今唯一的法子了。 严一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底泛起的那些复杂情绪,沉冷了神色,道:“既然是交易,白师弟还是先听听我的条件吧。” 白宇收起嘴角那些许讥讽的笑意,目光又在严一脸上转了一圈,道:“严师兄是不是想说,只要苏姑娘帮你拿到了这妖丹,岐安一事你们就可以既往不咎,当做没发生过?” 严一没想到白宇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而且听其意思,似乎根本看不上这个条件。当即,刚刚沉冷下来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白宇则继续说道:“严师兄,非是师弟我看不起你,可岐安这事你们剑首峰会不会既往不咎,你真能说了算?” 严一张嘴想要说话,白宇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抬手一摆,将他到了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后,继续说道:“就算你能说了算,又如何?岐安这件事,错的是我们吗?你们剑首峰又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说既往不咎?牧之现在还昏迷未醒,当时要不是身上正好有护身之物,那会儿他就直接死了。当时,岐安可是奔着要牧之的性命去的。严师兄莫要忘了,你和岐安的命,还都是牧之救的呢。若不是他和苏姑娘,我们早就都死在了那条河中。哪里还有此时此刻,你站在这里跟我谈条件!”说完,白宇便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 严一被这一番话,说得脸色苍白,无力反驳。 确实,岐安背后出手偷袭一事,他们不占理。 他此刻这般来找白宇谈交易,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只是,他已无路可走。他不能让岐安就这么死了,这不仅仅是为了岐安,也是为了他自己。 若是岐安真死了,虽然不是他下的手,可他日后在剑首峰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可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再怎么跟白宇周旋,他一向不善言辞。何况,这事他们还不占理。 想着,心头便颓丧了几分。 “呵——”他忽地苦笑了一声,其中那浓浓的无奈苦涩之意,听的人心头难受。 233 何以报德 白宇虽然刚才言辞如刀,但他实际上也并非心硬之人。此刻见严一如此,心头也有不忍。可这事,一是他是真的做不了主。苏华不会听他的。就算沈牧之醒了,沈牧之都未必能说服苏华帮这个忙,更何况他。 二是,用妖丹救岐安这事也十分存疑。一般人根本扛不住妖丹之力,岐安就算没有受伤都未必扛得住,何况现如今还是这个样子。 白宇觉得严一是如今见这岐安这样,束手无策之下才病急乱投医,想到了这法子。 只是,就算这妖丹真能用,救活了岐安,这事情就真能过去了?以岐安的性格,十有八九是不可能的,甚至到时候只怕还会多生出一些风波来。 何况,白宇也并不想救岐安。 若不是牧之身上有护身之物,那死的就是牧之了。如果让牧之就这么死在了他面前,他回去之后,又该如何面对峰主,面对何羡? 即使这事已经过去了两天了,白宇只要一想起当时那一幕,依然会心惊肉跳。 所以,岐安这下场也是他罪有应得,他若是救了他,岂不是以德报怨? 那何以报德? 难道就是如岐安一般,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吗? 白宇不想再与严一在这事上说下去了,他怕说多了,自己会心软。 于是,不等严一再开口,他便故意冷着脸走开了。 严一一人独自站在那里,许久都没动。 回到营地,那宁小六见到白宇独自回来,心头觉得不安,犹豫了一下后,冲上前来,色厉内荏地质问白宇:“严师兄呢?你把他怎么了?” 白宇冷冷瞧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宁小六见他不搭理自己,有些羞恼,可白宇冷着脸的模样,又让他犯怵。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找严一的时候,严一回来了。 宁小六一见,顿时松了口气。 白宇一回来,就又去找了苏华,再次提了离开之事,苏华这回立马答应了。白宇得了回应之后,又通知了罗月兰他们三人。 而后,就开始收拾东西。 另一边的宁小六见他们收拾东西,顿感不妙,连忙凑到了严一身旁,道:“师兄,你看他们是不是要走?” 严一睁眼往白宇他们那边瞧了一眼后,没有接话。 宁小六见他不接话,心头便有了答案,当即就怒了起来:“他们这是想扔下我们!”话音未落,拔腿就要去找白宇他们算账! “你去干嘛!”严一喊住了他。 宁小六回过头看着严一,忿忿说道:“他们把岐师兄害成这样,现在想一走了之,怎么可以?” 严一冷眼瞧着他,道:“他们要走,你拦得住?” 宁小六顿时语滞。 严一又道:“我先前与你说过什么?” 宁小六一愣之后,脸色顿白。 严一盯了他一眼,宁小六心中不服,却也不敢反驳,脸上一阵青白交替后,忿忿走开了。 白宇收拾好后,犹豫了一下,往严一这边走了过来。 还未靠近,严一便已开口:“白师弟要走尽管走便是,不必多说。” 白宇闻言,心头暗自自嘲了一声后,转身走了。 沈牧之被白宇背在了腰上,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林中。 严一在他们差不多快要看不见的时候,转头朝着他们的背影望了一眼。 宁小六站在不远处,看着白宇他们一行人彻底消失后,才敢一脸狠毒地往旁边地上啐了一口。 谷外。 罗月兰追上白宇,与其并排而行。 “想说什么?”白宇转头看她一眼,淡淡问道。 罗月兰往白宇背上背着的沈牧之瞧了一眼后,道:“我能不能问问之前严一找你,跟你聊了什么?” 白宇没有马上接话,沉默了片刻后,才答道:“他想让我想办法去取了后头河中那只柳妖的妖丹给他。” 罗月兰面露惊讶之色:“他要这妖丹做什么?”话刚出口,她便又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白宇:“他是想用妖丹救岐安?” 白宇点了点头。 “以岐安那个情况,能撑得住妖丹之力?只怕会死得更快吧?”罗月兰皱着眉头,觉得很是意外。 白宇想了一下,道:“他大概也只是想死马当活马医了。不过,那柳妖实力强横,这妖丹又岂是那么好拿的!” 罗月兰听后,忽然问道:“你说,我们走了之后,严一会不会去冒险?” 白宇不由愣了一下。 这一点,他倒是没想到过。 “岐安的师父是沈奇峰沈长老,而且岐安天资不错,在剑首峰一向颇受重视。他要是死了,严一回去之后,很难交代,这以后的日子只怕是会很不好过。”罗月兰说着,顿了顿后,又肯定道:“我觉得他肯定会回去冒险。” 白宇脸色沉了下来。 他可以无视岐安的生死,因为他也该死。 可严一跟岐安不一样。 白宇这脚下的步子,蓦地就停住了。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后面跟着的三人都听到了。 这时,苏华的声音冷冷响起:“河里那位不会再现身了,他找不到的。” 白宇闻听这话,转身看向苏华,想说点什么,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 “而且,那个岐安,救不活的。”苏华忽又说了一句。 白宇闻听这话,心中微微一惊,问:“为何?” 苏华看了他一眼,道:“伤太重,神仙难救。” 话虽如此,可白宇却从她刚看他的那一眼中读到了一些其他信息。他心头微微震了一下,却又有些许痛快之意在心中升起。 “既然苏姑娘说河里那位不会再现身,那严一即便去了,也不会有危险。”白宇转头看向罗月兰,道:“既如此,我们也不用担心了,走吧。” 罗月兰点了点头。 谷中。 宁小六心头愤恨难平,跑去旁边山上的林中发泄了一通。 等他回来,就看到严一站在躺着的岐安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小六隐约觉得不对,连忙冲过去一看,只见岐安脸色都已经泛出了青色。当下,心中一慌,赶紧蹲下身去探岐安的气息。 这一探,脸色顿时白了,双腿无力,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岐师兄他……他没了……”宁小六苍白着脸,茫然无措地抬头看向严一。 可严一面无表情,目光冷漠。仿佛眼前的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峰师兄弟,而是一个陌生人。 或许,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宁小六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严师兄很陌生。 “去多准备些柴火来!”严一忽然开口。 宁小六愣了愣,茫然问道:“做什么用?” 严一没有解释,转身就走开了。 宁小六兀自一人坐在地上,愣愣地想了一会后,蓦地明白了过来,当即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看向不远处的严一:“你连岐师兄的尸身都不想带回去?” 严一转头看他:“你来背?” 宁小六愣住了。 片刻后,他默然起身,去准备柴火去了。 入夜时分,大火在山谷中熊熊燃起,瞬间就将岐安吞没。大火燃烧了许久,最后一缕青烟飘起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宁小六在严一的吩咐下,拾掇了部分灰烬,用衣服包了,与岐安的遗物一同收了起来。 而后,二人在天色大亮之时,也离开了山谷。 234 你跟我走 沈牧之是在离开山谷后的夜里醒的。 入夜休整的地方,是苏华挑的,在一处山脚的松林中。有小溪从山中蜿蜒而出,穿过松树林,最后消失在林外的一片小平原中。 六人就在溪边安顿了下来。溪水潺潺而动,清脆悦耳,将这静谧的松树林渲染出了几分世外桃源一般的美好。 刚安顿好,沈牧之就醒了。 入目而来的微弱火光,让他愣愣地盯着瞧了好一会儿,记忆才终于在脑海之中复苏。当回想起宁小六抱着浑身是血的岐安从那一团烟尘中走出时的场景,沈牧之便皱起了眉头。 他不后悔自己出了手,岐安在背后出剑的那一霎那,他明明是感觉到了那股浓烈的杀意的。对于想杀自己的人,他从来不觉得该心软。 只是,这么一来,不管他活没活成,他只怕是又给师父添了麻烦。 想到此,沈牧之便感觉有些愧疚。 苏华在他睁眼的那一瞬间就已察觉到了,只是见他睁眼后,便一直愣愣盯着不远处的篝火出神,便也没出言打扰。 她在旁边守着,其他人都出于各种原因,保持着一定距离,所以一时也就无人察觉沈牧之已经醒来。 过了好一会儿,沈牧之躺得难受,准备起身时,才终于惊动了其他几人。 白宇第一个便冲了过来。 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样?心口痛不痛?” 沈牧之看了一眼白宇,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顺着他的话答道:“还好,略有些痛。” 白宇闻言后,又连忙抓起他的手腕,细细查探起来。 沈牧之早已留意到这里并不是那个山谷,而剑首峰那几人也并不在此处,趁着这时,便问道:“我们离开那个山谷了?” 白宇点了下头。 沈牧之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个岐安……怎么样了?” “不知道。”白宇回答得很快。 这三个字,让沈牧之微微怔了一下。 “我睡了多久?”片刻后,他又问。 话音刚落,白宇松开了他的手腕,抬头看他,道:“三天。”