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半生凝眸》 第一章 眉锁春山 这年是大齐泰乾元年,刚入春,连日雨下个不停。长安地气本就不算暖和,这时候湿漉漉地更是寒凉。外面的柳枝刚发了绿,桃杏之类枝子的仍是光秃秃的,甚是难看。 长安的韩宅早没了往日的气象,曾经呼风唤雨的韩氏也已作了古。满堂春难争万紫千红,真应了盛极必衰的理。可怜韩氏在大周荣耀一时,但终归因绝嗣落于尘埃。 菀昭坐在秋千上,抚摸着外表破烂的藤条,不少地方因为风霜雨雪的侵蚀开裂了。这曾是她的外祖母坐过的,这里好像还留着她的痕迹。 她的眼中流淌着无尽的悲伤。 天色未晓,满园沉寂。花叶上的朝露犹存。 “每当秋夜,我便想起朝露般的过往。”这句话在外祖母生前常常说,她是流人之后,后来幸得文帝赦免才与外祖父结为连理。生逢盛世如此,自己生不逢时更会如此叹息。 外祖母故去那年,国家正是最动荡的时候。 大周在文帝驾崩后便陷入无休止的内斗中,不久就被早就觊觎皇位的权臣赵延篡位。 如今,乱臣贼子已经践祚三年。家已不成了家,只剩她和祖母相依为命。靠着韩氏曾经的荣光,勉强撑起这片天。 因为她是韩氏嫡系仅剩的一点血脉。她既是冯氏的女儿,也是韩氏的继承者。 她并不能做什么,一想到这里就感慨万千。家风雨飘摇,又没有男丁可以撑起这萧条的家业。 冯菀昭踮脚荡秋千,一摇一晃。没过一会儿就停下来了,甚是无聊。 “姑娘,老夫人叫你呢。”老夫人的丫鬟琳琅跑过来叫她。 这时候把她叫过去,无非就是娘儿们间做做女红、唠唠家常,人一多时间过的就快,也没那么难熬了。挨过一日,又是一日。可日子越发长了,心也就静了下来,没有当初的躁动不安。 老夫人现在只剩个琳琅服侍她,菀昭原本还有两个丫头,可后来家道艰难就把她们打发了。仆役只管家方大和一些没长大的小奴,方大管着在外的产业,小奴则在院里的洒扫。 偌大的家,竟没个可靠的人。 “四下寂静,以前的院子都空落落的没个人。还记得亲家曾说,‘人一年比一年少了,好像花开了又败。’”老夫人不免叹气。 老夫人口中的亲家便是外祖父,是外祖父做主把她们接过来的。他曾是一代名士,可惜也对大周朝廷的沉疴束手无策。 外祖母故去,加上又受皇帝排挤,让他一直抑郁,没多长时间也驾鹤西去了。 菀昭不敢做声。 父亲受灾祸连累,不久就客死他乡;母亲病重难治,随父西去。这时候,老夫人也应预料到了她的命运。 泰乾四年的春选,她被皇后选为太子妃。皇后也是长安贵族出身,自是亲近她们这些长安的女儿。可再怎么尊贵也没得用处,她不过是深宫里熬着的苦命人罢了。她嫁给了皇太子赵睿,惟痛惜因他半生萧瑟。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是她身旁的女官在行大礼时赠予她的祝词,到如今竟是莫大的讽刺。 若说当初还有新婚燕尔的情分,可后来连逢场作戏都难上加难。萧良娣的出现更令她处处难堪。萧氏是朝中重臣的爱女,才貌双绝不说,还极为擅长琵琶,她的技艺已不亚于当年‘琵琶国手’的外祖母。 可她自己呢,除了性情温良,便拿不出什么了。 她们实力相差悬殊,菀昭天天被冷落也是常事。 太子赵睿不光此生挚爱萧良娣,更为她铺了一条皇后的路。萧氏的一切都不亚于她这个皇后,所有人都等着她一步凤华,执掌坤极。 她做皇后未满两年就因表弟韩彰谋反之事而自请长居洛阳。静安洛阳后,直到她因病离世,她和他只见过一面。 那天,她向他哭诉一切,哪怕深得文帝钟爱的皇后韩氏也不敢如此做吧。然而皇帝怎可能去怜悯个不爱的女人,浪费自己的感情。更何况只做了几年有名无实的夫妻,他们甚至没有相处的情分。 人心凉薄至此,让她也看透了世间的悲欢离合。 恐怕神仙也难料,她竟又回了十四岁,回到那个寂静养心的古宅,回到还没有入东宫的那段虽然平淡却心平如水的时日。 忽地回了家,回了多年以前,她真该大哭一场,可她早就不会哭了。后来的一年,除了礼佛便再无它想。或许青灯古佛,才是她一生的归处。 早早断了俗世的念想,早早了却心中症结。 现在只剩一事未了。 她弥留之际,竟没个御医在侧,身边也只剩一个侍女在旁照顾。论理,就是再如何难堪的皇后也不该有此待遇,有谁从中作梗。 更有违祖制的是,一国皇后在死前被移篝到了行宫。若是皇帝有意为之,岂非为自己落下个凉薄无情的话柄。萧贵妃再如何跋扈,她也不敢拿皇后的性命开玩笑。 她当时定是病糊涂了,不知下令的人是谁。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她也回来了,曾经那些恩怨,不做了数。 “昭儿,这针该这么缝。” 老夫人看她心不在焉,拿来自己绣上几针。 “现在这岁数大了,眼睛不中用了,灯一晃,眼睛就花。” 琳琅笑道:“老夫人先用了早膳吧,厨房做了山药粥,配上几个清淡小菜,尤为可口。姑娘陪老夫人一起吃饭吧。” 往常老夫人都是由母亲伺候吃饭的,后来就变成了琳琅。菀昭不禁触景生情,乍生物是人非之感。 老夫人强作欢喜,“今年比去年要好些了,今年你二哥哥回来,该聚上一聚了。很少有人探望我们祖孙俩,他来了让家里喜庆不少。” “听人说二哥哥进益不少,高中了进士。真可谓前途似锦。”菀昭苦笑,她的二哥哥虽负才德,大抵是公侯之后,身上的贵气让他一生沉浮无定。 “正是这样,更该乐一乐,把亲戚们请来。亲戚间多走动走动,才是阖家团聚的理。” 菀昭心上更紧,过去的亲戚看他们落魄,能来雪中送炭的只是寥寥几人。好在还有韩氏的庇佑,算是保全了冯、韩两家的体面,没以前的显赫,却还可保全家衣食无忧。 但她隐隐害怕日后会有难料的变故。 第二章 犹凉 二哥哥已经准备启程赶往到长安,别人说他四月中旬就能到了。老夫人心里更欢喜,终于能热闹热闹了。 外面奴仆忙得晕头转向,里面的人却还是静居一室。缝缝补补,诵经礼佛,再没什么可玩的了。 前世还能闲画画,一笔一笔,几个月就过去了。那时,她的山水可谓宫中一绝,是亲王元宿也得不来的珍宝。 宫里的画很难轻易流到外面,哪怕眼馋,也难在有生之年看上一次。何况后来那些画被送到长安,应是被焚了,或者被谁拿走了。此时此刻她是难再做悠闲润笔,凝神泼墨的才女了。 现在她可是一笔都画不出来,或说自己已经没那心境。 女子的闺阁向来是香闱锦绣,琳琅把过去收的沉水香皆赠予了她。 其实她是不爱俗香的,每每熏香时,只熏了一时半会儿就浑身不适。今儿点的香却有别样的韵味,怎么嗅,都不冲鼻,出奇的使人平静。 今丫头奉上的茶格外不同,品着味道有几分熟悉。 “这茶好香啊,比前些日子送来的好了不少。” 丫头笑道:“姑娘见笑了,这是学士送来给姑娘解闷的。” 二哥哥韩祯进士及第,刚被封为东宫崇文馆学士,只接到了吏部的公文,但还没赴任。 菀昭笑道:“多谢学士了。”她看着那个丫头的长相,白净里还有些秀气,“你以前不是内宅的使女吧,好像没见过你。” 丫头笑道:“姑娘当然没见过我,以前我是帮绣娘打下手的,管家看我还派的上用处,就买来做婢子了。”这丫头比寻常的胜在灵气,过去她身边的人都是硬邦邦的,不是难交往,就是说不上几句话。 香甜的气味颇为怡人,“我这正缺个可心人,以后你来侍候我吧。” 她身边一直空落落的,当时她的陪嫁侍女都是赶着挑的,还没说上几句话。都谈不上尽心竭力,混日子的居多,后来忠心护主的仅有大丫头画黛。 “丫头流丹,愿尽心伺候好姑娘。” 菀昭把她扶起来,似姐妹般与她说会话。细看不禁啧啧,这丫头真有几番萧贵妃的品格,柔丽秀美,哪怕不是十分瞩目,但已有含苞待放的趋势。她亲热地说:“这品貌比从前的大姐姐还出挑几分。” 流丹羞得撇过头去,“姑娘抬爱了。” “你家住哪?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她只管摇头。 “你的姓名还记得吗?” 她摇摇头,眼睛空洞洞的,“不记得了。” “好好的人,是遭了什么罪才落得如此。”菀昭不忍问下去了,“来我这,以后就别惦记以前那些是是非非了。” 菀昭是失言了,论理,她本不该出此言。可一概避让与忌惮,终归没个好结果,还不如现在一刀切了以前的恩恩怨怨,免得以后平地生烦恼。 “姑娘,那我伺候您梳妆吧。” 流丹的手巧的很,双鬟梳得格外俏丽。虽然她鲜少去关心发髻,在宫里见惯了宫女的梳法,这样一比照,她的手法新颖许多。 早膳是厨房的女工送来的,装在木食盒子里。与平日不同,今早多了金乳酥。酥点原是不该晨间用,想必是厨房的人看着日子好尽兴添上的。 “我看着酥酪做得好,你也尝尝吧。” 菀昭没什么胃口,每道菜尝了几口就罢了。 “我心里闷的很,自己出去走走。” 家里太过沉寂,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气。从前她性子活泼,不安于闺阁,常跑出去玩儿。到了宫里,被各种各样的规矩束缚着,一来二去,人变得沉闷不少。 菀昭到现在还记得当初教礼仪的老宫女的教导,先是一整天摆出低眉颔首的娇柔模样,后来又开始学淑女走步,总是要惹人怜爱的才好。她说,一颦一笑都要端庄温婉,温婉了才观之可亲。终归是要柔顺的,一味顺从夫君的。 她自然见过无数初入宫时风流可怜的女子,在宫里待上段时日,便跟别人什么不同了。或是安静、或是贤良、或是体贴,到头来竟将史书上的贤女活脱脱地演了一遍又一遍。 菀昭心里隐隐刺痛,她何尝不是那其中一人,只可惜她演的不算好,戏未完,人已散了。刺痛变成怨恨,在心里涌流。 前世碌碌一生,最终成个孤家寡人。 她从未曾钟情于某人,要么是尽正妻本分侍奉君上,要么是做后辈尽心服侍长辈。甚至不曾真正生养过,她所养的都是妾的孩子。一想起,当年赵睿恳求她抚养贵妃的一双儿女,她就恼怒至极。 可惜皇后从不能感情用事,皇后,皇后,不过是处于皇帝身后辅助的那个人罢了。 但现在,她不是皇后那个摆设了,而是人,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虽然婚姻仍需要他人做主,但她有选择的余地。哪怕皇后再选她一次,她也可以推托不顾。 菀昭闭眼睛回想着那时新婚燕尔,太子有时会看在皇后的面上体贴她,安抚她几句。那个时候的还有一丝丝感情在,至少处处顾及太子妃的颜面。后来一出现就艳冠群芳的萧氏毫不费劲地把这点抢走了。换作已死后的她,怎可能因他给她一点点渣滓而感恩戴德。 施舍的情感从来都脆弱不堪,她那时就该撕碎这畸形的情感。 可菀昭又想想,这恐怕是大不敬之罪,容易累及家人。是她气糊涂了。 现在她活过来了。过去的纠葛通通不作数了,她也倦了,懒得与人争一时之长短。既然前生已尽,今生当重新来过。她定要换此生平平安安,不负苍天对她的恩情。 前世的看朱成碧,前世的憔悴支离,她都希望这世再也不现。做个平常的妇人,恪守妇道,相夫教子,老年享天伦之乐便为上。 漫步花园,停停走走,看了不少地方。一味女儿心思,愁结心肠。荡秋千,和春愁,风过薄衫透。眉锁春山,弱柳扶风,多少娥眉妙鬘。凭栏回首,已入芳园中。 第三章 春深 菀昭走入外庭的花园,远远地,看见些人走进来。 她赶紧躲到老槐树后,小心翼翼地看着。 当看到那个人的脸的时候,更为诧异了。那个人在她印象里相貌平平,沉默寡言,现在一看仍是如此。他是吏部尚书裴义直的次子裴绪,后来官至中书侍郎,是朝中重臣。 算下年龄,现在他也就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这时候应是中书舍人,同时做东宫崇文馆学士。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裴绪的脸上却一点都没有得志的样子。 他的打扮格外正式,好像为了什么事。 菀昭可对裴绪没半点好感。 听说以前为崇文馆学士时,常常攀附太子赵睿。进过言辞华美的辞赋,大肆恭维迎合太子,因此深得赵睿欢心。那个时候他们夫妇的关系还好,有时候赵睿会说些他写的诗句,读到尽兴时会在她面前称赞裴绪的才华。 无论是太子妃还是皇后,都鲜少接触朝中的大员。也只有宴饮的时候能认识几个皇帝身边的红人。这个裴绪在人群里不起眼,但皇帝在召见大臣的时候总会点起他的名字。 不过她真正见到他还是在做皇后的时候,初见一瞥,但见一副眉眼端正,平淡从容的模样。有板有眼的仪止,循规蹈矩的处事,他身上没有不乏味的地方。凡他与皇帝说话的时候,她总是无趣的很。 裴绪任中书侍郎后,一味地萧规曹随,凡事都按照前人的规矩来。从来不捅娄子,但也很少去作为。不看政绩,只论平稳,担任要职,并能一碗水端平,裴绪算是顶尖的人才。 不过,裴绪绝不是忠厚笃实之辈。 在她的后位差点被废的时候,裴绪碰巧提拔了萧贵妃的亲戚。当时她还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后来直到二哥哥出事才见到其心怀不轨。 现在她又回到过去了,与那些人的恩恩怨怨已经化为飞灰了。这时她家与裴家还没什么利益相争,若是从现在与之交好,那么或许日后二哥哥不会遭此大难了。 菀昭想得出神,倚着槐树也不知该怎么办。忽地在背后有人叫了她一声,“姑娘在这看什么?” 裴绪早看到她躲在树下了,风一吹长裙就飘起来了。本以为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使女,没想到竟是个初长成的女儿。十分秀丽的模样,娴静可怜,应是柔媚女子。 头上双鬟,是未出阁的女儿所梳的头。再看衣裳,也非使女可穿。 他竟遇见了冯府待字闺中的姑娘。她躲在槐树下面,是好奇府里有什么事还是贪玩偷跑出来? 眼前人略诧异,却没似平常少女一般羞得转身就跑,而是不失礼数地行礼问候。这般温良明礼,定是大家女,想必这就是冯家女儿。 既然遇见公府千金,他自然得提起精神,有礼有节地跟她说几句。不然被人传出去,姑娘的名声,他的名声,顷刻间就没了。 其实菀昭面上还淡定,心里已经不安的很了。生怕出什么岔子,引得这位颇有权势的中书舍人不满。人家笑盈盈地等着看好戏,她怎么肯让他传出什么于家里不好的闲话。 裴绪作揖拜见,道上身份姓名。 “下官中书舍人裴绪,字弘徽。下官父祖与贵府有世交之谊,今日承蒙越国太夫人盛情,特此前来,以表敬贺之意。” 菀昭见他身后没人跟随,应该是借口过来的。只要客套几句就可了,“太夫人对舍人亲临寒舍,不胜荣幸。望中书舍人不嫌寒舍照顾不周。”由是低眉顺眼,生怕失了礼数。 裴绪不禁细盯着她的眼,细长眼儿,不甚美丽却沉静凝思。 倏地想起古人称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是风韵夺目,硕人有神。他觉得还不够,双瞳似柔波,看上千百遍也不算够。纵使百媚千娇,亦不如此顾盼传情。 菀昭看他的样子,更想一下跑开。 幸而裴绪忽地反应过来,诌了句:“今日看太夫人身体安泰,下官内心欣喜。” “民女替太夫人多谢舍人关心。” 身上的项链叮咚作响,裴绪一看,竟是个金花鸟璎珞项圈。仅瞟一眼就被其华贵吸引,掐丝鸟衔花,攒珠金镶玉,圈中珍珠最为夺目,倘若他猜得对,那珠子属合浦南珠,这颗饱满硕大,莹润光洁。至于上面尔尔点缀,一时难以细说。 “这八宝璎珞,世之稀罕。” 菀昭原本觉得这人普普通通,却没料到这人话竟这么多。她只得无奈对答下去,“璎珞是外租父所赠,自幼格外珍爱。” 其实她不愿谈此,只不过忽地被戳中心事,才说起这。 裴绪本想再多说,奈何自己已无借口留在此处,“下官已拜见太夫人,此刻也该告辞了。” 刚走出府,脑中便浮现她的身影,他此刻萌生了穷书生以为玉人有意于他的心,自嘲了一番后,又暗笑自己多情。 但爱美之心,常人之情也。内心着实依依不舍,定会留恋上些时日,他也不能去硬斩断本性。 想到曾跟酒友论美人。世人只论美人品行、容颜。却不想品行端正,容颜姣好的女子处处可寻,而真正尽善尽美,纯洁无瑕的美人恐怕只存在臆想中,或是古人的言辞里。 美人难寻,仅凭表面风流伶俐,谈吐优雅又怎能得遇真正美人呢? 寻美人必得亲自见上一见,闻名不如见面,是真是假还得评判一番。裴绪当时可被这害惨了,后来又因此捅娄子。 他的多情,能写部情史了。 裴绪素爱谈论美女,也从不掩饰他爱美。在这方面高谈阔论是常有的事。 今日得见冯姑娘,更让他颇为欣喜。 譬如他说:女子养在深闺,德才与技艺全凭父母与媒妁的片面之词,倘若她深通乐艺却不被世人所知,媒人便胡诌几句好听的赞词来说给他人,岂非是将她才华埋没。 再者,论上品女子,必不能以贵庶相论。 有些女人,出身高贵,家里是盛极一时的望族。芳名流于天下,馨声昭昭然。人钟情长久,有幸得遇,却顿感怅然。钟鼎之家教出来的女子,依常理,必定是才貌双绝,有经营之能,可频频有人遇上平平女子,甚是面目可憎,其心可诛的。皇室公主尚且行事猥琐,又何况那些小家娇生惯养出来的。 可有些女子却安守了一生的贫贱,哪怕命运悲惨,也依然与人厮守一生。虽是寻常的女人,可已有寒士之高志。 越想他兴致越高,世间就没有如此复杂多变的。 第四章 料峭东风 他曾直言:“有种美人,诗作的好,琴弹的好,女红也好,品貌良善,是大家闺秀,令男子一见倾心。可谁知婚后庸碌无为,把全心都用在了相夫教子的事上,竟平淡了一生。忙忙碌碌地,哪见称心如意的好姻缘?” 谈及此,他也不免尴尬。毕竟邂逅一场,就想到这种地步了,太过早了。 可今日一见,却变了想法,倘若真求个不谙世事,不懂夫妇燕好之理,哪来的琴瑟和睦。 生活器物上素来饰有并蒂花,鸳鸯鹦鹉什么的吉祥鸟雀,都倡夫妻伉俪情深,团圆和美。可若恋上的是个与他素无干系的女子,偏偏两情相悦,只等夜色沉沉,欢爱一时,终铸成大错。 他在自家庭院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倒也不是说迷迷茫茫。 并非一见钟情,却很留意。 两情若要长久,没个规矩恐怕做不到。既不能由着男子胡作非为,也不能一味地让男子自顾自的,冷落着夫人。 裴绪该打自己一巴掌,他的轻薄行为可多了去。 后来又莫名空想: 若要恩爱,必得两心之交。而论到交心,更有千万言可谈。两人相好,先得情真,纯真之情才可永葆春意;再者需名正言顺,切忌偷香窃玉,红杏出墙,珠胎暗结等不义之举。两性之相好必经婚姻,宜室宜家,缔桃李之缘。 这日天尤为暗沉,今年怪的很,还没到清明时节,就连连涔涔雨水。 裴绪虽然想得杂乱无章,但确是真心之想。可这些不能对什么人倾诉,身边美人如花,这样还对旁人说美人难得,恐被天下人耻笑。 他的行为虽有不检点的时候,但从不让这些为人所知,生怕落得一个好色轻薄的恶名。 内里面终究是个腐儒。 “我想这些做什么用?悄然遇见罢了。” 嘴里虽然一直嘀咕自己的心思杂乱,但心里明镜似的。 忽想起自己当日求爱被拒的窘相。 约莫五、六年前,也是个春天,他随车驾入洛阳。那时已到了春夏之交,正是花败落的时候。他到名扬天下的乐工赵江雪家中做客,赵江雪早就在园子里预备好了一切,只等着他上那儿小住些时日。他家里陈设器物一应俱全,厢房干净典雅,花园也修葺的颇有情趣。 裴绪在那心情畅快,一连数日都和赵江雪饮酒、赋诗以行乐。某日与赵江雪谈起赏香,江雪说:“世间的香大多所用不当,人将它放在暗处熏走霉味、臭味,不以其味而分高低。依我看,这不是在熏香,是在玷污它。” “我若没猜错,现在屋里焚的是普通薰虫的香末子。赵兄是把我比作最俗的俗人了。”裴绪笑着。 “一语中的,但这好与不好,还得比着看。” 他拍手叫些女子进来。衣着鲜丽的美女各自手持香囊,先不提香料怎样,光看她们手里的鎏金香囊就能啧啧许久。 裴绪看满庭美女颇有兴致,便想起与他书信往来的女道士,。论香道,她可谓第一流。 “这么多香料,再灵的鼻子,也不能一一辨认吧。”裴绪面上如此实际跃跃欲试。正巧新雨后,天气清爽,易为赏香。 “此次试香还有不同,我这可没那么多香炉供你焚,也不能让我这地方被熏坏了。所以你这个香客,还得从她们手里那些香囊下功夫。” 裴绪嗤笑道:“这有何难,只要香好,我便去试试。” 细枝末节他皆略了,只提些主要的。 他先走了一圈,把劣等的分成一拨,“这些无论料多或少,都掩饰不了其瑕疵,制法又是民间野法,可谓是不入流的东西。” 后来有挑了一拨人,“此为中等,此类皆用古法制,可谓互有长短吧。香气或是扑鼻,或是清淡,虽是好闻,但总少了点雅致。而且若是在香炉里焚烧,烟气厚重呛人,列不入上等。” 赵江雪笑吟吟地,只道:“好精明裴弘徽果然是高手。接下来只等你去甄别上等了。若你能辨得清明,我就把最好的送你。若是不好,把我的香糟蹋了。” “闻闻你自己满身的铜臭味,隔这么老远,我也能闻到。才几天不见啊,就从乐工变成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明摆着要我花钱去给你的糊涂账买单。”裴绪故作恼怒。 “呵,世上可没有让你在这白吃白住的理,你若不好,我剥你一层皮。从你裴家那顺走点东西,就能够几十场宴席吧。”赵江雪哂笑。 “呸,你要是想要金银,就开口吧。不欠你的,也不少你的。” 不等他继续骂下去,赵江雪便让人上了五只香炉。一模一样的鎏金博山炉,焚香后恍若置身仙境。 “你这里都以古法见长,或浓或淡,总得有个优劣。”他试了个唤作“梨雪”的香,“名字新雅,内里到底芬芳馥郁过了。梨花清淡,此香不衬。” “‘蘅芜香’和‘月麟香’都是浓郁的香料,虽珍贵些,到底缺了什么。制者心思巧妙,令我叹服。” 他也累了,伸个懒腰继续说:“‘红梅’,焚之恍若置身朔雪时节,香气凛冽,极为文雅,是雅士之照。” “最后这个‘迦南’,别具一格,是上品中的上品。并且幽雅宁静,非同寻常,不可与其余同列。我认为当列为第一。” “算你识货,可这根本的东西你还没品出来。” “我还没说完,你这是变着法把我心底事刨出来啊。‘迦南’的原料是圣人特赐给上真公主的奇楠香,而上真公主的身边碰巧有位制香的高手,这位高手,就是前日一直与我有书信之交的谭若昀。赵江雪,你是何居心啊?” “没良心的畜生,是人家谭姑娘把你请来的。”赵江雪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屏风隐约透着个身影,裴绪霎时明白了什么。 “你呀,该想想怎么见她吧。” 心里已经倾慕许久,不免躁动不安,情之所钟者,必得倾心对待。他大步走进去,里面的香扑到他脸上。便知里面的人是她了。 这次自然不能学上次那样无礼强求寻欢,更不能蠢顿直言邂逅一场是今生的造化什么的浅薄小儿的话。心里预备个折中的法子,希望能一劳永逸,博得美人芳心,结个好情缘。 第五章 百结愁 西厢是她的下处,他刚只迈过一道门。却见她住的屋子门紧闭着,大夏天窗也不曾推开。他适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所闻之香,乃是院里香草之味。论这些究竟叫什么,作何用处,他也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见面名不正言不顺,他猜到她肯定冷言冷语说上几句。 “晚了,这位主就去伺候别人了。” 到此他心凉了半截,任再多再好的料,再精巧再细腻的制作,也不如天然之香新奇可爱。他纵使不离不弃,日日托付锦书赠答诗歌,送上各色礼物,都是一厢情愿,率性而为。虽曾经有过风流韵事,但那都是情动一时而出的暧昧往事。可既然来了,他也不能原路返回等着让赵江雪看笑话。 话是如此,真比较起来,他当然与那位贵人无法相提并论,可先已有露水情缘,就算他没人家尊贵,也有个情分在吧。这倒好,把他骗到这来,无非就是分道扬镳,再也不提这破事。 没人背后指使他们合伙强逼着他俩断了,他到死都不会信的。 “哪怕人人都说我滥情,我也要走进去。”他心里这么想的。 谁料,刚进去他就碰了一鼻子灰。 晦暗的屋里,谭女面色凝重,更显暗沉。言语出乎寻常地强硬,甚至不顾惜礼仪,“我知你今日所谓何事,试你一场香,也该懂了你自己还是个轻佻郎子。从前有年轻的借口,现在都大了,希望你爱惜自己的名声。” 裴绪倏地全明白了,还是不依不饶地缠着:“我只求你应一句,若是不愿,我就死了这条心,从此各过各的,也好少生点是非。” 谭女极为严肃,“没有愿不愿的事,胡闹的事,怎么可能有结果。”她更是懂得他气愤于过去的种种回绝。 裴绪又气又恼,无暇去伤心。背上凉涔涔地,发了许多冷汗。他怎会不知道谭女在如何想,分明是想支开他去寻那位的好。也不用多问,自有人把风传给他。 出到庭中,差点泪涌出来,如此被人厌弃还是平生第一次。无可奈何,又满怀怨怼,恨她是如此薄情。 “那时还真是年轻,全不顾自己的脸面。一味地硬上去求爱。” 裴绪自嘲,如今可不能那么任自己性子来了。 今日他去怡园,正是为了冯府千金进东宫之事。 冯氏在京的子弟只有户部尚书冯坚身居要职,冯氏为了保住世家大族的地位,想要进献冯氏女子入主东宫,为太子妃。冯家和裴家有世交之谊,他们想要裴家从中支持。 他看冯姑娘的模样,很适合做个贤妻良母,却不适合做太子妃。十有八九是被教得处处顺从,东宫那种地方光靠温柔贤淑怎么能待得下去。裴绪不胜惋惜,又一个女子要被朱墙紧锁了。 他今儿只是见过了冯老夫人,明早还要去拜见冯坚,天色刚暗就睡了。 菀昭夜里辗转反侧,怎么躺都没睡着。 今天她竟撞上了裴绪,那个随风倒的墙头草。她记得当时就是他向赵睿引荐她的,可以说是她一生不幸的罪魁祸首。明天他们应该还能见上一面,以前他们曾在老夫人摆的宴席上碰见一次,自以为是的裴绪便向太子透了口风。 因为他的臭嘴,她少活了多少年,多流了多少眼泪。 明早再见他一面,无论如何也得把他的念头断了。 冯菀昭刚醒的时候就决定此生再不入帝王家,再不做薄命女。任他赵氏如何尊贵,也泯灭不了她的恨意。 “姑娘,喝点安神茶吧。”流丹笑道。 她喝了一小口,“唉,我这晚上闷的很,躺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要睡的意思。” “您是为今儿碰到裴舍人的事上心吧。”流丹揶揄。 “好你个丹丫头,真是坏的很。”菀昭红了脸。 流丹坐下来,“姑娘的心事我是明白半分的,皇宫大院虽好,也不如做平常女子安生。” 菀昭嗔道:“这事不是你能说的。” 她不愿让旁的人来掺和这事,不论出于怎样的考虑,她都不会任由旁人插手。 流丹识趣笑道:“那姑娘快睡吧。” 夜里下了雨,淅淅沥沥一夜,她听着雨声,直到天明。 晨起漱了口,梳了妆,便去拜见老夫人和伯父了。流丹本想让她吃了饭再过去,可菀昭毫无胃口,一口没吃,就去老夫人那儿了。 进去便向老夫人请安,祖孙俩刚说上几句话,裴绪就来求见了。 “晚辈裴绪,拜见越国太夫人。” “快起来,快起来。” 老夫人笑道:“这是我的小孙女。” “姑娘安好。早问姑娘馨声,今日一见,姑娘真是秀外而慧中。” 菀昭向他行礼。妆容是得体的,仪态是得体的,唯独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裴绪大方还个礼,眼睛却在偷笑。 她暗暗嗔睨他,裴绪竟敢当着老夫人的面说这种话。 “令尊身体康健?” “家父刚病愈,请大医看了,身体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替我向他问好。”老夫人笑道。 菀昭看着看着,嗓子越来越痛,不禁咳嗽出来。肺里难受的很,咳了几声,还不见停。应该是一夜没睡,还没好好盖上被子,结果着了凉。 “快扶着姑娘到房里去。”老夫人急了,让琳琅把菀昭带进去。 裴绪见状,便问:“看姑娘的样子,怕是染了风寒吧。”他是个外人,不免直说,刚才就看出冯姑娘有不足之症。 “她生下来就怕寒,一冷了,就容易得病。”老夫人叹道。 “那该嘱托医家才对,早些与大夫商榷病情,姑娘也好早日痊愈。”裴绪笑道。 “这丫头忒怪了,以前看了大夫,吃了药,后来觉得不见好,就索性不去治了。大了更是爱使性子,什么难喝的药都不沾。任凭怎么劝,都不看上一眼。”老夫人叹气。 裴绪觉着好笑,没想到这姑娘还有点脾气,“药怎么苦也得吃了吧,不吃药肯定好的慢。也该找个可心人去劝劝她了。” 老夫人笑道:“也是,可这丫头,素日里不喜欢一大群人围着她。以前的婢女都她被遣散了。” 第六章 扇扑蝶 裴绪和老夫人轻聊几句,后问起冯坚。 “冯尚书今日在此吗?”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裴绪问过了才知道,冯坚今早就奔赴洛阳了。裴绪又白来了一次,现在气不打一处来。 他刚走出去,就看到了正在花园里玩的正尽兴的菀昭。 刚就觉事情不对,没想到还真装出一场病来,不过还没散场就露出马脚了。 三月花开正盛,怡园过去的痕迹还在。少年时曾跟父亲来过此处,那个时候怡园是奢丽富贵的宝地,到现在,已落得萧疏景象。 春海棠绕着青苔小径,游廊两边垂杨柳。竹影摇曳,被风吹的荡悠悠。院子娇小玲珑,一看便是女儿家住的。四周是绿意盎然,花木丛生。异草也多,或是在犄角旮旯里独自疯长,或是绕着藤蔓聚成一片。 这里的香气尤为馥郁,比当时试香被数个香炉齐熏的时候更甚。不过那些都是人为修饰出来的香气,到底失了天然之美。细闻之下,不知是多少奇香混在一起,却清雅芬芳。本想这里已经萧然了,不想别有洞天,令人流连忘返。 裴绪悄悄走进去,觉着不妥,走几步就停了。 见四下无人,他才敢继续走。 菀昭刚回房被琳琅盯着用药,她目光一刻也没离开她。她慢吞吞喝完了药,琳琅才肯罢休,回去复命。本就没什么大碍,却是让老夫人白担心了一场。 她心里过意不去,可若不这样真让那个裴绪说出什么,到时候又是一生紧锁。幸而现下清净,便到花园散散心。 以前花朝,总跟姐妹赏花、簪花、扑蝶。有一年花开的真好啊,找了个靠着流水的小亭,一起尝花糕,饮桃花酿。落花沾满一身,染了一身花气酒气,最后醉倒花下。往往直到夜深人静才肯离开。 现在庭院花木少了许多,养不起那么多金贵的花草。索性就让人全折了去,只剩下那片片杂草。 裴绪本来想看看就走,忽然一只巴掌大的蝴蝶迎面蹁跹,落在他手边的花枝子上,他刚想捉住。谁料,蝴蝶乍然飞走,他竟扑了个空。 雪白的蝴蝶停停落落,像是雪白的影子。蝴蝶落到团扇上,顷刻便飞起来了,菀昭见它灵动可爱,便扑上去。蝴蝶起伏不定,她也乐得追寻。 裴绪在一旁看得正香,不忌讳世俗规矩,一路尾随。 谁道拐角处,菀昭竟恰好瞟到了裴绪。立即无心去扑蝶了,摆起淑女模样,端庄执扇。 被人看见扑蝶没什么不好,不过他是客, “裴舍人好。”她讪讪问好。 裴绪笑道:“春色正好,你扑蝶甚美。” 菀昭霎时羞得脸红了,“让裴舍人见笑了。” “花朝节虽已经过了,但风景越来越好,是赏风景的时候。”他又笑着说:“生病也不能闷着,出来走走,看看花草,心情畅快了,人自然好。” 裴绪这话虽然有点嘲讽的意味,却也是出自真心。她额上有些细小的汗珠,柔美的碎发微微散乱,与平日见得那些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仕女不同,至于是什么不同,他想了很久才知道,是多了些生气。 菀昭本来微红的脸颊,更是红晕了。没想到刚能摆脱他,竟又被抓住了把柄。语中带嗔:“舍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姑娘要是想让太夫人放心,就先调养好自己的身子。找个大夫,开个几副药,静养一些日子。”裴绪冷笑道。 菀昭被他吓到了,“是,多谢舍人。” “进宫待选之事,我已打点好了,只等姑娘身子痊愈。”此刻笑意全无了,悄声地说。 菀昭本来还执扇,听他一席话,直接把手背过去了。朱唇微微颤动,似落叶无声,“嗯。” 裴绪本以为她会又惊又喜,只看她睁大眼睛,含情脉脉的眼睛好像要流出眼泪。他倏地冷了脸,“能做东宫妃是几辈子积攒的福分,纯懿皇后韩氏当年便是太子妃。” 菀昭好像被戳中心事,心口疼得厉害。总有人把她和太子挚爱的萧良娣做个比较,好像她夺了她的位子,本不该坐在凤位。 “纵然能安享一时荣华,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不会奢望天家富贵。”她的眼眶里含着泪。 起风了,树叶吟声细细。 裴绪太息,轻声道:“你可知,皇后已将你定为太子妃人选,若是抗旨,让无数人的希望落得一场空,最后他们的嫉恨全会落在你那伯父冯坚身上。”他本来不想如此伤她的心,可说到底还得让个天真少女懂得人世沧桑。 “知道,可我已料到此后不易。”她不禁颦眉,“说不定有天会罹难,致使家族没落。”她本来不想说这些,可忍不住诉苦。 裴绪被她的话触动,“你该好好想想,若是不肯进去,别人也拿你没办法。于太子来讲,左不过换个正妻,但于你的家来讲,恐怕难以东山再起。” 菀昭知他会如此,到底还得往老路上走,重新经一遍赵睿的折辱。她的指甲在皮肉上留出一道道深深的月痕,但这一点也不痛。她知道,既然命该如此,便不会伤心了。 她苦笑道:“多谢裴舍人指点。” 裴绪莫名失落,不愿去看这丫头去。可他已经押注了,便不能反悔。到底还是博弈的一方,而她是他的一步棋。 “下官没什么可以教姑娘的,不过是顺从天命。”他微笑着,一如他往常堆出来的微笑。 裴绪滞留多时,欲转身离去。 菀昭忽地叫住他,“裴舍人冯府的大夫医术平平,不知可否请您找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来?” 裴绪挑眉,“可。” “今天的事,就当什么都没有过,希望中书舍人不外宣扬。”她正色道。 “今日是下官唐突,不甚走入庭院中。”他拜一拜,“那下官告辞了。” 菀昭怕出去久了惹人家怀疑,忙小跑回去了。 裴绪望着她的身影,偷偷笑着。却不敢多留一刻,幸好冯府人少,偌大的园子里没个人走动,否则可真就成令旁人笑话的轻薄郎了。 第七章 青宫 曾经韩氏的依靠是它本身的权势,可现在整个韩氏和冯氏均依靠她一人翻身。未来的皇后是曾经不可一世的贵族的救命稻草,说出来真可笑。事实恰恰如此,她的册封令家族再次成为朝中显贵,纵使不及韩伋大权在握的时候,也比往日里好了许多。 可悲的是到最后都云散烟消,终究落得一场空。 今生又是如此薄命,重来一遍有何难,不过挨过一日复一日罢了。 菀昭的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真不甘心,但为了家人,也只能这么做了。” 人从生来就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还要为别人活。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二哥哥再受流放之苦。 她的璎珞圈承载着韩氏的荣耀,她注定要去延续这荣耀。 闺房只她一人,本应是宁静的。可她却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再如何想得开,也无法违背自己的心。 她仿佛看见自己翟衣加身,受王公大臣、公主命妇朝拜的景象。最高贵的青衣披在身上那么沉重,而又路那么长,每一步还都得平平稳稳地走下来。谁能知道这背后的艰辛啊。人生那么长,苦累的何止是大礼的时候。反正到最后还是一个人熬过来,她不怕。 她的世界里从没有赵睿,更谈不上夫妻感情,所以要利用他还是轻松的。赵睿是她攫取更高的权力的工具,也只是这样罢了。 至于萧良娣,无论她与赵睿如何恩爱,她都会视若无睹。只要她不觊觎后位,便给他们个好缘分。若是觊觎,她身为皇后自然有权处置僭越之人,就算皇帝求情,也没办法改变。 悲哀的前世又浮现眼前。 她的孩子刚足月便殇了,皇帝没过来看一眼,后来才说孩子天生体质弱,养不活的。紧接着她的表哥因为在权力斗争里失败被流放,不久杳无音信,家人权当他死了。很快,她也病了,她的侍女被遣散了,太医被拘禁了,只剩她一人孤零零地到最后等死。 但这样的错,绝对不会再犯了!绝对不会再犯了! 她定要做名正言顺的国母,不管牺牲什么也要去。 “哎呀!” 他竟在书房里睡着了,裴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做这种迷梦。 荒诞的梦。 “啊,是最近想她想了太多吗?明明只见上两面。”他苦笑道。 这个梦太深刻了,好像不是虚假的梦境。 “这位姑娘,我好像在哪见过。显得格外亲切。”这句话钻进脑海,好像他真说过似的。左思右想,还是确定没见过她。 他自嘲道:“又在自作多情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但他细细回想,那姑娘似乎也预料到什么了。或许真有什么人能未卜先知,提前看到未来。 裴绪赶忙打消自己的疯想,收拾收拾东西,到东宫去见太子。 虽然他只是个崇文馆学士,但和太子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赵睿的脾性喜好,他早都摸清楚了。只有投其所好,不愁没有香饽饽吃。 午后,太子赵睿正在通正殿里歇息,他刚刚与人商议赈灾,正准备用午膳。宫女刚把汤送来,就等着上菜了。 “参见太子殿下。” “平身,礼节就免了吧。”赵睿笑道,“这是谢衷等人连夜赶出来的。” 他虽然只做了三年的太子,但方方面面都已经有模有样了。私下会亲近一些,却还有太子的贵气在。 裴绪扫几眼上面的内容,条条框框,有理有据,挑不出什么错,他也不敢挑出什么错。这事由中书令谢衷主持,而谢衷恰好是他的直属上司。谢衷不仅位高权重,他还是前朝宗族,并娶了圣上的侄女,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 “臣以为中书令此法甚好。” 裴绪挑唇,装作很顺从的样子。 赵睿见他说不出什么,自己越是追问越是无趣,“赐座。” 内侍上了凳,裴绪磨磨蹭蹭很久才就坐。 “没用午饭吧,这个点急匆匆地来,可要在东宫白挨饿一下午了。”赵睿笑道。 裴绪嘻嘻笑道:“事务繁多,臣哪顾得上挨饿啊。” “我们有挺长时间没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了,整日里忙着累得慌。”他笑笑,让人端菜过来。 裴绪老远就嗅到香味了,宫女一开盖,竟是葱醋鸡,当为蒸菜。色泽红亮,皮脆肉嫩,新鲜爽口,他不禁咽下口水。再抗饿也经不住这样的美味诱惑。 但他只能眼巴巴看着太子下筷了,才敢动箸。不敢吃得畅快,倒也是一饱口福。 “听说,你最近老往冯府去,还托人打听韩永麟的事。”太子不温不火地说。 裴绪的筷子差点掉了,“臣只是向冯尚书求教,可尚书已经去洛阳面圣了。” 皇帝刚登基三年,现在已经稳坐长安了。可东京洛阳经周末之乱后,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正是他老人家担心的地方。所以长安刚安定了,便驾幸洛阳。 “你个机灵鬼儿,还敢瞒着我,依我看,你是想见人家姑娘吧。” 赵睿没戳破皮儿,好歹留了个余地。 “臣也是为您着想,才寻了这么一个机会去。”裴绪难为情地笑道。 “唉,说你激灵,还偏偏就是个糊涂虫,这事没人能容你插一手。那么多人盯着,你不怕随便个人来戳你脊梁骨啊。” 赵睿笑笑,这话他个太子也只能私底下玩笑着。 “这些日子我也看过不少家的女孩了,有美丽出挑的,也有大方温顺的,我要挑个人还真得费上许久的功夫。皇后还没个态度,我也不敢随便地中意某人,点个头,敷衍过去就好了。”赵睿轻描淡写几句,点出他的态度。无非是不让裴绪进去掺和。 “若说冯家的女儿,我也曾见过一面的。”赵睿忽地说起她。 裴绪诧异地看向太子。 “还是去年,陛下顾及冯氏的颜面恩赐了他家越国公爵,大礼上见过一面。那丫头算是个文雅淑女,确实是出挑的。” 裴绪敢笃定太子这番话是碍于冯坚的颜面才说出来的,话牵强不说,里面多多少少有对冯氏的不满。 灯笔 第八章 绢花(上) 但说到底太子还是个刚满二十的弱冠青年,裴绪比他长四五岁,无论阅历还是处事都比自小娇生惯养的太子赵睿强得多。 这个时候自该顶回去,他可不怕被数落一番,就算挨骂,也不过是私底下的事,没多大影响。“我觉得不然,我跟那丫头聊过几句,觉得她见识不凡,比大家闺秀还要出众。” “女子识字明理,能懂几个典故就罢了。论气质,无一不是贤良淑德的。不知弘徽所说的见识是指什么?”太子迟疑道。 “世家女子多以芳声来掩饰自己的品行,可我今日去见那个冯姑娘了。”不慌不忙地品茶,吊自家太子的胃口。 他突然狡黠一笑,“不但气质沉静,知书达礼,而且还天真可爱,保有少女心性。” “这倒是有趣了,哪个男人不喜欢娇柔妩媚的,怎偏偏独你一个爱个纯真女儿?”赵睿更是惊讶。 其实裴绪也想看看她华容婀娜、风情万种的样子,只恨难圆自己的梦。 在太子这里他可得处处留心,处处小心,卯足劲去迎合这个尊贵的储君。 “当年韩霈曾谈为人五字:纯,诚,敬,忠,明。最先便是纯,慎终如始为纯,安守一心为纯,治国精粹,秉德如一。所以前人贵纯,自有道理。”他搬出韩氏的祖宗来,虽然没把原话说全了,但终归是在理的。 太子被他逗笑了,“你说来说去,倒像是为别人开脱。但话说回来,人总得见上一面,才能知道什么模样。至于是好是坏,还需要圣上决断。” 裴绪笑道:“臣知道了。” “魏羽,把皇后新赏的那对白玉镯拿来。” 内侍魏羽毕恭毕敬地端来一只银匣子。 太子打开给裴绪看,里面放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白玉镯,玉里面一丝杂色都没有,可谓纯洁无瑕。“替我转赠那姑娘。” “郎君,恕臣直言,由臣转赠实为不妥,不妨等日后另寻机会。”裴绪可不敢以太子的名义去给人家姑娘送镯子,岂不是等着别人谩骂。 “也好,不差这一时。”太子莞尔一笑。 裴绪暗地里偷笑,自己已经成功了大半,只差两人见上一面了。他乐得去做月老,为人家牵红线结良缘,他还能得不少好处。 “哎呀,一说话忘了时间,还有人等着议事。”太子皱眉,他最近被监国的事拖累不少,各地的事宜大多压在他身上,那么多人竟全都等着他来决断。 “你先回去吧。” 裴绪作揖退下,本来太子要跟他谈些洛阳的事宜,可他忙昏头忘了,只好等以后再说。“臣告辞。” 今本要去见中书侍郎,可人家干脆给他吃了个闭门羹。裴绪索性回去好好歇着去,刚躺下就被早上答应的事惊起来了。 “哎呀,还有帮那宝丫头找个女医,这可难杀我也。” 裴绪赶紧叫自己的小厮来,去寻个上等的女医。他心中自有乾坤,什么事都盘算的清清楚楚了。 第八章 绢花(下) 菀昭因生病还偷跑出去被琳琅发现了,之后都被人看得死死的,把她一个人关在放里面不许出去。 “真是无趣,整天闷在这。” 她玩着纱帐的穗子,自娱自乐。累了就去绣个花,打发打发时间。线过指尖经纬相交,不一会就有个花的模子了。 老夫人正缺个帕子,她想想什么花样适合老夫人。 却听流丹在外面喊着:“姑娘,老夫人叫你呢。” “嗳,来了。” 这时候老夫人叫她是为了什么,菀昭心存怀疑,缓缓过去。 老夫人正静坐在里面,一看她来了,便慈祥地说:“菀昭,刚才宫里的内侍送来宫花,我瞧着给你正好。” 琳琅捧着箱子,菀昭差点惊得把手里的帕子丢了。里面的绢制宫花,不但色泽鲜丽,用料上乘,而且胜似鲜活花萼,仿佛能散发出花香。 这对宫花尤为不同,上面几处由金丝点缀,做工极为独特。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专为皇后所造的。菀昭的后背凉涔涔的,原来这一切早就被人谋划好了。 前世皇后赐给众多世家千金宫花,她本以为都差不多的东西,后来一细看,便发现出猫腻。 “老夫人,这花我不能收。”她推辞道。 “这是皇后亲赐的爱物,你收着便好。”老夫人笑道。 菀昭很不情愿地收了皇后的馈赠。 皇后和她本就算不上亲近,除了婆媳之间的问候,便没什么可谈的了。她跟妙语连珠的萧贵妃不同,不会刻意去迎合谁的好。哪怕再尊贵,也都与她无关。如今活过来,她想通了,不逢迎一点好处都没有。 由是变了心思,笑道:“谢皇后恩赐。老夫人,明日该进宫谢恩才对。” 菀昭心里含酸,皇后初期还算好,之后也就来往的少了,最后更是直接挑她的刺,抱怨她膝下无子,难为皇家诞育龙子。 “有理,这才不违背礼制。” 菀昭只当是久别重逢,全了礼仪,亲热几句便好。 “你看那位裴舍人怎么样?” 菀昭脸烧得厉害,她才倒霉,去园子里扑蝶,不巧被个臭男人看到了,还正好被琳琅看到他们在谈话。 “舍人应是当世俊杰,前程似锦。”她胡诌道。 她本想说裴绪为人酸刻的很,惹不起也躲不起,惹上他就是惹上大麻烦。又老爱管闲事,只要和他的前程有着丝毫的关系,什么事他都得插上一手。无论前世今生都自作多情,只要看上的女人都会上去招惹几下,惹不起的他也动点歪心思。真真是个典型无药可救的纨绔。 这话应是憋在心里,怎么也不敢说。 前世裴绪的风月故事比一部书还丰富,别说他身边的人知道,就连深宫里也有耳闻。他找小妾的事满天飞,今日是倡女,明日又变成了哪家姑娘。谈不上有情,却处处多情又到处滥情。 她一直看不上这个裴绪,今生见过后更看不上了! 赵睿以前老说他是个直人,是忠臣、直臣,她不禁冷笑,他从哪里看出他的忠了。那些臣子也都长着鱼眼睛,不过是因为他有权有势罢了。从前她家得势的时候,也没见人敢说她家的坏处啊。 倡女:为以歌舞娱人的妇女。 第九章 蓬莱殿(上) “裴舍人怪爱担忧别人,不过性子还好。”她轻笑道。 “看得出来他对这些事很上心。昭儿可得记住,这样的人终归是只顾自己的。”老夫人犹豫地笑了。 这一下,却正中她的心脏。 裴绪的确是那种人,若是有一天会触碰他的利益,那么可能毫无还手之力。想当时二哥哥,不就是因为与裴绪一争高下,结果一败涂地。 既然现在没有利益之争,那么该物尽其用,甚至可以去扭转乾坤。 老夫人不愿谈裴家的事了,“菀昭,新来的丫头流丹,伺候的还好吗?” 她赶紧回神,“那丫鬟淡薄点,但还算细心,调教些日子出来,自会落落大方。” 老夫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抿了一小口茶。 “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老夫人眼里呈现疲惫,琳琅赶紧把她扶进东屋。 她独自回去,一直不言不语。 明天要面见皇后。 菀昭的身子发颤,她一直怕这个王皇后。裴绪、萧贵妃还是赵睿,她都不足为患,可这个皇后却令她时时惊惧。尤其是后来她做了皇后时,听闻她曾经害死过妃嫔,就更为惊恐了。 某年她去洛阳,无意中路过绮云殿,觉得那里的梨花开的正好。谁料那竟是一群被冷落的宫娥所居的处所,有个年老的女人见她便躲。 她觉得奇怪,便让人拦着她。 后来问了一番,才知道她是先帝的刘才人。她本来有些福泽,能为皇家生下龙子,谁料王太后从中作梗,把她的名字从档上抹去了。刘才人有孕的时候,还隐瞒不报,让个太医送几碗滑胎药便妥了。 刘才人失宠又丧子后,悄无声息地被人送到了洛阳。还不到三十岁的女人,竟如花一般枯萎了。 后来应了她的故事,菀昭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若是和这个老妪斗,以她的阅历和手段,肯定不占上风。若是可以示好,怕她起疑心。菀昭霎时迷茫了,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皇后。 她想着想着,便有了睡意,很快入眠了。 一夜无梦,睁眼便叫流丹来梳洗,为再次见皇后而慌神了。 妆容和服饰都是精心弄的,看了又看确定没有半点差错,才肯出门。匆匆吃了早膳,便与老祖母去蓬莱殿面见皇后了。 虽不是朔望命妇觐见的大日子,但老祖母还是穿着礼服进宫了。当今皇后可不是像韩皇后那样温柔明理的女子,她若恼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受罪,就算世家也得忌惮几分。 何况冯氏本就不是为大齐所用,它只是为了顾及一些人的面子才勉强留着的。不只这些,还有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韩氏。她的外祖父和母亲死后,流有韩家嫡系的血的人只剩她了。 她死死攥紧璎珞上的南珠,那是最后的荣光。 身上流淌的血液是她唯一能与虎狼相争的依靠,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永恒的。 菀昭听见内侍的传唤,突然什么都不怕了。她就像平时给她请安一样,毫无胆怯。 第九章 蓬莱殿(下) 走进殿中,身边宫女齐齐地站成两列。她们神色淡淡的,模样也都差不多,这便是都喜欢的木头美人了。 菀昭与老夫人行礼,“拜见皇后殿下。” 王皇后还是那副模样,一袭鹅黄色绣裙,脸上敷了重粉,但即使这样的打扮也掩盖不了她已经近五十的事实。 她只一句。“免。”甚至未看上一眼。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怎么会多看一眼前朝的遗民,还是从前与他们作对的遗民。 宫女把老夫人扶起来,菀昭还不敢起来。 只有顺服于她的人,才有得她青眼有加的机会。 “这丫头,就是太夫人的孙女吧。快起,快起。”皇后笑道。 “民女初次拜谒皇后殿下,还未及向殿下行大礼。”菀昭向她行万福礼。 菀昭知道她素爱礼仪周全之人,皇后当然很满意。 “难得你有片心,过来让我看看。”她似亲切地招招手。“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民女名菀昭,今年十四了。”她垂头望着她。 她身上浓郁的衣香,是菀昭熟悉的龙涎香。王皇后和她的亲儿子赵睿熏的是同样的香,也许稍有不同,皇后身上的还沾满了牡丹花气。 皇后仔仔细细考量了一番,才道:“真是好名字,长得也是极为标致。” 过去见她的时候,她就这么说,现在也是这样。 忽然想起那个秦贵妃,能被王太后垂青的是如贵妃头上簪的牡丹花般艳丽的女子, 菀昭想那秦贵妃的样子,模模糊糊的,怎么拼凑也不真实。她能记住的,就只有她的可人儿劲。 “读书识字吗?” 她只笑道:“民女少时粗粗读过诗书,如今仍对曹大家的《女诫》爱不忍释。” 皇后略有欣喜,“曹大家是贤女中的贤女,她的文章当然通达事理。” 菀昭心里直发笑,王皇后压根不曾看过曹大家所著的书,甚至不通文墨。左不过识得几个字,不是被人糊弄的瞎子吧。 “我手里正有《女训》一书,不如赐给你,好好参读。” 老祖母和她一同谢恩,“多谢皇后。” 王皇后从前就赐给过她一卷,越看越累,乏味的发出腐败的霉味,抄了几遍就扔一边再也没动过了。悄悄让人丢了,因为没谁会留着记录沉重规矩的书本。 老夫人年龄大了,不爱同皇后那样的人打腔调。偶尔插几句家常话,不令皇后难堪就好。 除此之外,凭皇后的学识,也讲不出文雅了。照她那样的女子,能成皇后,全是靠家里支撑着才有今日。 说来说去,话里话外,皇后也只夸出一句:“冯家家教甚好。” 与她说话实属无趣沉闷,菀昭除非有意迎合才和她交谈多时。 “这孩子,我觉得哪里都好,以后愿常来宫里走动。”皇后和气地笑道。 老夫人本来浑浊的目光,倏地清明了。“小孙女年纪尚小,怕扰了殿下的清静。” “蓬莱殿就是少个能说话的人,姑娘能来,便是好的了。”皇后似乎没有不快。 “谨遵皇后之命。” 菀昭没想到,这话从老祖母口中说出来竟那么悲凉。可她不去顺皇后的意,又怎么能为亲戚争一席之地。 为了救下她的表兄韩祯,她会尽全力去争荣宠,即使再受折辱。 今日拜谒,是一切的开始,也许是荣宠的开始,也许是陨落的预兆。 她预料不到,却能靠人力做到。 第十章 春日闲 菀昭回去换了常服,闺房里扑鼻的香犹在。 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香?” 正收拾着衣服的流丹笑道:“姑娘忘了,这是裴学士送的。” “什么?”她脱口而出。 “上次跟姑娘提到了,这沉水香是裴学士送的啊。”流丹笑盈盈地看着她。 菀昭手里的茶险些洒了,“那这也是他送来的。” 裴绪竟会送她这个,那时候他们好像还没见上面。 “可不是,裴舍人早就听说姑娘爱素净,便特地送来了它们。” 这话看似平平常常,却暗暗戳中了她的心。在此之前,她好像没与裴绪有过什么往来。裴绪竟托人送了这么昂贵不菲的香料,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菀昭想起那天裴绪的模样,他哪是为了她家,肯定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甚至他还想攀上伯父冯坚。 她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暗恨自己这辈子非得和裴绪缠上不可。气得丢了丝帕,“舍人可真有心。”一句带过。 “今天,姑娘进了宫。可看见皇后长什么样了吗?”流丹不说什么茶和香的事了。 “皇后年近五十了,不比年轻女子了。殿下乃是和善人,人人都称她有菩萨心肠呢。”菀昭随口道。 “那么,宫里是什么样的?肯定是金碧辉煌,像天仙宝境一样吧。”流丹的眼睛忽地亮了。 菀昭被她逗笑了,“好自然是好的,有太液池、假山、瀑布、金碧辉煌的宸宇、巍峨的高台等,还有好多,说不过来的。可里面人,虽然美丽典雅,穿的好,用的好。他们脸上却总是木木的,人闷的像根竿子。” 她说的漫不经心。压根就不想回忆起以前被紧锁深宫,阴郁积怨的往事。东宫的时候她还能见上赵睿几面。因为那时候人少,她又正年轻,任谁不喜欢开的正娇艳的花儿,赵睿不爱也会可怜几分。后来,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形同陌路。 “哎呀,要是这样进去,岂不是会待成个木头人。”流丹蹙额。 菀昭苦笑道:“哪有那么苦,只是身边的人变了罢了,该有的还会一样不落的给你,就看能不能受得起了。” 这话更不走心了,只要她再想一下,那根刺就会扎在心上,然后流出殷红的血。 “姑娘,我是相见见大世面的。能看看那皇宫什么样,便知足了。” 菀昭嗤笑,“真是个有志气的丫头。” 那丫头心眼不少,可即便进宫,也只是等待老死在里面而已。 菀昭不禁想起了和她出身相似却境遇全然不同的皇后韩嫽。韩嫽是她外祖父的妹妹,论理是有亲缘的。 韩嫽善文墨,通音律,是颍川有名的才女。她天生丽质,至情至性,是人人追求的美人。可一入深宫后,便如珍珠般褪去了光泽。虽然和文帝伉俪情深,但最后文帝钟情于比她年轻十来岁的女子。 人心如此诡谲难测,什么朝秦暮楚,什么见异思迁,果然最不该信的就是人了。 她品了下裴绪的茶,“福州的方山露芽,味是极佳的。” 嘴上啧啧称赞,心下不胜寒意。 “姑娘可是冷了,春里难免还凉着。”流丹去找外披。 菀昭刚颤抖了,“是有些冷,更有些乏了。” 她疲惫地笑道,回来后便无限烦恼。曾是看尽人间富贵温柔,又尝遍了悲欢离合,更是在鬼门关边上徘徊过的人,她怎会安下心。何况她还看到了她的死,亲戚的死,以及更多人的死。 人的生死若枯荣,枯花少有人怜,而人之生死却引来无数人兴叹。 重来一遍更是凄惨,菀昭却不得不硬顶上去,只因一切的一切都由坐在最高位子的那个人决定。 “姑娘,听说老夫人请了个女医来给您看病。” 他动作好快。菀昭不禁气恼,这肯定会让旁人起疑。 “定然又是那些药婆子,上次那个婆子,弄了个熏法差点把我呛死。”菀昭还记着以前被药婆给折磨的惨象。 流丹说:“好像不是个婆子,而是个岁数不大的妇人。听说她出身还好,是个良家女。她的医术不错,以前曾经给官宦人家看过病。” “她叫什么名?” 流丹摇摇头,“不晓得那妇人叫什么,但听说她嫁了姓杨的人。” “也罢,到时候再问清底细。”菀昭笑笑。 流丹突然凑过来,“昨天那个裴舍人如何?长得是不是很俊秀?” “中书舍人啊,五官端正,相貌普通吧,但为人不见多好,十分爱管闲事。”前面的话或许没什么,最后那爱管闲事,却应了裴绪的举动。堂堂中书舍人,前程似锦,还什么小事都要插上一手,真教人笑话。 “我听琳琅姐姐说了,舍人看你的时候就像丢了魂。”流丹嘻嘻哈哈地,全忽略了菀昭的神色。 她冷笑道:“我道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原是看上了裴家的儿子。赶明儿,自己备个嫁衣裳过去吧。”菀昭嘲弄她一番,“小小年纪,想什么爱呀爱呀的。” 流丹羞红脸,于是恼了:“姑娘少说几句吧,再说我就走了。” “呵,说别人嘴快,到自己那儿却变了脸。以后可不许你这样,小心我撕了你的嘴。”菀昭捏捏她的脸颊。“刚刚的一切就权当没有,见了谁都别说。” “知道了。” 她忽地想起那天她刚和裴绪告辞,琳琅便过来了,恐怕是她这丫头去通风报信。那天她没带上她,放任她到园子里玩,竟没想会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把柄。裴绪当然不是好惹的,若是他想从中作梗,只要传出闲话,什么都没了。 “以后若是有外人送东西过来,一律告诉我。再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突然冒出来,便拿你是问。”菀昭眼里满是严肃之色。 “是。”流丹低头,和她刚进来的时候差不多。 “至于以后来的女医,也不许你对人失礼了。接待她的时候,你就当是对待我便好。她缺了什么,漏了什么,找管家一并补齐了。” 菀昭嘱咐完了,又指点了许多,方才安心歇息。 第十一章 度君心 东宫的夜里很静,从暖阁里能望见四周的灯火。繁多而璀璨的灯火,却不见得温情脉脉。裴绪总是很讨厌这的静谧,除了他和同僚的沙沙笔声,再也没什么可以听的了。 裴绪爱静,却不爱寂静。更讨厌围着一群人,还死气沉沉的。 “裴舍人,今儿的事已经快完了。您先回去吧。”东宫典书杨允说。 “唉,我手里还有许多卷急需处理。”他愁眉苦脸地说。 杨允说:“这些也不急,能按时理好就行。” “太子明天要过目,今夜非要把积压了多年的陈年旧书给弄好了。”裴绪盯着这些杂书直搔头。 杨允不急着走,过来帮他。 最上面的《青宫要录》是前代太子所著,论理该一并销毁了,可他看写的还不错,便留了下来。他接着翻,底下还有过去各种杂卷,皆是官吏著的。 “这是,”杨允惊呼道:“晋国公的墨宝。” 长卷上的字取法钟王,天生神韵。时人曾云:翰墨凝缃帙,锦书耀琼林。他本以为这是趋炎附势的搪塞词。谁料到,夸的人竟不会夸。如此流丽的字,他也夸不出再好的词。 “韩霈手迹。”他淡淡说着。 心里早翻山倒海似的了。 晋国公韩霈从不随便给人写字,就算是前周的皇帝想要他的手迹,还需要登门求要。这幅字应不是写给皇家的,可能是给他小儿子韩瑄的。韩瑄曾是太子冼马,可能是他无意中落在这的,或是转赠给东宫的。 这东西重现于世会让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啊。 裴绪不禁担心,这东西是在东宫的藏书阁里发现的,一旦外面的知道了一个接一个地管他们要,这可怎么办? “呦,上面写的是贾生的《治安策》,韩奉霖最爱此篇,故写了此篇中的部分。不习为吏,视已成事。又曰:前车覆,后车诫。好字配得上真文章。”杨允喜不自胜。 裴绪高兴不起来。他前儿刚见了冯菀昭,这又本是韩家的东西,理应完璧归赵才对。可藏书阁这种地方,无人在乎书是谁写的。几笔下来,就永被封存在了阁里面。 “你可别高兴,这东西还得给殿下看看。”他说。 “哪怕只看上一眼,也足矣了。”杨允没懂他什么意思,还说:“你看这笔用的,笔势若游龙。” 裴绪闷闷不乐,“我们快些吧,还有堆小山呢。”他打了个哈欠,心里暗道:“说是个学士,可跟教书与侍读什么的毫无关系。崇文馆的犊子让我来这帮修书,就是帮你们清点陈年杂书。罢,罢,罢,少了跟那些士大夫的儿子打交道,免得惹上一身骚。” “快来快来,明天还好些事呢。”连连催促后,书呆子杨允才过去帮忙。 “你这么好学上进,怎么吏部把你派在东宫做典书?”裴绪随口问。 “本来要我出京的,公文发到手,准备好动身了,吏部又改了命令,把我派到东宫了。”他攥紧袖中的拳头。 他赶忙打住,“不说了,不说了,快来帮忙。” 裴绪对他来的缘由已经了然于胸了,多半都跟吏部官员的品行有关。想到这,就不用往下想了。 “诸公还在此啊。” 一听太子的声,裴绪便放下手里的书,“拜见殿下。” “免了,”赵睿直接坐下了,“都坐,都坐。” “太子深夜前来,有何要事?”杨允犹疑地问。 “哼,还不是为了前天南衙的烂事。” 裴绪听过身边人提起,也难怪太子赵睿大发雷霆。皇帝的红人郭宝义仗着圣宠,敢殴打御史钟处勤,打不过反被人家的下人给打伤了,居然还敢求太子为他伸冤。天下间竟有如此无耻之人!也难怪他会被人家痛打一顿。 不安分的郭宝义又准备跑到洛阳求皇帝给他撑腰,赵睿当然更为愤怒了。先是在太子监国时犯下大错,还不向殿下认错,后是竟触动太子逆鳞,监国的时候,竟越过太子去求皇帝。裴绪暗笑这郭宝义是不想活了,储君这里都敢放肆,若是换个脾性差的早就让他下狱了。 现在太子只愁怎么处置他,是让人明正典刑,还是暂且放过他。 “当众打御史已经犯下大错了,若他不悔改,太子应让三司会审。”杨允说。 “三司会审也得分时候了。他前儿派人去洛阳求圣上了。”赵睿本想说更多,奈何他本就是太子,实在不必多言。“裴卿有何高见?” 裴绪素来厌恶郭宝义,于是他说:“为人臣者,当恪尽职守。郭宝义打钟处勤事小,可折辱了朝廷事大。郭宝义向来骄横跋扈,更有失人臣之礼,枉顾朝廷尊严。今日发现前人手书的贾谊《治安策》,里面所提,‘不习为吏,视已成事。’等语,臣以为甚好。应严惩郭宝义,以诫群臣。” 他曾和郭宝义争一块地,本来他已经同意给他了。郭宝义得寸进尺,踩了他一脚,放纵恶奴打伤他家下人。裴绪被他气得心肺都快炸了。 “不太妥,毕竟皇帝还中意他。”太子无奈道。 “太子您身为储君,正负有监国的责任。臣民犯法,以律法处置便可。”裴绪说。 “杨典书呢?有何建议?”赵睿瞥他一眼。 杨允有些不知所措,“臣只觉裴舍人说的都好,但事关御史台,得安抚御史台上下官吏的心。” 裴绪附和道:“杨典书所言有理。” 赵睿说:“想要安抚御史台,就势必严惩不贷。” 太子言下之意是他哪面都不想得罪,最先要堵住御史台的嘴,然后是皇帝的苛责,最后打消郭宝义党羽的心。现在只差赵睿的心,他太犹豫了。 裴绪说:“陛下向来英明,自然秉公处置。” 赵睿却说:“明日再议吧,今儿私下也解决不了。” 他的态度暧昧,可裴绪猜得出来,郭宝义定是要惩治的。太子今晚以这个借口来这,莫非找他们有什么事?裴绪也拿捏不清了。 杨允把灯烛放到太子旁边。灯火跳动,忽明忽暗,在窗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光影。 第十二章 引荐 “你先下去吧。”赵睿对杨允说,却一直盯着裴绪。 杨允识趣地退下了,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裴绪一眼。裴绪却忽视了这个存有他想的眼神,他和太子赵睿对视上。这次不是朋友的相见,而是君臣间的对答。 赵睿的脸上忽然浮现笑容,“坐吧。” 裴绪不能用看弟弟的眼光,去看他了。“谢殿下。” “今晚我不是为了郭宝义而来,是为了他背后的人而来。”赵睿以前所未有的沉重语气说。“仅仅一天时间,我就收到了几十份奏疏。里面绝大多数是求我放了他,只有少数御史台的人催我处置他。” 他的笑渐渐发冷,“真的是,蛇鼠一窝。” 裴绪已经预想到他会对党同伐异之辈厌恶至极。“殿下请息怒。这些人也不过是畏惧郭宝义的权势。郭宝义只是皇帝宠臣,又无实官,哪怕再多人追随,也成不了气候。太子不必担忧。” 赵睿本来很清亮的双眼,突然锐利了。也许不是锐利的目光,但裴绪阵阵恶寒。谁知道那眼神代表什么,他也该重新审视这个刚弱冠的青年了。 “我虽然还年轻,但绝对由不得那些人踩到我身上来。朝中的人要么倚老卖老,靠岁数大压着我;要么道貌岸然,整天空口白话什么用都没有;要么推三阻四,什么事都不愿意干。我这监国一次,什么人都遇到了。” 裴绪笑道:“殿下,监国是驾驭群臣的好机会。您不能因为他们的毛病而懈怠。” 他实际是不愿说这话的。但不知怎地,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所以无论那面都得给个正理,终究得让天下官员信服。”赵睿起来,背过手去看窗外的月光。 夜空上飘着薄薄的云,月色正浓,。灯火熄灭了大半,而外面却仍然不暗。皓月千里,洒落清辉。和风吹进阁里,不见寒意。 “外面朗月一弯,不如去外面走走,纾解忧思。”裴绪提议。 赵睿没回应,直接走出去。 春夜下散步,他们到了花园赏夜景。 “桃花、梨花等白日妍丽多姿,月下乍看似有清幽气象。可见花终究是质洁的。”裴绪手捧落下的花瓣。 赵睿捡起已经染上污泥的花,“那么这算不算质洁呢?” “无论什么花总要化土,即便经受外物的污损,也变不了本来的纯洁。”裴绪散落手中的花。 赵睿不禁问:“这话可不像你说的,是个姑娘家的高见吧?” “这话确实不是我说的,但也不是姑娘家的言辞。”裴绪故意说半截,吊人胃口。 “嗯?不是姑娘家?这可有些玩味。”赵睿来了兴趣。 裴绪沉下脸,“这话是晋国公韩瑄所说。谈及他继室姜氏境遇时,以花为喻,叹息她早年流落风尘。” 晋国公韩瑄是韩霈的第四子,韩霈次子韩瑾薨后便由他袭爵。韩瑄是前朝出了名的勤官,一生劳碌,却还是挽救不了混乱的谢周。韩瑄一生上进,却造化弄人,早年与妻妾生的子女皆夭折了,膝下惟有与姜氏生的一女,可叹无嗣而终。 最终看到了人心所向,向同为外戚的赵延,也就是当今圣上俯首称臣。 正因如此,韩、冯两家才能在大齐苟延残喘。 “这话是他说的,真有些讽刺。”赵睿皱眉。 “韩瑄是少有的勤奋奋进之人,非但如此,他待妻妾是极好。听闻他与姜氏萍水相逢,不忌讳她流人之后的身份,硬是三书六礼将其聘为正妻。啧啧,这世间少有痴情人。” 裴绪越讲越觉得韩家的人出挑,可作了古的人,到底怀古意味多些。 “弘徽也会说儿女情长的话。”赵睿半含反讽道。 “我敢说,我就是为冯家千金做说客的。” 赵睿本以为他会让这些烂在肚子里,却没想到他会突然坦白。 “不为别的,就为刚刚我在藏书阁发现的《治安策》,我才肯做这个说客。” 太子被他搞得摸不到头脑,“什么《治安策》?” 但见裴绪笑吟吟的,“韩奉霖的手迹。” 赵睿觉着好笑,他说来说去就为了一张纸啊。 “她家不比从前,许多东西都没了。前儿我去怡园,前人的东西只剩少许痕迹了。若她见了外曾祖的手迹,定会很高兴吧。” “若你的话被人听到了,定会被笑迂腐吧。” 他对裴绪的目的心知肚明,只是不想揭穿罢了。 况且冯、韩两家确实已经风雨飘摇了。 韩瑄称臣的时候,早已病入膏肓,所以只庇佑家族一时,没来得及给后人谋前程。更有原因,韩家早已没什么人了,在位的只有正任辅国大将军的韩苍。而韩苍与韩瑄关系疏远,虽有往来,也无亲情。 冯氏之所以能得到韩氏如此倾心对待,多半因为韩瑄之女下嫁了冯坚的弟弟。只恨天不假年,少年夫妻未能白头偕老便一同去了。韩瑄老来丧女,家里又没人能继承了,便把家业给外孙女。 而今一个弱小女子压根撑不起庞大的产业,只等着别人分了。 “区区《治安策》罢了,改天叫人送她便好。” 赵睿从来对这种事不放心上,大手一挥便同意了。 “郎君您可见过他的翰墨?” 他说:“又不是王右军之书,哪来那么大心思去推究?” “太子不嫌弃,只跟我回去看看便可。” 裴绪不等他,只身朝着里面走了。 他展开长卷,赵睿便心一紧,这洋洋洒洒的上千字,看得真心旷神怡。“看来是我稚嫩了。”自嘲一句,又不甚酸涩地来句:“裴卿是要割全东宫文人的心肝肉了。” “非也,裴某只愿物归原主。” 裴绪实际心里不爽,他也想占为己有,可是人家韩家的东西到底抢不得,还回去自是最好。 “不出三天里,我欠了人家姑娘两样东西。你呀,可真能。”赵睿又爱又恨。“东西都是次要的,唯独没有见上一面,令我失落。” “我看还是不见为妙,若是太子见了不喜欢,任谁受得了啊。” 裴绪收了书卷,将它好好地放到书袋里。 第十三章 君臣 “你这人怎么这样?”赵睿无奈地说。 “殿下,您今天就权当没看见吧,这东西我会在簿书上勾了它。” 赵睿看裴绪龇牙咧嘴,更为火大,他分明没把自己这个储君放在心上。“哼,以为四下无人就可以放肆吗?裴卿,你僭越了。” 太子的稚嫩中有了前所没有的威严。 “臣可没行无礼之举,只是臣还欠韩祯两个人情,现在无论如何都得还上一个了。”裴绪拱手行礼。 “用藏书阁的东西还人情?”太子不悦。 裴绪见他背过去,他已经被他激怒了。裴绪暗暗勾起唇,“欠了人情,自然是该还的。况且这东西本就不是藏书阁所有,档上记着是暂放的。虽然过了那么多年,但人家现在要起来,该给还是得给的。” 赵睿眉头紧蹙,心里暗想裴绪什么时候和韩祯交好了?还欠了人情债。现在非得拿东宫的东西来换,只一幅字对他这个太子来说不过是随手的事。可他向来厌恶别人找他来充门面。 “话是没错,但我为一国储君,太子的东西你都敢惦记,裴卿,尔是何居心?”他话里有怒气,也有偏袒。只因他还没问清缘故,还不到生气的时候。 “臣,臣无异志。只是,只是,”他支支吾吾地说。 裴绪内里颇有玩味,其实还是畏惧他的地位。眼前的青年绝非人微言轻,相反他的话极有分量。 “只是什么?” 裴绪见此,暗叹一切仍在运筹帷幄之中。立马跪下来,声泪俱下,“臣有罪,请太子宽恕。” 赵睿懵了,他还未急着向他问罪,他倒先认了。“说说,犯了什么罪?”他半开玩笑,半严肃地问。 “昔年臣和谭氏有私,殿下斥责后,臣还是不死心。赵江雪与我交好,便投我所好把谭氏请来了。谭氏婉拒后,臣日夜辗转反侧,按捺不住心中之情,去那儿找了她。”裴绪凝噎,“没等见到她,就碰上了卢遐。”他说到这就把话和泪憋了回去。 赵睿从前没听过,感到新鲜。连忙追问:“后来呢?” 先前他回忆谭女时候,都没敢想卢遐当时怎么对他的。“他直说我卑鄙小人,不往上爬,只顺着下流走。” 裴绪虽然话说的断断续续,可太子听得十分的真亮。无非就是被他训斥一顿,可又关韩祯什么事。“卢遐是个直人,他说什么,你记着便好。” “不,当时臣无官无职,还是市井小民。卢遐开口就下令杖刑一百,说臣狂妄无礼,活该受罚。”裴绪没敢说真了,就算向太子诉苦,还得顾及卢遐等人。 赵睿更觉得不对劲,“卢遐当时才是齐王宅里的长史,张口打人一百,未免太过轻狂了。”他隐约觉得这事后面有玄机。 “多亏韩祯劝阻,臣才免了皮肉之苦。”裴绪话不说全,想必太子已经差不多想通了。 他断断续续的几句话里,赵睿已经猜到了里面的因果。敢说,裴绪胆大,竟去惹了他胞弟魏王赵澄,也就是卢遐的主子,难怪人家不教训他。纵使裴绪错在先,可任谁都看不惯为虎作伥之人,赵睿依然有些偏向裴绪。 他们都不会把话说全了,话吞了一半,愣把以前的事当没有。 “臣已经知错了,甘愿受罚。”过去他还是有错,先服个软等太子苛责。 赵睿见此,也没什么可说了。一个是受罪挨打,一个是及时解围。裴绪没理由不答谢他。如此答谢并不过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知错了?以后糊涂事就别干了,不该惹的人就别惹。倘若再遇上,你照旧掺和不起。” 裴绪止住泪,却没敢擦,应道:“是,是,以后臣再也不敢了。” 太子赵睿看他听话,也没什么可说了。 “罢了,身上的烂事就让它们烂在肚子里,我也不想听了。等韩祯进京,你须得好好答谢人家。”赵睿眼儿乏了,忙说:“至于《治安策》,就不用你偷偷摸摸地给了。”他狡黠地笑道。 他拐着弯不就是为了韩、冯两家吗?好歹还懂知恩图报,他先放他一马,日后留着也好用。 裴绪脸上的泪已经风干了,夜风吹在脸上暗暗生凉。 “太子恩情,臣毕生不忘。” 赵睿听腻了这些溜须拍马的话,浅浅笑道:“裴卿有心便好,有心,什么事都可办好。” 他把裴绪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论年龄,你比我大上几岁,是我的哥哥。我尊你敬你,你做什么事我都能容忍。可在外面,我是储君,被无数人盯着的储君,他们当中甚至有人想要拉我下来。一旦发生了同前朝的事,这天可就变了。” 太子也怕像谢氏末期的储君之争,同宗同族的兄弟打的头破血流,最后让他们做外戚的得了天下。 赵睿淡淡地笑着,裴绪又重新看了他。印象中庄静的少年,已经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变成了满腹经纶,丰神俊朗的青年太子。 短短三年让年轻人老练世故了许多。 人世间还有什么不能的事? “臣知道该怎么做。” 裴绪心中满是坚毅,这条路他势必要走下去。 赵睿眼神清澈,十分诚挚,“要知道你的中书舍人,我的国之储君,得来的不易。”他把手搭在裴绪肩上,这一下既是信任他,也是警醒他。 裴绪松了一口气,“臣知道这一切都是辛辛苦苦奋斗而来的,当然会拼死保护好它。” 拱卫东宫,就是拱卫自己。他既是控制自己的主子,也是他未来的希望。 翻身的机会,无论如何都得把握好。 “啊,治国维艰,望裴卿日后能多来东宫议事。” 赵睿言下之意是让他少管别的事,一心辅佐他便好。裴绪乃是大齐泰乾元年的进士,皇帝亲自点中的头名。虽然为世家不容而被抹去了排名,但进士及第是实至名归的。太子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在相互利用,一个惨淡经营,一个如履薄冰,他们俩莫名相似啊。 “臣知道了。谨遵殿下之意。” 第十四章 皓腕凝霜雪 “中书舍人,得来的不易。” 裴绪事后回想起皇太子的话,不禁喃喃自语。也仅仅是悲哀地、淡漠地什么表情都没有。 又微微动唇:“手中所有的来之不易啊。” 他缓缓地走在宫道上,“长夜漫漫,真想有美人在侧。”说完就后悔了,“哎呀,我的臭嘴。”一想起谭氏,他就不禁收敛自己内心的爱与欲。 现在他可不能像当初那么傻了,只因,为情奋不顾身不值。是该讨回他当初所受的屈辱债了!他渴望上苍保佑一切顺利。 裴绪目前只能围着冯家转。无论如何还是得推她一把,等坐稳了东宫,就成功了一半。 后面有琐碎的脚步声,赵睿在他后面走着。 “弘徽,太晚了,还不回去吗?”忙了一天,略有疲惫之色,然而掩盖不了本来的容光焕发。 皇太子赵睿重新叫起了他的字,格外亲昵。 “郎君,”他也用往常他的称呼了,“那幅字?” 赵睿揶揄:“我准备在十五那天,见见那个让你惦记了好久的姑娘。顺便把东西还给她。听你提了那么多遍,不见其人,先闻其名。不管怎么样,总得让我见上一面吧。” 裴绪忍不住笑道:“哎呀,若是那太子见了那丫头不喜欢,岂不是耽误人家一辈子。不成,不成。真要是出了事,遭祸的可是人家姑娘。” 赵睿虽然见过她一面,可没什么印象,现在听裴绪这么说,忽地心痒难耐了。 “嘁,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哎呦,我这个太子可真难。” 裴绪笑而不语,估计太子心里已有方法了。 “要不这样,我找母亲去,让她做主把冯姑娘请来。这不失礼吧。” “夜已经深了,太子该回去安寝了。臣告辞。” 赵睿诧异地看着裴绪转身离去。 裴绪骄纵了点,却是东宫实打实的忠臣。有点小心思,赵睿可以容忍。微笑着,目送他从角门离开。 “郎君,奉仪在等您。”魏羽走来。 东宫新来的奉仪年纪不大,可尽态极妍,颇负才艺。刚来的时候就获得太子宠爱,她步青云之时,指日可待。魏羽有时候也会去迎合她的喜好,进些珍品。 “今晚就罢了,让她回去吧。” 魏羽略惊讶,“是。”打发后面的人把她请出去。心里道:果然再如何受太子雨露恩泽,也只是个侍妾而已。 赵睿从容道:“回去把玉镯找出来。” “但是玉镯已经给奉仪了。”魏羽低头道。 他揣度太子的心思,一想便知道这是将要纳个新人了。看太子的举动,好像对谁颇为在意。 “嗳,算了,”赵睿又问:“收着的芙蓉玉镯呢?” “收在库房里了。”魏羽提醒道:“可那镯子是皇后殿下的赐物。” 赵睿笑道:“不必担心。” “臣这就派人把玉镯拿来。” 回寝殿,赵睿闻到扑鼻的花香,“今日的香可真浓,以后熏的淡点吧。” “太子,您平时可没这么觉得。”魏羽微微一笑。“今日的香和往日的用料是一样的。” “啊?”太子只说:“那以后就换个熏,点上安息香吧。” 裴绪办事得当,很快就假托管家请来了个女医。听闻她家世代为医,其人也对医术颇有见解。 菀昭等了几天,终于等来了她。 老夫人也想见见她,便和她一同等着。“见了她你可别耍你的小性子,哪怕你再不喜欢人家,她说什么话还得听的。” “话会听的,要是她给我开又苦又涩的,我可不吃。”菀昭笑道。 老夫人看向琳琅,溺爱道:“你瞧瞧,这菀丫头这张嘴。” “姑娘以后就好好吃药吧,我会让她给你开张不苦不涩的方儿。”琳琅笑道。 菀昭又羞又臊,“祖母管管琳琅那张嘴,常来取笑我。” 老夫人拍拍她的背,“已经是大姑娘了,还这么小性儿。也该长大了。” 菀昭不禁湿了双眼。 她已经接到了皇后懿旨,十五日就要进宫了。那天她肯定会见到赵睿,久别重逢,还真不知道他会以个什么姿态出现。 外面的小奴进来,“禀老夫人,姑娘,医婆安氏已到了。” “快请进来。” 安氏轻移莲步,上前号个万福:“老夫人万福。” 她抬头,容颜未先衰,看年纪三十左右。相貌端庄,举止颇有淑女风范。 老夫人招她过来,仔细看看。“不错,我看这丫头素净的很。” 菀昭笑道:“只要她不开苦药什么都好。” “我这孙女可嘴刁的很,药一苦了,就搁一边,谁也喂不进去。” 安氏笑道:“药都是苦的,可姑娘能不能喝进去,还得看如何引导。” 大家喝彩,果然是有脸面的女医,说出的话跟其他的显然不同。 老夫人高兴,请她一同用了中饭。说了好些会儿话才肯让她为菀昭医治。 为请外人进女儿香闺,府里的人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打点好内庭上下。 菀昭将她迎入房里。 “看座,府里清简,不比从前了。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请见谅。” 安氏环视四周,这闺房尤为典雅。品兰室馨香,再看架上书卷文玩器物,一看便知主人颇负才情。 她见冯姑娘执着一把团扇。不仅因天越发热了,还因大家闺秀素有携扇子的习惯。 蝉翼卷素云,轻容带天影。扇上的纱轻盈透明,只飘着纱上的绣花。 她执扇的时候,宽袖便垂了下来,露了一截雪白的手腕,腕上戴着珍珠链。珍珠本来就纯白无暇,刚好衬她肤色洁白。玉手肤如凝脂,纤纤玉指,盈盈一握。 安氏遇见她十分欢喜,好像看家里的妹妹一样。“能得贵府礼遇,妾不胜荣幸。” 菀昭看她也十分满意,加上观之可亲,便亲近许多。 “姐姐不比多礼。我名菀昭,姐姐叫什么名?” 她在手上划出名字,“静宜。” 静宜笑道:“我的名是常见的,但姑娘的闺名颇有意蕴。” 菀昭笑笑:“左不过是从书里择了两个字。当年我祖父仰慕芮良夫的德行,希冀无论家业、社稷都如菀柳茂盛,因而赐我‘菀’字。” 第十五章 疑云 “这么说姑娘的名颇有深意。”静宜笑笑。 菀昭心里另有滋味。这诗不仅仅是劝谏,更是谴责暴政和陈说救国之道。 菀彼桑柔,其下侯旬。只可惜她虽有个庇佑众人的好名字,却最后连自己都没能护得周全。只可惜捋采其刘,瘼此下民。前世她最后因肺瘵(zhài)孤独地死在洛阳。如桑树被砍断,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因她而遭祸患。 那些曾经因她入主中宫而平步青云的人,有些因她而被贬谪,有些因她而被流放,甚至有人因她而死。前世的悲惨,今生她不会让它重来一遍!以前是她依附家里,以后家族由她守护。 菀昭回神后淡淡地说:“只是捡个好字来。本来只赐了‘昭’字,‘菀’字是后来赐的。” “寻常的女子好像不会起这样的名。”静宜刚开口就意识到失言了。 “‘昭’字,家慈仰慕蔡文姬之德,便赐了此字。” 其实这只是菀昭随口一胡诌。 她的外曾祖父韩霈是想做第二个司马昭的人。 韩霈是大将军韩伋的养子,也曾是手握重兵的诸侯。若不是被羁押后失了势,只能选择投奔谢氏,不然以他的能力,足以平定中原。 所以她的名字,既充满野心,又充满了无奈。这个名字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也是最后的奋力一搏。 菀昭心里感慨万千,经历前世后心里更是对先辈们颇为愧疚。 因为她葬送了剩的那一点点希望。 “早就听说姑娘的名文雅,今日一听,果然非同一般。”静宜笑道。 “姐姐谬赞了。”菀昭轻声说。 静宜见她的样子,便知这位姑娘是不愿看病的了。从进门起,就没提一个有关身体的字。神情闪烁,好像不愿在这方面耗费心思。 可她受了裴舍人和小叔子杨素的请,两个人费尽心思要她来,便知不能推辞,于是就来这为她医治。谁知,这姑娘看起来性子柔柔的,却是个有主见的人。从她刚刚讲的话看,身上少不了世家女子的气派。不愧是要当储君嫡妻的女子,她能担得起。 “我来给姑娘看病,您可不能躲着。” 菀昭点点头。 她问了许许多多,诸如胃纳、舌苔、二便、病状等等。这姑娘面色苍白,舌淡苔白,脉搏虚而无力。经常畏寒,易患风寒。应是自小肺气弱,加上肺脏虚损。 “姑娘肺气不足,调养的好,便无碍了。”静宜只说了这个。 这与以前宫里的太医说的相仿,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敢问姑娘以前用什么药?” 菀昭把存的一张民间医者药方和她写的前世御医开的方子一同给她。静宜大致瞅了瞅。人参、胡桃仁、生姜、五味子,加水煎煮取汁。第二张是人参、黄芪、生姜、五味子,加水煎煮取汁。 两张方子都对她的情况。 “以前开的药是对症的。姑娘只要安心用药便好。” 菀昭出了身冷汗,手心被她攥出汗了。前世在府里的时候,她还抱怨过民间的庸医开的方子效果不好,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她以前用宫里开的方子非但没好,反而还愈发病重了。刚为皇后的几年,她用着身体好了一些,后来虽然精神头儿好了些,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本以为这是小月后,伤了身的缘故。竟不想,里面竟有如此大的文章。 是赵睿吗?他们数年夫妻,没有鹣鲽情深的夫妻,就算没有一点情,也会顾着皇后的尊严吧。皇后是皇帝所立,皇帝要杀早就失势的皇后,简直是轻而易举。巫蛊或者弄权都能立即让皇后死。若他只是要她死,根本就不用忌讳冯韩之交,或者忌惮群臣言辞,而选择用下下策毒杀当朝皇后。 皇帝大权在握,压得住朝中群臣。况且她比萧贵妃还要了解赵睿的性子,他是绝不可能为了立新后脏了自己的手。 莫非是萧贵妃?她心里存疑。 从菀昭被关在洛阳的那天起,她就是未来的皇后了。她兴许会等不及,可洛阳不像长安,菀昭的族人在洛阳关系深厚。她要是真的私下联络谁,会有人和她说的。 那时裴绪跟后宫无联系,王太后已经缠绵病榻了......菀昭又将裴绪、王太后等人勾去了。 菀昭百思不得其解,兴许没人去害她,是她多心了。 但她还是得问一问:“姐姐,听说有人肺气弱,吃了这方子后,经常干咳、多痰,痰中带血丝,有时还咯血。起初还好,后来胸部隐痛,容易盗汗,身体也日渐消瘦了。气短、喘急、难受时更会心悸。” 静宜略微意外,她说的正是痨病啊。 “姑娘说的是肺痨,别怕,您的病可离它远远的。” 菀昭顿时心紧了,追问:“那方子用了后总不会引起痨症吧。” “定然不会。方子本来就对症,又怎么会加重病情?” 菀昭的衣裳被汗渍湿了,“原来这样,是我多虑了。” 刚刚险些团扇掉地上,此时她握紧扇柄,眼睛却没之前的神韵了。 太医院的毒医,竟敢在她的药里动手脚。今生她势必要将其正法! 不,菀昭转念一想,始作俑者定不是太医。有人利用了为她看病太医的弱点,收买或者要挟他对皇后通下毒手。这与她先前想的一样,只恨那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菀昭想不起来那个人的名字,他可能是洛阳的太医。她想想就罢了,这事日后让韩祯打听打听。 比起太医,她认为移篝的事疑点更多,更利于查。 移篝后,她的药应该被彻底的换了,不光如此,她每天被灌几碗药,后来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没人照看她了。期间不过半月,她就死了。 她被移篝到华清宫,那本来是帝后疗养的钟爱之所。皇帝每年十月会驾幸汤泉宫,可她死的时候正是十月。 同在华清宫,她却没能见上皇帝最后一面。 也许,她在华清宫的事,无人知晓。是有人肆意而为,故意把她羁押在那儿。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现在她回来了,她的死因,或许是永久的谜团了。 小月:也说“小月子”,小产,流产的通称。俗称做产为“坐月子”,故称小产为“坐小月子”,简称“小月”。 第十六章 画黛流丹 “原来这样啊。” 菀昭的声轻得比沙沙叶声,若不是静宜看她唇微微动了,压根不会知道她在说话。 “那以后劳烦姐姐了。”她自己没意识到说出的话那么沙哑。 静宜说:“以后三日一诊,药方我就交给丫鬟了,姑娘可要安心用药。” 菀昭想起流丹来,她可比画黛差了许多。从那天她说那番话,她就只当她是个丫鬟了,什么事都不让她介入。“姐姐把药方给琳琅吧。” 琳琅是跟随老夫人多年的大丫头,一直照顾她们祖孙俩,菀昭从小就信任她。让她管药,再合适不过了。 “也好。” 静宜只是笑笑。 流丹把煮好的药端上来,从容地把药倒好。菀昭嗅着药味便撇过头去。但碍于面子,只能漫不经心地舀汤。 静宜看她身边的丫头蛮能干的,便称赞道:“我看姑娘身边的丫鬟也不错,做事挺麻利的。” 菀昭抿了小口药汁,“流丹话少些,却在做事上极为利落。” 流丹没敢抬头,“安夫人谬赞了。” 等菀昭服了药后,静宜就告辞了。 菀昭纳闷裴绪为何会请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来这,她从前可没听杨姓哪户里有人做医婆。 不过看她的举止气度,有些类似官宦人家的妇人。可到底年轻些,医术究竟如何还得看日后的表现。不过菀昭觉着她比那些庸医要好些,至少害人的事还是不会做的。 “姑娘,水来了。” 喝了药该漱口,不然苦味留在嘴里始终不好受。她漱了口,流丹便毕恭毕敬地把绢帕递上去。 她忽地想起以前的画黛,那时候画黛也那样伺候她的。 只可惜画黛是她的贴身侍女,不管在长安还是在洛阳,她都陪着她。画黛性子活泼,什么时候都很开朗,爱说爱笑的她常常逗让她开心。若前世没有画黛,恐怕她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 画黛、流丹真可以凑成一对。 这时候她还没听过画黛其人,她先前是被别家卖了的,后来管家方大看她可怜而且皮相又好,才把她买来,让她伺候老夫人去。流丹也恰好是被方大买来的。 “嗳,你可有听过画黛?”菀昭好奇地问问。 “姑娘是想要画铜绿吗?” 她失落地笑笑:“没有。我就是问问有没有个丫鬟叫‘画黛’。” “姑娘说笑了,丫头可不会起这样的名。”流丹嗤笑。 菀昭仍不死心,追问道:“啊,那管家方大可有寻新的丫头。” 流丹思量半会儿,“管家一直不在京里,府里也不见有挑丫头进来。最近只有些婆娘在园子里帮工。” 菀昭万万没想到方大此时并不在长安,那是谁找了画黛进来? 以前画黛虽然风流伶俐,但却甚少提及她父母亲人的事。即便菀昭做了皇后,也未曾开口求她寻自己的父母家人。真教人怀疑她的来历。 菀昭不问了,“哦,我之前听说有个丫头办事还好,想让她伺候老夫人。也好为琳琅姐姐分担分担。看来流言是听不得的。若真有这么个好人儿,你须得叫她来才对。” “是。” 流丹又恢复往日怯生生的模样,看着怪可怜劲儿的。 菀昭说:“以后你该去庭院里多走动,老闷着,人会憋坏的。” “是。”流丹还是羞怯。 她只提了几句便让她出去了,老把她束缚在闺阁中,可会把她勒坏了。 今日天寒,外面阴沉沉的。她没熏香,可屋子里还残留着香迹。这香味不是过去熏过的,恰好是裴绪送来的沉水香。 这香不知叫什么名,但气味独特,暗含幽雅,有点像以前谭道姑赠予她的无名香。谭道姑的香没熏几次就被收起来了,且是永久尘封了。香气再如何淡雅,终究不是为人那样。 画黛和谭道姑关系甚好,听画黛提起过,她们以前是旧相识,画黛的举止气度是比着道姑来的。只是她们身份不同,谭道姑出身官宦,而画黛是舍下婢女。估计画黛活泼的性子是苦中求乐来的。 论起香,天下恐没人能比过谭若昀,而画黛算是她的“亲传弟子”自然列第二。她刚做皇后那会,常召谭若昀入宫陪侍。谭道姑便常常讲些道理,偶尔也论茶道、香理等,画黛常常会说些自己的见解。她们亦师亦友,关系自然愈发亲密了。 可后来任谁也没想到,臣下谋逆里牵涉的人,竟列入了谭道姑。 一经查实,确有她参与。她很快就被处死了。 菀昭并不知晓她身上的事,皇帝也不曾问她有关谭道姑的事。可画黛自那以后就鲜少与外人联系了。 她此刻真后悔,当时没问谭道姑的过往。 菀昭从小娇生惯养,不顺心的事还会烦闷会儿。这回她可没闲着,拿笔要练练字。 “姑娘,这磨还没研呢。”琳琅提醒道。 砚台上溜光地,没一点用过的痕迹。 菀昭抬头,见琳琅满面春风地过来,“墨条在这呢,我帮你研吧。” 琳琅添了清水后,不紧不慢地研墨。 “我以前可没看姑娘这样发奋。” 她从前不好弄琴棋书画,她会这些也是后来老宫女调教出来的。 “写写当玩儿。” 琳琅冷笑:“姑娘以前可没这么用心。是因为那天园子里的事吧。” 菀昭噎得没其他话说。“净会拿我开心。” “嗳,姑娘的脾气我可懂,若不是那裴舍人缠着你,您还未必理他呢。”琳琅悄声道。 “好姐姐,你可别把这话告诉别人。”菀昭眉头紧蹙,直求着她。 琳琅素来喜欢和她嬉笑,“好,这次就饶了你。倘若那裴舍人再来,你可怎么办?” “左不过臭男人一个,我可不会再理他一次。”菀昭发誓。 琳琅爽朗地笑了一阵,“今儿我可见姑娘发了誓,您还真得守这个誓言了。” 菀昭知她在戏弄她,“姐姐就行行好,宽恕了我吧。” “行,还是大姑娘了,懂了些礼。我这次就不罚你了。”琳琅也收敛了许多,点了几句就罢了。 第十七章 海棠未雨 “姐姐别再想那个什么舍人了。”菀昭岔开话,“姐姐最近可见过新来的女孩子?” 琳琅疑惑,“府里不缺老婆子打理,我可没见有谁买几个姑娘进来。” 菀昭便不问了,“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会有些丫头跟我作伴。” “要想和姐妹们玩儿,我让人去请周姑娘。” 周姑娘正是冯坚的嫡妻周夫人的娘家人,可她家早没落了,不过是仗着是周夫人娘家人的身份才依附于怡园。是外祖父当年亲口说照顾他们,才让他们留到现在。 因此菀昭过去几乎不和她说话,“我与她说几句就散了,没什么好玩的。” 琳琅知她的脾气改不了,“你见了人家好歹也得尽亲戚的情分吧,别教老夫人为难。” “以后再说吧。”菀昭凝眉。 她暂时不想提周氏,只一心想寻画黛。“姐姐,你听过阖家大小里有个叫画黛的女孩子吗?” 琳琅惊异,“你怎么问起她来?” “姐姐认识她?” 菀昭看琳琅的模样,心里便没多少欢喜了。 “当然识得,她以前就来了,不过她只做洒扫的活。”琳琅说。 “那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先前跟着爹娘过,后来她爹去世了。她那老娘就把她卖了换钱养家。也是可怜人,没遇上好人家,没多久就被人糟蹋了,后来又被人牙子拉到人市贩卖。管家看她可怜,便买了她。” 这与她知道的大致相符。只是没想到比她印象里的还要凄惨。 “但这丫头,但这丫头非同寻常。”琳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嗯?她有什么地方古怪?” 画黛一直恪守本分,所有的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哪怕再忙再累,也不会推托。 “画黛做事利索的,也真真是个好姑娘。”琳琅语塞,“唉,也不知该怎么说。可就是哪不太对。” 菀昭生疑,“啊,那让她继续做她的事吧。” 她忽地想见裴绪,把一切问个清,可繁文缛节只能把她关在这园子里。后又觉得自己分明在无理取闹,前世的恩恩怨怨,现世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周姑娘来了。”流丹带着她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 菀昭竟不想这么邪,她还真到了。 琳琅笑道:“冯姑娘刚说要把姑娘请来,姑娘就来了。” “看来妹妹与我心意相通。” 这时的周蕙妍体态轻盈袅娜,聘聘婷婷,容貌恰似晓露海棠,丽影秀美。唇下一粒朱砂痣,仿佛被点了一点胭脂。 “周姐姐,”菀昭见她实不知该如何说话,幸好婢女端茶过来。“坐下一起吃茶吧。” 蕙妍的目光停在菀昭身上片刻,便移开了。“我来给妹妹送几支海棠。” 海棠晕染脂粉红,层层花片叠锦绣。过去菀昭簪的绢花,便用的海棠。 “西院里的海棠开得好,妹妹可以去看看。”蕙妍和气地笑了。 菀昭虽然常簪春海棠,但若论惜海棠之人可远远轮不到她。真正喜欢海棠的,是怡园的主人。 残更经雨天犹寒,棠花寥落故妆奁。春山尽渍红痕透,半怜香影半结愁。 外祖母故去的时候,外祖父写下这首悼亡诗。怡园的海棠看尽了韩氏的兴衰,又看尽了他们冯家的兴衰。 韩氏最爱海棠,可后来冯家没把那些海棠留住。 冯坚为了修园子,让人把以前的都砍了。 兴许是那时开始,菀昭便对冯坚充满芥蒂了。他本来与韩家毫无干系,偏带着周氏族人住在怡园里。更令菀昭气愤的是,外祖父留给她的怡园后来被他们霸占去了。纵使她是皇后,也不能因为宅子的归属而迁怒于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亲戚。 海棠妍丽,却长在不相配的地方。所以菀昭婉拒了,“刚来看病的医婆说我身上不好,需要多歇歇。海棠甚美,姐姐去看吧。” 琳琅接过这些海棠,寻了个白瓷瓶,将花插进去。 “早就听说怡园的海棠为群芳之冠,最近去看,果然名副其实。”周蕙妍抚摸娇艳的海棠花。 “姐姐才来怡园,这可看的地方可多了。” 菀昭淡淡一句,她素来不喜周蕙妍,和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自然因为她姨夫冯坚后来把她送进了东宫。 周蕙妍一入东宫便成了良娣,她才艺俱佳,擅长弹琴。和经常写诗文的赵睿出奇地志同道合,赵睿甚至还为她写下数篇诗文。 妻不如妾,在菀昭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周蕙妍在东宫诞下了赵睿的长子,可她出身卑微,不能抚育皇子,于是便由身为太子妃的她来养。周蕙妍不想骨肉分离,就经常找赵睿讨要儿子。 赵睿训斥几次后安静了一段时间,后来开始骚扰她。明面是奉承主母,背地里不知道在经营什么事。 因为菀昭和她是亲戚,她总会顾及情分,让蕙妍常能见到儿子。 后来她封了德妃,见菀昭处境大不如前,就转投了萧贵妃。菀昭因骤然失子而大病一场的时候,她没照料她一天,反倒向皇帝进言讨回了自己的儿子。后来还教唆人在洛阳羞辱她。 墙倒众人推的理谁都知道,可她未免太过无情,所作所为真令人心寒。 “妹妹在想什么?” 蕙妍打断她的思绪,菀昭忙说:“只是身体不适,有些不舒服。” “你脸色不好,平时该多多保养才是。琳琅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常会忙得自顾不暇,你身边的丫鬟又太年轻,没个稳重人。妹妹身边该有个妥当的人啊。”蕙妍温和地说。 琳琅笑道:“要说妥当的,流丹就不错了。她照顾的还算周全,不然老夫人也不会让她继续服侍姑娘。”琳琅把流丹叫来给周蕙妍见见。 蕙妍细细打量她,笑道:“长得真好,细皮嫩肉的。看着机灵,惹人喜欢。” 流丹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以后你可要好好照看冯姑娘,她身子弱,少不了你操心了。” 流丹颔首,应了声:“是。” 蕙妍又说了一些好话,“我还得去给老夫人请安,就不多坐了。” 第十八章 养怡 菀昭忽地想起今日还未给老夫人请安,“正巧我也要问安,我与姐姐一同去吧。” 琳琅笑得合不拢嘴,“老夫人正盼你们都过去呢,人多也热闹不是吗?” 蕙妍牵起她的手,“恰好我娘和几个姨娘都去拜见老夫人了,你也见见她们。亲戚之间该聚聚常乐,也好让老夫人享天伦之乐。” 她这话极为贴心,菀昭也笑道:“不知道周姐姐在怡园住的怎么样?雪坞那里可还习惯?” “雪坞里面收拾得极为清雅。”蕙妍啧啧称赞。 “雪坞是当年晋公静养之地,地气暖和。姨妈在那住的还好吧。”菀昭关心道。 蕙妍含笑:“阿娘身体养得好。” “苏姨妈的身体还得让底下人伺候好才对。”菀昭又说。“每天吃的膳食,服的药都得精细来。免得下人偷懒,疏忽了。”菀昭这话兴许不是出自真心,但她家确实不比从前了。若不是来怡园,恐怕也不会过着现在的安稳日子。 “哎呦,小小年纪,倒是个会疼人的人。”琳琅眼里满是溺爱。“不早了,去给老夫人问安吧。”琳琅扶着菀昭的手出去。 三人甚是和睦,说说笑笑过了门。 她住的地方应该就在老夫人的屋子旁边,虽然只有几步之遥,但却变得绣闼雕甍。蕙妍刚来不久,只在别的房里见过老夫人。今日来主人处所,她心里直叹怡园盛景。 匾额乃今上御书养怡二字,里面颇为壮丽。集人间之胜景,昭天地之乾坤。里面的陈设无一不彰显祖宗显赫,世家雄伟。 怡园打从她外高祖父时便有,至今还能闻达世人。历经了近百年风雨,仍没褪去它的光芒。 金丝楠木供奉案上,供奉螭龙三足鼎,迎面便见高悬载数代彪炳,勋绩惟光之言。再看供桌上奉的琉璃盏、白瓷瓶、各色的盘盒则琳琅满目,不能多提。左右侍长柄鎏金蟠龙香炉。香烟袅袅,室内山色朦胧,景色缥缈仙幻。 府里各处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想必这就是真正的养怡堂了。 “姐姐,这是正堂。”菀昭轻声说。 菀昭与琳琅不进里,只在门口行个常礼便走了。可神色举止都异于刚才。 养怡堂门前是笔直宽阔的甬道,远远地看,落着高大的仪门。 “老夫人住西面的耳房里。”琳琅沉声道。 原来祖孙二人是被韩瑄接到此处安养,论理不得住主屋,所以祖孙二人也只是住在东西耳房。韩瑄死后怡园便遵他老人家的意愿,将怡园留给冯菀昭。 只因此地非本家,而只是韩瑄私宅,故一切由韩瑄做主。颍川本家让韩祯等韩氏子孙承袭,自是由着祖宗的旨意来。 蕙妍点头,菀昭引她去见老祖母。 跨过房门,缠枝芙蓉石屏遮掩了里面的模样,绕过石屏,里面便是巍峨轩昂的堂屋。她们二人是小辈,自然收敛许多。 本来歇息的众婆子,见她们来,就上去迎候。琳琅悄声问:“老夫人在做什么?” “正和周夫人等人说话。” 外面萧疏了,里面规规整整,什么都好。蕙妍更叹公侯之家钟鸣鼎食。里面小的少,大都是以前怡园的老人。 进到雕梁画栋的房子里,转过画屏,才见到老夫人和周夫人说说笑笑。 菀昭拜过,“祖母安。” 老夫人愈发高兴,“来,昭儿。”菀昭坐到祖母身边,自是祖孙和乐。 蕙妍行了大礼,“拜见太夫人。” “你也过来坐,”老夫人见今天人多,颇为高兴。“上次只匆匆一面,没好好看你。”她握着蕙妍白皙的手,“这孩子长得真俏丽,是个美人胚子。” 旁边的人也随着笑,诸如“周姑娘长得确实好。”、“以后定是美人”的话层出不穷。 离老夫人最近的中年女人则说:“前几年没见着,从个小丫头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菀昭望过去,她是冯坚的正室周夫人。周家祖上积功,是并州的大户。其父是前朝的刺史,后来被革了职。她的兄长正在京做官,可惜官小开销大,养不起周家大大小小,就寄托在这了。好歹祖上略有资财,在怡园这不会惹人非议。 “昭儿,到你伯母那去。”老夫人点一句。 菀昭过去拜见,“伯母,万福。” 周夫人打量她。举止温柔,容貌清丽,有些书卷气。欢喜地拍拍她的胳膊,“真秀气,比那画里的人还好看。” “伯母过誉了。”菀昭垂头。 “有几年没见,别生疏了。”周夫人亲热地说,“来,见见你苏姨妈。” 苏姨妈即是周蕙妍的亲娘。 周蕙妍是周夫人从兄的女儿。其父早逝,苏姨妈一人将几个孩子拉扯大,多少年总算熬了过来。 “姨妈好。” 苏姨妈点头笑了,不多说一句。 老夫人只一味看着周蕙妍,怎么看怎么爱。还对琳琅笑道:“我看比你们以前长得都好啊。” 菀昭也凑着笑,“蕙妍姐姐哪都好。” “以后常来这,陪我这个老骨头到园子里转转。”老夫人搂着蕙妍。 琳琅把臂钏拿来,“老夫人您先前一直找的金臂钏,说要给周姑娘,今儿周姑娘正在,就把东西给她吧。” 蕙妍刚想推辞,老夫人便准了,“这东西搁我那儿也做不了用,给她正好。” “还不快谢谢老夫人。”周夫人说。 蕙妍忙说:“谢老夫人。” “这俩孩子差不多大,蕙妍相貌丰美,菀昭这孩子纤细些,身量也小了许多。怕是调养不好。”苏姨妈说。 “她自小病弱,近年找了许多名医才渐渐好起来。” 周夫人斟酌了话才说:“不知现在身边照看的人怎么样?” “都好,使女照顾的齐全。” “唉,她现在身边只留了个丫头,和自幼服侍她的几个婆子。外面小厮只管洒扫。”老夫人发愁了。 周夫人笑道:“这怎么能行,姑娘身边还得再添三四个丫鬟陪着。平日读书习字,学女红之类的也有人陪着。” 老夫人笑道:“是该找几个可心的了。” 第十九章 满庭芳 菀昭见他们要给她指派婢女,于是想到了画黛。她却不敢开口,毕竟画黛现在怎么样她仍不清楚。 “老夫人,方大买了十来个丫鬟,我看挑几个去伺候姑娘吧。”周夫人提了句。 菀昭觉着奇怪,才刚问了琳琅府中的奴婢,这会子竟又蹦出了许多。想必是周夫人偷偷到牙子那儿买下了一批人,并借方大之名来讨好老夫人。 “你看哪个好,就是哪个吧。”老夫人年岁大了,顾不上这方面的事情了。加上前几年全家被打压的厉害,老夫人伤心抱病,处理许多事力不从心了。 她微微一笑,“伯母操办自然最为妥当。” 周夫人听着受用,可还是要让老夫人亲自过目才好。“毕竟是给菀丫头找使女,还得姑娘和老夫人一同见见,免得日后奴婢们笨手笨脚地,对主子不尽心。” 菀昭纵然不愿让她来选自己的婢女,但好歹经老夫人这关,她不会动多大的歪心思。 前世东宫选妃,这周夫人没少从中作梗。她甚至去求皇宫总管内侍监付善、尚宫杜歆、内相翰林学士宗策等人。为了让她女儿成太子妃,为了她周家的前程,不惜花大价钱为她女儿开条路。甚至在菀昭的膳食里放了碰不了的花生。 她背后凉浸浸的,她这回须得提起精神对她严防死守了。 “老夫人先见见这些人吧。”周夫人让她的婢女浅春、染夏去叫新人。 使女上茶果,众人只等老夫人先用了,才陆陆续续品尝。 “你先前在下马陵那儿住?”老夫人问蕙妍。 蕙妍说:“是,蕙妍自幼跟随阿娘住在那。” 老夫人点点头,不出他言。 “可读过书吗?家里请过先生教习吗?”她接着问。 蕙妍红了脸,她没上过几天学,只是懂零星文理。“阿娘曾请过,但后来家里窘迫,便不再上学了。” 苏姨妈不禁羞赧,低下头。 老夫人长叹一声,“这怎么能行呢?就算是个女孩儿,学还是该上的。既然在这住下了,以后和昭儿等一同进学。” 苏姨妈忙推辞,“蕙妍自幼粗劣,和女公子一起上学,呃,怕扰了女公子学习。”她还朝蕙妍使眼色,蕙妍也说:“老夫人,这多有不便。” 周夫人啜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老太太已经发了话,你们便同意了吧。” “大家闺秀须通达事理,让蕙妍丫头上学是我们出于好意。”老夫人自是瞧出她们的心思,便说了这一番话。 她们见长辈放话,就没理由再拒绝了。不驳了老人家的面子,还给自己挣了面子,这样的好事她们心里当然快活。苏姨妈带着蕙妍叩谢老夫人,“多谢老太太。” 周夫人眼里无庆贺之色,问她旁边的小媳妇:“靖娘呢?” 小媳妇不知所措地,小声答了句:“她下了学就跑到后园了。” 菀昭眼尖儿,一眼认出小媳妇是谁。只是她没想到今儿她也来了。那小媳妇先前是周夫人的陪嫁,后来因为有了喜,被冯坚纳为侧室。生了儿子后便再不受宠了,所以一直依附于她的主母。 菀昭和她没有往来,因此不知道她姓什么。 “这混丫头,只知道玩儿,女先生教得东西一个字也记不住。”周夫人抱怨道。 靖娘是周夫人的女儿,本名冯冶,后来菀昭给她取了个小名靖娘。她们姐妹早年一同上学,一同吃住。后来因为被外祖父接到这里,有很长时间没见。再见的时候,冯府迁到这了。 菀昭暗自庆幸,两人感情始终如初,至纯至洁,没有因大人们的心而弄浊了姐妹感情。 老夫人对她也颇为溺爱,“她在冯府住,不比怡园畅快。冯府规矩大,这可没规矩,自在的很。不如让她来这待几天,别老闷在家里,人都被你们闷坏了。” 菀昭欣喜得很,“祖母快把她叫来,上次她还欠我绣春帕呢。”她佯装嗔怒,引得老夫人慈爱地笑了,“冶儿欠你的,我替她给。别让那个猴崽子过来打扰我这把老骨头了。” 蕙妍刚无话可说,适才找机会和一句,“靖娘活泼爱笑,老夫人看着她高兴,怎么会嫌她呢?” 众人都附和笑了,老夫人见今日独热闹,便准定了靖娘入园子的时日。 实际冯府与怡园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可菀昭若想自由来去,还需要好大的功夫。上次她无意中走到外面,其实差点出了怡园外庭。 怡园、冯府虽然连为一体,可其中问题大着。 先前除了菀昭,便没冯家姑娘住怡园了,以后她们就要一同生活了。菀昭有些介意蕙妍,但能有靖娘陪着她比以前孤单一人好了不少。 这离她查清前世的恩怨又近了一步。 老夫人又说:“该摆宴席热闹热闹,你且去安排吧。” 周夫人说:“是该如此。” “让琳琅帮你吧。”老夫人插了句。 正给老夫人捶肩的琳琅笑道:“我看姑娘已长成了,就让她去办吧。” 菀昭顿时懵了,“琳琅姐姐净会笑话我。我还是个小丫头,哪里来的本事,帮伯母操办宴席。” 周夫人笑道:“菀丫头今年也十四了,等明年就该预备婚事了。提前学学管家也好,以后嫁进朱门也有底气管下人。” 她听了这话心里更不好受,以前虽然在外祖父那儿学过这些,可一入东宫就未曾碰过了。不是她不行,是一切都被安排的井井有条。她插不进去,也没法去改变。 哪怕赵睿为天子,也得遵从皇帝的规矩。 “蕙妍姐姐比我长一岁,家务她应该更懂,做起来也更好。”菀昭拿她做挡箭牌。 话一出使得蕙妍作为外人不免尴尬,连道不行。 “让她来帮你办吧,有什么事就去请教你伯母。”老夫人说。“玉奴,学学怎么治家,也别怕各个老人。学了不出几个月,将来玩笑就能理家了。” 菀昭一听便知老祖母想让她接管手中的怡园,“是,孙女知道了。” 撤了残余茶果,外面来了乌泱泱一群人。 第二十章 玉奴 浅春、染夏领来一拨人在门外候着,直等婆子出来叫他们才进去。但也只是先叫了些人,外面还排列了不知多少人。 待他们见礼后,菀昭挨个盯着看,也没有画黛的踪迹,心里暗自失望。 周夫人提前筛过了,来的人都是礼仪周全的。菀昭估摸着她是准备把这些人派给老太太一拨,再派个她一拨。 教人点了名,只当是老夫人过目了。 “个个是好的。”老祖母笑道。 周夫人跟前的婆子笑道:“老夫人看他们好是他们的造化,我看您先挑几个好的。满意就留下,不满意就打发了。谁还能说什么不成?”这话教她说的好生随意,不是有点面子的人还真不敢当着太夫人的面如此说。 菀昭认了好半天,还想不起来她叫什么。 “断然不行,真要是不好被我训了,岂不是伤了媳妇的心?”老夫人爽朗地笑了。 周夫人淡淡笑了,也不说什么,尽可能捡合她心意的话说。 这时菀昭和蕙妍坐一块,便悄声问:“蕙妍姐姐,伯母旁边的婆子是谁?” “嗳,那是靖娘的乳母段大娘,也是周夫人从母家带来的家婢。”蕙妍细声道。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她。”菀昭噘嘴。 以前她偷跑到靖娘那儿玩,被那老货给拦下了。先说一堆好话当好言相劝,后又搬出周夫人来吓唬她,只差没叫人把她撵出去。 平日里也没见她待靖娘有多好,一有空子就跑到夫人那巴结。菀昭见了她,除了赏点喝酒钱,便一刻也不多留了,免得她碎嘴说什么。 “姑娘的乳母,终究是有些体面的婆子。”蕙妍笑着安慰她。 凡是豪门显户的老仆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光小的会尊敬的,宅子里的主子们也会敬几分了。日子长了,就开始目中无人了。而那些乳母更甚,仗着郎君、丫头吃上几个月奶,就以为自己可以在宅门里横行了。 “倒也不是怎么地了,只是和她不熟。”菀昭说。 段大娘献笑着,“老夫人是上了春秋的人,身边该找人随时伺候着。” 周夫人劝道:“我看前面几个还好,教他们去伺候老夫人吧。” “嗳呦,你们啊,净会为我操心。”老夫人只道从了他们,教琳琅领下去了。 菀昭不解周夫人为何这么急着给祖母添仆妇,但终归是豪族,一口气添上十来个人也不会被人说三道四的。 又点了几个人,等他们遴选。 “玉奴,你看他们怎么样?”周夫人说。 本以为这小名旁边的人皆忘了,谁料竟被人重提起了两次。 菀昭笑道:“他们都好,可侄儿是小辈,现在应等长辈们挑完了再到我。” 尚贤使能、贵贱有等、亲疏有分、长幼有序是君子之道,而《女论语》中更教凡为女子,当知礼数。 老夫人让周夫人和苏姨妈挑了几个人,周夫人没说什么,倒是苏姨妈推辞了几次,到最后连蕙妍、菀昭都劝了才勉强受了恩。她受了这次,心里过意不去,便看着周夫人。 “你身子不好,请医问药都要寻人,只管用着就罢。”周夫人笑道。 苏姨妈很不好意思,再三谢过才坐下。 老夫人也给二哥哥韩祯留了些奴婢,让人记录在册送到东院去了。菀昭才发觉,今天这里少了个人,即是韩祯的夫人房氏。菀昭之前常见她,和她关系甚好。 “表嫂今日怎么没来?”菀昭问。 “她回娘家看看,听说她母亲身体有恙。”老夫人叹一声。 菀昭见状,便不问了。 她看周夫人身边的小媳妇不掺和进来,刚想提起她,她早已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菀昭见她这么怕周氏,也不好叫她。 “蕙妍姐姐好像只有个乔儿在侧。”菀昭在老祖母耳边提醒一句。 老夫人素来喜欢年轻女孩子,便爽快地让段婆子叫几个人伺候了。什么贴身的丫头,什么收拾器物的婆子,什么洒扫的小厮,直到老夫人满意了才是。 蕙妍谢过了周围的人,便向菀昭说:“竟不想让你最后挑剩下的了,要不从我那些人里选出一些?” 菀昭哪里会答应她,找话婉拒了。 老夫人笑道:“她哪里会依你,只道把外面的全给她就行。” “老太太说笑了,您哪里肯让千金捡别人挑剩下的用啊。”段大娘笑道。 周夫人说:“我看你们这些人,怕是早就备好了。” 果不其然,最后进来的人比前面给老祖母的还出色。大约调教半年才能出来这么规规矩矩的奴婢。 点名时,已经临近黄昏。菀昭乏困了,眼皮松了很多。胳膊肘靠着扶手,琳琅这时已经回来了,见她快斜倒在那,就找人沏了菊花茶。 “姑娘,茶来了。” 菀昭闻了茶香,清醒几分,呷了茶后才认了自己的仆役、丫鬟。 老夫人高兴留大伙用了晚膳,独今日人多。又叫来了其他人,非得要阖家团聚才好。冯府的爷们也被叫来,凑在一起,门庭若市。红烛灼烧,安息香迷人,菀昭好久没见这样了,喜不自胜。 菀昭、蕙妍、姨娘、苏姨妈、周夫人等亲自为老夫人敬茶、上菜、盛饭,等到一切事毕,方才各自敬各自去了。爷们为宾客奉茶,以表恭敬之意。如此排场竟井然有序,不差一星半点儿。 筵席中间,靖娘跑回来了,周夫人也没诘责她偷跑出去。只让奶娘带她赶紧换了衣服过来。那姑娘当然老实不了,又小跑回来了。她刚来就毛手毛脚地把茶弄洒了,老夫人爱也是的怪了一句,便叫人给她上热酒。 人比往常多了不知多少,也欢乐异常。 见此情形,菀昭心里突然别扭,喝了几杯酒后仍是难受。好像胸口压着一口气。她嫌屋里闷热,借口跑了出去。 场面浩大,外面也摆了桌,她拿了酒偷坐到后面没人的地方。 有个人到她边上,“嗳,小小年纪怎么喝起闷酒了?” 菀昭没听他说话,自顾自的吃起酒。 第二十一章 酒醒时分(上) 谁料那人一些把酒杯拿开了。 “之前还像个闺秀的样子,怎么偏偏这会子成了酒婆。”他借故挑逗。 菀昭没醉酒,抬头瞧了他。 眼前五官端正,斯斯文文的不正是那个裴绪吗? 差点一激灵,摔了酒杯,“中书舍人?您怎么在这?” 裴绪没揪着她喝酒的事,开口道:“哎,我说,你们冯府怎么选这闹了?怡园,这还真是个非同寻常的好地方。” 他无非是讽刺鸠占鹊巢,让她的心更凉了。 菀昭知他极尽挖苦,便说:“老夫人和奴同住怡园,所以在此也得当。” “嗯,也不晓得这出戏演给谁看。”他笑了。 徐徐风来,凉亭乍生寒意。 “您在说什么?奴听不懂。”菀昭鼻子发酸。 “罢了,以前的事没什么好提的。”裴绪笑着,“今时不同往日,左不过几年,就都各自奔各自的了。”裴绪的声音尤为清冽。“小丫头,别想这么多。人越世故老道,越活得拘谨。拘谨了,走的路就窄。” 他说这些无非让她好好做个妃嫔,顺着她的命走下去。 “路会窄吗?” “也许。”他叹惋地说。 菀昭低头,“真教人无奈啊。” “才几天没见,就成了这模样,让我如何劝你。”裴绪笑道。“脚下的路还不是自己走。是平坦还是崎岖,也都是自己选的。” 菀昭听了后不禁感慨。 “不像劝的,反而在训我。”她意外地调侃道。 “是该训斥,公府教出来的女儿果然端庄了,长着一颗玲珑剔透心,只是未免太脆弱了。”裴绪笑道。 “只是惆怅而已。” 菀昭说:“身边唯一亲近的祖母已经年迈,若玉奴随车马入宫门,进那偌大的皇城里,势必要撇开至亲,一会分两地,只希望家里莫空牵念了。” 她淡淡地说,声音低沉无起伏。已经谈不上痛了,又怎么会悲? “傻丫头。” 裴绪背过去赏月,今日三月十三,月亮近圆形了。 明月高悬,鸟雀叽叽喳喳地,夜深人静,亦是格外喧闹。筵席依旧繁盛,优伶吟唱一曲,声音婉转悠长,直入心间。 “殿下已决定望日见你,早做准备吧。” “多谢舍人。” 裴绪回头笑道:“韩祯快回来了,等他回来让他进东宫谢恩。” 韩祯的学士是太子亲封,而裴绪的学士是圣上加的,两者本质不同。 “与其谢太子,不如谢您。没有您在太子面前进言,恐怕韩祯现在仍是地方官。”菀昭见礼。 “除了那个,我还差一个人情未还他。”裴绪笑道。 菀昭颇为惊讶,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交集,让一向老奸巨猾的裴绪心安理得地去还人情。这和平日沉默寡言的韩祯不符。 “所以这就是你帮冯坚的原因吧。”菀昭说。 “不是,另有缘故。” 菀昭还想追问下去,他现在是唯一可能揭开谜底的人。 “没什么可说的,图个安生罢了。” 裴绪还了酒壶,“快回去吧,夜里风大。” 第二十一章 酒醒时分(下) 谁料想,菀昭刚拿稳酒壶,他早就大步流星地回到了筵席里,还回头朝菀昭微笑。 她无心去喝酒了,只回去看他们行酒令。一来二去,这里都是酒气。 倒是那些饮妓,一杯一舞。玉臂灵动,衣裳飘曳,脚步疾如风。朱唇轻动传芬芳,矫若游龙动四方。 这胡旋舞轻盈敏捷,明艳矫健。赵睿过去喜爱此舞,并常年宠幸天下第一舞姬。菀昭暗道多心,便没了兴致,不等宴饮散了,就陪老夫人回房了。 “祖母,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老夫人嘱咐周夫人好好招待客人,便和菀昭回去了。 “靖娘那孩子,也学起了行酒令。” “她惯是活泼的。” 老夫人笑了下,“今日的筵席办的甚好,可到底是你伯母操办的。” 菀昭愣了下,“平日这等盛筵,都是伯母主持的。” 她毕竟岁数小,也是家里的小辈。办什么事都得看夫人的意思。哪怕刚刚老祖母已经说了要她去主持家里的事,但还是不能不看周夫人的态度。 “怡园日后是你的,我和你伯母暂帮你管着。可以后呢?” 老祖母三言两语却戳中菀昭的心。 又想起前世,她离开家后,原要把怡园交给韩祯,结果因地契被周夫人掌握,而无法交给二哥哥。她无从插手这里,又因为这里是她母家,无理由去管。于是怡园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冯坚的私产。 鸠占鹊巢。 裴绪讥讽的真在理,这场戏无非就是周夫人演给她看的。想借此宣示他们已占据了怡园。菀昭的指甲在手上留了深深的月牙痕。 老夫人说:“先跟你伯母学学管家,实在不行就问问方大。蕙妍和靖娘俩都是好孩子,她们帮你,不愁你学不会。” “祖母,蕙妍姐姐她,让她也来管家,是不是有些过了。”菀昭不情愿地说。 “都是不大的小女孩,只管尽主人之谊待客罢了。将来她想起你,也会感激这段时日的照料。” 祖母这话说的甚巧,周蕙妍居此地,也仅仅是寄人篱下的客人。哪怕真要她参与家里的杂事,也不会让她多踏进一步。 当初她可没与周蕙妍说上几句,还是后来才和她说上话的。 现在和她结交,兴许对日后有好处。 菀昭笑了,淡然地笑了,“知道了,我自然尽心学。” “蕙妍知分寸,识大体,她身上有些地方,你还得向她学。”老夫人笑吟吟地。 “是,以后同吃同住,自会向姐姐看齐。” 琳琅端醒酒茶来,笑道:“老夫人刚高兴喝了几盅酒,快把这个喝了吧。”她也给菀昭拿了,“姑娘也喝了吧。” “这人老了,不中用了。”老祖母笑笑。 琳琅笑道:“哪有?您是正享福的时候。”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嘴抹了蜜,天天拣好听的说。” “后天面见皇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听内侍说,太子也会来。”老祖母骤然提起此事。 菀昭紧张的很,马上就会见到赵睿了。心乱如麻,谁知她心里到底存个什么感情。 第二十二章 掌事(上) 老夫人在前世就不满冯坚送她进东宫。菀昭记起前世她和老祖母分别前夜的场景,她俩抱在一起哭得像泪人似的。 菀昭自小是祖母带大的,祖母除了她便没其他的指望了。冯坚是祖父的妾所生,自小不与她亲近。连带着后来冯府中的众人,并不真心对待老夫人。 祖孙俩唯一的依靠便是怡园。 琳琅收拾好就下去歇着了。她钻进祖母怀里,“祖母,孙儿想和您一直在一起。” 老夫人安抚道:“大了,过几年该找个好人家了。” 菀昭的婚事又被谈起,“祖母怎么想?” “老实忠厚,相貌端庄,家境殷实的就行。”她说。 这与赵睿可无半点相像。 赵睿是王皇后所生嫡子,在胞兄失宠后成了皇帝赵延的心肝肉,顺理成章地成了当朝皇太子。他从一开始就手握权柄,对他而言四海之内的臣妾不过棋子而已。 “祖母,若是真如他们预料的那样,那又该怎么办?” 她原不该问的,可还是要听听老夫人的意思。 “太子嫡妻地位尊贵,日后会居于中宫。而皇后又与天下平民妻不同,只做个贤良淑德的贤妻远远不够。一朝为后,天下人都会紧紧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昭儿,倘若你真被选为太子妃,就要做好弹压后妃、群臣的准备。” 若她当初听进老夫人的劝言,至少不会不明不白的死去吧。当年,祖母说什么她只当耳旁风,以为结为夫妻便会琴瑟和鸣。回想往昔,真是荒唐啊。 老夫人的眼神比什么时候都清朗,“昭儿,你从小就是无忧无虑的女孩儿,即便家里出了什么事,也未曾牵连你半分。若真是为妃,日后只是枉自消磨时光。” 菀昭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这话在以前祖母从未说过。估计因为那时候她还是个天真的傻丫头,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 可冯府为了前途,葬送了她的人生。 “我怕去见皇后,怕去见皇太子。” 之前的不怕,只是因为她摸得清皇后的底细。而去见皇太子赵睿,她当真怕死了。 “别怕,只是见个面。”老夫人笑道。 菀昭的心沉了下来,“祖母,裴绪这人怎么样?” 老夫人长叹一声,“太子的亲信啊,好像和你二哥哥交好。后来等你哥哥走了,就没再听旁人提起他。前几天他突然造访怡园,我还颇为意外。” “祖母以前见过他?”菀昭问。 “那早是多年前的事了,以前裴义直寄居怡园,有次拜访怡园的时候,见到了他。可惜只见了一面,等裴义直为官做宰了,我才认识裴绪的。” 裴义直一介布衣,后来险些落草为寇。原来正是外祖父收留他,把他引荐给赵延的。难怪裴绪曾说自己欠过韩家人情。 倘若这样,他怎么会对二哥哥下手? “他那天问东问西的是来干什么的?”菀昭问。 老夫人笑道:“左不过是问问家里怎么样,并替他的父亲问好。” 第二十二章 掌事(下) 菀昭笑道:“我看这个裴舍人,净替别人操心了。” 因为他的臭嘴,她少活了多少年,多流了多少眼泪。她有多恨,她自己都不知道。又补上句:“没过半百,但爱操心的很。” 前世,只要裴绪插手,遭罪的一定是她和她的亲戚。这辈子她可要让裴绪和赵睿一样尝尝受苦的滋味。 老夫人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老,不过二十四五岁。好了好了,甭说他了。再说你肯定又嘲弄人家了。” “祖母,我去学管家,会不会搞得一团糟。”菀昭担心地问。 “有条不紊,四平八稳,那才叫管家。像你伯母,先前大费周章地治了一通,搞得上上下下,人心不宁。这哪能安定下来?” 周夫人刚料理家务的时候,老祖母是赞许她的能力的。可日子一长,有些弊病就显出来了。 “那该怎么做,才能管住下人?”菀昭好奇地问。 老夫人长叹道:“祖母老了,看了太多大是大非。仆役再怎么轻贱,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这点上你真得顺着他们来。固然得体恤,下人有难事,理应帮衬着。可若是底下人居心叵测,你该怎么办?” 冯菀昭刚醒的时候就决定此生再不做薄命女,所以她绝不会再放任其他人伤她半分。“我会将他们逐出去。” “立威风并不靠这个,”祖母笑道:“你若是得人心,他们不追随你也会服你。” 菀昭忙问:“该如何去做?” 她重活一遍,任他赵氏如何尊贵,也泯灭不了她的恨意。她想做真正母仪天下的皇后。 祖母却笑道:“学着学着,自己就悟出来了。” 菀昭求了多次,老夫人都不说出自己的秘诀,全让她自己想去。 赌气跑出去找琳琅姐姐要夜宵了。 “姐姐,我想吃乳酥了。” 她以前只要一撒娇,琳琅就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东西吃。这回琳琅没给她:“姑娘怎么这会儿要?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什么酥给你。” 菀昭又气又恼,“那有茶吗?” “这倒是有,看姑娘近来心情不好,就沏壶西山白露吧。”琳琅和蔼道。 老夫人追出来,见此状道:“也给我杯茶吧。” 琳琅烧上水后,老夫人便问:“你家里还好吗?听说你的父母兄弟到颍川去看房产了。” “左不过是替姑娘照看颍川的宅子,虽然忙些,但总是好的。”她笑道。 若不是琳琅提起颍川,菀昭还真忘了以前在各处的宅子、田地什么的。那些都是父母和外祖父母留给她的。虽然冯、韩两家衰落,但几辈子攒下来的财货不计其数。 “祖母,房产、地契是谁在管?” 老夫人笑道:“在京的是方大在管,其余的是秦洲管。” 菀昭问:“秦洲是?” 琳琅笑道:“他父亲姑娘也知道,是韩府中的‘元老’秦海,是打从太公那辈就在韩府的老奴了。因这个秦洲打小就在府里做事,后来一直跟在国公。现在年已半百了,仍为府里做事。可他总独来独往的,也不成家,周夫人又看他心烦,便不让他在怡园了。” 第二十三章 藏书阁(上) 菀昭听过秦海,那是外祖父早年最信任的老奴。她也曾见过秦洲,那是个老实。 老夫人笑道:“我倒很满意他,话不多,但做什么都好。” “这样的人该把他请来才对。”菀昭提议。 老夫人赞同道:“是该叫他来。” 琳琅却驳回了,“听说他去颍川了,一个人在颍川看房子。” “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叫来。”菀昭斩钉截铁地说。“我要见他。” 老夫人笑道:“去找人到颍川寻他。” “嗳,这就去。” 菀昭打了个哈欠,眼皮支撑不住了。 “是不是困了。” “嗯,”守夜的老婆子赶忙将姑娘扶上床。 白天折腾了许久,晚上又恰巧摆了筵席。菀昭酣然入梦。 是夜,裴绪仍在崇文馆理书,典书杨素仍跟在旁边打理。 “舍人,今日怎么没见中书侍郎过来?”杨素问。 裴绪边抱着摞书边说:“侍郎最近忙得很,天天要处理好些事。”他放下,喘口气,“嘿,你看看我就知道了。一面要起草诏令,还得和其他几个人商议,怎么弄才好。六人各执一词,意见五花八门的,总是要商议许久才成。” 杨素笑道:“比起你,我可闲太多了。” “唉,中书侍郎把许许多多的事压到我们身上,我们没办法左右逢源,他们也没办法忙里偷闲。五十步笑百步吧。”裴绪笑道。“你做典书,虽然屈才了,但不比我们清闲多了。知足常乐吧,以后可有忙的。” 杨素嗤笑:“舍人见笑了。” “唉,我可指望今晚能赶快完事,好快些休息。”裴绪擦了头上的汗。“你看,为了校书,光列出来参考的书,就一摞摞的。真是难煞我也。” “校书郎忙的昏天黑地了,令史也去帮忙了。您就知足吧。”杨素哂笑。 裴绪盯着刚才已经整好的书,“也不晓得明天书手能不能把这些个给抄完。要是不行,我等通通得去抄。又是一桩难事。” 杨素说:“今早上又传令,说要编纂周书。” 编纂前代国史,这可是大事。他们这些人估计都得被征去修书。 裴绪烦了,“唉,不就是笔墨几点,拿前代的国史一照,春秋笔法一弄。成群的人写,最后几个内史来审,核准了就行。” “哪有您说的那么简单,光前代的实录就要研究上几个月呢,更何况编纂史书。”又说:“此次由谢阁老来主持。” “中书令?看来圣人很重视此事啊。” “不光几位阁老要去,甚至太子也会参与其中。”杨素小声说。 裴绪现下觉得不好,“真教人难受。” “您可别叹气,这不是可小事。要是办不好,阁老们怪罪,”杨素没说完就被裴绪打断了,“要怪他也是怪学士、直学士什么的,你要想等他骂你,也要等你做了直学士吧。” 杨素被他气得闭气了,“舍人您这话怎么这么说?我是为您担忧啊。” “别说那么多话,这可是藏书阁。你就放百十个心吧,一堆人去修书。到最后出了事也找不到你这。再担心也没用,反而自己难受。”裴绪把手搭到他肩上,“你想到哪去了?” 第二十三章 藏书阁(中) 他再叹了一声,“君乃典书,我乃舍人。你我还谈不上相互担忧的事。知不知道,崇文馆里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诸如此事自有人操心。自己该做什么,就把该做的做好就行,无需操心其他的。” 杨典书说:“舍人说的是。” “以后你我就做好分内之事就好,外面风言风语,权当不知道就行。”裴绪说。 “上次的长卷?”杨素探问。 裴绪笑道:“太子觉得好,便拿走了,我便把它从册子上抹去了。” 杨素问:“可之前并没录上它,难道我记错了了?” “之前记在其他的册上,后来我一一对了才找到它被登记在哪。”裴绪把手里几卷书给了杨素,“典书啊,除了他们要的书,学生要的书还差十来卷呢,我们可得加快手脚了。” 杨素叹道:“各忙各的去了,一时也抽不出人。” “唉,我这个旬休可真够受。好不容易找了天无事的日子,休息一天。又被叫来搬书了。”裴绪只要一跟杨素干活,他就牢骚不断。 杨素看他这副模样,便讥笑道:“怎么没见裴舍人在侍郎面前抱怨?” “我哪敢在他面前说,阁老还不得吞了我。”裴绪大白眼一翻。 杨素抿嘴笑了,开始对照卷宗。 与其他的典书不同,杨素是没能登科的生徒。可惜无权无势,本来该他赴任的官让个胥吏给顶替了。却幸运地被选到了崇文馆,也符合他求学之志。 裴绪和杨素刚认识不久,就成了金石交。杨素家里十分贫穷,而崇文馆又是王孙集聚之地,不免应酬,裴绪家底丰厚,老是慷慨相助。 “明儿就三月十五了。” “百官朝会,不知道会议什么事?” 裴绪笑道:“早晚有天你也会看看朝会什么样。” “裴舍人在说笑,您弱冠之年就及第了。我不过一介小吏,能不能入流都成问题。”杨素蹙额。 裴绪笑他多愁,“又不是一事定终身,你还那么年轻,老哀叹前途渺茫什么。” 叫人把书卷送了去,他就坐下来,执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 杨素叹了声,“舍人,学生那里剩几卷书没拿回来?” “没了,都在案上放着。”裴绪边写边说。 “您在帮人改文?” “学生属文,无论好坏,自然得认真评判了。”裴绪笑道。 裴绪只是挂名学士,平日也只是往崇文馆走走,看看里面学生,再帮管藏书阁。但毕竟也是令学生艳慕的进士,所以常常有人请教他。 “想必学生都很出众吧。” “唉,也跟其他学馆一样,出众的就那么一两个。再好的先生去教,他们不学,也什么用都没有。”裴绪冷笑道。 杨素说:“您是疼学生的,只恨学生不上进。” “唉,他们哪用我操心,等他们以后裂土封侯、为官做宰了,也未必记得起以前曾指点过他几次的师傅。不如现在少管教几次,免得日后摊上他们的烂事。”裴绪越说越气。 第二十三章 藏书阁(下) “凭他们是什么,不过是当我们是傻子罢了。青天白日,也不忌讳着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敢派家奴过去生事。” 杨素一听便知定与郭宝义有关系。“舍人可是为郭宝义气恼?” “还不是他,一个恶奴,竟敢聚众斗殴。竟还把钟处勤给打了。也难怪太子恼怒。” 之前郭宝义捅出来的篓子还没平息,又闯出祸了,他居然跑到洛阳,向皇帝弹劾了御史台诸官。 “这么说郭宝义已经到了洛阳了,那他?” 裴绪把笔放回去,“郭宝义本事可大了去,生怕天下人不知御史家人把他打了。他恬不知耻就罢了,竟还敢反咬一口,要参御史台。真是反了他了。” 杨素被裴绪怒气冲冲惊到了,往常少评论人物的他居然狠骂个小人。他忙去关紧门窗,以免别人察觉。 幸好他们在藏经阁的西房办公,四下只有他们二人。裴绪发那么大火,也没人听见。 他又赶紧去倒茶,“舍人请息怒。” “还没等皇帝把郭宝义怎么样,就有人传消息到长安了,太子听后当时就摔了茶碗。他个奴子,算什么东西,也不看看现在太子正监国呢。还毫不知轻重缓急地,去找了巡游的皇帝。这事要太子的脸面往哪搁?他想要太子和阁老们多难堪,他才知足啊。” “那太子怎么想的?” 裴绪骂了一通,才喝口茶润润喉,“太子找了几位阁老和御史大夫,谢阁老听了后当时就气死过去了。无论哪个,都说要严惩不贷。可问题是,他闹得那么大,一时要办了他,任谁都得顾及皇帝。” “这可难办了,一面是御史台,另一面是圣上。”杨素又觉得哪里不对,“可若是处置一个无实职的官,那不是很轻松的事吗?难道与崇文馆的学生有关系?” 裴绪冷笑道:“猜得正对着呢,没人护着他,他敢去得罪太子吗?” “莫非,其中真有人、真有人与太子作对?”杨素惊呼。 他心情平复许多了,让他勿多言,“各有各的难处啊,太子也是人,是人就有难事。” 