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尚书令夫人脾气有点暴》 第一章:太后赐婚 暮色萧萧,青砖黛瓦的宅子里灯火通明,举着夜灯来来往往的侍从们井然有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点与往常不同的凝重,丝毫不敢懈怠。就在此时,屋子里突然传来瓷器落地的响声,寂静夜里,这声音显得更加刺耳惊人。 秋月里的风带着让人窒息的寒意和干燥意味,直逼得人喘不上气,坐在太师椅上的女子挽着端庄的妇人髻,五官不似时下大热的柔弱精巧,反倒带着独树一帜的英气大方,皱起眉来,满屋子的下人们皆有些犯怵,收拾破碎瓷器的动作更加轻而快了。坐在她旁边的男子则显得清冷内敛许多,一袭竹青色的云纹锦袍,发冠简朴端正,长相乍一看并不出彩,但细细打量之下,又会有股不一样的正气,一举一动自带气场。 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坐在一起,竟然也有种诡异的和谐氛围。 不过没能和谐太久,下人们一退出去,佟善杉就道:“如今我朝法令都已经形如虚设了?‘三年无男丁方许纳妾’,堂堂状元,不懂这句话吗?” 其间的嘲讽锐气逼人。 盘岳青身后站着的侍从咽了咽口水,不着痕迹的退后了半步,不敢直面自家夫人的眼刀。 倒是端坐的盘岳青,依然自若,微微垂着眼眸道:“这件事我并不知情,陛下也没有掺和臣子家事的喜好。” 如果不是陛下……又是太后。 当年及笄之时提议让她去和亲的也是太后,如今出嫁三年未满,硬要把娘家哥哥的嫡女塞给她夫君的也是太后,到底是她佟善杉不入太后眼还是佟家不入太后的眼? “懿旨来得太突然,母亲既然已经接了,就接了吧。”盘岳青道,“宫里人就是看准了你我都不在家的时机,而母亲拘谨惯了,断不会抗旨。” 佟善杉眉间的花钿殷红如血,衬映着那双黑亮的杏眼,略带煞气:“要是我在家,别说是太后身边的当红公公了,就算是太后亲自来,也别想把膈应人的货色塞进来!” 盘岳青剔透的眼中闪过淡淡的笑意,满身清冷突然染上些许烟火气,嘴角隐约的梨涡也显露出来,像是春天里还带着寒气的清风,却依旧裹上了花朵的香气。 清朗又温柔。 盘岳青不爱笑,甚至很多人第一眼的时候都觉得盘岳青长得一般,比不上宋舒白一星半点,不该是盘岳青得了个状元,做了陛下身边与宰相同起同坐的尚书令。每次听到这样的话,佟善杉心里都要翻个白眼,他们是无缘得盘岳青青睐,没见过盘岳青笑起来时温柔小意的样子。 不过不知道最好,这样的盘岳青,最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但是…… “青羊,我不喜欢宋熙。”佟善杉抿紧唇,一字一顿的道,“谁都可以,唯独宋熙不行。” 盘岳青嗯了声,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当回事。 真正决定性的事情,向来是盘岳青自己做决定,佟善杉也左右不了他的心思。 其实佟善杉有种预感,两年的温馨日子已经到头了,剩下的路,要么分道,要么混着尘土吞下去,吭都别吭,只忍着。 翌日,朝食后: “夫人!”胭脂着急忙慌的跑进内院,一边喘一边道,“宋家人来了,说是……来交换信物的。” 交换信物?一个妾罢了,交换什么信物? “去同母亲说一声,待会儿前院怎么闹腾,她老人家看热闹就行,我有分寸。”佟善杉哼笑了声,选了片正红色的花钿换掉了眉间应秋的黄色花钿,“心里正窝着火,既然她自己撞上来,就别怪我了。” “夫人,如今不比当年了,长公主不在长安……”也没人给您撑腰……素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佟善杉打断了。 只见她微微垂头拂去宽大衣袖上不小心沾到的脂粉,面无表情的道:“打狗看主人,我再不济,也是盘岳青的发妻。再者,不曾嫁给盘岳青之前,我也是武穆大将军的女儿,佟家满门皆英烈,我更是这一辈中最早得封号的郡主——她一个连女学都结不了业的,算什么东西?” 素祺叹了口气。自家小姐哪哪都好,就是戾气不小,原本待字闺中时因为寄人篱下好歹收敛几分,嫁给老爷之后,因着老爷纵容,曾经在将军府的坏毛病就全回来了,若老爷当真纳妾…… 盘家安宁的日子恐怕就屈指可数了。 前厅里除了外间丫头芙蓉倒了温茶之外,没有多余的下人,甚至连基本待客的糕点都没有,不用想都知道是胭脂吩咐了别给好脸色。 “姐姐……”两个字还没落音,白衣女子就开始昏天地暗的咳了起来,原本行礼的动作也落了下去,跌坐回椅子里,身姿纤细,脸色煞白,活像是风一吹就折的娇弱兰花。 从小到大都是这副做派,也没见她真的生什么病,暗地里推人的时候力气倒是忒大。 装模作样。 第二章:到底是谁不要脸 佟善杉接过茶杯,浅浅的尝了口,这才给宋熙正脸:“我倒是不知道佟家什么时候和宋家有这么好的交情了,说起过节我倒是记得——当初山岳关按兵不发、不拨军饷的,就是兵部判部事宋青云吧?你们宋家当真以为我年少不更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做计较只是为了好好生活下去,不让过去羁绊住,也懒得纠缠于那些说不清黑白是非的官场之事上,但面对宋熙恬不知耻的再三招惹,要是还能忍下去,就妄为武穆大将军之女了。 宋熙顿了顿,拿着帕子点了点嘴角,抬眸看向佟善杉,恢复了正常的语调:“佟善杉,我忍了你很多年了,无论什么你都要抢我的,既然这么恨我们宋家,为何还要假惺惺的接近我兄长?得了我兄长的喜爱,不知足就算了,还夺我心爱之人——到底是谁不要脸?” 在丑角眼里,喝口水都是在意图谋害她。 佟善杉嗤笑了声:“若宋舒白和你一个德行,我绝不多看他一眼,不过我还真是好奇,你兄长如清风明月一般,你怎么就像是腐朽的落叶败花?” “你别欺人太甚!”宋熙斥道。 “欺人太甚?以威压权利胁迫,以皇族背景作筏,破坏新法令也要做个妾的是谁?”佟善杉拍桌喝道,“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两厢对峙,谁也不退让。噼里啪啦的火花四溅,下人们都退避三舍,有意识的绕开前厅,生怕主子们的斗法伤及无辜,一时间安静的连窗外鸦雀飞过落枝头的细碎声音都格外清晰。 “本来应该嫁给盘岳青的人,明明应该是我!”宋熙捏紧手帕,怒目道,“盘岳青的父亲是我爷爷的学生,我从小就和他玩在一块,要不是你心机深沉破坏我们……” “说起这件事还要多谢你。”佟善杉听这件事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也不动脑子想想,从小就认识,结果盘岳青没娶你是因为什么,“要不是你推我下假山,刚巧摔在盘岳青面前,估计我也不会得他搭救,这样我也就不会看上他了。” “你!”宋熙气得眼睛都红了,眼眶水润润的,眼泪珠子跟断了线一样的往下掉,要是有个男子在,估计都要心疼成什么样了。 可惜满屋子都是女子。 “怎么,刚刚怒目而视的样子不是挺顺眼的吗?又来这套哭唧唧的样,给谁看?”佟善杉想哭的时候顶多鼻子一酸,眼眶一红,那眼泪是别想跑出眼眶的,真佩服宋熙,眼泪跟不要钱似的,说掉就掉了。 没意思,还不如去后院射箭玩儿。 佟善杉刚准备走人,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宋熙用极低的声音道:“姐姐,不管你高不高兴,愿不愿意,我冠上盘家的姓已成定局,今后这偌大盘府就要有我的一席之地了,甚至是老爷,每个月都要有一半甚至以上的日子在我院子里——赐婚的贵妾,其实说是妾,又不尽然,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代表的,可是太后对盘家的恩宠。不像姐姐,孤零零的,连个岳家都没有,长公主又少回长安,待你好没有半点意义。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唉,曾经风光无两的武穆将军府,如今也只剩下破败门楣、看门的老仆和一只瞎了眼的狼狗了,真是世事蹉跎……” 不等宋熙话音落下,极重的一巴掌就扇碎了她的声音,整个前厅被这一掌落下的声音充斥,下人们连忙低头跪下,厅里站着的就只剩寥寥几人。 肃穆窒息的气氛很快蔓延开,被一巴掌扇懵了的宋熙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佟善杉,眼里耻辱恨意密布,但出口的话语却委屈又怯弱:“姐姐……我知道未满三年老爷便纳妾,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今日我来便是来给姐姐出气的,但我也是有封号的郡主,也是不低于你高贵出身的大家小姐……你怎么能……” 若不是顾忌着你的身份,这一巴掌非得打得你头掉不可! “佟善杉!”门廊外传来一声低喝,一白发妇人被搀扶着走进来,妇人眼神清亮,眉间有褶皱痕迹,自带一副严肃之相,虽已满头白发却中气十足,十分康健,“你暴虐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收收?今日打她毫不手软,来日我卧病在床,是不是就要连我一起打了?” “母亲。”佟善杉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最后那些话就是为了激怒她,演这么一出给盘老夫人看,真是十年如一日,她这手段依然耍的炉火纯青。 第三章:非娶不可 宋熙捂着脸,还是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声音带着忍耐的哭腔:“老夫人安好,是子薇说错话惹怒姐姐了,也不怪姐姐生气。” 佟善杉嘴角微动,微微侧头瞥了宋熙一眼,又平静的收回视线,笔直的站着。 倒是宋熙,被那一眼震慑,整个人僵了僵,一股寒意从尾脊骨一直蹿上颈椎直达脑门,拼命抑制才没让自己失态的后退半步。 边城长大的蛮女! 宋熙咬着牙忍耐着几欲破口而出的话,微微低头掩饰自己泄露恶毒心思的表情。 “自己去祠堂领罚。”盘老夫人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道,“我盘家虽出身低微,比不得你们任何一家,但规矩还是有的,破坏了规矩,无论是谁,该罚依然得罚。” 佟善杉屈膝应了,大步往祠堂走去,没有一丝不耐和愤懑,这倒是让宋熙很是意外。 “小姐……”胭脂几步做一步跟上来,担忧的道,“不然我们拖到老爷回来,老爷自然是不会让小姐受罚的……” “要罚我的是他母亲,受着就是了。”佟善杉谁也没怪,倒是觉得自己蠢,从小不知道被宋熙这么坑害过多少次了,依然还是一激一个准,蠢得没边了。 胭脂还要再说,被素祺扯了扯袖子,劝道:“小姐这么些年进祠堂领罚的次数也不少,有哪次是真的重的?老夫人心里知道老爷心疼小姐,不会重罚的——还有,早就说改口改口,还‘小姐’‘小姐’的叫,害得我也跟着你叫‘小姐’了。” “……我这不是着急,就没惦记上嘛。” 那边佟善杉走后,宋熙和盘老夫人坐了会儿,觉得有些坐不安了,这个盘老夫人总有种把人看穿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请辞告退时,盘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平淡的道:“即将过门的妾室,只身来夫家找正头夫人的晦气,恐怕不是宋家的家教,你娘亲我是见过的,大气端庄。虽然不知道我家小子哪点入了你的眼,让你不惜做小也要过门,但事先说好,我出身礼夫子世家,最看重礼仪规矩,争宠如何是你们小辈的事情,我不管,但坏了规矩……不管你是谁身边的红人,该进的祠堂,还是得进。” 宋熙微顿,干笑道:“老夫人这话有理,但子薇恪守规矩惯了,今日是有些莽撞,不过也实在是怕老爷因为我的事情和姐姐之间出了间隙,毕竟正头夫人还是姐姐嘛。” 盘老夫人不置可否,垂头喝茶了。 “……那,子薇告退了。” 此时,下了早朝的盘岳青已经等在了御书房。 “青羊?”宣敬帝换下朝服,挥退了宫女朝盘岳青走来,笑道,“就知道你要来找朕,是为了赐婚一事?” 盘岳青微微颔首,道:“青羊无意纳妾,且一心窄小,放不下太多人。宋熙是家父恩师的孙女,不该被青羊蹉跎了年华。” 宣敬帝看了盘岳青一会儿,无奈的道:“别人都是请旨赐婚,你倒好……不过这件事朕实在做不了主,母后铁了心要你娶,朕这个做儿子的,能怎么办?再者,母后原本的意思,是要宋家的丫头做平妻,要不是朕晓得佟家丫头什么性格,好说歹说阻止了,估计现在的旨意就不是纳妾了。” “青羊啊,你出身寒门,朕听说你家中最穷的时候,连棉被都当过,但令慈依然咬牙供你科考,你也梗着劲儿要一举夺魁,如今的一切来之不易,可别真的为了儿女情长,落了下乘。” 宣敬帝笑着捏了捏盘岳青的肩膀,骨骼被紧捏而泛起一阵刺痛,直直从肩胛骨蔓延向背脊,激起一片寒意。 “若你和李丕一般不娶,朕当然该替你挡就替你挡了,但是你既然有心于女色,多个宋家丫头岂不是更美?” 刚从御书房出来,慈宁宫的人又请了盘岳青,其间话里话外都是催促盘岳青早早抬了宋熙进门,隔着一道珠帘,太后的威风都没有消减。 后宫中人对前朝重臣的家事指手画脚,还真是前所未闻,新奇得很。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佟善杉跪足了一个时辰,膝盖上一片淤血青紫,伸直腿都是个奢念,不过这种疼痛并不难忍,一天就会好,只是看着有点吓人。 “在宫里耽搁了。”盘岳青看了眼佟善杉的膝盖,驾轻就熟的接过素祺手中的化瘀膏给她揉,“又惹母亲生气了?” 佟善杉嗯了声,没有多说这件事:“我没胃口,你去和母亲吃吧,我院子里没架火。” 还没和她说事就已经心情不好了,说了估计这段时间都别想在这吃了。 盘岳青叹了口气,但今日陛下的意思,这个宋熙是非娶不可,更何况还有个仗势的太后。 “善儿,年底之前,宋熙得进门。” 第四章:委屈 记忆里,盘岳青不太爱这么亲昵的叫佟善杉,除了床笫之间的情到浓处外,最出格的昵称就是“善杉”二字。 可是,善杉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甚至心痛的使四肢都几乎麻痹,脑子里空白一片,出口的声音遥远的不像自己的:“年底前?如今已经十月……这么着急?” 盘岳青向来纵着善杉的善妒和占有欲,娶了她之后就真的没再收过别人送的歌姬美人,现在这么一出放在谁身上,难过生气都是不可避免的。 这般想着,盘岳青心疼的伸手揽过善杉,这小家伙经过这么些年还是没长多少肉,拥在怀里都生怕用力太大揉碎了她,又从来都是不愿意服软的性子,同绵里藏针的宋熙相处,不知道要吃多少亏。院子幸而够大,真娶进了门寻个由头下个禁足令,让她少出自己的园子也是一样的。 “若是你不愿意见她……” “你就不娶吗?”善杉并不知道盘岳青在想什么,她眼眶微红的推开盘岳青,第二句话还没出口,就被手抵在他胸前感受到的凹凸吸引了注意力,这件衣裳是宋家人送的礼,用的图样是盘岳青最喜欢的白鹤戏水图,布料的颜色、质地一一都合盘岳青的心意,于是这件衣裳总是会得盘岳青青睐。 针线细腻光滑,走边漂亮利落,这样的活儿从来不是善杉擅长的,宋熙才合适做这些。本来盘岳青就更喜欢温润碧玉,而不是粗粝赤石。 “善儿,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做和不做来界定,太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我不想听了。”善杉摇头,看向盘岳青的眼神带着微微的冷意和失望,“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陛下会强人所难?李丕如今二十有七都未成婚,怎么不见陛下管他的家事?” 盘岳青看了善杉一会儿,站了起来:“你现在不冷静,待你冷静了我们再说。” “盘岳青,你原本,是要娶宋熙的,是不是?”善杉瞥向窗外,那棵随风招摇的枇杷树早已亭亭如盖,可原本,这棵树真的是为了她栽的吗? “别胡思乱想了。”盘岳青道,“你是当家主母,院子里的人怎么处置,都随你心意,有分寸就行。” 口气平淡,情理之中。 善杉没由来的,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像是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如果宋熙才是你的妻子,你也会这么对宋熙说是不是?如果我不是你的妻子,嫁给你的人不是我,我就什么东西都不算是不是?盘岳青,你现在面对着的这个人到底是‘妻’之一字还是我佟善杉!” 多年的委屈真喊出了口,却并没有轻松多少,反而是一股突如其来的无力如温泉水一般蔓延过善杉的耳廓,直至吞没她整个人。 其实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盘岳青压根不在意谁谁谁,他恪守的只是立在他旁边的那个身份罢了。 换谁都是一样的。 善杉闭了闭眼,转而对素祺道:“送客,我要入寝了。” 距离盘岳青和善杉上一次说话已经过了三个月,天气渐渐冷却下去,临近立冬时,管家盘七小心翼翼的来禀报家账,笔笔账目清清楚楚,唯独“抬妾”二字旁空白一片。 盘七低着头道:“夫人,奴不知如何处理妥善,这些日子老爷又不着家,老夫人不管家事,只好……” “这点小事还用来烦夫人?律法不是规定了官员不可奢侈浪费吗?抬个妾罢了……”胭脂气恼的道。 善杉打断了她,看向素祺道:“素祺,你看着拨银两吧,也别落人话柄,毕竟是太后赏的,就算是个物件儿,也是不能怠慢的。” “是。”素祺见胭脂不满的还要说什么,连忙制止她,领着盘七和胭脂一起出去了。 一出竹园,胭脂就拍开了素祺的手:“你拦着我干什么?这件事本就是盘家不对!如今还要夫人主持抬妾大小事宜,这算什么?” 盘七在一旁尴尬的咳了咳,胭脂这才想起他也是盘家人,哼了声不说话了。 “都叫你平时少看些话本子,多读点书!”素祺斥了一句道,“我问你,当初我们夫人出嫁,成亲礼是谁置办的?” “长公主和老夫人啊,还有佟家军的夫人们。” 素祺点头:“那我再问你,现在妾室过门,太后贵为一国之后,自然不能给妾室置办,皇后就更不可能了,而宋家大夫人对宋熙失望透顶,如今这妾室礼还能是谁办?” 第五章: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自然是老夫人和我们小姐。” 素祺看向盘七:“是啊,只能是盘家人。而老夫人让夫人来决定妾室过门的规格大小,就是告诉夫人,无论这个妾是谁赐的,只要过了门,也都是低夫人一等的。她并不会因为宋家和太后,抬举了宋熙。” “这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过门?要是别人我还没这么大意见,可这是宋熙啊!从小在太尉身边长大,而太尉……”胭脂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是害死我们将军和夫人的罪魁祸首啊!更何况回京之后,宋熙还处处为难我们小姐,让小姐受了多少罪?怎么就……得是她呢?” 怎么就得是宋熙呢?善杉也想不通,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为宿命,从九岁孤身一人回京,宋熙就和她过不去,尤其是十三岁得了封号之后。 她们大抵上辈子就是宿敌吧。 临近宋熙过门的日子,善杉越来越焦躁,几乎整日都在校场,和马背难舍难分,新扎的靶子坏了好几个,满府人都开始绕着校场走,对将军王的敬佩之意又上了一个台阶——女儿都这么凶悍,身为父亲,在战场上得多骁勇! 这日,善杉射坏了一只新靶子,扭头摸向箭篓子,百来支箭已经都没了。 “箭呢?”善杉皱眉看向校场的护卫,“填满!” 护卫们面面相觑,为难的道:“老爷有令,夫人一日只准用箭百支……” “一日百支?我又没折了他的,这么吝啬干什么?”善杉气笑了,“给我。责怪下来往我身上推便是了。” 没有人动,甚至没人敢答话。 真是有什么主子就养得出什么样的人。 “算了。”善杉突觉无味,将箭篓子抛给护卫,扭头道,“换衣服,出去走走。” 素祺和胭脂连忙跟上。 