说着,朝他微微一笑,道:“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担心什么,只管好好养伤就行。这次虽然侥幸挺了过来,但你的心脉两次受伤,已经很是脆弱,以后务必要多加小心才是。” 沈牧之点头。 他的伤其实根本不重。他的心脉确实当初在玉和峰的时候,被林芳菲一剑震断大半,但早已尽数愈合,并不存在任何后遗症。那一口血,看着好像很多,其实只是因为岐安那一剑正好撞在了他的后心上。体内气血被剑上传来之力震动,一时没压住,就吐了出来。 他明白当时白宇让他装晕的心思。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会一睡睡了三天。 这事情,他没问白宇,不过也不难猜,大概便是白宇当时给他喂的那几颗丹药的缘故。 想来,白宇应该是怕他漏了陷。 想到此处,沈牧之抬眸看向了已经走到了篝火另一边坐下的白宇,目光略有复杂。没想到,平日里看着稳重话不多的白师兄,竟也有如此急智,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其实,他还有许多疑问,比如岐安为何会对他突然动手? 他与岐安素不相识,就算他看不惯自己,也不至于会这般疯狂,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对他偷袭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奔着要杀他的目标来的。 他想不明白。 只是,看之前白宇对他说话的样子,便知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风呜呜吹过松林,窸窣的声音,时时在耳边响起。 沈牧之坐在苏华附近,怔怔地想着心事,今夜显然难眠。 几个时辰后,天色渐亮。 篝火早已熄灭,剩下了一堆灰烬,早已没了温度。 众人准备动身,苏华突然叫住了白宇,道:“你们先行,我会追上你们。”说完,又转头吩咐沈牧之:“你跟着我。” 沈牧之与白宇都愣了一下。 跟着苏华,沈牧之自是没有意见的。 白宇略有些犹豫,可紧接着苏华问了一句‘你有意见?’,他立马就摇头说道:“没意见。” 在苏华面前,他似乎总是‘怂’得很快。 苏华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沈牧之跟白宇还有其他几人匆匆辞别之后,立马追了上去。 苏华带着他,顺着溪流,一路往山中去。 走了一段距离后,沈牧之忍不住在后面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苏华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后,忽问了一句:“你的心脉以前断过?” 沈牧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后,点头嗯了一声。 “能跟我说说吗?”苏华那一贯清冷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波动。 沈牧之有些迟疑。 那件事如今虽然被他压在了心底,可只要一想起,他脑海中便会浮现那个姑娘的样子。偶尔午夜梦回,他也会时常听到她在耳旁嘶吼质问,为何要将她绑在那里。 他很后悔。 只是,这世上永远买不到后悔药。 “不能说吗?”见他没有动静,苏华转过头来看着他,幽幽问了一句。 沈牧之回过神,道:“不是不能说,只是……”话到此处,顿住了。 那件事发生后,他从未曾跟任何人谈起过这件事,包括玄诚和何羡。 但苏华不同,她不是大剑门的人。她甚至不是人类。 或许,有个人说说也好。 或许,他这一直在受着煎熬的内心,也能得到一丝救赎。 想着,沈牧之便将那天的事情,一一都跟苏华说了出来。他说得很详细,尤其是他将玉致姑娘绑在竹子上,她盯着他想骂却骂不了的那个场景。 当时,她眼神里的仇恨,就好像是两把利剑,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让他无地自容。 可他还是狠狠心,扭头就走了。 然后,便酿成了大祸,他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从未跟人说过的话,此刻终于说了出来。他微微呼了口气,仰头看了看树枝间落下的斑驳光影,微微眯起眼睛,心情竟是十分平静。 苏华在旁看着他,忽然说道:“杀她的不是你。” 沈牧之收回目光,答道:“其实,我这双手上沾过不少人的血。第一次杀的人,是一个想要杀我的武夫。后面又陆续杀过很多人。可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人的血,而有过任何愧疚,因为他们死得并不冤枉。可这位玉致姑娘,虽不是我亲手所杀,却是让我最深感愧疚的。小时候读书,书中有句话叫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取她性命的凶手,并非只有那个女人,还有我。这是我的罪孽,否定不了。”说完,他便苦笑了一下。 苏华眸光幽深地看了他两眼后,没再继续说话,沉默着继续往山中深处走去。 渐渐的,溪流早已不见。 山林愈发茂密,所过之处,灌木茂盛,愈来愈难行走。 明媚的阳光被茂盛的枝叶尽数挡在了外面,林间显得昏暗无比。 不知何时起,空中渐渐有瘴气弥漫。 沈牧之担心瘴气有毒,便取了一粒解毒丹递给苏华,同时自己也取了一粒含在了舌下。苏华接过了解毒丹,却未服下,只是收了起来。 沈牧之见状,有些疑惑。 苏华回答:“这点瘴气之毒对我无碍。” 沈牧之闻言,也没去想,既然无碍,她为何要接那粒解毒丹。 两人又走了一阵,突然前头山势一断,一道巨大裂缝出现在眼前。裂缝之中,罡风呼啸,却有浓雾弥漫,不为所动,甚为古怪。 裂缝大约有七八丈宽,对面也是茂密山林。 裂缝多长,却是肉眼难以企及。 至于多深,就更是看不到了。 沈牧之本以为苏华会带着他越过这裂缝,继续向前,却不料,一个纵身就扎进了这浓雾弥漫的裂缝之中。 罡风裹着浓雾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 隐约中,能嗅到些许腥臭味,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苏华的手,紧紧牵着他,温温凉凉,让人心安。 仿佛是许久,也仿佛是须臾,忽然间脚下一实,二人落了地。 沈牧之睁眼打量四周。一片昏暗之中,隐约能看到不少之物,生长在这潮湿的底下空间里。头顶大约一丈的位置,浓雾漂浮着,没有弥漫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 静得没有丝毫声音。 “小心这些植物,有毒。”旁边的苏华,忽然轻声嘱咐了一句。 沈牧之收回打量的视线,点了点头。 接着,苏华闭上眼,似乎在探查着什么东西。片刻后,她便带着沈牧之,迈步往左手边走去。 他们刚一动,周围植物之中,便有窸窣声音响起,似有什么东西潜伏于那些植物之下正随着他们而动。 头顶看似静止的浓雾,在此刻也突然涌动了起来。只是,它们似乎被什么东西拦着,无论怎么涌动,都没办法越过那道看不见的线,落到这底下来。 沈牧之看着这些动静,心头警惕,长剑悄然握在了手中,严阵以待。 235 傻子 二人落脚无声,谨慎地行走在这潮湿昏暗的地底。 周围,窸窣之声不断响起,在这寂静地底,显得毛骨悚然。 头顶,浓雾无声咆哮,犹如一头头凶猛饿虎想要扑下,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无情拦住。 沈牧之紧跟在苏华身后,目光警惕地留意着两边的植物。 这地底,越走越是狭窄。从一开始的几丈宽,渐渐的,都能清晰瞧见两边的崖壁。湿漉漉的崖壁上,攀满了某种藤蔓植物。巴掌大的叶子边缘处,挂满了一个个半透明的小圆球。 墨绿的小圆球内,似是包裹着什么东西,正在微微蠕动,有点像是某种虫子。 沈牧之看清后,顿觉悚然。 介时,前面走着的苏华忽然停了下来。 沈牧之收回目光,往前一看。 这一看,便愣了一下。 没想到,这地底裂缝之中,竟然还有一条大河。 大河从一侧崖壁之下穿出,又消失在另一侧的崖壁之下。 奔流的河水,没有丝毫的声音。 墨色的水面,幽深得让人心悸。 “我要一些你的血。”苏华忽然转头,说了这么一句。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问:“什么血?” “手上的就可以,滴到那河中去。”苏华说着,指了一下那条大河。 沈牧之虽然不解苏华让他这么做的原因,但还是照做了。 锋利的剑锋在手心划过,顿时鲜血如注,漫过手心,滴落到了河水之中。 鲜红之色还未漫开,就被奔流的河水给带走了。 忽然间,两边崖壁上的藤蔓叶子簌簌颤抖了起来。 沈牧之听着声音,转头一看,顿觉头皮发麻。 只见那些叶子边缘处挂着的圆球一个个正在剧烈颤抖,里面的虫子疯狂蠕动着,像是要挣脱而出。 “好了!够了!”苏华的声音突然响起,将他的目光从崖壁上拉了回来。一条纱巾递了过来,带着某种好闻的清淡香气。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接了过来。 香气弥漫,那阵簌簌声顿时就小了下来。再看,圆球里的虫子,似乎又恢复到了之前的那种状态。 这时,身前大河之中的水流忽然湍急了起来。 苏华瞧见后,拉住沈牧之就往后退了开去。 刚退开,河中突有大浪掀起,朝着岸上扑来。 哗地一声,水花四溅,大浪碎于地面。那些藏于两边植物之下的东西,逃离不及,纷纷被退去的河水卷入了河中。 那一条条纤长的东西,五颜六色,竟都是蛇! 这些蛇一入河中,皆都无比惊慌,疯狂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游回岸边,可不等它们靠近,河面上突然出现旋涡,卷着它们纷纷消失于旋涡深处。 而后,哗啦一声巨响,一头庞然大物,从河水之中探身而出。 三角的脑袋,黑得发光的鳞片。金黄的眼睛中,竖着一条黑色的瞳孔,随着它的呼吸,忽大忽小。 头顶之上,竟有两个凸起,隐约泛出了些许金光。 这大物一出来,便盯上了沈牧之与苏华二人。 如黑洞一般的两个鼻孔,微微一嗅,那冰冷的目光就落到了沈牧之身上,那双金色的眼睛之中,瞬间就多了些许嗜血之意。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如大浪一般扑来,让沈牧之心头蓦然一紧。 此时,旁边的苏华脚下一动,便站在了沈牧之跟前,挡住了大物的目光。沈牧之顿感浑身一松。 大物被挡住视线,顿时不悦,张嘴便是一声怒吼。 震耳欲聋般的声音,在这深渊底下,卷着狂风,带着腥味,扑面而来。沈牧之站在苏华身后,除了感觉声音大些之外,并未感受到其他。他只看到眼前淡黄色衣袂裙角掀起,翩然若舞,即使在这昏暗深渊之中,依然也有惊艳之感。 就在此时,苏华突然动了。 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沈牧之面前。 不等他回过神来,那一抹纤细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那大雾的头顶,右手握着一抹厉光,猛然朝着大物头顶刺下。 可也在此时,一抹黑影却悄然在苏华身后升起,而后如闪电一般,朝着她的后背抽去。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此刻的蝉,却也是黄雀。 沈牧之瞧见这一幕,惊声大叫:“后面!” 话音未落,那道黑影已经落在了苏华身上。砰地一声闷响,苏华整个人却突然散做了漫天的花瓣。 一如当初沈牧之与苏华头一次见面时的那般。 那头大物看着空中花瓣漫天飞卷,似乎也是愣了一下。而后,它突然扭头盯向了沈牧之。 