杨素道:“可就算保郭宝义的人是王公贵戚,他也礼让太子三分吧。居然放纵自己手下人去为太子出难题,要是太子事后追究,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郎君还真就没办法追究他。一来郭宝义是皇帝的宠臣,二来他犯得事牵涉不出其他的来。太子去计较小小奴子,纵使有零星证据能查明他后面的是谁,也动不了那些人。”裴绪冷哼,“我们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不怕他猫着,就怕他不出来作。” 杨素担忧地说:“眼下太子监国,也不好动身去洛阳吧。” “为处置个小人,郎君不必特意到洛阳。” “已经决意从重处置郭宝义了。至于钟处勤,他也不免滋事之责,自然也要追究。” 杨素却说:“可这样,御史台必定忿忿不平。” “唉,阁老们的意思是,哪边都不纵了。但事是郭宝义挑的,定是要革了他的职。对钟处勤则意见不一,呼声最高的就是赦免他。”裴绪太息。 “我看这样也好,”杨素自己也吃茶,“毕竟钟处勤是监察御史,他弹劾郭宝义实属正常,相反郭宝义竟怙恶不悛,不惜触动各方,也要挑起是非。” 裴绪说:“太子尚未表态,你我说再多也没用啊。” 之前太子怒不可遏,但仍没说自己要这么做。不到他说怎么办,所有人都得干看着。 “唉,”杨素一时手足无措,此事本与他毫无干系,奈何裴绪是太子的亲信。杨素又是裴绪的朋友,理应为朋友分忧。 “我只是没想到崇文馆的学生竟敢那么放肆。”杨素说。 裴绪苦笑:“是谁心里都清楚,我们也无可奈何。” 杨素一听,崇文馆里有能令太子礼让三分的学生恐怕只有王庆之了。皇后的侄子,少年封爵,才华横溢。可他怎么会如此行事?杨素极为不解。 “我实在不解,为何去指使他找检查御史的麻烦?” “还不是钟处勤搜罗的证据对他们不利,弃车保帅罢了。”裴绪不想说下去了,“杨典书,来,你看看这些。” 他把学生写的文章推给了他,“你来看看。” 裴绪最近肝火旺盛气性大,而看文又需要平心静气,所以他就不看了。 “舍人为难我啊?” 杨素见这么大摞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立即回绝。“我自己还没出师,就别让我当师傅了。” “你闲着也是闲着,大不了含含糊糊的来几句,你写不出来的我再润色。” 人家是无论如何都要推给他了,杨素万般无奈,就答应了。 “您倒是舒服了,刚才是谁说要认真看了。” 裴绪讪笑道:“哪有,那些我在家就看完了。只是没写它怎么样罢了。” “还是裴舍人来写吧。万一我批语出了什么岔子,可概不负责的。” “倘若我真怕你出错,就不会找你了。尽管看吧。”他坐在旁边,品茶凝思。 杨素硬着头皮写评,越写越觉得这文分明都出于一人之手。只是笔迹不同,有碍于甄别。 “裴弘徽,这些都是一个人写的?” “多写字,少说话。”裴绪喝完茶,抱书看。 杨素勾勾写写一个时辰,才把这些批完。而另边,裴绪悠哉悠哉地看书。 “你真真是天下头等的闲人。”他无奈嘲讽。 裴绪笑道:“这本来就是你的事。” 杨素白了他一眼,“可真行。” 堂堂中书舍人,去为难个典书,传出去也不怕笑话。 “哎,你可别外传出去,这是殿下交代的。” 裴绪嘘声,他惊得不敢喘气了。 “太子的文章让我、让我来评?”杨素又结巴了。 “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裴绪故意吓唬他:“评的不好顶多被骂一通,把你赶出去。” 杨素求饶道:“使不得!使不得!” “你就使不得,也得去见他了。已经在纸上写了字,还想跑?” 小剧场① 首期小剧场o(* ̄︶ ̄*)o 万年鸽子王作者稀饭:咳咳,大家好,我是希宪,也可以叫我稀饭。(稀饭我稀饭我!)本期邀请的嘉宾是我们亲爱的男主裴绪!!!//鼓掌 裴绪:稀饭,好久不见啊。大家好,我是《半生凝眸》的男主角裴绪,字弘徽。 稀饭:不愧是富家阔少,真气派,则啧啧啧。 裴绪:哈哈,其实我既不是富家子弟,也不是阔少。未来会揭秘我家的情况,大家敬请期待啊。 稀饭:不要剧透啊,真坏! 裴绪:你自己不是已经说了很多吗。。。 稀饭:尴尬了。咳咳咳,当我以前没说过。现在问第一个问题,呃,哪去了? 裴绪白眼:不是应该先来介绍书吗?稀饭。 稀饭:啊,我想起来了。咳咳,半生凝眸连载近一个月了,准确来说是27天。虽然人烟稀少(用错了就错了,不管o(* ̄︶ ̄*)o),但作者一直默默加油。 裴绪:天天写,其实只写一丢丢,玩手机才是关键对吧。 稀饭瞪眼:哼,毒舌男小心找不到老婆。下次我只把小姐姐请来。 裴绪:切,我可是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比不上赵睿那个凤凰男,也比你这个天天yy的强吧。 一身休闲装的黄钻? 稀饭:滚! 裴绪:好,那我走了。(起身) 稀饭:别,大爷,我错了。 额,发生一点意外,但节目还得继续吧。 稀饭:先问第一个问题,人们都认为你才是大主角,你怎么看的? 裴绪:本来我就是主角,出场率最高的那个。 稀饭眼镜片反光:可一些人对你在女主重生文里出场率最高十分不满,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裴绪:你写的我能怎么办,况且我跟你之前笔下的主角差不多啊。简直深得隔壁老爷爷真传。 稀饭黑线:季瑛也不老啊,他最多比你大几岁。 裴绪:喂!你也不看看自己设定的年代!我跟你爱的韩霈隔了好几辈呢。 稀饭语塞:咳咳,这个问题已结束,下一个,你觉得你是什么样子的人? 裴绪微笑:有野心有实力有头脑的男人,同时也能照顾好我未来的夫人。 稀饭:哎呀,提起夫人,菀昭好像很不喜欢你。因为你是这么多年以来,我写的最自作多情的人了。想想第一版ws成什么样了。 裴绪:切,不漂亮我会喜欢吗? 稀饭拿起电话:喂,这里有人是外貌协会,说你巴拉巴拉。 裴绪一把抢过:这话要她听见,未来等着跪搓衣板吧。 稀饭:emm还是键盘更舒服点。 裴绪黑线。 稀饭:继续问,人人觉得你和赵睿很有cp感,你会反感吗? 裴绪:会!一定会! 稀饭惊呆: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很emm 裴绪:上下级,忠诚没杂质,我肯定奉承他。如果是别的,我肯定不鸟他。 稀饭擦汗:你真行!哎呀!忘记个人了。 裴绪:emm你又忘什么了? 赵睿突然出现:呵,当然是我了。 裴绪跳起来:见鬼了! 赵睿:对你家主子就这样吗?裴卿。(微笑脸) 一身华丽西装,格外耀眼。直接把旁边休闲装的裴绪照成了矮穷矬。 太刺眼了! 稀饭汗颜:呃,既然你已经到了,那我也来问问你吧。 赵睿:问吧,希宪。 稀饭:呃,前世你和菀昭相爱相杀,今生你会后悔吗? 赵睿:也许。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我还不知道前世我干了什么。 稀饭:呵呵,也对啊。 裴绪嘟囔:分明就是想撇开责任。 赵睿不理他:麻烦把他拉出去。 稀饭:抱歉!太子殿下,他也是嘉宾。 赵睿:唉,真不想见到他。 稀饭、裴绪白眼。 稀饭:你会爱她吗?这个问题无论什么时候好像都很纠结。 赵睿:也许。爱与不爱谁又知道呢。 裴绪继续白眼:惦记我内人你就直说! 赵睿微笑:等把你赶出去,我随便找她。 稀饭寒颤:别啊。 裴绪:休想挖墙脚!离京也会带着我老婆! 稀饭:呵呵,cut,本期节目。 现在插播一条广告: 《半生凝眸》等待你的到来! 满十万字更番外《谩凝眸》,前世回忆! 第二十四章 朝仪(上) 泰乾三年三月十五日,天未亮菀昭便起来了。 流丹还在旁边睡着,她赶紧把她叫起来,“流丹,流丹。” 虽然朝会与她这个小姑娘没多大干系,但皇后下旨让在京三品以上的官员之女入宫觐见,可不同于一般的事。 “姑娘,”流丹匆忙起来,“这就给姑娘梳妆。” 敷粉匀面,对镜晨妆。流丹梳了个燕尾,颇合时宜。未出阁的女儿无规定的礼服,便只好换上盛行的衫裙。又想想,金丝裙未免奢丽,还是普通绣裙便好。 菀昭换好衣裳,出去找祖母。琳琅正给老夫人簪发,笑道:“姑娘来了。” “昭儿,”祖母笑道:“早饭在这用吧。” 琳琅叫婆子来上菜, “一会儿列班入殿觐见,随着那些姑娘一同进去。” 老夫人之意是要她依照规矩,参见皇后。 “是。” 一路无言,尤为安静。 下车之地,聚集了成群的人,想必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的妻、母都来了。却格外安静,不见骚动。无论什么时候,朝会总是冷冰冰的。人人表情木讷,举止僵硬,跟木头人似的。 内谒者划清班位,引菀昭所站的那队过去。 内、外命妇朝会,先是妃嫔媵嫱、未嫁的公主等内命妇求见,再是卿、大夫的妻母等外命妇求见,最后才轮到像菀昭这样的女孩。 在列顺序时,菀昭便看见,她们这些未嫁的贵族女子衣着相仿,发鬟相近,举止也差不多,似乎只有一人在这。 今日来的无疑是王公贵戚家的姑娘,其中有几位她曾在宴饮上见过。想必她们的父亲亦想让自己的女儿做太子明媒正娶的妻子,但日后她们皆是无缘皇后之位了,兴许那是她们的幸运吧。 菀昭见命妇入殿,自是朝觐皇后。而太子监国正在含元殿接见百官。 “今日定是无缘了。”菀昭心中叹道,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觐见皇后比平时请安要麻烦许多,可对她来说却是最轻松的。不用和皇后说话,不用顾忌,只要淡漠地行礼便好。 本应是朝会结束,太子赵睿便得过去见皇后,可今日却没有,菀昭好奇朝上发生了什么。 皇后今日出奇地沉闷,甚至不曾去看向她行礼的命妇。见礼后,宫女叫了声“免。”就过去了。菀昭本就觉得无趣,也不想久留此地,朝觐后便和祖母回家去了。 “祖母,今日怎么没见太子请安?” 老夫人说:“想必朝会商议大事,耽搁了。” 大事?菀昭可不知道有什么大事发生。倒是这个时候她的堂舅韩苍出官,皇帝命他为并州总管。之前好像并州都督叛乱,所以急需安抚并州。 “听说堂舅舅要去并州了?” 老夫人笑道:“是啊,谢阁老也这么说,只等圣人命人制诏了。” 菀昭颇为欣喜,“那真好。” 韩苍是大周的名将,却在本朝不得重用。因原本就是大将军,后来赵延为了安抚韩家,给他个虚职辅国大将军。虽然得到高位,但韩苍自此郁郁不得志,终日闭门谢客,只把自己关在自家的宅子里。 第二十四章 朝仪(中) 韩苍出任并州总管很快就平定了叛乱,升了骠骑大将军后,他就辞官归乡了。菀昭也不知是何缘故。 谈及韩苍,便想起韩祯。 菀昭那在远方的姑表哥韩祯,他也许正匆匆往长安来吧。亲人团聚是好事,她却格外伤感。 老夫人见她失神,忙叫她,“昭儿,下车了。” 脚还没落地,就有拨人到了怡园。 合家人忙迎上去,侍人说:“太子派吾等,送来晋公手迹。” 老夫人道:“多谢殿下。” 接过画卷,拿回去细细看,更教菀昭大吃一惊。前世这书帖是大臣进献给赵睿的,后又转赠给了韩祯。今生先得了它,仍是要把它送与韩祯。 “该把它给二哥哥才好。”她笑道。 菀昭好几日没见她了,让流丹跟她去见见房氏。 “东院的夫人怎么样?”她先探问探问。 流丹说:“房夫人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吃了大夫开的的药,果然见效。” 菀昭问道:“哪位大夫给她看病?” “是安夫人。” 菀昭竟没想到她也给房氏看病。“可还好?” “先前她就给看病,只是姑娘不知道罢了。”流丹笑道。 “她家里是做什么的?” “听说她的男人是员外郎,家境殷实。” 前世她可没听过请了安静宜来这,想必是她今生先见了裴绪而改变了未来。 菀昭让流丹先一步去房夫人那里,自己则缓步走走。 她做皇后,不单单是因为裴绪等人与太子提前通了气,更是太子要拉拢他们这些世代簪缨的士族。一旦保护她家的没落了,她这个皇后也就立被废不远了。 菀昭想想,既然安静宜与裴绪有交情,那么就从裴绪下手。裴绪日后官至尚书,前途无量,牢牢握紧他,比靠谁都管用。 房氏和菀昭都住在东面,却隔了挺远。韩祯夫妇住的东院以前是外祖父秋日燕居之所。那不见雕梁,一味景色幽深,满目篁竹青松。 她进里面先向房夫人问安。“二嫂子好。” 房氏正和周蕙妍、安静宜说话,“你来了,快坐吧。” “周姐姐和安姐姐也在,二位姐姐好。” 安静宜笑道:“我正给房夫人讲保养之法,可巧你们两个都来了。” 蕙妍笑道:“姑母让我来看看。今儿天好,夫人气色也好。” “是啊,听到永麟要回来了,心里高兴。”房夫人笑道。 房氏是家里最和善不过的人了,自打她进门就没人说她半分不是。品貌俱美,且行事端庄平和,乃外祖父最疼的孙媳妇。虽与韩祯是举案齐眉的夫妻,但最后她也落得配没掖廷为奴的凄惨下场。 倘若不是因她无能,嫂子又怎会那般凄凉。菀昭暗自悲痛不已。 强颜欢笑:“二哥哥已经擢了大理寺少卿,不日就到了京师。” 安静宜笑道:“在调理几天,身子便痊愈了。到时候也不用拖着病体见人了。” “我信你的医术,不知比外面那些庸医高了多少。”房氏蹙眉道。“以前不管怎么吃药,也不见好。钱流水似的花了,还去不了病根。” 小剧场② Emmm虽然突发意外但好歹挺过去了。 稀饭:呃事先没协调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现在重新提问。如果非要你们两个挑搭档,你们会选谁? 赵睿:partner?当然是韩霈啊,噗,韩霈的演员。对,谁让他在你的设定里已经死掉了。 裴绪嘟囔:从哪里来的感觉? 赵睿:哼!起码比跟你这个滑的和油珠子一样的好。 稀饭:emm你和他好像不认识吧。毕竟差了那么多年。 赵睿内心:为了多加点戏份,肯定要讨好你啊! 稀饭:呃,韩霈的演员最近在拍另一部剧,你一时半会见不到了。那裴绪,你来说说,你觉得你和谁最有感觉? 裴绪微笑:当然是你早就准备写的何舒邦啊。 稀饭:咦!那本书被我弃了,还有它是个现代的啊!你居然知道啊???? 裴绪:这不废话吗?我不知道怎么可能提他,再说了,我对医生情有独钟,不行吗? 稀饭:emm不行。 赵睿悄声:呃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最近才被稀饭构思出来的。 裴绪:想到这个,最早被构思出来的男主是个外国男的,可惜他早就虽电脑而报废了。古风第一个好像叫昭睿吧。 赵睿瞪他:其实那就是我,原本我才是第一主角,结果,被你挖了墙角。 裴绪白眼:当时的女主不是菀昭。 稀饭默默看着他们,回想起七年来的创作历程。 构思过很多角色,有些是纸片的,有些是死的,有些是活的,无论怎么样都曾经爱过。那就足够了。 赵睿:我可是太子! 稀饭:住嘴,我才是皇上。记得叫爹。 裴绪、赵睿满头黑线。 稀饭:何舒邦暂时不会活过来,韩霈也一样。他们暂时沉睡在我的脑海里,不要把吵醒了,因为他们醒来的时候,就是断更的时候。 裴绪:!!!好吧,暂时不叫舒邦过来,乖乖等完结。 赵睿:我沉睡了五年之久才复活,你要是再给我弄死了,我誓不为人!!!! 稀饭诧异:冷静!我错了!!! 裴绪:说到底,我好像是你所有主角里最年轻的。尴尬了。 稀饭笑道:没什么可尴尬的,角色没有完美不完美,只有鲜活不鲜活之分。多亏我没有放弃,否则,你们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裴绪:梦想支持你,我们是灵感也支持你,你爱我们,我们也爱你。无论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创造了我们。因为有你,才有整个夜烬。 稀饭垂目:可惜夜烬暂时被锁了。我很抱歉。 赵睿:早晚有一天,夜烬会再度归来。那个时候,我希望能与韩霈一较高下。 稀饭:咦?你还要与他一决胜负? 赵睿:那当然,再怎么说,我也曾是你的第一男主啊! 裴绪吐槽:在作者面前都敢撒野,不想便打杂的就安分点。 现场再次吵成了一锅粥。 稀饭:你们安静点!男主是谁都无所谓,你们今天能来我很高兴,请不要因为积怨已久而吵架! 两人立刻泄了气。 稀饭:时隔一年写起宫斗宅斗,我已经很开心了。你们再这么吵下去,只能请保安大叔把你们送出去了。 裴绪、赵睿:我们一定安静! 稀饭:我知道赵睿抑郁什么,裴绪忌惮什么。但可惜你们两个都是白担心。初女主回不来是一定的,至于菀昭,她的结局暂时保密。 好了,记得珍稀你们的美好时光。时间很快,无论什么都会被打上时间的痕迹。本期节目到此为止,谢谢大家! 第二十四章 朝仪(下) 菀昭一下来了精神,她以前对嫂子的病不甚了解,更不曾知道她看过什么样的大夫,于是从她的病联想到自己后来死于不治之症。若二嫂子的病是药的问题则只需责问下人,可如果是大夫开的药方出了问题,那还真是飞来横祸。 “名医不去病根,花多少钱还是没用。”静宜直言。她忽想起那天菀昭所说的事,心中泛起波澜。 “嫂嫂,是哪个大夫给你看的?” 房夫人说:“说是赖都从外边请来的,之前都没让人探探底。也罢,只当平日撞上个江湖骗子。” 菀昭怎么也没想到大夫竟会是冯府管事赖都带来的。赖都以前是方大的徒弟,本以为他会多为老夫人和她着想点。谁料想,父亲去世后,赖都就奉承周夫人去了。 “下次见了他,可得叮嘱他别着了别人的道。”菀昭嗔道。 蕙妍道:“他也只是听了传言,医术高明与否得试过了才知道。”又道:“安姐姐的医术可比那些名医国手强多了,上次我娘的病犯了,吃了安姐姐的几副药就好了。”她满是恭顺。要不是之前周夫人请安静宜到她家看病,恐怕她母亲到现在还直叫疼。 原来安静宜早先就跟冯府有联系,只因菀昭那时候鲜少过问。 静宜推辞:“周姑娘过誉了。” 房夫人笑道:“也难怪小娘子夸你,我见了你觉得甚好。” 婢女妙莲端来蒸梨,“刚做好的梨子,供夫人和姑娘品尝。” “今儿怎么想起做蒸梨了?” 妙莲笑道:“琳琅姐姐嘱咐的,说春天干燥,应多食梨子。我便让人做了。” 菀昭尝了口,梨子清甜滋润,“好生可口。”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闷闷不乐。 “今日的倒比前儿做的好吃。”房夫人赞叹,“应是厨子的手艺精进了。” 妙莲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哪里是厨子做的,是个做杂工的女奴蒸的。” 外客在这呢,她竟说出这种话。 “你这机灵鬼儿,竟找个粗使丫头来。”房夫人见她说话没轻没重的,就数落句。 “哪里,她可会的多了。只是脾性不好,被派去当苦役了。”她说。 蕙妍笑道:“可有什么新奇之处?” “人家可是有脸面的娇奴,哪里看得上我们。”妙莲一语令菀昭想起画黛,刚刚梨子的口味她便想起以前画黛的手艺。 “你的话忒酸了。”静宜笑道。 “夫人哪里知道,要不是方大充好人买了她,她早就被人牙子卖到不知哪去了。”妙莲傲慢地说。 “说了这么半天,也没见你说她是谁。光我们吊胃口了。”蕙妍笑道。 “当然是那个没礼数的画黛,亏她也是个大户的丫鬟。见了主母,竟浑身傲气,连个礼数都不知道。说她两句她还不听,脚底抹油似的一下就跑开了。我可摸不清她心里想的什么。”妙莲一想起她被画黛撞了,便气鼓鼓的。 房夫人自然知道她为何而气,“你的性子也该好好改改了,人家无心撞了你,本来没多大事,可你硬把人家拦住,跟明正典刑似的。谁见你不跑啊。” 众人笑了,妙莲也羞红了脸,“知道了。”三字就当认个错过去了。 “画黛她以前做什么的?先前我跟琳琅提她,也没问出什么。” 菀昭定要问画黛的底细,她很想揭开自己的死因。 “听说她以前是泽王幕僚的婢女,后来那户倒了,就来了咱们家。”妙莲说。 泽王!菀昭倒吸一口凉气,竟还扯上了赵睿的兄长。可泽王早在皇帝登基前就因病薨了,他的门人又在其死后散了,又怎么会牵扯到她的死上了。 静宜说:“不问出处,只要能干便行。” 蕙妍笑道:“这小娘子我认得的,先前我娘还夸她能干。倘若她冲撞了你,我替她赔不是吧。” “哪里有姑娘代个丫头赔礼道歉的?”房夫人说。 妙莲也忙拒绝:“姑娘别。我受不起啊。” 好端端的,周蕙妍竟向丫鬟说出这种话。菀昭猜她早就准备要走画黛了,她可不会让她得逞。 “周姐姐真折煞我了。” “菀丫头突然说这话是何意?”静宜诧异地问。 菀昭酸道:“要论赔罪,也该我来。是我纵了她。” 房夫人一旁看着,只听不说。 “我更是一头雾水了。” 蕙妍睁圆眼睛,娇憨之态顿显。 “我叫琳琅派她干活的,不想她刚来什么也不懂,让妙莲姐姐生气了。” 房夫人这才说:“你看看,你发个火,两位姑娘争着抢着要赔不是。小小年纪,就这么爱记仇,以后大了还不得跟个爆竿似的。”哪怕气也是疼的,远好过婆子骂人。 静宜劝道:“她还小,有点脾性。大了知道羞耻了,自然也改了。” 妙莲连忙说:“夫人,我以后可不敢了。以后也不敢教二位姑娘操心了。” “刚说蒸梨,就扯远了。”房夫人笑道。 “嫂嫂,我看这样的妙人,该见上一见。她如何不明礼,至少也曾服侍过大户吧。听琳琅说,她是不差的,以后调教、调教,改了她的坏性子。用不了三五年也就出息了。” “嗳,也对。”房夫人又说:“我刚派流丹去找琳琅,也不知她跑到哪玩去了。” 蕙妍打圆场道:“琳琅姑娘是大忙人,别说流丹找她难,我见她也难。”她刚来怡园,与琳琅还不熟稔,找她当然难了。流丹也才到菀昭身边几天,可能她不晓得琳琅每时每刻做什么吧。 妙莲刚丢了脸,正愁没个地缝钻进去,就自告奋勇去寻流丹了。她才刚出去,就见琳琅和画黛进来了。“琳琅姐姐,真把你这个大忙人盼来了。” “嘁,别在我这讨好了。我可不受你的话。”琳琅哂笑道。 流丹则说:“妙莲姐姐,姑娘可在里面?” “在呢。”妙莲努努嘴。“我家主母正眼巴巴等着呢。” “别教夫人等急了,快进去吧。” 琳琅催促两人快些进去。 第二十五章 和风经寒(上) 三月中了,屋里进了人,随之而来的就是春风。暖风盈室,使人舒坦。屋里又比平日热闹,菀昭自然和畅。 “适逢二位姑娘都在,正好把宫里赏的芙蓉镯和鎏金臂钏赐给姑娘们。” 琳琅把东西分别赠予她们,“皇后赏赐,请好生保管。” “多谢皇后。” 菀昭打开匣子,里面的芙蓉玉镯正是先前赵睿予她的那对。宛若芙蓉,温润如水。即便后来再得怎样华贵上等的镯子,也不曾换下它们。 保存再好,最后仍是碎了。菀昭对他最后那点感情,一如镯子般碎得四分五裂。 静宜看那镯子,不禁微笑。“真是极配姑娘。” “菀儿,戴上试试吧。”房夫人笑道。 不大不小正合适,仿佛比着她的手腕来的。 她淡淡道:“真美。” 然后把镯子脱下来,轻轻放回去。 这本不该是她的东西。 另边周蕙妍得的是臂钏,现下人多,不便佩戴。 说了这么会儿话,竟忘了书帖。 “姐姐,那幅字怎么样?”菀昭问。 房夫人笑道:“我哪里懂那些,让妙莲放到书房里去了。” “今儿又没见靖娘,那丫头跑到哪去了?” 琳琅笑道:“靖娘到老夫人那儿了。” “我有小半月没见她了,谁让她一来我这就吵嚷着闷。只能哄她,叫人拿糕点给她。”房氏慈爱道。 静宜也说:“她安分不了,上次我来诊脉,她嫌保养麻烦就赌气跑了出去。真是孩子心性。” “她自小娇生惯养的,又比别人性子直爽,哪里会像我们一样天天蜷缩在房里。我看靖娘这个年纪,多玩笑也是好的。” 房氏素日待靖娘亲厚,常给她吃的玩的哄着。 “我今儿还没见她呢。”菀昭说:“住的那么近一个月来,一次也没见上。” 靖娘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可周夫人对她严加管教,每天请来教习的婆子就三五个,这也难怪靖娘总是偷跑到外面去玩。 “唉,周夫人是严母,经常管教孩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她早早教好了,可谓是爱子心切、处处操心啊。”房夫人叹道。 可怜房夫人一生未能生养,后来又落得那样的下场。菀昭于心不忍,若不是她只会做有名无实的皇后,亲戚也不会罹难。 静宜道:“房夫人说的是。”她待得太久了,于是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已到了晚间,阖家大小等着用晚膳。 —————————————————————————————— 夜幕沉沉,凉风吹过。杨素脚步沉重的,面色也凝重。 都因为裴绪!他才硬着头皮,顶着重压去见太子。杨素心里五味杂陈,更头痛自己见了太子该怎么说。 之前他初见裴绪的时候,就因为答不上话结巴了,后来又被笑了好些天。前些天见到太子,又无言以对,他此刻烦的要命。 到了太子的通正殿书院,他先向人禀报,“典书杨素,求见太子。” 半刻之后,他才被允许入书院。 院里桃花正盛,夜下灯火璀璨,只有几个侍卫守在旁边。太子正与裴绪夜下对弈,轮到太子了,估计他棋逢对手,正思忖下一步走哪。 “唉,棋子被生生断了。可惜了。”太子叹道。 裴绪笑道:“哎,郎君若是再摇摆不定下去,说不定落的子又会被吃了。” 赵睿把手里的子放到棋笥里面,“输了,输了,弘徽,你果然是对弈高手。” “一开始就瞻前顾后,哪里是在跟我下棋啊。” 裴绪挨个收棋子,抬头便看到杨素猫在后面。明知故问道:“您瞧,那是谁在那?” 赵睿回头一望,原是杨素。 杨素内心埋怨他多嘴,又战战兢兢地说:“典书杨素,拜见太子。” “杨典书,过来坐吧。” 他犹犹豫豫又小心翼翼地坐下。 太子赵睿容止端雅,沉敏敦恪,为皇帝嗟赏。杨素也很欣赏太子。 赵睿又对裴绪说:“我可不是在瞻前顾后,只是白天朝会的事太麻烦了。” 杨素见他没理他,背地里松口气,呼吸平稳不少。 “嗯?”裴绪这回倒是不明所以了,“是指?” “唉,谢衷和王绍给我出了个难题。”赵睿说。 “难题?” 裴绪更迷茫了,他可不记得朝会的时候这俩人说了什么。 “唉,就是并州。” 赵睿一说并州,裴绪就全明白了。 今天从早商量到晚的就是谁出任并州总管。为了这个人选,阁老们吵得不可开交。 “此乃朝中大事,当得听从阁老之言。” 如果只是郭宝义,他还能说上一两句,但议总管由何人担任,他可无权插手。 “罢了,书院是读书静思的地方,谈国政真是煞风景。” 赵睿也是自找没趣。裴绪虽是他的智囊,但也不会轻谈朝廷用人。 “杨典书,听闻你一直帮裴弘徽料理藏书阁的事。” 裴绪见状,忙倒茶给两位。轻声说:“太子请用,典书请用。” 杨素说:“是,直学士派我来协助舍人。臣庸碌无能,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裴弘徽可不少次提起你,说你识量过人。”赵睿笑道。 “舍人过誉了。” 刚入夜凉风习习,杨素的脊背却被汗打湿了,他一点都不见冷,反而燥热不安。 “嗳,裴弘徽啊,” 裴绪一激灵,“郎君?” “还不让座。”太子见他一头雾水,“我当然是要和杨素下棋了。” 他犹疑地和杨素换了座,“对弈?我倒是没见过杨典书的棋艺。” 太子说罢就先落子了。 “您这落的是白子啊。” 赵睿笑道:“裴弘徽刚赢了我,你是他的手下,自然得让我三招了。” “您这也忒任性了。”裴绪讥笑道。 杨素平静了许多,棋盘上纵横排列的不只是棋子,更是权衡与谋算。“只让三手,请太子下吧。” “杨典书好性,总比你这个斤斤计较的强。”他冷笑道。 “是,是,臣以后学他的雅量。” 裴绪坐在石凳上观弈,两人势均力敌,一个子也不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十五章 和风经寒(下) 这两人连下了两局,互有胜负。三局决胜,但第三局下到一半,雨珠掉落到棋盘上,裴绪说:“下雨了,太子快进书院里避雨吧。”两人都没有听他的话,一直专心下棋。 不一会儿就大雨淋漓,侍者劝了又劝才把他们劝进里面躲雨。 赵睿叹气,“许久没如此酣畅淋漓了。” 裴绪拿帕子给他,“郎君,您是痛快了,我们被浇得湿透了。”他说的一点没错,刚把太子拉进来,还没来得及擦干脸。 赵睿再丢回去,“你先自己收拾干净吧” “多谢。”裴绪一笑。 换身衣服回来,太子正等在书堂里。 静安书堂,长安夜雨下,仍保有古朴的宁静。架几上陈列的文玩,寄托幽思。此屋的陈设简单,却无疑是淡雅的。 “让人送杨典书回去了?” 裴绪说:“淋了雨,太子自要休养,当然不便再和杨典书说话。” 赵睿抿笑着,“对了,今天朝上议事,除了为并州总管,更为了御史之辱。” “可郭宝义去洛阳见了圣上,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裴绪犹豫这里,万一皇帝庇护他,可能以后容易被郭宝义等人反咬一口。 “先前我曾说,做人难啊,这个节骨眼儿上,天下的官宦都盯着我们。”赵睿的眼睛盯着他,用裴绪不敢参透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区区郭宝义,仗着大家的荣宠就敢仗势欺人,太不把我齐律放在眼里了。既然他视律法为草芥,那便依律处刑。” 裴绪见太子如此坚定,自然也说:“臣即刻上疏,明日连夜发往洛阳。” “不急,”赵睿却制止他。“杀鸡焉用牛刀,要大理寺去做就行。” “也好,大理寺办最恰当。” 裴绪心里已有打算,给郭宝义等人个教训也好。 赵睿说:“以此为训诫,免得日后牵连别人。” “殿下,臣明白了。” 赵睿说:“令尊和冯尚书都去了洛阳,户部和吏部暂由侍郎主持。” “可户部侍郎薛尧才上表乞骸骨。” 薛尧大器晚成,六十才被征召为官。一晃十年过去,薛公已经年迈,私下里便曾说过他日后要辞官归故里。昨儿才呈文,不出一旬,太子就会准他还乡。 “让王翰代吏部侍郎。” “王翰是王庆之的养父,由他掌管户部不甚妥当。” 裴绪话说的断断续续的,他实在对王氏父子不抱好感。 “你猜推荐他的人是谁?” “莫非是王司徒?” 王绍是皇后族兄,又是皇帝最倚重的亲信。中书令谢衷本就位高权重,可见了他还得往后退几步。 “当然了。” 太子赵睿的话实际上尽显他的不悦,他监国之时,怎么可能希望别人帮他理政? “大家驾幸东都已近半年,本应五月初就回銮。可现在洛阳还没旨意。”裴绪说。 “唉,”赵睿轻叹了一声,“明日中书舍人草诏吧,给谢阁老和王司徒看过之后就不用再送往东宫了。”他又说:“直学士韩祯,再加太子舍人吧。” 第二十六章 和宜(上) 菀昭贪眠,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刚醒就听见琳琅问话。 “姑娘这时候还没起来?” “是,今早叫了几回也没醒。”流丹的声轻轻的。 菀昭缓缓睁眼,“琳琅,” 她马上过去,“姑娘醒了。” “昨晚儿和流丹说了好会话,大半夜才睡。”菀昭揉揉眼睛。 “今早宫里的侍者传话来,说太子点名要韩祯任太子舍人。” 菀昭惊坐起来,“怎么?” 太子突然命韩祯为太子舍人,这和她记忆中的不同。前世韩祯回京后,就到秘书省了。现在因为一道命令,他就踏入了浑水里面。 “姑娘快梳洗吧,待会儿换好衣服就得去见夫人了。” 菀昭听话,匆匆换衣服去见伯母。 周夫人住冯府,要去那儿得半会儿。香脂水粉什么的涂了,只顾样子看过去就好。更衣后,便和流丹去冯府了。 才迈过门槛段大娘便满面春风地迎接她们两人。 “姑娘好,用过午膳了吗?已经预备了饭,就等您来呢。”段婆子笑吟吟地道。 “这便与大娘进去。” 段婆子扶着菀昭进房里面,正瞧见周夫人和几位姨娘说话。 “伯母万福,几位姨娘好。”她见礼道。 周夫人笑道:“来,”菀昭慢慢过去。 “在你外祖父家住了几年,也没见过姨娘们几回,怕是都忘了吧。” 菀昭从前只知道冯坚一妻二妾,还养了家姬。至于到底有什么人,她并不清楚。 周夫人一一介绍了冯坚的妾。 “这是孟姨娘。” “姨娘安好。” 菀昭打量她,模样标致,正当韶华。和前儿见的姨娘相似,她是温柔和顺的,话说的恭顺,看起来很容易亲近。 “这是你林姨娘。” 周夫人略笑笑,一句带过。 林姨娘容色中上,五官端正,越看越觉得面熟。菀昭恍然大悟,原她就是前天见到的那个姨娘,仍是唯唯诺诺的,恭顺有礼的。 “郑姨娘。”周夫人寡淡地说。 菀昭见此情形,就没说话,只管点头罢了。 这郑姨娘应该是近来才娶进门的,最多能比菀昭大个三岁。容貌却可谓丽质天成,令人惊羡。菀昭想当日赵睿见秦贵妃时也是一样吧,百般爱慕都不觉为过。 菀昭咬紧牙关,她自己的确长得不美,能比人清隽些已经实属不易了。 倘若自己能聪明点,就算没有美貌又能怎么样。 “今儿若你罗姨娘来了,就是四角俱全了。”周夫人又说:“可她身怀六甲,不便出来。” 菀昭没想到原来冯家还有位正有孕的姨娘,她先前可从来不知道有这事。 “罗姨娘安胎为重,望她好生休养。” 周夫人笑道:“把你叫来,不光是希望你来见见伯母、姨娘。更因为你大哥的生辰要到了,想在怡园做寿。”又云:“哎,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喜庆些,可方大去了洛阳,没人管园子的事。只好把你请来了。” “自然是好,妹妹为大哥做寿是理所应当的。”菀昭腼腆地笑着。 第二十六章 和宜(中) “数你最体贴。”周夫人笑道。她又说:“寿宴的准备,我想让你去做。前儿老太太也说了,要你学着管家,以后出落的大方。” 菀昭推托道:“伯母,我年轻不懂事,掌管怡园也只是女儿家过家家似的玩玩,哪能真像伯母一样操持家业,且治理有方。” 她抿嘴笑着,权当是恭维她。前世这周夫人在冯府可没干什么好事。家里的东西有不少被她搬进了娘家,什么事都只顾着自己的周家,而冯家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个门面。她还真忘了自己是靠着冯家的门楣才有今天的富贵。 周夫人笑道:“若没有赖都、方大等协理,我也为难啊。冯家家大业大的,哪能片刻就治理好?你是冯家嫡亲的姑娘,这么说也该懂些待人接客、料理俗物的事了。你还年轻,历练历练,以后做了主母也受人尊崇。”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得意。 “伯母之言,侄女懂了。”菀昭回道。 “唉,我那小娇客,平日里除了给我到处惹事,就没见什么好。靖娘只比你小上几个月,却如此骄纵不成体统,教我为难啊。前几年跟在你身后还能学点字、画什么的,你去怡园后可倒好,天天吵着要姐姐。阖家大小、远近亲友劝了多少次,她才能安分点,学点女红。可大家闺秀只会织布、缝衣、刺绣什么的,哪里使得。没有学识,不通翰墨,传出去被人笑话。到底是我从一开始就惯坏了她”周夫人固然凉薄,可待自己亲女儿是最好的。 “伯母不必自责,靖娘天分高,才情也好。之前她学诗的时候,比我强多了。兴许过些日子她自己就悟了,会求上进。”菀昭说。 她一直未见靖娘,所以还不晓得她近况如何。听周夫人这话,靖娘真让她操心不少。 周夫人笑道:“果然数你最懂事,靖娘有你一半的温顺便好了。以后为人处世,也不会令父母担忧。” 菀昭心中悒郁,她前世只是温柔顺从,是众人眼中驯良的良家女子,哪有什么手腕去治理家务。向来金尊玉贵的,无论是家人还是赵睿,都是叫她别多心别多想,一味让别人去做,只要她能安乐便好。 现在悔之晚矣,前生的最亲人都一一离去了,而她亦已经死过一次了。今生重来,她决不做前世那样受人摆布的偶人。 “靖娘身上有股闯劲,我没有,我该向她学习才是。日新之谓盛德,治家有方也未必都要遵从祖宗之言,能闯荡点,也是好的。”菀昭笑道。 周夫人皱眉道:“你的话是没错的,唉,算我多想了。以后让人好好教她,多让她学学理,但愿她长大了能出息。” 菀昭心里笃定靖娘能长成个才女贤女,只是现在她性子太活泼,以至于泥古不化的旁人看不下去了,才这样。靖娘比他们聪明多了,还有颗好胜的心,才不会像传言里的疯丫头。 第二十六章 和宜(下) 周夫人黯然伤神,她为自家女儿尽了不少力了。 “昭儿,若是你能帮她,估摸着靖娘能长成个好姑娘。”她又叹道:“唉,每次见了你伯父,全说她了,都忘了关照你哥哥。你哥哥的生日,还是段大娘好心提醒我,我才想起来的。” 三位姨娘齐齐地劝周夫人勿伤心,可见平日周夫人待她们如何。 菀昭当然知道是她的委婉之词。平日周夫人对她这个哥哥可上了不少的心,单单给她挑书童,就专门找了读书人家的少年给他做侍读。他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哪一样不是顶好的,有些甚至连菀昭见了也觉得夸张。这哥哥可真让周夫人倾了整颗心。 “伯母最疼儿女,偶然记错了日子也不能算错。”菀昭笑道。 她先前肯定打算好了这些,不如不会轻易把她儿子的寿辰交给她这么个侄女。 林姨娘也笑道:“夫人平日为冯府上下奔走,只遗漏了这一件也情有可原。况且离冯郎的寿辰还有些时日,现准备也不迟。” 菀昭心悬着,宴席哪像她们说的那么简单。选定地方、布置陈设、粥品菜肴、茶果点心、下帖请客......方方面面的事,几乎把冯府上上下下都见了一遍。教她一人办,实属为难她。 好在她从外祖父和祖母那学了不少东西,遇见了难处也不发慌。 周夫人脸上的笑淡淡的,菀昭摸不准她心里的想法,“临了只剩两三日了,怪我粗心,直到昨天才想起来。我本来想让方大办的,可恰巧他此时不在长安。” 菀昭只听说方大跟冯坚去了洛阳,可方大是怡园的老奴,本与冯坚无关系。要知道冯府和怡园本来就是各自立各自的门户。冯坚是冯公庶子,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儿子,虽然时常孝敬老夫人,但也没亲厚之感。 “唉,怡园的事杂的很,我怕你应付不过来。”周夫人说。 菀昭笑道:“事事都遵循先例便好,不会的向段大娘讨教便好。” 她以前是皇后,亲蚕、祭天等什么大礼不懂。六宫女官悉数来教她,当然天下最冗杂的礼数都烂熟于心。菀昭还会怕为区区国子监的生员做寿吗? 孟姨娘啧啧道:“姑娘真是有志气。” “也好散了后领了钥匙和账本,便和段大娘去筹备宴席吧。有什么不会的只管问,若是问段大娘还办不了,就来找伯母问问情况。难道谁还能笑话姑娘不成?”周夫人笑道。 菀昭静默地笑了。她七分把握,三分忧虑。 周夫人笑道:“嗳,一说话便忘了旁边的姨娘。”她又笑道:“你林姨娘的外甥女小名叫画黛的想去侍奉老夫人,可否请你帮衬着?” 画黛!菀昭忽然心紧了许多,画黛竟是林姨娘的亲戚。那想必她做她的陪嫁侍女便合理多了。 先前为了上下打点,好免了祖父和父亲的罪便流水似的花钱,菀昭趁此遣散了服侍自己的婆子和丫头。后来纵使原先的田产资财什么的保住了,她也未曾召回以前的奴仆。 画黛就是在她被选为太子妃的时候成了她的使女。菀昭不寒而栗,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先前就听妙莲说她是个妙人,不如让林姨娘带过来让侄女瞧瞧她。”菀昭笑道。 林姨娘说:“画黛正在外面,叫她给姑娘看看便好。” 婆子把画黛叫进来,菀昭起身一看,那体态偏瘦,模样较好的正是画黛本人。菀昭又喜又悲,看来前世的事错综复杂,不仅仅是内外勾结,更有人暗里摆布她们。 郑姨娘忽然开口道:“画黛手脚麻利,也是个灵巧的女孩。” “她原系江宁李家的婢女,因我与她家有亲,就求了夫人让方大买了她。好在还安分,算是个有教养的。”林姨娘念叨。 听她这话,菀昭觉得她们并非实亲,而是画黛家里认了亲,和林母的家连了宗。 画黛低着头,说:“夫人和姨娘的恩德,画黛没齿难忘。” “抬起头给姑娘看看。”周夫人说。 画黛抬头,这时的她脸色苍白,身材比在宫里的时候消瘦不少。但她眼睛有神,眼睛里是菀昭说不出的坚毅。显然她比流丹精神太多,画黛怎么看都很坚强,而流丹却总是暗沉沉,好似心愁难言。 菀昭本来想问她与谭若昀的实情,可最终未能开口。现在的谭若昀还只是个蜗居道观的姑子,鲜少与权贵交往。而画黛也只是个平平常常的丫头罢了,再问能问出什么来。 “你家住哪?”菀昭思来想去也只能问这个了。 “家里原是住元真观旁的。” 这说的应是主人家。 元真观的主人是赵睿异母妹妹元真公主所居的处所,公主少年出家为道士,皇帝登基后特为公主建立道观。官宦为奉承玉真公主,将女儿送进去陪侍。谭道姑正是其中之一,听说谭若昀以道姑的身份侍奉公主,后来扬名天下也是借着公主的名声。 元真公主曾在她面前多次称赞谭若昀,她请谭若昀进宫也是因公主的尊贵。 公主甚少涉及尘事,可若说她从没去管过,菀昭是不信的。 “父母是做什么的?” 画黛看了一眼林姨娘,“家里光景艰难,父母也只能帮人做做工。后来便把我卖给了李家,后来李家的主人被贬谪岭南了,我就被人牙子弄到市面去。若非林姨娘照拂,我今日还不知道在何处。” 江宁李家,菀昭从前没听过这户。但听画黛说的,菀昭觉得那家还是个正经人家。 菀昭叹了声,“境遇差了些。” 林姨娘说:“她家里平平,所幸生的好。人齐全,伺候人也周到。” 周夫人拐外抹角地想把画黛推到怡园去,估计先要她接近老夫人,再趁着她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好让画黛趁机成了大丫头。 可画黛凭什么为周夫人效命?人是方大救的,周夫人不过说了几句,还不至于让画黛感恩戴德。 菀昭暗暗生疑。 第二十七章 明媚鲜妍(上) 周夫人笑道:“你看她还行吗?” “瞧着还行,想必琳琅也会喜欢。” 琳琅是老夫人心中最得意的大丫头,若她看中了,便是老夫人看中了。 周夫人笑道:“我看她和流丹还相配,不如让她和流丹待几天。等人顺从了,再让她去服侍老夫人就再好不过了。” “流丹、画黛,听着像对姐妹。”孟姨娘附和道。 菀昭便同意了,刚好她想查清以前的事。便借周夫人毫不费力地得到了她。她急着给,她急着要,正好心意相通。 又和她们讲了会儿话,便见到靖娘进来。 “给母亲请安。” 靖娘刚进来那时的欢快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害怕与不安。 “成天跑到外面和丫头们厮混,你好歹也是个大家之女,怎么和个没羞没臊的村姑一般。”周夫人见了她便说。 看来平日里周夫人对她管教甚严,菀昭连忙劝道:“伯母,靖娘贪玩却也听您的话认真改过。您就消消气吧。” “诗书翰墨、刺绣女红什么的,她哪一样通了?你问问她,这些天除了贪玩都学了什么。” 她的语气渐渐弱了,见了女儿她也撒了气。“我的儿,你就算不上进,也得做个温良的姑娘。” 靖娘小声说:“母亲,女儿知道了。” 林姨娘说:“靖娘,你也不小了。以后多听夫人的话。” 周夫人见她那样,也说不出什么了,“知道了更要记在心里。今日我也累了,你和姐姐说会话吧,好长时间没见了,怕是生疏了吧。” 等众人散去,靖娘的脸总算恢复了笑颜。 “姐姐,我有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每次见你都被母亲拦着,关在家里。”她贴过来。 “伯母疼你,怎么会让你老跑到外面?”菀昭笑了。 靖娘嘟囔着:“母亲老是让我学这学那的,还总让婆子看着我。我哪里肯受用,撒个谎就跑出来了。” 菀昭噗嗤笑道:“你呀,还真没变。” 靖娘从荷包里摸出颗糖:“姐姐你吃糖吗?” 菀昭见了便两眼发光,是她最喜欢吃的桂花糖!以前外祖父也尝尝给她,可后来很少有人做了。 “谢谢。” 菀昭迫不及待地吃了,“真好吃,还是以前的味儿。” “姐姐你猜我在哪里发现它的?”靖娘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 “不会是你偷来的吧。好啊,你竟去拿别人的东西。我去告诉伯母。”菀昭明知她在哪得的,仍吓唬她。 靖娘吓得小脸苍白,“别去,姐姐别去。我当然是从画黛姐姐那儿得来的。你可别告诉母亲,她知道了,定会骂我。” 菀昭眼睛瞪大,原来不是她叫人从市面买来的。而是画黛送她的。 “画黛姐姐说桂花糖很甜很香,便给了我一小袋子。我高兴的不行,便拿来给你尝尝。姐姐怎么能说我是偷的。” 靖娘气鼓鼓的,菀昭忍不住笑道:“我是吓唬你的,我原以为你在桂香铺里买的,没想到竟是画黛送你的。” “姐姐以前没见过画黛,所以自然不知道这桂花糖的来路了。”靖娘讥笑道。 菀昭说:“你这丫头,难为伯母日日为你闹心。” 看来靖娘很喜欢画黛,菀昭不禁忧心。万一画黛真的受人指使,想要对冯家不利。更何况她与谭道姑曾是好友,菀昭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怎么姐姐也变得这样?就像我娘那样,天天担心这担心那的。”靖娘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菀昭被她的眼神刺痛了,苦笑道:“俏丫头怕作淑女,我看你迟早也和我一样。”她心里难受,可又得笑得开心。 靖娘哼一声,“净会取笑我。等你有破绽了,我会狠狠取笑你。” 她孩子心性罢了,菀昭没放在心上。 “嗳,伯母说要你跟我学学,能你出师了,我便任由你取笑。” 靖娘板着脸,“说话要算数,不然当你是叽叽喳喳的鸟儿。” “当然算数,等你出师,我便拜你为师了。”菀昭也正经地说。 靖娘哈哈笑道:“我只等你拜师那天。” “傻丫头,”菀昭忍不住爱道。 “总得立个字据吧,姐姐输了,可不能抵赖的。”靖娘蹿进房里,“快过来,我就写了。” 菀昭便笑便慢悠悠地进去,“快写吧。” 她在纸上胡乱写起来。 “泰乾三年三月十六日,靖娘与冯菀昭打赌,若靖娘能找到冯菀昭的破绽并且嘲笑一顿,冯菀昭便要向靖娘拜师。” 菀昭笑靥如花,看她写的东西更是笑得灿烂了。 “你写的东西哪成个体统啊。文辞不佳,还粗俗的使人发笑。师傅我找一天定会狠狠训你。”她又指着靖娘,笑的岔了气。 “你快画押。”靖娘情急之下便说。 菀昭更是笑得肚子都疼了,“嗳呦,哪里有你这么个猴儿,惯懂惹人开心的法子。” 靖娘见她哂笑不止,又羞又气:“想抵赖就直说,别怪我日后做你老师训你。” “恩师、恩师,”菀昭又拿她寻开心,“学生错了,学生错了。可恩师的字,漏洞百出,学生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发笑。先生总不能管学生何时发笑吧,管了可就有悖人伦了。” 菀昭又是忍不住开怀大笑。 “你、你,”靖娘眼睛瞪得溜圆,已经气死过去了,“说的这是什么话,天天气我。以前的姐姐多好,瞧你现在,学了一身捉弄人的本领。” 菀昭忙不迭地收了笑,眼睛里仍是笑意盈盈似弯月:“嗳,刚刚是谁和我赌气来着,见了师傅还不行礼,连个揖礼都没有。先前师傅在的时候教你的东西都个一干二净了,字写的歪歪扭扭,人疯疯傻傻的,还想篡了师傅的位。” 她神情肃穆的像尊夫子的雕像,这时候当然得按捺心里的笑,吓唬吓唬她了。 菀昭拿笔在纸上圈个圈,“乾也不会写了。学的东西就饭吃了。”她在纸上写了“乾”字。 靖娘看了后,嘴里发酸。“只是偶然间写错了罢了。” 加更番外:只待春休 东宫的夜是那种说不出的寂寥。宫人掌灯后,灯火通明,却寂静难言。 这里不是通正殿,不是明德殿,更不是承庆殿。 只是静静的一处居所。 “画黛,”菀昭叫起守夜的侍女。“拿水来。” 她先是整了整衣衫,然后近似趔趄地过去端水。 “怎么困成这样?” 画黛揉揉眼睛,她悄声道:“已快丑时了,再过会儿天就亮了。” “原来不知不觉,我就等到了丑时。夜半三更的快去睡吧。”菀昭强笑道。 画黛却说:“太子妃,太晚了,您也快些安寝吧。” 她的眼睛里含着的是怜悯,那样的目光深刻在她心上。 “好,我这就睡下了。” 菀昭仍是心神未定,又挨过了一夜。一夜复一夜,长夜何其多。她只盼着明月高悬,能与夫君见上一面。命运总捉弄人,月满则亏的理,自古便有。以至于她只能一月见他两面。 “瑽瑢” 她的璎珞圈还未及解下来。 南珠的光泽没那么夺目了。珍珠的光华短暂,若是长期把玩珍珠,用不了多久珍珠就会发黄黯淡。 菀昭擦擦珍珠,试图重现往日的光辉,可只是徒然一场空。 她下榻,光脚小跑过去把璎珞圈放回妆奁里。本来夜里就凉,脚碰到冰冷的地顿生寒意。 静悄悄的,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菀昭热切地望过去,是他,错不了。她听得出来。 “还没睡啊。”太子赵睿疲惫地说。 他在通正殿忙了一天,兴许是太累了。菀昭迎上去,“郎君,”她词穷了,她总有许多话要说,千千万万的话,最后一句也说不出来。 “菀昭,以后你早些睡吧。”菀昭刚听还窃喜,可后来赵睿说:“太医说你身子不好,我就来看看你。罢了,我也乏了,回承庆殿了。” 菀昭心里失落,可又不能说什么。毕竟已经夜深了,他该歇息去了。 “太子妃,快些睡吧。” 画黛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在她的脑海里回荡。 好歹见上一面,她便不觉冷了。 幼从父、嫁从夫。 她的人生早已安排的妥妥当当了,早年做个乖巧的女孩儿,嫁人后做个贤妻良母便好了。再等日后有了孩子,或许太子就能多牵挂几分。 累了便不想了,菀昭沉沉睡去。 翌日,她早早起来了。太子妃也不是只享清福的,她也要见那些来请安的妾。 太子侍妾成群,站着的人乌泱泱一片,她也未必每个都能叫上名来。 待她们齐齐行礼后,她也不想说什么了。看着底下的人,只觉得心如刀绞似的。但哪次不是这样,她早就习惯了。 “萧良娣不在。”女官说。 “良娣怎么了?”她问。 “萧良娣晨起就不舒服,太医说,”女官没能说下去。 菀昭心里已猜到了,她仍面色不改地说:“说什么?” 女官犹疑地说:“太医说萧良娣有孕了。” 她心刺痛的仿佛会流出血,还要装出眼睛一亮,十分开心的模样。“喜事啊。让宫人仔细照顾她。” 周蕙妍生下了长子,如今她又有了孩子。菀昭悲愁不已,三四年了,她从白昼等到夜深,从春夏盼到秋冬。哪一日不是挨过来的,又是哪一日不是这样滋味。此情当真都付了泪珠儿流。 “能为太子生儿育女,我也高兴。” 她又说了许多掩饰她心痛的话,直到晌午了,她才止住。她独自去走走,春将暮了。海棠花却开得正好,也罢,海棠正是开在春夏之交的。白海棠宛若雪花片片,好似雪覆春枝。 菀昭想折一枝,可最终只是抚摸花萼。她爱怜花之心,正像太子于萧良娣。不远处,太子和他心爱的良娣正相视一笑。菀昭脸上的笑淡淡的,她视而不见便好。 又该怎么熬过这夜呢? “今天听人讲王子乔驾鹤升仙,所以便被人尊了神。太子妃可知道吗?”画黛笑道。 菀昭笑道:“我哪里晓得飞升的法子。若是元真公主得道,我还信得过。” 明知道画黛是胡诌的,她也得应和过去。 “元真观里有个姓谭的道姑,每日修道,连着十来年了,却不见她出什么名堂。” “还有这种人?” 关于这个谭道姑,她也有所耳闻。 “她说她修的十来年全在修心,什么求仙问道,没有真心全都是白费。” “看来这姑还有些脾性,哪天把她叫来吧。” 她不好佛道,却耐不住深宫寂寞,把个道姑叫进来解闷。幸好那道姑博闻强识,她从中学到了很多,不算荒废时光。 又等了很久很久,她终于怀孕了。菀昭盼了多年,终于有了。她之前一直替别人操心那些孩子们,可孩子大了迟早要回到生母那里。只能视如己出,但他们终究不是她的孩子。 未免心痛。 周蕙妍从前闹成那个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可她想错了,东宫里谁不是无奈人,菀昭又何尝会想帮她养孩子。只是因为她是嫡妻罢了。 可笑的是周蕙妍她从不知道太子妃怎么做。 端庄文雅、持躬淑慎等等,菀昭都要做到。东宫所有的孩子全是她的孩子,她是他们的母亲。 嫡妻、嫡妻,她被这两个字深深锁死了。 萧良娣一人占尽春光,其他人都得白白熬过一夜又一夜。也包括她这个经过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如今她只想等孩子平安出生,看他长大。 “我看男女都好。” 她呢喃道。若是男孩定要和他父亲那般俊秀,以后长成文武全才。若是女儿,女儿家体贴可爱,长大了出落成美人才好。 菀昭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以前她这么想,还没觉得开心。现在心情顺畅多了,常常会为孩子而笑。 不论怎么想,孩子总要一生高高兴兴、平平安安才好。 但她的臆想很快就中断了。 月份越大越难受,菀昭在清冷的夜里疼的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瞒着她,其实她早就心知肚明了。可那又怎么样,福薄罢了。 外面的花四处飘零,不知何去何从,而她等的只是满月罢了。 她不再是那个刚及笄的女孩,而是个正当芳时的妇人。这一年她二十了,不知不觉五年过去了。这样下去,很快她就能看到那些孩子们长大成人了。 还不知道后面该如何去过。 春去秋来,很快萧良娣就容色衰败了吧。是不是非要等到她们都老去了,她才能得到一点点怜悯?她不知道。女人那么多,没了萧良娣还会有更多人。 很快就会似花一般枯萎吧,很快。 第二十七章 明媚鲜妍(下) “你呀,脑子里装的全是糖了。”菀昭边讥讽边写,“总得让你心服口服不成,你瞧。” 靖娘看上面的内容,不禁红了脸。 她俩的字水平差了太多了,一个是笔墨染烟华,字流丽秀气;一个则是春蚓秋蛇,弯弯曲曲的涂鸦。 “我现在先拜你为师,等哪天我超过你,你再拜我不迟。” 靖娘也知道她能力不及菀昭,索性给自己个台阶下。 “好,那明天点卯可别迟了,贪睡记得到婆子那儿受罚。”菀昭笑道。 “啊?明儿还要点卯?”靖娘一听早起就变了脸色。 菀昭笑意愈深,“自然,为了令兄的寿辰,怡园上下当然尽心竭力了。姑娘通今博古,怎么不晓得这个理。”她还嘲讽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你净会说我。”靖娘听得耳朵难受,听到一半便捂住了。 她本就是寻开心的,更是得意了。“哎呦呦,干嘛急了,做妹妹的给哥哥做寿是常事,就你反倒浑身不愿意。” 靖娘觉得许久不见,她涨了不少坏心思。 “我跟你去便是了,算我服了你。好姐姐,饶过我吧。” “还像句话,以后见了伯母多问几声好,别教她忧心忡忡的。姨娘你也得打声招呼,都是一个府里的人,你还羞什么。”菀昭劝道。 靖娘说:“她们一说话就那样,我能有什么办法。” “唉,亏你还是女儿呢,知道被娘疼的滋味,却不懂疼娘的好。以后你嫁了人,难道也希望遇着个像你这么的女儿?怪寒心的。” 菀昭懂养子女的心,见她对她娘那样,当然得说几句劝劝她。 “我娘她老是让我学这学那的,希望我争口气。可我呢,只想好好待在家里,困了就睡,饿了就吃,闲了去玩。可比天天老被人拘束好太多了。” 菀昭本以为她自己会骂一句朽木不可雕也,但转念一想,谁不想闲乐啊。她前世最想去看看大千世界,奈何半生被锁在宫墙里。高高的墙围着,她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能轻易进来。 “想的是好,可人哪能一直闲着,天天窝在闺阁里,哪像话?”菀昭又笑道:“你看看这字,练字其实是最无趣、最死板的活儿,但偏偏就有人爱练字。” “那人一定闷死了。”靖娘嘟囔道。 “我的字是外祖父教的,他一辈子也没见得多闷。”菀昭淡淡地说。 靖娘瞪大眼睛,“听说他还是个名臣。” 菀昭的笑意似无,“外祖父青年时才开始练字,当时有人见了他的字直言丑。他面上过意不去便暗下决心日日练字。练了些日子后便懈怠了,断断续续地,期间又被那个人指责了。于是静心修习,等他拜相后,仍保持年轻时期的习惯。” 靖娘说:“唉,可我没那个性子去学。” “你呀,看看你的字,是不是刺痛眼睛了。”菀昭冷笑。 靖娘撇撇嘴:“我就听你一次,好好去学。” “跟着婆子好好学去,不然拿你是问。” 菀昭又说了许多好话,就为了让她听进去。靖娘一直噘嘴,还是勉强听进去了。 “嗳,安夫人去给你看病,你怎么见了她就躲开。” 菀昭说完便提起这事。 “当然要躲开,她开的药奇苦无比,光闻味就受不了。”靖娘皱眉道。 “靖娘,药总得吃的。你不吃,哪里能保养好自己?” 这话不光是对她说,更是对菀昭自己说。 “哼,知道了,”靖娘被管的不自在,“好姐姐,我们连句正经话都没说上。我日日都想姐姐,你却只会说教。” 杏眼里全是可怜劲儿,菀昭也不忍再说了。 叹道:“再给我颗桂花糖吧。” 菀昭连吃了两颗,嘴里格外甜。 “姐姐爱吃甜的,却没变。还是只小馋猫。”靖娘仰面大笑。 她捏了捏她的脸颊,“看你重了不少,定是天天吃的肚子都圆了,还叫人给你做糕点。” “上次宴席见姐姐吃的那么少,这怎么能行?能吃是福,人总要白白胖胖才好。” 菀昭上次闷闷不乐,那个煞星裴绪又旁敲侧击了一顿,更是不安。又想周夫人声势浩大,她如何能敌她。若放任,怡园迟早会归到她周家。 “天下女子哪有几个爱肥的?就你喜欢白胖的。” “嗳,哪里是肥了,那叫丰盈。”靖娘说。 菀昭笑道:“难怪你丰盈了,愈发像个胖贵妇。” 靖娘羞红了脸,“姐姐怎么突然说了这样的话。” 她自知失言,“以后可别说什么环肥燕瘦之流的话了,听得怪别扭的。” “姐姐,你认识那个裴舍人吗?” 靖娘凑过来,吓得菀昭以为她要质问她。 “中书舍人?” “对,我某次偷听娘和舅妈的话,说想让蕙妍姐姐嫁予裴舍人。”靖娘说。 裴绪哪来那么大福分娶她? 菀昭心里冷笑。纵使他是尚书的儿子,也免不了是草寇之后。周夫人心气儿那么高,怎么会把个美人送到他家去。 再说了周蕙妍又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依附冯府不说,更是寄人篱下。周夫人才不会让她安安心心地做个官员的夫人。 “我与中书舍人素不相识,但周姐姐若能高嫁当然是好的。” 菀昭略笑笑。 “我倒是认识他,就怕周姐姐性子受不了。”靖娘又笑道:“舍人为人还好,就是小气了点。上次哥哥没拿住他的印,他还念叨了许久。” 菀昭还以为裴绪那些糗事已经传到满天飞了,甚至连靖娘这个丫头也知道了,听她说完,才松了口气。 “这人也忒小性了,倒是难缠的很。”菀昭趁机讽刺一番。 “姐姐言重了,哥哥和他有些交情,别的没说什么,只说他为人不错。”靖娘说。 靖娘的哥哥也是菀昭的堂兄,名字改了又改后定了冯湛。本以为他能出息点做冯家的强梁,却没想到酒囊饭袋一个。菀昭见他来气,可还硬要接下他的寿辰。 “哥哥的寿辰就在二十日,等那天中午,说不定你就能见他了。”靖娘又添一句。 第二十八章 行权理怡园(上) 裴绪刚从政事堂出来,便远远望见了自己的大哥裴纪。 “大哥,你怎么来了?” “中书令和中书侍郎让我来政事堂。”裴纪发牢骚道。 他大哥一向厌倦官场争斗,无论谁劝,他都是专心致志地研究经籍图史。可做官安分,不意味着在家里安分。他们两兄弟明争暗斗,多少年了,也没个结果。 裴绪更记得,前些日子因为裴纪多嘴,他可被骂惨了。 “谢阁老去东宫了。侍郎正在里面。”裴绪强颜欢笑。 裴纪打了个哈欠,“唉,等着被阁老们说教去吧。” 又是这副不着调的样子! 裴绪心里来气,家里什么事都压在他身上不说,这做哥哥的总得孝顺父母吧,什么时候贺礼是裴纪这个呆子送的。还不是他出钱买了双份的,边陪着笑脸,边解释自家大哥事务繁忙。 他赶紧叫住他:“唉,娘还叫你回去呢。” 裴纪郑重说:“等抽时间,我一定回去看母亲。” 脚底抹油似的,钻进政事堂。裴绪无奈望着他的背影。 裴绪回家,立即去拜了母亲。 这回他可不想再被骂了。战战兢兢地去拜了贾夫人。 “给母亲请安。” 裴绪这次险些哆嗦了,上次他被父母骂的无地自容。 贾夫人心情正好,“见你哥了吗?” “见了,劝他今儿回家了。”裴绪垂头。 “唉,这还像话。”贾夫人说。 裴绪不敢大喘息,屏息凝思。 “你父亲临走时说要我督促你,多老天天流连是非之地。”贾夫人威严地训诫,吓得裴绪更不敢抬头看她了。“政事堂和东宫都仔细着点,毛手毛脚只会害了自己。” “是,儿子听懂了。” “听说你一直为郭宝义的事发愁。” 裴绪猜定又是裴纪多嘴多舌,把他这些日子的行踪透露给贾夫人了。 “是,太子时常问该当如何处理郭宝义。” 贾夫人紧紧盯着他,“你是怎么说的?” “儿子说要明正典刑,让大理寺审。” 贾夫人稍安心了,“嗯,那太子呢?” “太子也是这么说的。已经命我们草诏了。” 郭宝义之案尚未平息,以后定是余波阵阵。裴绪也只能说到这了。 贾夫人自知妇人之身不宜多过问,“罢了,你先出去吧。” 裴绪总算得以解脱。 冤家路窄,出去就见到裴纪进来了。 “大哥,你回来了啊。” “是啊,说了会儿话就走了。”裴纪笑道。 “听说要修周书,大哥应该也参与吧。” “是,此事不光秘书省重视,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等都会派人出来。到时候可有的忙了。”裴纪哭丧着脸,“唉,凭那秘书监挑三拣四的性子,我的活就得多几倍。再说又是谢衷管事,难上加难啊。” “大哥不用这么发愁吧。以前可没见你这样。” 裴绪看自家大哥的傻气,真真像太子说的痴少监。 “你算谢衷的下属,谢阁老的脾气你能不知道?他老人家发火,长安都得抖三抖。我可不想撞他身上,挨他顿训。”裴纪自知无趣,“不说了,不说了,我还要进去和母亲说话。” 裴绪忽然问:“等下,你见了大将军韩苍?” 裴纪转过身,浅浅地笑了。 “是。” ———————— 夜深了,怡园依旧灯火通明。 “明早儿,要点人。”金氏连忙过来通风报信。 王婆子一点不怕,“冯姑娘来是真的吗?她脾气好,性子柔,估计压不住人。” 她们早听了风声,说姑娘要亲自管内事。 “嘘,小点声,让姑娘听了可小心点你的皮。姑娘脾性变多了,她前些日子刚把那些服侍她的丫头赶出去了。”菀昭的乳母金氏说。 “听说伺候姑娘不好,便要她们出去做粗活了,哪有你说的那么重?”王婆子说。 金氏小心看四周,蚊子声似的说:“才不是这样呢,姑娘叫仆役把她们打了,然后撵出怡园了。” 冯姑娘忌讳人背地里说她,甚至连她侍女的玩笑话都会放在心上。 “有这事?”王婆子差点吼出来。 “你小点声吧。当然了,我是她奶娘,什么事不知道。丫头厉害着呢,以前婢子待她不好,她直接叫人掌嘴。后来又悉数搜罗了她们赌钱、偷盗的罪名,直接就让人杖了她们。”金氏寒颤了,她当时亲眼见到那几个被打的多惨。 王婆子叹气,“幸好今儿人多,她也不过挨个数落。还能留着老脸。” “小心着吧,姑娘真恼了,我们都没什么好果子吃。就不说前几月的事,你看看怡园,还像个话吗?” “唉,怡园杂人多,管事的少。正经的主子就两个,老夫人不管事,姑娘年轻没见过世面。整个园子也就琳琅能说上几句。”王婆说。 金氏小声说:“姑娘半月前刚问了府里的情况,还让人对了账目。并且特意问了管事的,还找了管事婆子问话。” 王婆子急了,“有这等事,竟没一个跟我说的。” “谁敢说啊,老夫人在旁呢。”金氏又说:“唉,怡园上下也确实该治了。方大只看外边的事,里面的一概不问。琳琅又每日在老夫人身边,抽不得身。姑娘管管也算好。明早只希望别丢了脸面,毕竟多少年的辛苦在里面呢。” “也对,也对。” 王婆听进去了,她在怡园待了几十年,什么事没见过。她们虽然是有点头脸的婆娘,但主子翻了脸,顷刻间什么都没了。 三月十七日春已经将去了,怡园的梨花谢了大半。若玉肌凝雪梨花白,风卷雪落,只待春休。 不到五更天,菀昭就起来描眉点唇。 “姑娘,已经准备好了。这是花名册。” 流丹愈发能干,比刚见时精干不少。 菀昭笑道:“好,待会让书童逐个点名。” “是。”流丹应声。 “画黛怎么样?” 流丹说:“画黛人还好。” 菀昭轻轻微笑,抚摸发鬟。“走吧。” 厅外云集着黑压压一群人。 流丹和新来的婢女在外面点了遍人数,偌大怡园的婆娘们竟连个声都不敢出。 菀昭来的早,先大概翻了名册。然后让自己的侍读芸儿,逐一唤进来。 “把她们按次序分成几拨。一一点了名,少了谁、多了谁都记下来。新来的未录入名册的,叫人楷书一份名单,等我过目了,再另造新册。” 第二十八章 行权理怡园(中) “除了老夫人身边的琳琅、夏七娘等八人,全部齐了。府里婆娘丫鬟共计一百二十人,实到一百一十二人。”芸儿说。 菀昭笑道:“人齐了便好说话。” 厅里管事的听了不管大气喘一声。 “怡园先前是我伯母在管的,伯母管的是冯家大大小小,顾不上这,便把怡园又交还给我了。我岁数小,大风大浪是一次都没见过。在厅里的都算几十年的老奴了,祖宗留下的条条框框,你们比谁都清楚。” 菀昭叫管家的王婆子,“我住怡园好些年了,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上上下下我都见过,就算叫不上名,也知道脸长什么样。” “姑娘尽管吩咐。”王婆子为了保证以前的头脸,不惜向个小姑娘点头哈腰。 “二十便是大哥的生日,按夫人的意思,十九便得备好了。” “是,这就派人去。” “不急,先等姑娘说完了话,再忙也不迟。”流丹说。 王婆子尴尬地回到原位。 “我素来是不愿管事的,但伯母交代了,就非得办好不可。办的好了不说我,夫人定会重赏你们。”菀昭微笑道。 “既是做寿,少不得让人楷书下帖请客。夫人已经把名单给我了,待会王婆子就派人即刻写出来,让人送到宾客府上。” 她已经事先吩咐了流丹,划出些人单干什么活。流丹也早叫了芸儿分派好了。 芸儿依次点了人,进来整齐一列人。 “你们迎接宾客,打点车马。”菀昭笑道:“你们以前就是接送我的,该如何做,比我还清楚。我也不必多提点了,一切只按规矩来就可。” “你们分成两班,一班迎宾,一班安顿仆役车马。夫人说要在明石院办,你们把人带到园门口就行。开销的数目相合了,登记在册后取钱。”菀昭说。 王婆插话:“先前单管这的曹春媳妇已经还家去了,姑娘看谁管好?” “先前拜见皇后时有两个一直叮嘱的,我还以为她们是管的呢。”菀昭微微一笑。 王婆笑了,“姑娘抬举她们了。她们原是老夫人带来的,后来夫人觉得她们不好,就把她们派到曹春媳妇那儿了。” “原是这样啊。” 菀昭讪笑。“那曹春媳妇怎么样?” “她出园子的时候已经病了三五个月了,听说现在已经下不了床了。”王婆子叹道。 “曹春是跟了我外祖父多少年的老仆了,他还在当差吧,怎么平日里不见他?” 流丹说:“平日只让他做闲活,让他去照顾他媳妇了。” “曹春在外有宅子,他媳妇在那养病。所以就让他安心照看去了。”王婆陪着笑脸。 “原是这样。” 菀昭便说:“请大夫给他媳妇看看,趁早交付医家比白白挨着强。” “姑娘话说的有理。” 她又说:“刚提及了书帖,名单上的人还少了韩家的。” 王婆子一听便觉不好,“可韩郎现在不在长安。” “我舅舅韩大将军为何不请?” 辅国大将军韩苍鲜少露面,但绝不能忘记他是朝中重臣的身份。王婆忙说:“要请,要请。” “另外除了韩家,还有太夫人的刘家。” 老夫人母家姓刘,祖上做过京官、刺史等,也曾显赫一时。只是随着改朝换代,刘家也一日不如一日了。“太夫人的侄儿、侄孙儿都在京里。” “是,这就加上。” 菀昭让芸儿叫了洒扫、布置的人,“你们好好收拾明石院,里面的陈设、器皿须得仔细着。” 王婆训斥似的嘱咐道:“里面的东西都是几代攒下来的无价之宝,要是少了一样,到时候可不是挨板子的事了。” “是。” 王婆子讨好地说:“我看这活就让蛮子去做吧。” 菀昭刚让她丢了面子,这回就给她几分好脸:“您眼光好,阿蛮人不错的,就用她吧。” “前面派出去的活不甚重要,接下来寿宴的珍馐百味、茶果酒水之类的。”她加重语气,“筵席是容不了半点错的,要是那些来宾吃出了什么发丝啊,糠啊、壳啊什么的,若查出来,就把你们带到夫人那儿,看夫人怎么向你们问罪。” 王婆子小心翼翼地说:“姑娘,那些早已经安排好了。”她亲自去叫了管厨房的杏嫂,“您过去见过她,她曾是给韩夫人做过饭的杏儿。” 菀昭记不起这人,但听杏儿,是有个杏儿为她娘做过饭。只是时光易逝,转眼间杏儿成了杏嫂,变作中年妇人了。 杏嫂见她就眼睛一亮,“姑娘好。” “快起来吧。” 她此刻像见到了老熟人一般,心里欢喜的很。自从冯府搬到这,以前怡园的旧人就被遣散了,能留下的没剩几个了。像杏嫂这样从前服侍过主子的还留下来的,当真是不多了。 “厨房大大小小也得二十来个才能帮衬过来。所用的碗、碟、盆、茶盅、食盒等叫人小心保管。进的食材到流丹那儿报了账,核准了再放。细枝末节的也要记了。” “姑娘这,怡园上下开销大,每笔都算的清清楚楚,连买的什么线啊、纸啊什么的也算在内,账房也应付不过来啊。”王婆子急了,平日是她替太太管账面的,左不过把大数的一写,小的干脆就抹去不计了。反正她冯姑娘不缺钱,不会为这点计较。 菀昭说:“我知道这几年大家都不容易,前几天我看了府里的册子,多多少少也知道怎么回事。怡园不缺钱使唤,可细水长流才是理不是吗?今年为安置周家已经花了许多。现在才三月中,产业上要收钱,至少得十月。中间这些个月还有不少要钱的地方呢。” 她自知怡园什么情况,确实像王婆子说的开销大。这其中有家奴太多的缘故,更有惯为奢靡的缘故。过去韩家资财颇丰,几辈子奢靡下来也没见短了金银。等菀昭管怡园的时候,园子比以前人少了,该是更宽裕了。可她看了半个月的帐,里面多多少少掺了假。 第二十八章 行权理怡园(下) 府里账目如此混乱,势必要严加处理。 “金奶妈在哪?” 菀昭为了兴利除弊,就搬出了自己的乳母金氏。 王婆子笑道:“金十娘在外面候着呢,我亲自把她叫过来。” 姑娘金尊玉贵的,姑娘的奶娘更是金尊玉贵的。她这么多年过来,一不得罪主子们,二不得罪奶娘。她们吹个风,让那些喝了她们奶的郎君、姑娘听见了,就算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是有想法的。 金十娘口里道福,“姑娘万福。” “奶妈,许久未见您。看样子比以前气色好多了。”她亲自把乳娘扶起来。“我看这怡园里,该有个人来管帐了。” 王婆子会了她的意,笑道:“您是想让十娘来管。” “王婆子和金奶妈以前也帮过夫人管账,自是最好不过的了。”菀昭笑道。 王婆子激动,“多谢姑娘。” “你们从前就是管家的婆子,我信得过你们。” 菀昭把剩下的说完,就让他们散了。 “姑娘,您怎么让她们去管事?”流丹事后便问。 “她们年纪大、资历深,我的奶母和太太的亲信,两个人是怡园最有头有脸的老奴了。若是一开始就把她们弄急了,日后可没好果子吃。” 流丹说:“那真让她们继续管下去?” “我让芸儿帮她们去管了。她做账房比她们俩都强。”菀昭笑道。 “芸儿是什么人?她如何管得?” 菀昭说:“她是我以前的侍读,从小陪我读书写字。不说学问有多深,读的书已经堆成一堆了。” 空山风卷,天空乌云密布,就要下雨了。入秋后,冷雨每至,树林里便是寒气缭绕。 菀昭倚着栏杆,随意地拨着琵琶弦。断弦颓唐地呕哑几声,毫无生气。上品玉琵琶也, 菀昭搓搓手,独叹道:“九月里的天可真冷,还有不知多少里路能见到人烟。” 她靠着树干歇息片刻,忽然看见远处露出尖尖檐角。菀昭睁大眼睛远望,那是座寺庙。“看来今晚就要在那里将就一宿了。” 雨滴落下,菀昭加快脚步奔向寺庙。穿过大片树林,越过迤逦小路,便是那座寺了。走到古寺跟前,才发现这庙似乎有些年头,想必曾经也是云集善男信女,香火绵延不断的宝刹,可如今门可罗雀,渺无人烟。 菀昭看着古匾上的三个字,她忖了许久也没忖出个意思。便暗自嘲弄自己学识浅薄,是个睁眼的瞎子。菀昭家里都是些大字不识老农,怎么可能会教出像大家闺秀的女儿。她会的那几个字也不过是从近邻的孩童那儿偷学来的。 雨落到她头上,她猛地回神赶紧推门进去。 “这破庙的院子可真大,可是却没一个人,许是荒废已久了。”她边走边嘀咕道。 进殿,她刚合上门并把包袱放下,便忽然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人。菀昭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是谁?” 那人拱手,道:“在下颍川韩霈,字赵睿。” 他没问她是何许人也,只是悠然站起来,点亮佛前青灯,黯淡的烛火给大殿添了些生气。菀昭防备地盯着那位名叫韩霈的男子,他的身形颀长消瘦,宽大的衣袍显得他极为单薄。 菀昭踌躇地说:“我,我是……过路的,下雨了,来这避一避雨。”她穿着男装,贸然那些女子的话多有不妥,这才胡诌了一句。菀昭 他这才望向她,他的双目流露出与当今乱世相悖的安逸恬静的目光。 赵睿淡淡一笑,“主持已去云游四方了,要些时日才能回来。现在这寺里只有我一个因病滞留于此的过路人。” 雷声震耳,风雨摧着门窗。菀昭静默不语,一味由着他来。 他又点亮其他的灯,这殿里却仍是冷的很,菀昭打了个寒颤。她心里啐着,寒天破庙里还要受着这样的罪,真是倒霉。 她偷偷瞅着那个青年,他姿容端雅,雍容清和。但最是吸引她的就是他头上佩戴的抹额,翠玉底子上攒着几颗珠子,卖了应该值不少钱。菀昭忽然心里一惊,她怎么又回想起以前干的偷鸡摸狗的蠢事。那人一看就不是寻常子,定是世家大族里的公子王孙。 菀昭从包袱里拿出一张饼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干巴巴地吃进去喉咙里面难受的很,便把装水葫芦拿出来仰面一灌。葫芦里却没有多少几滴水,她无奈地皱眉盯着葫芦。 彼时,赵睿把水袋递给她,笑道:“足下乃是性情中人,没有尘俗污浊之气。”菀昭羞红了脸颊,以为他嘲笑她粗俗无礼。但他的眼里没有哂笑的意思,眼神的笃实让她相信他的话。 她踟蹰了一下,说:“多谢。” 菀昭因他一句而心事重重,仿着那日沈家千金的举止拘束地喝着水。 她抿着嘴唇,“敢问长安离这还有几十里路?” “西去要上百里路,但长安附近有重兵把守,即便到了也是进不得的。”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她惊慌地问:“出了何事?” “周轩叛乱,丞相派将军奉命围剿长安城中的叛贼。”赵睿语气依旧平淡地说。 而今天下无定,她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以为盼来了太平,没想到变乱乍起,世道早就变了。 菀昭慌了手脚,“这……可我有要事在身,有什么办法能进去?”她是位长史请去的乐师,她一小小女子可得罪不起官员。 “不如你先去洛阳待上几天,这里只离洛阳城差不多十里路。长安有任何风吹草动,在洛阳都能有耳闻。”赵睿提议道。 菀昭垂着眼帘,“我在洛阳举目无亲,要是出什么岔子,那就只能认栽了。” “等明日静修完毕,我与你一同洛阳。恰巧我的胞弟正在洛阳为官,让他照应着,在洛阳定是平安无事。”他目光中流出的安然眼神逐渐让她安下心来。 菀昭顿时感激不尽,道:“多谢韩兄。” 赵睿看见行囊口处露出尖尖一角,便问:“囊中装琵琶,莫非足下是长安坊间的伶人?” 第二十九章 丽姝(上) “原来芸儿那么厉害。”流丹满是羡慕。 菀昭笑道:“你学进去也和她一样了。” “姑娘哪里晓得,画黛姐姐也很厉害。” “画黛?” 流丹掩嘴笑,“她会写字,还会背诗。背的是我没听过的,却极清雅的诗。” “你喜欢这些个啊,”菀昭噗嗤笑了,“哪天我让先生给你一袋子书,别说诗赋什么的,就是三坟五典我也能搬出来几箱子。先生给的像五经,里面这个子曰,那个子曰的。啊,还有什么之乎者也的。看了叫人头疼。” “姑娘爱取笑,连书也不放过,除了老夫人和琳琅姐姐,你哪个不敢笑话?”流丹被她都得笑出了声。 菀昭神秘兮兮地背过手。 “我还真有不敢笑话的人。” 她猜:“是你的教书先生?” “不是。老骨头和老婆子,除了骂学生,就教不出什么了。”菀昭撇头。 “是老夫人?” “不是。”她摇摇头。 “那是尚书和夫人?” “也不是。” 菀昭淡淡地笑了,但这个笑苍白又无力。 这个答案是赵睿。 夫为妻纲,她是不敢的笑话的。前世她的夫君是九五之尊,而她只能默默看着皇帝,除此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啊,我知道了,”流丹好像抓到了她什么把柄。 菀昭瞪大眼睛,难道她看出什么了吗? “是裴舍人对吧。” 上次她就说这个,流丹只记住了裴绪一个啊。 “好啊,之前饶了你,没想到愈发轻狂了,又给我添堵。”她佯装生气。 流丹碎步跑开,“就知道姑娘你怕。” “你这妮子反过来取笑我。” 转眼夕阳下山,天色黯淡。 胡乱吃了晚饭,她便回房里看了名册。正巧嫂子来坐坐,陪她说会儿话。 “前些日子园子里忽然人多了起来,先前也就几十个人,夫人一下子选了百十来个人进怡园。大大小小的,人多则乱。个个调教是不成的,该出个好主意,让他们各司其职。嫂嫂您可有好主意?” 她的眼睛凝视时很有神韵,宛如花含露。 “不大点的丫头,就开始学男人主家了。”房夫人笑她。 “我才不学外面那些臭男人呢,”菀昭挑眉,“迟早会胜天下士人。” 房夫人哂笑:“以前你是活泼,现在你是自负了。”她笑话完,便说:“听说你今儿差点打了庆春。” “她挑中的人,顺走了那么多东西,就不许我责打她,这是何理?” 房夫人素来是息事宁人的主,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要安安静静才好。 “傻丫头,你能差那点,撒娇气而已。见了你伯母,该道一句不是。” “我让她查东西去哪了,等三天期限到了,再说不迟。” 房夫人无奈,“好端端地责难人家,快叫人免了去。” “嫂嫂先帮我出主意。” 拗不过她,“现在怡园人有两百了吧,像你说的挨个管哪里管的来,我看这样吧。府里男丁少,你按过去的规矩来,不许耍钱,不许醉酒,更不许背地里做腥臭的勾当。那些丫鬟婆子之流,分开管,按她们做的事分个三六九等,每等各有管事的查。总之生事了就罚,再不济就撵他们出去。” 房夫人又说:“论管家,琳琅比我强。你有空会向她拜师学艺,琳琅脑袋瓜里装的可是实诚货。” “哼,上次我求祖母教我,她和琳琅都干看我笑话,一个字都不说。我才不找她呢。” 她后来又找了琳琅问老夫人,可琳琅和老夫人存一个心眼儿,只告诉她别耍花样。自己找个路子,琢磨去。 “傻丫头,你自己悟了,不是更好?” 房夫人疼爱地把她抱在怀里。 “玉奴啊,等你以后嫁人了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忧无虑了。日后你想的不是这个家该怎么管,而是该怎么圆。” “圆?” “阖家团圆。”房夫人温柔地笑了。 菀昭觉着这个字放在他赵家可一点也不合适。 “为什么是这个字?” “圆了就美满了。” 房夫人是那般贞静娴雅的人,菀昭还是头次见到她哭。 “唉,不知怎么,我最近老是不安。”她眼中满是担忧。“我夜里想你二哥,常常睡不着。一闭眼,就梦见他遭遇不测。”房夫人的眼睛发红了。 她一哭,菀昭的心被揉碎了。 亲历凄惨的结局,无人不唏嘘。 “嫂子别哭了。二哥哥他会平安回来的。” 她险些哽咽出来,但她只能忍着。 房夫人止住呜咽,“好好的,哭什么呢。娘儿们说说笑笑的,不好吗?” “远方的哥哥,用不了二十天就会回来吧。” 菀昭追忆往昔。 她最后一次见韩祯是在中秋,那晚的月亮真好啊,明亮皎洁,照的人心里亮堂。韩祯只说了一句话,“愿皇后玉体安泰。” 能亲耳听到哥哥说的话,她真高兴。 可那真是虚妄的一晚啊。 那晚赵睿还许诺夫妻和合,可当夜她伴着秋风等到天明。 “永麟很快就会回来了。”房夫人一言惊醒沉浸回忆里的菀昭。 “嫂子,听说哥哥加了太子舍人。”她说。 房夫人笑道:“是,并要他任秘书省的少监。” “秘书少监?” 菀昭猛地想起,裴绪的大哥那个钻进书堆的裴纪以前就是秘书少监。“秘书省还有个少监吧。” “另一位是裴尚书的长子裴纪。”房夫人淡淡说。 这可真乱套了,她怎么老被裴这个字挡住了。“那嫂嫂你看,二哥哥和他比谁厉害?” “自然是裴少监。” 菀昭略诧异。“裴少监有那么厉害?” “他是你二哥哥的师傅呢。” 房夫人忽地笑道。 “师傅?二哥哥认了师傅?” 这下好了,裴家兄弟成了她叔叔辈的人了。“我岂不是要叫他叔叔了?” “你二哥好学认个师傅,你就觉得人家占你便宜。只是辈分大了点罢了。”房夫人讥笑着。 “什么师傅徒弟的,爱认不认。” “真心求学,譬如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夫子还没说一句不是呢,小丫头就念叨起来了。” 第二十九章 丽姝(中) 三月十八日已经属春末了,是个阴雨天,怡园老小准备为公子做寿辰。 外面人集齐了,井然有序。 菀昭还是同个点查人,让婢女到厅外数人数。 见了好几拨人后,菀昭问今日来的人是否齐全。 “少了金氏和庆春。”画黛脸色不改地说。 王婆子一听是金十娘,为她心紧了不少。 菀昭冷笑道:“哦?怎么一少就少了两个?” “昨儿庆春疯了似的找您的钗,兴许还在找。”王婆子陪着笑脸。 “乳娘呢?” 王婆子不明所以,“我也不知道。” “唉,你们今天缺两个,明天缺两个,迟早会没人来。罢了,你们愿意走,拿了钱就出怡园你。” 王婆子看她愠怒,忙解释道:“是我办事不周,姑娘息怒。” “你也是跟在太太身边多少年的人了,知道什么人留得住,什么人留不住。日后再有这种,便撵了去,怡园不要这等奴婢。” “是,一定照姑娘的话行事。” 她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先赏金氏和庆春十鞭子,再把她们带来问话。” 王婆子吓得脸白了,“是,是。” “才一天就破了我的规矩,昨天黄昏流丹、画黛替我走了一圈,缺的人名字已经记下来了。这只是第一次,因为有人开头就敢犯事,容你们心存侥幸。” 流丹把单子给她,“您看这上面的人。” 王婆子一看,央求道:“姑娘,就赦免了他们的皮肉之苦吧。” “罚还是要罚的,纵使是靖娘丫头也得受罚,怎么你们还跟我讨价还价起来。”菀昭不见愠色,微微一笑。 王婆子内心是翻江倒海,“那么就罚月钱吧,挨个打,这......未免传出姑娘的不是来。” “婆子说的有理,我也不全克扣了,传出话说我吝啬可怎么好。就罚一半吧。”她又说:“若你们中用,干得好,我自会免了。” 王婆子一听,便笑道:“这就记下来。” 在厅里的人连句话都不敢说,生怕下一个受罪的就是自己。 “你们都是管事的,各自管各自的就行,也不必管其他的了。” 菀昭重新叮嘱了一遍,要她们别生事。 方大媳妇进来,“给郎的寿礼备好了,只差鎏金鸳鸯银碗了。” “银碗还没做完?” 王婆子怕她又生气,就先一步问。 “本来已经做好了,就等交货了。后来才知道原来东宫也要银碗,那边催的急,就只好给了东宫。”方大媳妇叹道。 菀昭听了,心中无奈,怎么东宫总和她过不去。 “既然是东宫所要之物,我们也不能强求。可银碗是一年前便要了的,不知匠人那儿还有另外的吗?” “他们直说没有。” “唉,总不能随便去买个。” 以前她要东西,只随口一说或者找尚宫就行。现在为了个银碗就很头痛。 她的东西里值钱的很多,可多半都是女儿家用的,哪有大男人的东西啊? 前天的晋国公手迹! 菀昭转念一想,“怡园过去藏的辟雍砚在哪?” “正在库房里收着。”王婆子说。 “拿它代银碗。” 王婆子不懂辟雍砚,便问:“姑娘拿砚台送郎?” “是,我记得以前家里藏了越窑烧的青瓷辟雍砚,一器值千金,胜过金碗银碗。陛下正月下诏书今年四月试,愿哥哥能登科。” 王婆子一听便笑道:“姑娘说的好,这可比俗的金银布帛好多了。” 其实菀昭也是情急之下才生出这个念头,园中的辟雍砚乃是无价之宝,是当年韩皇后亲赐之物。乃世之罕见,怎可用钱衡量? 她呷茶歇息,管家同做个贤妻良母一般累。 “她们两个可找到了?” 夏七娘传话进来:“姑娘,老夫人叫您过去。” “先说到这,晚间劳烦你们再来一趟。”她笑道。 不知祖母这时叫她去所为何事。 她刚到,便看见金十娘和庆春跪在老夫人面前。 “祖母万福。”菀昭不敢多言,默默过去。 “昭儿,你看她们,真是无法无天了。”老祖母指着她们,气得颤巍巍地道。 菀昭看向琳琅,小声问:“怎么了?” “还不是手脚不干净,又光天化日之下打作一团,不是家丁把她们拿了来,她们估计早就打个你死我活去了。”琳琅说。 菀昭喘息半会儿,赔罪道:“孙女管的糟些,让那些不干不净的奴才厮打一起,冲撞了祖母,是我做孙女的错。” “你先别说对错啊。”老夫人厉声说:“看她们两个的德行,还是在园子里待过多少年的,十几年白待了。没规矩倒也罢了,只怕不闹出人命来。我看趁早把她们交到衙门去,一并让官府断了案,也好还怡园个清净。” 菀昭躬身俯首,“祖母,冯家是世家大族,遇上没羞没躁的娘儿们,只赶走了就行。真交到衙门,闹到府尹那里,传到外面也不好听。” “先甭管什么好听不好听了,放着两个居心叵测的人在这,我是睡不安稳的。”老夫人的脸庞写满了凝重。 菀昭早想到她们会闹起来,只是不想让老夫人碰见。 “祖母,事发突然,该先查明原因。” 她朝琳琅看去,“姑娘说的是,前因后果总得问一遍,要是不给辩解的机会,又有实情隐瞒,岂不是冤枉了个好人。” 老夫人气未全消,“姑且让你们说,你们两个怎么打起来的?还有姑娘头上的钗怎么会出现在你们那儿?” “祖母,就由我来问话吧。琳琅姐姐,烦请您伺候老夫人。” 琳琅笑着去给老夫人捶肩。 金十娘率先说:“庆春偷了姑娘的金钗还不认罪。” “我还没问你话呢。”她又看向庆春,“你们在哪厮打的?为何厮打?” 庆春瑟瑟发抖,“我一大早便在枕边发现金钗,就去问十娘。谁料她一口咬死我是偷钗的贼,还揪住我不放。我无奈之下就把她推开了,金十娘却反手打了我一耳光。我看她把我当贼了,就想跑,可她又抓住我把我打了。于是我便反抗。” “这倒是奇了,你个贼还想骗姑娘。”金十娘说。 小剧场③ 稀饭:很抱歉今天出了点意外……直到现在我才更文哈哈。 裴绪白眼:懒,你就直说! 稀饭呵呵一声:我今天把菀昭姑娘请来了,你想咋滴吗? 裴绪:!!!我错了,我输了!!! 菀昭:没出息的家伙…… 裴绪:昭儿! 稀饭打断苦情戏:喂,老子好不容易搞个剧场,你们俩干什么毛线呢!? 赵睿呵呵:你们秀恩爱就出去吧。 菀昭、裴绪:滚! 赵睿瞪着裴绪:我忍了,等你犯事的! 稀饭推眼镜:你们没办法三角恋的,相信我! 赵睿:唉,孤家寡人一个仅此而已。 稀饭:别这么说,我也一样。咳咳,这次我写剧场,是为了我的对话寂色……其实叫《寂色深沉》。 裴绪: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把那两个疯子请来了……那我先带菀昭走了,不用送啊。 菀昭:emm他们是谁? 赵睿:精神科医生和精神病人……两个变态。 裴绪:跟疯子待久了,小心传染。 稀饭:把裴绪拉出去,语言攻击者死! 舒邦和关源笑盈盈地进来,打了个招呼。 何舒邦:这次是寂色和半生的联动,怎么半生的主角都这样…… 关源笑呵呵:这不是很好吗?多有趣啊! 菀昭一阵恶寒,这个人到底…… 稀饭和赵睿抱着看笑话的心拉着菀昭出去了…… 裴绪:恶趣味的家伙! 关源眼镜眯成一条缝:舍人啊,看不出来你的嘴很厉害。不过把舌头去了,你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裴绪:!!!你想干什么?稀饭你在哪? 其他人忽然不见了!!!裴绪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不是吧!他他他,威胁我!想杀我! 关源:哎呀,你这么怕成这样?我可要好好招待你啊! 他拿出一盘菜:要不要尝尝,牛肉里加了特别的调理。 裴绪一身冷汗!天哪!真特么吓人!脑海中浮现汉尼拔的景象…… 舒邦进来:唉,这不是我做的那个牛排吗?就是酱汁放多了,所以就给他了。 裴绪:天哪!总算有人救我了! 舒邦惊讶:你这是怎么回事……请你吃牛排,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关源微笑:他是怕我把什么东西掺进去吧,裴舍人太惜命了。 裴绪后背冷汗: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我一定认你做大哥! 关源眯眼:大哥?那不是我,我可排不上号。 稀饭探头:你还好吗?哈哈哈哈哈 稀饭的狂笑让裴绪气得不打一出来:你在捉弄我,滚! 关源:我只是请你吃个牛排没其他的想法! 稀饭:咳咳咳咳,现在直奔正题。关源、舒邦! 关源:嗯哼?问吧? 稀饭:先问小小关。 关源白眼:我岁数最大。 稀饭:你是最晚出现的。emm有人说你是三观比主角还正的嫌犯,你对此怎么看? 关源沉默:其实我一直是个三观正的人,有空我会说自己的过去。 稀饭:你是从底层爬出来的人,对吧。那你谈谈过去吧。 关源:我是HK底层的人,被人收养的,后来为了吃口饭,就跟着前辈们走了。 稀饭:在美呢? 关源:也是在唐人街待着,可惜得罪了人。于是我就金盆洗手不干了,开始做个正常人。 舒邦:你是得罪了堂兄才撤了吧。 关源:那时候太傻了,以为靠着别人就能上位,结果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砸了他的场子,所以我惨了。 裴绪白眼:混子而已,影响社会。 关源:我们生活的环境不同。你没享受过别人天天来找你麻烦,在你一个子儿都没有的时候来找你要钱。甚至逼着你去做苦工,连口饭都不给你。 裴绪:我的确没经历过。 关源:那个时候生活太苦了。被小混混打伤了也只能自己忍着,忍不住也没用,没钱看病。后来有个人给了我点钱,我却去赌了。 舒邦:啊?你还去干那个? 关源:嗯,没办法,来钱最快了。 赵睿:输钱也最快吧。 关源:我没有吃饭的能力,只有那个了。 舒邦:…… 稀饭:沉重的话题到此为止!那么关源,你怎么看你的搭档? 关源:不怎么样,他不老实,而且也不是值得信任的对象。 赵睿:啥?我觉得你们好像挺相配的。 舒邦:……你什么意思……? 稀饭:emmm我记得当时我差点腐了,差点就写成了两个疯子间的纯爱。 关源笑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有趣哈哈! 舒邦:我服你了…… 稀饭:葬仪屋既视感。 菀昭:这家伙真吓人……好像鬼啊! 关源笑了:最多是疼爱,像兔子一样,猎犬的最爱。 裴绪:woc,流弊啊,你可以,兄弟,我支持你! 菀昭指着裴绪:离我远点,我胆子小…… 舒邦:兔子!?那不是在说稀饭吗? 稀饭无辜躺枪:我是疯兔子不是指那个兔子啊。 舒邦:……lovely…… 关源:我没那么恶心,我还算个正常人。 舒邦:下次再说吧!先让我把他拉下去打针! 关源:打针没用!直接把我打死得了。 稀饭:……早晚会让你们相爱相杀。 赵睿对菀昭说:这的氛围太诡异了,我先把你带走了吧。 菀昭:快走吧,再待一会儿我被他们的冷笑话冻死了。 舒邦:不合时宜的考虑和悲剧的诞生! 稀饭:冷吐槽的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 裴绪:你是准备走了吗?听说你最近状态不好? 稀饭:是啊……我想试着放松一下。 裴绪:为了钱加油吧! 稀饭:好!我尽量吧,人生在世最不能跟钱过不去。 关源呵呵:还有你的信仰,你的梦想!因为这个,你才创造了我们。 舒邦:为了活命,请你继续写下去吧。 稀饭:好!我已经准备为你们续命了! 裴绪:你放弃,我们就会死。当然,小心我们来索命。我们可是很难缠的。 关源:就算我们是臆想也没什么,只是我希望你别放弃。 舒邦:稀饭…… 稀饭:原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裴绪:呵是啊,早就听说有联动了,意志力薄弱的你,肯定又会断更了……曾经ID鸽子在猖狂的同志。 稀饭:……有你们真好。 第二十九章 丽姝(下) 菀昭心里自有乾坤,“乳母,您这话怎么说?” “她都招了,还有什么可审的。”金十娘说。“她先说自己枕边发现的金钗,还想蒙骗姑娘。我识破她的诡计,谁料到她反咬我一口。” 琳琅笑道:“金姐儿,她来找你顶多是蒙你,怎么还扯上了姑娘?” “先前她就拿过姑娘的跳脱,这回估计又手痒了。” 金十娘咬死了话。 “跳脱不是我偷的的,”庆春忙否认。 “姑娘还未问你话。”流丹打断她,并瞪了她们两个。 老夫人喘气,问:“怎么扯出了跳脱?” 菀昭说:“是我无意间丢了的,园子太大也不好让人去找。后来我的奶母不知从哪找回来了。” 金十娘又说:“庆春暗里把东西给了我,说她捡的,自知是姑娘的,便交由我来保存。” 这话岂不是让自己越抹越黑? “庆春还我东西乃是一片好心,乳母您?” 事态清浊分辨,她只想办得干干净净。 “她先给我的是假的,后来逼问她才把东西交出来。”她大声喝道。 琳琅快人快语:“快说快说,也好让我们为你们作证。” “她刚来找我的时候,拿的是鎏银镯子,而姑娘的是嵌银的。” 菀昭的镯子很多,也不差丢的那一个。她还真记不住那是什么银什么工的。 流丹一直默默无语,忽地说了番话,“嵌银和鎏银相差甚远,金嫂子怕是记错了吧。” “这倒是,”琳琅笑道。“两样东西未免差得远些,许是嫂子记错了。” “我说错了,不是嵌银,是包银。”金十娘额上渗出汗。 老夫人看她弄虚的,“你说姑娘的跳脱是什么样的?” “是、是......许是嵌银的吧。”金十娘语塞。 她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等着被人看笑话。 “你这等人,自己得了好处还诬赖别人,非要惹得人尽皆知了你才满意?”老夫人叹声,懒得骂她了。 “老太太,我,” 流丹说:“金嫂子,你拿姑娘的东西不只是一次了,姑娘以前也没说什么。可您倒好,赖到别人头上,还不惜伤姑娘的脸面。” 婢女的态度便是主子心中写照,金十娘被吓得脸惨白。 琳琅说:“嫂子您平日也不缺吃穿的,何苦去偷姑娘的东西啊。前些日子姑娘为她身边的人干出的丑行大发雷霆。她那么和善的人,若有人说她当着众人面痛斥下人,并责令杖打后撵出去,我是不信的。亲见了她震怒,旁边人如何劝阻都断然回绝了。便猜到前些日子丫头们的猖狂,甚至胆敢欺负到姑娘头上来。” 老夫人说:“以前千挑万选出来的奶娘,本以为能教好姑娘,好端端的犯什么事。” 琳琅素日知道他们底下的事,“耍钱吃酒又生事,哪怕姑娘护短袒护你,依祖宗的规矩,必定是留不得你的。不如和盘托出,讲出前因后果。” “是我猖狂,向人借钱去赌,输了又输,所以还不起欠的钱,只好把主意打在姑娘的首饰上。” 金氏无颜见人,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姑娘的金簪子、银簪子、玉镯、臂钏什么的多的连她自己都数不清,与其收在匣子里,倒不如替是我还债。也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才贪心拿了几次。姑娘不问、丫头不说,于是就大胆了不少。本来拿了璎珞圈要当去,可典当的见了便回拒了,直道它奇异。我怕惹是非,就还回去,重拿了金钗。” 流丹说:“你看姑娘好欺负,就可劲儿欺压,哪里有你这等人?” 她的反问言辞激烈,让金十娘浑身发抖。 “其他的就罢了,”流丹更激烈地诘责:“韩夫人留下来的项圈,凭你也配动?” 金氏愚笨,庆春也不干净。 “流丹,你先退下。” 菀昭说:“我只想问,你偷金钗关她何事?” 一人偷金钗,又无缘无故陷害其他人,还害了两次,里面说不通。 金十娘朝庆春看一眼,“她,她刚好与园子里的事有干系,便、便说是她了。” “十娘和庆春本不熟识,无缘无故的,你怎么想的呢?”琳琅边服侍老夫人,边问。 金十娘龌龊,庆春也不清白。 “这......”她说不出话了。忽地惶惶不安,“求太夫人饶我一命。求太夫人饶我一命。” “你说吧。” 老夫人没刚的怒气,却让她寒颤。 “我干了那些偷盗的事,心里是怕的。某次和人吃醉了酒,不想醉话被庆春听到了。她抓住我的短处要挟我,还逼着我拿钱填她的亏空。” 庆春哭道:“你死到临头还含血喷人。” “住口。”流丹替菀昭说了。 她的脸苦皱,“哪有钱给她啊,自己都差点赔进去了。这时候,这时候,” 庆春鬓边汗流下来了。 “你且快说。”流丹怒视她。 “这时候庆春跑来和我说个法儿。”她不敢说下去了。 菀昭淡淡问:“什么巧宗儿?” 她仿佛被噎住,“可巧的法子,就是拿姑娘的东西当了,钱送到柜坊里放了,滚了利,能换来数倍的钱。这样以后,不但能赎回来姑娘的东西,还可以小赚一笔给家里人备着。” 庆春愣了,自知真相大白了。“金钗是她偷的,为了堵我的嘴,就把东西给了我。后来姑娘问了钗去哪了,又给了我机会辩解,我就索性当偶然碰见了。可没想到贱人金氏又设法陷害我,咬死东西是我偷的。我,我便和她扭打一起了。” “真是花样百出。”琳琅冷笑道。 流丹嘀咕道:“两个贼。” 上了年纪的夏七娘看她们两个闹的,便说:“两位心思怪巧的,可惜没用到正道上。玩歪门邪道,想出精致的方子,得了好处,于是把天理国法忘到九霄云外了。十娘,你岁数也不小了,临了干出了天大的糊涂事。” “是我蠢笨,着了她的道。” “唉,你以前跟着媳妇。年幼丧母昭儿从小把你当娘看,也罢,”老夫人不知作何感受,淡漠地说:“赶她出去吧。” 第三十章 颐春(上) 在祖母面前上演一出出闹剧,还让祖母气伤了身体,她心里过意不去。 “就把她们交给我处置吧。” “也好。”琳琅把老夫人扶进去了。 菀昭冷笑:“我只问你们,还有什么人和你们一样?” 她指的自然是那些媚上欺下,背地里还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园里人多您也不是不知道。”金十娘跪在地上,涕泗横流。 “只管说吧。” 流丹叫画黛进来记下她们吐出的东西。 “姑娘怎么处置她们?” 菀昭想想,“让王婆子来惩处她们吧。”她也不想再看她们了,“带下去吧。” “姑娘为什么让她管?”流丹忙问。 “为的是点她一点。” 菀昭笑了,“你这丫头今儿可出了风头。” “替姑娘办事该有这样的魄力。” 流丹眼里神采奕奕,从初见面的身似柳絮变成神采夺目的美人。人总憋着,娇娘也会成了木桩子。 “当初见了就躲人的丫头,现在也成了个破落户。”菀昭揶揄。 “哪有,姑娘才是。” “我?” “姑娘引出的,怎么能落下您。”她嬉笑道。 “伶俐丫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她扑过去,夏七娘刚好撞见,皱眉说:“您也老大不小了,还和孩子似的。待会该被人笑话了。” “怎么待会?要笑话,现在就说。”她诮笑道。 夏七娘说:“待会子有贵客来,等他来笑你吧。” “贵客?什么人啊?” “媒人。” 菀昭差点呼出声,“这么说?” 突然怎么突然来了媒人,有哪家来向她提亲吗? “周姑娘已订下了亲事,就等着大喜之日了。” 周蕙妍的亲事,她以前可闻所未闻。 “蕙妍姐姐要配了哪家的王孙公子吗?” 夏七娘笑道:“是个五品孙。” “那家怎么样?” “人是老实忠厚的,可家不富裕,生活清简。” 菀昭巴不得她这会子就嫁出去,于是笑道:“能嫁个好人家便是了,富贵与否也不见得十分重要。” 她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前世没注意她的婚事,今生无论如何都得让她早早嫁人。 “可太太她嫌人家不好,非说要退了婚事。” 周夫人不喜欢是常理,毕竟她生得那么袅娜,嫁的一般伯母会觉得亏。 “这样啊。” 她微微抿嘴,许是笑了。 “姑娘,”夏七娘又说:“先别想媒人的事。待会平阳郡夫人来。” 平阳郡夫人,那是,那是裴绪的母亲! 她脱口便问:“平阳郡夫人来怡园为的什么事?” “自是为了中书舍人的亲事。” 中书舍人!裴绪!他们可真是有缘啊! “裴舍人三十的模样,竟还未办婚事?” 夏七娘被她逗笑了,“舍人才二十有五,哪里有那么夸张。另说,兴许还与姑娘您有关系。” “上次您焚了他送的香,怎么不见你笑他浊呢。” 香和茶的事没和她吱一声,就直接给她用了。来不及生气,就得叫好。 “偏是俗人爱焚香弄茶的。” 她扭头就跑了。 溜出去了,便见婆娘家丁簇拥着几人。 “平阳郡夫人。裴绪啊裴绪,我怎么碰上你这么个煞星。”她猫在柱子后面,忿忿地看着。 “以为我是来提亲的吗?” 后面钻出个人,不正是裴绪吗? “你最爱从后吓唬人。” “唉,不是我娘非要来,我才不来这呢。” “平阳郡夫人来了?” 他俩到后面的幽凉之地,“不,我来看冯湛。” “大哥哥?” 冯湛是国子监的监生,与裴绪认识也不奇怪。 “嗯,他还请了我后天吃酒。” “二十便是他生日了。” “这样啊。” 裴绪这次话很少,宫里的事一概不提。她忍不住问了句:“宫里怎么样?” 他沉思了许久,“太子正为郭宝义的事烦恼。” “出了什么事吗?” 前世她足不出户,能知道几个人就不错了。 “他打了朝廷的御史,还反诬了他恶意贬损。”话很简单,但里面意思深。 “竟有这等人?” 裴绪淡淡说:“这样人多了去。只是他在陛下幸东都的时候犯事,令太子十分嫌恶。” “太子怎么惩处他?” “皇帝把他放了,太子也说诘责便好。” 裴绪的语气淡的好似清水,可暗藏风波。 里面或许是太子的妥协。 “这样啊。” “此时先别想东宫。”裴绪浅浅地笑了,又突然来一句:“不如想想你的婚事。” “什么意思?” 无关紧要的人打趣她也就罢了,现在他也如此。 等等,莫非太子无意于她? “是有什么缘故吗?突然这么说?” “也许只是感觉,会有场风波。” 他的话很轻缓,凝视的眼神是静默的、坦然的。 “说的这么轻快,好像胜券在握了。” 裴绪徐徐地笑了,“我看姑娘才是志在必得。” “不,我没有运筹帷幄的能力。但既然是博弈,就有输有赢。没有抱着必胜的心,就别想着赢了。” “有这个心便好。”他只说了这句。 “那你怎么看太子?” 刚刚的静默当然无存,略带嘲笑:“我看啊,他不喜欢淑女。” 赵睿爱娇媚女子不是一日两日了,萧贵妃就是那样,柔媚里还带着小脾气,令他爱不释手。而她格外厌恶这样的狐媚女人。 “我知道了。”不过入主东宫和受宠无关,帝后更看女子的家世。因为她知道,所以不甚痛心。 “近来他中意个萧奉仪,还三番几次的向皇后提晋她位分。” 萧奉仪! 他只有一个姓萧的女子。这奉仪难道是萧贵妃?“兰陵萧氏的女子?” “嗯,她认萧博周为父。” 萧博周?是个没听过的名字。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吏部侍郎萧博周。” 竟然还是吏部侍郎!那么萧氏还真的可晋为良娣。 不!前世她萧良娣,是一入东宫便被封为良娣的。那么这个萧氏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莫非赵睿金屋藏娇,瞒着所有人把萧氏藏匿在东宫。 “她刚入宫吗?” “不,萧奉仪早服侍他两年了。” 第三十章 颐春(中) 萧奉仪,萧良娣。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那她原来是什么人?” 她自知失言。 “贫家女子卖到萧宅,因为姿色出众被萧家收养。” 倘若真是萧氏,那么后来的一切又该怎么说。菀昭不禁笑她一生只是为人做了嫁衣裳。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秘密。”裴绪的话让她清醒不少。“是太子的意思。”看她纹丝不动,却像在琢磨什么。 太子为萧氏寻了个好母家。 不过,这似乎与朝堂密不可分。 “原是这样啊。” 前世萧氏占尽上风,恐怕也与萧博周脱不开。于皇帝来说,像她那样的前朝遗族已没有了价值,而类萧氏的女子还会源源不断地被送入宫廷。 “韩祯要回来了啊。” 裴绪莫名其妙地提起哥哥。 “是啊。” 再次日落了,东风扫过深丛,沉寂的老树呜咽。天降下寂色,萧索里离落着晚声。 “玉奴,你不去争,别人就会来抢。” 玉奴!这是她的已弃了的名字。他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 裴绪淡然道:“我该走了。” 他拂袖而去,快步出了园子。 菀昭怔在原地,任凭东风拂面。 “姑娘。”画黛唤她。 “平阳郡夫人来了吗?” “她在冯府见太太呢,不会到这面来看太夫人。”画黛说。 菀昭长叹,没有直面裴绪的娘能让她轻松不少。 “平阳郡夫人为何而来?” “只是来坐坐。” 画黛的声音极轻,好似云雾一吹而散。 “还有,” 她眼神慌乱,气息急促。 “什么事?直说便好。” “罗姨娘她,”画黛不敢继续说下去。 菀昭心里明白几分了,“罗姨娘怎么了?” “她小月了。” 画黛躬身未曾去看菀昭的眼色。 “唉,竟会如此。”她无奈惋惜。“去瞧瞧她吧,我还没见过她。” “太太听了会不好受。”画黛出言制止。 “不,还是要去看看。” 罗氏与她同病相怜,前世她也曾小产。 那天白天还兴高采烈地去游园,晚上就见了红,想了多年的一夜间化为乌有了。仅仅是一夜罢了。说不清的惆怅,理不尽的愁丝,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诉说的。 “罗姨娘是个可怜人。” 菀昭的神态恬静,雪肤纤妍,像刚因春雨离落枝头的梨花。可惜雨渍后的雪片和了泥,好似人最终落于尘俗,被世事压倒。 花要么枯萎,要么败落。女人很快就会似花凋零,也许还会被人踩踏。 午后上了云,雨珠淅淅沥沥地降下。雨水打她身上,很久以前也是这样。她没了兴致。 她住在雕梁画栋的丽景殿里,夜晚点满灯火。陪伴她度过半生的,正是烛火。跳动的烛火,在她眼里成了希望。 闹了场变乱,风言风语传的满天飞。她听见了许多不好的话,其实她也明白怎么回事。但,她想听他说真话。 即使答案如此苍白。 那天氛围不同,皇帝很坦白,一见她便说。 “韩祯死了,你知道吗?” 话像针扎穿她的心,不管怎么样他算给了她个交代。 “燕王伙伙同韩祯等人谋反,经三司会审坐实了罪名。后来又在韩祯的处所发现了上百件兵器。” 赵睿的语气很平淡,“之前朕也曾提醒过他。” 宁静的夜空弯月高挂,清凉的风从窗口涌进来。 “姑娘” 泰乾元年三月初三上巳节,春光明媚,百花竟放,可这天怡园的女子都着素服。花园没人踏春,大好的春景被苍白掩去了。 是日,已离怡园多年的裴绪,又步入了他留恋之地。 阔别稍久,眷与时长。他少年受晋国公恩德安居怡园。修竹檀栾,花影香径。教人魂牵梦萦的地方。 他正是在花园遇到菀昭的。之前也见过几回,不过都是老远一瞥。望见小小的身影,转瞬而逝。先前惟有在见韩公抱她的时候能瞅两眼,但只半刻就让婆子抱下去了。那时韩瑄垂垂老矣,抱了会儿就抱不动了。只能叹惋他年老体弱。 不光是年老体弱,其实他更想诉说的是命。 到死也没失去荣光,可惜最后还是个苦命人。 故地重游,却是来吊丧。 ———————————————— 有些女人,出身高贵,家里是盛极一时的望族。芳名流于天下,馨声昭昭然。人钟情长久,有幸得遇,却顿感怅然。钟鼎之家教出来的女子,依常理,必定是才貌双绝,有经营之能,可频频有人遇上平平女子,甚是面目可憎,其心可诛的。皇室公主尚且行事猥琐,又何况那些小家娇生惯养出来的。 可有些女子却安守了一生的贫贱,哪怕命运悲惨,也依然与人厮守一生。虽是寻常的女人,可已有寒士之高志。 越想他兴致越高,世间就没有如此复杂多变的。 他曾直言:“有种美人,诗作的好,琴弹的好,女红也好,品貌良善,是大家闺秀,令男子一见倾心。可谁知婚后庸碌无为,把全心都用在了相夫教子的事上,竟平淡了一生。忙忙碌碌地,哪见称心如意的好姻缘?” 谈及此,他也不免尴尬。毕竟邂逅一场,就想到这种地步了,太过早了。 可今日一见,却变了想法,倘若真求个不谙世事,不懂夫妇燕好之理,哪来的琴瑟和睦。 生活器物上素来饰有并蒂花,鸳鸯鹦鹉什么的吉祥鸟雀,都倡夫妻伉俪情深,团圆和美。可若恋上的是个与他素无干系的女子,偏偏两情相悦,只等夜色沉沉,欢爱一时,终铸成大错。 他在自家庭院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倒也不是说迷迷茫茫。 并非一见钟情,却很留意。 两情若要长久,没个规矩恐怕做不到。既不能由着男子胡作非为,也不能一味地让男子自顾自的,冷落着夫人。 裴绪该打自己一巴掌,他的轻薄行为可多了去。 后来又莫名空想: 若要恩爱,必得两心之交。而论到交心,更有千万言可谈。两人相好,先得情真,纯真之情才可永葆春意;再者需名正言顺,切忌偷香窃玉,红杏出墙,珠胎暗结等不义之举。两性之相好必经婚姻,宜室宜家,缔桃李之缘。 这日天尤为暗沉,今年怪的很,还没到清明时节,就连连涔涔雨水。 第三十章 颐春(下) “常人眼里是这样,但朕是皇帝。朕心里容不得乱臣贼子,更不能眼睁睁看他们谋朝篡位,妄图祸乱山河。”他直言道。 头沉的很,“所以,你才把我哥,把他杀了。” “我说过,是魏王动的手。” 他的颜色不悦,旋即仓促回神。 “不,我知道是你。你明明知道韩祯与谋反无关,还是把他算进去了。”菀昭胸口起伏,“怡园的兵器是早年大将军韩伋留下来的,一直收在库房里,数十年未动过。直到不久前,怡园动土才重现天日。你为了构陷他,不惜用那些破铜烂铁做文章。怡园的下人也被宦官收买了吧,所以才作伪证,供出韩祯的‘罪行’。” “不错。”他释然地笑了。 菀昭的泪涌出来,“书信也是吧。” 赵睿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吹了热气,又啜了小口,“是,找了人来代笔。只要朕认准了,假的也会成真。” “借燕王和魏王之间的矛盾,让你不愿意看到的人消失。”菀昭轻轻地笑了,“也对,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没什么可怜不可怜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敢觊觎皇位的人,除了死路一条,就没有别的可走了。” 赵睿放下茶杯,“你早看出了啊,终究还是你懂我。” “不,”她摇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杀他?” 他又诮笑了半晌,“以韩祯的脾性,怎么可能会与燕王那样的鼠辈同流合污。只可惜他交友不慎,平白落得如此下场。” “不是交友不慎,是你们心怀叵测。”她伤心凝噎,最后吐出这句。 “他的颍川韩氏已经掌权数代了,其先祖又曾是皇族。朕不会给他们东风再起的机会。”他正色道。 “我哥哥从没参与结党营私,他从未做错!错的是你,是你想握紧权柄!”泪朦胧了双眼。 他也知道自己的面目被她看清了。“你说的对。但,”他的眼睛终于正视她了,“没人会刻意记皇帝的错。” “也是啊,史官的笔是你们的喉舌。”她冷笑道。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转身欲离。 赵睿站起来迅速拉住她,“昭儿,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嫡子吗?那个孩子已经夭了。你更想和你的萧贵妃春风一度,只是碍于正妻罢了。” “即便我如何宠爱,萧氏的孩子也不会是天子。”他的话欲盖弥彰。 “真是笑话,”她胸口疼的厉害。“到这时候,你还扯什么谎话。早就,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赵睿被驳斥了,脸色难看又难堪。 “你只是,只是,想利用我罢了。”菀昭的心痛的很,手也颤抖不已。 “昭儿,该做个皇后了。” 脸上无血色,眉头深锁。昏沉沉地,定了定神,黯淡地笑了,“我不会。” 赵睿发觉她的异样,“你怎么了?怎么了?” 她无力说话,呼吸急促,又平静地看着他。 该结束了,以后活着的只是一具空壳了。 后来她晕过去了,不省人事。 “你怎么还在这?” 菀昭又被裴绪吓得一激灵,“怎么每次你都爱从背后叫人?” “我的脚步够沉了,是你想的太入迷,没注意到我。”裴绪玩笑似的。“心事重重,不妨说来听听?”态度端正多了。 她蹙眉,“啊,想起些不好的事。” “你才多大啊,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生怕有个三长两短的。”裴绪啧啧。 菀昭呵斥一句,“谁要你管!” “看起来你对太子很上心,以前见过他?不会你们之间有过节吧。”他开玩笑道。 她的眉皱得更紧,“算是吧。” “别放心上,他也勉强是个性情中人,只是他的四周有无数人在意他的一举一动。”裴绪笑吟吟地。 性情中人?一个只会争权夺势的性情中人。 菀昭摇了摇头,“祖母说过,不要轻信那些手握权力的人。” “那么你祖母看人还真准。”他讥笑了,“怎么说呢,不一定是个好丈夫,但还算个人。看你怎么做了,做的好说不定能得到情。” “我,其实我不太想情爱之类的事。” 自从韩祯去了,便对他死心了。 “撒谎,哪有女儿家不谈这个?”他笑着反问。 “臭男人。”她啐了口。 裴绪笑道:“嗳,你不说话,我也没办法帮你啊。” 菀昭支支吾吾了,“这,这。我晚上,做梦啊,梦到许多不好的事。” “日有所思,心有所想。继续说。”他说。 她思索片刻。 “啊,我梦见日后所托非人,遇人不淑。结果一辈子活得乱糟糟的,没条没理的,致使一生凄凉。” “遇人不淑?太子吗?”他笑意愈发深了,好像已经看透她的心思了。 她脸刷地红了,“算吧。” “你的梦还蛮真实的,”他哂笑了,“哪有人能在宫里那种是非之地一帆风顺。不争不抢的,就别想安稳度日了。不往上流去,就只会往下流走了。” “难道没人淡泊明志吗?” 裴绪的笑颇为冷淡,“淡泊,待你得了势在想吧。在底下淡泊去,没人理你的。但在上面做发号施令的那个人淡泊了,可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 “哼,上行下效,你做了他们的主,他们敢不奉承你,迎合你?”裴绪奸猾的很。“听说你管家了?” 她笑道:“只是管自己的园子罢了。” “怡园,呵,从前看大门的都算个末流吏,可说怡园算个公府,现今一日不如一日了。不过对你个小丫头来讲,也算够学了。”他背过手,摆出舍人派头。 “嗯?你想说什么?” “几代的园子,代代传下来的规矩。而遵从祖宗之命的奴仆,未必会顺你的心。数十年积弊,一时半会儿真没办法兴利除弊。但这些又不是解决不了的,人人都晓得今不如昔。” “那若你会怎么办?” “先想府里风气。我估摸着是这四样。一是人口混杂,各处房产的也要算在内。再是落实不到人,一件事推来推去,没个专人做。三是府里的收支,各条各项应定数。更有月钱不均引人不快。四是家奴行为,各有优劣。” 第三十一章 娇花照水(上) “说的井井有理,有条不紊。看来你平日没少料理家事。”她浅浅地笑了。 “头一条,就是给你打伞。” 她马上注意到愿他一直给她打伞,“谢谢。” “不碍事,只是不忍心看着雨打你身上罢了。”他嗤笑了半会儿。 海棠春睡半含羞。 丹唇未经过红,娥眉仅仅是淡描铜黛。脸上未施粉黛,姿容娴静端雅。身量纤纤,娇小玲珑。 “真是会管事的。” 裴绪摆手,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管来管去也就这些事了。比着更好笑更奇怪的事也我见过。但要从根上治,跑不了这几条了。就当是我的唠叨同身旁的风刮过去,不必细品,玩笑着就过去了。” “越说话越像我家老太太,话有板有眼的,最后还带几句捉弄人。”菀昭掩嘴笑了。“分明拿人取笑,不知道暗地里笑多少。” 明眸皓齿,令人动容。 裴绪忙推辞,“我哪里比得上太夫人,能像她老人家半分就不错了。姑娘太抬举我了。”拱手拜了拜,颇为恭敬。 见他如此夸张,菀昭笑得更开怀。 “嗳,嗳,每见你一次,都像见个生人。”他淡淡说。 “哪有?” “刚见面静女其姝,后来嘛。”他故意拉长音。 她狐疑地反问:“后来?” “愈发有韵味。” 菀昭轻巧地笑了,“你是笑我有脾气吧。” 他托腮若有所思道:“脾气谁都有,但性子也学不来。” “我还以为你又会说端淑呢。” “也许是看人太浅,一次看不全。确实比先前有趣多了。” 菀昭一听,眼睛直视他,咬下唇。 “轻挑男人。” 裴绪知被误会了,“见谅,见谅。话太粗,说得太糙,惹您生气是我不好。” “哼”菀昭扭头走开。 “等等,”他上前拉住她,“等等。” 她十分诧异,挑起入鬓长眉。嘴角翘起来,应之以笑。 “何事?” “那对手镯,”裴绪犹疑地说了这四个字。 心被锥子扎了,只露出苦笑。“手镯怎么了?” “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玉镯恰似盛放的芙蓉,花开倾国。”裴绪眼神清朗,颇含诚挚。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但菀昭想的是这句,于是不禁黯然泪流。 “那镯子,我不太适合。”她支支吾吾地说。 “东西嘛,就是戴着玩的。太子是个男人,戴不了女人家的东西,怎么人家白给你还不要?”他语气轻浮。“还是怕的?”再一次抛出这句话。 “不,这回不是怕,只是东西给的时候不对。” 眉尖若蹙,但见闲愁。 “可怕也不可怕。”他换了腔调,却转瞬间又是如此轻薄,“把你那恻然的神情去了,换副模样,兴许就好多了。” “偶尔梨花春带雨,是楚楚动人的,看着新鲜。可以后呢?你总不能天天青灯古佛读经文,自讨没趣吧。”裴绪笑了声。 他装得有模有样,把菀昭逗笑了,“倒也是,说的有理。” “让我猜猜,你有事瞒着别人。”裴绪假装正经。 “呵,偏是嚼舌根的爱说话,你只管猜去。”她撇头不看他。 “与韩祯有关吧。” 话极轻极细,却真亮地钻进她耳朵里。 “脸都变色了,还瞒人呢。” “你,”她无力地说。 “想问什么?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他笑里不怀好意。 攥紧衣角,“我二哥哥他,跟什么人联系?”她咬紧唇,神情楚楚。 “问这个?” “是。” 裴绪笑道:“嗳呦,那可多了去。” “啊,别打马虎眼。” 情急之下,她直说了。 “这,一时真不好说。素日里应酬的人多了,真好、假好总不能立即判断吧。况且,我与韩祯不算深交。朋友来往,顶多书信二三封。”他语气淡淡的。 菀昭又问:“那你知道为什么韩祯做了太子舍人?” “自然是太子亲命的,那天我还在旁边呢。” “啊?” “那天太子谈起了户部、吏部由谁代管,因两位尚书进洛阳述职去了。只是偶然提起罢了。”他从容道。 “偶然?” “是,我想是太子舍人有空缺,刚好前日又提了韩祯,所以便让他兼了。”他笑了。“太子似乎很赏识韩永麟的才华,曾多次当众称赞令兄的文章。” 似乎只是寻常任免。 韩祯才华横溢,对他来说,文辞信手拈来再简单不过了。估计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再问可就扯上了太子赵睿。她暂时不想听到有关太子的事。 “原是这样。” 然后便是问他与那些王公贵胄的事了,当**问出了燕王,自然得从他下手了。 “舍人您知道燕王吗?” 太子赵睿的二哥燕王赵祺,为陆贤妃所出。过去他是皇帝中意的太子之一,但泰乾元年争储时败于嫡子赵睿。 “燕王?你问他做什么?”裴绪神色踌躇。 似乎赵睿与裴绪都忌讳燕王,许是他曾威胁过赵睿的地位吧。 “没什么,只是听闻他英明公允,有美名。”她笑道。“又听说他为人不错,很受人尊敬。” 裴绪笑道:“确实,燕王受人尊崇,可他去了洛阳,不然宫宴上能见他。” “洛阳,不知洛阳怎么样?好久没听到伯父的信了。” 她鲜少听到冯坚的消息,怡园闭塞的很,所有的消息都不灵通。连老夫人和周夫人都很少说伯父在外面的事。 “尚书在洛阳安好,不必担心。”他微笑道,“太子常派人去问候,应该无碍。” 赵睿问候冯坚,怕是有什么吧。菀昭心存疑虑,前世也没见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今生可得仔细这层层的关系了。 雨停了,天上的云也少了,空气清爽怡人。 “嗳呦,忘了,我该去看姨娘了。” 他说:“你家的伞。” “就给你吧。”菀昭笑了笑。 她跟裴绪说了太长时间,忘了去看罗氏。晚了怕是见不着,又是白走一趟了。 “我也在这待很久了。”由是拱手,“韩祯的事,我会帮你问的。告辞。” “恕不远送。”菀昭接着道了声,“舍人万福。” 第三十一章 娇花照水(中) 要见罗姨娘,得进冯府去。 肩上稍微湿了,她回去换了身衣服,便过去了。 “姑娘来了。” 菀昭笑了笑,“伯母在哪?” “夫人去看望罗姨娘了。”丫头回答。 “带我去那儿吧。”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厢房,正看见周夫人和罗姨娘说话,还有几天未见的安静宜。 一见她便想起来,前几日菀昭偷懒没让她来,这次见她估计要被数落了。 “你身子弱,好好地竟。这回可得仔细着了。”周夫人体贴地说。“段大娘,以后罗姨娘的饭食都弄最好的。” 槛外看罗氏披散着长发,似病西施般卧在榻上。 “伯母,姨娘,”菀昭笑着进来,“菀昭来问安了。” 罗姨娘忙不迭地起了,“你来了,快坐。” 菀昭忙上去让她安稳躺床上,“姨娘快躺下歇息吧,身子最要紧。” 近看她,玉颜遮不住憔悴,杏眼儿泪光点点。长发如瀑,一脸病容,不枉绝代姿容。屋内未熏香,她身上却留有些许香韵。 周夫人笑道:“你从哪来?见着你哥哥了吗” “我从怡园来,未曾去造访哥哥。” “啊,本想让你见见裴舍人,可他走得急,没把他留下来。”太太轻叹一声。 待字闺中的女子不见外客,但周夫人却说要她见裴绪,想必其中有些故事吧。 “舍人无暇留在冯府,许是公务繁忙吧。”她微微一笑。“罗姨娘可还好?” 周夫人蹙额,“唉,安夫人说调养一月,应能见好。” “是我福薄,好不容易有了,谁会想到不出两个月就流了。”罗姨娘不禁潸然泪下。 “身子不好终归得养,教安夫人看看,兴许再过段日子身子就好了。”周夫人端着药碗,尝了口药汤,把药喂给罗姨娘。 菀昭说:“伯母,让我来吧。过去没拜会罗姨娘,今儿头次见,我又是晚辈,该亲自服侍她才是。” 周夫人和善地笑了,“那好吧。” “太太,已经把平阳郡夫人送走了。”外面婆子进来回话。 周夫人随口说:“本想请过去见太夫人。但太夫人称病不见客,留了半晌便走了。” 原来又见裴绪时,他已经拜见了冯湛,所以才留了那么一会儿。 “祖母昨儿吃了些蜜桔,早上起来便觉得肠胃难受。”她垂眸担忧。 “嗳,碰巧我一会儿又得见亲戚,要去怡园看望老夫人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周夫人叹气。 罗姨娘说:“夫人忙里忙外的,这么大的府难为您能理的井井有条。” “我也不扰你了,让菀昭留下来陪你说会话。”她淡淡笑了。 安静宜顺势也辞别了,“夏七娘让我给太夫人看病,先走一步了。” 待她们两个迈过槛儿,菀昭握着罗姨娘的手。“姨娘,好好地怎么成这样了?” 先前问画黛,罗姨娘身体如何。画黛说她身子康健,医家诊断时也说一切安好。突然流了,恐怕里面有些内情。 “唉,别说了,都是我自己不小心。白天出去走了圈,不小心闪了下。当时以为自己好的很,没放在心上。可怜我无福生下他。”罗姨娘恻然。断线的泪珠子不间断地滑落脸庞,“早前我就这样,把怀孕当了儿戏。都怪我不上心,才这般可悲。” 菀昭眼里泪光闪闪,从前她的孩子也是这样。好好地,忽然就什么也没有了。侍女日日照顾她,也不见身子转好。 后来那个刚出生便夭折了的儿子,命若流星,转瞬而逝。 嫡子,赵睿想要的嫡子。只是说说罢了,他其实一次也没珍稀过,甚至无暇顾及他。皇帝钟爱嫡子不过是因为他是正室所出,最有说服力的储君罢了。 她惨然笑了,心里的苦涩是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的。 “姨娘养好身子要紧。”菀昭莫名凝咽住。 罗姨娘倩笑,“你能看我,我打从心里高兴。” “其他几位姨娘来了吗?” 她忽然失子,用不了多久,怕是就会被冷落在旁。三位姨娘没来也在情理之中。 “她们啊,坐坐就走了。”她黯然垂泪。 数月的情分,薄比透明的蝉翼,美丽但脆弱。 “姨娘若不嫌弃,我会时常来陪你说说笑笑的。”菀昭笑了。 “你呀,去看伯母才是。太太近来烦心事多,冯府哪件事不是夫人管的,唉,丫头、郎子生活起居要打点的事多了去的。难为她费心了。” 罗姨娘对周夫人似乎佩服之至。 丫鬟送来茶,“姑娘,这是姨娘要的茶。” 菀昭看了下,“姨娘喜欢喝这个茶啊。” “是啊,这是菊花茶,味道极佳。” 菀昭留心记下,原来她素来爱喝这个。 “之前也常喝?”她当顺口一问。 “有时来盏,不过他们说茶要少喝,我就只喝过几次。”罗姨娘淡淡说道。 那看样子不是茶的事了。 菀昭便说:“等四月姨娘觉得好些了,就来怡园逛逛。四月开的花艳丽不可方物,正可以折来几支插瓶。” 罗姨娘指着架上放着的白瓷瓶,“你看,”瓶子里插的是白海棠,纤丽纯白。“它开的多好啊。” “是啊,尤为素雅。”她莞尔一笑。 “这刚是蕙妍和靖娘送来的,说是最新折的。” 怡园种的多是殷红的海棠,少有白海棠,故而菀昭一见便欣喜不已。 “周姐姐爱素净,想法也别致。” “你可说错了,蕙妍她不甚喜欢花草,爱这些的是靖娘。”罗姨娘轻轻说。 菀昭笑道:“靖娘哪里懂养花之道,分明是有人背后指点的。” “你别说,指不定从哪学来的。她才说要向林姨娘请教刺绣呢。这是大了,好学了,不是以前疯玩的丫头了。” 菀昭噗嗤笑出来,“前些天她刚被我教了通,悟了就开窍了。她呀,没人点醒她,就会同其他人差不多。有人说教她,自然会明白其中的事理了。所以才不似以前了。” 罗姨娘温柔地笑了。她本来生得就袅娜,两靥生恬静,笑起来更是温柔可人。 第三十一章 娇花照水(下) 菀昭又和姨娘说了好些会儿话才走,又到靖娘那看看。正瞧见她和周蕙妍做女红。 “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你竟能安稳做这绣花。”菀昭边笑边讽她。 靖娘见她,扭头便往里钻。 蕙妍笑道:“你往里面去干什么啊?” 她大声吵嚷,“还不是她,你只问问,她如何欺负我的?” “这就错了,”蕙妍连忙说:“她好心教你,可你不听。” “你们一唱一和的来编排我,存的是什么心?” 菀昭故作嗔怒,为的是吓她一吓。 “要不我出去,给你们留足了地方,让你俩好好练练再让我看不迟。” 蕙妍被她误解,急的直跺脚,“好端端的,姑娘就别嘲弄我们了。”她赶紧去叫靖娘出来,“少耍性子了,多大个人也不怕臊。” 靖娘撇撇嘴,“哼,为了蕙妍姐姐,我才出来的。” “哎呀,你找你的好姐姐,我出去。”她旋即出去。 “喂!”靖娘马上喝住她,“黑了心肝的,除了闹我就是去笑别人。” 菀昭在外面冷笑一声,“是谁那天输了,跪着求我当师傅的。” 她脸色瞬间变了又变,索性不要面子,低头求饶。“好姐姐,原谅我吧。” “呵,那天让你抄的,可都写了?” 她只问这个便能把她的七寸捏住。 靖娘憋红了脸,“才刚写了半篇。” 蕙妍替她解释,“太太这几日看她严,她忙得昏天黑地,所以,所以。” “昏天黑地啊,”菀昭插话,“你看那蜡烛。”夜里点的长明灯只烧了半点,“却不见它烧尽了。” 靖娘此时恨不得撕了她的嘴,于是恼了,“你说去吧,以后没人陪你玩儿。” “好好地,就道个歉吧。”蕙妍小声劝道。 “姐姐,你别顺着她来。她牙尖嘴利,又爱使小性子,家里人唯恐避之不及。”靖娘啐道。 菀昭朱颜愈冷,“姑娘家搬弄是非也就罢了,还跑到下人那去,被人瞧见岂不笑话。” 她只一点,便教屋中的两人呆在原地。 “这,”靖娘一句答不上来,只轻声:“姐姐别说了。” 蕙妍低头不敢看她,什么都依着她来。 “太太对你私自跑出去的事,也知道差不多了。府里没别人不晓得你那浮躁的性子,是时候该收敛收敛了。” 菀昭轻叹一声。靖娘在外干了什么,她也有所耳闻。 “这,好姐姐,我再也不会了。” 她拼命使眼色给蕙妍,却见她只装没看见。 蕙妍朱唇勾起,“我的心和姑娘一样,靖娘岁数渐大了,是该严加约束。老的婆娘却只说规矩,那些死板刻薄的只会把活人拴在木桩子上。如今冯姑娘还说这样的话,靖娘横竖是在赌气,您怎么也动气了呢?” 菀昭说:“好了,好了,再闹出去,把夫人也吵来了。” 靖娘见她松口,忙小跑把她扶进来。 “姐姐,你总算原谅我了。” “嗳,我是听你乱跑担心你。”菀昭点她鼻子。 蕙妍笑道:“安分学着点,或许你师父开恩能多教你几招。” “嗳,绣了半天,也没绣出来模样。” 靖娘把自己绣的帕子给菀昭,怕挨骂缩在后面。 “绣成这样,该好好让人教教。” 菀昭的刺绣功夫一般,只能教她最初的。一针一线穿过手指,线间交错经纬纵横。 “你看,”她恬静地说。 蕙妍赞叹:“绣的真好。” “以前也没看姐姐绣过,原来背着我偷师学艺。”靖娘酸道。 流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三位姑娘好。”她大步流星地凑到菀昭身边,蚊子似的说:“姑娘,园子里出事了。请快回去吧。” 菀昭瞥了她一眼,“怡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她又看蕙妍不解的神色,“有些事没了。” “这就走了?”靖娘依依不舍。 她笑道:“也不早了,歇着去吧。” 出了小门便问流丹:“怡园怎么了?” “有几个聚众赌钱,被巡查的家丁抓住了。”她简明扼要地说。 菀昭肃然问道。“哦,莫非是金十娘供出的那几个了?” “有几个是,但有几个是胆大不怕的年轻的。还有好些男的。”她说。 “怎么还有男人掺和进来?” 怡园女人居多,男的都是门子护卫什么的,一共也才二十来个。 “自然是那些婆子找的。家丁里油水多了去,自然得拉他们进来,得的钱才多。” 菀昭平生最恨赌钱吃酒败坏德行的,不光因为鄙视金十娘的所作所为,更因为宫里没事就玩起这样的游戏,还引发了一系列事端。 “让他们跪在东院里,等我亲自去。”她说。 流丹小心叮嘱,“姑娘,外面男的也在那儿,若是出什么岔子,伤了姑娘,那多不好啊。下贱婆娘和龌龊鼠辈,教人打发了他们就行了。” 菀昭冷笑,“从前就打发了许许多多,怡园也不差他们那几个。走的走,来的来,风气变不了,病依旧治不到根上。” “那姑娘准备怎么做?” 流丹气质温柔,想必没经过大事。菀昭想让她学学这方面的事。 “打他们一顿事小,警示众人事大。我要的是,纠一纠怡园的恶俗,以后那些作奸犯科的,欺上瞒下的,不敢兴风作浪。” 流丹也明白了,“您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您说怎么办,我一定唯姑娘马首是瞻。” 东院里,十来个人被五花大绑,旁边家奴守着。仆从老小围在边上,看他们如此无不叹息。有些素日里待人亲厚,人人为之痛心;有些则恃强凌弱,人人喊打。但纵有闲言碎语也只敢憋在心里,全等姑娘来了才能有个定夺。 事情惹得那么大,倏地传进老夫人的耳朵里了,翻身爬起来。唤来琳琅:“乱哄哄,出了什么事?” 怡园黄昏便一片萧肃了,蓦然闹腾,老人家心里自然不好受。 琳琅解释道:“想必是为了后天的筵席筹备着,所以张扬了些。” “唉,”老夫人叹了一声。 “您才服了药,就躺下睡吧。” 琳琅伺候贾母安睡后悄悄出去了。 第三十二章 整饬(上) () 崇文馆的夜晚格外静谧,甚至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了。 刚升了太子舍人的杨素却依旧留在崇文馆,不为什么,只是依规矩执事罢了。 “杨典书,这么晚还在看书?” 一听就知道是裴绪那个不长进的中书舍人。 “你怎么走路一点声也没有啊。”杨素皱眉。 