还没到长安街上,善杉就遇到了宋舒白。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显得清瘦而温润,此时正坐在二楼窗边,眼含笑意的看着善杉,眼下那一粒不大的泪痣,为他的桃花眼更添一份雌雄莫辩的魅力。“明月清辉”四字还真是适合他,写出这四字的说书先生怕是爱惨了他,才能形容的这么贴切。 “公子……”素祺扯了扯善杉的袖子。虽然三人都作男子打扮,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三个女娇娥,简装出来玩罢了。这满长安的人都认识宋舒白,要是真和他一道,指不定会惹下风言风语…… 善杉自然也明白,遂别开了视线,准备走开。 万万没想到竟然被宋舒白叫住了。 “佟公子,我家公子有请。”宋舒白的小厮拦住三人,做了个揖道。 “阿宾!我家小……公子心有所属了,你……”胭脂跺了跺脚,生怕有相熟的人路过。 阿宾连忙摇头:“晓得晓得!只是喝杯茶,听会儿曲儿罢了。” 胭脂还要再说,善杉道:“可是舒白有要事?” “劳公子移驾。” 善杉猜,应该是为了宋熙,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妹,就算不曾一起长大,也是血浓于水的:“带路吧。” 上到二楼包间,阿宾拉开门,自觉的同胭脂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素祺随着善杉进去,素祺看了眼大开的门口,心下一松,多虑了,宋公子本就是个妥帖人,这么些年来,从未不顾小姐清誉。 这口气还没松下来,素祺的余光突然瞥到对面回廊熟悉的人,心跳一下子无法控制的快了起来,盘彦在这,那老爷…… 没等素祺给出反应,善杉已经在宋舒白对面坐下了。 应该关上门的,素祺头疼的想。 宋舒白刚关好窗户,见善杉进门,准备放下二人之间的屏风,被善杉制止了。 “本就从小一起长大,你知我我知你的,有什么好挡?即便出了个嫁,也没必要连面都见不得吧?” “小姐!”素祺往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对面回廊也开着门,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到什么,“这话怎么能说呢!” 善杉不太有兴致讨论规矩礼仪,自顾自倒了杯茶问:“听说你现在在大理寺当差?” “我也听说你因为夫君纳妾一事,几乎是把盘家的校场都给拆了。”宋舒白道。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善杉嗤了声,不以为意,“添油加醋罢了,要真拆了,我领得到一纸放妻书都算好的了。” 宋舒白笑着打量善杉,直到素祺轻咳才收回视线:“难怪这几日盘岳青领了不少与他无干的公务,就差住在内阁了。” 提起盘岳青,善杉的脸色明显更差了:“找我不是有事吗?说事。” 第六章:我答应你的都算数 宋舒白早就习惯她的脾气了,闻言也没生气:“子薇没和我们商量,整个太傅府都不知道她的打算,懿旨下来的时候我们才知道。没能阻止她,抱歉。” “她是她,你是你,我早就说过我不会把你们相提并论。”善杉苦笑道,“再者,从小到大,你也一直是那捧油,指不定你劝几句,她更是非嫁不可。” 说抱歉的地方何止这一件事。宋舒白摇头,也不说这些理不清的事了:“盘岳青是个讲道理的人,且不近女色,凡事你自己的脾气也收着点,自然就吵不起来了。” “哎呀!”善杉不耐烦的打断他,“你烦不烦!” 素祺握拳咳了声,回廊处老爷和盘彦已经走了出来,只能寄希望于自家小姐别说什么不得了的话了。 “……我这几日烦得很,别提他。”善杉长叹一声,趴在桌上问,“你以前说如果我过不下去了,你就辞官带我去海上……还算不算数?” 素祺又咳,格外大声。 “当然算。”宋舒白看了眼善杉的头顶,她头发细,颜色也不是纯黑色,反倒有点像板栗的颜色,看着就很好摸,但他忍住了,只是稍微有点后悔自己的君子行径,要是关着门,摸一下头总是不算出格的。 宋舒白答应了,善杉心里那股子想要逃离的劲儿又不强烈了:“就问问,也没过不下去……暂时还没。” “随你。我答应你的都算数。” 素祺咳得嗓子都疼了,偏偏这俩主子谁都没觉得出格,但愿另一位主子也是这么觉得的。 没喝几口茶,宋舒白提了酒上案几:“果酒,扬州最好的酒家酿的,你要是喜欢这个味道,下次给你多带点。” 善杉惊喜的接过:“你不是在大理寺当差吗?怎么又去了扬州?” “有桩命案。” “扬州的命案跟你什么关系?怎么让长安城的大理寺判寺事去?” 宋舒白微顿:“因为是宋家人闯下的祸。” 善杉闻了下酒香,满意的重新盖好,一边道:“太尉家?又是那个麻烦精宋子树?” 说起来,这段时间太尉是不是有点太高调了?不止太尉,还有太后。反倒是皇后外家老实本分,没见谁打着太尉的招牌杀人夺财。 像是反着来了,司空老实过头,太尉高调过头。 都不是什么好事。 “朝堂上的事情就别多想了,我们这些局中人都看不清楚,你又何必白费心思。”宋舒白看了眼日晷道,“早些回府吧,今日朝堂无甚要事,青羊大抵也快回府了。” 三人就拎着五壶酒打道回府。 越离盘府近,善杉便走的越慢,到能看见门口石狮子时,她干脆原地兜圈了。 素祺叹了口气:“夫人,夕食总归是要一起吃的,您晚点回去,也就晚点开席。” “好久没回叔父家了,不知道叔父想不想我……” “小姐,无故回娘家会落人话柄的。”素祺劝道,“总归老爷还是要见的。” 善杉停下步子:“烦。想起以后主桌旁边还得加一张小桌,小桌上坐着宋熙,她一个人能吃我们一桌子的菜……更烦了。” “小桌的菜与主桌不同的,只两荤三素罢了。” 善杉嗯了声,还是没往前走。 “可怜可怜我们吧,这两壶酒委实重。”素祺没法子,只好装可怜。 还没纠结出什么结果来,盘岳青身边的近侍盘彦就来了:“远远瞧见夫人了,可是走累了?东西小人拿。” 没什么好纠结的了。善杉坠在后面,不情不愿的往里走。 素祺也跟着落后几步,贴着善杉低声提醒道:“茶楼上,老爷似乎就在对面……且离得格外近。” “何时在的?” “不确定,但您和宋公子说话开始就看见盘彦了,拿酒前……老爷就在门边了。” 太傅府的嫡子同武穆大将军王的遗孤关系好,在长安城其实不算秘密,只是出嫁之后还关系好,就有些不合规矩了,传出去是能被人用口水淹死的,说严重点还坏了妇道规矩。 善杉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回到竹园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盘。善杉当作没看见坐在那的盘岳青,磨磨蹭蹭的换了衣服,磨磨唧唧的弄这弄那,直到天色擦黑,菜热了两轮,才入座。 饭吃到一半,盘岳青放了碗筷道:“我不打算去宋家要名帖,母亲也不会去。届时宋熙带名帖来,你收下就是了。” “嗯。”善杉可有可无的点头。 盘岳青迟疑了一会儿,重新拿起筷子,直接道:“别和宋舒白走的太近。如今的宋家人多口杂,指不定多少眼睛正盯着宋舒白,想将他拉下公子位。” 第七章:不喜欢了 善杉没吭声,盘岳青又继续道:“若是你想喝酒,也可以让盘彦差人去寻。” 善杉看了盘岳青一眼,以前喝酒的时候他总是抵触的,今天自己提出来寻酒,还真是稀奇:“你不是说喝酒伤身体吗?” “小酌怡情。而且这次宋舒白下扬州事务繁忙,又水土不服,还闹了一场大病,再去替你寻酒,未免太麻烦他了。”盘岳青低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善杉一时有点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善杉还是解释道:“我没叫他寻,他大抵是自己寻的时候顺便替我带的,我和他的口味向来相似。” 盘岳青微顿:“就当是这样吧。不过今后这样的私自见面,别再有了。” 这口气和发号施令一样是怎么回事?他纳妾都行,我见个朋友都不行?善杉反叛的情绪又被挑起了,皱了皱眉道:“尽量吧。” “尽量?”盘岳青抬眸看向善杉,内双的丹凤眼中夹杂着不明的情绪,只有下压的唇角能让人看出他此时心情不佳,“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宋舒白无家无室,你难道也是无家无室吗?” “什么身份?安平郡主?将军王之女?还是尚书令的发妻?”善杉笑了声,语气恶劣,“我去见宋舒白的时候,没有任何身份,只是我自己,他不像你,最先看的是我的身份,其次才是我这个人……” 盘岳青猛地拍了下桌子,周身环绕着冷肃之气,显然气的不轻。 满屋子的下人们惊慌跪下,盘彦识趣的招呼人出去,替二人合上了门。 厅内陷入死寂,窗外冷风吹过的呼呼声都十分明显。善杉当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她就是不喜欢盘岳青这样的态度,不喜欢他拿着世俗礼仪来说事,尤其不喜欢自己在他眼里只是那个身份。 又一次不欢而散。善杉数了数日子疲惫的问:“后天便是过门的日子了?” 素祺点头:“就是后日了。” 善杉苦笑:“也是,这满目的红色,也挂了好几日了。” “小姐……”胭脂担忧的看着善杉。 “你们也去睡吧。” 走往侧屋时,胭脂突然道,“当初要是嫁给宋公子就好了,宋公子人又好,又那么在意小姐,至今还未娶。也不知道小姐怎么想的,非得颠颠的去讨圣旨,非要嫁给一清二白的寒门子弟。” 素祺心累的斥责道:“这话别再说第二遍!旁人听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 “我知道!就是替小姐难过……” 但其实不止胭脂这么想,素祺也是这么想的。横竖比起来,都是宋公子比较好,也不知道自家小姐怎么就…… 似乎一夜之间冬天就来了,那洁白的羽毛铺满了整片大地,鸦青色的草根被完全掩埋住,只有粗粝的枝丫畏畏缩缩的探着头,还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 与这大片大片雪白相辉映的是朱砂色的长廊、屋檐,还有那之下不伦不类的品红色,立冬挂上的正红色灯笼被换了下来,重新挂上了品红色的小灯,上面用黑墨写着一个不大的“喜”字,甚至不是“囍”,敷衍至极。 而整个盘府的人都没有一点喜庆的样子,似乎今日不是自家老爷纳妾,而是什么判决书下来了一般。 “夫人。”素祺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裳,勉强在腰间别了个偏正红的香囊,“宋姨娘的马车已经到玄武街了。” 梳妆中的女子嗯了声,不紧不慢的执起一片花瓣往唇边送去,殷红的花瓣在美人儿唇间含羞般的颤了颤,顷刻间色泽便覆上了娇嫩唇瓣,与精致的妆容交相辉映。 “走吧。”善杉起身搭上素祺的手,迎着寒风不急不缓的往侧厅走去,风姿绰约不似凡人。 还没走到侧厅,远远的就看见了一抹皂色的身影,今日明明是他大喜的日子,却只腰间别了暗红色腰带,衣裳上还绣着不吉利的孤雁。 “恭喜老爷。”善杉微微屈膝对他行了个礼,不咸不淡的说道。 盘岳青看了她一会儿,与她一同往侧厅走去:“你明明知道并没有什么好喜的。” “我不知道。老爷心里喜不喜,我又怎么知道?”善杉敷衍的扯了扯唇,表情淡漠,始终没有看他。 “善儿……” 善杉背对着盘岳青,停下脚步平静的道:“我以前很喜欢你这么叫我,但你不喜欢,觉得太腻。现在你如我意,叫的多了,我反而不喜欢了。以后别再叫了。” 说完话,善杉就要继续走,却被盘岳青一把拽住了手臂。 身后跟着的素祺几人自觉的放慢了脚步,远远的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第八章:一家人 “别让人等太久,委屈她了怎么好?”善杉不为所动的撇开盘岳青的手,语气越发冷,“毕竟是太后赐的,还是太傅嫡女,我有的身份她都有,我没有的身份她也有,可比我有用多了。” 盘岳青紧紧握着善杉的手腕,捏的两人的手骨都发疼,依然没有松开的意思。但善杉始终没有回头看他,盘岳青只能看得到她的侧脸和紧紧抿着的嘴唇,冷硬疏离。 “老爷。”盘七从侧厅过来,“宋家人到侧门了。” 善杉顺势抽出自己的手:“一娶就是两个郡主……老爷好福气,该高兴才对。” 盘七绷直了脊背,瞬间明白盘彦为什么离得那么远,完全不提醒老爷时辰了。但话已出口,进又不敢进,退又退不得…… “我不会碰她,也从没有想过娶她。”盘岳青不习惯解释,尤其是现在这一切,只是一下子被善杉冷漠的表情惊到了,下意识想说点什么。 “说这话你信吗?”善杉扯着唇笑了下,眉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之意,和一直忙碌公务的盘岳青一样,她也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太傅是你父亲的夫子,你称他一声‘祖师父’,宋熙是他的嫡女,又是太后看重的郡主,还是在太尉膝边长大的……真进了门,你能冷落她吗?” “你又冷落得了她吗?” 从认识到现在,盘岳青从未见过善杉这幅模样,生气的、撒娇的、蛮不讲理的……她什么样他都见过,唯独冷漠,从未见过。 他真切的感到了危机——他在失去她。 侧门前,太傅甚至并未出席嫡女的出嫁礼,只有宋舒白来了。 “这过了吉时好一会儿了吧,怎么还不见人来迎啊?” 围观的百姓好奇的问:“新娘子也站在门口好久了,新郎怎么还不见影?” “害,妾室罢了,夫家哪里会重视,太重视了让正头夫人怎么做人?” “可这是太后娘娘赐的婚,宋家又是权势滔天的世家贵族,不仅有个太傅,还有太后娘娘的父亲太尉,且这宋家小姐也是正头夫人生的,还是个郡主呢!”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妾?” 宋熙听着马车外的议论声,握紧了手中的绢子,妾又怎么了,表姑姑以前也只是妃子,但最后还不是做了一国之母?现在更是宣敬帝的母亲。以前是妾可不代表以后还是! “你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宋舒白撩开马车的帘子,看向宋熙,为妾光是出嫁礼就简陋很多,连个红盖头都没有,“无论哪边,都有我们担着。” “哥哥是担心我进了门,委屈你心里那位吧?”宋熙笑了下,“不过真是奇怪,哥哥那么在意她,为什么不自己娶了她?非要让给别人。如果是我,我定受不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宋舒白放下了帘子,不再劝诫。 又等了一会儿,盘岳青身边的近侍走上前来道:“宋判事,还请您带宋姨娘进门。”说完不等质问,便接着道,“您也知道,我家老爷是新令的发布官,如今纳妾本就坏了新令,要是还不知礼数的出门接人,那明日估计就得去太常寺领罚了。” 宋舒白回头看向宋熙,他这个妹妹也算是天之娇女,从小虽不在父母身边长大,那也是含着金钥匙活着的,就没人敢对她无礼傲慢,现在还没进门,就是下马威,又何必呢? 一路牵着宋熙往盘府侧厅走去的时候,宋舒白再次道:“如果你想悔婚,随时都可以,不管太后赐婚究竟有什么意图,只要你不愿意嫁,我都不会让你受委屈。” “哥哥。”宋熙道,“没有阴谋。就是我想嫁给盘岳青,想做他的妻子。你明明知道,父亲本来就有意让我和盘岳青结亲,如果没有那道圣旨,嫁给他的人明明是我!她不过就是仗着陛下和父亲对佟家有愧疚,钻了空子罢了!” “子薇,一个男子若真心悦于你,就不会接受另一个女人,那圣旨并不是毫无回旋余地,以盘岳青之能,他真不愿意娶善儿,就不会接旨。” “所以这一次,他也接旨了。”宋熙笑,偏头看向宋舒白,“他两个都想要。没关系,我一定会让他只要我。” 执迷不悟。 宋舒白无力的叹息,瞥了眼不远处站立的盘岳青,他甚至连喜服都没有穿,这哪是两个都想要的样子? 纳妾没有繁琐的拜礼,只需妾室给老爷夫人敬茶,受点教立个规矩就行,甚至没有什么来往的客人,都是盘家人和来看热闹的同朝官员,多是世家人,还同盘岳青关系不太好。 “夫人。”宋熙的场面活一向做的很好,无可挑剔,规规矩矩的敬完盘岳青之后,稳稳当当的端着茶盏屈膝在善杉面前跪了下来,“夫人不必记着曾经的不愉快,我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九章:能怎么办呢 善杉看了她一会儿,接过茶盏,淡漠的道:“起来吧。” 连所谓的立家规都懒得做。 善杉没再看宋熙:“龙婆婆,麻烦带宋姨娘去她的小院。” 待众人散去,宋舒白还站在一侧未动,眼神落在善杉身上,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宋判事可是还有要事?”盘岳青不着痕迹的遮住宋舒白看向善杉的视线,并不算客气的道,“如果无事,宋判事也不好在盘家待太久。” 宋舒白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道:“也无大事……只是有个疑问……青羊胃口不小,不怕撑到吗?” “我撑不撑,与你无关。”盘岳青冷下了脸,看着宋舒白的眼神似有冷芒。 两个男人对视的眼中火光四溅,谁也没有让谁,一会儿后,宋舒白先移开了视线:“罢了。” 本来善杉也没什么兴致,见他们没有打起来的意思,放下心来,干脆的对宋舒白微微点头示意,往内院走去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胭脂没憋住,疑惑的问道:“宋公子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胃口不小’?还有‘罢了’,罢了什么?” “无事。无关之事而已。”大抵是宋舒白误会了盘岳青,以为他既想要佟家在军营的威望,又想要宋家在朝堂的根基。宋舒白一个只专注案件、冤屈的清官都这样误会,那朝堂之上、军营之中的人,不是更加误会了吗? “素祺。”善杉道,“去向盘彦打听打听,近来朝堂之上的为难之士多不多,都是谁。” “是。” 其实善杉自己都差不多猜得到了,这么大的委屈,佟家叔父们一定不会给盘岳青好脸色,尤其是庆安叔父。 “胭脂,准备笔墨纸砚。” 胭脂一边磨墨一边看着善杉写信,一会儿后问:“小姐,您给将军写信呢?” “嗯。” “您要是想将军了,为何不回将军府?”胭脂没察觉善杉写信的真实目的,自顾自的道,“反正最近盘府也没什么意思,压抑极了。回将军府的话,指不定将军还能帮您呢。” 善杉一顿,浓郁的黑墨滴落在纸张上,很快晕开了一片,污浊了信件,这一张用不得了。 “小姐?” “……胭脂,叔父也帮不了我什么,当初要嫁的人是我,求旨的人也是我,如今我也冠着盘家的姓,又能怎么办呢?”善杉重新换了纸,轻柔的铺平来,“本来边境的冬天就让叔父们头疼,他们大部分人都在前线为了家国奋战,这点事情怎么好让他们分心?再说了,兵权这东西……是把双刃剑啊。” 一个不好,指不定这件事还会沦为哪日他们下狱的罪证之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论如何,高调行事都不稳妥。 写完信,善杉吹干后递给胭脂:“装好送去叔父手上。” 胭脂走了没多久,素祺就回来了。 果然这段时间武将们对盘岳青意见很大,就没有什么是不针对的。不过奇怪的是,这段时间李丕与盘岳青更不对付了,甚至连表面情谊都不再维持。 善杉以前总会听宋舒白提起李丕,他是个孤立的个体,即便世代为相,却奇异的没有任何交好的家族,而李家本家则有个奇怪的现象,无论人丁几何,一代只出一个宰相,其余人便会像被吸收走了养分一般,全是平庸之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和盘岳青交恶呢?”照理说,他该是欣赏盘岳青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的忠君之人才对。 不过善杉没有多少心思探究朝堂上不可及的事情,素祺接下来的话就已经要了她的全部精力。 窗外呼啸着的风像是狰狞的野兽,粗暴的刮动着还稚嫩的枇杷树,恍惚间,善杉似乎还听到了树枝咔嚓断裂的声音。 今年入冬的动静,未免也太大了些。 “夫人……老爷今夜,在宋姨娘院里过夜。” 