那冰冷的目光,犹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 沈牧之想也未想,扭头就跑。 身后,河水哗啦响动,不用看也知道那大物应该是离开了那条大河追了过来。 这时,两边植物底下,忽有无数细蛇蜿蜒而出,朝着沈牧之拦截而来。眨眼功夫,就在他身前筑成了一道蛇墙。 五颜六色的蛇头,昂在那里,密密麻麻。 见状,沈牧之取出了一张雷符,注入灵力后,却是一个扭身,甩手就将那张雷符朝着已经追上来的大物扔了过去。 雷符之上,符文皆已亮起。璀璨金光之中,一股浓郁的极阳之气飘散而出,让那大物瞳孔猛地一缩,而后扭头就欲退回河水之中。 可,就是此时,一身淡黄色浣纱裙的苏华突然出现在大物跟前,一柄由无数花瓣组成的长剑,瞬间递出。 只听得噗地一声。 长剑尽数没入大物眉心之中。 这时,头顶浓雾之中忽然传出滋滋声音。 “苏姑娘小心!”沈牧之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他想也未想,拔腿就冲了过去。刺目电光照亮了深渊,将沈牧之还有苏华与那大物一道吞了进去。 轰然巨响,震动了整个深渊。 不远处,大浪汹涌而起,轰然拍向两岸。两边崖壁之上,更是传出咔咔声响,似乎裂了开来。 一片浓尘之中,苏华提着沈牧之,闪身而出。 她身上,一袭衣裙已成褴褛,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已成了焦黑色,更有血迹淋漓。 沈牧之脸色苍白,嘴角也有血迹,但浑身完好,并无任何伤势。 “傻子!”苏华将沈牧之放下后,听着他咳嗽,忽然低低说了一声。 沈牧之没听清,停下咳嗽后,茫然问她:“苏姑娘刚说了什么?”话刚出口,目光触及到她身上那些伤势时,立马又紧张起来,忙又问:“你怎么样?伤得重吗?” 苏华看着他,眸中有幽光闪动,片刻,答道:“我没事。”说罢,转身便往身后那条此刻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大物走了过去。 沈牧之见状,正准备跟过去,却听得苏华声音传来:“你别过来。” 沈牧之只好将已经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他以为苏华是打算去河边洗漱一下,换身衣服,毕竟她这会儿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成样子了。 于是,便背过了身去。 片刻过去,背后已无响动。 沈牧之估摸着苏华已经洗漱好了,但又怕万一没好,他贸然转过去,便是唐突了。于是,开口问道:“苏姑娘可好了?” “嗯。”苏华的声音,就在背后。 沈牧之猝不及防,被惊了一下。 转过身,苏华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难得竟不是那一身浣纱裙了,而是换了一身白色的裙子,更加的飘然若仙。 “吃了它。”沈牧之还正在欣赏苏华的新打扮,苏华却伸手递出了一物。 沈牧之低头看去,只见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被苏华握在了手中。鲜红的血肉之中,犹有金光隐现。 “快点!”苏华见他怔然盯着却不接,皱了下眉头后,沉声催促道。 那些金光,正在散去。 沈牧之回过神后,略一迟疑,伸手接了过来,同时问道:“为什么要吃这个?” “这是大补之物,对你有好处!”苏华答道。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心脏,觉得有些难以下口。 “快吃!”苏华见他还不动口,又催了一声。 沈牧之吧嗒了一下嘴巴,还未下嘴,便已经感觉到了些许恶心。他抬头看了一眼苏华,她也正盯着他。 那严肃的样子,不像是故意捉弄。 也就是说,这东西应该是真的对他有好处。 可这血淋淋的…… 沈牧之闭眼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后,抬手就将那心脏往口中塞了进去。一口下去,那感觉竟然意外地没有太难吃,除了略有些腥味之外。 只要不去想这是一颗生的心脏,就凭着这口感,吃下去不是难事。 沈牧之闭着眼睛,一通生撕硬嚼之后,便将这颗一只手都握不下的大心脏给吞了下去。腹中顿时有种饱胀之感,紧接着,便有一股暖意从其中生出。 不过,很快,这股暖意就越来越烫,越来越灼热,就仿佛是有一团火在他腹中烧了起来,这火越来越大,甚至有要将他烧穿的迹象。 沈牧之皱紧眉头,捂着肚子,额头上,汗水开始滋出。 苏华在一旁,紧紧盯着他,估摸着他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突然伸手,一拳重击他的腹部。 沈牧之突然被揍,身子不由蜷起,还未回过神,腹中的那团火焰,却突然四分五散,顺着经脉,朝着身体各处奔流而去。 所过之处,皆有灼痛之感。 可灼痛过后,沈牧之却明显感觉到了那些经脉坚韧了许多。 这些火焰在他身体里转了一圈后,最终一半涌向了丹田,还有一半则是涌向了他的心口。 正悬浮丹田之中的那柄玉剑,一见到这些火焰,顿如老鼠看到了大米一般,不等它们靠近,便已主动扑了出去。 眨眼功夫,便将这些涌入的火焰,吸收了个大半,仅剩了少数,让其飘入了丹田之内,与那些灵力融为一体。 而涌入心口的那些火焰,所过之处,都是剧烈的灼痛。 但曾经因为断过而显得颜色暗沉的那些心脉,在被这些火焰灼烧过后,却变得晶莹起来。最终这些火焰,全部涌入了沈牧之的心脏,化作点点金光,消失不见了。 236 坠下 那种灼痛之感随着那些火焰的消失,也终于逐渐平息。 沈牧之慢慢站直了躬着的身子,浑身大汗淋漓,可脸上却红光满面,一双眼睛之中,更是尤为明亮。 除此之外,他还明显感觉到丹田之内有充盈之感,隐隐有种要突破的感觉。 沈牧之不由得抬头看向了一旁守着的苏华,感激之余,却也有些疑惑,这一颗心脏竟有如此大的功效吗? 那他若是能多吃几颗,岂不是能在很短时间内就迈入中境? 苏华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开口说道:“普通妖兽的心脏并没有这等功效。刚才那条黑蛇,是就快要化蛟的。而且,它常年生活与地底,靠地脉之力修行,因此它的心脏之中汇集了不少地脉之力。这两者相互叠加,你服下之后才能有此明显的效果。”她说的时候,清冷的声音里,隐约带着一丝笑意。 沈牧之听后,不由有些尴尬。 苏华看着他,藏在面纱之下的脸上,泛出了一抹笑意,犹如春光绽放,和煦明媚。 只可惜,沈牧之瞧不见。 这时,周围忽有簌簌之声响起,而且逐渐密集。 沈牧之左右一看,见崖壁上那些缀在叶子边缘的小圆球内的虫子又开始不安分了,一个个都开始猛烈挣扎,想要挣脱而出。 这两边崖壁上长满了这些藤蔓之物,那些叶子上挂的这些圆球,数不胜数。若是这些圆球内的虫子,此刻都挣脱而出…… 这画面,光一想,就让人毛发皆竖,悚然无比。 沈牧之刚想到此处,密集无比的簌簌声中,忽然有噗噗地破壳之声接连响起,紧接着无数白色的小虫,振翅而出,一部分朝着他们涌来,一部分则扑着那具黑蛇的尸体而去。 “苏姑娘……”沈牧之瞧见这画面,连忙喊了一声,话刚出口,他的手便已被苏华抓住,而后无数花瓣凭空而现,裹着他们,飞旋着往上冲去。 二人如一道龙卷之风,迅速冲进了上面的浓雾之中,搅动着,往天空飞去。 不料,刚至半路,旁侧浓雾之中,忽有庞大黑影突至,卷着浓雾,猛地撞上了他们。 周围飞旋的花瓣瞬间就被击散,化作光点,被浓雾吞没。 苏华脸色一白,抓着沈牧之的手,不由一松。 毫无防备的沈牧之,身子一沉,就往下坠去。 苏华见状,连忙想要来抓沈牧之,可周围浓雾却突然迅速涌动,裹着沈牧之,就蓦然消失了。 这时,刚才出现的那个庞大黑影再次出现,一声厉鸣响起,利爪如刀一般,带着凌厉光芒,猛地抓向了苏华胸口。 苏华分心于沈牧之,一时防备不及,胸口被击中。顿时,整个人往后翻滚而出,好不容易才勉强定住身形,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又有一到厉风袭来。 这藏身浓雾之中的东西,显然比先前底下那黑蛇的实力更加强横,苏华不敢再分心,眸中幽光一闪,不等那厉风袭至,身影突然化作无数花瓣漫天飞散,厉光从中袭过,扑了个空,搅动着那些花瓣,扑向远处。 旁边,浓雾翻滚,隐约间可见一只通体灰白的大鸟,正振翅其中。双翅绽开,足有半丈多长。身下利爪,漆黑发亮,一看便凌厉无比。 如鹰一般的脑袋上,利喙如刀,黑眸发亮。 它微微侧着脑袋,一双漆黑小眼睛,警惕无比地留意着那些正四处漂浮的花瓣。 忽然间,它猛地一个扭身,左翅如刀一般扫过旁边浓雾。 轰地一声,苏华身影一闪而逝。隐约间,似乎有一声闷哼传出。 大鸟忽地张嘴发出一声厉啸,周围浓雾似是能听懂其音,瞬间倒卷着往后退去。 藏身其中的苏华,一时不妨,被大鸟发现了踪迹。双翅一振,身影如电,不等苏华再次消失,便已到了其身前,利爪猛地探出,带着黑光,狠狠抓向苏华脑袋。 苏华身子猛地一沉,堪堪躲过之后,反手就是一掌,无数花瓣带着浓郁光华,朝着大鸟涌去。 大鸟双翅猛然收起,裹住全身之后,一个俯冲,轰地一声,就与那无数花瓣撞在了一处。光华四散间,大鸟身影依然如箭,笔直朝着苏华射来。 苏华闪身躲过,先前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趁着大鸟从身边擦过的瞬间,突然挥出。 一朵晶莹淡黄色小花,旋转着,轻飘飘一般附在了大鸟羽毛之上。紧接着,光芒大绽,瞬间就将大鸟整个吞噬而进。 刺目光芒之中,大鸟厉啸不止,隐有痛苦之色。 苏华趁着此时,身子一沉,就往下方深渊之中坠去。 就在此时,下方黑暗之中,忽然传出轰然巨响。而后,一抹红光突然亮起,朝着上方迅速飞来。 苏华先是一愣,而后看清红光之后的人影之后,立马迎身上前,在其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然后带着他,迅速往上冲去。 背后狂风袭来,那大鸟挣脱了苏华那道术法,正在追来。 苏华拉着沈牧之,眼中幽光暴涨,身影如电,直直朝着天空飞去。不过须臾,二人便冲出了浓雾,猛然跃上了高空。 低头望去,那只大鸟紧随而出,却在身子触及阳光的那一刹那,蓦地尖叫一声,如受了极大刺激一般,扭身就又扎进了浓雾之中。 见那大鸟似乎不敢再追来,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这口气刚松下,身旁苏华却突然身子一颤,而后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蓦然往后倒去。 沈牧之慌忙伸手搂住,但未等他反应过来,二人却已迅速往下坠去,身下就是那刚逃出来的浓雾深渊。 沈牧之见状,已经顾不上着急,心神一动,玉剑再次出现,一把抓在手中之后,利用着玉剑之力,咬牙强撑着往旁边挪了几丈距离。 接着,心神难以支撑,玉剑之上红光一闪,便回到了丹田之中。 沈牧之搂着已经昏过去的苏华,再次往下坠去。好在这一回,他们的身下已经不是那浓雾深渊。 只是,如此高空坠下,苏华或许能活下来,但沈牧之这凡人之躯,多半是要砸成肉饼的。 风声在耳边嘶吼。 怀中,苏华身体瘫软,柔弱无骨。沾满了鲜血的面纱,在狂风吹拂之下,决然离去。 沈牧之却顾不上去看一眼他曾好奇过的她的样子,双眼紧紧盯着下方逐渐放大的山林,眼见着快要撞上的那一刹那,心神一动,忍着眉心胀痛,玉剑出现脚下,往上托了一下。 仅这一托,沈牧之便是心神一颤,一口鲜血涌上喉咙。 但也是这一托,让他原本如闪电一般砸下的速度,顿然慢了不少。 此时,那些葱翠的树叶已经到了眼前。 沈牧之牢牢将苏华护在了怀中后,眼睛一闭,砰地一声撞进了繁密树叶之中。 砰砰之声,接连响起。 沈牧之一开始还能感觉到痛,到最后都麻木了。 最后,二人砰地一声砸落地面。沈牧之紧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鲜血不断渗出,像是死了一般。 苏华被他牢牢护在怀中,除了衣衫有些破损之外,似乎并未受到多少伤害。 