裴绪只在他面前嬉笑,“哎呀,错了错了,该改口叫杨舍人了。” “别,您先别改口,公文还没来呢。我依旧是典书。”杨素哭笑不得地说。 自从那天被太子叫过去下棋,就好像天上掉了馅饼,刚刚好掉到他手里。 “怎么样,太子对你可比对我强多了。”裴绪诮笑道 杨素拱手,“舍人见笑了。” “谢阁老今天过来了?”裴绪正色问道。 中书令谢衷突然来到崇文馆,说是为了看学生们和查看馆藏书籍卷宗。 杨素低头,“他没说什么,只是巡察一遍。” “看了圈,就没说其他的。譬如太子监国期间有什么事吗?”裴绪盯着他。 “什么都没说,谢阁老这趟算得上一言不发。” 杨素回想谢衷板着脸来崇文馆,学士、直学士陪着走了大圈,而他淡淡瞟几眼就罢了。 “嗳,你说他怎么看郭宝义?” 他突然提起他,杨素着实摸不着头脑。 “您的意思是,您是说谢衷是为了郭宝义?” 谢衷和王庆之、郭宝义等人似乎并无关系。 “不,不是。更多是给那些权贵子弟个警醒。”裴绪笑道。 他愈发听不懂裴绪的话了,“今天没学生来上课啊。” 裴绪轻笑道:“来不来都一样。” “这,”杨素更为不解。 “皇帝马上就回銮了。回来第一件事是什么呀?” “自然是看太子监国的结果了。” 裴绪淡淡地说:“这就对了。谢阁老他怕再有人像郭宝义那样捅出个篓子,更怕出了事皇帝、太子都迁怒于他们。所以来趟这里,震慑喜欢背地里玩小把戏的人。” “背地里玩小把戏的人?” 这句最妙。 “诸如王庆之等人,泛泛之辈不足为惧。但不死死压住他们,给了这干人等反扑的时机,那就是麻烦无穷。今儿吓他们一次,便安分片刻。”裴绪背过身去。 杨素静默地注视着他,“只是片刻。” “对,但要想斩草除根却也足够了。”裴绪长叹一声。 “啊!” 原来从来都不是退让,而是在诱敌深入。等到他们得意忘形之时,亦是真正的爪牙现身之日。 裴绪拍拍他的肩,“我教你一招啊,别一条路走到黑。” 他的话从来都是蕴藏歧义。 “你什么意思啊?”杨素惊诧地问,“你该不会是要?” “多走些路,多经些事,脚下路越宽阔了。” 杨素冷笑,“嗳,世上的话经你润色后,都变了味。” “就当我没说,来想想,要是你会怎么办?” “您是说对崇文馆的学生?”他忖了半晌,“也许我也会这么做吧。” 裴绪说:“那为什么呢?” “我想除了威吓他们,还有留个心。看得或许是他们临时整肃的情景,但总有破绽可寻,日后好从那下手。” 裴绪笑道:“有理,有理,杨兄果然机敏。” “我想问您,郭宝义到底如何了?” “杨典书,你问这个干什么?做好自己该做的吧。”裴绪睨他一眼。 杨素头低下去,不敢继续问了。 “阁老说了,而今最重要的就是编撰史书,请典书上心吧。谢阁老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他要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了你。”裴绪面冷心硬,话说的更令人心寒。 “下官明白了,请舍人放心。”杨素颔首低眉。 “郭宝义之事再不许你提起。”裴绪冷冷地说。“事情已了了,太子气也消了。上次你输给了太子,是要还礼的。记得下次见他的时候,礼数周些。” 郭宝义到底怎么了?杨素一头雾水。听说他大闹一场还身而退,但东宫自始至终就没有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无外乎,有人封死了郭宝义的消息。那个人无疑是太子。 吃棋子就要围棋子,太子是执棋子的人,下一步恐怕是要成势。 “下官知道,定会遵从舍人的意思。” “后日是冯家儿子的生辰,你跟我一起去。” “冯家?” 裴绪淡然地说:“冯尚书的儿子。今年刚满二十。” “原来是冯郎。” 杨素有日去国子监见到了他,当时只是听人家说,并没见到真人长什么样。 “你见过他?” “没有,臣只是听说过。” 裴绪笑道:“他的名气可不小啊。听说文辞也不错。” “是,听说他颇受关注。”杨素随口一说。 “哦,让安夫人也去吧。” 裴绪推门出去,“我先走一步了。” “知道了。” 琳琅信步闲庭,也没到东院看看,反而在附近漫步。 “东院出了事,要不要去看看?”夏七娘迎面过来。 琳琅胸有成竹,“我看不必了。” “事必躬亲的琳琅,也会偷懒。” 她笑道:“姑娘做事自有番道理。” “你不怕她是小孩子家淘气吗?”夏七娘故意说。 “哪里,不玩玩,哪里肯学了。” 听罢,夏七娘欣慰不已。 琳琅也抿笑半晌,“明晚的宴席,可都准备好了?” “姑娘早就让人备好了,只等明天了。”夏七娘又笑道:“我们这位姑娘啊,年纪小点,可管事上没人能赶得上。” 再说东院那儿,静悄悄的,无刚才乱糟糟的样子。 菀昭挨个瞧了他们,以前安分与否,如今都得另眼相待了。 “犯事的就是你们几个?”流丹冷冷地说。“真是蛇鼠一窝,刚撵了金氏和庆春,又紧赶着来了群想要被赶出去的。吃醉酒叫骂主子、聚众赌钱,这两宗,够打折你们的腿了。” 琳琅走过去,“我看还得加一条偷盗罪,私自拿主子的东西变卖,这几年缺的东西记都记不过来了。劝你们主动认错,惩治你们还不简单,交了衙门,几板子下去就该吐的都吐出来了。” 第三十二章 整饬(中) “琳琅,祖母她安寝了吗?”菀昭温然笑了。 她含笑道:“太夫人一切安好,姑娘不必担忧。” “嗯,”她颔首,“唉,外面看着还好,里面乱糟糟的。王婆子呢?” 流丹说:“已经叫画黛去找了。” “既然主事的没来,那么不急着惩罚他们了。”笑意似有非无,教人猜不着摸不透她的心思。 “接应的在哪?” 刚好众人皆在,也好问宴席的事。 之前她提拔的两个人站出来。 “人手均已打点好,只等姑娘明儿阅过了。”她们二人答道。 “嗯。”菀昭应了一句,素知她俩周到。 菀昭忽地问:“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 琳琅说:“你居然连她们也不知道?杜家母女啊。” “杜家?” 她不知她所指。 琳琅笑道:“杜二的妻女啊。” “杜二,我记得他不是待在洛阳照看老房子的吗?” 他也算是方大带出来的,从前韩府留下来的人。 “正是,他回长安便被派出去管庄子的事了。” 把从前的人支走,以此插入属于他们的人。 菀昭把她们扶起来,并让小的抬头,“你叫什么名?” “茯苓。” 她生得漂亮,只在流丹、画黛之下。弱质纤纤,看来素有羸弱之症。 “嗯,我看这名字配不上你。”菀昭思索片刻,“就叫若儿吧。” 若儿拜到在地,“谢姑娘赐名。” 琳琅注视着眼前的情形,“姑娘该见见厨房里的人。” “待会叫杏嫂来,我有话问她。” 她轻撩了额头上的碎发。胧月夜映着清冷的玉颜,菀昭端坐其中,葳蕤自生光。 画黛把王婆子带过来,两人行礼问好。 王婆子满脸堆笑,刻意逢迎。“来晚了,有失恭敬。” 琳琅问好:“婆子好。” “来了就好,你看底下的人该怎么惩处啊?”菀嗔怒昭道。 他们被捆也有半晌,如今见了王婆子来更是惶恐不已。 金十娘和庆春莫名其妙地没了,怡园中又没人传她们的消息。王婆子听得胆战心惊,被她突然唤来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这,这,出了什么事吗?”她愈发焦急,被眼前的人事打了个措手不及。 流丹说:“这几个晚上喝的酩酊大醉的,又聚了几桌赌钱。先前就有金十娘说,有人拿主子们的东西到外面变卖再放贷出去的事。姑娘的意思是从重处置。” 面前被绑的死死的人,面带哀求之色,被堵上了嘴,想说话却连声也发不出来。 王婆子诚惶诚恐,“姑娘看怎么办?” 菀昭浅浅一笑,“不急着说,还有位重要的人没露面呢,派几个人带她过来吧。” 她的乳母金十娘名义上被撵出园子了,但实际上是被她囚在柴房里。让金十娘出面作证,不给底下人辩驳的机会,占尽上风便可服众。 “人已带到。”壮汉说。 “十娘!” 短短几日,金十娘从穿金戴银、风风光光的乳娘变成个衣衫褴褛、畏头畏尾的糟老婆子。 “她是有罪之人,王婆子请自重。”流丹冷言叮嘱。 琳琅谦和地说:“您快问吧,等完了,我要去回太夫人。” 王婆子头上汗淋漓,拿帕子擦了又擦,“既然金十娘与他们认识,那么就问问她怎么说。” 菀昭柔声说:“话说的有理。请婆子快问吧。” 她清了清嗓子,“金氏,我只问你,是谁管柜坊的事?” “是他。” 金氏指的是个四十来岁的黑脸汉子。 “他是?” 王婆子毕恭毕敬地说:“哦,他是跟着赖都管田产的。” 菀昭眸色愈加寒冷,“赖都?府里的人来怡园做什么?” 让家丁把嘴里团布拔了,那汉子见菀昭是个弱女子也不甚害怕,“我只是来这喝口酒,陪他们乐一乐。” 王婆子气得翻白眼,“死到临头你还敢诓姑娘。” “我真的只是来蹭顿饭,来喝酒取乐的。”他绝口不提钱的事。 菀昭凝神注视着他们。 她怒气冲冲地说:“给我拿荆条打他。” “慢着。”琳琅笑道:“不如让金氏说他犯的错,也好让他有个记性。” 菀昭颔首,又暗中流盼众人。 金十娘说:“这,他不单管田地上的事,更和柜坊串通一气的。无外乎就是放贷的,他奔走各处联系下家。” “你听见了吗?”琳琅淡淡地说。 “那只是为了柜坊好,里面的钱也是替姑娘存着。”他嘴硬的很,不肯交代出事情的原委。 菀昭笑道:“话说的轻巧,据我所知,你在的咸福柜坊并没有怡园的财货。之前我让芸儿清账,里面冗杂繁多的账目,多半都是修过的。” “账目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变也变不了多少。” 王婆子怒骂:“巧言令色!” “退下。”菀昭心平气和地说。“婆子您年岁大了,被不长进的气伤了身体,多不好啊。” 她怒目圆瞪,十分不解地下去。 “先赏他四十板子,许是能和姑娘好好说话了。”琳琅冷言。 拖下去后,被缚的人听他叫嚷的声,都吓破了胆。 菀昭不急着问,只让他们安静听着。 等那人的双腿被打得皮肉开绽,被拖回来的时候。 有人情急之下全招了:“姑娘,都是我们罪大恶极。见主子们好欺负,便拿怡园的东西到外面当了,价值连城的东西不一定敢动,但那些精致不易发现的小玩意儿,拿了不少。有些人像金氏那样体面的,动了主子们的东西也不怕被抓。所以这几年下来,我们就从园中扒了不少的钱。”他苦笑一声,“钱留了,买房子置地,盈余的就去耍钱吃酒了。” “拿着主子们的东西出去大摇大摆,呸,你们也不是个人。”王婆子连啐道。 “多少年的积弊了,从前国公活着的时候就视若不见,难道还说他老人家纵容我们?” 琳琅笑道:“以前是秦家管事,那自然与现在不同。试问,你们敢在他们眼皮底下玩小把戏吗?” 菀昭觉得有理,“我还没见着像今这样的闹剧,看看你们的人品,不像个样子。” 第三十二章 整饬(下) () “嗳,我是个女儿家,原不应管这些。虽然太夫人让我管怡园,但你们心里都清楚只再过一年就得了清净,再没人约束你们了。”她唇间笑意若有若无,清雅婉约的女子即使执掌权柄,也依旧是沉静淡泊的。“琳琅,逐一问问,和金氏、庆春的口供比对。” 琳琅作揖,“是。”又和王婆子说:“我叫人搬凳子来,您坐下吧。” 她瞟了眼菀昭,涩笑道:“姑娘还没坐呢,就不用管我了。” “没事,您是老人家了,站这么长时间腿脚会难受。”菀昭恭顺说道。 画黛搬来,并扶王婆子坐下。 “我看就把他们带下去吧,在这也只会引人不快。”琳琅说罢,命仆从把他们带下去。 “我想正怡园的风气,婆子您有什么好主意?”菀昭眸中春波盈盈。 “这,婆子尽心管就是了。”王婆子诚惶诚恐。“底下人想什么我不知道,但做什么,耳边风定先吹进来了。” 菀昭笑得温和且夹杂着闲愁,“那好,我便安心了。” 她默然地走回了卧室,“流丹,流丹。”唤了几声才来,“我要睡会儿,你去歇会儿吧。” 小憩片刻,她那颗悸动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均匀了。她侧躺在床上,眼前不是贴金嵌玉、花团锦簇的闺房。而是刺眼的斑驳血痕,染在衣服上,怕是洗不去吧。被打了的那个人已经气息奄奄,遍体鳞伤。 其实只是一句话的事。也未必非得从她嘴中吐出,那些无情的字眼儿。 话的分量重不重,都源自权力。 菀昭不争气的留下眼泪,良久,淡漠又伤感。 “你宽心吧,六宫有人替你管着。安心养好身子。” “殿下快睡吧,明儿还要见命妇,红着眼圈可不好。” 她只要一合眼,往事尽数摆在她面前。除了悲咽,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怡园是我的,只有怡园是永恒的。” 她猛然惊起,环视四周。 博山炉吐出丝丝缕缕的香雾,犹缱绻着在徘徊屋子里,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紫檀架上越窑瓷瓶,里面插着寥寥几支洁净的白海棠。她本不爱侍弄花草,几支白海棠还是女孩儿家送的。上面放着雕版书,几卷手抄的唐人集,更多是经籍图史一类的。墙上挂着展翁1所绘的《远山图》,青绿山水经墨渲染,富丽传神。 黄花梨几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上面还有没写完的字: 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 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只写到此,谢宣城之作,景色愈美愈眷恋故乡,本是无意写的,却因诗伤感了许多。2 不是从前了。 “该振作起来。” 她对自己说,借此提醒自己,危险或许正在逼近。 萧奉仪的突然出现,萧博周对太子妃之位虎视眈眈。还有更多人,盯死了太子妃的位置。而现在,她连能不能入东宫都成了问题。 裴绪的话里无疑是担忧她日后在东宫的地位。 以前她身为太子妃,百事依顺太子、皇后,无论什么事她都不会自作主张,必定先问他人。过分小心紧张了,习惯了那样,做皇后的时候也没能改过来。凡是都依赖皇帝、太后。 她本能做个好皇后,但事与愿违。菀昭的泪滑落眼眶,多少年的心痛积攒下来,难言的凄怆。 菀昭忍不住起身咳嗽几下,手放下绢帕,但见上面带血丝。痛心之至,心如刀割似的,咳出来反而好多了。 “姑娘,”流丹听声急着跑进来,“哎呀,”她见到帕中的血,“我去找大夫来。” 见她眼边斑斑泪痕,面色苍白如纸,恰似单薄无依的兰花。 菀昭连着咳嗽,“别去,扯那个做什么。急火攻心,吐了口血罢了。” 流丹慌慌张张地把她搀扶到藤椅上,再三问了,又要叫人去告诉太夫人,“我给您拿药去。” “这时候就别惊动祖母了。拿新配的丸药吃上几颗便好了。”她苦笑道。 “您才刚好些,别为仆从气伤了身子。”流丹偷抹了泪,强笑道。 菀昭凝思,“药放在妆奁旁的紫匣子里了。嗳呦,把玉镯给我。” 流丹从玉瓷瓶里倒出团子大的丸药,“吃下两颗吧。”并拿水来,“哪对玉镯?” “前几日,殿下送来的芙蓉镯。”她淡淡一笑。 “原是那个,姑娘也没戴过两回。” 流丹从箱子里翻出它,“您看。” 玲珑剔透的镯子,从前她的最爱。 “明儿给裴舍人,教他给太子去。留在我这,被下人们动了就糟蹋了它。” “芙蓉玉镯算不上名贵,您只收着好了。” 流丹不解其意,唯恐得罪了太子。 药在嘴里化开,苦涩油然而生。“留它终是个麻烦,我不想落人话柄。” “睡吧。”流丹也晓得她心中的症结所在了。 “睡不着了,明儿三月十九日,一大早便得去见伯母。” 流丹笑道:“明儿您就休息吧,我早上去禀告太夫人。” “唉,也好。”菀昭盈盈注视她,刚好她也可趁机憩息会子。 次日,她醒来仍觉得困,身上懒懒的,趴在床上许久又酣睡了。老夫人打发了人问了几拨,流丹只说她夜里咳嗽,不大好。 “姑娘大安了?”琳琅闲步进来,“今儿去见见你哥哥,中午的宴席,您还要去吗?”琳琅关切地说。 “唉,我这就梳洗去。”菀昭撩开纱帐帘。 刚巧流丹进来,琳琅对她说:“姑娘起床了。着人梳洗吧。” “新来的小幺儿去打水了。等画黛伺候梳妆。” 琳琅笑而不语,问过了便退下了。 流丹端茶给她漱口,“请。” 匀面来施朱傅粉,乌发云鬓轻挽。素日安静的画黛,无论何时何地都灵巧无人媲美。 “去见祖母和伯母吧。” 1展翁:即展子虔。《远山图》为作者捏造,请勿当真。 2谢宣城:即谢朓,诗出自谢朓名作《晚登三山还望京邑》。 第三十三章 盛筵(上) () 杨素开了食盒,见里面躺着芳香鲜嫩、小巧可爱的新制糕点。“水晶龙凤糕!这可是好东西啊。” 裴绪进来便看见案上搁着的食盒,便问:“谁送来的?” 他早上先拜过中书令等人,又连忙去了西明寺,两三个时辰才回来,又来这守着官署。 “舍人,这是国子监的冯湛送来的,只因明天是他生日,想请您过去。”杨素说。“你可回来了,等了你好一会儿。我还朝你要东西呢。” 杨素进到这里费了老大的功夫,最后还是认识他的小吏把他放进来了,才免了场风波。 裴绪开了箱子,拿了好几卷书。 “拿去吧。” 裴绪睨了糯米上的嵌着的枣子,“早不送来,晚不送来,偏这会儿送。待会我要去议事。” “今儿您怎么来迟了?”杨素哂笑。 “其实我天还没亮就来了,后来差人叫我去西明寺,所以这便没人了。” 延康坊西明寺,赵睿以前曾在那静养许久。一有烦心事,他就会到那儿将息几日。他轻轻一叹,这一趟可不容易啊。光陪太子念佛,他的衣裳就透了大半。 杨素颇为不解,“您去那儿干什么?” “皇太子到那斋戒一日,凌晨便派使者要我去西明寺。”裴绪又叹了声。 “您怎么了?一来就心事重重的。” “唉,我还等着旬休呢。忙了那么久,也没得天安静。”裴绪啐道:“眼下光景,非得累死我不可。” 杨素笑道:“您这是怎么了?” “永安郡王、安定郡王等将出阁,还等着要册文。催了礼部几回,也没个信。到时候百官同在,出了纰漏,这不是教诸王、宰相难堪吗?”裴绪眉头深锁,手里的事几乎要把他自己压死了。“不光这样,还有阁老马上要致仕了,新的舍人不知道会是谁。” 中书舍人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制敕及玺书册命。事关机要,首当四禁。1裴绪当日被封为中书舍人,让无数文人举子眼热。 “您说的是哪位?” 杨素不知中书省内之事,便向他问。 “哎,韦阁老抱病已经半月没来政事堂了,听他家人说,他已经水米不进了。”裴绪悄声说。 杨素诧异,“这竟一点消息也没有。” 韦阁老为中书舍人之表率,资历最深,年岁最长,又是分押吏部的。他这一推下来,说不定呼啦啦来一群人巴巴等着舍人的位子。正所谓: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谁不想要离起居八座,建牙开府近些,正巧中书舍人又是那么个引人瞩目要职。 “不是没消息,是不让外传。”裴绪吃了口水晶龙凤糕,“不错,糯米挺香。你也尝尝吧。” 杨素拿了块,心想自己与他差上许多,有许多他不晓得的新闻故事,裴绪总能先知道。有些他不该问,就罢口不问了。“您不是不喜欢吃吗?还边吃边说香。” “你也不想想这是哪,一大早把东西送进政事堂来,也亏他想得到,没扔出去算他造化了。”裴绪气得吃不进去了,扔回盘中去。 杨素笑着不加言语,咬了口红枣糯米糕。 “你知道关于送饼还有个典故吗?”裴绪咽下糕点,吃茶解渴。 “你肚子里典故多,能把坟籍倒背如流的裴舍人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他给裴绪斟上茶。 裴绪拉长音儿,“不知哪朝哪代,某年上元佳节。” “哎呀,说卖关子,你还真卖了。”他也吃茶。 “故事本没什么,但也有可听的地方。”他慢慢道:“元宵佳节,有人给令君送了汤饼。” 他笑道:“送汤饼?这可真奇。” “令君也这么问啊,为什么非得送汤饼?那人直接就说汤即是水,正所谓如鱼得水。”他哂笑一丝又呷茶小口。 杨素笑道:“嗳,竟有这种人。” “还有后面呢,令君打开薄布,里面放的是金饼。马蹄状的有二三十个。”裴绪诮笑。 “奇异、奇异。”他笑道。 “所以我今儿只想到这四个字,便觉气恼至极。”裴绪把书信给他。 “自己看去吧。” 杨素心里默念:“儿子秉性愚钝,少不经事。世交之谊,望学士一一指教。”敢情儿这是冯尚书为自己儿子走后门啊。 还嗤笑道:“见信焚之。”他把信一角朝油灯点去,即刻化为飞灰去了。“你瞧瞧,他还没试过呢,就先把人交到我这了。嗳呦,可真愁死我了。” “您也不怕臊,待会儿其他舍人看到您愁眉苦脸的样子,定又会笑您啊。” “不怕,他们早都回家休息了,留下我一个孤独鬼。旁儿阁老却一大堆,只是见了我就问,礼部的事完了吗?草诏毕否?一脸酸气,我才不看他们呢。”裴绪哼声。 “嗳,别人见了恨不得扑上去,偏你见了就躲。”杨素指他,险些笑出声。 “还不是裴尚书他,”裴绪深叹,“别提了,马上快中午了,我还想吃中饭呢。” 通事舍人进来,“怕你又要吃不成了。”他拱手道:“下官见过中书舍人。” 杨素猜他是谒者,便忙着见礼。因他最微,一声也不吭。 裴绪说:“可是有旨意劳军?” 听太子说,他定于三月二十五日去巡视兵甲。杨素在崇文馆听人嘀咕了有关关中士卒的消息。 “正是,请中书舍人快些草诏吧。”通事舍人催道。 裴绪不禁蹙眉,又暗加气恼,“偏今天只我一人在这,制诏这么大事,得六个在才可。明儿我又不在,这可怎么办?。” “没事,下官已差遣人去请了,您不必着急。”通事舍人笑道。 “嗳,这回就急着用?” 从午到晚,忙得昏天黑地。跑东跑西,从议事处到刑礼房,来来回回几趟才清净了。裴绪晚上回家的时候,险些睡在院子里。 1中书舍人四条禁令:遵守禁漏泄,禁稽缓,禁违失,禁忘误。他们可以就省内所讨论的军国大政及报上的奏状,发表自己的初步处理意见,并签上自己的名字,谓之“五花判事”。 第三十三章 盛筵(中) () 一觉睡过辰时。和风卷帘,惟有暖帐清梦。 “嗳,”日光穿过帷幔,照到她的眼睛。菀昭不情愿地睁眼,“呀,天大亮了。” 流丹听声进来,“是啊,漏断的时候您才睡下,您也该好好保养才是。” “昨晚上也不知道是哪个来找我,害得我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大半夜去忙里忙外的。”菀昭还欲再合眼睡下,却又撑着睡眼起来。“呀,我还要到厨子那去看看。” “您放心吧。一大早画黛就自告奋勇地跑到厨房那边了。我也跟着去看过了,直到都妥当了,才回来告诉姑娘。”流丹笑着撩开帘子,“快盥洗吧,省得一会儿又迟了。” “昨儿我就迟了,还怕什么。”她冷笑道。“我是看不惯冯公子轻佻的样。” 流丹忙说:“您快别说了,要让夫人知道了,可就麻烦大了。” “怕什么,他又不是第一天那样纨绔。”菀昭啐了声。 流丹端盆,“您快打住吧。” 菀昭净脸洗手,薄施粉黛。“把鸾凤步摇拿来。” “步摇?”流丹没见过它。 “许是拿到哪去了吧。”菀昭想了又想,“我不记得了。漆盒里找找,总会有的。” 流丹翻开了几个都没找到她说的,“换个戴吧。” “不行啊,昨儿伯母刚说要看它。”菀昭又笑道:“兴许,是在那边架子上。” 流丹快步走,“找着了。”她又问:“这东西有那么稀罕吗?” “或许应叫累丝点翠鸾凤金步摇。” 流丹呢喃:“名字可真长啊,谁能记得这个名啊。” “少点絮语吧。”她低笑了,“名贵非常。” 流丹瞧这看起来与寻常簪钗无异,“也没什么奇怪的。” 菀昭只戴上后,就说:“赴宴吧。” 外面各处悬灯挂彩,金装玉帛。到周夫人那儿坐了会儿,就听到有好些王孙公子到了。 “坐了半晌,我还没给哥哥拜寿呢。”她向周夫人赔罪。 周夫人笑道:“不用你赔不是,待会你哥哥亲自过来听你贺寿。” “哥哥正在会客吧,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得闲。不如姐姐陪我到园子里走走。”靖娘笑道。 “嗯。” “娘,我们先走了。” 周夫人特为宽和,放她们出去玩了。 刚出去便听见远远飘来琵琶、萧管奏的乐曲,欢快动人。冯府极力铺排,又逢海棠花盛开,秾华妍丽,一时喧闹与前段时日的肃穆沉寂大为不同。 “你瞧,人多了,花也艳了。”靖娘玩笑句。 “嗳,我要去看看别的地方,你先自己玩去吧。” 她记挂着厨房里的事,就离了靖娘,自己先去那了。 可她的身份进厨房终究不妥当,便又派人问了杏嫂。 画黛肃然道:“您看这是菜谱。” 她细细看各道菜。 饭食点心:御黄王母饭,贵妃红,汉宫棋,长生粥,甜雪,玉露团,水晶龙凤糕等。 菜肴羹汤:光明虾炙,白龙曜,仙人脔,小天酥,箸头春,金银夹花平截,红羊枝杖等。 “可有酥山吗?”菀昭问。 “有的。” 她打发几拨人问了,才安下心回去。刚转完,就看见裴绪偷摸走来。这回可不会被他背后吓着了。 “裴舍人好,裴舍人万福。” 他笑道:“你手上拿的是菜谱?” “未到时候,不能给外人看。”她俏丽地笑道。 裴绪嗤笑,“不看也罢,只想知道上面有没有水晶龙凤糕?” “什么水晶龙凤糕?我不知道。” “不说也罢。” 裴绪叹道:“刚来送了礼,就有人还礼。” “不,不是还礼,只是哪来的回哪去罢了。”她冷言道。 “我在西明寺拜佛的时候,还有人嘱咐我一定要问你的安。”他凝笑道。 西明寺! 菀昭知他指的正是赵睿。这句关心怕亦是别有用心。 “不用他问安。”她沉声说。“像你说的,或许有场风雨。” “怕吗?也好,不为难你了。” 他的笑很冷,如他那个人一是样凛冽寒冬。 “你是为了韩苍才选我的吧。”菀昭眼中骤然显出幽然的光。 裴绪略诧异,倏地重现了微笑,“是,并州总管的诏书马上就制出来了。他马上就出任并州总管。” “还有侍中韩安吧。”她说。1 “确实,韩阁老是我朝元宿。你又是他亲叔叔的孙女,自然非比寻常。”裴绪悠悠笑道。 菀昭婉声说道:“你为了升官,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人生在登高,不怕悬崖险。”裴绪目光里荡漾着阵阵波澜。 “你不会轻言放弃吧。”她冷笑道。 裴绪执着地说:“不会。” 菀昭简要地说:“今天你能见到韩苍,他在临湖的亭子里。” 他微微惊讶,“他也来了。” “虽是远亲,但也得请他们来。还有,祖母的娘家人也来了。” “刘氏?听说有位在京是谏官。” 裴绪的消息果然灵通。 “你知道的倒是挺多。”她凝眉道。 “彼此彼此,想知道韩祯的事?”他微笑道:“上次我猜错了。这回重猜遍。” 菀昭无奈地叹道:“你自己猜去吧。” “比起你伯父家的兄弟,你更亲韩祯,他过得比冯湛还要顺呢。”他便说,便探着她的眼色。 “也许,我预料到他日后会遭遇不测吧。” 她眼眶里噙着泪水。 裴绪问:“不过看你的样子,眼下是对韩苍的不安?” “是,我觉得他不该去并州。”菀昭吐露出了真心话。 裴绪唏嘘,“我和你的担忧一样的。辅国大将军只是个虚名罢了,他在朝中根基太浅,又多年深闭门的,名望实际不如韩安。” “不,我更忧心的是圣上对韩家,可能心存芥蒂。”她垂眸道。 裴绪轻笑道:“你说的还蛮准的,比那些鱼眼睛的男人强上百倍。” “韩氏乃百年之家,不是一时可以撼动的。除非内里先溃烂了,才有连根拔起的机会。”菀昭哀叹一声。 裴绪心里佩服,“有胆有识,姑娘是脂粉里的英才。” “别说笑了。”她抿了唇。 1侍中:门下高官官。 第三十三章 盛筵(下) “其实这话是有人教我的,不是自己悟出来的。”菀昭淡淡地说。 即便没人说过这话,也可凭赵睿等人的一举一动无师自通。皇帝之心深如海,菀昭从他身上学到的不止一星半点,哪怕她更多是哀叹自己命不长。 “咦,小小年纪,谁会教你这些啊?”裴绪问。 菀昭咬紧下唇,沉默不语。 “算了,算了。我还想再吃块水晶龙凤糕。”他狡黠地笑道。 水晶龙凤糕就是块糯米堆成的团子,枣米蒸破见花乃进。只有糯米和红枣两样便没了。 “啊?为什么你会痴迷水晶龙凤糕啊?里面大有文章啊。” 菀昭素来不喜欢吃糯米甜糕,而裴绪不止一次提起水晶龙凤糕,令她起了疑心。 “当然是你哥哥冯湛给的啊。”他总算说出了实话。 菀昭惊奇地说:“冯湛?他送了糕点?” “是啊。里面的故事别提有好玩了。”他笑道。“以后若是还有机会见你,那时候再说吧。” 菀昭笑道:“那先告辞了。” “等等,”他凑过身。“我会把东西还回去,以后我也不会说那样的话了,请姑娘安心。” “嗯。” 快步如风,扬长而去。 停在原地许久,“嗳,时辰差不多到了,该开宴了。” 等回去,人陆陆续续齐了,本来是冯府的家宴,因为公子满了二十,遂了周夫人的心愿,办的极为喜庆。正在晌午,又临近初夏,日光暖人。供着的香炉吐出薄薄的烟,熏人欲醉。珠帘绣幕,珠宝玳瑁,各处摆着精致盆景。生活器物上素来饰有并蒂花,鸳鸯鹦鹉、仙鹤老松什么的吉祥纹饰,都尽在和合圆满之意。 海棠娇媚,恰如飘荡红云。 喧闹一阵,倏地静安。 众客簇拥着冠袍整齐的公子冯湛。 菀昭也没多看他几眼。 冯湛从来都不是盏省油的灯,惹了许多麻烦不说。还处处仗着他是皇亲国戚,就敢打人骂人。自己不长进还天天央求别人赐他个官身。 幸好内眷不和男人们在一块儿坐着,不然真倒胃口。 周夫人笑道:“昭儿,平阳郡夫人刚到,你去陪陪她吧。” 她一听到平阳郡夫人的名号就惊得出了身冷汗,平阳郡夫人贾氏脾性不好,见什么人都板着张脸。 “是,我这就去。” 她苦笑了下,出外面缓缓地走到贾夫人面前,恭敬迎接她。 “夫人万福。” 贾夫人细细打量了她,柔顺眉眼,削肩细腰,衣着谈吐不凡,年岁又不大,八成是冯家的闺女。她满面春风道:“好。可是冯家的女儿。” “是。” 想她岁数不大,却不合周夫人口中爱女的模样,应是尚书弟弟,内史冯滔之女。② “带我去见河间郡夫人吧。”贾夫人笑道。 “请随我来吧。” 菀昭一路下来,举止舒徐,落落大方。 贾夫人如寻常妇人般问话:“姑娘今年几岁了?可读过什么书吗?” “将笄之年,上过几年学。”她莞尔一笑。 “能识大体,又通文墨,很是不错。” 她向来喜欢品貌端正,举止从容。 “夫人过誉了。”她敛容顺从道。 贾夫人见了周夫人,两人相礼,齐声道好。纵使靖娘不愿被礼节拘束,也得恭恭敬敬地给各位夫人、媳妇、姨娘见礼。虽然她惯是放肆的,但在他人面前,装也得装出有板有眼的姑娘样。 冯湛先来给刘老夫人、周夫人请安,因尚书不在此地,便免了给父亲行礼。 “给老太太,太太请安。”他拜了又拜,并呲牙笑道。 老夫人揶揄句:“寿星,该是我们给他拜寿才对。”她叫琳琅来,“给孙儿的礼。”各样精致礼物,繁重不可衡量。 “愿哥哥功业进益。”,“愿您前途似锦。”类的言语,多如繁星。 靖娘亦是如此,敬了数次酒,陪饮数十杯。 周夫人笑道:“客人都接待好了吗?” “均已就坐,只等着开宴了。” “那好,开宴吧。” 与菀昭所定的时候相差无几,正当午,取如日中天的意思,为的是冯家家运恒昌。 先上汤品,随后金酿菜肴。看菜谱便可知珍馐百味,饭食的芳香飘过来,勾起人的食欲。 舞随宴席而开,菀昭特地使唤人挑了最好的优伶、舞姬。 玉臂灵动,衣裳飘曳,脚步疾如风。朱唇轻动传芬芳,矫若游龙动四方。 想到曾跟酒友论美人。世人只论美人品行、容颜。却不想品行端正,容颜姣好的女子处处可寻,而真正尽善尽美,纯洁无瑕的美人恐怕只存在臆想中,或是古人的言辞里。 美人难寻,仅凭表面风流伶俐,谈吐优雅又怎能得遇真正美人呢? 寻美人必得亲自见上一见,闻名不如见面,是真是假还得评判一番。裴绪当时可被这害惨了,后来又因此捅娄子。 他的多情,能写部情史了。 裴绪素爱谈论美女,也从不掩饰他爱美。在这方面高谈阔论是常有的事。 今日得见冯姑娘,更让他颇为欣喜。 譬如他说:女子养在深闺,德才与技艺全凭父母与媒妁的片面之词,倘若她深通乐艺却不被世人所知,媒人便胡诌几句好听的赞词来说给他人,岂非是将她才华埋没。 再者,论上品女子,必不能以贵庶相论。 有些女人,出身高贵,家里是盛极一时的望族。芳名流于天下,馨声昭昭然。人钟情长久,有幸得遇,却顿感怅然。钟鼎之家教出来的女子,依常理,必定是才貌双绝,有经营之能,可频频有人遇上平平女子,甚是面目可憎,其心可诛的。皇室公主尚且行事猥琐,又何况那些小家娇生惯养出来的。 可有些女子却安守了一生的贫贱,哪怕命运悲惨,也依然与人厮守一生。虽是寻常的女人,可已有寒士之高志。 “水晶龙凤糕(枣米蒸破见花乃进)”是唐代“烧尾宴”第十九道食点。“甑糕”的制作特点,是以糯米、红枣为原料,相间叠放,铺三四层。而五代·陶谷解释的“水晶龙凤糕”却是“枣米蒸破见花乃进”,意思是枣米同蒸,到蒸开花见枣方可上桌。这完全类似南方点心开花包的意境。 ②内史:隋,初改中书省为“内史省”。《隋书·百官志下》:“内史省,置监、令各一人。” 新年特辑① “你,醒了吗?” 是谁在说话?菀昭诧异地环顾四周,到底是谁在说话? “醒了就好。” 黑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你,你是谁?”菀昭被他吓得腿发软,呼吸急促,但还是尽量保持冷静。 等他凑近了,菀昭才看见他带着狰狞的面具,完全盖住了他的面孔。一袭玄黑色袍服。但露出的手和脖颈,皮肤非常白皙。 “你不用知道我,只需要知道我是让你复活的那个人。” 声音很悦耳,说出的话也并不无情。 “什么?” 让她复活的人! 菀昭的眼睛瞪大,“你,怎么做到的?” “篡改了你的命数。”他说。 “啊?为什么偏偏篡改我的。”菀昭狐疑地眯眼。 影说:“因为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血缘,我仍不会认错的。哪怕只剩那么一点。” “啊?你是,你是?”菀昭好像猜到了什么。“那你为什么要改我的命呢?” 影低沉地说了一句,“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内子的模样。” 裴绪刚钻进来。 “等等,你别走啊。” 裴绪微笑道:“嘿,哥们儿,留步啊。” 影扫了他一眼,“你?也配留我?” 裴绪冷笑道:“你什么意思?” 影扭头就走,“不什么意思,有位贵客把我请来的。我在找他。” 稀饭挠头,“那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几年的老朋友了,不用你赔不是。”影说。 裴绪问:“嗳,你们认识?” “是。”影冷淡地回答道。 “你那是什么眼神?他是你知道的人,但里在你登场前就已经死了。”稀饭说。 赵睿微笑:“他的能力的确比你强几倍,即使他死掉,你也不配给他提鞋。” “呃,”裴绪翻了个大白眼。“你啥意思?瞧不起我吗?” 稀饭若有所思:“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大概厉害的人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照样厉害吧。” “你太抬举我了,我只是,只是个在阴司受罪的人。”影低头。 菀昭又问:“受罪?犯了什么罪?” “违背天道,主要是这个。”他又说:“还有各项大大小小的罪名,需要等五百年期限满了,才能离开吧。” 这,到底犯了多少的罪啊。 裴绪黑线:“能转世为人就好。” “离开,是指成为孤魂野鬼。我是永世不能投胎成人的。”影冷冷地说。 菀昭惊道:“太悲哀了吧。稀饭,你能改他的命吗?” “抱歉不好意思,就是要写成这个样子。”稀饭下意识退后三步。 众人齐呼:“你滚吧。” “唉,其实也是我的选择,我已经没必要在人间继续走几遭了。” 一句话不多说,这就是影。 菀昭笑道:“但以万年鸽子王稀饭的性格,他好像不太可能填完坑。” “小姐,请你别吐槽我了。”稀饭擦汗。 裴绪拍肩,“哎呀突然这么绅士,你是图谋不轨吧。” 稀饭掏出电脑,“喂,你不想下一章出场死,就闭嘴。” “Wait!我错了,我错了。”裴绪连忙说:“我向大哥赔罪。” “不用。” 赵睿皱眉:“你应该是韩祯的亲戚吧。不过是已死的人物。” “猜得不错,不过韩祯和我不是直系亲属。”影静静地回答道。 裴绪疑问:“什么?那你是谁?给的关系表里好像只有韩洵了。” 影摘下面具,露出秀美的容颜,面带微笑。“我不是韩洵。” 赵睿问:“咦,你该不会是守护灵吧?听说有种巫术,可以召唤灵使。” “呵,你们想的也算对吧。”稀饭笑道。 “我的确听说有个厉害的方士待在韩宅。”赵睿继续问。 影觉着无聊,就想出去了,“你们乖乖猜吧。” “别走啊,啊,话说我好像忘记把你写进去了。”稀饭尴尬地说。 菀昭白眼:“分明是你后面强行搞得......现写当我是傻子啊。” 稀饭擦额头上的汗,“不要剧透啊小姐。” “装什么绅士,你这个伪君子。”裴绪顺带攻击下作者。 稀饭碎碎念,“作者神技,一笔写死权。” “叨扰了。”裴绪背后发毛。 “裴家小子,以后说话做事当心点。我可是无处不在的影。”影微微一笑。 裴绪撇撇嘴,“你们都欺负我。” “唉,快点和稀饭道歉吧。真的一笔写死你,全剧终了。”菀昭劝道。 “唉,强权之下,我怎么能保持刚正不阿?”裴绪哭丧脸。 稀饭呲牙,“哈哈哈,其实还有秘技·强行复活。” “强行复活只有一个后果,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就譬如我。”影也白眼。 稀饭吐槽:“你们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白眼不怕眼睛翻不回来吗?” “唉,我想要主角光环!求稀饭赐我。”裴绪说。 “主角光环?”稀饭黑线,“这东西在我九曲十八弯的剧情里,好像也不怎么管用。” 裴绪嘟囔:“起码有光圈啊!不像我这个没存在感的主角,现在还是个五品官,距离升官,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嗳,原来你是要升官啊。”稀饭推眼镜,“可以,不过你的level够吗?” 戳心窝子! 裴绪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再见吧,我以后再也不参加小剧场了。”他泪眼汪汪,“我本以为自己能和玉奴多待会儿,结果还有两个电灯泡在。” 赵睿眯眼:“电灯泡?别忘了,她是要被选入东宫的女子。” “咳,最新一期,裴舍人已经放弃送她入宫了。”稀饭提醒。 随后,一段很长很长很长,究竟有多长呢,菀昭也不知道啊。“别吵了,影不见了啊。” 他们匆忙找人,只有稀饭知道他肯定是在天台上。 影看着漆黑夜幕下的城市。 “影,”稀饭唤他,“快过年了。” 影重新戴上了面具,“是啊,阖家欢聚的日子。”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啊,老兄。”稀饭在他耳边小声祝福道。 影似乎是在笑:“不愧是至交好友,还记得我的生日。” “没有月亮啊。”稀饭说。 他说:“吹吹风也挺好的。” “嗯,是不错。” 裴绪笑道:“原来你们在这。” 赵睿说:“这里风景很美,不是吗?” “适合拍照的好地方。”菀昭提议:“大家拍张照吧。” “嘻嘻,自拍杆。” 裴绪掏出自拍杆和照相机。 “咔!” 很棒的照片,却少了个人。 “影消失了!” 不过也好,反正他无处不在。 稀饭暗暗勾起唇。 第三十四章 命数(上) 萧韶被缠了半天,最后在冯湛的耳边说了几句才得脱身。 到了他们喝酒的时候,内眷先回去了,有些亲戚随老夫人去了西院吃茶了。菀昭在边上瞧着,反正无事可做了。 冯湛听了似乎颇为开心,叫人击鼓催花助兴。球来香袖依稀暖,酒凸觥心泛艳光。饮妓脸似花含露,“酒令如军令,谁违了我的令。可是要受罚的。” “先唱支曲子,给我们解闷吧。”狄霄举起酒杯。 “你不遵令,先罚你一盅酒。”饮妓斟满酒,“罚你就罚你,不分尊卑。” 狄霄笑道:“喝酒喝嘛。” “他耍泼,再罚他几杯。”王庆之和其他的公子哥连连劝道。 “你们想滥饮酒,我可没好酒伺候你们。想喝,自己去找酒。”饮妓冷言。 击了一阵鼓,她又冷笑道:“法一令为酒,你先来。”她头一个点的就是裴绪。“或诗或词或经史子集,你能说出便好。” “若我说的不好,岂不是等人家笑话吗?非得来捉弄我。”裴绪撒手不干了。 饮妓笑道:“醉不死你,说的好坏,不都是喝酒吗?” “也好,那我就说吧。”他笑道。 “舍人可是鼎元,还怕做个诗词什么的吗?再说,酒令什么,引前人的话说,谁还能说什么不成。”王庆之先敬了杯酒。 “迟日游江畔。” 流觞曲水是典故,也与击鼓催花有关。 “玉盏金尊醉春风。” 李白诗作“丝管醉春风。” “连道美酒送生涯。” 取杜甫诗“应须美酒送生涯。” “千日醉不醒,” 唐太宗李世民之句。 “独卧花间复清梦。” 取《月下独酌》之意。 “迟日游江畔,玉盏金尊醉春风,连道美酒送生涯。千日醉不醒,独卧花间复清梦。”菀昭默念了一遍,感觉不太顺。倘若千日醉不醒,改作愿醉不愿醒,估计会好点。 裴绪慢悠悠地说完了,“不善饮酒,先干为敬。” 饮妓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暂且饶你。” 她听完裴绪所作的,就偷摸溜走了。反正那些王孙公子的游戏,与她无干。倒是那个萧韶,从酒令开始就不见了。 反而是画黛,从刚行令,她便守在一边。 “画黛,你可见到萧韶?” “您在说谁?”画黛不知她所指谁,“名帖上无此人。” 菀昭淡淡地说:“估计是哥哥自作主张加上去的,难怪我不知道他。” “刚有个清秀男子说去吹吹风,醒醒酒,不知道是不是您说的那个萧韶?”画黛说。 “一身深青袍的?”她问, “是。” 那就是他没错了,整个宴席上没几人穿深青色。 “往哪边去了?” “他穿过门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到湖边去了。” “你先看着,有谁醉了,就扶到里间去,备好了醒酒汤。这些人都金贵的很,别出洋相教人责骂了。”也不忘叮嘱她。“告诉流丹,他们带的小厮也一一照顾好,支钱赏他们。” 话说的极快,顾不上继续教她,菀昭就快步走到湖边。 “我等你很久了。” 湖边的男子专注喂鱼,甚至不多看她一眼。他好像已经胸有成竹了。 “你,认识我?”菀昭犹犹豫豫地张口,隐隐约约猜测到他和那夜梦中的黑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我们还见过不止一次。”萧韶把袋子里的鱼食全都丢下去,湖里的鱼从各处聚集起来,把食物四下分了。 “博士认识我?我倒是没什么印象。”她诧异地问。 萧韶好像在回忆过往,“当然,我还见过小的时候的你。玉雪可爱的娃娃,老喜欢玩珠子。” 她照旧没印象,“你是外公的友人?” “算是吧,我以前曾经依附于他。不过可惜之前我只见过你两面,你当然不认得我了。”萧韶微微一笑。 “原来您是家中老友了,真是我疏忽了。”菀昭蹙额苦笑。 他好像被逗笑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无尽的相似处。” 梦里那个黑影深情地说:“哪怕只有那么一点血,哪怕一丝丝,我也不会认错的。”他甚至滴落泪水,流到她的脸颊上。 “啊!”菀昭忽地想起梦中人。“你到底是谁?” “我啊,是那个让你重新来过的人。”他嗤笑道。 重新来过,梦中的黑影并没说过这样的话。 但他说了“为的是改命。”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的话。 “改命。”菀昭吐出了这两个字,“为的是改命吧。” “你说的没错。”萧韶的笑容仿佛春日暖阳,灿烂又明媚。 菀昭却说:“不,你不是,你只是个术士。” “哦?为什么突然怀疑我,刚才你还半信半疑的。”萧韶似乎在消磨她的心。 “梦里的那个人是韩家的,而你只是供职于太史的方士。还有你是观测天文的人,而不是斡旋于官场的人。”菀昭咬死她的疑点。 萧韶笑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有一个你说错了,我也是通谋算的人。” “你和那个黑影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甚至可以说未曾谋面过。”他淡淡地说,好像此事彻底与他无关。 菀昭眼神坚毅,“不会的,你一定知道什么。” “知道的,都是我自己算出来的。别忘了,我可是百算百中,卜卦相面从没失过手。”他把袋子收了,拍掉手上的碎屑。“只是开个玩笑,至于那么认真吗?姑娘家别气势汹汹的质问人。” “你,”菀昭气得背过气,“看你运筹帷幄的模样,怎么可能不知道?” “哈哈哈,”他好像听到最好的笑话,“出言逗你一下,别认真啊。”他忙收敛了,整了整仪容。先清了清嗓子,“咳咳,你有什么问的,我能帮你算。” “算卦?”菀昭不好这个,抱着怀疑的心问:“你能算我日后的吉凶吗?” “这个不难,不过命数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笑道。 “我,我想问,永麟哥哥他会怎么样?”她支支吾吾地问。 “好啊,你等等。”他卖关子道。 新年特辑② 1 到了春季,汐市也没有摆脱冬天的寒冷。今天,关芝雪本来要去上课的。但她却像那些平时聚集在校门的社会青年一样守在旁边。 校门隔条街,就是各种各样的小吃。有卖奶茶的,有培训机构,有卖小吃什么的,总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但今天不同,这条街冷冷清清的,没人来,好像刻意避让这里。 她也的确暂时不想来这了。 关芝雪到街边卖老式点心的婆婆的摊子那儿,选了两块酥酥脆脆的桃酥。 “就这吧。” 婆婆和蔼地笑着,把桃酥装进袋子。 她离开小摊后,尝试着咬一小口。桃酥散发着香气,但她的全身却抗拒着,没等咽下去,就吐了出来。 关芝雪飞也似地逃回以前的日租房。陈旧的老楼里,有着浓重的沧桑感。 不出所料,对门已经被封锁了。 那是因为,在两天前,那里发生了命案。 “哎呀,是你啊。这怎么了?”问话的是个跟她有点交情的中年妇女。 “租客惨死在里面。”关芝雪的声音抖的不行,她和房东太太当时被吓傻了。租客被杀了,而且尸体被肢解了。 “没、没人会想到这样的惨案竟会发生在我们身边。如果不是房东太太上门来催债,不会有人知道人没了。当时来了好多警车,现在也没说谁是凶手。” 中年妇女听了她的话不寒而栗,“居然会有这么可怕的事,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我要上楼给孩子做饭了。” 无论身边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波及每个人轨道上的生活。就像她对自己的心理医生颇具好感,甚至还差点向他示爱了,但都没办法让他脱离自己的生活。还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 一想起她的医生,什么恐惧都会抛在脑后。 虽然交集不多,但他确实是位比任何白日梦里的幻象更要美丽的人。 说实话,刚开始他并非是最璀璨的,或者最迷人的存在,相反甚至很少有人会在意他。可细聊起来,会越发觉得他的温柔优雅深入人心。也许这就是他的迷人魅力吧。 每次她去,回来总会有无数的灵感放在里。 即便是今天无话可写,但她也该写下对他的记忆。 因为,就在刚刚,她说想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婉拒了。他要离开丽山医院了,没有表明缘由,可流言告诉她一切可能跟那个迷恋上他的女人有关系。 丽山医院曾经发生过一起医生**病人的案件,自那以后,只要发生不正当的医患恋事件,医院都会从重处理,必要的时候将其移交警方。她的医生不幸被个女精神病患者迷上了,女人被多次拒绝后,误食了其他的药品导致出现幻觉,后来借着自己家有势力诬陷医生开错药导致医疗事故。 医生主动承担后果,可家属不依不饶的,周旋了好久才摆平了。因为这件事,他的名誉极大受损,估计是这样所以提出了辞职。 关芝雪想和他道个别,却被拒绝了。 今天晚上,她不会住这里。今天她联系房东退掉了日租房,不为什么,没有谁能在这样的地方安眠。 收拾好东西,飞也似地逃走了。她再也不会来到这个晦暗的日租房了,已经够了,该回归正轨了。外面预订的车已经在等着了,她打了声招呼就坐进去。 何舒邦拿着桌上的相片,抚摸着,抚摸着自己的过去。男孩和母亲手拉着手,这样温馨的情景,恐怕要追溯到十几年前吧。他趁着现在没人,偷偷点起烟,即使有摄像头他也不会怕了。 从相框里拿出泛黄的老相片,打火机轻轻按下,不出一分钟,相片就彻底烧成灰烬了。 “你还对这一切抱有幻想吗?” 这太黯淡,但意外地合他的现状。 没等烟抽完,他就熄了。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像当初默默无闻地进去一样。这里是他奋斗几年的地方,最终也是让他消沉的地方。 在楼下等着的是何仕英,他的远亲。 “舒邦,好久不见。” “是你啊。” “上一次见的时候天气就不怎么好,本以为下次见你的时候能有个湛蓝的天空,现在看来,是不巧了。” 何仕英依旧喜欢冷幽默,喜欢谈天气。但舒邦向来厌恶和他说话,甚至是反感他用陈腐的调子说话。 “嗯,天气不好。” “事情都过去了,就别放在心上了。凭你的实力,不愁成为优秀的医生。”他的话半开玩笑半打击,因为何舒邦的资质一般,在医学方面鲜少有过突出的表现。 “准备去哪玩玩?去溪山散散心?”何仕英突如其来的关心更让舒邦措手不及,他说:“我准备去雨华湾待段时间,那里适合修养。” “那很幽静,是个不错的好去处。”他把车门打开,“上车,把你送回去。” 即使他不情愿也得说:“谢谢。” “最近你的状态可不怎么好,我听人说,你开始抽烟了。你的身上还残留着烟味,古龙水再多也无法立刻掩盖烟味。” 何舒邦攥紧拳头,“你在调查我。” “必要的调查是肯定会的,曾有人像她一样渴望分杯羹。可惜就算再怎么费劲,也徒劳无功。显然,她是幸运的。” 何仕英完全没有要开车的意思,他连钥匙都没插进去。 “停止你的蠢事,这对你我都不好。”何舒邦危险地笑了,“你知道我怎么调查你的吗?你是个不断往上爬却处处碰壁的,拿着何家最高的薪水,却摆脱不了自己只是个雇工的事实。你以为靠着阴谋就可以上位吗?开着宾利,戴着绿水鬼来掩盖自己灵魂的空虚,事实上这些东西对于你想取代的人来讲,唾手可得,正如你微不足道。” 哗啦,钥匙间碰撞作响。 何仕英笑着,“看不出来你长大了,不是当初那个黏人的小孩了。”他发动车子。 他沉下脸,严肃地盯着他。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死的?” “暴雨中,我母亲被害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味地逃离。我在雨里奔波了一夜,却一直残留着她最后的惨叫。”何舒邦低沉地说,“很久以前的事了。许多细节,我也不愿意想起来了。” “嗯,”他不再问了。 他换个话题,打起了亲情牌。“老爷子向我问起你,最近怎么样?我说,你一切都好,其他的更是什么也没说。你作为他的小儿子,适当去看看自己亲爹怎么样吧。” “不,我想静静,最近不会去彦博苑。” “也好,免得被某些人说三道四。” 平日最会说话的人也语塞了,“我一直想问你,那天发生了,你才那么尖叫。” 何舒邦清澈的天蓝色眼眸霎时黯然。 “潮湿阴暗的树林在嚎叫,它将我包围起来。我感觉到,我感觉到,噩梦在吞噬我。” “是被暴风雨惊吓的鸟?还是被蹂躏的树叶?” “不,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绝望的怒吼。” “你被暴风雨吓傻了?” “没有,我从来不会怕电闪雷鸣。” “那你晕倒了?” “不,我在雨中不停地奔跑,后来被人发现了。人贩子要把我卖到国外去,和一群孩子一起。” “你逃跑了?” “没能,第二天,我被哭声吵醒了。我很幸运,因为警察的出现,人贩子跑了,丢下一群残破的孩子。” “你的哭声呢?” “我没哭,不知所措的望着四周,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何舒邦不耐烦地回答这个问题。 “去雨华湾吧。”何仕英不再问了。 第三十四章 命数(下) () “你倒是快说啊。”菀昭催促道。 “嗯,看面相,姑娘是能胜天下士的人,子孙也必定贵极。恕我多言,若以后,” 他装模作样的掐指算。 菀昭见他跑了题,打断他:“我问的是,” “您是心如明镜的人,他的生死,自由人定。不如让我来给你算算你最上心的姻缘。”萧韶笑道。 他虽然爱装神弄鬼的,但确实有点门道。他说的生死不由天,而由人,意思是让她自作打算。 “你倒说说,这一世怎么样?”菀昭紧紧盯着看。 “生辰是?”又言其他。 “你,”菀昭忿忿不平,“不愿说就罢了。” 萧韶笑了,“别生气啊。”他叹了声,“这样吧,日后若有缘再见,我再给你算一卦。” 有缘再见?这话颇像裴绪说的。 “故弄玄虚!和招摇撞骗的市井小人又有什么区别。”她嗔怒。 “确实没出入,不过呢,我比他们说的准。” 萧韶的话里话外透着傲气,但看似很有把握。 “你除了会吊足了人的胃口,还会什么。一句实在的都不提。”她嗔道。 “跑江湖,游山河,不差这一时一刻。有些话早说无益,有些话但说无妨。万一我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是我的罪过了。”萧韶幽幽地说。 “你们在聊什么呢?”一听便知是裴绪的声。 萧韶笑道:“中书舍人好啊。”原他早知道他在背后偷听,故意不说的。 “舍人好。”菀昭行礼。 “你们四只眼睛也没看到我就在旁边。”裴绪开玩笑说。 “您来湖边干什么?” 菀昭生怕伺候不好他,引得客人怪罪下来。 “不做什么,被你哥哥和其他的郎子灌了通酒,两三下就受不了了,又不好明儿去醒酒去,就借口来湖边吹风了。没想到你们正在说话,提起什么生辰啊。”他哂笑道。 菀昭害羞,刚欲辩解,却被萧韶抢了先机。 他只说:“向我问卦的人多了,不差姑娘一个。” “嘁,在我背后装神弄鬼儿,我还不稀得听呢。”裴绪笑啐。“到前面水榭菀昭沉思,这裴绪比她还熟怡园,其中定有话可云。 白石玉阶下,波光粼粼,湖水澜依。水榭中望见结为一体的莲叶,绿意葱茏的将湖水染碧色。而水榭恍若飞来,凌驾在白岸之上,亦甚为相称,毫不出格。 风满飞榭,凉丝丝但不觉冷,如养怡之名,格外怡人。 “这离堂屋远,请不了二位吃茶。”菀昭 本就是私下见面,不便左右跟着,这会儿更找不来人了。 “无妨,刚险些被用坛子来灌,现下多喝更不好,不如看看远景。”裴绪脸上神色寡淡,仿佛追忆流年。 萧韶似不经意提起,“舍人过去来过怡园?” “住过些时日,后来也就没来过几回了。” 早听过他在怡园待过,不想竟还是常客。 “这水榭原不是初建园时修的,而是后来在原亭基础上改建的。”裴绪不提缘由,而只说这里的来历。 菀昭在这也不过三五年光景,又逢来的时日不好,故对那些上了年头的房舍不熟悉。“改建的?” 抬头望去,浮雕彩绘尽收眼底。 “这里原没有画,是因朱漆已落,加之又是梁前便有的东西。内史令便亲自绘了几两面,其余的为他两位友人所作。” 四面上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各有所美,用其代表时令再适宜不过了。 “画得真好,笔墨皆有风采。”萧韶由衷赞叹。 裴绪说:“你们不知道,这在早些年破败的很,里面结了蛛丝儿。” “小榭以前作什么?”菀昭好奇地问。 “传说是王侯游幸的园林,不过时移世易,早就找不到先前的模样了。好比寰坞、衡园都湮灭不见,空有后人余恨罢了。” 寰坞、衡园都曾是韩氏处所,怡园也是。 后人不过铺究前史,吊古伤今,自悲恸命薄运衰。 “兴替多伤怀,百年换了几代,谁知道日后如何瓦解冰消。”她痛惜前几年更迭的变故。 “那可不一定。”萧韶抢话,“古语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又有人定胜天之说。可见人命非已定下,既无定,那么能变。”他笑道。 裴绪笑道:“博士您给我算一算吧。我胸中一直有口恶气没出,想知道什么时候我能一雪前耻。” “前耻?”她低声问。 萧韶知道肯定跑不了算命,于是趁机敲打他,“相貌平庸,面相上我看不出什么。” 他面色凝重,“继续说。” “不至于碌碌无为吧,不过也一波三折的。好在有贵人相助能扶摇直上,命途里忌讳得志便猖狂,以免小人得志引人口舌。” 裴绪的脸酸得发涩,当着主人家面被说了小人,比被当众捶打更丢脸。“还有更难听的吗?” “嗯,五行财运最好,可多来自,咳,”他讥笑地轻咳一声。说他钱财来自不义之财。 “更缺不了被圣上责打,把我流放了。”他自己先说了。 萧韶说:“怕是会有,但终有贵人来助。不至于流落远方。”话说的云里雾里的,但他福运还好。“不过我得恭喜您了。” 菀昭疑惑,这命还有值得恭喜的地方? “这样你还恭喜什么?” 裴绪被气笑了。 “嗳,我的话难听。古来青云直上的人没几个,您的命是起起伏伏终保平安显达,算好了。”萧韶浅浅笑了。 “也是,最终平安就好。”她笑道。 裴绪内里不知作何感想,笑容发涩。 “要不要来听听你的姻缘?”萧韶更带挖苦。 “不了,我还得见人。先行别过。”裴绪见礼就走。 萧韶调侃,“嗳呦,我不是月老,但替月老说话。怕听就先跑了,可真不厚道。” 菀昭听他戏弄的有趣,掩面笑了。 “不如您先说说,怎么样?” “嗯,总之就那么几个字,小打小闹,称得上圆满。偶尔也有娇妻赌气、怄气一说。”他笑道。 “我还以为也会大起大落呢,听你说就没趣了。” 第三十五章 金璎珞(上) 第三十五章金璎珞 “有趣没趣,你不都得信我吗?”萧韶揶揄道。 菀昭求道:“那你说说嘛。” “日常夫妻吵吵闹闹,床头吵架床尾和。虽然好说,但内里的东西其乐无穷。”他玩世不恭,好像等着看闹剧。“不过要我说的话,你得付钱才行。” “你要多少钱?” 萧韶笑道:“非得要价值连城的东西才体现出你的诚心诚意。”他还直指菀昭戴的项圈。“璎珞,金、银、琉璃、白玉、玛瑙、珍珠、翡翠、玫瑰,工匠可谓是费尽心力,竭尽所能,造此稀罕物什。” 菀昭的笑变得凝重了,“不行,”她说:“不行,这东西是外祖父留给我的。” “呵,做人得正心诚意。”萧韶讥讽她。 她装出可怜的模样,“若我不同意呢?” “不行,你就算哭出来,我也不说。”萧韶一眼看穿她的伪装。 菀昭气急,“不说就不说,难为人干什么?” “不是难为人,天机不可泄露。”他笑意越深。“可惜啊,若你真同‘往昔’般,熬上许多年,里里外外凶险万分,你需要多大的命才能保一生无虞啊。据我所知,怡园里不光你一个丫头吧,还有适龄女子在,你不争自有人争。” 菀昭的脸色煞白,“也不光一家,长安四品以上的官员全看着。我只是想问,未来究竟会怎么样?” “怎么样?不好说。”萧韶笑道。 “不好说,”菀昭面色深沉。 他继续笑道:“你心里摇摆不定,到底决定什么?” 是啊,她若去东宫定会失去怡园;若不去东宫,那么二哥哥他可能遭遇不测。 “你不抉择,陷入两难之地,更是无解。”萧韶说。 她想了好久好久,风徐徐吹过。 “我想保住怡园。”菀昭吐出这句。“没有怡园,我什么都没有。” 萧韶莞尔一笑道:“嗯,这是个好决定,比起和暗里的人斗,和明面的拼更好防备。” “是,而且祖宗的余威尚在,我还可以仰仗几分。”她说。 这话说的颇没底气,她家除了冯坚顶梁,便再无族子能作梁了。 “只是你不服这个主吧。”他比出了三根手指,指的正是排行第三的赵睿。“毕竟他风头正盛。” 菀昭凝眉,“哪能不服啊,人家是太子,我们都是他的臣妾。” “说的也对,离得远远的也好,以后借着人家的力量还好高攀。”萧韶的话难听至极。 “我高攀不起。” 萧韶诮笑道:“那倒未必,以后牵连的地方多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菀昭沉吟,“若我把璎珞给你,你能算出来我要问的吗?” “那得看你想问什么?我也不诓你,你先说想问的,我再算也不迟。” 菀昭问:“我想问,是谁谋害的我们?” “问的还真多。”萧韶伸个懒腰,活动筋骨。“不能全答,说了不该说的,是要折寿的。” 她摘下项圈,“金项圈给你。” “东珠不如南珠。灿如光华,细腻圆润,玲珑剔透。好珠,好珠。就算是旁边攒的小珠,亦是价值不菲。”他看正中镶嵌的饱满硕大的南珠。“鸟雀衔花,这工匠所做的金丝,再精致不过了。好东西,好东西。”萧韶嗟叹不已。 菀昭催道:“你少说几句吧,快入正题。” “嗯,我也不贪你的璎珞,它早晚能回到你手里。”萧韶先把东西收了。 “嘁” 他毫不留情地说:“咳,我看眼下与其担心韩永麟,还是更应担心怡园吧。” 她说:“没错。” “怡园是你命中一劫。”他正中菀昭心事。 “劫?” “恐日后遭难,与亲戚在争家产上冲突,而你又是心气儿高的人。气愤之下难免作病。” “遭难?你是说家中官爵不保吗?”菀昭顿然心紧。 “嗯,怕是要遇险。不过姑娘的命自然金贵,有人能解此局。”他又故弄玄虚。 “谁啊?” “嗯,说实在的,他找了我算了好几次了,我都快烦了。” 午后易困,萧韶打了个哈欠。 “算了好几次,这么信相术?” “那是啊,谁让他老缠着我呢。话说这人,和姑娘还认得,不光如此,我看日后兴许还有戏。” 菀昭诧异,“裴绪?他不像信这些的人吧。” “是啊,我也没觉得他像过。但近来总找我算这算那的,估计也嫌自己岁数大了,怕娶不到妻。”萧韶又讽刺裴绪。“裴舍人是爱美之人,只惜他不配揽尽群芳。典型有贼心,没贼胆。”萧韶挖苦的话更甚。 “博士您说什么?” 这话不像对个良家女说的。 萧韶忙收话:“失言了,得罪。” “无事。”她说:“裴舍人做事固然轻率,但您也不能这么说啊。” “好,那我继续说了。” “等等,”菀昭先插话,“你说的贵人,该不会是裴绪吧。” 他叹道:“是啊,就是他。” “他?我还以为日后再也见不到了呢。”菀昭呢喃句。 “哪能啊,裴舍人除了长得平平些,其他地方还是好的。论才华,十个我也顶不上一个他。”他这话里的江湖气把菀昭逗笑了。 “我一向以为外面方士道貌岸然,说的话云里雾里,净扯些不着边际的。没想到你说的那么实在,还那么有意思。”菀昭扑哧笑出来。 “嗳,以前在山野里自在惯了,到京里来确实浑身难受。”萧韶笑道。 “不对,你是东京的?听口音似乎是洛阳人。” 菀昭犹豫地说。 “是,后来游走四方,见见壮丽山河。”萧韶又说:“扯多了。命里的缘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您得把握好了。” “你是说,”菀昭瞪大双目。 萧韶只说:“我什么都没说。” “那你再说说怡园吧。我要怎么样才能让怡园不被人强占了?”她又问遍。 “不知道。” 萧韶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两手一摊,高高挂起。 “嘁,你收了钱,还不帮人办事,天底下竟有你这般黑了心肝的无耻之徒。”菀昭气道。 第三十五章 金璎珞(下) () 萧韶笑道:“先不要说那么难听啊。以为我真图你的璎珞吗?” “你都收起来了,还说不贪?” “要不我赔你这个吧。” 他从袖中摸出个未系缨的玉佩。 “我才不要臭男人的东西?”菀昭嫌弃道。 “环佩在身,养性。不戴也行,收着便罢。”他说。“你的璎珞迟早还给你,我还得到韩大将军那儿去。说不定又会见到裴舍人呢。” 原来他也是奉承韩苍的人之一。 “大将军近来怎么样?” “自然是好的,听说他不日就会领总管之职,当真是可喜可贺啊。”萧韶笑道。 “是啊。” 比起担心韩家,她现在更在乎怡园。冯坚和周夫人对这里虎视眈眈,她想,他们更盯着怡园里的珍宝。 “姑娘不去看太夫人?” 她想起来了,老夫人娘家人来了,刘氏在京里也不算无根基,依仗老夫人的家世兴许还能搏一搏,让怡园免于虎口。 “多谢提醒。”菀昭立即出了水榭。 哪怕失了璎珞,她也不能失去怡园。 没有怡园,就没有她。 耽误了近一个时辰,不知他们走了没有。菀昭加快脚步回去,希望还赶得上。 “姑娘,您在这啊。”流丹跑的满头大汗。 “怎么了?” 流丹气喘吁吁地说:“老夫人正找您呢,说要您给亲戚们行礼。” “那快去吧。” 离那儿不远了,菀昭慢下脚步。“不急。老夫人的亲戚都有谁来了?” 她没见过几次刘家人,见了也是匆匆一面,叫不上姓名。 “听说是卫尉卿及其夫人。还有其他的人。” “卫尉卿!”菀昭惊讶不已。“不是说是谏官吗?” 老夫人的亲戚竟是掌握京师军备的卫尉卿。 “是有位谏议大夫。”流丹笑道。 “嗯。” 菀昭望了一碧如洗的天。“进去吧。” 到老夫人那儿给卫尉卿刘诩,卫尉卿夫人唐氏,左谏议大夫刘策等人见礼,又说了好些会儿话。 —————————————— 生日宴毕,当天夜里她就发烧不退,病了好些天,一晃就过了半月。春病到夏,看样子好转了许多。四月初,韩祯到洛阳面圣,过几天就会回长安了。 她病了些时日,怡园被琳琅、流丹等人管得很好,井井有条的,外面田庄刚接了手,被她提携的人管的也有了点模样。 她二十二日就十五了,及笄之日,不久就会出嫁了。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她正陪着女眷们喝茶,轻轻一叹便被老夫人看见了。 “祖母多虑了,只是胸口有些闷。” 静宜笑道:“先前给您进的银耳羹,滋阴润肺,喝了后可好些?” 自从冯湛生辰后,她犯了场病。安静宜就来怡园愈发勤快了。 “觉得味好,连喝了几天,确实好些了。”菀昭笑道。 “近来天气干燥,吃点蒸梨也好。或者熬了梨水再放些百合,也是润肺的。”静宜笑道。 老夫人见状也放心了,“你得好好保养了,管了几天就大病一场。幸而无事,日后可得仔细着了。” “以后你得仔细点了。”周蕙妍握着她的手,体贴地说。 靖娘也说:“是啊,是啊,在风口待着,被风吹了,生了病多让人担心啊。” 房夫人对老夫人笑道:“您瞧她们,和睦的很。” “都是不大的丫头,自然亲近许多。”老夫人笑道。 她悄声说:“菀丫头也将及笄了,该想婚配了吧。” “周夫人也和我提起过,都是些高门显户的爷们。”老夫人沉声道。 “您心中可有人选了?” 老夫人轻叹了声,摇了摇头。“想等会儿,再看看。” 房夫人道:“不过这几日裴家的人来了几趟,许是有意。” “裴家小子?” “是。” 老夫人静默无言,不知是赞许还是反对。 这时,琳琅和侍女们送来了茶,“请用茶。” “这几日怎么没见王婆子?我朝她要的手珠,现在还没送来。”周蕙妍不经意提起她。 琳琅笑道:“已将她赶出去了,姑娘要什么样的,我给您去找?” “她犯了什么事?” 琳琅冷笑道:“凭她欺上瞒下,吃里扒外。私自联络柜坊,找田庄讨私下里放的债,又变本加厉向田庄的人讨要月供。庄子上的人苦不堪言,便招了她的手下。审了几个,自然就把她查出来了。” 菀昭心里暗笑,她只是病了几日,王婆子就藏不住狐狸尾巴了。 “先前金十娘和庆春没说出她的龌龊事,等王婆子东窗事发了,她们才肯说出她们之间的勾当。”琳琅又说。 周蕙妍眼中不安,不敢出声应句话。 “琳琅,以后就别说下人们的事了,听着怪难受的。”房夫人嗔道。 “是。”琳琅作揖,“琳琅以后再不提此事了。” 老夫人太息一声。但不割血肉不是治理,切掉根,才能根治疾病。 “怡园入夏有了生气,奴婢做事都很殷勤,应是姑娘们治的好。”蕙妍温柔一笑,妩媚动人。 “你夸琳琅姐姐、流丹和画黛吧,她们三个居功至伟。”菀昭说。 老夫人问:“画黛?”又补上一句:“我还没见过她吧。” 琳琅说:“您忘了?她前几天还给您送了绢帕。” “画黛姐姐人挺好的,常来我那坐坐。”靖娘眉开眼笑。 老夫人笑道:“长得不错,做事也妥当。” 菀昭只淡淡一笑。 流丹曾说她见画黛深夜出去过,不知干什么。画黛身份成谜,问了方大媳妇也说她来路不明,主动找上来哭诉自己身世凄惨。 三月中旬想了她好长时日,最后竟盼到了她。却与曾经陪伴她到最后的画黛大不相同,性情上相异。 流丹说:“她话少,是个喜欢清净的。不过是个懂书墨的人,能做出好诗,写出好字。” “是个宝丫头。”老夫人笑道。 房夫人笑道:“她现在和妙莲形影不离的,天天腻在一块儿,两个丫头岁数差不多,能聊开,日头长了自然情分深厚。” “祖母,她做的蒸梨极好,您也来尝尝吧。” 第三十六章 孟夏(上) () 古人曾道什么怀什么悼的,血泪流不干、滴不尽。今伤感往昔,生如潮起潮落。更有相思不得闲之说,正所谓情深处无处不在,写情写意,都不如飞来书上一说旧梦沉浮。 明章初年花朝节,殿里殿外都在忙节庆,她忽想起去年花朝的故事。 “快折花去,长主要。”婢女传话给伺候花草的宫女。 今日在值的正是婉凝。 她是前儿刚来的宫人,以良家女充入后庭,后来又被分去侍候太华长帝姬。但婉凝一个新来的,怎么可能去陪侍长主,自然被派去干外头的活。好在掌事的宫女还算和善,只让她们负责洒扫之类的平常活,从不为难人。 “是。”婉凝应道。 她很想见上长主一面。长主很美,艳冠群芳,胜过后宫里所有的女子。 婉凝平日只能见众人簇拥的娉婷影,以及闻传来的香味。 “嗳,教你折几支桃花,要整枝儿,开得盛的。”殿里出来的大宫女毓儿说。 她忙说:“是。” 玉照殿里没桃花,自然得去外面折了。 桃花绽放宛若粉面着妆,娇媚惹人爱怜。但开得盛的不经折,寥寥数日便败了。只能折含苞待放、或半开半闭的。 “在桃树下站了半天,却挑花骨朵折,真是有趣。” 声音婉转动听,又带了丝娇俏。她不知是谁的声,转身先见是盛装女子,可能是哪位主子,于是先行礼再说话。 “折花不能折盛放的,那样的话没多久就枯萎了。”她说。 “知道了。”她只说了三个字,令婉凝深低头去,不敢看人。“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听她说话,便知是性情清冷之人。婉凝生怕惹恼她,便乖乖听话。 “相貌生得好,还有些许面善。” 婉凝刚见她的容貌就为之倾倒。 神色偏冷,却着一身艳丽绝伦的金绣裙。如此不衬,亦因其貌而衬。更有清韵超然,非言语能形容。 婉凝也觉得熟悉,但不知她身份,只能说。 “您谬赞了。” “你叫什么名?”她问。 “婉凝。” 她稍稍诧异,“你从前叫素兰?” “是,后来宫正给我改了名。”婉凝如实回答。 “那名字是我起的。” 此言一出,婉凝出了身冷汗,哪怕她不是长主,也是宫中的贵人。加之她觉着面熟,那十有**就是长主本人了。 婉凝忙拜到在地,“多谢长主赐名。” 她只淡淡地说:“平身。”长主又道:“蕙质兰心的人不少,但能有惜花之情却是难得。” 婉凝说:“长主谬赞。一直照顾花草,所以便懂如何养花护花。” “你没听毓儿的话,而自作主张。能有这份情,我是赞佩的。其实我素来不爱花草,鲜少去命人折花插瓶,只因今儿是花朝才命人去折。”她淡淡地说。 “令长主失望是我的不是。”婉凝低头认罪。 长主却说:“不,你不用折了。你手上的花便好了。” 婉凝说:“是,谢长主。” “婉凝,寓意温柔美好。”长主只是微微一笑,却那样和静可亲。 婉凝锁眉道:“惟恐冲撞了长主名讳。” 太华帝姬名柔仪,生母是先帝裴后,是除圣上、皇后外最尊贵的人了。婉凝身份低微,断不敢造次。 柔仪说:“古来姓名相同者那么多,更何况名又不同。无事。” “知道了。” 柔仪从容问:“你家乡在哪?” 婉凝低头说:“巴州。” 巴州离长安路途遥远,又是所放的贬谪之地。 “嗯,相隔千里,思念父母吧。”她说。 “甚为想念。”婉凝沉重地说。 柔仪叹息道:“我也在怀念,你还能等团聚之日,但我父母已去,再见已是阴阳相隔了。” “长主莫伤心,您还有兄弟姊妹,诸位宗亲。”婉凝安慰道。 柔仪也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伤怀。 只轻轻“嗳”到,“你日后不必侍弄花草了,入殿伺候吧。” 就这样她进了玉照殿内伺候。 相比传言中宫墙里四方天,规矩大。玉照殿却没那样的繁文缛节,长主的性子虽淡淡的,但亦是和顺的。在她身边待久了,愈发觉得她满腹经纶,才华堪比士大夫。 有日婉凝问她,“长主比起香脂为何更爱缃帙?活脱脱像个教书夫子。” 她妩媚一笑,“不为什么,但因我是长主。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平阳公主那样文韬武略,为父兄分忧。” “长主是久居深宫之人,怎么想这个?” “历经变乱,京师不安。”柔仪只叹气。 圣上登基前不久,也就是几月前的事。卫王谋反乱京师,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先帝哀恸不已,以至于犯病驾崩了。圣上登基就开始清除卫王的党羽,又引起一阵风波。 “那些事是外面朝臣忧心的,长主不必劳神。”她好言相劝道。 柔仪忽地软声笑道:“你不懂。胸中没有天下,便做不了大事。纵然我是个女人,也想,不,也能做英雄。” 婉凝惊了又惊,极为触动。“长主的心,我有三分明白了。您为社稷的心,我能体会到。”她不由自主地拜到在她面前。 “不如多看看书,懂点礼,日后行事也有规矩。”她柔声道。 “嗯。” “人都说女子不需读书写字,可长主却反其道而行之,不光成日琴棋书画不离,更看兵法,想做女将军。”婉凝笑道。 柔仪放下书,郑重地盯着她。“也许你不懂,不过迟早能体会我这片心。” 她的目光如她的名柔仪一样,温柔的、亦是带有威仪的。那目光是长主的目光,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的目光。 “是,我会的。”婉凝怔忡。 柔仪用手抚摸她的眉头,“别锁眉了,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 “长主,”她柔婉一笑,“谢长主关爱。” “为我上妆吧,待会儿要去见皇帝。”柔仪说。 妙鬘娥眉,美艳无双。每当婉凝为她着妆时,总得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她的容颜。 “真美。”她忍不住赞叹。 柔仪轻笑,却不做声。 婉凝仔细描眉,画着远山黛,极衬她的肤色。 “您去见大家为何事?”婉凝问。 “为了挑驸马。” 柔仪缓缓睁眼,默然地直视前方。 第三十六章 孟夏(下) 赵睿说:“等等,你说他拿不出这么多钱?” “是,他居然出手如此阔绰,一下拿了一百两黄金。如果但以他的俸禄,一年七十五石,需要多少年才能挣到这个数。” 杨素诧异,“你是说这里面有古怪?但有金铤的人,长安有不少人,不能单凭俸禄说话吧。” 裴绪又把金铤子拿出来,“不,一则你看上面铭文,这是官银。赐金银,在礼部都有记录,前几日去查过,郭宝义从没得过这种金铤。二则试问哪个人行贿会把上面有铭文的官银送到别人手里?也许有人暗里做的,借个名头罢了。” 杨素拿来端详着。 “会稽郡泰乾二年贡金壹铤伍拾两,如果没错,这是地方进贡的黄金。看成色、形状、重量,均符合官造金铤。两个金铤一模一样,应当是同时进献上来的。”杨素如实说。“裴舍人的猜想,臣深以为然。” 赵睿怀疑,“区区郭宝义哪来的贡金?” “殿下,眼下还不宜声张。此物是地方进奉上来的,一出问题,肯定先问原地的官员,接着是责问户部。牵扯的人之多,恐怕一时难以查清。”裴绪慢吞吞地说。 赵睿说:“嗳,你说的也对,真要是为一百两拿问那么多人,只会更难查清。”也只能缓和了,“说了一上午,移步偏殿去用饭吧。一会儿还得去见外邦使臣。” 杨素要见太子冼马就先走了,只留下裴绪和赵睿吃中饭。 日日繁忙,没一天能清闲了。只有晌午小会儿,偷得浮生闲。因是佛诞日,宫女进的是素斋,是精致小菜和细粥而已。 “裴卿,自那之后,你就没见过她。” 赵睿边喝茶边问,当是随口一问。 “是,她只教我把东西还给您。”裴绪笑道。 他皱眉,“就没说其他的?” “东西都是侍女转交的,您觉得能说其他的话吗?”裴绪觉着有趣,眯眼笑出来了。 赵睿仍不死心,“大抵是镯子不好?” “我打开看过,好东西没错,只是东西送的不对。”他夹菜尝了口。 赵睿眉头皱的更深,“你倒好,我还没动筷,你就先吃了。” “饭菜嘛,谁先吃都一样。您火气大的很啊。”裴绪嗤笑。 “哼,”赵睿把筷子往桌上一放。 他见状便问:“又怎么了?” “还没细看姑娘长什么样,就被人家回绝了。又被你奚落了,我能不生气吗?” “不对,不对。”他抓筷子比划比划,“突然送东西给个女儿,常人不会收,人家是朱门绣户的千金,更明事理不是吗?” “太子的赏赐,也不受吗?” 裴绪笑道:“无功受禄,灾也。何以克当?” 太子被他的话堵住了嘴,“唉,倒也没错。不过你竟说我的赏赐是灾祸,真是忒坏了。” “仅仅是引前人的话,切勿多心。”裴绪边吃边说。 “嗳,她没那个心,冯坚却四处奔走迫不及待啊。” 赵睿拿筷子夹了一点菜,简单尝了味。 “冯尚书大概希望自己侄儿高嫁吧。”裴绪咕嘟咕嘟喝下茶。 赵睿被他狼吞虎咽的吃相吓到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饥不择食,最近和饿鬼似的,次次如此。” “没办法,”裴绪摇了摇头,“唉。” “突然又唉声叹气的?” 脸变得快,令人捉摸不透。 “萧韶和我说,我财运好,可这些年没攒下几个子儿,估计婚事耗的钱都出不起。”裴绪哭丧着脸。 赵睿忍不住笑了,“不对吧,都说裴尚书家富。从你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是入不敷出啊。” “有钱也不是我挣的,自己挣的那才是真体面。我只是个五品官,两三年攒下来的钱,也没多少。现在手中的钱只能刚应付婚事,日后只怕要捉襟见肘了。”裴绪苦笑。 “自己挣来的才是真体面,是个男儿都该说出这样的话。我敬你是条汉子。”赵睿让人上酒,“爽快人,这杯酒我敬你。” “不了,臣身份微贱,受不起。”裴绪不敢接下他的酒,“该是臣下给您敬酒才对。您请。”他倒酒给赵睿。 赵睿微笑,“刚有点男子气概,瞬间就没了。” “臣不敢造次。” 他眼如秋波似的,笑盈盈地嚼着菜。 “嗳,你到底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呃这,这,”裴绪踟蹰不决,“说了怕您训我,我还是不说吧。” 赵睿笑道:“没事,你说吧。”他见裴绪嘴闭的严实,直接就说:“莫不是?” “正是。”裴绪头深深低下去。“臣,有错该罚。” “又没参选,没事。”赵睿哈哈大笑。 裴绪愁眉苦脸道:“知道您生气,我才不敢说话。” 赵睿好奇道:“那姑娘长什么样?” “相貌不甚艳丽吧。”裴绪只说了这句。 “不甚艳丽,这话怎么让你说的不太对头。” 裴绪被逼问只能实话实说:“这,我实话实说吧,姿貌秀雅,娴静庄重。眉不扫而黛,唇不点而朱,玉颜清俊。” “嗯,说的令我心驰神往。”他笑道。 裴绪笑道:“您先前说她相貌普通,也没错。” “此话怎么讲?” 他笑道:“低眉顺眼长久了,也就不起眼了。” “哪天我一定要见见。”赵睿下定决心。 “别了,人家已经严词拒绝了,直说无意于您了。您别讨那个嫌了。” 赵睿语塞,“罢了,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嘴上这么说,心里过意不去。 “萧韶当着她面说我相貌平平,从那之后,我就悬着颗心了。”裴绪话里苦涩不堪。 那个江湖术士,直接说他相貌看不出什么,来讽刺他相貌一般。平时说说也就罢了,非得当着人家姑娘面,还特别冷嘲热讽了一顿。当时,气得他恨不得割了萧韶的舌头。 “原来你也怕别人说你的长相啊。”赵睿笑了,“五官端正不算丑。” 又来一刀,裴绪心又酸又痛,“您别笑了,我知道自己什么样。”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书、夫人都同意了?” “是,已准备托媒人。只是恐人家嫌弃。” 第三十七章 长清观 菀昭掀帘角,看外面街上人烟阜盛,很久没到热闹的街道上了。 过长清观的山门,有数位坤道在道边迎候。她刚下车,就见前面女道士里有个和自己相貌颇为相似的,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靖娘和蕙妍也看见了,但忍着不说,只在暗地里偷笑罢了。 不多停留,先去拜谒神像。香气缭绕,朗朗诵经声。拜了半天,又远望道士打平安醮。四月初八,是尹喜真人和葛天师的圣诞,法事格外盛大。道士开坛做法,祈求平安福延百年。长清观热闹非凡,善男信女肃然进香。闲暇时稍坐片刻,菀昭就只身去见傅姑娘了。 她的俗名是傅庭兰,其实她们称不上熟,因是祖辈的亲戚,顾着情面才见过几次。后来因她家里早早中落,投奔叔伯无果,走投无路下就随姑子出家做道士去了。 “你好啊,许久未见,万福。” 菀昭行礼。细量着她的打扮,一身宽大甚至不合身的素袍,粗布制的衫子,上面还有些新打的补丁。打扮与其他的姑子差不多,只略显寒素。从她举止可见其为人端庄稳重,是个温厚的人。 “远道而来,看座吧。” 菀昭笑道:“几年不见,越发超逸了。” “承蒙姑娘错爱,我只是长清观没等的姑子,跟着师傅后面修行。”庭兰静静地笑了。 “本来我没想来这扰你修行,还是老夫人提起了往年都在这过,所以我就跟来了。” 前世她来长清观的日子屈指可数,见她不过一两面。像此次特下了拜帖求见,还是头一回。 “姑娘哪里的话,在这不必见外,先前多亏了姑娘照料,才不至流落。能在长清观研习道理,听师傅讲圣人之言,是我毕生之幸。” 菀昭一时没想起过去如何,只笑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好好随你师傅修习吧。” 庭兰笑道:“你远道而来本该为你接风洗尘的,只可惜,这只有粗茶请你。”她斟上一杯,神态凝重。 “没事,能饮一杯便好。”菀昭轻轻呷了口茶,清淡的茶,很适合这时令饮。“茶虽淡,味道却极清。真是修道人喝的,我这个俗人从没品过。” 庭兰笑道:“你也贫嘴贫舌的,只是倒了半钱茶叶,泡个味给你尝尝。” “你的茶泡的好,我心里佩服。” “别了,等我拿了好茶再请你吧。” 忽地外面有人敲门,“师傅叫你。”小道士喊道。“等你伺候去。” “一起出去吧。” 菀昭和她出去,到静室安坐。刚巧夫人遣流丹找她,“您在这啊,快进去吧。” “这就是冯姑娘啊。” 在老夫人旁陪笑的道媪拜了又拜,赞了后又啧啧。“姑娘出落的愈发动人了。” “您说笑了。” 老夫人叹道:“她近来病多缠身,入了夏才好些。” “之前给姑娘护身符可随身带着?” 菀昭蹙眉道:“也不知道让哪个拿去了,找了几圈没找着。” “唉,估计底下人手脚不干净,连护符也不放过。”周夫人叹息。 道媪说:“累日身上不好,听前儿还大病一场。凡是像姑娘那样的富贵女儿,都是手心里捧着的。纵然爱护非常,也会有鬼缠身,阻挡姑娘的福运。” 周夫人忙问:“这,有法子消除灾祸吗?” “如常来我观里的王公贵胄,又是寄名、又是求符的。据我所知,年年冯府都为姑娘求了不少的神佛,供了不少的灯。我今儿为姑娘点长明灯,日夜诵经祈福,望天尊保佑姑娘百病俱消,身体安泰。”道媪笑道。 老夫人笑道:“多谢。每日供的灯,还如从前一样。” 每日供灯有数,故遵循了以前的先例。 “姑娘身子弱,可服些补不足的丹药。”她命小厮取金罐来,“寻常的罐子不宜装金贵的药材。” 菀昭瞟见上面精细的纹路,团花栩栩如生,应是工匠倾尽所能造的。“这罐子做工上好。” “非如此,不敢造次。”道媪道貌岸然地笑了。“里面装着的是所用的紫英。” 道媪又说:“小道自用最好的,凡是上好的皆为姑娘用。” 菀昭从前就听说过道士炼丹神奇,但那么多道士,没一个吃丸药成仙的,可知这法子只是人为求终南捷径而走的弯道罢了。再说丹砂、金砂、紫英、白英什么的,古人又不是没用过,徒增自己对长生的烦恼罢了。 她忙推辞,“如此珍贵,受用不起。” 看她大费周章地弄了许多瓶罐,里面装的都是上好的药材。菀昭不敢接下来。 “丸药是延年益寿的,人吃了没坏处。”周夫人笑道。 盛情难却,只道:“多谢坤道。” 菀昭勉为其难地应下来。 女道士双手托个盘子进来,“师傅,护身符。” 菀昭一惊,正是那个和她有几分相像的道姑。 “这是我徒弟,叫令贞。” 令贞,这名字有些耳熟。菀昭拼命回想,忖了片刻,好久好久才想起来这么个人。 菀昭小时候身子不好,父母怕养不活,又听信贫苦人家的孩子好养活,就找了个老婆子取名玉奴。更找了长春观的道姑韦静善取了道名玄贞,大抵富贵人家总舍不得真让女孩出家,于是千方百计找了农家的女孩儿替她。 她兴许是以前家里找的替身,送进了道观里。不过那都是大人私底下寻的,不曾让她碰过这些事。她有次听人的闲话,才知道有那么个人是替她活着的。 “快拿去给姑娘。” “姑娘,您看看这个。” 菀昭立即回神,她端个素白的瓷盘,铺了张黄绸子,托了个精巧的玉坠子。 “恕难从命,一则出家人的法器断不能收,二则玉光流霞,是精心盘玉才得的。如此贵重,承受不起。” “驸马?那岂不是长主婚期将至?”婉凝又惊又喜。 柔仪轻轻地说:“哪里,要准备嫁衣裳还得半年呢,怎会那么快。” “驸马会是什么人?” 她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大家中意韦家的二郎。” “韦家二郎?”婉凝只听说过长安大姓韦氏,并不曾听说其家的人。 柔仪笑道:“名字我不知道,据说是个右卫中郎将。” “中郎将,这不是遂了长主想习武的心吗?”婉凝打趣道 她幽娴地笑了,“” 第三十八章 海上方 令贞奉上荷包,“您的护身符,平日里放到荷包里就行。” “多谢坤道。” 她们说话,菀昭去找靖娘和蕙妍。 “你们躲猫猫呢?” 靖娘笑道:“哪的事,我们想看看道士怎么作法?” 她看得津津有味,菀昭来了她也没看她。 “嗳,再坐会儿就回去了。” 菀昭推了推她,又对蕙妍说:“伯母要见你,你快去吧。” 蕙妍面带疑惑地走了。 “你呀,收收心吧。”菀昭拍拍她的肩。 靖娘稍微嗔怒,“你说的那个姑子,我怎么没见着?亏你还下了拜帖,晚些就走了失约了。” “提她做什么?我刚见了。你不是说你不想见她吗?” “嘁,我只想见见能被你夸的人。”她嘟着嘴。 菀昭笑道:“她啊,只是暂住这里,并非真的出家了却凡尘的道士。” “暂住?谁会没事住道观啊?” “你呀,”菀昭无奈地笑了,“她算是傅梁的遗族,祖上是梁时宗室,后来逐渐没落了。” 靖娘嘲讽:“落毛的凤凰。” “少说点,小心以后进地狱被鬼割了舌头。”菀昭白她一眼。 “那她长什么样?” 菀昭说:“嗳,别多问了,再说我让伯母罚你。” “好姐姐,你怎么变得和琳琅一样凶。”靖娘皱着眉,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要哭出来了。 菀昭心软了,“唉,我给你求的平安符。” “谢谢。”靖娘喜出望外。 后来的日子,怡园上下为韩祯归来接风洗尘。流丹忙前忙后,先是着人快马加鞭赶到驿站迎人,又是准备宴饮的。没想到韩祯归来的时候,宴席冷冷清清,请的人有些个没来。最后还是冯湛带着群文人清客,才热闹许多。 她只是没想到,一直为韩少监回来高兴的姑娘,却神情淡淡的。说了几句祝语,吃了三两口菜,就困得睁不开眼了。没撑到最后,就被她扶出去了。 这段时日碰巧又逢太夫人卧病,要派人请医问药。安静宜开的方子,用的药,等问过了姑娘,再和安夫人商讨斟酌了分量,才敢用药。流丹更要日日去问伺候的琳琅,有时琳琅没记性,还得她帮忙。太夫人的病过了七日才见了好转,流丹终于能歇口气。 流丹刚歇下,天已经破晓,她慌忙去叫菀昭起床。 “姑娘,今儿还要去上学。” 先前菀昭因病休了半月,这回无论如何都得去见先生了。 只见她沉吟,“嗯。” 休了很久,日日仍带倦容,怎么也不见她的病有起色。 菀昭疲惫地睁眼起床梳洗,一口饭也没吃进去就走了。只有听了许多圣人的道理,又写了百十来张字,先生才肯放她走。下了学还要去见房夫人,她说了句:“你不必跟着我了,陪画黛说说话吧。” 等送走了她,流丹去找了画黛。 “画黛姐姐,你看到姑娘案上的画了吗?画的可真好。” 画黛淡淡地笑道:“的确,姑娘画的自是极好的。” 流丹见她话不多,想聊的火也灭了。平日画黛就颇为冷漠,一问三不知的,谁问她话都问不出一句。 “你今日见琳琅了吗?” 画黛漠然地说:“没呢,今儿也没看有人来。” “哎呀不好了,二位姑娘快去看看吧。” 鲜少来东院的玳瑁,小跑进来,“二位姑娘快去看看吧。” “怎么了?” 玳瑁满头大汗,又慌又急,“琳琅姐姐不知怎么了,突然就倒了,快去看看吧。” 流丹留画黛看院,自己跟玳瑁出去,谁料想半路又见房夫人身边的妙莲着急忙慌的和安静宜往东走。“嗳,出了什么事?” “姑娘病了。” “什么?” 刚驱走了老太太身上的病,姑娘和琳琅偏巧又病了。 “姑娘喝了半碗茶,还没没咽下去,全都吐了。把案上的茶碗、茶壶啊扑腾到地上全碎了,身子乱颤了半刻,忽地叫了声,随后就不省人事了。房夫人被吓的险些丢了魂儿,让几个婆娘把姑娘抬上榻。才想起请大夫,院子里乱作一团麻,谁也不知道怎么着了魔。”妙莲胡乱地说。 流丹赶紧问:“姑娘怎么样了?” “喂了几勺药,全没喂进去。房夫人快哭死了。”妙莲急的直跺脚。 安静宜也说:“估计是犯了病,等我去看看。” 匆忙跑去拜了房夫人,只见菀昭躺在床上面如死灰,使女边哭边擦着她的脸。安静宜把了脉,却说她身上没病,只是气息微弱。房夫人忙打发人叫韩祯去请外面的大夫来,说的话和安静宜一模一样。问了多少名医,异口同声,开的药也毫无效验。 老夫人听到风声,琳琅和菀昭连气都快没了。老人泪流满面,此刻心肝儿的唤也没用了。 小厮过了院门,跟夏七娘说:“外面来了个瞎子,赶都赶不走,非说要见太夫人一面。还说他是以前府上的旧客。” 夏七娘觉得这事奇怪,忙去禀报。 哪怕见的是个瞎子,老夫人仍客气地问:“不知您来舍下,所为何事?” “无需多言。因听闻病的奇异,所以来此。” 瞎子的眼睛被重重白纱蒙住,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衣衫不算上好,但用料俱佳。举止算个斯文人,只是说话冷漠。 听他这话,老夫人忙问:“您能否为她们医治?” “问的东西在哪?” 那人只说了这个。 老夫人不知他说什么:“请问是什么东西?” 那人冷笑:“平安符不能保平安,反而成了害人的祸患。” “纵使如此,也不晓得破法的理啊。”夏七娘在旁听得一惊一乍,暗自怨恨长清观的婆子心思歹毒。 “鄙人不求千金,只求舍我点灯油钱,供上半盏灯。”他微笑道。 瞎子要什么灯油钱,夏七娘不解的很。 老夫人忙说:“给他拿缗钱。” 那人冷笑道:“既然是咒怨,拿钱打发恶鬼就好了。再用半两芙蓉花,捣碎了取夜里的井水,和了玫瑰汁子便可。” 这方可真教人迷茫,试问哪有这么开方子糊弄人的? 第三十九章 菱花镜 夏七娘讪笑地问:“这方有名号吗?吃了后能见效吗?” “此方无名,不过全在养怡罢了。”他冷笑一声,哗啦扔了手里的钱。“富贵温柔只是过眼云烟,来了阵风很快烟消云散。尘寰中人,须臾韶华,可悲可叹啊。” 夏七娘不解其意,只当是瞎子胡说。而老夫人则听后面色仍安定,只听他说话。 瞎子的话不多,“唤人掌灯。” 他看不见,却要人点烛火。夏七娘茫然照着他的话行事。 “不知先生能否为孙儿祈求平安?”老夫人问。 “本有璎珞上嵌的明珠庇佑,只是东西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命里的三灾八难该有的还是会有。不过,镜里寻花,鄙人送面菱花镜予她,愿她好自为之。”他从袖中摸出面不大的铜镜。 “笄礼前,莫使小人冲撞。再者,她生来便与紫微垣相冲,无论如何都不能涉入其中。” 说罢就拂袖而去,出了门就不见踪迹了。 老夫人为此一惊,忙着人去照料了。把她们二人全挪到老夫人住的西院。为以防万一,她刚病愈也亲自去看护,只许房夫人和流丹亲身守着,其余人一概不许接近。幸而药喂下去了,总有了些气息。过了十五,能喊句疼了,不久便清醒了。 “芸儿,你们姑娘现下可好?” 自打冯湛生日后周夫人就没来过怡园,只派段婆子一人来。 芸儿笑道:“是啊,姑娘能下床了,才说要吃蜜饯,厨房忙着给她做呢。” 段大娘笑道:“你手里拿着东西要去哪啊?” 芸儿和气地笑道:“要去先生那儿,这些啊是姑娘闲暇时写的,要让先生帮忙看看。” “嗳,靖娘要是像姑娘那么勤勉,太太也就省心了。”段大娘笑了下,就说:“我先去见老夫人了。” 段大娘刚过屏风就拜道:“太夫人万福金安。” “免礼,免礼。” 老夫人笑道:“媳妇现在如何?” “太太本应晨昏定省,日日侍奉在侧的。因为姑娘病了,太太身子也有恙,所以就将息了。”段大娘笑道。 老夫人说:“既如此,让她好好养病吧。” “二十二是姑娘的生日,冯姑娘正好十五了,不能照往年的来,依太太的说法,该大办特办才好。” 老夫人叹息:“办宴席是小事,我做东,你们去办吧。” 段大娘笑道:“太太想,姑娘大了,也该寻门亲事了。” “先不谈这个,日后再定吧。” 她目光清朗,从未浑浊过。 段大娘又去了东院见菀昭,正碰见她喝药。 “那瞎子还真神,这方姑娘用了三天便好了。”流丹喂她药。 “嗯。” “姑娘大安了?” 菀昭暗道稀客,她从鲜少踏进怡园。 “姑娘的身子好多了。”流丹说了句,就把药碗端下去了。 她微微一笑:“段婆子好啊,我快康复了。” “姑娘脸色比前些日子好像好多了,可见那神来方是有效的。”她面带春风。 她点头含笑道:“嗯,多谢大娘。” “姑娘的生日要到了,太太要我问您怎么办席?” 四月二十二是她生辰,过了那天,她就十五岁及笄了。 菀昭忖了刹那,“伯母做的自然是好的,我无需多言。” 段大娘笑道:“嗯。”她又转而唏嘘:“唉,这病来的蹊跷,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古怪,好在姑娘福泽深厚,病痊愈了,气色也好多了。” “谢谢。” 菀昭把段婆子送走,便怀疑她忽然患病的缘由。老夫人说她着了魔才得病,还说平安符有问题。那符是长清观的道士给的,难道他们真会做这等谋财害命的举动?还是背后有人操控他们,意图要她的命。 她不禁寒颤,现在就有人迫不及待的要她死。是周蕙妍,还是周夫人?除了她们两个,就是那些她讨嫌的那些人。 菀昭冷笑道:“从前斗来斗去,现在更要了。” 她的路很难,不过既然避开了宫墙锁,兴许她还能找到另一条路,一条能安心活下去的路。 忽地叫了:“流丹,流丹,” “嗳,姑娘有什么事?”流丹忙跑来。“怎么了?” “老夫人说她见了个人,你能说说怎么回事吗?” “啊,好像听说是个年纪不大的瞎子,一身青袍,脸上蒙了几重布,却没拄拐,也不见他跌了撞了,想必是个世外高人来帮姑娘。”流丹微笑道。 菀昭惊讶道:“竟是个瞎子?” “是啊,谁想到他说的话不着边际,却句句在点子上,好似能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 菀昭不禁想到她梦里的黑影,或许这是一个人,只是已经无从查起了。神异之事,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啊,他好像还给了面镜子,让我放案上了。”她把镜子拿来,“你看这镜子,还蛮精致的。” “是啊,这面铜镜。” 菀昭捧铜镜,背后凹凸不平,翻过去,上面竟有字。“上面有字。” 流丹不甚懂文字,“写的是什么啊?”她又觉得似乎与牌匾上的字一样,“好像与匾额上的一模一样。” “养怡。”菀昭微微一笑。 原来是园中人啊。 流丹问:“这两个字是什么来头?”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便是从这句来的。”菀昭轻轻抚摸上面盛放的菱花。 “那和园子有什么关系吗?” 她轻轻笑道:“名字只是为了求个平安和合罢了。” 流丹又笑道:“那瞎子给的方奇异的很。说是芙蓉花、井水、玫瑰汁。” “芙蓉花、井水、玫瑰汁子,颇为有趣啊。我从没听过有人这么开方子的,不过能灵验那就是另回事了,也许人家有真才实学呢。”菀昭随口诌道,仍注视着铜镜。 紫微垣,象征帝王的居所。老夫人深夜里和她说了那人的事,讲她不能进宫墙大内之所,也许这就是命数吧,生来相克。 “不过有流言说来的那个瞎子在老夫人面前胡诌了好长时间的疯话,却没人能听懂。”流丹嗤笑道。 “兴许是我们俗人听不懂吧。” 第四十章 锦书(上) 暗里的事还是不便说出来的好,等天黑夜深了,烧了那祸根,也好少了风波。 “待会你把荷包拿来,送到神龛供着。”菀昭又特意补了句,“就是那天长清观里的道士送的荷包,里面还放着玉坠子。” 流丹不解道:“姑娘贴身带着吧。” “道士的法器岂是我们丫头能戴的?只有日日奉在神前,才不辜负他们的盛情。”菀昭剪了灯花,“屋子暗的很,要时常剪。” “姑娘要写东西,还是画几笔?” “把芸儿叫来吧。” 流丹笑道:“您忘了,她去先生那儿了。” “这会儿也该回来啊。”菀昭提笔在案上练字,“别又是被她娘带走了。” “那我去看看。” 流丹刚出了角门,就听见,游廊那儿叽叽喳喳。 “柳婆子非要我省下钱,平素沾着我的光不说,还竟没事找事。”芸儿哭诉。“她认的我,我还受她的气,茯苓你说,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若儿说:“柳婆子仗着她是府里的人猖狂惯了,上次我替你出气,还是杏嫂出面,她才罢休。” “我一个月就五百文,够自己吃的用的,也就不错了。干娘逼着我省出百文出来给她女儿买胭脂。呸,心肝坏了的。” “明面恭肃装的像个人,暗里四处添油加醋的抹黑主子。亏她们还是个人。老的如此,小的更被纵坏了。琳琅撵她走了,好歹给我们留了点清净,没人敢再说什么配不配的事。”若儿为她拭泪。 芸儿抹了泪,“再过三年五载的,我远了她,大家干净。” 柳婆子讨这个嫌、讨那个厌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听她们骂人反而解气了,放重脚步快步过去。 两人怔了怔,流丹先开口笑道:“远了她,是要去哪家啊?莫不是大了想婚配了?” 她俩扑哧笑了,芸儿说:“哪有?” “怎么刚刚哭得眼睛都红肿了?”流丹打趣道。芸儿眼上空留泪痕,她拿帕子细细地擦了又擦。 若儿刮了流丹的鼻子,“数你爱偷听。” “那柳婆子也忒坏了,夜里看上闩的,又不是查上夜的。丫头奉承好王婆子,还得个好脸,就她难伺候。”流丹说。 “嗳,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的心冷极、寒极,任谁也拗不过她的性子。长此以往,冷眼以对是常事了。”芸儿冷笑。“那天明石院,琳琅发落了王婆子,又骂了她们那些老的。她心里不痛快暗地里生闷气就好了,还当着画黛的面打我。” 流丹惊讶,“有这等事?” 若儿冷言:“画黛劝了几句,也劝不动了。后来还是我闻声,夺了她的鸡毛掸子,才肯罢休。” 流丹气不过就说:“我去回了姑娘,让她出面教训她。” “算了吧,”芸儿却道:“姑娘病初好,又不喜下人生事,我们只是做丫鬟的,自己多事,只别惹她不开心了。” “嗳,姑娘刚说要把玉坠子供着,我看送你好了。”玉坠塞她手里,“真放在庵里或观里,定会被偷了。” 芸儿摇头,“不好。姑娘的东西,我拿了不好。” “留着也是收我那儿,不如给你。”流丹笑道。 她踌躇地袖了坠子。 若儿笑道:“不说那个了,你们听说了吗?周姑娘要婚配了。” “周姑娘已十六了,却迟迟不见出嫁,今终定下来了。”流丹笑道。 芸儿说:“听说去年就定下来了,只是苏夫人低调一直没声张。” 流丹问:“是哪家的?” 若儿笑道:“御史中丞的郎子。” “是清河崔氏的公子啊,虽然家已经衰微了,但祖上威名还在,却也是个好归宿。”芸儿笑道。“从前韩氏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世代簪缨,能放满床笏板。可惜我们生的晚些,没见着世家大族的派头。我听娘说,早十年,韩府门庭若市,高朋满座。嗳,今不如昔,人不如旧,终有离散的日子。”她叹了声。 若儿笑道:“我们管那个做什么?眼下怡园是冯姑娘的,虽是太太管着,终究还得归姑娘。” 风渐凉,时候也不早了。 “嗳呦,忘了,姑娘正愁没见到你呢。”流丹拽着芸儿的袖子走。“这会儿泪干了,眼睛也不红了,正好回去复命。” “你不像我,是生在怡园的。看到了家里的变故,也看透了世态。这世上哪有不变的里?迟早会变的。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罢了。” 等回去了,却见菀昭伏案已沉沉睡去,香梦正酣。 —————————— 曾经流水落花,楼阁沼梁。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裴绪念这首诗。 “弘徽是想隐居山野了?” 他刚清心读书,就听到哥哥的声。“大哥,”他拱手道。“深夜来此,所为何事啊?” “母亲要我问问你的亲事,没想到你净想旁有山径涓涓流的幽户,这还问什么啊。”裴纪戏言道。 裴绪直言道:“我的婚事不用你多问。” “可我偏要问,还要一句一句地问。”裴纪嬉笑道:“那天太子平白无故的向我问起冯家,我道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你吹的风。” 裴绪面色不改,问:“太子说了什么?” “太子只问我冯尚书的事,又问我认不认识冯家的儿子,话里话外左不过是问冯家如何。”裴纪话说的轻快。 裴绪知他指的是什么,“哦,还问了什么?” “你当真不知道他问的话?”他睨了他一眼。 裴绪低头说:“不知道。” 他冷笑道:“嘿,在我面前还弄鬼儿,你转个眼珠子,我都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不敢,兄长为何出言不逊?” 裴绪心里恼火,还得板着张顺从脸。 “哼,连太子都为你保媒,你面子大啊。”裴纪坐下,面容庄重。 他无论如何都得咬死了话,“我不知道您说什么。” “你先跪下,待我细细问。” 裴绪内心大为不满,但和他闹翻了于诗礼不合,须听话的跪下来。 “让你跪你还真跪了,也好,盘问后,什么都问出来了。”他戏道。“我只问你,前些日子三天两头去冯府做什么?还钻进了怡园?” “不为什么,代父母问候罢了。”裴绪直言。 裴纪又问:“那好,再问你,前些日子不事母亲,反而往太史那天天问卦,这是为何啊?” 他嘴硬得很,“我和萧韶早就认得,拜访至交,还需要问?” 裴纪见他不说,笑道:“不妨说,我和萧韶也是老相识了。我只要问一句,就能问出你问的东西。” 他自知自己没办法蒙他,只装聋作哑一句不说。 “算命,算什么命啊?不知道家里忌讳这些吗?”裴纪还不满道:“廿五了,还没个轻重,做事没头没脑的。” 裴纪教训人和贾夫人一样,怒气冲冲,令他招架不住。 他差点磕头求饶,“我知错了,兄长切莫动怒。” “快起来吧,如今你也是中书舍人了,再跪下去,可要折我的寿了。” 那眼里的鄙夷不屑,让裴绪暗恨不已。 “知错了,请兄长保重身体。” “不说萧韶了,接着问,你拿着一百两黄金跑到礼部问,所为何事啊?” 裴纪的耳朵真灵,刚问的事,他立即听到风声了。 “这黄金来路不明,太子要我问的。” 裴纪诮笑道:“我还以为是你私底下收的呢,那好算过了。” 他赶忙躬身斟茶,毕恭毕敬地奉上。“请。” “我问完了。”裴纪似笑非笑,呷了半口,“老二啊,你只是面上安分啊。” 他深深垂头,小声说:“兄长教训的是。” “我不教你,也不训你。圣道自能将你教化了,哪轮的着我?我既来了,那就得提点你几句。” “兄长直说便好。” 茶见底了,“倒茶。” 裴绪缓缓续水。 “中书舍人,裴弘徽啊。”他慢悠悠地品茶,“做到你这个位子上,不说八面玲珑啊,就是圆滑世故,也难两全。这时候拽旧恨和新恨的,未免太不合时宜了。你还没登上三品列居宰相之位呢。”裴纪又语重心长地说:“忍一时,退一步,没什么不好的,以后你也别惹事了。你才廿五,前途好着呢。一时怄气也没用。” 裴绪听他的话,气消了半分,“兄长说的是,以后自事事谨慎,不令父母兄长操心。” “总算开窍了。”裴纪眼里含笑,“再说婚事。” 裴绪问:“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兄长怎么记挂起这个?” “那还不是你家主子费心思旁敲侧击了一通,我才来的。当时我估计是你又痴梦一场了,没料想,这回总算是个门当户对的体面人家了。” 裴绪陪笑脸,“兄长笑煞我了。” “也幸而是个高门显户的女子,正巧了了你的婚姻大事。倘若再过几年,就错过了好年华。”裴纪半开玩笑道。 裴绪问:“不知父母如何想的?” 他笑道:“你和他们想一块去了,大人们正好相中了冯家的姑娘。” 第四十章 锦书(中) 裴绪先呆了一瞬,“真的?” “当然了,我像是会拿这事寻开心的人吗?再说了,这是娘亲口说的,她定的亲我还能反对不成?”裴纪笑吟吟地喝茶,“你快坐吧,再奉承你那点小伎俩也瞒不过我。” “兄长说的是,说的是。”裴绪陪笑,端茶倒水勤快许多。 “去,去,少把你阿贵的嘴脸摆给我,不如给我几箱子书。”裴纪撇头。 裴绪笑道:“你想要什么书,我立刻让人给你送去。” 他笑啐道:“你还不是靠着你崇文馆的那个朋友杨素,没有他你上哪弄来那么多珍贵书籍?” “是,杨素是我朋友,他也是你朋友啊,拔他几根鸡毛没什么事。” “呸,放你娘的屁,人家是人家,你先对的起人家,再想我书的事。”裴纪瞪他一眼。“你平时爱欺负杨素,他脾气好,不生你的气。换个人试试,不一脚把你肠子踹出来就算好了。” 堂堂秘书少监,管经籍图史的官员,生了气也会破口大骂。“好,我都听你的。” “你小子别总拿话搪塞我,以后见了杨素别大大咧咧的,人家是读书人,你是纨绔。”裴纪接着笑话。 裴绪说:“您就少说几句吧。三书六礼还没个准儿呢,我可没心情陪你笑下去了。” “三书六礼?”他嗤笑了,“急什么?” “三书:聘书、礼书、迎书;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你急什么,最短也得半年吧。”裴纪笑呵呵,“难不成你现在就想办?” “唉,半年。”他又发愁了。 裴纪冷嘲热讽道:“以前都笑你痴子,痴子,我说你是呆,就差疯疯傻傻了。” “你这么说人,不怕我急吗?”他苦笑。 “得了,想好对爹娘说什么了吗?” “想不出来。” 裴绪双手合拢,他见了裴义直和贾夫人就是老鼠见了猫,惹不起也躲不起。 “嗳呦,连我们举进士第一的中书舍人裴弘徽都说不出来,换了我,还不知道支支吾吾说什么呢。”裴纪接着开他玩笑。 “裴纪你够诙谐了。”他忍不住说他,“快说正事吧,我求你了小祖宗。” 裴纪又恢复往常的玩世不恭,“行,也不多说了。” 他终于能松一口气了,“长话短说吧。” 裴纪见他眼里全都是哀求,“看你今天端茶递水的份上,不数落你了,我接着问。” 裴绪诧异道:“要问多少啊?” “和场面上的事没关系了。” “那是?”他暗暗觉得裴纪抓了他某个把柄。 裴纪笑道:“听太子话里的意思,见了不少次?” 倒茶洒的哪都是,“你刚说的?” “我的意思是,你见了那姑娘好些次?” 裴绪边擦边说:“几面之缘,只看了长相,知道家底,其余的事一概不清楚。” “实话?” 裴绪静默地点点头。 “啐,你跑了几次,次次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说你们不熟我不信。” 裴绪被他问得额头出了汗,“见过几次,品性端正。” “品性端正,嗳,天下的话让你裴弘徽说了,味全变了。” “嗳,”他快被裴纪的二三问给噎死了。 “嘶,前些日子我还翻起你的旧事,什么道姑啊,伶人啊,确实长相都好,才色俱佳。可是呢,你是要娶妻的人。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保不准,你又和谁厮混去了?” “你!” 裴绪都气死过去了。 自从他受卢遐给他那记忠告后,再也没出过丢人的事了。裴纪这时候翻出他的旧账,就是借机敲打他。 “猴急什么?纨绔和泼皮改了就好,怕你没个记性,我好心嘱咐你一两句。不领情我就走了。”裴纪佯装起身离开。 裴绪恭顺地把他扶回去,“别,还有事没说完呢。您安心坐着吧。” “好。” 他对这个性情多变的兄长裴纪只有忍气吞声,乃至卑躬屈膝。 “先说一点啊,等你奉承好你家主子,让他以后给我弄个闲职做,最好给我风光又没事的散官,早个几十年颐养天年。” “秘书少监掌典籍藏书,无论待遇还是工作都比扛着重担的中书省好吧,看我,二十有五,头发都要愁白了。郡王出阁要我管吧,草拟诏书需要我吧,商议找我吧。你啊,平日乐得和佛爷似的,知足常乐吧。” 裴纪淡淡地说:“好,”他又满面笑容,“你啊,平时戴的东西,缺了一件都叫唤的人尽皆知。” “打住,东西顺手赏了下人而已。” 他笑道:“我没什么可说了。” 裴绪知道自己蒙不了他,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聪明人,说话都有个掂量。 “重回婚事上好吧,祖宗。” “行,再问你就急了。”裴纪终于不问了,“嗯,跪在娘面前求?” 裴绪想想腿就发软,“算了,等事准了我再讨她的恩典吧。” “你是招了灰眯眼了吧,还是被书卷砸晕了头?” “啊?” “我呸,除了恭恭敬敬的孝顺,就不能治治她老人家的毛病?你这么多年来不规劝她老人家的性子还纵着。” 裴绪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不孝悌,我更臭了。本来当年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已经招惹了不少人。前几天还差点惹恼了太子。” “惹恼太子是你活该,那是两码事,别把辩论弄诡辩。”裴纪当然知道他干了什么勾当,只是不惜的说他罢了。 裴纪真是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什么风声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兄长别说我了,丢人啊。” 他后背汗津津的,额头汗淋淋的。 裴纪笑道“几句就受不住了?” “您有经天纬地之才,三寸不烂之舌。我自知说不过你,认输了,认输了。” “爹娘是同意了,你想好对答吧。接着按礼数来吧,肚子里的诗书能应付过来。顺带再附亲笔书信,写些冠冕堂皇的好话,什么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啧,啧,啧。” 裴绪哭笑不得,还没到写的婚书时候,裴纪就先拽起了词。 小剧场④ 稀饭陪笑,“我继续乱入,行吧,我又懒了。” 裴绪嘟囔道:“你已经有懒虫、教皇、睡神......等等等的绰号了,哦,都没有万年鸽子王来的名正言顺。” 杨素白眼:“你是欠扁了吧。” “话说,主角们的剧场,你怎么来了?”裴绪惊讶。 杨素无力吐槽道:“那是因为,我也算主角啊。” “而且出场率比我还高。”赵睿冷笑。 稀饭点头,“是啊,杨素快成男二了。” 裴绪语塞了很久。 “嘶,话说,呃,这期的小剧场,主题是什么?” 裴绪道:“小剧场有主题?稀饭你的脑子没瓦特吧。” “没有,呃,还是该有主题的吧。”杨素扶额。 赵睿说:“没女主的剧场我申请撤离。” “啊?你希望我一击必杀把你删了吗?” 杨素补刀,“反正你是弃文党,天天言弃。出现剧场就是给我们苟延残喘的时候。” 稀饭尬笑,“好心酸啊。” 裴绪说:“话说我挺想见韩霈的,虽然比我大了不知道多少岁。” “我猜他肯定说:emm本作不会出现他。”赵睿说。 “唔,你们相信有鬼吗?也许午夜梦回,你们能看到他。”稀饭故弄玄虚。 “噗,我好怕怕啊。” 杨素不忍直视道:“呃,裴舍人您就少说几句吧。” 赵睿转换话题:“咳,我说,我们不如讨论下未来剧情发展。” “啥?你这是要公然剧透的节奏啊,稀饭,赶紧的,赶紧惩罚他。” 杨素拍他,“闭上你的臭嘴吧。” 稀饭眯眼:“裴绪啊,你当时是被我矬子里面拔大个才拔出的,以为你真算大男主吗?” “呃,行吧,我错了,稀饭饶命啊。” 直播间的门开了。 “没想到立春这么热闹,Kwan,我们也凑个热闹吧。” “来了。” “你,你,你。”裴绪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米,“离我远点。” 关源笑道:“哦,我想起来了,我做了吐司。” 杨素惊异,什么人能让他吓成这样?“你们是?” “关源和何舒邦。” “啊,你们好。” 关源笑着递给他,“吃吐司吧。” 杨素尝了一口,“好吃!” “你会欣赏,不像某些人。”舒邦侧视裴绪。 影也来凑热闹了,“呃,半生的联动,可真是热闹啊。” “啊,你过完生日了,忘记给你买礼物了。”稀饭哭晕在地。 影笑道:“没事,不如把你的墨水送我吧,我对它挺感兴趣的。” “那好,我把大红给你。” 关源对影说:“嗳,人多就是喧嚣,兄弟,你长得蛮不错的啊。而且感觉,气质上和舒邦挺像的。” 影戴了面具,关源居然直说了他的长相。 “嘶,长得不知道什么样,但有那么一丢丢感觉。”舒邦说。 “原因你问稀饭吧,他搞出来的。” 赵睿抗议道:“咳咳咳,你们把我忽略了......” 稀饭说:“大概你是最没存在感的男二吧,实在不行,我、我可能把杨素升到男二上去。” 杨素星星眼,“当真?” “WTF?”赵睿心里已经崩塌了。 “肯定是假了。杨典书,不太子舍人杨素,看来你更应该做功课了。光读书多没用,不懂人情世故啊。”裴绪拍他肩。 “真了解我,不错,有前途啊年轻人。” 关源说:“咦,那位老兄消失了,觉得直播间太无聊了吧。” “的确挺无聊,书也挺无聊的。”舒邦无力吐槽。 稀饭皱眉头:“你们也不能这么说吧。” “咳,那我来吐槽一下吧。” “啊?你疯了?不知道作者与书不得侵犯吗?”裴绪说。 稀饭笑道:“你说吧,别听狗吠声。” 裴绪黑线。 “首先,你铺垫了那么多,为什么突然画黛这个人就消失了?” 必杀技:书友吐槽神功。 伤害:100000点 “呃,这个。”稀饭支支吾吾。 裴绪笑道:“我替他说吧,因为,他天天卡文。江郎才尽!” 赵睿也说:“还不如说是,他现编的剧情,导致顾首不顾尾。” “确实,这是我的败笔。当然也有伏笔的味道在,不过,因为不剧透,所以哈哈哈,我就不解释了。” 杨素黑线:“画黛是谁?” 舒邦吐槽:“你都把我们抛弃了,还笑个毛线啊。” “咳,继续我的技能。水文,你的文越来越水,水的已经引我们公愤了。” 关源打出法术伤害:差评。 伤害:1000000点 “噗,我去了。我反对不了,认输认输。” 赵睿掏出手机:“算了,来把王者?我们都是V朋友。” “你们有钱,我的俸禄可掏不起充钱的银子。”杨素举双手投降了。 稀饭笑道:“好吧,我也V8,来吧,我出本命武陵仙君——诸葛亮,你们出什么?” 关源和舒邦说:“五黑不了......真的,我们两个都不玩王者。我们玩生化危机7,刚下了,来不?” 前几天刚刚尝试生化危机的稀饭也投降道:“我,不来了。” 裴绪吃了颗槟榔,“全篇就是家暴游戏真没意思,还不如跪搓衣板来的实在。” “嗳,哦,我昨天刚好写到锦书。” “稀饭,”杨素杀鸡抹脖使眼色。 赵睿一脸阴云。 裴绪好像咸鱼翻身了,“哈哈哈哈,让他多难受会儿吧。” 赵睿白眼:“能不能小点声。” “哈哈哈哈哈,”裴绪笑死过去,“不能。” 稀饭也笑道:“最惨男二。” 杨素神补刀:“是啊,十三万字没见过女主。” “我们就是互刀联谊吧。”舒邦笑道。 “刀刀致命喽。”关源说。 稀饭说:“本作者立下一条规定。” “不能补刀,但能高端黑。”关源笑道。 稀饭说出心声:“答对。” 裴绪笑道:“哟哟,群魔乱舞了。” “咳,本期主题为空。Over.”赵睿说。 稀饭说:“不,本来要给某人庆祝生日的,结果没到一半就跑了,唉,好扫兴。” “不,我试了墨水。” 影突然出现。 “呃,真突然啊!” “你生日是立春?” 影笑道:“不是,因为稀饭忘了写,补了个生日。” “所以这时候需要本大厨出马了。” 关源推蛋糕过来,“加了巧克力的蛋糕,味道相当好。” 行吧,最后直播间的事故就是......吃蛋糕忘记了说再见。 不见不散! 第四十章 锦书(下) 裴绪才被裴纪给训了一通,又在裴义直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左一句不是,右一句不是,里里外外他就不是个人。 亏得裴纪在旁看足了戏,好心地劝和了几句,不然他就真得跪一晚上了。 鸡未鸣,天未亮,裴绪顶着大清早的凉风,出来转转。没成想有人起得比他还早。 “起得挺早啊,今儿应是大晴天,你看天上没闲云,是个好天啊。” “大哥。” 他一大早就觉得晦气!见了裴纪,免不得费许多口舌。 “厨子不知道上哪弄来了水晶龙凤糕,我看着还好,要不要去尝尝?” 又是水晶龙凤糕,接二连三的事后他早吃腻了,“我讨碗面就行了,今儿朝议,吃多了怕胀。” “朝议?那事还真多了。” 一有廷议,定争执不下,无休止的喧闹后,也没个准话。 “原昨晚去用功了啊,说了几句就悟了个透彻。佩服,佩服。” 裴纪的话明褒暗讽,话不带刺就不是他了。 “谢阁老奉旨监修国史,都还顺利吧。” 他手持折扇,边走边扇风,“规规矩矩地做,反正事事都有定规,跟着宰相屁股后走,就不怕翻船。” “父母上了春秋,大哥也该多回来看看。” 裴绪次次见他,都苦口婆心劝他多住几天。贾夫人天天在他耳边念叨,日日下来,他承受不起,所以见了就催。 “嗳,看你在家什么样,以后我在家就什么样。都是从小被训过来的,我也怕严父母,巴不得远远躲开呢。” 裴绪心道他来了,兴许就能少受点气。劝道:“爹娘天天念你,你不回来,又该骂我不会说话了。” “嗳,哪日得了闲一定孝敬父母。” 裴绪听了此话立即泄了气,自是气极反而没气可出了。 五更晓色欲曙天,天明时分了。 “晚了,晚了。说了会儿话,耽误了时辰。吃了饭,就该去议事了。”裴绪被天天喋喋不休的磋商,弄得昏头昏脑。加上还得属文字,一时又恐想不出写的,惊得脊背生凉风。 裴纪笑道:“你找机会告假吧,来秘书省做个校书郎,那比中书舍人清闲的多。” 又拿他开心,“算了,该吃饭去了。” 早饭裴绪吃的不多,茶抿了小口。心已经飞到朝堂上了,想着相公们派的催命似的杂务,他顿然头痛不已。 ———— 流丹和芸儿相视一笑,“姑娘醒醒。” 她睁眼笑道:“你们回来了。” “东西已经送到了,先生说您写的好,堪比外面的举子。” 菀昭微笑:“你这张嘴啊。” “您画的是花鸟啊。”芸儿指着栩栩如生的雀儿。 左不过是富态艳丽的牡丹,配上灵动的展翅欲飞的鸟雀。 “是,随便画几笔。” 她从前画这些,不过是嫌自己活得无趣,消遣消遣。后来画得好了,博别人一笑罢了。 “芸儿,先前我画的海棠,你拿去给罗姨娘吧。” 流丹吃惊,“给她?” “上次我看她房里挂着幅字,就想她会是喜欢字画的人了。”她笑道。 芸儿懂了意思,“嗯,等我去了就拿给她。” “这几日姑娘别去了,听说罗姨娘小月后就患了病症,小半月没见人了。” “小半月了啊。” 她也有小半月没出门了,能寻了个清净也好。事事都料理的好,无需她多心操持。 “替我去看看她吧,再着人送点山参给她吧,要什么药,只管来问吧。” 流丹回了句。“是。” “对了,上回我再案上看到张帖子,不知道是哪个小厮送来给姑娘的,就收到我这了。”若儿笑道。 笺上写着的是庾子山的《镜赋》: 天河渐没,日轮将起。燕噪吴王,乌惊御史。玉花簟上,金莲帐里。始折屏风,新开户扇。朝光晃眼,早风吹面。临桁下而牵衫,就箱边而著钏。宿鬟尚卷,残妆已薄。无复唇珠,才馀眉萼。靥上星稀,黄中月落。 镜台银带,本出魏宫。能横却月,巧挂回风。龙垂匣外,凤倚花中。镜乃照胆照心,难逢难值。镂五色之盘龙,刻千年之古字。山鸡看而独舞,海鸟见而孤鸣。临水则池中月出,照日则壁上菱生。 暂设妆奁,还抽镜屉。竞学生情,争怜今世。鬓齐故略,眉平犹剃。飞花塼子,次第须安。朱开锦蹹,黛蘸油檀。脂和甲煎,泽渍香兰。量髻鬓之长短,度安花之相去。悬媚子于搔头,拭钗梁于粉絮。 梳头新罢照著衣,还从妆处取将归。暂看弦系,悬知缬缦。衫正身长,裙斜假襻。真成个镜特相宜,不能片时藏匣里,暂出园中也自随。 边角写了落款:弘徽。 是哪个人替他传了信吧,捎了这不伦不类的信笺。明面写的是明镜,其实另有所指。 菀昭看了那信笺上的文字,“是哪个人抄的吧,抄的是篇赋。只是,有心人偏写无心话罢了。” 流丹不通文墨,看不懂上面的字。“赋?那为何给姑娘?” 其实不看落款她也知道,定是裴绪写的。寄锦书以叙相思意,可巧的是他的心思妙,偏生找了这篇。 心里只想未出阁要避嫌,胡乱收了。 “无事,想是哪个人无事抄了庾子山集,遗落了这张,才到了我这。等哪天我还给他。”菀昭诌了句。 流丹说:“您亲自去还?找的着人吗?” “因我知道是谁写的,所以还的了。” 菀昭神态闲适淡淡地说。 数日后的生辰过得平淡而无味,匆匆几盅酒,坐坐就散了。怡园以前人丁稀少不假,现在也没多热闹。原想着娘儿们能会一场,谁想到老夫人又病了,总不能聚一聚如愿。 及笄礼定在几日后的吉日,是在家庙里行礼。前世她的及笄礼繁琐不堪,又拜又走,反复多次,转的她头晕。 要么是妇人念《女史箴》:“妇德尚柔,含章贞吉;婉嫕淑慎,正位居室;施衿结褵,虔恭中馈;肃慎尔仪,式瞻清懿。” 要么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她举止有典有则,再莲步缓缓出房向宾客大拜。 增补设定 冯家: 菀昭:女主,皇后重生为冯家千金。 (晋国公韩瑄的外孙女。韩祯的远房表妹。) 老夫人:女主祖母刘夫人,并州刺史之女,养子冯坚。 冯坚:女主伯父,户部尚书,河间郡公。(同中书门下三品) 冯滔:女主父亲(已逝),前朝内史 韩夫人:晋国公韩瑄之女。 周夫人:冯坚之妻 周蕙妍:周夫人兄弟的女儿 苏夫人:周蕙妍母亲,出身平平 下人:琳琅(大管家),方大(管家) 画黛,流丹,段大娘,夏七娘,庆春,金十娘,王婆子…… —————————— 裴家: 裴绪:男主,中书舍人,崇文馆学士 裴纪:男主哥哥,秘书少监(从四品上) 裴义直:男主父亲,吏部尚书,同平章事(三品)平阳郡公 贾夫人:男主养母,平阳郡夫人 —————————— 韩氏: 傅梁朝 第一代: 梁末大将军,丞相韩伋 谢周朝: ———— 第二代: 韩期:大司马,被乱臣贼子诛杀。 韩霈:侍中,尚书令,太尉,晋国公 (生父为太常,生母为东乡公女,梁室宗女) 曾向韩期建议挟天子以令诸侯,不为接受后,转投了谢氏。 萧氏:韩霈之妻,刺史之女 韩洵:大都督,内史,尚书右仆射,司空,太原郡公 ———— 第三代: 长子博陵侯韩璂(早亡) 次子晋国公韩瑾,宗正卿,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三子韩璋:慧秀法师 四子晋国公韩瑄:吏部尚书,司空,同平章事(三品)。发妻:太尉程翌之女程氏。继室:姜氏。 女: 渤海郡王妃 纯懿皇后韩嫽 韩洵之子不提 —————— 赵齐朝: 第四代: 韩安(晋国公韩瑾嫡长子,侍中,同中书门下三品,随车驾去了洛阳,为人低调,有先祖遗风。)宰相 韩静(同谱族人,幽州刺史) 韩苍(韩洵之孙,原周朝大都督,恩封辅国大将军,无实职) ———— 第五代: 韩祯(晋国公韩瑾嫡孙)出身显赫,进士及第。少年时为韩瑄所养,与菀昭情同兄妹。妻:房夫人(清河房氏,出身高贵) 注: 晋国公爵传三代,后大齐皇帝改封韩安为赵国公。 侯爵: 博陵侯→博陵县公 韩霈→韩璂→韩瑄→韩安 ———————————————— 大齐皇室: 赵延:前周外戚,权臣,后篡位,今上 赵睿:太子,后来登基为皇帝 王皇后 泽王:赵睿亲哥哥 燕王:赵睿庶兄 魏王:赵睿亲弟弟 【官制】 三师三公: 太师、太傅、太保各一人,是为三师; 太尉、司徒、司空各一人,是为三公。 皆正一品。 三省六部: (我也百度来的,不过因架空关系,不是十分严谨!) 中书省 中书省,置中书令二人,正三品,“中书令……掌佐天子执大政,而总判省事”。 又置侍郎二人,正四品,为中书令之副,参议朝廷大政,临轩册命,若四夷来朝,则受其表疏而奏之。 又置中书舍人六人,正五品上,是中书省的骨干官员,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制敕及玺书册命。因其所掌皆机务要政,故特规定四条禁令,即禁漏泄,禁稽缓,禁违失,禁忘误。他们可以就省内所讨论的军国大政及报上的奏状,发表自己的初步处理意见,并签上自己的名字,谓之“五花判事”。 省内的意见经中书令、侍郎汇集后,再交付中书舍人,然后根据皇帝的意旨草成制敕,这个专门负责执笔草诏的舍人称为“知制诰”,其余舍人也要分别在制敕上署名。在舍人中选择一个资格最老的,称为“阁老”,负责处理本省杂事。舍人六人分押尚书省六部,并辅佐宰相判案。(裴绪分到礼部,但非知制诰。) 宰相的议事处政事堂就有一个门通往中书舍人办公厅,宰相常从这个门经过,找中书舍人咨询政事。(裴绪待的那个政事堂的房舍) 此外,中书省的属官还有起居舍人2人,从六品上。通事舍人16人,从六品上,掌朝见引纳,殿廷通奏,凡近臣入侍,文武就列,通事舍人则导其进退,而赞其拜起、出入诸礼节。四方蛮夷纳贡,也由通事舍人接受呈进。军士出征,则受命劳遣,并每月慰问将士家属。 又有主书4人,从七品上。 主事4人,从八品下。 右散骑常侍2人,从三品。 右谏议大夫4人,正五品上,掌供奉讽谏,大事廷议,小则上封事。 集贤殿书院 学士、直学士、侍读学士、脩撰官,掌刊缉经籍。凡图书遗逸、贤才隐滞,则承旨以求之。谋虑可施于时,著述可行于世者,考其学术以闻。凡承旨撰集文章、校理经籍,月终则进课于内,岁终则考最于外。 校书四人,正九品下。正字二人,从九品上。 史馆 修撰四人,掌修国史。 下省 门下省,置侍中二人为高官,正三品。“侍中……掌出纳帝命,相礼仪,凡国家之务,与中书令参总,而颛判省事”。 有门下侍郎2人,正四品。 门下省的属官有左散骑常侍2人,从三品。掌规讽过失,侍从顾问。左谏议大夫4人,正五品上,掌谏诤得失,侍从赞相。 给事中4人,正五品上,掌侍左右,分判省事,监察弘文馆缮写雠校之事。凡百司奏抄,侍中审毕,则驳正违失。凡是诏敕有不便者,涂窜而奏还,谓之“涂归”。 起居郎2人,从六品上,掌录天子法度。天子御正殿,则起居郎居左,舍人居右。若天子有诏命,起居郎俯陛以听,退而书之,每季终了时交给史官。 此外,门下省还设有录事4人,从七品上;主事4人,从八品下;左补阙6人,从七品上;左拾遗6人,从八品上;典仪2人,从九品下。掌赞唱及殿中版位之次序。城门郎4人,从六品上,掌京城、皇城、宫殿诸门开关之节。符宝郎4人,从六品上,掌天子八宝及国家之符节,大朝会,则奉宝进于御座,天子行幸,则奉宝随从。凡命将、遣使,皆请旌、节。旌以颛赏,节以颛杀。 中书省与门下省还各有补阙拾遗,它们均分左、右置,“左”隶门下省,“右”隶中书省。左右补阙,从七品上;左右拾遗,从八品上。 弘文馆 置学士,掌校正图籍,教授生徒;遇朝有制度沿革﹑礼仪轻重时,得与参议。景龙2年,置大学士4人,学士8人,直学士12人。景云中,减其员数,复称昭文馆。开元7年改称弘文馆,置校书郎,又有校理、雠校错误等官。长庆3年,罢详正学士、讲经博士、校书郎、校理、雠校错误,专以五品以上称学士,六品以下称直学士,未登朝称直馆。 校书郎2人(从九品上),掌校理典籍、刊正错谬。令史2人,楷书12人,供进笔2人,典书2人,拓书手3人,笔匠3人,熟纸装潢匠8人,亭长2人,掌固4人。 尚书省 尚书省,尚书省置令1人,正二品。位于中书、门下二省之南端,所以又别称南省或南宫。从中书门下发出的诏令制敕,均经由尚书省转发到中央各部门及地方各州县,或者根据诏令制敕的精神制成政令,下达到有关部门。六曹固定为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而每部的组织,则以隋之侍郎升为尚书的佐贰,在尚书左右丞下,每部有4个属司,共24个司。 尚书省的长官是尚书令,掌典领百官。因为唐太宗即位前曾任其职,故唐代例不复置。以左右仆射为本省的实际长官。另有左丞1人,正四品上,右丞1人,正四品下,主持省内日常事务。 左右丞在尚书省内的权位也是相当重要的,其中左丞统吏、户、礼三部;右丞统兵、刑、工三部。六部诸司文案均需送都省由左右丞勾检后,方下达到有关部门。因为规定省内有大事才向仆射请示,其余细务均由左右丞处理。这样,左右仆射已渐被架空,都省的实权自然落在左右丞手中了,所以到宋代,左右丞也是执政官之一。 尚书都省所属的六部二十四司,负责处理全国军政、财文、兵刑、钱谷等一应行政事务。 其中吏部掌文选、勋封、考课之政,下统吏部、司封、司勋、考功四司。唐代规定官员的选授制度是:三品以上者由皇帝亲自选授,五品以上者由宰相提名呈报皇帝御批,吏部听制授官;六品以下者由吏部根据其身材、资历、才能、功劳、德行、言辞、书判诸方面的优劣予以“注批”,并报请门下省审复后授职。四司官员分掌如下:吏部郎中,掌文官阶品,朝集、禄赐、给假告身、假使,其中有一人专掌选补流外官。员外郎二人,从六品上,一人判南曹,均为尚书、侍郎之副贰。司封郎中,掌封命、朝会、赐予之级。司勋郎中,掌官吏勋级;考功郎中,掌文武百官功过、善恶之考法及其行状。若官员死亡后,史官要为其立传,太常要议谥,若要铭于碑者,则会同百官议其宜记述的事迹上报,然后考功郎中通报其家属。 户部,掌天下财政、民政,包括土地、人民、婚姻、钱谷、贡赋等,所属有户部、度支、金部、仓部四司。其中户部郎中、员外郎,掌户口、土地、赋役、贡献、蠲免、优复、婚姻、继嗣之事;度支郎中、员外郎掌天下租赋、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涂之利,岁计所出而支调之,与中书门下省议定上奏;金部郎中、员外郎掌天下库藏出纳、权衡度量之数,管理两京市、宫市等交易之事,并供给宫人、王妃、官员奴婢衣服;仓部郎中、员外郎掌天下库储、出纳租税、禄粮、食禀之事。 礼部掌礼仪、祭享、贡举之政。所属有礼部、祠部、膳部、主客四司。其中礼部郎中、员外郎,掌礼乐、学校、衣冠、符印、表疏、图书、册命、祥瑞、铺设,及百官、宫人丧葬赠赙之数,为本省尚书、侍郎之副;祠部郎中、员外郎掌祠祀、享祭、天文、漏刻、国忌、庙讳、卜筮、医药、僧尼之事;膳部郎中、员外郎,掌陵庙之牲豆酒膳;主客郎中、员外郎,掌诸蕃朝谨之事。开元二十四年玄宗诏礼部侍郎主持科举考试。这样,礼部的地位就大大提高了。 兵部掌六品以下武官选授、考课、主持武举,以及军令、军籍和中央一级的军训,但并不直接带兵。所属有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四司。其中兵部郎中一人判帐及武官阶品、卫府众寡、校考、给告身诸事;一人判簿籍及军戎调遣之名数。员外郎一人掌贡举、杂请,一人判南曹,岁选解状。皆为尚书、侍郎之副;职方郎中、员外郎,掌地图、城隍、镇戎,烽候、防人道路之远近及四夷归化之事。凡蕃客至,鸿胪寺先询问其国山川、风土,然后制成地图上奏,并送副图于职方司,殊俗入朝,则图其容状及衣服样式通达于上;驾部郎中、员外郎掌舆辇、车乘、传驿、厩牧马牛杂畜之籍;库部郎中、员外郎,掌兵器、卤簿仪仗。 刑部掌律令、刑法、徒隶并平议国家之禁令。其属有刑部、都官、比部、司门四司。其中刑部郎中、员外郎掌律法,按覆大理寺及天下上奏诸案件,为尚书、侍郎之副贰。