素祺的声音很轻,在暴虐的风声下显得有些失真,善杉瞥向素祺,她表情很担忧,似乎有很多话想劝慰,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知道了。”善杉端起茶杯,面不改色的将冷掉的茶水灌进喉咙,然后道,“天气冷了,你们也早些睡吧。” 柿竹园回归平静的时候,善杉反倒睡不着了,无数的回忆以及不好的联想像是纷飞的蚊蝇,始终在她耳边“嗡嗡”作响,让她不得安静。 如果她真的不知礼数、不识好歹就好了,如果她真的是千娇百宠的郡主,如果她真的能毫无顾忌就好了。这样的话……善杉捏紧了案几的边角,精致的护甲在压迫下磕坏了一粒细小的珍珠,显得残破起来。 善杉摘下了护甲,往床榻走去。她终归是有品阶的夫人,是千古名将的后人,那些丢脸的事,做不出来。 第十章:新婚夜 灯火通明的祥韵苑里,宋熙早就洗漱完毕,身穿薄纱坐在床边了,盘岳青却手握卷宗在案几前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完全没有一点身为新郎官的自觉。 “夫君……”宋熙轻柔的唤他,心里的满足感依然没有因受冷落而减少,“夜已深,不如就寝吧?” 盘岳青这时候才稍微动了动,瞥了眼窗外的昏沉夜色,问一边的盘彦:“夫人睡了吗?” “睡了,门房传您在这休息的消息回去时,夫人就睡了。”盘彦有点摸不准自家老爷的心思了。 “嗯,你们也退下吧。”盘岳青合上卷宗递给盘彦,“送去书房。” 一边的丫鬟正要给盘岳青褪衣,宋熙连忙接过活儿,笑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来。” 丫鬟见盘岳青没有拒绝,便行礼退下了。 屋内一时只剩他们二人。 宋熙心口滚烫,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就满心欢喜,冠上他的姓氏,她已经盼了太多年。眼前男子还是当年那个秉烛夜读,目光坚定的少年,但又有些不同,他喉结的曲线、眉骨的弧度,都已经更加明显,不再稚嫩单薄。 “其实我们已经两年多未曾见过了。”宋熙的手指落在盘岳青胸口前,一颗一颗的解开外衣盘扣,葱白纤细的手指时不时摩擦过他的胸前,“你出仕为官,拜别父亲之后没再上门,最后一次见你,就是谢师宴。之后你从翰林院进士一路直升,最终成为尚书令,与丞相同起同坐。收到这些消息,我总是很高兴,也很骄傲……但后来,赐婚的圣旨下来了……” 宋熙眼里含着清透的泪光,半仰着头看盘岳青,时隔多年,她依然还是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也不明白他究竟喜不喜欢此情此景:“青羊,我曾为你刺绣学画,曾给你熬汤送伞,这些你都不在意吗?明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也曾唤我小字,为什么……” 盘岳青微微垂眸看她,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是因为圣旨不可违吗?”宋熙想,只要他说是,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她都愿意信,也都愿意忍,只要他说是。 “你是因为什么才想要嫁给我?宁愿做妾也在所不惜?”盘岳青没有回答,转而问,“我同李丕不一样,他身后是整个李家,是数不尽的长辈荣光,是不竭的人脉。我没有这些,甚至是现在的荣华都没有保障,如冰雕堡垒,随时会崩塌,你又何必……” 宋熙摇头,靠进盘岳青怀里,耳畔的温度和心跳声是她梦寐以求:“我从儿时就钦慕你,喜欢你在书院里朗读的声音,喜欢你面对父亲的提问从容不迫、对答如流,喜欢你每踏一步皆稳重踏实的样子,喜欢你不同于世人的坚定……” 盘岳青沉默了一会儿,推开了她:“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这么喜欢我,就该清楚,我们盘家先辈至今,从未有人纳妾……” “可这又不是入谱的家规。”宋熙握住盘岳青的手腕,柔声道,“青羊,布衣百姓和品阶大臣不同,你不必觉得有愧。” 他是觉得有愧,但不是对盘家,而是对佟善杉。 “罢了。事已至此,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们都不会为难你。”盘岳青推开宋熙的手,微微退了一步,“你早些休息……”说着,一边扣扣子,一边准备往外走。 洞房夜,他却是没有任何想法,是要走的吗? “新婚之夜,我一个女子,本就先求旨赐婚为妾在前,名声有损,如今你又要走,你要我以后怎么做人?”宋熙轻微哽咽起来,“我背弃家族,就是为了嫁给你,我不顾颜面,也只是为了嫁给你,甚至同闺中好友反目……如今的我一无所有,全是为了嫁给你!你如今要这么对我?” 盘岳青背对着宋熙,语气平淡:“但我有妻子。这样的深情,不该给一个有家室的人,世间男子那么多,为何非要浪费在我身上?无家室的杰出之人不止我一个,李丕孑然一身,何不……” “我父亲就是要我嫁给李丕!”宋熙悲泣道,“李丕与那异族蛮女不清不楚,身为宰相却管着三教九流齐聚的靖康署,这样的男子哪里比得上你?” 盘岳青很赞同李丕不如自己这句话,但是这段时间李丕对自己的针对似乎还真事出有因。 “即便如此,你甚至愿意为妾而不愿意做宰相的妻?”盘岳青无法理解宋熙,他们只有十三岁之前多见过一些,姑娘家及笄之后,男子不得唐突,多年来也未曾见几次面,怎么就非嫁不可了? 第十一章:以退为进 “是我宁愿做你的妾,也不愿意做一个不喜欢的人的妻。”宋熙目光灼灼的道。 “……随你如何想。哪日你反悔了,你随时可以走,若是觉得无颜面,诋毁我都行。”盘岳青转头看向宋熙,手已经搭在门上,准备推门出去了,“但你想要的,我无法给你。” 宋熙心口一痛,看着盘岳青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就因为我是妾?就因为佟善杉先为你的妻?” 有的时候,盘岳青很不明白女子的想法,她这句话传达的意思,很善儿的一句话很像,可这并不成立:“不是妾与妻的问题,也不是身份的问题。子薇,我是有情感和选择权的男子,但凡我心悦于你,我会自己提出要你,甚至会赶在新令发行前处理好事情。同样的,但凡我不喜欢善儿,就不会纵着她上跳下窜,整天惹事儿。” 宋熙的心一点点冷下去,似乎有人硬塞了一把冰进她的心口,身着的薄纱完全抵御不了寒风冷意。 她静静的看着盘岳青,看着他认真的辩驳自己的话,也看着他眉目柔和下去,在提及佟善杉的时候,眼中自带的冷意都染着细微的温暖。 盘岳青不爱笑,他天生冷脸,平静时、认真时都给人一种不好接触的感觉,但他本质不是这样的人,他是柔软的,在亲近的人身边会不自觉的温和,只是他亲近的人不多,于是察觉这一点的人也不多。 但宋熙有幸,她的父亲是盘岳青无数不多的亲近之人。 “青羊。”宋熙走近盘岳青,重新合上盘岳青打开的门,那些如潮水般的悲伤已经被按捺下去,只余下冷意,“我父亲是太傅,正一品官阶,先后教出丞相、亲王、帝王数人,说是享誉天下也不为过……如今他白发满头,年近耄耋。我是他唯一的女儿,曾经陛下登基之时,父亲为了保陛下,将我送到太尉身边,算是人质。他对我有愧,太多人对我有愧了。青羊,若是今夜你冷落我之事传出去,天下人也会背后数落宋家吧?甚至是当年旧事,也会波及父亲乃至……陛下。你说是不是?” 盘岳青微顿,眼中含着冷意:“你在威胁我?” “不。”宋熙回神,心中警铃作响,盘岳青不喜欢别人的胁迫,求旨赐婚本就是胁迫,再强硬下去,会将他越推越远,“我想让你可怜我。我父亲那么好的名声,因为我,抬不起头来,我宋家人才辈出,因为有我,今后的姐妹们,出嫁都会被奚落……算我求你,你看在当年父亲屡次帮你,我也对你一腔真心的份上,别让我这么狼狈。” 宋熙知道盘岳青不会拒绝,他心里很软,提出父亲,他就拒绝不了。对于示弱这件事,没有人比宋熙更炉火纯青了。 “我不求你真心,只要你让我别那么难看就行。”宋熙勉强的笑了笑,抹掉眼角的泪珠道,“是我错了,我以为你也心悦于我,我以为你娶佟善杉只是因为圣旨,我以为你不抗旨,是因为你心里有我……是我错了……” 盘岳青不是看不出宋熙的心思,但她说的没有错,她的处境的确是因为妾而变得不容乐观,这件事也的确影响着太傅和陛下,太后既然已经插手赐了婚,自然还会继续插手。 他看了眼贵妃榻,妥协道:“我睡榻上,你也去睡吧,很晚了。” “青羊,抱歉。如果你和佟善杉真是两情相悦,那我岂不是……”宋熙抱着软被递给盘岳青,“还有今日的话,你不必在意……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盘岳青看了她一眼,很难说她是真话还是迂回政策,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你想脱身,我不会拦你,需要我配合的,尽管和我说。” 宋熙面上带笑,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后,指甲却剜进了手心。她今早还在为嫁给他欢欣雀跃,今夜就心如死灰……不,还没到放弃的时候。男人嘛,现在新鲜,觉得佟善杉的性格独特,一百个女子都未必有一个,但久了,他就会发现,佟善杉只会惹麻烦,甚至没有能够帮助他的岳家,佟家兵年前就已经改姓了,现在叫亲君卫,总有一天,佟善杉会一无所有。 届时,盘岳青就会发现,佟善杉的性格说白了就是蛮横无理、目中无人。压根不适合做妻子,压根不是他喜欢的。 第十二章:请安 善杉一夜都没有睡好,睡得太早,又梦多纷杂,夜里醒来好多次,昏昏沉沉的坐一会儿,又睡过去,如此反复多次才算是捱到天亮。 “夫人。”胭脂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昨夜我遇着盘彦了!” 素祺微顿,斥道:“还想去老夫人房里学规矩吗?没点大丫鬟的样!” 胭脂吐了吐舌头,急切道:“听我说……昨夜就想同您说了,但是见您睡了,我就……总之,老爷昨夜是在书房过夜的。” “真的?”素祺看向善杉,也松了口气,“就说老爷向来不食言,既然说了就会做到的。” “假不了!”胭脂道,“盘彦说话做事代表的都是老爷的意思,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就没差了。” 话是这么说,但宋熙这个人,新婚夜会不留老爷? 素祺虽然心有疑虑,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善杉。 她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握着簪子的手指微微泛白,声音干哑:“是不是真的,去看看就知道了。” 宋熙不是个留不住他的人,她有的是本事。就算盘岳青不想给她面子,也得给她背后的人面子。 所以善杉走在去书房的路上时,并没有报什么希望。 可毕竟还是心存希望的,否则就不会动身往书房来了。 盘彦一开门就看见了自家夫人,下意识心头一突,昨夜……说好来书房的老爷,压根没来。他都差点以为是老爷路上怎么了,正打算去祥韵苑好好问问。 “夫……夫人?您怎么来了?”盘彦贴着门出来,又贴着门关上,“老爷忘了东西,我正打算去给他送……今日上朝前要见一个人,约了好些时日了,今日才给面子……” 善杉看着他:“宵禁还没解,约这么早?” “……可不,谋士嘛,都有点怪脾气……”盘彦打哈哈。 “他没在吧?昨晚,他压根没有来书房吧?”善杉自嘲的笑了笑,抬头看向盘彦时眼里有一瞬间似乎带着杀气,“回答。” 盘彦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大寒冬里几乎要汗流浃背了。 “你这人倒是说话啊!”胭脂跺了跺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道老爷还故意让你骗我们不成?这事有什么好骗的?” 是没什么好骗的,转头祥韵苑的人就会戳破这个谎话。 盘彦低着头道:“老爷原本说了是要在书房过一宿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夜……没来。” 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情理之中。 哪有新婚之夜不理新娘子的?且还是从小一起长大,恩师的女儿。 情理之中…… 善杉笑了声,将眼角的湿润逼了回去,哑声道:“罢了。回吧。” “夫人……”盘彦欲言又止,“老爷不是轻诺的人,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善杉没有回头,倒是胭脂瞪了盘彦好几眼,气呼呼的被素祺拖着走了。 从书房回来之后,柿竹园的气氛就很压抑,来来往往的丫鬟能放轻动作就放轻动作,丝毫不敢弄出什么动静来。 “夫人,宋姨娘来请安了。”素祺道,“老爷一早就出门了,似乎真有约人。” 胭脂不满的嘟囔道:“约不约人有什么关系,昨夜骗人的不还是他。” “胭脂!”素祺瞪了胭脂一眼,榆木脑袋!哪壶不开提哪壶。 倒是善杉现在已经没有太大的情绪了,拍了拍素祺道:“行了,去前厅吧。” 一路直行百步有余,拐过缠绕着枯黄藤蔓的圆拱门,步入梅花点点的庭前,积雪已经清扫过,只余一层纯洁新雪。门口已经有丫鬟守着,一一对善杉行礼后各自退去一边,走入厅中,素祺替善杉摘下兜帽,善杉缓步上前,在主座落座,这时才看向一边站着迎她的宋熙。看惯了散披着头发,一身月白色走天下从不改的她,现在突然看到她盘好发髻,端端正正的穿着水粉色衣裳,竟然一时间不太适应。她以往不会穿利落的衣裳,都是几乎拖地的襦裙,今天倒是没有盖过鞋面。 “姐姐安好,给姐姐请安了。”宋熙站起来朝着善杉行礼,笑语嫣然,“听说今日下午的庙会姐姐打算去?” 善杉不太想计较她语句中的毛病,只嗯了声道:“你等会儿同我一道去给母亲请安。” “好。”宋熙依然在笑,还在提庙会的事,“我兄长今日下午也会去庙会,不知姐姐遇不遇他?想来会遇吧,毕竟这几年的庙会,你们都会遇。说起来也是真巧。” 善杉撩起眼皮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她的语气没什么问题,似乎真的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在好奇庙会的事情,但她背对着众人只面对善杉的表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有时候善杉很奇怪,同样一张脸,宋舒白眼中只有清澈温柔,而宋熙的眼中却能涵括那么多复杂的东西。 “宋姨娘,记住你的身份。”善杉并不想在新妇过门的第一天就和她起冲突,传出去未免显得她太斤斤计较,“口呼‘姐姐’没有尊称,便算作你亲近我的心意吧,没有自己的代称也算作是你年纪小没经验,但再而三的提及外男,暗示些肮脏的勾当,可不是一个规矩的——妾——室——该说的话。” “妾室”二字善杉故意加重了音,果不其然戳到了宋熙的痛处,善杉满意的欣赏着宋熙变脸,又看着她生硬的扯唇,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强压住气恼和屈辱赔礼道歉:“夫人赎罪,妾……莽撞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既然知道为妾耻辱,为何还要请旨为妾?难道之前她不知道自己得经历这些吗? 善杉懒得再想,反正宋熙这个人从小到大都不可理喻,她站起来道:“母亲这几日在研习佛法,不喜被打扰,我们尽早请完安免得母亲等久。” “夫人说的是。”宋熙已经完全调整过来了,脸上不见丝毫愤懑、屈辱,反倒又笑盈盈的。 平生第一次,善杉有些反感别人笑了,还不如和李丕似的不见半点笑颜,但至少真实。 行到老夫人的院子前时,龙婆婆远远的就迎了过来,朝善杉行了个礼,笑道:“刚还说夫人您今日怎么这么晚来,老夫人都念了好几回了。” “母亲等久了吧?”善杉被簇拥着在茶案前坐下,对正煮茶的盘老夫人笑道,“今日母亲怎么煮起茶来了?” “突然想起来你送过我这么一套茶具,放在库房里落灰也可惜,冬日得闲,就拿出来摆弄摆弄。”盘老夫人像是没有看到对自己行礼请安的宋熙一般,倒了杯新煮的茶给善杉,面色温柔,“平日里也不必总来我院里请安,现在掌家的是你,凡事自己拿捏便罢了。” 善杉应了:“母亲想见我们这些小辈的时候,就差人去院里传一声,再大的事总没有母亲重要。” “喝杯茶就散了吧。”盘老夫人像是终于看到了跪在一边的宋熙,也倒了杯茶递给她,“紫砂杯不多,你将就用红陶杯吧。” 宋熙捏紧手中的粗粝陶杯,从牙缝里挤出了个“是”字,从小到大,她从没有喝过陶杯里的茶。 这个杯子还不算是太差的陶杯,但依然有股陶土的味道,重的几乎要盖过上好龙井的茶香味。 各自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宋熙勉强维持着笑脸请辞了。 善杉三人走出一段路之后,胭脂拍手笑道:“刚刚宋姨娘那脸色可真是好看!要我说啊,老夫人向着夫人呢。” “老夫人自然是要向着夫人的,毕竟玩物和主母可不是能相提并论的。”素祺看了眼善杉,“下午的庙会还去吗?宋熙说的其实有道理,我们每年庙会似乎都会同宋公子遇上。其实不太合乎礼仪。” “不也年年会和李丕遇上吗?还有太尉那个嫡次子宋子树。”善杉想起这两个人就头疼,“要不是已经成了盘家传统,我才不想逛什么庙会,还不如去打猎。” 素祺无奈的笑了笑:“偶尔一年不去,大抵不算什么的。” “不好。”善杉摇头道,“这几日我本就名声不好,要是再不去庙会让他们看看我没被休,话本子都指不定要写成什么样了。” 一年一度的年末庙会有辞旧迎新的寓意,赶在年前走一遭,捐些香火许个愿,是每个大唐人的习惯,约定俗成。即便有些人不太信佛,但也会参与进来,图个热闹好玩,因为这一天的佛陀山满山都是喜庆的红纸、红丝带,还有香线的味道从山顶庙宇一直飘扬往下,袅袅青烟从子时起,到第二日子时才灭,天际麻灰时,就会有人徒步上山点香了。 一天下来,山道上尽是络绎不绝的人流。 善杉也在这些信徒的队伍中,但她不算是信徒,她只是来散散心的。 走到半山腰果然就遇上宋舒白和宋子树了。 “哟,这不是我们盘夫人吗?这几日过得应该是精彩极了吧?”宋子树没等善杉拔腿走掉,嘲讽的声音就已经到了。 第十三章:中计 “宋子树!”宋舒白低斥了一句,看向善杉温声道,“再往上的亭子还得走好一会儿,不如在这先歇歇脚。”见善杉迟疑,他示意宋子树起身,“行了,我们坐好一会儿了,继续走吧。” “哪有好一会儿?我们刚刚坐下……” “这么热闹?”宋家二人还没往外走上一步,突然听见一道女声传来,定睛一看,但见一男一女从台阶走上来,其中男子做道家打扮,竹青色的发冠上刻着栩栩如生的莲花图案,手上搭着雪白拂尘,神情冷疏淡漠。他身边站着一位穿墨蓝色短打的异族女子,出声的便是此人,她满头的长发辫作数条小辫,皆一把抓了高高束起,面上不施粉黛,腰间别着短刀两柄,五官虽生的秀丽眉间却有种不同于普通女子的戾气。 此二人便是丞相李丕与靖康署唯一女要员曹溪。 善杉平生最讨厌的人有三,宋家占两位,其中一位不必说,另一位就是这个宋子树,剩下那位不是宋家的,便是这个信奉道家却总是出没在佛教圣地的李丕。 出门没看黄历。善杉恨不得现在就能脱身,偏偏曹溪就要找她说话:“好些日子没见了,你家校场可还好?” 宋子树嗤笑了声:“估计不太好,毕竟校场好用的时候,你哪日见她出过门?” “这倒是。”曹溪看了眼李丕,“大人,亭子挤不下了,我们继续走?” 李丕点头:“走吧。” 他们一走,善杉也不想待下去了:“山顶见。”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穿过人山人海的前殿往后院的禅院走去,进圆拱门后,善杉远远就看见曹溪无聊的靠在树上扔刀子玩,李丕不知所踪,只看了一眼,善杉就收回了视线,赶巧儿有相熟的僧侣前来迎接:“尚书令大人早些时候就到了,似乎前去会客了,夫人跟我们来。” “老爷也来了?不是说老爷今日有客吗?”胭脂关上禅院的门疑惑的问。 素祺道:“大抵是在这会客吧,刚刚僧侣不是说了吗?” “可是会客怎么会在庙宇?” 善杉微顿道:“这些事别再议论了,也别传出去。” “是。”