许久,一直毫无动静的沈牧之,突然张嘴,一大口鲜血涌出,紧接着便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扭过头,将口中鲜血尽数吐出后,沈牧之咬牙忍着浑身剧烈疼痛,从扳指之中取出了玄诚给的药,往口中倒了下去。 这一倒也不知倒了多少,沈牧之此时也顾不上去留意。 血色液体入喉,立马化作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那些剧烈的疼痛,顿时在这股暖流的安抚之下,好了不少。 沈牧之得以喘息,又缓了缓神后,伸手吃力地将苏华从身上小心翼翼地挪了下来,放到了一旁。 而后,沈牧之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多处骨折,好在并未伤到脏器。有玄诚的药,若无意外,最多一天时间,他便可行动了。 只是,他现在难以翻身,苏华虽躺在旁边,他却也无法照顾得到,只好先耐着焦急,等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牧之躺在地上,察觉到身体情况稍微好些了之后,便赶紧咬牙撑着坐了起来。 坐好后,他转头看向躺在旁边的苏华。 她脸色苍白,嘴角带血,纤细的身体,被一袭染了血的白衣包裹着,看着格外脆弱。 那张他之前从未见过的脸,精致的五官,犹如画就。苍白的脸色,没有让她的美艳失了颜色,反而增添了几分柔弱之感,刚让人看着心动。 沈牧之微微怔了怔神后,有些羞于自己此时竟然还有心情想这些,暗自斥骂了自己几句后,赶紧略微察看了一些苏华的情况,见其气息虽弱,但还算稳定后,大松了一口气。而后,又赶紧取了药和水,给苏华喂了下去。 237 不安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 白宇一行人穿行在山林边缘处,沉默而又警惕。 不多时,大雨倾盆而至。 滂沱雨声,顿时打碎了这片天地的沉寂。 白宇站在树下,眺望着远处白蒙蒙的雨幕,心头颇感压抑。 罗月兰忽然走了过来,站到了他身旁。目光与他一般,望向了远处山林间涌起的蒙蒙白雾,片刻沉默后,忽然幽声说道:“你说,那岐安还活着吗?” “不知道。”白宇默了默后,淡淡答道。 罗月兰收回目光,转头看他。 进入秘境不过十几日,他却看着比之前清瘦了许多。并不怎么帅气的侧脸,线条犹如刀削一般,透着刚毅,却也莫名地让人感觉心安。 罗月兰怔怔看了一会后,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般不妥,眼神一闪,慌忙垂了下去,但藏在鬓发间的耳尖却悄然漫上了一抹嫣红。 白宇却未察觉。 他此刻心头,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不知从何而来。 罗月兰也未察觉出白宇的这份不安心境,轻咳一声掩饰起内心的羞涩之后,伸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荷包,递到了白宇跟前。 “这个还你。” 这是那天在山谷旁边山头上,白宇托她转交的那个荷包。 但,当时罗月兰没有听他的回山谷中等着,而是选择跟他一起闯进了那个古怪之地当中。后来,二人脱困之后,这个荷包谁也没有主动提起,像是都遗忘了。 此刻,白宇看到这个荷包,眼底隐有光华一闪而过,而后他伸手接了过来,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妹帮我保管了这几天。” 罗月兰耸了下肩表示无妨,旋即抬眸看他,似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白宇察觉到她情绪有异,便问了一句。 罗月兰躲开目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说着,岔开话题,问道:“看这样子,这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今夜要不就在这林中凑合一夜吧?” 白宇转头去看了一眼天空,灰沉的云雾压得很低,翻滚涌动。 刚才那种不安,再次涌上心头。 “这场雨总觉得来得有些怪,今夜小心些吧。”白宇收回目光,凝声说道。 罗月兰见其神色凝重,顿时也跟着心情沉重了起来。 夜,来得格外早。 大雨还在下,大量的雨水从山间涌了下来,汇聚成大大小小的河流,卷着新叶枯枝,呼啸而去。 四人早已从地面,搬到了树上,各自躲在了临时搭就的简陋雨棚下,盘腿坐着,尽量静心凝神,不被这漫天的雨声和令人难受的潮湿所惊扰。 夜,渐深。 已经下了足有三四个时辰的大雨,依然还在疯狂倾洒。 漆黑之中,白宇忽然睁开了眼睛,目中精光闪过,而后猛然长身而起,一个纵跃,便上了枝头,举目朝着东边眺望而去。 漆黑天地间,雾气缭绕。 白宇视线所能及,不足五十丈。 滂沱雨声,充斥双耳。大雨裹着山风,吹在脸上身上,一切都黏黏糊糊,令人难受。 他静立枝头,目光紧紧盯着东面,神色凝重无比。片刻过去,忽然间东面五十丈左右处,山林晃动,雾气翻卷,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这边而来。 “走!”白宇转身就下了树,一声厉喝之后,其余三人纷纷惊醒,还未来得及问,见白宇已经如一道闪电一般朝着西面奔了出去,便只好将疑惑都压了下来,慌忙跟了上去。 四人刚跑出去没多远,冲在前头的白宇忽然一个急停,侧耳朝着前方听了片刻后,忽而扭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奔了出去。 “白师兄,这是怎么了?”罗月兰追上了白宇,急声喊道。 白宇匆匆答道:“有妖兽。” 罗月兰一听,愣了一下,以他们实力,除非是像那只柳妖一般强横的妖兽,否则何至于要这般奔逃? 不过,这念头,刚在心头掠过,就听得白宇口中又道出了两个字:“很多!” 罗月兰心头一惊,怔怔看了他一眼后,转头便去催促落在后面的赵和和齐木二人:“你们快跟上!” 赵和和齐木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一眼罗月兰后,又低头奋力狂奔。 离着他们数百里开外的山间。 沈牧之带着尚未醒来的苏华,躲在了一处山洞之中。 只是,几个小时的磅礴大雨下来,这山洞中,已经开始有积水了。 而且,积水越来越多,这雨要是再不停,这山洞他们也待不了了。 只是这漆黑大雨之中,不知有妖兽蛰伏其中。他一个伤势还未痊愈的,带着一个昏睡着的苏华,若是离开了这山洞,无异于羊入虎口。 沈牧之背着苏华,站在地势稍高一些的洞口处,望着外面的漆黑,心情沉重无比。 这时,远处忽有一道厉啸响起,被山风裹着,穿过浓密雨幕,传到了沈牧之的耳朵里。 沈牧之循声转头望向那厉啸之声传来的方向,正是之前他们去过的那道裂缝所在的方向。 该不会是那头大鸟从那道裂缝中飞出来了吧? 沈牧之想到此处,心头便是猛地一跳。 那头大鸟,实力强横无比,即便是苏华在它那里都吃了亏。现在苏华昏睡着,若是再碰上,恐怕他连反击的机会都不会有。 想着,沈牧之便背着苏华,往洞内退了退。 这才没退了几步,忽然山林之中,又有一道吼声响起。 怒吼之声,震颤山林。 听响动,似乎离沈牧之藏身的这山洞并不远。 沈牧之脸色顿时就有些白了。 这一头大鸟还不够,现在又来一头? 而且,听那声音,好像这一头的实力也不低。 这两家伙要是凑到一处打了起来,这片山林估计都得毁了吧? 沈牧之藏身这小山洞,要是苏华没有受伤,他们或许倒是能做一回黄雀。可眼下这情况,沈牧之就只能祈祷着这两家伙都没发现他,即使真打起来,也千万不要殃及他这小山洞才好。否则,以他那点实力,就只能是乖乖给那两家伙塞牙缝了! 沈牧之想着,又往洞深处退了退。 不过这洞本来就不深,这一退再退,便已退到了底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正不断地往外渗水。 底下的积水,已经快到他的膝盖了。 沈牧之忍着骨折处传出的刺痛,将背上滑溜下去的苏华,又往上背了背,而后又将自己身上的腰带扯了下来,往苏华身上缠了一圈,绑在了自己胸口。 万一待会有个什么情况,这样绑住了,他行动起来更方便一些。 他这刚绑好,脚下地面忽然震颤起来。黑暗中,水面上漾出一圈又一圈地涟漪,沈牧之站在涟漪中心处,双目紧紧盯着洞口处,屏住了呼吸。 脚下的那种震颤感越来越强烈,洞壁上甚至有碎石滚下,啪地一声砸落积水之中。在这寂静的石洞之中,响得让人心头发颤。 沈牧之一手捏着护身玉符,一手攥着几颗风雷球,还有两张风行府,随时准备豁出去。 忽然,又是一声厉啸响起。 那声音,仿佛就在洞外。 沈牧之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将手中那些风雷球尽数扔出去。可就在出手的那一刹那,他还是忍住了。 洞口处透进来的那点隐约光亮中,并无任何东西出现。 渐渐的,脚下的震颤感逐渐减弱,那东西正在远去。 那头大鸟也再无厉啸传出。 它们似乎并没有打起来,也似乎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 沈牧之在黑暗中,保持着一个微蹲的姿势,瞪着双眼,紧盯着洞口处,连睁眼都不敢,许久之后,他终于确定外面应该义务危险之后,才终于眨了一下眼。而后,憋了足有一炷香时间的那口气,也终于缓缓地吐了出来。 这口气一吐,他脚下便一软,一个踉跄之后,慌忙伸手撑住了洞壁。而后一边活动僵硬的双腿,一边脑子里快速地思索着。 那两头妖兽虽然像是已经离开,可这地方,是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那头大鸟还好一些,它所栖身的那条裂缝离这里稍有一段距离,它即使再回来,也未必会发现得了他。可另外一头妖兽的栖息地似乎就在附近哪里,先前或许是因有大雨遮掩,又是白天,它才未发现他们。可待会若是它再回来,他们却未必能有这般幸运了。 而且,眼下外面虽是夜里,可大雨还在下,无论是雨水还是雨声,或许都能成为他很好的掩护,助他躲过那些暗中蛰伏的妖兽。 有了决定的沈牧之,活动了手脚之后,取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披在了苏华身上后,便立马背着她,悄悄离开了山洞。 大雨噼里啪啦地扑头盖脸而来。 沈牧之不敢用风行符,担心风行符的符力引动灵力会惊动那些暗中蛰伏的妖兽。 连续几个时辰的大雨,已经将脚下的土地变得有些泥泞。 一脚下去,腐叶,淤泥,混合着雨水,一股脑地往鞋子里蹿,难受得很。 沈牧之尽量快速地穿梭在密林之中,每走上一段,便稍微停一停,藏身黑暗之中,仔细观察一番,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会继续往前。 238 憋屈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路倒也还算顺畅。 一个时辰过后,大雨还未停歇。 有些山势低洼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汪洋。 那些原本高大无比的树木,都已被淹没雨水之中,只露出了枝叶繁茂的树冠微微颤抖于水面之上。 沈牧之背着苏华走在山脊之上,浑身早已湿透。体力在雨水的冲刷之下,也流失得更快。 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多远。 天空之中,一片黑沉,像是已经压到了头顶,让人感觉压抑,喘不过气来。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厉啸。 沈牧之抬头望去,只见天边处的云雾,正在翻滚,似有什么东西正快速穿行其中,朝着东边飞去。 