凡是审理大案件,可用尚书侍郎之名义与御史中丞、大理卿组成“三司”,共同参议。国家发布大赦令,可代表刑部召集囚徒宣布赦免名单;都官郎中、员外郎,管理俘虏,奴隶的簿录,给以衣粮医药,并审理其诉讼事件;比部郎中、员外郎负责通会内外赋敛、经费、俸禄、勋赐缺乏物资,以及军用物资、器械、和等事;司门郎中、员外郎,管理门禁关卡出入登记,以及各地上缴失物的处理。 工部掌土木水利工程和国家农、林、牧(军马除外)、渔业之政,以及诸司官署办公所需纸笔墨之事。所属有工部、屯田、虞部、水部四司。其中工部郎中、员外郎,掌城池之工役程式,为尚书、侍郎之助手;屯田郎中、员外郎,掌天下屯田及在京文武官员之职田、诸司官署公田的配给;虞部郎中、员外郎,掌苑囿、山泽草木以及百官蕃客菜蔬薪炭的供给和畋猎之事;水部郎中、员外郎,管理河流过渡、船舻、沟渠桥梁、堤堰、沟洫的修缮沟通,以及渔捕、漕运诸事。 六部长官称为尚书,正三品,副官为侍郎,正四品下(吏部侍郎正四品上)。唐初以来,尚书的地位很高,据《通鉴》开元二十四年的记载:“惟旧相及扬历中外有德望者乃为之”。正因为如此,尚书实际上成为高官权臣的兼职,不能具体处理本部事务,这自然就被架空而失去实权。唐代六部尚书分为三行:吏、兵为前行;刑、户为中行;礼、工是后行。各部官员的迁转就是按照这个次序的,由后而中而前的,所以担任某部尚书,并不等于熟悉这部的职务,而只是由于资格的关系。因此,中唐以后,六部尚书基本上成为官员迁转之资,其官称只代表一种身份,而不一定说明所任的职务。这就是宋代六部等于虚设,而另以其他机构代替六部的由来。 ——————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政事堂 唐代初年,以中书高官官中书令、门下高官官门下侍中、尚书高官官尚书令共议国政,都是宰相。宰相是辅佐皇帝总领天下大政的官员。《新唐书·百官志》说:“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后来,因为唐太宗即位前虽曾任过尚书令,臣下避而不敢居其职,便以仆射为尚书高官官,与门下侍中、中书令号称宰相。据《册府元龟·宰相总序》说,自隋代以来,就有“或以他官参掌机事及专掌朝政者,并为辅弼”。 唐代也因宰相品位尊崇,人主不肯轻易授人,故常以他官居宰相职,并假借他官之称。如唐太宗时,杜淹以吏部尚书参议朝政,魏征以秘书监参预朝政,其后,或称“参议得失”,或称“参知政事”等等,名称不一,都是宰相之职。《旧唐书·李靖传》载贞观八年(公元634年),中书令(《百官志》作仆射)李靖因足疾上表“乞骸骨”,其言辞极为恳切,唐太宗为之感动,说:朕观古往今来,身居富贵,能知足者甚少。纵然才能不堪,身患疾病,犹自强居职位。公能识大体,精神诚可嘉。于是,太宗除下优诏,令其在家调养外,又命其疾小愈,两、三日一至中书门下平章事。贞观十七年(公元633年),太宗以李绩为太子詹事(东宫百官之长),并特加“同中书门下三品”之衔,使其与侍中、中书令一样参预宰相职事。从此之后,就有“平章事”与“同三品”的衔号,就是品级再高的官,也不例外,否则,就不能行使宰相的职权,只有三公、三师及尚书令不加。永淳元年(公元682年),以黄门侍郎郭侍举,兵部侍郎岑长倩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自此以后,“同平章事”也成为宰相的衔号。开元以后,为仆射者例不加“同平章事”,结果就不能参与宰相机务,而被挤出宰相行列。 唐代初年,三高官官在门下省议事。这个议事地点称为政事堂。《文献通考·职官四》说:“中书出诏令,门下掌封驳,日有争论,纷纭不决,故使两省先于政事堂议定,然后奏闻”。其后,高宗时的裴炎自侍中迁中书令,乃徙政事堂于中书省。玄宗开元十一年(公元723年),张说为中书令,又改政事堂为“中书门下”,并且列吏房、机务房、兵房、户房、刑礼房五房于后,“分曹以主众务。”至此,政事堂已从“议事”之所变成宰相的办事机关了。产生这个变化的原因是因为唐玄宗以前,宰相都是三高官官兼职的(因三高官官尚有本省常务),他们上午在政事堂议事,下午就回本省办公,因此,不必要另立宰相的办公机关。玄宗开元以后,宰相数量少了,其职位更为尊崇,基本上是专职的(杨国忠虽身兼四十余职,但也以相职为主),于是就有必要设立一个固定的宰相办事机关,并列五房以处理日常行政事务。 政事堂会议是协助皇帝统治全国的决策机关。军国大事经政事堂会议商定,奏请皇帝最后裁决;机密大事以及五品以上官员的升降任免,只在政事堂议论,他官不得预闻。在政事堂(或中书门下)议事的几位宰相中,有一位是首席宰相,称为“执政事笔”。 第四十一章 笄礼 四月二十六日,宜嫁娶纳采、出行、祭祀、祈福、开市、动土、移徙。 焚香沐浴,祛除污秽。换好采衣后,燕坐在东房。等着优伶奏乐,这是最难熬的时候。外面人声嘈杂,比平时喧闹不少。 炉吐出丝缕香,烟气飘荡须臾就消失殆尽。 菀昭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心里祈求道:“我对这缕青烟发誓,绝不会重蹈覆辙。我的命要由自己做主,靠自己的力量保住整个怡园,保住亲眷。我要在无容身之所的长安,活出真体面。” 黑影说的没错,重新来过。 跟赵睿夫妻一场,她算看清了人间世事。犹豫的时间够久了,她现在想明白了,依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来的实诚。 念叨完,不争气地落泪。幸好旁边都各忙各的没人看她。 拿帕子轻轻擦去,便什么都好了。 “姑娘,快开礼了。”画黛过来提醒。 丝竹声奏响,众人肃然观礼。外面那些人大妆礼服,披金戴银,气度不凡。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盯着她这个出身显赫的贵族女子。 妇人恭肃道:“行笄礼。” 闺门雍肃,雅有礼度。持躬淑慎,温惠贤良。 菀昭行揖礼后,赞者盥洗,再为她梳头。 她自幼父母双亡,由祖母刘氏所养。伯父伯母除非节庆,一般不会过问她的事。但此等大礼,伯父伯母代为做主,而正宾是她的师傅林娘子。至于赞者、摈者、执事等人则由族内妇人或是怡园的仆妇担任。 在座的都身着盛服来观礼,都是冯府的远近亲友。当然,亦是虎视眈眈注视着怡园的人,有些心怀叵测,有些蠢蠢欲动。 菀昭淡漠地看着底下的人,唯有泰然自若,步步谨慎,才能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礼乐戛然而止,家庙顿然肃静得乃至鸦雀无声。 林娘子高声吟颂:“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梳头加笄后,换身素色襦裙出来,一拜谢父母恩。哪怕只是空座,菀昭仍端敬如常,感念父母生养天恩。 林娘子又颂词:“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东房更衣,流丹、画黛忙前忙后,为她重重穿衣,费了不少劲。静默之下,惟有衣襟沙沙声。 一袭深衣,款款走回原位。 二拜谢老师的教诲。在林娘子教导下,她学了女红、诗书、礼仪、萧管......林娘子一身的本领全教给了她,这回不会令它们白白浪费了。 来回反反复复的礼拜,终到了三加三拜。 重放下如瀑长发,赞者绾起青丝梳成了高髻。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去了簪钗,林娘子亲为她加钗冠。虽她肃容如旧,但眼里多许多期许。又回东房换了衣裳,赞者手上的衣裳好像当日封后大典上的袆衣,深青的礼服饰十二行五彩翚翟纹,金丝素纱重重加在身上可谓是母仪天下。 这身礼服雍容华贵,光花纹上的刺绣就得绣工花上数月,何等珍贵,穿在身上却也只是衣服罢了。 是衣服,为何就要分个高低?划分的从不是衣服,而是人啊。 但她不再吝惜皇后的冷位了,也不想再和赵睿做人前夫妻了。换上这身衣服,与前世一刀两断。 三拜大齐国,以表为国尽忠的心。纵使她不愿,如今也不是谢周朝了。这天下是赵家的天下,荣辱自古都是皇帝给的。若以此心度君心,怕是探入汪洋。 菀昭无比顺服,拜到在旗帜下。 她耳畔忽响起前世遇见的女子独自念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曾几何时,她也祈求愿望,期盼夫妻相守,岁岁和睦。 菀昭和她同样是可怜一片痴情错付了人,全都错,错,错,空余怨怼罢了。前儿她还有报复的心,有什么用呢?弱女子而已,只希望再无纠葛,别白白浪费了一世真心。 此后便是醴酒,“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菀昭跪着如祭拜洒酒,抿了杯口就放下杯子。 接着小尝饭食,敬畏地一拜。 取字之时,冯坚和周夫人都面向西方,为菀昭取字。 早在笄礼之前她就有了小字玉奴,后来周夫人又想取玉字,所以便以玉奴为表字了。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玉奴甫。” 她答道:“玉奴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说罢,再行揖礼。 “聆训。” 周夫人有板有眼地念卷上的字,“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 女训本是蔡邕家训,告诫女儿保有德行和修养。前世听了太多的训诫,又是德行,又是学识的。做得再好,终归还得夫君怜惜。菀昭心里不禁发笑,笑她前世痴心。 她雍雍肃肃地听训,眼睛却不时瞄着冯坚。她的伯父不但是尚书,更是同平章事列居宰相之位。前世定她命运的就是他。 裴绪的进言固然有效,可他只是个五品中书舍人,与宰辅冯坚说的话分量相差甚远。冯坚肯屈尊出席她的笄礼,自是看中了她与二哥哥韩祯的关系。归根结底,他冲着韩家的势力来的。 冯坚想更进一步,比肩王绍和谢衷,送她入宫不可谓一步好棋。 “侄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依次序行礼后,宣:“礼成。” 第四十二章 端阳节(上) 第四十二章 崇文馆,杨素刚迈进崇文馆书院的西房,就见到个不速之客。 见他就心急,“查的怎么样了?可有个说法?” 杨素着实为裴绪捏了把汗。 裴绪灿烂地笑道:“郎君问起这事了?” “是啊,还特意说今天要问呢。” 他说的轻松,杨素便知道他多半查明白了。 “劳您转告郎君,我什么都没查出来。” “啊?”杨素脱口便说:“那怎么办?” 裴绪嗤笑道:“什么都不用做,到时候郎君他啊自己就什么都不说了。” “这,嗳,”他不解其意。 “查能有什么用?查出一个,带出十几个来。层层扒下去,都得罪光了。为了一百两,去招惹这招惹那的,不划算。”裴绪直摆手。 杨素无奈又担忧,“您先前在太子面前说了要查,到了日子,却没法交差。这是什么事啊?” “把你的担心用到正地方吧,下午谢阁老会来看你们崇文馆。” 谢衷又来崇文馆,肯定是因为他监修国史,来准备编纂史书了。 “谢阁老,今天要来?”杨素吞吞吐吐地说。 “是啊,不但他老人家去,就连我也会去。” 听他一说,似乎去的人众多,并且都是朝中大员。 “我竟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裴绪抿笑道:“哪次不是突然来巡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非得要去。一个月看好些次,却什么都不说,任谁不腰疼。” “没到中午,就喊累了?” “嗳呦,”裴绪忙见礼,“殿下。” 杨素也作揖。 “免了吧。”赵睿缓缓进来,“嗳,明儿就五月初五端阳节了,弘徽莫不是想粽子吃了?” 裴绪一想里面包的白米就嫌粘牙,“粽子虽好,但太过甜了。” 赵睿笑了声,“也有你不爱吃的东西啊。” “臣等明天赐酒呢。” “放心,少不了你的酒,不过你得分半坛子给杨素。” 杨素受宠若惊,藏在袖中的手出了汗。 裴绪一口答应,“会的,到时候也请您喝。” “算了,我喝了你裴弘徽的酒,还不得再搭上几坛子?”太子精明的很,自然推辞了。 裴绪笑道:“臣不敢讹太子。” “算了,谅你不敢讹。” 他俩说笑了一会儿,气氛融洽了不少。 “会稽的事有眉目了?” 赵睿乍然问正事,打了杨素个措手不及。杨素左思右想之下,正欲开口辩解,却被裴绪抢了先机。 “殿下啊,臣查到了一些,但越州的事,它不好办啊。” “你说。” “官银上铭文会稽郡,还写了泰乾二年,朝廷恰是泰乾二年置越州。” 杨素不闻天下事,“越州?” 赵睿听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查来查去又和他扯上关系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嗯,到他手里也不奇怪了。” 真和裴绪说的一样,说不过问就不过问了。杨素暗忖其中的故事。 “裴卿,这两个月你辛苦了。” 是啊,他裴绪天天忙得死去活来,睡里梦里都在想怎么处事啊。 “臣只是尽本分罢了。” 赵睿忽问:“我保的媒怎么样?” “臣不胜感激,您的恩情臣一辈子也不能忘记。”裴绪说。 “少贫了。”他哂道:“裴尚书一来东宫,我就提了几句你的事。尚书没听出我的意思,向我透露了你不少的糗事。” “啊?”裴绪吃瘪后难堪,“家父严厉,请勿见怪。” 杨素也想听听他的糗事,等太子说下文。 赵睿笑道:“原来你裴弘徽也是好面子的人,罢了,给你留点面子。”他给了裴绪台阶下,“令尊是忠正之士,多说你几句也是应该的。” “臣向来听从家父教诲,不敢稍加逾越。”他一瞬间像是遇到了老父裴义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您多和杨舍人说几句吧,不然他又干站着半天。” 杨素心里激动,向他投去感激的神色。 赵睿轻笑道:“罢了,罢了,杨舍人啊,你怎么看这次编纂史书?” 张口就是编纂,看来周书成了当今首要的大事了。 甲乙丙丁,经史子集。官修正史自然是重中之重的事了。 “臣不敢狂言。谢阁老主持,挑选现下的文士,以周国史为基础,再结合实录,若有缺失的地方援有周以来史籍为据,不可谓不严谨。臣以为,史官当秉笔直书,不阿权贵。并以史为鉴告诫后人。” 裴绪笑道:“以古为鉴,可知兴替。杨舍人说的也正是臣所想的。” “嗯,说的好。”赵睿又道:“以前你是崇文馆的典书,熟悉藏书阁的书籍。这次,你随着裴绪一同编书吧。” 能得太子青眼有加,杨素是幸运至极的。 “多谢殿下。” 注:“经史子集”是古代人将古籍按内容区分的四大部类。一些大型的古籍丛书往往囊括四部,并用以命名,如《四库全书》、《四部丛刊》、《四部备要》等,可见四部分类对古籍的重要意义。经:经书,是指儒家经典著作;史:史书,即正史;子:先秦百家著作,宗教;集:文集,即诗词汇编。泛指我国古代典籍。 出处:《新唐书·艺文志一》:“两都各聚书四部,以甲乙丙丁为次,列经史子集四库。”示例:就从妹子说一句书,无论~,大家都顶针续麻依次接下去。清·李汝珍《镜花缘》第七十八回。 史部收录史书,包括正史类、编年类、纪事本末类、杂史类、别史类、诏令奏议类、传记类、史钞类、载记类、时令类、地理类、职官类、政书类、目录类、史评类等15个大类,其中诏令奏议类又分诏令、奏议2属,传记类又分圣贤、名人、总录、杂录、别录5属,地理类又分宫殿疏、总志、都会郡县、河渠、边防、山川、古迹、杂记、游记、外记10属,职官类又分官制、官箴2属,政书类又分通制、典礼、邦计、军政、法令、考工6属,目录类又分经籍、金石2属; 正史:指《史记》、《汉书》等以帝王本纪为纲的纪传体史书。 第四十二章 端阳节(中) 朝会上,自然全无节庆之意,又黑压压满是人,赏赐东西就赏了半天。赵睿说了半天的话,无非是庆端午节的话。 正逢关中大旱,入夏后滴雨未下,朝上商量了赈灾救济的方法。裴绪只听了几个人的话,而后就神游太虚去了。等朝会散了,裴绪匆匆回家,半道上却被萧韶拦住了。 萧韶张口就说:“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说什么鬼话?”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不人不鬼的,自然说疯话。” 他笑里极尽讽刺。 裴绪被他的疯癫弄得糊涂了,“你怎么骂人呢?” “非也,你是个喜欢耍鬼计的活人罢了。” “你!”能说会道的遇上如癫如狂的也没办法开口了。 “哈哈哈,说句话你就当真了。哪天我要编排你,岂不得让你惶惶不可终日?”萧韶笑得出了泪。 裴绪脸上僵硬,“别,以后见我别说话。” 句句刀刺心,每次都被他说的痛心垂首。 萧韶抵赖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打个招呼罢了,你别放心上啊。” “得了吧,你字字准,句句中的,听了怪瘆人的。” “只说,裴舍人好事将近。” “好事?能有什么事啊?”他没好气的说。 “自然是婚事啊。” 他的婚事已经传开了,萧韶说不说都是一样的。“嗯,我已经知道了。” “我当然说舍人您的官运啊。” “官运亨通?” “嗳,死脑筋,死脑筋。”萧韶轻笑道:“日后你有的韩家做靠山,还愁什么前程啊。” 裴绪淡淡地说:“嗯。” “日后待兄雄飞高举之日,望兄能关照小弟。”萧韶嗤笑。 裴绪笑骂:“嘁,你想的倒是好,亏你还是相师呢。要是你遇上其他的人,还不得把你的牙打掉。” “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好信儿,特帮你办了件好事。” 他萧韶除了坑人,还会办好事? “好事?说来听听。”他没抱多大心思。 “那天我讨了件物什,想不想看看?” 不知道他说什么胡话,“哪天?” “自然是那天了。” 裴绪恍然,原来说的是冯湛生日那天。 “你,做的未免太过。” “不过分,不过分。”萧韶眉开眼笑,“各取所需罢了,我的红绳牵的还蛮不错。” “自以为月下老人呢?”他无语了。 “怎么,你不想看看什么东西?” “姑娘的东西自是该还的。”裴绪暗骂他恬不知耻。 “你不看,我也会让你看。” 萧韶从袖里掏出团红布。小心翼翼的掀开,里面竟是璎珞。 他指着萧韶说:“好啊,你,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 “我看正阳节下,正是赘婿上门的好时候。” 赘婿!走在大街上,他忽然来句赘婿,引来不少注目。 他深感自己颜面不保。 “祖宗啊,留点口德吧。” 他和裴纪不愧是知己好友,脸酸而嘴损,眼毒而心硬。 萧韶哈哈大笑,“行,便宜你了。” 伸手要东西,“给我吧。” “你得发誓,若日后变了心,天诛地灭。” 满街行人,要是当众发誓,还不得被人笑话死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也行,小声说一句吧。” 裴绪战战兢兢地发誓,“若日后变了心,天诛地灭。” “态度还算好,拿去吧。” 他手捧璎珞,仔仔细细看有没有损坏。“南珠没了,你把珠子弄哪去了?” 萧韶笑道:“明珠不明,要它何用?破了法,自然没有效用了。” “破法?你又作妖了?” 完璧不归赵。让菀昭看见了,会把他骂死。 “没多大的事啊。” “这还不叫事吗?那是南珠,南珠啊。”裴绪气得直嗳呦。 “没气的珠子那是死珠一颗,留在身边也没用。要不,我把死珠给你,看你收不收。”萧韶丢给他。 南珠早褪了色,失去往日颜色。 “你,你,才几天啊就把珠子搞成这样。” 萧韶故作高深道:“嗳,天机不可泄露啊。” “切,你还是去赔罪吧。” “只告诉她,把珠子放到榻底下,到时候自然晓得了。” 裴绪愁眉苦脸,“晓得什么啊?” “蠢人,蠢人。可怜她摊上你这么个蠢人。” “我,我又怎么了?” 大街上人多嘴杂,裴绪不好发作。 “别多问了,再问你也听不懂啊。”萧韶冷笑。 “哼,”裴绪拂袖而去。 却被萧韶大步流星地赶上,“小傻子,只是我不妨说罢了。” “不知道你又拿什么话损人。” “附耳过来。叫她把平安符贴到珠子上,再沾了百结花水,收到楠木盒里再上封条,封条上要写仲夏端午封。” 裴绪听得一愣一愣的,“诓人的吧,快说你讹了多少钱。” 他哼了一声,“你裴弘徽就算知道我讹你,也不敢不给钱吧。” 一言抓他软肋。 “你说的招,闻所未闻啊。”他无奈地说。 “你又蠢又傻,还俗!你没听过,不代表我没听过吧。” 裴绪语塞,“是。” “以后你到太史局,多带点东西孝敬我。金银器皿啊,珠宝玉器,我照收不误。”萧韶勒索道。 他气道:“好啊,你真够黑的。” “上次没多收你三成的银子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还想怎么着?” “哼,”裴绪受不了他的装模作样了。“要什么?开口吧。” “都说你家巨富,库里穿钱的绳子烂了也没人管。” “你从哪听来的谣传?” 萧韶又说:“半年五十两金子,总行了吧。” “我家里不吃黑,哪来的钱?” “哼,听说你收了一百两,不妨给我吧。” 裴绪直言:“交到大理寺去了,我一钱金子都没有。” “那好,我听说,太子给了你个金碗,我正缺个饭碗,舍我吧。” 狮子大张口,萧韶提的都是他给不起的。 “不行,那是赏赐。” “金碗、银碗皆不如自己的破粗陶碗强。所以,东西给我吧。” 裴绪听了这话,咬咬牙,“行,但你以后可别多找我要金银了。给不起,给不起。” 萧韶听了后笑得合不拢嘴,“多谢裴舍人。下官太史局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哎!” 第四十二章 端阳节(下) 坑蒙拐骗的萧韶,他交代的话能有几分准啊。裴绪叹了声,“坏事都落到我身上了。” 他要想进怡园,只能去拜望韩祯了。 “韩永麟,”裴绪轻笑了。 韩祯进京后,但太子见都没见他,直接打发他去秘书省了。赵睿不见,可他裴绪必须见。他撺掇裴纪找了韩祯吃酒,提前见了见自己未来的内兄。 风度翩翩的王孙公子,气质才华与赵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绪去见他,其实自己顾虑颇多。在他面前,他就是个乡下土包子。 心事重重地走到怡园大门前,抬头看匾额。重新镌刻字做牌匾是在七年前,才短短数年,它已经黯淡失色了。 “下官中书舍人裴绪,求见秘书少监。” 门子通报了后引见到韩祯的书房。 刚迈过门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了,弘徽快坐,快坐。” 两人称得上故交,所以不用场面上的话。 “韩兄,未下拜帖,唐突造访,还望兄见谅。”裴绪委婉道。 “你我之间不用说客套话。” 韩祯清雅超逸,一身儒生扮相,举止很是谦逊。 “韩兄回京大半月了,没多来拜望,有失敬意。”他还是稍有顾虑。 “弘徽见外了。”韩祯含笑,叫人斟茶。“尝尝寿州的六安茶。” 婢女娴熟地斟了七分,他见状说了声:“谢谢。” 他摸着青盏托,纹路流畅柔和。于是端详着玄青釉,自知是他用不起的。裴绪却不在茶上费工夫了,“韩兄,您去拜望太子了吗?” “啊,”韩祯的手明显停滞了片刻,“去了三四次,也没见上面。” 裴绪刚嗅了茶香,还未及品上一口。“但我听说,殿下问了您三个问题。” “殿下问了,家父近况如何?族叔如何?还问了刺史韩静如何?” 韩安,韩苍,又来了个韩静。都说韩氏已经败落了,但看样子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裴绪顿了下,“韩兄怎么对答的?” “只说了安好,并无他言。”韩祯笑道。 别有深意的问和看似无心的回答。 “前阵子闹了挺长时间的郭宝义,后来怎么样了?” 贸然谈郭宝义。 “啊,洛阳传来圣命,于是了结了。” 听罢,韩祯亲自托盘茶饼给他。“请。” 闻宠若惊,“谢谢。”裴绪只低头看着油饼,“啊,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笑道:“请说。” “我听说冯尚书从洛阳回来,就闭门谢客了。同僚想去拜望,也没见成。” “尚书染了疾病休养在家,说是连日发热不退。”韩祯叹道。 其实韩祯对这个未来妹夫颇为忧虑,有些话不好直说。 “可看过太医了?” “危而不急,吃了药就不碍事。” “那就好。” 韩祯笑说:“吃茶,等茶凉了就不好了。” “嗯。” 清气怡人是茶香。 裴绪再品茶时,茶近温了。“真是好茶。” 在韩祯处坐了小会儿,他便去找菀昭了。 两人却刚好在舍外碰了个正着。 “舍人?” “姑娘好啊。”裴绪笑如春晓花,“一月未见,就到了仲夏。” 菀昭略怔,“你来怡园干什么?” “自然是为了看佳人一眼啊。” 她霎时变了脸色,“没个正形。”菀昭气得背过身去。 裴绪急得求饶,“我错了,别气了,别气了。” 既然菀昭不解气,那裴绪只能拿出璎珞圈了。“你看这是什么?” “我的璎珞,好啊,你竟撺掇萧韶来捉弄我。” 裴绪无辜道:“哪有,被他讹了金饭碗,才换来这个璎珞。” 菀昭逼问道:“这么说,是他有意为之了?” “是,还多要了我一年百两黄金。张口就要,非得从我的囊中划拉金银出来。” 倒真是符合萧韶的见钱眼开的性子,菀昭索性听信他的。 “嗯,那么璎珞上的嵌珠怎么说?” 裴绪结巴了,“呃,萧韶,”于是心里更怨萧韶了。“他说出了下官闻所未闻的话,下官不敢坦白。” 他的官腔浓重的让菀昭一点听不进去。 “欲盖弥彰。” “嗯,确实我没听过的。说什么破了法,珠子就不亮了。”裴绪断断续续地说。 菀昭忽然想起长清观的平安符了,“快说。” “他说什么把平安符贴到珍珠上,再沾上百结花的水,将其收到楠木盒里再上封条,封条上注明仲夏端午封。” 瞎子难道是萧韶?要不他怎么能晓得这事。 “我知道了,多谢舍人。” 裴绪好信儿问:“莫非真有神奇事?” “嗯,我前几天被个平安符害了病,还是高人出手相救才保了一命。” “平安符?” 真是平安符不平安啊,竟真有求平安反遭横祸的事。 菀昭浅浅一笑,“幸好已无大碍了。” “唉,”裴绪唏嘘,“没事就好。” “你见过我二哥了?” “是啊,刚拜望了韩永麟。闲情逸致很是逍遥。” “嗯。” 菀昭不多说韩祯,只看前面大片幽篁。 “说来,今儿是端阳节,怎么没见你拿个菖蒲或者艾叶?” “啊,丫头们爱玩讨走了,连同荷包什么的也都顺走了。” 裴绪笑道:“我看未必吧,总有一两件能送我做节礼的吧。” “老不正经,你好大的面子啊。说不定早拿了别人的了。”菀昭冷笑道。 “这可没有。太子的赏赐我须得收,其他人的我不敢要。你要我怎么办?” “所以就来搜刮我的好处了,告诉你,我没有贺礼。” 她扭过头,佯装不见他。 “好,不过礼物我已经替你给了萧韶了。他抢了我的金碗,自然要来闹你了。” “金碗?什么金碗?背后又有什么趣闻?” 裴绪笑道:“嗯,我找他要璎珞,他却向我索要金碗,额外还附带了一百两黄金。你说我不找你要,找谁啊?” “原来这璎珞竟值这么多钱,要舍人用血汗来还。日后我定会派人还上。” “玩笑罢了,千金难买爱物,用金碗换来不亏。” 菀昭俏丽地笑道:“裴舍人真肯下功夫。” 第四十三章 小篆香(上) 裴绪笑道:“欠了我的情,不能白欠吧。” “那就赊账,我身上没有能给你的。” “不如把香囊赐我吧。” 菀昭脸上早羞红了,“啐,亏你还是大家公子,说出这等下作的话。” 他暗叫自己该死,该死,把她同以前的混到一起了。 “是我错了。”裴绪忙作揖。 “什么才子,以为自己读了几本书。见了人还毛手毛脚、咋咋呼呼的。”菀昭背过去不见他。 “我给你赔不是。” 连连鞠躬,只为她气消。 菀昭心软了,总不能让别人看见朝中大员给自己赔罪。“好了,我可受不起,又不图受用。” “若是还有个丫头在这,我还得跪上半天才作罢吧。” 菀昭见他还是那副模样,便冷笑道:“怡园同共百十来个丫鬟,看房舍都不够用呢,哪有多的伺候我?再者公侯之女是一堆奶娘、婆子、丫鬟围着,只惜我不是罢了。” “那么多公侯家的姑娘没一个比的上你。” “你又嘲弄我。” “别多心,自不会糊弄你。” 菀昭笑道:“不说这个了,你好不容易来回,当然要人尽其用了。” 裴绪爱道:“好精明的丫头,你且说说吧。” “我有个丫鬟,” “丫鬟的事?”他没想到会说个丫头。 “是啊。”菀昭眉间含愁,“她已经弃了本家,被管家买来,分到我这做使女。” “接下来呢?” “呃,”她总不好说她前世的经历吧,“这丫头有些怪。” “怪在哪?” 菀昭细细说:“只干活不说话的,怪闷的。” “那不是挺好的吗?” “说来话长,她以前和谭道姑做过邻居,又侍奉过她段时日。听说她腹中诗书,也是源自谭氏。毕竟是修行过的人,想必我们俗人入不了她的眼,所以她才对我不理不睬的。” 一提谭道姑,裴绪心里只觉尴尬,面皮都僵了。又暗恨自己过去不识人,年纪轻,不懂方寸。 裴绪试探道:“那姑娘叫什么?” “画黛。” 他想了想,“没听过。” “莫非裴舍人与谭道姑以前认识?”菀昭好奇地问。 裴绪窘迫又懊恼,“是啊。”岔开话,“那丫鬟怪在哪?” “怪在哪,我倒说不上来。她在旁的时候,只时不时觉得,她老在盯着我。还私下写许多的条子,记园里的事儿。” 她暗中观察了画黛,似乎是刻意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 裴绪沉声说:“还有呢?” “似乎有个人和她暗里联系,就是负责传递消息的人。” 也许她中了魔,也与她有关。 裴绪也想到了这,“嗯,那你染病那次呢?” “我还没问出什么,房里只有四个丫鬟,其中一个便是她。外面上夜的人,是进不了屋的。” 他关切道:“先按兵不动吧,或者打发了她。总别为个奴婢伤了神。” “但愿她不会做出傻事。” 只闲眺远处竹林,宁静又幽愁。 “不说这个了。你这怡园宽敞,却见不到几个人。莫非真像你所说的那般?” “是啊,佣人只单够看房舍。家里的光景,我多少知道点。”她两靥惆怅,态生沉郁。 “难怪你能说出那样的话。” 他还记得上次她说的话。 “外面好,里面已不行了。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啊。” “不过我听我娘说,你管家管的甚好。河间郡夫人连连夸你是个谨慎会持家的。”裴绪笑道。 “人家拿你当个正经人看待,你却只会说笑。” 他笑着敛容,“好,我说正经的。” “我看我们到水榭上说去吧,那儿刚好凉快。” 出了竹林就到了湖边水榭。 碧浪生芙蕖,小榭沁藕香。 “我住过这,我说的那四条是怡园的病根。但如今情形不同了。” “是不同了。” 她只看莲花盛开,红麟洗水。 “据我所知,怡园还住着周家的姑娘。” “是啊,无依无靠投奔了来。” 裴绪问:“那为何不去冯府住?偏在怡园。” “这,伯母一片好意。” 话里轻巧,心里沉重。 他忙说:“啊,我言过了。” “无事。” “依伯父意思,原是都想送去待选的。只是我已经无此意了。” “这样啊,也无妨。” 这分明就是为了既得个外戚权势又抢占怡园产业,好便宜全让冯坚占了。 “还有,光我看账目,里面竟全是对不上的。眼下的光景,也只够老小吃穿用度,再多支钱使唤,只怕不行。那么多官员使者要打点,全都是花钱的地方。再不改,终有一天会入不敷出。” 菀昭让账房尽数清点,算到最后,少的钱竟不知有多少缗。账面上的亏空是掩盖不住的,怕她在晚几天,怡园就经营不下去了。 “我想多的就派到田庄上做事,人少些好打理。更应该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裴绪笑道。 “说的好,我竟没想到这。” “你能看到那些,实属不易。” 和院里那个娇俏的扑蝶少女判若两人,更负贞静之姿。风拂过耳坠,恰流光溢彩,眼神一刻也挪不开。 菀昭掩嘴笑道:“说的轻巧,以后也有你发愁的时候。” 泰乾元年三月初三上巳节,春光明媚,百花竟放,可这天怡园的女子都着素服。花园没人踏春,大好的春景被苍白掩去了。 是日,已离怡园多年的裴绪,又步入了他留恋之地。 阔别稍久,眷与时长。他少年受晋国公恩德安居怡园。修竹檀栾,花影香径。教人魂牵梦萦的地方。 他正是在花园遇到菀昭的。之前也见过几回,不过都是老远一瞥。望见小小的身影,转瞬而逝。先前惟有在见韩公抱她的时候能瞅两眼,但只半刻就让婆子抱下去了。那时韩瑄垂垂老矣,抱了会儿就抱不动了。只能叹惋他年老体弱。 不光是年老体弱,其实他更想诉说的是命。 到死也没失去荣光,可惜最后还是个苦命人。 故地重游,却是来吊丧。响彻怡园 众人的哀嚎,哭得都是他们自己。 主人去世之日,便是怡园易主之时。 新年特辑③ (身体不适,写了续集) 雨华湾那儿有很多礁石,浪也很大,汹涌的海蕴藏着独特的魅力,但风景却鲜少有人欣赏。这里离市区很远,又没人宣传,没人开发,以至于平时连渔民都很少来。 何舒邦很喜欢这里,反而很讨厌风平浪静的黄金海岸。他对海浪情有独钟,总能从澎湃的浪中感悟生命。 下午很安静,三点准时喝下午茶。今天他对眼前这一切无比烦躁,茶没喝几口,三层塔上的点心吃了不少。放下了一切礼仪,大口大口地吃苹果饼。 “你的样子,像是失恋了。”何仕英讥讽道。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真让我想起被女朋友甩了的囧样。” “啊,这倒是我了解的不详细了,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差点就和她结婚了。那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寻开心。别提了,刚订婚,女方就把我甩了,跟我说她要和别人结婚了。”他的明知故问和旧事重提令何舒邦更浮躁了。 “咦,你们不是当时爱的死去活来的,你为了帮那个女生,特地找了一圈人,还花了不少钱。最后,应该是打水漂了吧。” 何舒邦哽咽无言,“嗯。” “没破壳的鸡雏,一点打击就受不了了。”何仕英把雪茄放下。“想听听我的经历吗?” 何舒邦没回答,重新找回了优雅,默默喝着茶。 “我可是经历两次破产的人,被逼债,恐吓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了。经济危机还没开始,我就因为团队里的叛徒从中作梗差点跳楼自杀,后来我想想,死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受罪。” “那个时候我好像还没见过你吧。” “嗯,也不能说彻底没见过吧,有几次碰面都在本家,可惜我是个外人,一般情况下见不到你们。” 何仕英继续说,“我重新做了些安排,搜集了不少证据把他送进监狱。可是浪费在他身上的时间和精力非常不值,后来我在处理这些人的时候,选了折中的方法,物尽其用,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就把他切除了。” “利己主义者的故事。” 何仕英吃块巧克力,“也不算吧,商人这样太平常了。” “也对,但医生要像你那样报复,会乱套的。”他小抿一口茶。 “哎,不是在谈你失恋的问题吗?可能我老了,变得絮絮叨叨了。” 他垂下眼眸,“几年前的失恋罢了,时间会冲淡一切。” “别跟我说,你靠和病人交流抚慰自己的内心。小心这样的疗法让你也陷进去,得精神病。” “不会。”他鄙薄地看过去。 何仕英把雪茄塞到他嘴里,“我早就想看你抽雪茄是什么样了。” 他把雪茄拿下来,“收起你的恶趣味。” “不想疯,就离的远点,你惹不起他们。要知道,没什么人能永远罩着你,但觊觎家产的人永远都在。我们是行走在悬崖边缘的人,危险一直在身边,从未消失。” “我知道,可我没办法继承家业。” 他用茶刀切开火腿肠,可从一开始就是偏的,刀狠狠地划在盘子上。 “你还太年轻,现实那么残酷,你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等着别人去救你。即使拼死反抗也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 何舒邦的眼中荡漾着惊恐,“你。” “快点成长起来吧,小鬼。” 大学第三年上学期,关芝雪难以按捺住自己对爱情的渴望,上各个表白墙去找男朋友,可是来找她的人都是平庸之辈。这令关芝雪大为苦恼。不过,因为长得漂亮,很快她就在某家高档西餐厅里结识了自己的男朋友。对方是个帅气多金的钢琴师,虽然家庭差距大,但他们的相遇好像是注定的。 他们在西餐厅一见钟情,钢琴师很会聊天,无论说什么都不会累。关芝雪陶醉其中,后来约会越来越频繁,她甚至想到了婚姻什么的。 但后来,她很迷茫,因为她好像感觉到男友的疏离了。他时不时会拒绝她的约会邀请,虽然总因她缠着不放而妥协,可已经证实了热情在消减。 近一个月,无论怎么样,钢琴师总说自己在忙,只是偶尔请她出去看个电影,喝顿酒,挥霍青春。可她那天来他的公寓,钢琴师恰好在弹《友谊地久天长》。那是首名字欢快,但旋律悲伤的曲子。 没想到他张口就是:“我们的恋情该结束了,想了好久,我不想让我未婚妻吃醋。” 关芝雪的大脑嗡地一声,近乎失去理智。“你,你,渣滓。” “我怎么可能跟个患有抑郁症的女人在一起。” 她摔门逃跑,直到遇见他。 “你还好吗?” 关芝雪躺在病床,用力睁开眼睛。 一晃回到了她最厌恶的病房,医生微笑着。 是个年轻的医生啊,她以前并没有见过,不过看样子,这个要好说话的多。 像海一样的眼睛,好像诉说着什么。 “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在身上留下深沉的伤痕?为了记住往事的悲伤吗?也许悲伤不会消失,但会被冲淡。无论多大的海浪总有平静的时候,相信你的悲伤会有平息的那一天。” 护士将手腕上的伤口被包扎得很好。 他笑道:“幸好已经没事了。”他做个简短的介绍,“敝姓何,我是你新的主治医师。” 可惜,再好的医生也只是医生,他们不可能会发生轰轰烈烈的爱情。 虽然对医生的态度减淡了不少,不过她还是很厌恶那个毁掉他的名誉的女人。但真没想到,有钱的白富美竟然会死在她的对门,关芝雪不寒而栗。就算那么烦她,也不会为她一句道歉而咒她死。 那天警局,做笔录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生命的陨落,好像只是锯子的那几下。 但是,真的不是她干的。 “你撒了谎,监控显示,6月21号,你一直都在江畔华府对吧。” 她顿时语塞,什么也说不出来。目击证人说话,多么可鄙啊。 “医院方面已经证实你与被害人于素妍关系匪浅。” 女警察眼光犀利,令她不敢与之对视。虽然最后洗脱了嫌疑,但她始终难逃心灵上的谴责。 因为那天,她好像看到了嫌疑人行凶。 关芝雪想起了顾曦,是时候该把她知道的事情告诉别人了。 这时候手机上来了条短信,手机号她从没见过,她猜是顾曦的。因为那天她把电话给了顾曦,方便日后联络。 内容是:抱歉打扰了,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请你在下午4点来越江岛上花园一趟。 没有落款,她也不确定是谁。打电话过去,只听到:“你好,我是顾曦,抱歉我暂时有事情,稍后再聊吧。” 是顾曦没错,她挂的很急,应该遇到什么麻烦了。 她准时到岛上花园,本以为会是个小区,结果,岛上花园是间画廊。 “关小姐,请喝茶吧。”服务人员殷勤地递上红茶。 “请在这等会吧。” 她环顾一周,这画廊修的极为精致。发自内心赞叹:“真是个高雅的地方。” 这里有油画、水彩、素描等等,上面无一例外是花。有的艳丽得让人瞠目结舌,有的已经枯萎,褪去颜色。但这些花朵就像有生命一样,显现出自己的光芒。 “学姐,你好。” 顾曦脸色不太好,直截了当地说:“有件事,我得当面跟你谈谈。”她理了理思路,“廖哲昨天去查了那个租客,我们才发现,原来租客一年前,他刚预交完房租不久就失踪了。因为发生在国外,又没有家属,房东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那间屋子空了很久。” “什么?空的?”她租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没发现自己的对门是空的。 “那里被收拾的很好,不像没人的样子。显然凶手在里面住了一段时间。”顾曦语速很快,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那有没有可能,他还活着。” “我不知道。” “我跟那栋楼里的人都不太熟,直到最近我才见过对门的邻居,是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总戴着口罩和墨镜,行踪不定。” “你得小心点,可能凶手还会作案。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所以,注意安全。”顾曦说:“有” 第四十三章 小篆香(中) 裴绪笑道:“与其看书上情深深、意绵绵的浑话,不如一并听我现在说了。” “算了吧,蜜言容易迷了心神。”又轻轻叹道:“无论你说不说,我都知道了里面的话了。” “说来你还得多谢太子保了个好媒。” “太子?好啊,就知道你们背后弄鬼。” “没有。”裴绪又假意叹气:“我向你讨件礼,竟被你岔那么老远,看来我该走了。” 菀昭展开笑颜,“恕不远送。” “当你是无情人,我只好走了。”裴绪佯装失落。 “别,你还没见老太太呢。” 裴绪笑道:“我一人去拜见就行了。” 让旁人撞见不好。 “也好。” 临了,把暗了的珠子还了,“叨扰了。” 水榭向南走过桥就是淑景院。 玉阶玲珑屏,栽种梧桐翠竹细柳,无供花卉盆景,唯有绿意葱茏。院里横着正晒书的山石,后是布了青苔的幽静古井。 “晒的书都收了吧,免得爬上虫。” 装作若无其事地进去,免得让人怀疑。 “姑娘回来了。” 流丹笑着迎上去。 菀昭只留了她,“你们都出去。” “姑娘怎么了?” 她肃然问:“我问你,四月上旬夜里都是谁上夜?” “有我、画黛还有新来的湘兰、走了的清蘅。” “清蘅?她去哪了?” 流丹一五一十的回答:“清蘅的弟弟死了,琳琅放她回家了。” “嗯。”菀昭又问:“那湘兰呢?” “她只在屏风外守着,不会进内室。” 听罢,菀昭叹了声:“你也下去吧。” 心里猜到八分,问题是出在自己的居室。 她撩起帷幔,爬到黄花梨雕花榻下看,底下放了个匣子。拿出来,仔细端详,上面封了封条。 菀昭心里愈冷,暗忖是谁想害她? 翻开匣子,“啊!” 她失声痛哭。 扎满针的桐木偶人上写着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不禁自言自语道:“是谁如此恶毒?” 在家和在宫里一样,走到哪儿,她都会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伤心之余,还得想好日后的对策。 又看榻下四角,全贴了符文。愤恨揭了,用火烧了。 盒上积了薄薄的灰,显然是放了没多久的。 既破了法,那巫蛊也再不出效了,菀昭将它收了。 依照萧韶的法,命人找了楠木盒和百结花水。替了原先的盒,重放了这个楠木盒。 “去把琳琅叫来。” 当下能帮她的是和她一条心的琳琅。 她看了偶人,“不瞒姑娘,我也找到个,只是偷偷烧了。” “这么说,有人暗地里算计我们。” “先别声张,尤其不能让老夫人知道。还不知道是谁做的,轻易冤枉了人,难免理亏。” 琳琅为老夫人着想,更为园子想。 “是啊,怡园出了这样不光彩的事,总不好拿到台面上来。” 她说:“姑娘不妨缓缓,等露出狐狸尾巴再说。” 说完巫蛊,还得问问新来的两个。 “琳琅,湘兰和清蘅,你看怎么样?” “都是好的,能力不亚于流丹。只是清蘅母忧,暂时不能陪侍。” “知道了。” 菀昭淡淡一笑。 —————— “清蘅。”杏嫂忙厨房里的事,一见她就抹了手,笑盈盈地说:“家里的事都料理好了?” 清蘅面带悲戚,“多谢杏嫂,家里都理好了。” “你这几天就在厨房里帮忙吧,这比当值少许多拘谨。”杏嫂生火煮饭,“姑娘吃饼吗?才烤成金黄色,放在食盒里,没被别人动过。”杏嫂殷勤地拿了一碟予她。 “谢谢。”清蘅掰了小块,小口嚼着。“其他人呢?” “今儿当值的婆娘家去了。”杏嫂又说:“你从小和芸儿、若儿一同长大的,之前没在园子里,不知时下的情况。”她又看正炖在锅里的菜。 清蘅说:“唉,今年的家里光景不好,短的连柴米也要借。一个月一吊钱,都不够做件衣裳的。偏巧柳婆子又张罗克扣我们的月钱,每人出五十文给段婆子凑份子。” “她又诈唬了?琳琅好容易把那王不死的弄到府里去了,这柳婆子还敢张牙舞爪的。”丢了手里的活,喝水润润嗓子。 清蘅苦笑道:“谁让她是太太身边的,有头脸,就是老太太还得让她几分呢。前些日子,柳婆子闹了芸儿,芸儿委屈的跟什么是的,搞得流丹、画黛、若儿、湘兰都去替芸儿抱不平。一堆人又哭又闹,差点吵来了老夫人。” “王、柳、段都一个性子,只会划拉我们的钱。呸,好了伤疤忘了疼,连金,”杏嫂闭口不说,“算了,有些事也不能说。” 清蘅吃完饼,帮杏嫂择菜,“再等几天,等琳琅把柳婆子赶走了,怡园也就清净了。” “干活吧。”杏嫂擦灶台上的油,“天天来人洗劫厨房,要这要那的。难道我们厨房就是白吃白喝的地方?除了老太太、姑娘要供着养,其他哪个不是掏钱才能弄到吃的。房夫人身边的妙莲那么强势,要东西的时候也得服软。” “看家护院的?或是府里的?” 杏嫂在菜上洒了醋,“都不是啊,兰麝,那个快成五姨娘的兰麝。” 清蘅一个寒颤,“别提她了,来一趟怡园,跟圣人巡幸似的。” “日后的五姨娘,自然尊贵啊。”她端菜过来,“快吃吧。” “见了兰麝,只怕也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句姑娘,给个好脸色。” 杏嫂收拾了灶台,“嗳,上次的香印我焚了,觉得味道挺好的,不浓不淡的。” “那是冯姑娘赏的,说是哪个贵人送的。这东西稀罕,外面找不到相同的。或是放炉里或是放香囊里都是好的,一点也不腻。” 她啧啧道:“姑娘真是玲珑心思,也多亏了她,园子才能像样。” “可惜姑娘没多久就出嫁了,我刚回来就听门子说和裴家的亲事已经订了,估计没多久就是段婆子他们做主了。” “唉,这园子本来是韩家的,等姑娘走了,论理该,”杏嫂长叹了一声,“备饭吧。” “菜择好了,就等着下了。” 情人节特辑① 情人节特辑 “情人节,情人节!撒花??ヽ(°▽°)ノ?!”裴绪耍起疯。 稀饭蔑视,“裴绪啊,你至于这样吗?” “至于啊,据说这次特辑没有电灯泡赵睿,哇哦!真好!”他笑得蹦起来。 稀饭无情打断,“呵呵,但我还在,不可以对人家动手动脚的。你个大老爷们,就来情人节单身狗轰趴吧。” “我屮艸芔茻!也就说,我自己过情人节?还是继续联动?和群大老爷们一起?”他抓狂了。 “那是当然的了!不过情人节嘛,你想不想试试酒吧狂欢?” 裴绪白眼倒了,“我勒个去!” “喂喂!”都吐白沫了,瞳孔也散了,“嗯,没救了。可以直接送走了。” 他勉强起来,“我呸,我还好好的!你想干哈啊?” “嘶,一个古代人,居然,居然还跑出来东北那疙瘩的味。”稀饭拽出东北腔。 “咳,剧场世界,无限血量,无限金币,无限装备,总而言之就是无限流。什么都会啊!哈哈哈!”裴绪笑道。 “切,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万一朕改了设定呢?” “卧槽,忘了你是皇帝。臣对不住啊!救命啊!” “欺软怕硬的软骨头,以后准备把你写成水蛇腰。”稀饭偷笑道。 他泪眼汪汪地说:“滚吧,我宁可不做那个连女主手都没摸上的破男主,嘤嘤嘤,我的菀昭。” “切,不知道情人节是单身狗狂欢日吗?” 裴绪说:“我呸,别因为你是个老光棍就祸害我这个已经有对象的。” “哎呀,舍人,你怎么成这样了?”杨素推开直播间大门,看好戏的说。 “哎呀,舍人,刚好你和单身狗稀饭来过情人节吧。你们俩多有情侣相啊,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我先溜了。” 稀饭守在门口,眼镜片反光,“嗳,别走啊,你砸了我的场子,还想拍屁股走人啊?” “啥,等等,”裴绪睁睁眼,“这句话,好像,好像,好像以前有人说过。算了,话说我砸了你哪门子的场子啊?” 稀饭看傻帽的眼神看着他,“嘶,你真不知道?” 裴绪摇摇头,“你说的是个啥子?” “舍人啊,舍了就成人了。你今天搞砸了情人节专场,我要替稀饭行道,出手,摘掉你的主角光环。”杨素摸头杀。 裴绪向看到新纪元,“WTF?我,我今天干什么了?” “嘶,傻子!现在在直播啊!” “不是吧!” 他的叫声响遏行云。 稀饭捂耳朵说:“我就知道,他蠢的掉价了。” “本来就是买一送一的赠品,现在可以直接打包送人了。”杨素白眼。 “等等,现在在直播,在在直播,在直播,直播,播。” 杨素补刀,“嘶,打昏了再直播吧。” 裴绪捂着小心脏,“我好怕怕啊。”瞬间变脸,“好歹我也是主角,起码也得黑带吧。” “嘶,突然变帅了啊!”稀饭笑道。 “那当然!” “可惜,这里虽然是直播间,但只是录制罢了,到时候可以把你剪掉。” 直播间录制,只有半生剧组这样吧! “卧槽,那,你该不会把我的戏份全删了吧。我好不容易订婚成功的,还要等长婚期。”裴绪欲哭无泪。 萧韶从门后探头,“羞耻小剧场,当然是整主角嘞。” “你闭嘴!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杨素笑道:“舍人别生气啊,没了菀昭,不还有我吗?” “不,你不够铁。”他嫌弃道。 “咳,搜刮了黄金,这回便宜你,换白银。什么都没有真金白银值钱。” 萧韶伸手就要钱,一副不给钱就咒死你的表情。 裴绪边哭边掏钱,“大哥,算我输了。” “卧槽,四川话你都飙得出来啊。”稀饭也说四川话。 “咳咳,直奔主题吧,今天找我来是为了情人节,好吧虽然是单身派对,不过,鉴于裴绪同学是已经脱单的人,本舍人破个例,让裴绪去情人节表白。”杨素坏笑。 稀饭也说:“嘶,裴舍人家里可能灰常灰常的富啦,会送鸽子蛋,或者十克拉粉钻吧。”又补一句,“咳咳,总之能用钱买来的那都不是事儿。” 裴绪惊呆了,“你们把我当提款机?” “考验你一下,第一关花钱都过不去,我看你这婚就别结了。不舍得花钱,女人找你干啥?等着回家抱孩子啊?”杨素推眼镜。 “那我问下,你知道菀昭喜欢什么奢侈品吗?” “这我倒是不知道......我们那年代也没有奢侈品概念啊,你开个价吧,我付钱就是了。”裴绪陪笑脸。 杨素出大招,“嗳,能买的东西还能叫奢侈吗?” “不就是迪奥、纪梵希、路易威登什么的吗?分分钟搞定。” 稀饭白眼,“果然,他不知道菀昭想要什么?”翻手机,打电话:“喂,赵睿吗?这样啊,我准备让你做情人节,” “你!欺人太甚!这才发展到订婚,手没摸过,暧昧没玩,我还算男友?开玩笑吧,趁早出......” 稀饭黑脸,“一笔写死权!你可以滚了。” “喂!我知道她喜欢的是海棠和芙蓉,不喜欢金玉,也不喜欢珍珠,她爱的是。” 杨素屏息凝神,等了好久。 “拜托,爱的是什么?” “也许是一种感觉吧。”裴绪淡淡地笑道。“藕断丝连的感觉,仿佛她在牵挂谁吧。说到这,我有点嫉妒被她牵念的韩祯了。” “不过他已经有妻室了,你可以放心了。你最担心的是赵睿吧。”稀饭坏笑。 裴绪尬笑道:“被你说中了,我还真的很担心他啊。日后升级了希望能趁机挤兑他哈哈。” 杨素笑道:“那可未必,等你升级了,人家都满级了。” “咳,情人节为啥只敲打我?”裴绪问。 稀饭认真道:“想听真话。” 裴绪想了好久好久,“我准备这辈子珍稀每一滴为我而流的眼泪。” “啊!”杨素被他的认真劲儿给惊到了,“就中更有痴儿女,痴子啊。不怕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吗?” 裴绪眼神威胁到,“不怕!痴呆就痴呆,不怕!” 情人节特辑② 稀饭笑道:“嘶,看在你裴绪还有点人情味上,就饶了你。” “今天就四个人做节目,给你个机会。”杨素看好戏地说, “你放我去过情人节?” 稀饭嘻嘻笑道:“那当然,我说到做到啊。” 裴绪星星眼,“那我去找我家菀昭了。” 萧韶一声不吭,等着看好戏。 “慢着,慢着。”杨素拿起一叠发言稿。“咳,我作为男二或男三(和赵睿那家伙平起平坐),自然有权问你问题了?嘿嘿嘿嘿,你终于落到了我的手掌心里了。” “嘶,”裴绪也学起稀饭,“你个臭男配,居然挑战比你官大的男主,等以后找机会给你穿小鞋。” “嘶,信不信我的铁齿铜牙说死你。” 他瞪萧韶一眼。 杨素白眼以对,“穿小鞋那就不厚道了,我在你手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嗳,裴弘徽啊,你给他穿小鞋,就是给我穿小鞋。不为什么,因为我是作者。”稀饭双手环胸。 裴绪没好气的说,“嘁,不把我写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第一个问题,” “别拉长音,我还有事。” 萧韶呵斥他,“人家说话,你插什么嘴?” 裴绪也是欺软怕硬的主,一句也不说了。 杨素推眼镜,“你为什么会忽然转变主意?等下,这什么问题?” 裴绪一脸茫然,“啊?什么主意?” “当然是你为什么要把我家菀昭拐走了?”稀饭诮笑。 “什么你家菀昭?而且我什么时候拐走她了?”萧韶嗤笑, 杨素笑道:“咳,你快回答啊。” “再见的时候,一见钟情,行了吧。” 杨素笑得像只猫,“说的准确点,你上哪来的胆量拐太子的女人?” “啥?什么时候变成了太子的女人?菀昭本来就不喜欢他好吧,我横刀夺爱是天经地义的事。” 稀饭哈哈大笑,“甘做小三的男人。” “喂,我可是正牌男友!噗,正牌未婚夫。” “呃,舍人你不知道新郎在婚前不能看新娘的吗?”杨素补刀。 “不知道,反正该看就看,不该看我也看了。”裴绪摆出一副你能把我怎么的的表情。 萧韶丢他橘子,“小心自作孽不可活。” 他扒皮尝了口,“太酸了!” 稀饭继续问:“嘶,不够深入啊。你在什么时候一见钟情的?我也需要琢磨一下了。” “当然是一见钟情啦!”裴绪睁眼睛说瞎话。 “挺行啊,反正我知道你说的话真假与否。” “不可能!我在前期设定里,你就是个自作多情的大变态!” 自作多情的大变态? 萧韶笑得背过气。 裴绪脸都僵了,“嘶,实话实说的话,是下雨那天,随后就是萧韶算命的时候。” 杨素作揖,“这还有点可信度。不过你敢和太子抢女人,厉害、厉害。” “论讨女人开心,我肯定是五星级。十个赵睿也顶不上我。” 稀饭吓唬他,“这话我可录下来了,等他来了给他看看。” “别,我的金饭碗都充公了,再勒索,我一毛钱也拿不出来做礼物了。 裴绪求饶。 “第二个问题,你有多少前女友?又有多少暗恋对象?” “前女友......一个两个三个......”裴绪掰手指算。 “我去,冯小姐知道了,肯定捶死你。花心大萝卜!”杨素也拿橘子丢他。 裴绪吵嚷,“喂,喜欢谁是正常的,你个单身狗不理解!” “呵呵呵呵呵呵呵,但你的个数,也忒多了吧。”稀饭尬笑。 萧韶掐指一算,“咳,还是我算吧,前女友四个,暗恋对象三个。” 他吐槽道:“再给你贴两根胡子,就更配你了。” 杨素笑里藏刀,“咳,那第三个问题就是你有没有脚踏两条船?” “脚踏两条船!哇哦,这个劲爆了。”萧韶哈哈笑死。 稀饭扶额,“嘶,目前的剧情是没有,以后应该也没有吧。” “也许吧,我相信自己的定力。” 杨素又说:“男人心,海底针。” 裴绪把橘子丢回去,“你自己吃吧。” “第四个问题,” “等等,到底要问几个?” 稀饭笑道:“五个,只有五个。” 裴绪哭丧脸,“快点吧,情人节都过去了!” 萧韶翻自己的背包,“木事啊,大不了单身狗轰趴一场,或者我给你点转运法宝。” “转运珠还是骗人的烧钱灵器啊?” “啊,这个,XX养成攻略!”萧韶翻出来。 裴绪白眼,“你追的?名字太俗了。” 稀饭擦汗,“不是啊,日后的坑。” “坑神啊,兄弟,你先保证填完坑再说吧。我还不想成太监!” 杨素头上汗涔涔,“呃,稀饭既然保证了,我们至少暂时不会死,以后就未必了......” “切,你们太没品了。刚刚那个不是法宝,这个才是!” “这是,这,这,这,莫非是传说中的大男主光环!啊啊啊啊啊,亮瞎我的眼。” 稀饭笑道:“咳,为了给你赔罪,耽误了你过情人节,特赐你主角光环。” “这个光环蛮帅啊!” 萧韶笑道:“那当然,托了个大人物做的。质量杠杠的!” 杨素念说明书上的字,“不过,这个光环,好像只能用一天吧!” “是啊,情人节限定光环。” “WTF?这情人节已经过去了啊!”裴绪哭昏头,“已经2月15日了啊!” “嘿嘿,可以用的。” 裴绪死气沉沉地说:“太好了,但情人节已经过去了。” 稀饭笑道:“爱有多深,不在乎是七夕还是情人节,只要有爱,哪天都是情人节。” “嘻嘻,稀饭也会灌鸡汤了啊。”萧韶笑道。 “嘶,不过裴绪好像打击够大的,因为录节目,没准备礼物,也没请烛光晚餐。现在已经接近崩溃了!”杨素拍拍已经昏死过去的裴绪。 稀饭笑道:“你往那看。特别给你准备的神秘大礼包!” 直播间突然出现个大礼包! “礼包有什么用,我要菀昭。呜呜呜!” 萧韶冲上去,“那我替你拆了。” “站住,”裴绪呲溜上去,拆礼物。 “情人节快乐啊!裴绪!” 菀昭从礼包里面出来。 “哇哦!幸福来的太突然!” 第四十三章 小篆香(下) 仲夏五月鸣蜩,团作红绡石榴花。 靖娘拉着蕙妍跑到花丛里,“姐姐,你看,这花真好看,红彤彤的。而且香气扑鼻。” “是啊。比前儿冯姑娘送的盘香还要浓。” “那香是淡香,我收了没闻出新鲜的,姐姐要喜欢,我都给你。”靖娘掐了朵花放她手心里。 她笑道:“使不得,你自己收着吧。” 蕙妍惦记着今儿林娘子要考背书,不忍扫了她的兴致。边和她逛园子,边想书上的内容。 “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之后是:立身行道,立身行道,然后什么来的?”蕙妍左思右想也没记起后面的内容。 她开蒙晚,林娘子觉得她资质一般,和顽皮的靖娘比都差出许多。 无奈叹气,又拿书在心里默念。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蕙妍只想出人头地,以后能赡养自己的母亲。她们母女只是暂居怡园,很快就会搬离这的。 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 她深知自己和母亲能待在怡园是越国太夫人的恩情,而非自己姑母的意思。一切的一切,瞬息的繁华都是冯家给的。 眼前的靖娘着明媚如火的石榴裙,是那么天真烂漫。她住在怡园那么久,没见过几次女主人,反而倒和靖娘结为挚友。 “你这身罗裙,正配鲜艳的石榴花。” 蕙妍家道寒微,从未见过那么轻盈的花罗,好像仙人随风飘扬的衣袂。 “是啊,刚得了料子,娘就命人裁衣裳了。” 她身上的碧裙只是素布裁制的,裙上一点绣花也就罢了。 “靖娘,待会儿要背书了。” “唉,又是《列女传》什么的吧?”靖娘皱眉。 “不,先生要考的是《孝经》,还要楷法看。” 蕙妍如实告诉她。更担心她又被先生罚站,或是又被罚抄写。 “《孝经》?我还没看呢。”靖娘全然不放在心上,“到时候直接抄写就行了,反正先生他老人家也不会过于苛责。” 蕙妍笑道:“冯姑娘知道了又该骂你。” “她?人家饱读诗书,哪有没看过的?” “师傅教你,你就听几句吧。” 煦风下,芍药花圃里钻出个姑娘,穿着鹅黄衫柳花裙,中间系了条绿罗汗巾子。“呦,靖娘又不想背书了?” 竟是琳琅啊。 “琳琅姐姐是个大忙人,这时不去陪老夫人,怎么出来了?” 她笑道:“韩少监和房夫人准备搬出去,老夫人让我去看看,短了什么给他们补上。” “他们要走了?”蕙妍不解,为何忽然要走了。 “升了少监,自是恭贺乔迁之喜。而况韩少监本就住在太平坊,只因那面的宅子修葺着,才住在园子里的。” 靖娘捂着心口,“我虽讨厌妙莲的为人,可她忽地走了,心里突然不自在了。” 蕙妍打趣她,“你是还想朝她要槟榔吃吧。” “你们要不要去瞧瞧嫂子?” 蕙妍婉拒:“不了,待会儿先生还要我们背书。靖丫头再背不出来,真要受罚了。” 琳琅笑道:“也好,等太太问了功课,靖娘兴许能答上来了。” 说笑一阵,便走了。 琳琅走到院里,只见仆从打点行礼,婢女拾掇衣裳首饰。 “嫂子要走?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菀昭在房夫人怀里淌眼抹泪,闻声便起来。 琳琅说:“房夫人,老夫人让我来看看可都打点好了吗?缺的、短的尽管说,侍从列的单子已悉数备好了。” “好,妙莲你随琳琅去吧。” 菀昭不禁潸潸,“嫂子怎么忽地就要走了?” 房夫人紧握她的手,“在这住了大半年,是该走了。” “在园子里多住几天吧。”她挽留道。 她叹了声,柔声劝道:“宅子已经修好了,耽误了吉日不好。” 菀昭和她最亲近,一下倏地走了,万般舍不得。 “临了该嘱托你几句。” 她呜咽道:“说吧。” “前些日子,你管了几天,我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不过看你有了模样,我就说说。古人云: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玉儿岁数小未免急于求成,只是一切须得循序渐进的来,快不了一步。切记满招损,谦受益。公府家的女儿骄傲些,比其他人家的尊贵不说,只是要打交道的人鱼龙混杂,一味端着个架子疏远人,引人不快难免招怨。” 菀昭应下来,“嫂子说得正是。” “冯家是两代公卿,到如今的时日,恐应了云散各东西的谶语。若要感叹世事离合悲欢,怕是没那个空闲。”房夫人语中多有悲音。 “古来就没有能圆满的事,再过一年半载的我也去了,日后要见一面怕是难了。” “眼下,我惟忧心的是怡园。园子是祖父留给你的,我和永麟都不会丝毫染指。可从那日周夫人进园子拜见老夫人,我便瞧出了端倪。但因我是外人,不好开口。” 菀昭不敢开口,“伯母她,” “她是你伯母,凡事都该礼让。”房夫人不善言辞,停了许久,“之前王婆子那些仆妇闹了场,这些从府里来的陪房与怡园家生子儿有着天壤之别,怀着的心不一样。倘或又出了金氏那种没出息的人,让外面知道了,多少损了名声。这份家私是姑娘的,园子的事你自己裁度着就是了。将来的荣辱,全在姑娘身上。” 她只含泪笑道:“嫂子是折煞我了。” “暂住的周姑娘,府里的二姑娘,皆脾性好,会待人。但席上我见了冯郎,倒不如女儿出息。他结交的那些王孙也如他一般,更听席间有位姓王的郎子,和前儿惹了事非的认识。有些话该劝的还是要劝,只是不要外道才是。” “是。” “来人把玉炉拿来。” 仆妇捧了盒子进来,菀昭打开看里面放着青玉炉,“这......” “过节时娘家人送的,放着也只是等它落了灰。这又没地方焚香,家里没人好香道,也就只有玉儿你喜欢这些。反正不值几个钱,尽管拿去玩吧。” 第四十四章 浮舟(上) 她连道谢意。 房夫人揶揄道:“收东西的时候欢天喜地的,怎么刚刚哭得眼睛都肿了?” 菀昭埋怨:“人家舍不得你,你还笑话我。” 仆妇笑道:“夫人疼您,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多大的人了,还腻着人。”她笑道:“去把这个送到流丹丫头那儿。” 待仆妇下去后,房夫人又说:“你的婚事是冯尚书做主的。好在对方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家业根基都清楚。裴家又受过家里的恩惠,不会怠慢了你。” “嫂子既知道裴少监,那也曾见过裴舍人?” 房夫人笑道:“只见过两三面,是个稳妥的,只是他是个有主意的,没他哥哥好说话。” “裴家过去如何?” “那是好几辈子的事了,打从裴尚书父亲那辈,两家就有了联系。不过那时候晋国公府谁不想结交啊,还是后来才深交的。” “那裴舍人呢?” “前儿刚张罗要去拜见冯尚书,却吃了个闭门羹。” 原来裴绪不单单要巴结韩安和韩苍,还对冯坚这个尚书十分上心。但相比裴绪,韩祯却不曾去见冯坚。 房夫人又笑道:“忘了,忘了,匣子里还放着一堆首饰,搁着也是搁着,就给你们戴吧。你们姑娘三个,正是适合戴的时候,放我着反而可惜了它们。” 房夫人又握着她的手,“你哥哥本想和你说会儿话的,奈何抽不出身。他让我告诉你,外面的事只管交给方大和秦洲去。” 菀昭笑道:“我可未曾听过秦洲。” “他现在就在怡园,刚见了你哥哥。”房夫人又叹道:“内里有琳琅这一个精明的就行,其余的只是泛泛之辈,能伺候好你便是他们的造化了。”她眼睛湿润了。 “嫂子,”她不知该怎么宽慰她。 “又要到了分袂之时,好容易聚上一阵,娘儿们乐一乐。可叹人情世故啊,终不能两全。”她握紧她的手,攥得那么紧一刻也不忍分开。 “以后下九还能同乐,嫂子不必伤感。”菀昭泪涌出来。 琳琅和妙莲道:“车马已备齐了。” 房夫人擦去泪,笑道:“知道了。”放开她的手,“珍重,留步吧。” ———————— 月影朦胧,暗香盈袖。 “这香叫什么名啊?” “迦南。” 俨然是自问自答。 只有她自己知道,淑景院从不焚沉香,惟有那日裴绪送的沉香被初来的流丹放到香炉里了。 迦南香冷,怡园又是凉薄之地,焚它不合时宜。两行清泪落下,内心不尽伤怀意。 幽然一段香,飘在前尘旧梦里。只是黄昏吹过的风,到最后徒然一场空罢了。 “选上自然是好的,能为冯家光耀门楣。落选也不是不好,毕竟天家富贵非常人享受的。倘若能嫁个如意郎君,那是再好不过了。” 菀昭没想到,她当初的话落了两空。 还没参选,就因为豆糕起了红疹,幸而是浅的,几天就恢复原状了。 太子选妃的引了数月的风波,明是太平无忧,实则暗潮汹涌。暗地里斗来斗去,最终还是皇帝下诏才了结了。 敕书是泰乾三年六月下的,阖府上下无不感激天恩。乾坤已定,任周夫人心里多么懊恼,也改变不了难违的皇命。 但其实自那之前,菀昭从未抱过那个心思。也难怪宫人们都笑她不谙世事,自小被捧在手心里的,从未想过前路怎样。 泰乾四年春,皇太子睿纳妃。 太子婚礼,平民百姓之家自然无法相提并论。从礼前数月,教仪的女官不厌其烦地教她规矩,往往细枝末节的东西,会连讲上几个时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婚时服褕翟、花钗,被拘在东房里,又不知经了多少遭礼数,执扇走了长长的路。身上的服饰恍若千金的重担,压在胸口喘不了气。 一番答拜后,又听念却扇诗: 薄云婵娟月,花芳暗麝香。 芙蓉掩春山,同心结合欢。 她轻轻放下团扇,见太子服衮冕,那真是个俊秀的男子。 又是撒帐,又是饮酒。一番兴致全都消磨到大礼上了。 红烛整夜照着,却是一场看朱成碧。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后来她才知道,这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那女官私下诓她的话。 “你的闺名是菀昭?” 某日太子忽地问起她的名了。 “是。” “倒不似称娘、叫君的,也不是金、玉之流的。菀字不为过,昭字起得极好,古来贤女多择此字。”他温和笑道。 细想想,曹大姑、蔡文姬、宋尚宫之名都有昭字,可见他多爱了。 那时候她正被新婚燕尔而冲昏了头,“妾会尽力做个贤内。” 这句话断送了她的人生。 “以后,我就叫你昭儿吧。” 头年是初婚的甜蜜,皇太子与妃关系甚笃。次年逐渐如画随着年头久了褪了色,慢慢的风化。 太子妃没能令家族真正振兴起来,刚升为尚书右仆射的冯坚就一命呜呼了。而在他死前的一月,就是泰乾六年九月,他还迫不及待的把周蕙妍送进宫里。 “你们可听说那个萧氏吗?” “不光知道还见过,真真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我看啊那周良媛使劲了浑身解数也比不过。” “不知道太子妃会怎么想?” “太子妃是个柔顺人,空有个派头罢了。” 两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宫女,也敢在背后里辱骂她。 “到底是正室,太子还得让几分吧。” “哪的事?太子妃家里早就是纸糊的了,还不是靠着从前韩家。呸,我也不是个人。谁会喜欢服侍个多事的主儿啊?又干这、又干那的,纵她是个善人,我也容不下她。” 门庭败落了,她已是孤立无援的浮舟,独自飘荡着,不知何去何从。 “你也只是说说罢了,真要惹了她,来几句枕边风就把你拿了。” “枕边风怕什么?萧良娣的枕边风才管用呢。她连太子的枕头都沾不到边,又怎么能吹出风?” 第四十四章 浮舟(中) 是啊,她有何德何能成太子妃啊,挨日子的罢了。若谁想要,只管拿去便好了,又何必出言中伤别人呢? “萧良娣有了孩子,说不定日后就能封作......” 胆小的那儿宫女忙堵住对方的嘴,“这话可不是我们该说的,听以前有人议论泽王的事,被人拖下去杖毙了。” 张狂的也学了乖,“这又是哪门子的事啊?” “隐约听人说与谁不和起了争端,泽王气不过就病死了。”她越说声越小,甚至不敢提死字。 菀昭只当是秘史听不得。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况且太子才是唯一的太子。逢迎好太子,还愁日后换代被人家落下?” 她惊讶不已,连宫人也敢议论这等事,好不害臊! “你快别说了,等年初,萧良娣的孩子就足月了吧。真不知太子妃会怎么想?” “求神仙来世托生个美女吧。” “嗳,那谭道姑长得是不错,可惜人怪了点,依我看,太子妃还不如随她出家去。” 菀昭只听她们说笑,甚至没想过治他们的罪。 就是这时,画黛出来训斥她们,“背地里面嚼舌根是吧,把你们打出去当王八。” 菀昭在屏风后生起一丝冷笑,暂时堵住她们的嘴,也堵不了悠悠众口。 她又去见了萧良娣,为尽主母之责。 “你快躺下吧,有了身子的人,万事都该小心。平日那些虚礼就全免了吧,朔望随我拜见皇后便好。” 帷幔之中,乌发白肤的美人躺在榻上。春山却月,眉间金箔花;双瞳剪水,娇美映金闺。萧氏素爱大妆,艳丽堪比盛放的牡丹。皓腕上佩戴的白玉镯晶莹剔透,耳后擦的膏霜发着熏人欲醉的脂粉气。 萧氏笑道:“妾蒲柳弱质,寒门微贱之人。妃勿牵连贱妾母子,更祈求自加珍爱。” 她和菀昭年龄相仿,却能恪承礼节,恭肃敬上,实为难得。 “良娣言重了。还望你保养得当,为太子绵延子嗣。” 那时候她说的话,直白又无趣,连句阿谀的话也说不出来。 “妾感激不尽。” 萧良娣言辞诚恳,不像说虚言的人。 “你近来胎动不安,太医开的药服了后可有效验?” 侍女说:“吃了便好些,只是药苦涩不堪,几口就放下了。” “把药端来。”菀昭亲自侍奉她用药,方才肯放心。 因赵睿的心挂在萧氏身上,菀昭遂了他的心日日去伺候。他监国的事又忙,成日里谋算这谋算那的,恨不得吃住都在朝上。不光她见不到人影,那萧氏也见不了几回。 闲暇之余菀昭一门心思扑在画上,只画山水鸟雀自娱自乐。偶尔和谭道姑探讨道法,学着修行的人追求高雅。 泰乾六年腊月,落雪后白茫茫一片。 “寒梅傲雪。”他仔细打量着画上的梅。“不过外面种着大多是嫩黄的腊梅,未免出入。” 菀昭笑道:“周姐姐给了我一支插瓶的梅花,我顺手就画了。” “梅是高洁之花,正配你的。” 菀昭骤然惊醒。 汗已渍了衣裳,只得更衣。 捧起铜镜,却见自己憔悴又消瘦。 ———————— 湘兰去瞧在厨房里帮佣的清蘅,推门笑向杏嫂,“白姨,姑娘派我来说,早上只讨青菜豆腐,要素淡的。” “青菜豆腐?早上只吃这个太过清简了。”杏嫂笑道:“回了厨房,就拿点吃吧。” 湘兰笑道:“刚才姑娘送了我好些花糕,现在有些胀。再说我来看清蘅的,看一眼就走。” “她在下房舀水等着炖汤。”婆子指着西面说。 清蘅正盥手呢,“嗳呦,稀客稀客。” “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你也会装腔了。”湘兰揶揄。 她笑道:“不是为你,为的是你能来我就高兴。” “这话还像你。” “你怎么来这了?以前也没见你下到厨房这种地方。” 湘兰如实说:“是姑娘派我来的,我顺道就来看看你。” “姑娘一片好意,你怎么就没看出来了呢?”清蘅戏道。 “说笑是说笑。一大早就不好,竟还能记挂你。” “不好?”她心悬了。 湘兰苦笑道:“姑娘睡下了又起,四更时喊了心口疼,直要保心丸。流丹和画黛都不在,我又去哪找丸药啊。只好跑到琳琅姐姐那去,险些惊动了太夫人。” “怪不得你眼下乌青,回去就恳请歇息吧。”清蘅又不解地问:“真奇了,流丹、画黛全都不在。” “她们啊,一大早去接傅姑娘了。” “那又是谁?” “就是前儿下拜帖见的姑娘,我们姑娘知长清观待她不好,就求了老夫人派人接她来了。”湘兰又说:“道士收的香油钱不少,却仍苛待个寄居的姑娘。” 清蘅笑道:“呸,真不是人。还修行的呢。” “唉,眼下我更担心你。你在这无依无靠的,在厨房帮忙不是长久的理。还得回淑景院去。”湘兰凑过来,“姑娘让我问你,之前你真没看见有人钻进姑娘的房里?” “真没有,除了画黛就没别人了。” 湘兰继续问:“那你见到有人拿盒子来吗?” “好像、好像是太太那边的人送来的,我只远远地看到了有人送东西给画黛,至于给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清蘅说。 湘兰不放心地问:“这样啊,你说的当真?” “我没说谎,你到底怎么了?突然说这个干什么?”清蘅十分不解。 “啊,我随便问问。姑娘说有个盒子不知道去哪了,我替她问问罢了。”湘兰一言而置之。 “哦。” “我给你个东西。”她掏了一吊钱,“这是我存下来的,你拿去用吧。” 清蘅苦笑道:“湘兰,你自己收着吧。” “收着吧,以后再还也不迟。”她轻轻笑了。 “谢谢。” 外面有人破口骂道:“原来你在这偷懒啊,我要的那参汤炖好了吗?” 湘兰乍一看,竟是太太身边的兰麝。 兰麝进来揪着清蘅,“还不快炖汤,小心我让人打烂你的皮。” “凭你是谁,敢在这里大吵大闹。”湘兰气不过,替清蘅辩解。 灯笔 第四十四章 浮舟(下) “凭我是谁?我是太太的丫鬟,你敢拿我怎么样?” “你是太太身边的红人,那我也不亚于你。你有你的体面,我也有我的尊严。要么给清蘅赔罪,要么我们就闹到太夫人那儿去,让太夫人评评理。”湘兰怒目圆睁。 兰麝那下巴对着她,“我还以为谁呢?姑娘旁边的使女,不过是人牙子卖到这的,连郑氏那样下贱的出身都不如。” 清蘅忿忿道:“你!你欺人太甚了吧。” “你刚的话,让太太听了就是以下犯上,等着被撵出去吧。怎么你干娘段婆子没跟你说吗?”湘兰讽刺道。 “少拿太太来压我。我来催参汤,半天都没消息,你们厨房的人真是奴材啊。” 湘兰笑道:“太太是平阳郡夫人,倘若她知道你败坏她的名声,你定活不成了。” 清脆的耳光打下去,湘兰脸上落下红印子。 “呸,那咱们今天就闹起来,让人知道你怎么猖狂的?” 清蘅打抱不平,一把推倒兰麝。 “嗳呦,你竟敢!” 话没说完,湘兰就泼了她水。“你今儿敢惹我,下次我就烧了滚滚的热水烫死你。” 兰麝此时像只落汤鸡。 杏嫂闻声过来,“我当是谁啊,是大姑娘兰麝啊。怎么,来厨房闹一场心里就舒坦了?上回你砸了我给姑娘买的肉饼,你准备赔多少啊?” 兰麝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站起来丢了钱,瞪了她们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蠢东西,还想攀高枝?” 杏嫂笑了句,就去看湘兰,“下手可真重,等我拿冰敷吧。” 她说:“嗐,没事。” “等消肿了再回去吧,教姑娘看见等着挨骂吧。”清蘅劝道。 “好吧。” 敷了一刻钟,红肿就消失了。 “多谢杏嫂。嗳,嫂子手里可有保心丸吗?淑景院一点剩余的都没有了。” “有,姑娘要这个做什么活计啊?”杏嫂搜了箱子,拿出个小葫芦。“朝我要葫芦药,一要一个准儿。” 湘兰笑道:“卖的什么葫芦药?哈哈哈!” “嫂子你再说,下回湘兰就不会找你要了。” “嗳,也不知道玳瑁怎么样了?” 玳瑁是白杏嫂的女儿,因琳琅周旋,玳瑁去服侍老夫人了。 湘兰消息最灵通,“她啊,跟着琳琅学眉眼高低,说话做事比从前好了不少。” “神天菩萨保佑,能往好了去就行。”杏嫂喜出望外。 “保心丸一天吃一颗就行,别嫌苦,囫囵吞了就行。吃了就睡下,第二天能好不少。”杏嫂笑道。 清蘅扑哧笑了,“那可不行,要是姑娘那么吃了,非得挑我们的错不可。” “给姑娘吃,那只给她吃半个就好了。我的丸药药性猛,吃的多了怕她受不了。”杏嫂又笑道:“上回几个小子讨要,我还没舍得给呢。刚好你拿走了,再不怕他们朝我伸手要了。” 湘兰又和她们说笑一阵,才叫婆子送膳食去。 ———————— “还不去见父亲。”裴纪把裴绪从房中拽出来,“你是等爹的好板子吧。” 裴绪背后凉丝丝的,腿都软了,“你说,你说父亲叫我。” “那是当然了。”裴纪停下来,学裴义直的冷脸,“他说:‘老大啊,你去把老二给我找来。’你先想办法对吧,只怕他老人家会发怒啊。” 裴绪眼里哀求他,“这,父亲有说叫我去是为什么吗?” “我哪知道啊,他板着脸把我吓了一跳。” 到了裴义直的书房,裴绪已经倒吸凉气了。 “你出去吧。”裴义直先把裴纪给赶出去了,“弘徽啊。” 裴绪大气不敢喘一声,“父亲。” “问了你在政事堂办事如何,杨侍郎说你长进了不少,不似以前只会闹腾了。有长进就行,做中书舍人日后能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裴义直少有的赞扬,令他总算腿不发软了。 看来父亲压根没找裴纪叫他来,不然早连打带骂了。 “谢父亲。” “和冯家订了亲事,日后你见了冯尚书,恭肃点,别像个猴儿。” “诺。” 裴绪不敢稍加纵了自己。 “你分押礼部的,最应是懂礼的。三书六礼,一点也不能差。”裴义直说。 裴绪温顺地说:“儿一定谨遵父亲教诲。” “圣上马上要回京了,届时朝会上好好述职吧。” “儿知道该如何说。” 裴义直又问:“我听杨侍郎说,你和太子舍人是好友?” “杨舍人以前在崇文馆就是我的好友,父亲也见过面,他是位饱学之士,只因家境贫寒才供职崇文馆典书。”裴绪匆忙解释一通。 “那天我在通正殿见到太子和个舍人说话。年轻小子,容长脸面,瘦削的身材。猜应是你举荐的典书杨素。” 裴绪听不出他说的什么意思,不敢说话。 “太子舍人的学识比你还高几分。以后多跟他学学,少和那些纨绔待在一起。还有,你少和冯湛掺和到一起去。” 裴绪背后生冷风,“儿明白了。” 幸而老父没发飙,裴绪暗松了口气。 “还有先前郭宝义的事,我听说了,你别管别多想,干好你的事才是正经。” “是。” 裴义直又训了好会儿的话,才肯放他走。 刚迈过门槛,就见裴纪笑盈盈地看他笑话。 “嗳呦,中书舍人出来了啊。” 裴绪睨他眼,“你捉弄人不能这样吧。” “呦呵,被看穿了啊。” “你!信不信下次我也这样,喊你过去挨骂。” 裴纪笑道:“我已经挨过了,不怕你。” 裴绪识破他的小伎俩,“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这,其实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你不会是害我吧?” 裴绪可不信裴纪能帮他。 “那一百两黄金。” 他顿然心里生出不好的念想,“你!” 裴纪带着丝神秘,“我查到黄金的来处了。” 裴绪忙说:“谁的?” “黄金是金部的库藏,至于详细的我也不知道。” “金部曹?”裴绪头都大了,扯到户部上,盘根错节的。“这样吧,我继续查,兄长您就不用管了。” 灯笔 第四十五章 花会(上)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菀昭关心道。 湘兰摆好饭,说:“兰麝为了碗汤,和我们拌了几句嘴。” 菀昭笑道:“丫头拌嘴不值什么。” “我和清蘅说了会儿话。她娘去了且又无处容身,只好和白姨住。我看不过给了她缗钱,她也好度日啊。”湘兰爽快地说。 她放下筷子,暗想当日和嫂子作别的景象。 “清蘅说,是有人给画黛送了东西。” “伯母那边的?应是她舅母遣人送的。” 湘兰又说:“我从白姨那拿了保心丸,姑娘等饭后就服了吧。” “数你心细。”菀昭爱道:“难受了一场,醒来却觉得自己心口的那股滞气已经散去了。不疼也不闷了。” “当真?我原想着请安夫人来,听您这么一说,更该请她看看了。万一时好时坏的,没及时去了根,那多不好啊。” “你找个使女去请就行了,我吃完饭想看会儿书,让她午后再来吧。” 湘兰端茶给她漱口,“今儿周姑娘和二姑娘都来了,您不妨去看看。” “也好,闷在屋里倒生了闷病。” 菀昭叫湘兰取了玉炉,“甭管金炉、银薰的,都不比这玉的好。焚后的馥气不见得腻。” “之前也不见姑娘焚几次,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她淡淡笑道:“昨儿我品着它,品着、品着忽地想通了,所以觉得极好。” 湘兰迎笑道:“有那么好?姑娘莫不是笑话我没见过世面。” “没见过世面的还有我。” 靖娘探头,逗人一笑。 “上学的日子,怎么跑到我这了?” 她只要不上学撒欢,“先生告了假,特赦免了我们。” 菀昭指着她,“你呀。唉,周姐姐呢?快把她请进来吧。” 蕙妍当自己是外人,不敢进里间来,直到主人请了才进去。 “周姐姐,好坐。” 蕙妍憨态可掬,“谢谢。” “老夫人说要赏芍药花呢,特让我们来请你。”靖娘笑道。 菀昭笑岔了气,“芍药?眼下早该败了,不会是有人糊你这傻子吧。” “姑娘莫笑了。那芍药是赖都进献的,特地找老花匠栽培的。”蕙妍耐心解释。 “管家有心了。” 盆景摆在老夫人院中。十来盆芍药团花簇簇,红绿相间。 老夫人慈祥地笑道:“到底是培植的好,比四月开的更好呢。” 赖都媳妇在旁尽心服侍着,像那会客的东道。 “折枝簪到头上,显得你愈发像个女先生了。”靖娘为菀昭戴花。 菀昭追着她,“芍药是花中宰相,最配你丰姿冶丽。我也给你戴朵,希望家里出个女相公了。” “她们两个嬉笑去了,倒把老夫人晾在这了。周姑娘你就给老夫人簪花吧。” 琳琅托着花盘,供她挑选。 蕙妍只选极富极贵的芍药花并执镜照着,道:“您看,多好看啊。” “是啊。只不过两个丫头,可恶。待会儿也闹她们去。”老夫人慈爱道。 赖都媳妇又给了每人每支纱花,“姑娘们戴着玩吧,现教人堆的,没几个钱。” 菀昭端详手里的纱花,忽地想起那天皇后送的绢花。 “我记得姑娘有朵绢花,却没见她戴过。”琳琅偶然间提起。 老夫人笑道:“她素来不喜欢妆扮自己,给她,她也不戴。反而白费了心思送。” “琳琅要想戴,我把大罗花赏给你就是了。” 她忍着笑,道:“不是说靖娘是女相公吗?你送她就好了。” “花我肯定收,姐姐肯送吗?” 菀昭瞪她一眼,“你跪下求我,我就送。” 蕙妍心道:“冯姑娘可真厉害。” “怕了,怕了。”靖娘不敢再捉弄她了。 周蕙妍只好奇大罗花的来历,私下问了琳琅。才得知原那大罗花是去年花朝时圣人赏的,更因举世无双格外珍惜。 菀昭没说话,心里暗忖那绢花的事。 绢花似有意却实为无意,到底不如大罗花的意蕴。有意无意,背后都是权度。只不过她自己已定了终身,再想真假有无之事一点用都没有。 “七娘,你来给老夫人讲个故事听吧。”琳琅推她上前。 赖都媳妇只管奉茶,竟如个木头人般杵着。 夏七娘举足无措,“我粗苯,不过讲几个和合圆满的故事罢了。” 靖娘脱口而出:“你就讲上次那个没讲完的故事罢了。” 她上回讲的是个风月故事,在这讲就是不分场面了。 菀昭素知老夫人不喜欢这些,“又是才子佳人,你听了能有十来遍了。” “她喜欢听,你就讲吧。”老夫人说。 “从前大将军养了个俊秀郎子,姿容世无双,更是饱读诗书。等郎到了婚配的年龄。大将军择了位州官的姑娘。” 老夫人猜道:“那姑娘定是出落的跟美人似。” 夏七娘笑道:“不是,那姑娘反而长得不美。郎娶了她后,因她容貌普通,又少才情,闹了好长时间。” “怎么和之前说的差那么多?”靖娘嘀咕道。 老夫人笑问:“那接下来呢”? “大将军见他失落,苦心思劝说:‘你既娶了她,就得担起丈夫的责任,你不是最瞧不起始乱终弃的吗?若你任性休了她,那和他们也就没什么分别了。’郎原本赌气的,听了这话没几天就想通了。之后自然是和和美美了。”夏七娘笑道。 老夫人鼓掌,说:“这个故事好!我看比那些才子佳人的事要好。” 靖娘索然无趣,“没意思,一点趣儿都没有。” 菀昭笑她痴,“傻子,你没听懂,我可听明白了。” 蕙妍只看着老夫人,默不作声。 “你们是没经历过的,不知道这里面的意思。”老夫人又说:“外面讲的那些才子佳人。这个才子呢,要么是大家子,要么是大家的没落儿孙。生得丰神俊朗,仪表不凡,讲故事的恨不得贴词到他脸上。譬如貌比潘安,好看的能让全城的人掷果盈车;才比子建,脱口便出七步诗。” 靖娘刚刚还没兴致,这回目光炯炯,直等着下一句呢。 灯笔 第四十五章 花会(下) “那么佳人呢,国色天香,媲美飞燕、合德。家里又是名门仕宦之家,翰墨书香之族。从小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样样都会。连那下凡的天仙都比不过啊。”老夫人笑了。 菀昭亦觉得有趣,认真听下文。 “偏巧才子佳人在某地见了面,两人还没熟面,就一见钟情了。又有使女做媒,两人顺理成章在一起了。但偏偏佳人的父母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这宗姻缘,于是二人无奈之下只得离去。”老夫人说。 “亏他们还是大族之子,竟全无一点礼义。哪个姑娘不是前拥后簇的,就是我们小门小户的,跟随姑娘的人也不会不齐全。” 虽然老夫人语气舒缓,但菀昭听在耳朵里却不受用。她先前打发了群人,身边算上乳娘只剩五六个使唤的,自然有失身份。 “才子呢更是,读的都是外面人说笑的故事罢了。”老夫人又顽笑道:“我看他连开宗明义里讲的都没读懂。立身行道,这四个字一个也没做成。自顾自的玩乐去了,全然不把尊长放在眼里。难道积了古的就成了泥古不化的了?做出那种狂悖的事,父母又如何会安心同意啊?” 菀昭耳根发热,心里羞愧不已。她先前不顾头脸的窃见裴绪,已是一点体面都没有了。再加上又开她玩笑,想拉线的流丹,更让她把从前学的那些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纵然姑娘天真,但身边的人确是伶俐的。使女伶俐,先替姑娘想起了终身大事。我看啊,出了没出息的事多半就是身边人连鼓动带怂恿的。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看才子佳人在一起心里就舒服了。倒不知已将两人推进了坑里。” 菀昭暗自叹息自己没让流丹掺和进去,纵她看见也没什么。更侥幸自己和裴绪清清白白,除了不该见面,便没有令人诟病事了。 靖娘没理解,“怎么就落坑里了呢?” “这故事还有下文。”夏七娘替老夫人讲。“才子佳人郎情妾意了一段时日,后才子受贵人赏识,并为他们二人保媒。可是呢,才子升了官就始乱终弃,以至于佳人抑郁而终。” 菀昭忽地想起太子赵睿和冯坚,若真出了那种事,日后裴绪又因他俩得志便猖狂,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可见品行是择良人的首选。今的人不批驳始乱终弃的,反倒替他们开解了。”老夫人淡淡说道。 蕙妍对靖娘使眼色,再苦口婆心说服她。 靖娘才说:“以后我再不说就是了。” 琳琅笑道:“你小孩子家家的,听这些故事本没什么。只是希望那些讲的人,别胡编乱造误导了你。” “是啊,日后听点话。少做些孽吧。”老夫人抱着靖娘,“要说岁数大了,越老越唠叨了。七娘讲了那个故事,我就扯到这些上了。只希望才子佳人别像书里说的那样。” “断不会的,男女往往仅是互相倾慕罢了,哪怕相见,也不会有越矩的地方。反倒是那些不干不净的,喜欢搅和到一起去,即使被分开了,还跟膏药似的黏着。”夏七娘调侃道。 老夫人笑道:“你刚刚的故事没讲完,就被我打断了。那郎是怎么想通的?” “郎原本是委屈自己娶了个相貌平平的,但他又不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两口怄气,互相冷落。但人心终归是软的,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才知道情分已经深了。”夏七娘笑道。 菀昭才觉得这故事讲得好,只是放她身上不配合罢了。 “我还是安心吃自己的饭吧。”靖娘说。 老夫人笑道:“幸而今儿没外客,不然让人听见,反倒失了身份了。” 菀昭指着靖娘笑,“园中来了个师傅,真该让她好好教你。” “啊,又来个板正的,无趣无趣。” 靖娘更是觉得无趣。 “祖母,我把她请来了。” 拍手间,傅庭兰向老夫人问安,“越国太夫人万福。” “是个识礼的。”老夫人笑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 “庭兰。” 赖都媳妇见有人来了,急着逢迎去了。 蕙妍见过她一次,心道她容止端淑,胜自己十倍。 琳琅陪笑道:“到底修行的人,和我们不一样。活脱脱的仙姿,言谈举止超然出众。” 靖娘更扫兴了,“她是和姐姐论道的吧,哎呀。” 琳琅笑道:“不是、不是,她是特地教你书的。” “是该让人好好教你了,正好摆了席,现在你就拜师吧。”老夫人也说。 靖娘苦笑道:“我都拜了三个师傅了。” 菀昭打趣道:“那好,我把师傅的位子让给她,让她好好教你。” “拜不拜师,只要姑娘需要我,我都会尽力帮衬。” 靖娘胡拜了个师傅。 “不如送几盆花给傅姑娘,刚好她是出家人会修剪。” 菀昭向赖都媳妇讨了个赏。 “您看。”她挑了盆好的,不多吱一声。 大家说笑地用了饭,午后菀昭邀庭兰到凉亭消暑。 “姐姐在长清观受了委屈怎么不说啊?若不是我让湘兰去探望你,正巧她撞见婆子打骂你,我们还蒙在鼓里呢。”菀昭心疼道。 庭兰惆怅道:“本是要出家绝尘世的,不想观也落了俗。” “在怡园总比外头好,你安心住下吧。” 菀昭温柔地握着她的手。 她神色坚决,“只是有件事,我非得告诉姑娘不可。” “什么事?” “长清观的道姑名是为人祈福保平安的,私下里却常常接些人命活。一面收人家钱做法消灾,另一面又做法咒人,后又以治病为由勒索钱物。光是来往刮的油水,每年就有万缗之多。”庭兰蹙了蹙眉。 “真是黑了心肝的。” “我无意中瞟见她们拿着的纸人,便知自己害了姑娘。我在石阶上大哭了一场,不想被个瞎子撞见了。他说他能破了法,然后就消失了。”她也不敢断定是真是假。 菀昭问:“他还有说什么?” “他一个字也没透露。后来又听到姑娘病好的消息,才知道他是个世外高人。” 灯笔 第四十六章 执棋 裴绪依照惯例去巡查。 “下官拜见裴舍人。” “你来了,陛下是要回銮了吧?” 起居郎笑道:“已择定六月初八回京。” 裴绪见起居郎神色有异,“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永安郡王、安定郡王出阁之事,礼部有司没按时撰写册文。舍人能在礼前须臾写完,真是思若涌泉,令下官敬服。陛下已下旨赐您绢帛三十匹。” 这个礼差点出了场闹剧。裴绪催了两个月的仪注,而到大礼前天那些胥吏还没弄呢。所以啊求人不如求己,他连忙带人草草赶了,方才按时成礼。 “臣承蒙陛下错爱。” “舍人,这有份密诏。”起居郎正色说。 “密诏?” “不必宣读,请您打开看吧。下官回去复命了。” 裴绪看了后,“主书,来。” 主书李彬快步过来,“舍人可是有?” 他打断他,“还有多少没批复。” “都快完了。舍人是?” “一会儿有道诏,你们制完直接呈到杨侍郎那去。侍郎过目后,立即发出,不得耽误。” 李彬应了声,“舍人,您刚说要找主事?” “不用了,现在你依我说的做就行。” 裴绪沉思,这道诏来的比他预想的要晚,而且那个人选确实出乎意料。 写完给了李彬,他就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弘徽你要去哪啊?” 却不走运遇上了中书侍郎杨逊。裴绪只觉得心里发慌,“侍郎,卑职要去东宫。” “去东宫的话,那不急。咱们边走边说吧。”杨逊盯住了他。 “好。” 裴绪没办法,只好听他的了。 “弘徽啊,你是建和三年举进士第一的吧?” 突然问起这个! “是。” “你的对策是当时生徒里第一的,有理有据,就连我也不得不佩服啊。论才华,弘徽你是当之无愧的国士。” 裴绪笑道:“下官才疏学浅,担不起国士二字。” “再历练几年,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啊。”杨逊似语重心长地说。 “多谢侍郎。” 裴绪是抱着犹疑且沉郁的心去东宫的。刚刚听杨侍郎那不温不火的官腔而引起的激动已经所剩无几了。 通正殿书院里,太子赵睿一个人研究棋谱。 “参见殿下。” “你,也去外面候着吧。” 这才注意到在院里恭肃站着的人,都是吃了闭门羹的。不知道太子生哪门子的气,把他们全都晾在门外。 太子被斥责监国不利的传言看来是真的。 赵睿仍关注棋谱,“裴卿怎么还不出去?” “臣是为殿下担忧。” “担忧什么?你倒说说看?” 裴绪严肃道:“那敢问太子为何把臣子拒之门外?” 赵睿抬头看了他一眼,“钻研围棋道法,一时走不开,只好让他们等了。倘若等不下去了,就找人代为转交吧。” 裴绪说:“贤人从谏如流,我说完自然会走。” “你说吧。” 赵睿边看棋谱,边仿照着上面的走法下棋。 “关中大旱,多少人流离失所,而户部赈灾的钱粮却落不到灾民头上。灾民连碗米水都未必能喝上,再纵容国弱民贫,迟早会激起民变。”他苦口婆心地说。 赵睿没个态度,“接着说。” “层层报上来的数都是假的,光我们批复的奏章,里面就发现十来处矛盾。赈灾的钱都不知道去哪了,层层盘剥下来,到灾民手里能有多少啊?” “你只管弹劾户部去吧,我已不再行监国之权了。”他又淡淡地说:“裴卿所言,令我很为难啊。” “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边下棋边说吧。” 他不知道赵睿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赵睿让裴绪先落子,“这回换我让你。” “嗯。” “陛下遣人问了赈灾的事,使者究问我是否知道户部,唉,我竟无言以对,除了羞愧不安,就是像裴卿说的担忧。” “殿下担忧什么?” 赵睿疲惫地笑道:“说不上来,也许我只是太无奈了吧。有很多事看在眼里,却无法去改变。” “但您是太子,只要您想。”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我不知道能不能做,现在摇摆不定。” 他敲了步棋,落在天元。 “太子可以观望,但不可以犹豫。您是左右天下棋局的人。” 赵睿笑了,“与臣民对弈的人,会是位明主吗?” “臣只知道,您不执棋子,就做不了明主。” 布局已毕,势均力敌。 赵睿叫魏羽来,“给外面的臣工斟茶,叫他们多等一刻钟。” “是。” “你是想弹劾谁?直说就好。” 裴绪把棋子放回棋盒里,摇了摇头,“空口无凭。” 赵睿却笑道:“都一样啊。燕王、魏王愈发受宠,而我这个太子,却势成骑虎,走一步都很难。要知道我既不是最长又不是最贤,能成为储君实属不易。” “您的治绩我们都看在眼里。” “不说这个了,上回我没诘责你黄金的事,趁现在没旁人,你一五一十的说吧。”赵睿笑道。 “上回郭宝义的黄金,臣兄裴纪已查出它是金部的库藏,除此之外,一点痕迹也没有。” 棋局搁置,再没落子。 “裴纪?连你那不愿理事的兄长都帮你查了,你挺上心啊。” “让御史知道了,我会被流放。” “王庆之、郭宝义、金部郎中。不会少了,只会牵扯的越来越广。恐怕还有你的老冤家卢遐。” “户部侍郎卢遐?” 这真是裴绪不愿提起的名字,不过他不太相信卢遐会和郭宝义那样的小人来往。 赵睿冷笑道:“他没了魏王做靠山石,也只是个孤零零并且和户部格格不入的人罢了。” “没了靠山,那他需要另寻门路了。”裴绪淡淡地说。 “也许会吧,也许会委曲求全。” 裴绪温和笑道:“一刻钟差不多到了,您赶快去见大臣吧。让他们等久了,说不定会耽误很多事。” 赵睿伸了个懒腰,“你是来说什么的?” “啊,顶韦阁老的中书舍人是个地方官,他的名字叫程光允。” “泾阳县令程光允。” 灯笔 第四十七章 玉箫寒 古人曾道什么怀什么悼的,血泪流不干、滴不尽。今伤感往昔,生如潮起潮落。更有相思不得闲之说,正所谓情深处无处不在,写情写意,都不如飞来书上一说旧梦沉浮。 明章初年花朝节,殿里殿外都在忙节庆,她忽想起去年花朝的故事。 “快折花去,长主要。”婢女传话给伺候花草的宫女。 今日在值的正是婉凝。 她是前儿刚来的宫人,以良家女充入后庭,后来又被分去侍候太华长帝姬。但婉凝一个新来的,怎么可能去陪侍长主,自然被派去干外头的活。好在掌事的宫女还算和善,只让她们负责洒扫之类的平常活,从不为难人。 “是。”婉凝应道。 她很想见上长主一面。长主很美,艳冠群芳,胜过后宫里所有的女子。 婉凝平日只能见众人簇拥的娉婷影,以及闻传来的香味。 “嗳,教你折几支桃花,要整枝儿,开得盛的。”殿里出来的大宫女毓儿说。 她忙说:“是。” 玉照殿里没桃花,自然得去外面折了。 桃花绽放宛若粉面着妆,娇媚惹人爱怜。但开得盛的不经折,寥寥数日便败了。只能折含苞待放、或半开半闭的。 “在桃树下站了半天,却挑花骨朵折,真是有趣。” 声音婉转动听,又带了丝娇俏。她不知是谁的声,转身先见是盛装女子,可能是哪位主子,于是先行礼再说话。 “折花不能折盛放的,那样的话没多久就枯萎了。”她说。 “知道了。”她只说了三个字,令婉凝深低头去,不敢看人。“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听她说话,便知是性情清冷之人。婉凝生怕惹恼她,便乖乖听话。 “相貌生得好,还有些许面善。” 婉凝刚见她的容貌就为之倾倒。 神色偏冷,却着一身艳丽绝伦的金绣裙。如此不衬,亦因其貌而衬。更有清韵超然,非言语能形容。 婉凝也觉得熟悉,但不知她身份,只能说。 “您谬赞了。” “你叫什么名?”她问。 “婉凝。” 她稍稍诧异,“你从前叫素兰?” “是,后来宫正给我改了名。”婉凝如实回答。 “那名字是我起的。” 此言一出,婉凝出了身冷汗,哪怕她不是长主,也是宫中的贵人。加之她觉着面熟,那十有八九就是长主本人了。 婉凝忙拜到在地,“多谢长主赐名。” 她只淡淡地说:“平身。”长主又道:“蕙质兰心的人不少,但能有惜花之情却是难得。” 婉凝说:“长主谬赞。一直照顾花草,所以便懂如何养花护花。” “你没听毓儿的话,而自作主张。能有这份情,我是赞佩的。其实我素来不爱花草,鲜少去命人折花插瓶,只因今儿是花朝才命人去折。”她淡淡地说。 “令长主失望是我的不是。”婉凝低头认罪。 长主却说:“不,你不用折了。你手上的花便好了。” 婉凝说:“是,谢长主。” “婉凝,寓意温柔美好。”长主只是微微一笑,却那样和静可亲。 婉凝锁眉道:“惟恐冲撞了长主名讳。” 太华帝姬名柔仪,生母是先帝裴后,是除圣上、皇后外最尊贵的人了。婉凝身份低微,断不敢造次。 柔仪说:“古来姓名相同者那么多,更何况名又不同。无事。” “知道了。” 柔仪从容问:“你家乡在哪?” 婉凝低头说:“巴州。” 巴州离长安路途遥远,又是所放的贬谪之地。 “嗯,相隔千里,思念父母吧。”她说。 “甚为想念。”婉凝沉重地说。 柔仪叹息道:“我也在怀念,你还能等团聚之日,但我父母已去,再见已是阴阳相隔了。” “长主莫伤心,您还有兄弟姊妹,诸位宗亲。”婉凝安慰道。 柔仪也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伤怀。 只轻轻“嗳”到,“你日后不必侍弄花草了,入殿伺候吧。” 就这样她进了玉照殿内伺候。 相比传言中宫墙里四方天,规矩大。玉照殿却没那样的繁文缛节,长主的性子虽淡淡的,但亦是和顺的。在她身边待久了,愈发觉得她满腹经纶,才华堪比士大夫。 有日婉凝问她,“长主比起香脂为何更爱缃帙?活脱脱像个教书夫子。” 她妩媚一笑,“不为什么,但因我是长主。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平阳公主那样文韬武略,为父兄分忧。” “长主是久居深宫之人,怎么想这个?” “历经变乱,京师不安。”柔仪只叹气。 圣上登基前不久,也就是几月前的事。卫王谋反乱京师,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先帝哀恸不已,以至于犯病驾崩了。圣上登基就开始清除卫王的党羽,又引起一阵风波。 “那些事是外面朝臣忧心的,长主不必劳神。”她好言相劝道。 柔仪忽地软声笑道:“你不懂。胸中没有天下,便做不了大事。纵然我是个女人,也想,不,也能做英雄。” 婉凝惊了又惊,极为触动。“长主的心,我有三分明白了。您为社稷的心,我能体会到。”她不由自主地拜到在她面前。 “不如多看看书,懂点礼,日后行事也有规矩。”她柔声道。 “嗯。” “人都说女子不需读书写字,可长主却反其道而行之,不光成日琴棋书画不离,更看兵法,想做女将军。”婉凝笑道。 柔仪放下书,郑重地盯着她。“也许你不懂,不过迟早能体会我这片心。” 她的目光如她的名柔仪一样,温柔的、亦是带有威仪的。那目光是长主的目光,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的目光。 “是,我会的。”婉凝怔忡。 柔仪用手抚摸她的眉头,“别锁眉了,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 “长主,”她柔婉一笑,“谢长主关爱。” “为我上妆吧,待会儿要去见皇帝。”柔仪说。 妙鬘娥眉,美艳无双。每当婉凝为她着妆时,总得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她的容颜。 “真美。”她忍不住赞叹。 柔仪轻笑,却不做声。 婉凝仔细描眉,画着远山黛,极衬她的肤色。 “您去见大家为何事?”婉凝问。 “为了挑驸马。” 柔仪缓缓睁眼,默然地直视前方。 灯笔 第四十八章 杜若 “是画黛姐姐啊,快请坐。” 若儿见是姑娘身边的人,连忙招待她。她们母女是靠着太夫人和姑娘才发迹的,可得仔细伺候她。 她是个和流丹平起平坐的丫头,声势快赶上了大管家琳琅。因而画黛见谁都没好脸色,除了琳琅,没谁能让她服气。 画黛如往常般神情淡漠,“姑娘叫我来是想让你们给曹春送钱。这包袱里有二十缗钱,是姑娘给的。” 她皮相好,蜂腰痩肩膀。若儿又见她腕上戴着描金的镯子,腰上束着湖蓝汗巾子,佩着绣花香袋。比流丹用的还好上一等,可比肩琳琅了。 杜二媳妇殷勤道:“知道了。他家刚好住这附近,一会儿就给他送过去。” 画黛说:“见了曹春,问候几句,也算尽了份心。” 她话说的极淡,其中不免带着疏远。 杜二媳妇笑道:“好,自然会的。” 若儿掀帘子,叫丫头过来,“去打发人找曹春,把东西给他。说是姑娘送的,让他贴补家用的。” “对了,姑娘这些天还念叨着要你们去颍川找个人。”画黛淡淡地说。 听她这么说,那必是极为重要的人,“姑娘找谁啊?” “我也不晓得是谁,只说是个姓秦的。不知道是哪时哪代留下来的家奴。”画黛鄙薄道。 杜二媳妇略诧异,“可是秦洲?咱怡园的仆从,除了他家便没别家姓秦了。” “或许是吧,我也不晓得他是何方神圣。” 她好似刻意去问秦洲。 “嗳,秦洲啊,那是在这待了几辈子的人。从他爹,他爷爷那辈,就是怡园的人了,待了几十年,忽地被打发回了颍川,说不定心里多憋屈呢。”杜二媳妇说的轻快。 若儿笑道:“那是个闷葫芦,只会麻利做事,其余一概不理。” “这么说,你们以前认识了?”画黛微翘了翘嘴,算得上抿笑。 “那自然,以前我家那口子就在秦洲手底下干活。秦洲跟着国公出入上下,是当年韩府的大管家。什么赖都、方大,哪个不得看他眼色行事。可惜啊,到如今连小厮都不把他放眼里了。落得这般田地也是可怜了。”杜二媳妇叹息一声。 画黛不解地问:“这样的能人怎么还被下放到颍川去了?” 杜二媳妇说:“哎呀,嫌他老了呗,家里一身一口,又没有儿女送终,顶的了什么?让他去颍川颐养天年算是恩了。” 若儿笑问:“忽地让他回来,不会是让他管怡园的吧?” 画黛冷言:“姑娘的心思我可不懂,你当是就是了。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等等。”若儿叫住她,“你先等等。” 画黛睨她一眼,“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杜二媳妇心里暗恼她身上的傲气,“我好些日子没见到段大娘了,我想问问她,上回求她的事可办成了吗?姑娘你是那边的人,应该能替我们娘俩说几句话。” 若儿把钱塞到画黛手心儿里,“一点打酒钱,不成敬意。” 画黛脸色稍稍缓和,“这怎么好意思呢?”边推辞,边袖了钱。 给了钱便好说话,就算是冷面冷心的,看到了买酒钱不照样折腰吗? “我们娘俩以前伺候过太太、姨娘,勉强算是个人。姑娘既是姨娘的外甥女,我们哪有不服侍您的理啊?”杜二媳妇笑脸陪着。 画黛笑道:“嫂子说得重了,就算我是府里姨娘的亲戚,那也不过是冯姑娘身边的略有头脸丫头罢了。” 若儿笑道:“上回素云进来,我们一时疏忽,竟惹了她生气。” 从那天素云忙不迭进园子,她就发觉她神情不对。不想却可能扯上了姑娘的事,所以她暂时按捺住心里的火气,等着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分辨清明。 画黛脸冷了下来,“我说她怎么突然气性大呢,好了,我到她跟前替你们说几句好话,没几天气消了也就了了。” 若儿见她神色稍有闪烁,推断清蘅所说的事有七分真了。 于是接着问道:“姑娘,那天素云姐姐说拿个好玩的进园给我们看,结果等了好长的时间还没见到她说的东西。估计是给画黛姐姐了吧,反而把我忘了。” 素云从小门入怡园送东西,恰好是四月初。清蘅叮嘱她无论如何都要盯着她们。 画黛微怔,转而笑道:“那才不是玩的呢,她糊弄你的吧。” 杜二媳妇笑骂她,“我家丫头除了玩,就只会吃了,您别见笑。”装模作样的打她几下。 “若儿和小丫头似的,都是爱玩的。”画黛总算给了个好脸,“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说一声,等明儿我给你送来。” 若儿察觉她已松了心,笑道:“那谢谢了,我可巴巴的等姐姐的好玩的。” 待她走后,若儿说:“八成是素云把那祸根拿给她的。” 杜二媳妇朝帘外瞧有没有人,再说:“嘘,人后少吱个声,免得教旁的人听见了,散了消息。” 若儿点点头,“那秦洲呢?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啊。” “没事,让外面的捎信去给你爹,他知道老秦在哪。” “原来娘真认识他啊。”她以为杜二媳妇只是胡口诌。 杜二媳妇没好气地说:“你把你娘当空口白话的了?你爹过去是秦洲的跑腿子,后来充了门子。没他,就没你爹。等接他过来,没得要给他磕头。” 若儿只道:“嗯。” “这样一看,那东西十有八九是那些个老货给姑娘下的套,只是太太那里,不能那么轻松的回了。”杜二媳妇也是精明利落的,不会轻易得罪了周夫人。“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若儿还是不放心,万一失了手,自己和娘都可能被赶出去。“那我回禀了管家,再定夺?” “也好,琳琅是个水晶剔透的,心眼子多,想的比咱们周密。”杜二媳妇又说:“你从西院后门进去,先打听老太太吃饭了没?等得了空再去问琳琅,你当面和琳琅说了。” 灯笔 第四十九章 泪痕(上) 六月初一,宜祭祀、破屋、坏垣、余事勿取;忌诸事不宜。 菀昭翻日历本子说:“诸事不宜啊。” “唉,可今日还得去朝会。”老夫人笑道。“玉奴,待会儿等朝会散了,我想听你吹箫。” 菀昭很久没摸过箫了,不知道有多生了。 “许久没吹了,应该退步不少。” 等老夫人走了,便是等安夫人来看诊。 “小半个月没来,安姐姐是把我忘了吧。”菀昭倩笑道。 “姑娘说笑了。这段时日,为小姑子忙出嫁的事脱不开身。” 菀昭说:“呦,那我得备份贺礼了。” “姑娘的礼就免了吧,平日没少受太夫人的关照,怎么好意思收你的礼。” “你为我的病忙上忙下,一点薄礼略表心意。” 她让流丹取了个大朱漆盒,“这里面放着二十四支珠钗,节令时戴着不会重样,图个好意蕴,只管拿去吧。” 静宜推辞再三,拗不过她,才谢道:“那我代她谢过了。” “不用客气。”她又问道:“安姐姐可参透了上回的方子?” 菀昭说的是瞎子开的方。 静宜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总之我是没见过那样开方子的人。兴许是我阅历浅,见识少吧。” “又或许是诓人的吧,说不定他算准了病会好转,就故意草草写了个字,好唬我们。”菀昭轻轻笑道。 静宜说:“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也许真是我不懂其中的理。” 随后安静宜把了脉,“比之前好了许多。近来睡得可好?” “睡得比之前好了,一觉能睡到天亮。” 安静宜沉思,“先前开的药,再喝半个月调理调理。” “好。” 静宜又问了每日饮食如何,胃口如何,乃至方方面面都问了遍。 “嗳,半月没见,房夫人竟搬出去了,本来还想去看看她的。”她叹惋道。 “哥嫂都去住以前的宅子了。” 安静宜问道:“只可惜那时韩少监急着请大夫,没向他问句好。” 相视一笑,菀昭问道:“你家里出了位太子舍人,真是可喜可贺啊。” “姑娘说的是他啊。”安静宜笑了下,“因他在裴舍人那得脸,才入流的。日后杨家倾家孝敬才是啊。” 菀昭默不作声,又和她闲聊几句才送客的。 “流丹,叫人备车,再秉明了老太太,待会儿我们去府里。” “从小门去不是近些吗?” 她解释道:“那走要过道巷子,再说就只有我们去看太太,多有不尊重。” 菀昭描了眉,敷了香粉。更衣后,进府拜见周夫人。 “伯母万福金安。” 周夫人亲切地道:“有段时日没来了,段大娘,沏滚滚的茶来。”又说:“身子可好了?听靖娘说你老是神思倦怠不愿动,不如到学里告假,好生休养。” “伯母不必担心,我已好了许多。” 周夫人笑道:“那就好,闷了就找两个姑娘给你解闷,短了什么只管差人来要。” “多谢伯母。不知四位姨娘现下可好?” “孟姨娘、林姨娘、郑姨娘都去庙里拜佛了,只是你罗姨娘不大好。”周夫人说罢,抹了泪。“她身子欠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打她失了孩子,没有一天不是哭过来的。旁的人如何劝都劝不动她。本就羸弱的身子,哪能受得了她日日哀恸。” 菀昭不胜心酸,自己也曾为丧子哭过日日夜夜。惊闻噩耗之时,恨不得洒泪藏自己以换孩子的命。 “姨娘是个可怜人,她病了,我理当去看望。” 她悄悄走到榻边,正目睹她人后偷潸。 “姨娘,姨娘哭伤了心,旁观的冷眼人也忍不住心碎。” 罗姨娘惊异,“啊,菀丫头。”没等下句,泪涌泉似的滚下。 她的两颊带着病痕,尽显哀愁忧苦。 菀昭为了好说话,让下人们都到外面候着去。 “才几天,姨娘怎么瘦成这样了?”菀昭为她盖上被子,“快躺下,好好养身子才是正理啊。” “都是自作的孽,好端端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可见我是个没福的人,迟早会上了黄泉路。”罗姨娘又哭道。 菀昭忙劝解道:“胡诌的话,不可当真。你那么想,自然越往坏了去。你就是忧思过重了,才病结难解的。等你想通了,这病自然也好了。” 她连哄带劝,说尽了好话。 罗姨娘苦道:“以为马上就要熬出头,谁料想都是场梦,苦苦的在虚无的梦里挨日子罢了。恐怕我是没几天好活的了,只是我心里真恨啊。” 菀昭心里愈发不好受,为她擦头上的汗,“姨娘别想那些事了,冯府什么药都有,药每日按分量喝了,保管你好起来。” “丫头,你不知道。我心里始终咽不下一口气,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瞑目啊。”罗姨娘眼里满是无奈与枉然。 菀昭不禁湿了眼睛,“这话多不吉利,倘若他在天有灵,也会为你而痛心。” “那时我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了,本该安稳了。我却月份越大,越难受。那天忽地眼前一黑,疼的晕死过去了。大夫开的药令我更痛了,我才知道,那药原不是什么保胎的。后来安夫人说那方子是专治活血瘀血的。” 菀昭心刺痛,她们何其相似,都是莫名其妙被人放了冷箭。 “活血化瘀?那大夫岂不是害死人的毒医?” “安夫人还问我是谁给的,可我又能怎么说,唯有诌了句搪塞她。”罗姨娘眼睛黯然。 “你没质问那庸医?伯父没向他问罪?” “尚书哪里知道这样的事,阖府什么事不瞒着他。就算出了事,也会被压下去,一点风声也没有。”罗姨娘苍白地冷笑道:“庸医早一溜烟跑了,出了府再找不到他的踪影了。” “什么?找不到人?” “是啊,估计躲起来了。” 菀昭追问:“知道他的姓名吗?长什么模样?哪个药堂的?” 罗姨娘见状,“我知道姑娘能帮我,为了我那苦命的孩儿,我给您跪下了。” “使不得,使不得。”菀昭忙制止她。 灯笔 第四十九章 泪痕(下) “你既然托了我,定会尽我全力去帮你。”菀昭为她擦泪。 罗姨娘呜咽道:“我记得、我记得他说叫他张平国,仁美堂的太医,好像是万年人。” “他长什么样呢?” 她回忆道:“四十来岁,好长一把胡子,鼻梁长着颗黑痣。” 菀昭听后追问:“那太医是谁请来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府里按规矩请的大夫。后来又来个太医,说他开错了方,可那也无从查问了。” “为什么无从查问?” “那个张太医并不擅长治妇科,更不懂如何保胎。那天只剩他了,才硬着头皮上的。” 菀昭脱口而出,“怎么可能?那以前为你看诊的太医呢?他不可能没留下医案脉案吧?” “这,那个只来了几次,每次都草草开了个方。我吃着也没见难受。”罗姨娘闭目回想。 菀昭是经历过的,只问:“孕中饮食如何?” “喜欢清淡的,也常吃虾蟹蚌之类的。说是吃了这个,生下来的孩子能健壮。” “什么?” “怎么?莫非......”罗姨娘心凉了半截。 菀昭说:“那些东西寒凉,不利于保养。” 罗姨娘眼泪盈眶,“当时我就怀疑了,只是我没想到她们合起伙来撺掇我吃。” “她们?是那三位姨娘吗?” 她悲戚地说:“八成是林姨娘那个老毒妇带头怂恿的,其余俩更见不得我好,所以便顺了她的话。” “林姨娘。当时我看她还是个慈善的人,虽然话少些但还像个好人。” 罗姨娘泣不成声,“你是不知道她,她不止一次派她的婢子素云作践我和祥云。” 菀昭忙问:“我又听不懂了,怎么一个丫鬟还敢惹你?” “我本为赖都买来服侍太太的,好不容易混的好了。可没想到,因他多看了几眼,太太好性儿就把我舍了他。” 菀昭直叹她可怜,“那后来呢?” “三个姨娘都是良家女,但我是入了贱籍的人,父母兄弟不知道流放到哪去了,又没有亲朋好友,翻不了身。我只想有日能平平安安的活着,谁料她们看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她握着她的手,“没事,等你养好了身子,什么事都没了。” 罗姨娘自顾自的说:“素云仗着是太太的人,常常克扣我的东西。朝云呢,还冷嘲热讽,一个劲打压我。也就是岫云能给个好脸,看我们可怜,冷眼过去罢了。我忍气吞声也换不了安定。直到我有了孩子,对,孩子。有了孩子或许就能过上我所期望的生活了吧,再也不用去看别人的白眼了。” 菀昭心里愈发痛哭,她何尝不想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但总有人来打搅她的生活,把她往死路上逼。 “她们都傻了眼,又带着怨恨地盯着我。这回她们无法再折辱我了。我只抱着这样的心,一日日活着。可没想到,因一句不经意的劝言,就着了她们的道。也是我鬼迷了心窍,连话里的真伪都分辨不出了。” 菀昭流下泪,“您别这么想,做母亲都希望自己家孩子好,只是不想被奸人下了毒手。” “只能怪我太蠢,人低贱,见识又少。加上自持年轻,所以从来不事保养,孩子去了就是怪我太笨拙。”罗姨娘自责道。 “姨娘别说了,越想越伤心,不如不去想。” “但我想不通,我和林姨娘素无大仇,她为何下了死手?先出了损伤身体的阴招,又派了张平国那个庸医,做法狠辣,凭她个家奴生的种,不可能做出来。”在其言语中,似乎已猜到谁是真凶了。 菀昭猜是周夫人所为,所以故意说:“是她家人挑唆的?” “姑娘是不知道的,所以,自然也不会扯到她身上。” “是谁?这么大胆?” 罗姨娘愤恨道:“多半是主母的意思。” “啊?” “她人前假慈悲,人后真刀剑。明是佛口菩萨心肠,暗里不知道使什么坏呢?”罗姨娘又恨又气道。 菀昭故作震惊,“你,你这么说,让我如何?她是我伯母啊。” 她知道自己的半条活路被封死了,索性不要自己的老脸,也要和周夫人斗个你死我活。 “她?她的柔肠你也见识过了。她把林姨娘的外甥女弄到您身边,每日盯着你。长清观后姑娘大病了一场,不是因为乍生了怪病,而是有人伙同长清观的尹道姑做法害你。” “做法?祈福便了巫蛊?” “尹道姑趁着给靖娘送寄名符时,到了林姨娘那去。我还看到她给了她包东西,还提到什么符啊,纸人啊。商议的定不是好的事。”罗姨娘说。 “这,那道姑真是歹毒。” 菀昭心里描补事情如何,心里已有办法。 “更有呢,是太太请尹道姑进府的,她虽没说一句话,但我敢肯定是她出谋划策的。” 菀昭只说:“仅凭这个,说明不了什么。纵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着实查不到伯母头上。” 罗氏一听,泪如那断了线的珠子。 “唉,你怎么不明白呢,本来你们就不是嫡亲的伯母和侄女,她见你管了园子,更不会待见你。在我做使女的时候,太太还说过她想搬进园子去的话。” “搬进去?” 罗姨娘总算止住了泪,“她一直想发个横财,就看上了怡园这么个天赐的宝地。先前她还和尚书说,要送你进宫,之后怡园就给尚书来管。” 菀昭心里暗暗冷笑,“太太纵有不是,也是林姨娘心怀鬼胎。我看这样吧,等找到了尹道姑,当面问罪,到时候乾坤自有定数,是非摆在众人眼前。” 罗氏深知周夫人城府之深,此等小事不能撼动她分毫,就不提这事了。 “林姨娘,那个老毒妇,怕是不会那么轻易认罪。不过,倘若事实摆在眼前,她定是脱不了罪。”罗姨娘咽下这口气,“恳请姑娘替我那苦命的孩子报仇,将真凶绳之以法。” 菀昭淡淡地说:“我尽力而为,希望能如愿。” 灯笔 第五十章 萧管(上) 六月初,连下了几场雨。破晓时分,水气氤氲,生了轻云薄雾。却不出两个时辰,日光照射下来,雾气才散了。 “总算见到了个晴天。”靖娘笑道。 菀昭指着书箱,说:“该是晒书的时候了,先前的书只晒了一部分,还有小山似的等着呢。” “不是有流丹姐姐吗?” “她是她,你是你。难不成她要服侍你一辈子吗?” 她笑着羞她一句。 靖娘扫兴地跟着搬书,“你怎么同个教书匠似的?” “嗳,自然是因为你不听话。” 她撇撇嘴,“你这书又没泛黄又没发霉的,好端端的晒什么?” “你不懂郝隆晒书的典故。”菀昭讥笑道。 “什么谁晒书啊?” “相传有个叫郝隆的人,七月七日仰卧日下,人们问他为什么,他说啊,我晒得是书。所以你啊,你晒书就是去晒肚皮去了。” 菀昭丢了话,就跑开了。 “好啊,你又这样。” 靖娘抛书追她,她正巧见画黛过来,忙躲到她身后。“你瞧她,说不过人,还撒泼了。” “你站住,我若放了你,就把身家性命都给你。” 俩人绕着画黛跑了几圈,引得她哭笑不得。 “二位姑娘都消消火,毒日头下,别闹成暑气了。” 靖娘说:“画黛姐姐,你倒是评评理,她笑话人,还不许我和她闹,天下间哪有这样的事?” “切,数你懒,说你几句你还怕臊了。” 菀昭躲在画黛身后,怕被靖娘近身。 “你!” 画黛不禁笑了,“好了,你们别闹了,好好的书被丢到石头上,你看这卷都起褶了。”她把书卷给了靖娘,“我还忙着,要先走一步了。”扔下句话,抽身离去。 “嗳,”靖娘还想叫她帮忙呢,不想她溜得比菀昭还快。“画黛你是要去哪?” 菀昭默默地看着她,见她走得如此急估计是去见林姨娘了。 靖娘嘟囔句,“她的性子愈发怪了。” “其实我初见她的时候她就如此,倒也不算奇怪。” 靖娘疑问:“嗳,她并不这样的,怎么一入了夏人反倒是更冷了呢。” 她轻轻一笑,“兴许她本就如此吧。” “话说她好好的人,做了你的丫环,性子沉闷了不说,连我的面都懒得见。可见还是你太凶了。”她啐道。 菀昭淡淡地说:“我可没凶她,她自己默不作声,旁人无从知道她想的东西。” “那也该怪你,你们朝夕相处,你连她心想的都不知道。” 她似在太息地目视着靖娘,嘴角轻轻上浮。 “你说的对,我不知道。” “你呀你,对谁都不甚上心。蕙妍姐姐还巴巴的望着你去看她,你却一次都没理她。”靖娘哂笑道。 菀昭似笑非笑,“这几日我和林娘子学礼,没顾得上你们。” “学礼?”靖娘着急忙慌地问:“姐姐是订了亲事吧。” 她问的如此直白,菀昭稍有赧色,“是啊。” “哪家的郎?怎么忽地就订了亲,还瞒到现在。” 菀昭螓首低垂,“好好的规矩不学,偏喜欢打听新闻。” 靖娘赖着不撒手,“你只说是哪家的就行。” “裴尚书的公子,你认得的。” 她声跟蚊子似的,生怕被哪个听到。 “哦,裴舍人为人还凑合,只是听说他和谭道姑关系匪浅。”她提到谭若昀的时候满是鄙夷。 菀昭隐隐笑道:“这我也听过,不过据说他以和她断绝了往来。” “我是怕你选的人家不好。”她爽快地说。 “有什么不好的?他是老太太相中的人,又有媒妁作保。你个女儿家学学规矩针线就罢了,别和那嚼舌根的婆子般较劲了。” 菀昭奚落她句,并不斥责她。 “你昨儿又去见罗姨娘了?” 菀昭沉沉地说:“是,她病得厉害,还萌发了轻生的心。劝了许多话,我才稳住她。幸而她顾念着府里的亲眷,不忍就此离去,所以才打消了心思。喂了她几碗药后,待她安睡,我也就走了。” 靖娘不知实情,只叹她福薄,年轻失子,着实可怜。 “真可怜啊。” 靖娘惋惜须臾,就变了脸。 晒书时两人无言,烈日骄阳里,谁都不想多浪费一分一毫,多尝一瞬的热。 “姐姐,我想看你那大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菀昭故作伤感,“啊?怕是我的淑景院要遭了劫,好东西都被你这个贼子夺了去。” “少假惺惺的了,要看就是要看。我既不偷,又不抢,想拿我当贼抓吗?” 靖娘直奔最精巧的箱子,“没上锁真是你错了。” “知道你会翻我东西,替你省了开锁的时间。” 她羞赧道:“你怎么猜到的?” “哎呀,靖娘是想穿那条石榴裙吧。”菀昭找出那条,“这条朱红的长裙是不是你要的那件啊?” 靖娘啧啧称奇,“你真神了。” “你蕙妍姐姐疼你,怕你的石榴裙破了没法向太太交代,连夜求的我。正好我也有条石榴裙,恰好能救你。虽花纹稍微不同罢了,但粗看是一模一样的。”菀昭又笑道:“以后别再偷偷摸摸地了,正大光明的借就罢了。” “嗳,我那天和周姐姐赏花,不想一失足跌了跟头,回去的时候,石榴裙上的金丝被树枝勾了线,还戳出了个小洞。找了裁缝和绣匠,都说做不好。我生闷气,就把气撒到你身上了。”靖娘无奈抱怨道。 菀昭笑她,“你也没少向周姐姐抱怨吧。” 靖娘啐道:“周姐姐心眼儿实诚,不像你只会讨人嫌。” “半句就恼了,我可要记着你说的话,将来让太太替你寻个爱唠叨的人家。” 玩笑一阵,靖娘忽地看向黄花梨大案,“怎么箫被你横在这了?” “无意间想起锁在箱子里的玉箫。拿出来的时候,没成想已积了层薄灰。好好的箫,被那些婢子锁到不见天日的地方,都把箫玷污了。我就放到案上,找时间擦拭保养。” “怪不得人都说你是个玲珑心肝,每件事都做的如此缜密。” 灯笔 第五十章 箫管 菀昭笑道:“嗳,我忘了,这箫是二哥给的。” 靖娘把玩手里的箫,“你那二哥,我连面都没见到。” “他是外人,你是深宅大院的丫头,岂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姐姐要不要吹段曲?” 菀昭讪讪笑道:“我很久没吹箫了,或许吹不响了。” 王皇后最恨箫声。赵延过去宠幸孙氏,据说孙氏的箫声能引百鸟来朝,所以有些人就附和她,说这是万鸟朝凰。王氏自此深恨箫声,从不听箫管声。 “不会吧,半年前姐姐还练呢。” 半年前? 哎呀,可她是重活过来的菀昭,和当初那个菀昭是两个人。 “等有精神的时候再练吧。”菀昭静默地笑了。“嗳,你先去看祖母吧,我乏了,要休息会儿。” 她摄手摄脚地收了箫,躺在榻上,什么也不想干。 六月初一那天的朝会,比上回宽心太多了。已经不再担忧前路,不再迷茫选择。 谒者排列着长长的队伍,菀昭忽地见到个冰肌玉骨的少女,那模样颇为清秀。少女朝她似无心笑了下,然后便列入队中。 一拨拨少女进入殿中,拜谒皇后,无疑是拜谒权力。她们的家世、容貌都是万里挑一的,然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攫取那最高的权力。为了赵睿那个薄情寡义之人,不惜断送自己的前路,投向无尽的深渊。 来不及多想,随着命妇朝拜,然后闻:“免。” 皇后见了些待字闺中的少女,但菀昭没在其中,可见皇后那天也只是一时的喜爱,并无多少真心。菀昭本就不喜王皇后冷漠的为人,能离她越远越好。 南风吹过,内心寒凛若冰霜。 随队列离开时,她瞄到了熟悉的身影。不知不觉的,泪盈满了眼眶。不过她还是强忍住了泪水,再哭也没用了。 “妾给您弹琵琶吧。” 东宫里她常能瞥见琴瑟和鸣的景象。赵睿和萧良娣仿佛比翼双飞的鸟,至死不渝。 悠扬的琵琶声,直传入她的心房。 其实她也懂音律,她会吹箫。只是她的箫声太过悲戚,好像是离人的呜咽。而若是吹出那样的声音,恐怕没人不说她是晦气人吧。 前世她把一切的情感都寄托在画上,无论心里多怨多恨,画出来的永远是春和景明。 她住的淑景院、丽景殿,皆是有着美好意蕴的房舍。 “昭儿,墨迹未干,怎么就急着收起来?给我看看。”他仔细掂量着画上的双雁,“淡雅明丽的景象,出水芙蓉,忠贞的大雁。” 她只是莞尔一笑,应付过去了。 而赵睿没放过她,“不过大雁配芙蓉,这样的景象在画中倒是少见。你是如何想到的?” “那日妾在太液池边赏芙蓉花之际,抬头遇上了大雁双飞,觉得这景温暖又美好,所以回去拿笔便画了。”她搪塞道。 “应景,现在正是大雁南归之时,水畔的芙蓉花也盛开了。不如随朕去太液池赏景吧。”赵睿很是亲和地笑道。 那时候的她,那么单纯。赵睿一个神情的眼神就能将她迷惑。 芙蓉花很美,在晚风的吹拂下,好像含情脉脉的美人。 “周昭容见识浅薄,即使有些才情也不过尔尔。她的品行、才德、家世无一比得上你,之前给她机会教养康成,可她却只会放纵孩子,甚至还出言犯上。” “妾知道如何教导康成,只是孩子还是和生母亲些。昭容又那么思念孩子,把孩子交给她,想来她也不会做出格的事。” 黄昏的夕阳暖云融为一体,而秋水畔立着的是两个形同陌路的人。 赵睿凝重地说:“皇后,中宫之主,乃是国母。抚养妃嫔之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无需再向朕说了。” “昭容她,”菀昭却仍不死心,“她向妾哭诉母子分离,妾于心不忍。” 斜晖下,她好像离群雁。 赵睿面无表情地道:“不必再说了。继续往前走吧。” 她看向手上的镯子,犹如腕上戴着芙蓉花。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两人漫步池边,菀昭一言不发的跟着皇帝。 “那天朕在丽景殿外听到了箫声,是你在吹箫吧?” 菀昭心惊,因为王太后深恶箫声,宫中无人敢在她面前吹箫。她吹了次,也仅仅是闲暇的自娱罢了。 “是。”她垂头道。 “箫声婉转悦耳,细听之下愈发清幽淡远。朕觉得极好。” 他说极好,可她却再没吹过一次。 于皇帝而言,他只是尽本分地随口赞赏一下他的皇后罢了。这些轻话,大可不必在意。唯有她一人,将这些久久的存在心里,直到现在也没有忘记。 “朕有段日子没看望萧贵妃了,你和朕一同看看她。” 皇帝因她恃宠而骄的事,表面上疏远了她,其实只是个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的障眼法罢了。赵睿心心念念,每时每刻都记挂着的是萧氏。菀昭这个正妻,是他享受荣华的陪衬罢了。 “贵妃身子有恙,妾已着人送补药了。” 赵睿心急如焚地问:“她病了?怎么没人来说?” “偶感风寒,太医看了后说只是微恙,不碍事的。” 菀昭不是不懂他的心思,仅仅是不想让正在朝堂上大展身手的皇帝分心而已。 “你去看了吗?” 每当她病了,他常会问这句。一旦她没去,恐怕又生出许多失望的话。诸如她不懂他类的。 “去了,还带着贵妃的孩子去看了。贵妃心疼儿子,相信病也会早些好。” 到这,她真是憋屈到极点了!菀昭忍不住抱头痛哭,她哪点对不起赵睿了,前世竟教他这样羞辱她。 “肯上心就好。” 赵睿那片心都拴在萧贵妃的身上,任谁也砍不动铁打的锁链。菀昭除了偶尔望着高高的月轮,就是悲哀的指望那个人在心不在的皇帝了。 前世一生都在可悲地期盼丈夫临幸那一次两次。选他,她什么都会丢了。她的哥哥,她的怡园,乃至她的心,都会被无情人扼杀在深宫。 真是悔不当初啊! 灯笔 第五十一章 凝芸冰澜(上) 杜若儿在后廊找到了芸儿。 “你在这啊,让我好找。” 芸儿偷偷抹了泪,佯装无异样,“找我什么事?” 杜若儿凑过去,“呦,这怎么又哭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我娘了。” 芸儿的娘青春丧偶,拉扯她到十二岁就撒手人寰了。她只好委身于柳家,认了柳婆子做了干娘。柳婆子生性粗暴,再加上吝啬可厌,管家的只打发她去上夜。这柳婆子见不得好处,常常生些恶言恶语,引得人退避三舍。 芸儿从进柳家的第一天起,就被柳婆子打骂相加。芸儿每每向杜若儿诉苦时,都伤心不已。 杜若儿坐下,软声问:“柳婆子又待你不好?” “柳婆子出手宽绰,却还想搜刮我的钱。好容易攒下来的半吊钱,被她拿出去几刻就输了个精光。”