胭脂和素祺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盘彦说盘岳青要见一个谋士,而李丕往年都只是爬上山捐些香火便会走,从不逗留,怎么今年还在禅院待下了? 没过一会儿,有人敲门,素祺还以为是盘岳青来了,谁知开门一看,却是一位面生的年轻僧侣,他手里提着一份红木食盒,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道:“施主,这是住持送来给施主暖身的素汤,寒冬风大,各位施主定要照顾好身体。” 胭脂连忙回礼,接过来笑道:“多谢小师父。” 年轻僧侣再行礼,转身走了。 “如今各类宗教来势汹汹,光是西域就有无数新教,还有波斯那边的教派,导致佛教教徒都一年比一年更体贴人了。”素祺叹了声道,“以前我跟着阿娘上香的时候,别说一碗素汤了,一点余火都不曾碰着。” 胭脂将素汤端出来:“还是温的呢。” “夫人喝点吧,暖暖身子,免得风寒入骨。”素祺拿着勺子递给善杉。 “你们也喝一点,山上不比家里,看样子炉火还要晚点才能烧的起来。” 素祺摇头道:“就这一小碗,哪够分。您快喝吧。” “就是,我们不怕冷,小时候不知道冷了多少次,不也熬过来了。”胭脂一边说一边笑,“就该带宋熙·来让她尝尝这滋味。不过也是奇怪,今日她竟然没有闹着要来,这种大场合,不是应该想来才对吗?” “别提她了。”素祺掐了胭脂一把。 善杉也觉得有些奇怪,出发的时候善杉都已经做好准备应付宋熙了,谁知道她不仅没有提出要同行,还格外高兴似的挥手,恨不得她们马上走。 但盘岳青也在山上,又不在府里,她那么高兴做什么? 一碗热汤下肚,的确身子暖了不少,善杉舒出口气,看着胭脂和素祺鼓弄炭火,渐渐让暖气充斥满整个屋子,一旦暖起来,昏昏欲睡的感觉就上来了。 “夫人,现在睡了晚间就睡不着了。”素祺推了推善杉道,“已经快到夕食了。” 善杉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问:“炭火是不是加太多了,怎么有些热?” 素祺闻言看向胭脂,两人对视了一眼道:“同往常一样啊,并没有多放。” “但我觉得很热。”善杉解了几颗扣子,舒出一口气,“想喝水。” “我去打。”素祺连忙站起来,叮嘱了胭脂几句,往外走去了。 没一会儿,有人敲门,胭脂拉开了门一看,竟然是宋舒白。 “宋公子……” 宋舒白微微颔首:“善儿传信给我说邀我一见。” 胭脂骇然:“我家夫人没有写过东西,再说了,老爷也在这,怎么会邀你一见……” “谁来了?素祺回来了?”善杉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又觉得好像是在梦里,但实在是口渴,喉咙像是要烧起来一样,急切的想要喝水。 宋舒白敲门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胭脂一说更是明白自己被利用了,正准备走,就听到善杉干哑的声音,皱眉问道:“善儿怎么了?发烧了?” 胭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偏偏素祺还没回来,也急得要哭了:“似乎是发烧了,今日不知为何,炭火烧的格外慢,屋里又连壶水都没有……” “上山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发烧了?”宋舒白推开门走进去,善杉面色潮·红的躺在榻上,呼吸沉重。 隔着薄纱触碰善杉的额头,却是冷的,只有脸颊滚·烫似火。 “不像是发烧……”宋舒白松了口气,正准备起身,突然被握住了手腕,低头看去,善杉的手指正摩擦过他的皮肤,细长的指尖在他手腕内侧留下一道痕迹,正恍神,善杉的手就滑·进了他掌中,刚好能被他握住。 胭脂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一跺脚合上了门,低声道:“宋公子……我家夫人是不是被人……” 宋舒白这才回过神,摘了自己腰间的大理寺腰牌抛给胭脂,道:“去找僧侣,叫他们准备干净的水,冷热水都要,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送来。然后去找盘岳青,不管他现在在忙什么,告诉他,来晚了人就是我的了。” 胭脂听得心惊胆战,握紧腰牌一溜烟跑了。 “青羊……”善杉的意识已经逐渐混沌,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抓住点什么,又觉得握住的人格外冰凉,十分舒服,忍不住想要靠上去多一点。 宋舒白叹了口气,扯过被子将善杉裹了一圈,愤愤的道:“也不知道你中了盘岳青什么蛊,他野心勃勃便罢了,还没有能支撑他野心的背景,喜欢这样的人,你说你是何苦?” “舒白?”善杉朦朦胧胧间察觉到自己抱着不放的人是谁了,心口一紧也反应过来自己不太对劲,“我怎么了?” “没什么大碍,等盘岳青来了就没事了。”宋舒白自嘲的一笑,“不过他忙着,也不知道来不来。不来才好,问他要一纸放妻书,我娶你。” 善杉听着,说了句想喝水,然后强撑着坐起来,靠在床栏上看宋舒白,她没什么力气,看人也看不太清,但破天荒的,思路反倒格外清晰:“你是太傅嫡子,这样的话有损名声,现在窥伺你位置的人也不少,别自找麻烦。等会儿院子口有动静时你就先走,同人撞上对你我都不好。” “使计的人,不会只让自己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介时来的人恐怕鱼龙混杂,瞒不下去。”善杉苦笑,“我没她厉害,这样的法子我是怎么都想不到的,这样的计划我也是如何都实施不下的。” 宋舒白怎么会猜不到这个“她”是谁,只是他格外歉疚,也格外失望。 “还难受吗?”宋舒白伸手摸了摸善杉的额头,低声道,“你呼吸重了很多。” 善杉握紧宋舒白的手腕,原本是想推开他,但却突然喘息一声,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他,捱到现在,她已经几乎熬不住了,全身像是有蚂蚁在爬一般瘙痒,身上的衣物碰触肌肤时的摩擦被放大,每一下摩擦都让善杉想呻吟出声,但她死咬着嘴唇忍住了,此时意识已经完全混沌了,只是想要舒服一点。 宋舒白被善杉抱了个满怀,僵硬的双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好,耳边尽是她的呼吸声还有灼·热温度。 与此同时,素祺和胭脂回来了,两人接过僧侣手中的水,毫无异样的道谢,目送僧侣走远这才动作利落的抬进去,严严实实的合上门布置微凉的温水。 “善儿?”宋舒白被抱得有些疼,耳根的地方灼·热一片,全是善杉的呼吸声洒在上面。 第十四章:化险为夷 他必须得走了。 “公子!温水好了!” 宋舒白松了口气,抱起善杉往水桶走去,腾出手试了下水,温度不高,但又不至于太冷。后一把将她摁进去,因她攀附着自己的臂膀,入水一瞬间连带着他的衣裳也被溅湿,但凉温水还是有些效果,她已经安分很多。 只是也要人命,今日祈福本就着素色,在室内穿的又不·厚,现在一入水,轻薄的浅色面料瞬间贴合身体,勾勒出了属于姑娘家的玲·珑曲线,冲击着宋舒白的眼球,一通折腾下来,宋舒白再君子也难免有些旖旎心思。 素祺连忙接过手扶住善杉,看了眼宋舒白凌乱的衣襟道:“宋公子,今日恩情我们记下了,但是您得……” “照顾好她。”宋舒白移开视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素祺道,“温补的,寒冬的凉水入骨不好,待会儿喂她吃一颗。” 胭脂目送宋舒白出去,叹道:“宋公子人太好了,今日但凡他有点坏心眼,我们就完了。” “别提起宋公子。”素祺一边替善杉解衣裳一边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夫人若记得就同她说,若醒来后不记得,就不要提,其他人更是只字不可。明白吗?” 胭脂认真的点头,又道:“那宋公子的恩情……” “人生在世,总有些人的恩还不起。”素祺道,“宋公子又何尝不知道?” 没过多久盘岳青就来了,他推开门入眼的便是善杉衣衫不整的沉在水中,意识不清的样子。 他退后半步挡住门,扭头道:“都出去。” 是对门外的人说的。 “看都不能看?”一陌生男子的声音调侃的道,“正事谈到一半你就要走,还不准我们知道原因?” “肖朝君!”盘岳青低斥。 肖朝君哎哟了声:“行行行,我们走我们走。” “你们也出去。” 素祺和胭脂连忙行礼退下。 人潮散去后,盘岳青关上门,捞起善杉往床榻走去。 胭脂去传话时,他的心跳都差点停了,但还有事情要处理,既然有人做这样的算计,就不会让这件事轻轻松松解决,不然废的大手笔就打水漂了。果不其然,晚间的祈福诵经不知为何地点改到了他们的禅院附近,要是这件事被人撞破,就算是没发生什么,闲言碎语也够善杉听的。 处理好那个人苦心积虑布置的看客们,盘岳青这才紧赶慢赶的回禅院,看到往外走的宋舒白时,他心里翻涌的杀意吓了自己一跳,他竟然想的是,如果宋舒白真的做了什么,他要怎么不突兀的杀了所有知情·人灭口,然后捂好这件事。 最好是一辈子不让善杉知道。 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了,宋舒白如果真的做了什么,他不会在这。 盘岳青擦干善杉身上的水珠,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她浑身带着湿意,柔·软极了,微微颤动的眼帘下有清澈的水光,娇艳的唇·瓣如同沾着水的玫瑰,美丽诱·人。 “青羊?”善杉意识模糊的往面前的人身上靠,雪白的如同鱼片般的身体毫无保留的属于盘岳青,那双莲藕般白嫩的手臂环绕着他,香甜的味道在他鼻翼边萦绕不绝。 “我在。”盘岳青笑了笑,一边吻她一边放下床帘,声音低哑,“原本是气你的,但你这么乖,我又舍不得了。” 随着床帘垂下,断断续续的声响也不绝于耳。虽说佛教净地不可亵渎,但神·佛慈悲为怀,大抵是能谅解信徒的迫不得已。 素祺一出门就看到了各自站着的几人,不知为何,李丕和曹溪竟然也同自家老爷一起来的,旁边还有一位布衣模样的男子,几步远的地方站着没来得及走远的宋舒白。 目送盘岳青入房,宋舒白松了口气,正想告辞,李丕突然道:“舒白的院子离这不近,怎么在这同我们遇上?” 说着,他扫过宋舒白的衣裳,浅灰色的锦服因为沾水变得颜色深了些,那只湿透的袖子尽头的手腕,有一道很明显的红色刮痕,像是女子的指甲划过而留下的。 素祺低着头,心中却不安起来,李丕同老爷关系极差,莫非…… “长源。”宋舒白没有回答,只道,“我先走了。” 李丕竟然也没有为难,点头道:“舒白,别再掺和别人的事。” 语气中的劝诫倒是多过其它的情绪。 目送几位大人离开后,胭脂压低声音道:“李大人不是与老爷不对付吗?怎么今日同老爷一起来?还有那男子,莫非就是老爷的客?” “少想主子们的事。”素祺道,“去准备干净的水吧,还有夕食。夫人醒来定是会饿。” 善杉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屋内烛火昏暗,睡的人头痛欲裂,坐起来一看,一道屏风外倒是灯火通明,几位男子正就着烛火在低声说话,素祺与胭脂一人一边站在内室的门口守着,素祺最先注意到善杉的动静,连忙走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夫人可还有不舒服?” “有点头晕而已。”善杉本没觉得什么,但一出口的声音干哑极了,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她摸了摸喉咙诧异的看素祺,用眼神询问。 素祺倒了杯水端给善杉:“夫人发烧发的厉害,折腾了好半天,半个时辰前才退烧。” 不愧是狼虎之药。 善杉抿了口水,微微垂下眼帘,今日受的罪,总不会就这么受了。抬眸时,善杉问道:“外间这是怎么个意思?” “老爷守着您走不开,您退烧了才处理公事,但也没放心走远,毕竟不知道下药那人可还有后招。于是就招呼人隔开了屋子,在外间处理事务了。” 里间声音不小,外间的人已经知道善杉醒了。 “嫂子好!可否梳妆出来一同用膳?”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笑道,“今日有缘,不然青羊可不舍得让我们唐突了嫂子。” “食不言寝不语。”这道声音却有些耳熟。 善杉微顿,偏头看向素祺:“李丕那厮?” 素祺点了点头:“早些时候李大人就来了。” 正说着,盘岳青转过屏风走了进来,先探了探善杉的额头,然后道:“饿了吗?你要是乐意,就同他们一块用膳。” “我不饿,还有点头晕,你们吃吧。”善杉摇头,拉着盘岳青的手道,“明日一早我就回府,不想在这待了。” 原是要住上三日,连点三日祈福灯的。 盘岳青点头:“总归我是要留下处理事情的,你就先回去,灯我来点。” “也别睡了,睡多了更不舒服。” 没说几句话,外间就开始叫了,善杉顿了顿问:“怎么李长源也在?还有谁?” “肖朝君。”盘岳青道,“目前有些事情同李丕商量,朝堂上的事。” 两人没再多话,善杉推了推他道:“客人等着呢,出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虽说睡多了不好,但没坐一会儿,善杉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毕竟被人用了药,对身体的内耗极大。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 善杉迷茫的盯着头顶陌生的床帐看了一会儿,才想起这里是禅院。偏头看向盘岳青,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的,现在还没醒,浓密的睫毛下有淡淡的灰色,这段时间朝堂上似乎忙的不可开交,问题也很棘手,不然他和李丕八竿子打不着,不会一起商量什么事。 其实善杉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好的看看他了,最近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冷战,谁也不愿意看见谁,更别说是这么平和的躺在一起了。 善杉的葱白指尖抚平盘岳青微微皱着的眉宇,又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缓慢的滑下去,停留在他淡色的嘴唇上,盘岳青的嘴唇和很多人都不一样,他上唇的唇珠格外明显,微微凸起,除此之外,他下唇的双瓣肌肉纹理更加独特,老人们喜欢说这叫多福肉。唇珠和多福肉一般都很少会有人具备,更多人只有其中之一,偏偏盘岳青具备全部。 善杉很喜欢这个小惊喜,玩闹的时候也总喜欢将视线停留在他唇上。 “睡不着?”盘岳青眯着眼抓住善杉作乱的手,嘴角微微上翘,“夫人太迷恋我的皮囊可如何是好,哪一日老去,岂不是得担心夫人会不会抛弃我?” 善杉被抓包,也没不好意思,随盘岳青抓着自己的手,微微枕着他的肩膀道:“担心我做什么,多的是人愿意自荐枕席。” 说完,两人都沉默下去,原本温馨静谧的气氛荡然无存。 宋熙就像是哽在两人喉间的刺,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甚至没有办法说清楚。 丫鬟们此时还没有起,外间安静极了,只有屋外还没燃尽的蜡烛燃烧烛芯的噼啪声,随着这句话的落音,室内的温度似乎一下子被抽离干净,贴的再近也显得冰冷起来。 善杉挣开盘岳青的手,往外挪了挪。 他们都知道自己走近了死胡同,但又找不到出路。 “善儿,你想听朝堂的事吗?”盘岳青将善杉揽入怀里,侧躺着看她,声音温柔有磁性,像是诱哄,“关于我为什么不能抗旨,为什么会和李丕私下见面,为什么要招肖朝君为谋士。” 第十五章:回击 善杉没搭话,只是看着他示意他说。 盘岳青亲了亲善杉的额头,低声道:“当今那位是庶子,成王才是真正的嫡子,但先帝去的突然,把控后宫的是收养了陛下的太后,圣旨上写的早就是太后属意后的内容,毕竟成王年纪小,当时才四岁,宋家……你与宋舒白相熟,自然也能猜到几分,太傅不是个强硬的人,甚至是不想成王为帝王的,于是太后顺风顺水的推了自己养大的孩子上位。” 这些善杉都知道,闻言道:“其实谁为帝王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陛下圣明,这些年下来,大唐愈发繁荣昌盛。” “不愧是我们善儿。”盘岳青又亲了亲善杉,笑道,“可太后并不愿意陛下这么快就赢得这样的名声。陛下登基时十四岁,如今不过十二三年罢了,就已经羽翼丰满,不再听太后以及太尉的指令了,这次实施新令,更是让太后不满,太后母族是扬州氏族,手下田亩无数,要真的减轻佣农赋税,他们的收入会少非常多。” “很多能有多少?”善杉作为一个将门出来的姑娘,又作为一位清官的家眷,完全没有管理田亩的经验。 盘岳青看了看她,依然笑着,眼神却渐渐冷了下去:“几乎是整个崖州半年的开支。” 养得活岭南道一州百姓半年? 就她一族的佣农赋税?还是减轻的部分,那全部赋税加起来岂不是养得活一府州的人? 善杉骇然:“难怪陛下这么着急一定要赶在年前实行新令。” “虽说现在还不清楚太后为什么将宋熙赐婚于我,但想来无非是觉得我在新令实施中起的作用太大了,背后依靠着将门就有恃无恐,想敲打敲打我罢了。”盘岳青握了握善杉的手,解释道,“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怎么让陛下摆脱太后一干人,真正落实新令,其余的事能少就少。” 盘岳青是个心怀天下的男子,他寒窗苦读考取功名,逆流而上做陛下手中的刃,不是为了官职和钱财,而是为了整个大唐,为了寒门能少一些像他父亲一样辛苦中榜,却被氏族拿走成绩的读书人。 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善杉就知道他的将来一定不会只有儿女情长。 但其实,善杉隐约猜得到,或许太后赐婚的意图并没有那么复杂,甚至不是为了什么朝堂牵制,更多的可能只是因为宋熙的意愿。因为宋熙不甘心,而太后膝下无子,最疼爱的就是这个表哥的女儿,于是愿意做这么件落人话柄的事。 “老爷。”屋外盘彦敲门道,“肖公子来了。” 两人这时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不知不觉已经说了好长时间话,从政事说到冬日的景点,又说起前些日子争议不小的靖康署,善杉知道的尽是些市井传闻,盘岳青就告诉她一些内情,倒是引得善杉对靖康署格外好奇了。 屋外盘彦还在敲门,盘岳青便应了声,止住了话头,转而叮嘱善杉道:“让盘彦跟着,安全到家之后他再折返。” “你也注意安全。”善杉坐起来道,“面生的人递的东西别接。” 盘岳青看了眼善杉,笑着点头。 送走盘岳青后,素祺走进内室问道:“夫人,可要准备回府?” 善杉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素祺连忙上前,同胭脂伺候她穿衣,系上腰带时,突然听到回答:“当然要回,不回去的话,怎么让我们宋姨娘失望?” 语中戾气浓重,让人心惊。素祺迟疑道:“夫人,我们并无证据,不好……” “这不容易?打到她认为止便是。”善杉拒绝了珠宝玉簪,笑道,“挽好发髻便是,找几根竹簪,免得到时候磕坏了,可惜。” 胭脂应了,不动声色的看了素祺一眼。 素祺微微摇头,叹息一声,也无法。自家夫人到底还是年纪小,又是将门小姐,被保护的太好,冤家对头也就只有宋熙一个,偏偏小时就是一路打架打过来的,完全不知道平常官员的后宅中是不可如此的。 但凡事人是听不进劝的,任凭一路上素祺如何说,善杉依然不为所动,只答应不会出人命,也不会让宋熙缺胳膊少腿。 “夫人,只要你动了手,不管你是一巴掌还是断一只手,罪过是一样的。” 善杉笑了声:“这敢情好,不必太手下留情了。” 素祺还要再劝,被胭脂拉住:“你啊,就是太聪明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倒是觉得宋姨娘太嚣张了,得让她知道知道,我们将军府出来的姑娘什么性格!