他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而后继续低头赶路。 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 本该已经亮了的天空,依旧一片黑沉沉。 大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沈牧之的体力已经快要告罄,背后苏华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沈牧之只得停了下来,寻了一个稍微能避雨的地方,稍作歇息。 这刚歇了没多久,密集雨声之中突然多了一些奇怪响动。 一直提着心思的沈牧之,立即警惕了起来,略一细听后,背着苏华,就上了树。上树一瞧,果然,远处的树林正有动静,而且看样子,是往他这边来的。 难道是发现了他? 沈牧之来不及去细想,背着苏华赶紧下了树,而后迅速离开了这里。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这方圆数十里甚至上百里内的妖兽,似乎都动了起来,而且,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沈牧之发现这一点后,也顾不上再小心隐匿行踪了,风行符往胸口一拍,顿时化作一股狂风,割破了雨幕,冲了出去。 他必须得敢在那些妖兽追上来之前,离开这块地方才行。 否则,等这些妖兽再聚集的多一些,到时候,他就是插翅都难逃了。 大概是风行符引动的灵力异动,惊动了附近正巧路过的一头妖兽。 一声嘶吼响起,正在飞速奔行的沈牧之,忽然眼前一晃,一棵大树突然横亘而下。 他慌忙闪躲,刚一扭身,一道黑影却已到了面前。 沈牧之想也未想,一剑决然而去。 铛地一声,沈牧之浑身一震,长剑倒卷而回,擦着他的耳朵掠过,带走了一缕碎发,噗地一声没入后身后的大树当中。 未等他回过神来,一道劲风已至面前。 沈牧之本能地抬手相挡,砰地一声,整个人顿时倒飞而去,带着背后的苏华,一道砸入了几丈开外的淤泥之中。 泥水四溅,沈牧之侧躺在满地淤泥之中,双手无力瘫软身侧,口中满是腥甜。他抬眸看向前方,不远处,一个高大身影站在那里,手长过膝。 似乎竟是他曾遇到过的那头类似猿猴一般的妖兽。 不等他确认,那畜生又是一声嘶吼,而后迈步就往他这边冲了过来。 沈牧之见状,忍着钻心疼痛,咬牙用双双折断的双手往地上一撑,整个人如弹簧一般从地上弹起,而后转身就跑。 身后,玉剑带着红光凭空而现,悍然迎上了紧追而来的那头畜生。 另一把没入树中的长剑,剑身一阵震颤之后,自行从树中脱离,紧随玉剑之后,带着莹莹剑光,一起迎向了那头畜生。 大雨模糊了双眼。 鲜血在脚下淋漓。 沈牧之咬着牙一边奔逃,一边将两条骨头都已戳出皮外的胳膊愣是往自己身上给敲直了。 钻心刺骨的疼痛,让他想起了那个他从元军军营里逃出来的夜晚,也是同样的大雨。 只不过,那次的夜晚,远远没到今日这般绝境。 背后又是一声嘶吼传来。 玉剑和另一把长剑被那畜生一拳就给击飞了出去。 沈牧之心神一颤,口中又是一股腥甜涌上。 玉剑光华一闪,便回到了他的体内。长剑在其心神召唤之下,也迅速飞回身边,被其一把握在了手中。 那畜生速度飞快,沈牧之早已有过见识。不等他追上,便是一颗风雷球扔出。轰然声响中,又是一张雷符祭出。 刺目电光瞬间照亮了黑夜。 或许是雨夜的缘故,头顶黑云翻滚,那电光竟是比往常的要粗壮许多。 沈牧之顾不上去多看一眼结果如何,又是一张风行符往胸口一拍,就迅速狂奔离去。 背后怒吼之声接连响起,却未有虚弱之象。 看样子,那雷符对付这畜生,并无特别效果。 不等他逃出太远,身后突有劲风追上。他慌忙往旁边一闪,一截巨木带着狂风,从旁呼啸而过。 沈牧之忍住心惊胆颤,抬手往后一甩,又是一颗风雷球和一张雷符。 可沈牧之忘了,当初他遇到这畜生的时候,并非只是一只。 他这边刚扔出去,前头突然一阵颤动。而后,一道黑影,猛地从天而降。 沈牧之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掌便已兜头而来。 那如蒲扇一般的大掌,几乎盖住了整片天空。 沈牧之毫不犹豫,捏碎了最后一张护身玉符。 而后,一股脑地将仅剩的所有风雷球和雷符都扔了出去。顿时间,风云搅动,天地变色。 轰然巨响之中,群山震慑。 沈牧之被一团金光包裹着,如一片孤舟一般,在狂风巨浪之中,无助地起伏着。 不过须臾,金光便已破碎。 而后又有蒙蒙白光散开,再次将其裹入其中。 一只大掌忽从巨浪之中探出,想要将他这叶孤舟抓入手中,只是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最终无力垂下。 好半响,这股狂风巨浪,终于渐渐停歇。 方圆几十丈范围内,所有树木尽数成了焦炭。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出现在中心。坑底,一个庞大的焦黑身影,僵直躺在那里,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坑外不远处,同样躺着一个庞大身影。 相比于坑底那位的惨状,这位要好很多。 再远处,沈牧之躺在泥水之中,衣襟染血,奄奄一息。 而他背上原本背着的苏华,也已不知在刚才那场风暴当中,丢失在了何处。忽然,那个坑外的庞大身影微微颤动了一下。 而后,双目睁开,眸中血色渗然。 接着,一声怒吼惊天响起。 痛苦,仇恨。 仅剩了一口气的沈牧之,睁开了眼,感受着身下震动,吃力地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我尽力了…… 黑影悄然而至,挡住了那片黑沉沉的天空。 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这头畜生的脸。 果然是它! 这张长满了肉瘤,丑陋无比的脸,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只是,死在这样丑陋的畜生手里,还真是憋屈啊! 憋屈得他都已经不想死了! “啊——” 沈牧之突然大喊一声。 这突然的动静,竟是让这已经准备对他下手的畜生,吓了一跳。那已经抬起了一寸的脚掌,猛地又落了回去。 就在这时,红光裹着玉剑突然出现在这畜生的面前,闪电一般扎向了它的眼睛。 始料不及的畜生,根本来不及阻拦,匆忙之间,一个扭头,避过了眼睛这个要害。 玉剑带着红光铛地一声撞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剑尖并未见血。 沈牧之心神一颤,口中鲜血涌出。玉剑红光闪烁,就要回到丹田之内,却不料那畜生却突然出手如电,一把将玉剑抓在了手心之中。 顿时间,沈牧之的心神也好像被它攥在了手中一般,眉心之中,刺痛如电一般传入脑袋,让人癫狂。 畜生看着沈牧之口中鲜血如涌,神情扭曲,痛苦无比的模样,血红双眼之中,竟露出了一丝状若痛快之色,而后它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正在疯狂挣扎的玉剑。双手一手一头地攥着玉剑,竟是想要用力将其掰断。 若这玉剑真让其掰断,沈牧之心神大损之下,这本来就已只剩了一口气的身子,只怕就是将玄诚那瓶药全给喝了都救不回来了。 就在此时,一抹幽光忽然从远处树林中,飞掠而来,还未靠近,便已出手。一朵淡黄色小花如电袭至,直奔这畜生后心之处。 这畜生察觉危险,双手一松,玉剑瞬间消失。而后,其转身就是一掌。 淡黄色小花散发着淡淡莹光,与那畜生的大掌撞在了一处,悄无声息。小花也没被拍开,反而是黏在了这畜生的掌心之中。 花朵之上莹光顿时变得灼烈起来。 畜生瞬间就惊慌了起来,一边痛苦嘶吼,一边拼命用另一只手去掰扯那黏在手上的花朵。可无论它怎么掰扯,那朵淡黄色的小花,却像是长在了它的手心一般,纹丝不动。 而后,无数花瓣凭空涌现,绕过了畜生,团团裹住了后面已经昏迷过去的沈牧之,迅速远去。 苏华随之出现畜生身后,一掌拍出,带着莹莹幽光,落在了这畜生的后脑勺上。 畜生手中动作瞬时顿住,而后血红双目之中,惊慌涣散,片刻茫然之后,庞大身子,如一座小山一般,轰然砸向了地面。 苏华悬浮半空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之后,又迅速稳住,抬手抹了一下嘴角溢出的鲜血后,转身就往刚才沈牧之被送走的方向飞了过去。 239 很疼 漆黑依旧笼罩着这方天地。 大雨依旧还在肆虐。 各路牛鬼蛇神,在黑暗与大雨的掩护下,纷纷都窜了出来,在山林中,肆意地狂奔着,吼叫着。 白宇一行人,飞快逃窜在密林之中。每一脚踩下,都是至少没过脚面的积水,水花惊慌四溅,一如他们的心情。 齐木是最先跟不上的,他身上风行符带的不多,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用完。完全靠着自身灵力,全速奔逃了一个时辰后,此时体内灵力逐渐耗尽,再加上一直被大雨冲刷,体力已经明显不支。一张生得还算俊朗的脸蛋,透着苍白,双目紧紧盯着前方的两个背影,咬牙强撑着不肯出声。 突然,脚下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顿时,整个人就扑了出去,砰地一声砸进了地面上的积水之中。 跟在后头负责殿后的罗月兰见状连忙停了下来,伸手去扶他。 前头,白宇和赵和迅速远去。雨声太大,等白宇察觉到他们二人没有跟上来的时候,已经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白宇担心二人出事,慌忙领着赵和往回赶。 可后面那些妖兽速度更快。 远处,三头绿眼灰毛的妖狼忽从灌木丛中窜出,围住了正要追上前去的罗月兰与齐木二人。 “待会我拖住他们,你尽管往前跑!白师兄肯定会回头来找我们的!”罗月兰一边警惕着这三头妖狼的动静,一边沉声吩咐旁边的齐木。 这三头妖狼实力都不低,以她实力,对付一头,尚还轻松。对付两头,有些吃力。眼下是三头,她若只是独自一人,逃命应该没问题。 可她身旁还有一个已经体力不支的齐木。 现下大雨滂沱,山路难行,又不能御剑,她身上的风行符也已没有了,以她实力,带着齐木一块逃的话,很难保证能逃得过这三头妖狼。 所以,要想两人都活下来,她就只能让齐木先逃,而她则暂时先在这拖住这三头妖狼。只要能坚持到白宇赶来,就问题不大了。 当然前提是,在这之前,没有其他妖兽再过来凑热闹才行。 一旁的齐木没有接话。 罗月兰只当他听到了。 接着,不等这三头妖狼有所行动,罗月兰便先动了手。左手猛地甩出,一个黑色圆球直奔守在后面的两头妖狼。 不等那轰然之声响起,她便一把拉住齐木,就往前冲了过去。 前头妖狼一声低吼,身子蓦然弓起,而后如闪电一般,弹射而出,直奔冲上前来的罗月兰二人。 一道幽蓝光芒忽然凭空出现,化作一道幽蓝细线,切断了空中连绵雨幕,先一步迎上了那头妖狼。 “轰——” “跑!” 巨响之中,罗月兰一声沉喝,齐木被其一掌往旁边推出,而后她则一跃而起,伸手握住了被妖狼一爪拍回的长剑,一剑劈下。 幽蓝光芒大绽,照亮了漆黑山林,裹挟着汹涌剑意,卷着滔天雨水,轰然砸向了同样扑跃而来的妖狼。 幽蓝光芒瞬间寂灭,两道身影,同时弹开。 妖狼砸入泥水之中,挣扎了一下后,站了起来。 罗月兰纤细的身子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后,还未落地,另外那两头妖狼却已扑了过来。 她只好再度御剑迎上。 妖狼动作敏捷,又善于合作,三头妖狼围攻之下,不过片刻,罗月兰便受了伤,只能靠着手上仅剩的两颗风雷球和几张低阶的符箓,勉强支撑着。 护身玉符倒是还有一个,但不到最后关头,她不敢用。 又是嗤拉一声,罗月兰身子微微一僵之后,甩手就将手上最后一颗风雷球往身后扔了出去,借着那头妖狼避退开去的时机,全力一剑逼退身前两头妖狼,然后脚下一跃,便往旁边逃了过去,勉强拉开了一段距离。 但,不过转瞬功夫,她又再度被围上。 雨水不断落下,她身上的伤口,鲜血刚刚渗出,便被大雨立即冲刷而去。 