芸儿边哭边说。 “我出个主意。你和姑娘说,派柳婆子外面不就成了吗?” “不好,不好。” 芸儿的声极微弱,好像遭了什么事。 “到底怎么了?别是你那哥哥又来找你麻烦了吧。” 她的哥哥就是柳家的儿子,名义上的兄弟,实际上和仇人似的。 她不说话,杜若儿只说:“他再来找你,我就去叫人把他撵走。” 芸儿叹息,“算了,说了也独我一人揪心。” “老是这样不行啊,得想法子寻个出路。” 芸儿说:“我看不如学傅姑娘一朝进了道观里做个道姑,也好免了日后的烦恼。” “别,我还指望你寻个好归宿呢。”若儿笑道。 芸儿抱头痛哭,“归宿?关在他柳家的一亩三分地,哪有什么归宿?” “我去求姑娘吧。” 她生怕她犯了心病,于是说:“等她病愈了,再说吧。” “嗳,柳婆子不是段大娘的干女儿吗?你找画黛姐姐,让她和段大娘吹句风,八成就能让她回府里去。” 芸儿没想到若儿这丫头,还有些小聪明。 “说的对,是该求求她。可是,我拿不出钱作人情。” “两个人在这编排起画黛了。” 若儿和芸儿惊得向四周看去,“谁在那?” 从廊后钻出来,“是我啊。”流丹笑道:“两个人躲这说悄悄话,我离了你们。” “别,还想央求你帮我们的柳芸儿脱离苦海。” “不说要找画黛吗?她就在淑景院的耳房里,求她可得备好打点的金银细软。丑话说在前面,她是个精打细算的油珠子,别碍了她捞油水,惹得一身骚。” 流丹话粗理不粗,没钱是不好求人帮忙的。 她说罢又快说道:“我先说,一分钱没有,更拿不出贺礼。你要求人借钱,去求别人去。” 若儿笑道:“都说流丹吝啬,牙缝里的钱都省着花,竟是真的了。” 芸儿常在菀昭身边伺候,也曾听她念叨过她有些小家子气,竟没想到这么吝啬。 “假的,给你。”流丹边笑边拿了个小包,“钱不多,足够请她吃酒了。” 酸言酸语,却有颗豆腐心。 芸儿由衷谢道:“多谢。” “嗳,等等,你且慢着。” ———————— 柳芸儿到厨房去求杏嫂寻样东西,刚好见清蘅在外泼水。 清蘅霎时惊讶,“柳芸儿?”她扔了手里的盆。 “清蘅?” 芸儿和清蘅是共事一主的奴婢,算得上老相识。 “你怎么来厨房帮佣了?” 只见清蘅一身烧饭婆娘的脏衣服,就知道厨房活难做了。 清蘅笑意阑珊,“啊,杏嫂好心留我在这做活,我没了家,在这起码吃喝不愁。” “嗯,”芸儿刚哭过,没成想这也有个和她同样生活惨淡的人。“杏嫂心地善良,定会照料好你的。” 清蘅笑道:“嗯。” “杏嫂她人呢?” “去接玳瑁过来。玳瑁在老夫人那里犯了事,被当众责罚了。”她说。 芸儿发觉事情不对,“嗯?玳瑁服侍太夫人多年了,不至于惹怒太夫人吧。” “她弄丢了东西,被琳琅逮了个正着。杏嫂记得火急火燎,丢了活计,跑到太夫人那儿认罪去了。” “丢了什么?” 清蘅细细说:“听说是一盒明珠,还是准备送到苏夫人那的。” 芸儿笑道:“你在厨房里,竟知道的如此多。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事啊。” “哪里?你来的时候,信儿就带的厨房了。现在满园谁不知道她粗心大意啊。” “也真奇了怪了,我和玳瑁很熟,她的事我却总最后知道。”她浅浅笑道。 清蘅说:“别自怨自艾,怡园那么大,消息传到谁那还不一定呢。杏嫂刚走,我就向人打听了这事,那些人也只能模棱两可的说几句,所以我说的也未必真。” “数你消息最灵通,什么事都先一步知道。不像我,跟着林娘子和几位先生,学了东西,却成了傻子。不闻不问,整日活在雾里。”她哀叹了,又说:“我求求琳琅,看能不能饶过玳瑁。她好歹也跟着老夫人多年了,若被赶出去,心里必不好受。” “玳瑁是祸是福,还得看太夫人,若是能找到那盒珠子,玳瑁不就没事了吗?” 清蘅消息灵通,人也机灵。 “但那珠子什么模样,我都不甚清楚,要帮她难于上青天啊。”芸儿无力地说。 “我觉得不是难事,琳琅应该也知道玳瑁是无心之失,会放过她的。” 柳芸儿下了狠心,飞奔到老夫人院外。在院门处徘徊一阵,整了整仪容。并见了白杏嫂领着哭得伤心欲绝的玳瑁离开,她安慰几句,才放心过门槛。问候了洒扫的妇人,又和管事的周旋了,她才进到里面。琳琅正陪老夫人吃茶点,芸儿卑贱之躯不敢骤然拜见,再候了半个时辰,等老夫人午后安睡,才敢悄声细语地叫琳琅。 “琳琅姐姐。”多用一份力气叫唤,都怕惊扰了老夫人。 琳琅朝她笑了下,轻轻走出去。她笑道:“你不是芸儿吗?怎么不和姑娘待一块儿,来西院做什么?” “这,琳琅姐姐,”芸儿胆小,又怕玳瑁的事惹恼了她。“我是为,为玳瑁来的。” 灯笔 第五十一章 凝芸冰澜(中) 柳芸儿天生腼腆,从不和人大声说话。又遇见身量颀长的琳琅,更是紧紧缩缩了。 “琳琅姐姐,玳瑁怎么了?” 她说:“老夫人给了她盒珍珠,不想这丫头太粗心了,半路竟给丢了。” 芸儿问:“丢哪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说她去苏夫人那,半路贪玩,没顾上盒子,所以就。”琳琅怀着歉意。 “琳琅姐姐,我能求老夫人饶过她吗?” 她无奈地说:“这,你是不知道,玳瑁做事毛手毛脚的,总引老夫人不快。” “那怎么办?” “你等老夫人气消了再来吧。”琳琅说罢就回去。 柳芸儿忙叫住她,“姐姐,如果我找到了那东西,是不是玳瑁就没事了?” 琳琅朝她一笑,扬长而去。 她留在原地,迷茫占据了一切。直到柳婆子骂骂咧咧地叫她干活。 “芸儿,你这小娼妇,白天死哪去了?找你好几圈,连个鬼影都没找到。”她骂的激动,吐沫星子溅到芸儿脸上了。 “娘,”芸儿大气不敢喘一声,见了她好比耗子撞了猫,恨不得一溜烟躲开。 柳婆子动手打她,“快滚回去干活,少在这浪。” “可我,”芸儿本想回厨房瞧瞧玳瑁,却被打骂撵家去了。 柳家不是穷的揭不开锅,反而家里有余财,过得相对来说富足。柳家住后街小巷的窄院里,地方不大,但对四口人来讲,三间房足够住了。 哥哥柳大郎正和二郎数通宝。哗啦啦的钱堆成了小山,得有五六百个子儿吧。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钱可真多啊。”二郎天真地笑着数钱。 她心里暗啐他们,拿了她那么多钱,还在这给她摆阔。干娘、养兄弟还时不时甩脸子给她,搞得她在这个家,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 “芸儿,快去烧饭。” 柳婆子朝她白眼,从不正眼瞧她。烧水做饭家务活,哪件不是芸儿为他们做的?天天一个个懒在家里,只怕生了霉。 芸儿自打入了这家门就没个安生,柳不死的养她就是为了给自己儿子找个奴子天天伺候。但她又能怎么办呢,自己老子还使了她几贯钱,可他早被人打死了,赔的钱只应付了丧葬。柳婆子起初养她是为了人情,到后来,觉得她是赔钱货,长得又平平,卖也卖不上价。 由是,自她能做活的时候,她就担负了柳家的活,倘若做不好,打骂是小的,张口闭口就是赶出去,或者卖了顶钱使。 柳大郎抱着小孩,没空搭理她。芸儿咽了口水,壮胆子走到堂里。 “芸儿,你身上还有钱吗?” 她吓得发抖,舌头上发涩。 柳婆子呵道:“人死了,没听到问你话呢?” “妈,你别骂她了,待会让她好好伺候你就是了。”柳大郎忽地话软了。“芸儿,你的钱呢?借几个给二郎数,行吧。” 柳芸儿听了这话,又气又怕。“钱都给了干妈了,月钱一个子儿也没留。” “你天天围在冯府的姑娘身边,那帮丫头穿金戴银的,能短了你什么?你快说,她们接济你什么了?”柳婆子急冲冲地说。 芸儿身子僵了,眼睛直了,“啊,没,没什么。” 柳婆子见状,扑上去厮打,“你个下作不要脸的,还不把钱交给你娘,白养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竟养了个白吃白喝的白眼狼。” “啊,”芸儿吓得脚底抹油溜了。 柳大郎不帮忙,只单看着她们扯打,假意劝解,实际上是看她们好戏呢。 “小娼妇,别躲,看我不揍死你。”那婆娘拎了鸡毛掸子不论轻重可劲的揍,还没落到身上芸儿的后背已被渍湿了,等挨了数十下,在屋里哭得快昏死过去了。 柳大郎把二郎赶到小屋里后,继续坐着看戏。还时不时的劝几句,以尽儿子孝顺心。 柳芸儿哭嚎道:“干娘,行行好,你饶过吧。” “哼,你倒是这会儿会求我了,刚想哪去了,想你能聘出去做个风光媳妇啊?你,只配做个下贱坯子。” 芸儿此刻把学来的墨水,全抛到脑后了。见她又动手打,忙拿架上的白粉摔她脸上。 柳婆子迷了眼,气急败坏地说:“下贱的东西。” 柳大郎仍看得津津有味,就这样,他才缓缓起身,把自家亲妈给拉边去。“妈,跟小的不至于这么置气,伤了身就不好了。待会我替你打她就是了。” “好,好啊,你给我等着。哎呦!”婆娘失了势,不好再败坏颜面打下去了。“仰八叉的小姐,快拿水给我洗脸!”就算眯了眼睛,还是挺着睁眼踹她三四脚,满意了才进到里间等人拿水擦灰。 芸儿泪都顾不上抹,失魂落魄地去井边打水了。 柳大郎眯眼笑道:“快,快打水去。” 她打水时,心里哭诉:“凭什么,我的命就这么苦。她欠了柳家的钱,这么多年了,就算抵不上全部,也顶了一半吧。做了那么多年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眼睛通红,还是温顺地给柳婆子洗脸。帕子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擦她的脸。柳婆子经不住痒痛,登时一耳光上去,打得她找不到北。 “啊!” 水洒了五成,她新做的裙子刚上身就透了。还不急顾衣裳,就得顾她。 柳婆子刚能看见,便按住她的胳膊,“你袖子里藏了东西,好啊,你敢私藏钱,看我不打死你。” 芸儿急的大哭,“不行,这钱是湘兰姐姐给的,日后还得还她。” 柳婆子立即恢复了满身元气,又捶胸又顿足的,“我养你那么多年,一把屎一把尿的过来,容易吗?如今你有了体面,竟忘了养娘亲。好啊,你想走,就赶快滚好了,省得教我看见伤心。” 柳大郎好言相劝道:“妈,她不是小孩儿了,不懂您的养育之恩大于天。为了点钱,别气坏了身子。您再等会儿,她自己就交出来了。”他挑眉使眼色给柳婆子看。 “今儿看在大郎的面子上饶了你。” 灯笔 第五十一章 凝芸冰澜(下) 柳芸儿伺候完干娘,跑到井边舀水洗去泪水。只能深深皱眉,暗自叹息命运不公。 “快去备饭!” 她默默去厨房择菜、淘米,把菜下锅里后呆坐在胡凳上。 柳大郎探头,“芸儿,你身上还有钱吗?” 芸儿心慌了,“没,没有,钱都放桌上了。” 他也不顾忌讳,直接上手搜。“你看这是什么?” 柳大郎手心上的是个小瓷盒。 “你快拿来,那不是我的。” 芸儿上去抢,柳大郎却举高手就是不让她够到。 他还嗤笑道:“这瓷盒卖到外面,也能值几个钱吧。” “还给我,那是姑娘的。” 上回她给姑娘充了账房,姑娘一高兴就赏了她盒玉容散。说是润皮肤,淡去脸上的雀斑的。她用了几次后,确实有效验。 “是她的那不更好了,到外面卖,说不定还能值上价钱。” 芸儿犹如针刺耳,“你休想!” “呦呵,你今天都被打得遍体鳞伤了,就少逞点能吧。” 柳芸儿一听话锋对准她,再和他龃龉,只怕自己会吃了亏。 “哼!”柳大郎对她消停了感到很满意,扭头回房歇着了。 她趔趄地到灶台盛饭、再熄火。柳家每顿四菜一汤,吃得比那冯姑娘还丰盛。柳大郎没见过深宅大院的贵族吃的是什么,若他知道了定会笑她寒酸。其实不然,姑娘每顿进的菜肴都是有定量的,只是凭她心意摆哪个罢了。一道菜最多三五口,偶尔也会嫌菜品相不好,令人拿下去重做。 芸儿端菜给他们,但那几道菜都与她无干系。 二郎扯她衣角,“芸儿,我想吃香饼。你到街上给我买吧。” “他个小孩家家的,你就去外面给他买吧。” 芸儿呆站着,没听到她说话。 “人死了啊?还不快去。” 柳芸儿含泪走上街,偏巧她要去的食肆,还在离这很远很远的东市。 她像飘摇不定的絮花,穿梭于大街小巷,直到进了东市。 “嗳,这不是芸儿吗?” 一语惊醒了柳芸儿,倏地回头:“你是?” 这不是裴舍人吗? 裴绪见她迷惘,又问了遍:“你难道不是柳芸儿吗?” 她好久才答道:“是啊。” “怎么丢魂落魄成这样?你家姑娘可好啊?” 上回她帮了姑娘送镯子,和裴绪算得上认识。觉得这人还是个敦厚的,不想他阴差阳错地成了姑娘的未来夫婿,也算投缘了。 “啊,姑娘上好。” 裴绪见她神情闪烁,忙问:“你怎么了?” “我出来买饼。” 他说:“啊,你快去吧。” 芸儿叹了一声,“舍人走好。” “嗳,慢着。”裴绪好事儿,他觉着她心事重重的,就接着问:“丫头,你怎么年纪轻轻,心事那么多啊?” 家丑不可外扬,芸儿可不想把柳家的糗事传到外面去。 “没、没什么。” “欲盖弥彰,你就实话实说吧。” 裴绪还真要问个清楚,只因她是菀昭深信的大丫头,日后好细细探底。 “这,”她张不开口。 “有人为难你?还是你家姑娘出了事了?” 她拼命摇头,“和姑娘没关系,是我家的事。不用舍人操心。” 裴绪刚见面就知道她是和菀昭一样爱犹豫不决的,所以也不逼着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没经过的点是非啊。你慢慢说就是了。” 她才见他几次,不好说细致的,只说:“总不好说些不好的,惹您嫌恶。” 裴绪和气地说:“无妨,我啊,就是爱管闲事,老喜欢操心。因你是姑娘身边的,我更要格外照拂些。” 芸儿咬唇,她总不能说她家里人待她不好吧,只说:“舍人多想了,没事,没事。” “嗳,不用我多想,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了。” 柳芸儿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她自己还没发现呢。 裴绪追问:“你倒是说说,谁欺负你了?怎么成这样?” 芸儿知他是好心,但仍守口如瓶,“唉,您别问了。” 裴绪还真铆足了劲,“你手背的伤是哪来的?你家里有人欺负你?” 芸儿的眼睛立刻蒙了雾气,更不敢吱声了。 裴绪大概知道事情原委了,于是轻轻笑道:“这样吧,你代我向你家姑娘问个好。” “好。” 芸儿应了句话。 裴绪本想让她带件东西送过去的,奈何未成礼,仍要忌讳着点。 “你先去买饼吧。” “舍人再见。” 柳芸儿别了裴舍人,忙跑去买了,可惜那家关门了,另寻了几家铺子,只找到个做的相仿但味道不同的。她只求自己能蒙混过关,但还是被识破了,得了顿骂。 芸儿只能惋惜自己可悲,只能把种种的不愉快埋在心里。 次日清晨,她刚进园子。因菀昭这时候没醒,所以她静坐在外面。 夏日天亮的早,阳光从纱窗照入床帷,菀昭睁眼问:“嗳,几时了?” “还差一刻就卯时了。” 菀昭揉了揉太阳穴,“芸儿,是你啊。流丹呢?” “没见着她啊。” “嗳,又不知道跑哪去了,可能那天我说了几句重话,她就怕了。”菀昭下地,先照镜子。 芸儿忙叫外面的人进来,“姑娘起了。” 几个人忙着为她穿衣,很快就弄好了。使女送水以备她梳洗,几个婆子又搬来妆奁。 湘兰见状忙问:“茶呢?” 婆子掀帘,“这呢。” “这个可不能晚了。” 菀昭先喝了漱口茶,“芸儿你怎么杵这了?” “姑娘,我。” “说吧。”她瞧了旁边的人,等她们都下去。 芸儿只说:“我昨天,碰见了裴舍人。” 菀昭笑吟吟地说:“他说什么了?” “没,他只是问您最近身子安好吗?我回答说,您一切安好。” 她笑道:“你昨儿回家去了?” 芸儿低头说:“是。” “嗳,你那垂头的样子,就知道你心里憋着事。”菀昭又问:“你干娘和兄弟又欺你了?” “没,没有。” 湘兰小声说:“姑娘面前就别扯谎了。” 芸儿苦着脸,“唉,他们。”话卡在喉咙里,就是发不出声音。 灯笔 第五十二章 雪坞 “你不开口,姑娘也不好替你出气。” 湘兰连哄带劝,好说歹说的,芸儿才勉强说她被柳婆子和柳大郎欺辱的事。却又忧心忡忡,求菀昭不要发落了柳婆子。 “姑娘,再怎么样我也是她养的,您别把她赶出去。”芸儿央求道。 湘兰是懂事人,就说:“姑娘要慎重点,柳婆子是太太那边的人,我们也不好把她怎么样。” 菀昭想着自己不能行权了,便说:“芸儿,你本就在淑景院当差,照旧留这,不必回家了。” 芸儿不胜感激,“多谢姑娘。” 她本为伴读,陪姑娘上几年学。中途因柳二郎害病无人照顾,她来淑景院的次数就愈发地少了。能重谋个前程,比在柳家做个佣人强百倍。 湘兰接着嘱咐道:“快伺候姑娘洗脸吧,还要去学堂进学呢。” 芸儿拍手叫人进来,她自己则毕恭毕敬地端着盆。 “嗳,这好起了癣。” 湘兰找来桃花粉敷了,“只是一点点,不碍事的。” 她净脸后,再擦了香脂膏子,因素来不爱妆扮,故而只点了檀色唇。 “梳个螺髻吧。” 流丹和画黛都不在,湘兰和清蘅等人就应付了梳发的活。梳上染了茉莉油,大绾了长发,就算螺髻了。簪花、步摇一律不要,只插支钗。 使女递七八对金镯供她挑选,菀昭嫌戴金去上学引师傅不快,就让她们悉数收了。 菀昭到学堂里,却只见了靖娘。 “你姐姐的呢?” “她娘病了,蕙妍姐姐去照顾了。” 菀昭笑道:“难怪往日最勤奋、最刻苦的蕙妍姐姐,今儿会不来了呢。” 靖娘撕她的嘴,“你说话最酸了。” “别,好妹妹,饶了我吧。” 林娘子刚进来,就查了她们的刺绣。 先看了靖娘的,“靖娘,这针脚,唉,以后认真学学吧。” 靖娘低头看自己那团不分纵横的花。 再扫了眼菀昭的,“小小年纪,竟有这么出挑的针工,比周姑娘的还好上一等。” “给周姐姐评的是上中,那她的岂不是上上?” 菀昭没理会,这些左不过是在宫里一点点磨出来的罢了。现在,她只想知道自己前世为何而死,知道对手是谁了,她就能避开灾祸。 “半年前还没见你能绣出这样的精细的,没想到技艺突飞猛进了。” 菀昭抿着嘴轻轻笑了下,“您过奖了。” 上学的时候,总是沉闷且无趣的,打起精神听完了。晌午和靖娘吃了点心,随后就去拜望苏夫人了。 她从太太进园子拜见祖母那天,就很少见苏夫人了。 “靖娘你带我去吧。” “你不会连她们住雪坞都不知道吧。” 菀昭恍然,“啊,我想起来了。” “你呀,也不知道天天都想什么?只喜欢闷在家里。” 在深宫里久了,她的心总是空落落的,喜欢长久地静坐,或者躲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雪坞是冬日赏雪的地方,夏天倒没什么看的。 “蕙妍姐姐。”菀昭刚进院,就看到了蕙妍坐在石阶上淌眼抹泪的。“嗳,别哭了,到里面看看吧。” 靖娘凑上去,“姐姐,姐姐。走吧。” 菀昭递给她丝帕,“苏夫人现在可好?” 蕙妍抽泣,发不出声。 “唉,把她扶里面吧。” 两人左右把她馋进西屋。菀昭要问些细节,把靖娘支到昌合那玩儿,自己则陪她待着。 菀昭问:“苏夫人她?” “阿娘病得厉害,请的大夫说再拖下去,只怕挺不了几天了。” 她心惊,“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忽地?” “太太送了些钱,给我娘治病。但只是杯水车薪,挺了一段时间就没了。我们也不好再向她借,只能挨日子罢了。” 原来周夫人待她娘家亲戚更是凉薄,可怜她母女只能寄人篱下。 菀昭握紧她的手,“亲戚间不用碍于情面,以后缺什么,就来淑景院要吧。我那还有几斤燕窝,待会儿我叫湘兰给你送来。” 手上感受着温暖,蕙妍由衷说:“谢谢。” 也许周夫人跟她说了什么,菀昭试问:“你好像有心事,从进门看你就郁郁寡欢的。” “这,借一步说吧。”蕙妍往里面走,“你们太太,问我想不想去做女史。” 女史!周夫人指的是东宫的女史! “姐姐如何想的?” 周蕙妍摇头,“我没答应她。她还问我,日后怎么办?我只知道,我欠她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周夫人这是在要挟她?背后竟会是如此的可悲。她是个明白人,相信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答应她。 “太太她要你做女史?” “是啊。前儿有人说姑娘要进宫,所以我才如此揪心。现在,应该没那么多顾虑了。”蕙妍淡淡地笑了。 菀昭苦笑道:“别去,太太要你去只是说说罢了。” “她请了些德高望重的师傅,要我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她好心要我站上这个高枝,我只能答应她。”蕙妍淡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菀昭已经改了命,但她真的要如前世般熬死冷宫吗? 她握紧蕙妍的手腕,“别去,你娘的病有安夫人治。欠下的钱,我也可以帮你还。但你千万别去。还有你知道你的良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无论有多恨,但当她见到了这个被周夫人紧紧掌握在手心的周蕙妍时,乍生凄凉之感。她不能说出前世的秘密,只能好心点她句。 蕙妍娥眉蹙紧,“可是,我和阿娘,又该去哪呢?” “怡园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你住在这就行了。太太那里不用担心。” 她淡淡地问:“姑娘,若你走了,这怡园还会......” 这怡园还会是她的吗? 菀昭怔了,随后笃定地说:“会的,这是我无法舍弃的地方。” 周蕙妍会心一笑。她悄悄在菀昭耳边说:“日后我和阿娘,全仰仗您了。” 她怔了怔,“快陪苏夫人吧,她少了你定会忧心的。” “不急,大夫还没出来吧。进去也得避嫌,不如坐下等着。” “也好。” 灯笔 第五十三章 奇案 陛下的銮驾到了城门了,裴绪静静伫立在百官之中,默默盯着浩大的仪仗队。他作为个五品官,只能在人群深处目视着皇帝的身影。 裴绪心里却没觉得远,日后他也会站在前面,做个位极人臣的宰相。 这段路非常长,前面的人走得慢,后面的人想走快了也难。就像人生,前面总有人压着他,他非得拼尽自己的所有,才可能爬到上面去。 朝会上他陈述了太子监国时他的作为,并说了顿太子的好话。不过也不是一味吹嘘,有褒有贬,说得甚是全面。 皇帝赵延只略点点头,似是满意了。 随后列位臣工又奏灾荒,又奏旱涝。关中大旱,黄河决堤,并州叛乱,剑南民变。说来说去,就是刚开国的大齐内里动荡不安,灾祸不断发生。不过对朝会而言,都是些已解决的事。 除了剑南道激起民变,其余的都不足为虑。 皇帝听后,只略臧否人物,一切都交付有司黜置。 即将退朝的时候,听到:“陛下,臣有表上奏。” 这似乎是钟处勤的声音! “臣要劾骁骑尉郭宝义。这是臣的奏表。” 皇帝看后面露愠色。 接下来的事更教人愤慨,“郭宝义的从弟,员外郎郭明达仪仗郭氏声威卖官鬻爵,从中牟得巨利。大理寺纠察时,又查出他当年涉入并州刺史崔亮案。郭明达下狱后,刑部官员却发现,牢狱中的不是本人,而是收了他从兄钱的村夫。” 开国三年的大齐竟发生了以钱买命的事,而且涉案的又是郭宝义。 皇帝虽未明说话,但其实心里早不满实情了。“既出了此等大事,有司必要彻查清明。” 这场朝会因钟处勤的上表彻彻底底的变了味。 “中书舍人,”太子罕见地叫官名。 “殿下。” “我没想到,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大案,我却一点都不知道。我这个太子,像个摆设一样被他们耍。” 赵睿这样无奈,他也是头一次见了。 裴绪也安慰不了什么,“您不必自责。” “太子,是太子就该担起这个责任。等着向大家认错。认错。” “殿下,我会尽我所有去帮您。” 赵睿深吸气。现在不是 “来谈谈这事吧。” “郭宝义的从弟户部员外郎郭明达,靠着王庆之和郭宝义前程似锦,胆子却愈发的大了,竟然敢卖官鬻爵。一个县尉,只要出钱三万就能当上了。” 赵睿愤慨道:“荒唐!”他愤然拍桌,“你继续说,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钟处勤素来看不惯郭宝义的所作所为,于是处心积虑地想把郭宝义拉下台。但是呢,我倒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赵睿冷静下,“一个员外郎,竟能左右地方的官员。你再说说以钱买命的事。” “郭明达被御史台的人弹劾了,这时与他素来不睦的度支郎中马上向查此事的人告发他过去曾与并州反贼有过往来。御史从他家里翻出书信,以及各类印鉴,顺理成章的坐实了罪名。郭明达的家人受问后供出了郭明达与反贼的勾当,更实了他的谋反罪。” 赵睿点头,“接着说。” “大理寺即刻拿了他,并定了罪名,后移交到刑部。刑部审案时,却发现,牢狱里的压根就不是郭明达,而是个收了钱替人顶罪的乡野村夫。”裴绪又添句:“不知是大理寺的疏漏,还是有人换了大牢里的人。总之,这是大齐开国以来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案子了。” “那乡野村夫是何人?” 裴绪摇摇头,“不清楚,说是家境贫寒,上有高堂,下有儿女,迫于无奈之下才选择替郭明达死。” 赵睿心急了,便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哪的人?三族里都有哪些人?” “名叫李顺德,是晋州临汾人。几代贫苦,祖上都是农民。” “家里有什么困难?有谁要挟过他吗?” 裴绪沉声道:“他家里老母缠绵病榻,说是没几天好活了。孩子又多,怕养不活,就卖到大户人家做奴婢了。” 赵睿掂量他的话,“照你那么说,李顺德收钱替罪,好为老母治病了?” 裴绪瞧他,“是。” “裴卿,你怎么看?” “臣不好说。”裴绪低头道。 赵睿淡淡地说:“有话就直说。” “有三处值得怀疑。第一处是,郭宝义和郭明达从兄弟彼此一向不了解对方,他应该不会突然帮临刑的族弟。再者,谋反乃十恶之首,郭明达是参与崔亮谋逆的人,东窗事发后必死无疑。郭宝义再如何纨绔,也不会在这上面偏私,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赵睿扶额,“说的没错,我也从未听过郭宝义和郭明达有过来往。” “第二处,郭明达区区户部员外郎,根本无法调遣官吏,后面不可能没人为他撑腰。臣只想知道谁是让他有恃无恐的。” 赵睿冷笑道:“我也很想知道,到底什么人能摆布的了那么多外任官。” “第三处,审案先是大理寺处置。人不是郭明达,那么大理寺为何还是将错就错把李顺德当郭明达本人来呢?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错了几次,太子最先该追责他们。” 赵睿点点头,“有理,他们最可疑。非得将大理寺上下问责,才有迹可寻。” 菀昭夜里辗转反侧,怎么躺都没睡着。 今天她竟撞上了裴绪,那个随风倒的墙头草。她记得当时就是他向赵睿引荐她的,可以说是她一生不幸的罪魁祸首。明天他们应该还能见上一面,以前他们曾在老夫人摆的宴席上碰见一次,自以为是的裴绪便向太子透了口风。 “姑娘,喝点安神茶吧。”流丹笑道。 她喝了一小口,“唉,我这晚上闷的很,躺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要睡的意思。” “您是为今儿碰到裴舍人的事上心吧。”流丹揶揄。 “好你个丹丫头,真是坏的很。”菀昭红了脸。 流丹坐下来,“姑娘的心事我是明白半分的,皇宫大院虽好,也不如做平常女子安生。” 灯笔 第五十四章 静安书院(上) 赵睿笑道:“裴卿说的这几处,我会好好斟酌、斟酌。”他又说:“到书院去吧。” 裴绪恭顺地说:“只是臣的拙见,也许其中还有更深一层的利害关系,臣没能看出。” 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通正殿书院是书香萦绕的地方,亦为文人雅士向往。到里面小憩一会儿,聊聊闲事,免得每时每刻都难受。 “像萧博周就不会这么说了,成日里换着花样的奉承,我都听腻了。”他呷了口茶。 “萧侍郎?” 赵睿淡淡地说:“老说什么万年、万岁的话,唉,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听着舒服而已。” 裴绪一笑而置之。 “像你就不会说大话。我喜欢说实话的,也不排斥像萧博周那样的,偶尔听他的话,心里也好受些。” 裴绪诙笑道:“太子您真是诙谐,明明喜欢听,偏偏要绕个弯子。” 赵睿容色的凝重消去了,欣欣笑道:“亏你还是直言敢谏的舍人呢,一味油嘴滑舌了。” “殿下,其实我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裴绪斟酌着分寸,很是谨慎地说:“萧侍郎为何突然要?”为什么突然献上女子?还搞得神不知鬼不觉的。连他也是在因魏羽随口提了,才知道有这么个人。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原是问这个啊。同姓连了宗,实属常事。” “啊,臣只是、只是。”这时候编出不谎了。 “行了没事,我知道你的意思。” 裴绪憨态可掬,“臣的嘴不利索,让您见笑了。” 赵睿诮笑道:“不说这个了,你的婚事筹备如何了?” “这,”他再次语塞了。 赵睿笑道:“有话就直说,不必噎在喉咙里。” “呃,这,” 裴绪想起自己为几次三番请媒人携礼物去冯府,而搞得焦头烂额。后来问名时,又花了极大的心思。问了门第、父母、家财等,只是走个过场。中途可怜的又被萧韶划拉了几层皮。 “还是为了聘财?” 娶官宦人家的女儿,送三五回礼都被说折了她的尊贵,更何况是权贵间的联姻。不过,他料想裴绪也不会短了给姑娘的聘金。 “这,也算是吧。婚事我一直悬心,只怕漏了什么。” 赵睿轻笑道:“你啊,你裴绪有没有钱,我不知道。但你裴家,是实打实的不差那个钱。所以在我跟前就别装穷,再向我讨要钱帛了。不然你一伸手,我还以为你来讨要布施呢。” 太子调侃的好,裴绪只赧笑了。 “不会,不会。臣已打点好了。”裴绪又问:“不知道太子有没有听说,听说户部侍郎的事?” 赵睿叹道:“裴绪你今天怎么总说不全话?” “兴许是我多心了,我近来听到些风声有关户部卢侍郎的。” 卢遐?赵睿摇摇头,“没有。” 裴绪也不好直说了,“有些消息,啊,有些不好的消息。但说到底这些都是捕风捉影,没个根据。” “嗯?”赵睿犹疑,“你细细说吧。” “现在说,怕是过早了。里面有些臣没能抽身去证实,风言风语传到您这也不好。若说错了,岂不是我的罪过。殿下就当是臣向您吹阵风,您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赵睿心里存个影,后笑道:“继续说正事吧。” “殿下见过程舍人了?” “别提了,”赵睿听了来气,“你举荐的人,却是个酸脸咬舌子,激了就吹胡子瞪眼,摆起饱学名儒的架子。见了我是不睬更不理,倒不吝他的那双白眼。” 赵睿这话也忒酸了吧,好歹他也是太子,竟会发出这等尖酸刻薄的话。 “程光允那人我认识啊,他不像是会说这样话的人啊。” 裴绪昧着良心说,其实上回也被程光允为难了个遍。又是奉茶,又给他当徒弟,从头到尾都像在侍奉自己的老父裴义直。 “走了一个,来了个更厉害的。我这太子真不好当啊,日后见了他,好吃好喝伺候,还得忍他白眼,你说这叫什么事?” 他忍不住笑道:“您只要礼贤下士,他自然顺从。” “我巴不得再也见不到他。” 裴绪隐隐露了丝笑。 “殿下、舍人,请用。”魏羽端着盘酪,“典膳局新做了芙蓉樱桃酥酪,请品尝。” 赵睿哂然,“你把这个换成水晶糕给他。” “别,别,这个就好。” 他知道他是出了名的不喜欢吃水晶龙凤糕,故意开玩笑气他。 赵睿拿起芙蓉花,“现在似乎不是芙蓉开的时节,怎么六月就有了?” “啊,这是掌园费了番心思,教人培育出来的。” 裴绪装作听不见,一个劲吃糕点。 “哦?她怎么忽地勤快了?” “是萧奉仪说您喜欢芙蓉,她才去的。”魏羽小声说,甚至不敢抬头。 “只可惜开的不应时不应景。” 魏羽见没讨到好处,反而惹了不快,“那奴把这盘拿下去了。” 赵睿指了指胡吃海喝的裴绪,“不用,全给他吧。” “谢谢。”裴绪强咽下喉咙里的东西。 “那盆芙蓉花也送他吧。” 裴绪差点噎死了,“您说什么?” “给你盆芙蓉花。” 他支吾道:“臣也不喜芙蓉。” 若裴绪说他因这盆话想起昔日芙蓉成断根草的典故,这不是大煞风景吗?那么,不光萧奉仪会嫉恨他,太子会直接揭了他的皮。 其实他内里最怕日后菀昭碰见太子的芙蓉花,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他的东西。再者萧奉仪一片好意,绝不能让他辜负了这颗心。 太子为难道:“算了,还是放到书院来吧。” 魏羽笑道:“是,是。”他见两位都不待见自己,就不打扰他们了。 “静安书院添几株芙蓉,景致更是美丽。”裴绪欣赏窗外的假山溪流,“不过呢,书院里倒少幅画。” “画?是有些善画画的,只是画的不合我心意。” 他笑道:“太子舍人杨素会画山水画,只是他不曾示人。” “我见过一次,笔法尚不娴熟。倒是韩永麟的画,深得我心。” 灯笔 第五十四章 静安书院(下) 裴绪调侃道:“他的画就更难得了,多少钱都不卖的东西,我也要不来。” 赵睿嘲笑,“是你太俗,只会钻进钱眼儿里。别说他,就连我也看不上你的钱。” “不出钱他还未必肯画呢。” 侍人匆匆进来,“殿下,中书舍人程光允求见。” 两人对视,相互赧然一笑。刚说完,就来了。 赵睿急于抽身走,“背后说不了人,否则就灵验了。” “嗳,郎君别走啊。”裴绪拽住他的长袖。“眼前的机会就别让它溜了。”一个劲儿对赵睿使眼色,让他放松下来。 赵睿愁云满面,硬着头皮留下来。满是惆怅地说:“你啊。” 裴绪教使者备最好的茶,“上最好的紫笋,烹水煎茶,茶汤要清亮。” “新贡的紫笋我都没舍得喝上几口,竟让你三言两语便宜了别人!”他立刻心疼道。 这茶异常珍贵,为贡茶中翘楚。他手里的这些还是皇帝赵延高兴了才赐的,给了人让他心如刀割。 “蒙山紫笋年年有,贤士就未必了。您是想要茶,还是要人啊?” 赵睿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裴绪笑道:“我呢,亲自为阁老和殿下奉茶。您稍后片刻,我去去就回。”说罢,和侍人一同离开。 赵睿顶着烦闷,接见了程光允。 大老远就听到了他沉重的脚步声,引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还是诚惶诚恐地拜了程阁老。 “程阁老,请坐。” 程光允脾气很冲,喜欢拿下巴对人。再加上身体又丰肥,更感到他盛气凌人,傲慢无礼。他喘气发出的鼻音,离他三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多谢。” 裴绪一个人端茶进来,先奉给程光允,再给太子。 “程阁老,这是新进紫笋,您快尝尝。今年初摘的尖,殿下特备了给您。” 程光允没抬茶托,只打开茶盖,闻了闻,看了看。“碧波清澈,茶叶鲜亮,气清味正。嗯,不错。” 太子心里十分不好受,更难受的是没法发作。于是磨着性子的向他低头。 赵睿讪讪笑道:“您先看看好不好,若是不好,我便再教人去做。” 程光允脸色缓和点,“谢谢。” “您不知道,程阁老还是位茶道高手,他烹的茶比我强十倍。” 太子赵睿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要亲自去看火候,原来是早知道啊。“怪不得,程阁老有风貌秀过常人。” 程光允也看出他们一唱一和的谄媚相了,“太子谬赞了。”算是露个笑脸,“这茶比上回用心多了。” “跟您究习了三五回,茶道精进了许多,还是您教导有方啊。”裴绪笑道。 程光允看他顺服,就说:“论茶,弘徽算是已经教出来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不敢,不敢,我只是学个皮毛罢了,高妙之处还是不通。” 他的话一个劲委婉,就怕他不高兴了。 赵睿也说:“程阁老是大家,只奢望能多教教晚辈。”话里违心,心中更五味杂陈。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法继续得寸进尺了。 程光允见论茶也没什么好说了,直言:“臣来东宫,为的是郭明达谋逆案。”他稍稍收敛了,挺直了身板。 总算奔了正题,裴绪和赵睿都松了口气。 “阁老请说。”赵睿窃喜不已,他正愁没个算计呢。 “大理寺审案问题现在大理寺正上,大理正是主审案人,出现换囚犯的事,归罪的第一个就该是他。寺正以上的大理寺卿、大理少卿暂且不提,先说六个大理寺丞,他们六个都画押,才能行令。我看应是这样,有的是被买通了,有的是忙于他事无法查实情,有的是看前面已定顺水推舟。” 裴绪轻轻提醒道:“说的有理,只是六个人要都停职,大理寺只怕会乱了套。” “这个不难,逐个拿了盘问,碍不到事。” “依眼下的情况看,刑部是无事的,大理寺甚至也可以缓缓。” 赵睿问:“哦?” 裴绪忙说:“莫非是要究问户部?” “对头。他郭明达一个户部员外郎,官秩从六品上,几年的俸禄都未必能付他的人命钱,他又哪来的现钱给李顺德呢?” 裴绪还得继续问:“可若说,郭宝义出这个钱,也不是不可能。” “核准他的俸禄,任上是否有亏空,不出几天就能剥他个干干净净。到时候他是黑,是白,自有分辨。” 郭明达任上犯事是证实了的,只需对个账目就行了。 赵睿觉得有理,刚刚的不快也减淡了。“只是,我有件事为难。” 程光允说:“查户部,需先问候了冯尚书,只怕到时候还要请太子的手令。” 唉,裴绪在心里深深叹惋。 “先请圣上的敕旨吧。” 程光允笑道:“由臣上疏,您只需下令。” “但冯尚书那里,用不用先提个醒?”他毕竟是冯坚侄女婿,还是要带一下自己的伯父。 程光允笑吟吟地道:“不用,我和他甚熟。说来我们还算亲戚。” 裴绪竟忘了。他是太尉程翌的亲孙子。程翌的长女嫁给了韩瑄,虽然两人无子,但韩瑄一直如亲子一般奉养老丈人。 程光允是晋国公韩瑄的原配的亲侄儿,而冯坚又是他女婿的哥哥,两人应该认识许久了。这么说,他日后还得称他一声舅舅了。好不容易成了朋友,一下子变了自己内人名义上的舅舅。好不寒颤! 赵睿没料到他们还有这层关系。 太子和舍人都怔了怔,齐开口道:“阁老您继续说。” “冯尚书那关,比你们想的要好过。事情出在他管辖范围之内,他心里肯定希望越早解决越好。”程光允悠悠笑道。 裴绪接着问:“那户部侍郎王翰呢?他的品性,我等实在惹不起。” “没事,裴舍人就放心吧。王翰有王绍教导,他不可能不长进。” “茶凉了,快喝茶吧。”赵睿笑说。 程光允笑着品了口,“以后一同为官,切磋技艺,如何?” 裴绪笑道:“甚好。” 窗外点点微雨,花枝嫋娜,甚为美丽。 灯笔 第五十五章 玳瑁光 绿纱窗里茜影朦胧。 昌合见杜若儿匆匆过来,“呦,姑娘的大红人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给周姑娘送点人参。”若儿匆匆收了伞。 她见她手里的包,就说:“那么好的参,姑娘自己不吃,偏给她们。” 若儿则说:“真真是你小心眼儿,姑娘惦记苏夫人,想给就给嘛。” 昌合撇撇嘴,不说话了。 “别耍小性了,快跟我进去吧。” 若儿拉着她拜见了周家母女,“姑娘好,我们姑娘特遣我来给夫人送人参,说是补气养生最好不过了。” 苏夫人已沉沉睡去,她们就在门口小声说话。 蕙妍笑道:“代我谢谢你家姑娘。外面下了雨,你还冒雨赶过来。” “没事,姑娘说夫人急需这个,赶着叫我送了。我又闲着无事,就提早过来了。”杜若儿憨笑道。 “多谢姑娘了。” 若儿又说:“里面的都是切好的参片,炖了或者熬了汤都好。” 蕙妍由衷感谢道:“谢谢。” 杜若儿告辞,“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翌日,若儿去看望玳瑁。还没进门,就被拦在外面了。 “若儿,来看玳瑁?” “是啊,她怎么样了?听清蘅说,她哭了几天。” 杏嫂伤心道:“被赶走后,在家哭天抹泪的。饭不吃,水不喝,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闹事啊。” “啊,那我进去看看。”杜若儿匆匆进去。 玳瑁趴在床上,哭成了泪人。 “你怎么哭成这样?”若儿拿罗帕一点一点擦她的泪。 玳瑁一句话也不说,目光呆呆的,好像魂魄出了窍。 杜若儿心疼不已,“丢了明珠,也不能丢了魂啊。几个钱能买回人命啊。再寻死觅活的,我求琳琅让你一辈子回不去,看你怎么样。” “回不去的,回不去的。”玳瑁哭得伤了神,这会儿已不知处境了。 “你个呆子!”若儿轻推搡下,可惜那呆子早直眼了,压根不曾理会她。 杏嫂悄悄来,含泪道:“她大哭后伤了心,每天都得哭那么几场。任谁也劝不回来,偏只有她自己心结开了,才肯好。” 若儿转转眼珠子,换了个口气,“嗳,你不是想回到老夫人身边去吗?咳,姑娘说,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要是办得好,照旧当差去。办得不好,就下派你到厨房里。随你天天嚎啕大哭,哭倒了城墙都没人理。” 玳瑁自己松了,“真的?” “那还有假吗?只要姑娘和琳琅开口说句话,你想回还不容易吗?” 她转悲为喜,“真好,真好。” “大悲大喜,小心伤了心。”杜若儿嬉笑劝她。 “要如何将功折罪?找回那盒明珠?” 若儿皱眉,道:“是啊,你到底把珠子忘哪了?” “我,我记得好像是在淑景院附近没的。我见了流丹和画黛,还有淑景院的几个小丫头。玩闹了一阵,然后就没了。” 杜若儿忙问:“你确定是淑景院吗?” “啊,是淑景院廊后的老松树,下面有个是石台子那个,我把东西搁那儿了,后来再找就没了。”玳瑁眼里噙着泪水。 她追问:“只有淑景院的人看见吗?” 玳瑁那天玩疯了,也不晓得有没有其他人,“那地方没见有别人啊。” “那地方离上夜婆子们的住处近,或许是她们也未可知吧。”若儿继续问。 “是啊,又出了像金十娘那样的,不晓得是不是还留着那样的。” 她想了许久,仍推想不出是谁和她过不去,拿了她的盒子。 杜若儿说:“我们不如求求琳琅姐姐,问她能不能帮帮忙查。” “琳琅?”玳瑁很怕琳琅,拉着她的手臂,“别,我们还是找七娘吧。她好说话。” 若儿催促道:“唉,琳琅才是管家的,你不找她找谁啊。” “好。”玳瑁不情愿地随若儿去找琳琅。 到西院里,趁老夫人正和姑娘谈话,把琳琅叫了出来。 琳琅温和一笑,“你们找我干什么啊?” 玳瑁红着脸,“我想找回那盒珠子。”她低头看地,不敢去看琳琅的眼睛。 “等会儿,我进去和老夫人说声。” 玳瑁急的直跺脚,一旁看不下去的若儿安抚她。 琳琅禀明老夫人后,再把事交代给夏七娘。 “你知道是谁拿了珠子吗?” 她摇头,“不知道,我和淑景院的丫头们去玩了,就把珠子放在老松树下面的石头上了。” “后廊边的松树?那平时没几个去啊。” “因人少,我就放那了。”玳瑁语气微弱。 琳琅直截了当的问:“嗳,是淑景院的丫头们?” 若儿说:“可能还有上夜那些人,他们住的屋离那挺近的。” “上夜的是柳婆子,你们先去问问她。淑景院那,我问问姑娘的意思。” 玳瑁低声下气地说:“柳婆子脾气甚差,我们都怕她。” 琳琅淡淡地说:“能有什么好怕的?祸是你闯的,当然要你自己去问了。”说罢,拂袖而去。 玳瑁怔在原地,“那柳婆子脾气古怪着呢,我可不要去见她那张脸。” “嗳,琳琅姐姐说的对,你就该自己去找她。” 玳瑁往后退,“别了,别了,我怕死那个婆娘。” 若儿只能说:“那能怎么办?你又不肯求老太太饶过你。难不成还能一辈子在家里哭吗?” 她噘噘嘴,“行,我跟你去。只是,别告诉芸儿。” 柳婆子时常打骂她,要是她也牵涉进来,那她就太对不起她了。 “行,你和我一同去吧。” 杜若儿下决心要帮玳瑁把珍珠拿回来。 她们到柳婆子的下房去。正见柳婆子一人打盹儿,若儿去叫她。 “柳婆,柳婆。” 柳婆子睁眼,“是谁啊?” 若儿见她眼睛半睁半闭,还是没全醒,又推了推。 柳婆才打起精神,“干嘛?” “姑娘要我问你,你见没见到一盒珠子。”若儿比着大小,“就这么大。” 她了断地说:“没有。捡到珍珠这么个好事,能落我头上?” “你要实话实说,你们上夜的没拾了。” 灯笔 第五十六章 茯苓 “呸,要捡了肯定不在这待了,我还用受你的气。”她骄横道:“噢,我知道了,你不是替你家尊贵的姑娘来的,是替你那贱坯子姐妹芸儿打抱不平吧。告诉你,你再来找茬一次,我拿棍棒把你轰出去。” “你这老货,说的什么鬼话,我们来问问你有没有捡到珠子,又没说你偷的。”玳瑁气不过。 柳婆子翻白眼,“切,姑娘这口气就像在兴师问罪,堵门口,生怕我跑了似的。” 玳瑁惊道:“你,你,就不能说句人话吗?看你那样子,和泼妇骂街没什么两样。” 杜若儿拽着她就走,“让她继续骂,等琳琅姐姐来了看她怎么办。” “切,琳琅就那么娇贵啊,不过是老夫人的婢子罢了。”柳婆子扭头。 “琳琅都入不了你的眼,这么说,你想爬到姑娘头上。” 柳婆子总算有些收敛了,“丫头别扯到姑娘身上,免得教人听去落了闲话。那些婆娘我自会问,等明儿再过来吧。” 玳瑁好性儿,“多谢。” 杜若儿瞟她一眼,“走吧。” 出了门玳瑁就和若儿说:“你和她置什么气啊,白白气伤了身子。” 若儿噘嘴,“我是为了你好,你看她那副样子,就不想和人好好说话。不拿姑娘压她,她就反了天。” “少说点吧,被嚼舌根的娘们听去,告诉姑娘,你就完了。”玳瑁小心翼翼地说。 杜若儿笑道:“好了,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们不如去淑景院找流丹吧。” 玳瑁担心道:“她那个脾气,太过娇气了,要知道我。”她深深内疚。 “嗳,你和我去就行了。”杜若儿笑道。 淑景院修葺的极为秀丽,不过不像深闺,倒像是书院。玳瑁第一次来这,还以为是韩少监的下处呢。 湘兰正泼水,笑道:“呦,你们两个丫头,来这串门啊。” “不是。我丢了盒明珠,不知道淑景院的使女有没有捡到它。”玳瑁斟酌着话。 湘兰很是爽快,“哦,我把她们叫出来,你挨个问吧。” 若儿又添了句,“哦,姐姐,能把流丹叫来吗?” “她?我不知道她野哪去了,这几天忙完事就跑了。唉,活都派给我了。” 湘兰叫了淑景院的使女,数起来二十个左右。 玳瑁挨个盘问了,却是无果。 杜若儿叹气道:“不知道她们是不知道,还是装的,说的话如出一辙。” “那么贵重的东西,或者变卖,或者换钱。放在身边终是个祸害,不会久留身边的。”湘兰说。 “说的对,要么被出园子的拿去卖了,要么还留在园子里。” 湘兰笑道:“淑景院除了画黛和流丹能出去,就没别人了。上夜的那些让芸儿问问。” 玳瑁笑说:“谢谢湘兰姐姐。” “转了大圈,我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湘兰关切道:“若儿,刚刚你还神采奕奕的,怎么这会儿就倦了?” 玳瑁忙问:“你上回的药好好吃了吗?” “没事,我只是有些精神不济。扶我到台阶上坐会儿吧。” 若儿坐了会儿,缓过气了。“舒服点了。” 玳瑁此刻后悔不已,不应该拖累身子羸弱的若儿。 湘兰蹙额,“你脸色发白,这怎么好啊。” “没事,我这个病,吃茯苓最好不过了,可家里哪来的茯苓呢。”她苦笑道。 “我记得匣子里有茯苓膏,不知道管不管用。” 玳瑁叹道:“怪不得你叫茯苓呢。” “我还是更喜欢叫杜若儿,虽然没见过杜若长什么样,但听说是种纯白的花,我就很喜欢。”若儿应撑着笑。 “来了,来了。只剩这点了,全拿去吧。” 玳瑁拿来瞧瞧,“这就是茯苓膏啊。” “这可不是玩的。这膏子,用的是白茯苓,价值不菲呢。不过,我跟姑娘说了,你就全拿去吧。” 若儿问:“姑娘在里面?” “是啊,她午睡刚醒,使女正伺候她洗脸呢。不过你们不用见她了,待会儿她还要上学。” 玳瑁对若儿说:“那我们也别在这碍手碍脚。” 湘兰忽地说:“嗳,说起上学,你们见到芸儿了吗?她中午回来后也学流丹跑了。” “没,没见到她啊。”玳瑁说。 菀昭出来,“说什么呢?” 湘兰说:“芸儿不见了。” “去柳婆子那看看吧。”菀昭又说:“你也跟去看看吧,我这没事。” 湘兰应了声:“是。” “我们先送若儿回去歇息吧。” 玳瑁和湘兰一左一右搀她走。 “你那些狐朋狗友,竟骑到老娘头上了。是不是你教唆的?黑了心的小娼妇,下贱的东西。那天饶了你,是我心太善。就应该掐死你,也免得日后操那个心。” 半路上听到柳婆子的骂声,若儿忙说:“快去劝和,否则芸儿就惨了。” “那你。你先把茯苓膏吃了,在这待会儿,我和湘兰去。”玳瑁慌张地说。 杜若儿强撑着身体,“不差这会儿,救下芸儿要紧。” “呸,凭你也算个人。敢叫群奴子来对付你娘?看我不抽你。”柳婆子抬手一耳光。 芸儿倒地啼哭。 柳婆子又要下手,杜若儿叫一声:“你怎么打人呢?” “刚不是闹了我吗?怎么又想替她伸冤?” 杜若儿怒气冲冲,“哼,你打她多少下,我就打你多少下,打到你反悔了为止。” 柳芸儿拦住她,“别,别,她是我干娘,你打了她,我以后怎么待在柳家啊。” “好啊,反了,连你这个狗娘养的,都敢欺压我。” 柳婆子扑上去,却被湘兰挡住了。“你把满园的奴仆都叫来,咱们评评理。这些年,明里暗里,你克扣了芸儿多少钱。不但不知好,还更为所欲为了。把芸儿充你家的婢子养,亏你是当了娘的人,竟没一点慈母心肠。” 柳婆子老脸搁不住了,“娘教训女儿罢了,不用你多管。” “你这也叫教训?烂了舌头的婆子,泼妇骂街都比你臭嘴里蹦出的字好听点。”湘兰反驳她。 她吵嚷道:“黄毛丫头,你说什么?” 灯笔 第五十七章 兰若 湘兰说:“老货,你知道芸儿是谁的丫头吗?” “不就是冯姑娘的丫鬟吗?” “你好歹知道,可你不知道的是,丫鬟就是丫鬟,怎么微贱的丫头都是冯姑娘的人,要打要骂都轮不到你这个老货。” 柳婆子瞪她,“呸,娘管女儿天经地义。再说,我是太太身边的,管她是理所应当。” “你是太太的婢子,我还是太夫人给姑娘的呢。太夫人要知道你依仗太太横行,不把你的皮揭下来。哪怕你搬出太太和尚书,只要你得罪了姑娘,太夫人也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尊卑有别。” 柳婆子总算有所忌惮了,“我们吵我们的,别扯主子们。” “你算是明白点了。但你打了姑娘的人,和打姑娘的脸,是一个理。姑娘是体面的尊贵人,怎么能让你玷污了?”湘兰说。 柳婆子瞪大眼,“算我来的不是时候。” 湘兰又说:“慢着,还得让你听明白了,防你下次再闹。” 柳婆子忍气吞声听着。 “姑娘已说了要芸儿留在淑景院,那以后她做什么,自有姑娘做主。就算你是亲娘,也管不了她。你再打她,姑娘就和太太说,把你这眼睛里没有主子的东西赶出去,谅太太不会心疼。” 她怒目圆睁,但怕招惹人。自己碰了一鼻子灰后,讪讪走开了。 玳瑁佩服的五体投地,“湘兰姐姐你可真厉害!” 湘兰扑哧笑道:“哪有,从前跟着老夫人学了点眉眼高低,知道说话的分寸罢了。再怎么吵嚷,他们这些老婆子,也不敢恼了主子。所以搬出他们来,最好不过了。” 杜若儿此刻好了许多,对芸儿说:“这下你干娘应不会那么打你了。” “不见还好,回家又不知道会怎么样?”柳芸儿叹了声,“不过多谢各位了。” 湘兰劝若儿:“你身子弱,快家去吧。” “去我妈那吧,她应该正等着我们。” 到了地方,却见杜二媳妇正和流丹、画黛说话。湘兰忙让玳瑁和芸儿回去,“你们不用进去了,都各忙各的吧。” 杜若儿说:“你看,我娘好像在训她们。莫非,是珍珠的事?” 湘兰点点头,“进去看看。” “老夫人丢的那盒珍珠,怎么在你们房里?”杜二媳妇打开盒子,里面白花花的珍珠堆得满满的。 “啊,”两人呼声。 杜二媳妇说:“人证物证俱在,你们找琳琅解释去吧。” “妈,这怎么了?” “使女查她们屋子的时候,在犄角旮旯翻到了这个盒子。只是因她们同住一块儿,所以都拿来问。” 流丹挣扎,“不是我干的,是她,一定是她拿的。” 画黛一改往常,和流丹对骂了起来。两人皆不承认,非要闹得上下鸡犬不宁,才肯罢休。 杜二媳妇嫌她们吵,喝道:“都闭嘴。” “您先消消气,让我去问吧。”湘兰心道两个大丫头,不会不知道偷东西的后果,其中定有隐情。“给你们时间,细说怎么回事。” 画黛先说:“我不知道那盒子这么跑到房里的,直到来人翻东西。” 流丹解释道:“我这几日常去方婶子那,晚上回去就睡了,不知道有没有人进来。” “那这么说,你们都不知道了。”若儿怀疑里面有猫腻,“妈,在屋里哪个地方发现的盒子?” 杜二媳妇说:“桌底下,被桌围给罩住了。小丫头掀开,才看见的。” 湘兰心想:放桌下,神不知鬼不觉的,万一有人诬陷她们,岂不是冤枉。但若是这两个人当中有人手脚不干净,拿了玳瑁的珠子,更不好分辨清浊了。流丹和画黛都是姑娘的丫头,哪一个失足做错了事,都不好看。 “您怎么亲自带人查了屋子?” 之前她们问了淑景院的丫头,但没翻她们的屋子。其他的人不问,反倒冲着他俩来,八成有人告密。 杜二媳妇说:“淑景院有个小丫头说看见谁拿了个盒子,进了她们的屋子。老太太让我看管门户,自然要亲力亲为了。” 湘兰问:“那丫环在哪?” “把阿霞带上来。” 她竟没想到是淑景院夜里看管灯烛的人,“阿霞,你要说实话。是谁拿了盒子?” 这个阿霞只是被使唤粗丫头,她哪来的功夫看流丹啊。 “好像,好像是流丹。” 张口就咬死了流丹,不得不引人生疑。 流丹大惊失色,“你,你居然敢诬陷我!我哪对不起你了?” 若儿也说:“这不可能吧!” 杜二媳妇喊道:“住口。” 湘兰接着问:“你在什么时候看到流丹拿盒子回去的。” “前天黄昏的时候。” 湘兰很是机敏,“前天?你怕是记错了吧。失窃应该是大前天。” “是错了,那天玳瑁和她玩的时候,她就盯上了盒子,瞧了好几眼。当时我没放心上,没想到黄昏时候,碰到了流丹。我看她拿了个东西,就躲到墙边,生怕被她发现。” “你,你!谁给你好处让你诬陷我的?” 湘兰皱额头,“胡扯!那天流丹刚走到院门,就被方婶子叫了去,你扯谎也不做精点。” 阿霞语无伦次,“这,这,我。” 杜若儿气道:“你快说实话,否则教人打折你的腿。” “我,我,因为流丹打了我,还让我做许多活,我嫉恨她,所以把老松树下的盒子偷走了,放到她住的地方,好等着她被赶出去。” 若儿埋怨:“心肠歹毒的丫头。” “来人拿绳子把她捆了。” 阿霞被押下去了,湘兰忙说:“你们快起来吧。跪地上,腿该疼了。” 流丹还不消气,“等我不扒了她的人皮,看她安的什么蛇蝎心。” “真相大白就好了。以后这样的人多防着点。”画黛笑道。 “妈,以后这样的事,得和管事的说一声。您不用亲自审问了,派个得力的查就好了。”杜若儿劝道。 杜二媳妇拍脑门,“唉,我是老糊涂了,一会儿该给两位姑娘赔罪了。” 湘兰巧笑道:“定要一桌子菜肴款待。” 门庭和睦,尽是笑语欢声。 灯笔 第五十八章 认错 杜若儿欣喜的病全消了,浑身没一点难受的地方。“我去把盒子给玳瑁。” “急什么?估计这会儿正在缠着白姨要吃食呢。”湘兰倩笑道。 若儿把盒子揣怀里,说:“我等不及了。先去了。” 厨房门口,玳瑁发愁自己如何交差,用树枝戳着地。真不知自己会被派到哪去。 她偷笑着,准备吓她一吓。“玳瑁,琳琅让我问你,你搜了圈可找到了线索?” 玳瑁身上一激灵,“没,没有,我一定,一定能找到。” “你再找不到,就让你住柴房。” 果不其然,她吓得瑟瑟发抖。“别啊。” 杜若儿哈哈笑道:“你呀,真不禁吓。” “你,拿琳琅姐姐吓我干什么,落井下石,呸。”玳瑁嗔道。 “若我找到了,你怎么谢我啊?” 玳瑁下狠心,“厨房里的东西,只要你想吃,我妈就给你做。” 若儿笑得肚子疼,“哈哈,怕你心疼,就别了。我是明白人,你便宜点算我就罢了。我绝不给白姨添麻烦。” “好啊,知道你是捉弄我。” 玳瑁上手挠痒痒,若儿受不了痒,立马求饶道:“别,别,你看这是什么。” 小巧盒子里,满满一下珠子。 “盒子,你真给找回来了。” “是啊,你要多谢湘兰呢。是她精干,识破了阿霞的诡计。才免了流丹的冤屈。” “我先数数,万一少了,就是我的罪过了。”玳瑁怕少了珠子,挨个数着,“一个,两个,三个......”顺带问道:“这和流丹有什么关系啊?” “嗳,没什么,别说了。能找到东西就行了,赶紧向老太太认错吧。”杜若儿扯到正题上,“老太太要还生气,你就跪下求,求到她老人家心软为止。” 玳瑁沉声道:“跪是要跪的,只是我不会说话,为了以后的饭,你帮着我点。” 若儿微笑道:“行,这个忙我帮。” 玳瑁又数着珠子,“哎呀,数目刚好,一颗没少。” “没少就好,东西回来了,高兴点才是。”她上去捏捏她的脸,“你瞧你,脸硬的像块石头。” 她重放笑颜,“多谢你和湘兰了,我待会儿让我妈给你们做顿丰盛的饭。你爱吃的,都给你备上。” 若儿噗嗤笑道:“你总算开了窍,知道迎宾接客了。” “哎呀,应该是会亲友。”玳瑁又跑进去,叫了杏嫂备饭食,鸡鸭鱼肉,全都要。杏嫂也乐得准备,为了答谢她们的恩德,和婆子们商量去做什么菜了。 出来后,玳瑁忙说:“估摸老夫人饭后用茶,这会儿去最好了。” “你先静静心,别躁动了,引老夫人生气。” 进了厅堂隔着纱屏,隐隐约约看见越国太夫人坐在围屏榻上。 玳瑁端着茶,跪在老夫人面前,“太夫人请。” 老夫人尝了小口才看她。笑道:“总算回来了。” “太夫人,珠子已经找到了。请您过目。” 杜若儿托盒子,“被丫头误拾了去,现已还了。” “玳瑁,以后可不许你再犯了。还有以后错归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错后光哭也没用,还得学你姐妹茯苓。” 杜若儿笑道:“谢太夫人教诲。” “你能记住就好了,看得出你懂事不少了。”老夫人慈爱道。 若儿也笑道:“太夫人,茯苓现在改作若儿了。是姑娘赐的名字。” “嗳,是我老了,记性没了。能记住的就是一群俏丫头围着。“ “您该赏湘兰才是,是她帮忙,我们才找到的。”玳瑁说。 老夫人笑吟吟道:“那孩子啊,是该赏。她心地好,做事虽慢点,但慢工出细活啊。” 琳琅伺候她吃果子,“您啊是享福的人,不用操那个心。” “终究还是老了,以前还老说自己年轻。这回,见了人记不起名了。是时候,该放下心,自己个养心了。” 琳琅笑道:“您是福禄寿俱全的人,来,您尝尝荔枝。” “那盒珍珠就收起来吧,另选东西给苏氏送过去。哦,还有个傅丫头,琳琅,你择些好的给她。玉奴常和她玩,别怠慢了。” 琳琅笑道:“傅姑娘人品好,只是一心求道,少来看望您。” “玳瑁,你从柜子里拿出琥珀来。” “哎,”玳瑁翻出琥珀,“老太太,是这块吧。” 老夫人笑道:“对的,总算不像以前之前粗心了。” 玳瑁问:“老太太您是要把这两块琥珀送给谁?” 她心想这贵重无比的琥珀,定不会轻易予了旁人。 “这是早就备好了,一颗给玉奴,另一颗请期时还礼。” 琳琅提议道:“琥珀乃仙境珍奇,刚巧姑娘的璎珞上的珠子落了,边把它嵌上吧。” “说的好,之前的珍珠虽好,可光泽过不了多久就会泛黄了。而这金琥珀发出的光芒,比珍珠更耀眼,自是更好。”老夫人说。 若儿说:“老太太您见多识广,我们就见识浅了。” 老夫人笑道:“苏氏、周丫头、傅丫头都是客,把红玛瑙送她们吧。噢,还有房夫人,打发人去送。就把菩提念珠给她吧。” “念珠?那可是您用的。” “她吃斋念佛,给她再合适不过了。” 若儿和玳瑁受命送礼物,在院门口看到方大带个老头。 她俩忙见礼,“您来了。” 见是两个家生子儿,方大说话和软些,“好,两个丫头都去哪啊?” “带礼物送到各房去。” “嗯,知道了。” 方大点头,去拜见老夫人。 “老太太,秦洲来了。” 秦洲跪下,“奴秦洲,拜见越国太夫人。” “快起来,快起来。” “黄历上讲的诸事不宜是真,一觉睡醒了又觉累。” 靖娘只笑道:“你不知道,你睡了快两天。” 菀昭惊得瞪大眼睛,“两天?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只像是在车上眯了会儿。” “你安睡着,可把老太太愁坏了,怎么也不见醒,急着请了安夫人。” 靖娘笑道:“你这一觉睡得真长。老太太快急死了,幸而安夫人只是说你是太疲劳了才睡不醒的。” 她身上很累,吃力道:“安夫人呢?” “她看煎药呢。” 灯笔 小剧场 天黑请闭眼1 “大家好,我是杨素,更新到一百多章的《半生凝眸》里存在感最弱的男二。(其实是待定男三)好吧,我承认我的存在感很弱。但没想到他们聚会居然把我忘了!嘤嘤嘤,为啥我堂堂的太子舍人,真成了个舍下人呢。” 杨素十分无奈地解释道:“不知咋回事,我突然出场率比赵睿那个小子还低。可能因为我的戏份还没有定下来吧,该死的作者!如果不是我追来,怕他们已经把我忘了。” “我可是全都听到了啊!”裴绪拍他肩,叼着根烟,摆足了款。 他先诧异下然后一脸嫌弃道:“啊!!!你想干嘛?” “嘶,剧里你是我跟班,剧外不也是吗?嗳,你知道今天有通告吗?” 裴绪丢给他一叠文件。 “咋会事?” “这是什么鬼???” 裴绪吐槽道:“天黑请闭眼啊!!!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没玩过,腐儒。” “杀人游戏?什么时候我们半生世界,也有这么高端的玩法了。”杨素扶额。 “呸!脑子进水了吧!你恰恰自己的脸,我们压根就不在半生世界,这是现实世界好不好。”裴绪无奈道。 杨素瞬间石化,“啊啊啊啊————我居然从半生世界里出来了!!!!!别是灵魂出窍,要死了吧!” 赵睿走过来,悄声问裴绪:“呃,他怎么了?” “不晓得哩,应该还在电视连续剧中没出来吧。” “嘶,半生那么无聊,以至于稀饭都没有来参加这次聚会。”他点起烟开始抽。 “把他丢一边吧,趁着现在还活着,赶紧多喝一杯,反正钱是稀饭出的,我只是来白吃白喝的。”裴绪冲进去点餐了。 赵睿吐槽道:“唉,一提到吃东西,立刻来精神了,怎么你工作的时候一点精神都没有?”还没说完,裴绪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的脸都笑僵了,拽着失神失智的杨素,“快走吧,稀饭的卡里没多少钱,让他划拉走了,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什么饭局?等下今天不是有通告吗?” 刚进去赵睿就去抢卡,“喂,这卡是大家的,跟你没半毛钱关系好不好。” 裴绪白眼,“大家?你忘了吗?我和菀昭才是一家,你,小三!” “滚!上次情人节,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怎么,还想蹬鼻子上脸?找抽呢吧。” 旁边人碎语:“两个人卿卿我我,有奸情!” 他推开赵睿,“还不撒手,打架要找个没人的地方。” “切,嗳,杨素呢?” “八成跑了吧,等等,卡呢?” 两人齐呼:“是他偷了卡啊啊啊——” 赵睿怕这个傻子闯出大祸,立马跟上去了。 关源淡淡地笑道:“在我的地盘喊什么?想砸场子吗?” 裴绪冷汗直冒,“我去!你怎么在这!?” “请你喝酒啊。”关源把手搭他肩上。 他退避三舍,“勾肩搭背的像个什么样?” “唉,你又不是古代人,讲什么三从四德?” “噗,”裴绪心上一刀,“大哥,我就是半生凝眸的一个小角色,您大男主,不要和小弟过不去啊。” “行,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过,”关源抢走他的烟,“在我这不许抽烟。以为抽烟很帅吗?” 裴绪冷笑道:“你是个能把烟戒了的人,不错,心够狠。” “谢谢夸奖。” 裴绪心心念念那张随便花,“我们先进去吧。” 关源笑道:“你的卡现在应该到了舒邦的手里。” “他?” 不等他回神,关源就把他推到包房里,“到里面去坐吧。” 赵睿、杨素、萧韶、舒邦坐一起打麻将。 裴绪无语道:“呃,这才几分钟,你们牌都洗好了。” 萧韶嘻嘻笑道:“嘶,赌了一毛钱,谁输的最惨,谁当法官。” “咳,这鬼玩法是谁发明的啊?” “是我啊。”萧韶又说:“多有意思啊,谁运气最衰,谁最适合当法官。” 裴绪怀疑他在诓人,“啊?” 萧韶说:“不过看样子已经决出了胜负了。今晚运气最衰的,也可能是运气最好的。” 杨素总算恢复了正常,“我最不会打麻将了,这玩意儿怎么玩的。” “我认输,不会打。”赵睿说。 “这......” “嗳,好像除了我,他们都不会打麻将。” 裴绪无语,“你这个狗头军师......” 关源觉着好笑,“你们还是划拳吧。” “哥俩好啊,三星照啊,四喜财啊,五魁首啊,六六六啊,七个巧啊,八匹马啊,九连环啊,满堂红啊。” 他们打的火热,而裴绪呆在原地,“这......” 关源笑呵呵地说:“一玩儿都玩疯了。” “停停停,我看啊,这法官不如就给裴绪吧。” “什么?” “你们不觉得他才是最衰的那个吗?压根融不进去,只好让他当上帝NPC了。” 赵睿点点头,“有道理。” “没道理好不好!我哪里祟了?” 杨素说:“快点玩吧,过了24点,我们就得各回各家了。” *游戏角色&游戏规则: 法官:控制游戏进程的人。明确每个人的身份,不能参与讨论、申辩、合作与流程无关的发言。要做到绝对公正。 杀手:杀手阵营,白天隐藏在好人中间;黑夜出来杀人。被杀后没有遗言,并不得再发言。 平民:好人阵营,白天和大家一起抓出坏人;黑夜闭眼,对杀手行凶完全不知;被杀后有遗言,然后不得再发言。 *玩法:天黑请闭眼,杀手请杀人。平民投票,抓住杀手!完成两轮游戏后决胜负。 *参与人员:裴绪,赵睿,萧韶,杨素,关源,舒邦。 “因为人少啊,警察,狙击手,医生,全被移除了。咳咳,我是法官。因为稀饭那个家伙,刚才发消息突然改了规则。应他的要求,输掉的玩家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勒个去,真心话大冒险!!!” “咳咳,”裴绪拿手机念,“他发的那个游戏规则,和开天辟地有一拼!” 杨素心想自己囊中羞涩,“别,我怕输,我怕输的精光。” 赵睿说:“放心,我借你。” “太子爷啊。”杨素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玩家请抽号!” 抽号结果:一号关源,二号萧韶,三号杨素,四号舒邦,五号赵睿。 杨素问:“舍人你不用吗?” “我是上帝啊!”他清清嗓子,“游戏开始吧。抽身份牌。”裴绪亮出自己的法官牌。“我是法官。你们都得听我。” 关源扣牌,“好,你放马过来吧。” 裴绪掷骰子,“四点。四号玩家请掷骰子。” 舒邦一头雾水,“啊?这是杀人游戏吗?” “是啊,升级版。” 舒邦掷出的是三点,“这?” “送你张起死回生牌!相当于贤者的庇护,复活甲只可以用两次!” 舒邦看了看,“看起来还不错。” “嗯,因为抽到了三点,所以请问三号玩家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杨素嚷嚷道:“果然我是个最倒霉的。” “不算倒霉,你先选吧?” 他眼皮一跳,“大冒险!” “蛙跳三圈。” 杨素魂飞了,“我换成真心话吧。” “好啊,真心话,请和五号玩家十指相扣,五号玩家请深情款款的问。” 赵睿瑟瑟发抖,“你小子想干什么?” “并请深情款款的问,你最后一次发自内心的笑是在什么时候?” 杨素压着怒火,“你这是什么鬼?” 裴绪嘻嘻笑道:“再问就罚酒。” “你最后一次发自内心的、的笑是在什么时候?”赵睿说完要吐了。 萧韶说:“呃,这场面,还有点看头。” 舒邦忍着没笑。 赵睿瞪他,“你再说句,小心我秋后算总账。” 关源煽风点火,“游戏里不能认真。快罚酒。” 上帝给了个手势,他只能忍气吞声的喝酒。 “杨素,快回答问题啊。”裴绪推他。 “我不知道,也许、也许,忘了。” 萧韶说:“他答不上来,要罚。” “呃,作为上帝,三点掷出将赐予新手牌。转换攻击卡,如果问题没回答出,可进行一次转移攻击。再说一句,随机的,谁都有可能。”裴绪递给他一张金光闪闪的牌。 杨素弱弱的问:“我要是不用呢?” “咳,那恭喜你,上帝要进行惩罚,BLAbsp; JACK的难度升级版,随机抽两张要求必须21点,否则算你出局。杨素啊,我劝你,放弃手牌,别赌自己的运气了。”裴绪笑道。 “Bbsp; Jack的游戏规则好像不是这样吧,那么多牌里抽两张点数加起来正好24点,这得多好的运气啊。”舒邦说。 “唉,卡牌。” 杨素是不信有人能做到的,所以随机攻击了一号。 裴绪坏笑道:“哎呀,你准备好出了局吗?” “嘶,那可未必呦。” 关源似电影里发牌的荷官,玩着花样似的洗了牌。抽了两张,正好21点。“哼,难不倒我。” 赵睿眼睛直了,“厉害,厉害。” “唉,恭喜你完成了地狱难度,呃,送你张格挡牌,将反弹伤害给杀手。” “哇哦,这个牌不错啊。” “那么,诸君,天黑请闭眼。” 大家乖乖闭上眼睛,裴绪给每人发了张手牌。 “本轮冻结手牌。杀手请睁眼。杀手请杀人。” 杀手指向了某人,向上帝法官打了个手势。 “杀手请闭眼。天亮了,大家请睁眼吧。”裴绪笑盈盈地道:“我宣布三号杨素被杀手杀死。” “啊,没想到第一个中招的是我。” 裴绪微笑:“你有张鬼魅卡,魂魄可以盯着杀手,进行隐藏攻击。” 杨素继续问:“这什么鬼啊?” “罚酒吧。” 杨素不甘心地咽了酒,“我的遗言是我认为是五号。” “为什么?” “因为你刚刚的表情,好像很高兴。” 一分钟前,赵睿听到他被杀的消息后,忍不住嗤笑了。 关源&萧韶&舒邦&裴绪说:“有道理啊。” “那么一号的意见是?” 一号关源带了丝微笑,“我认为是二号萧韶,因为他和只笑面虎似的,看着就让人不爽。” 萧韶和他好像杠上了,互相冷笑。 裴绪尬笑,“这理由可以。” 二号萧韶说:“我投五号,赵睿,他的笑更像是小人得志!而且完全是得意后的表情。” “有根据。” 四号舒邦则说:“我觉得是一号。” 众人惊讶,“啊?” 他无奈地说:“也许我觉得他比五号更可怕点。” 最后是五号赵睿,“我觉得是二号,他一看就不是好人!” 裴绪呵呵了,“你这个太没根据了吧。” “嗯,看来投票结果似乎出来了,恭喜你二号,成功出局了。二号玩家是平民,很遗憾你们猜错了人。” 萧韶叹了一声,“倒霉。” 他和杨素坐一起去了。 “Wait!慢着等等,我记得你的卡牌是移魂卡!” “嗯哼?和谁换魂魄啊?” “你告诉我就行了,不要对外公布。”上帝法官裴绪摆着大款。 再次到了黑夜,“天黑请闭眼,杀手睁眼杀人。杀手请闭眼。天亮请睁眼。” 赵睿问:“哎呀,又是谁死了?” “剩下的人是一号关源,四号舒邦,五号赵睿。咳咳,我说一下现在的局面。杨素运用鬼魅卡实施了随机进攻,但由于一号玩家关源持有格挡卡,因此鬼魂同志彻底出局了。运用移魂术的萧韶居然也选择了和关源缔结条约。他这是什么运气?” 赵睿吐槽道:“呃,这是群起而攻之吧。” 关源倒是淡定,丝毫不慌。 “因为移魂术是两人命运调换,且共享生命值。所以两人生命值各减一半。本来杀手要杀死关源的,但由于移魂术的关系,依旧留在场上。” 杨素说:“哎呀,那凶手岂不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了?” “闭嘴,杀手可以交换灵魂进行索命,所以如果没选对人,平民很有可能死在鬼魂手里。那这样,上帝将判杀手胜利。” 萧韶捏了一把汗,“呃,还有这种骚操作。” 裴绪说:“现在请你们发表言论。” “我认为是舒邦,他话最少,心思最沉。我只能猜测他是凶手。” 灯笔 第五十九章 谋望(上) 裴纪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这是他的私宅,非熟人不知道。显然郭宝义是找人打听了,才寻到此地。 “拜见裴少监,卑职给您送点东西。” 闹得满城风雨的郭宝义终于来到他家了,“骁骑尉啊,来了,就请坐吧。”裴纪不像别人,一见他就冷了张脸,而是笑欣欣地迎接。 郭宝义极为谦卑,“您先看看我带的小玩意儿吧。” 裴纪揶揄道:“呦,来我这,你还带这么重的礼。”他笑了下,“不会想拉我下水吧?” 眼下京里只这件事闹得最厉害,凡和他有过一丝丝瓜葛的,都缩了乌龟脖子。裴纪也是如此,不想和他沾上零星关系。 “这,卑、卑职,”郭宝义腼腆地说:“瞧我这张臭嘴,卑职、卑职笨嘴拙舌的,也说不出好听的。” 别看他吞吞吐吐的,但从进门的时候开始,他的眼睛可是一刻也没离开他。 “别的都拿回去吧,我想看的是你手里的东西。” 郭宝义咧嘴笑,“你看。” “砚台啊,我倒是什么啊?”接下,裴纪笑吟吟地打量着,“紫若檀香,质地温润,雕的是犀牛望月,镌刻的刀工极妙。” “那您试试,我给您拿墨条?”因是在书房,郭宝义趁势就要为他铺纸研墨。 裴纪冷笑,“郭宝义啊,郭宝义,你能拎得清吗?这时候了,还给我在这使绊子,你胆子够大啊。”甭管砚台好坏,直接敲到桌上了。 “少监别生气,我马上撤了。” 他扬走他的手,“哎,慢着。送东西也得挑人不是吗?上回冯家那小子送我的辟雍砚,我没收,顺手给了旁的。你的自然也会如此,不过要真让我给别人了,你岂不心疼?” 全年裴纪收的砚台能满箩筐,再怎么好的也堆不下了,不如索性送人。 郭宝义憨厚地点点头。“裴兄果然是明白的。我们也算认识多少年了,裴兄您喜欢的东西,小弟最清楚不过了。那您?” 他心里更烦,郭宝义抓着他不放,那只能翻脸了。 “去你的吧,郭宝义啊,你是装傻,还是给我下套呢?闹了这么大的事?你想让我和你一起玩完吗?”裴纪冷笑着,拍案而起。 “这,裴兄,你也是知道的,我和族里那些人都不熟的,这事......” 他哂笑道:“得,你要伸冤,去找大理寺,他们那的鼓你随便敲,就是别到我这一亩三分地来折腾我。去、去、去,我看着碍眼。” 郭宝义五官皱巴到一块儿了,“可我真跟郭明达没关系啊。我是老太后的族人,全靠她老人家一手提拔才有了今天,我不可能和反贼纠缠不清呀。” “你和崔亮认不认识和我没关系,但你给我记着,你今天跑来纠缠我,信不信我让人乱棍打你。紧要关头,你泼我身脏水,心够毒的啊。”裴纪立即冷脸以对。 郭宝义倏地哭丧似的,“我知道做的冒失了,但这时候,我真的坐不下去了,我能信的只有裴兄你了。” “你能信的只我一个?你倒不如求求你主子,看他能不能救得了你。别干什么事,都弄的我裴家全家臊了。”裴纪又说:“宝义,你是个聪明人,大老远跑我这,求我做这个人情,不过你找错人了。快回去了,别等子夜宵禁了再想起来出门。” 郭宝义难堪,“裴兄是不想帮小弟了?” “是,我不想掺和进去,要知道,圣上践祚的时候,有多少不安分的人下去了吗?我还想好好待在秘书省呢。敢搅我的清净,我就拆了你的郭宅。” 一向不温不火的裴纪发飙了,也是瞪大眼,板着张冷脸。 郭宝义见不讨好,“小弟知错了,小弟知错了。” 裴纪只想早点把他打发了,学亲娘贾夫人说话,“知错,你知道什么啊?知道后做什么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啊?” 郭宝义哑口无言,“我,我,我,”他硬是答不出来,即便备足了功课,也没招应对了。 “我什么啊?今儿幸而你来的是我的私宅,明儿你要是进公府,想让裴家陪着你进汤锅,我就和你鱼死网破。届时谁也保不了你。”裴纪狠狠地说。 他放声大哭,“可,我马上,马上就得被钟处勤那个小人送进监牢了。” “是你活该!谁让你惹御史台的了?不知道打御史的,日后就等着挨收拾吧。一时靠得皇帝欢心,享受痛快了,立刻飞到天上去了。若不是太后的娘家人,你郭宝义还是个地痞呢!现在哭够了,牢狱里你就不会哭了。” 裴纪是真不心疼他,出这么大事,没关系更要撇清关系。他生怕被郭宝义拖累了,所以才不待见他。 “裴兄真是狠心人,我虽打了御史,但、但、但是跟郭明达丝毫联系没有啊。我是被冤枉的,都是钟处勤掰谎话。” “去你的吧。告诉你,求谁,你也别求我。还有,给我记着,你敢求裴绪那个臭小子,仔细我打折你的腿。”裴纪无论咋地都得避嫌,哪怕丢了雅士风度,也得轰他出去。 郭宝义经不住他说了,怒道:“你是个面冷,心更硬的。我算看走眼了。”要是换平时,他早就上手打了。有求于人,等于受制于人啊。 “但愿你别再迈进我裴家的门,站脏了我的地,熏臭了宅里的空气。我清清白白的人,还不想教你这个破落户败坏了门楣。” 他愤然,甚至想走。 裴纪傲然,说:“哎,等等,连你的东西一并拿回去。谁想要,赏他就是了。” “你,你欺人太甚!” “怎么想打人啊,还是狗改不了吃屎,难成大事。” 郭宝义想拽他就打,刚想动手,就听他说:“今天你打了我,罪加一等。想想你郭家的人吧。” 他顿了顿,哭丧道:“那你有法子吗?” 裴纪语气轻飘,“所以你认为自己没错喽?” “啊,我的确没花钱买李顺德的命啊。他犯的事,我一丁点都不知道。无缘无故祸砸我头上,我找谁说啊。”郭宝义哭得更凶了。 灯笔 第五十九章 谋望(下) “你是个男人,像个娘们哭唧唧装给谁看?”丢他手帕,“快抹掉泪,省得人说是我把你怎么了。” 郭宝义泪汪汪的,再三抹了,还是哭个不停。“我真是冤枉啊。裴兄,我真是冤枉的啊。” “冤不冤枉,又不是我断的,这样吧,看来你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像个婆娘似的玩一哭二闹三上吊,没个意思。你且说说,我替你分辨分辨。”裴纪本没想帮他,但实在磨不下去,只好听他说了。 “我和郭明达是族兄弟没错,可我二十岁之前,都没见过他。上次见他,大齐还没有呢。那时候圣上没登基,是大周末时。” “嗳,你说的是不是崔亮谋反前?” 郭宝义摸脑袋,“好像是吧,不过崔亮是在开国前后脚谋反的,我不太记得了。” “这就有趣了,他没事找你干什么?” “当时是卢遐、郭明达、崔亮这几个拉着我死灌,倒没啥隐秘的,就是家常喝酒。”郭宝义说。 裴纪记下此事,“卢遐?那个户部侍郎?户部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出了一批批人才啊。” “噢,我还记得当时酒肆里撞见了钟处勤,那时候我们就已经积怨了,好像还被他当面骂了顿。” 钟处勤爱管闲事是人尽皆知的了,却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呦,你们吃酒,他还管啊。” “卢遐、崔亮、我,他见了就骂我们是蠹虫,没法子啊,想躲躲不了。”郭宝义又说:“他找茬,逼急了我那天才打他。” 裴纪打哈欠,“钟处勤是个御史的好料子,只是死板点。倒是你啊,不会看人物,被人戳了脊梁骨,自己个还不知道呢。” 郭宝义脸上堆着笑,“所以啊,我不知道是谁,我才找您来了嘛,小弟恳请大哥帮忙。” “小弟和大哥,你的江湖气别带到我这。” “是,小弟,不对,下官再也不会了。少监莫怪罪。少监莫怪罪啊。” 刚刚还露出公子骄横,现在就收敛的像孙子了。裴纪不禁嗤笑,还真有趣啊。 “接着说,你知道郭明达的底细,全说出来。” “郭明达,这人我不是十分了解。他和我同是洛阳人,但他早早就随家人离开洛阳了。说真的,这人有点怪,喜好和老道玩。就是神神叨叨,我娘母从不让我和他来往。” 裴纪点头,“这么说,你们一点都沾不上边了?” “是呀,当时钟处勤把我扯进来,我都奇了怪了。” “京里传遍你们常常聚饮,还开了赌局。是不是有这事啊?” 郭宝义支支吾吾地,“没,没有,和我喝酒的那些,那些时候都和下人在一起的。” 裴纪眯眼,“不像啊,你们没见过,他们传谣言不是等着吹灭吗?” “啊,不是,不是。我们见过,谈了些事。” “事?” 郭宝义吞吞吐吐,“呃,是要我借他钱,张口就要三五万,我一时也掏不出啊。” “借钱,没说干什么吧?” “哦,他说欠了债,急需还钱。但我娘出来拦着我了,也幸好没借这个钱,不然更得麻烦了。”郭宝义头上汗津津的。 裴纪问:“你再说说,郭明达因什么事被大理寺请去喝茶的?” “起因是被钟处勤发现了他贪金库里的黄金。他作为户部员外郎,勾结金部郎中,里应外合,盗取了金部数百两黄金。” 裴纪想起那天裴绪收的一百两黄金,会稽郡贡金,就是出自金部的黄金。“我听说,骁骑尉手里也有贡金,还炫耀过?” “没有,没有。就算有,那也是御赐的不轻易示人。” 他现在还不能断定郭宝义是否在说谎,就不打草惊蛇了。 “户部员外郎郭明达、金部郎中吴元忠、户部侍郎卢遐,一条线穿起来都是户部犯得事。里面你不会也插一脚吧。”裴纪探问。 郭宝义登时吓得脸色发白,“没,我从来不和他们打交道啊。除非王庆之,对!王庆之!” “王庆之?又扯他作甚?” 郭宝义急着解释道:“户部侍郎王翰是王庆之的爹。” “王庆之怎么了?他拿户部的钱?他敢吗?” “我只是跟着他混的,那小子行为乖张,又没人敢对他怎么样,所以更是骄纵了。”郭宝义又小声说:“我听说,那小子的手,长着呢。” 裴纪立即说:“住嘴。” “我,” “你和他也算关系好了,怎么连他你也不放过?难道是你去求他,被他赶出来了?”他话说到这份上,绝对够直白了。他再听不懂,裴纪也没辙了。 “嗯......他向来遇事就撒手。求他帮个小忙,要磨上几天,费足了劲。” 裴纪挑眉,“嗳,这就不对了,王庆之他是个爽利人,偏到你这就小气了?” “不,不,他是分人的。落魄的他不多看,能得他青眼的,没几个。” 显然郭宝义之流,王庆之看不上。裴纪轻哂,“跟他那么久,连他句真心话,你都没落着。” “见怪不怪,我仅仅一个奉承的。没有郭太后,我什么都不是啊。但他王家,有皇后,有王绍,还有更多子弟。我连人家一个屁都顶不上。”郭宝义恨得牙根痒痒。 裴纪淡淡地说:“别,你算不上,我家更不行了。皇亲国戚别说落魄,千万别说。” “户部侍郎卢遐与王翰暗斗,就是他有心攀附王家,也因王翰忌惮,而告吹了。” “暗斗?” 早闻他们不和,看来是真的了。 “是啊,王翰仗着自己是皇后的近亲,一贯爱弄权的。卢遐气不过,要和他一争高下。暗里不知道相互使了多少绊子。” “哎,非实事,你就不用说了。” 不听不问,当什么事都不知道,是裴纪的处事原则。 郭宝义急了,“说了那么多,裴兄能支个招吗?” “你呀,去找程阁老,和他把事说清楚了。再呢,与他同去拜见钟处勤,跪下来好好认罪。只说到这,后面的自求多福吧。”裴纪点到为止。 他没想到在裴纪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最后只一句求阁老就把他打发了。于是闷闷地说:“好。” 灯笔 小剧场 天黑请闭眼2 裴绪点头说:“有道理。也许你是对的。” 关源又笑说:“心思深沉的杀手啊。” “你好像看穿我了。”他轻轻笑道。 关源说:“也许吧。” “那你呢,怀疑谁?” “我怀疑关源,可能因为他太敏感了吧。再加上他一副早就知道谁会死的淡然模样,我更确定了。”舒邦笑道。 “嗯,有据可循。” 回顾—— 几分钟前,杨素被杀的时候他露了一丝丝微笑。 刚才,萧韶挂的时候又是一抹神秘微笑。 裴绪说:“嗳,细想起来是有问题。” 萧韶&杨素&赵睿:“没错。” “咦,我记得你刚刚就选错人了,你确定还要随大流吗?”裴绪问。 “怎么了?随大流不好吗?” 杨素小声说:“没主见。” 赵睿翻白眼,“我听得见。” “呃,我怕了,我怕了。” 萧韶在杨素耳边说:“话说,移魂卡和鬼魅卡不是一个东西吗?” 裴绪擦汗,“呃,你说这两张卡啊,待会我再解释。” “那这么说,我被淘汰了?” 裴绪再次擦汗,“你真够幸运的,因为萧韶选择和你转换魂魄。OK,所以你活了下来。” 关源黑线:“呃,这不科学了。已经脱离天黑请闭眼了吧。” “话说,关源你的手牌是啥?” “一定要说出来吗?” “嗯,两次躲过致命伤害后,可以进行组合攻击。” 他诧异,“组合攻击???这还是我印象中的游戏吗?” 萧韶&杨素&赵睿&舒邦:“同问。” “咳咳,这是稀饭编的,不信你们看,他的脑回路,我可理解不了。”裴绪无辜地说。 关源问:“那什么,组合攻击是什么???” “你手上剩一张手牌,大难不死,上帝赐予你新手牌——过河拆桥。” “过河拆桥???你说的莫不是三国杀?” “那什么,这就是个很诡异的游戏啦!” 萧韶&杨素&赵睿&舒邦&关源:“一点也没有错。” 赵睿嘟囔:“一头雾水,玩什么啊???” 裴绪接着擦汗,“拼死了也要玩完它,真的,都是稀饭搞得,一点氛围都没有。” 舒邦惊讶地问:“你今天怎么流那么多汗啊?” “被混蛋作者威胁了,不然你以为我想当这个‘上帝’吗?上帝没人权的!!!” 杨素学着裴绪的口气说:“有道理,有道理。” 赵睿跷二郎腿,“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萧韶嚼口香糖,“凉拌,硬着头皮玩呗。” “嘶,不觉得我们好像忽略了什么吗?”舒邦说。 裴绪问:“忽略?” 赵睿不满道:“话说今天的聚会,怎么都是男的???跟群臭男人在一起,觉得好别扭。” 关源怒笑,“那你就滚啊!在我的地盘还想撒野啊?” “切,”赵睿撇头。 裴绪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你别惹他,小心他给你的饭里下点什么东西。” 赵睿喷茶,“你,你说啥?” 裴绪看笑话似的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吧。” “裴绪你少造谣了,我的餐厅一点问题都没有。”关源愤然。 “行,行,下回我和舒邦一起蹭饭,看你做的菜怎么样?” “原来你小子是蹭饭的啊!告诉你一顿饭五千,少一分你都别想吃到。” 裴绪啧啧,“天价菜?” “滚吧,用的都是上乘食材,调料也是特配的!” 舒邦说:“别生气了。你选择请客吧。” 关源瞪他,“给我记着!” “你说他做的饭不好吃,他会打死你的。”舒邦跟裴绪说悄悄话,“所以,你马上道歉吧。” “呃,”裴绪怂了,“我错了,我错了。” “哼,说我做饭好不吃的,没有良心。” 裴绪尬笑,“你的牛排是不错,味道还好啊。” “咳咳,我们是不是跑题了,游戏继续吧。”杨素缓和气氛。 萧韶四处寻找,“跑到哪里去了呢?”最终抓住裴绪的领子,“是不是该过河拆桥了呢?” “也许吧,过河拆桥。呃,组合攻击,是啥来的了?”裴绪翻着手机。 萧韶哈哈大笑,“呦,屏保亮了。” 裴绪马上笨拙地收了,“想啥呢?” “没想啥。” “咳咳,组合攻击,过河拆桥能组合攻击吗?这什么脑回路啊???”裴绪自己也白眼。 赵睿倒酒,“有时间还不如谈场恋爱。”他咕嘟咕嘟咽下酒,“真难受,尤其是跟裴绪这根木头出来聚会。” “唉,他是个笨嘴拙舌的葫芦,别理他。需不需要我帮你算姻缘啊。”萧韶拍肩。 舒邦微微笑道:“他是不是失恋了?” 裴绪笑道:“也许吧,被当场拒绝,脸红透了哈哈哈。” 舒邦说:“额,你要打击人,别这么大声行吗?” “裴舍人,小心殿下他和你同归于尽。”杨素说。 裴绪闭紧嘴:“!!!我不说话了,我不说话了!。” 关源微笑:“嘶,那我们推理一下,谁是凶手吧。我赌一分钱,是舒邦。” 舒邦说:“嘶,我赌一分钱是赵睿。” “游戏到此结束吧!”裴绪打住,“你们不觉得这游戏简直无聊到爆吗?” “其实还好吧,就是不了解规则,还有,这种升级版太魔鬼了吧!”杨素瑟瑟发抖,“我还是喜欢简单粗暴点的,起码不会九曲十八弯。” “嗯,我们打王者荣耀吧。我觉得这个起码还有点趣,至少比稀饭临时抱佛脚搞出来的羞耻小游戏好!”赵睿说。 裴绪尬笑,“失恋的人少搞乱气氛,好不好!唉,作为临时上帝,我公布胜利者,因为只有关源推理出了杀手是谁,又没有了后续,所以我判平局吧。” “切,不还有我吗?” “你?你从头到尾没猜对过,所以把你排除在外了。咳咳,反正也是平局,没有结局。”裴绪说。 “切,我放弃,真的是太无聊了。” 萧韶:“我赞同。” 杨素:“我也赞同。” ...... 所有人全都躺在沙发上,“真的是太无聊了!沙发好软啊!” “咦!不对,我让他们做的东西,还没送上来!” 灯笔 第六十章 问谋 等郭宝义一走,裴纪就把裴绪从屏风后拉出来。 带着戏谑的语气说:“你都听见了?” 裴绪点点头,“是啊。” “就没一点紧张的?不怕他连累你啊。”裴纪苦口婆心道。 “倒不怕他做出事。” 他的心忒累了,“嗳呦,你就长点心吧。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他明摆着就是想让你把他捞出来。” 裴绪蹙紧眉毛,“我马上掉进泥淖里了,那你赶快出个主意吧。” 裴纪恨铁不成钢,气得浑身颤,“真是不打紧啊。” “哥,你消消气,我知道该怎么做。” “整天说知道,知道的。你哪回听我说的话了?” 裴绪忙认错,先扶他坐下,又给他捶背顺气。 “那时候我就劝你,你不听,背着我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回你又......唉,跟你说,郭宝义不值得帮,他是死是活,自有人定夺。你呢,给我安分守己待在家里,别乱动就行。” 裴绪淡淡地说:“我当然知道兄长用心良苦,可是呢,他是郭太后的亲戚,一时谁也动不了。我先稳住他,等事态明朗了再说。” 他说:“我把他托给程光允了,你消停点,别闹事。太子那边我来替你说辞。” “但是,” “没有但是,你还年轻,压不住人。” 泰乾元年三月初三上巳节,春光明媚,百花竟放,可这天怡园的女子都着素服。花园没人踏春,大好的春景被苍白掩去了。 是日,已离怡园多年的裴绪,又步入了他留恋之地。 阔别稍久,眷与时长。他少年受晋国公恩德安居怡园。修竹檀栾,花影香径。教人魂牵梦萦的地方。 他正是在花园遇到菀昭的。之前也见过几回,不过都是老远一瞥。望见小小的身影,转瞬而逝。先前惟有在见韩公抱她的时候能瞅两眼,但只半刻就让婆子抱下去了。那时韩瑄垂垂老矣,抱了会儿就抱不动了。只能叹惋他年老体弱。 不光是年老体弱,其实他更想诉说的是命。 到死也没失去荣光,可惜最后还是个苦命人。 故地重游,却是来吊丧。 ———————————— 越想他兴致越高,世间就没有如此复杂多变的。 他曾直言:“有种美人,诗作的好,琴弹的好,女红也好,品貌良善,是大家闺秀,令男子一见倾心。可谁知婚后庸碌无为,把全心都用在了相夫教子的事上,竟平淡了一生。忙忙碌碌地,哪见称心如意的好姻缘?” 谈及此,他也不免尴尬。毕竟邂逅一场,就想到这种地步了,太过早了。 可今日一见,却变了想法,倘若真求个不谙世事,不懂夫妇燕好之理,哪来的琴瑟和睦。 生活器物上素来饰有并蒂花,鸳鸯鹦鹉什么的吉祥鸟雀,都倡夫妻伉俪情深,团圆和美。可若恋上的是个与他素无干系的女子,偏偏两情相悦,只等夜色沉沉,欢爱一时,终铸成大错。 他在自家庭院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倒也不是说迷迷茫茫。 并非一见钟情,却很留意。 两情若要长久,没个规矩恐怕做不到。既不能由着男子胡作非为,也不能一味地让男子自顾自的,冷落着夫人。 裴绪该打自己一巴掌,他的轻薄行为可多了去。 后来又莫名空想: 若要恩爱,必得两心之交。而论到交心,更有千万言可谈。两人相好,先得情真,纯真之情才可永葆春意;再者需名正言顺,切忌偷香窃玉,红杏出墙,珠胎暗结等不义之举。两性之相好必经婚姻,宜室宜家,缔桃李之缘。 这日天尤为暗沉,今年怪的很,还没到清明时节,就连连涔涔雨水。 裴绪虽然想得杂乱无章,但确是真心之想。可这些不能对什么人倾诉,身边美人如花,这样还对旁人说美人难得,恐被天下人耻笑。 他的行为虽有不检点的时候,但从不让这些为人所知,生怕落得一个好色轻薄的恶名。 内里面终究是个腐儒。 “我想这些做什么用?悄然遇见罢了。” 嘴里虽然一直嘀咕自己的心思杂乱,但心里明镜似的。 忽想起自己当日求爱被拒的窘相。 “姑娘安好。早问姑娘馨声,今日一见,姑娘真是秀外而慧中。” 菀昭向他行礼。妆容是得体的,仪态是得体的,唯独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裴绪大方还个礼,眼睛却在偷笑。她暗暗嗔睨他,裴绪 裴绪嗤笑道:“这有何难,只要香好,我便去试试。” 细枝末节他皆略了,只提些主要的。 他先走了一圈,把劣等的分成一拨,“这些” 后来有挑了一拨人,“此为中等,此类皆用古法制,可谓互有长短吧。香气或是扑鼻,或是清淡,虽是好闻,但总少了点雅致。而且若是在香炉里焚烧,烟气厚重呛人,列不入上等。” “呵,世上可没有让你在这白吃白住的理,你若不好,我剥你一层皮。从你裴家那顺走点东西,就能够几十场宴席吧。”赵江雪哂笑。 “呸,你要是想要金银,就开口吧。不欠你的,也不少你的。” 不等他继续骂下去,赵江雪便让人上了五只香炉。一模一样的鎏金博山炉,焚香后恍若置身仙境。 “你这里都以古法见长,或浓或淡,总得有个优劣。”他试了个唤作“梨雪”的香,“名字新雅,内里到底芬芳馥郁过了。梨花清淡,此香不衬。” “‘蘅芜香’和‘月麟香’都是浓郁的香料,虽珍贵些,到底缺了什么。制者心思巧妙,令我叹服。” 香气凛冽,极为文雅,是雅士之照。” “最后这个‘迦南’,别具一格,是上品中的上品。并且幽雅宁静,非同寻常,不可与其余同列。我认为当列为第一。” “算你识货,可这根本的东西你还没品出来。” “我还没说完,你这是变着法把我心底事刨出来啊。‘迦南’的原料是圣人特赐给上真公主的奇楠香,而上真公主的身边碰巧有位制香的高手,这位高手,就是前日一直与我有书信之交的谭若昀。赵江雪,你是何居心啊?” 灯笔 第六十一章 枉凝眉(上) 天色将沉,看门的使女将关院门,却见杜二媳妇匆匆走来。 看门的问:“杜嫂子,这么晚来干什么?” “到里面看看姑娘们。”杜二媳妇笑道。 “快进去吧,快关门了。” 菀昭正和蕙妍做针线,再就是候在一边的丫头,湘兰和芸儿,还有几个太小的丫头。 杜二媳妇笑道:“两位姑娘好。” 菀昭问:“这么晚了,是有事吗?” 周蕙妍浅浅笑着,点头问好。 她直言:“姑娘要的那件东西,我已经找着了。只等您过目了。” 是杜二媳妇从画黛屋里搜到的符和纸人,定是私底下求了做巫蛊用的。 湘兰收了东西,语气平和地说:“多谢杜嫂子了,我们姑娘正愁找不到它呢。” “还有件事,要问问姑娘的意思?” “再过几天就是正日子了,要请尹道姑进府里,太太说让您去看看她。”她观察她的神色,话不敢说重了。 她柔婉地笑着对蕙妍说:“姐姐也同去吧,她是客,就去瞧瞧吧。” 蕙妍说:“嗯,只是我未曾见过她,不知道她是谁。” 杜二媳妇说:“一个道士,除了气味难闻点,见了面倒也无妨。” 到了掌灯时分,杜二媳妇不便多待,寻个借口就走了。 “你住的雪坞,现下被群医婆占了。” “还是姑娘好心,不然还请不来人呢。” 她皱着眉头,却又发出苦涩的微笑。 “有她们在,你能省不少心。”换个话题,“别说这个了。姐姐也是十五吧?” 蕙妍说:“我过了生日,就十八了。” “可有人家了?” 她摇头,“没有。” 菀昭犹豫地说:“不是说已定了位五品孙吗?” “哪有的好事?不过是为了名声胡诌的。我家穷,备不齐我这份嫁妆。将来,也只是草草了了。” 婚姻大事,她却云淡风轻地说出,仿佛当她自个是飘絮,不知道会落到哪去。 菀昭紧紧握着她的手,“这不行。” “你个丫头,老把终身大事挂在嘴上。将来的丈夫,说不定也是个爱咬舌的。” 裴绪爱嚼舌头,常说些闲话取笑她。真被她说中了,菀昭羞红了脸。 她撇撇嘴,“人家关心你,你还咒我。” “行了,行了。我该走了。” 等她出院子,菀昭叫湘兰来。“盒子里的是什么?” 湘兰赧然,踟蹰了许久才说:“和姑娘想的是一个玩意儿。”她连忙劝和,“您别气,我把那脏东西烧了,绝不会污了您的眼睛。” 菀昭闭目,长叹了一声,“把东西送到琳琅那去,教她保管着。” “好。但那丫头的心思也,唉,杜二媳妇说的没错,这种人就是留不得。”湘兰再说:“要不要让杜嫂子拿人去?” 菀昭摇摇头,“我想等她亲口对我说。” 即使她早不信她了,也仍念及往日的情分,给她留些情面。 “还有尹道姑,我劝姑娘别见她。我总对这些来路不明的道士心存疑虑,倒不如不见得好。”湘兰缓缓说。 菀昭沉声说:“说的是,我注定碰不了这些。可有些躲不过的,见了反倒是安心。”她有些饿了,“我饿了,有碟乳酪放在食盒里,拿来吧。” “乳酪?好像流丹拿走了,兴许早就到她肚里了。倒还剩了些囊饼,就是放了半天怕不好吃了。” 菀昭笑道:“嗳,那丫头,三天五天不见人影,之前觉得她勤快,没想到现在这么懒了。” “您下次可得嘱咐几句,不然她忘了自己在哪了。” 菀昭觉得她勤恳,就说:“以后淑景院就交给你了,你管教她就行了。” 湘兰推辞道:“姑娘怕是忘了,这地方还有资历深、年纪长的妈妈。把偌大的院子交给实属不妥。况且,我才刚来几天,远不如那些服侍您久的。” “是我唐突了。” 使女禀报:“姑娘,水好了。” 菀昭沐浴完,换了身中衣,躺榻上合眼入梦。 “该做个皇后了。” “该做个皇后了......” 哪怕她已摆脱了宫廷繁琐的事,也逃避不了镌刻在心头的往事。赵睿的话和噩梦没两样,永永远远的萦绕着她,伺机摧毁她的生活。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释怀了,却没想到她再重逢的当天夜里,她的泪水打湿了枕头。 画黛轻描淡写地说:“殿下,车驾已备好了,只等您上车了。” 其实她老是淡漠的,只有四下无人的时候,才会露出温情脉脉。 “好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菀昭咳了几声,她自从小月后就落下这个病了。太医开的药,吃了多少,也一点效用都没有,越吃嘴里越发苦。只可惜自己的心里远比这苦。 “陛下不挽留您吗?” 她淡淡一笑,“不会。情分已尽了。” 画黛怔然,“那韩侍郎他,您不为他求情?” “他死了。” 菀昭哀恸地说出这句。 画黛呆在原地,“什么?” “别多想了,生死自有皇帝定夺。”她仰望天空的浮云,“你想留在这的话,我会放你走的。” “我是您的陪嫁丫头,背弃主人的事我干不出来。”画黛跪下发誓。 菀昭扶起她,“日后除了你,我没其他人可依靠了。” 洛阳合璧宫的日子起初还安稳,到后来她又听说许多坏事。但她没放在心上,她只想安静地住在一处。 可命运没放过她,这是场醒不了的噩梦。 深夜里,合璧宫点着灯烛。 “您还在画画?” 菀昭没理会她。 “您不能继续画了,子时了,再这样病会越来越重的。”她好心劝道。 她轻轻把笔搁在一边,“好了,你哭什么?我一点事也没有。” “不,我得说。您要振作起来啊。” 那时候她那么颓丧,堂堂皇后,竟成了颗任风吹的野草。 “没用了。母家,背后支持我的人,通通不在了。我是坐不稳这个位子的。这个病,这个破身子,反正没几天好活了。”她的眼里含着泪水,“我做不出违心的事。为了他的一点欢心,去争这零星的宠爱。” 灯笔 第六十一章 枉凝眉(下) 在洛阳住了大半年后,许是心宽了,她的病有了起色。 那天日头好,菀昭偶然外出走走,但也只限于合璧宫之内。走了几步就累了,她坐到藤椅上,注视着天空的飞鸟。 “您住了这么长时间,是时候该回去了。没人敢阻拦您的。”画黛捶她的腿。 菀昭眼神迷离,“再等等吧,我很喜欢洛阳,想多住些时日。” 其实她说那些只是搪塞的话,她虽还留些情思,但她的心已被赵睿伤透了。 “风紧了,我去给您拿件毯子。” “不用了,还没过处暑。哪冷了?”菀昭苍白地笑了。 “殿下,您脸色不大好,快进里面歇着吧。您早前为了贵妃,没有时间保养自己的身体。现在闲了,您反倒不养自己的身子。长此以往,早晚会出事的。”画黛偷抹了泪。 “原来你恨贵妃啊,我都不恨呢,你又和她有什么仇呢?爱与哀愁,都是皇帝带来的,和她们没干系。”她直勾勾的盯着变得漂白的天。 “所以您才该去见见大家,您是正室,是嫡妻,您才是堂堂正正的皇后。贵妃是妃子,她始终都是个妾,和您比不了。” 菀昭没应她,身子软绵绵的躺在椅子上。 宫女端着药,“您请喝药吧。” “我不喝,拿走吧。” 菀昭讥笑着,那药越喝越病,终是害人的东西。 “这是太医叮嘱的,每日都要服用。” “殿下说不喝就是不喝,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下去。”画黛呵责道。 端药的宫女哼了一声就跑了。 画黛恨得牙痒痒,“我还驯服不了她?切,眼睛里没主子的。” “你顶多向我抱怨几句,但总不能向宫正去抱怨吧。以后见了她就别摆出你的架子了。让合璧宫的宫正看见了不好。” 她乏累至极了,不想管那些赘余事了。 转眼就入秋了,落叶满庭即是一片颓靡。被朱墙锁着的她,且恰似笼中鸟,鸟儿在笼子里待久了,不知道天空是何物了。而她正是她画的雀鸟,只能依附于寒冷的深庭。 宫人低语:“陛下驾幸东都,不知道会不会见这个弃妇?” “我哪知道啊,这合璧宫不过是皇后的冷宫罢了。就算这样,她还有着皇后的坤极,你再说弃妇之类的话,小心被宫正责罚。”另个说。 她的话极为刺耳,“冷宫,我看这还不如行宫呢。至少那些行宫的女人过得十分舒坦。而我们伺候的皇后,吃穿都被削减了,连碗好药都不给。” “是啊,皇后真是可怜,母家没人了,又被束缚在这个冷清的宫里,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心疼有什么用啊?倒不如自己奔个好前程。她享受那么多年荣华富贵了,也该让她尝尝受苦受累的日子了。”她嘲笑道。 宫人叹气,“你的嘴啊。画黛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就嫉恨起皇后了。” 那宫女猖狂至极,“呸,我就是看不惯她惺惺作态。端着中宫国母的架子,真以为是凤凰呢,到头来,不还是个草鸡吗?” 菀昭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听她的话,非但没有生气,而是轻轻在心里发笑了。 宫人赶紧捂住她的嘴,“你再说,小心你的小命,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 “好了,好了,这又没有别人来。你怕什么啊?” “不是我怕,万一皇后崩逝了,我们可就真没靠山了。”她发愁道。 那宫人嗤嗤笑道:“她活着和死了没区别吧。” “傻子,皇后活着我们还有个指望,若她死了,我们只有去守灵了。就算能回长安,也是被萧贵妃管着的。” “那又如何?我们可是女官。贵妃也不好轻易免官。”那宫女轻轻说着,眉眼却少不了跋扈的神色。 “嗳,皇后自从小产后,就患了血崩之症,怕没几天活了。” 菀昭漠然看着她们,听到这她就转身离去了。 皇帝驾幸东京的时候,召她去贞观殿。因为不得不见他,所以菀昭拖着病体拜谒大齐至高无上的皇帝。 “圣上万福。”菀昭行万福礼,“一年未见,不知圣上身体是否康健?” 赵睿见她愁苦的病容,似乎也心软了。“免礼。朕上好,但皇后你,”他太息了,“你病了场,该养养身子。” 菀昭苦笑道:“陛下天恩,妾不过是弱柳。妾的外祖母曾说过:‘每当秋夜,都会记起自己那如露水般逝去的往事。’那时妾还不懂,现在也这么觉得了。” 清晨的白露凝结在叶片上,等到日光照射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赵睿的脸色愈发沉重,“太医该好好照看你才是。” “不必了。”她摇摇头。 “跟朕回长安去,皇后退居洛阳像什么样子。”他不快地说。 菀昭冷冷地说:“是不是皇后,旁人心中早有了分辨。妾自知自己不配为后,恳请圣上降下天恩,让贱妾待在这,安度残生吧。” “若朕不同意呢。” “贱妾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后,除了这个名头,我什么都没有。”菀昭不等皇帝,她就先坐下了。身上没力气,强撑着才不至于倒了。“正因为妾没有品行,不得臣民爱戴,做不好这个皇后。迟早会被废黜,不如自己先上表请求。” “皇后是病糊涂了。”他言语里压不住怒火,“魏羽,是谁伺候皇后的?” 魏羽战战兢兢地回道:“有......” 还没说出名字就被菀昭打断了,“不用问了。是贱妾自己想的,圣上无需迁怒他人。” 赵睿只问:“是因为贵妃?还是因为太后?” “贵妃和太后都不至让贱妾伤心。但您的所作所为,才真是寒了贱妾的心。” 魏羽大惊失色,急切地劝道:“殿下,您病了。” 皇帝淡淡地说:“让她说吧,我们也有好多年没有这么说话了。” “啊!”魏羽匆忙出了寝殿。 菀昭蹙眉说:“终于等到这天了,形同陌路的夫妻俩,是时候该好好说话了。” 她的双瞳宛若连波秋水,静谧的流淌着。 灯笔 第六十二章 看朱成碧 赵睿更是心头不悦,“你就那么不待见我?恨不得永远被锁在合璧宫里。” “锁?妾以为不是锁,反倒是解脱了。” “我还没看见过在谁被关着,还浑然未知。你有怨恨就直说吧,我不求你宽宥,你别憋在心里就行。” 菀昭轻轻挑娥眉,“从你错杀了我哥哥那天起,就再无纠葛了。” 赵睿笑道:“他不忠我,我便除之而后快。” 他的双目放出阴冷的寒光,阴鸷又歹毒。 菀昭幽幽一笑,“是啊。顺昌逆亡,你不是从来都这样吗?早死的泽王、废为庶人的燕王、苟延残喘的魏王,都是你的手下败将。” “是,没错。”他抚摸着她的手,“但那是为了坐稳江山,不得已而为之。” 她咬着发白的唇,“你只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对啊,我只想坐个安享荣华的皇帝。在你面前,我如何掩饰都没用,不如实话实说,让你明白。” 菀昭淡淡地说:“我和你已经没话说了。” 赵睿露出一点微笑,“不,我们还有好多话没说清楚。” “我们?从我丧子那天起,就再也不是我们了。” 一年前,她正在等孩子降生的时候,听闻了韩祯下狱的消息,紧接着各方满怀恶意风声都传进了她的耳朵里。惊慌下,她倒在了园里。那是个八个月的男孩儿,没看到他的模样,就被人送走了。 “朕已把当日散布消息的人都处置了,没人再敢说这个。” “你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或是废后,或是处死,众说纷纭,我不得不相信他们。”菀昭平淡地说。 他愠怒道:“旁人怎么说都是虚的,只有朕说的才是实的。” “从我怀孕之时,就不断有谣言侵袭,那时候陛下在哪啊?忧惧成疾病也是在所难免的。我头个孩子,是在死后你才想起来取名的吧。第二个更是,你连看都没敢看他一眼。那还是个已经八个月的男胎呢。”菀昭无力地说着。 他紧握着她的手,试图把手心的温度,传到她心里。 “是我错了。” “你是孩子的父亲,无论怎样,我都会原谅你的。”菀昭轻轻说道。 “是看在孩子面上,但其实我不值得你宽恕吧。” 菀昭垂眸,“是。但我自知没几天好活了,不想带着怨恨到地府去见孩子们。”她的泪顺着面靥流了下来,赵睿爱怜的擦去了。 他温柔地说:“昭儿,虽我回长安吧。宫里不能没有你,快回去吧。” “想拿我去制衡萧氏,还是弹压其他的妃嫔啊?” “不,萧氏不过是妾,没有做母仪天下的命,生得孩子更不会是天子。” 她抽出手,含泪道:“您倒是坦白,所以才想让她的儿子充我的儿子,等我一死,一切就名正言顺了。” 赵睿面露难堪,却什么都不说。 “这个整人情我已经卖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你扪心自问,我这么多年哪一天不是恭恭敬敬地孝敬你,照顾你的起居,看管你的饮食,甚至你的妻妾,你的子女,我哪一样不是做好了让你舒心?又哪里对不起你了?我的家族,我的亲人,哪里惹你怨恨了?你说,你快说。”菀昭气得咳了数声,手上死死攥着帕子。 赵睿说:“走到这种地步,一切都是我的错。”他试图握着她的手。帕子散开,上面渍着刺眼的红痕。“啊!是血。” “我已经命不久矣了,回不回去都无所谓了。不如在这里安静地死去吧。” 只有平民百姓才称离世为死,她是皇后,本该称崩。 “回去我让所有太医给你诊治,别讳疾忌医,损伤了自己的身子。” 菀昭冷笑道:“怕是我回去,没几天就被太医治死了。” “说的什么话?” “您叫太医给我医治,却越治越病,圣上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 赵睿惊诧道:“怎么会?” “你若不信,大可去瞧瞧医案,本来我的心痛之症已无大碍,让您派去的太医看后,这病一日重似一日了。我小产后,竟沥沥淅淅的成了血崩。你说,我又如何信得过你?” 他许是痛心疾首,“你是我最信的人。我不会害你。”又问道:“是哪个看的?胆敢谋害皇后,朕要夷灭他三族。” “都到这时候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况且,你不去问问你的心头肉?我怕你心疼,还是不说了。”她哂笑道。 赵睿蹙眉埋怨:“你!” “如今我和你是生人见生面,两不牵扯就行。” “生人,你连句我们都不说了。一点都不念着旧情。”他逼着她,“跟我回长安吧,你终究还是当朝皇后,你的孩子还是亲封的太子。” “没必要了,没必要了。有多少个太子,也架不住无休止的明争暗斗。我更不想他们知道有你这个残害亲族的父亲。”菀昭忍住泪,下狠心说。 他紧紧按住她的手臂,“若朕勒令你回京呢?朕是皇帝,是君父,谁都不能背弃朕。” “您真会说笑啊,明明是您先背弃贱妾的。妾欠你的,拿命还就是了。”忽地“啪”了声,菀昭狠狠打了他一耳光,“这下后,两清了。以前什么你欠我的,我欠你的,全灰飞烟灭了。今生我命薄遇见了你,现在只奢望来世和你再无纠葛。” 巴掌落到他脸上,令他怔了又怔。“昭儿。” 赵睿并没生气,“我欠你的,还不起。你在洛阳好好养病吧。我不会再扰你了。” 菀昭淡淡地说:“快走吧,好聚好散。” “你当朕是无情无义的人吗?” “是啊,您就是无情无义的君上啊。您不是常常说自己是孤家寡人吗?时不时在夜里惊醒,还唤着那些被你坑害过的人的名字。那些我都记着呢。” “我的心声只对你一人吐露过。我以为只有你懂我。” “妾是很懂您,您想的东西、记挂的人、喜好的、爱吃的,我都清楚记着。甚至包括你爱的萧贵妃,她一切的一切我都知道。太后说我庸碌无能,可哪件事能瞒得了我,我心如明镜似的,只是不想说罢了。” 赵睿脸色变了许多,“贤妻美妾,我分的清楚。” “您是清楚,清楚只有家世显赫的女子才衬的上您,所以才挑中了有个高贵娘家的我。而我又是什么呢?一个可有可无、需要依附丈夫才能活的女人罢了。” 赵睿这时候还争辩道:“若你不是呢?这么多年下来,没有爱情,还有亲情呢。你这么不管不顾的抛下我去了,把你的家人放哪了?” “家人?我早就没了家人了。我的亲人都去了,随他们而去就是了。”菀昭猛咳了几声。 “你别动气,都是我的不是,你要怨,就怨我一个吧。” “五六年了,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我还记得你刚进宫时,是个娇俏的丫头。喜欢跟我在书院里画画,我教你笔法,一笔一笔下来,画就成了。你天分好,一年半载的就出挑了。我看着你在午后画画,那个景象多祥和啊。那时我想有日也能在那样的情景下,看着儿女读书画画。终究是我不惜当年的情分。” “从我当年头一眼看见萧氏时,就知道我们早晚会各过各的。等上一夜再一夜,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有那样的容貌,有那样的才德,又比我会疼人,莫说我,周氏也不及她半分。” 他蹲下,说:“不瞒你说,我正是恋上她的容颜和娇媚,但是个男人不都爱这个吗?你又何苦为这个痛心?成日里偷潸,不是哭就是等,整夜整夜的不吝惜自己个的身体。” “我等了你一日又一日,我等累了。”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甚至一点点表情都没有。 赵睿急了,“我在这,我在这,不用你等。” “你想什么?你左不过是心疼我快死了。我用不着你心疼,你快走吧。再待在洛阳,太后保不齐会责罚你的贵妃。” “嗯?” 赵睿和母亲王太后不甚亲密,不过是皮毛上的母子情分。 菀昭脸上浮现微笑,“她不待见你的六宫,若她照顾不周了,太后会责骂她的。” “侍奉太后是她的本分,照顾不周是她的罪过。” “那她待你的皇后可不如对皇帝你殷勤,侍奉主母也是她的本分,你怎么不去说呢?你就是被她的百媚千娇迷了心智。至于我这,你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无论我的孩子怎么样,都不如你那贵妃的子嗣。所以他们去了也好,与其跟我受着你的白眼,还不如死了干净。”菀昭又哽噎地说:“只有死了你才知道疼。” 菀昭的眼泪滴落下了,他却不敢再为她拭泪了。 “难怪起初你爱笑、爱闹,后来甚至连个脸面也不给我。你哪怕申辩一句,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说了又能怎么样?我不知一次和你说过孩子如何,但你满心扑在萧氏身上。为了讨你好,我只好强拖着这副身子,去照顾好她的孩子。那时候,您可不记得我才刚出了月子,刚生下你的嫡子。” 他心灰意冷,“我,不是个好父亲,不是个好丈夫,除了会做个稳坐朝堂的天子,我也什么都没有。” “很快就又有新人进来了。美人如花簇拥着你,这些事都会忘得无影无踪。别说是我,就是萧氏,她的年华逝去后,也会被你遗忘。” “不会。”他还存着点念头。“我们回京,一切都会好的。” 菀昭恨道:“哼,你拿什么和我保证啊,若不是我没几天就死了,你左拥右抱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我们真的没有那一天吗?” “没有,也不会有。从你一次也没看过孩子的时候,从你害死我家人的时候,我和你就不是一条道的人了。”菀昭又咳了几口血。 “朕知道了。” 赵睿也知道自己只是口舌的徒劳罢了,就恢复往日的气魄了。 “我对不起你。你的家人,我会抚慰他们的。至于孩子们,我不配做他们的父亲,但他们是我的孩子,该有的我一样也不会少他们的。”他深沉地叹息了,“皇后就在合璧宫安居吧,静心养病,朕会派最好的太医去为你医治。” “陛下天恩,妾身不胜感激。”菀昭微微一笑,扑腾跪在地上。“妾照顾您多年,临别只愿您龙体康健。” “皇后的话,朕心领了。在洛阳养病吧,朕回京了。” 他还似带留恋的停留了片刻,终是一声不吭的走了。 等他走了,菀昭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魏羽着人把她送回殿里去了。 画黛急切地说:“殿下,殿下,您怎么就让圣人走了?您以后可怎么办啊?” “恩断义绝了,我和陛下老死不相往来。再也,再也不会见了。” “什么?您快去认罪吧。说不定,陛下他心软就,就原谅您了呢。” 菀昭沉声道:“他的心,谁能跪软啊?就算软了,那也不是对我。他不过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心罢了。为的是看到我死时,心里能好受点。更为的是,让他那百般怜爱的萧贵妃能顺顺利利的登上这皇后大位啊。” 画黛心凉了半截,“您说什么啊?” “哼,我说什么?我今天在他心里插了根刺,日子越长,那根刺扎得越深。直到戳穿他的心,流出殷红的血。他就知道我是如何痛心的了。”菀昭冷笑着。 “您别说了,快回寝殿吧,我去叫太医来给您看看。” “我还没说完,你这是变着法把我心底事刨出来啊。‘迦南’的原料是圣人特赐给上真公主的奇楠香,而上真公主的身边碰巧有位制香的高手,这位高手,就是前日一直与我有书信之交的谭若昀。赵江雪,你是何居心啊?” “没良心的畜生,是人家谭姑娘把你请来的。”赵江雪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屏风隐约透着个身影,裴绪霎时明白了什么。 “你呀,该想想怎么见她吧。” 心里已经倾慕许久,不免躁动不安,情之所钟者,必得倾心对待。他大步走进去,里面的香扑到他脸上。便知里面的人是她了。 灯笔 第六十三章 避嫌 太子因事称病不朝,一晃就过了将近一旬。郭明达的案子还没个眉目,各处都紧俏着。 杨素心下焦急,想找裴绪探探虚实。凑钱弄来了半斤麝香,想给他送过去。到了裴绪的外宅,却被仆役拦住了,“您是?” 他自报家门:“啊,下官太子舍人杨素。” 仆役笑道:“杨舍人啊,我们舍人今儿不见客,您改日再来吧。”说罢他就要关门。 “等等,那你帮我把这交到舍人手里。” 仆役没收,“您别介,我们裴家有规矩,主人没发话,就是打死了也不收东西。” “嗳,能不能劳您通传声。”杨素求着。 仆役见他赖着不走,发了善心,“行,等我进去禀报。” 等了半晌,才等到他出来,“您请进吧。” 杨素整理衣冠,淡定自若地走宅门。 “你来得巧。” “裴舍人何出此言?” 裴绪悠悠然地边喝茶,边说:“不少日子没见,杨兄清减了许多啊。为太子尽心竭力,所以才消瘦了吧。” “您抬举我了。”杨素又说:“这是麝香,您请收下。” 裴绪瞟了眼草纸包着的麝香,只勾唇略笑了笑。“呦,怎么连你也跟我耍起花样了。去、去,我不吃你那点钱啊。” “不,大老远跑来,看在我这份心意上,您就笑纳了吧。” 裴绪眉立,琢磨着是有求于他啊。佯作推托道:“别,别,咱们几年交情不能让一点麝香毁了吧。” “麝香而已,您缝子里省出的钱都能买个几十斤呢。” 杨素颔首低眉,极尽卑躬。 “这话好不真亮。跟你说,我今天要是收了你的礼,咱们几年的友谊,就算全玩完了。” 他心道裴绪何出此言?沉下双目,忙想解围的法子。 “舍人是什么意思?” “破了我家的规矩,那朋友就做不下去了。” 他注视着杨素,摆明着不拿他的礼。 “可这。” 杨素不干了,他破了财就是为了从他那问出保平安的诀窍。 裴绪见他失落,只好说:“想让我手下东西也行。我送你一斤香豆子,和点钱,抵了你的麝香。中不中啊?” “成。” 杨素绽放微笑。 “嗳,你那谄媚相,离了崇文馆,就成了俗之又俗的粗人了。油嘴滑舌的模样嘴里操着油腔滑调,是有事找我吧。小伎俩蒙不了我,快如实招来吧。” 两人对视一笑,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我全说了。但是舍人请别到外边宣扬。”杨素言辞闪烁,好像有些事情非得瞒着别人才行。 杨素惶惶地闩门,又悄声说:“舍人不知道吗?李顺德死了。” 他拿茶托的手稍抖了,“什么?” 杨素说的时候嘴都瓢了,“太子虽称病,但每日仍在通正殿勤政。今儿上午大理寺卿亲自到太子跟前,为的就是拘押在牢里的李顺德忽然就死了,才要请罪呢。” 太子赵睿是个看重权力的人,他才不会让谁篡夺了他的权呢。大理寺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为了弄几个人命钱搞出事儿了,太子他八成得收拾了他们。 “是吗?这死的蹊跷啊。仵作验尸了吗?” 倘若是被害死的,仵作验尸能看出端倪。李顺德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不得不说是真蹊跷啊。 “令几个仵作查验,哪个都说他是心力交瘁,到了寿命了。”杨素说着亦觉得其中神奇。 这李顺德才二十七八的人,比郭宝义也就大了几岁吧。裴绪在大理寺堂上见过他一面,颜色、体格不像是命不久矣的。 “他有胸痛之症?” 杨素摇头,“仵作说他素无大疾,只是劳累过度累死的。” 裴绪掂量着这话,好好的人突然在牢里累死了,哪点都说不通。要么是严刑逼供下弄死的,要么就是故意而除之。他啜了小口的茶水,思虑内里的人物。 “累死的,累死的。”小声嘀咕着,又问:“程阁老是管这案子的,他怎么说?” “阁老说,问题还出在大理寺。下官想不明白,于是来找您问清楚了,好以后回太子的话。”杨素坦然地说。 裴绪撂了茶盅,“我是不管这事的,问我,我也说不出啊。” “那您说我怎么办?” 杨素诚意求教,裴绪却诚心不想帮忙,装什么也不知道,无奈地说:“你我都别管这事,我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怎么回事。”裴绪着人那打发他,到门口叫外边仆人:“一斤香豆,外加两缗钱。全拿桑皮纸包好了,给杨兄带上。” 杨素被他突然说送客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裴绪从未这么过,使他十分纳闷道:“舍人您要我走?” “是啊,今天就不该踏入我的深巷小宅里。” 裴绪对大哥裴纪的话深信不疑,自知自己要爬到杨逊、萧博周他们的位子上还得个十年,他何苦在这时候得罪谁啊。 杨素激了,气道:“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你!你起码看在贵人面上,指点几下吧。” “贵人?贵人知道你在外面狐假虎威,早把你肠子踹出来了。以咱们的交情,平时我会一五一十的跟你说清了,但现在我自个都自身难保呢,你呀,哪凉快哪待着去。”裴绪一句中听的话不说。 “唉,下官是为难啊。” “你为难,难道我就不为难吗?我的话不中听,但中用。不该牵扯进来,就别削脑袋钻。到时候,自有人破局啊。”他说着便把杨素请到门外。 仆人拎了些东西,“都是上等的香豆,杨舍人您提着。或是研碎了,或是直接吃,都行。” 杨素深呼吸使自己平静,“唉,铁了心啊。” “是,帮不了只能补偿你了。全是东宫赏的,价值不菲呢。拿去吧,当是我一番好意。”裴绪微微一笑。 主人送客了,客人就没理由多待了。“下官告辞了。” “恕不远送。” 他刚跬步,裴绪啪的关门。引得杨素愤懑不得舒,心道:“嘁,我还么走呢,就关门了,这是给我脸色看呢?”于是悒郁地出了裴绪的宅邸。 灯笔 第六十四章 棠棣(上) 第六十四章棠棣 裴绪请他吃数顿闭门羹后,杨素仍不死心,还默念着能见上面。其实许多年前的一个日光和煦的夏日,他也是怀着这么个心思去拜望他的。 几年前的某天,雨后初晴,他还记得那澄净的碧云天。那时杨素还不是典书,只是个写楷书的。因为写的不算上乘,在工楷匠里仅仅一个末流打杂的。 杨素在校书郎手下干些普普通通的活计,甚至用不着他写字写什么的,成日间索然乏味。虽在崇文馆这么个令无数人倾慕的地方,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他来到崇文馆。 总理崇文馆的陈学士介绍道:“这是新来的直学士,中书舍人裴绪。” 中书舍人!一听到这个名号,当时人们都扑来异样的目光,当然也少不了他杨素。他好像才二十出头的样子,相貌端庄,举手投足间满是贵气。这与皇太子赵睿身上养成的贵气不同,他的仿佛自然而然的。 甚至连陈学士本人也不禁啧啧道:“这么年轻就成了中书舍人,前途无量啊。” “学士谬赞了,裴某不才,日后该向诸位多多讨教才是。”他的话极度谦卑,连向来脾气横的陈学士也受用。 中书舍人是出了名的难活,更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位子。 “直学士是建和三年的鼎元,文思泉涌,无所不通。我还听说,原来他是裴尚书的小儿子,难怪会有这么大的学问。”他们的闲话里有艳慕、有敬服、更有嫉妒,但闲话没等传开就云散烟消了。 他待的时间久了,才知道那些传言顶多是酸人吐酸话。 裴绪从不是个爱说空话的人,相反崇文馆校书的每件事他都清清楚楚,甚至有时会和他们一起做。杨素正是在校书的时候认识他的。 “你叫杨素?” “是。” 倏地被他叫了名字,杨素颇为惊讶。在此之前,他和裴绪没说过一句话。而他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手中拿着字,“你的工楷写的很是秀丽,略欠缺些遒劲。假以时日,应当会丰满。” “多谢舍人。” “崇文馆中钻研说文的不少,但通篇抄它的却少之又少。”裴绪微微一笑。 “臣自小只钻研笔法,而疏于读书明理。与崇文馆中生员相差甚远,所以才刻苦去学这些。”杨素如实说。 他听后,似是满意,“我素来喜爱上进的人,刚巧有位典书离开了,你就代他典书吧。” “谢谢。” 裴绪只是随口一言,却让他的境遇有了很大的不同。 杨素是杨家的穷亲戚,先祖做过官,但几代之后子孙就没了官爵,成了务农一布衣。他的母亲活着的时候一直期望他科举及第,平步青云。但时运不济,他终不过是崇文馆打杂的。靠写字赚取点点俸米勉强度日罢了。 典书就不同了,他成了位流外官,哪怕这是个微不足道的衔。杨素都对裴绪心怀感激。 “杨典书,小山那数目对吗?” 摞成山似的书,难为他们要一本本清点。 “不对,少了,少了卷《春秋繁露》。” 忙得晕头转向是时常的事,不光底下的人,连裴绪这个刚升了学士的也累得气喘吁吁。其实他本不必来崇文馆遭这个罪,但他还是来了,并把事情理的井井有条。 “唉,去了哪了?” 裴绪总能发现些别的,“门是虚掩着的,有人进来了?” 信步走出个容止不凡的男子。 “是我。”他又问:“这卷书是我在地上捡的,应该是你们的小山堆里的。” 他把那卷书递给了杨素,“正是少的那卷。” 杨素当时茫茫然,他并不知道那个紫衣男子是谁,只能从他的衣服的颜色辨出那是个尊贵的人。 裴绪似是家常闲聊,“殿下,您怎么来了?” “我正要问你,怎么把藏书阁搞得乱七八糟?” 杨素初次见皇太子赵睿时,可用惊慌失措形容。他笨拙的拱手,“拜见殿下。” “免礼吧。” 赵睿没看他,而是朝趴在书堆上的裴绪去了。“怎么连你也典书了?” 裴绪也没看太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书,一卷卷的翻着。“闲极无聊就来这挑几本书看。” “你倒是轻巧了,我却忙了。” 他顺口问:“嗯?” “爹要去洛阳,说要我监国。” 裴绪适才放下书,站直了,端正地笑道:“这是正事啊。” 他的神情和往日大相径庭,杨素还是头次见到他那么肃穆。 “那么多宰辅、阁老,也许我这太子只需要问他们政事。” 杨素虽涉世不深,但能听出太子似乎对现状不满。他当时有些紧张,不小心听到了太子说这些话,令他的后背都湿漉漉的。 他只发声:“嗯。” 皇太子温和地笑道:“不过裴卿,你会辅佐我吧?” “臣会不遗余力地辅佐您。” 裴绪面带微笑,恭顺地向太子见礼。 从那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未来全都要靠太子。只有他才能让他出人头地。 “舍人,您以前认识太子?” “是啊,我曾做过太子的侍读,但那时候太子还不是太子。” 当今圣上没登基的时候,裴绪已经认识了赵睿,但杨素还想知道更多。 杨素稍稍带点犹豫,说:“嗯,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很难说的人。” 裴绪的眼神精明又深沉,他像是捕捉到了他的想法。 “很难说的人?这该怎么说?” “嗯,不容易被人看透的人,不过算是个正人吧。” 裴绪说的话透着玄乎,他堪不破里面到底什么意思。 “您很欣赏他?” 他淡淡地笑道:“是啊,他做事刚断英特,胜于许多自负天才的庸才。” “为什么这么说?” “我啊,因为我觉得有些人在自作聪明。” “她出不了事啊。大妹妹有韩家保着,再不济韩侍中还是晋国公膝下养着的儿子呢,那就是亲舅甥。谁敢不要命的去招惹四世三公之家啊。” 裴绪忽地有些担心,“照兄长这么说,我若得罪了冯伯父,以后就做不了亲戚了?” 灯笔 第六十四章 棠棣(中) “舍人近来气性大啊。” 裴绪说:“唉,故地重游,总会生出许多无可奈何之意。” “重游?” 早听说裴家是借着晋国府起家的,只是今不比夕,英明的早归了尘土,竟剩下这些不肖的子孙了。 “当年我在怡园里,见到了许多的事。算了,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再揪着说也确实不好听啊。” “我看您是瞒着什么吧。” 裴绪被戳破了心事,忙四处看看,又闭门去了。 杨素被他弄糊涂了,“你这要?” 他又咕嘟咕嘟地灌了茶,“我憋着气,多少年都出不去。” “您气在哪啊?” 裴绪也说不出什么了,“这回可跟东宫杠上了。” “关系到太子?” “这么说吧,那冯尚书想把他侄女送到宫里去,想托我哥去说合,但我呢偏不想遂了他的心。” 夜灯晃着,忽明忽暗的。 杨素搞不明白了,“你这是?” “嗳,牵到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是谢周朝末时的事啊。当年我寄居在怡园,为了博个功名。但韩家门衰祚薄了,晋国公怕百年后外孙女没人照顾,就托给我,希望我日后从中周旋。” 杨素心道既是认准了的孙女婿,那冯家为何绝口不提呢? “我着人问过大姑娘的事,却被她家太太拦了下来。冯坚和冯滔乃各门另户,兄弟向来不和,所以冯坚的妻房只是看在祖孙没指望才照顾点。” 杨素对亲戚的白眼深有感触,“那冯姑娘岂不是?” “倒没你想的那样。跟你说吧,韩侍中是晋国公养的,韩永麟也是晋国公养的,父子俩给国公当儿孙,比亲的还亲呢。再说了,从前怡园的廪库还在太夫人手里呢。冯家没钱,有钱也是靠太夫人的梯己钱。” 杨素诧异,“山穷水尽了?” “只等坐吃山空了。” “真有这么艰难?我嫂子说也没有啊。” 安静宜亲口对他说,冯家一切都好。 “你只看到了表象,我见了她几回,真是大不如前。”裴绪手指沾点茶水在案上画了个圈,“我光看冯湛生日宴上摆的菜的数目,就知道底子了。” 杨素不懂里面的意思,“菜的数目?” “晋国府办的宴席,什么宴席定了菜的道数,而每道菜的分量,用的盘子,加的佐料,一毫一厘都不能差。等现在,规矩规矩没了,菜也消减了,弄得不伦不类的。料想冯家的大姑娘也不会不知道以前的规矩,想必是真的不比从前了。” 早听说冯府捉襟见肘,流水似的金银花着,连个水漂都没有,甚至到了拆东墙补西墙的境地了。 “冯尚书是户部理财能手,他不会不知道这帐有问题吧,” 冯坚从建和年间就是户部主事的,他在户部的势力盘根错节,非一时可以撼动。他和别的官还有不同,他的弟弟是内史,父亲是将军,不可不说家世显赫。加之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这户部尚书就是稳坐无忧了。 “嗳,你不知道,他的官身是花大把的金银买的。那个钱还是韩家出的,人也是韩家疏通的。结果韩家快倒的时候,他个户部尚书连一句话都不说,甩手就撇清了。”裴绪话里带着气,甚至都想拍案以示不满。 花着人家的钱,靠着人家的势,最后倒戈一击,天下间哪有这种事啊! “这也忒无情了吧。” 杨素没见过冯坚,不过冯坚一向风评不好,和裴绪又说了一通,以至于他对冯坚印象极差。 裴绪把压抑心中很长时间的话全吐出来了。“无情的还在后面呢,他的妻侄也准备送进宫去呢,还硬塞到怡园去,想想就够受了。” “那这,那这。”他算是词穷。 裴绪摆明了想‘横刀夺爱’,求娶冯家的姑娘。 “唉,我只能看着,一点事也干不了。” 杨素顺着他话说:“舍人既然有意,为何不向裴尚书说话呢。” “我那固执的爹,我能劝得动就怪了。裴家里,我最没地位了。” 裴绪郁闷,他一直勤勤勉勉,结果哪处都不得好。裴义直心情好的时候才能给个好脸色,心情不好或打或骂,变着法的贬损。 “论婚姻大事,您也该娶亲了,甚至有点晚了。我看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向太子提这事,让太子给你说媒。” 裴绪脸色发白,“你倒是会出主意,但没法和他说啊。” “您先前说的,姑娘把芙蓉镯还回去了,您就不能顺口提吗?正好断了他的心。” 裴绪握着茶杯,“唉,容我斟酌斟酌吧。” 