再说了,我们还有老爷啊。” 但愿以后每一个被惹怒的时刻,老爷都是站在夫人这边的。素祺叹了口气,也知道善杉现在是听不进去的。 马车入府时,守门的小厮诧异道:“盘彦?夫人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有事先回了。” 两人搭话等大门开的间隙里,一旁不起眼的小厮瞥了眼马车,隐在人群中正准备往内院去。 “按住他。”善杉不轻不重的吩咐道。 盘彦立马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掐住这人肩膀,喝道:“绑了!” 旁边小厮虽不知缘故,但也听清了自家夫人的话,忙七手八脚的将人扣下了,等待发落。 “夫人这是干什么?难道我们祥韵苑的人连前门都来不得了吗?”被绑的小厮大声叫嚷着。 素祺掀开帘子道:“把嘴堵了!吵得好听吗?还有开门的,朝食没吃饱吗?开个门这么慢!” 说完,素祺无奈的对善杉道:“对面人家是太师府,那家儿媳妇嘴碎极了,夫人这么做要被老夫人训斥的。” “把人带到祥韵苑去。”善杉没有答素祺,转而吩咐盘彦,“若有要事你便可折返了。” 这一看自家夫人就是要有大动作,盘彦哪还敢立马折返,老爷说的是照顾好夫人,万一等会儿被那个宋熙欺负了,不也是失职了。 人还没到祥韵苑,远远就看见了探头探脑的丫鬟,善杉冷着脸喝住她:“宋姨娘一个妾的丫鬟、小厮倒是比我这个主母还多,是把整个太尉府和太傅府的人都搬来了?” 丫鬟战战兢兢的请安,不敢答话。 “去,让你们宋姨娘出来见我。” 没在前院待多久,宋熙就柔柔弱弱的被人搀扶着走出来了,走三步咳一步,好像一夜之间染了痨病一般。 “夫……咳……夫人。”宋熙行了礼,一边起身一边疑惑道,“你这是干什么?原本还想着等你回来,就去门口迎你,给你尝尝我最新做的糕点……” “我叫你起了吗?”善杉坐在主座,冷冷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身为妾室没有一点自觉,依然‘你’‘你’‘我’‘我’的,传出去还以为太尉府不知道怎么教姑娘呢。” 没等宋熙说什么,善杉突然笑道:“不过也是,都已经做妾了,要是真会教……你说是不是?” 宋熙的表情冷了下去,握紧手帕看着善杉,似乎正极力忍耐着什么。 不过她很厉害,这样的羞辱竟然说忍下就忍下去了。 “夫人教训的是。妾知错。”宋熙微微低头,声音中没有半点不耐。 善杉有时候会觉得,如果宋熙是个男子,恐怕比李丕还可怕。 能够忍受屈辱的人一向都很可怕。 “知错就好。”善杉放下茶杯,似笑非笑的看着宋熙,“不是说有个什么新糕点吗?不如做来给本夫人尝尝?” “夫人,宋姨娘刚刚起,还没用早膳……” “轮到你说话了吗?”素祺喝住插话的丫鬟,“夫人吩咐照做便是。” 宋熙捏紧了手帕,从僵硬的面皮上挤了个笑的弧度出来:“妾现在就去做,劳夫人等一会儿……” 没走几步,就听善杉又道:“昨夜那道素汤味道不错,宋姨娘不妨再加上这一道。” 厅内鸦雀无声,宋熙身边的丫鬟不自觉的发着抖,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我活着回来且依然清清白白,可真是让宋姨娘失望了。”善杉示意盘彦将绑着的人扔进来,一面道,“我还不知道宋姨娘那么关注我的一举一动,我一回来就有人想要给宋姨娘送信了,一问,巧了,竟然还是昨日同我一块上山的人,怎么我还没回来,他就先回了?” 宋熙绷着脊背,扯了个笑道:“夫人在说什么?妾怎么没听明白?” “不用你听明白,我明白就行。”善杉扭头看向胭脂,吩咐道,“关院门。” 随着沉重红木门缓缓关上,门环叩在门上的最后一声像是秋后刽子手刀刃与木桩相撞的那一声,骇人极了。 宋熙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不管有没有证据,善杉铁了心要给她点教训。 “你疯了!七出中最忌讳的便是‘乱家’,你无证无据就要处置我,不怕被休吗?”宋熙接连退了几步,喝道。 第十六章:上家法 “我可是太傅的嫡女!是和你们夫人同品阶的郡主!你们敢!”宋熙被寥寥无几的丫鬟护着,背靠着门喊道,“佟善杉!你个无父无母的煞星!你敢打我!我表姑姑可是太后!” “别什么?”善杉微微偏头问素祺,只有眼神落在宋熙身上,格外的冷,“刚刚她太吵,没听清你说什么。” 素祺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叫您别自己动手,我下手有分寸,还是我来吧。” “晚了,胭脂已经上手了。”善杉丝毫不动的坐在主座,用下巴指了指宋熙的方向,“你去拦着点,别让胭脂真的弄死她了,毕竟还是个谁谁家的宝贝疙瘩。” 宋熙毕竟是文人家庭长大,身边的丫鬟也都是不会武的,不像胭脂,是跟着善杉在兵器库里长起来的,一身力气普通的男子都未必比得过,除了没个分寸之外什么都好,这不,一巴掌下去,宋熙的脸立马就肿了起来,反倒吓了胭脂一跳。 被素祺拨开的时候,胭脂委屈的道:“我这不也没想到她这么不经打嘛……” 再等胭脂趁乱踹了宋熙几脚,人就二话不说晕过去了。 撸好袖子还没开始打人的素祺看向了胭脂。 “天地良心,我没下重手,就气不过想再出下气。”胭脂无辜的眨着真诚的大眼睛。 善杉就笑了起来:“别跟干柳活(说相声)似的,行了,等我们一走她就立马醒了……” 话音还没落,门外砸门的声音和盘老夫人的声音接连响起:“佟善杉!给我开门!” “哟,竟然还有报信的?”善杉面上的笑又平了下去,从主座上站起来道,“气也出了,开门吧。” “可是……”胭脂担忧的道,“万一老夫人……” 没什么万一,是肯定要被骂了。 盘老夫人一进门,看到昏死在地上的宋熙,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指着不知悔改的善杉哆嗦半天,才怒然道:“一家主母!你身为一家主母!天塌下来的大事你也不能自乱阵脚!可你看看你现在干的?这是一个主母做得出来的事吗?善妒、乱家,哪一条不足够休妻!” 善杉没什么表情:“儿媳知错。” 就差再接上一句“且不改”了。 “谁动的手?”盘老夫人看了眼宋熙脸上的印子,差点厥过去,勉强站稳,吸了口气问道,“我问谁动的手!” 胭脂跪下道:“禀老夫人,是我。” “就知道又是你!”盘老夫人怒道,“将军府上上下下难道就没有一个懂规矩的吗?不劝着主子做的错事,还敢助纣为虐!” “老夫人息怒,是宋姨娘犯错在先,我家夫人只是惩戒罢了。”素祺与胭脂一同跪下,“擅自将家法改成掌掴,是我们不对。” “倒是有个聪明的。”盘老夫人气道,“既然这么聪明,还懂偷梁换柱,怎么不在一开始拦着你家主子?” 地下倒着的人此时悠悠转醒,一边低泣一边求饶:“夫人,夫人别打妾了,妾不该让小厮去门口迎您,妾这就去给您做糕点……您别打了……” 胭脂怒目,就要从地上爬起来再去补几脚,硬是被素祺拉住了。 “老夫人恕罪!我家夫人耳根子软,今日在庙里听人嘴碎,窝了火,一回来又遇上宋姨娘的小厮不知礼数,说我家夫人不容人,本只是想将人送回来让宋姨娘管好人,但我们俩气不过同宋姨娘起了口角,还动了手……望老夫人责罚。”素祺死死捏着胭脂的手腕,带着她请罪。 盘老夫人赞许的看了素祺一眼,松了口气道:“如此说来,罪过在你们俩——龙婆婆,带她们下去领罚,这样的丫头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娘,是我叫他们打的。”善杉拦住上前的婆子,就站在素祺二人旁边,平静的道,“打她的原因也不是什么小厮,就是因为她该打。” 听听这话!是一家主母该说的吗?倒像是什么市井流氓说的!盘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道:“你眼里有谁是不该打的?丞相李丕你都想打,你说你还有谁不想打?” “您不问原因就说她不该打,您眼里是不是就我无理取闹,其他人都有规有矩?” “夫人!”素祺反应再快都没能阻止善杉呛声。 盘老夫人也上了火:“是!至少宋熙没有动不动带着人又是锁门又是扣人!说到现在你还是不愿意认错,行,今日我就好好管管你!来人——” “老夫人,事情得从昨日说起,老夫人……”素祺跪行几步,正要解释,被善杉阻止了。 对视一眼后,素祺张了张嘴,也说不出口了,昨日之事不管成没成,总归是羞于启齿的,尤其是现在谁都没有证据。 “愣着干什么?上祠堂请家法!”盘老夫人怒道。 盘彦连忙退到一边,给龙婆婆让道。 屋子里的人除了祥韵苑的都动了起来,去祠堂的去祠堂,准备家法的准备家法,反倒是善杉几人站在一边格外闲。宋熙此时早就被人扶了起来,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顶着那张肿成猪头的脸走过来,猫哭耗子的道:“夫人委屈了,都怪妾不知好歹,怕您寒气入骨,差人给您送了碗热汤。” 善杉平静的看向她,今日的事从头到尾本就是她理亏,而且气也出了,没什么委屈的,唯一委屈的就是老夫人的态度而已,但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么想着,看宋熙都觉得看得更透彻一些了,善杉疑惑道:“你怎么这么高兴?脸不痛吗?” 宋熙嘴角的笑一顿,面无表情的道:“夫人有心关怀我,还不如关怀一下自己,您等会儿比我痛多了。” 善杉挑眉,想了想点头道:“也是。” 正说着,来人传话:“夫人,请上祠堂。” 善杉叹了口气,苦大仇深般的往祠堂走去。 倒是还没见识过家法的宋熙格外的兴奋,就算是脸肿的不像样子也要蒙着面纱跟在后面,说是不忍心善杉被罚,身为妹妹过意不去云云,即便善杉几次说她去了会后悔,也依然不为所动,非去不可。 既然这样善杉就懒得和宋熙多嘴了。 但越走宋熙就越觉得不对劲,不是去祠堂吗?怎么这个祠堂的花花草草比她院子里种的还好?还有这廊下的灯,烛火强盛就算了,灯罩上还画着花草,不仅不像是祠堂反倒像是什么休闲之所。 抱着疑问走进祠堂,宋熙更觉得不对劲了,祠堂内灯火通明,炭火烧的正旺,一进门便可见悬吊着的金桐莲花灯,灯下便是盘家祖祖辈辈的灵牌之位,香案前放着供奉品,再往前是两个蒲团,比寻常蒲团要厚实很多,表面还是类似于狐皮之类的动物皮毛,看着便格外柔软,与香案烛火相隔三四步的地方用竹帘隔开摆了一张低矮的长桌,从门口看不清里面,只朦朦胧胧的可见老夫人等人坐在里面等着。 “还不进来?”盘老夫人道。 善杉磨磨蹭蹭的走进去,不情不愿的、十分自觉的在长桌前跪下,宋熙这时候才看到这里也摆着与外间一般无二的几个蒲团。 “行了,上家法。” 宋熙忽略掉那些不合理的地方,握紧了手帕等着家法上来,一边抑制住嘴角的上扬一边想,盘岳青还要点一日祈福灯才会回来,就算是他再护着你,也救不了你! 还没高兴多久,只见龙婆婆捧着不足十寸的托盘上来,凝神一看,托盘上摆着纸墨笔砚数件,没等宋熙反应过来,就听见善杉哀嚎道:“娘,我错了还不行吗?怎么不仅罚跪还要抄书啊?” 严肃刻板且铁面无私的盘老夫人怒道:“罚跪都是家常便饭了,现在你是不怕罚跪的了,再不加点你还得了?上房揭瓦都敢了!” 宋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这一顿揍挨了就是白挨了!盘老夫人竟然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佟善杉揍自己这一顿所谓的家法就是抄书!难怪她有恃无恐,没有证据也敢上门打人! 宋熙被气得差点一口气厥过去。 其实善杉也没想到这次盘老夫人会这么做,盘家的家法当然不是什么跪祠堂抄书这么简单的事情,但是家法一般是在校场挨得,若是上祠堂那就是抄抄书的小事。所以盘老夫人一说上祠堂,善杉这边就安静下来,什么都不争辩了。 不过见宋熙那么高兴,善杉想了想她脸上那一下是有点重,也就善解人意的没有解释,本是想让她多高兴几天,谁知道她非要跟来,这不,只能高兴一会儿。 不过这家法对宋熙·来说虽然是不痛不痒的有意偏袒,但对于善杉来说却是真的头疼。 抄一会儿书就玩一会儿的善杉扔下笔,第一百零八次喊累:“非得抄这么多吗,这都一天准备过去了。” 素祺一边磨墨一边哄她:“晚间就能休息了,明日再抄一些,就能出祠堂了。” 都是些什么人间疾苦啊。 善杉叹了口气,趴在案几上不说话。 还不如去校场挨几鞭子呢。 第十七章:背后的人 盘岳青回来的时候天光微亮,一身露水还未散去,善杉窝在祠堂的榻上还未醒,只模模糊糊的感觉到有人给自己搭了一条毯子,隐约知道是谁,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看看。 “老爷。”素祺压低声音问道,“您不是明日才回吗?” “点了今日的灯就回来了。”盘岳青看了看火炉里的炭,起身道,“看着点,别让她冷着了。” 素祺应了,看着盘岳青往门外走,疑惑道:“您还要出门?” “只是去母亲院里请安罢了。约摸她醒前就回来了。” 渐渐的,人声静下去,屋子里恢复了沉寂,善杉没挣扎多久,便又沉入了梦乡里。 甚至睡的更安稳了。 “老爷。”远远的,龙婆婆就看到盘岳青了,连忙迎上去,笑着请安道,“就知道您快回来了。” “龙婆婆。”盘岳青上前扶了把,问道,“娘醒了吗?” 龙婆婆领着盘岳青进院子,一边道:“这些年来一直醒得早,半个时辰前就醒了。” “太医院开的药如何?” “年事已高,不是药的问题了。”龙婆婆摇了摇头,低声道,“并无大作用。” 盘岳青心里一沉,微微颔首,撩开帘子往里走去,盘老夫人正坐在桌前摆弄今日新鲜的花草,烛火映照着老人的头发,闪闪的银光跳跃其中,绚丽夺目。 “母亲。” 盘老夫人微顿,转头看向盘岳青,笑道:“回来了?”一边叫人点多些灯,“灯光太暗,都看不清你了。” 盘岳青微微蹙眉:“怎么这时候才点灯?” “我叫她们别太早点的,晨起的时候也无要紧事。” “老早就说一起来便让人点上,这点蜡烛不必省着。但她偏不听。”龙婆婆提着灯盏放好,一边看着丫鬟们布置,一边嗔怪道。 灯光一盛,屋内都显得不那么冷寂了。 盘岳青收回视线,看向盘老夫人:“娘,如今不同从前,您不必这般节省。” “我知道,只是赶巧,今日没点灯你便来了而已。”盘老夫人握着盘岳青的手拍了拍,揶揄道,“已经多少年没有这么早来给我请安了,是为了你那爱惹祸的夫人吧?” “也不全是。”盘岳青道,“过段时间朝堂上会出些事,大抵没有时间再给您请安,便今日来看看您。” 盘老夫人点头:“政事固然重要,但你自己的身体也要顾着些。不过我倒是要同你说说,这宋熙不是个省油的灯,偏你媳妇一根肠子直到底,今日闹得不大,我还能护着,但来日若是闹大了,我可护不下她。说句难听的,毕竟宋熙后头是太尉府和太后娘娘。” 盘岳青没说话,盘老夫人又道:“昨日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就算是那宋熙千不该万不该惹了她,处置人的法子没个百种也有几十种,怎么就非得用最上不了台面,且落人口舌的?忍个几日,找些法子正大光明的处置她,不照样也是出气吗?” 盘岳青沉默了一会儿,对龙婆婆道:“姑姑,劳您守着门。” 等丫鬟们都退下去,房门轻轻关上后,盘岳青从袖子掏出一瓶青色的小药瓶,递给盘老夫人:“这药,娘大抵认得。” 穷人家的孩子多少都懂点药理知识,毕竟小病小痛得自己上山采药,盘老夫人年轻时候为了养家,还做过买卖药材的生意,更是了解。 “青瓶子一般不是什么好药……”盘老夫人接过药瓶,嗅了嗅,皱眉道,“下九流的东西。” 盘岳青点头:“我让人查了,这药虽然下九流,但其实卖价高昂,多是在勾栏间流通。” “何意?” “前日,佛陀山上,有一僧侣端了碗素汤给善儿暖身,那碗汤里就有这药。”盘岳青道。 盘老夫人很快领悟了:“你的意思是……宋熙干的?” 盘岳青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接着道:“善儿不通药理,一碗汤喝得干干净净。没多久,宋舒白来了,他收到一封善儿笔迹的约见信,他同善儿从小一起长大,都没有看出是假冒的字迹,可见其人对善儿也颇为了解。” “她喝了?”盘老夫人皱眉,“我竟忘了这一茬,她身边没一个懂药理的丫头。” 盘岳青微顿:“您不问问宋舒白后来……” “我多少还是了解你和善儿的。若真到了那一步,善儿宁愿再不回大唐,甚至不会见你。你也是,若真如此,就不是善儿先回府而是宋舒白身死的消息先到城内了。”盘老夫人摇头,“只是没想到,太尉府里长大的姑娘,竟然有这样的龌龊心思。” “事后有人杀了供药的大夫,手段干净利落,不是一般家仆。”盘岳青道,“看伤口,倒像是大漠国的弯月刀。” 盘老夫人疑惑道:“怎么又扯上大漠国了?” “不知。”盘岳青摇头,“还在查,只是线索不多,恐怕不会有收获。” “便是有人在宋熙背后出主意或是善后?” 盘岳青道:“也不必让您忧心,只是给您提个醒,多少警惕些宋熙。另外,儿子没来得及跟您说清原委,您却依然袒护着善儿,儿子很感激。” “无他,只是善儿心眼不坏,又凡事向着你,没什么好挑剔的,若她真没什么可取之处,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另择贤人。倒是这宋熙,来路不明,善儿又直来直去,没个心眼,总让人放不下心。”盘老夫人叹息道,“若盘家不是寒门,也不必累着你处处小心,什么人都能往你家里塞人。” “若盘家不是寒门,我如今也不会官居正三品,与丞相同起同坐了。” 如今世家之间盘根错节,座上那位确是忌惮世家。 盘老夫人笑着摇头,不说这些了。 另一边的善杉朝食时分才醒,祠堂的香火味道浓重的让人头晕,她裹着被子下床开窗,呼吸了好几口冷气才舒服了些。 还没喟叹寒冬的新鲜冷气沁人心脾,就被人打横抱起。善杉稍稍吓了一跳之后就平静了,伸手搂着来人的脖子,问道:“怎么回的这么早?不是还有一日灯要点吗?” “我在寺庙都耳闻夫人轶事,怎么还安心在山中待得下去?”盘岳青将大冬天还赤着脚的姑娘放在榻上,从素祺手中接过足袋,半蹲在塌前替她穿好,“库房里还有去年陛下赏赐的波斯地毯,让人倒腾出来铺上再赤脚踩,寒气最容易从脚底入体。” 善杉应了,偏晃着脚不让他轻易穿好,一边笑道:“传闻尚书令大人冷酷铁血,怎么今日这么温柔小意?” “别闹。”盘岳青握着善杉的脚腕,常年拿笔的指节间有隐隐的粗粝茧子,摩擦过善杉细嫩的肌肤惹起阵阵痒意,善杉一边笑一边往后躲,偏不配合他。 盘岳青没法,放弃了给她穿足袋的想法,只将锦被裹得严实了些。 “还没问你,给我送素汤的小僧人找到了吗?”善杉突然想起来,连忙问道。 “找到了尸体。”盘岳青道,“有人下手很快。” 善杉皱眉道:“杀了?能查出来是谁杀的吗?” “有些难度,但伤口像是大漠人的弯月刀,不过也不确定,蒙古国也是用弯刀。改日托曹溪去看看,她应该清楚。”盘岳青没有隐瞒她,这些危险是奔着她去的,若是一无所知,更加危险。 善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看向盘岳青,试探着道:“可宋熙背后既没有大漠人也没有蒙古人,为何……” “未必没有。太尉广交天下人,且地位不低,就算他不找大漠人,也会有人找上他。只是不知道他们互相许诺了些什么。”盘岳青似是没有察觉善杉的小心思,解释道,“近来大漠蠢蠢欲动,尤其是冬日,他们必须从大唐弄回去一些东西,不然他们的族人没有多少能捱过冬日。” “可这是通敌叛国的重罪,如果被发现他们私下有交易,是要诛九族的。”善杉不太理解,“太尉身居高位,已经没有什么是需要从大漠人手中得到的了吧?再说了,大漠人能给什么呢?他们除了以骁勇善战闻名之外,没有任何对我们有吸引力的地方吧?” 盘岳青闻言,眼眸微沉,低声道:“就怕是大漠人能给的,恰巧是太尉最想要的。” 这是什么意思?善杉心中有个答案,却不太敢说出口。如今能窥伺那把龙椅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位,偏偏要命的是,他才是那位最能名正言顺坐上去的人,比当今陛下的血统更纯正。 “……成王如今二十有五,据说秋猎时,一马当前,几乎血洗了整个猎场。这传闻可真?”善杉问道。 “如假包换。” 善杉同盘岳青对视着,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这大唐的天,也平静不了多久了。 第十八章:腊八宴 腊八节当日,盘岳青早早入了宫,宣敬帝这几日都放了盘岳青的假,也该忙起来了。 