罗月兰喘着粗气,嘴唇泛青,目光紧紧盯着身周这三头妖狼,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捏着那最后一枚护身玉符,心中焦急等待着。 白宇,你在哪里! 这念头刚刚落下,一道明亮剑光忽然穿过了黑夜,如圣光一般,照亮了罗月兰的眼眸。 “罗师妹!”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差点让她落下泪来! “我在这!”罗月兰心情激动,连忙应声。手中长剑也跟着发出了颤鸣之声。 有了白宇相助,三头妖狼很快便被斩杀了一头,另外两头瞧着情况不对,便不再恋战,转头就跑。 只是,刚跑出去没多远,罗月兰与白宇那口气还未松到底呢,突然其中一头不知被什么东西抽中,猛地横飞了出去,砰砰接连两声撞断了两棵大树后,砸进了地上泥水之中,没了声息。 另一头还未来得及逃开,黑暗之中,忽有幽光亮起,黑影袭下,瞬间就没了踪影。 “跑!”白宇低喝一声,伸手往罗月兰身上拍了一张风行符后,拉起她就跑。 可,身后动静来得很快。 二人没跑出多远,就被从天而降的一道黑影给拦了下来。 竟是一头山臊。 人脸猴身,白面红鼻,双目泛着幽光,盯着他们,嗜血残忍。 白宇将罗月兰往身后拉了拉。 忽然,山臊一呲牙,口中竟发出了嗬嗬笑声,听着诡异至极,令人毛骨悚然。 白宇心中一跳,下意识地便往后退去。 这一退,眼前这山臊也动了。纵身一跃,庞大身子,便如一座小山一般,带着狂风朝着他们二人砸来。 白宇一把推开罗月兰,而后抬手就是一剑。 刺目剑光,犹如烈日之光。 只是,刚一触碰,剑光顿时寸寸碎裂。 “小心!”罗月兰在身后大喊,白宇慌忙后撤。 轰然巨响中,大地震动,白宇踉跄后退,还未站稳,山魈一步向前,就到了白宇跟前。一掌拍下,白宇避无可避,只能再度举剑相迎。 铛地一声,剑光再次碎裂,白宇身子一颤,口中腥甜涌上,又被其迅速压下,左手如电闪出,一张雷符祭出。 刺目电光穿过了厚重黑云,瞬间照亮了这片黑沉天地。 山臊怪叫一声,身影如电,迅速蹿上了旁边大树,躲进了繁茂枝叶之下。 电光轰然而下,白宇趁着山臊惊慌躲避之时,带着罗月兰就跑。只是,还未跑远,头顶树叶一阵哗啦,山臊身影,犹如阴魂不散,再度出现身前。不等二人拉开距离,又是一掌。 白宇刚想迎上,身旁却有一道纤细身影,突然先一步迎上了前。 金光瞬时绽开,与那一掌撞在了一处。 砰地一声闷响,金光碎裂,罗月兰往后倒飞而来,被白宇一把搂进怀中。 山臊怒吼一声,夹杂着几分痛苦,似是受了伤了。 白宇毫不犹豫,甩手又是一道雷符,而后抱起受伤颇重的罗月兰,就狂奔而去。 只是,没过多久,背后又有动静追来,看来这头山臊今日是誓不罢休了! 白宇低头看了看怀中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罗月兰。她并未昏迷过去,只是颇重的伤势加上流了不少血,让她感觉十分虚弱。再加上,此刻被白宇这般抱在怀中,虽是危急时刻,可到底女子面薄,便只好闭着眼睛,假装昏睡。 白宇自然清楚。 “你还能走吗?”他的声音,直接在其脑海中响起。 罗月兰不好再装昏睡,只能睁了眼睛,应了一声。 “那就好。我这有张龟息符,能够隐匿气息。你待会贴在身上,找个地方藏身,等我引开这头山魈后,你就去找赵和他们。他们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找到他们后,不要等我,也不要来寻我,直接去祭坛!”白宇说得很快,话刚说完,便已将那张鬼息符塞到了罗月兰的手中,而后不等她说话,甩手就将罗月兰抛了出去。 “千万别出来!” 接着,自己一个扭身,就往后面追来的那头山臊迎了上去。 罗月兰猝不及防被扔到了地上,身上伤口一阵刺痛,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此时,白宇已经和那头山臊打了起来。 轰然声响中,剑光不断亮起,又不断碎灭。 罗月兰咬着唇,目光泛红。略一迟疑后,一跺脚,拿起手中那张鬼息符,往身上一贴,而后闪身跃上了旁边大树。 不远处,白宇口中鲜血不断渗出,一边不断出剑,一边往着远离罗月兰的方向再不断退去。 不多时,白宇便引着这头山臊离开了不短距离。 可就在白宇松了口气的时候,这头山臊却忽然掉头朝着之前的位置奔了过去。 白宇见状,顿感不妙,慌忙御剑想要拦阻,可他实力本就不够对付这头山臊的,此是想要拦下,更加不可能! 白宇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树上,罗月兰听着动静已经逐渐走远,便下了树,准备依白宇所言去找赵和他们。只是,刚下树,还未走出几丈距离。旁边林中一阵骚动,不等她再度藏身起来,一道黑影从其中猛然蹿出,直奔她而来。 罗月兰早已是强弩之末,身上的保命之物也都已用完。眼见着这头山臊再度出现眼前,她便知今夜恐怕真要命丧于此了。 她下意识地抬眸往山臊身后瞧去,漆黑林间,有一道剑光,正在疯狂燃烧着朝着这边赶来。 还来得及吗? 狂猎掌风,卷着冰冷雨水,已经扑到了她的脸上。 很疼! 罗月兰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抹幽香忽然飘进了她的鼻子。 240 生死由命 漫天雨水之中,一袭白衣,从天而降,带着蒙蒙莹光,犹如谪仙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了罗月兰跟前。 面对着如蒲扇一般呼啸而来的大掌,纤细身影,不动如山。 砰地一声闷响,狂风散开。 白衣身影微微晃了晃后,又稳住了。 而身前庞大山臊却是猛地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吼——”山臊愤怒大吼。 “要么滚!要么死!”女子身高不到山臊一半,站在那里,一身气势却稳稳压过了那头正愤怒不已可又不敢上前的山臊。 冷漠的声音中,杀意森然,山臊的吼声戛然而止。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紧盯着女子,片刻迟疑之后,竟然真的掉头跃入山林之中,消失不见。 女子身后,罗月兰站在那里,尚还有些回不过神。 片刻,她才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前背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苏姑娘,是你吗?” 话音落下,身前女子突地一个踉跄。 罗月兰赶紧伸手扶住。 这时,白宇终于赶到。 见到被罗月兰扶着的白衣女子后,微微惊讶了一下,旋即大松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样?”白宇上前关切问道。 苏华摆摆手,表示无事,旋即不着痕迹地挣开了罗月兰的搀扶。 “对了,牧之呢?”白宇目光扫过周围,并未见到沈牧之,心情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他话音刚落,便有声音从后方传来:“师兄,我在这。” 三人同时转头望去,穿着一身黑衣的沈牧之靠在一棵树旁,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怪不得刚才白宇并未发现。 只是,看他站在那似乎都吃力的样子,似乎也是有伤在身。 白宇没有多问,此时也不是叙旧时刻。 赵和与齐木还在前头等他们,虽然白宇回头来找罗月兰的时候,给了他们二人各自一张鬼息符,叮嘱了他们藏好,但现下这个情况,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安全。 四人不敢多耽搁,各自服了药之后,相互搀扶着,就迅速赶去寻赵和二人。 好在,赵和性格谨慎,带着齐木躲在了一处树洞之中,又有鬼息符帮助隐匿气息,倒是没有被附近路过的妖兽所发现。等白宇他们四人赶到附近,听到白宇发出的信号之声后,赵和才带着齐木从树洞中出来,与四人汇合。 之后,在苏华提议之下,六人在附近寻了一个能勉强避雨的涯洞中暂做停留,恢复一下伤势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外面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黑沉的乌云,压得很低,笼罩着这方天地,同样也没有散开的意思。光明迟迟不来,妖兽在山林之中,四处横行,兽吼之声接连起伏,震慑人心。 白宇心中不安,服了药后,始终无法静心入定,犹豫再三,走到苏华身旁,斟酌着问了一句:“苏姑娘,这秘境之中的妖兽素来各有地盘,互不干扰。可自从这场大雨开始,这些妖兽却都纷纷离开了各自的地盘,奔袭山林之中,姑娘可知其中缘由?” 苏华睁眼看他,摇头表示不知。 白宇见状,只好作罢。可心头不安,却始终缭绕不散。他转身去了涯洞洞口处。 涯洞地势很高,站在洞口处,往外望去,依稀可见大片山林。 漫天雨幕之下,山林之中,浓雾弥漫,影影绰绰之中,偶有雾线飞快掠动,朝着某个方向涌去。 白宇看着那个方向,眉头逐渐拧起,神色随即阴沉。 那是祭坛所在方位。 也是他们最终要去的地方。 白宇仔细回忆这一路过来所遇妖兽,本以为只是运气不好,但现在想来,之所以他们这一路上总是被妖兽追在后面,是因为他们目的相同。 既是同路,自然就会一路相随了。 只是,这些妖兽为何要去那边? 白宇一时想不明白。 不过,此次进来秘境,从一开始,事情就有些不对劲。 当日他们一进秘境,便在祭坛外遭受了袭击,这可是自从祭坛建成之后,就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而后,他们所遇上的妖兽,实力也比以往要强横许多,秘境之中多处迷阵也有所变化,杀机更重了。 再之后,便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以往来这秘境,不是没有遇上过下雨,可从未有过这般的大雨。 这天也像是醒不来了一样,黑夜与大雨结合,就像是一剂猛药,下在了那些妖兽的身上,让它们都癫狂了。 这里到底怎么了? 这些妖兽又想要做什么? 白宇站在洞口,大风卷着雨水扑在他的身上,凉意沁入皮肤,直入心底,缭绕不散。 两个时辰后。 天空还是一片黑沉。 白宇等人的伤势都已经好转了不少。 沈牧之伤势最重,但胜在玄诚给的药药效太好,两个时辰的休整下来,虽远未痊愈,但行走已经无碍。 白宇仔细询问了各人情况后,便打算尽早离开这里,赶往祭坛处。现在他虽不知那些妖兽赶往祭坛是何用意,但一旦那些妖兽将祭坛处团团围住,他们再想突围进到祭坛中就很难了。而且,万一那些妖兽破坏了祭坛外的大阵,破坏了祭坛,那么秘境与东岛之间的稳定联结就会被破坏,到时候就算外面的长老发现不对劲,有心进来接应,短时间内也不太可能了。 眼下秘境之中这种情况,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 所以,他们最好是能在那些妖兽将祭坛围住之前赶到祭坛,然后想办法通知东岛祭坛处守着的长老,让他们接应他们出去。 白宇将他这些想法跟罗月兰和苏华说了一遍后,二人均未有异议。 于是,六人很快便又重新上路。 大雨已经将不少地方都变成了汪洋。 六人为尽量避免引起附近妖兽注意,不敢御剑赶路,只能依靠脚力,穿行于密林之中。如此一来,自然要辛苦很多。 不过,好在有了苏华同行之后,路过妖兽慑于苏华故意释放出的气息,大部分都选择了远远退避开去,不敢上前骚扰。少数几个实力强横者,企图试探,被苏华出手震慑之后,均也速速避开。 一路顺畅,几个时辰之后,六人逐渐靠近了祭坛位置。 周围妖兽顿时密集了起来,空中黑沉乌云之中,时不时就有庞大黑影盘旋,犹如监军。 沈牧之想到那头裂缝中的大鸟,便立即将那头大鸟已经离开裂缝的消息告诉了苏华。苏华得知后,迅速将身上气息尽数敛起。 那头大鸟实力比之苏华不遑多让,双方之间,已有摩擦,若是遇上,必有大战。 