杨素当时只是随口一胡诌,没想到竟鬼使神差的让裴绪成了事。裴舍人也是真敢说话,陪太子一盏茶的功夫,这婚姻大事就成了。 “杨典书,你可婚配了吗?” 杨素说:“我已经娶亲了,贱内白氏。” 他的发妻白氏是贫家女子,家里十几辈子都是贫苦下人,不过他们也算门当户对了。杨素揭不开锅的时候,遇上了白氏,给了他几张饼,也算是缘分吧。杨素不但没饿死,还在白氏的支持下成了个小吏,家境好转了不少。 “哦,尊夫人如何啊?” 杨素面露难色,“贱内品行好,但耐不住内兄行迹恶劣,惯是爱吃喝嫖赌的。他一缺钱,就来向我讨要钱物,没法啊,内人陆陆续续的接济了他不少钱。” 裴绪叹息:“都怕有个这样的亲戚啊。从前我在怡园,有幸见到了老国公的两个儿子。” “老国公?” 杨素当真不知道这是谁。 “晋国公韩瑄的二哥韩瑾,他儿子太不争气,就赶回了颍川去了。我以为不会太不长进吧,没想到那就是两个要钱的泼皮无赖。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恨不得把圣上的府库也给划拉到自己家去。唉,别说了,你接着说。”裴绪恨铁不成钢。 “唉,他听说我升了个小吏,开口就是一万钱。卖了我都不知一万钱,我还,呸,我上哪给他弄去啊。”杨素一想就头晕目眩的,气得慌! 灯笔 第六十四章 棠棣(下) 杨素能娶到白氏都是因为一个偶然。 他原不是长安人,而是偏僻乡野的穷小子。偶然间经富亲戚的资助才进到长安得了个生员的名额。那富亲戚正是自己的族兄,也就是安夫人的夫婿,他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能让他从老远的荒原来到繁花似锦长安。 杨素在途中遇上的白氏。 他来长安的路上,某天夜里寄宿在街头,被白氏捡到了。当时他身上破破烂烂的又没个大子儿,被白氏当作叫花子领回自己家了。“喂,你是叫花子吗?” 寒冬腊月里,她冻得畏畏缩缩地还是递给他点吃的。 杨素本饿得不行了,但还是说:“我不是,只是过路的罢了。” “这里冬天冷的很,不如跟我家去吧。” 杨素耳根发烧,但为了活着还是跟她走了。 白氏住的地方很简陋,一张灶台,两间屋子,还有个破桌子。 “你就睡这吧,我哥去城里了,他不住这的。” “你叫什么名字?将来我若发达了,定会好好报答。” “我在白家做个针线使女,他们都叫我蛮子。这就是我的姓名了。” 白氏是个俊俏姑娘,给老白家当了丫头,才有了姓。名呢,东家没给她取,所以为了省事就管她叫蛮子了。听说她一家都是打从百越之地来的,百越那里还未开化,全是些蛮人,因此老白家就叫她蛮子了。 “下大雪了,在这留几天吧。” 外面积了厚厚的雪,把道隐去了,“看来我也没法赶路了。” 蛮子好心说:“不如见见我家主人吧,他们正缺人手,你在那打几天零工,很快就攒齐了路费。” 杨素点点头,当天就跟了她去白家见人。 白家主人摆着款,“你叫什么名?家是哪的人啊?” “杨素,常山人。我是个过路的,没钱当路费,只好来您这帮帮工了。” 他故意拉着长音,“你想干什么活计啊?” “我是个读过书的,就让我写点帖子之类的吧。” 那时候杨素就苦练工楷,只希望一朝有用武之地。所以趁着这时候在姓白的面前耍了一下。 他转了态度,“呦,这个字,我看比那教书的还好。” 杨素朝着蛮子笑了下。 因着白家的子弟缺个先生,杨素就临时充了这个教书匠,顺利住在了白家。 进到这家才知道,蛮子既是受白家恩的佣人,又是被白家奴役的奴子。主人动辄打骂她,也难怪她不敢多说话。 “蛮子,快过年了,你怎么还哭了?” 蛮子不说话,只哭,哭得凶了,破门而出。 “呦,这是怎么回事?” 杨素再看到她哭的时候,才注意到她胳膊上一道一道的红痕。 “别,别说出去。” 他逼问之下,蛮子才说出缘由。 白家的纨绔子弟想要强暴她,蛮子不从被他拿大棒槌可劲儿的打。这样的人,怎么能经得起他们的揉搓。 杨素说:“你跟我去长安吧,再也不会挨打了。” 他到白家主人那用自己家传的红玉换了卖身契,并带着蛮子离开了。 “你是不是傻?不对,又蠢又傻!一块玉还不如当了给自己当路费呢!”蛮子也算个伶俐的,自然不喜欢吃亏。 杨素却学着一根筋的样子,笑道:“不傻,一块破石头,换个人,值!” 很快到了长安,他们成了婚。有很多人不看好这桩婚事,但婚事嘛,本就是两个人结为夫妇,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等着孩子出生,等着孩子给自己养老送终。哪件事不都是漫长的等待吗?等到死罢了。 杨素说了这些,本以为自己会被裴绪给笑话一顿,他却说:“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必天天闹腾好多了吗?我倒是很讨厌那些分得清楚的人。更讨厌拿门当户对做界限的。前几个月有人跟我说,我配不上冯家的姑娘,但是呢,我靠着自己不还是求到了吗?可见啊,这里面也不是棱角分明的。” 裴绪又想听故事了,“那你快说说,你那兄弟怎么样了?” “嗐,别提了,我快操死那个心了。” “若只是要钱的话,那还真好说。一次全给了他,说想要就等来年吧。”他笑着说。 “不行,不行!” 杨素又说了那个泼皮怎么天天上门讨债的,还说他多么苦心养大了自己的妹妹,又跟个人似的哭自己没了爹娘,如今妹妹又嫁人了,他是无依无靠啊! “这故事有趣、有趣,赶明儿让我跟你一块儿去看看。” “嗳,舍人,你就别搅合了,你哪受得了这个气啊?” 杨素耐不住裴绪的软磨硬泡,所以就拉上他在家等好戏了。 白大哥吃醉了酒,上来就拽着裴绪,“妹夫啊,哥哥我又差了钱,你在打我十来吊钱吧。” 裴绪忙挣脱他,“别拽衣服行吗?” 杨素一听这数,就说:“我没钱,还有家里来客人了。” “客,哪的客啊?”他醉迷糊了,“我欠了,一万多文,你,你快......”于是仗着自己力气大就按着裴绪,威胁着。 杨素气得脸发白了,忙拉着她。“你快松手啊!” 裴绪冷笑道:“呦呵,真拿我当人看啊。” 白大哥见他裴绪不给钱,上去就要打。杨素吓得出了身冷汗,冲过去拦他,却被一下推倒了。结果裴绪比他还狠,直接把他胳膊弄脱臼了。 泼皮无赖地大嚎着:“啊!杀了人!” 裴绪呵责道:“你喊什么喊!” 白大哥疼的醒了酒,“你,你,臭小子,杨素你竟撺掇别人要弄死你大哥!等,等我上衙门去告你!告你要杀人!” “呦,你还是杨素大哥啊,告诉你,杨素是我兄弟,要打要骂都归我,哪有你说话的份啊。还有任你到官衙里告!看谁敢抓我!鄙人不是朱门绣户的王孙,但有权有势,随便给你按个罪,都能让你待上三五年牢。”裴绪耍起他的纨绔脾气,愣是把那无赖吓得一愣一愣的。 “告诉你啊,你再敢惹我兄弟,我定会把你膀子撅折了。也不欠你的,一会儿给你接回去。这有万八千的,给你抓药去,再敢上门耍无赖,看我不抽你!” 灯笔 第六十五章 求教(上) 杨素哭笑不得,“舍人,您这也太......” 堂堂中书舍人,一个成天想怎么属文的文官竟然把壮汉的胳膊给拧折了!而且说的话和豪气冲天的江湖汉子似的!他瞠目结舌,使得话也没说全。 他一面活动着他的胳膊,另一面又跟没事儿人一样,说:“吓他一下罢了,胳膊给他接回去。让他疼几天,记住了不该惹的别惹。白兄,记住了吗?” 看样子裴绪的下手有轻重,应该是练过的。 白大哥嚎啕大哭,裴绪不耐烦地说:“你纠缠杨素和打你妹妹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有人能治你?一报还一报罢了。” “你这人......” 杨素见状赶紧说:“舍人,你手轻点。他好歹也是我内兄啊!” 二话不说就接回去了。“行了,看在杨素的面子上,饶了你。还不快滚。” 白大哥连滚带爬的跑了。 裴绪伸懒腰,“他最近不会来了,但以后呢,人总有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时候,他再找你的茬儿,你不能都来找我吧。得想个长久之计。” 裴绪看似无心的话,却能看出他考虑的长远。 “我会让他到外面找份活计,至少让他养得起自己。” “最好找个累点的,磨掉他过剩的精力,让他没空找你。” 杨素微微一笑,“没想到你也会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见了酒鬼,当然说鬼话了。” 裴绪的话说的很轻快,但眼神是真诚的。 他们去酒肆里吃酒,杨素问他从哪学得功夫。他惆怅地笑了下,把他的过去告诉他了。 在裴绪进怡园之前,他因为是妾所生的,一直被丢在老家养在老人身边。但正因为是在老家,有些同龄的小孩老是欺负他,他又揍不过。被欺负惯了就抗打了,抗打了也没用,依旧没法报仇。几年后,机缘凑巧之下,跟个习武的学了几招,能装装样子吓人。 两人似乎有着相似的过去,以及不相像的未来。但足以互相吸引,成为朋友了。两个酒鬼在酒肆里喝到宵禁,差点落了犯夜的罪名。幸好裴绪是官员,遇到这种事好通融,否则真就可能被笞打了。 自那以后,他和裴绪成了兄弟。裴绪对他来说,是良师益友,在崇文馆处处指点他。即便裴绪是个崇文馆挂名的学士,他也教了他许多东西。而在他自幼生活的常山,却鲜少有这样的人能跟他这么坦白。 杨素今天再来到裴绪的外宅,仍然抱着和那天一样求教的念想。青砖黛瓦,太平坊稍显简陋的地方,裴绪的外宅大有大隐于市朝的感觉。 杨素轻轻扣门,开门的依旧是那个仆役。 “下官求见裴舍人。” 他早早的打听到了裴绪今天的动向,一听他来这了就连忙赶来,迫不及待地见到他。 “您怎么又来了?舍人今天不在家。”仆役睁眼说瞎话,就是不让杨素见到自家主人。 仆役也很无奈,主人交代了不许透露他的消息,只好说他不在了。他见杨素那么诚心诚意的上门,也不忍心再给他吃闭门羹,苦口婆心的劝道:“近来他忙于政事不能抽身,您不如等裴舍人闲暇之时再来见他吧,也好免了天天上门的烦累。” 杨素紧着问:“他是真的忙,还是他当真不想见我。我只想问个清楚。” “唉,他要是不忙,您来不可能不见您。所以啊,您还是早先回去。” 仆役怕他再白来一场,好心好意劝的。 “唉,你看我大老远来了,就行行好,让我见一面吧。”杨素下了狠心,掏出一袋子钱给他。 仆役也急了,“真是折煞我了,让我们舍人知道了,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那烦劳您通禀一声吧。” “唉,我算服你了。” 他被磨的没了耐心,只好去禀告自家主人了。 仆役低头说:“舍人,太子舍人杨素求见。” “我都说了不见。” 他忙从榻上蹦起来,再躲恐怕也不是个办法。 “可,唉,我做仆人的也为难啊。” “那好,请他进来吧。” 裴绪刚躺下睡午觉,只穿着中衣,他忙穿袍衫,戴纱帽。 “呦,来了,你瞧我的帽子都没戴好,就来见你。”他不等杨素开口,先发起牢骚了。 杨素皮笑肉不笑,“舍人,我还以为我还得再等你会儿。” 裴绪笑了,“你等我把帽子戴好了再说吧。” 他默默笑着帮他正了帽子。 “坐吧,有什么事直说吧。”他又改口了,“等等,若是问我郭氏兄弟的事,你大可换个人问。” 真精明啊! 杨素便说:“现在这事一点进展也没有,怎么问李顺德,他都说他是自愿替郭明达死的,而没收他家的钱财。” “他只说了这个?” “是。” “那好办,看他家里人近来过得怎么样就行了。料想消息也不会传的那么快。”裴绪说。“还有什么事啊?” 真见了他,他倒不会说那个话了。“这,这案子,我着实不明白。” “不明白?程阁老对你说什么了吗?” “下官位卑言轻,程阁老鲜少提及内里的事。但太子常常向下官问,下官生怕答不上来,所以、所以,来向您问问。” 裴绪经裴纪指点后,倒是明白了不少,能说上几句。他只是不希望杨素插手,但讲讲还是可以的。 “我说几句,你能听懂,就算你明白了。” “多谢舍人。” “这里吧,画三方。一方御史台,一方太子,一方户部。监察御史钟处勤和户部侍郎卢遐、户部员外郎郭明达、骁骑尉郭宝义、并州刺史崔亮等人早有不和,因钟处勤和郭宝义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事,进而成了御史台和户部的矛盾了。” “钟处勤一人挑起了这场矛盾?他如何能做到?” 一人搅乱了整锅汤,这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两家早有恩怨,一时也说不清楚,我暂且不提。再说太子和御史台吧。太子与御史台诸卿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刑部和大理寺都是太子所管,三司会审的时候,两处都会向太子靠拢,御史台惟恐受到掣肘,因此暗里还会生下隔阂。” 灯笔 第六十五章 求教(下) 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三司会审,大理寺负责审讯人犯、拟定判词,刑部负责复核,同时报御史台监审。 “如今大理寺出了天大的事,这个责要么算在大理寺卿头上,要么,”裴绪沉了脸,“要么算在太子头上。” 这个事若算在太子头上,那就更匪夷所思了。“为什么啊?” “这些日子太子监国,那么总理全国军政的太子,该不该担下这个几十年来最骇人听闻的迷案?” 杨素听得一惊一乍,“要担吧。” “必须。” “一定要吗?可太子并不知晓此事吧。” 杨素做太子舍人才几天啊,有很多事他都不知道。只能靠蒙靠猜,来求个心安。 “三法司都参与的案子,会上报,太子就算不问也该知道。碰上更严重的,甚至还需要太子的手令。在这事上,太子也有错,而且是大过错。”裴绪眼神锐利。 杨素琢磨,“这么说,殿下是被动了?” “是啊,圣上没追问,就是给太子补救的机会,为今之计啊,让太子下道手令,有疑点的地方要重新拟定判词。一点不能含糊,更绝对、绝对不能包庇有错的人,否则啊,指不定会被扣个更难看的帽子。” 杨素没听明白:“什么帽子?” “太子态度暧昧把事搞含糊了,含糊就是偏袒,偏袒就说明里面有猫腻。有猫腻的话,那些伺机而动的人就会说:‘是不是结党啊?’”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该表态的时候,就得撇的干干净净。” 他刚想开口问,裴绪给自己倒满了茶,小品了口,“这茶怎么一点味都没有,跟白水似的。” 杨素尝着觉得还好,“淡了点,味不苦。” “我爱喝苦茶,但这茶没趣。” 裴绪叫人重新煮茶,非得要滚了两翻的浓茶。 “唉,别见笑,我的茶道不精,淡茶嫌弃味淡,只爱喝浓的。” “下官也不精通,只尝个新鲜罢了。” 裴绪接着说:“我突然想起件事了。” “嗯?” “流言啊,”他抿抿嘴,“当年泽王薨了,好像就和他的流言有关。只是没想到他那么不经吓,忽地就死了。不知道落到太子身上,他该如何做?” “泽王他不是病死的吗?” 裴绪却不说了:“不提了,古早的事了。” “嗯。” “至于太子和户部啊。我倒说不出啥了。” 杨素道他说不出也能透露些什么。 “不过呢,我对户部有看法,不是一天两天了。” “户部出过事吗?” “多的我就不说了,户部一群人手长着呢。实的事我不好说,但不能说没破绽。家父也不看好现在户部的人手,只是那些人多半都是皇帝命的,他老人家也不好反驳。” 裴义直曾当着他们兄弟面说过户部的人如何如何,自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扯上户部的事了。 杨素也大概明白了,“这么说,户部的问题大了。” “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那一百两黄金可能是金部郎中送谁的,又送到我这了。”裴绪淡淡地说。 “这么说,我应不去碰这个钉子,否则对太子不好,对自己也不好。” 都说到这份了,杨素再笨也知道惹不起但躲得起的理。 裴绪却故弄玄虚地笑道:“也不是一定要避嫌。” “哦?” “我不能说,但你可以啊。你都替太子来找我这么多趟了,该说的我也说了。” “您早知道是太子派我来的?” 裴绪微笑道:“当然啊,不然我躲那么久干什么啊?” 杨素眸色黯淡了,“那我是自讨没趣了。” “也不算没趣吧,不过啊,杨舍人啊,你可有门路啊。” 他说着就恭喜。 “你说哪门子的话?” “太子的意思呢,待我给你细细解释。” 小厮端茶,“您要的热茶。” 杨素啜饮此杯,“是比上回的味正了。” “家奴啊,不说他们就一直懒懒的,非得话到地了,才肯改。”又说:“我继续说啊。太子的意思呢,是让你代我去和程光允协助三司。” 杨素心里又激动又惊讶,痴痴地说:“代您去?” 他才只是个太子舍人,和中书舍人差了几级呢!两个官衔,分量也差了不少。太子可能会让他去吗? “是啊,而且你再合适不过了。你可别推辞,再推辞真就是辜负太子的好意了。” “为什么舍人不去呢?” 裴绪笑道:“一来我是尚书的儿子,二来里面连着亲,三来我是中书舍人,我想管也没我的份。而你就不同了,你是太子的门人好办事啊。” “可,可我一点资历都没有,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说的是实话,他的太子舍人真就是他陪太子下盘棋让太子高兴了,太子高兴了自然就有官了。 “你呀,跟着程阁老后面,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别担心,这事他在行着呢。” 程光允头脑冷静,做事又精明果断。加上他是实打实过来的,杨素跟他历练比在崇文馆跟着裴绪要好得多。 杨素叹息,“他在行,但我不行啊。” 他没经过事,什么规矩都不懂,惟恐拉了程阁老的后腿。 “不行就闭嘴学,我又不是靠嘴皮子中的头名。你把程光允伺候好了,他教你的东西能顶个几年用,比跟着我成天闷在崇文馆不知道要好多少倍。”裴绪照实的说。 “尊兄的意思,弟知道该如何做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弟受教了。”杨素真心诚意的道谢:“弟不胜感激。” “你不必谢我,我只能帮个小忙,那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只谢太子和程光允便好了。”裴绪推托。 “尊兄无需推辞,有许多事,若没有您指点,只怕我一辈子都想不通。”杨素朴实地笑着。 裴绪只笑道:“行了,闲话就不多说了,你不如先登门造访程阁老,哄他高兴了,不就成了?只是他喜欢阔气的,你得仔细应付才是啊。” 杨素恍然,“啊,我知道了。多谢舍人。” 灯笔 第六十六章 琐事 暑热之时,各房都要甜凉的解暑,清蘅跟厨房里的妇人忙活。杏嫂不在,她暂时担起了厨房的担子。和厨房里其他的人,准备各处的饭菜。 却见浅春、染夏两人进来,气势汹汹的。不等清蘅问候,浅春就问:“兰麝姐姐要的酥山怎么还没做好?是死了吗?连夫人的话都不听了。” 清蘅因她们和兰麝交好,所以特别不待见她们。还是好性儿地说:“姑娘这话就不对了,正要跟你好好说话,你却拿这样难听的堵我。” 旁边的妇人见她们是周夫人的丫头,都张望着不敢造次。 “呦,这不是没人收留,只好住厨房的清蘅吗?是嫌厨房不够好,想要到外面睡路边吧。”浅春蔑视道。 浅春等人素来看不起身份卑微的奴婢,青白眼分得清楚着呢。 她被浅春说得面红耳赤,“我没有。”还怕她们上手打她,向后退了好几步。 “本以为你和那些手上利索的不同,今天看来是一路货色啊。太太的事你都敢怠慢了,是不想活了吗?” 清蘅眼里泪珠打转,恨极了她的话。但浅春气焰大,还有周夫人为她撑腰,哪里惹得起她?于是低声下气地说:“好姐姐别说了,我不敢的,不敢的。” 她是个爆竹脾气,一点就着,越说声越大。恨不得扑上去,拽着她的耳朵骂。 “哭有个屁用?还不快拿东西。” 那些佣人大气不敢喘一声,各做各的事,谁也不理谁。忽视还不好办,全当她们不存在罢了。 “浅春你少说几句吧,太太那边还有事呢。”染夏打断她,“你也别哭了。太太要的东西,快送去吧。” 染夏脾气稍好些,不会由着浅春胡来。况且素来无冤无仇的,再骂也骂不出花。 清蘅素怕她们合起伙欺压她,忙颠颠去亲捧碟,“都好了,都好了,这地方浊些,以后不用劳烦你们亲自跑来了。” 浅春还想贬损她的媚态,却顾着旁边的染夏,不便多尽口舌之快。 “好了,下次记得快些。” “姐姐们慢走。” 清蘅哭得伤心,旁边的婆子们视若无睹,都各忙各的了。也难怪,一个孤女,谁又能跟宝贝似的疼她。左不过是看在她没父母的份上跟她个好脸色。 她躲到角落里独自啜泣。 “姑娘光顾着哭了?唉,还是我跑一趟吧。”旁边的看她哭得厉害,好心替她走一趟。 清蘅抱膝哭个不停,婆娘听烦了,就赶她到外边舀水了。诘责道:“去,青天白日的,好端端的学人家哭丧干什么?” 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她们谁听了都觉得烦。只不过因为杏嫂管着她们,有苦说不出罢了。现在一个肯出气的说话了,她们心里快活着呢。 那婆娘强拉她走,“还不快干活,死丫头。” 清蘅的泪仿若抹不尽。她到水缸那儿偷哭着,蘸水抹泪。 “清蘅!你这怎么了?”湘兰小跑着。“你瞧你,眼睛肿得像个桃子。” 她碍于面子背着她,“你等我泪干了,再看。” “说胡话呢,我帮你擦吧。” 湘兰擦掉她的泪水,“哭成这样,谁又欺负你了?” 清蘅怕被她们反咬一口,只说:“没,没人。是我想我娘了。” 她心里着实可怜这个无依无靠的丫头,“唉,姑娘说,等些日子就让你回去当差。等回去,能好不少。” 菀昭早有让她回去的意思,只是等个时候罢了。 “那真好,谢谢。”湘兰抽泣着。 清蘅被父母卖到这,多愁善感是常有的事。后来父母都死了,更是没活下去的指望了,一度悲痛欲绝。 “快别多想了,一会儿你姐妹玳瑁来了,定又笑话你整天哭来哭去了。”湘兰换个法劝,“等我把玳瑁拉来,她不笑话死你,哭倒了城墙也只是自己伤心罢了。” 清蘅和玳瑁倒是对好姐妹,整天一处厮闹着。清蘅的悲痛,大多被玳瑁解了去。所以当初湘兰劝菀昭把她留在厨房给杏嫂打下手,就为的是能让她们一处伴着。事到如今,只好把她拿来做挡箭牌。 “谁说我呢?看我不给她顿好痒痒。”玳瑁冲到湘兰怀里。 竟没想到,晌间玳瑁从老夫人那溜了出来。 湘兰笑着打她,“你啊,还是活泼的没个边际。” “这没边际的还有她,早晚哭得流成大河,归到大海。”玳瑁搂着湘兰,笑个不停的说。 清蘅人不哭了,精神也足了,“忘了你还欠湘兰姐姐好饭菜吗?” “不是已经请你们吃山珍海味了吗?你当厨房的东西都是大风刮来的吗?”玳瑁微微笑道。 她说:“该谢的你还没谢呢。” 湘兰忙打圆场,“你们啊,先找白姨说吧,免得她为你们两个小鬼头担惊受怕的。你们要吃饭的,要请客的,都先问问她。” 杏嫂为女儿的事四处打点,恨不得钻到老夫人院里挨个跪下赔罪。老夫人一句呵责,就引得痴心母亲四处奔走,真是可怜可叹。 “妈妈去外边了,得晚上才回来。”她又问,“哎,湘兰,你忽地来厨房干什么?” 凡是尊贵点的女孩儿都不愿跑到满是浊气的地方,更不会来厨房这么个浑浊的地。湘兰是服侍姑娘的丫头,更没有常来这的理了。 湘兰是抽空过来的,所以急着说明来意。“今儿傅姑娘到院里坐坐,我不知道她爱吃的东西,就只好请你们弄几个她喜欢的菜了。” 傅庭兰为人虽较其他的和善许多,但很少出来走动。与其说是姑娘,不如说她更像个整天钻研道法书呆子。 清蘅和傅庭兰算得上旧相识,知道她的喜好,“这不难,我知道她喜欢什么。交给我吧,准保两位姑娘满意。” 玳瑁说:“我来帮你。” “那真太好了,我先谢过了。”她笑着说一句,就着急回去了,“那边还有事情,我没法多留了,你们自己好好玩去吧。” “姐姐再见。”两位道了句别,回厨房里去了。 灯笔 第六十七章 厮打 玳瑁和清蘅进屋里筹备饭食。清蘅只看了刚才那妇人一眼,也没多想,叫上玳瑁忙事了。 “哎呀,刚刚的是送到苏夫人那的,周夫人的还没着人送呢。” 那人觉得再待下去于自己不好,便自请去了,“给我吧。” 婆子一门心思奉承周夫人,却没料想,一碟酥山只送到了兰麝那儿。她尝了半口便挑三拣四地说了一堆。这不好,那不好,终归因为她在湘兰那受了气,才把她的气撒到别人头上。 那婆子气不过,暗道她为人尖酸刻薄不厚道,但也只敢在心里骂骂咧咧,面上顺服的犹如羊羔。 兰麝等她走了,才掀了那酥山。“用发酸的糊弄我,是瞧我好欺负吗?” 浅春正愁没法教训厨房里的呢,添油加醋的说了通话,又把刚刚的事说了遍。“她是活腻了,在大喜的日子里哭丧?呸,晦气的东西。” 兰麝内里肝火旺盛,正想着出气。 染夏从中劝和,“姐姐别去了,厨房不干净,您去了不好。再说了,好端端的大老远去怡园干什么?又是暑热天,万一中暑了可怎么得了?” 她不愿插手怡园的事,再说了各门另户的,谁又愿讨这个嫌那个厌的。息事宁人,再好不过了。 浅春争惯了风头,人前有一点不得好的,就会憋着口闷气。非得找个人出气,她才能舒坦了。“染夏,你就是心太宽了,刚刚就该打她那个没眼力的贱婢。” 她和染夏性格迥异,而两人能相互扶持照应着,全是因为一同伺候周夫人的缘故。 兰麝按捺不住火气,对染夏说:“你待在这,一会儿夫人有事叫人,你就过去。浅春,跟我走。” 浅春立马觉得要扬眉吐气了,“好。” “别,兰麝姐姐。”染夏见劝不住,且怕她们闹事,只好尾随着了。 厨房外抓鸡的仆妇见她们来势汹汹,倏地紧抱着老母鸡,藏匿到角落里。 里边的更是早早识时务的跑了,不敢沾上一点关系。 清蘅和玳瑁正你一句我一句,有说有笑的。二人见了她们板着张脸过来,都怔了怔。 不等她们两个回神,兰麝直接把水盆扣到清蘅身上。 “上回湘兰那个贱人泼我,这回你这个小贱人又想拿酸了的东西药死我,反了反了,小贱人,看我不打死你。”兰麝说着又把浑身湿漉漉的清蘅推到在地。 清蘅吓得脸惨白,甚至顾不上哭了,丢魂落魄的坐地上。 玳瑁傻眼,遇此情形,赶忙扶她。“你这疯子,要干什么?” 她刚蹲下,浅春就按着她给了她一耳光。“贱坯子,还不快跪下认罪。” “我们没错,是你们无理取闹。” 玳瑁脸上霎时红肿了,火辣辣的疼着。 兰麝见她们不服,还想拿篮子里的东西丢她们。清蘅气急之下,扑倒了兰麝。“你才是贱坯子呢!你这浪荡的娼妇,给玳瑁提鞋都不配呢。” 两人扭打成团,看戏的人也懵了。玳瑁虽然懦弱但气不公,帮着清蘅一同对付兰麝。 兰麝气得上头,“你,你,小贱人,快把手松开。”照着清蘅脸就挠。 “使不得,使不得。” 染夏冲上来,拉走兰麝。 “你,你也向着她们?” 她心里为难着,兰麝犯病撒泼也就罢了,偏巧又惹到了老太太的侍女,赶忙打圆场。“您冲动一时,别挠姑娘的脸啊。” 看着清蘅面靥上清晰的血道,玳瑁心疼不已地说:“哎呀,这可怎么办啊?” 浅春看热闹尽兴,笑道:“活该。” 染夏看透了她了,叫道:“浅春,还嫌这里不够乱吗?你那是火上浇油,恨不得闹得鸡飞蛋打。” 浅春哼了声,“我是为兰麝姐姐好。” 见她还想挑起两方的火气,染夏不由得把她打发出去。“你尽管闭嘴,先回去伺候太太吧。要段婆子知道你们在这窝里横,等着挨板子吧。” 她不吭声地走了。 染夏急着说:“兰麝姐姐,您消消气吧。毕竟咱们有错在先,您先低个头,向两位姑娘赔罪吧。” 她心中火急火燎的,哪面她都不想得罪。这事本身就是兰麝自己无理取闹,出气归出气,竟划坏了姑娘的脸,这可怎么使得啊? “东西坏了,是我们厨房的事。姑娘要是想讨个说法,为什么要怪个不甚懂厨艺的丫头?您大可以直接来找我妈,只怕您不敢惹她吧。”玳瑁瞪她。 染夏又小声劝说:“玳瑁是太夫人的丫头,您打了她,太夫人定会迁怒夫人的,杏嫂还和姑娘亲近,您总不能两个都招罪了吧。” 兰麝适才收敛了,“是我的错,和她们没关系。”她蜻蜓点水的赔了个罪,就想走了。 “你等等,划了清蘅的脸,还想跑吗?” 清蘅不说话,只怀着恨意睨着她。 兰麝装作没听到,丝毫不怕谁追究她的责任,于是大摇大摆的走了。 染夏搁不下脸,“错都在我们,二位别生气。” “知道和你没关系,都是兰麝和浅春太张狂了。”玳瑁扶起清蘅,“这可怎么办啊?” 染夏蹙着眉毛,“脸上的疤痕一时半会儿怕是消不了的,要是姑娘问起了那可怎么是好啊?” 清蘅毕竟是冯姑娘的丫头,就算现在不是了,也还留有主仆情分。主人知道了婢子被划了脸,那和划了她自己的脸面是一样的。到时候说不定连染夏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选秀入宫,并凭借姿色脱颖而出的的选侍,天真纯情,向往真爱。 ·入宫后积极上进,努力学习各种技艺,学习歌舞,却没能让皇帝引起注意。(被人半道拦截了)和宁妃住在一宫,受到了宁妃的冷酷对待。 ·服侍宁妃的时候,遇见了尚膳监的常宁。 ·冬天给皇帝的小狗狗做虎套头。(无果,并被嫌弃虎套头做的不好看) ·受到常宁影响,钻研厨艺,效果不佳,但常宁说味道不差。(引起皇帝的好感) ·不喜欢公事公办,冷面如霜的太监,倒很喜欢和他一起吐槽光禄寺做菜难吃。喜欢吃常宁做的饭菜。 灯笔 第六十八章 闲问事 湘兰回到淑景院时,傅庭兰已经走了。菀昭拄头发呆,神思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傅庭兰待在这近两个月,起初还时常探望,后来愈来愈少了。 听到脚步声,倏然回神。 菀昭看着榻几上的空茶盅,只笑道:“你回来了,白劳你费心跑一趟。” “傅姑娘不说是要在这用午膳的吗?” “哦,她啊,想着自己还有些书没读,忙不迭地跑了。” 傅庭兰不愿多走动,即便出来了也少有心思和她们玩。她住了这段日子,除了见菀昭能‘殷勤’来三两趟,其余的概是不见不理。其实她不见不理要比又见又理的好,与其受着旁人的白眼和口舌,倒不如闭门谢客,概不理世俗。 湘兰笑道:“傅姑娘是爱书之人,这点和姑娘一样。” 菀昭于傅庭兰,也仅仅是尽些亲戚情分。到底是从前韩家的亲戚,那也是她的亲戚了,再如何不济都得顾全她。“她既然是爱静的,那么就别打扰她了。” 怡园的家奴势利的十之八九,他们见谁得了好都化身了饿狼,伺机扑上去。 湘兰心如明镜,“是,我这就去办。” “等下,你刚见了清蘅吧?” 菀昭记挂着这个和她一样的孤女,所以常向湘兰提起。 湘兰素来勤谨,淑景院的人事她都看得明白。于是轻轻地说:“清蘅和玳瑁玩的甚好。两人一边大,又合得来,清蘅能少些伤心。” “那就好,噢,你那些补品都送到苏夫人那了吗?” 菀昭牵念着她母亲的病体,日日嘱咐人送些大补的东西。周蕙妍告了很长时间的假,怕是等出嫁了也没法回去上学。想来是苏夫人病情危急,需要她日日守着尽孝心。 “姑娘天天催促着,我哪会忘啊,一大早就送到周姑娘的手里了。只是,只是,”湘兰顿了顿,踌躇地望着她。 她两眉忽紧,“出了什么事?” “啊,倒也没什么事。”湘兰心思玲珑着,断不敢直言。 菀昭不禁叹息,“无妨,你直说吧。” 湘兰自知不能直接道出,由是委婉地说:“我在周姑娘住的雪坞那儿看见个人,离得太远,只依稀看见丛中有个人影,好像是,好像是。” “是谁啊?”她耐着性儿地听她说。 “从穿的衣裳看,或许她是哪个婆子,也或许是我看错了。”湘兰说的犹犹豫豫。 她是顾左右而言他,有意不说的。 菀昭忙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啊,其实没什么,就是我刚进雪坞的时候,看到了个婆子在面前闪过了,头不抬地从后面溜了。是我多心,兴许她是哪个来见周姑娘的也未可知吧。”湘兰知道忌讳,不妨道出里面的事。 “她是哪当差的啊?” “应是周夫人边的。”湘兰越说声越细,直到听不见为止。 周夫人再去烦她,许是没死了那条心。想见的话拦也拦不住,想不想进宫墙内和有没有本事进内,全在她自己身上,这些都不是菀昭能决定了。 菀昭面色未变,“知道了,许是伯母记挂她的侄女吧,你们更该好好对待蕙妍姐姐,凡是少让她操心为上啊。” 湘兰点头,说:“知道了,会叮咛她们格外尽心的。” “那个,”她刚想说的,竟一发的全忘了。“我有数日没见到流丹和画黛了,她们都去哪了?” 湘兰微微一笑,“流丹丫头听您的话时常照顾靖娘,她们作伴,要比段大娘、李婆子之类的管着她好多了。” 菀昭觉着她们性情相投,都是活泼且爱笑爱闹的,重要的是两人都懒散的,让婆子管着,或许能收收心。 “她替我管着靖娘也好,不如索性搬到靖娘那住吧。长久伴着,感情必愈发的深了。”菀昭温和地说。 湘兰内里多惬意,压在心上的石头总算没了。流丹老说淑景院规矩大,埋怨着这里累着她,甚至三令五申命下人替她做活,那些事自然落到了她身上。她又不是供着位菩萨,好吃好喝伺候她,所以趁现在打发了她最好。 “也好,她那清闲,不用老在我这里晒书。”她诮笑了下,敛了敛容。“那画黛呢?” “她,”提起她,竟畏首畏尾了。“她,” “你今天说话不利索,以后可得学着点了。” 湘兰向来是说话干脆,讨理由、吵架都得叫上她,只是有些话不便说罢了。 “她被林姨娘一顿好骂,被拎回府里了。我已把她的名从簿子上划去了。想来她也不是专心伺候姑娘的,她得到这样的下场,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湘兰吐露实话。 “林姨娘是她姨妈,还甚至不及我待她呢。也是可怜人啊,既有主仆情分,那也不能太绝情了。你暗中接济她吧。若她瞒着什么,届时自己就会吐出来了。” 菀昭终究是不忍决绝,断然不会把她逼向绝路。 “行了,我不问了。”她盯着远处空放着的棋盘,“偌大的园子,没个懂棋艺的。真是无趣。” 湘兰笑着说:“姑娘今意外地松快啊。” 菀昭想了想,她说的在理,“是啊,总觉得好像忘了事。” “哎呀,是我多嘴了,您是没事也当有事吧。” “罢了,我倒是想去外边走走。” 无聊至极,她出了院子,漫无目的在花园里走着。逛着逛着就到了水榭那儿,“呦,冯姑娘啊。” “啊,是你啊。”菀昭觉得说错了话,“裴舍人,安好。” 裴绪笑盈盈地迎上去,“午后天热,怎么不睡一觉,偏在这时出来了呢?” 菀昭淡淡地说:“舍人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 “你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是什么日子啊?” 裴绪略笑笑,“真真是不出门的闺中女儿,不知道请期的事啊。” 丝帕掩嘴,嗔道:“你混说什么?不该是媒人的话吗?” “那有什么?媒人能来,我不能偷着进来吗?” 菀昭颦蹙着,“你!来这跟回你家似的。没个轻重。” 灯笔 第六十九章 燕笑 裴绪笑道:“唉,刚刚还是好言相对,不过须臾就嗔怒了。到底是我的不是,我给姑娘赔罪了。” 菀昭破颜一笑,啧啧道:“好你个裴舍人,还没迎亲,你就先赶来了。” “你个坏丫头,说这些话,好不怕臊。” 她笑啐,“臊的是舍人,跟我没关系。” 裴绪由着她来,“行,下官甘愿受着。” 薄妆淡抹,养得比前些日子更丰美了。丹唇一笑,乍生艳光。 “你来这干什么?还在这种时候,不怕被人遇见了,传些难堪的话。” “迫不及待,只好自己跑来了。” 裴绪觉着与其就等婚期,不如多来看看。趁着大家都忙于琐事时,紧赶慢赶的跑来怡园,只为了看几眼罢了。 “一来当然是为多看看你,二来嘛,”裴绪笑意褪去,“二来是,有件事和你伯父有关。” 菀昭还以为是有关韩祯的事呢,心紧的很,一听不是才舒心。“我伯父怎么了?” 冯坚在户部多年平安无事,她并不十分担心他的安危。只是,当年冯家走向没落,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唉。” “你倒是说啊,老勾着我好奇,怪烦的。” 裴绪只说:“算了,又不是大事,你听了也没办法帮忙。况且,再过段时间,你就是我裴家的人了,说了也没用。” 她瞪他,“你故意不说的吧。” “不是故意,说了你也没法管。而且不是大事,知道不知道都一样。”裴绪淡淡地说。 “哼,就知道你是个薄情人。再不说,我找人把你轰出去。” 裴绪忙说:“别啊,别啊。我说,我说。只是有一点啊,得先说明白了,不许你外传,任谁都不能说。” 她沉声道:“知道了。” “唉,事倒不急,只不过,比我想的还要棘手些。”他顾着她是个娇姑娘,推敲着该怎么开口说这个话。 “棘手?不会是户部出了事吧。伯父是尚书,底下人出了事,他多少有些责任吧。”菀昭说。 裴绪听得浅浅笑了,“嗯,想到点上了。” “但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行,这事呢。和郭宝义、王庆之等人有关系,不过呢,这犯事的人啊,是个叫郭明达的。”他停下了。 菀昭蹙额,“怎么今天我身边的都爱拉长音,生怕别人不注意似的。” 裴绪无可奈何,“我这不是难说话吗?想着该如何让你听懂而已。” “我又不是听不懂,你直说吧。” “别急,别急。” 越说,菀昭心里越生了急性。 裴绪忙说:“这事挺麻烦的,户部员外郎郭明达犯事被判绞刑,但等移交刑部的时候,却发现牢里面的人是个农夫,压根就不是郭明达。这件事就奇了,怪了。” “那郭明达真人去哪了?” “不知道,搜了好些日子了,连个人影也没找到。所以就拿问了他族兄郭宝义。” “为什么要问一个从兄,而不问亲兄弟?” 裴绪淡淡地说:“监察御史说这事的时候,直言郭宝义是密谋换囚犯的主谋。但是呢,查了一圈,郭宝义和郭明达从兄弟交集甚少。郭宝义压根不知道他犯得事,算是莫名其妙的被连累了。” 菀昭只说:“看来监察御史也未必看得明朗,但若说中间没人,我是不信的。” “是啊,程阁老拟了几个,户部侍郎卢遐和王翰,金部郎中吴元忠,以及当日的大理丞。” “程阁老?何时又钻出个程阁老?不会是我那舅舅吧。” 菀昭的外祖母姜氏,因出身卑贱,便顺从了外祖父的意思认了程太尉为父。两家甚是交好,所以她自小便和程光允玩得极好。 裴绪哭笑不得,“正是了,唉,我好不容易才成了他的朋友,没想到居然算差了辈数。” “他熬了那么久还只是个中书舍人,你自然要恭顺点了。”菀昭说笑句,又说:“王家的人,我都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系,应该挺复杂的吧。” “是啊,太子称病不理此事,这就是态度了。” 菀昭忍着,像是心上有一把刀。“你要审案吗?” 她问的时候,眼里满含着担忧,仿佛在蓄着泪。 “不,有程阁老在,一切都由他决断。再说了,我又不清楚刑部的事,说再多也是纸上谈兵。”裴绪笑着。 她安静地说:“那就好。” 裴绪却忽地欣然笑了,“原以为你除了我,就没有不担心的人了。现在看,你是每个人都要操心。” “嗳,你的话,”倩俏精神,风流情态。“怎么有股醋味啊?” “我难道不该吃醋吗?你先是在我面前忧心太子,后来还担忧韩少监,现在则轮到了冯伯父了。不提他,你还不担心我呢。” 菀昭嗔道:“你看你,我没说不担心你,你却较真了。” “我贪心,想让你全心全意记挂着我。” “只怕我这样了,你反倒忘了。” 她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了。 裴绪没在意,“你厌恶凉薄人,我也厌恶。可惜情分不是强求的,那唯有求自己不做那个负心的了。” 菀昭错愕,他说的还真对啊,如果她那时也想得通的话,或许...... “你怎么怔住了?” “哎呀,没事。只是觉得你说的对罢了。” 裴绪谑笑道:“莫不是被我的话感动了?” 她红了脸,“哪有?” “话不老实,但人老实。” 菀昭催促道:“快别说这个了,你接着说事吧,” 常服则包括凤冠、霞帔和玉带。妃嫔受册、助祭和朝会时也着礼服,永乐三年(1405)皇妃冠服定制,搭配的大衫、霞帔佩饰与皇后相同;嘉靖十年(1531)定九嫔的冠服,大衫、鞠衣均与皇妃相同。 皇后车舆有辂及安车、行障、坐障等;皇后仪仗可分为丹陛仪仗、丹墀仪仗、宫中常用仪仗等,根据需要在不同的场合使用不同的车舆和仪仗;妃嫔的车舆有行障二、坐障一,皇妃的车称凤轿,所用的行障、坐障和皇后一样,用红绫装饰。皇妃的仪仗只有一种。 灯笔 第七十章 悬心 裴绪说:“现在问题呢就出在户部和大理寺上。而户部侍郎王翰和大理丞叶滨的嫌疑最大。” “王侍郎的之子,莫不是王庆之?” “是,正因为他们来往过密,我才将他列为首要的嫌疑人。” 菀昭对王翰的印象就是胡子一大把,脸阔耳肥。说的话均是些不着边的浑话。但她是深居东内的女子,鲜少抛头露面,对于那些朝臣她顶多知道长相,有的甚至只大概有个印象,却对不上名。 “哦。那大理丞呢?” “我查了大理寺的记档,那天审案的正是大理寺丞叶滨。暂定他失职之罪。”裴绪的话说的轻飘飘的,仿佛根本不在乎这个叶滨。 菀昭不解地问:“听你的话,似乎对他倒不怎么上心。” “是啊,他左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裴绪若有所思地说,随后一直也没开口。 他思虑了好久,菀昭说:“不如到里面坐坐吧,毒日头底下晒着也不好。” “好。” 他应付句,边走边想。 “你在想什么,那么入迷?” 瞧他头次入了魔似的,菀昭‘扑哧’一下笑了,“快别想了,瞧你锁眉的样子,还以为遇到祸事了?” 他还喃喃自语道:“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大理正、大理丞、司直、主簿、狱丞,这得是什么人才能调派这么多人啊?” 菀昭吃惊,“你不会是说整个大理寺都有问题吧?那岂不是蛇鼠一窝了吗?” “蛇鼠一窝,可这大理寺上百人呢,就没一个正直的?难道就没人看出这里面有猫腻?要真是全没看出来,那这可叫蹊跷了。” “对啊。” “不是大理寺查出的问题,反倒是报上刑部后,由刑部的人发现的。” “中途囚犯有没有被送到刑部牢里?” 菀昭想是否是有人将郭明达掳走了,若中途有人移花接木,那或许能说得通。 “没有,人就是在大理寺失踪的。大理寺从将郭明达抓捕归案起就验明正身,证人均确认是郭明达本人。多番查认后,都无误。可是呢等到移交刑部,刑部郎中带着属官来审问的时候,却发现这人不是郭明达。” “大理寺认定的郭明达,到了刑部那儿就变成了村夫李顺德。这个李顺德呢,即便粘了胡子,也仍和郭明达长得不太像。事情诡异就诡异在这了。” “所以大理寺的嫌疑最大了?” “是啊,大理寺的狱丞和狱卒说,即便刑部审讯的前夜,也没有人来过。” “有人说了谎?” 既然大理寺的嫌疑最大,那肯定是上官嫌疑更大点,只是换个谋反的囚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啊? “是啊,不过谁说谎,一齐审问,总有人开口的。倒是户部,更为棘手些。” 菀昭忖着,“户部怎么了?” “程阁老去户部问郭明达的账,请了户部的小吏,逐一清算。” “账有问题?” “账面没问题,里面问题可大了,实际清点钱物,户部缺少的钱竟达十万缗之多。” 菀昭诧异道:“十万缗,这,这也,太多了吧。户部员外郎哪能贪上十万啊?” 裴绪叹息,“户部这水比我们想象的都深啊。” 菀昭想起,冯坚就是因赵睿叱责之下才辞官的,莫不是与这件事有关系。 “若伯父真犯了错,那该依国法惩处。” “你不用先下定论,这事问题出在卢遐和王翰身上,他们肯定难辞其咎了。”裴绪好心提醒她,教她放心。 菀昭紧的以至于手心握出了汗,“你说的,我大概懂了。” 裴绪悔之晚矣,只能补救了,“你也别太牵挂着,冯伯父一时不会有事的。” “不,我觉着没那么简单。” 菀昭悬心,前世冯家走向落寞,与冯坚有着莫大的关系,怕是他早就引起了皇帝和太子的不满吧。 裴绪握着她的手,“没事,有我在,出不了事的。” “可是,我觉得他早晚,唉,”菀昭倒说不出他的坏话,只能无奈的叹息。 菀昭的心思被他看在眼里。“你若担心的话,我向冯尚书提个醒?” “你能劝动他吗?” “若是让家父出面去,冯尚书兴许能听进去。” 她笑道:“能劝动他的,大概只有韩侍中了。” “那我去求求他。” “别了,贸然去求他,他肯定一顿说教把你送出门。不如等事情明朗了再说,到时候也好说话。” 菀昭断不会让他听到韩安冗长的讲话,听得能让人睡着了,可要是真睡着了他肯定拿戒尺打醒你。 “你这算心疼我?” “不是,只是觉得他说话太无趣了,而且又是个凶老头,不见总比见了好。” “哎呀,我就当时你心疼我。等程阁老查出什么,我再替你走一趟。” 裴绪握她的手愈发紧了,眼神亦是炙热的。她觉得十分不自在,不着痕迹的抽出手,“你来这是为的什么?要是挂念我伯父,大可不必来这找我。” “哎呀,你这小心眼儿。自然是我想来就来的啊。” “你从哪来的,下次,我让人看着,不许你进来。”菀昭轻笑道。 “等再见的时候,就是新妇了。” 菀昭推开他,“你别说这种话了,丢死人了。” “行,是我今日唐突了,冒犯了姑娘,下官给您赔罪。”他装模作样地行礼,还低头准备听她呵责。 菀昭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行了,行了,你快别演了,省得人说我猖狂。” “好。”裴绪又问道:“你个名门闺秀,身边竟没常陪你的人,真是奇哉怪也了。” “你快别说了。因为这个,我还听了遍才子佳人的故事呢。” 菀昭一想当日老夫人讲的故事,就不禁后怕,弄得一身冷汗。 裴绪嗤嗤地笑着,“说说,是夸哪家的郎子好?还是哪家的闺女秀气啊?唉,我倒是觉着说的那些故事都挺无聊的。清一色的俊郎和美人,好像其余的人都是陪衬似的。似乎在他们心中我这个科甲出身的举子,也不如那些俊郎好啊。” 灯笔 第七十一章 太液 “科甲出身的举子不如故事里的萧郎,怎么觉得你说的话酸溜溜的呢?” 前几次见裴绪,还没觉得他那么爱使性子,这次不光戏弄她,还吃了醋。 “你不疼惜我,自然砸碎了醋坛子。不过这次就宽你一回,下次定要越法三章了。” 菀昭倩笑道:“倒是可以,只是这规矩得我定,不教你占了便宜。” “行啊,但有个我挺想问的。” “问吧。” “我写的东西,阴差阳错到了你那,你觉得还好?” 明明就是传给她的,偏要寻个借口搪塞过去。估计他面上过意不去,所以才特地编个小谎来瞒着她。 “庾子山的《镜赋》?字还不错,只是写得人不好罢了。” 裴绪赧然,“不好?” “是啊,只是我现在不便说罢了。到时候,我跟你说清缘由,让你知道自己不好在哪。”涵烟眉舒展,显露出欢颜。 他大概明白意思了,“这是让我自己想清楚错哪吗?” “反省吧,我只等你自己向我认错。” “唉,该轮到我问你了。”裴绪微微一笑。 “你快说吧。” “管家管的怎么样?可都好了?” 菀昭暂时不问事,除非琳琅拿不定来禀告她,否则她是一概不管的。“我不管怡园,全交给琳琅了。” “这样啊,我看怡园比前日宴饮上的整肃了不少,想必有你的功劳吧。” 菀昭淡淡一笑,“跟我无关,下人们出的主意,我看哪个好,就选哪个了。” “倒也是啊。不过这较于十年前要差远了。” 十年前的时候,大周还没亡呢。 “那时候你就来过这了?” “是啊,十年前。” 那么真像菀昭猜想的那样,他们以前见过?菀昭实在记不起那么久远的事了,更何况那时候她还是个幼童。 “真没想到啊。” “往事不可追也。那么久远的事,大可不必去追忆了。再想,都是唏嘘了啊。” 裴绪很清楚,有些事让它淡忘了便好,不必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多想的话仅仅是徒增伤感罢了。 他换个话题,“巫蛊的主谋你找到了吗?” “唉,也没法去抓真凶。” 毕竟谁做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拿那个人没办法罢了。 “总有办法的。不过,”他话停了。 “不过什么?” “满塘的莲花娇艳啊,如同美人面。” 湖里的莲恰似静姝,娴雅地伫立水上,红花绿叶,相得益彰。 “是啊。”菀昭过去常偷偷在这玩水,但那时的记忆于她来说,朦胧的甚至不真实了。她忘了,自己入宫前的模样,却最终活成了她最恨的思妇。 远处粼粼的波光,荡漾着的好像是埋藏在她心底的往事。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好像忘记了许多,以至于很多想忆起也没有个痕迹,但不该记住的却刻骨铭心,让我寝食难安。”菀昭淡淡地说。 “那就都忘了吧,陪我欣赏这的景色。” 澄碧的天和清净的水,她仿佛又回到那去了。 杨柳依依,碧波荡漾,似乎是和那是一体的。 “看得格外出神了。” “我只是,只是沉醉于这风光,倒像是回到哪个地方了。” 池边垂柳被描上鹅黄,染上了紫微宫亭台楼阁的辉煌。杨柳环合,似是宫女眉上的青黛。太液池浩浩汤汤,湖面波光万顷,水光潋滟,水天相连化为一体。又因临近日暮,霞光映在水里,似乎是在池水里铺上一匹锦缎。远处隐约可见岛屿,其中楼阁都披上仙雾,似乎登岛即登仙,令人神往。 池畔上少了岸芷汀兰,却在湖风中寻得了芬芳。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太液之景似乎被抹上了几笔,但却蒙上了深深愁影。原以为这只是感慨物是人非,深究其里,变的正是心境。她不愿去探究猜不透的内心,为自己再添新创。 那时她刚踏入东内,成为大齐的皇后。仕女们随着她一同欣赏逝去的春光,花有许多凋零了,只剩下铺满池的荷叶。 开到荼靡花事了,韶华过后,再无芬芳。 她总是喜欢欣赏面前奇异的波光,它更胜于皓月之明,无论朦胧澄澈,哪怕是幽寂夜雨,总有风采。她曾沉醉这里,即使是在故乡洛阳,她也会把女儿情怀托付给太液。但是,用不了半个时辰,她就会从梦中醒来。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太液,过去已经不复存在了。 朱载坖一上台,就将世宗信任与宠爱的方士王今、刘文斌等等一并逮捕,下狱论死。他对方士乱国,浪费钱财的恶迹早就恨之入骨,所以一上台就毫不手软的处死了这些大贼。同时欣赏那些在嘉靖一朝因为敢于冒犯皇帝,劝谏的那些忠臣,例如海瑞,朱载坖不但没有追究海瑞不尊敬其父的大不敬之罪,反而释放了他,还官复原职,不久又提升大理寺丞。 明朝的党争,尤其是内阁的争斗始于隆庆一朝。明穆宗即位之初,大学士徐阶掌管内阁,不能压制其他内阁成员,所以致使内阁中有一些人对他不满,以郭朴、高拱为代表。靠徐阶提携的高拱,最后挤走了徐阶。之后,新阁臣张居正与恃才傲物的高拱不和,内阁阁臣关系紧张,党争愈发严重。朱载坖本人也不能制止内阁辅臣之间的倾轧。 大魏景顺六年 观媖经选秀成功入宫,在做选侍学礼仪时得罪了教习女官,被打发到宁妃宫里,做了个低等的选侍。结识失意的秉笔太监。 送了一个月饭,初遇常宁时,被夸赞心思细腻,还赐了东西,因此颇为感激。 遭到尚食局的人为难,被掌嘴,哭时遇见太监常宁。关系越来越好,秀一波恩爱。(一堆,腻歪)得知她无缘获封,常宁出计策帮她成淑女。有太监做靠山,比宫女靠谱太多了。 后妃冠服主要有礼服和常服两种,均配戴凤冠。凡皇后受册、谒庙、朝会,则着礼服,平时穿常服;皇后的礼服分为两种:一种为袆衣,一种为翟衣;每年正旦、冬至,皇后在宫中接受妃嫔和宫外命妇朝贺时着袆衣。 灯笔 第七十二章 晚照 天边的散出温暖的光晕,吹过徐徐风。 菀昭只对他嫣然一笑。 “不早了,我该走了。” “这么快就走了?” 裴绪不能多留在这,否则肯定会被人当贼乱棍打死了。“待了快半个时辰,当然要走了。” “嗯。” “哦,对了,代我向你哥哥问好,让他以后别给我拿糕点了。”他狡黠一笑。 糯米糕那个典故他还记得啊,看来是真不想再听到那几个字了。 “你还记得水晶龙凤糕啊?” “不是这个。”裴绪笑意愈深,“我想你知道是什么事?先走了。” 冯湛?菀昭倒是不甚了解。冯湛这个人是有些富家公子哥的脾气,是个惯会使性子作威作福的,但好在他还读过书,懂些礼数,不会轻易乱来。裴绪话里有话,他指的是什么事啊? 不等菀昭向他道别,裴绪就走了。 “哎!”她只能望着他愈行愈远的背影。 菀昭坐在水榭里,风渐凉了。金光下的余晖,景象格外温暖。 这夕阳,不知道看过人间多少的离合悲欢。比百年的怡园古老,比植根于中原大地数百年的韩家还要久远。那是历经了无数枯荣的一襟晚照。 “姑娘令我好找啊。” 是琳琅的声音啊! 菀昭淡淡地笑道:“琳琅姐姐,你怎么亲自来了?” “老夫人想和姑娘一同用晚膳,不巧我到了淑景院,湘兰却说你出去了,我就逛了圈,最终在这找到你了。”琳琅温蔼地说。 “我来赏莲,就在这坐了一下午。” “回去换件衣裳,再见老夫人吧。” 菀昭换身烟罗裙,就要走了。她刚推门,却见淑景院的使女一个个懒洋洋的,脸上颓靡的模样,好像谁亏待她们似的。 她小声问湘兰,“她们这是怎么了?” “赖都媳妇自作主张克扣了她们的月钱,她们心里这才不乐意呢。” 菀昭一听,心里顿时不自在了。赖都媳妇是府里的,论理不该伸手去管怡园,肯定是周夫人授意她行事的。 “她凭什么截了怡园的月钱啊?” “说是,府里缺钱给郎用。” 冯湛花钱大手大脚的,给座金山他都能掏空了。怡园的钱用不了几天就得被他挥霍没了。 “嘁,我这个哥哥,他还缺这个钱吗?” “姑娘别生气,也是一时急用罢了。” 湘兰虽对赖都媳妇的做法不满,但还以大局为重。 “拿我的梯己钱给她们,多发些,当是我赏的就行。” 使女们已上好了菜肴,只等着用膳了。 老夫人见她们来了,“快来。” “祖母。” 老夫人亲昵地搂着她,“玉奴,这几天上学,学了些什么啊?” “无非就是女红一类的,林娘子学我比以前好了不少。” “我问过功课了,愈发出挑了啊。” 老夫人平日里爱护孙女,却从不溺爱,有时管教的会比周夫人还严厉。功课上更是不许她学冯湛,上一天学,放九天的假。除非生病,否则每天都得去学里上学。 “请期的事也妥了,过不了多久就是你的好日子了。” 此言一出,两相伤感。 “祖母,我还想多陪陪您呢。” 老夫人笑了笑,“但你终是要在裴家的,裴舍人等的似乎心急了啊。” 菀昭忽地笑了。 “吃饭吧,今儿有你爱吃的清风饭。” 常宁/钟曦贤:原名钟希天、钟希贤(圣希天)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钟常宁悲催的因为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于是放下读书考取功名的念头,决定净身进宫。 江南人,祖籍山西,和内相秉笔太监常公公常颖光是老乡。 精于琵琶、琴笛等,音乐方面是个全才,还会戏曲。 善书法,绘画,能双手同书。 后来刻苦钻研金石,和外国人结交。 内书堂读书——司礼监写字太监——管文书房(遇到女主,人生失意)——秉笔太监——掌印太监——告老还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于是自尽身亡) ·好风雅,不做作,虽然会摆谱,但总体上为人谦和。识大体,懂权变。 ·半路遇见了内相,司礼监秉笔太监,常颖光。一眼就相中了。干爹干儿子。 ·很有魅力,脾气好,性情温和,善良乐于助人。 ·对不认识的人十分高冷,认识了后觉得好温暖 ·贪财,但不拿脏钱,会做生意,谋取大量财富。和山西老乡做生意! ·为一己私欲,祸害别人。 ·弄权,掌握权势。 ·狡诈,善于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 ·识大体,政治上很懂,支持孙兆和的改革(参见张居正) ·好色,娶了两房姨太太。但宁娶歌姬,不娶宫女。(看到那些太监宫女对食的下场) ·对敌人下手狠毒。对朋友很好。遭遇背叛后仍能淡然处之。 ·喜欢小孩子,把小皇帝带大的奶爸 ·对身为妃嫔的女主有着朦胧的感情,甚至有了冲动。但一直压在心里面。 ·吐槽宫里“四大不靠谱”,即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女主角 徐砚媖:徐秀才之女,容貌绝美,玉容纤丽,性格柔媚。不爱皇帝,深爱常宁。即使知道常宁是太监,也爱得死去活来。 初为选侍——淑女——丽嫔(与皇帝离心)——淑妃——贵妃——太后 【选侍】 ·选秀入宫,并凭借姿色脱颖而出的的选侍,天真纯情,向往真爱。 ·入宫后积极上进,努力学习各种技艺,学习歌舞,却没能让皇帝引起注意。(被人半道拦截了)和宁妃住在一宫,受到了宁妃的冷酷对待。 ·服侍宁妃的时候,暗下决心成为超越宁妃的人。 ·品行优良,善于自保。 · ·冬天给皇帝的小狗狗做虎套头。(无果,并被嫌弃虎套头做的不好看) ·受到常宁影响,钻研厨艺,效果不佳,但常宁说味道不差。(引起皇帝的好感) ·不喜欢公事公办,冷面如霜的太监,倒很喜欢和他一起吐槽光禄寺做菜难吃。喜欢吃常宁做的饭菜。 ·两宫皇太后并尊 预计: 总共字数:120万(保守估计,待定) 共六卷:每卷20万字。 灯笔 第七十三章 大理丞 杨素听从裴绪拜见了程光允,遭到了程光允的极尽挖苦。幸而他真心诚意地求见,总算求软了他的心。光阴易过,可案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太子的病非但没好,反而愈发重了,他拖着病体理政,不想却让一场小病成了卧床不起的大病。这一下子,杨素更是连他的面都见不上了。 程光允虽性子傲慢些,可也知道不能久拖案情,一接到手令,立即携人着手处理了。 他代中书舍人裴绪随着程阁老去大理寺。程光允没有兴师问罪,而是准备到大理寺,让仵作先验尸。李顺德莫名其妙的累死在了牢狱里,之前的仵作将李顺德的死归于劳累过度暴卒。程光允定然不会信他是自然死亡的,所以提早就带了十来名老仵作,准备查清楚李顺德的死因。 是日,杨素随程光允和刑部郎中于晔到大理寺。 大理寺的主簿见到他们人数众多,不禁冒了虚汗,手忙脚乱地忙着接见。 于晔自报家门,“某乃刑部郎中于晔,特来此求见大理正。” “卑职大理寺主簿,拜见郎中。”主簿忙不迭地说:“大理正被监察御史请去问话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钟处勤坐不住先把人带走了,这使得刑部郎中脸色颇为难看。主簿心悬着,又抬头见后面穿绯袍和绿袍的,心跳加快许多。自知事情重大,他仅仅一个主簿,人微言轻,不能惹恼上司,于是更为卑躬屈膝了。 “哦,原是这样啊。”于晔忖了忖,“那于某要求见大理丞,他们可在吗?” “莫丞在。” “莫丞?” 于晔在刑部担任郎中有数年之久了,大理寺的官员能认识一多半,他还从没听过有姓莫的大理丞。 主簿殷勤解释道:“大理寺莫丞莫超。” 于晔皱眉,道:“新来的?” “不是,他已在任上一年多了。只不过他为人行事低调,一味地萧规曹随罢了。” 主簿见他眉头紧锁,很不好应付,暗自捏了把汗。 “嗯,把他叫来。我要跟他说话。” 程光允和杨素皆是默默不语,只等着莫超来。 大理丞莫超正在隔壁办公,一闻他们已到了,忙过来了。 “卑职大理寺丞莫超,拜见郎中。” 于晔瞧他绿袍一袭,容长脸面,细挑身材,言语之间还有些风度可寻。话宽了点,“我奉命走李顺德的尸体,请大理丞协办。” “卑职遵命,诸位请。李顺德尸身早就单独保存在了这。” 杨素还没能进到里面就闻到腐朽的味了,胃里翻江倒海的,险些把吃过的东西全呕出来,所以和程光允一同在外面等候。他杨素终于知道为什么裴绪不来了,就是早想到会验尸,所以为了不看到臭气熏天的腐尸,才故意躲着的吧! 他们能闻见臭味,于晔当然也嗅到了。没等进门就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令史掀开白布,说:“郎中,确实是李顺德。” 于晔带刑部官吏看,竟发现李顺德的尸身因保护不周,已经开始腐烂了。 “这尸体怎么没有收殓保存好啊?” 莫超说:“卑职曾提议大理正,可他没能接纳属下的意见。这尸体就只好搁置在这里。现在正是暑热天,即使卑职已找仵作做了防腐措施,尸体腐烂的速度也还是很快。” 他和主簿一样怕这个黑脸大汉,每说半句都得想想自己有没有说错。令他不痛快了,莫超他自己也得跟着不痛快了。 于晔气得青筋暴起,“大理正难道不知道办案的顺序?放任尸体腐烂不管,这是要追究责任的。” 莫超谢罪道:“罪在卑职,请郎中莫再生气了。”他又说:“郎中今日来的及时,要是再晚来一天,就得依规矩掩埋李顺德的尸身了。” “怎么这么快?” 这事里面有问题啊! 莫超赶紧解释道:“是大理寺正命我们提早收殓他的,今天一大清早就有人跟我说要处理掉他。” 于晔听后,一个字也不说,暗想里面的关窍。这李顺德是当下大案中的犯人,即便死了也不能草草掩埋了。大理正这么做,恐怕另有隐情。 “郎中,这?”在他不知道对方如何做想的情况下只有试探地问了。 于晔想了个好搪塞人的话,“没事,接到命令之前,他肯定是要照规矩行事的。” 莫超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看他没责骂人,就知道自己终于过关了。 于晔查验尸体,腐烂的地方不算严重。“这具尸体要移交刑部的,幸而没有成白骨,否则你我都等着受罚吧。” 历来保存尸体都有明文规定,大理正竟枉顾大理寺的规矩,任由尸体自己腐烂,怕是有人想耍手段从中作梗吧。于晔是刑部有着多年办案经验的郎中,早早就觉得这事四处都是坑。 他叹了声,还得说:“亏得是莫丞做了措施,才不至腐坏。” 他出门报告程光允,“程阁老,尸体已有部分腐烂了,不如先令仵作验尸吧。” 程光允同意了,“让仵作查。” 杨素此行只是个跟在程光允身后的协同人员,对他而言程光允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他也乐得做个闷头办事的小吏。 于晔马上令手下人带仵作验尸。他也被臭味熏得不想再进去了,就留在外面了。“程阁老,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光允直爽,立刻说:“哎,别玩那些虚的东西,你尽管说罢了。” “刚刚莫超说,是大理正阻拦莫超不让他按规矩保存尸身的。” “有这档子事?”程光允忖度了一阵,“可惜大理正被钟御史带到御史台去了,不然我现在把他们都询问一遍。” “阁老,我觉得莫超这个人还算可靠,不如让他协同查办吧。” 于晔可不是因为莫超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只是因为大理寺这边实在抽不出可靠的了,所以才选了个下下策。否则依他的性子,必定选个知根知底,老实可靠的。 灯笔 第七十四章 疑团(上) 程光允虽在县令任上处过案子,但临大案时,还要听从刑部和大理寺的要员,“他算妥当就行。” 杨素还是一句话不说,杵在程光允后面,权当自己不存在。 他还觉得有些不对劲,忙叫他:“郎中啊,你速去调这些官员的履历。” “是,令史,向主簿要来。” 令史速去主簿那儿,“主簿,我们郎中求要官员的履历。” 主簿沉声道:“唉,不是我说啊,你们来我这要,也要不到东西啊。履历那个,得我们卿或少卿出面,才能调的动。再或者啊,你们去找吏部问档。我这的,恐怕你们要不来。” 令史知他看不起自己是胥吏,于是说:“太子的手令在,请主簿调档。” 主簿说:“这是大理寺的规矩,只有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来,凭印信才能调,否则谁来都不行。若是违反了规矩,怕是以后我在大理寺也不好当差了。” “哦,原是这样。” 令史无奈回去,秉明于晔,“郎中,没有印信,我们调不来。” 于晔没招了,单看着程光允如何解决。 “那这样吧,你去吏部问。若是还问不到,直接找裴绪,他不可能不帮这个忙。”程光允笑吟吟地说。 令史听后忙说:“是,卑职这就去。” 程光允慨叹道:“什么事都得按规矩来啊。” 尸臭味大,仵作烧苍术、皂角除去腐臭。用麻油涂鼻,再作纸摅子油,塞到鼻孔里面,并把生姜块放在嘴里。 用水冲去蛆虫、秽污,等冲洗干净后才验。频令新汲水,浇尸首四面。 会者不忙,在场的都是上了年纪有经验的老仵作,有条不紊地行事。 时辰差不多了,于晔进去问仵作的话。这尸体放得太久了,令他有些担心。还没迈过门槛,嗅到腐臭味,脸立刻酸了。 “查的怎么样了?有疑点的地方通通要说出来。”他铁面剑眉,声大如响雷,把在场的仵作吓得哆嗦。 领班的老仵作集合众人的意见,说:“人确实如档上记载的一样。只是呢,我们查了后又觉得有些地方写的不太妥。这尸首坏烂,被打伤处痕损,皮肉作赤色,深重作青黑色,贴骨不坏,虫不能食。②你看尸体背部,都有青色。应系杖打后留下的。” “所以你们认为他不是劳累过度死的了?” “我们以为过劳只是个幌子,实际应是遭殴打后内脏出血身亡。而不幸被击中了要害处,不出半会儿就死了。”老仵作指按着尸体腹部。“将指一点,起指是白色。发变是人腹内之血,死后发散于外,不能聚结,故浮泛。伤系生前受打,气绝血聚成伤。③” 照这么说,他可能是被狱卒严刑拷打下死的了。 于晔说:“那之前过劳死,该如何解释?” “他身上有些地方却没形成青斑,应是长期受压的缘故,我们推断他生前可能受过苦劳。几重原因之下,李顺德死得快,又无外伤,很容易定为过劳死。” 于晔面色立刻凝重了,“即刻誊到卷上,存到刑部备案。” 他马上请程光允和杨素进来,先教人给他们麻油防臭,又主动递了姜片。 “这么说,他很可能不是过劳死的了?” 程光允对刑讯逼供的事只字不提,只问了这个。听了仵作详细解释后,嘴紧闭,光干看着、点点头。 杨素这趟不能说没收获,至少白得了个求裴绪的差事。回去郑重的沐浴了遍,为了除污秽,不管贵不贵重,放了足量的澡豆子。次日清晨,他凭令进政事堂拜望裴绪。 “裴舍人。” 裴绪笑着点头,带他去下房说话了。 “李顺德的死,是刑讯逼供所为吧?” 杨素吃惊,还没说呢,裴绪就猜出来了。 “正是。仵作查验后,发现他死于内伤。只是当时的仵作认为他身上没有致命伤,再加上用过些使人劳碌的苦刑,便草草以过劳致死而收场了。” 杨素语速飞快,他再也不想回忆当时那具狰狞的尸体了。 “程阁老没跟你说什么?” 裴绪越过仵作验尸,直奔程光允去了。 “阁老一言不发,看了看就走了。哦,还有,程阁老提起调履历的事了,只可惜在主簿那里碰了钉子,便求吏部了。他还说,如果求不到,就来求舍人您。”杨素茫茫然地看着裴绪。 裴绪掂量着里面的意思,“这个忙,我不帮。” “为什么?” 他脱口而出!一向裴绪都爱管闲事的,今遇到不是闲事的正事,怎么他就视而不见呢? 裴绪笑道:“婚事已经定了,我也不好在这段日子里干那些又脏又臭的事了。” 八月初他就成婚了,现在再干验尸之类的,怕是会被菀昭打死吧。就算不打死,他也得被一辈子膈应了。 杨素气结,“嗐,你有办法调来吏部的档吗?” 裴绪灿烂地笑道:“当然有啊,直接找家父裴尚书要啊。” 最适合找裴尚书要的,不就是裴绪本人吗? “你倒是出个好主意,中间差了十万八千里呢,这会子就算见了尚书,我能说什么啊?” 真是被裴绪气到了,杨素反常地跟裴绪大肆抱怨。 “你别激动,这个口我开、我开,行了吧。” “嘁,这下你总算肯帮忙了。” 他无辜地说:“我还以为你是要我帮程阁老,那我可没招了。” 杨素算看透他了,遇好事就冲,遇坏事就躲!碰到天大的事,把他王八脖子一缩,当没事人似的跑了! “调档之类的,举手之劳罢了。至于查案啊,与其你和有司说,倒不如直接跟太子说明白了。让他知道个底,这事好了的快。” “太子?” “咱们郎君得了心病,你不解他这个心结,这病啊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你跟他说清楚了,他心里有底了,日后的事畅通无阻,什么都好办。”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杨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②、③出自宋慈的《洗冤录》,有部分改动。 灯笔 第七十四章 疑团(下) 裴绪见他心里已经有数了,心想还是自己教得有方,培养了个好苗子。现在差不多成了,能自己评判事宜了。 “你想到这一重了?” “我觉得太子病得太玄乎了,可能是装病。” 杨素赧赧地笑了下。太子在生病之前,他还和太子下了场棋,当时他面靥红润,动作从容,丝毫不像是得了重病的人。因此十有八九就是装的病,为了躲开舆论罢了。 刚才想的都是浮云啊,裴绪深感惭愧,“你长点心吧!”他也是忒意外了,杨素那么聪明的一个,怎么遇事就死脑筋了呢? 杨素汗颜,“会的。” “唉,还用我教你如何说话吗?”裴绪顿感自己教不得法,“还用手把手教你吗?” “这倒不用。不过呢,太子会不会见我啊?” 他竟愚钝了,令裴绪不胜愁。 “唉,你都知道他是装病的,还怕他不召你吗?” 他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 裴绪懊恼地指着他,却浑然不想说一个字了。杨素赧然地笑着,希望能平复他的火气。 话噎了半晌,才说:“行了,行了,你快去吧。趁他这回没事去正好,千万别晚了,午后突厥使臣要拜谒太子,那时候太子想见你也见不了了。”说罢,催促他赶紧去东宫,嘴里还连带说一刻不要耽误。 杨素出了政事堂,走着走着刚刚的事全想通了,神清气爽的进宫去了。 裴绪抽时间喘口气,却被个不速之客给搅扰了。 “嗳呦,是你啊。” 这回轮到他斟茶递水了。 “裴舍人您客气了,我来只是为了点小事。” 冯家的公子,正是冯湛啊!裴绪巴不得他这辈子都不上门来,如今他又进到政事堂来了,真是无事凭添麻烦。与其留他做把柄,不如趁早打发了他呢! 裴绪堆笑道:“有事啊?坐下快和我说说,能帮的我一定尽力。” “倒不是大事,不过我料想裴舍人一定能帮我这个忙。” 裴绪说一定的那准一定了,但他说一定的那可就未必了。他窃自不爽地问:“你说说,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不是要殿试了吗?师傅说拿不准我能不能中,所以让我来问问您。” 裴绪听得头皮发麻,这中举与否看的是看得东西太多了。“这我不好说吧,考得东西太多了。啊,下官也说不出什么。公子的师傅都是饱学鸿儒,胜于裴某百倍,与其问我,倒不如请教师傅。” “家父说您是谦虚之人,依我看,您大可不必如此。” 裴绪听得更不乐意了,这话就是他理应把考题给他了,天下间哪有这等事啊? “你要这么说,那也不必见我了。” “唉,裴舍人,您别生气,别生气。”冯湛不好在他面前显摆公子脾气。“您看在大妹妹的份上,指教小弟一二,届时小弟中举了,定对您感恩戴德。” 冯湛一年见菀昭的次数,还没他裴绪多呢,有什么资格打着她的旗号找他来啊。 裴绪冷笑道:“这你就错了,我这里抽不出身,再加上一点都容不得错,所以我就是想帮你也没那个心力啊。倒不如求求太学的博士、教授,他们教了数十年书了,怎么都比我强。” “我知道,可诗赋能过了,都不如您三五句话管用。”冯湛咧嘴一笑,极尽示好。 这就是妥妥的“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裴绪今算看透这些人了,当时他科举的时候,自己老子是吏部侍郎呢!那又如何,裴义直一句话都不给通融,全叫他自己使力气博功名。到如今世道好了,一个个都恨不得给他当小媳妇了! “慢着,得跟你说明白了,我绝不在这上面帮谁的,抱着歪心思的就别找我了。再者,科举的题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有心帮也无力使啊。” 冯湛也知道这样算为难人了,就说:“那舍人能帮我看几篇破文章吗?” “指点倒可以,其他的事,你少来吧。” 裴绪也没心思和他继续耗了,干脆冷了张脸送客。 朱载坖一上台,就将世宗信任与宠爱的方士王今、刘文斌等等一并逮捕,下狱论死。他对方士乱国,浪费钱财的恶迹早就恨之入骨,所以一上台就毫不手软的处死了这些大贼。同时欣赏那些在嘉靖一朝因为敢于冒犯皇帝,劝谏的那些忠臣,例如海瑞,朱载坖不但没有追究海瑞不尊敬其父的大不敬之罪,反而释放了他,还官复原职,不久又提升大理寺丞。 明朝的党争,尤其是内阁的争斗始于隆庆一朝。明穆宗即位之初,大学士徐阶掌管内阁,不能压制其他内阁成员,所以致使内阁中有一些人对他不满,以郭朴、高拱为代表。靠徐阶提携的高拱,最后挤走了徐阶。之后,新阁臣张居正与恃才傲物的高拱不和,内阁阁臣关系紧张,党争愈发严重。朱载坖本人也不能制止内阁辅臣之间的倾轧。常服则包括凤冠、霞帔和玉带。妃嫔受册、助祭和朝会时也着礼服,永乐三年(1405)皇妃冠服定制,搭配的大衫、霞帔佩饰与皇后相同;嘉靖十年(1531)定九嫔的冠服,大衫、鞠衣均与皇妃相同。 皇后车舆有辂及安车、行障、坐障等;皇后仪仗可分为丹陛仪仗、丹墀仪仗、宫中常用仪仗等,根据需要在不同的场合使用不同的车舆和仪仗;妃嫔的车舆有行障二、坐障一,皇妃的车称凤轿,所用的行障、坐障和皇后一样,用红绫装饰。皇妃的仪仗只有一种。 殡葬 殡葬制度前后虽有变化但依然在总体上有其等级格局:皇后附葬帝陵,并附祀太庙,废后则另葬;自宪宗开始,升为太后的妃子亦可附葬先帝陵内,但不附祀太庙。明英宗前,妃嫔实行殉葬制,死后葬入山陵内或帝陵附近,但都附享陵内。 据不完全统计,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和景帝五位皇帝殉葬妃嫔共70余名,其中太祖妃嫔殉葬的就达38人。在皇帝之前死去的妃嫔一般葬在金山。 灯笔 小剧场 荒野求生 当你们看到这种画风的章节的时候,就该想到,稀饭又偷懒了! 稀饭:“咳咳咳咳,没错我就是偷懒了,咳咳咳,每天更新好难啊!最近头昏欲裂,好像脑子要爆开了。” 此处闪过BOW被爆头的景象。 扑腾掉那些吓人的地方,“有点瘆人啊!” 不过话说他们上次玩那个天黑请闭眼之21点裂变(管它叫什么大菠萝还是大地的裂变),呃,那么结局到底如何了呢? ——回忆中—— 关源说:“呃,话说我点的菜怎么还没端上来?” 众人问:“呃,你的菜?” “是啊,我在进房间的时候,就要了盘菲力牛排,怎么这个时候还是没人送来呢?” 裴绪说:“相信我,他们肯定没把你这个老板放在眼里。” 关源准备好扣工资了,“行吧,怠慢客人(其实是老板)的下场很惨,请你们记住。”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要的冰激凌,领班还没给我送呢!”杨素说。 赵睿觉得意外地问:“咦,你啥时候点酒了?” “来的时候就要了,是你没看见而已。” ——再将时间倒退三个小时—— “为什么他们聚餐不带我?为什么?” 杨素已经走进了,却怕那群忘恩负义的家伙看到,所以准备偷溜了。不幸的是,领班看到他行为举动异于常人,所以把他拦住了。 领班眯着眼笑,“先生想要什么?” 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有眯眯眼! 杨素出了身冷汗,为啥都是和关源似的人呢!? “先生想要点什么?” 领班凑近了,好像他不点就得被保镖轰出去似的。 杨素结结巴巴地说:“来点,来点,”他瞥了架上的红酒,灵光一现,“就来瓶红酒吧,最便宜的那种。” “一共是599。” 心上猛戳一刀! ——欢迎回来—— “为什么你卖的红酒那么贵?” 杨素心疼死自己的钱了,自己那么点出场费,全被关源给坑走了。 关源语塞,“呃,你怎么不早说呢?店里红酒不少,想喝你可以拿啊。” 他擦汗,“幸好,我还没付钱。” “这钱当然得你自己出了,我不请客的,尤其不请酒。”关源坏笑道。 裴绪说:“那张卡不是在你那儿吗?划卡就行了。” “呃,你不知道吗?刚刚已经过了0点了。”舒邦指着表说。 “天哪!好不容易花稀饭的钱聚餐,结果,我们居然还逾期了。唉,这顿饭钱,只好,只好,” 众人异口同声说:“只好花他的钱了!” 服务生进来,“要来点什么?” “我要的东西还没上呢,咦,等等,你是新来的吗?” 他点点头,“对,我是刚来的,呃,你好像有点眼熟......长得,有点像老板。” “我就是老板好不好......” “对不起!” 服务生微笑里带着点尴尬,“呃,那个,那个老板我错了!” 关源摆出标准笑容,“没事,我们要的东西。” “这个啊,刚刚对面包房的人,说要把东西送到他那儿......实在对不起,这......” 赵睿笑道:“不如我们到对面看看,如果是熟人呢?” 大半夜没事来找他们叙旧的,肯定有问题! “咚” “请进。” 为什么这声音意外地熟悉? 杨素后悔敲门了,抱着侥幸心理推门。 “呦呵,晚上好啊。” 就知道是他! “稀饭,果然是你!” “是啊,是我啊,我早就在这里待着了。”稀饭的笑容里透着股神秘。 裴绪顿感不妙,“你来这所为何事啊?” “切,你们不知道吗?昨天22点,有个节目要录啊!”稀饭火冒三丈。 舒邦问:“不对吧,不是你要我们在这玩诡异的游戏吗?” “什么游戏啊?我可没听说有什么游戏,要你们玩!倒是昨天有个神秘通告,是给你们的。酬金不错,但代价嘛,稍微有点大。反正我赚我的钱,你们嘛,呵呵,当然要工作了。” 舒邦反抗道:“不能这样吧!压榨剩余价值啊!” 裴绪白眼,“呵,他啥时候没压榨过啊。” “那可不一定啊,等你们参加完这个荒野求生活动,就给你们放假。” 荒野求生,其实就是种生存小游戏。 “嗐,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的游戏呢。不就是在野外做几顿饭吗?那这个好像挺简单的。”裴绪说。 “你最好别这么说,我觉得十有八九又是他自己自娱自乐拿咱们开涮的恶俗小游戏。”杨素淡淡地说。 “咳咳,这个游戏呢,是真的生存游戏。黎明杀机版荒野求生!” “呃,上次你玩生化危机被吓成那种鬼样子,居然还玩黎明杀机,不怕你的小心脏受不住吗?”赵睿说。 稀饭瞪他,随后露出奸诈的微笑,“忘了说这个游戏,还给配枪。并且有屠夫,有邪灵,还有一些骚扰的幽灵。” 关源无语,“你费了多少脑洞才建造出来的?还有,你最好付钱,以及小费。” “钱不差的,倒是你们,养尊处优的,能办好吗?这个游戏虽然挺爽的,但体力消耗有些大。” 裴绪擦汗,“这个嘛,我们都是人物,好像没有体力配置。” “呃,我给你设定了,你忘了吗?你是那个登山都气喘吁吁的。”稀饭说。 “那我弃权吧,体力不行,我怕小命折在荒岛上。” 稀饭微微笑道:“看在你自作主张代替了真上帝的份上,我赐你个天赋技能,医疗。” 舒邦说:“Wait!为什么这个模式还有天赋技?” 关源冷笑道:“可能是嫌游戏实在无聊,所以才要我们不断打怪升级吧。” “说游戏无聊的,先削弱一波。” “等等,别啊,好说好商量。” ——回到现在—— “唉,所以就是这样了。他们几个成功被骗到了荒岛上,不对,是他们四个。小杨树因为活动走不开,没法参加荒野求生,所以啊,只剩下他们四个两两组队了。抽签的结果呢,很有意思的。是关源和裴绪一组,这俩人很有意思哈哈。舒邦和赵睿一组,一组贵公子啊!反正介绍到这里,希望大家继续关注啊!” 稀饭鞠躬。 灯笔 第七十五章 闲谈(上) 前世浮沉留下的悲伤涌上心头,菀昭的泪倏地落下。 “姑娘,姑娘,您别哭了,让老太太看着心里多难受啊。” 琳琅是跟随着老夫人多年的丫头,从小就待在老夫人身边,一直忠心耿耿,为人又宽和有主见,乃是怡园公认的管家。 她轻轻为她擦泪,“眼睛哭红了,暗自悲戚暗伤了身啊。” 菀昭止住泪,“嗯。” “你看,又不哭了,这么说还是不哭的好。”琳琅笑道。“再哭下去,吃不进辛苦准备的饭,岂不是让老夫人的心思全白费了。” 老夫人搂着她,“教人端碗红豆汤,等哭劲过了,服侍姑娘喝了。” 菀昭食不知味,却又吃了许多。 老夫人自责道:“怪我不该提你娘的事,到如今竟是老了爱碎嘴了。” “您别说了,事情都过去了,再提不好。” “是啊。” 老夫人每每想到儿子儿媳都不禁潸然。儿子儿媳均早逝,只剩祖孙俩相依为命。内有庶子冷眼相待,外有朝臣虎视眈眈,不可谓不艰难。能在怡园这不大不小的地方得到平静,全靠老夫人的英断。 “你伯伯、伯娘,在我这不过是应个景了事,为了全一点孝义罢了。嗐,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这越国太夫人的名号,仅仅是空有个虚名罢了,实际和民间的孤寡老人别无二致。是人总会有伤心事,她抚养冯坚一场,却最终没个好结果,徒然得了一世的冷眼。 菀昭心有不忍地说:“您别伤心了,好端端的,都哭什么。” “唉,以前阿房在这的时候,还能多伺候我这把老骨头些,她这一走,心里空落落的。” 房夫人虽和冯家不是一家的,但她和老夫人多年来关系匪浅。韩夫人去世后,怡园有些事是交给她来处置的,也正因此她才看不过周氏履履插手,气不公之下才离开怡园。 “嫂嫂要是知道您这么感伤,会说我的。” 菀昭抱着老夫人的膝,暗暗流下滴泪。 “好了,好了,”老夫人扶起她,“再过段时日,就是你的好日子了。”她笑着,还仿若有些不舍。 “哪又怎么样?我想陪着您。” “痴儿啊,女大不中留,早晚你会到夫家住着。没多久就会有儿女,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 菀昭倒想过着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可惜她一直被人摆布着,每走一步路,每说一句话,无一不是人精心设计好的。她只需要从命。傀儡人似的菀昭,好比一个精巧的摆设,到用的时候显摆显摆就行了。 “那样的生活挺好的,平淡、闲适,虽不比活在宫阙楼台里的神仙妃子,但能聚天伦之乐,对谁而言都是人生美事。” “你能这么想真好。但我听说,尚书夫人不是个宽宥人的人,若你做得不好了,引她不开心了,只怕日子过得艰难。” 她见过贾夫人一面,倒不类十分刻板的人。如今听祖母说,她心忧有忧虑了。 “夫人她是怎么样的人?” “倒不是个爱难为人的,只是她性子苛刻些,从前对裴舍人一直不给个好脸色,严加管教直到他中了状元。据说这些年她才缓和点,要是放几年前,不是打就是骂。” 原来裴绪过去生活的那么艰难,寄人篱下不说,更有个强势的娘时常提点他。 “不过呢,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养大的情分,其实和亲的没区别。那年裴舍人患了伤寒,贾夫人奔到怡园来照料他。那景象,令我为之动容。” 再严厉的终是性情中人,遇事会流露出真情实意,不是块冰冰凉的石头。 “夫人是位嘴硬心软的,若是侍奉周全,日后婆媳间和睦是计日而待的事。” 菀昭侍奉王氏多年,奈何她是个面冷嘴冷心冷的,因她挡了她中意的姑娘的路,所以才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时不时言语上弹压着,生怕菀昭得了一星半点的好处。殊不知她死后,王氏会再与萧氏如何相斗?只可惜她看不见那天了。 与王氏相比,贾夫人称得上是善人了,起码她心地不坏,从没听过她存心害过谁。就是严厉些吧,那些是出自一片爱子之心。 “祖母倒是不担心你侍奉不好公婆,唯恐你遇到事时性子太柔和,压不住底下的人。唉,你身边的那个叫流丹的小丫头,年纪不大,心眼挺多,并存着心思。你代管园子的时候,她替你出面行事,看着比琳琅还得意些。” 一直默默立在边的琳琅笑着说:“您多想了,若流丹丫头说话太和软了,是没法立足的。” “可惜不是个长久的,后来似乎她就不怎么做事了?” 菀昭缄默不语,因她俩并非无话不谈的主仆,自那场病后竟渐行渐远了。 “流丹还是个孩子,和姑娘齐大的。孩子心性爱玩,偶尔偷个懒什么的,老太太您就谅解下吧。”琳琅从中帮说话。 老夫人面露愠容,“这样的奴子,放在身边也顶不了用。又喜欢挑起是非,断断留不得。” 她怎么会挑拨是非?菀昭倒是惊讶不已。可惜她近来少有见她,并不晓得她身上的事。 “怕是当中有误会吧,祖母您别生气。” “流丹丫头倒没做错事,只是年轻气盛,因小事和七娘拌了句嘴,原本没什么,却不想被老夫人听到了。”琳琅说。 “这丫头,没大没小的,恨不得闹起来才高兴呢。”老夫人忿忿道。 菀昭低头说:“您别气了,是她的错,到时候我让靖娘说说她。” 流丹已被她给了靖娘,她日后如何都由靖娘定夺了。 “不说了,说了,想起从前那些眼睛里没我的奴婢就动气。”她唤琳琅,“那些爱吵闹的、不做事的,就别留着了。再有,就是嫌府里不够安生了。” 菀昭微笑道:“祖母是高瞻远瞩的,往长远了的想。我们小辈的只希望熄灭一时的火气罢了。” 琳琅爱道:“姑娘的嘴愈发甜了,就像抹了层蜜。” 灯笔 第七十五章 闲谈(下)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等你以后成了人家的媳妇,就知道我说的这些只是细枝末节的罢了。现在说与你,只怕你又会像以前那样嫌我说的话无趣了。” 菀昭笑而不语,只欣欣地看着祖母。 琳琅笑道:“您是见惯了世事的,就算说个一句半句的,也比我们强。” 她向来喜欢讨老夫人的开心,说的话都是含着欣喜的。 说笑是说笑,老夫人还是问了句:“除了她,你身边的丫鬟可还尽心啊?” 祖母骤然说丫头,那想必已是知道最近的事情了。菀昭不想让祖母听到那些不该听的话。于是菀昭匆匆瞥了琳琅,以求她的帮助。 琳琅不用看都知道姑娘心里想的东西了,忙帮她解围,“老太太您就放心吧,有湘兰在,不会出差错的。” 湘兰从前是老夫人身边的小丫头,虽是个莫等的丫头,但深为能干,做事自有番风采。老夫人将她指派给菀昭,也是相信她的才能。 “湘兰丫头啊,论爽快不如琳琅,论麻利不比流丹,论心肠不似七娘。但她却能集三者之长,着实难能可贵。”老夫人啧啧叹道。 菀昭道:“她倒是令我想起,从前服侍我的。” 她说错话了。她本想说的是画黛,只可惜她们已经分道扬镳了。 闲谈之时,不想周夫人竟携着两位姑娘来了,走进来的时候有说有笑的。但这么晚来,估摸着是要说些要紧的事。 守在外面的玳瑁毕恭毕敬地说:“太太,二位姑娘,请进。” 琳琅也凑去,“太太,您请进。老夫人正和姑娘说话。” 周夫人满面春风地向老夫人道了声万福,“老夫人万福金安。”又对菀昭笑道:“玉姑娘好。” 菀昭笑着回礼。 老夫人虽不愿见她,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亦是笑盈盈地说:“好。” “两位姑娘快给老夫人见礼。” 蕙妍、靖娘向老夫人郑重地行礼。 “蕙妍姐姐、靖娘妹妹。”菀昭笑意盎然地上去迎接。 “来,靖娘,让我看看。好像比前些日子高了点,快记得上你姐姐了。”老夫人让她坐到另边。菀昭和靖娘一左一右坐在老夫人两边。 老夫人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身上,未曾去看蕙妍。 蕙妍恬静地笑着,单单立在老夫人前面。 菀昭又站起来对她笑道:“姐姐快给老夫人见礼。” 周蕙妍拜倒在地,庄静地说:“太夫人万福。” 周夫人忙不迭地跟老夫人说:“您看看蕙妍的举止,越发出落的像大家女儿了。眼睛里温温柔柔的,走几步更是娉娉袅袅。蕙妍,走走让老夫人瞧瞧。”她笑着注视着她的步态。 她走起步来,腰肢儿那么细软,恰似婀娜的弱柳。 老夫人打量着她,点点头道:“是不错,但少了些端庄。” 琳琅素知老夫人不喜举止令人酥倒的女子,忙打圆场道:“周姑娘才几岁啊,锻炼个数年,自然而然就上来了。” 老夫人只道:“坐吧。” 蕙妍坐到离老夫人远许多的胡凳上。 人多起来,老夫人反倒敛了笑颜。“这么晚来是有事吗?” 周夫人没在意老夫人的冷淡,仍是热情地说:“我今儿是来跟太夫人说件大喜的事。” “什么事啊?” 菀昭猜要么是靖娘定了人家,要么便是蕙妍要进宫的事妥了。 “蕙妍今年也十六了,正好宫里张罗遴选的事。”周夫人笑意愈深,“尚书和我都对她寄予厚望啊。” 周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想必已经打通了把蕙妍送进宫的路子了吧。所以她耐不住性子,紧赶着来告诉老夫人。 菀昭真的反感她擅自做主,去摆布谁的人生。前世就因为她与冯坚,菀昭才进宫看到了世态炎凉。 老夫人淡淡地说:“确实是好事。” 菀昭倒不奇怪,从她得知蕙妍并未拒绝周夫人的时候,就想到她会逆来顺受,同前世一样顺利进入宫里。 “我以为她寻了不少的女先生,令她们好好教习她。”周夫人没有得意洋洋的神色,反而是平平淡淡地道出这事。 “是啊,是啊,一堆老妈子整日围着她,教得那些东西我全都听不懂。”原来靖娘也知道,周夫人早就令人暗中教她礼仪,以备进宫之需。 菀昭独独静默,只听周夫人嗔道:“你多学些,在正事上多用些心吧。” 老夫人关切地问:“那她娘现在病好了点吗?” 菀昭顿时想起苏夫人。苏夫人如今卧病在床,若是蕙妍做了良媛,那以后谁该照料苏夫人呢?只可惜她前世做太子妃后,对家里的事一无所知。更不可能知晓周蕙妍的母亲是如何如何了。 “因仁美堂的王大夫开的良方,苏夫人现好了许多。” 又是仁美堂!菀昭记得上回害罗姨娘失子的太医正是仁美堂的张平国。莫非仁美堂与周夫人之间有什么勾当,才使得那的大夫不遗余力的替周夫人办事。菀昭暗暗记下,等日后让裴绪查查,顺道替罗姨娘出了这口气。 蕙妍温婉地说:“多谢姑姑请了王大夫给阿娘看病。” 不过数日没见,她就进益了不少,一跃而成了位大家闺秀。有前世她做良媛时候的影子,但相比之下,更添了层小家碧玉的腼腆。 “既是好了些,那就更该谨慎着来。大病初愈的人身子还虚着,万一下人们伺候的不周到让病情反复就不好了。”菀昭淡淡地说。 这话不但是担忧苏夫人,更是暗地里提醒周蕙妍,仁美堂的大夫未必有那么实诚。 老夫人适才笑道:“说的没错。玉奴比从前有心了。” 忽地回了家,回了多年以前,她真该大哭一场,可她早就不会哭了。后来的一年,除了礼佛便再无它想。或许青灯古佛,才是她一生的归处。 早早断了俗世的念想,早早了却心中症结。恐怕神仙也难料,她竟又回了十四岁,回到那个寂静养心的古宅,回到还没有入东宫的那段虽然平淡却心平如水的时日。 她弥留之际,竟没个御医在侧,身边也只剩一个侍女在旁 灯笔 第七十六章 定心(上) 杨素到了东宫的时候才得知太子因病不见客,这可把他愁怀了,好说歹说才进到静安书院里边。却不料撞上了太子内坊局令魏羽,并更不凑巧的被他拦在外面。 杨素见这位内侍,须得恭恭敬敬的行礼。 “你来书院干什么?”魏羽还以为是哪个芝麻官乱窜到这了,等看到正脸时,适才堆出满脸笑。“嗳呦,是舍人您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啊?上回那鸟经您调教后,叫得好听多了。” 他是太子的新红人,所以魏羽无论如何都得和他搞好关系。加上裴绪又再三嘱咐了他要好好照顾杨素,自然待他与别人不同些了。 杨素可没空和他切磋养鸟,于是开门见山地说:“下官太子舍人杨素有事求见。” 魏羽叹气,“唉,郎君染疾,太子舍人不妨等他好了再见也不迟啊。” 说来太子的病倒是挺怪,一连数日躺在床上起不来,每日吃食比以往少了不少,珍馐美味摆到太子面前,他连尝都不尝。魏羽心疼“残羹”,等端下去后,偷偷和人分了吃。 “这,事关紧要,请您通融通融。” 杨素怕着耽误了,语速快了不少。 “不行,太子卧病,我看就别打扰他养病了。所以,舍人你还是算了吧。” 太子赵睿称病不起,嫌自己满面病容,不忍教他人看见,所以不论哪个朝臣都被拒之门外了。因这个,满朝文武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那些消息用不了三天就传到太子的耳朵里了。 数日忧惧下,病非但没好,反而愈发地重了。稍有点精神出来散心,听到别人议论他的病,当时刷地沉下脸,气得教人把散布流言的人抽了几十个耳光。拖到这时候,流言蜚语越发的猛了,更有甚者说太子命不久矣。 “但下官真的有要事要与太子面议。”杨素咬住了不放。 魏羽可不敢在这时候轻举妄动,于是劝他道:“现在时候不好,不如再等等。” 杨素急的跺脚,“但,” 说破嘴皮子,还不如他态度强硬些,“您快回去吧,我还要干活。” 他的模样就是明显的赶人。 杨素忙说出实情,“我、我是为李顺德的事来的。” 他一着急说得就结结巴巴,但还是卯足劲不让自己的缺点暴露。 “嗯?”魏羽本来已经调头走了,却迟疑了下。“李顺德?” 他听过太子说到这个李顺德,所以忙扭转了态度。 “是为了郭明达?” 魏羽压低声音,还瞄着附近的人。 “是。” “跟我来。” 杨素尾随着他到假山去。那里四周无人,不会被人看到。 魏羽的声是沙哑又刺耳,神情亦是郑重的。“太子舍人,你和程阁老查出李顺德的死因了?” 杨素笑道:“是,只是下官得向太子禀告后,才能告诉您。” “那好,”魏羽瞧了他眼,沿着羊肠小径走到庭院里。 杨素虽略有惊讶,但仍一声不吭地随他走。 魏羽停下,后面是卷帘茶棚。伴着泉水淙淙,隐约可闻从老远飘出的茶香。他没想到在书院里边,还别有洞天。 “请进。” 魏羽让杨素进去,而自己原地待命。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淡定自若地走进去。这是一条早就铺好了的荣途。 “臣太子舍人杨素拜见太子。” 赵睿专心致志地捣碎茶,还小咳嗽一声以表示自己不见外客。 杨素索性改了口,“现已查出李顺德之死并非疲劳而死,而是因为遭受酷刑被击中要害毙命。” 赵睿听后不加言语。他将茶倒入壶中,添水煮茶。 他边说边观察着他的容色,“臣请示太子,接下来该如何做?” 赵睿用扇子扇火,慢悠悠地说:“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是。” “查大理寺,以你等的身份怕是不行。” 赵睿虽声因稍虚弱些,但面色如常,更带着倦容,并不像是久病不起的人。 “是,所以程阁老命我来东宫问问。” 他沉思着,“杨侍郎不是接管了吗?凡是问他即可。”可杨逊倒不是会揽事的人,恰恰相反他特别反感临时去管事。赵睿忙改口道:“算了,你问萧博周去。” 杨素这颗定心丸是真的不好下给他。 “与其交由侍郎处置,倒不如太子自行决断的好。”他笃定地说。 赵睿淡淡地说:“我也很想管,但可惜你也看到了,我身体抱恙,能不能撑下去都是问题呢。” 显然他也被流言困扰着,所以不得不出言试探他。 “臣相信太子能做并却能做好,现在是非常时期,臣希望太子不要犹豫。” 赵睿一边将煮好的茶倒入茶盅里,一边说:“坐吧。” 他坐到他对面,午间的风涌入帘棚,吹透了他的衣裳。 赵睿仅仅穿着玄青袍衫,神采光华却恢复如初。沉静清隽的容止,更有种淡然悠远的感觉。他舒然斟茶,“请。” 杨素微微笑道:“谢谢。” 他伸手去接,手悬在半空中却听到:“这盏茶,是我赏你的。” “无功受禄,何以克当?” 他一听这话,便没有去碰它。 赵睿徐徐笑道:“念在你能在这时候还记挂着我的身体,所以格外赏赐你这茶。”并且还亲自递了茶。“请。” “臣感激不尽。” “大理寺里的人除了奉承话,还说了些什么啊?是不是有人说李顺德替死是犯了罪,所以要严刑逼问?” 赵睿挑声,令杨素出了身冷汗。 “是有人这么说。” “依我看,你们大可以按兵不动,等他们坐不住了,再一网打尽。” 赵睿吹了热气,严肃地盯着碧亮的茶汤。 “臣觉得不可。” “嗯?这话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杨素,甚至可说死死盯着不放。 杨素却笑道:“臣以为,不但要查大理寺的官员,更要严查。” “哦?” “李顺德是查郭明达案的重要证人,若他如此轻易地死在了大理寺,那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想阻挡查案。” 灯笔 第七十六章 定心(下) 赵睿吃着茶,然后淡淡说:“这件事大理寺的嫌疑大,现在众人几乎都指向大理寺。”话停了,应该在想如何处置大理寺的官员吧。“你快吃茶吧,别等茶凉了。” 杨素怕太紧张手抖,只抿了小口,尝了个味道。 “臣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他迟疑了许久,终还是看太子的意思。 赵睿只说:“你说吧。” “这件事,臣猜一种是大理寺狱丞擅自将死囚换了,一种就是大理寺上下其手。但无论哪种,都说明有能力换死囚的人是颇具权势的,可以让大理寺众多的人缄默的。” 杨素说着话的时候,觉得徐徐的风刺入脊骨,乍生寒凉。立秋刚到,还没过暑天。本该是炎热的天,却凉飕飕的。 “所以你猜真凶另有其人?并非是他们所想的那个郭太后的族人郭宝义。” 赵睿思虑着里面的事,兴许他忘了点事。 “臣以为纵然他有心,但他周遭的朋友并没有大理寺的官员。所以他是有心也无力啊。” 老太后已崩三年了,几年过去了,太后的余威早就没了。郭宝义就算再怎么受皇帝信赖,他也仍只是个骁骑尉,顶多算宠臣而不是权臣。 赵睿淡淡扫着茶具,“郭宝义殴打监察御史,郭宝义送黄金给裴绪,郭宝义出钱找人当替罪羊。这三件事连在一起,说明什么?” 殴打钟处勤,是宠臣的恃宠而骄;送一百两黄金,是贿赂朝廷官员;找人替死,那就是徇私舞弊。 杨素沉默不语。 “说明这是结党。” 即使他说的声和往常一样,杨素也知道他早大动肝火了。背着他搞这么大的事,还巴不得把太子也拖下水,赵睿估计暗地里气得快背过气了。 “太子!” 这是裴绪的声音。杨素猛地回头,真是他啊。 “裴舍人,无谕不得觐见。”魏羽冲上前拦住他,“哎呀,您怎么私自到这来了?” 裴绪推开魏羽,“出大事了。” “嗳,您不是和我过不去吗?” 他如此匆忙,肯定是遇到大事了。赵睿忙说:“魏羽,你退下吧。” 裴绪不等他说完,就窜进茶棚里了。“突厥、突厥起兵了。” “真是雪上加霜啊。” 他钻空子出来的,一路跑来渴得要死,于是拿起茶盅咕嘟咕嘟的灌。 “兵部一接到文书,马上传到政事堂了。” “看来,我是不得不去管了。”赵睿苦笑道。 裴绪接着吃茶,还不禁冷嘲热讽道:“想必您的病是已好大半了。” “要商议军国大事了,裴卿你来的很及时啊。” 他擦着头上的汗,“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连火都不熄灭?” 太子和杨素相视一笑。杨素把火灭了,问:“待会要见使者,您该怎么应付呢?” “我是储君,自然是用储君的方式了。” 赵睿嘴角浅浅地翘了翘。 裴绪淡淡地笑道:“那臣也该想办法写檄文了。” 杨素拱手,“突厥使者怕是不好对付,请殿下小心应对。” “弘徽不光是单为战事而起的吧。” 裴绪匆匆忙忙赶来,却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个战事,那么他应该对战事有把握吧,没把握的估计另有事情。 “是,也不是。” 裴绪微笑道:“大齐在边拥有近三万精兵,对付突厥铁骑足矣。不过,此次开战与以往不同。” “不同?” 突厥想要入主中原的心一刻也没改变,赵睿倒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区别。 “大齐开国便遭遇饥荒,边境粮草不足,若是这时候强行开战,肯定会大伤元气,令已平定的那些反贼死灰复燃。” 杨素诧异,若这么说,那岂不是要议和了。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赵睿深吸气,“政事堂的宰辅如何说?” “战事,要么主战,要么主和。两方争执,各执一词。不过,臣听说圣上已选择加以安抚。” 边境薄弱,需要经年的休养生息才能恢复实力。 周末时,天下一瞬间冒出了无数的诸侯。赵延光平叛就耗费了无数的心力,年年讨伐,年年征战,这才有了泰乾三年的安定。此时对突厥用兵,那真的是让数年的心血功亏一篑。 “抚慰突厥是在所难免的事。” 赵睿一会儿要见的突厥使者,怕是会倨傲的跟他谈上许久吧。 “您无需太过担忧。突厥内部莫度可汗和沙勒可汗两人对峙,相互制衡。他们不团结,互相倾轧,成不了气候的。”裴绪微微一笑。 想想也是,能征善战未必是好事,还得精于谋算。赵睿笑道:“裴卿说的是。羁縻不绝,怀柔其民。” 眼下内患险于外忧,等一切肃清了才能着手处理外患。 “臣还发现件事。臣发现,郭明达暗自以置房舍为借口向冯湛借了数万钱。”裴绪淡淡地说。 “唉,整个长安能爽快的拿出这么多钱的,大概只有这个大公子冯湛了吧。郭明达想得倒是准,瞧准了会借才开口的吧。” 这恰恰说明了两个人是熟人,关系一定非常好,不然以冯湛那连自己妹妹的钱都克扣的吝啬鬼脾气,要从铁公鸡身上拔毛的那就是妄想了。 太子淡淡地说:“不是要紧的事。” “不,问题是,那笔钱是给李顺德的家人了吗?还是被郭明达给了别的什么人,或是他自己藏起来了。那几万钱得用大箱子装呢。不可能凭空消失了。” 这是个责问户部的好机会。 “都知道那郭明达是不差钱的主,可他竟破天荒向户部尚书的公子借了几万,显然是要干大事啊。买房、置地、动土、修祖茔,偏偏这些费钱的地方,郭明达一个都没做。那么这些钱流到哪了?” “流到哪去?依我看,更多是流进了大理寺。” 杨素还是觉得这件事蹊跷,要先从问题最大的大理寺查起。 赵睿淡淡地说:“不如就请御史台出力,查两边的事。” 内侍匆匆进茶棚,“殿下、殿下,中书令谢衷求见。请您移步到通正殿吧。” 灯笔 第七十七章 酌酒 出了宫门,裴绪和杨素都舒畅了。 裴绪忍不住打趣他,“哎呀,这颗定心丸,药效有些猛啊。” “哪里有功效了?我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复述了一遍你说的罢了。”杨素有些话没说出口,有些话憋着不敢说,搞得自己后背汗涔涔。 “我来的时候,看到太子那副模样。似乎刚想发作,但被我搅合了,所以才没当着你面生气吧。”裴绪噗嗤笑道。 杨素抹掉自己脖子上的汗。“唉,裴兄啊,您怎么连太子都敢笑话啊。再说了他生气是正常的,您就别那他寻开心了。”手上黏糊糊的,他觉得烦躁。 “我是觉得他该高兴一阵了。” “你这什么意思?” 杨素惊诧不已,他说的话真是古怪。 “以我们太子的英明睿智,要对付伺机而动的小人,那是手到擒来。你就放心吧。”裴绪又笑道:“嗳,杨兄,等你飞黄腾达了,记得苟富贵,无相忘啊。” 他裴绪什么时候对杨素称兄了? 杨素一个趔趄,“折煞了,裴兄您就别说了。再说,就要羞死天下富贵人了。” 还说富贵呢?杨素住的地方家徒四壁、环堵萧然,和富贵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我的意思是呢,你办好这事,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都不记得裴绪是第几次说这话了。杨素哭笑不得地对着他,并十分无奈地说:“呵呵,我距离富贵还差老远呢,您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你给他开了剂药性温和不伤人的良药,让他有心思回到朝堂上。我呢,及时赶过去下了点猛药,逼着他的病快好。两者刚好治了病根。”裴绪眯眼笑道。 杨素霎时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剂药,但说再多,要医治心病还得是太子自疗自愈。若不是太子装病,他还真没法去医治了。 “看来裴兄才是真正的定心丸。” “非也,我只是早去了一会儿罢了。你说的话,比我说十句还管用。” 杨素可不想听他那千篇一律的恭维话,“嗳,话说你这时候不该议事吗?” “没等议事呢,他们就被召进宫了。所以我就忙里偷闲了。反正一会儿也没事了,不如我们去下马陵喝酒吧。” 下马陵那里云集酒肆,更有不少美貌如花的胡姬。杨素汗颜,他这就是想去看那些善歌舞的胡人吧。 “还是算了吧,酒可以喝,但你,” 杨素说不出口,万一日后他俩流连酒乡的事传开了,就丢大脸了。况且裴绪又不是个省事的,他还是躲了他为上啊。 裴绪也觉得不妥,改口问:“那我们去赵江雪那儿?” “赵江雪是?” “是个优伶,且是老早就受圣人恩宠的名伶。” 这名字有点耳熟,“是不是从前在洛阳那个?箜篌弹得炉火纯青,还作得一手好诗?” “是啊,他刚巧在长安呢。” 裴绪倏地叹道:“嗐,那个赵江雪啊。” 他只记得,赵江雪知道不少他的糗事。唉,都怪那时候他年轻放纵,结果竟教他占便宜去了。 “赵江雪他为人不好?” 裴绪顿时索然无味,“唉,也和萧韶一个德行,凡是给钱则灵,舍了钱,他什么事都能帮你做,但不给钱,就是跪折了腿,乃至跪死了,他都未必能移心。” 杨素即使不知道赵江雪的品格,也知道那萧韶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他、裴绪、萧韶三人只要一喝酒,萧韶势必从裴绪那里捞钱。今儿要消灾的香烛钱,明儿要祈福的海灯钱。来来往往,光杨素知道就有八九件银器、六七件鎏金的、一件金的。私底下萧韶勒索的肯定更多了。 他最后忍不住说:“在他俩身上折了不少钱,就当是辟邪吧。” “但他们要的钱,那也太多了吧。你的俸禄都搭进去了吧。”杨素嘘叹道。 裴绪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抵不住几个掉钱眼儿的骗他的钱。 “我倒是” 香气凛冽,极为文雅,是雅士之照。” “最后这个‘迦南’,别具一格,是上品中的上品。并且幽雅宁静,非同寻常,不可与其余同列。我认为当列为第一。” “算你识货,可这根本的东西你还没品出来。” “我还没说完,你这是变着法把我心底事刨出来啊。‘迦南’的原料是圣人特赐给上真公主的奇楠香,而上真公主的身边碰巧有位制香的高手,这位高手,就是前日一直与我有书信之交的谭若昀。赵江雪,你是何居心啊?” “没良心的畜生,是人家谭姑娘把你请来的。”赵江雪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屏风隐约透着个身影,裴绪霎时明白了什么。 “你呀,该想想怎么见她吧。” 心里已经倾慕许久,不免躁动不安,情之所钟者,必得倾心对待。他大步走进去,里面的香扑到他脸上。便知里面的人是她了。 这次自然不能学上次那样无礼强求寻欢,更不能蠢顿直言邂逅一场是今生的造化什么的浅薄小儿的话。心里预备个折中的法子,希望能一劳永逸,博得美人芳心,结个好情缘。 泰乾元年三月初三上巳节,春光明媚,百花竟放,可这天怡园的女子都着素服。花园没人踏春,大好的春景被苍白掩去了。 是日,已离怡园多年的裴绪,又步入了他留恋之地。 阔别稍久,眷与时长。他少年受晋国公恩德安居怡园。修竹檀栾,花影香径。教人魂牵梦萦的地方。 他正是在花园遇到菀昭的。之前也见过几回,不过都是老远一瞥。望见小小的身影,转瞬而逝。先前惟有在见韩公抱她的时候能瞅两眼,但只半刻就让婆子抱下去了。那时韩瑄垂垂老矣,抱了会儿就抱不动了。只能叹惋他年老体弱。 不光是年老体弱,其实他更想诉说的是命。 到死也没失去荣光,可惜最后还是个苦命人。 故地重游,却是来吊丧。 响彻怡园 众人的哀嚎,哭得都是他们自己。 主人去世之日,便是怡园易主之时。 灯笔 第七十八章 棠秋(上) 香炉生暖烟,里面的人却不如烟暖,反倒更比烟生疏些。 “我看安夫人可靠,日后就协同王大夫诊疗吧。” 老夫人对安夫人的医术还是信的,所以才派她去协助。菀昭觉得此法甚是可靠。 周夫人说:“只是两人男女有别,还得交错着来吧。” “是啊。” 她的话,老夫人只点了点头附和声,显然不想和她说太多的事。 周夫人笑道:“蕙妍为人腼腆,还需要老太太亲自调教才是啊。只希望您别嫌她拙。” “既是要进宫参选的姑娘,那我也会悉心教导她。” 蕙妍见礼道:“多谢太夫人,蕙妍感激之至。” 琳琅、玳瑁等奉了晚间茶和一些果脯。 周夫人呷了口茶,“玉奴,” 菀昭忙回神,“是,伯母。” “不知道傅姑娘在怡园待的怎么样?可习惯吗?” 周夫人竟提起了傅庭兰,令她颇为意外。 “傅姑娘整日钻研道法,过得应该舒坦。这些日子比以前更脱俗了。”她只敷衍她,并不说真了。 她宽厚地笑道:“那就好,她要的东西教婢子细心备了就是。” 老夫人吃了果脯,“看着还好,味却比正常的酸了。” 琳琅解释道:“这果子是家人从南边运来的,味道不好也是有可能的。” 菀昭吃着觉得酸甜适中,却不合胃口。 老夫人嫌恶地放下,“不仅果子酸,又多渍了蜂蜜。做的不好。” 琳琅忙说:“我撤了再换盘?” “别了,再吃老身的胃就受不了了。” 靖娘说:“要不,您吃口茶吧。” 周夫人笑道:“蕙妍,先扶老太太去休息吧。” 菀昭也想跟去,却碍于周夫人,不能进去。她只走到隔帘的地方,往里面瞧着。蕙妍温顺地将老太太扶进卧室,伺候老夫人到榻上躺着。 “您先休憩吧。” 老夫人闭目养神,不说一句话。 靖娘见不必再被束着,丢了句话就溜了。周夫人也没法拴她,就好心放走了。 周夫人招手,笑道:“玉姑娘,和你说件事。” “您请说。” “方大媳妇前日和我说,她因家里儿女众多脱不开身,想和我告老了。怡园里缺了个管家,我看不如教赖都媳妇代她段时日。” 虽然琳琅实质上的管家,但名头还是属于方大媳妇的。方大媳妇突然请辞,管家这个位子就空了出来。周夫人让赖都媳妇代替她,就是算准了要钻这个空子,而且是牢牢抓住不放。那样的话,即便是日后方大媳妇回来了,她也没法再替代她了。 菀昭忧愁地想着对策,“赖都媳妇未管过怡园的事,倒不如琳琅去管的好。” “琳琅年纪小,还得找个压得住场面的来。” 周夫人想要用资历深的赖都媳妇掌控园子,那么菀昭也得找个相应的人才好。 “与其选赖都媳妇,不如让夏婆婆任这个管家吧。” 夏七娘是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论资历,怕是除了只闻其名的秦洲外,便没人能及得上了。 周夫人怕是早想到这个了,只讪讪笑道:“七娘甚好,等我教人把令牌给她送去。” 她忽地提到赖都媳妇,应该早有此意吧。只是现在还不是她越俎代庖的时候。 “我代夏婆婆,谢过伯母。” “以后望夏七娘能理好园子。” 周夫人又和她说了细碎的话,入夜了,才带着蕙妍走了。 菀昭进去见祖母,却见老夫人静坐在榻上 “祖母,您是怎么了?” “老毛病犯了,把药丸给我颗。”老夫人忍着疼勉强地说。 菀昭开了匣子,见还剩两三颗了,自言自语道:“药快没了,该让人配新的了。” “这些小事大可让下人去做。” 老夫人吃药后,脸色渐渐缓和了。“看你的样子,有事瞒着?” “祖母,伯母提到了仁美堂,还说那儿的大夫好。” 其实菀昭不太敢对老夫人表露实情,怕她听后气坏了身子。 “仁美堂的大夫?” “前些日子,我拜望罗姨娘。她说仁美堂太医给她开的药是伤身的。” 菀昭委婉的向老夫人透露罗姨娘小月的事。 老夫人扼腕叹息道:“冤孽啊,唉,堂堂的越国府,出了这种事。” “您别生气。” “不,得给罗氏个交代。不能让孩子白白掉了。找人押那太医进官衙审问。” 老夫人素恨这种明争暗斗,尤其是遇到拿子孙开玩笑的事,更是眼睛里面揉不进沙子,容不得一点错。 菀昭说:“听罗姨娘说,那个叫张平国的太医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老夫人怒不可遏,“这倒好办,把张平国带进来的家奴每人各打八十杖,说出实情就饶他们一命。” “每人八十杖?十杖下去人就不行了,八十杖怕他们死了。” 老夫人更气道:“这些没心肝的奴婢,仗着主母的脸面就可以横行,这八十杖是赏他们不好好侍奉主子。” 她生怕祖母又气病,抚着老夫人的背为她顺气。 菀昭忙说:“您别生气,是孙女不好,说出些浑话。” “也不必瞒着我,只捡好听的说。做出了这么荒唐又可恶的事,真是可恨。” 老夫人是想起了母亲,才这么激动的吧。菀昭不禁显露戚颜,但很快便隐去了。她指着新搬来的秋海棠,“您不如看看秋海棠,比容颜还美。” 红花宛若翩翩欲飞的蝴蝶,仿佛罗姨娘的模样。 老夫人又问道:“罗氏怎么样了?身子可好了吗?” “听说伯父回来后没见过她几次,就连那些姨娘们也没去。我看了她几回,因为没了孩子,所以人憔悴了许多。我特地请大夫看看她,好不容易好转了。现在又闹不快了,大夫给她开的药,喝几口就倒了。”菀昭幽幽叹道。 老夫人感喟道:“唉,都是苦命人啊。没了孩子确实可怜啊,年纪轻轻的就要受这种罪。不过也不能让她每天以泪洗面,万一哭伤了身子那真是雪上加霜啊,得叮嘱周夫人教下人谨慎伺候她。” “我已经让人打点了。” 灯笔 第七十八章 棠秋(下) 老夫人说:“你看这秋海棠,和春天开的海棠花还不同。开得花倒有几分柔媚意蕴。” 仿若薄绡纱的花萼天生有红晕,和人的娇羞别无二致。 菀昭点头道:“是啊。” “和周姑娘倒是相配,都是媚妍可人的。” 先前菀昭觉得她向春天开的红海棠,今儿祖母说的也很合她的气质。 老夫人说:“这样的女子进到怡园,殊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啊。” “您说的,” “听说她父亲才刚去了,她的姑姑就等不急想让她入宫侍奉贵人,甚至都不顾她还该守孝。到如今,入宫的事准了,我们都得替她瞒着了。” 原来周蕙妍的父亲死于她来怡园的时候,难怪她的衣裳都是素色的,从不穿鲜亮的衣裳。 “那蕙妍姐姐的事被发现了,肯定会被扣上不肖的丑名。” 老夫人淡淡地说:“是她自己选的,我们只能帮她隐瞒。” “您不喜欢她?” “怀着目的进怡园,都是别有所图的。” 老夫人一句话道尽了人事。 她还记得泰乾五年深秋,那个清冷的夜晚。 周蕙妍初入宫就颇为惊艳,虽只得了个良媛,但太子待她好比菀昭这个太子妃。 那时候太子因巡视外出了,托菀昭照顾他的心上人。 菀昭觉得索然无味,就去她的住处拜访。 那时候她见到好几盆花,“想不到这里竟还有秋海棠,比菊花还坚韧,能在冷风中盛开。” 菀昭住的地方则入了深秋就不见有掌园送时新的花了,不过那时候她心宽,不会为这点小事在意。 “是啊,这些花都是奉仪嘱咐掌园送的。” 当时蕙妍无心提到了这个奉仪,现在想想真是她太大意了,那人恐就是萧氏吧。 菀昭笑道:“这花很衬你的美貌。” 蕙妍低头道:“太子妃谬赞了。” “以前我们在一个园子住,现在又是姐妹了,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太子妃不觉得这花带着点伤感的味道吗?” 明明是其乐融融的氛围,教她一说,忽地冷了下来。 “你这是?” 菀昭那时还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所以只是诧异地看着她。 “不,您不觉得,看到它们很感伤吗?从落种起,到开花,全是在瓷盆里。再美也只是受人观赏的东西,喜欢了一时后,不管盛放还是败落,都是被抛弃的理。” 她说的那么对,菀昭那时听后难受了许久。 “是啊,花就像我们。”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羡慕你的家世、品行,抑或是羡慕你能在东宫占有一席之地。”蕙妍轻轻笑道。 “你怎么这么说?” 她说出了特别的话:“也许因为你是牡丹,我是秋海棠。” “你说笑了。” “你不恨我吗?” 菀昭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走了。 忽地被她叫住,“但我恨,我很恨。恨自己只是个被摆布的棋子。” 她的声音在她记忆中徘徊又徘徊,久久不能忘记。 “玉奴,突然走神了。” 老夫人的话传来,惊醒了沉思的菀昭。 “啊!” “从年初你就愈发的阴郁,是出了事吗?”老夫人抚着她的额头。 “没、没有。” “看你惊慌的样子,就像是受惊的猫。” 菀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只是有点。”她灵机一动,“我只是担忧以后的日子。” 老夫人忽地笑了,“是想婚后生活了吧。” “有些担心以后该怎么做。” “其实未必要全心全意侍奉。”老夫人又笑道:“有些事大可让下人做,你就不需要做了。日后做主母的人,该保有矜贵。” 菀昭笑道:“那我该做什么?” 其实她以前把夫君照顾的算是无微不至吧,但到底还是他若有若无的正妻。 “管家的事,有时也该学学你伯母。” 老夫人居然赞了周夫人的所作所为,使得菀昭大为惊讶。 “这?” “恩威并施,宽严并济这才是管家之道。像你性子太柔,之前管家的时候就算惩罚了也不过是说嘴,这哪能行啊,和小孩子玩似的。”老夫人笑了下。 菀昭欣喜笑道:“原来这才是祖母要教我的。” “其实这倒是没什么,年岁久了自己就悟出来了。” 一如祖母所说的,当菀昭见那两个宫女整日有事没事就说她的闲话。让画黛骂了几句,顿时消停了不少。但等她失势的时候,没了压制又会猖狂了。可见这人啊,就得是约束着。 “祖母说的对,就像金奶妈。起初她是母亲甄选的奶娘,为人老成厚道,不敢造次,结果呢,因为她的身份,逐渐地胡作非为了。” 菀昭曾经视金十娘如生母,但她却丝毫都没在意,甚至还借此犯了事。十娘温暖的怀抱,如今和前世的浮沉一同湮灭了。 老夫人淡淡地说:“你还记得她啊?” “是啊,我忘不了她。” 祖母却在这时叹了句:“这情谊是最不可靠的了,这东西可能就是你情我愿吧。” 这话似乎在告诫菀昭,情谊不是勉强的。 老夫人此刻笑道:“你怎么不问问裴舍人?” “问问他?” 似乎裴绪和老夫人也是旧相识,他总能轻松地见到老夫人。 “之前祖母还觉得他不可靠,觉得他是官场中人始终凉薄。但后来想想,以后你要么嫁到官宦人家,要么进宫做妃嫔。无论哪种,都是如此。” 太子赵睿不光此生挚爱萧良娣,登基后,更为她铺了一条皇后的路。萧氏的一切都不亚于她这个皇后,所有人都等着她一步凤华,执掌坤极。 她做皇后未满两年就因表弟韩彰谋反之事而自请长居洛阳。静安洛阳后,直到她因病离世,她和他只见过一面。 那天,她向他哭诉一切,哪怕深得文帝钟爱的皇后韩氏也不敢如此做吧。然而皇帝怎可能去怜悯个不爱的女人,浪费自己的感情。更何况只做了几年有名无实的夫妻,他们甚至没有相处的情分。 人心凉薄至此,让她也看透了世间的悲欢离合。 恐怕神仙也难料,她竟又回了十四岁,回到那个寂静养心的古宅,回到还没 灯笔 第七十九章 姨娘(上) 菀昭大概也猜得到他那种人会说什么样的话,要么是油腻肉麻的,要么就是让人酥倒了那种,想想身上就发颤。 她忙岔开了话题,并脸上强笑着,“祖母,我听说蕙妍姐姐好像已经定了人家了,但听姐姐说那只是谣言。不过,我最近倒是听不少人提到了她的亲事,据说那家还是个五品之家。” 菀昭始终不信年过十五家里还没有为她择定夫婿,即使周家的状况大不如前,那也不会在儿女婚姻大事上荒唐起来。 “这事我倒听周氏说过,那是周蕙妍的父亲还没死,家里境况尚好,和京里的钱家指腹为婚,于是攀附上了副都尉家。但没想到钱家很快就败落了,孙辈徒顶着个五品孙的虚名,借祖宗的官身领着点皇粮。” 菀昭轻叹了声,她不用猜也知道后面周家待钱家的方式了。 “可是呢,周家看钱家败落,于是就想退婚了。无论怎么说合,钱家都不退这桩婚事。不提还好,一提退人家就说周家是仗着女儿嫁进越国府,看不起他们五品家。” 菀昭在心里冷笑。周家也不过是跟人连了宗,赖着人家的权势做个穷官,后来攀附上冯府的权势才有今日。 就算周蕙妍嫁进钱家,那对周家来说也不算亏。况且钱家无失德之举,又还是有名的望族。周家退婚纯粹是看人家官位不高,对自己没帮助,所以急于摆脱。 老夫人平淡地说:“唉,摊上这样的媳妇,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不知道那五品孙是谁?再怎么样,我们冯家都亏欠他了。” 因为有个郡公夫人的名号,周夫人愈发的胆大了,敢擅自做主退婚。还不惜把自己的侄女当成棋子,送到宫里以求更大的权势。 “五品孙钱文成,听说是比你大哥要长进十倍的人物,真是可惜了。”老夫人叹了声道。 琳琅端盆进来,“不早了,老夫人该休息了。” 现在亥时二刻了,菀昭今天和祖母聊了许久还没尽兴,直到琳琅催了又催才准备走。待祖母睡着了,菀昭就和琳琅等人悄悄退下。 第二天清早是旬休日,菀昭不必去上学。闲着无事,进府里去见了周夫人,她和周夫人说的那些全是没意思的话。她坐了片刻就待不住了,寻了借口就去看看罗姨娘。她总算有些精神了,面靥不是苍白色了。 一见她,罗姨娘就想起身问好。 菀昭满面春风,“姨娘不必起来了,躺着歇息吧。” “月末姑娘不进宫觐见皇后?怎么来我这里了?” 罗姨娘不懂朝谒的规矩,所以才会这么说。 菀昭微微笑道:“官家的女儿非诏不得入内,之前我能进宫,也是承蒙皇后的一片恩德。” 罗姨娘稍安心,“我生怕耽误了姑娘的事,如此我便放心了。” 菀昭悄悄跟她说:“姨娘,昨天我已和祖母说了这事,她说会帮您找到庸医张平国,给您个公道的。所以,这段时间请您安心养病,就别多心了。” “那真是多谢姑娘了。” 见她欲起身,菀昭忙扶她躺下,“好好的,先养好身子再谢我吧。” “我们本没差几岁,凑在一起不像两辈的人,倒像是姐妹了。” 罗姨娘左不过十六七,论年龄都够做冯坚的女儿了,却把大好的年华浪费在个不体谅妻妾的男人身上。说到底,也是命里福薄啊。 “只能在私下称姐妹,不管怎么说您都是我的姨娘啊。” 罗姨娘眼角湿润了,“你拜了周夫人就来见我,不知会令其他三位姨娘如何作想。” 她说的还真对,那三位姨娘除非主动进怡园,否则菀昭连见都不见。论次序,罗姨娘是四位姨娘最末的,菀昭却只见她,这倒是教人以为她礼数不周了。 “多谢姨娘提醒。” 罗姨娘又说:“祥云,给姑娘包点杏仁酥酪。这是祥云新做的,她手艺不好,请姑娘别嫌弃,当是一点心意就收下吧。” 菀昭爱吃这个,很乐意地叫丫头收下了。 “多谢姨娘了,叨扰了。” 菀昭忙去见那三位姨娘。按年龄,孟姨娘最长,林姨娘次之,郑姨娘最小。她要按次序一一拜见了。 她对孟姨娘的印象全在和顺二字上,倒对她并无深刻印象。 到了孟姨娘的住处,相较于罗姨娘的更为清简。房舍不大,但佛龛却不小。菀昭这时候才知道孟姨娘是一心向佛,百事不问,见她只是和气地说上一两句。 孟姨娘似乎像见到了不请自来的人,“姑娘来了。” “孟姨娘好。” 她显出吃惊,“姑娘怎么突然来我这了?” 菀昭过去从不踏足姨娘的住处,今生能和姨娘们见面只是机缘凑巧罢了。后来又因要保住怡园,才要和姨娘们交好。 “因近日来府里拜见伯母,所以顺道来看看姨娘。”菀昭简简单单地解释道。 孟姨娘和气地说:“姑娘先坐吧。朝云,给姑娘端碗茶,再拿点瓜子。” 菀昭微微笑道:“谢谢姨娘的美意。” “有件事还要请姑娘到太夫人面前美言几句。” 孟姨娘突然要托她做事,菀昭便问:“请问是什么事?” “这个啊,说来有些难为情。”孟姨娘面露难色,“我的女儿,也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可惜被别家耽搁了多年,到前月的时候突然被退婚了。怪我无能,竟找不到合适的夫婿了。” 一个周蕙妍退婚就罢了,冯坚的女儿又遭到了退婚。 她说起冯坚其他的孩子,菀昭倒是想起来了,冯坚有一子三女。其中一子一女是正室所出,另两女都是年长的孟姨娘所生。 “竟有这样的事!” 如果是别家的女儿就算了,为何冯家的女儿会遭到这样的冷遇。 “这恐怕跟最近冯家不济有关系吧,我看夫人似乎也抱怨起那些势力的人家了。看来不光是我,全家都不济啊。” 这给菀昭提了个醒,冯府大不如前大概是真了。 “我怕是难开口,做小辈的介入婚姻大事是不合礼仪的。” 灯笔 第七十九章 姨娘(下) 孟姨娘倒是不死心,仍不依不饶地说:“姑娘不知道,我那大姑娘命苦啊,好不容易找个人家,没成想还被退婚了,这传出去名声多不好啊。若没有老太太做主,她哪能嫁出去啊。” 再不济也是越国府的女儿吧,身上还是有冯家的骄傲。菀昭淡淡地说:“婚姻大事是长辈做主的,菀昭不便谈论。” “姑娘就和太夫人说一句,就一句。我便感恩戴德了。” 菀昭却不能从命,这种事她帮了,肯定闹得鸡飞蛋打的。再者,孟姨娘的闺女又是个暴脾气,也亏得不是嫡出的,否则还不知道怎么闹呢。她们母女一个佛前木鱼,一个烈火爆炭,菀昭可不想去惹身臊。 但也不能驳了她的面子,于是圆润地说:“这,我尽力而为。” 孟姨娘心满意足了,“那真谢过了。” 既谈及了她,那菀昭也要向她问好了,“敢问姨娘,我那姐姐在家吗?” “她正在家呢,只是因被退婚了整日心情烦闷,所以不爱见人。姑娘有什么话,就由我代传吧。” 菀昭凝笑道:“那请姨娘跟姐姐说我来过了,望姐姐保重身体。” “姑娘这是要走了?茶还没喝上一口。”孟姨娘说。 她解释道:“姨娘的茶本来不应错过的,只是急于见另几位姨娘,请姨娘谅解。” 冯府比怡园小上许多,要找个地方自然轻松许多。林姨娘就住孟姨娘的对面,却住的阔气些。连菀昭都没想到竟能在她的下处看到青瓷莲花炉,那么珍贵的东西,她在宫里也没见到几个。菀昭来她这带着些许焦虑,毕竟几次事都出在这个林姨娘身上,不能不让人怀疑她。 就这样菀昭还是献笑妍,婉言道:“林姨娘万福。” 林姨娘见是她,先吃了一惊,再温和地说:“看坐吧。” “有段日子没向姨娘请安了,所以今日特来看看姨娘。希望姨娘别嫌我扰了您的清净。” 林姨娘面上一团和气,时常唠叨自己女儿不会过日子,还常规劝靖娘。但内里不知道她安了什么心,先弄出了巫蛊,又想加害罗姨娘。虽说她谨小慎微,不敢行大恶,但里面不能不说是展现了她的歪心思。 “姑娘说哪里的话?你来我恭候还不迟呢,怎么会烦呢?”她淡淡地说。 菀昭见她态度冷漠,便把话说得和软些了。“不知姨娘近来身体如何?听太太说,姨娘有秋咳的毛病,不妨令使女熬些养身子的百合粥吧。百合粥香甜可口,不像那些苦药吃起来嘴里发涩。” 林姨娘稍稍宽心了,“姑娘有心,谁都记挂着。以后嫁做人妇,应该也会是贤妻良母吧。” 她好像不大会说场面话,嘴比其他的姨娘苯,但看她神色,倒像是个十足的精明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没看出来,只觉得是个懂明哲保身的妾,现在愈发觉得她心思深沉了。 菀昭说:“关心姨娘是应该的。” “姑娘别见怪,我不大会说话,总是不经意地冒出许多粗话。不像姑娘是读过书习过字,谙圣人之道的。” 林姨娘的话糙,但却恭维的在地方。 菀昭笑着说:“姨娘过誉了,我实不敢当。”她又说:“三妹妹的病应好了许多吧。” “请了大夫后,有了起色,但没大好。现在找了好几位医婆子没日没夜的守着她,我这做妈的只盼望她能好起来。” 菀昭记得前世她这妹妹在嫁人后不久就因病去了,可惜那时她早不记得她的长相了。 “今来这,我想见见三妹妹。” 林姨娘带她到内室,“你玉姐姐来了。” 常宁/钟曦贤:原名钟希天、钟希贤(圣希天)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钟常宁悲催的因为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于是放下读书考取功名的念头,决定净身进宫。 江南人,祖籍山西,和内相秉笔太监常公公常颖光是老乡。 精于琵琶、琴笛等,音乐方面是个全才,还会戏曲。 善书法,绘画,能双手同书。 后来刻苦钻研金石,和外国人结交。 内书堂读书——司礼监写字太监——管文书房(遇到女主,人生失意)——秉笔太监——掌印太监——告老还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于是自尽身亡) ·好风雅,不做作,虽然会摆谱,但总体上为人谦和。识大体,懂权变。 ·半路遇见了内相,司礼监秉笔太监,常颖光。一眼就相中了。干爹干儿子。 ·很有魅力,脾气好,性情温和,善良乐于助人。 ·贪财,但不拿脏钱,会做生意,谋取大量财富。和山西老乡做生意! ·狡诈,善于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 ·识大体,政治上很懂,支持孙兆和的改革(参见张居正) ·好色,娶了两房姨太太。但宁娶歌姬,不娶宫女。(看到那些太监宫女对食的下场) ·对敌人下手狠毒。对朋友很好。遭遇背叛后仍能淡然处之。 ·喜欢小孩子,把小皇帝带大的奶爸 ·对身为妃嫔的女主有着朦胧的感情,甚至有了冲动。但一直压在心里面。 ·吐槽宫里“四大不靠谱”,即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女主角 徐砚媖:徐秀才之女,容貌绝美,玉容纤丽,性格柔媚。不爱皇帝,深爱常宁。即使知道常宁是太监,也爱得死去活来。 初为选侍——淑女——丽嫔(与皇帝离心)——淑妃——贵妃——太后 【选侍】 ·选秀入宫,并凭借姿色脱颖而出的的选侍,天真纯情,向往真爱。 ·入宫后积极上进,努力学习各种技艺,学习歌舞,却没能让皇帝引起注意。(被人半道拦截了)和宁妃住在一宫,受到了宁妃的冷酷对待。 ·冬天给皇帝的小狗狗做虎套头。(无果,并被嫌弃虎套头做的不好看) ·受到常宁影响,钻研厨艺,效果不佳,但常宁说味道不差。(引起皇帝的好感) ·不喜欢公事公办,冷面如霜的太监,倒很喜欢和他一起吐槽光禄寺做菜难吃。喜欢吃常宁做的饭菜。 ·两宫皇太后并尊 灯笔 彩蛋章 大航海 ——欢迎回来—— 裴绪躺在船舱里,看到稀饭发来的短信:“写到第七十九章的稀饭,开始公布写彩蛋了。说起来挺荒唐的,稀饭要写的东西,本来是个小传的,现在变成了骗几个人旅行。无所谓了,反正搞几个土豪也挺轻松的。” 最后补一句:“PS:看完记得销毁。” “他的老毛病还是没改啊。” “那是当然了,爱搞神秘主义、形式主义,还喜欢耍专制。尤其是经常拿我们这些十八线小明星来开涮。。”裴绪大吐苦水。 关源却说:“你不觉得,我们这么在海上漂着,很没意思吗?” “已经没意思到无限极了。” 漫无目的地在海上漂泊,就像没有归宿的幽魂一样,徘徊着却不知道该去的方向。 “老兄,你会开船吗?这个地图我怎么看不懂啊。” 他把地图正着看,倒着看都一样看不明白。 “拿来吧,小裴。” “咦,你会开船?” 关源抽着烟,“是啊,我在美国西部的时候做过船头儿。” “啊,看样子,你还是个全才。” “全才是没那个机会了,不过开船我还是很在行的,毕竟曾经也把它当做本职工作。” 小木帆船除了有个小型船舱外,便没地方可休息了。 关源问:“嗳,你这是要睡觉吗?” “不然呢?” “叫你拉帆锁,我有预感很快会有暴雨。” 裴绪诧异,“我的天啊,现在晴空万里,万里无云的,怎么会有大雨?” “我的腿骨比天气预报准。” “......” 海上的时间不是条河,而是飞逝的流星。 傍晚没有夕阳,而是墨黑的云。 “不幸被言中了。” 关源没理他,“想想怎么赢过暴风雨吧。” 遇到坏天气被孤独的困在一艘无力的帆船上。大浪湍急扑过来,小船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吞噬。无情的风雨又多给他们重考验。 “我们要顺着浪而行。Hard a Port.(左满舵)落帆。” 裴绪快被暴风吹飞了,“你说什么?” 关源大喊一声,“落帆,否则桅杆会折断的。我们要顺着海浪而行了。” “好的。” ————————另一边 赵睿和舒邦组队,却没想到船开了一半,居然触礁沉了。看起来高档的快船,居然和纸糊的似的,在晴朗的天空下航行两个小时就沉船了,这怕是创下了史上最祟的记录吧。 于是两个人就搭着救生皮筏,在海上漂着,漂着,漂着。 