前脚盘岳青刚走,后脚龙婆婆就来传善杉了,说是宫里有旨到。 “母亲。”善杉步过雕花的屏风,在佛堂前见到老夫人,将暖炉递给素祺后,上前一步在老夫人旁边跪坐下来,低声问道,“昨日龙婆婆说您染了风寒,现在好些了吗?” 盘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善杉站起来,两人走回内室说话:“善儿,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使人送了请帖来,让你带着宋姨娘进宫参加腊八宴。这请帖的意思,估计是想看看宋姨娘过得好不好。说是贵妾,其实太后恨不得是平妻,或者干脆让青羊休了你去。”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善杉捏着烫金的请帖,看着上面的名讳:盘宋氏、盘佟氏。谁还分得清哪个是妾,哪个是妻? “夫人,不然我们不去吧,或者告诉姑爷……”胭脂试探着道。 善杉仔细的抚摸过请帖上的名讳,许久才笑着问胭脂道:“然后呢,被太后治个不敬之罪?或者连累盘岳青被治个以下犯上?” 胭脂喏喏不语。 “去,怎么不去。坏了纲程的是她们,与我何干?她身为一国之母,愿意帮扶一个妾室,落了下乘的,本就是她。”善杉推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色,那是刚刚嫁过来的时候,盘岳青带着她种的枇杷树,现在已经亭亭如盖,只是乌乌压压的一片下没有一点明媚,唯一亮色便是沉重厚实的积雪。 进宫参宴不好带太多人,善杉就带着龙婆婆和素祺二人上了马车,盘老夫人还是担心善杉被人一激便不给人面子,平白惹祸。三人坐在车内等了好一会儿,宋熙才带着丫鬟姗姗来迟。 “夫人安好。真是不好意思,妾刚刚小日子突然来了,就耽搁了。”宋熙撩开善杉的马车帘,柔柔弱弱的行礼,脸色的确惨白惨白的。 善杉看着她没说话,一会儿后笑道:“宋姨娘去洗把脸吧,米粉太多了,在掉呢。” 宋熙下意识的摸了摸脸,的确落了满手的白色粉末。只好强笑着请辞,讪讪的回去整理。 “噗嗤。”素祺等到宋熙走远了这才笑起来,“这宋姨娘也是人才,米粉本来就爱掉,又不敢用铅粉,还要涂这么多。” “满长安城的人都不敢涂铅粉,我也不敢。”善杉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只涂了一层薄薄的米粉,但是也很不舒服,“最好是能出点什么事,让我提前回来。” 不用想都知道这一日的宴会恐怕不太好熬,无论怎么说,大概都要受些委屈。 到皇宫门口时,盘家的马车刚刚停稳,后面就有一辆挂着御赐竹牌的马车跟着停下了。善杉扫了一眼马车,竹牌上有公主府的字样,如今在长安且能驾马车入宫的公主,只有西平公主一人。 “盘夫人。”正想着,西平公主就撩开马车帘叫住了善杉。 “西平公主安好。”善杉站稳后对她行礼,正微微锤头等着公主府的马车走过自己,谁知道她却下了马车,在自己身边站定了。 “善儿,我母后老了,耳根软。真是,让你受委屈了。”西平公主握住善杉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同她的声音一样。 善杉没有太意外这番话,西平公主是宣敬帝和长公主最疼爱的妹妹,在小辈的孩子中又最喜欢三公主,而长公主向来对善杉青睐有加,三公主也同善杉交好,于情于理,废话总是要说上几句的。 看善杉的样子就知道她并不喜欢客套话,西平就不说了,只是温柔的拍了拍善杉的手,示意善杉上她的马车。善杉没领会,有些愣的看着她,显得稚嫩极了。 西平便笑起来,眉眼温和的道:“同你母亲真像。上来吧,孩子。” 很少有人提起善杉的母亲,似乎当年名动一时的女将军不是长安长大的一般。善杉迟疑的看了眼西平,问道:“西平公主认识家母?” “不算认识,只是在猎场见识过你母亲的厉害。且当年年少时,也帮着长姐同你母亲打过架。” 打架? 西平看着善杉又惊又疑的眼神笑了笑:“年纪小的时候,总是会有些荒唐事。” 入席的时候,西平公主牵着善杉走进去,还没走近,善杉就看见三公主对她招手,笑颜如花。善杉也对她笑,心下一暖,如释重负。 在这些看戏的眼光中,总归还是有一两个人是真心为她想的。 太后看了看西平,似乎有些不满她多事,但也只是转了转佛珠,不咸不淡的问:“宋家丫头呢?” 善杉闻言,躬身道:“给太后娘娘请安。禀太后,宋姨娘是随马车来的。” “母后,刚刚我在路上遇见善儿,突然想起袖茹来,算起来,已经快十年了啊。”西平将善杉拉起来,拍了拍她的手,眼里似乎含着泪,“袖茹壮烈,随她夫君去了,就是可怜了善儿,从小·便在叔父家长大……” 主座上的人不搭腔,席上的人也不敢多嘴,都缄口不言,观望着。 一时间长亭中只有西平微微的抽泣声。 即便说到这份上,太后依然没有搭嘴的意思,似乎当年护驾有功的人不是佟家军。 西平渐渐安静下来,看向善杉的眼神中带着怜惜和无奈,除了说几句话之外,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已经够了。善杉对她微笑,一派从容淡定,似乎不为席间诡异的气氛所影响。 “盘家宋夫人到!”一片寂静无声中,这一声太监的叫诺便显得格外响亮,像是无形的压迫,直直冲着这满席的正室夫人们而来——妾室原是没有资格入正席的,即便入,也只能走小门,如今这宋熙不仅走正门,还被称作“夫人”!这要满室的正头夫人情何以堪? “好了好了,都坐吧,本宫得了个厨子,做了些新奇的糕点特意给大家尝尝。”太后见着宋熙这才有个笑颜,连忙向宋熙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善杉也在西平身边坐下,挨着公主们,留给盘家的席位反而空空荡荡。 “善儿啊,我们子薇身体不好,请安要是不勤快,你可别见怪啊。”宋家的二夫人正好坐在西平公主对面,与善杉离的也近,声音却依然不小,周边好几人闻言纷纷侧目。 “行了,一个妾给主母请安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宋熙的亲生母亲——大夫人喝住了二夫人,她面色苍白的很,但是眼神却锐利又清亮。 二夫人噎了噎,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是你的女儿丢人,又不是我女儿,她暗自腹诽了句,低头欣赏起桌面摆着的腊梅来了。 三公主安抚的拍了拍善杉,低声道:“你放心,舒白是什么样的人他母亲就是什么样的人,这个宋熙,还真不像是太傅之女,倒像是太尉之女。” 善杉微微点头,说起宋舒白,又问道:“听我夫君说,此次出使大漠国的是舒白和他?为何要让大理寺卿出使别国?” “据说是宋舒白自己提出来的,大抵是想去看看大漠国的风光?你也知道,宋舒白喜好风光名胜。” “可他最近堆积的案宗不少,且还接手了靖康署的旧案,不该还没处理好就匆匆忙忙决定出使别国吧。”善杉想不通,三公主正要问她怎么知道这么多,还没问出口,席上太后突然要招善杉上去说话。 三公主一下子忘了自己要问的,担忧的握住善杉的手。反倒是善杉心境平和,安抚的朝三公主笑了下,从容的往席上走去。 “安平啊,你比子薇大了半岁,从小又是一起长大,小时候子薇就喜欢提起你,说你总是照拂她,现在共在一个屋檐下,也是缘分啊。”太久没人叫善杉的封号,她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刚笑了下要反驳,眼中却映照着太后的模样。历经三朝的太后已经很年迈了,脸上就是涂了再厚重的米粉也掩盖不住岁月留下的纹路,眼睛也变得灰蒙蒙的,浑浊得很。 善杉对老人总是有种恻隐之心,不客气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就点了点头。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哪家夫人染了风寒忍不住的咳嗽声音。大家似乎都在等善杉说话。她扫视过宋熙,刚好触及宋熙温柔又娴静的笑容,看起来便让人膈应得慌。 善杉眼眸微沉,低了低头,学了宋熙那一套以退为进,微微笑着道:“只要子薇妹妹手下有个轻重,别再全力把我从假山推下去就好了。如今真是受不住了,年轻几年倒是还没大碍。” 话音一落,席间更安静了,连那咳嗽声都听不见了,风吹过树木引起的沙沙声都仿佛是从耳边发出来的。 “子薇妹妹,你说呢?”善杉弯唇笑着,眼神却是冷的,乍一眼看过去,无论是嘴唇扬起的弧度还是眼神中的冷厉分寸,都像极了盘岳青。 第十九章:当众维护 她是真的把盘岳青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 宋熙最厌烦的就是佟善杉这副模样。自然流露的就是和盘岳青的亲密。似乎总是在提醒她,被承认的盘夫人只有她一个,而她和盘岳青的羁绊深到不容他人踏足。 “陛下驾到!” 突然唱喏声惊醒了众人,除了太后和西平公主外,其他人都忙不迭的跪地行礼。 “起来吧起来吧。”正当壮年的帝王爽朗的笑着,从长亭外缓步而来,一双锐利的眼睛不着痕迹的扫过善杉,犹如冷硬的刀刃擦过,留下一阵冷意,但他转瞬又笑起来,似乎一切只是善杉的错觉,“这回是朕打扰了,不过这可不怪朕,都怪青羊!” 太后看着笔挺站在宣敬帝身边却没有被掩盖风华的盘岳青,又看了看自己身边气质各异的两人,越看越觉得子薇同他极为相配,若不是半途杀出个对大唐有功的佟家遗孤,谁是正头夫人还不一定。 “青羊这是来接夫人的?”太后这么想着,越发为宋熙可惜,慈爱的拍了拍宋熙的手,笑着问盘岳青。 盘岳青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太后娘娘安好,明日青羊便要出使大漠国,也就今日能讨个空闲。” “那倒是应该亲近·亲近。”太后拉着宋熙往前了几步,将她往盘岳青的方向推了推,满意的笑着道,“快去吧,倒是本宫耽误你们了。” 宣敬帝也笑着搭腔:“青羊疼内,倒是朕做了个坏人,好好的要他们分隔两地。” 好似宋熙真的就是盘岳青的正头夫人,而佟善杉只是个提前入府填房的妾室一般。底下武将们的夫人握紧了拳头,要不是有冷静的人拉着,恐怕早就站起来鸣不平了。 其实宋熙和善杉一样,都是大唐皇室亏欠良多的人,不同的是善杉的父母是为了保家卫国,更多是为了百姓,而宋熙是帝王夺位的牺牲品,从小与父母分离在太尉身边,是太傅为了稳住太尉,从而协助帝王登基。 这满室的人上人,会更在意一个对自己利益有过帮助的人还是更在意一个救过天下百姓,却并非他们利益的人? 答案显而易见。 耻辱当然耻辱的,气愤当然也是气愤的,但是善杉知道盘岳青也没办法做什么,他行事依然要看这些人上人的想法。 善杉的右手握住了自己左手的手腕,背脊挺的笔直,眼神直视着前方没有看任何人,仿佛谁来带走谁都和她没有关系。 “多谢太后体谅。”盘岳青越过太后看向善杉,她在所有的风韵不同的夫人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入,不知道是不是看惯了她一身骑装坐在马上的样子,如今繁琐的宫服加身,反而觉得一点也不适合她,那一截白皙的脖颈露在外面,脆弱的像是要被压垮的玉像。 盘岳青明明知道不能在这样的场合给太后和宋熙难堪,因为与武将们式微的情形不同,宋家如日中天,满朝官员一半与宋家有关,也明明知道宣敬帝一路上苦口婆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出口的却是:“太后误会了,青羊是来接善儿的。” “盘岳青!”宣敬帝微顿,不赞同的看着他。 盘岳青却没有动摇,上前一步牵了善杉的手,温热的大手包裹住了善杉紧握成拳的小手,看向太后时眉眼冷峻,完全没有顾忌自己的身份是人臣,而面前这位是一国之母:“善儿骄纵,要是多有冒犯,还请诸位见谅。” 善杉慢半拍的垂头,看向盘岳青握住自己的手,那颗沉寂的心像是被施了法,突然又欢快的跳跃起来,世界在一瞬间被上好了鲜艳的色彩,显得可爱活泼起来。 被握住的手虽然还是受着冷风,但更多的却是感受到盘岳青传输过来的温暖。四面漏风,无处安身的园子里,盘岳青义无反顾的站在自己身边,替自己挡去了寒风。无论宣敬帝或强硬或软和的暗示多少次,无论太后脸色有多差,他话语间依然没有提及宋熙一次,甚至连眼神也欠奉。 善杉回握住盘岳青,心里突然安定下来,像是漂泊摇晃的小舟终于靠了岸。 “陛下太后请恕罪。青羊与夫人先行告退。” 目送二人离席后,不知道为什么,在场的所有夫人们都莫名其妙的像是出了口恶气,心里对盘岳青很是赞许。 回盘家的时候,坐的是盘岳青上朝时的马车,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走了一段路后,善杉扭头看他,他正拿着一本大漠国的奇闻异事在看,算是提前了解一下民间的事情。 “怎么突然要出使大漠国了?还是明日出发。” 盘岳青顿了一会儿,合上·书道:“每个帝王总会有一些不合时宜的野心,尤其是而立之年的年轻帝王。” 善杉不太懂:“可是大漠国民不聊生,既帮不上我们也不值得我们大动干戈……” “这些你倒是了解。”盘岳青将书搁在小桌上,冷脸看她,“这样的宴会有什么值得赴约的?太后又如何,你同我说我自然有办法解决。” 原本就是没话找话的善杉彻底不说话了,随手拿起了以前放的一本市井书籍来看。 这本书是素祺找来给善杉打发日子的话本子,说的是烂俗的寒门书生和野生妖精的爱情。 里面有个桥段是书生考取了功名,被皇帝赐婚,要娶公主。妖精怕书生抗旨,就自己离开了。这样的话本子善杉从小不知道看了多少,结局应该就是两厢无缘,就算是哪日偶遇,也只是擦肩而过,或是出格一点的,妖精同书生云雨一夜,自此消失无踪。但是现在的闺中小姐们大抵心肝太脆弱,结局硬是改成了书生连似锦前程都不要了,就要那野生的小妖精。 “现在的小姑娘啊,一点生离死别都接受不了。”善杉几下翻完了整本书,笑着道,“且不说妖精的真实性,就是这抗旨,也够书生砍几颗头的了。” “你别扯开话题。”盘岳青拿开她装模作样捏着的书,看着她道,“刚刚的话题还没有过去。” 善杉端正了一下坐姿,清了清嗓子看着盘岳青。目光澄澈,还眨巴眨巴了几下,仿佛是认真听讲学的学子。 盘岳青有些头疼,重话又说不出口了,揉了揉眉心道:“母亲年纪大了,难免瞻前顾后,你就听该听的,不必什么都遵从,不然到时候苦的还是你自己。明白吗?” 善杉伸手抱住岳青,将头搁在他胸口,微叹道:“我怕连累你。陛下很孝顺,又对太后有感激之情,太后的话,他未必不听。你今天这样得罪太后……” “别只看表面,也别太信传闻,陛下没有你说的那么看重太后,即便这次宋熙一事陛下的确支·持,但是他心中明白,我对宋熙没有心思,且比起来,在陛下心中,依然是你更讨人喜欢。”盘岳青抚·摸着善杉的发髻,低声道,“太傅虽然值得敬重,但宋熙身后如今站着的是太尉,而太尉不知收敛的利用世家势力不是一天两天了,陛下不是看不见,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解决罢了。” 可座上那位对待盘岳青的态度也并不明朗,宋熙为什么还是嫁给了盘岳青?除了权衡,没有其他重要原因。佟家是将门世家,手握兵权百年有余,各地的将军们几乎都与佟家有些缘因,若不是现在佟家无后,皇上估计怎么也不会同意佟善杉嫁给盘岳青。 虽然盘岳青没有背景,只是普通的读书人,但是盘岳青的野心和谋略还是非常让人忌惮。若是他真的有心结党营私,怕是很难防得住。 所以两年之后,宋熙以这样卑微又膈应人的姿态进了盘家。宋家因为这样一个甘愿做妾的女儿蒙羞,更是与盘家只有表面情谊;而佟家旧部,因为盘家未满五年就纳妾,对盘岳青颇有微词,在朝堂上都几次与他对着干,婶婶们来拜访,话里行间也是问善杉愿不愿意和离,什么旁系有将门之子可嫁,断不会委屈了善杉等等…… 说到互相牵制,宣敬帝称第二,绝无人敢称第一。 “你别想太多了,朝堂上的事情你不用操心。”盘岳青安抚性的拍了拍善杉,“明日远行,恐怕短时间内回不来,家中……有劳夫人了。” 善杉想起宋熙,微微蹙眉,但没有再说什么计较的话,事已至此,改不动了:“家里有我。” 两人默契的说起其他,譬如东街新开了点心铺,而西街的胭脂铺也上了新。这一日,盘岳青难得清闲的陪着善杉逛了个遍,傍晚回府时两人不仅没有回到冷战时期,而且比以往情谊更浓了。 全府上下委实松了口气。 只是其中不包括宋熙。 第二十章:游玩 “碧儿,我要你回宋家把哥哥的书童带回来见我。”宋熙走进自己的院子,阴沉着脸道,“就说有些要事要询问他。” “可是……阿宾现在不是宋家的小厮了,他经营着公子的商铺,算是宋家的主子了。”碧儿有些为难的说道,“而且公子便不是那么向着您……” “闭嘴!”宋熙狠狠扇了碧儿一巴掌,那“啪”的一声清脆利落,几乎震开碧儿的脑袋。 “不过一个下人,也就是我那愚昧的哥哥和慈悲的父亲愿意捧着,下贱东西!”宋熙捏着衣袖,直起身看着碧儿的眼神凶恶至极,“怎么请过来是你的事,若是什么都要我想法子,那我要你何用?” 碧儿忙不迭的捂着麻得几乎没有了感觉的脸点头,弯着腰退了出去,直到出了院子她才敢落下泪来,忍着痛缓慢的喘出一口气,捂着脸疾步走远了。 佟善杉!从小·便是我更受喜爱,连姑姑都说我是天之骄女,是除了公主之外最尊贵的姑娘,可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做盘岳青的正妻,而我只能屈居妾室!凭什么……连我亲生哥哥都更加护着你? 宋熙捏紧手帕,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它撕裂去,原本清秀的面孔也变得崩坏狰狞起来——原本嫁给盘岳青做正妻的应该是我!我才是唯一配得上他的人! 晚间,碧儿带着阿宾避开盘府的守卫,从侧门进了盘家。 “小姐。”阿宾对宋熙行了礼,恭敬的站在一侧。 宋熙咳了咳,上前扶起阿宾,眼里含着泪道:“哥哥待你如同兄弟,你自然不必向我行礼。” “今日,我是想向你求证些事情。” 阿宾顿了顿,看着宋熙的眼神有些警惕,片刻后才道:“小姐请问。” “前些日子哥哥从佛陀山回来之后便不再同我联系,可是哥哥误会我什么了?”宋熙殷切的望着阿宾,“送往家里的信也没有回复,母亲以及……好长时间未曾同我说话了。” 说着,宋熙低低抽泣起来。 阿宾迟疑了一会儿,心软道:“具体的事情小的并不清楚,但公子是对小姐有些微词,不过应该并不要紧,最近未回信大抵是因为公事,前些日子祈福期间,佛陀山死了个僧人,其中牵涉问题不小,连丞相都过问了。” 宋熙闻言,心头咯噔一声,急忙问道:“可有查出来什么?”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现在公子身边跟着的是陈家的小公子。”阿宾回道,“小姐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听说了佛陀山有命案一事,担心哥哥。”宋熙反应过来,微微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的惊慌,继续道,“听我家夫人说,见到哥哥的时候哥哥状态很不好,让人有些忧心。我还以为是因为命案。” 阿宾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口中的“夫人”指的是佟善杉。 “无大碍,就是回府时眼下有些青黑,为了查线索熬夜所致。”阿宾笑道,“不必忧心。” 要是跟公子说佟小姐担忧他,或许公子这段时间同太尉争执不下,所导致的沉郁能稍稍减轻些。 阿宾思及此,连看着宋熙都亲切了几分。 “对了。”宋熙倒了杯茶推到阿宾面前,问道,“哥哥似乎也忘记回我家夫人的信件了,我家夫人还疑惑哥哥为什么突然要出使大漠国呢。” “这个小的不清楚。”阿宾摇头道,“明日便动身了,大抵晚些时候会回信。” “我的信件和我家夫人的信件都会回吧?”宋熙又问。 阿宾正要点头说是,突然警醒过来,站了起来道:“您的信公子一定会回,至于其他人,小的真不清楚。” 哥哥温和成那样,怎么也养的出这么忠心的狗? 宋熙不以为意的笑了下,反正她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承不承认或者说是真相如何都不重要,能让别人看到什么才重要。 “今日多谢阿宾愿意来这一趟。”碧儿送阿宾出门的时候道,脸上的巴掌印还隐约可见。 阿宾看了她一眼道:“劝着些你家主子,老爷和夫人都不喜欢勾心斗角的人,想必盘大人也不喜欢。” 碧儿苦笑了下,没有说话。 另一边的善杉正在给盘岳青收拾行囊,毕竟是远行,大漠又艰苦,即便只是十来日,也得样样准备妥当才行。 “锦裘一定要带上,曦月说了,大漠冷着呢。”善杉叠好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块虎皮道,“路途奔波,没个厚实东西垫着,你屁股都得磨坏。” 盘岳青看着她一边收拾一边碎碎念,笑道:“盘家的管家果然名不虚传,想的格外周到。” “别笑我,我当年从天津卫回来的时候可被马车垫子折磨死了。”善杉不满的道,“天津卫可比大漠近。这是有流血教训的经验之谈。” “有下人们收拾,让他们费心好了。”盘岳青摸了摸善杉的发髻,叮嘱道,“这十来日长安全权由李丕负责,如是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就去靖康署或是丞相府。” “长安繁盛平安着呢,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年前急急忙忙去大漠,待个几日又急急忙忙赶回来过除夕……这不是折腾人吗?”善杉越想越生气,“陛下怎么想的?能有什么事非得急着这几日?” 盘岳青笑了笑:“一是看看大漠的情况,二是……另有隐情。”他隐下没说的是关于长安近来热闹气氛下的波涛汹涌,身在闹市,未必是知道潜藏危机更好。 “长安近来是不是有变?”善杉敏锐的问道。 盘岳青没有搭腔,只是道:“万事小心。” 善杉叹了口气:“明明已经是盛世,怎么还这么多可小心警惕的?” “没有什么时候是毫无危机的。”盘岳青轻轻环抱着善杉,声音像是羽毛落在身上般温柔,“就像没有哪一条河中会少了尖锐石子。” 今日有虎视眈眈的大漠国,明日有试图窃取机密的倭·国,后日还会有贼心不死的高句丽。 而大唐要做的,是不惧这一切,守护好长安盛世。 第二十一章:阴谋 翌日,城门外人声鼎沸,浩大队伍左前方,旗手正举着飘扬的大唐旗帜,腰板挺直,屹立如松。 队伍的最前方,打眼望去领头二人皆身着细绫紫袍毳冕,冕有七旒,衣裳上绣有五章纹,腰间金玉带左佩金饰剑右佩金鱼符,端的是丰神俊朗好男儿之气。 不过近看二人,气质却全然不同,左侧男子眉眼深邃,却眼神疏冷,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而右侧男子即便不笑时,嘴角也自然上扬,眼中温煦至极,如冬日暖阳般可亲。不管是谁看了,都会不由自主对后者心生好感,而对前者敬而远之的。 “一路上一定要小心。”匆匆忙忙骑马赶来的善杉呲溜一下下了马,拽着披风跑向队伍前,一边将还热着的糕点塞给盘岳青,一边心疼的道,“先垫着肚子,接下来赶路可都是只能吃干粮或是盐汤而已了。” 原本冷眉冷眼的男子微微舒展开眉头,泄露出丝丝笑意来,嘴角的梨涡清浅,声音悦耳:“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要不是我自己醒了,就赶不上了。”善杉瞪了他一眼道,“都说好了让我送行的……” 盘岳青彻底笑开来,眼中似乎跳跃着点点星光,冷意瞬间被吞噬,只余下璀璨夺目,格外迷人:“冬日贪觉,十日左右便回来了,无须送。” “不想打断你们你侬我侬,但是吉时准备到了,要出发了。”同行的副将陈科笑着看了眼善杉道,“善儿心里的那杆秤恐怕只有盘大人一端,其他人都上不了秤。” 善杉这时才看见他,又惊又喜的道:“表哥也在?” “看看,压根就眼里没我。”陈科摇头作悲伤状,“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娘家人什么事了。” 盘岳青便笑起来,摸了摸善杉的发髻。 正笑闹着,那边李丕带着曹溪来了。 “大漠形势复杂,地势特殊,为防万一,曹溪与你们一同前往。”李丕是对着宋舒白说的,表面上他依然与盘岳青不和,只是为了完成宣敬帝下达的命令才一大早来这一趟。 宋舒白看了眼与善杉惜别的盘岳青,笑着对李丕点头,寒暄之后对曹溪道:“有劳。” 曹溪微微颔首,没有多话,双手环胸立在一侧。 “曦月也去?”善杉看了眼曹溪,又看了眼盘岳青,有点蠢蠢欲动的心思,还没出口就被盘岳青按下了。 “她习惯大漠风土人情,是给我们做向导的。”盘岳青干脆的回绝道,见善杉不满,又道,“一家不可无主。” “你在长安娇生惯养长大,好好的去大漠受什么罪?”陈科低声斥道。 善杉还没说自己想去大漠呢,就先被斥了一顿,委屈的道:“什么娇生惯养,我从小一直在军营长大,你还拿我当过靶子呢。” 后半句是故意针对陈科的。 果然,盘岳青闻言皱眉看向了陈科,表情十分严肃。 “……别胡说,我是让你举靶子,可不是拿你当靶子。”陈科心口一颤,连忙退了几步不掺和他们了。 他们正笑着,宋舒白身侧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蛮女!李丕堂堂丞相,管着偌大靖康署,那么多人才不用,非要一个不知道什么荒莽之地来的女子做署司,还什么都重用她,也不知道李丕是怎么想的。” 话音未落,突然有破空之声响起,说话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把精巧的弯刀就迎面而来,宋舒白手疾眼快扯开了他,这才免了一场流血事件。 此事一出,好好的温馨送行礼一下子变成了事故现场。 “李丕!管管你身边的狗!别以为你现在贵为丞相,我就拿你没办法!”差点就被破开脑袋的男子缩在宋舒白身后,明明不敢露出头,却还冲着李丕不依不饶的叫嚣着,“我亲姑姑可是太后!现在盘岳青也是我的表妹夫!你敢……” 真是不愧为太尉之子,同宋熙一块长大的表弟,连讨人厌的程度都相差不离。 善杉不耐烦的道:“宋子树,你多大了?除了拿身份压别人,你还会什么?” “男子说话哪轮得到你个妇道人家插嘴……” 曹溪嗤笑:“你连她个妇道人家都打不过,还敢这么说话?” 宋子树噎住,半晌后才道:“……天下女子若都和你们一般,本公子宁愿终身不娶!” “谁稀罕你娶。”曹溪懒得看他,恰逢其时,报时的鼓声从长安街尾一路传上来,震耳欲聋——吉时已到。 “回去吧。”盘岳青替善杉拂去落在肩上的碎发,道,“等我回来。” 善杉点头道:“你路上小心,平安回来。” “该出发了。” 盘岳青点头,又看了善杉一眼,这才翻身上马。 整队前行出发后,善杉往前追了几步,挥手道:“路上小心啊!” 闻声扭回头的还有宋舒白,他隔着人潮远远的对上善杉的目光,那双时常温暖的眸子此刻显得又远又深,平白让善杉一个激灵,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出担忧来。 人潮散去,善杉失魂落魄的往回走没几步,突然被素祺扯了扯袖子,道:“夫人,茶楼。” 善杉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二楼的窗边正挂着一幅眼熟的小旗帜,上面一针一线的绣着青底仙鹤图。 略微迟疑片刻,善杉带着素祺往楼上隔间走去,开门的是李丕身边常年跟着的小侍女香药。 “坐。”李丕一手拂尘像是长在他身上的,不管是煮茶还是斟茶完全不被影响,也不曾放下拂尘。 善杉依言坐下,没甚好口气的问道:“陛下让你来送行……被贬职了?” “让你失望了,短期内我应该还是稳居丞相位。”李丕回道。 “那也离得不远了,毕竟从二品给正三品送行,还挺稀奇的。”善杉没好气的继续道。 李丕叹了口气:“我找你是有要事。” “说来听听。”善杉好奇的道。 “长公主的踪迹你可知晓?”李丕果然正了神色,压低声音问道。 长公主……善杉疑惑的看向他:“找长公主做什么?要找长公主不是去问成王更方便吗?成王是她亲弟弟,肯定知道长公主在哪。” “若真有这么简单,我何必拐弯抹角的找你?” 善杉看了他一眼,知道是紧急的事情,于是道:“恐怕有些难,长公主也已经许久未曾回我信件了,上次信中说游历完扬州府便去詹洲看看,此时也不知道在扬州府还是在詹洲,或许在回长安的路上也说不准。” “回长安?” “对,她说成王快生辰了,她会赶在这之前回来给他庆生。” 李丕松了口气:“如此就好,一切都来得及。” “何事来得及?” 李丕闻言看向善杉,重新敛了神色,一丝情绪都没有再泄露出来,连发丝都整整齐齐的束在发冠中,没点可窥探的地方,他道:“少与皇室来往,不管是长公主还是三公主。” 他表情严肃,眼中深意如同腊月冷如骨髓的寒风,使得善杉浑身一激灵。 隐约似乎窥探到些许盘岳青与李丕努力扭转的乾坤之形。 下了楼,善杉往外望去,街巷处处已经布满喜庆之色,新旧交替的旗帆被风扬起,指指节节的长棍柱子正等待着新年的那一刻被主人替换掉老旧的同伴,不少蓝色眼睛、金色头发或绿色眼睛的异藩人双手合十路过街铺,这是波斯教的游行队伍,除此之外满街都是迫不及待准备除夕来临的百姓们,形形色色的人们组成一片繁荣景象。 这样的景象下,路边依然有乞儿缩在角落,衣衫褴褛,也依然有一身黑衣的民间机构成员来来往往,或神色紧张或眼神轻佻。 但这就是长安。包容万象的长安。 经过的一人头戴一顶毡帽,身上的湖蓝色地方官官服洗的已经微微泛白了,足下黒靴沾着灰,似乎刚刚从何处奔波而来,他伸手将善杉往后拨了拨,没等素祺怒斥他,另一旁一只发狂的狗儿就龇着牙冲过了善杉面前,恰巧是刚刚善杉站的位置。 他抬头看了眼善杉,这时善杉才看到他的长相,他长得平平无奇,似乎扔在人海便找不出来了,但他眼下一道几乎见骨的旧伤却格外显眼,为他平添几分煞气。 他咧开嘴笑了下,很快嘴角平下来,眼珠子黑沉沉的,他拖长声音说道—— “天黑霜重,万事小心。” 说完,他便与善杉擦身而过,往茶楼走去了。 第二十二章:送行 但这句话仿佛是一个魔咒,当夜回去,善杉便开始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浑身湿透的醒过来时却完全不记得梦中景象,只是觉得头晕身体重,怎么也睡不着。 如此耗了几日,素祺实在担忧,差人去医馆寻了大夫来看,她担心善杉一个不留神被人下了阴损招数。 但奇怪的是,大夫也未曾看出什么不妥来,只是说内里损耗大,亏损重,要温补。 如此温补了几日,善杉还是日益消瘦下去。盘老夫人原以为只是小病,请安时见善杉却吓了一跳,当即打发人拾掇行囊,让龙婆婆带着善杉去城外的清蔌庙,去见寺里一位大师,请他帮忙驱邪散秽。 据传闻,那位大师年过百岁却依然童颜乌发,对世间邪门之事皆有解决之法。 善杉无可奈何的被抬上马车,道:“就是被梦魇住了,哪有那么邪乎……” 盘老夫人却不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大夫开的方子没用,便去试试这些邪乎的玩意儿,总归是为了你好。” 于是母命不可违的善杉就在颠簸的马车中朝着清蔌庙去了。 在路上善杉倒是好好睡了一觉,没有任何梦魇侵袭。 “夫人,到了。”素祺扶着善杉下车,一边吩咐胭脂先行去禅院点灯烧炭,“既然是有求于人,不妨先去上柱香吧。” 善杉可有可无的拥着披风点头:“那就去吧。” 雾薄霜重几乎是步于冬日山中的唯一体会,善杉抬头望了眼西沉的冬阳,突然站住脚步道:“大唐山峦叠嶂,所窥见的落日都这般壮丽,也不知道大漠上的落日该多瑰丽。” “夫人可是思念老爷了?” 善杉摇头:“是也不是。他晚些回来也无妨,没必要赶除夕,平安才最重要。” “前面那人可是善儿?” 几人正缓步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人潮喧嚣,似有不少人的样子。 回头一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长公主! “长公主安好。”善杉笑着请安,煞白的脸上都染了几分红润,“没想到竟然在这遇上了。” “怎么清瘦成这样了?”长公主连忙扶起善杉,担忧的道,“回长安的路上就听闻了盘岳青的风流轶事!娶了你又不好生照看……” “茯姐。”善杉牵住长公主的手,无奈的道,“我只是前几日遇了点让人想不通的事,夜间被梦魇缠了,同谁都没关系。” 长公主怜惜的看着善杉:“早便说了你该嫁给我那弟弟,他随爱玩却格外疼人,定会喜欢你喜欢到骨子里去,你偏不搭理我,非要顺了盘岳青的意嫁了他。” 善杉无奈,这话她都说了上百次了,就算是玩笑话都不好笑了:“成王旷世奇才,我哪敢高攀?再说了,我回长安快十年了,都未曾正面见过成王,只远远看过背影,搁你你嫁啊?” 语气算是不客气的了,长公主却爽朗的笑起来:“无缘罢了——不过今日我弟弟真在,可要一见?” 正说着,几人已然穿过了幽静山林,面前如揭薄纱般豁然开朗,只见赤茶色的雄伟山门。 “这倒不必了,今日舟车劳顿,且晚间约了五溪法师。”善杉想了想,长公主是个通透平和的人,往常也与李丕颇为投缘,大抵没有避讳,便一边走入山门一边道,“李长源似乎在找你。” 长公主新奇的道:“长源少年老成,少有闲玩之心,竟然会找我……莫非有要事?” “大抵是……”善杉正要提一嘴,这事可能无需第四个人晓得,话未出口就被喧闹声打断了。 “找到了找到了!”远方一群人提着灯笼跑近来,为首之人一边喘一边道,“长公主!近来长安不安!您不好好说一声,想走便走了。成王殿下差点没要了小的们狗头!” 长公主不以为意:“庙中无聊,本宫在山中闲逛罢了。一个个跟丢了魂似的,阿轩只是吓唬吓唬你们,他又不是动不动就要人项上人头的暴主。” 这话没人搭腔,于是也算是没有异议了。 善杉看了眼被人潮包围的长公主,再想说什么都不方便了,只遥遥朝她挥了挥手,领着素祺顺着石子路往五溪法师的禅院而去。 “说好的上香也被耽搁了。”素祺道,“今日已晚,不如明日再去。” 善杉却没什么兴致了,正走着,石子路上迎面而来一行人,为首男子衣着华丽,一对眉眼浓密而锐利,目光似能穿透了人去。 像哪座山头的土匪或是江湖中人,大抵也是一年一度的清偿孽债之日吧。善杉一边侧过身让人,一边闲散的道:“福祸相依,总不能只你一人满身福气而祸事丝毫不沾身吧?没有这样的事。” 没等素祺反驳,善杉顿了顿又道:“不过拿我的福气去抵青羊的祸事,倒也还算不错。” 擦身而过时,领头那人似乎回首看了善杉一眼,不过善杉没太在意,若是在长安城里,自然人人晓得尚书令的名讳,但在长安城外,鱼龙混杂,还真不是谁都知道盘岳青的小字。 “那,咱们是明日早晨去上香点平安灯还是明日下午?” 善杉叹气:“我的好素祺,明日就让我睡个懒觉吧,天大的事也别叫醒我,让我睡个够。” 素祺笑起来:“若夫人睡得着,奴婢当然不舍得叫醒您。” “若这传闻中无所不能的五溪真是个大师,我自然能睡得着。”善杉叩门,等人应声。是不是大师不知道,规矩倒是真不少,连叩门都得亲自叩,不得让人代劳。 “进。” 禅院内传出来的声音空灵悠远,像是天边外传来的铮铮琴声,不似人发出的声音,甚至都分不清男女。善杉压低声音问素祺:“五溪法师是男是女可有说?” 似乎还真未说过。 善杉推门走进去,二人没走几步,那声音又道:“施主何必带人来见?” 就是不准带人的意思?善杉对这个神神叨叨的法师倒是起了点兴趣,示意素祺留下,往屋内走去。 第二十三章:离府 想来五溪闻名大唐,自然还是有他自己的独到之处。第二日一夜无梦的醒来时,善杉近日来的疲乏一扫而尽,眼神清亮,就是看着山间叽叽喳喳的雀鸟,都可爱了许多。 “可是家里的香线有问题?”精神好了之后,善杉开始有心思琢磨这件事,“以前的香炉是谁负责点香?” 素祺道:“以前都是外间的丫头芙蓉来点,但是芙蓉上月嫁了,之后是丹红在点……” “香线能有什么问题?”胭脂疑惑的问,“不过一根香,难道真能那么邪乎?” 初唐时,不少皇子就是被这毫不起眼的香线要了命。善杉垂下眼眸思索起来,但这法子昂贵极了,所以一般只流传在宫里。尤其是近年来,香市难寻就罢了,连香主也销声匿迹,能找到的都是五溪大师这样的出家人,或是普通市面香料。若是没点能耐根本找不到愿意弄这阴损东西的香主。 “如果真是这样,莫非又是宋姨娘?”素祺皱眉道,“她怎么晓得这么多阴损的招数?尤其是用香料做手脚,以前闻所未闻。” 善杉叹了口气:“未必是她,毕竟除了让我虚弱点之外,宋熙也没有讨着任何好处,再说了,若是青羊在,还能说是为了支开我,让他俩培养感情。可现在青羊远在大漠,支不支开我不都一样吗?” 即便是这么说,善杉也想不到还有谁会对她费这么大心思,就算有,也没有人能和宋熙一样在宫里有后盾,得以知道这些东西。 可宋熙费这么大周章是要做什么?就为了让她离开盘家? 那然后呢? 她的心思根本猜不到,善杉也懒得在她身上花费心思,等午时的钟声敲响后,便带着胭脂去点平安灯了。 人们总喜欢用自己最早到或是破坏了自己的习惯来做某件事来说明自己的诚心。 于是午后时分,点灯的人就特别少,凌晨或是午夜才是人流量最大的。 善杉不太喜欢这样的约定俗成,除非必须遵循之外,从不这么做。 “点三盏。”善杉对僧侣行了佛礼,接过平安灯虔诚的提笔写上祈愿,一边准备将巴掌大的平安灯挂上灯池,一边听身边刚来祈福的人对僧侣说话,他说他要一盏最大的福灯,灯上要画有地藏菩萨。 僧侣取灯的间隙里,有人同他闲话,问他是不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地藏菩萨是出了名的格外喜爱女子。 “替我姐姐点的。”那人道。 “如今长安繁盛着呢,且令姐身份尊贵,自然能一世长安。” 男子却道:“世间本就对女子苛刻,即便是长安也如此,更何况,长安未必长安。只愿我阿姐永远平顺如意,不沾尘世苦痛。” 善杉扭头去看,这人正是昨日在石子路上遇到过的男子,今日他换了身衣裳,胸前绣着繁盛牡丹,其间夹杂着金光闪闪的线,雍容华贵极了。 原来不是什么江湖浪子或是山头匪首,而是长安城中非富即贵的世家子。 他察觉到善杉的视线,转头同善杉对视,一双鹰眼侵略性十足,甚至带着痞气。若不是善杉听到了他说的话,估计永远想不到眼前这个人其实心底柔软。 “夫人,三盏灯皆挂好了。” 善杉点头,随胭脂的搀扶站起来,对僧侣告辞,往外走去。 目送善杉走出去之后,李耀问道:“那女子是盘岳青的夫人?” 身旁随从模样的男子道:“回禀殿下,此人就是盘佟氏。” “她挂的灯在哪?”李耀问僧侣。 “施主不妨找找,若有缘自然可见,若无缘,也无需强求。”僧侣念了句佛号,垂着眸道。 随从怒道:“你好大胆子!我们殿下让你……” “有点意思。”李耀笑了笑,真背着手找了起来,“难怪我那皇兄就喜欢听李丕神神叨叨的说话。” 转了一圈之后,李耀在一处角落停下,伸手拨弄着并列的三盏小灯,中间一盏灯上写着“长安人士盘岳青,字青羊”,左边的灯写着“长安妇盘常氏”,那右边的灯应该就是她的了。 李耀看去,灯上却无人士,只写着“长安盘府”。 “她只点了三盏灯?” 僧侣道:“是。” 李耀站在灯前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原以为她昨日只是说着玩……” 不过还真可惜,这盏灯亮不了多久。李耀摘了盘岳青那盏灯,正要扔了,却突然窥见背面的笔墨痕迹,扭转过来一看,原来还有一行小字:小小信女愿以万千香火祈愿此灯之主一世长安,无苦闷,无憾事——长安女佟善杉敬上。 “施主,你要的祈福灯取来了。” 李耀嗯了声,面无表情的将灯纸撕下,只留了字句一面,剩下的灯身丢弃在地面,被金线云纹足靴踩了个粉碎,蜡烛挣扎着想留住灯火,只落得七零八落的碎一地。 “她的字写得倒是不错。”李耀对僧侣道,“取一盏小灯来。本王带走。” 僧侣依言办了,递灯时道:“施主何必强求,原该只一面之缘,如今您不仅毁了原物,还要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到头来,只苦施主罢了。” “他迟早会毁,本王只是舍不得这好字随他毁去罢了。”李耀心情不错,含笑看了僧侣一眼,“小师父倒是真敢说,不怕本王杀了你?” “施主年年为姐姐祈福,从未间断过,如此赤诚,岂会是那般人?” 李耀笑,眼中却无甚笑意:“但求多年赤诚,真能换阿姐一世长安。” 提笔在祈福灯上写完人士时,李耀迟疑片刻,在灯后写上:小小信徒愿以万千香火祈愿此灯之主一世长安,无苦闷,无憾事——停顿片刻,李耀又添上了“无怨怼”三字,这才继续写“长安人士李耀敬上”。 僧侣接过灯挂上灯池时,目光触及灯纸,见此微微一顿,却没有说什么,目送几人离去后,他才叹了口气,闭眼默念佛号。 