眼下这情况,要是冲突起来,那他们就是身陷重围,若想要逃脱,不丢下几条人命,难度无异于登天。 没有了苏华气息的震慑,周围妖兽渐渐开始蠢蠢欲动。 六人屏息凝神,愈发地小心翼翼。 又半个时辰过去,六人已经到了祭坛所在位置附近。可眼前场景,却让他们不得不止步,犯了难。 祭坛所在,就在他们前面的山峰上。山峰状似一头趴伏地上正在沉睡的玄武。祭坛就设在这玄武的背上。 他们只要能上了这座玄武山,就能安全许多。 可这场已经下了十个时辰不止的大雨,将这座玄武山周围都淹没了。玄武山孤立汪洋之中,就像是一座悬于海上的孤岛。 他们要想过去,要么游过去,要么飞过去。 可这两种方式,无论哪一种,在这妖兽环伺的情况下,无异于是把自己送到他们面前去。 “怎么办?”幽暗树林中,罗月兰一身黑子劲装站在一棵大树下,看着远处那片汪洋,满脸愁容。 一旁白宇同样一身黑衣,眉头紧锁,愁眉不展。眼前这种情况,他早该想到的。 片刻后,他转身走向苏华,直接问道:“眼下这种情况,苏姑娘可有什么良策?” 苏华想了一下,摇头道:“我最多只能保证牧之的安全。” 白宇闻言,心中更沉。 片刻沉默后,他忽地深吸一口气,道:“看来只能冒险一搏了。”说完,略一沉吟,忽以心声说道:“有一事,务必请苏姑娘帮个忙。” 苏华皱了眉头,盯着白宇犹豫了一下,才道:“什么事?” 白宇道:“待会我会想办法吸引附近妖兽的注意,麻烦苏姑娘看准时机带着罗师妹他们几人冲出去。”说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躬身拜倒:“还望苏姑娘答应。” 苏姑娘看着他,眉眼有些冷意:“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只能护住牧之一人安危,其他几人生死由命,你可同意?” 白宇点头:“同意。” 两人说好后,白宇便借口去附近查探一下情况离开了。罗月兰等人虽隐约觉得奇怪,但刚才白宇与苏华的对话他们并未听到,所以一时间也未想及更多。 白宇走后没多久,他先前离去的方向,便有动静传来,而且不小,里面夹杂着妖兽怒吼之声,听着像是有人跟妖兽打了起来。 罗月兰等人顿时紧张焦急了起来,罗月兰更是提剑就要往那冲。 “牧之,去拦住她。”苏华忽然朝着沈牧之下了个命令。 沈牧之略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后,连忙上前拦住了罗月兰,劝道:“罗师姐,现在情况未明,若是贸然动作,引得其他妖兽注意,反而更为不妙。”说着,他瞧见苏华纵身上了树,便又补了一句:“你先稍安勿躁,等苏姑娘看看情况再说。” 这话落没多久,那边动静越来越大,似乎不止一头妖兽参与了进去。 苏华蓦地从树上跳了下来,低喊了一句“跟我走”后,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已经一把拉住沈牧之,而后带着他就往林外飞去。一身强横气势瞬间释放,顿时震慑山林,附近蛰伏其中的妖兽纷纷仓皇而逃。 罗月兰几人顾不上震撼,纷纷御剑跟上。趁着其他妖兽还没反应过来时,随时苏华一道,化作数道光华,飞速掠过黑沉天空之下,朝着前方玄武山冲去。 罗月兰最先觉出不对,一愣之后,顿时明白了过来,当即愤然不已,立马就想掉头。就在这时,苏华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冷冽响起:“你要是现在掉头,我们大家都得死在这!” 罗月兰心头一震,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冲在最前头的那道身影,再看看已经到了眼前的玄武山,心头忽然涌出无数酸涩,眼泪瞬间随风而下。 241 放你一马 玄武山就在眼前。 只要再一两个呼吸的时间,沈牧之等人就能冲入玄武山中。 到了山中,就算有妖兽追来,在苏华的掩护之下,再加上玄武山上的几处天然迷阵,也足以周旋。 若是能寻得机会,赶到祭坛,到时候有祭坛周围的大阵防护,就更安全了。 只是,这周围蹲守了这许多的妖兽,又岂会眼睁睁地瞧着就这么让他们顺利逃进玄武山中。 脚下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忽然就起了一道水浪,直追他们而来。 头顶黑云涌动,蓦地出现了一个庞大旋涡。旋涡之中,一声熟悉厉啸兀地传出,尖锐声响,震慑天地。 而后,一头庞大飞鸟,自旋涡之中,猛地坠下,直扑底下沈牧之等人。 黑云在其身后,扯出了一条长线。 苏华的气息终究还是引来了这位‘老熟人’。 苏华看也没看一眼,眼中幽光暴涨,速度猛然快了几分。 眼见着,二人就要冲入玄武山中。就在这时,底下水面突然破开,一头庞大黑影猛然蹿出,张着血盆大口,就朝着正好掠过空中的罗月兰几人一口咬去。 上有巨鸟,下有恶蛟。 明明这玄武山就在眼前了,可就差那么一点点。 罗月兰等人脸色瞬白,三人同时出剑。三道颜色不同的剑光,视死如归一般,朝着底下那张血盆大口猛然刺去。 恶蛟见状,突然闭嘴,三道剑光,先后落在它的脑袋上,却毫发无伤。 恶蛟一甩脑袋,另一头,却有粗壮蛟尾悄无声息蹿出水面,而后闪电一般,朝着三人抽来。 沈牧之听到动静回头之时,正好瞧见这一幕。 砰地一声,赵和与齐木身上,金光顿时碎裂,三道身影几乎同时飞了出去,轰然砸进底下深水之中,消失不见。 沈牧之无力地闭上眼睛,而后,树叶擦过脸颊,带来一丝生疼。 他们终于到林中了。 “跑!别等我!”不等落地,苏华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而后沈牧之就被扔到了地上。 还未回过神,苏华身影已经离开了山林,迎上了外面追来的那头大鸟。 刺目光华顿时亮起,照亮了漆黑雨夜。 沈牧之站在林中,看着透过树叶缝隙照进林中的光芒,满心无力。 这时,外面似乎更加热闹了。 沈牧之站了一会,听着周围似有动静传来,毫不犹豫,扭身就往山顶跑去。 他如今与苏华有契约在身,他只有先护住自己的性命,苏华才能活下来。 否则,就算苏华打赢了那头大鸟,也有可能会因为他而丢了性命。 雨水疯狂肆虐,脚下满是泥泞。 攀附在树木之上的荆棘,撕扯着他的衣衫,在他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周围,窸窣的动静越来越多了。 似乎有不少妖兽被他惊动,正朝着他围来。 沈牧之此时身上除了一些伤药之外,就只剩下几张风行符和腰上何羡哥送的那块玉佩了。 风雷球和雷符都在之前对付那两头猿猴的时候用完了。 而何羡哥送的那块玉佩,对付妖兽的攻击,并不太管用。 所以,此时若是遇上妖兽,伤势未愈的沈牧之,怕是很难再有机会翻盘了。 想到此处,沈牧之掏出两张风行府,就往胸口拍了上去。符文亮起的刹那,身影顿时化作风影蹿了出去。 风驰电掣之中,沈牧之隐约听到了一些怪异的声音。只是,此时此刻,保命要紧,他已顾不上去多留意了。 很快,他就到了山顶附近。 林间的雾气突然就浓了起来。 沈牧之先前听白宇大概提到过这玄武山祭坛附近有门中布下大阵的情况,现在看到这些浓雾,他便猜到应该是到了祭坛附近了。 只要进阵,他便能安全了。 一直紧绷着心思的沈牧之,心中微喜,刚要冲进阵中,突然间,前头浓雾一阵涌动,而后有两道身影,从中走出。 沈牧之瞧见,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双方隔着大约两三丈的距离,互相对视了一下后,沈牧之刚准备自报身份的时候,对面一人却突然大喝一声:“什么东西,竟敢假冒我大剑门弟子!”话音未落,剑光突起,直取沈牧之。 沈牧之心中惊喜还未落下,却突然遇上这等变故,那道转眼即至的剑光,根本容不得他解释,慌忙之间,只得赶紧举剑相迎。 只是,来这秘境的弟子,除了他以外,个个修为都至少是风府境。 他虽进境颇为迅速,可到底入门时间短,如今也不过才是通谷境。 这通谷与风府之间,虽只隔着一个阳关境,可却也是隔了一个大境界。其中差距,虽称不上天堑,却也十分巨大。 两剑甫一接触,高下立判。铛地一声,沈牧之长剑之上剑光顿时破碎,剑身倒卷而回,沈牧之伸手一把接住长剑之后,被其上裹挟的大力带着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停下。 可这刚停下,又有一剑袭来。 看样子,是不想给他半分机会解释。 沈牧之顾不上去分辨这二人是故意如此还是真的觉得他是假扮的,全副心神尽在眼前飞剑之上。 只是,实力悬殊,不过几个回合,沈牧之便已狼狈不已。 若不是他身上有何羡哥送的玉佩,甚至不出十个回合,他便要受伤了。 但,即便有何羡哥送的玉佩护着,可就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必须得想办法找机会解释清楚才行。 又是一剑袭来,沈牧之奋力挡下之后,咽下后头涌上的腥甜,连忙大喊道:“师兄们请先住手,我并非假冒,是真的正阳峰弟子,沈牧之!” “还敢狡辩!”他声音刚落,便立即就有人驳斥道:“那沈牧之根本就没进来秘境,你又怎么会是他!” 沈牧之闻言,不由一怔。 当时营地出事之后,他失踪了,之后并非是从祭坛这里跟着其他弟子一道进的秘境,这些人不知道他的事情,现在误以为他是妖兽假冒,倒也是正常事。可,他确实是沈牧之不假,眼下又该如何证明? 沈牧之一边吃力抵挡,一边苦思冥想。 可出手之人,却似乎是认定了他就是妖兽,出手愈发狠辣。 不等他想到证明之法,出手之人突然大喝一声:“师弟,还不帮忙?” 话落,又是一道剑光袭来。 刚才只一人出剑,他已是应付得十分辛苦,现在再加一人,他更是无力抵抗。 沈牧之见状,略一犹豫后,只好选择先暂避锋芒,等他想到能证明自己的法子,或是等到白师兄他们有人归来再说。 只是,他想走,这两人却不想他走。 沈牧之虽有风行符,可二人能御剑,穿行林中,速度比他丝毫不逊。 沈牧之逃遁其中,偶尔被藤蔓或地势所阻,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就被二人一前一后拦住。 “孽障东西,看你往哪里逃!”前头之人,厉喝一声后,忽地甩手,扔出了一个圆球。 沈牧之对此物十分熟悉,瞧见之后,慌忙往旁边闪去。可他这刚动,一道剑光突然出现身侧,凌厉剑气裹挟着冰冷雨水,朝着他无情扑来。 沈牧之根本来不及抵抗,漆黑之中,蒙蒙白光从其腰间散出,瞬间就将他裹入其中,将这些剑气,尽数挡在了外面。 可那颗风雷球也在这时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脚边。 轰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一股可裂山石的巨力,携着狂风,一下子就扑到了沈牧之身上,顿时将他掀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 蒙蒙白光裹着沈牧之,砸到了一棵树上。大树颤了几下后,在簌簌落叶和哗啦雨水之中,沈牧之又砸入了树下泥泞之中。 白光敛去,他吃力地扶着树站了起来,看着前头站着的两位大剑门师兄,心头有些凄然。 抬手抹了一把嘴角血迹后,他再度解释道:“二位师兄,我真是正阳峰沈牧之。我大师兄是周煜,二师兄是赵和。赵和如今就在这玄武山外面,白宇白师兄也在。” 沈牧之一股脑地说了好几个正阳峰师兄的名字,本以为多少能够取信一下眼前二人,却不料眼前之人只是冷笑一声,道:“你这妖孽,倒是对我们大剑门的事情,清楚得很嘛!”说着,忽地又转头与旁边那位说道:“此妖孽如此清楚我们大剑门之事,又有这等出神入化的幻化之术,千万留不得!否则万一被他浑水摸鱼逃出了这里,必成大患!” 旁边那位闻言,认同地点头。 沈牧之听着他们这话,心头已不抱任何侥幸。 看来这二人,不仅仅只是因为怀疑他是假冒的,他们是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亦或者说,他们或许更愿意是杀错了! 