赵睿垂头丧气地说:“这运气真逊,你确定我们要这样漂那座荒岛上吗?” “废话,船底被人可以凿了个洞,不用想那肯定是稀饭干的。为了点收视率,不惜的让我们把命搭上去。” 赵睿握着皮桨,“这个东西怕是不能把我们带回去。” “嗐,我怎么记得这次好像没有栏目组的工作人员跟来吧。”舒邦指着天空,“你看,这哪像录节目的样子啊,分明就是把我们扔这自生自灭。” 赵睿斜躺着,生无可恋,“我们要是长期在海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脱水而死。” “不知道关源他们会怎么样?他给我发消息说,好像他们那里遇到了暴风雨。”舒邦翻着手机。 “话说,你的手机怎么还有网络?” 舒邦淡淡地笑道:“事先早有准备,为了以防万一,还特别备了老人机。”他咳了声,“话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被人编好的,我们就像是照着荒诞剧本演的小丑。” “你终于想到点子上了,但问题是,我们连小丑都不如啊。” “也是啊。” 舒邦赧然一笑。 赵睿淡淡地问道:“嗯哼?我们在哪个地方?” “离目的地还有1海里,也就是1.852千米。大概要三十分钟吧。” 他瑟瑟发抖,“别了,我不会游泳。旱鸭子一个,连水都不敢沾。” 舒邦微微一笑,“我会,但你是选择漂着还是漂着呢?” “漂着吧,用不了多久就能到的。” “很可惜啊,我们漂的方向刚好是反向,只会越漂越远。”舒邦淡淡地笑道。 “万一遇到鲨鱼怎么办?” “这个概率太低了,中彩票一样的概率啊,一般鲨鱼不喜欢人类的肉,你放心吧。”舒邦笑道。 “你确定?” “至少数据上看是这么回事。” “你中过彩票吗?” “一千块还是中过的。” “我中过一万的。” “......” 他的意思就是好像一定能遇上鲨鱼。 于是,他们看到了离他们不远鲨鱼鳍。 赵睿抹汗,“这个运气啊。” “那我们换种?” “你不怕被咬吗?” “为什么要怕,那只看起来体型不算大啊。” “怕了你了。” “放心,它已经走远了。” 赵睿忙说:“游泳这个太考验人了,不如我们想办法游过去吧。还是用船桨划过去吧。” “那就试试吧。” ———————— 杨素火急火燎的问,“萧韶,你看到裴绪和赵睿了吗?” “没有,等等,他们不是把咋俩甩了,去参加什么绝地求生了吗?” “......那个活动,根本就是稀饭故意整他们的。因为他们太实诚了,所以被流放到荒岛上了。” 萧韶黑线,“我算的果然没错,印堂发黑的几个人。” “印堂发黑和算好像没关系。” “呃,这个,”萧韶流汗,“算了,我们不如先想办法搭救那四位小傻瓜吧。” “也是啊,但我没钱。” “你以为我很有钱吗?” 杨素顿时认真,“等下,萧韶萧博士,你到不如说说你从裴绪那里圈了多少钱。” “得了吧,我没钱,我的那点钱,全被稀饭给顺走了。” “金银呢?裴绪可告诉我,你明里暗里弄走了他多少银子。” 萧韶举双手投降,“好吧,我承认,是划拉了那么点金银,但是呢我们做节目不需要上供吗?争戏份不需要上供吗?孝敬主子不需要上供吗?” “......我错了,我把你上供吧。” “嗐,我错了,我想办法把他们四个倒霉蛋弄回来?” “呃,让他们继续在海上漂着吧。” “好主意,如果有直播更好了。” 灯笔 彩蛋章 秾花 稀饭微笑,“别看名字这么新雅,其实内容照旧俗气,嘿嘿。” 菀昭淡淡地说:“哎,你快说,你把裴绪弄到哪去了?” “这个嘛,被我丢到太平洋了,可能喂鲨鱼了。” “你,”菀昭拿橘子丢他。 稀饭笑道:“哈哈哈,没事的,他们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菀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人工弹幕: “这个彩蛋好那啥啊......” “尬死我也。” “咦,话说今天的彩蛋,居然还是双黄蛋。” “那是啊,两个彩蛋,一个揭示苦逼的两队,另一个不会是对菀昭的专访吧。” ———— 稀饭说:“言归正传,因为是采访的缘故,所以今天要格外正派些。” “呃,其实没多大变化。还是一样邋邋遢遢。” 打赏系统:甜蜜暴击*1 “咳咳,我开始问了,关闭弹幕。” 稀饭:大家好,我是《半生凝眸》的作者,今天由我来采访冯小姐。冯小姐,请问,你拥有那么多名字,会不会感到厌烦? 菀昭:这个问题有点奇怪啊。我一共就一个名字哈哈。 稀饭:那标准名字似乎不是冯菀昭吧。 菀昭:没错,还是伟大的作者懂我,其实应该叫我冯玉。 稀饭:目前中出现了几种写法,冯菀昭、菀昭、玉奴、玉姑娘、玉儿、菀丫头、昭儿,这几种称呼,你最喜欢哪个? 菀昭:嗯,我最喜欢别人叫我玉奴,虽然我不喜欢奴这个字,但我莫得选择了。 稀饭:听起来有点牵强,我请你在这里特别解释一下。 菀昭:啊,是这样,如果认真读的话,会发现我对昭字其实很讨厌。这个我要纠正下,其实昭字我挺喜欢的,但因为某些人的缘故,令我对这个字生了怨恨。总而言之吧,又爱又恨。 稀饭:那这么说,你是不喜欢赵睿说昭儿,但别人无所谓吧。 菀昭:差不多吧,但说真的,我觉得自己的名字起得很没水准。不是我吐槽外公,是我吐槽作者! 打赏系统:甜蜜暴击*10 稀饭:好吧,这个名字的事,我也有错,这个罪我认。当时觉得这名字起得挺好听的,但没想到寓意那么。唉,那么极尽讽刺吧。 菀昭:是啊,而且作者你这么高端黑不好吧! 稀饭:对,是我不好。咳咳,下一个问题,前世你和画黛的关系,尽可能描述一下吧,注意,不要剧透。 菀昭:这个吧,其实说感情好有些牵强,文里我比较冷,所以相信大家看得出来对人对事我都挺冷的吧。我对画黛的感情,最多是好一点的主仆情,够不上姐妹吧。 稀饭:话说,你不是主仆之分很严重的人吧?好像我也没给你设定嫡庶观念吧。 菀昭:那个呀,可能因为从她的举动看出她心怀不轨吧。注意,这里指的是前世。 稀饭:从目前的进展来看,前世你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了。那为什么选择认命呢? 打赏系统:致命暴击*100 菀昭:这个问题,怕是以后才能揭示吧。其实答案吧,也挺简单的。没有家族、没有倚仗、没有夫君、没有孩子,这样任谁也会绝望吧。 稀饭:不好意思,让你伤心了。 菀昭:没事的,都过去了。 稀饭:你觉得赵睿是个什么样的人? 菀昭:我客观点回答吧。治国理政的高手,很有耐心,很细腻,有品位,很有涵养,很有风度。疑心病重,心狠手辣,爱权力......等等,太多了,一时说不完。 稀饭:疑心病重这点,好像不那么清晰。 菀昭:那是对我,他很少怀疑我。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怀疑其他人。 稀饭:为什么我嗅到了真爱的感觉? 菀昭:只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人才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稀饭:你不觉得你爱吗? 菀昭:...... 稀饭:但你今生为什么犹豫了那么久?即使可以回到他身边去,甚至可以夺走萧氏的宠爱,你也没有重新踏上宫斗之路。 菀昭:大概跟我累了有关系吧。而且,在我管家的时候,我查到了一些事。证实了,我无法在宫里立足。 稀饭:这算是剧透吧。 菀昭:不算! 稀饭:来谈谈裴绪吧,估计再不提他,他就得从海上穿到直播间了。你对裴绪的印象如何? 菀昭:平平无奇大师兄。 稀饭:呃?这不是本书吗? 菀昭:虽然我没看过书,但我觉得他很符合这七个字啊。不过呢也不能说完全平平吧,至少才华有的。但长得着实平平无奇。 稀饭:那大师兄呢? 菀昭:可能让我想起了爱情公寓的那个杜俊吧。 稀饭:哈哈哈哈哈 一分钟后 稀饭:笑完了,除了长相,你就没别的感觉? 菀昭:其实我觉得他是个花心大萝卜,前世他的绯闻都传到我这里了。而且说真的,这个人花花肠子太多了,心思有些太深了,我搞不明白他到底咋想的。 稀饭:那你为什么要同意婚事呢? 菀昭:媒妁之言啊,长辈之命啊。我能有什么办法。 稀饭:整了半天原来是我错了,之前还以为你们是一见钟情呢! 菀昭:有点好感也被他败光了。 稀饭:那最新一次见面,就没有个感觉什么的? 菀昭:有那么一点点吧,不过呢,到时候还是看他表现。 稀饭:裴绪啊,不是我不帮你,谁让你自作孽不可活了。自己白光好感,活该。 菀昭:今天的问题好像都有点怪。 稀饭:你怎么看韩家? 菀昭:我母亲的娘家啊。 稀饭:说具体的。 菀昭:很多才俊吧,但说真的,韩家的确是走向下坡路了。就这样。 稀饭:咳咳,我扯远了,刚刚那个问题是我随便加的。 菀昭:呃,那你继续问吧。 稀饭:你怎么看待冯菀昭这个角色? 菀昭:!?什么问题? 稀饭:这个问题请如实回答。 菀昭:这个呀,其实我觉得自己挺无趣的,长得又一般,并且还不讨人喜欢。有些实际上和我性格太压抑了有关吧,展现不出一个美好的自己。其实这本书描绘的姑娘丫头,无论哪个都比我讨喜吧。杜若儿很机灵;柳芸儿很柔弱;湘兰很明理,且是吵架高手;清蘅虽爱忧思,但具有反抗精神;玳瑁和靖娘都很活泼。这些姑娘身上的闪光点,可惜我都没有。大概是我性格缺陷的问题吧。 稀饭:你也不必自责,至少你对罗姨娘和周蕙妍都能伸以援手,这就已经很难得了。人无完人,也不要太过勉强自己。 菀昭:说得对,不能勉强。但是呢,稀饭一定得勉强了! 稀饭:为什么? 菀昭:因为你渣更啊,没人权的同志。 打赏系统:甜蜜暴击*1000 稀饭:好吧,我有罪,我有罪,我该下十八层地狱。不过等下再下,还有个问题要问你。你最喜欢什么花? 菀昭:我记得我之前好像说过了。 稀饭:万一要是变了呢? 菀昭:是芙蓉。无论哪种芙蓉都喜欢。 稀饭:秾花很配你。 菀昭:谢谢。 稀饭:采访结束了,谢谢。 灯笔 第八十章 韫娴 魏羽催了再三,才把赵睿请到通正殿。直到看到他进去了,他才松了口气。 使者已经等的不耐烦了,相互窃窃私语:“殿下还没到吗?” 赵睿在帘后观察了一阵,才走出来,“令诸君久等了。” 不论刚刚有多少不满,但君臣有别,就算是突厥使者也得向他见礼。 “参见太子殿下。” 赵睿笑道:“免。”他特又说:“使者不远万里从突厥来,一路上劳苦了。” “多谢太子。臣是莫度可汗的使者吉鲁,可汗遣臣等入唐朝谒,以求两国永结同好。此番来,臣向太子献上我突厥珍宝。这是礼单。” 使者将礼单给魏羽,魏羽又递给了赵睿。 太子扫了几眼,见上面的安息香、羊脂玉云云,心里便有数了。 “久闻使者大名,如今一见,确实名不虚传。您是上宾,赐座。”赵睿不能怠慢了他,于是和缓了话。 吉鲁是突厥位高权重的辅政大臣,不过据说因为祖宗是契丹人,所以在突厥并不受沙勒可汗信任。后来又卷入了阿史那巽的谋反中,为沙勒所忌惮,几次三番被追杀。于是投奔了与沙勒对峙的莫度,成了莫度麾下的要员。 “太子之言,臣实不敢当。如今突厥境内纷争不断,臣一没尽人臣佐王之责,二不能平息战乱,还我突厥百姓安定。所以,臣担不起。”吉鲁诚挚地说。 想不到突厥人竟深谙中原学问,“阁下太过谦虚了。想不到您还精通中原的礼仪,令我佩服啊。” “臣自幼便仰慕礼仪之邦,少时曾向中原人士学过中原话,但只是会说,对中原的经纶则不甚通。” 突厥的莫度可汗与大周交好,十余年之内不侵犯中原。这吉鲁应该也是在那时候入中原学习的吧。可惜已经改朝换代了,如今莫度和大齐是势不两立,若不是突厥内部变乱丛生,否则那莫度早就大举进兵了吧。 赵睿微微一笑,“那请您在大齐多留几日,多游览、游览长安的风光。” “太子美意,臣心领了。只是眼下突厥国内动荡,沙勒可汗对我部虎视眈眈,莫度可汗还急等臣回禀。所以,臣明日朝觐后便要返回了。” “是这样啊,那我就不多挽留了。”赵睿教人把礼单给他,“特备的厚礼赏赐可汗和使者。” 赐了绢帛、黄金万两,至于玛瑙、珠翠、香料等不计其数。 赵睿见完突厥使者,就急于去休息。 “殿下,萧奉仪想见您。” 其实以魏羽的身份,大可不必亲自通传,只是因为她是太子心尖子上的人,所以破例帮她。 赵睿此刻谁都不想见,只想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于是疲惫地说:“她怎么了?” “奉仪说您身子不好,想亲自陪侍您。” 赵睿淡淡地说:“让她改日再来吧,哦,还有以后别教她进通正殿,免得让她撞见谁后说三道四的。” 魏羽恭谨地说:“臣即刻教宫女去。” “慢着,再和她说,”赵睿顿了下。 魏羽追问:“殿下,您要说什么?” 赵睿面色沉沉,“让她少给谁传递消息。我最恨在我背后通风报信,权当我不知道的人。我可不是好性儿的,由着她胡来,下次万一教我逮到,再怎么样哭求,也没留她的理了。” “殿下,臣......”魏羽小心说。 “这话是你去说,还是我去说啊?与其日后教她大吃一惊,怪我没提醒她,倒不如今天把话一齐说清了。” “是。”魏羽紧闭嘴。 赵睿舒和地说:“待会儿啊,记得拿上她最喜欢吃的杏仁米糕。” 他心情忽好忽坏,搞得魏羽晕头转向的。他边走边编话,生怕自己见了萧奉仪就一句话诌不出来。 魏羽只说:“奉仪安。” 萧奉仪愉婉地道:“是您啊。” “太子令臣来,是有事要告知奉仪。” 她见魏羽肃容,忙敛笑道:“您请说。” “奉仪的婢子散布谣言,被司闺当场抓到,杖了她四十。太子请奉仪宽心,不要多想。但是婢子犯事,论理还是该罚的,那宫人已被逐出宫了。”魏羽平白地说。 萧奉仪见没怪罪她,忙笑道:“内坊令说的是。” 魏羽微微一笑,“奉仪请恕我多言,但凡您管束好下人,太子也不会不理您。人言可畏啊,底下人说的闲话,太子不能不在意。” “多谢您忠告。” “哦,还有,不知近来令尊何如?” 奉仪双瞳剪秋水,“家父清泰。” 魏羽轻轻地说:“那真好,殿下也很挂念侍郎。” 他才出去,就见赵睿过来。 “都说完了?” “是,提点了许多。” “知道了。” 赵睿点点头,朝萧奉仪的内室去了。萧奉仪正没趣地剥着石榴,却连一粒石榴籽都没尝。 “不见你喜欢石榴花,倒见你剥石榴剥得起劲儿,韫娴。”他轻搂着她。 “觉得没劲,就剥了,等会儿再吃。” “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萧韫娴剥石榴的手若柔荑般,白皙又纤细。她把石榴籽儿喂进他嘴里,“快吃吧。” 赵睿心满意足地笑了,“好人儿。” 她用帕子擦了手,并随口问了句,“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觉得闷就来了。” “嗯。” 他握着她的手,淡淡地说:“今儿是谁给你气受了?怎么愁眉不展的,见了我,也一句不多说。像是生分了。” 韫娴嗔道:“还不是司闺她。” 没等她说完,赵睿手指点她的朱唇,“都过去了,不过是个使唤的。少了一个,再给你挑个好的。” “可是。”韫娴还是含着气。 他摩挲着她的唇,“可是什么?” 韫娴也不是太执拗的人,握住他的手,盈盈笑着。“什么都没有。” 赵睿把石榴送到她嘴边,“快吃石榴吧,免得它们浪费了。” 她娇嗔道:“我自己吃,不要你。” “嗳,以前你老缠着我教我喂,这回我喂了,你还使性子啊。” 韫娴撇嘴,并柔媚地笑了,然后咬了石榴籽。 灯笔 第八十一章 滞碍 赵睿陪了她会儿就累了,拄着头闭目养神。 “怎么累成这样?快到榻上歇着吧。” 未等他说话,韫娴就去扶他。 赵睿倦怠地摸着搭他肩上的手,“没事,我小憩会儿,就得去书院了。” 韫娴蹙额,“大晚上还有事等你?” “是啊,还有几个麻烦的非要我见他们不可。” 压身上事一堆,赵睿能抽身陪她是难上加难。 “就不能搁到明天?不要紧的,就别管了。” 赵睿笑意愈深,“有小半月没做的事,我得快些补上了。” 韫娴极力挽留他,“再多坐会儿吧。我教人熬的参汤,差不多好了,你带去吧。” 赵睿多坐了一刻,奈何那边催促的紧,不等汤羹到就先走了。 急急忙忙赶到通正殿,一口茶没喝就得应付程光允跟杨素了。 他没顺气呢,就直接问道:“程阁老、杨舍人,你们两位查到什么了?” 赵睿正等着他们说有关的线索,却被当头一棒。 程光允淡淡地说:“殿下,我们什么都没查出来。” “没查出来。” 他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复述了遍,且以清和的眼神看着他们。 杨素说:“我们让人去找了李顺德的亲人,他们搜遍了临汾也没找到李顺德的亲戚,似乎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因此举家搬迁了。” “搬迁?照常理来讲,像那种祖祖辈辈生长在一处的人,都是安土重迁,不可能走远了。查查是不是被人刻意赶走了。” 杨素摇摇头,“连籍贯都被抹掉了,一时我们也没办法查他们。” “户籍岂是说变就变的?” 程光允稀罕地低了头,“所以,臣等请求辞职。” 两个人突然异口同声的辞职不干了,给了赵睿好大一个难堪。 “你们这是要?” 程光允淡淡地说:“以臣等之力,是无权过问地方的。臣等实在无能,不能为太子分忧。” 他们说的确实对,一时还真没法拿地方的人怎么办。突然教晋州刺史找人,那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两位有何高见啊?” 两个人同时摇摇头,真让赵睿难有下文了。 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说说你们目前查到的吧。” 程光允说:“我们查到大理正在京置的房产,远超他的俸禄。他的仆人有说,有人在正月给他送了一车东西,到现在还搁在他家院子。御史命人打开看后,发现里面装的是钱,总计后有一万六千文,以及些银饼,一共是三百两。剩下的都是瓷器。” “这么多东西,是谁这么好心送他的?” “金部郎中。” 赵睿不知道多少次听裴绪提起他了。 “金部郎中倒是大方。” 程光允说:“还有件事啊,只不过这件事有些麻烦。” 能让程光允那样老谋深算的叫麻烦,再次证明这里面门道多了。 “阁老不妨直说。” “我们在诘责狱卒的时候.....” 清晨,阳光照入装修气派的办公室,为这增添了一丝丝温暖。 秦然微微笑道:“晴朗的日子啊。” 秘书小姐敲门进来,向他鞠了一躬。“秦先生,那位何先生来了。”秘书笑道:“您请进。” 他打量着他,柔和的容貌,柔顺的淡金色头发,唯有目光是沉静而疏离的。 秦然道了句:“早安。” “早。” 他笑着点点头,翻着桌上的日志。他的名字是何舒邦,职业是医生,家世嘛,说起来秦家和何家还称得上世交。秦然摆出公式化的微笑,“医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呢?” “是这样,最近我,”舒邦闪烁其词,“最近我有些难受,整夜整夜睡不着。” 他虽然中间有所停顿,但依然是保持镇定自若的。 “这样啊,如果只是失眠的话,吃褪黑素就可以了。当然您是精神科医生,要比我熟悉治疗时所用的药物。”秦然十指交错,在等着对方说话。 他蹙着眉说:“不,您误会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实习医生罢了,并且已经打算辞职不干了。我的能力很普通,甚至连诊断个病症都做不好。” “我不知道那件事是不是真的,但那似乎与您无关啊。” 秦然说的是一件案件。 患有躁郁症的女病人,因为爱上了实习医生,所以不断搅扰他,甚至还不惜以自杀为名要挟他,由此希望博得他的爱。但没想到医生还是拒绝了她,并劝她好好活下去。只是没想到病人想不开,选择割腕自杀了。 舒邦低头,似乎深有愧疚。 “如果是那件事的话,其实以前也发生过,但那都过去了。我只能好好活下去罢了。”舒邦苍白地笑道。 秦然这时发现,他的皮肤尤为透白。这并非全因为血统,应该是患有贫血一类的疾病吧。“那您来,只是为了失眠?” 舒邦倏地盯着他的日志,“不全是吧,但我最近确实压力太大了,同时有件事也困扰着我。” “那请你说说吧。” 秦然大概猜到他想说的事了。 “你知道我一直活在各种死亡威胁的阴影下,但今天,我不是为这种事而来的。” 和他猜得不一样,“你指的是什么?” “许多年前,啊,大概有十年了吧,我的保镖为了保护我,被安装的炸弹炸死了。他的名字我暂时不能透露。” 他是回来报仇的?为十年前那件轰动晨曦的恐怖事件才回国的? 舒邦停顿了下,许是压在心里多年,突然说出来,令他不知从何说起吧。“但直到那天,我拆包裹的时候发现有人寄给了我,一叠写着关于那件事线索的文件。因为是在公海上犯罪,该船只注册的国家是M国。根据属地主义,船只所属国家才能提起诉讼。” 秦然打断道:“那艘船是不是当时秦氏集团下属的沃夫公司首航便遭受袭击不得已沉没的金斯基号。” “没错,当时我就在那艘船上。我的保镖拆掉了两枚,但在拆除最后一枚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秦然现在觉得自己的家族把何家得罪够呛,幸好他们的公子没被炸死,不然他们就麻烦大了。 灯笔 第八十二章 夜话西池(上) 赵睿办完事,已经是深夜了。外头已掌灯了,却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魏羽,今儿是什么日子?” 魏羽算算日子,“哦,是廿八了。” “是不是再过几天就处暑了,渐渐的天凉了,再然后落雪,这一年就过去了。”他忽地喟叹。 “还有五天就处暑了,再过就是中元了。” 赵睿叹了声,“都是要忙活的时候啊。” 对太子而言,人生只是一年又一年的治国理政,看似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是处处为人所掣肘,步步走得艰难。做储君的人,又最最不能指望着来日登基那天。若他盼得紧了,人说他有不臣之心;若不争不抢,那恐他这个太子也做不长久了。 天上只有尖尖的月牙,星空蒙上薄云,不现星辰光芒。 “殿下是怎么了?是不是又患了风寒?” 莫名其妙说了顿感慨之辞,使得魏羽心头骤然紧张。 他不去仰望黯淡的夜幕,而是盯着昏黄的宫灯,“没事,只想找个地方小酌几杯。” 赵睿的病刚见好,要喝了酒,指不定哪天才大安呢。病时喝酒伤身,况且他的病是真掺假,假掺真,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他最担心病不除根了,于是好心劝道:“臣是老早就在这当差的宫奴,伺候人的事臣再清楚不过了,您就当臣是说句好话,别在病快好的时候,再出了岔子。” 他老听魏羽这么唠叨,一天天耳朵都快长茧了。 “你都知道我这病是装的了,那些苦药,该倒的我都倒了。我顶多尝个味,装装生病的样子罢了。” 赵睿没想到一向老成谨慎的魏羽竟把他的病当真了,真是假戏演成真的。 “您能蒙谁啊?天天下午咳嗽十来声,还一口药不愿吃,铁打的身子也挨不住。”魏羽不厌其烦地说教他。 赵睿不服软,迟早会被魏羽的吐沫星子淹死。“好了,好了,这酒我不吃了。”他大步流星地走。 魏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郎君,您去哪啊?” “我口渴,嗓子快冒烟了。” “殿下不妨挪步承恩殿。” 赵睿摇摇头,他一到承恩殿见那些宫娥的冷脸就没觉得是自讨没趣。 “那您去见见萧奉仪?” 太子赵睿待妾室都一样,分辨不出好坏,直到萧侍郎的养女充入东宫,才有这么个人博得东宫青睐。所以魏羽劝他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带上句奉仪。 他扫兴地道:“别,她懂的那些大多是为迎合而现学的皮毛,说的和老夫子差不多,乏味、乏味。” 魏羽此时纳闷。太子平时对萧奉仪甚至能说上是殷勤照拂,两人情投意合,胜似鹣鲽情浓。突然说奉仪乏味,真真令他吃了一惊。 见魏羽的眼睛瞪得老大,赵睿淡淡一笑,“怎么杵这了?不说要见她吗?那就快走吧。” 风水轮流转,这回换了赵睿催促魏羽。 魏羽吞掉口水,此刻嘴里不知甘苦。茫茫然的走了大半段,被石头绊了才抛弃混想。 赵睿笑着扶起他,“六神无主的,留心脚下的路,小心摔到了。” 魏羽自嘲道:“年岁大了,腿脚不方便,磕了绊了常有的。” 赵睿挂笑道:“你才四十多还不到五十呢,这就怕老了,那比你大的岂不都要服老了。” “四十的老奴,五十就该入土了。奴是个阉人,日后没儿孙为自己送终,临了也不知道宿在哪。”魏羽轻声感慨道。 赵睿觉得他说得实在且凄凉,“你说的是啊,但以后这样的话还是少说。省得教人心凉。” 古来宫里便忌讳说这些话,魏羽只是看在两人关系匪浅才表露心声。 “奴晓得。”魏羽接着发现他们走了那么长时间,却走得不是往宜秋宫的路。“郎君,咱们走得路似乎不对啊。” “是啊,我想到西池边吹吹风。” 魏羽担忧道:“大晚上西池边没灯,万一落水了可怎么办。” 赵睿却说:“放心。我只想试试夜钓池鱼。” 西池边只有十来盏昏暗的立灯,池边没凭栏低矮,大晚上在池边走不留神会跌进湖里去。他夜钓高兴了,但魏羽要提心吊胆守他了。 魏羽面露难色,“别,您滑一跤落水了,老奴的脑袋就得掉了。” “我只想玩水,而你推三阻四的。唉,真闷啊。”赵睿恼了。 魏羽此刻却笑道:“您闷,我们更闷。整日做得事情索然无味,上面拘束,下面约束,活得就是累啊。” 堂堂太子一国储君同样与常人无异啊。 “算了,做人难啊。” 魏羽笑意满盈,“我今儿就陪您在西池边钓鱼吧。” 赵睿意兴阑珊道:“就是想钓鱼,没钓竿,没鱼食啊。” 他一时突发奇想,落到别人耳中立刻当了真。 “西池院里有都是钓具,您就不用担心了。不如您先到池边等着,我给您拿渔具。” 刚说怕他落水,现在又让他到池边等着。赵睿哭笑不得地去欣赏夜景了。 水波荡漾,红鳞掩映。 赵睿摸出藏在袖子里的饼,将碎的皮屑洒水里喂鱼。 “郎,您的鱼竿。” 魏羽殷勤地献上酒,“还有您要的小酒,只有这一小罐,可不许多喝啊。” 他指笑道:“你奉承人真有一套啊,算我没看走眼。”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嗅酒香,“好酒啊。” 魏羽淡淡地说:“您还记得自己给自己下的那个禁酒令吗?” “那有什么,朝令可以夕改。再说了,没酒多没劲啊。” “您忘了之前赌输了吗?要百日禁酒啊。” 赵睿真后悔和裴绪赌酒,赌真金白银不好,偏偏要禁酒。“无所谓了,有酒就行了。破了规矩大可以贴补裴绪点钱。” 他是看中了裴绪爱钱,所以才敢置之不理。 这话教魏羽语塞,看着他一人饮酒。 “天下间能有几个不饮酒啊?那些节制的,放着美酒不喝,偏要饮清汤,那是真可笑。” 魏羽无奈地摇了摇头,呢喃了句:“三郎呀,可真是太任性了。” 灯笔 第八十二章 夜话西池(下) 赵睿尝到美酒的滋味了后,扬起钓竿将鱼线垂到池里。池波荡漾着,在月色微茫下忽明忽暗。刚刚的潜鳞不见踪迹,鱼线也隐入晦暗了。 “论钓鱼,还是裴纪裴元衡颇有心得。”赵睿自言自语道。 “是,是,裴少监上回还钓了条大鲤鱼送您,您教人烹了尝鲜。那时候我还尝了半口,味道鲜美着呢。”魏羽一笑,眼纹更深了几分。 “在这钓上来的,还是放生了吧。好歹也是宫人辛辛苦苦养的。”宫里饲养的猫狗比人还金贵,就算是西池里的游鱼,也不能随便教他们顷刻间吃了。 魏羽笑道:“您呀是算得清清楚楚。嗳,刚提裴家的兄弟,说起来最近裴舍人倒懒怠了不少,也不见他请安。” 裴绪常在东宫的崇文馆修书,隔三差五拜望他,那时候他想不见都不行。现在好了,人家一旬才来一回,他反而像是心里少了些东西。 “杨典书升了杨舍人,他当然不来崇文馆了。人家是兄弟彼此间和和睦睦,我这是没牵没挂的啊。”赵睿有唇枪舌剑,但心却是豆腐做的。 魏羽晓得自家太子跟裴家的情分,所以只平平淡淡地笑着。 “裴舍人正筹备婚姻大事,所以没法来东宫请安。您总不能在这上面插一手吧。还有太子舍人在为您奔波劳碌呢。” 赵睿拄着头,“是啊,都在忙着。嗳,说起来,我倒想知道冯家那丫头长得怎么样?” 魏羽嗤笑道:“您还是算了吧。” 之前裴绪明里暗里使了多少劲,魏羽想想就发笑。自从他订婚后,便再没向旁人尤其再不向太子说起任何关于冯丫头的事。真是防太子比防贼还严啊。 “吊人胃口,上回听裴绪说了觉得新鲜,只想一睹真容。后来没想到他一句也不说了,可见我就是一个帮他求婚的媒人。”赵睿不禁叹道。 魏羽含笑道:“美不美,是对比出来的。” “啊,这话说的也对。” “不过呢,那丫头不合您的眼光。” 赵睿挑眉,“不合?” “我估摸着你不喜欢疏淡的吧。”魏羽一言以蔽之。 描摹容颜之类的他不擅长。美就美,说不出个所以然。 “很淡漠的那种?” 魏羽笑而不语。 赵睿急道:“和裴绪那厮一样,老爱吊人胃口。” “您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言下之意就是朋友妻,不可欺。知道了也只能干想着,还不如早点打发了好奇心作不知道呢。 赵睿叹息,“人人都爱美,古人云: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啊。虽然错过了,但看上一眼不犯忌讳吧。” 魏羽讪笑道:“您是强词夺理啊。” “你快说吧,就当是夜下私语。” 拗不过赵睿,他没办法了。 “我还真说不出什么。” “容貌怎么样?品行怎么样?” 魏羽的话噎在喉咙里了。 “嗐,你不妨拿她和萧奉仪比,若是败了,我就不问了。” “这种各有千秋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 他被逼问到汗流浃背。 “嘁,你快说啊。” “呃,说胜了,您偏袒奉仪可能不服。说败了,您嫌姑娘不好,令她平白受了委屈。”魏羽哪个都不想得罪,所以圆了说。 赵睿撬他的嘴无果,“行,你行。” 魏羽讪讪地抹了汗,“您还不如自己看呢。” “你等的就是这句话吧,嗳,裴绪给了你多少钱啊,你才这么帮他。” 赵睿一见他那副模样就知道他没少收好处。 “这,倒没有啊。”魏羽忽地换了副表情,“若是谈好处,这些年臣孝敬您的东西多多少少该装满一马车了吧。” 赵睿顿时听出来这是他有求于他。 “你内坊令也会有事求我吗?” 魏羽鲜少因为自己事去借他的光,所以他今天感觉格外新鲜。 “是啊,这件事和萧侍郎有零星的关系。不过是为韩少监办的。” 韩少监?韩祯?赵睿至今只在私底下见他一回。 “韩祯和萧博周,他俩什么时候认识了?” “这,”魏羽牵强地笑了笑,然后照实说:“韩永麟想寻一件礼物送给萧侍郎,只是不知道该送哪个好。” “照你这么说,他心里已经有定夺了?那好像也不用我帮忙了。” “是啊,他徘徊在三个东西上。一个是金杯,一个是玉环,一个是白璧。” ——————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政事堂 唐代初年,以中书高官官中书令、门下高官官门下侍中、尚书高官官尚书令共议国政,都是宰相。宰相是辅佐皇帝总领天下大政的官员。《新唐书·百官志》说:“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后来,因为唐太宗即位前虽曾任过尚书令,臣下避而不敢居其职,便以仆射为尚书高官官,与门下侍中、中书令号称宰相。据《册府元龟·宰相总序》说,自隋代以来,就有“或以他官参掌机事及专掌朝政者,并为辅弼”。 唐代也因宰相品位尊崇,人主不肯轻易授人,故常以他官居宰相职,并假借他官之称。如唐太宗时,杜淹以吏部尚书参议朝政,魏征以秘书监参预朝政,其后,或称“参议得失”,或称“参知政事”等等,名称不一,都是宰相之职。《旧唐书·李靖传》载贞观八年(公元634年),中书令(《百官志》作仆射)李靖因足疾上表“乞骸骨”,其言辞极为恳切,唐太宗为之感动,说:朕观古往今来,身居富贵,能知足者甚少。纵然才能不堪,身患疾病,犹自强居职位。公能识大体,精神诚可嘉。于是,太宗除下优诏,令其在家调养外,又命其疾小愈,两、三日一至中书门下平章事。贞观十七年(公元633年),太宗以李绩为太子詹事(东宫百官之长),并特加“同中书门下三品”之衔,使其与侍中、中书令一样参预宰相职事。从此之后,就有“平章事”与“同三品”的衔号,就是品级再高的官,也不例外,否则,就不能行使宰、三师及尚书令不加。 灯笔 第八十三章 情切度良宵 “今天运气不错啊,才坐了两刻,就钓了条鱼。” 赵睿平时钓鱼坐一整天也不见鱼影子,对他而言钓鱼不睡着就算不错了。像他那样的新手,在钓鱼时只能体会到发呆的快活吧。 魏羽笑道:“您晚上去哪啊?” “这时候快子时了吧,明天就七月了。哎呀,突然想起明天又要朝会。” 赵睿一想到要上朝就困乏了,困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了。天天兴致索然地见那些糟老头子,把大好的青春时光全都消磨到他们身上了。他想想就一阵恶寒,实在懒得去作想了。 魏羽说:“是,明天是初一。” 赵睿笑道:“最引人瞩目的案子,疑点太多了。” “是。不过臣更在意的是郭明达到底藏到哪了。” 程光允和杨素都把目光放到了李顺德和大理寺,却对户部绝口不提。比起查大理寺,赵睿更想捅捅户部这个马蜂窝。虽然现在还没有寻到机会,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达到目的了。 赵睿哂笑道:“爱躲在哪躲在哪,在收网之前,雀儿可以随意觅食。” “您已经想好办法了?” “暂时不需要我出马,不过呢我看似乎有些人已经不耐烦了啊。” “您是说很快就能找到郭明达了?” “对,我们再拖点时间,很快。” 他暂时还没想到怎么对付户部那些不听话的人,所以先让他们笑会儿,他一定会让他们哭起来的。 “殿下,”魏羽忽然苦笑道。 赵睿诧异地瞧着他。 “我们好像忘记了,应该去见奉仪啊。” 陪他折腾了会儿,竟把太子的“正事”忘了。 “是该去见见她了。”赵睿打了个哈欠,“好困。” 魏羽可不想撞见他们卿卿我我,忙说:“臣有事先回去了。” 赵睿便一人悠哉悠哉的去宜秋宫了。 韫娴惊喜不已,“这么晚了,太子不在承恩殿休息,怎么来这了?” 赵睿牵强地笑道:“本来想早点来的,但我和魏羽到西池看夜景了。结果突发奇想去钓鱼了,所以耽误了。” 韫娴扑哧笑出来,“别说耽误了,能来就好了。” “大晚上还没睡,原来是做这些啊。” 凌乱的针线缠作一团,线团中央有个未完工的荷包。 韫娴忙挡住,“你别看。” 推开她的手,“我偏要。”赵睿轻轻解开乱线团,拿出荷包。“瞧你,做个荷包却把线交错的理不清了。”蓝底缎子,上面绣了个轮廓。“这是花喜鹊吗?似乎胖了点。” 韫娴脸露红晕,“那才不是花喜鹊呢!我想绣凤凰,只是绣的不好,绣了又拆线,反复后就变成了这样。” 赵睿笑意渐浓,“我虽不懂做针线活,但也知道要分经纬吧。你这个修的真是杂乱无章。”他还略带嘲讽地笑了。 韫娴娇羞嗔道:“这样的东西,你看了只会发笑吧。” 赵睿说:“才不是啊,你做的东西我都喜欢。不过我更想知道件事。” 韫娴问:“什么事?” “你不擅针线,有没有被针扎到啊?” 说罢他牵起她的手,“手指上有地方破皮了,以后可得仔细着了。” “做针线哪有不被针扎几下的。”韫娴抿嘴。 “那也要小心点,以后扎破皮叫疼可别来找我。” 赵睿眼若秋波,只凝视着她的双目。 韫娴含情脉脉地说:“知道了。” “哎,你送我的荷包,我一定天天带在身上。” “你怎么知道是送你的?” 赵睿开怀大笑道:“不用猜就知道了。” 小女儿的心思他能不知道?不过放在他自己身上很受用罢了。 韫娴想他眼光高,这样糙的针工怕是会被他笑话挺长时间的。于是说:“那我再做个送你吧,这个就当是练手了。” 赵睿笑道:“也行,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我怕你嘲笑我,倒不如换个宫女做,她们要比我做的好上十倍。” 韫娴从小就没打好女红的底子,那时候一做针线活就因为笨手笨脚的被自己的养母奚落,越奚落,她越讨厌这些。现在若不是为了太子,她才不会做这个呢。 赵睿贴在她耳边说:“那可不行,宫女做的再好,也没你的那片心。” “你,真是的。我一直不会针线,让我绣个花,还不如去死。” 韫娴忸怩又害羞,如花的面靥添了胭脂红,竟像是她平时擦的桃花粉。 “别说什么死啊,多晦气。你的巧手能弹琵琶就不能做针线了?” “我学就是了。” 她在东宫为了博他一笑,学了不少的东西。如今连她最讨厌的针线,她也得硬着头皮学了。 赵睿笑着拆着这些邋遢的线团。“令尊,近来过得似乎不错,我看他脸上总是满面红光,应该遇到了好事吧。” 一提到中书侍郎萧博周,萧韫娴就眉尖若蹙,暗含感伤。 “兴许是吧。” “你有听到关于郭明达的事吗?” 他抽出线,却差点打成了死结,看来还是解的不对。 “郭明达是谁?” 韫娴是深庭妇人,外界的事很少能传进她的耳朵。顶多就是萧博周传信给她,让她知道近来发生的事罢了。 赵睿猜是萧博周的家书上没说这事,“哦,这是个牵涉挺广的案子。” “你说了我也不懂。”韫娴笑道。 “那件事,我准备让侍郎去做了。” 韫娴稍微惊讶,“嗯。” 赵睿揉揉眼睛,“我有些困了,唉,明天还要上朝啊。” 将理顺了的线收了,情不自禁地依偎着她。 “郎君回承恩殿吧。” “来都来了,哪会回去啊。”赵睿揽着她的腰,笑道:“好人儿,你就从了我吧。”却被她撇头忽视了,于是他凑得更近了。 此刻韫娴脸生妩媚风流,被他抱得紧俏,却不敢嚷,只得依了他。嘴上虽不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推他。熄了灯,抱她上榻,就忍不住得趣了。宽衣解带,款款谈情,一时软语温存。他从她雪白的脖颈上褪下珍珠链,夺来缠在自己手上。春心都付柔情,缱绻难舍难分。 灯笔 第八十四章 入府 花清蘅受杏嫂之托送些点心给罗姨娘。因怕兰麝和浅春搅断她的事,于是拉上了正休息的玳瑁。刚好她们之前都忙碌了一阵,正好可以透透风。 玳瑁说:“等下,我要查查月历。”翻了月历本子,“七月初一宜祈福、出行、订盟、纳采、嫁娶、裁衣、动土、安床。” 她很信这些,所以出门一定会查查吉凶。 “是个吉日。” 玳瑁见食盒,就忍不住问:“送的是什么?” 清蘅擅自打开了食盒盖,“罗姨娘身子稍有好转,吃这个会不会有些腻。” 罗姨娘那个身子骨,好一天坏一天,她生怕吃了点心不消化,所以要问下玳瑁。 “不会、不会,我娘亲手做的,这种的少放油和糖,不会很甜腻。”玳瑁笑道。 她也会做点心,知道这乳酥的做法,所以并不担心会不会腻歪。 清蘅还是记挂着那件事,“画黛和流丹真的走了?” “流丹做了靖娘的侍女,画黛到太太身边去了。”玳瑁说。 两个侍女同时离开了,这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她叹了声,“一眨眼她们都离开怡园了。” 玳瑁怕她也学柳芸儿一样整天叹息,就笑道:“哎呀,别想了,有我陪你呢。再说了,她们都是自己要走的,拦不住的。” 流丹心思不在淑景院,留了也是吃干饭的,之前连姑娘都说教不动她了,清蘅觉得她走了也无碍。至于画黛,更是无情。 “先送东西吧,再到大街上转转吧。” “别了,我有预感,进府迟早得跟人打一架。” 玳瑁预感很准。她们刚从罗姨娘的住处出来,就见到了兰麝和浅春。她还没雪前耻,就要迎接新仇了。 祥云送完人还没等回屋呢,忙停下准备挡住她们。作为罗姨娘的婢子,她的职责只是忠心护主。 浅春挑衅道:“你们来这是阿谀谁啊?” 有了上回的教训,她还没学乖。仍是趾高气扬的,生怕谁不正眼瞧她。 清蘅瞪她们,“嘴放干净点,要吵到外边吵去。” 兰麝自从吃了上次的亏,就收敛了许多。还因为周夫人压着她,纵使有了姨娘之实,也无姨娘之名,远远没法和她分庭抗礼。“还不快走,还有摊子事呢。” 浅春噘噘嘴,先前得罪死兰麝了,所以这次她不敢说话。 等她们走后,祥云厌恶道:“终于走了,看到她们就觉得烦。” 祥云本就因貌丑被其他云字辈的丫头欺压过。后来更因为疼自己的姨娘失宠了,合府的人都来为难她们,所以她愈发恨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巴不得她们这辈子都别来往。 玳瑁对她说:“以后见到了还是躲开吧,总比讨一身臊好。” 祥云道了声安,就继续侍奉姨娘了。 “你们去看看画黛吧,听说她在宅子里做起了些累活。” 玳瑁本来对画黛没好感,被清蘅硬拉到了那儿。 “那是画黛。” 画黛深深低头,不敢去看她前面两人的目光,只埋头于干活,多一句话不说。就算这么乖巧,也还是遭到冷嘲热讽。 清蘅见兰麝和浅春吆喝她做这做那,就知道她在府里也过得不好。偷看了会儿,就拉着玳瑁跑了。 玳瑁唏嘘道:“她是林姨娘的亲戚,却被太太的丫头如此对待,真是可怜啊。” 论理她也算是客人,哪怕像傅庭兰那样,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唉,当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离了,当时没想到会这般落魄吧。” 清蘅也学起了柳芸儿,开始叹息人间的离合悲欢了。人间总有诸多无奈,令她可悲可叹。 “听说她因为干错事,琳琅容不下她,将她撵走了。” 怡园总有人进进出出,能长留在园子的只是寥寥数人矣。玳瑁自幼就看那些熟面孔消失,新面孔出现,后来新面孔成了老面孔,老面孔或是去了或是走了。她看淡了这些,就不会乍生凄然了。 “姑娘没开口挽留?” 玳瑁摇摇头,“姑娘不会管这样的事的,况且画黛还做了那样的事。” “什么事?” 清蘅一直在厨房专心致志地干活,很少理会外界的事。她是听过对她不好的风声,但并不曾知晓实情。 玳瑁环视四周,然后在她耳边悄悄说了画黛的事。 “这,”清蘅惊讶不已。 “你可别说出去,琳琅要是知道私下议论纷纷,肯定会骂死我的。” 琳琅骂人很凶,而且她骂人的时候连夏七娘都不敢从中劝和。玳瑁很久之前见过一次,就再也不敢惹琳琅了。 “那我们都保密吧。” 她们可不希望事情闹大了搞得冯家上下鸡犬不宁,于是不如保持沉默,就当做这事没发生,各过各的日子,由此相安无事。 “好。” 清蘅笑道:“你刚说今天适合裁衣,我们不妨去库里领了料子,裁几件衣裳吧。” 入秋了,夏日的衣裳该逐渐收了。天气越来越冷,该换上秋衣了。 “正好我娘天天催我做秋衣,我们一同去吧。”玳瑁手艺不佳,加上又在女红方面颇为懈怠,只有清蘅和她一起做,她才能提起精神。又想起:“去库里找的话,就要拜托芸儿了,不过她近来好像被她那大哥缠的不行。” 清蘅想起芸儿哭的那个样子,就厌恶道:“柳大郎?那个败家子?” 玳瑁气道:“是啊,他现在吵着要芸儿做他的妾。” 他竟想霸占自己的妹妹,真是没了人伦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天下间竟有这般无耻的人。甚至还想干出有悖于伦理的事。况且,他不是已经娶了妻吗?竟还想让自己妹妹给他做妾。真真是可恶。”清蘅压不住火。 玳瑁说:“芸儿也是倒霉,碰上阴鸷歹毒的奸母恶兄就罢了,他们竟还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我们得去求求老太太,她最不愿见这样的事发生了。要是老太太做主,芸儿兴许能离开柳家。”清蘅出谋划策。 玳瑁说:“我得想想,或许我们得先问问姑娘。” 灯笔 第八十五章 备宴 清蘅和玳瑁到芸儿的下房时,却被当值的使女告知,芸儿已被自己的哥哥接回家去了。 “这可怎么办啊?那柳大郎是个轻薄之徒,若是,哎呀,那该如何是好啊。” 玳瑁着急的直跺脚。 “我们禀告姑娘吧。” 照现在的情形,只能尽快和主人说了。 “别惊动主子吧,我们去和湘兰说。” 她们都不是在淑景院伺候的,要是突然见了,旁人肯定会起疑心的。 “也好。” 她们两个在淑景院门口拦了个使女叫湘兰,不出半刻,就见她出来。 “你们俩小滑头,突然来这干什么?” 湘兰身上还有事压着,来不及和她们叙旧了。 “哦,芸儿被柳大郎带走了。” “哦这样啊。”湘兰深思。 清蘅和玳瑁急等着她说话。 湘兰却悠哉悠哉道:“姑娘已经知道了,还没等出院门,就把他们截住了。三言两语就把柳婆子唬走了。” “这样啊,太好了。” 湘兰走前落下句话。“见了芸儿,别提这事。” 送走了两位,湘兰还得到姑娘身边守着。 菀昭正和傅庭兰、夏七娘等人说话。 她笑道:“今日看庭兰暇时写的字,我看比先生写的还好。” “傅姑娘是孜孜不倦的好学生,我看比前些日子长进不少。”夏七娘微微笑道。 趁着庭兰和夏七娘说笑时,菀昭悄悄问:“你刚去见那俩丫头了?” 湘兰细声说:“她们只是担忧芸儿罢了。我跟她们说,我已经让柳婆子回去了。” “她选谁不好,偏看中了芸儿,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怎么他们连个忌讳都没有呢?”菀昭忍不住鄙弃道。 湘兰说:“是啊,那柳家就是个火坑,再不能让芸儿遭那个罪了。” “得想个长久的理,要的是以后都不许柳婆子进院。” 柳婆子曾经因为她年少羸弱,而当着她的面打芸儿,还口口声声说替她管教下人。古来婢女到主人家都是由主人管的,就算亲生父母也没有拌嘴的份。这些欺软怕硬的未免太没眼力了,再不管管这家里都没有王法了。 “玉丫头说什么呢?” “啊,我和湘兰正谈芸儿。” 庭兰笑道:“是那个额上有颗胭脂记的姑娘吧。” “对,就是她。”夏婆婆笑道。 “那姑娘模样标致,气质还出挑,言语间倒有些风范。许是玉丫头教的好,淑景院里个个都齐整。”庭兰少见地夸人。 菀昭淡淡地笑道:“芸儿从小就是个温顺的,我不用多说一句,她就什么都能干好。” 夏七娘看着芸儿长大,她自然晓得柳家母子待她如何,只是不屑于当着外人面前说罢了。她只夸芸儿是个好姑娘,诸如此类的话罢了。 傅庭兰只当是丫鬟出了事,便不甚担心了。 七娘想起今天已是七月初一了,于是说:“七月了,再过几日就到了老太太的寿辰了。往年都未精心操办,今年要不要大办场?” 她现在任怡园的管家,钥匙和令牌都在手上,自然要为太夫人争个面子。 “寿宴啊。” 菀昭忽想起,好像有五六年没办过了。家里愈发的冷清,一年不如一年。外头见不到萧疏,里面则看不见体面。怡园的光景不好,给冯湛办个生日宴都捉襟见肘呢,又哪来的钱做那虚的宴席。 “是啊,不如挪到府里去办吧。” “我看还是和往年一样吧,园中也没闲钱大操大办的。我让芸儿算过了,账面上的钱,若是紧着用,还够周转的。但倘若铺张了,只怕要赔了不少。”菀昭照实说。 夏七娘也想到了,“老太太的寿一年就那么一回,不妨从公中挪些。” 她说的是从外祖父遗留的那些家财腾挪些给外祖母做寿,但那些是外祖父留下来的,非到急时不能用。 “怕是不行。规矩不能坏了。” 攒下的家底决不许私自动用,那是早就定下的规矩。夏七娘如今是想扬眉吐气,替老太太风光一把,只是万一开了先例,这个借,那个要的,没几天钱就空了。 夏七娘只好作罢,“是。” 菀昭不想驳了她的面子,于是说:“萧家还收着咱们的钱,应该是够用了。” 夏七娘喜出望外道:“是,是,我马上差人去萧侍郎府上说。” 这个萧侍郎好像有些耳熟。菀昭突然想起萧氏的养父正是萧博周。于是问道:“这个萧侍郎,是不是中书侍郎萧博周萧侍郎?” “是啊,姑娘您忘了吗?他还曾来过怡园看望过晋国公呢。” 她记得这个萧博周好像是自己外祖父的旧相识,只是太多年没来往,她不太记得从前那些事了。 “哦,我不太记得了。” 傅庭兰倒是欣欣然地笑道:“你怎么连萧家的人都忘了?” “难道姐姐识得他?” “我虽不与他们来往,但确实是世交之友谊。” 菀昭可不知道从前那些世交,也不想知道。多少交情都抵不上好门楣。与其交那些个靠不住的亲友,倒不如自己争点真亮的。 “这样啊,那许是过太久了,记不得了。” 时过境迁,人事早已不同。 “我在姑娘们面前讨个礼,劳烦两位姑娘各抄《太平经》一卷给老太太作寿礼。” 菀昭笑道:“这是正事,我们肯定认真抄写。” 傅庭兰一心修道,对她而言抄写《太平经》只是举手之劳。 一人进授皇太子,一人授妃,皇太子及妃俱坐,祭酒,举酒,司馔各以肝从,司则进受虚爵,奠于篚。 司馔又俱洗爵,酌酒,再酳,皇太子及妃俱受爵饮。三酳用卺,如再酳。皇太子及妃立于席后,司则俱降东阶,洗爵,升,酌于户外,北面,俱奠爵,兴,再拜。皇太子及妃俱答拜。司则坐,取爵祭酒,遂饮,啐爵,奠,遂拜,执爵兴,降,奠爵于篚。司馔奏“彻馔“。司则前跪奏称:“司则妾姓言,请殿下入。“皇太子入于东房,释冕服,著袴褶。司则启妃入帏幄,皇太子乃入室。媵馂皇太子之馔,御馂妃之馔。 灯笔 第八十六章 再访 这是间上了年头的老宅,即使翻修过,也依旧能看到岁月留下的痕迹。 外边下着倾盆大雨,却没有濯洗大地,而是徒增了泥泞。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厚厚的淤泥,以及湿滑的青苔。 “大晚上你来这?”裴纪苦笑道。 这还真是不该来的偏要来。可是呢他对这位敢告御状的主没辙,只好把他请进来了。 大晚上,他刚要安寝了,就被这个混小子给搅合了。害得他手忙脚乱地换了件常服,在雨中踉跄地到门槛那儿。 “裴兄,你听我解释嘛,我也是实在没招了,才来您这求求主意的。” 门限外,郭宝义求得真心,眼泪如大雨萧萧下。 他肩上湿透了,估计等了有一会儿了。 裴纪不禁冷笑,“我又能帮你什么呢?” “您就帮我求求裴舍人吧,少监您是他兄长,长兄如父,只要您和他说几句。” 不等郭宝义说完,他便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上回和你说完了,这种事没人愿意掺和进去。” 裴纪不顾自己的名士风范了,使劲把他推开。可他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让习武的郭宝义钻了空子就溜到门里了。 “裴兄,行行好吧。” 他仿佛看到市面上的叫花子向他伸手要钱。 裴纪捂紧毯子,“你快说吧,下了雨,天凉着呢。” “监察御史钟处勤跑我家里大闹了一场,您想想办法让他走吧。” 他在心里狠狠鄙夷下他。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郭宝义要是不干那些坏事,也就不会有坏事找上他。 “这样啊,你去找钟御史理论吧,我和他不熟。” 钟处勤的臭脾气,能忍他的只有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了。裴纪从来都不敢去惹他,生怕哪天捅了马蜂窝。 郭宝义听后脸色更苦了,“您帮帮忙吧。” “我帮不了你,你说再多也没用啊。倒不如自己向人澄清了,表示自己是无辜的,那样对谁都轻松。”裴纪最不想被郭宝义这样的小鬼缠上,恨不得一脚踹飞他。这厮天天守在家门口真的很烦啊! “以您和太子的交情,只要三言两语就能保下我。” 裴纪的眼睛霎时冷冷地盯着他,“你说什么胡话?” 郭宝义不明觉厉,依旧不依不饶,“您算是太子的至交了,他什么都听您的,您去说最好了。” “我看你是睁眼瞎吧,这种事才不是情分能解决的。要是那么容易,我也不可能一直都在秘书监。” 裴纪的话冷冽如冰霜。 “可是,如今我郭家遭了事,裴兄就看在我老郭家曾经帮过你们几下,发善心帮我们渡过难关吧。只要成事了,我们全族都孝敬你。” 为了帮你们几个狗娘养的,让裴家陪你们玩完,真是做梦呢。 “我帮到头了,当然我不用你们孝敬。你呀,该到哪去,就哪去吧。” 郭宝义死皮赖脸地说:“别啊,其实我是有苦衷的,要不然也不会来这了。” “苦衷,你就对监察御史钟处勤说吧,”裴纪还暗暗诮笑道:“或者,在牢狱里伸冤吧。” 郭宝义愤悱地丢掉伞,然后态度急转,“若我知道里面的事呢,你还会把我拒之门外吗?” 里面的事,莫非是指囚犯被换? “那你也别对我说,有的事,该烂在肚子里。”于是抽身欲去。 “要是与你有关呢?” 裴纪停下脚步,“请进吧。” 就是那样他仍罔顾待客之道,没给郭宝义打伞,让他尝尝淋雨的滋味。 夜里不煮茶,所以到外面受了凉,也没有热茶喝口。 “你说吧。” 裴纪受了寒头就痛了,于是闭眼,轻揉着太阳穴。这会子他连礼数都无法周全了,直接躺在藤椅上。 “我知道李顺德怎么死的?” “那么你去和刑部说啊,刑部郎中于晔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自从患了风疾,经常会头晕目眩。因此他难以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所以一直在秘书省。现在的他什么要事都不想管,只想安安静静的活着。所以他说的那些,他一点也提不起精神。 “这里面牵涉的人很多。” “倘若你只想说这个,你大可以直接和于晔讲清楚。或者,你想求我帮忙,不妨直接问家父吧。” “李顺德是被大理寺的人打死的,说他过劳死的,那是因为有人强迫他劳作,并且还让他跑跳。如果那样的话尸体僵硬的快,也就可以掩盖掉他的死因。” “那么做真是多此一举。” 大理寺大可以篡改他的死因,完全不必那么麻烦的用复杂的手段。 “如果那么草草地断下了,那么所有人很快就会注意到户部了。相反,若是仵作断的不准,则疑点全都在大理寺上了。” 虽然是兵行险招,但拿捏的如此准,出谋划策的肯定不是幕帘,而是对这一切洞若观火的大员。 “变相的让他们多浪费点时间。而且他们也确实拖到了尸体腐烂的时候了。真的是做的干净啊。” “可惜还是留下马脚了。” “嗯?” 难道是指大理寺的卷宗和大理寺官员收受的贿赂?好像刑部已经把东西扣下了,照这么说,那些东西里多多少少能摸到线索。 “他们的小动作全被那只老狐狸盯死了,他一直派人盯着我们,并且一有风声就准备一查到底。” 裴纪诮笑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不对他们的计策抱有信心啊。” “在那些老狐狸的眼皮底下犯事,也真亏他们胆子大。” “他们胆子大不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没少玩弄你的小伎俩,劝你趁早收手,别等最后自己连哭都哭不出了。” 裴纪厌恶这样的人,觉得他站脏了自己的地,让他的一亩三分地充盈了浊气。 郭宝义眼里闪过凶恶,但压住火,愣是把气憋回去了。“裴兄提点的是,可我听,但有人不会听啊。譬如那王庆之就是,他认准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裴纪头痛不已,想尽快把他送走。“你快说正事吧。” 灯笔 第八十七章 情义两心知 他想了想又觉得是头昏了才继续问的,于是改口道:“他们声东击西,为的是什么啊?” 郭宝义简要地说:“为了瞒住崔亮谋反的事。” “过去的事了,我早就忘了。” 当时崔亮养士,被圣上亲自定为谋反并在西市问斩。裴纪还记得当时有人告发他谋反,不出一月就坐实罪名,事发后立刻就被处死。即使这事有诸多疑点,也没人胆敢重提此事。 “诬陷崔亮的那几个和郭明达是蛇鼠一窝。” 裴纪打断他,“我不是在这听你讲故事的,你说,你们干的事让我怎么救你?” “您只要在太子那儿美言几句。” 郭宝义再度提了美言二字,令裴纪在病痛时分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他。 “不仅仅要美言几句吧。” 郭宝义笑道:“本来我不愿掺和这些混事,只是因我和郭明达是同族兄弟,唇齿相依,我不得不帮啊。” 裴纪则说:“近来我连太子的面都没见上,又怎么能帮你呢。” 在太子赵睿装病期间,裴纪当他大病一场不能见客,就从不登东宫的大门。一无要事,二非心腹,三不是他亲戚,所以他就不讨那个闭门羹吃了。本身他见太子也只是谈琴棋书画一类,要么吟风弄月,要么讲经说法,好像除了这些,也就真谈不了。裴纪少参与机要大事,在国政上更是一言不发,典型的听话办事。 “烦请您把这个呈上去。” 郭宝义小心翼翼地从囊中摸出了信札。 他接了东西,“这倒是可以,只是骁骑尉啊,你以后就别天天守在我家门口了,使得别人以为我欠了债呢。” 郭宝义天天堵他家大门,以至于裴纪回家还像回宅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生怕被谁找上门。和他说清楚后,就能少了后顾之忧。 见人家都送客了,自己也没法继续留这了。郭宝义就说:“卑职告退了。” 等郭宝义迈过门槛,他“哐”的一声把门关紧了。他再也不想见他登门了。 裴纪朝画屏一如既往的冷言:“你都听见了?人家给我们下了套,就等着我们跳呢。” “大哥,那郭宝义存了歪心思,您怎么还敢接他的东西?” 裴绪在屏风后面听得真真切切。 这郭宝义存了异心,不是等闲之辈啊。看来裴纪是替他挡了麻烦。 “他偷偷摸摸给我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这事在旁人看来就全是空穴来风,毫无根据可寻了。不过,总得知道他给太子写了什么。” 尽管裴纪那么说,但是他丝毫没心情去顾里面写的什么。 而裴绪用小刀割开信袋,念叨着:“似乎写的都是请安文,没有一点提到郭明达。” 裴纪夺来看,里面写的是各种各样秾丽堆砌的文字,看似平淡,实则波澜。这样不明缘由,模棱两可的东西,皇太子最忌讳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烧了吧。” 这样的东西留不得,更不能示人,否则对他们而言,只能是徒增烦恼。 “我听说,太子让萧侍郎查这事了?” 裴纪虽常抱病在家,但消息最灵通了,什么都瞒不住他。 “是。” 裴纪说:“卖了太子个人情,还不得罪人,这样一来还好查案。那是程光允的主意吧,倒也算合适。” “是。” 裴绪在大哥裴纪的旁边,只能点头哈腰的说是,多余的硬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从小被裴纪欺负惯了,以至于一见他,就像见到了爹爹裴义直,恨不得拔腿就跑。 “你那小兄弟太子舍人杨素,记得告诉他,万事怕出头,教他随着程老学学如何做根木头。”裴纪仿若嘲笑,却是含了一番好意。 他躺回藤椅上,吃着甜杏仁。 “杨素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的。” “他聪明不聪明,我不管。但我知道,你现在还没看清自己的路。” “我的路?”裴绪只笑道:“我只有一条路可走。这条路不进则退。” “傻子,你真是个傻子。” 裴纪见他是个蠢物,指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始终以父亲为目标,企图超越他,做人上人。” 裴绪道出了自己的心声。不论受多少耻辱,受多少明褒暗贬,他都不会停下自己往上爬的脚步。 “你是个亡命之徒啊,活得像一场豪赌。赌得不只是钱,而是你的身家性命。若是成了还好,若是输了,梦断成空,皆是枉然。不论输赢,最后呢,你的命还是由别人掌握。” 裴纪突然冒出了这样一番话。似乎是劝他,又像是一句谶语。 “我不信命,即使这么多年来我受制于无数人,那我也一样不信我的命始终如此。我信的是我能奋力一搏,就一定要去搏。” 裴纪心里五味杂陈,只叹息了一下。他不能说他年轻气盛,怕消灭了年轻人的冲劲。曾几何时,他也是身怀凌云志,心比天高的青年,而经历诸多挫折磨难后,他的心就像被盘过的玉,生了圆润的包浆。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再不复豪情了。如今他在他弟弟身上,重新找回了那已尘封的闯劲了。而他殊不知该劝他收心还是该鼓励他保有热情。 “唉,看到你就像看到十年前的我一样,都是天真的傻瓜。”他还揶揄道:“也许我们不是彻底的傻子,但一味知道往前冲,就可称为傻了。” 裴绪跟着他笑了,“我们还年轻呢,兄长今年才三十四,正是春秋鼎盛。趁着年轻就该争,只有争了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裴纪看着他坚毅的双眼,乍生欣喜。“是我老了,越大越僵化了。不过活着呢,名利是一部分,这人呢,活着活着就会发现最是平淡的东西最好。” “我知道兄长的意思。奉养父母,敬重兄长,琴瑟和鸣,共聚天伦之乐。这是我们一直追求的。” “也许有些东西,你得自己细品品。我没法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裴纪微微一笑,既担忧也赞同。 “爹要不了不久就致仕了,以后能撑起这门楣的人就只有你了。”他这话里有对家族前途的迷惘,更是叹自己重病缠身,人生失意。 “元衡,我们是兄弟。”裴绪从未叫过他的表字,而这次他却顺口说了。“裴家的未来不单单在我一人身上,该由我们。” “我们,对,我们。”裴纪开怀大笑,“今儿换成你教我了,但很受用啊。” 裴绪淡淡道:“这些话我们都知道,是我的一片野心罢了。” 他却笑得合不拢嘴,“肺腑之言,说到心坎里了。”倒在藤椅上,明明突然惨白了脸色,但仍保持着笑意。 “哥,您的头又疼了?” 裴纪捂着脸,捂着自己的痛苦神色。“老毛病了,下回教萧韶给我扎几针吧。” 约六年前,裴纪在任上偶感风寒,不想越演越烈,后来竟成了风疾。常有头晕目眩,甚至痛不可忍,有时还会突然昏厥,不省人事。萧韶精通天文地理历法,除此以外还精通医术,对疑难杂症均有研究。裴义直和萧韶称得上忘年交,正因如此,才把他请来给裴纪治病。请萧韶针刺后,病情有所好转,但仍不能根治。 “我给您拿药。”裴绪翻找着药箱。 “书架子底下有个小箱,第二层就是。”裴纪拖着病体到躺上躺着。 箱里丸药一堆,都是外面一张方包着药。裴绪飞速找到药丸,“快吃吧。” “人参丸,还不如直接含参片呢。”裴纪叨叨一句后吞下了丸。 他的心像是被戳了下,却若无其事地朝仆役要了热汤,“您先喝汤吧。” 裴纪吃了药闭目养神,“我这样子,怕是没几天就要罢官了。之前秘书监还问我,要不要到终南山休养。他是早知道我得的病了。” “哥,您别多想了。先在京里静养着吧。” “我现在只担心,你能否担起这个家。” 裴绪郑重地说:“您放心吧,我会担起的。” 裴纪却冷笑道:“你这人爱较劲儿,从你还尿裤子的时候就老和我争这争那,长大了见了我就躲,一句好话不听。我可真拿你没办法啊。刚刚你说的天伦之乐,我可是一点都没感到你敬重我这个兄长了。” 冷言冷语下,是幽幽的叹息。 “我哪里不尊你敬你?都是你天天整我,搞得我跑还来不及呢!” 裴纪顾不上自己疼了,“谁让你太淘,一直是个痴呆的毛小子。我捶打捶打,是天经地义的。” “毛小子,你才是吧。还有,你那不叫捶打,叫坑害。”他立刻驳回了。 “是谁天天爬树,偷看别人家小姑娘。有天还翻过墙玩,差点被人家仆人当小偷打了。当时老爹气得要把你打死,如果不是我冲上去夺了板子,你的小命早就没了。” 裴绪气得噎死,“你,你通风报信害我不说,还抢了板子趁机揍我。我差点被你打得丢了命,后来整整一个月没下床。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啊。” “嘁,你存了坏心眼动了歪心思,还怕别人检举你啊。你怎么不说你老混在女人堆里,整天过着浪子生活。” “我这个比你的轻太多了,你犯的事全推我身上了。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是你把碎鸡蛋壳丢进我的被窝里,害得我被爹娘骂了十来天。还有你还把我抄的书给随手烧了,因为那个我被先生打了四十下。我考进士的时候,你把螳螂扔到我脸上,差点让我没法考了。还有,为什么你玩了姑娘,要把脏水泼我身上?我没把你的丑事抖露出来,真是一片善心了。”裴绪悉数列出他的罪,吐出这么多年的苦水。 裴纪不甘落后,“谑戏罢了,你怎么不说。你八岁的时候偷懒没写字帖,拿我的充数。你十五的时候,得知先生第二天就考试,大半夜把我吵醒,让我陪你通宵背书。还有你考进士的时候,急得脸都白了,一摸后背全是臭汗。不是我一边安慰你,一边跟你说怎么属文,忘得一干二净的你能考上进士?至于那些姑娘啊,当然是仰慕我了。” 最后一句令裴绪胃里恶寒,久久不能退去。 一点火星可燎原,这对老冤家互相揭老底,吐沫星子横飞。到最后也没争出个高下。 外面打了更,还杂着滴滴答答的水声。 真没想到他们骂来骂去,仍然感觉意犹未尽。可惜已是深夜,是时候该散了各回各床睡觉。 裴绪说:“嗐,不知不觉,到了一更了。” 裴纪幽幽地说:“嗐,做了那么多年的老冤家,到现在还没数清罪名。” 两人相视,一笑泯恩仇。兄弟本无隔夜仇,说清道明了后情谊更深。 “哎呀,好像宵禁了。”外面宵禁了,他就不能在大街上游荡了,只能在裴纪家里暂居一晚了。“哥,你就留宿我一晚吧。” “那你到下房睡吧,我这空屋子少。” “啊?” 教自己亲弟弟去下人的房睡,哪有这样待兄弟的啊? 裴纪笑道:“诓你的,到西厢房安歇吧。我这还有点药没吃呢。” “还好汤还是温的。”裴绪侍候他服药安寝,“您也该抽空去侍奉下父母了,难道还让他们两位大人亲自请您过去?” 裴纪笑道:“该去,该去,等我好了再去见他们吧,现在这样让他们看见了,又会唠唠叨叨说上许多。” 其实他嫌唠叨是怕父母见到自己病弱忧心,所以时常避开他们,自己老大不小了,不想让年老的他们再回来照顾自己。 “也好,不过你得常回家吃饭,哪怕一旬一顿也中啊。别像现在这样不着家,连妻子都爱见不见的。” “快睡吧。”裴绪最后还不忘说:“记得常回家孝敬爹娘,否则他们又骂我了。” 皇太子入于东房,释冕服,著袴褶。司则启妃入帏幄,皇太子乃入室。媵馂皇太子之馔,御馂妃之馔。司则前跪奏称:“司则妾姓言,请殿下入。司则坐,取爵祭酒,遂饮,啐爵,奠,遂拜,执爵兴,降,奠爵于篚。司馔奏“彻馔“。司 灯笔 裴绪的五十个秘密 1.裴绪觉得自己的名字low爆了,至少比北斗星的老哥差了十万八千里。 2.裴绪的字弘徽,他往往解释成大美。弘,大;徽,美,所以有时候会叫自己裴大美。 3.裴绪很喜欢自己的官服颜色浅绯色,当然如果是正红色他会觉得更好看。除了喜欢红色,他还喜欢绿色。大红大绿的审美。 4.裴绪长得一般是自谦,真认为一般那就上当了。虽然不是清秀或英俊,但还是很有气质的。 5.裴绪现在没胡子,好吧,他认为自己没有男人魅力。 6.裴绪的才华很好,那次酒令对的臭是意外。因为他喝了酒劲大的酒后醉了。 7.他是个全才,琴棋书画,诗礼翰墨,为人处世,篆刻,针线,烧饭,修桌椅,做饰物巴拉巴拉,总之很万能的工具人。 8.裴绪的进士凭的是真才实学,爹娘棍棒下教出来的状元。 9.状元很难当,真的很难当。当时被裴纪坑了,差点挂在朝堂上。 10.裴绪很怕裴纪,不仅仅因为裴纪很凶,而且因为他是个皮笑肉不笑的笑面虎。 11.裴绪最怕老爹,遇上裴义直,他等于老鼠见了猫。或者说是羊入虎口。 12.裴绪不记得自己亲妈长什么样了,所以一直把贾夫人亲妈。 13.其实裴绪和贾夫人关系很好,只不过打是亲,骂是爱,合起来就叫亲爱的儿子。 14.小的时候,裴绪是放养的。一直在乡下玩泥巴。后来被接到京城的时候,还闹了笑话,被笑土包子。 15.往上爬是小小裴的人生宗旨,人生目标就是当人上人。并且以自家老爹为目标,希望成为宰相。 16.裴绪这辈子最快乐的事就是曾经潇洒过,享受过几天贵公子的生活。 17.贵公子的代价是被自己老爹拿大板子打得下不来床。没办法花边新闻太多了,当时老爹裴尚书听到的时候,差点被茶水呛死。刚听到就从吏部飞奔回家,把裴绪打了个半死。 18.裴绪是典型的家里有钱,但自己穷的要死。裴绪家里真的灰常灰常的富(虽然达不到富可敌国),但也绝对富甲长安了。 19.裴绪一年俸禄才四十五两银子,而菀昭一个月就十两银子,还不包括手中的遗产。所以结婚之后他地位堪忧啊。 20.裴绪最开始把杨素当跑腿的,后来才有了感情。 21.裴绪对太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更多是君臣情谊,而非私交好友。 22.小小裴很嫉妒小裴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不因为什么,因为小小裴更像是个臣子,而不是朋友。小裴性格随和,又和太子没有利益往来,很容易就成了他的朋友。但小小裴就耗了无数的劲了...... 23.裴绪和太子的情谊相当于塑料君臣情,只要一撕就碎了。 24.虽然塑料情,但裴绪明里暗里帮太子使了不少的劲,甚至可以说是夺嫡的功臣。 25.太子在裴绪面前几乎是透明人,被看得一清二楚。太子的小动作,太子的喜好,甚至太子玩的姑娘,他都知道底细。 26.裴绪的异性缘相当的差,但桃花运意外的好。 27.裴绪喜欢过不少女孩子,但可惜都不长久。而且很可怜的是,每一次都是他被甩。 28.裴绪和菀昭很早就认识,并且不论前世今生都喜欢菀昭。前世差一点就从赵睿手中抢到菀昭了。 29.裴绪对菀昭一见钟情,而且是单相思。 30.菀昭既不是他的白月光,也不是他的朱砂痣。 31.裴绪不但认识菀昭,而且认识韫娴。这一世他和两个姑娘的关系都不错。 32.他觉得菀昭和韫娴是花开并蒂,各有各的美。一个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个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33.不过他更喜欢清丽的,什么照镜啊,什么痩腰肢儿啊,什么娇无力。他最喜欢了。 34.他和菀昭差了十岁,所以常常担心菀昭嫌弃他老。说真的,他觉得自己那方面一般,总而言之就是虚。 35.裴绪是真正意义上的妻管严。不是因为怕老婆,而是因为爱所以喜欢被管。 36.裴绪很爱自己的家庭,哪怕是家里最没存在感的人,也一样热爱家庭生活。 37.裴绪的人脉很广,广到六部的人几乎都认识。他有个专门的小本本,记着所有人的脾性爱好,美其名曰:投其所好。 38.裴绪和谭若昀有点火花,但立即被掐灭了。 39.就算人脉很广,他还是比自家大哥差了点。裴纪是真正的路路通,是长安所有的小道消息都能打听到的神人。以至于他总怕自家大哥打小报告。 40.他和谭若昀的事被瞒的很严实,但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是被裴纪先一步知道且训了。所以他只被卢遐给揍了,没有被卢遐直接打死。 41.因为谭若昀的事,裴绪自己主动禁酒。他认为酒和色是人生两毒。 42.裴绪的中书舍人等于天上掉馅饼,还是直接掉到嘴里的那种。 43.裴绪是位卑权重,而且十分受到皇帝的信赖。因为自己当官太顺利了,所以从来不出风头。而且他身兼数职,每天都处于累死状态。 44.裴绪曾天真的以为中书舍人是个清闲的官,所以常常跑到崇文馆干活。但没想到当了一阵后,工作量与日俱增,政事堂、崇文馆两头跑。 45.崇文馆的活其实他可以不用做,但为了免费看书,他就老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去崇文馆工作。导致那段时间崇文馆的人忙手忙脚的。 46.虽然那些崇文馆的官员多多少少怀着不满,但裴绪真实打实的帮他们干活了,所以他们也就不计较了。而且裴绪去帮他们干活了后,工作效率意外地高。 47.崇文馆的正牌学士因为有他在工作效率高,所以常常请他吃饭。后来裴绪和杨素两个人形成了蹭饭小团伙。 48.怡园是裴绪可以随便进的地方之一。其实裴绪算得上老夫人心目中的理想孙女婿,所以暗中默许了一切。 49.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没问,当然他提前收买了门子,没人会说闲话的。 50.裴绪很佩服晋国公韩瑄。羡慕他的优越出身,长相,才华,以及可以娶到自己喜欢的人等等,总而言之觉得他是个很完美的人。但他觉得他运气比韩瑄好太多了,所以也算扯平了。 灯笔 第八十八章 卷宗(上) 逝者再也无法重返阳间,一如过去不会重来。但李顺德没有奔向极乐世界,而是成了令他们极端困扰的影子,寸步不离地尾随着他们。 于晔翻了卷宗,里面的东西对他并没多少帮助。 李顺德身长七尺一寸,方脸大耳,无胡须。因郭明达是有络腮胡子的人,所以。在未发现之前是粘着假胡子的。舌苔颜色正常,口中无异物。手腕、脚腕均有淤痕,但非大理寺的枷锁所致,应系麻绳捆绑后的勒痕。 令他怀疑的地方便是他的脚指甲断了一根,左手小手指手筋断了。莫非和之前猜测的还略有不同,这个人可能是被虏到大理寺的,甚至可能生前还遭到了要挟。 但这除了淤痕、断甲、断筋,还缺一样东西,那就是李顺德自己的证词。 于是他马上翻找卷宗,找他的口供。 “主事,张主事!”他大喊一声。 张主事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马冲进来,并笑得极为灿烂地对他说:“呦,郎中,您怎么来了?来,来,里边请。” 他的刑部郎中顶着张大黑脸,一大清早就让刑部不大的地方充盈了黑煞之气。难怪主事一大早眼皮就跳,原来是上头派来煞星了。 于晔训道:“少给我充乖孙子,把李顺德的卷宗调来。” 这帮犊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都这个关头了还耍滑。于晔的火蹭蹭往上冒。 “可是,李顺德的卷宗不归我们管啊。” “不归我们管?那前些日子你们上哪调来的啊?” 张主事的后背直淌冷汗,“自然是大理寺的官吏送来的啊。” 于晔眉毛竖立,“你也跟我多少年了,竟连誊抄份文书都不晓得,你要是再在干活的时候缺斤少两的,趁早滚回去家里蹲去吧。” “唯,卑职一定遵从。” 张主事终于可以逃之夭夭了。面对刑部郎中,他总“做贼心虚”,生怕落了什么,让郎中揪住了小辫子。被他死盯住就只有一种下场——被踢出刑部。他的前任就因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结果被秋后算账,一下送进了大牢里。所以他自从来了就战战兢兢,哪怕做得慢,也要事事做好。 他惶惶恐恐地回忆自己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谁,不是掌固,就是令史。 张主事笑脸迎掌固,“何掌固啊,你有没有拿到李顺德的?” 掌固摇了摇头,“没有。” 张主事立马变脸,“那你还不去做事,别老在这瞎逛。” 因为和于晔待久了,他也学出了于晔的风范。 “哎,你好像给了沈令史。” “哦,”他沉浸在弄丢东西的悲痛中,所以没听进他的话。 何掌固见他灵魂出窍似的,于是轻拍了拍他,又把话重复了遍。“主事,你好像把东西给了沈令史。” 张主事喜出望外,“好,好。” 何掌固哭笑不得,然后忙说:“待会还有些事要您回去办呢!”谁料,张主事拔腿就跑,八成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唉,到时候再跟他说吧。” 张主事跑到令史房,“沈令史,沈令史,沈令史!” 事态紧急,他被于晔逼的太紧。他巴不得让沈令史自己飞到于晔面前。 “沈令史人呢?” 十九位令史被他的举动惊得不顾问候了,其实心里皆是哭笑不得。 许久沈令史才反应过来,“卑、卑职在这、在这,主事有、有事?” 沈令史一着急就口吃了,咽了咽口水,仍说得断断续续的。 张主事立马冷了脸,“有事?哼,当然有事了?李顺德案的案牍呢?” “主、主事,李、李、李,” “李什么李,快把文书拿来,否则滚回家抱孩子去吧。” 于晔面前张主事像孙子,但下属面前,他更像皇帝老子。 “可、可是,李顺德的。”他的口吃好了些,但还是说得很慢。 张主事快被这结巴给急死了,“你可是吧,让刑部郎中知道了,我们全玩完。” 旁边的钱令史看一边是自己的同仁急得满头大汗,另边是张主事步步逼近,于是说:“李顺德案的卷宗,被借走了,现在刑部没案底。” 张主事此时快气死过去了,“谁准你把东西给别人的?”他刚骂完娘,又哭爹了,“我的老天啊,这可让我和主事怎么交代啊?”他被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已经想好自己的未来了。要么被降职,要么被革职。他怎么这么命苦啊? 钱令史淡淡地锁:“您先宽心吧。东西送到了中书舍人那里。您让郎中自己去见他吧。” 张主事终于舒心了,“幸好,幸好,没丢就行。” 钱令史拼命忍着,怕自己笑出来。那种东西就算丢了也没谁手欠去捡。 “唉,不对啊,那样我还得跑躺政事堂啊!” 沈令史说:“他,他,” 钱令史终于笑了个不停,“主事还是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有趣啊。” 张主事此时还不敢禀报顶头上司,谁让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他只得亲自去中书省见中书舍人了。还没等出刑部的大门,他就意识到自己人微言轻,万一被拦住了,自己该如何对答啊。 原地想了又想,等自己做好了万全准备,才动身去中书省。 “下官刑部主事张常和,求见中书舍人。” 门子压根没理他,他只得讪讪进去。 张主事对中书省地方不熟,截住了个绿衣小吏问了道,才壮胆子走到舍人房。没等进去就被胥吏拦着了,“舍人们在议事,请随我到耳房等吧。” 他还没说话,就被领到西房去了,当然除了他,还有不少人在这等着。 张主事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等到他们散伙了。 他却没在人群里找到程光允。 “嗳,你好像是刑部的主事吧?” 张主事看见个身着浅绯的青年走过来,心立即凉了半截。连个毛头小子都比自己官高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看自己深绿的官服,不由得嗟叹。 他笑得依旧灿烂,“是,下官正是。” “来找程舍人?” 灯笔 前传:韩瑄篇 天色昏暗,烈风席卷,雨水淋漓。月池心里直叫惨,“这雨说下就下,得找个地方避避雨。”赶忙跑着,寻一处安生地方。谁料想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荒草野林之地渺无人烟。月池就是带着把伞,也经不起暴雨的磨折,身上多半湿了透了。 才跑了不一会儿,就脚下一滑摔在地上。“哎呦。” “姑娘没事吧。”清朗的声音传来。她便看见一袭青袍,虽说青色衣衫常见,但此人所穿之衣用料上佳,可能是用绸缎所造。 她稍一抬头,便看见一只手伸过来,月池把这手站起来,作揖道:“多谢。” 起身一眼便见那人额上青底抹额,正中嵌着一颗通透的绿玉,那玉一看便是稀罕物件,想必他也是世家王孙之辈。 雨落在头上,月池才想起刚刚跌跟头伞落到地上,正想去捡伞,谁料他把伞一推给了月池,自己倒捡起她的伞来撑着。 他笑着说:“前面不远处有座庙,到那儿避雨吧。”他又发牢骚道:“唉,才走了不到半里路就被大雨浇得要赶回去拜佛。”月池被他逗笑了,“看不出你这个人竟也是这般没正经。” 那人冷笑道:“呵,也没见到那些凡夫俗子们有什么正经的举动,还不是一并把庄正充作门面。赶明儿我也装作那稳重的样子,没准儿遇上个和我一样的人,说不定还能称兄道弟一起共谋大事,保不齐某年某月某日我们还会如刘蜀一般建王朝创大业。” 月池忍不住说:“你这人真是尖锐,给你点缝隙,就恨不得变成针扎进去,好让人知道你有多牙尖嘴利。” “哎呀,我半路居然扶起了个更厉害的姑娘,敢问姑娘芳名?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一路上可安好?”他人爽快又精明的很,让人又爱又恨。 “我并不是你口中什么的厉害姑娘。我本无姓,从小寄人篱下且居无定所,名字吗?养我的人随口诌了一个名‘月池’罢了,后怕我一文不名坏了他家名号,死活不让我入他家的谱,全当烧水煮饭的丫鬟养。后来又被卖到扬州坊间师从善才学艺,好做个琵琶姬讨人开心。弹琵琶的功夫是会了,可那陪人玩笑的功夫却一点也没长进。这不,没几个月就被骂作呆子把我赶了出来。一向疼我的姨娘也只好由着他们来,眼睁睁看着我流落民间。” 雨哗哗下着,不见势头减小,但见暴雨如注,好像要让雨水汇成洪流刷净大地。 月池哽咽半分,接着说:“再往后,我就到董老家,也就是现今正得宠的董婕妤的老子,在那里打个下手,挣点散碎的月钱活。可那老东西空有往上爬的心,却没有与之相称的才能,借着女儿的名头竟敢在边远的县里自称‘董国老’,还在县里横着走,以为自己是说一不二的圣人。我待了数月就受不了他那龌龊行径,结了例钱就以家人有病为由早早离开。” 他忍不住插话,“你这故事竟如同古人早年不得志的凄苦境地似的,不像是姑娘家该经历的,而像是个该流传的典故。” 月池以为他又在讥讽她,气着说:“谁有心思跟你在这胡诌典故,世上典故多了去了,你怎么偏偏盯着跟我经历相仿的典故。别人见了还以为你这人只晓得有那些落魄书生,不知有世间百态。这样少不了又添个人间故事,说你是个痴子傻子。” 她以为他会因此而恼,因此而怒,没成想那个不知名的男子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她说的话毫无嘲讽的意思,反而如同玩笑间的妙语一样惹人开心。“我在长安、洛阳可没见到有你这样伶俐的丫头,哪怕是我妹妹也不敢对我这般冷嘲热讽,跟我论起是非分辨来。” “切,你这酸刻没胸襟的,还是个大男人,跟个丫鬟也要争。”月池嘟着嘴骂。 “贫家女子也知道该做个持躬淑慎的闺秀。你呢,却反其道而行,偏要做个女将军,想四处为人打抱不平,这有什么好的?失了分寸会像个泼妇一样被人嫌弃。” 月池红了脸,她平生第一次刚遇见个人就被数落的想钻进地底下。“你骂我?你这黑心肝的。真该撕了你的嘴。” 他正色道:“再说一句酸话我就夺走你的伞,丢下你不管了,我自己到庙里歇着。” “谁要你这臭男人的东西。”她把伞丢到他怀里,“快还我的伞。” “哈哈,你这臭丫头,快接着小心淋雨。” 月池撑着伞,瞪了他一眼。“哼”一声转过头去。 “我就是不给你伞要你一个劲往前跑去也没什么了,被雨浇也不会染了风寒。” 她一听这话更是气愤了,“你不是黑了心肝肺的,你是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东西。” “你往前径直走个几百步,再骂我不迟。” 月池一瞅,真有座庙可以遮风避雨,“你居然敢绕着圈玩我。” 他忙笑着解释道:“我也不知这一路怎么到的,刚看到就告知你了。” 她哂笑道:“好吧,人人都拐着弯笑我,就是遇见个蓬头鬼,也未免来几句令我心里堵得慌。” “你偏要说见,那我偏要说不见了。是该道一句君不见。” 月池继而冷笑,“我要看看你这君不见有何出类拔萃的地方。” “君不见夜雨寒更冷难行,独往青灯自寥落。”他道了一句便不说了, 月池嘴里念叨着,“怎么不说了?我还等着下句呢。” 他说:“下句自是不见青灯冷,唯见美人跌倒在雨中。”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就只管取笑我吧。不怕舌头上长个烂疮就好。” “臭丫头,你若不是美人,说不定我就不会扶你起来,甚至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月池说到这,竟想不出其他的能骂的话。 他直截了当地说:“再有几步就到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到庙里随你骂。” 寺庙虽不大,但修葺的整整齐齐。那人敲了三声,就有僧人来开门,“贫僧已等候多时了,二位施主请。”说罢,僧人为他们引路。 他还礼道:“多谢大师收留。” “二位就到厢房歇息吧,贫僧要去佛前看灯。”僧人边走边说。 “到佛前拜上一拜吧。”他说。僧人稍驻足,“请随我来。” 月池尾随他们进殿。外面黑云暴雨,里面却灯火通明。她这时才看清僧人的脸,年纪不大,身量瘦弱,穿一身宽大的袈裟,颇为虔诚。 青年和尚剪起灯花,“弘明法师离寺云游不久,这里就起了场大火,有几个人趁机离开了,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后来这里就只剩我一人看护寺院。”他的声音里没有伤痛,只是略有起伏。 他依次剪完香烛,在佛前添上香油,默默走了。 “他叫慧秀,现在是文清寺的住持。慧秀的师父弘明与先考是挚友。”他淡淡地说。 月池听他这么一说,便来了兴趣,又想起她还不知他的名。便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呢?” 他却话锋一转,“名我肯定会说,但要先听我讲个故事。” 比起故事,月池更想知道他的名。“故事可以放一放,先告诉我你的名吧。” 不加争辩,先来一句:“傅梁兴平之年,颍川之地俊杰辈出。” “这故事听起来不怎么样。”月池一听开头便觉得没什么意思,等着他早早了事。况且,兴平之年也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事,左不过更了个朝代罢了。 “你别急啊,我讲的虽然不怎么样,可里面却很有意思。” 她更觉无趣,“不会讲故事的和你说的是同一句话。” 那人皱眉,道:“哼,别人有雅兴听,我可没有雅致去讲。” 月池在殿里坐了一会儿,真是自找没趣。那人跪在佛前敬拜,口中念起经文。 念完佛,那人知道她闲极无聊,便试探地问:“看你这样,还不如先把衣服烤干了。” “只有外披湿了,刚才拿去烤火了。”月池轻描淡写地说。 “那我继续讲了,不愿听的话,就当是睡前哼的歌。” 月池脸上挂不住,点点头应着。 那人故意清了清嗓子,弄得她望眼欲穿。“快些说吧。”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又故弄玄虚地说:“这故事有点闷长,可又不乏味不堪。” “颍川韩氏凭连的几桩姻亲,一跃成为闻名天下的世家大族。其中有个叫韩伋的后辈,在平乱中立下汗马功劳,深得皇帝赏识。当时的权臣刘齐,啊,他是梁明帝的亲舅舅,当时正任大将军,看他有才行趁机拉拢他。皇帝和权臣皆想拉拢他,实则是拉拢他背后的整个颍川士族。当然,只能二者取其一。于是……” 月池打断他,“为何只能选择其一,他们不是亲舅甥吗?” 前曲 他耐心解释道:“皇帝年幼即位,无父无母,只能借助舅舅刘齐之力坐稳皇位。可是,刘齐掌政后却不曾要还政于皇帝。随着年岁日益增长,皇帝心中愈发不快,时不时越过刘齐任用忠于自己的臣子。当时韩伋郁结难舒,因为以皇帝一人之力实在无法对抗重兵在握的刘齐。可依两人的名号势力,是不能轻易搪塞过去。” “那他是怎么糊弄过去的?”月池问。 那人道:“怎么能叫糊弄呢,哪怕是再不济的天子,到他面前也得给几分面子吧。”他掏出水壶,慢慢喝了几口。“当时啊,”他故意拉着长音,又瞧着她的神色。“当时有个人对韩伋说:‘将军既然不愿掺和到里面去,又不想得罪于人,要想两全其美,不如在京里散布羌人叛乱的谣言,再请求平反以自保。’” “那他真那么做了?” 他缓缓地说:“风言风语的确在长安城传开了,可他却没去凉州,而是留在京里。” “啊?都那样了,他居然还有闲心继续待在京里。”月池大为惊讶。 “那才不是什么闲心,正是有心,才会这番用心。”他注视着佛前烛光,夜深了,反衬着灯烛愈发明亮。月池总算得空儿盯着他的脸,俊眉修容,气度非凡,的确像是出身士族的贵子。 “韩伋让幕僚举荐了刘齐的弟弟刘斐驻守凉州,他自己趁机夺了刘斐的位子。” “那个刘斐是什么官?让他要用手段占位子。” “刘斐靠刘齐得了车骑将军的职位,又不怎么管事,一味让手底下人去做事。” “那这样刘斐岂不是降职了?” 有盏灯暗了,他拿剪刀认真剪起红烛来了。突然说:“我出个谜语,你来猜猜看?”他只是背对她,不曾回头。 “哎,怎么说起了这个,反而不去说故事了。” “一时兴起想出来的,只有‘飞云易散’四个字眼儿。”他盯着灯火。 “啊,我最不擅长这些东西了。”她灵机一动,“我想是烟火。” 他手一用力,竟把这火剪灭了。长叹一声,“人能有几回共聚天伦之乐,都宛如烟火,聚散无定。” “你也会感慨啊。”月池笑道。 “是啊,年岁越长,感慨就越多,尤其是离散之事,更为唏嘘。”他重新把灯点亮了,重新坐下,“我接着讲了。后来啊,车骑将军韩伋收买了刘齐的手下,不过一年吧,刘齐就逐渐被架空了。” “那这么说,扳倒刘齐全是靠韩伋的能耐。” “哈,丫头,这背后的学问怎么能一句两句的说通了。我说啊,是那个皇帝在背后支的招。而且有些还是皇帝有意无意授权的。” 月池辩道:“前面你不是说是韩伋哪一个也没跟吗?” “试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明帝人微力薄,却仍能号令天下。韩伋就是天大的臣子也终究要遵从圣旨。” “那这么说韩伋的故事还有?” “你想听香艳情史?还是权谋之争?” “当然是香艳情史了,你刚才讲的真无趣,我又听不懂,白白做个听人说话的呆子。”月池嘴里嘟囔着。 那人立刻在她额上敲了一记,“死丫头想什么呢?” 月池抱怨道:“你说说你,讲故事不行,只喜欢吊人胃口,等吊足了胃口,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人啊?” “唉,他娶了十来个姬妾吧,可惜却没有一个合他心意。” 月池大吃一惊,“这男的真是绝顶的喜新厌旧的好色之徒。” 那人笑了几声,“那又如何?还不是一生烦恼。” “莫非他已经心有所属了?” 他犹疑好久,才说:“宅门里私底下都流传着他向来爱慕其从兄之妻的流言,可说什么都是捕风捉影,也无能佐证的东西。” 月池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新奇的东西,有些失落。“竟是这样,那恐怕不是真的了。” “啊,后来啊,他在明帝的支持下成了大将军。就在同时,他的从兄韩昱死了,留下的孩子没人养,就把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接来自己养了。也许是报应吧,韩伋有六个女儿却没有一个儿子。后来把韩昱的二儿子也就是嫡长子韩霈当成自己的亲儿子来养,后来还把冀州给了他。” 那人不讲了,又喝了几口水。 “这就没了?” “不,这只是个开头,后面还有很长的部分,要听吗?” “闲着也是闲着,快说吧。” 他过去推开门,外面的雨转小了,淅淅沥沥地滴着雨滴。“后来啊,就是韩霈的故事了。” “等等,你说这些,不会是你家的事吧?”月池恍然大悟。 “总算聪明点了,这的确是我家的事。”他在风口吹吹风,赏赏雨。 “啊,你是他们什么人?孙辈?平常家里的故事貌似也没什么好讲的。” 他“嘘”了一声,“问东问西可不是听故事的态度。” “你老是不说正文,哪来的故事?”月池怨道。 “韩霈的身上没什么可讲的,主要是些官宦间的明争暗斗,全是肮脏不堪,龌龊可耻的东西。什么借刀杀人、调虎离山、暗度陈仓……这些微末伎俩都是用惯了的。”那人打了个哈欠,懒散地说了一句:“太困了。” “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连打发时间的空话都算不上?” 月池怒火中烧,还不如刚刚睡一觉呢。“你!” 那人又打了个哈欠,“哎呀,哎呀,你不是想听情史吗?我这就讲,这就讲。” “你别又讲那些无聊的故事!”月池大声警告他。 他望着佛像片刻,之后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淡然的、恬静的微笑。“雨停了,出去说吧。” 雨初停,大片黑云散去了,皎月散出浅浅的光晕,静谧怡人。寺院外几阵野鸟的低鸣声,更衬这里的幽静。 “我的母亲在一个皓月当空的夜里故去,已经十多年了,但那晚的月色我却铭记在心。”他仰望夜空,陶醉在骤雨初歇的月景中。“不过那不是像这样的仲夏,而是莫春,对,莫春。”他顿了下,哽咽地道:“她操心了大半辈子,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即使我不是她亲生的儿子……说到底,现在都只是空牵念了。” 月池识趣地止住了疑问,默默闭上嘴,竖起耳朵,认真听他说。 “她被唤作媛姬,但直到她溘然长逝,我都不知道她的本名,仅知道这名字是我爹韩霈不知因何缘故取的。连她的姓氏,还是因她的亲戚才知道。她的一切好像都归父亲所有。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一例外。”他连声叹息,“我是她的陪嫁所生,但我从小是母亲带大的,胜似亲生母子。” 月池听了他说那么多话,却没懂他到底要讲什么,却是晓得了他离不开那睹物思人的道理。 “年少时我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人要去争,要去抢,非得踩着别人挣个人上人。难道做个平平常常,欣赏春光秋月的人不好吗?为什么总要去经受一番风雨,走个千里来路?为什么非有个离合?”这股气他定是压抑许久了,才这番激烈。“后来,到兖州避难,我才知道,人世终有二字不得不为此折腰,就是‘无奈’啊。” “年少时总为聚少离多而怨,年长时又为聚散终有定而痛。天要弄人,我来这也是出于无奈吧。” 月池说:“这么说,你是晋国公子?” 他又恢复微笑:“我乃博陵县公韩瑄,表字季瑛。不过现在便衣出行,就称我为季瑛吧。” 月池怔怔然,半路竟遇上个公侯贵戚。不过对布衣出身的她来讲,就是遇上皇帝还不都是一样。“你这故事还不如街边的老婆婆讲的。” “家父过去在这住过一段时间,啊,是他人生的最后几年,他常常在这静修,或是到山里逛逛,或是弹琴煮茶,总之,这要比京城那样的是非之地安静许多。我还记得,那年梅花红萼含雪,弘明师父约他到山外赏梅,患病已久的他一时间也来了精神,竟然走遍了整片梅林。可是次年初春,他就过世了。”季瑛哀婉地道。“这是他生前常来的地方。” “这么说,你是因为思念故人才来这的吧。” “不全是。”他故作神秘地说。 “那你是为了什么?”月池忍不住惊讶地问。 他“嘘”了一声,“你的疑问太多了,倘若进了大户人家,还不得被人啐死。” “故弄玄虚的家伙。”月池轻轻啐了他一口,她正瞧不起装腔作势的他。 季瑛冷笑道:“你这副下里巴人的模样,哪有一分琵琶女的风姿?”见惯了洛阳里的端雅仕女,自然看不惯乡野土气的举止。 “你敢说我是下里巴人,我非要让你见识、见识阳春白雪,让你开开眼界。”说罢,把行囊打开,摸出一把玉檀琵琶,就要作状弹起来。季瑛把琵琶拿过来,考量了一番,看这玉骨及紫檀,不禁啧啧称叹:“这琵琶恐怕连宫里的皇妃都拿不到,天下应只此一把,姑娘,你是从哪得来的?” “开蒙的善才给的,可惜他没教我几年就回老家养病去了。”月池道。 季瑛若有所思道:“要是有空,我定要去拜访他。” 灯笔 第八十八章 卷宗(中) 张主事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没想起是谁。他被于晔吓怕了,总是老忘记东西。所以在生人面前怔了又怔,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裴绪笑意满盈。 “哦,原来是裴舍人啊,您好啊。”张主事总算恢复记忆了。 发觉他走神了,于是他又问了遍,“来找程舍人吗?” 张主事才听到,点头道:“没错,没错。敢问程阁老在不在里面?” “他有事回家了,你要找他得明天了。” 话一出,张主事犹如被打进了冰窟窿。这让他如何向那个冷面郎中交代啊?于是嘀咕道:“完了,完了,这下可要完了。”他一想到于晔那张浓眉紧锁的黑脸,他就不禁惶惶。 裴绪眼尖,立马瞧出了他想的。“嘿,没事啊,他是找那卷宗吧,东西在我手里呢。程阁老今儿是回不来了,你也别闲等了。” “对,没错。”张主事忽地展开笑颜。 裴绪笑道:“你教他自己来找我吧,刚好我有点事找他。” “下官这就去告诉郎中。” 张主事的心已经飞到刑部了,却被裴绪叫住了:“慢着。”他忽地站住脚,只听裴绪说:“记得代我向刑部郎中问好。” “是。” 张主事总算顺利办成了,乐颠颠地回了刑部。 但当他迈进刑部的大门,便听见于晔的吆喝。“主事,主事,张主事!”还是老样子,如果没看到他的人,就一直叫唤着,直到出现了为止。 张主事忙窜到他那儿,“郎中,卑职在。” 于晔说:“小兔崽子跑哪去了?” 等了大半天,连张主事的人影都没见着。打发了几拨人去找,都说没找着张主事。 张主事只能强颜欢笑道:“卷宗在裴舍人那里,舍人要您亲自过去拿。” “哦,我要问的不是卷宗。你今天这么没去议事啊?” 刑部的大会,单单缺了他,教于晔脸上过不去啊。 张主事大汗淋漓,“这,这,卑职到中书省找程舍人了拿卷宗了。” 于晔向来是个公事公办的,“连刑部议事都不来,你的忘性越发的大了。今儿点名的时候,侍郎还特意问你在哪,我好性儿替你瞒过去了,若有下次,你这个主事就别干了。” 张主事吓得腿软了,惊惧道:“我,我,不小心忘了。” 于晔也不是个死脑筋的人,好性儿地说:“下不为例。”他又说:“待会儿的事,你代我处置吧,我要去中书省了。” 张主事总算办成了件事,忙不迭的逃了。 于晔倒是觉得新鲜,刑部和大理寺的事,竟让押吏部的舍人和太子舍人来帮忙,他们真能查清这案子?这回又窜出个裴舍人,真教他为难啊。 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不如人家官大,还得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啊。 “下官刑部郎中于晔,拜见裴舍人。” “郎中请坐。” 于晔与裴绪素昧平生,只是相识的陌生人罢了。即便有耳闻,他也摸不到底。不过看样子,应该还算安分。 “给你卷宗。” 于晔心想跑这一趟就为了这么几叠纸,可真够受啊。硬着头皮笑道:“多谢舍人。” 裴绪微微一笑,“郎中请坐吧。”他给他倒了杯茶,并殷勤地递了过去。 “谢谢。” 于晔有些错愕,为什么他突然要留自己,难道是为了郭明达的案子吗? “卷宗我看过了,里面有些地方不太妥。不知道郎中是否也有同感?” 他试着回忆卷宗上的纰漏,“是,李顺德的口供前后比对不一致,大理寺办案时候竟没发现前后有矛盾的地方,真是大理寺的不是。” 裴绪悠哉悠哉地问:“那请郎中说说,哪里有端倪啊?” “再验的时候仵作发现李顺德的脚指甲有一处断了,左手小指的手筋也断了。他的手脚更有被绳勒过的痕迹。所以也许并非是他先前招供时说的郭家出钱买他的命,让他代郭明达而死。” 于晔真怜悯这死的不明不白的李顺德,到死了还要替害自己的人说话。 “口供确实有问题。之前他供出郭家给了李家几万钱,后来又临时改口说自己没收那个钱,断断续续始终都在徘徊着。要么保持缄默绝口不提这个;要么说没有这事,是自己主动赴死的;要么就是说郭家是自己的主子,奴代主而死,主人当然会给他点抚慰家人的钱了。是不是这样啊?” 于晔自己说的断断续续,而裴绪则说得轻轻松松。 “是,确实是这样。” 裴绪淡淡地笑道:“刑部怎么半个月都没发现这个漏洞啊?” 只是顺口一说,但却让于晔略显窘迫。“是下官的过失。” “现在不是说谁对谁错的时候,现在刑部一要找到郭明达,二要找到李顺德的家人,三要扣下大理寺犯事的人。” 裴绪突然一改往常作风,变得凌厉许多。 在于晔看来,这三点,怕是只有第二点还算简单些。“舍人,郭明达行踪无定,到目前为止,还没人发现他的踪迹。至于扣押大理寺的官吏,那该由御史台出马,我们刑部顾不上这个,若是越权,会遭人弹劾的。” 裴绪笑道:“郭明达还藏在长安,太子说,不管刑部用什么法子,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郭明达找出来。另外太子已让监察御史协同刑部去做了,郎中只需要出人出力就行了。” 于晔深感此事繁重,“此事牵扯太多,要不要先缓缓。只从李顺德上查找线索。” 裴绪说:“此事不宜耽搁,请郎中务必完成。太子的密令在这,郎中请接吧。” 于晔头痛不已,“这,恐怕下官不敢造次。” 太子的命令固然是一座大山,但上头还有侍郎、尚书。于晔直接听命于侍郎,要是让刑部侍郎发现他越权乱事,肯定不会轻饶他。 裴绪便说:“此事要紧,不论谁阻拦,都以太子为准。” 于晔牵强地应了声,“知道了。” “殿下只一个要求,三件事限你十天。若是不成,严惩不贷。” 灯笔 第八十八章 卷宗(下) 七月天里,他脊背生了寒气,“可是,下官区区郎中之位,尚不足以号令地方,下官要拿人,拿谁去啊?” “这个不难,你只发到令,让地方的人照你的话做就行了。” 他头皮发麻,真要是这么好办他也不会那么发愁了。 于晔只得说:“恕下官难以领命。”他站直了,向他深深鞠躬。 “你不依,可太子偏要你依。但我可不管你依不依,反正到时候他找的是你不是我。” 于晔只觉得自己陷入泥潭,越使劲挣扎,陷得越深。 裴绪也不能把他逼急了,万一他破罐子破摔了,腿一蹬就不干了那就误了事。于是好气地说:“郎中,这事虽难办点,但也不是不可解的。” 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忙问:“舍人怎么说?” “要抓到郭明达,就先扣住郭氏族人,凡是可能知道郭明达下落的,均要一一审问,直到有人吐出他的消息为止。” “可郭氏是郭太后的族人啊,虽说太后已崩,但毕竟不是我辈能撼动的啊。” 于晔觉得他出的馊主意会让他彻底陷入两难境地。 “审不了亲族,可以审下人啊。郭家的奴婢,难道还算吗?” 外面天晦暗了,屋子里点的烛火也显得昏黄了。 这么得罪人的事,于晔要是干了,肯定被他们编排死了。他苦笑道:“拿问下人事小,但招怨事大啊。总不能让刑部的大小官员,被别人穿小鞋吧。” “原来你怕这个啊,好说,好说。” 于晔当他是纯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也乐得看他指手画脚。 “我已经替你想好了,所以要你和钟御史一同去郭家。”裴绪笑道。 他猛地哆嗦了。那钟处勤他可惹不起,一身臭脾气不说,还老自诩是朝中一股清流,摆着他的名士派头。前些日子他和钟处勤审问犯人时,他时常咄咄逼人,令他实在难以应对。 “这个法子可还好?” 于晔满怀愤懑,“这,这,” “出了主意你还推辞?”裴绪拿剪子剪红烛,“我也知道你想的什么,不就是嫌他烦,不想和他共事吗?你也站了大半天了,坐吧。” 灯芯烧焦了些,剪掉了,也难恢复光亮。小几上插着支白芙蓉,枝叶并不青翠。借着暗黄的烛光,花萼的光泽褪去,仿佛即将落寞了。 撂下剪刀,裴绪笑道:“站了那么久,竟不觉得腿疼。” 于晔被他唬了半天,坐下也仍不放心。 “钟御史人虽刁钻些,但大事面前有他在,你能清闲点。他挑剔时你就多忍让些,切不能因小失大啊。若是他难为你了,你只管和我说。眼下太子为大,他的事就是最要紧的事,等过了这段时日,他自会褒奖你的。”裴绪笑道。 “下官知道了。” 他脸上没表情,走得时候全无一点飒爽。 裴绪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个遍,正巧也到散的时候了,他朝着余晖映着的道走。马车早等在了道的尽头,车夫见他来了就搀他上车。 “舍人要去哪?” 他只说了句:“崇德坊。” 车夫吆喝了声,舞鞭子驾车。 裴纪的宅子在崇德坊,临近崇圣寺。宅子是前代大夫遗留下来的,虽没经几年风雨,亦不甚新。院落里只有些泛黄了的梧桐,这里似乎沾染上了病气,连梧桐都颓靡了。 他穿过厅进到内室里,却见裴纪仅披件衫子正提笔属文。 “兄长怎么起来了?” 自从他病情加重后,不见生人不说,更是整日懒在床上。裴纪患风疾头常痛,便是好点了,也不肯做事。 裴纪埋头于抄书,“躺了会儿觉得身上闷,就抄点东西消磨时光。” “这是您要的卷宗,我特地誊了份。” “搁这吧,待会儿再看。” 显然他是无暇顾及他了,裴绪作揖欲去。 “往哪走啊?还不给我铺纸、研墨。” 裴绪闷笑了下,然后铺纸,拿青铜镇纸时说:“这镇纸像是在哪见过。” “数你爱多嘴,快磨墨。” 小匙盛点清水,滴到砚台里,推拉墨锭。“沙沙”声不断。 “这墨。”裴绪放下墨锭,“掺了砂砾。” 裴纪道:“怎么当了几天官连研墨都不会了?还不快把它扔了,换一个。” 裴绪刚有些出神,被他几句点化后才醒神了。 老半天,待他手腕都抬不起来了,才博君一句:“嗯,浓淡相宜。” “兄长不看那卷宗。” “看什么?你不是都想好了吗?” 裴绪茫然,“弟只是随意诌了几句。” “还想蒙我啊,你以太子的名义号令刑部找那郭明达,我能不知道吗?” “我只是着急破局罢了。”裴绪抿笑道。 裴纪蘸墨汁,“不管怎么说,做得还算干净。不拖拖拉拉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郭明达在哪,只是猜着他会藏在长安,并无一点证据可寻。” 裴纪笑道:“你不知道,但我可知道。” “兄长如何知道的?” “郭明达和郭宝义都算太后的侄孙,说他们毫无干系那是不经之谈。” “这么说郭明达就在郭宝义家里?” 裴纪笑得合不拢嘴,“怎么可能?他们俩鬼精的人,怎会把等人上门捉他?” “那是在哪?” “要想在既安全,又没人会找上门的地方。那自然是宗庙、祖茔之地了。” 裴绪不信,“这些地方?” “近来我倒注意到有些人往他们家庙里祭拜了,可巧又不是什么正日子,你觉得呢?” 裴绪立刻反应过来了,“多谢兄长,多谢兄长。” “刑部这次找不到他,能让他们安心不少。等到时候再拿他们,大可以一网打尽。” “可万一打草惊蛇了呢?” 自从郭宝义被钟家下人打了后,就颇为避讳钟处勤。这次他们堂而皇之地查郭家,难保他们不会忌惮。 “你去教他们查个几天,最好什么都查不出来,给钟处勤吃个哑巴亏。这样也好下手啊。” “只要钟处勤松了手,那郭家也就自然放松警惕了。” 裴纪微微笑了,继续在纸上写字。 灯笔 第八十九章 听琴 荡悠悠的池波响彻晚间,夕照偏已西沉。天边斜月一弯,只露点淡黄。 芦苇摇曳,黑影突窜。 靖娘指着湖畔摇动的杂丛,“你看那是不是鸭子?” “才不是呢,是鹅。”菀昭笑她痴。 天鹅从芦苇里探头,只是孤零零地游着,再低吟几声,便见它漂在水面上。 靖娘问:“它这是怎么了?” “许是找不到伴吧,这面少有鹅,估计是它擅自跑了出来,结果寻不到回去的路了。”菀昭笑道。 靖娘道:“我们找人送它回去吧。” 庭兰只笑道:“随它去吧,它玩累了自会找家的。” 夜下,她的碧裳、素裙,还是全无点缀的布褐缝制的,被晚风拂起,愈发衬出她风度飘逸。 庭兰轻轻说:“现在是初秋,等中元时节,便能见高月一轮。” 中元祭祖,届时又是哭声阵阵,烧衣、烧香者多矣。到河边放灯,希冀那些灯火能照亮河海,让魂魄安然渡过苦海与冥河。 “你听好像有潮声。”庭兰放下羽扇,陶醉在波浪声里了。 靖娘不明缘由,“哪里有潮?” “这水浅的很,就算风掀池波,也不会有潮。” 菀昭先笑她呆,再沉下心听夹在潇潇风里,杂在溶溶波中的音。 庭兰如痴如醉,“你们听、听,就像潮。” 婉转的琴音,恍若近在咫尺,又恍若旷远,难觅难寻。 靖娘便问:“谁在弹琴?” “除了她,还能有谁?”菀昭笑道。 她茫茫然,“谁啊?” 庭兰牵她的手,拉她去那儿。菀昭默默尾随着她们。 靖娘还是不解,“去哪啊?” “你只听声便好了。”菀昭笑嗔。 她还是老样子,一有不称心的便使小性子。“也不说句话,就把我拐跑了。” “好了,好了,你到地方就晓得了。”菀昭小声说话,生怕扰了庭兰的清净。 靖娘撇嘴,由是默不作声了。 临近了,便能听见那琴弦的幽幽声,清丽而静、和润而远。 “这不是雪坞吗?”靖娘适才晓得弹琴者谁。“原来她还会弹琴,我还以为她只懂针线呢。” 菀昭捏她的脸,“你呀,自己什么都不懂,还想笑话别人呢。” 靖娘蹙额,“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 “你已有好几个师傅了,再添她一个也不算多。”菀昭嬉笑句,就扣门了。 “谁啊?” 蕙妍开门,然后惊喜地迎上去,“三位妹妹,快请进吧。” 菀昭盈盈笑道:“姐姐这是雅地,我们拙些,怕搅扰了。” 傅庭兰向她见礼,“周姑娘好。” 她来怡园许久了,私底下好像从不与周家的人来往,所以见了面生疏。但靖娘则不然,扑到蕙妍怀里。亲昵道:“好姐姐,你怎么好几日都不陪我玩了?” 菀昭淡淡笑道:“不是不陪你,你姐姐有正事要做,顾不上你。” 蕙妍朝她一笑,“冯姑娘见笑了,快请进吧。” 案上斜着瑶琴,曲终香尽,地上的小炉只吐着余下的浅淡的烟。 “操琴煮茶,是等着我们来吧。”菀昭见茶水已沸,“姐姐的好茶先予我们吃一碗吧。” 蕙妍只道:“姑娘是惯吃贡茶的人,我这碗粗茶怕入不了您的口。” 靖娘又说:“姐姐怎么见外了?虽然她是爱挑剔的,但也不会挑你的刺。” 菀昭倒是不在意她的满口酸话,自己给她们斟茶。“她嫌我,你们不嫌茶就好。” 四人齐笑着,各自品茶了。 菀昭小尝了口,“这茶叶平平常常。煮出的浓茶,味道馥郁而少了香。” 庭兰也说:“确是如此,茶汤的颜色也不大好。” “说好不挑拣的,这会儿你们俩都挑了。”靖娘嘟嘴。 菀昭笑道:“切磋,切磋,不琢磨,又如何能成好玉?” 蕙妍亦笑道:“不如我给你们两位弹琴,就当是解闷了。” 靖娘急着说:“好啊,要那些动听的。” “真是傻子。”菀昭小嗔句,然后笑道:“我点一首《幽兰》吧。” 恰合了她的名字。 蕙妍静坐琴前,素手拨弦。 起指悒郁,楚调音韵。婉转中彷徨, 夜里起了风,凉丝丝的,天上起了几片云,半掩月光。 “别看这天好,明天就会乌云密闭,下起狂风暴雨。”季瑛仰头笑道。 月池鄙薄他,“下不下雨还得天说的算。” 季瑛自信道:“我向来坚信人算胜天算,人定胜天。” 卫恒笑说:“看来先生对破案胸有成竹啊。”他虽对他心存芥蒂,但还是相信他的能力的。这是他的直觉,也是他看到的事实。 “那是自然。”他说。 县衙门甚是高大,月池一向不敢靠近。后面又抬着死人,更不敢向后看。周滔那个胆小鬼吓得腿软了,于是只能跟着季瑛后面进去。 季瑛边走边笑着说:“能否请县丞派人送一封信?” 卫恒问:“给什么人?” “劳您派人到池州城的宏福客栈里,把信给一个叫秦海的人就行。”季瑛又问:“从这到池州城还有多少里路?” “将近百里吧。”卫恒说。 月池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还差不远。”被他忽悠了一阵,总算可以出口恶气了。 “我上次来可没觉得有那么远。”季瑛耸耸肩无奈地说。“可能我的感觉出了岔子。” 月池牵强地笑笑,她真无话可说了。 卫恒觉得着实好笑,“你们两位莫非是?” “不,我们在途中遇到的。”季瑛解释道。 季瑛跟他们聊了几句无关的家常话,就说:“月池,你去歇息吧。仵作验尸不是女儿家该碰的。” 她去找小吏登记在卷宗后就识趣地跟周滔回去了,刚才她瞧了一眼那死人的模样,身上紫青斑痕的,真吓了她一跳。 死人身上惨不忍睹,没人愿意多看一眼。尸臭味极其浓重,恨不得熏歪了鼻子 卫恒手下人擦干净尸体的脸,五品孙的年龄约三十岁,两名随从约莫四五十岁。主人身上的衣服是用湖州产的丝绸所造的圆领袍衫,其余那两人则是普通交领袍。他的佩饰都被人拿走了,甚至连蹀躞带都被人抽走了。 灯笔 第九十章 昌合 一时回不去,想等着雨停了再走,却不想越等雨越大。 大雨滂沱,四人围着灯烛,有说有笑。 昌合收伞,“外边下雨了,我已打发人去寻你们的丫头了。” “我看外边雨不大,顶着雨跑回去也可以。”靖娘笑道。 “那这么能行?这七月初里虽是秋老虎,还有着暑热,但已转凉了,下得雨也是含着凉气儿的,再者。姑娘身子娇贵,要是受了寒,那就是我们做下人的罪过了。” 昌合话直心肠直,她的话粗些,但粗也有粗的长处,总比拐外抹角不知所云的好。 靖娘估计是嫌她话多,只没好气地道:“嗯。” “嗳,我记得你是苏夫人的婢子,这会她已睡下了?”傅庭兰见过昌合几面,因此对她有些印象。 “夫人才刚就寝了,这几天她吃得不香,往往看到饭菜就没胃口。入睡还难,到二更天还没困意。纵使睡下了,夜里也还总被声音惊起。到今儿好些了,晚上多吃了几口芝麻粥,这会儿就有了困意,早早地躺下了。” 庭兰见她讲得生动,倒不似那有嘴不出声的奴婢,于是对她颇有好感。 蕙妍笑道:“是比前几日好了。” 昌合接着说:“姑娘挑的那个安大夫可比之前那些糊涂郎中好,以前那些除了拿药拖着,就是写写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方药,教我们摸不着头脑。问了抓药的,抓药的也说不知道开的这药究竟对的什么症。唉,真是不懂那些大夫如何诊治的。” 蕙妍脸色难看,只说:“既已经过去了,就别提旧事了。” 菀昭亦说:“病因杂,大夫看的不同,谁也说不准的事。安夫人开的方子有效验,兴许也是凑巧的吧。” 即便是菀昭信她的医术,也不能在人前大肆夸耀。尤其是不能拿周夫人请的大夫和她比。 昌合笑道:“瞧我说的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夫人的病有了起色,是老天爷赐的福气。” 庭兰道她是直爽的媳妇,至于别的一概不论。 靖娘笑了笑,她不爱听这些话,所以略笑了下就带过了。 “你这媳妇,才嫁人几年啊就变得和那些婆娘一般了。和我新得的那个叫流丹的丫头差了不少。”她还不禁笑道。 流丹也就十四五岁,论年龄还没菀昭大呢。她和靖娘年纪相仿,加之刚做婢女,还未沾染上府中的俗尘,自然有话相通。但昌合七八岁就被卖到了冯府,已是在冯府做了快十五年的下人,里里外外都浸润了舍中的风气。两人当然没法相较了。 蕙妍替昌合说话:“你还说人家呢。头年你淋了雨,还不是她专心致志地照看你。要是换了你身边那几个爱偷懒的娇丫头,早不知躲到哪去了。” 靖娘爱闹爱笑,自己溜到河边玩水,衣裳鞋子全湿了不说,还恰巧遇上倾盆大雨,回来的时候身上湿得透透的。周夫人见她那样都快被气死了,罚她一连七日不准出门。可没想到次日就病倒了,靖娘高烧不退,甚至在病中胡言乱语。 周夫人心疼女儿,严令婢子悉心照顾。 但这一病她的丫环全乱了套。靖娘不喜欢教上了年纪的随侍,身边全是十二三的姑娘。就是进府时间最长的,也左不过刚伺候人。这些没经过事的小丫头,不晓得伺候人的事,慌乱的都不知头尾了。还是昌合自作主张,请太太让她过去伺候姑娘,才理清事。 “算了,算了。改日我也把流丹叫来,让你们看看。” 靖娘爱一争高下,所以自然咽不下气。 菀昭只笑道:“流丹丫头才几岁啊,都不是一个辈数的人,哪有比的事啊。” 昌合已嫁给了冯府的门子来兴,本来她在冯府是有头脸的媳妇,却因丈夫误了老段家的事,被段婆子暗地里使了绊子,才发配到苏夫人的雪坞了。 周蕙妍在她耳边低语道:“算算辈分,也不怕羞了。” “嗯。”靖娘摇头晃脑,不快得很。 昌合坦率地道:“姑娘心气高,眼界也高,凡是就别拿我们做仆妇的顽笑了。省得折了您的身份。” 靖娘听她那么说,稍才宽了心。“怎么还不见人来啊?” “许是路上湿滑,虽然新修了砖路,可还有几段是未及翻修的老路。一到雨天便湿滑泥泞,保不齐她们会滑一跤。”庭兰说。 说巧不巧,湘兰顶着雨进来。“各位姑娘安好。玉姑娘,外边冷丝丝的,我特拿了半袖,您套外面避寒。” “还是湘兰细心,什么事她都能想在前面。”昌合啧啧称赞道。“倒不见另外两位姑娘的下人来。” “可见到流丹姐姐了?” 靖娘觉得在这再待下去只会更无趣点,便着急要回家了, 湘兰只道:“雨下得大,我没见有谁过来啊。” “唉,怕是耽搁了吧。”蕙妍淡淡道。 靖娘看从琴声戛然而止后便寡言少语的庭兰,仍自讨没趣道:“雨那么大,怎么一点不见你急?” 庭兰只道:“其实不用劳烦她们,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她手下的左不过是些使女,说好听点是丫头,说难听了那就是洒扫的女奴。平日里又称不上主仆,那些丫头愈发放纵了,做事懒懒散散的。就是见了菀昭,她们也懒得多挪动一步。 蕙妍说:“这怎么能行呢?好歹得有个人陪着。” 庭兰独叹息声,不加言语。 漆黑的夜,又下着那么大的雨,姑娘家孤零零地回去,任谁也放心不了。 “要是再不来,我就替她们送你回了。”昌合人爽快,忙揽了这个活。 靖娘心飞回去了,嘴上不断叨咕道:“也不知道流丹那丫头跑哪了。” “这么大的雨,想必躲到哪避雨了吧。” 菀昭想待会儿还得见流丹,不知作何感想。只想早离开此地,便催促着湘兰。“不早了,我答应祖母要去她那儿问安。”她向蕙妍和昌合说:“叨扰了。”便携湘兰走了,不想再多留片刻。 灯笔 第九十一章 芸香 刚走不远,湘兰就道:“姑娘走的路不是往老夫人院的,倒像是回淑景院的。” “是,就是回院的路。” 她不解道:“不去太夫人那了?” “这么大的雨,祖母应该早歇下了。” “您该不会是想躲着流丹丫头吧。” 湘兰一言道破她的心思。 “嗳,也不知哪里不好受,只不想看她罢了。” 流丹和画黛,她待她们算不薄,可这两人终是与她分道扬镳了。伴了数月,即使不算笃厚,那也有情分。起初她没察觉到,可当她们走了,倒像是风吹散了似的。 “你别伤心,好容易养好的身子,再想那些事吧。” “倒没什么,只觉得来的快,去的也快。” 湘兰则说:“您顾那些丫头是疼她们,她们自己不珍惜,觉得离了这地方就是离了火坑,日后她们过得是好是坏也与我们无干系了。” “你看得清楚,反倒是我老多心。”菀昭淡淡地笑道。 “您不妨这几日多关照点芸儿,她正被柳家那母子缠的头痛。” 湘兰算认清了柳婆子和柳大郎那副嘴脸。家里多收了个女孩,就当多添了个佣人伺候他们,但凡女儿家有一点不好,就忍不住笞打她。等姑娘长大了,再贴补给儿子当侍妾。 “柳家真真是一窝无耻之徒。好好的芸儿从小到大为他们忙活,等到了出阁的年纪还要被柳家继续糟蹋。”她不禁啐道。 “那柳婆子一时半会儿我是动不了的。夏婆婆才领了事,在没坐稳管家前,是不会处置哪个执事的。倘若她是我们这边的,我也不会一句都说不上。” 菀昭在冯府的处境犹如寄居的梁间燕子,明明是她自己的家,却还得步步小心,步步算计。她既无法去除沉痼,又无法革新,只能面前维持着旧架子,让它不倒罢了。 “您不妨先留下芸儿。她是您的婢子,就是出嫁了也得经您的同意。” “只恨我没那么多时间了。” 再过一月,她就要身披嫁衣裳入裴宅了。她想保住怡园,就得在这短短一月间决断了。只怕家里重重阻碍,让她一切徒劳了。 湘兰问:“你在想什么?” “没,我只是想若我走了,芸儿该怎么办。”菀昭编了个谎话。 “总有帮她的法子。” 菀昭只想如何夺得怡园,如何能守住她唯一的东西。 等到了淑景院,才见黑压压一片。 ———————— 半生凝眸的秘密 1.《半生凝眸》其实最早叫《漫凝眸》,一本太监且矫揉造作的书,后来被吞了。 2.男女主都是初代的,只不过名字都变了。初代女主叫秦瑛仪,初代男主叫昭睿(名字忘记了,只记住字了。) 3.女主之所以改名,是因为后来看了《甄嬛传》。最早设定赵睿叫昭睿,只不过作者恨上了昭这个字,所以改成赵了。结果,作者成功的起名失败了。 4.稀饭是个肥宅,所以笔下的人物都很瘦,几乎没有胖的。胖的肯定不是亲儿子。 5.赵睿是稀饭写古言以来一直活在理想中的男主。算是代表着作者的初心吧。其实初代男女主角的影子,并没有消失,而是发扬光大了。后来成功被人篡位了。 6.赵睿的长相,说实话,作者一直都没有想出来具体的。这么多年,(大概约六年吧)这么也没想出他到底该长啥样。赵睿觉得自己长得很帅,而且是公认的那种。但当他后来被稀饭设定的另一个角色替代后,就再也不提自己帅的事了(包括心里)。 7.前二十万很严谨,二十万之后,因为作者虚了,就逐渐飘了。 8.背景是唐朝,但绝对不是历史文,只相对参考了一点点。 9.菀昭的模样是参考于宝姐姐,“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但不知道为啥,居然写成了林妹妹。 10.这本书是即兴写的,以至于0存稿上战场,然后很完美的被拴在了贼船上。 11.每天晚上八点到十二点,都是稀饭的码字时间。因为写书,稀饭成功生了黑眼圈。 12.裴绪本来是男二,后来因为他的角色贴近稀饭的性格,足够真实且秀,所以他成功击败了大猪蹄子,成了作者非常喜欢的角色。 13.怡园的原型不是大观园,原型是董卓的郿坞,梁王的睢园,王维的辋川别业。 14.作者很喜欢多重性格的人,尤其想创造像祁同伟那样性格饱满的角色。但半生凝眸的女主就是最大的bug了,所以,作者觉得挺难受的了。 15.稀饭很清楚,自己的文压根没有看下去的欲望,所以水文也无所谓。 16.赵睿每次出场都跟吃喝有关系,实际上他也是个吃货。周口肥宅快乐水吧。 17.只是在不经意间写了五六十个角色,原本只想写几个重点的了。后来就准备写到几百个角色。 18.半生世界是个权谋世界,把它看成宫闱宅斗就输了。 19.里的官制,是唐代官制,不一定严谨,但名称肯定出现过就是了。 20.菀昭的原型:参考长孙皇后,唐高宗王皇后......太多了,一时间写不完。总之,杂糅了许许多多。 21.裴绪的原型来自李义府、许敬宗巴拉巴拉,反正他就是个下场很好的人。 22.这里面所有讲茶的地方,均非茶道,拉上茶道只是为了装逼。 23.半生世界其实是作者真正想写的书的后续篇,不过可惜那本书还没写。 24.这本书无数次提到了韩家,是因为,真正想写的书,就是以韩家为主。 25.作品相关里的人物表,写了五代。但事实上重点提的是第三代晋国公韩瑄和第五代公子韩祯。韩祯那辈刚好是第五代,处于末世了。 26.这本书大背景是傅梁朝末期到谢周朝末期,贵族的消亡对上了女主家的式微。 27.创造萧韫娴和周蕙妍,源于稀饭对白月光的恐惧,当然他更讨厌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28.菀昭其实是个高端黑,她并不像表现的那般温顺。只不过压抑过久了,需要找时间发泄。 29.设定重生文,纯粹因为跟风。其实本身不想写重生的,但后来因为长期恐惧白月光,所以决定写重生了。 灯笔 前传:壹 第一章夜宿 打打闹闹间几个时辰过去了,天色昏黄,日将落。离池州仍有一段距离,季瑛提议道:“不妨就在附近找户人家住一宿。” “这地方也真偏僻,官道上也不见有几个人。”月池抱怨着。“你走的路对不对啊?” “少说几句,留着精神劲儿。”季瑛望着四周,远处寥寥二三户,一片荒芜景象。 他指着最近的那家,“就到那家歇息吧。” 月池颔首,跟他闹了一路,现在是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等到了那附近,才发现那户人家的房子好像有些年头没整修过了,顶棚上铺的茅草要么缺了少了,要么就已经变了黑色,怎么看怎么觉得简陋。 季瑛扣门,“我们是赶路的,路过此地,想到府上借宿一晚。” 开门的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二位请进。” 外观上这房子已是那么破败了,里面更是如此。盛夏时节,宅子里能感到一阵阴凉。 “呦,里面可比外面凉快多了。”季瑛说道。 青年笑道:“我家地处偏僻,这里自是比不得城里的宅子。” “余姓季名瑛,请问您尊姓大名?”季瑛格外郑重说。月池以为他行路不便透露姓名,于是不觉有什么奇怪之处。 “周滔,本是岭南人,后来辗转到此。”他言辞闪烁,似是有所隐瞒。 季瑛不继续追问下去,捡其他的说:“这地方好像没什么人,那什么,我记得前几年来这的时候好像还有个村,哦,想起来了,貌似叫许村。”月池见他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心里啐他一口。 周滔:“二位可是饿了,我这就生火煮饭。” 他一边从缸里盛出来几勺米,一边叹息道:“我原是要读书求个功名,苦读了几年,本以为能一举高中,结果没想到来了个陈国老,要了我家好几亩地,甚至最后连进京的路费都没能留出来。” 季瑛来了兴致,问道:“陈国老是什么人?胆敢抢占别人的土地。” 月池一阵恶寒,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和陈国老那老不死的扯上了。 “陈国老是个致仕的小官,后来仰仗着有几个好女儿,才这般横行霸道。”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滔一五一十地说:“他有好三个女儿,一个进了宫成了婕妤,据说是皇帝宠妃;一个嫁给了池州司马的儿子;还有一个成了山阳县令的夫人。” “长安兴化坊里随便找个人都能跟大官有点关系,这算什么?”季瑛鄙夷不屑地说。 周滔眼睛一亮,“您可是从长安来?” “是啊。” 他又看向月池,直言:“看两位的样子,似乎不是一路人。” “我们在破庙里偶然见了一面,觉得投缘,就结伴走了一路。”季瑛狡黠一笑。 周滔不禁审视他一番,“尊兄的着装打扮,像是出身显贵。” “尊兄说的是哪里话?我只是靠着祖宗基业有了点小钱,现在也就是维持着祖宗的架子,不让祖宗们失了体面就好。”季瑛忙摆手道。 周滔啧啧称赞道:“姑娘的模样真是标致,倒像是画里出来的人儿,怎么看怎么中意。” 月池春风满面,“谢仁兄夸奖。”愈发觉得这人温和安静,无论言语、气度都比旁边那个纨绔子弟韩瑄好上千百倍。她不禁叹气,被瘟神缠上可真没什么好果子吃。 季瑛附道:“月池姑娘美人儿般的样子,说起话来多少人都争不过她。”又揶揄着,说:“月池姑娘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教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她讪笑而过,并暗暗瞪了他一眼。 此时外面恰好响起敲门声,月池松了一口气,心想终于可以缓一缓了,她的脸上仍然发着烧。 周滔去开门,惊道:“茜罗,怎么是你?大晚上来有事吗?” 进来的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看样子十二三岁,要比月池小上数岁。 她小声说:“周大哥,我家里没米了,你能借给我点吗?” 周滔犹疑片刻,说:“我那还有半袋米,你都拿去吧。” “多谢周大哥。”茜罗激动地说。 她正欲回家,却被季瑛招过去了。“小姑娘,来,过来。”他试着把声音放的柔和,引得月池身上凉飕飕地。 “来,跟哥哥说,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吗?”他安抚道。 茜罗的眼泪滑落,“我爹到池州城里去做木工,好不容易做好了,要讨工钱的时候,却,却被那家的家丁痛打了一顿,还说:‘瞧你那破破烂烂的样子,还想要工钱?’” 月池用帕子擦着她的眼泪,“哭红了眼睛就变成小兔子了。”然后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那个陈国老几句,本来想脱口而出的,因着旁边有人就不敢发作。 季瑛把桂花糖给她,笑道:“吃了糖,以后就别哭成大花脸了。” 茜罗吃了糖,脸上的泪也干了就好多了。 “跟哥哥说,是哪家人这么干的?”季瑛问。 她带着哭腔说:“还不是那个陈国老和他那个女婿搞出来的混账事。” 季瑛自己嚼了颗桂花糖,“说说看,他有哪里不对?” 周滔有所顾忌,在旁边小声提醒着,“茜罗。”然后摇摇头。 他自然不会在乎周滔那点小动作,“有什么就说什么,咱们也就说说,那些家伙还能拔了咱的舌头不成?”引得月池抿嘴偷笑着。 “那个陈国老已经在这横行多年了,换了多少个父母官都没人敢管他。后来他女儿又进宫成了妃嫔,更加目中无人了。因此这有句话,叫生得好不如嫁得好,家家户户都指望着有个女儿能攀高枝去。”茜罗的话引得季瑛不禁笑起来,他笑道:“继续说,继续说。” “他一个人就占了池州境内的上百亩良田,不但这样还效仿一个叫什么坞的园子修了庆园。” 季瑛倏地打断她,“寰坞吧。” 茜罗点点头,笑道:“对的,就是寰坞。”继而又说:“貌似他还得了一匹说是连皇帝都没有的好马,听说是宫里的内侍总管孝敬他的。池州城有些苛捐杂税就是他抬起来的,真可谓是池州的土皇帝。” 月池瞄着季瑛,觉得他有些不快,却又没看到他有异样。 季瑛觉得也不是什么新闻故事,直截了当地问:“他当的什么官?家眷都在哪?” 茜罗直白地说:“我记不住他当的什么官,好像近些年,一直赋闲在家里。” 周滔说:“他过去是某州的司马,致仕后回到老家。兄怎么对他有几分在意?” “啊,倒没什么事儿,一路上听他的事多了,就问问。”季瑛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拿去玩吧。” 茜罗收了钱谢了一句就告辞回家。 周滔劝道:“季兄啊,这陈国老你可惹不起,他家根基深着,可别一时冲动和人家结下梁子。” “天下能有几个百年之家,就算熬过了百年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勉强延续着。王、谢尚且如此,何况是一个池州小小的陈家。”季瑛轻蔑地说。 周滔无奈辩道:“那陈家正在盛时,咱们小门小户的,躲躲就行了,何必跟人家硬争呢?”他虽信季瑛出身不凡,但可不信他能一刻扳倒一家。 “周兄,他走他的路,我过我的桥就行了。我来这又不是为了清除这些地痞无赖。” 周滔忽然问:“敢问季瑛兄为何而来?” “来这看看风光,顺带去山上拜佛。”他淡淡地说。 周滔自知多言,便不再多说,生火煮饭去了。 月池凑到季瑛身边,说:“这书生人还不错。” 季瑛小声在她耳边说:“也是个没骨气的主,摊上他,以后你可有的忙了。” 月池脸霎时红了,捂着脸,“你再说,我就把你丢在这。” “过路还需要盘缠呢,你这丫头好像没几个钱,安分点,我就给你点钱做盘缠。”季瑛拿出一吊钱在她眼前晃了一晃,甚至故意把钱摇出声。 月池一下就抢走他手中的钱袋,“这些都是我的了,看你还怎么嚣张。” “果然厉害,月池姑娘,行行好,把钱给我吧。”季瑛面露苦楚。 月池讥笑他,“现在的世道就是有钱就是大王,不敢说了吧。” “月池大姑娘,就放我一马吧,”他先服个软,然后趁她得意忘形时瞬间夺回他的钱袋子。“钱放在你那儿容易被偷,索性就永远放在我手里,免得你日后见钱起了贼心。” 月池被他耍了一通,嗔怒道:“没见你的能耐用在正道上,学了那么多也只会欺负人。你想要跟我说一句就罢了,偏偏要靠抢的,都以为你是个打家劫舍的。”她眼里现出泪光。 他无奈摇头,叹道“行了,我认输了,刚安慰完一个,又得安慰你,分身乏术啊。”抽出绢帕给她,呢喃着:“快擦干脸,省得让人笑话。” 她难为情地说一声:“好。” 季瑛嘱咐道:“不做红眼睛的兔子了,也该学点正经人家的淑女样子。哪怕做不到一颦一笑都温婉端正,至少装装样子,空架子还能显摆一会儿呢,你怎么就做不到了呢。” “切,乐坊里当然有教习仪态的阿姨,不用你说。”