第二十四章:偶遇长公主 李耀没再细看祈福灯,将灯递给了僧侣,一边往门外走去,一边冷然道:“太傅清正大义,养出来的嫡子也如此清正大义,不管不顾的千里追随就是为了此刻——好歹也要叫他一身表兄,如今局面,倒是本王惹了一身臊。” 僧侣沉默的将灯挂上灯池,目光触及灯纸时微微一顿,却没有说什么,目送几人离去后,他才叹了口气,闭眼默念佛号。 正准备往山下走的善杉打了个喷嚏,苦恼的揉了揉鼻子道:“不会刚好一病,又来一病吧?” “呸呸呸!”素祺连忙道,“唱好不唱衰。” 胭脂笑着数了数日子道:“算算时间,老爷也该从大漠出发回来了。” 闻言,善杉恍然,原来已经分别大半个月了,浑浑噩噩的,倒没觉得时间难捱。 没前行几步,突闻人声喧哗,步履匆忙的一群人往山道走来,善杉几人连忙躲避,瞬息间,人群中几面之缘的男子与善杉对视一眼,继续往前而去。 “那人与我们倒是有缘,算下来都见了好几面了。”胭脂道。 善杉点头。 “昨日打照面之时我便觉得熟悉,昨夜倒是想起来了。”素祺低声道,“便是成王。” “成王?”胭脂疑惑道,“他不是同长公主一道的吗?” 素祺摇头:“大抵是有要事。” 成王的要事?善杉想起和盘岳青说过的话,又想起那年秋猎,长安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成王事迹,对他的要事颇有几分在意。 不过,他既是成王,那大抵就是在为长公主祈福了。 如此一想,善杉又不太确定成王到底是不是他们猜想中那个野心勃勃的成王了。 山路蜿蜒曲折,善杉又不赶时间,走一阵玩一阵的,到山下已经是暮色沉沉,驾马车回到盘府都是入夜时分了。 善杉刚一下马车,正要叮嘱大家动作轻些,免得惊扰熟睡的人,却没想到盘府灯火通明,似无人入睡。 还没进门,善杉一行人就与龙婆婆迎面遇上了,稀奇的是,龙婆婆这个时间竟然往外走,且身后跟着不少小厮,皆衣着整齐,没有刚醒的颓样。 还没等善杉问,龙婆婆突然冷了脸,招呼人上前,二话不说直接压了善杉往主院去。 “这是什么阵仗?”善杉茫然的问道。 素祺紧跟其后,看看龙婆婆又看看善杉,也一筹莫展。 此事还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她们刚从山里回来,虽然猜测香料中有宋熙的手脚,但也没有发作,再往前数日子,除了揍了宋熙一顿之外,也没有做什么不妥的出格之事。 就算是为了那日训斥她,也不该这么久之后才训吧?且不合理啊。 “夫人跟我等来便是,若此事是假,老夫人心中自有决断,若此事为真……那谁也保不了夫人。”龙婆婆颇有深意的看了善杉一眼。 善杉闻言反倒更加迷茫了,到底是什么事真真假假? 进到主院,主座上坐着盘老夫人,几步外就跪着宋熙,似乎已经跪了很长时间,已经连背脊都挺不直了。 “夫人……夫人……”宋熙看到善杉,像是被注入了生命般活跃了起来,膝行到善杉面前,哭道,“妾有罪,妾……” “你最近自称‘妾’倒是格外顺口了。”善杉笑道,“这是好事。我看你这个人都没以前那么不顺眼了。” 宋熙一噎,愤愤然看着善杉,原本预想的字句都梗在喉咙,说不出口了。 “跪下!”盘老夫人拍了下桌子,怒道,“逞口舌之快有何体面?” 要是给我动手,我才懒得逞口舌之快。善杉不情不愿的跪好,打了哈欠问道:“宋熙又说了我什么好话?有证据就上证据,没证据我要去睡了。” 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看得盘老夫人差点拿茶盏往她身上扔。 “我且问你。”盘老夫人摁了摁太阳穴,若不是自己身体还算康健,这一出已经要她命了,“七出中最严重的为哪一出?” 善杉抄这个都抄的倒背如流了:“淫·乱为最。” 盘老夫人点头:“好,你知道就好。”她看向宋熙,“宋姨娘,你自己交代清楚来龙去脉。” “……是。”宋熙怯生生的看了善杉一眼,唯唯诺诺的道,“这些日子家兄许久未回我信件,我心中担忧……” “人果然夸不得,刚刚才夸你有自知之明,现在就又不遵礼法了。”善杉叹气,似乎自己压根不是和宋熙一样跪着,而是和盘老夫人一起坐在主座一般。 宋熙面色一青,阴冷而不着痕迹的扫了善杉一眼,现在你就耍嘴皮子吧,盘岳青不在,待会儿看谁愿意信你! “让她继续说!”盘老夫人拍了下桌子,斥道。 善杉看了眼宋熙,低下头思索起来,淫·乱……总不可能是宋熙,若真是她就不会有这一出了,总归不会陷害她逼良为那啥。那剩下的可能便是…… “我……妾差了碧儿回宋家询问兄长近况,得知兄长忙于政事,于是又问盘府的信件可送到,兄长的书童回道,盘府的信件皆是勿论何时定第一时间送到兄长手中的,回信也定会是在当日,数年来从无例外。可,妾明明才入盘府没多久,且最近已经一整月未曾收到回信了,那这个盘府的信件是指……” 善杉闻言,心下咯噔一声,她与宋舒白自幼有信件来往的习惯,前些日子也的确互送了信,最后一封信大概是半月前,询问他为什么出使一事。 但这封信没有回信…… “妾原本是不信碧儿所言的,还打了她一巴掌,斥责她胡言乱语,坏了夫人名声……但半月前,妾自知无甚资格去送老爷,便绣了平安符,准备在前一日送与老爷,没想到路过后院时,遇到了兄长身边的小厮阿宾,还以为是来给妾递信,走近一看……他对面站着的却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胭脂……想来是临别,给夫人回信的。”宋熙微顿,连忙道,“妾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夫人同兄长情深意重……写封临别信想来无甚出格的。” 第二十五章:信件风波 “让她继续说!”盘老夫人拍了下桌子,斥道。 善杉看了眼宋熙,低下头思索起来,淫·乱……总不可能是宋熙,若真是她,太后就不会有这一出了,总归也不会陷害自己逼良为那啥。太后娘娘是太尉的妹妹,而皇后娘娘则是太傅一脉旁系的嫡女,与她们二位皆有关系的只能是宋家,宋家能与善杉扯到一起的也只有宋舒白,但他们自小一块长大,又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不至于这么大阵仗。 能让深宫的二位这个时间点依然坐在这,想必不是什么能善了的小事。 “我……妾差了碧儿回宋家询问兄长近况,得知兄长忙于政事,于是又问盘府的信件可送到,兄长的书童回道,盘府的信件皆是勿论何时定第一时间送到兄长手中的,回信也定会是在当日,数年来从无例外。可,妾明明才入盘府没多久,且最近已经一整月未曾收到回信了,那这个盘府的信件是指……” 善杉闻言,心下咯噔一声,她与宋舒白自幼有信件来往的习惯,前些日子也的确互送了信,最后一封信大概是半月前,询问他为什么出使一事。 但这封信没有回信…… “妾原本是不信碧儿所言的,还打了她一巴掌,斥责她胡言乱语,坏了夫人名声……但半月前,妾自知无甚资格去送老爷,便绣了平安符,准备在前一日送与老爷,没想到路过后院时,遇到了兄长身边的小厮阿宾,还以为是来给妾递信,走近一看……他对面站着的却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胭脂……想来是临别,给夫人回信的。”宋熙微顿,连忙道,“妾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夫人同兄长情深意重……写封临别信想来无甚出格的。” “没有什么临别信,但我们信件来往一事青羊也是知道的,我从未避讳此事,他有空时甚至会替我拆信,读信给我听。”善杉握紧了衣袖,只是那封没有送到的信会不会被人做手脚,就很难说了。 太后娘娘闻言皱眉道:“女子出嫁便不可再同外男联系,将军府没人教你三从四德吗?” “……母后,佟将军早已殉职,佟小将军则接替长兄留守天津卫,大抵真没人教善儿这些。”皇后娘娘笑了笑道,“不过要是青羊知晓的话,此番便没那么严重……” “还不严重?今日也就是你我发现了,若是太师府的媳妇发现,第二日这事就要传遍整个长安!今后别人怎么说我们宋家?我宋家姑娘怎么嫁人?舒白的仕·途还要不要了?”太后怒道,狭长的护甲指着善杉抖了几下,眼神冰冷,似乎善杉就是什么宋家的煞星一般。 像是响应太后的话般,宋熙接着道:“妾真的见着了胭脂与长兄的小厮阿宾来往,关系亲密不说,还交换了信件,且有一封信掉落于花丛,妾怕被有心人捡走对两家不利,便私自藏了,原是想偷偷还与夫人,却没想到被龙婆婆看到,还误会妾了……后来姑姑与表嫂便也来了。” 太后看向善杉身后跪着的胭脂:“果然有恶奴在其中周旋!” 胭脂连忙磕头,一张脸涨的通红,只摇头说不出话来。 “说话啊!”素祺对此事一无所知,除了心焦没半点法子,“你有没有同阿宾见面?” 胭脂被素祺掐了一把才找回思绪,忍着泪意低声道:“奴婢有罪……晓得宋公子出使大漠之后,奴婢担心阿宾,便送了信问他去否,他那日是来回奴婢的,并无宋姨娘所说的什么临别信,更没有……” “或许那日真如你所说,但阿宾另有一封信的确是给你家夫人的。”宋熙看向太后娘娘道,“那封信如今就在娘娘手上。” 善杉听到现在大概已经理清楚来龙去脉了,大概是宋熙弄到那封信之后,使计以治病之因支走她,好部署万无一失的计划,而到今日,她准备好便特意在龙婆婆面前泄露这封信,龙婆婆以为是她行为不检点,恨不得能将她撵出盘府,谁知道太后娘娘与皇后突然造访,且事情来了个大反转,宋熙作委委屈屈、唯唯诺诺之态将这封信主人其实是她兄长一事说出,倒惹得盘府不好插手宋家长辈管教小辈一事了。 不过最大的疑点还是信件内容,怎么就龙婆婆一看便觉得行为不检点了?以前宋舒白的信中规中矩,通常不过十行,有一说一罢了。 莫非是仿作? 但善杉拿到那封信后,虽然有些困惑宋舒白难得的长篇大论和情感丰沛,但却很清楚,这就是宋舒白亲笔写的信,无论是用词习惯还是提笔顿挫,都是宋舒白的风格。 那问题来了,这的确是可以被曲解成一封写给情·人的信,语句间的不舍都能理解成情到浓处的腻歪。 可宋舒白全篇还是没有回答善杉问他的问题,譬如为什么出使大漠,明明他案几上的卷宗多的能压死人,压根没法抽身。 是仿作吗?善杉又不确定。 “此事有待商榷,今夜大家都困了,前半夜宋姨娘不愿意说明白这封信是谁的,耗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松口说了,还赶上善儿回来,但天都要亮了,现在也没有明朗。”皇后娘娘看向太后,疲惫的道,“母后,我们倒是无妨,但盘老夫人年事已高,您的身体也耗不起,今日依然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不会流传出什么对大家不利的消息,天大的事也等您休息够了再说吧。” 太后虽不满皇后再三拆台维护善杉,但自己年事已高,的确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撑不下去了。 便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皇后的建议。 大家想明日再议,宋熙却不这么想,她下午时便得了消息,盘岳青一行人提早结束了任务,算算时间明日都能到长安了,若不在今夜给善杉定罪,待盘岳青回来,就又要白费心思了。 没等太后与皇后起身,宋熙便直接喝问道:“夫人不解释解释吗?我兄长为何在信里说遗憾今后可能不会再去寻酒,还标记长安酒肆给你;还有糕点铺子,你们若只是普通友人,长安新开了什么铺子何必与你说?我兄长为人虽温和有礼,但却不是个能与人走太近的人,没见这封信时,妾尚且不知他有如此一面,亲妹妹都不曾被这么体贴温柔过……你又凭何能得此优待?” “子薇,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皇后扶着太后站起来,试图劝阻。 宋熙却似是全然没听见一般,双眼执拗的盯着善杉。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写一封这样的信,但我屋里还有我们过往的信件,可以拿出来一看,便知道他惯常风格并非这么腻歪……”善杉看向宋熙,她这话里的醋意真假参半,既是真的不忿,也有几分委屈,“这封信的真伪还有待考证,他写信向来都用信别体而非文章体裁。这封信不是他的习惯。” 宋熙闻言,看向盘老夫人等人道:“你们听,夫人虽嘴上说着只是友人,但语句里的亲昵谁都听得出来,这哪是什么普通友人?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善杉冷声打断她道,“为了诬陷我,你已经可以做到不顾自己兄长名誉了吗?你非要一个什么解释呢?解释我与你兄长最初是缘何相交的?还是解释这么多年来你兄长为何对我说的最多的便是‘抱歉’‘对不起’这几句?”善杉冷笑了一声,看着宋熙的眼神无比淡漠,宋熙在这一瞬间竟然觉得无地自容。 她接着道:“人要学会知足。宋熙,你一个劲在前闯祸,今天伤害这个明天陷害那个,得罪那么多人,为何却从没被伤过分毫?且如今满长安的人依然觉得你是大家闺秀,心胸如你父兄一般宽广……你以为你的好名声是因为什么?你以为你做的事是因为什么而被压下不表?” 宋熙张嘴欲反驳,却没有底气。 “不是谁都能如你一般有这样一个好兄长,你且也对他真心几分吧。“ 明明是他万事只为你说话,明明是他因为你而不愿意再同我通信,几个月来都对佛陀山一事耿耿于怀……明明我根本没有成功!根本没有伤到你分毫! 宋熙微红着眼眶,不服气的瞪着善杉,厉声道:“夫人既心里没鬼,为何扯东扯西不愿解释这封信的内容是缘何如此缠绵?夫人既心里没鬼,为何唯独这封信是挑在老爷不在的时日送来?” “宋姨娘既然这么好奇,不如等宋大人和老爷凯旋后,大家聚一堂好好说道?”善杉嗤了声道,“要私通也得是两个人,不然我跟这封信私通吗?” 屋里两位娘娘还在,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了。盘老夫人太阳穴一跳,咳了声斥道:“谨言!” 正两厢争执不下,门外突然传来喧闹声,只听见传报兵一路由远至近的“报——”声,这声音直击耳膜,似要穿破云霄。 “不好了!”传报兵穿过门廊,跌跌撞撞的一把跪倒在堂前,扯着干哑的嗓子艰难道,“盘大人一行傍晚时分在十里亭遇刺,伤亡惨重,宋大人与盘大人现下不知所踪,陈将军重伤昏迷,已就近止血,由驻军加急送回长安——” 第二十六章:死咬不放 盘老夫人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在地上,满头银发一瞬间似乎更白了。 善杉猛地站起来,双腿因为跪的太久而有些无力,幸亏素祺手疾眼快扶了一把才让善杉站稳,她勉强稳住心神,朝传报兵厉声喝道:“一口气说完!” “是!在遇刺行程中大军与两位大人冲散了,只有陈将军护在一侧,但等大军在河道找到陈将军时,陈将军已人事不省,且大人们踪迹全无。眼下十里亭的驻军已经开始搜寻两位大人,顺着河道一路向下许是很快能有消息。” 善杉闻言捏紧了拳头,手中握着的信件被无意识的揉成了一团,薄薄的信纸几乎 《尚书令夫人脾气有点暴》第二十六章:死咬不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危机 人已经快不行了? 善杉熬了一夜的头像是要炸开了一般,眼前一花差点扑倒在地,身后李丕扶了一把,将人推入赶来的素祺怀里,一边道:“带路!” 一路飞奔赶到太医院时,只见门口忙碌的太医们,还有小医官如蚂蚁般有序的捧着物件入室内,接着便有人捧着满是血的水盆出来,带血的绷带、割下的腐肉等等,一一从善杉眼前而过。 整个太医院肃穆而安静,没有任何除了太医顿挫有致的口令声之外的声音。 “皇上驾到!” 宣敬帝接到消息便赶来了,询问医官道:“伤势如何?” 《尚书令夫人脾气有点暴》第二十七章:危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虚惊一场 “夫人,太师府的陈夫人递了拜帖来,人就在门外……” “夫人,隔壁侍郎夫人递了拜帖来……” “夫人……” 尚书令大人休朝半月有余,善杉便也应付了探听他近况的官员家眷们半月有余,似乎朝堂上正在开始重新站队一般,谁都想来探听尚书令是怎么个想法,但他偏偏谁也不见,大家只好迂回政策,使用夫人外交的形式想打听点什么。 善杉喝着茶,挂着假笑对今日第三位访客点头,一边想,别说你们想知道了,我也想知道,可瞅瞅,他连我都瞒着,半点不告诉,还能告诉你们些什么隐情? 《尚书令夫人脾气有点暴》第二十八章:虚惊一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大漠来使 盘岳青看着她,隔壁的主医馆似乎又传来喧嚣声,可能是宋舒白的情况恶化,也可能是好转,不,哭声渐起了,不是好转。 外面的声音衬得室内格外安静,静极了,连素祺什么时候出去,合上了门的声音他们都没有察觉到,两人耳畔尽是主医馆的动静。 盘岳青不合时宜的想,该不该告诉她?这次若不是宋舒白舍身相救,或许现下躺在里面的人便是自己。告诉她之后呢?让她记宋舒白一辈子吗? 可宋舒白…… “青羊,别辜负善儿。” 满手的温热血液喷洒在他胸前时,世界只剩下这句话不停回响 《尚书令夫人脾气有点暴》第二十九章:大漠来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和亲 “善儿。尽人事,听天命。无论父亲回不回得来,你都要往前看,别去记着今日是谁要了父亲的命,你只需要记得,父亲为大唐百姓而战,为大唐疆土而死!”那个男人的面目已经模糊,唯有那身在阳光闪着光的盔甲依然清晰,连红披风上的血迹曾在哪个位置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善杉闭了闭眼,声音艰涩的道:“我明白。” 只是格外害怕而已,怕你与父亲一样一去不回,怕你今日受重用坐于高堂,明日便被翻覆落入谷底。 为何你们眼中都有盛世长安下的普通百姓?为何遥不可及之事、之人,值得你们以命相搏?连自己 《尚书令夫人脾气有点暴》第三十章:和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不甘心 “我倒是羡慕你,无所顾忌,想要谁便能要得到。”长乐叹道,“不过你也有苦处,我们都有,只是不一样罢了。” “不说这个了。”长乐转而聊起这段时间的趣事,两人也说些自己知道的关于大漠的事情,没说几句,长乐还是忍不住哭起来,大漠始终远离大唐,恐怕此一去,这一生便再无重逢机会。 “你定要生个大胖小子,我就生个女孩,来日让你家小子与她订婚,让她替我回来看看……替我再见见你们,见见大唐的模样……” 善杉不知道该说什么劝慰她,只能顺着她的话哄她,直到她哭着睡着了,善杉才扯好被子 《尚书令夫人脾气有点暴》第三十一章:不甘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危机四伏 驱傩的仪式大唐人已经看过不止一次了,也就是刚来大唐没多长时间的曹溪依然觉得新奇。 不过对曹溪来说,大唐的什么都新奇,连聻字的来由她都觉得新奇。 下午出府与李丕二人同行前往国傩仪式的路上,曹溪捏着自己鬓边的小辫子玩,一边问道:“‘聻’是什么意思?为何大唐门户皆要在除夕这日贴上这个字?” “李长源不同你说吗?”善杉问。 曹溪看了李丕一眼,瘪嘴道:“他说这个问题太蠢了,他不愿意答,还让我好好看书,免得问一些傻子才会问的问题。” 李丕那张嘴果然够刻薄 《尚书令夫人脾气有点暴》第三十二章:危机四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疑点 盘岳青好笑的道:“近来事多,恐怕无法……” “那我同你一道。”善杉打断他道,“别拿盘彦说事,你喜欢使唤他出外差,你以为我不晓得?除他之外你身边没一个能打的,连胭脂都不如。” “姑娘家的何须打打杀杀?你若不放心,我便调个能打的到身边来。”盘岳青摇头,坚决的道,“恐怕接下来的奔波不会少,我有伤在身顾不了你那么多。” “到时候也不知道会是谁顾谁呢。”善杉毫不动摇,“我虽然没有曹溪厉害,但也未必逊色到哪去,与其匆匆忙忙找个不知底细的人到身边,还不如让我跟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