沈牧之心中冷然,既然已经清楚这二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他了,那他也不必再费心思去考虑怎么说服他们,他眼下只要考虑一件事就行了。 那就是,如何在这二人手下活下去。 没有了侥幸的沈牧之,再看这两人时,目光便变得凌厉阴沉起来。 二人也察觉到了沈牧之身上的气势变化,不过却不以为意。刚才一番交手下来,二人早已摸清沈牧之的实力。 也看清了,若不是沈牧之腰间那块玉佩护着,他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想着,最先出手那人,忽地说道:“你那腰间玉佩,倒是个好东西。你若是将这玉佩摘下来送我,我就放你一马如何?” 沈牧之闻言,微微垂下眼睑,旋即又抬眸,露出忐忑之色,问:“这话可当真?” 那人见沈牧之有所意动,眼中顿时掠过一丝喜色,道:“自然当真。” 沈牧之又看向另一人。 另一人也点了头。 “好!那你们发誓!”沈牧之一咬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两人相视一眼后,那人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我们发誓。”说着,这二人还真有模有样地举手发了个誓。 “可放心了?”那人问。 沈牧之面有挣扎之色,犹豫了一下后,伸手就往腰间摘去。 那人看着他这动作,眼中喜色更甚。 242 一起去 沈牧之握住了腰间玉佩,要往下摘的时候,忽又顿住。 “怎么了?”对面之人瞧见他如此,立即皱眉问道。 “没什么,只是这玉佩对我来说,很重要。”沈牧之低声回答,声音中透出浓浓不舍。 那两人一听,其中一人立马哼笑一声,道:“反正,命和玉佩,你自己选一样。” 沈牧之听后,抬头看他,道:“我肯定是选命的!”说着,就一把扯下了腰间玉佩。 对面两人瞧见,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 沈牧之伸手朝他们递去:“给你们。希望你们能遵守誓言!” 一开始先对沈牧之出手的那位师兄瞧见,立即迈步上前,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道:“这你放心,我们都发了誓了!” 沈牧之盯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然后伸手就欲来拿他手中的玉佩。 就在此时,沈牧之眼底忽有一抹红光掠过。 而后一抹红光突然从他身前凭空蹿出,一闪便到了那位师兄身前,朝着他丹田略靠上的位置刺去。 这位置,不至于伤了性命和根本,却也会暂时让他灵力运行受影响。至少,不可能再来追他。 沈牧之是算准了的。 那人虽然并非是毫无防备,可他根本不知沈牧之竟然有一把大炼飞剑,所以,猝不及防之下,还没反应过来,腹部便是猛地一痛。红光穿过他的身体之后,直奔他后面同样没反应过来的那位师弟。 而沈牧之趁着此时,脚下一动,再次欺近眼前这位师兄,拿着玉佩的手,一拳挤出,直接打在了其面门之上。 此人一声痛呼还在口中尚未喊出,就已被沈牧之一拳撂倒。 另一人突然瞧见一抹红光朝他冲来,惊疑不定之时,刚要出手,就见到自己师兄突然倒了下去,顿时间就心慌起来。 再看沈牧之撂倒一人之后,非但不趁机逃跑,反而拎剑朝他冲来。他心中不由得更加没底,略一犹豫后,掉头就跑。 沈牧之假装追了两步,就立即朝着其他方向跑了开去,很快就消失漆黑山林之中。 他跑开没多久,那人逃了一段,发现沈牧之并未追上来之后,立即反应了过来,当即立马掉头,只是哪里还寻得到沈牧之的身影。 而沈牧之其实也没跑得太远。 这玄武山虽然相比外面要安全一些,但沈牧之如今身上除了何羡哥给的玉佩之外,已无防身之物,所以也不敢在这玄武山中四处逃窜。而且这山中还有多处迷阵,白宇虽然对此熟悉,可沈牧之从未来过,对此也只是勉强知道有迷阵存在而已。眼下这个情况,若是误入其中,还是挺危险的。 所以,他跑出了一段距离后,就立即停了下来,寻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将自己藏了起来。 藏好后,想着刚才之事,沈牧之的心情顿时凝重无比。 先前他与苏华出现在严一还有白宇他们面前时,他们虽然也惊讶于他会出现在秘境之中,但却未怀疑过他的身份,以至于他都忘了一些事情。 那就是,在大剑门中,他可是一个不受待见的人。 而刚才那两个人,正是让他重新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两个人看到他,毫不犹豫地出手,一口咬定他就是妖孽假装的,真的只是因为怀疑他的身份吗? 自然不是的。 这一点,沈牧之与他们都心知肚明。 而先前他只是一人出现,他们便已如此对待。那若是他再带上苏华一起出现,那些人恐怕只会群起而攻之。 所以,若是没有白师兄他们陪同,他根本就没办法带着苏华进入祭坛之中,更别提通过祭坛离开秘境了。他总不能让苏华将这些人都杀了,若是如此,即便他和苏华离开了这里,也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死而已。 也就是说,唯有白师兄他们活下来,他才有可能带着苏华一道进祭坛,然后离开。而且,这个过程,多半还有一番波折。 想到这里,沈牧之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了。 之前,白宇独自一人说去查探一下情况,而后苏华听到动静传来,就带着他们离开。一开始,他们都没反应过来,但后来看着苏华领着他们直冲玄武山,他们就是再傻也能猜到,白宇这是为了让他们能顺利冲进玄武山,故意去弄出了动静吸引周围妖兽的注意。 如此一来,白宇必定身陷重围,他还能活着出来吗? 还有罗月兰他们三人。 那条藏身水中的恶蛟,实力恐怕不在那头巨鸟之下。罗月兰三人在空中时尚且毫无还手之力,后来又被打入了水中,更加不可能有机会能还手了。 四人生还的机会都不大。 他们若是不能生还,那沈牧之也不用想着带苏华离开这里了。 外面动静依然很大。 沈牧之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他这点实力,若是出去,只会给他们添麻烦。 他只能小心在这藏着,尽量保证自己活着,如此这般,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了。 这时,附近忽有走动的声音传来。大概是之前那两人回去祭坛之后,又找了人来搜他的下落了。 沈牧之赶紧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动静。片刻后,等那些声音逐渐远去,又等了一会,确定不会有人杀个回马枪之后,他才将憋着的那口气轻轻吐了出来。 这口气还未吐完,又有数道剑光从不远处掠过,直奔山顶。那惊慌仓促的模样,应该都是刚才外面逃进来的。 他们都能进来,那白宇他们呢? 沈牧之不由得想。 剑光远去,周围再度陷入漆黑。 沈牧之缩在这处毫不起眼的潮湿泥泞的石缝中,有种度日如年般的煎熬感。 林外,时不时就有兽吼声,鸟鸣声传来。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愤怒。 沈牧之闭着眼睛,默默祈祷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 时间在雨水的浸润下,仿佛都失去了准度。 沈牧之泡在湿漉泥泞之中,四肢不展,气血不畅,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了。 期间,又有两三道剑光从附近掠过,似乎都是从外面逃进来的人。 只是不知,这些人里面,可有白师兄他们? 迷迷糊糊中,忽有幽香,随风浮动,吹入那条贴着地面的石缝之中。 沈牧之鼻子一动,昏沉的脑袋,顿时一个机灵。睁眼往外一瞧,只见一截染了血和泥泞的白衣正站在附近,似乎在等着谁。 沈牧之慌不迭地就往外挣扎,手脚并用,带着浑身的污泥,如一条狗一般从石缝中爬了出来。 还未来得及喊上一声苏姑娘,却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张大了嘴,而后心中一疼,红了眼眶。 一身白衣,尽管大雨不断冲刷,依然染成了粉红之色。 身前背后,都有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尤其是脸上,上面的面纱早已不见,右侧眉骨往耳朵的位置,少了一大块的皮肉,露出了惨白的骨头,触目惊心。 苏华看到他,也是愣了一下,旋即见他被惊住,慌忙抬手,以袖子遮住了右侧半边面容。 “吓到你了?”苏华清冷的声音轻轻响起。 沈牧之回过神,慌忙摇头,而后有些傻傻愣愣地问了一句:“疼吗?” 苏华眸底顿有光华闪过,而后嘴角一勾,忽地笑了起来。 这是她头一回在他面前笑。 左侧,完好无损的那一半脸颊,本就完美的五官,如今随着笑容出现,顿如明月生辉一般,惊艳无比,恍若天人。 沈牧之看着不由得呆了呆,回过神后,立马摸出伤药,准备给苏华上药,但手刚伸出,就被苏华拦下。 “不用上药。”苏华说着,忽然话题一转,问他:“你怎么不去祭坛?” 沈牧之没想到苏华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跟苏华说这个事情。 若是白师兄他们没办法活着逃入这玄武山,那么他可能就没办法做到之前答应苏华的事情了。 他低头避过苏华的目光,迟疑了一下后,问苏华:“我白师兄他们,你可知道他们有活下来吗?” 苏华摇头。 沈牧之一见,心头最后那点希冀,顿时也寂灭了。 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白师兄他们都还没能逃进来,只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苏华说那件事。 可这些话早晚要说。 迟疑良久,他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苏华,沉声道:“我可能没办法带你离开了。” 苏华一愣,旋即脸上神色顿时就冷了下来,眼底本来有的那点光芒,也随之寂灭。 而后,她忽地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这一步,瞬间就将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建立的友情尽数割去了。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初见面时的那种感觉。 “解除契约,否则我们一起死。”冰冷的声音从苏华的口中吐出,再无任何波澜。 沈牧之见她如此决然,心头有些难过,可是他们之间的交易,苏华该做的都做到了,而他该做的,都没做到。 这不怪苏华,只能怪他自己。 他点头说好。 接着,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忽地顿了一下,抱着些许侥幸,问了一句:“你之后打算去哪?回遗落之地吗?” 苏华看着他,紧抿着嘴,没有接话的意思。 沈牧之讨了个没趣,心头苦涩,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句:“要是能回遗落之地,也挺好的。你那百花谷,其实风景挺好的。” 苏华听着这话,一片冷寂的眼眸中,忽有些许涟漪出现。 “既然你觉得百花谷风景挺好,那你一起去?”苏华也不知为何,忽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刚出口,她眼底便有懊恼之色一闪而过。 沈牧之却面露惊讶,呆愣地看了她一眼后,忽而笑了起来:“好啊!”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