月池撇过头。 “说两三句就气了,别恼了,越恼越容易老。” “你才老呢,我比你小多了。”月池压着声骂他。 这时周滔在厨房里大喊,“季兄,我炒了几个小菜,还要酒吗?” 季瑛回了声,“来。” 他笑道:“有好酒吃不怕姑娘叫嚷。” 月池冷笑,“大暑天吃生姜,真是热上加热。” “我怕了你了,一会儿什么好吃的都让着你,当然可不准偷吃我的酒。”季瑛惆怅道。 周滔端来了几碟菜和一壶酒,还给季瑛斟满了酒。“季兄,请。” 季瑛瞥一眼,左不过是家常菜,也不算难下咽。“请。”他小酌一口,酒的味道里含有乡间独特的味道。他忽想起过去家里珍藏的陈年佳酿,醇香四溢,他常常在桂花树下饮酒赏花,寻欢作乐。到如今大梦醒时,早已离开温柔乡,他默默注视着酒水,心里长叹:暂时只能靠它来解解闷了。 “季兄有心事?”周滔看他眼神朦胧便问。 “没事,这酒勾起陈年旧事了。”他诌句谎话。 周滔笑道:“姑娘,吃菜啊。”于是,示好似的给月池夹了菜。 月池终于动筷,暑热天让她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几口不驳主人的面子就作罢了。 季瑛不知怎地一直吃着闷酒,周滔问长安的事时也一概含糊过去。 他没急着上床歇息,而是出去吹风醒酒。荒原野地里,天上星光闪烁,比长安灯火辉映间的黯淡天空不知清净多少。梁周之交时,这里连年战乱,落得一片荒芜。季瑛找块干净地,瞭望远方,坐了很久很久。 “想什么呢?魂魄已经出了窍。”月池也学着之前他的样子给他的额头来一下。 “哎呦,月池,”他被吓的不浅,皱着眉头看着她。 月池笑道:“你呀,心早飞到九霄云外了。” 季瑛拔下几根草,“闲极无聊,只有呆坐在这了。” “我弹琵琶给你解解闷吧。”她又不怀好意地笑道:“不过要给钱的。” “好啊,你弹得好,我就多给钱。又不差打发你的铜板。”季瑛把手里的草撕了又撕,最后那些碎草被他一吹而散。 她只想有钱给就一定要去赚,“你挑一首曲子,上至宫廷雅乐,下至乡音俚曲,我皆略知一二。” 季瑛刨开土,把口袋里的种子播下去,接着重新把土填了回去。他依稀记得她有说了什么,就问:“你刚说什么?” 月池埋怨道:“说了那么多,你却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又不厌其烦地重说了一遍:“随你挑支曲儿,宫廷雅乐,乡野俚曲都行。”身无长物的时候,她肯为他袋子里的几吊钱折腰。 “我要是挑个无名曲儿,岂不是让你空欢喜一场?曲子嘛,本就是有雅有俗的,但归结于内,都是弦中音,你自己看着弹吧。”季瑛揪了几片叶子,清走手里的泥。 看他的样子,月池的心悬了,她那赏钱估计也落空了。 “我自己弹,行了吧。”她哀怨地说。 月池把琵琶拿出来,弹了一首名不见经传的曲子。弦音朗朗,如玉鸣声。季瑛不通音乐,勉为其难地听完整首曲子。等她拨完最后一根弦,他又继续发呆去了。 “呆木头,你,你也说句话啊。”月池抑制住内心的怒火。 “你刚说什么?”他又不闻其声。 月池抑郁地说:“我让你说句话。” “不对,”他估计重读这两个字,“你叫我‘呆木头’?”他竖起眉又板着脸,令月池往旁边躲了又躲。“好啊,臭丫头,胆子大了啊。” 季瑛在她额上连敲三下,“快说知错了。” “我知错了,饶了我吧。”她紧紧护着额头,生怕再被敲几下。 “哎呀,一向厉害的月池姑娘有一天也会对人低头。”季瑛讽刺道。 月池道:“人为财死,自然为了你口袋里的钱。”她伸手讨要工钱,“该付钱了吧。” 这话却惹得季瑛大笑,爽快地拿了一吊钱给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你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故意显摆自己有多博学。”月池酸道。 “哈哈,人如萤火,零零散散,可有种东西就能把这些散乱的光聚集在一起,你猜猜是什么?” “不就是你说的‘利’吗?”月池不屑地说。 季瑛拍拍她的肩膀,“姑娘,看不出,你胸中还有点墨水。” 月池白他一眼,“我可是识字的,虽然没看过那些老物说的三坟五典,至少也看过几本书。” 季瑛呵了声,“是我眼拙,没看出您还是个有学问的先生。”连道:“失礼,失礼。” “倘若失去了它,就一如萤火虫般各自离散。” 漫天星光,散在夜幕上,发出萤光。 “该我说那曲子了,”月池打断他,“那曲子讲的是长夜风声,山水间一片凄凉。” 季瑛拿小树枝戳土,“你该不会说我流落到这般田地都是咎由自取吧。” “你好像是个傻子,后面说的是夜里清风明月,流水潺潺,取天地宏大之意。”月池说。 “原来你在变相地安慰我啊。”季瑛把树枝丢在一边,作揖道:“多谢姑娘。” “无论是广阔的天地,还是微小的荧光,万物皆有其存在的意义,这就够了。”他说。 月池笑着问:“那你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哈欠,人生在世总是身不由己,谁会考虑自己到底为什么,到底真正要什么?”他慵懒地回答。 “我还以为你会说自己生来就是享福的。”月池腹诽道。 季瑛笑了,稍带无奈地笑了,“能和家人共聚天伦之乐就是莫大的福分了,要从这看,我倒没享过几年福分。” 第二章潜渊(上) 适时起风了,季瑛忽然说:“树林里好像有动静。”他眉头深锁,隐约觉得有事情不妙。 月池没觉出个所以然,思索之余,季瑛已经先一步走了。 她点起灯,“等等我。” 跑进森林,最终停在了他后面。“你,”她刚出声,就被他捂住嘴,“把火熄了。”他小心地拨开草丛,密切关注着他们。 月池仅仅看见漆黑一片的森林,当中隐约闪过几个人影。若非有说话声,便怎么也不会相信有人在这种鬼地方。 “......快埋了,免得被人发现。” 前面的火光,就像漆黑夜里的萤。但她知道,那样的微光绝不会带来他说的“利”。 只听到这一句话,随后就是不断的掘土声。 很快,那群人就离开了,火光转瞬而逝。但直到林子彻底寂静下来,季瑛才过去查看。 杀人埋尸,这群人的动作很快,看来他们大有来头。季瑛心里顿感悲哀,果然没有一件轻松的活儿。 “他们莫非要毁尸灭迹?”月池踌躇地说。 “不至于毁尸,但灭迹是肯定的了。大暑天,尸体烂得快,他们是选对了法子,选错了地方。这个事啊,看来我非得插上一手了。” 季瑛抛开土,刚看到尸体的脚,就停下了。“月池,你去和周滔报官。” “周滔?”月池狐疑地问。 季瑛指她后面,月池猛然转头看,周滔竟然正蹲在后面的草丛里偷看。 月池诧异道:“周兄?你怎么在这?” 被发现的周滔面露难色,“我看你们往这走了,就跟上来了。” “我们去报官吧,周兄。”月池说。 周滔的脸色更差了,“这......” 季瑛说:“我守在这,你们去官府吧。” “好。”月池即刻拽着周滔走了。 季瑛捏了把土,喃喃自语道:“土质干燥沉重,尸体腐化慢。要想让尸体尽快腐烂,真真是选错了地方。”他没打算挖出尸体,而是守在这个地方,等待官府的解决。 他们两个的动作不慢,很快就把青阳县丞卫恒请来了。月池重说了一遍她在县堂的长篇大论,把前因后果描述得仔仔细细。 季瑛本以为他会睡眼惺忪地走个过场就完事了,没想到却是个精明果敢的官儿。他说了一番奉承词,就不加多言了。 卫恒命令道:“把尸体挖出来。” 不到一刻,衙役挖出了三具尸体,季瑛粗略看下,三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其中有不少处可致死的伤痕。 月池偷偷瞅了一眼死尸,就经受不住向后退了。过了一会儿,觉得不那么冷了,适才按捺住心里的害怕, 卫恒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看到那些凶手埋尸的?” “大概半个时辰前。”季瑛如实说。 卫恒忽然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荒山野岭里竟然有个衣着华丽的青年,颇为扎眼。他又看他那副不着调的懒散样子,不像过路的客商,倒像是出来混的败家子。再加上油腔滑调,没个正形。于是没好气的说:“看清是几个人了吗?都长什么样?看着像哪里人?说的哪里话?穿的什么衣服?” 月池偷笑,季瑛终于遇到了对手。 季瑛听他的口气就知道这小子对他有敌意,于是直接照实回话道:“有四个人,一个领头的指挥,三个负责埋尸。领头的那个有着络腮胡,很壮实,身上穿着圆领袍,颜色辨得不清,像是褐色。旁边那三个人啊,我只看到一个的脸,那人应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埋尸的三个都穿着最普通的衣服,我也说不上来。他们几个身上没带包裹,手里都拿着一样的铁锹,看着好像是本地人。也不至于抛尸于百里开外。至于说什么话,我可只听到一句话:‘快埋了,免得被人发现。’从这我可听不出是哪个地方的话。” 卫恒还真没想到这败家子是个有头有脑的主儿,顿感不能以貌取人。那小子看着底气挺足,恐怕是外地的豪族。 季瑛说的话让月池惊讶的很,她也说:“他们的模样不像是庄稼人,倒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家丁。” 卫恒心想:案子难办,光凭这些可没办法断案。“你怎么确信他们是家丁?” 月池也只是靠直觉,还有就是想起在大户人家做工的时候,也有家丁穿成类似的样子。“这,我也说不上来,但庄稼人的衣裳要比他们的次上一等。啊,他们的袖子是宽的,老农穿的则是窄的。” 卫恒心里有个影,“嗯。” “县丞,搜搜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物件。”季瑛提议道。 “快搜搜。” 衙役只在其中身上搜到了一个荷包,还带着点银饰。“这人身上有个荷包,里面什么也没装。另外两个人身上没有发现东西。” 月池扫了四周,也没看见周滔的影子。从刚才就觉得周滔的脸色不好,估计是觉得这事大凶,趁机溜了。 卫恒看了一遍,却被季瑛打断了思路,“这是鱼袋子,有些旧了,看样子不像最近这几年造的,可能是建章年间的东西。里面没看到鱼符,应该不是在任官的东西。” 月池盯着看,那袋子连陈国老家都没有,这人的品级应该比他还高。 “他们在说什么呢?”周滔拍了她的肩膀,蚊子似的问她。 月池激灵一下,被吓得不浅,“你怎么在这,刚去哪了?” 周滔颤颤巍巍地,说:“我胆子小就躲在后面看了。”引得月池不禁摇头叹气。 县丞卫恒又把那东西看了好些时候,才说:“你为何这么说?” “开国已经近二十年了,这袋子却是大周初建时候的东西,现在用的袋子造型上略有不同。”季瑛只说了一些,若他脱口便说是五品袋子,那就真自找麻烦了。 卫恒品级当然够不上用符袋,无权发话,就一直听着他说。越听越觉得自己识人之浅,一会儿该好好谢罪。 季瑛突然问道:“按理说,您是县丞,不该管这除暴安良的事,怎么今儿轮到管文书的卫县丞来了。本地的县尉人去哪了?” 月池忽然记起来,他是管卷宗什么的县丞,现在却越职来管治安了。 卫恒见人少不由得大吐苦水,“这青阳县啊,县令只领俸禄,不管正事。县尉之流更是如此,几年来倒也相安无事。县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都压在我身上了。” “这都要怪那个陈国老了?谁让这县里的人都是他的门生故吏呢。等到州里考课,说不定你运气好就能到个好去处。”月池插话道。 季瑛又问:“那县里那些小吏呢?也都不管事吗?” “县里的官吏多多少少都是花钱买的,一千钱一个肥差。任谁得了不偷着乐?”他也懒得继续发牢骚了,连说:“算了,算了。”就叫他的手下抬了尸体走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季瑛拱手,道:“季瑛,长安人。”他知道他正疑惑自己的身份,索性编个小谎,于是又顺着自己的话说,“家里没什么人,只剩我这一个身子一张嘴,有点小钱也是多少辈攒下来的。其实到我这里都算不上什么家业了,左不过维持个旧架子。来这啊,也就是寻个亲戚,一人行路方便,所以就没带随从来。”他一直观察着卫恒的眼色,这样差不多就能掺和进去,查清这不知名的五品孙之死。 季瑛来这不是为了扫清像陈国老那样的地痞无赖,也不会管谋财害命之类的麻烦事,但遇上像这样的,他还是要出面管管。他看了那具带符袋的尸体,如果看的不错,他身上穿的衣服是长安西市所卖的波斯风格的料子。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京官,并且身份不低。 这几个人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搜走了,只有这个藏得隐秘的荷包幸免于此,应该是图财害命的案子。但看那三个人的身上,没有防卫后被溅到的血迹,也许不是刚想的那么简单的事。 “看季公见多识广,不如跟本县丞一起去审理此案。”卫恒听他的话,也没打消心中的疑问。 潜渊(下) 夜里起了风,凉丝丝的,天上起了几片云,半掩月光。 “别看这天好,明天就会乌云密闭,下起狂风暴雨。”季瑛仰头笑道。 月池鄙薄他,“下不下雨还得天说的算。” 季瑛自信道:“我向来坚信人算胜天算,人定胜天。” 卫恒笑说:“看来先生对破案胸有成竹啊。”他虽对他心存芥蒂,但还是相信他的能力的。这是他的直觉,也是他看到的事实。 “那是自然。”他说。 县衙门甚是高大,月池一向不敢靠近。后面又抬着死人,更不敢向后看。周滔那个胆小鬼吓得腿软了,于是只能跟着季瑛后面进去。 季瑛边走边笑着说:“能否请县丞派人送一封信?” 卫恒问:“给什么人?” “劳您派人到池州城的宏福客栈里,把信给一个叫秦海的人就行。”季瑛又问:“从这到池州城还有多少里路?” “将近百里吧。”卫恒说。 月池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还差不远。”被他忽悠了一阵,总算可以出口恶气了。 “我上次来可没觉得有那么远。”季瑛耸耸肩无奈地说。“可能我的感觉出了岔子。” 月池牵强地笑笑,她真无话可说了。 卫恒觉得着实好笑,“你们两位莫非是?” “不,我们在途中遇到的。”季瑛解释道。 季瑛跟他们聊了几句无关的家常话,就说:“月池,你去歇息吧。仵作验尸不是女儿家该碰的。” 她去找小吏登记在卷宗后就识趣地跟周滔回去了,刚才她瞧了一眼那死人的模样,身上紫青斑痕的,真吓了她一跳。 三具尸体为保险起见放到了后堂里,仵作即刻验尸。 进屋后,衙役点起油灯,十几盏油灯放在旁边,把这屋子照的很亮。 死人身上惨不忍睹,没人愿意多看一眼。尸臭味极其浓重,恨不得熏歪了鼻子 卫恒手下人擦干净尸体的脸,五品孙的年龄约三十岁,两名随从约莫四五十岁。主人身上的衣服是用湖州产的丝绸所造的圆领袍衫,其余那两人则是普通交领袍。他的佩饰都被人拿走了,甚至连蹀躞带都被人抽走了。 “这两位都是被乱刀砍死的,但唯独这一位是被人拧断脖子窒息死的。”仵作一言既出,惊动四周。 季瑛上去摸了他的颈骨,“的确是这样。”他又看了那人胸前的刀痕,“凶手有将他一刀杀死的能力,却并没有将他砍死,而是用双手扭断他的脖子。” 卫恒说:“也许这个人很重要,对方还想听他说什么。”他又想起什么,继续说:“我记得是从这个人身上发现的银袋子,莫非他?” 季瑛淡淡说道:“没有凭证,不能妄加揣测。”他对仵作说:“啊,您请继续说吧。” “好,从伤痕看,凶手至少有两人。”仵作指着刀痕,伤痕又宽又窄,长短不一,所用力道不同,的确不是一人所为。 季瑛道:“刃的宽度不同,似乎下手轻重也不同。刀的力度、方向能看出应该是有数人攻击他们。” 他心里暗想:三个人行路途中,被一群人围击,没想到对方痛下杀手。他简单地想想,又觉得有什么不对。既然都决定要杀掉他们,为什么还要亲手拧断那个人的脖子?这有悖于常理。 仵作说:“尸体正面的伤痕虽然众多,却不足以令他们立即毙命。” 那么就可能是在后面将随从解决。 季瑛和仵作把随从的尸体翻过来,从上面的伤痕看出,凶手出手极重,剑在他们背后均留下约两尺的痕迹。仵作说:“二人后背各有一刀,都是致命伤痕。因此可断定他们死于背后偷袭。” 季瑛说:“这剑刃的宽度比前面的都要薄上许多。看这样子,像是一把长剑砍出来的。” 凶手动手很快,随从应该没有察觉,就已经被杀死。 卫恒也说:“轻易将两个人杀死,还划出这样长的伤痕,恐怕那个人的武功要比在前面留下伤痕的那些人厉害许多。” 季瑛点点头,“这个地方藏龙卧虎啊。” 接着又将五品孙的尸体翻过,背后并无致命伤。 仵作说:“尸体的僵硬几乎全都缓解,指压斑处无褪色,大概死了三天。” 季瑛暗想:三天,说不定痕迹都被清除了,事情更棘手了。 草草看了一圈,“你下去吧。”季瑛让仵作走了。 “季公有何看法?”卫恒低眉颔首地问。 季瑛太息一声,“我猜有两批人,一批可能只是普通的劫匪,但另一批却是为了这个人所知道的秘密而来。”他从袖中拿出那袋子,“这袋子属于朝廷规制,鱼符和袋子相配,有鱼无袋或有袋无鱼都是违制。若说前一伙人把鱼符劫走,却不收走袋子,那真是奇哉怪也。” 卫恒心里奇怪,便问:“季公为何这样说?” 季瑛笑笑,“你就别左一句‘季公’,右一句‘季公’的说了。我应该比你要小上几岁,就直呼我的名了吧。”他并不反感卫县丞凑近乎的举动,却很厌恶这些个场面词。 “那就在此结兄弟之谊吧。”卫恒想借他的力量给自己造一道云梯,靠此平步青云。 季瑛笑道:“好,那不日开坛祭拜,焚香祝祷,你我义结金兰。”平白得了个县丞兄弟,倒也无妨,如此查清楚这里的事就方便多了。他又正色道:“但现在,必须查清这几个人的身份。惟有找到随身鱼符,才是重中之重。” 他拿起桌子上的笔,画出鱼形,“就是这个样了。这东西不能张扬,只派几个人搜搜全县上下的当铺就行。”季瑛攥拳,这种事只能暗里进行,要让人知道有个纨绔子弟死在这,岂不是把这里闹个底朝天。 卫恒脱口就说:“这未免太疏漏了吧。” “不会,我认为不出意外,符让那个主人给别人了。”他说。“那东西不可能轻易交给其他人,估计是交给亲信了。” 季瑛翻了那个五品孙的右手袖子,上面沾了血渍。“你瞧这。” 卫恒一看,“这血,竟连衬里都透了。” “这正是我疑惑之所在,其他地方的血渍都是喷溅所致,而这一块,却是浸润而成的。”季瑛直言。 季瑛又说:“还有,他身后还沾一点点了树皮屑子。” 卫恒凑过去看,灯烛下只能见到碎渣滓。 季瑛屏息沉思,“为今之计,当尽快找到案发之地。” 他大致能推断出这样的场面:三人被袭击,以至于都受了重伤。然后真凶来了,出手杀掉了两个随从。胁迫五品孙,以探得想知道的秘密。知道后杀人灭口。 这说来顺口,却十分可笑。其一,真凶是如何得知三人被袭击。如果早已知道他们的行踪,那么没必要等人重创他们,先下手为强岂不是更好。其二,倘若五品孙当时没有交代凶手想知道的事,那么杀他无疑是给凶手自己添堵。其三,五品孙身份是什么暂且无人知晓,所谓的秘密也只是设想出来的,没有任何依据证实空想。 给人留下更多疑问的是不翼而飞的鱼符和意外留下的袋子。 灯笔 前传:贰 第三章客青阳(上) 出了柴房,室外的清新很快就把那股臭味赶走了,卫恒总算好受了些。却见季瑛一筹莫展,“季先生,他们......?” 季瑛忙打消那些空想,迟疑道:“现在一切还不好说。”他又说:“这事先搁置一旁,教人安置好尸身即可,也不要张扬出去,搅得混乱。” “啊,有一事须得禀告县丞。”他拿出一团布,打开看这里面竟藏着一块写满字的丝帛。虽然沾了点血,但上面的字迹还能辨认。 “这是?”卫恒说。 他细细读了一遍,“元夕,昌云:上元佳节,特以致贺。数年之交,恩深义重。余感念渊之义举,顾赠绸缎十匹,随信同至。其余地方,都是堆砌辞藻,空话废话。说什么龙章凤姿,才高志远。我可没见有几个能位列公卿,堪当宰辅。” 看内容是封一封信,写的人应名“昌”,而“渊”则是“昌”的友人。这两个字应该是他俩的名或者表字中一字。因为此二字太过平常,信里又没什么提示,所以写信是谁,写给的又是谁已经无从查起。 信里写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亲昵之言,在某年上元节写下的庆贺词。 卫恒还更不屑地说:“这种做作之词,就是前朝梁室都很少用了,现在这些不学无数的东西啊。” “要只是这样,我保存它就全无用处了?”季瑛冷笑道。 卫恒问信的来头,却被置之不理。“将近丑时了,哈欠,我就在这将就一宿吧。”季瑛已经双眼朦胧,懒散地说:“这封信照旧放我这吧。” 他连忙说:“这怎么能行?请先生住到院里的厢房吧。青阳县的县令住在自家的宅子里,衙门的官吏眷属多是本地人。只有卫某和几个差役住这,所以后面的宅院颇为清净。恳请先生屈尊暂住县衙。” 季瑛看他诚心,就说:“多谢县丞好意。” 他住了一晚,早上醒来,天已经下起了大雨。滂沱大雨中,院子里空无一人。他笑了一声,立在屋檐下,静静地观雨。天沙沙,地哗哗,上下一片寥落。 雨中出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竟是月池来了。 “季公好兴致,这时候观雨最好不过了。”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月池姑娘越来越奉承人了,这话听着真受用啊。”季瑛顺着她的话说。 月池啧啧,“搭上了县丞的车马,到池州可就快多了。” 他神秘一笑,“说的不错,可我改主意了。” “你要在这待着?”月池心里窃喜,总算可以摆脱他了。 季瑛猜出她想什么了,“我要在这买个宅子,至于你嘛,一没钱,二没去处,就跟我住一块吧。” 月池尖叫:“什么?” “我可没说只买一间房。”他说。“要买哪个,得看看再说。” 卫恒大声问:“你们二位谈什么谈得这么尽兴?” 季瑛客套道:“县丞早,我正跟姑娘商量要买座宅子。这样,二位都别站着了,收伞进来坐坐吧。” 底下人斟满茶,抬上凳子,季瑛才说:“我准备在这寻处宅子,就地安身。” 卫恒示好,道:“那我为先生找几间好房子。” “不劳烦卫县丞了,宅子住不住得惯还需自己挑,况且我又不差那几个闲钱。”季瑛求道:“劳烦县丞找个牙子过来。” 卫恒不敢怠慢,忙派人请来了几位牙人。 那些人很殷切,“不知道您想要什么样的宅子?” 季瑛想了想,“风水好,宅院格局好。就算不是雕楼画栋,也得有池沼飞梁,假山流水。当然嘛,地方要清净,” 卫恒听得额上出了汗,本以为自己出点小钱买个小院就行了,没想到人家狮子大张口,吓得他一愣一愣的。这么高的要求凭他那点本事是做不到的。“那要多大的宅子啊?” “只管看宽敞的,大小上,我可没个定量。” 牙子们愣了一会儿,异口同声地说:“这,是有,是有。” “事不宜迟,我要看看。”季瑛忽然说:“一定要干干净净的房子啊。” 牙人们看他这么刁钻,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出一词驳回。他们皆认得他身着罗绡袍,上头云纹波光,真是通身贵气。于是更加约紧言行,不敢稍加放纵。 一个老牙子奉上一卷图,笑呵呵地说:“请尊驾一阅。它前是柳州大乡绅曹璞的别院,后来曹璞的儿子为了点现钱,急着要卖,可耽搁了许久也没个人来。” 画上中间主屋,东西厢房、耳房,其余下房、伙房、柴房、花园等不提。季瑛阅览画卷,中了这座宅院,请了老牙子带路。 这场急雨匆匆而下,道上积了水,一不小心就容易湿了鞋。 曹宅在青阳县衙边的街上,老牙子去敲门,出来的是个杂役。应和几声后,为他们带路,只是到里面走了一圈。开门一眼便见正堂,过去后就是花园池塘。月池向后院望去,雨中观弱柳袅袅依依,水池绿波荡漾,还有花香扑面而来,心里直道这园子气派。 老牙子陪笑着说:“这院子,尊驾看着还好?” 季瑛止在池塘边,唏嘘道:“不行,这宅子堂屋修的刻板的很,后面的花园又是不伦不类,少风雅,多庸俗。花木寥寥,缺少自然景象。人力雕琢的痕迹太过,折损宅子的大观。” 卫恒后背凉涔涔,冷汗直出。 其余牙子都暗叫遇上了个厉害的主,只这老牙子面色如常。他道:“方见尊驾的模样,就知道您非富则贵。我这还有座儿,只是要往山里跑了。在世上兴许有些名号,嗯,那原是位隐士的处所,可没个三五年就荒废了。隐士临终托我照看他的别墅,我不忍就此卖了,于是拖了好些年。今儿看您能撑起那宅子,不如就卖给你,不辜负隐士的好意。” 季瑛来兴致了,问:“敢问隐者是谁?” “阳翟公孙齐。” 月池不知是谁,便私下问卫恒。他答道:“公孙是颍川名士,曾被梁末的大司马邓贽请去讲经筵。” 他浅笑道:“原来是故人啊,不瞒你们,我与公孙先生是忘年之交,曾共游江陵。” “多少年的宅子,比这清简许多,有许多及不上此的地方,请您别见怪。只有一事,要先与您商量。”因他年老,说话断断续续的,讲者难受,听者也难受。 老丈踟蹰难言:“倘若是一般的价钱就罢了,这,老丈我也不好说话。可公孙先生留了话,他说,他说,惟有出十万钱才肯卖。这还有张他写的字条。” 客青阳(中) 十万钱!月池恨不得叫嚷出来,心道:这隐者的头被虫噬了吧。不光她目瞪口呆,到卫恒及众牙子那儿就变成了大惊失色了。别说池州,就是长安,值十万的宅子也很少见。 卫恒本要出点钱给他弄个小院,可这回他再怎么想巴结人家,也凑不到用来巴结的十万啊。 众人为他担心,谁料,担心的人却不为之担心。还轻快地说:“十两金子罢了,算上修葺钱,大不了十五两金子。老丈,快带我们去瞧瞧。” “郎,今儿可不行。要到别墅去得一个时辰,再逛可就回不来了。” 雨正好也下得差不多了,季瑛说:“今天就到这吧,都散了吧。” “散了,散了。” 出了曹宅,季瑛拉着月池与卫恒等人分开。 “你拉我去哪?” “自然是去吃饭。匆匆忙忙的出去,还没顾上喝口茶润润嗓。”他说。 季瑛在附近挑了个摊,要了两碗馄饨。 月池嘴里长了个疔,因而吃的很慢。她瞄着季瑛,被他那碗里的黑汤吓住了。脱口便说:“你这是要酸死卖醋的吗?” 季瑛说:“我就是好酸口,天生爱吃酸的。” “我可不信,树上的酸果子给你一颗,看你能不能受得了。”月池掏出个青果给他,打趣他道:“你能吃进去这个,我就信了。” 季瑛慎重地验看它,试着吃了一口。“噗,咳咳。”霎时将刚咬的一小块吐了出来。原本他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被月池一捉弄,整个脸都僵硬了。 他羞赧地说:“失态,失态。” 月池立即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红润许多,如春风拂过。 “可真是又酸又涩,一口都吃不进去。”季瑛灌了几杯水,嘴里还酸得发麻。 月池哂笑道:“看你的样子好像没吃过树上的果儿。” 季瑛赶紧说:“韩某认输了,认输了。” “那你就实话实说,来这究竟要干什么?”月池打探道。 “来这观九华山之景,顺带办点私事,以及被派来处理公事,也就走过场,装样子。”季瑛笑着说。 月池追着不放,说:“那你为什么会有鱼?别以为我不知道双鱼合一的典故。” 季瑛凝笑着,轻轻说:“姑娘果然聪明。萍水相逢,能结识便是缘分。更何况,我第一眼见你,就像遇见久别重逢的故友,感到格外亲厚。”他的双眼犹如深潭,甚是难测。“别看我现在化名独自走访,背后还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也许我的身份能保我安然无恙,可那也只是一时半会儿。我在这孤立无援,不知月池姑娘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他笑道:“我可不是乱来,我亲眼看过你胆识。你和卫县丞说的话我听去不少,平民百姓之家的女孩能做到对答如流者少之又少,世家女子中能有此才能的人也为数不多。”他又道:“而符袋不是常人能知,更说明你非同寻常了。” 月池说:“看来你是拿准我会帮你,要我帮忙,你得给钱。我也不多要你的,每个月只管给一百文就行了。” “姑娘果然爽快。”他拱手道。“现在就有个还没解开的巧宗。” 月池问:“莫非从他身上搜出来什么了?” “你看这帛书。” 她且看了书,“上面写的都是些褒扬话,没什么实用处。”她把它正反两面都看了一遍,“要是丝帛,这未免过于厚了。” 他“嘘”了一声,“发现什么要藏在心里。” 月池识趣地止住,继续慢悠悠地吃东西。 “来青阳就应尝尝这的茶。”季瑛说。 月池咽下嘴里的食,说:“又苦又涩的,我才不喝。” “你明儿进了山,就是不想喝,也得去喝了。”季瑛毫不掩饰地笑道。 月池撇撇嘴,没说什么。 “待会去找个裁缝,把你这身在雨水里滚过的衣裳换了。” 她放下筷子,“得你付钱才行,我可一个子儿都没有。” 季瑛知她定会这么说,抿笑,“昨晚上不是给你一吊钱吗?上面穿着的铜钱估摸能裁几件衣裳。” “你昨天才给了四十五文,到市面上也就能买来一升酒,一件好的衣服选料子、打发裁缝就得花上六十,缺的钱你让我上哪找?”月池沉下脸。 “这就难办了,总不能让你一直穿着脏衣赏。你写个条子,我就借你钱。”季瑛嗤笑道。 月池狠狠“呸”一声,“谁要借你的臭钱,不想掏钱就直说。” “臭丫头,跟你玩笑几句,就当真了。”他哈哈笑着。 月池气极去瞪他,季瑛没放在眼里,说:“坐了快半个时辰,再坐下去,小心店家把你赶出去。” 付了钱,二人问了路就去青阳的玉锦布庄了。 进了大门,没等招呼客人的奴子过来,季瑛就说:“我要给这位姑娘找个裁缝成衣。” 管事的是个中年绣娘,头上戴着的鎏金花钗颇为显眼。瞥了月池,以为不过平常丫头,又穿的穷酸的很,便不放在心上。她接着上下打量着季瑛的穿着,由是惊讶了一会儿,不禁背地里啧啧赞他那身衣服的针脚用料。 赶忙上前笑嘻嘻地迎客了,“二位是来寻料子,还是做衣裳的啊?” “找几个裁缝给这位姑娘做些套衣裳。”季瑛说。 绣娘愣了一下,以为他仅是心血来潮给侍女弄几套衣服。说:“那请过来挑料子和花纹吧。” 到后面转了一圈,季瑛道:“这些都是普通的料子,虽说结实耐穿吧,但终究上不得台面。” 绣娘心里惶恐,忙说:“这里还有好料子,还有什么樗蒲绫、水波绫、孔雀罗、镜花绫、红线毯。只要您想要,我全都拿来。” 季瑛对月池说:“我是个男人,选花样什么的可一点都不懂,你看上哪个,就是哪个了。” “你出钱就行。”她凑过去小声说。然后扬声说:“只管选那些大气秀丽的花纹。” 季瑛又添上一句:“做二十件衣服吧,一件衣服用一种料子和一式花,要不重样的。” 绣娘惊得支支吾吾地说:“那姑娘跟我去量尺寸吧。” 她叫了一个卑躬屈膝的女郎来招呼客人,“青儿,只管端茶递水的就行。” “哎,知道了周大娘。”青儿应一句。 顷刻间,她端来一碗淡茶,“请。”青儿刚看周大娘错愕的神色,便不敢向平时那样拿茶叶末子敷衍人。 季瑛吃了两三口,品品味道:“天台云雾,纵不是上品,在这地方能吃上也实属难得。” “才品了几口,就尝出什么味了,看来您是茶道高手了。”青儿由衷佩服。也顿然后怕,倘若她真端过去碎叶,估计这布庄的名头就保不住了。 季瑛呷茶,“不敢当,不敢当。前些年有个人送我几斤云雾茶,所以知道什么味。不过家中下人不会做,好几种法子用了,出的味都不算正。”他忽然想起来还有事要交代,“劳烦小娘子,选上三十匹缎子。” “郎可是要制衣,这就有裁缝。”青儿赔笑道。 季瑛客套道:“不必劳烦你们。我的衣裳多半都是身边丫鬟做的,要她们知道换了旁人,又会被念叨几天。加之,送料子作赠礼也妥当,所以只要好看就行。” “好,我这就安排人送到舍下。”青儿说。 “不必,等过几天我派人去取。” 月池和周大娘出来,季瑛说:“先赶出来两件,三天后我派人去取。三十匹缎子也顺带给他们。” 周大娘犹犹豫豫地说:“这些加起来得十贯钱,那这......” “给。”他拿出银铤子。 她吓得叫了声,“啊,够了,够了。”周大娘赶紧说:“衣服我亲自送过去,不用劳烦您家的人了。姑娘要是着急用,我手里就有合姑娘身的新衣裳。就是,就是料子不算好。” “那就挑几身吧。”季瑛说。 客青阳(下) 月池挑了一身藕荷色的衫裙,不甚华贵,却显出平民女子的秀丽可怜,楚楚动人。 季瑛笑着点点头,算是满意了。 “跟我去趟县衙吧。” 也不拖沓,不出一刻就走到县衙去了。门口的差役认得季瑛,不加阻拦就放他进去了。 见着卫恒,他第一句就问:“又是你一个人管事。怎么还没见着县令?” “他早上来了一会儿,什么事都没干,把我训了一顿就走了。说是什么池州刺史找他问话,哎呀,免不得回来又是大闹一番。”卫恒抱怨几句。 月池颦眉,道:“到后面去说吧。” “我觉得这丝绸比寻常的厚了一些,也许混了些棉花什么的。难以形容。” 卫恒猜测道:“莫非这东西被人动了手脚。” “我看查这东西还是其次的,先要查清哪里是那三个人死的地方。”季瑛说。“县丞不如就从官道上查起。” 卫恒点头,却又说起别的。“不瞒季先生,现下的青阳县可不太平。好不容易战乱了了,又来了一群欺压良善的官。本县一直有打家劫舍的山贼出没,现在又来了个自封盗圣的贺兰,出手必得,没人看到他怎么偷的。” 季瑛说:“贺兰,我在京畿也听过他的大名。据说他还偷走了永昌公主的玉臂钏,并且还在几案上留了贺兰一名。事后有人揭发公主的侍女偷了东西,并在其屋内发现了赃物,于是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然后他不知为何哂笑着,“后来查看字迹,那侍女压根不会写字,连书信都是旁人代笔。而那案上的字,明显能看出是效仿钟、王的字,那个侍女不过是为了平息恐慌的一只替罪羊。” “替罪羊,被诬陷的侍女莫非被关起来了?”卫恒存疑。 “她被公主的护卫杀了,后来挫骨扬灰了。”季瑛面无表情地说。“说起来那件事还真是疑点重重,永昌公主所待的昭阳亭戒备森严,而且所邀请的客人也都是至交亲信什么的,应该不会有外人潜入。”他诡秘地笑了。 月池说:“这么说,你知道他的底细?” “我不光知道他是谁,家里干什么的,平时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而且还知道他现在想干什么。”他笑道。 她倏地打了个寒颤,“你这么了解你身边的人啊。” “听说他给陈国老家的墙壁上写了贺兰,但不知道他要偷什么。”卫恒说。 “我觉得这回就给足了面子,让他偷到手。说不定青阳县的百姓,还会记你和他一大功。”季瑛拍着卫恒的肩。卫恒汗流浃背,看他说的轻松,还不是要他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月池说:“他肯定不是专门来这偷他的,估计也是为了那个死掉的大家子。” “或许,没那么复杂。”他把信交给卫恒,“还请卫县丞好好保管它,可别被某人拿走啊。”季瑛要离开。 “等等,你刚刚说,你知道贺兰是谁?”月池叫住他。 “对于有些人来讲,秘密比生命还重要,因为揭开秘密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他讥笑一声走了。 月池喊道:“你去哪?” “到官道看看。” 卫恒因着手下还有一连串的麻烦事要处理,就委托月池陪同他去。 月池碎步跟着他,“韩瑄,贺兰真会去偷陈国老?” “嘘,在这里我姓季名瑛。他会不会偷,我怎么会知道。”季瑛似有隐瞒地笑道。 “你不是说你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说:“的确,但这个不在我预料之内。” 月池白眼,引得他嘲讽道:“换了件好衣服,内里面还是个乡巴佬。” 她也挖苦道:“肚子里面装点墨水,就装先生。还自己充富家翁,好不害臊。” “臭丫头,你还欠我不少钱呢,不想一概偿还,就乖乖听话。” “得势便猖狂的老狐狸。”她啐道。 “说得好,我就是这种人。”他轻轻微笑着,显得十分狡黠。季瑛又说:“要想不还钱,就得听话,为我办事。你就算偷偷跑了,我也能想出办法把你从旮旯里搜出来。” 月池自觉闭上嘴,自己被迫欠了他一堆钱,又答应了他的请求,自然被栓的死死的。 季瑛说:“现在要理理整件事了。” “这件案子疑点重重,重中之重就在于那个离奇死亡的膏粱子弟。拧断脖子死亡,这死法真够特殊的。” 月池说:“也许凶手并不想知道这个答案,而是为了灭口来的。” 他摇摇头,“灭口只需要一剑,但事实是拐了几个弯子才杀了他。” 季瑛又回想起两个护卫背后的伤痕,几乎一致,他出手很快,而且似乎是一瞬之间完成的。“假设护卫之前遇到攻击已经受了重伤,一个气息奄奄倒地了,血流出来沾到了膏粱子弟的袖子。这有些不通,如果一个先前就倒地了,那么就大大制约了凶手的速度。” 月池说出猜想:“可能随从缓步去看世家子时,凶手在背后出现,杀了他们。” “大致对。亦或许这四个人过去认识,我看了,那两个护卫的躯体,都是孔武有力的样子,似乎也受过一定的训练,如果凶手接近,他们不可能发现不了。” 月池颔首赞同,“现在去找那个真正的现场吧。” 季瑛说:“这么找肯定大海捞针,不如,”他突然嗤笑出声:“不如,我们去找陈国老,求他来帮咱们,怎么说他家的人手找整个官道也是绰绰有余的。而且他家不是惹了贺兰那个灾星吗?我们不妨就帮他保住他的东西。” 月池一直颤抖,“我可不想看到那个死老头子。” “这回就算不想见也不行。”季瑛眉一挑,落井下石似的说。 “老头的脾气可不好,你就这么上门肯定把你轰出去。”月池没好气地说。 季瑛冷笑道:“不会,他可没那个脑子轰走我。走着瞧吧。” 第四章雾水(上) 刚到酉初一刻,外面日色还好,季瑛没耽误时间,一路小跑到陈国老在青阳的宅子。 月池踮脚跟着,没想到他走得那么快,喊道:“嗳,又没人追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查清真相。”他满是自信地说。 他突然停下脚步,并霎时变了脸色。“果然如寰坞一般,令人魂牵梦萦。”他不禁感慨,“它是韩氏荣耀的开始,亦是陨落的预兆。” 月池张望着,从这里看,别业峥嵘巍峨,宏伟雄壮,里面亭台水榭,自成风采。“就像到天仙宝境里走了一遭。” “寰坞不过数十年就做了土,那这呢,又能挨过几年。就算是熬了千年的,也不过余下少许断井残垣。”他微笑地说。“人世也一样,聚散离合,没有长长久久的理。盛筵必散,到头来都是孤身一人。而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头来都是谋划一场空。哪怕有一天登仙飞升,也不过多续几年命,多看一眼世态炎凉。早好早了,早了早好。要好需要了,要了须是好。” 月池看他那副痴傻的模样,哂笑道:“什么了呀、好呀,人活一世就是为明明白白走一生,来去都不管了,过好一时一刻,别想什么断绝人世沧桑。人活着离不开世事无常,就算踏进佛家的门槛,仍免不了世俗礼节。看破人情又如何,为一时不如意圈在原地。但那世上随波逐流的人却能走的长远,可见你们的觉悟也不算深。” 季瑛抿笑,“陵谷桑田,日月当空;东海扬尘,川流不息。变与不变,从没有个定数。” “呸,整日想这些虚的、幻的,难怪流落到这。”她硬拉着他,“你不是自信能降伏了那陈国老,快去啊。” 他像根桩子呆呆傻傻的不动,月池推了好几次,才敷衍地动身。 直到进了那条通向宅子的大路,季瑛才回了神。心道:这地方倒也萧疏,恐怕已经不如他们传的那番盛景。 扣门求见,里面家丁出来,呵斥道:“这么晚是谁啊?” 季瑛答道:“长安季瑛,求见陈国老。”他摸出钱袋子,随手抓了几把打发他。 “你们来的真巧,他正在宅里。” 家丁通报后殷勤为他们带路,又看他们气派,便小声劝道:“国老近日脾气不好,您可要小心着。” “谢谢。” “国老在书房,二位请进。” 季瑛迈过门槛,便见雕花架几上摞着几十卷书,外面的缃帙泛黄了但还完好。陈国老问:“你便是季瑛?” “正是。” “你来此是为何事啊?” “为了却陈公心中之忧。您可知这了便是好,好便是了。要是想除贺兰一患,需要从‘了’字开始。”月池听他那话,险些笑出来,弯弯的眼里全是笑意。 陈国老眉一横,“你说怎么个‘了’法?” 季瑛见他满口官腔,心里着实不快。仍旧好性儿地说:“陈公可知有贺兰一人?” 陈国老面露不悦,“此人前几日留了字据,说要偷走我家中的越窑天青盘。” “什么样的盘子竟让‘盗圣’惦记上?” 他打开案上的匣子,小心翼翼地取出盘子。季瑛细瞧瞧,“细腻光润,薄冰似玉。宛若秋霜融青,又恰似澄澈如镜,加之莲纹精美夺目,正是水上芙蕖。这么好的盘子,贡品里都没几件能及得上。季某开眼了。” 月池打从心眼儿里鄙弃他的谄媚样,本想拂袖而去,又怕陈国老发觉她乃从前的婢女,不敢有所动作。 可这话在陈国老那儿却很受用,“看来季先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实不相瞒,这东西是贵人所赠。” 季瑛觉着好笑,一直做地方官的人有哪个空能到京里去见真正的贵人。试探地问:“莫非是圣人亲赐?” 陈国老摇头不语,嘴角严得很。 月池从没听人提起那盘子的来历,当初舍下也没什么关乎它的新闻故事,甚至连陈国老的嫡妻孙氏都不曾提起它,难道这东西真能值千金? 那盘子要么是进献的贡品,要么就是御赐之物。依那个成色,不出所料,就是宫里用的。他猜可能是陈国老认识的王子皇孙送的,可谁有那个功夫讨好一个千里开外的父母官?季瑛不解,窃以为疑。 “不知先生能否助我了却心事?”陈国老虽仍不改倨傲,但语气已经缓和多了。 季瑛哂笑着,“陈公为何如此短见,一个贺兰还搅不起千层浪。要想抓他,我保举一人不出一旬,就可成事。”言语间大有轻慢之意,而心里愈发轻视这个陈国老。 “是谁?”陈国老立刻问。 “晚辈的好友,唤名谢政。无名之辈罢了,不敢污尊耳。”季瑛俯身拜到。 陈国老没听过这人,也只当作平常后生看待。“恳请先生引见。” “人我自然会带来,可国老办事,也应该从根上解决。不说斩草除根吧,起码得抽薪止沸吧。”季瑛看他不懂,就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古来为官做宰最爱积德积善,恨不得自己给自己立个生祠,好流芳百世。可我看宅里少有布施,不如趁此修善,无亏于德行。” 月池听着好笑,分明是说陈国老德行有缺,他偏是倒过来说话,比硬邦邦的直说要顺得多。 “自然谨遵箴言。”陈国老作揖。“先生不如留下用晚膳吧。” “国老赐饭,晚生不敢辞,但近来琐事缠身,恕难从命。” 陈国老命人拿一盒珠子,“明珠一盒,恳请收下。” 他推托一番后,让月池收下。 二人赶紧离了陈宅,月池放松许多,“那鬼地方真不想去第二回。” “呵,真不巧,你须得和我去上几回。”季瑛泼她凉水。 月池打开盒子,啧啧道:“真大方,这么漂亮的珠子,竟让你这破落户得了便宜。” 季瑛拿了一颗,掂量、掂量。“的确大方,随手就送了东珠。收了东西,我们就得给那老东西做事了。现在我还得在你的帐上加几笔。” 月池说:“不怕你加,我还正愁没事做呢。” “要不,你先回去。我还有点私事没解决。”他懒得继续打嘴仗了,扔下一句话撒腿就跑了。 雾水(中) 季瑛按之前信上所约,到茶肆见秦海。看到秦海只带了两个家奴,放心许多。随和地笑道:“都坐,都坐。” “公子,我们在城外发现了......”秦海悄声说几句。 季瑛笑道:“你说的这些,今早就有人跟我说了。不过二者略有不同。”他沉思片刻,“死在寺外的那十四人,都查明身份了吗?” 二十多天前,他到文清寺还愿。陪慧秀访客竟半路遇上十来具尸体,后来断定他们属于禁军。 “都查清了,他们是右卫的军士,有一个还是队副。” “每队有队正,队副,统领五十人。是谁让他们不远千里来此?”由是一阵无言,待回神才说:“继续搜其他的人,还有一定要找到这队的队正,问出他们来这的目的。”他紧蹙眉头,更感觉事态波谲云诡。 秦海继续说:“还有一事,昨晚我们截获了来自东都的可疑文书,是吴国公万俊泽的幕僚权铎逊发给池州刺史的公文,但令我怀疑的是他们竟然派人便衣护送公文,于是我们把护送之人全部活捉,等公子审问。” “事有蹊跷,但点到为止,记下内容,派人把文书送到刺史手里。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季瑛说。 “公子独自外出这二十天里,吏部催的紧,我们都以您身子不爽回绝,不如近几天就启程吧。”秦海苦口婆心地劝道。 没想到季瑛说:“不急,现在风平浪静的,我怕把这么好的地方给搅混了。况且朝中的那帮老家伙不是信不过我能整治这里吗?就让他们得意一会儿,等我回去,一并收拾了他们,看他们还敢嚼舌根。” 秦海苦口婆心地劝道:“哎呦,我的县公啊,您的气性也太大了。都说您像晋公,可现在这么大脾气,有半点相像的吗?心思沉稳,庄严持重这才是谋长远的道。” “您就少说几句吧,我耳朵都长茧了。”季瑛赶紧堵住他的嘴。 秦海像以前一样无奈叹息,“您就算不事必躬亲,也起码要办点实事吧。上任的日子都过了好久了,要是上头再催,估计您的位子又该不保了。” “不会位子不保的,我来这还是我们主子的意思。况且明升暗降总比一路贬官好。就算贬官了,不还有二哥罩着吗?” 秦海不禁发愁,暗叹:祖宗基业不保啊。要是平时,早就老泪纵横加上唾沫横飞了。 季瑛早就看出他的心事:“你就放一百个心,祖宗的家业到我这里没事。” 忽然听到环佩璆然,季瑛笑道:“我看今儿就聊到这吧。” “公子不妨就在以前的宅子住吧,里里外外早已清扫完毕。” “我去把那丫头接过来就去。” 季瑛起身,回头看旁边那桌坐的年轻男子,他也在盯着他,二人对视一瞬,季瑛抿嘴一笑扬长而去。 他去拜会周滔,却听说月池早就住进了茜罗家。又让周滔带路去拜会茜罗,仍是未果。去问了旁边的村民,听到二人都被县令抓走了。 “他们因什么被捕啊?” 村民说:“没按时交足税钱,被县令拿住了。” “县令为什么要单单难为一穷苦人家?” “唉,我们也不知道啊。” 季瑛无可奈何地说:“本地的县尉呢?” “本县只有一个县尉,他是县令的女婿,花钱买了个官做。”他嘘了一声,“这话可别对人说,叫人听见不好。” 灯笔 前传:叁 “谢谢。”他拿出几只钱作报酬。 “周滔啊,你怎么看这事?” 周滔想了想,“茜罗的父亲一直与刺史的外甥有仇,会不会是刺史的缘故?你看?” “我哪知道这怎么一回事,不过听旁人说几句话罢了。”季瑛笑道。“我看天色不早了,就请您移步到我的别业吧。”他把周滔安顿到看护周全的地方,当然不是为了保护他那么简单。自打那时周滔在他们后面默然偷看,就盯上这书生了,要是他有什么异常之举,也好有个防备。 周滔顿时生疑,季瑛明明是外地的,怎么不过三天就变出了一间房。谁知他跟过去看了,被他家的大排场吓到了。月色黯淡下,偌大的宅院矗立在他面前。虽然门庭老旧,但仍有磅礴气势。匾额题:青阳别业四字,原来这间已经荒废的宅院就是他的产业。周滔更疑惑究竟这里是何人修建的? “这是当年池州刺史蒙昇为家父所建,后来就没人住了。”他从容道。 季瑛推门而入,唤来一拨人伺候,“今晚你就住厢房吧。” 安顿了周滔,季瑛马上去找县丞卫恒,当然越快救出来越好。 万分庆幸与先前给了不少钱打发门子,算是和他们有点交情,无人阻拦他进去。大堂二堂漆黑一片,可知卫恒已经到后院歇息了,于是他让仆役带他过去。 “县丞,月池到底犯什么事了?” 卫恒一头雾水,“出事了?” 季瑛便知其与这无关,看他的样子这里的牢里也不会关着月池几人。 “县令派人逮捕了她和她借宿的那户的人。敢问县丞可录入册内?” 他更迷茫:“没有。”又问:“可有缘故?” 季瑛直接摇头,“我与月池只认识三日,她的过往算一无所知。借宿那家有个叫茜罗的女儿,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只听说那家的人素与刺史交恶。”谈及刺史,他突然说:“县令今儿不是去见刺史吗?就是快走也得需段时间回来。难不成他一大早就把人绑了去见刺史,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吧。一般官员们就是奉承上司,也不该打着官府的旗号吧,要这样无异于授人以柄。” 季瑛霎时停住,“等等,今早县令可接到牍书?” “好像是法曹代使者送来簿书,莫非是上面写了有关事宜?” 季瑛打断他,“嗳,我看事有蹊跷,暂且还不能凭一份简牍定论。我们压根不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要猜也得有凭证,主观臆断只会偏离重心。” 雾水(下) “这事有些古怪,不妨先按兵不动,待明日事态明朗了再行决断。”季瑛说。 “先生说的有理,不过,”那件事卫恒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就说:“今天后面的柴房发生了件怪事。” 季瑛忽地想起了那三具尸体还放在那儿。“可是主人的尸体?” “正是,昨天府里仆役不小心把那具尸体摔到地上,可谁想,那尸体竟一点变化也没有,跟那天一起验尸的时候几乎一个样。而那两个随从的尸体虽然被仵作处理过,可仍然有几处肿胀溃烂的地方。”卫恒细细讲道。 “仵作怎么说?” “仵作说,尸体被事先处理过,而且用料极佳,无色无味,常人无从察觉。” 季瑛叹道:“真是奇哉怪也,好好地,怎么会有匪徒厚葬别人?” 卫恒便说:“也许这中间被人做了什么手脚。” “趁现在再去验看那具尸体。” 季瑛的话很少,他已经猜到几分了。这案子更加棘手,恐怕牵扯多方,倘若处理不当,卫恒这县丞的位子就得换别人来坐了。“旁人就不用跟着了,以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柴房里充斥着尸臭味,空中蝇虫乱飞。黯淡的烛火勉强照亮整间屋子,他们看见那具尸体依然完好地躺在那里。 季瑛着重检查了他的手脚,“手掌粗多茧子,指上没见到常年用笔的痕迹。可以断定是多年劳作产生的。” “您是说他并非出身世家。”卫恒也猜到了。 “原来的被人换掉了,不知道是谁处于什么目的换掉了他。”他顿了顿,“还有那双鞋对他来讲并不合脚,不信你看。”季瑛指了尸体畸形的脚趾,“如果真穿这样的鞋子,用不了两个时辰脚就磨破了。但凡有感觉的人是忍耐不了一双不合脚的鞋子,况且人家还是个家境优渥的世家子,就更不可能了。” 卫恒说:“也许人还没死,对方为了掩饰就找了具尸体替代。”又说:“看来要推翻之前的主观臆断。” “是,我们现在无法查案,这三具尸体的事恐怕得暂时搁置起来。”季瑛道。 卫恒说:“那我立刻派人录入卷宗,秉明上司。” “事关京师权贵,贸然成案势必引起骚动。我看这事就压下去,谁问起来权当不知道,也好去了那些人不轨之心。”他选了个折中的法子,进可攻,退可守,足以保全他们。 卫恒也不敢多问,尤其是那日见了他家旧宅就更知其出身。匆匆应下来,后犹豫不决地提起微末小事:“县令问了我是否遇到个奇案,还提到什么厉鬼杀人,追魂索命的惨境。窃以为县令是旁敲侧击,势要问出这事的头尾来。您看?” “若真有厉鬼索命,我还真遇着了。之前我到文清寺还愿,半道上被十几具尸体拦住了脚,报了官,也没见县尉来。所以就令人草草收殓,让他们入土为安。” 他的话明显是欲盖弥彰,中途定被他的人查了一遍又一遍。卫恒只当事情棘手,“现在我就派人记下这宗疑案。” 季瑛笑道:“月池等人的事,县令肯定会升堂审案。我看先装糊涂,问什么都推开,别把他逼急了。再去问问他们犯了什么事,小事就用钱摆平了,大事也不怕多走动走动。”季瑛不胜乏累,卫恒忙劝:“不妨在此就寝吧。” 他冷笑道:“纵睡下仍免不得倦怠,现在已经三更了,更睡不成了。今儿的事没了,明儿的事又扑过来,真教人片刻不得安生。” 任卫恒如何劝,还是不多留。回了家,沐浴更衣后,季瑛合眼小憩。倏地到了日初,连日烦闷引得身体愈发不适。刚起就派人去请医问药了,无非又是那几样药换着吃,他也不管药怎么样,胡乱喝下去倒也省事。 丫头芳儿见了直摇头,“喝药可不能由着您的性子来,倘若瑞芝姐姐看见了,定是又会说我们服侍不周。” “是谁在背地里说我的闲话啊?”忽地听到帘子外传来声。那人掀帘进来,便见一娇俏柔媚,身披绫罗的姑娘。相貌着实美丽,眼若含秋波,远山眉琰琰。长挑身材,削肩细腰,身姿袅娜动人。这便是韩瑄的通房丫头——瑞芝姑娘。 季瑛笑道:“原是你管的太宽了些,所有的事都压到自己身上。可别等上上下下都整肃了,唯你一人倒了。” 瑞芝冷笑道:“我道是谁啊,原来是你们主仆俩儿。都存个坏心眼儿,天天都推托这,推托那,哪有我不插手的理?” “姐姐再笑,公子和我可都得寻个地缝钻进去了。”芳儿垂头道。 “好了,好了,也别提烦心事,我来这就是图个安心,舒舒服服过上段日子。”季瑛往榻上一躺,“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们都好?” 瑞芝噗嗤一声笑了,“与其盘问我们,倒不如我问问您近来如何?早上吃的药可按方服了?” “嗳,敢情我被你时时刻刻盯着,难怪今早就不大快活。” 她嗔道:“我隔着纱窗看的。一点长进也没有。” 季瑛看着手里剩的半碗药,“唉,又苦又涩的糊糊,乱灌下去省得舌头受罪。”强喝进去,等味上来,脸已变了色。 “您要是不愿意,也别费力去吃这药,看得大家都难受。”芳儿玩笑说。 “以后我换个不苦的方子,你们也不用看着我的可怜相。”季瑛皱眉。 瑞芝笑道:“省省吧,如若不是公子常常偷倒了药,现在早就好了。” 季瑛语塞,“不说了,不说了。”换了句话说,“昨儿我在布庄里订了些衣裳和料子,有时间就去玉锦布庄把东西取来。” “你的东西不少就已经怪了,竟反倒多了起来。”瑞芝嘴里半含酸地说。“什么香囊啊,荷包啊,也不知道你都给了谁?” 季瑛的脸倏地变了色,“数你话多,到最后好的不都是给了你们。” “姐姐有说过要你的吗?” 季瑛自乱阵脚,心知拗不过她们,赶忙服个软躲过去。 第五章寒鸦(上) 他到西廊上偷安。 伴着无名花木的香气,南风阵阵袭来,熏人欲醉。 瑞芝优哉游哉地走过去,“县公好雅兴。” “来这里吹吹风,哪里算什么雅兴?这几天我也累了,想找个空歇会儿,没料到你又来贬损我一顿。”季瑛耸肩。 瑞芝笑道:“你那样慵懒,不说你说谁去?” “唉,在这个是非之地,好不容易来这偷个闲,你一来真是扫兴。”季瑛撇过脸。 瑞芝噗嗤笑了,“还是老样子,到外面学了一圈也不见长进。难怪被个乡野丫头取笑。” “嗳,我的糗事传得真快。”季瑛早有预料,不见气恼。“最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还能有什么话,不都是那些人该说的话。”瑞芝说。 季瑛正色道:“万安公主的驸马因贪污被人弹劾,而他曾向池州刺史高和安索要贿赂达一万缗。不光一个驸马,还有更多人盯上了池州这块地皮,试问这地方上哪里去弄那么多堵住饕餮嘴的财货?” 瑞芝含笑道:“我哪知道这些,爷们的话,我可听不懂几句。” 季瑛也觉得扯这些话没意思,“又被脏的臭的带跑了,无聊,无聊。” 她哂笑道:“哪有那么无趣,可你总在说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停下,自己嫌弃自己去。” “俗人做俗事,自然惯看了世间无常。说的顺口也是常理。”季瑛赶紧摆摆手,“这些话就别再说了,免得恼人。” 瑞芝笑道:“好,那快跪下,我要审你。” “嘿,这倒是奇了怪了。青天白日的,竟有妾审郎君的。说说看,你有什么可审的?说好了就饶过你这回,说岔了,可别怪家法无情。”季瑛嗤笑道。 “哼,我审我的,不干祖宗的事。你且实话实说就好。” 季瑛冷笑,“瞧瞧,瑞芝姑娘莫非疯了,好端端做出这种事。” “好不害臊,大雨天跟个丫头在荒山野岭里。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傻小子般鬼混。” “这有什么好遮掩的,那丫头比我小十来岁呢。不过要说我一把年纪,白胡子老头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季瑛失笑道。 瑞芝晃着头笑,“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个猴儿,窜来窜去。” 季瑛觉着好笑,“你今年也就刚满二十,我比你大出十一二岁去,反倒教你这小丫头给数落了。” 言归正传,“疯丫头也要审。”瑞芝又说:“堂堂县公不顾自己的体面就罢了,竟跑到县衙里跟个县丞去查案。” 季瑛不解,口里直道:“查归查,左不过按着规矩行事,你能捏个什么错出来?” “我可不晓得,你大晚上和人进柴房去干什么?” 他忙收回话,“这事是我唐突了,本来不想蹚这趟浑水,因事情蹊跷,所以不得不为。” “自己想做谁能管教你?” 季瑛仅仅是笑笑也不说什么,倚栏盯着那远方的夕阳。 月池没想过会因个丫头被人拿住,着实又气又恼。他们审了几遍后,知道她是个过路的,也就放她出来了。但茜罗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全家被关起来了,看样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她深知自己没办法将他们救出来,不如求助那个抱着不为人知的目的,行事特立独行的韩瑄。自己能拿的筹码,就只有那面寄存在周滔家的琵琶。它的来历已经让他察觉了,但为了那可怜的一家子,就舍弃这把陪伴多年的琵琶。 问了几回路,才找到周滔的处所。敲了半天,也没见里面有人出来。便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幸好琵琶还在,她拿走琵琶,留了字据,头也不回的走了。 若是她猜的没错,韩瑄的住处就是西巷的宅子。本来那里是给楚王休憩的园子,但先前楚王遭了祸,刺史就把它给了晋国公韩霈。他来青阳,肯定是为了池州背后的那些权贵来的。 月池不想深陷其中,只忙想着如何把茜罗一家救出来。 “施主,在想什么?” 她恍然间听到和尚的声音,抬头去看,正是那个慧秀和尚笑吟吟地站在勉强。 “你,你不是文清寺的和尚吗?怎么会在这?” “小僧尚有杂事未了,因此留在此处。” 月池静静看着他,没料到慧秀的笑是那么苍白,那么淡薄。他的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细纹,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无情的痕迹,或许本来就是一种悲伤。 慧秀放下藤箧,“施主为何如此忧愁?” “来这里夜宿一晚,没想到官府可巧把这户人家拿了去。”月池垂眸。 “清白人家会平安无事的。”慧秀和尚坐到地上休息。“说到这,贫僧该向施主道歉,那天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觉得颇有趣味就一直听了下去。” 月池惊讶地睁大眼睛,“咦?” “听到和韩公子的谈话,不免遥忆家乡,只可惜离开了故乡多年,这下突然回想,记忆却怎样都不真亮。离开故土多年,它早已变成了心里的影子,朦胧的、虚幻的,好像经不起蹉跎的岁月,只是碌碌人生的弹指一瞬。”慧秀平平常常地说。 “不知道该怎么讲,被命运捉弄几回,都还是留恋最初的地方。” “前儿好不容易见着个故人,聚一会子,但分分秒秒便散了。随后我便记起来,十几年前我决意出家的时候,家父含着泪给了我一耳光。我还从没见过他如此动怒,直骂:‘你怎么能这样?’至亲的人都哭得撕心裂肺,只有我,虽然感伤但内心无动于衷。家父看我这样,也只哀叹难有天伦之乐。‘去吧。’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和尚说完话,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的泪。 “曾经以为这些伸手可得的东西是那么平凡,这时候,却难再求。可惜道理直到不久前我才懂。”慧秀用袖子拭泪,“原本那天晚上我并不想见他,这么多年了,他变了太多太多。或许我还停留在很多年前勤奋上进的季瑛,又或者后来能力卓众的新秀。可没想到,竟会这样。” “他变成什么样了?” “荣途上的人,他会坚毅地走上那条无尽的路,哪怕结果是未知的,也在所不惜。宛如寒鸦,扑向富贵的顶端。” 寒鸦(下) “乌鸦聚集富贵的屋檐,形容的还真衬。” 风呼啦啦地吹过,夏夜的风冷得突兀。这片曾经探讨过萤光的原野,此刻令人伤神。 慧秀不禁笑道:“这话只在你我间说,要他听到非得撒起泼来。那个泼皮肯定大闹一场。” 月池愈发觉得二人关系非同凡响,“慧秀师父好像和韩公子很熟。”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必要再提了。” 他岔开话,“啊,你不会相信这荒地过去是袁璨的属地吧。时移世易,还没有人能挨过千百年的。就像袁氏,几年就无迹可寻了。袁氏尚且如此,韩氏又能有几年?” 慧秀的笑越发暗淡了,“贫僧已经剃去青丝,遁入空门,不再去管尘寰中的人事了。心里却时常惴惴不安,总担忧故人罹难,因而停驻于此。” “你在担心什么?”月池问。 “预感而已,猜不出是什么。” “莫非韩瑄要大祸临头了?” “以他的见识、能力,不会的。” “那你担心青阳的百姓?” “也许吧。” 慧秀仰望夜空。本来应是满月,但云那么厚,月是又像黄,又像绿的秋香色的,夜幕那么晦暗,可远方路上的行人还得继续走下去。 “来说说你的事吧,我自言自语多了,该喝点水润润喉了。”慧秀拿皮囊喝水。 “这个说来话长。” 月池的声音幽微细长,哪怕是呼吸,也会掩盖住她的话。 “请讲吧。” “我是流人之后,这样低贱的身份,没有人不嫌弃。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我跟着善才学艺,靠着琵琶声取悦他人换钱。后来,陈国老的管家买了我,可惜却被他家的人处处践踏。于是,我便跑出来,想找法子逃离池州。” 她面无表情地说着自己的经历,恍若命运可有可无。 和尚扑掉自己身上的灰,“善哉,敢问女施主那把琵琶的来历,能否给贫僧讲讲?” “这,”她并不想讲。 “是贫僧冒犯。”慧秀很识趣地改了话。 月池适才松快了很多。那是她心里多年的刺,她不敢触碰的刺。 “也许我该问问,让你如此忧心忡忡的事是什么?或许我能帮上一帮。” 这和尚又变了话,时而自称僧,时而自称我,性子也忒怪了。 “我担忧那家人,怕他们遭了苦。收留我一夜,不想竟遇到他们承受牢狱之灾,换谁也受不了。” 她无声抱头抽泣,夜幕下身影更显微小。从远处传来几声低哑的鸟声让晦暗的穹顶愈加冷清。 “难怪韩公子会说你是傻丫头,”和尚失笑道。“和尚我也不晓得,这事情的缘由,不如你先说说这其中的故事。” 月池把泪擦干了,“我向他们问了。这户姓孟,男的在族里排行十九,别人就叫他孟十九,媳妇是邻村刘氏女。孟十九给刺史儿子手下做活,领钱的时候却被克扣了一半多的工钱。孟十九不服就去州衙讨钱,在堂上被殴打致残。后来,好不容易平息了,刺史儿子又盯上了孟十九的大女儿。孟家的人早就受够了那个纨绔子弟的做派,在他上门骚扰的时候将他赶了出去。谁料,竟被他反咬一口,刺史儿子的幕僚诬陷孟十九聚众谋反。” “古今的花花公子只此一位就可代表了。”她忿忿不平道。 “堂堂王孙公子会克扣工钱,真真稀罕了。” 月池道:“他家的钱自有他花的取出,听说他花了不少钱来命人打造只金碗。” “金碗。”和尚注意到这个词,“能用金碗者,非得是极贵之家才敢如此。” “你是说,刺史耗钱耗力只为了打造个碗送人。”她有些无语。 和尚笑道:“换了我,我也会要只价值连城的金钵。” “你这和尚忒坏,说是帮忙,哪有帮的时候?” 他莞尔一笑,“这事可不是小僧能帮的,不过要想讨回那家人的清白,于小僧而言,举手之劳罢了。” 月池狐疑,“哪有那么容易?”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慧秀自是胸有成竹。 —————————— 卫恒挑了几个得力的将三具尸体下葬了,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季瑛邀他去先前公孙齐的阳陵别业小聚,本以为是风雅之谈,却不想跟那毫无干系。 季瑛素来不爱吟风弄月,邀了卫恒也不过喝几盅。前人的吟诗啊,对句啊,通通被抹去痕迹。卫恒此刻哭笑不得,直道老牙子走了眼,把园子给了个不懂经营的主。 “县丞是哪年的进士?” “哦,我是建章十七年进士及第。” “县丞有龙凤之姿,为何屈居此处?” 卫恒苦笑,“我乃是并州人氏,家境贫寒被胥吏不容,得中进士也没能时来运转。在青阳待了几年也没得机会提拔,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常常不好受。” “实不相瞒,我被丢到这来,也是心里暗自叹息。” “呵,都是苦命人啊。” “我亲友都在长安、洛阳,千里出走池州,当然万千愁。”季瑛话锋一转,“不过,既是命比纸薄,一身一口又有什么怕的。只要站在万人上就行,无论如何凄凄惨惨。” 他大口干了酒,面色如常地继续和卫恒聊着。 “唉,听说姑娘被放了出来,但下落不明。”卫恒说。 “虽无交集,不过她能平安脱险已是万幸,望她能心安理得地离开池州这片是非之地。”季瑛心口不一,凭她那倔强性子,怎么可能会乖乖溜走,肯定会想法把牢里其他人给救出来。 那丫头,分明是一只不甘于束缚的翠鸟。即便是光鲜亮丽的羽毛因殊死搏斗而剥落也在所不惜,照旧无所畏惧地飞向绝望的深渊。 他微微动唇,呢喃自语道:“那么愚蠢,却又那么动人。” 酒劲上头了,季瑛却没什么感觉,边喝边称赞:“真是好酒。” 卫恒借着酒,撒出自己的不满。季瑛也没嫌弃这个臭酒鬼,反而给他递了醒酒汤,并找人把他抬到别的地方休息了。 而后,季瑛独自望着阴暗的夜空。整夜不寐,静静守着阵阵山风。 灯笔 第九十二章 风铎 芸儿哭得视线已模糊了,抱着她的膝,哭了好一场。泪渍湿她的画裙,不过片刻上边的花草就似乎被洇润了。 菀昭颇有感触,眼前朦胧。“我和你都是一样的,自幼爷娘都不在了,只不过是生在了一个体面的家里,过上看似体面的生活罢了。其实我在怡园待了那么多年,也有不少人背地里嚼舌头。从前那些只当是老的小的霸去了园子,现在又有人萌生了非分之想,殊不知这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 至于那些人背后的三言两语,还是在怡园大闹一场,菀昭不想细说。怕说出又令她多心的话。 “姑娘大可不必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 菀昭只和气地笑道:“话不话的,说说就罢了。倒是你,日后怎么办?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从长计议才是啊。” 芸儿迷茫,“我不知道,近来心烦的很,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不如你留我身边,到时候是去是留,你自己做主吧。” “多谢姑娘。” 菀昭擦净她的脸,“来,擦掉眼泪,免得一会儿有人笑话你是小花猫。” “这会笑了,怎么刚刚还哭得昏天黑地?来,现打的水,快洗洗脸。”湘兰在帘外守了半天,终于寻到机会进来了。“我来伺候你吧,总不能教姑娘帮你洗脸吧。” 芸儿点点头,随湘兰到外面。 菀昭独自坐在帐中,只闻得风铎的叮咚声。 “叮咚——” 熟悉的风铃声,好像又回到那个地方了。 她记得她的儿子也有个这般大的铃铛,可惜铃铛容易得,而孩子是再也回不来了。只剩她一人黯然伤神,只剩她一人罢了。哪怕重活一次,她也换不回早殇的婴儿。 当她晃动铃铛的时候,他会对她笑。那时菀昭想,若他长大了,一定是个文雅的孩子,会像他、会像他父亲一般俊秀和博学。那时她只愿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的,只恨天不遂人愿,她的孩子终是去了。 枉费了一场悲辛,徒剩了一具躯壳,并等着锁死在合璧宫。阴司忘了收她的魂魄,偶然的让她重活了遍。菀昭知道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她再见不到她的两个孩儿。可人还要继续活着,这点上她没得选择。 菀昭不是神仙算不出这一世的命数,依前世而言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而现在若是还那样,只能目睹这个家垮掉。她没有经世之才,除非依附旁人,否则撑不起偌大的家业。 所以她才放弃了入选,而是选择答应了裴绪那拙诚的求婚。尽管这件事,多多少少有些难为情。 “姑娘,该盥洗了。” 湘兰伺候完芸儿,又得伺候菀昭了。 她笑道:“你刚忙了,就让外边的使女进来吧。” “我已让她们去睡了,再说了外边大雨天,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 那些使女住的下房,并不在淑景院,而是在离淑景院不远处的小院。虽离得不远,但那条路少有灯火且有些地方还有青苔,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跌了碰了。 “嗯。”她又问:“芸儿好些了?” “不哭了,但她心里过意不去。” 菀昭只点点头。 离老夫人的寿辰只剩几天了,她还没着人去备该备的东西。这次可不能像办冯湛的生日那么草率了。从她父母仙逝后,冯家是一年不如一年,祖母没过几天安稳日子,每年的寿宴过得冷冷清清,堂堂的国夫人竟连个宾客都不请。老人家自己也清楚,架子都倒了,再混充门面也没什么用了。 今年好些也是借舅舅家的光罢了,若非韩安做了侍中,怡园只怕会一直寂静下去。 “老太太的寿宴,吩咐下去,教他们好生筹措。定是要仆妇好生伺候者。” “是,明天一大早我就和七娘说。” “嗳,我记得秦洲是回长安办事了吧。”菀昭无意中听琳琅提起一嘴,心里才存了个影。她个女儿家,不好直接见秦洲,只能让人代她传话了。 “是的,老太太说教他留在京里,只是他年纪大了,也有些脾气,所以不愿到府里办差。” 秦洲算算年纪,应该和外祖父一齐大吧,那也是个将近七旬的老人了。 “他无儿无女的,在京里待着算是有个照应,教人小心谨慎服侍,别怠慢了。毕竟是伺候过外祖父的,与平常的奴子不同。” 昔年秦家于韩家有恩,祖宗都另眼相待,她当然要格外仔细了。 “可赖都已打发他看空房子了,怕是再到怡园就难了。” 菀昭倒不知道这事,所以只能无奈的道:“管家已经分派了,那就这样吧。” 赖都的意思就是周夫人的意思,现在她羽翼未丰,家里的事还无法插手一二,只能由着他们来了。 “多给秦洲点月钱,就按方大的例再添一倍来吧。” 湘兰道:“这未免有些过了。” 论辈分亲疏,方大都比不了秦洲,菀昭说添一倍还觉得少呢。“他年纪大了,该好好奉养了。月钱都是次要的,给多少都是给。” 因老太太的寿辰将近,冷寂了许久的怡园又喧闹了。园子各处该添置的夏七娘都命人特意添补了。为了老太太,她特地启了库房将积攒的那些珍宝玩物,拿出来或是清玩或是赏人。 “这两天,芸儿你这是钱流水似的花着,竟也不知心疼。” 琳琅刚进来便见小奴抬着木箱,来来往往。 今年不同往年,怡园的境况好了些,又正逢老夫人的七十大寿,自是要令她老人家高兴高兴了。 芸儿抿笑道:“琳琅姐姐来了,哪里像你说的那般,不过是从牙缝里剩下来的钱,攒着攒着就有了余的。老太太的寿,做小辈的当然要把它们悉数拿出来孝敬老太太了。” “有这片心就好。” 柳芸儿把早就准备好的两箱东西搬到琳琅面前,“姐姐和夏婆婆整日为老太太尽心竭力,这是姑娘特赏您二位的。” 琳琅欣喜不已,“多谢,多谢了。” 灯笔 第九十三章 办案 于晔接到命令的第二天,就得硬赶着自己去办这三件事了。 “叫你们来,为的是三件事。” 张主事见他阴沉的脸,便觉大事不好。“郎中尽管说吧,我们照办就是。” “照办?只怕照办也照旧丢了官。” 他还是头回见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铁郎中叫苦不迭。一瞅大事不好,可他又没那好借口让自己逃脱那魔爪。“您这是什么话啊?” “什么话?我话就放在这,干不成我们全得家里蹲去。” 于晔的狠话撂在这,让张主事浑身哆嗦。“您,您,尽管说吧。卑职就按您的话办,准没错。”话一出口,张主事就追悔莫及了,只想趁早干完事,回家多逍遥几天。 “那你可听仔细了。”他的话说的刚硬。 张主事腿软了,仍是强颜欢笑。“您直说吧,卑职听着呢。” “头一件呢,要找到郭明达,并且配合御史台把他抓捕归案。” 他先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背后又冷又热。心里更是不知道作何感想。 “这,要抓到郭明达,我们总得知道到哪去抓吧。” 张主事脑子转不过劲了,他哪里晓得郭明达藏在哪,且这案子又不是他经手的。 “我只知道他在长安的某一处,至于具体在哪,那要靠你多多费心了。” 头回听他这么说话,张主事更是敢怨而不敢言。只是牵强地笑了,“下官此刻也想不到他会出现在哪。” “甭管你怎么办,十天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主事愣了,这还是头次在刑部听到这番话。“可,可是,”他算是晓得沈令史为什么结巴了,遇到气焰大的上司能不紧张吗? 依于晔的脾气是断断不会给他打擂台的时间,“第二件事,要找到李顺德的家人。李顺德的户籍、住址、宗族,全给我弄清楚了,一个都别落下。” “那是不是要我到地方去啊?” 张主事更难接受了,要派人去李顺德老家,来回就三天了,中间留给他也就那么三四天。三四天能顶什么用啊?还不够他翻一个县的呢。 “你教地方的人办,办好了有赏,办砸了,自有人责罚。第三件事啊,就是要扣下大理寺犯事的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主事心里大起大落的。“要扣押官员,我们没这权力。让御史台说我们越权,那也不好听不是吗?” “别贫嘴,这回有御史台陪你们办,就别弄那些幺蛾子了。” 都大难临头,于晔肯定不会和他说轻飘飘的官话,所有的话一律从重了说。上头太子压着,旁边阁老舍人监督着,还有御史台在哪等着踹心窝子。接的这活算是难上加难了。 “碰巧另位主事外出办案了,整个刑部就交给你了,大小事宜一律都由你掌控。我只给你十天期限,超过了,你就等侍郎罢了你的官吧。” 张主事如临深渊,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此刻他就不是个人,而是个牲口,是个骡子。任凭上司吆五喝六的,反正他也抬不起头。 “话就说到这,快做事吧。” 他的魂早飞到荒郊野岭去了,恍恍惚惚地走出门。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才刚当主事不久,就要被免了。”张主事想哭却流不出泪,无可奈何之余,唯有认真办事了。 另外三个主事遇事不知道跑哪去了,只剩他一个被拎出去当家了。张主事只能从筹划开始做了。 这郭明达在京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要到太平坊、兴化坊、崇德坊那些个地方,肯定有人能认得出来。可万一他就躲藏在那里,以刑部的力量是无法搜大齐王公贵戚的宅邸。再说了,要真要那么做简直就是不要自个的命了。 张主事百思不得其解,忽地想到卷宗的事了,好像他之前和谁有过联系。赶紧调郭明达的案卷,“呦,这员外郎还和冯家的冯大公子有过来往了。” 虽然冯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几乎快被大浪拍岸了,但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有世袭的钟鼎之家。要打听这位主的消息,还得从他身边熟人下手。 “您说冯大公子?” 张主事看得入神了,竟忘了自己还叫了下面的人。 “是啊,怎么了?” “我们上回去问冯郎,却差点被他赶了出来,要再问怕是就被他用棒子打了。” 张主事一听,就更证实他们不能随便登他的门了。 “要找这冯湛啊,是不是得通个门路啊?” “您要见他啊,可以找那王公子啊。” “这长安,随便找个都是公子呢。哪个王公子啊?” “当然是王侍郎的公子王庆之啊。” “你这是故意挤兑我吧,这位公子比那冯大公子还难见呢。” 楚湘兰:老成沉稳的婢子,有些慢干活不快但心眼细,脾气大,吵架高手。以大局为重,能力只稍逊色于琳琅。 花清蘅:孤苦无依,爱哭,敏感多愁,做事谨慎,有反抗精神。与兰麝势同水火。 与兰麝打斗→二度打斗→两人互相倾轧但不越底线 柳芸儿:读书很多,书到用时方恨少,性子单纯,有些胆小,被柳家逼迫,后来选择一刀两断。与柳家剪不断,理还乱。 杜若儿:容色美丽,很是伶俐,心地善良,是个好女孩,与羸弱的身形相反,性子勇敢,情真意切。最早发现画黛问题的婢子。明珠案替无辜的人洗清冤屈。 玳瑁:马马虎虎做事的人,心眼不坏,为人质朴,憨态可掬。性子和软,容易被别人欺负。 妙莲:脾气大的婢子,做事一般,陪房,随房夫人离开了怡园。 昌合:看不上周家人,老成稳妥,按照主子(老夫人)的话办事。发现苏夫人的药有问题,是慢性的温和的但无法使病痊愈的。 浅春:爱挑拨是非,品行不端,挑拨兰麝,后来两人反目。被赐给了冯湛,但下场普通,只能做个妾罢了。 染夏:有全局观,心思缜密,察觉到了周夫人的动作。本想通风报信的,但不幸被冯湛强奸了,以至于含怨跳井而死。 灯笔 第九十四章 分派 张主事看底下人全推三阻四,于是怒火中烧。 “少?上回兵器的案子,你们拖了两个月才办成事。郎中的口水都快把我淹死了。你们还在和我说少。依我看,过去你们就是太纵了你们,才使得你们现在懒懒散散,遇事就王八脖子一缩,全让我这个主事替你们顶。告诉你们,这回甭管是黑的白的,清的浊的,该抓的都由我们刑部抓。” 令史诧异,“可是,那地方的事,我们也不好直接去管啊。” 若是要命令地方,非得是侍郎出马。他们这些微末小官,哪来的印信调动地方的人啊?众人纷纷推托。 “公文在这,你们按我说的去做就成了。” 底下的适才消停了片刻。“主事,这该派谁去地方呢?” 张主事正愁找不到人到地方呢,于是欣然而笑。“你既自告奋勇去,那就派你到晋州走一趟。到地方直接说与刺史,要他务必寻到李顺德的家人。” 那人环视左右,汗流浃背地。想开口辩解,却被张主事的眼神吓退了。“是,是,卑职就去办。” “哎,这才好办事嘛。” 张主事素知这些人是被人惯坏了的,都养成那知难就而退的臭毛病。他可要趁这时候好好治治他们,教他们。 “还有这大理寺犯事的啊,听钟御史说那大理正收了一车财货,还逍遥法外呢。你们这帮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压在我这那么长时间,也没见你们有一个提起来,说要查办他。” 其实张主事老早就知道大理寺正何继开从金部郎中吴元忠那划拉了不少银钱,只是那时候他当耳边风刮过了,所以一直没放在心上。不过打那时候他就晓得这些人身上没干净地方。 “可是大理正何继开?” “他人还不错,和和气气的,应该不是他的。” “上回到大理寺还是靠他才办成事。” 谈及何继开,底下人一致夸他的好,可见平时也没少受他的小恩小惠。 张主事顿拍惊堂木,冷脸道:“说够了吗?” 只听回荡着的声响,不闻人语。 “我不管素日里你们和他有没有过交集,就是有也得给我划掉。这何继开犯得是罪,不想被牵连进去,就少说几句。” “何正是犯了什么罪?” “贪了金部郎中钱一万六千五百五十文,银饼三百两,白瓷瓶十个,并收了两个家姬。清单在这,写得明明白白,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张主事把案卷传下去,“可都要看清楚啊,你们谁要是包庇了他,别道我今日没提醒你们。” 众人一看,“家姬,婢女,这不是摆明了给他送媵妾,还有昆仑奴,这金部郎中也够刁的,连脾性温和和干活卖力气的奴子都送,真不愧是吴郎中啊。” “行了,行了,你们啊,是见谁好就讨谁的好。”张主事算是看透他们了。“你们当中有想好要办事的吗?” 众人忽地沉寂了,各人顾各人的,都不看他。 既是这样,那张主事刚好也可自己找人来了。前日他算是彻底记住了沈令史,一见了他磕磕巴巴的,差点耽误了他的大事。 “沈令史,沈令史?沈令史在哪啊?” 沈令史再说得的结结巴巴,“卑、卑职,在,在这。” 他看去,原来是个偏胖的矮子。“好好说话。” “卑、卑、卑职知道了。”他猛咽下口水,后半段总算说得顺溜了。 “把你那口吃的毛病戒了。” “我容,容易咬舌。”刚说完,沈令史的毛病又犯了。 众人哄然大笑,张主事不得不维持秩序,“哎,只是话说不利索,但办事比你们麻利多了。令史啊,你就随钟处勤走一趟吧。”他其实心里也想笑他口吃,但还是摸胡子忍住了。 把活交代给他,张主事还不甚放心,又打算派个人再旁辅佐他。 “钱令史,你对答如流。在刑部,论打交道你是把好手,沈令史有点小纰漏,就拜托你在旁指点了。” 钱令史却如掉到了冰窖里,“主事,你不是不知道钟御史的率性,何苦为难我啊。” 众人随之叫苦连天,都云那钟处勤是个不知好歹的横货。 张主事此刻也理解他的心思了。钟处勤名声太臭,脾气太横,还自带一股傲气。估摸他从娘肚子蹦出来就没服过人。他也不想帮他,只是这事是他那镇山太岁威逼他干的,现下也软不下心安抚他们了。 “随他办件事能掉层皮吗?平日没少好吃好喝伺候你们吧。用人之际,人在哪?刑部百十来号人,没一个敢出头的。都说人才济济,我看这人才,全只剩才了。师傅教你的圣人之道呢?我看,他们就查教你做个人了。” 钱令史纵使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没法和他战了,好似草蔫了。“卑职领命便是了。” “这就对了。” 张主事还差最后抓个郭明达了,可他还没想到他会藏哪。以眼下的情形,他不能盘问郭宝义。骁骑尉已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了,就查扒自己家族谱说没有郭明达其人。再逼着郭宝义到刑部来,怕是还得闹一出告御状的大戏。还不能闯进郭宅里寻人,郭家再怎么样也算是郭太后的亲族,搜了他们家,那就是打了圣人的脸了。 “只差抓郭明达了,你们谁有胆量拿他啊?” 前两问,底下人还能勉强应了,这回是真没人敢出声了。 张主事也再没法逼着他们了,“不如这样吧,先派人找到郭明达,把手令给金吾卫,监门卫,让他们严密监视郭家。” 有人小声道:“我们只能拿个小吏,那郭明达是员外郎。我们还无权去拿他的人啊。” 刑部只查些有疑点的案子,论地位比大理寺还差一截呢。张主事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大理寺的人不长进,弄出了天大的冤屈。就该我们刑部出马了,办好了美事一件,办不成老脸就别见人了。” “这么说,是有宰辅的手令了?” 灯笔 第九十五章 美馔 “当然有,没有我能和你们说这个吗?” 张主事一向在上司下属的问题上谨慎,不敢有一点疏漏。在他得到于晔命令的时候,特地问了这印鉴。也多亏他问这下,才从于晔那撬来了尚书左仆射的公文,不然他拿什么说话啊。 “尚书左仆射写的。” “呦,”刑部的冷半瞎登时两眼发光,“呦,这真是啊,货真价实的。” “去去去,”张主事忽地灵机一动,“那你去和将军说吧,正好多看看仆射的字。” 冷半瞎倒是爽快人,“行。我马上去。” 要想一把抓到郭宝义,他得煞费苦心喽。张主事忙想到裴绪,自己还欠人家顿酒肉呢。琼浆玉液,珍馐百味,好生犒劳他,那事自然就办成了。对,就该这么办。 张主事脑子转得飞快。这裴舍人和杨舍人是至交好友,两人脾性最合得来。他要是有本事通到杨素那去,也就能结交到裴绪了。自己该备份厚礼到杨素家,恭恭敬敬地献上。 他越想越顺,自己不禁笑出声。 “哎呦!” 刚乐了半天就磕脑袋了,不过他还是高兴的紧。 杨素家在老远的里坊,张主事不惜那个跑腿费了。 “我们这是要哪去啊?” 杨素被张主事忽悠到马车上,正摸不到头尾。 张主事笑面若暖阳,“您呀,瞧好吧。” “啊?”他一头雾水。 却没想到他被带到了裴绪先前去的那家酒肆,好巧不巧遇上了裴绪。杨素这下弄明白了,原来自己就是张主事的挡箭牌,负责给他打掩护的。 裴绪精明的很,见张主事便笑道:“我说怎么邀我吃酒呢?” “您说笑了,请您二位吃酒那是卑职该干的。” “别,你们谈事别拉上我啊。”杨素悄悄跟张主事抱怨。 张主事却催着他进去,“杨舍人,里面摆着好酒好肉。” 杨素见他们俩巴巴的等他进去呢,自己也不好冷脸走人。 西域的琼浆玉液,玲珑剔透的玉露团,脆香鲜嫩的箸头春。杨素在东宫饿了半天,看到这些个美食,快馋的流口水了。 “美馔” 香气凛冽,极为文雅,是雅士之照。” “最后这个‘迦南’,别具一格,是上品中的上品。并且幽雅宁静,非同寻常,不可与其余同列。我认为当列为第一。” “算你识货,可这根本的东西你还没品出来。” “我还没说完,你这是变着法把我心底事刨出来啊。‘迦南’的原料是圣人特赐给上真公主的奇楠香,而上真公主的身边碰巧有位制香的高手,这位高手,就是前日一直与我有书信之交的谭若昀。赵江雪,你是何居心啊?” “没良心的畜生,是人家谭姑娘把你请来的。”赵江雪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屏风隐约透着个身影,裴绪霎时明白了什么。 “你呀,该想想怎么见她吧。” “‘蘅芜香’和‘月麟香’都是浓郁的香料,虽珍贵些,到底缺了什么。制者心思巧妙,令我叹服。” 他也累了,伸个懒腰继续说:“‘红梅’,焚之恍若置身朔雪时节, 不等他继续骂下去,赵江雪便让人上了五只香炉。一模一样的鎏金博山炉,焚香后恍若置身仙境。 “你这里都以古法见长,或浓或淡,总得有个优劣。”他试了个唤作“梨雪”的香,“名字新雅,内里到底芬芳馥郁过了。梨花清淡,此香不衬。” 西厢是她的下处,他刚只迈过一道门。却见她住的屋子门紧闭着,大夏天窗也不曾推开。他适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所闻之香,乃是院里香草之味。论这些究竟叫什么,作何用处,他也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见面名不正言不顺,他猜到她肯定冷言冷语说上几句。 “晚了,这位主就去伺候别人了。” 到此他心凉了半截,任再多再好的料,再精巧再细腻的制作,也不如天然之香新奇可爱。他纵使不离不弃,日日托付锦书赠答诗歌,送上各色礼物,都是一厢情愿,率性而为。虽曾经有过风流韵事,但那都是情动一时而出的暧昧往事。可既然来了,他也不能原路返回等着让赵江雪看笑话。 话是如此,真比较起来,他当然与那位贵人无法相提并论,可先已有露水情缘,就算他没人家尊贵,也有个情分在吧。这倒好,把他骗到这来,无非就是分道扬镳,再也不提这破事。 没人背后指使他们合伙强逼着他俩断了,他到死都不会信的。 “哪怕人人都说我滥情,我也要走进去。”他心里这么想的。 谁料,刚进去他就碰了一鼻子灰。 晦暗的屋里,谭女面色凝重,更显暗沉。言语出乎寻常地强硬,甚至不顾惜礼仪,“我知你今日所谓何事,试你一场香,也该懂了你自己还是个轻佻郎子。从前有年轻的借口,现在都大了,希望你爱惜自己的名声。” 裴绪倏地全明白了,还是不依不饶地缠着:“我只求你应一句,若是不愿,我就死了这条心,从此各过各的,也好少生点是非。” 谭女极为严肃,“没有愿不愿的事,胡闹的事,怎么可能有结果。”她更是懂得他气愤于过去的种种回绝。 裴绪又气又恼,无暇去伤心。背上凉涔涔地,发了许多冷汗。他怎会不知道谭女在如何想,分明是想支开他去寻那位的好。也不用多问,自有人把风传给他。 出到庭中,差点泪涌出来,如此被人厌弃还是平生第一次。无可奈何,又满怀怨怼,恨她是如此薄情。 “那时还真是年轻,全不顾自己的脸面。一味地硬上去求爱。” 裴绪自嘲,如今可不能那么任自己性子来了。 他看冯姑娘的模样,很适合做个贤妻良母,却不适合做太子妃。十有八九是被教得处处顺从,东宫那种地方光靠温柔贤淑怎么能待得下去。裴绪不胜惋惜,又一个女子要被朱墙紧锁了。 他今儿只是见过了冯老夫人,明早还要去拜见冯坚,天色刚暗就睡了。 灯笔 第九十六章 平地生波澜(上) “芸儿,我刚想起来,太太让我们送什么东西到郎那儿,只是我不大记得是什么了。”琳琅这段日子太忙,有些东西听了便忘。这事只在她脑海里存了个影,还需细想想。 “东西?” 周夫人不常来怡园,别说老太太不常见她,就连靖娘都有小半月没见着她了。芸儿定是不知周夫人的事了。 “啊,是给她的丫头做的新衣裳,共有五六件吧。” 芸儿猜是给画黛、浅春、染夏这些丫头的衣裳,但她没听说这事啊。“没,没这事啊。我查查账本。”她翻那些密密麻麻的纸卷,“咦,没这条啊。” “我记得李婆子从账房拿钱给裁缝了,莫非她没和你说,就直接动那个钱了?”琳琅说。 柳芸儿翻公中的钱,“哎呀,真少了五贯钱。那里面有两吊是给丫头的月钱。” 账房里突然少钱少物是常事,有一回差点连钥匙都被偷了。芸儿懊悔不已,自己真该好好保管账房的东西了。 “这钱还追回来,她私自拿了公中的东西,就该把她撵出去。” 琳琅最容不下家中盗贼了,依她的脾气肯定捆了她打一顿。 李婆子的脚刚到门槛,一见琳琅便忙退缩,趴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瞧着里面的动静。 “我再看看吧,要是实在没了。我再回姐姐。” “芸儿你是太好性儿,要我就拿账簿子质问她。她要抵赖,就带她到老太太跟前认罪。” 琳琅自是眼睛里面揉不进沙子,被她揪住的那是一定要罚的。这把李婆子吓得白了脸,趁她们不注意,赶紧逃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也不必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真闹出了事,在老太太面前也不好看。” 琳琅算着数,“查账的时候发现这些年陆陆续续赔了不少,再这样就被他们掏空了,恐怕真要经穷了。” “这些亏空,要追回来恐怕难。已经吞下的钱,就算败光了,也没吐出来的理。”芸儿是深知怡园风气,要纠正是难的。 琳琅笑道:“以后再想办法治那些畜生。我先走了。” “您慢走。”芸儿恭顺道。 李婆子捉急跑了,半路被柳婆子截下了。 柳婆子瞧她大惊小怪,“好端端的,跟逃命似的。说吧,又有什么事要我出马?” “那琳琅她、她要撵我。” “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个小丫头,都不到二十,你也是近五十的人了,还怕她不成?” “唉,琳琅是太夫人的丫头,位比金尊玉贵的女公子。我们这些不过是粗鄙的下人罢了。再说了,人家是管家,我们还差得远呢。”李婆子 柳婆子素来不把丫头放在眼里,“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说,她想把你怎么着?” “她啊,以给太太的丫头做衣裳为名头,发现我私自拿了银钱。还气势汹汹的说要拿了我。”李婆子挥汗如雨。 “要我说,还怪你没本事。换了我,直接把那点钱摔她脸上,再给她几巴掌。让她学学尊敬。” “你可别冲动,琳琅是最得太夫人宠爱的丫头。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那琳琅的做法就是老太太的做法。眼下快到了她的寿辰,你要搅乱了她的宴席,以后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今年周夫人说要亲自给老太太做寿,这自与往年只摆几桌宴席不同了。她若操办起来,肯定是各处都要添置,各处都要仔细。她们俩要是坏了夫人的事,那就是自己个找死。 柳婆子掐指算日子,笑道:“太夫人的寿宴就在初九吧。今都初六了,还有三天就太夫人的寿宴了。” “是啊,夫人说要操办寿宴。” “姑且让她们乐几天,等夫人的事了了再和他们算账。” 柳婆子前几天被几个妮子捉弄,正想讨回自己的面子。等眼下的事过了,再教训她们不迟。 李婆子笑道:“我倒听说,这两天有个人来找傅姑娘,说是早就和她结下了亲,但傅姑娘赖着终是不说结还是退。” 柳婆子眼珠转转,“这傅姑娘不过是韩家带来的拖油瓶罢了,若非她是老国公的亲戚,才没人收留她呢。只是她这出家人,怎么还有亲事呢?” “唉,她那出家啊,不过就是官家的姑娘到道观里玩玩,哪能真了却凡尘啊。再说了,她曾经也是大家子,亲戚门路多的是,再不济也比你我强。”李婆子道。 “我听说那傅家已经山穷水尽了,竟还有人找她。” 傅氏自从梁朝覆灭后,便一蹶不振。子孙凋零,余下的散落天下,各不联系。那傅庭兰虽然是大梁亲贵的后裔,但家里早就没了人口,于是依附于自己的亲戚。 “那是早年订下的亲事,只是呢到如今两家都败落了。不过那金家,根基已毁,但尚有余财,碰巧那家的郎子看上了个闺女,于是便想和傅家退了这亲事。可当他们到京里来,听说她投了怡园,便认为大有利益可图。” 李婆子那天在园门,正好撞见了那家的仆人,说无论如何都得见傅姑娘。于是她就多留了个心眼,以备不时之需。 “这么说那金家是定要结亲了?” “哪有好事啊?分明就是贪图钱财,想要向她勒索金银。” 柳婆子觉得她说的那些鸡毛蒜皮,“那傅家早就山穷水尽了,除非是向太夫人要钱,可他敢吗?” “当然是找冯姑娘要啊,整个冯家除了她谁能拿出来那么多钱啊。” “也是,也是,从她管家那天起,那库里的东西就全归她一个了,呸,连我们能伸手够到的钱也被她断了。” 菀昭让柳芸儿查封了府库,还说里面的东西一律不准动。只有她手里的令牌可以调动钱物。若他们有她的话的,就令越国府的卒子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越国府已经没人住了,可那些手拿家伙的卒子还在。她有了兵甲,她们可不敢轻举妄动了。 李婆子在她耳边道:“不如这回就......” “这倒是个好主意。” 灯笔 的五十个秘密 1.《半生凝眸》其实最早叫《漫凝眸》,一本太监且矫揉造作的书,后来被吞了。PS:其实是被稀饭删的。 2.男女主都是初代的,只不过名字都变了。初代女主叫秦瑛仪,初代男主叫昭睿(名字忘记了,只记住表字了。) 3.其实女主和瑛仪稍微有些出入,但总体上没变化。瑛仪容貌偏艳丽,而菀昭容貌清冷。另外多年下来,性格也变化了。 4.女主之所以改名,是因为后来看了《甄嬛传》。最早设定赵睿叫昭睿,只不过作者恨上了昭这个字,所以改成赵了。结果,作者成功的起名失败了。女主的名字算是疏漏了。行吧,某种意义上也不算疏漏。 5.稀饭是个肥宅,所以笔下的人物都很瘦,几乎没有胖的。胖的肯定不是亲儿子。 6.帅哥美女才是半生世界永恒的主题,当然男主很不幸被排除在外了。 7.稀饭写过许多文,但只有这篇文是逼着自己坚持下来的,它是稀饭的起点,也可能是稀饭的终点吧。 8.赵睿是稀饭写古言以来一直活在理想中的男主。(不是最喜爱的男主)算是代表着作者的初心吧。其实初代男女主角的影子,并没有消失,而是发扬光大了。后来成功被人篡位了。 9.稀饭不爱存稿,以至于剧情老变没有连续性。 10.赵睿的长相,说实话,作者一直都没有想出来具体的。这么多年,(大概约六年吧)这么也没想出他到底该长啥样。赵睿觉得自己长得很帅,而且是公认的那种。但当他后来被稀饭设定的另一个角色替代后,就再也不提自己帅的事了(包括心里)。 11.前二十万很严谨,二十万之后,因为稀饭不慎虚了,就逐渐飘了。 12.背景是唐朝,但绝对不是历史文,拒绝代入,只相对参考了一点点,考究者勿入。 13.稀饭很喜欢各类点心,所以特别列举了一堆美食。甚至把烧尾宴的菜单拉过来凑字数了。 14.菀昭的模样是参考于宝姐姐,“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但不知道为啥,居然写成了敏感多愁爱哭的林妹妹。 15.这本书是即兴写的,以至于0存稿上战场,然后很完美的被拴在了贼船上。 16.每天晚上八点到十二点,都是稀饭的码字时间。因为写书,稀饭成功生了黑眼圈。 17.裴绪本来是男二,后来因为他的角色贴近稀饭的性格,足够真实且秀,所以他成功击败了大猪蹄子,成了作者非常喜欢的角色。 18.怡园的原型不是大观园,原型是董卓的郿坞,梁王的睢园,王维的辋川别业以及等等等。 19.稀饭很喜欢多重性格的人,尤其想创造像祁同伟那样性格饱满的角色。但半生凝眸的女主就是最大的bug了,所以,稀饭觉得挺难受的了。 20.稀饭很清楚,自己的文压根没有看下去的欲望,所以水文也无所谓。 21.赵睿每次出场都跟吃喝有关系,实际上他也是个吃货。周口肥宅快乐水吧。 22.只是在不经意间写了五六十个角色,原本只想写几个重点的了。后来就准备写到几百个角色。 23.半生世界是个权谋世界,把它看成宫闱宅斗就输了。 24.里的官制,是唐代官制,不一定严谨,但名称肯定出现过就是了。 25.菀昭的原型:参考长孙皇后,唐高宗王皇后......太多了,一时间写不完。总之,杂糅了许许多多。 26.裴绪的原型来自李义府、许敬宗巴拉巴拉,反正他就是个下场很好的奸臣。 27.这里面所有讲茶的地方,均非茶道,拉上茶道只是为了装逼。 28.半生世界有很多土豪,包括一直哭穷的杨素。 29.半生世界其实是作者真正想写的书的后续篇,不过可惜那本书还没写。 30.这本书无数次提到了韩家,是因为,真正想写的书,就是以韩家为主。 31.作品相关里的人物表,写了五代。但事实上重点提的是第三代晋国公韩瑄和第五代公子韩祯。韩祯那辈刚好是第五代,处于末世了。 32.韩祯从背景人物变成线索人物,只需要三十秒。其实韩祯人还不错,而且也称得上是位翩翩贵公子。 33.本书两条主线,尽管如此。还是男主线更耐看点。 34.预计跨度十年,现在还没写到十分之一。春夏秋冬的顺序,偶尔会涉及些时令。 35.细读会发现,开篇的物候是错的,那是因为稀饭居住的地方物候和长安有差异。 36.这本书大背景是傅梁朝末期到谢周朝末期,贵族的消亡对上了女主家的式微。 37.创造萧韫娴和周蕙妍,源于稀饭对白月光的恐惧,当然他更讨厌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38.菀昭其实是个高端黑,她并不像表现的那般温顺。只不过压抑过久了,需要找时间发泄。 39.稀饭酷爱年贵妃,所以菀昭身上有着年年的感觉。 40.设定重生文,纯粹因为跟风。其实本身不想写重生的,但后来因为长期恐惧白月光,所以决定写重生了。 41.前世今生这个纯属自己臆想,毕竟没谁会知道自己去了之后的事。 42.杨素这个角色纯粹是为了衬托主角光环,但脑补了之后发现他的主角光环比裴绪还要强烈。 43.半生世界里亲戚很多,写人唯亲吧。有很多都是沾亲带故的。 44.影这个人是为了活跃剧情,中途插到剧情里的。至于出场嘛,准备把开头改改,加它进去。 45.因为看了些明清小(jin)说(shu),所以车发动了,只可惜速度不快。 46.小剧场是个放飞自我又可以正大光明填文字的地方,也让稀饭萌生了写联动文的心思。 47.二十四点、天黑请闭眼、绝地求生、荒野行动......等杂糅的小剧场充满极品冷幽默。最近又燃起了对鬼吹灯的热爱,所以准备加入盗墓元素。 48.最近稀饭发现,这里面的铁三角,赵睿,裴绪,杨素三个人也有神剧的趋势。xx,你怎么看? 49.这本书准确还说,应该叫半生仕宦,写了太多仕途上的东西了。 50.半生凝眸的秘密没有完全揭开,背后还有无数的线索等待揭开呢。 灯笔 第九十六章 平地生波澜(中) 李婆子笑道:“你也该管管你那闺女了,小小年纪见了人也不会说话。” “难不成她见了长辈也不说话?平时教她的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柳婆子恨的牙根痒痒,这小娼妇别的不会只会那些挤兑人的事。不知道她整天想什么,老是摆出一副哭丧脸,令人作呕。 “唉,你可别这么说。姑娘老护着她,她可是姑娘身边的得意人。” 李婆子素日不做苦事,只爱打听各处的消息。尤其是各处小姐的事,她最清楚不过了。 “得意,到时候就不得意了,她冠了我们柳家的姓,就早晚是我们柳家的媳妇。也就一时在外面猖狂些罢了。”柳婆子动怒。 “你别这么说啊。她算是姑娘的人,以后姑娘肯定让她聘到坊间做正头夫妻。你让你儿子娶她做妾,那姑娘肯定不乐意。” 李婆子知道菀昭现下最疼惜的丫头就是湘兰和芸儿,尤其是芸儿,虽少有派她做事,但处处是关心。而今她又在内室里伺候,地位当然是超然的。 “一个痨病鬼的丫头,差点就被贱卖了。要不是我收养了她,她还不知道饿死在哪呢。现在还想攀高枝了,呸,也真是眼里没恩人的荡妇。” “你儿子要收她做妾,那还不是容易的事。但若我说啊,你可千万别碰这个钉子,要是姑娘不乐意了,我们可没好果子吃。”她见风使舵惯了,谁好她就往哪边去。 谁料柳婆子软硬不吃,“怎么了,娶个妾罢了,她也只配给我儿子做妾。” “得了,得了,良家嫁娶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说的什么,你就当耳边风吧。”李婆子劝了也没用,索性换了个别的说:“不知道今年太太的寿礼都送了些什么?” 柳婆子是段婆子的干女儿,对太太身边的事十分了解。“和往年差不多,只多了些补品而已。” “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该多多保养。” “半截入土的人,没几天好活了。四个姑娘和一个老的,算算得费不少的钱吧。” 李婆子觉得晦气,“你说这些,不要命了吗?阿弥陀佛,别怪我没提醒你。教琳琅那泼妇知道了,你我都别想在京里待着了。” 柳婆子翻眼,“我怕她?上回没照她脸上来几记耳光,算我手下留情了。” 李婆子觉得刚刚是火上浇油,就暗道自己多嘴多舌。“你是伺候太太多少年的媳妇了,为了太太也该隐忍、隐忍。琳琅等丫头不过待几年就外嫁了,到那个时候你还怕有人踩你头上吗?” “说的在理,只是我再不想受小丫头的气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你管家的位子稳了,再随便教训吧。” 柳婆子是一心想往上走的,她还眼巴巴的等段婆子走了后能稳坐第一把交椅。所以她就撇撇嘴忍住了自己的怨气。 “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在意,你刚说老太太身子不快?” “那是当然的了。我听请的太医嘀咕,说她没几年活头了。也是,干干瘦瘦的没个福相。” 刘老夫人年轻时不是眉目如画的美人但别有风采,到老了受各种杂症困扰,年轻时的样子已经找不回来了,如今仅仅是个积古的老人罢了。 李婆子虽干过不少坏事,但绝无害人之心,亦不会背地里咒人。“阿弥陀佛,你这嘴也忒毒了。” “太医说太夫人脉象不好,吃了太医开的药也没气色。近来她老说身子不爽,怕是这人要不行了。” “就是再恨,也别在这紧要关头上说,晦气啊。” 李婆子嫌她一身怨气讪讪离开。 翌日,五更起,天色阴沉沉的,不久落雨,外边是一片萧肃。 菀昭还没梳妆,便见丫头莽撞进来。 湘兰道:“姑娘正梳头呢,怎么这会儿进来?太没规矩了。” 透过镜子,菀昭见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便说:“有什么事?” 丫头乱通通的说了遍。 那金家人不知怎么就跑进了怡园,还进到了内院里,并揪着她不放。“姓金的说要和傅姑娘打官司,还说要让府里拿出一千两白银才肯罢休。” 菀昭颦眉,“有这样的事?” “人正扣在屋子里。” 她不禁拍案,“门子怎么不禀报一声,就擅自把人放进来了。” 青天白日,一伙人就大摇大摆地到怡园来抓人了。当中若无人里应外合,她才不会信呢。 湘兰默不作声。 那丫头呜咽地说:“是,是从后门进来的,家丁本想阻拦他们,但他们以傅姑娘为要挟。” 菀昭问:“你在院里如何知道他们从后门进来的?” “不,那时候我在打水,傅姑娘住的地方没水井,就只能到后门附近的古井打水了。当时我看见有个婆子把一堆人放进来,那群人直奔傅姑娘的住处去了。” 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菀昭气结心间,“后门,好啊,是哪个给他们放进来的?” 湘兰小声道:“杜二媳妇管门钥匙,其他人是没有的。” 杜二媳妇是若儿的妈,算是菀昭下人中知根知底的了。她们母女平日也没到过傅庭兰的地方,如何会知道金家和傅庭兰的关系? 菀昭道:“你先悄悄的去探探虚实,仔细别惊扰了旁人。” “这事要不要先和老太太知会一声?” “老太太是古稀老人了,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我都担负不起。再说了,金家只是市井小人,老太太则是越国夫人,地位悬殊。不必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惊扰老人家。这件事最好连琳琅也别告诉,免得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令她忧心。” “姑娘说的是,我只问过杜二媳妇就回来。”湘兰会意出去。 丫头哭哭啼啼地问:“姑娘,您说该怎么办?” “芸儿,” 芸儿掀帘进来,颔首道:“姑娘,什么事?” “请客人们到养怡堂。” “可养怡堂是怡园正房,非贵宾不得进。” 菀昭淡淡笑道:“他们是傅姑娘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对客人自该以礼相待了。” 芸儿问:“您要亲自去?” “不必我前去,你代我向他们说,若要打官司也要有证据,那退婚的文契已经在手了,他们再闹也闹不出什么。实在不行,就拿钱打发了。” 柳芸儿笑道:“知道了。” 菀昭说:“你先回去吧,没多大的事,样子别太惊慌了。” 丫头点点头就走了。 另边,湘兰紧赶着到了杜二媳妇的下房,不等杜二媳妇和她道声安,就问:“礼数就免了,我来问问,今早是谁看后门的?” “后门?平日后门都是我和几个婆娘看的,那偏僻,没人愿意过去。” “可今早有人把外边的混账小子放了进来,还得罪了傅丫头,姑娘听了便大怒,要严惩这事呢。” 杜二媳妇脸色不大好,“真有这样的事?茯苓,快,把那几个婆娘叫来。” 若儿怔了怔,又被催促了一遍,才肯叫人。 可谁想那几人都说今早没去过后门,一时没证据查人。 杜若儿道:“后门白天是不锁,只有两个人轮流看着。” “那两个人呢?” “今早便没见到他们。” 湘兰道:“那问题便出在他们二人身上了,把那两人带来,我要当面对质。” 杜二媳妇知道事情不小,连忙去找那两人了。 “若儿,你知道后门的钥匙在哪吗?” “知道,在这呢。” 芸儿看那墙上却少了一把,“钥匙不见了。” 两人相视,皆知钥匙是被人偷了。 “你们什么时候开后门?” “每天都是卯初叫人开的。” “那是现在才开门啊。定是有人偷了那钥匙,引狼入室啊。” 若儿忙摇头道:“可钥匙一直挂在这,会有谁拿呢?” “昨晚有谁过来了?” “不、不知道啊。” 一问摇头三不知,湘兰此刻也没得主意了,只能细细盘问,兴许她还能知道点什么。 “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啊” 另边柳芸儿请客人们到养怡堂。 芸儿和他们打过一次交道。金家人之前闹过,也是她出面平息了是非。 金家的人盯着那供桌不放,嘴中还啧啧道:“呦,这青铜鼎得有上百年了吧。那灯盏竟是琉璃的,怕价值不菲啊。” “这原是晋国公的会晤厅堂,里边才是给你们休憩的地方。” 起居八座,建衙开府。纵然这里有席位,也不会白白便宜了他们。 “诸位请坐吧。” 芸儿笑道:“我们姑娘让我来接见诸位贵客。” 傅庭兰被他们放开了,眼中仍存着惊惧。 “我们来为的是这桩婚事。窃以为是天作之合,为何冯府仗着家大业大屡次欺辱我等小民。”金家族人道。 芸儿淡淡地说:“上回你们来讨个公道,我已经让诸位写下文书了。有据有凭,你们为何还纠缠不休?” “为了什么?那是你们冯府拿人逼着我们写的,不就是仗着祖上有功名,所以看不起我们吗?我都替你们害臊。如今这长安城里,谁把你们冯家放在眼里啊?” 金家人张狂,那与傅庭兰定下婚约的金飞鹏更是如此。“告诉你们,今天这事就算闹到官衙里,我们也不怕。因为什么,因为你们冯家上回是把刀子放我脖子上,我迫不得已才写那破文书的。” 芸儿生性软弱,可遇到这等事时还会硬气。“你说的什么话?我们冯府一向礼数周全,从不以势欺人。若我们是仗势欺人的主,那你们连怡园都进不去,又何况是冯府?再者家丁不行武行,不配刀剑,你们怎么见府中藏有兵器?私藏兵器可是谋反罪,不要把这盆脏水泼到我们身上。所以请你们自重。” “我呸,你们以礼待人,拿我们当野人了?天下间就你们是有礼数的了。” 日光洒在她的脸上,徐招娣缓缓睁开眼睛。 “啊,这是哪啊?” 她这一梦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但从叶间窜出的光仿佛昭示着自然的永恒。没错,她作为灵魂存在的时候觉得自己和那些砂石一样。自己就是视角,仅仅是一双眼睛空洞的看着世间百态罢了。 灵魂,对,只是灵魂。她在读大二的时候出了场车祸,再也没能醒来。 应该自我介绍下,她叫徐招娣,中畿大学的在读生。称的上是一个平平无奇且无趣的人吧。除了冥想以外,别无所长。但老天给了她点特别的,就是场车祸,把她变成了植物人。 每当深夜,她才能作为游魂在医院各处出没。也仅仅望下那幽深的长廊,或是栖息在某个地方,反正是不断的飘荡着,没有归宿可言。然而随着生命体征的逐渐消失,灵魂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她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甚至想见一见地府阴司的黑白无常。 身体渐凉后,招娣原以为自己就可以安心升天了,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她居然等来了睁眼那天。真不敢相信,她居然又活了。招娣可谓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满是诧异和无奈。 招娣试着活动手,于是就看到这手是白白净净的,没有点干活的痕迹,倒像是常年养尊处优下保养的纤纤玉指。 “这,这不是我的身体!” 她的左手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但这具身体却没有。难以想象,令她重获新生的代价竟然是投生在别人身上。 再崩溃也没用了,一切已经成真了。 她徐招娣,普通的大学生,竟穿成了大家闺秀。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但与其说这是重生,不如说这是穿越。不到片刻她就发现,这压根不是二十一世纪初。 后面小楼,精雕细刻的百福(蝠)窗,上面还糊着窗纸。那窗子半开着,隐约可见飘荡的青纱。招娣看得出神了,她曾经梦想着住这样个雅居里。可是,这么穿到了人家女儿身上,占用别人的身体,她多多少少有些过意不去啊。 这家的女儿莫非已经故去了?不然她不可能穿到一个好人身上。 小剧场 秾花 “倒计时3,2,1。” “嗨,大家好,我又放飞自我了。” 【微博留言】 Amx:与其在这废话,不如多更点文。渣更没人权。 MT:快滚去更文,求更新。 雪:看破不说破。 稀饭边收手机,边擦汗,尴尬笑道:“咳咳,留言什么的就不需要在意了。” 菀昭笑道:“快来你的开场白吧。” “即使身体没有变小,头脑依旧灵光。” —————— 三爷:是不是拿错台词了,怎么搞到了名侦探柯南上了? —————— “阿勒,当然跟最近的剧情有关系啊,没发现现在走了悬疑风吗?哈哈,那是因为我最近沉迷名侦探柯南,所以想让主角们开始破案之旅。” 菀昭扭头,“所以你搞了几十章和郭家有关系的剧情,完全把我忘了。” “对、对不起,这只是我一时编剧情失误啦。” “话说,你赶快开始吧。不要摆出这种姿态给观众啊。” 稀饭小声,“话说才几天啊,你怎么变得和裴绪差不多了呢。得了,我就开始吧。”咳了几声,“正式开始。因为上次彩蛋章秾花,写着写着觉得意犹未尽,所以再特别增加小剧场。” “分明是你写的太啰嗦了,以至于很多都没有写到。” “你不要戳我脊梁骨啊。” “那,问答开始。暂时关闭弹幕系统。” —————————— 稀饭:请问菀昭,你怎么看待自己的表兄韩祯? 菀昭:汗,其实有点难以形容。他那个人啊,为人很好,很有我印象中的韩霈的风格。不过又不太一样。 稀饭:也汗,你貌似没见过韩霈吧。怎么知道他和韩祯很像呢? 菀昭:其实我老听外公提起他的父亲,说是个很完美的人啊。 稀饭:完美的人?我倒不觉得他有什么完美,也许只是看起来很圆润吧。(说起来我还是他老子呢,创造他的人。) 菀昭:是啊,不过韩祯也不是完美的人,但他总能把事情做得很好,而且处理的得当。并且待人又和善,是个很好的大哥哥啊。即使我们的血缘很远,但之间的情分却很深。 稀饭:你还是找重点说吧,说重点,说重点,说重点。 菀昭:很温和的人,不会生气的人。不过他是个高傲的人,容易看不起人。而且容易跟人疏远,招人的怨恨。这大概也就是他前世被人害死的原因之一吧。还有其实他不顺服皇帝赵睿,导致了隔阂愈发的深。不过我不会相信他做出谋反之举。 稀饭:说的很对呢。韩祯也是个复杂的人啊。 菀昭:你老是说裴绪复杂,要我说,他是个单纯的人,可能存的心思还没我多呢。 稀饭:啊?你这么确定? 菀昭:呵呵,要我猜,他只想安心往上爬,抱紧皇帝和太子的大腿罢了。至于其他的他才不会多想呢。最多最多再巴结几个人,为他升级事业而效劳。 稀饭:呃,其实你的心思也挺单纯的。 菀昭:若说我是为了家人而努力,那也可以这么说。 稀饭:所以你们本质上是“情投意合”。 菀昭:真,真会瞎编乱造。 稀饭:我本来就是负责瞎编乱造的人,当初我只用了几分钟yy就把裴绪造出来了,然后他成了最快升男主的角色。 菀昭:行吧,你已经说了好几遍了。 稀饭:我觉得他和我很像,就特别让他升级了。 菀昭:...... 稀饭:问完了韩祯,相信有很多人对房夫人突然离开怡园是抱有怀疑的,那请菀昭你来解释下。 菀昭:实际上,我也不太了解内幕。不过据我所知,是周夫人的某些做法引起了房夫人的不快,大概她也不想见到有人明目张胆的对怡园指手画脚。 稀饭:那你觉得房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菀昭:是个很温和,一团和气的大姐姐,和我表哥很相配啊。从我们分别的那段话看,她也是个蛮有智谋的智慧女性啊。 稀饭:呦呦呦,我嗅到了特别的味道。 菀昭:说真的,若是有可能的话,我一定要找个像表哥那样的老公。 稀饭:嘿嘿,要不要我把他从海上叫回来。 菀昭:裴绪绝对不会生气的,我说日后如果和离的话,那样就是皆大欢喜了。 稀饭:我说啊,你要是再说,他肯定穿过来抓着我领子骂。 菀昭:不会不会啊。 稀饭:继续问啊,你怎么看前世你和赵睿的感情? 菀昭:话说,和赵睿的问题不是已经完了吗? 稀饭:当然没完啊,还有那么多剧情没写,还有那么多线索没揭露,你怎么可以认为结束了呢? 菀昭:啊是这样啊,那我细细想想。其实前世我能嫁给赵睿,我觉得纯属巧合。 稀饭:巧合?你怎么这么认为? 菀昭:皇帝皇后为太子选妃,挑中的姑娘定然是出身高贵,容貌美丽,品性优良的。我参选的时候,有好几位可以称之为国色天香,真的是挑不出一点不是,连我看了都觉得心动。只是我没想到她们居然全落选了。 稀饭:你也很优秀,不是吗? 菀昭:我觉得跟她们比我还差些火候,另外长相那种先天因素,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所以我觉得我真是万幸中的不幸。 稀饭:唉,能做太子妃、做皇后是令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但没想到,这就像是牢笼一般。 菀昭:说的很对,过得好不好是一方面,重要的是要嫁对人。 稀饭:你能确定自己真的嫁对了人吗? 菀昭:我不知道啊,反正前世肯定嫁错了。所以这辈子准备好好活了。 稀饭:我再问一遍啊,你前世和赵睿的感情怎么样? 菀昭:稀饭你以前说,你很恐惧白月光,我也是一样的。说实在的,我有点怕萧韫娴,因为她是赵睿的最初,也是他的唯一。这点作为他妻子的我,是远远够不到的。(耸肩) 稀饭:你说的还真有点道理啊。 菀昭:当我头次看到传闻中的萧韫娴,就已经彻底的输了,无论哪里我都比不过。 稀饭:啊,别妄自菲薄啊。 菀昭:你是不知道,她是那种能粉碎你的自尊,粉碎你一切骄傲的女人、在她面前,我仿佛什么都不是啊。 稀饭:抱歉,令你伤心了。 菀昭:没什么,其实萧韫娴吧,她最可怜的地方就是完完全全的被人当做棋子,从她入东宫,侍奉,到贵妃,或许日后登上后位。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背后那错综复杂的官僚集团为她安排好的。这点上,我比她幸运。至少并没有人会摆布我的行动。 稀饭:做个木偶人也蛮可怜的。 菀昭:是啊,不过像我这样哀苦的单相思要更为痛苦,其实说来也觉得有点好笑,明明他并不喜欢我,而我却偏偏喜欢他,这大概是人间悲剧吧。 稀饭:别太伤心了。喜不喜欢都是正常的情感。 菀昭:可我,可我,真不该去强求他对我有什么。(黯然垂泪) 稀饭:过,换个问题。 菀昭:好 稀饭:你可以短暂吐槽下作者。 菀昭:你真的要我说? 稀饭:随你吧。 菀昭:嗯,稀饭你真的更文好菜,小饭渣。而且你把我写的,太过支离破碎了,一点也没写出的我的性格,还把我刻画的充满负面内容。明显不是大女主。 稀饭:你什么时候是大女主了?而且我觉得你的性格还蛮不错的,就是略显心机了点。 菀昭:我心机吗?你要想说心机婊就请直说吧。况且,我要心机,我前世大可以直接弑君,把皇帝干掉。你不是最喜欢那些篡位的人吗?那你干脆把我刻画成篡位的女皇帝啊! 稀饭:我,错了。(俯首称臣) 菀昭:还有我要吐槽,为什么要把我写成一无所长,索然无味的良家女。搞得我一点竞争力都没有,明显是炮灰女主。还有,你现在越写裴家越神,好像没有裴纪不知道的,没有裴绪办不成似的。拜托,宅斗是写我们冯家好不好,怎么说也应该给宅斗点镜头好不好! 稀饭:这......我现在尽量拔高你的形象了。你会箫,会刺绣,未来技能还在不断升级中,别那么着急啊。 菀昭:唉,我的技能就只限于这些啊。 稀饭:你不是炮灰女主啊,你重活了一遍我肯定让你好好活。 菀昭:emm但我,始终都是个没有主角光环的女主,没有金手指,也没开天眼。 稀饭:所有人都没有啊,其实老裴以前也挺惨的,不照样逆袭了吗?(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菀昭:嗐,反正我算是挺悲惨的了,希望这辈子能运气稍微好点,至少让我安度晚年吧。 稀饭:你还要吐槽什么? 菀昭:我吐槽一下,为啥那么多人背叛我,我明明是个挺不错的主子,到底哪里招惹到她们了,非得这么排挤我!尤其是那两个一直说我坏话的宫女,若我现在肯定把她们揪出来打。 稀饭:呃,息怒吧。那两个宫女是为了剧情需要特别安插的。 菀昭:这是在质疑我的人格吗?把我说的那么废,再怎么样我也是个皇后啊。 稀饭:呃,我错了,我真的,真的只是一时兴起为了爽才写的。 菀昭:你骂人,你爽,知不知道被骂的人很不爽啊。(火冒三丈) 稀饭:好,好,好,我只是一时写顺了手,没想到没收住,所以就写的特别的多。 菀昭:你卡文字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拿你的女主开涮,故意的吧。我平时没少关照你吧。 稀饭:我错了,我错了。 菀昭:还有啊,为什么我的婢女起的名字都那么好听,而我的名字,充满了讽刺意味。 稀饭:呃,你觉得流丹画黛好听吗?我觉得挺恶俗的。 菀昭:我说的是清蘅,她的名字真的好好听啊。只是我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稀饭:我好像也没写她长什么样吧。 菀昭:是啊,不过她,我还真没什么印象啊。 稀饭:下一个问题,有资料显示,其实你和裴纪是认识的,那请问你对裴纪的印象如何? 菀昭:没印象,只是个一般的大人,快比我大二十岁了。所以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长辈。 稀饭:嘿嘿,忽然觉得老裴真的尴尬了。要是算辈分的话,你们中间应该隔了一辈,但如果算平辈的话,他就和同期的人差了一辈了。 菀昭:不管怎么样,裴绪都算大我一辈。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似乎还管他叫过叔叔。 稀饭:(星星眼)叔叔,哈哈哈哈哈,他是有多显老啊。 菀昭:是挺显老的,我一度以为我表哥比他岁数小。但事实上他比裴绪大了三岁。 稀饭: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我今天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不过我还是觉得裴绪老的时候会比同龄人显得年轻些,至少老到一定程度,他就不会再老下去了。 菀昭:...... 稀饭:下个,你最珍惜的人是谁? 菀昭:祖母,也许我前世没觉得,但我这辈子深深感觉到了,祖母是唯一与相伴的亲人。 稀饭:最讨厌的人呢? 菀昭:我最讨厌周蕙妍。 稀饭:啊?你们相处的不是还不错吗? 菀昭:呵呵,呵呵呵,你真觉得吗? 稀饭:是啊。 菀昭:因为我很讨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那种人。又很讨厌明明利益薰心,还装出一副清纯的样子。虽然她装得很好,但我依旧觉得她是不怀好意。而且我觉得她比萧韫娴更可怜,至少萧韫娴还得到了爱,而她自始至终都是可怜人。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会让她一直装下去的,为的就是让她尝尝假装的痛苦,更为可悲些吧。 稀饭:瑟瑟发抖,我真的有点害怕了。 菀昭:我没害人意,但她有害人心。我当然会让她好好尝尝痛苦的感觉 稀饭:行了过。我再问一下,你是不是该说下,你对未来的期望? 菀昭:我倒是挺想干一番大事业,只怕裴绪把我栓家里,让我当那种只做家务和生孩子的夫人。 稀饭:可以采纳。 菀昭:哎呀,到时间了。我倒想见见远在海外的那几个人。 稀饭:还要一会儿吧,他们或许正在海上漂吧。 灯笔 第九十六章 平地生波澜(下) 事已办成,酒足饭饱。 刚撂了筷子,张主事就忙回刑部向自己的顶头上司于晔禀告自己今天的收获,但他出了门唯见一轮弯弓月,不见星辰。 他就只能去于晔家里找他了。于晔住崇德坊西的民巷里,新建的宅子和他人一样敞亮。 “下官已分派三队去干这三件事了。只是郭明达,我们虽已发现他的藏身之地,但还不能莽撞行事。” 于晔看他递上的名册,嘴里问:“他躲到哪去了?” “是、是郭家的宗祠。他躲藏的地方正是在京郊,可是那个地方进不得。” “那你们就没有办法把他引出来?” 张主事道:“下官想联合新任大理正莫超,请他到那附近放消息,说已十拿九稳了,让郭明达产生动摇,准备换个贼窝。” “办法是好,只是别走漏了风声。成了你大功一件,不成倒也没什么。” 郭家好歹是名门,得留给他们几分颜面。 “那我去见大理正。” “慢着,郭家坊间还有人,那些人得请金吾卫和监门卫盯着。” “下官已着人去说了。” “程舍人那儿你说了吗?他都有好几天没来了,更没见他过问此事。” 于晔心里急啊,这么大的事全压他身上。倒是两个舍人,像是没事人一样,说事全当耳旁风。之前还以为程阁老能帮他分担一二,结果是事不关己,漠然置之。他是惆怅万分啊。 “程舍人说近来要随中书令纂史,脱不开身,怕是后面的事,他也不能来处置了。” 张主事亦觉得程光允来不来都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插手不说话,总而言之,一问摇头三不知。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的,似乎就跑个东宫,跑个政事堂,天天就摆着他那阁老架子。论办事,他还不如裴绪用心呢。 于晔青筋爆起,“甩手掌柜!要他干嘛?还不如调个勤恳点的,给我打下手呢。若不是裴绪一个劲儿,向我推荐他,说什么他是他老师,我才不受他那个大爷的脾气呢。” 程光允见了他,只拿双眼扫视,跟他说话惜字如金,多说一个字都好像于晔欠了万八千的。于晔到他跟前就仿佛是他孙子,不是亲的,也得装孙子。 纵使张主事心里也有气,但他可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火上浇油,“郎中,您消消火。” “只是官大一级,就成我爷了,要是他生了官,岂不是要把他当祖宗了?他那种就是养肥了的蠹虫。” 张主事只道:“既然有那么多人推荐他,那程舍人应该自有厉害的地方,只是我们还没发现罢了。” 他可不是好心好意为了程光允,只是因他受太子重视,怕于晔就此得罪了他。 “以后啊,见了他也不必当祖宗似的供着,我们也不缺主子在这晃荡。” “郎中,要我说啊,他来了,你就好吃好喝伺候他呗。咱刑部上上下下,难道还养不起这一个舍人?别说舍人了,就是令君来了,我们也照样能养起。既然能把他哄开心了,那还气什么啊,难不成他还能到东宫那告咱们?” “老滑头,算了,只是气他慵懒,恨他无用罢了。” “无用?”张主事只笑他不谙世故。 于晔是个直肠子,直问道:“你这笑,别有深意啊。” “我笑,我笑您是不懂人心。” 此刻灯烛晦暗,跳动的火花,更显这屋里昏黄。 “何出此言?” “那程光允是太子派来的,您就算暗地里不服他,明面上也别扯破了那层皮,让太子知道了不好看。” “我为了太子供他?” “您想前途似锦,这样的人是怠慢不得的。他就是太子的眼睛鼻子耳朵,你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太子自是不会亲自来监视你的,当然是这种人充了耳目。” “你是说,伺候好他,能让他在太子那儿美言几句?” “也不全是,这事呢,事关太子的颜面。且只管刑部和御史台做事,他不盯着您,盯着谁去啊。” “嗯,这倒是,只是太子他也不说句话,哪怕来遣人问话也罢。” “不说话便是话。当断则断,免受其乱。” “说得好。” 于晔鼓掌,没想到自己手底下这个主事,能看的那么远。 “所以,这件事,我非但要和程光允说,而且还要现在去说。争取明天就把人拿了。” “明儿一早,你就出城?”于晔这时候犹豫了,明早尚书要点卯,他再不来估计这考功也就凉透了。 “郎中,这个时候,不管考功还是什么,这件事就是最大的。若是无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不等于郎中说话,张主事就拔腿跑了。 外边路上还有人,但得赶在宵禁前回去。张主事催促再三,仍直让车夫卖力赶着车。 到了地方,光进程家宅院就费了两刻。程家祖上显赫,进门规矩才多呢。 张主事见了程光允,说了一通。只见他悠悠点头,张主事就当作他同意了,所以轻描淡写地跟他说了些话,自己赶时间回去了。 到了第二天白天,张主事还没等到地方呢就撞见了自己的手下。 “主事,主事,那好像是你派去的眼线。” “停车。” 张主事掀开帘子,“呦,你怎么回来了?” “大事不好了,让郭明达给跑了。”他气喘吁吁地说。 “你先上车。” “半夜的时候那郭明达还在里面呢,子夜时就是想出来也安安分分待在门槛内,谁料到,二更天几个人把他带上了车。” “他往哪去了?” “卑职立马差人跟上那辆车,那辆车直奔了万年的一处民宅。有个胆大的爬到墙上偷摸瞧着,小院里竟有一堆人看护,整整齐齐五十人。那架势,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人来了。” 整整齐齐五十,这似乎是个重要的数字。 “重要的人?能查到那些人是谁派的吗?” 他摇了摇头,“恐怕不能。” 张主事登时急红了眼,“你还看见什么了,尽管说,不和盘托出,一点也别落下。” 灯笔 第九十七章 变故(上) 张主事的性子上来了,指着那眼线的鼻子,“你快说,误了大事,我铁定不饶你。” 眼线忙说:“那伙人在里面待了近两个时辰,赶在鸡鸣前离了小院。我能肯定那里面” “你们去查那个院子了吗?” “我着人进去看了,可没想到出了大事。” 见他如此惊慌,更加惴惴不安,“快说,什么大事?” “当我们进院准备抓郭明达的时候,却见那郭明达已经悬在房梁上了。” 张主事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你,你说郭明达死了?” “是啊,我们到的时候人早没气了。屋里也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屋里没痕迹,那说明那帮人是老手了。” 张主事让他给马夫指路。到了地,没等停稳,张主事就急着去看案发之地了。 “这宅子是谁的?” “是一处空宅,听说主人家房契刚到手,就撒手人寰了。” 大晚上选到空宅子里杀人,也亏得他们能这么个好地方。 “空宅子,为何不收归?” “说是没到年头,所以没人来管。” “人在哪?” “里面一共就一间房,就在堂屋里。” 他引张主事进里面,那房梁吊着的人就是郭明达。 “卑职没敢动他,只等主事和仵作等人都到齐了,才能把人放下来。” 一根绳子吊着他,还不能断定他是否是上吊自尽。 “卑职见那凳子倒在地上,猜是郭明达受不住或者被人胁迫上吊自尽了。” “此时还不能断定他的死因。” 张主事把凳子扶起来,“嗯,脚能够到。”又把凳子放回原位。 老仵作来了当即验尸,边验边说:“真自缢者,用绳索、帛之类系缚处,交至左右耳后,深紫色。眼合、唇开、手握、齿露。缢在喉上,则舌抵齿;喉下,则舌多出。胸前有涎滴沫,臀后有粪出。若被人打勒杀,假作自缢,则口眼开、手散、发慢。喉下血脉不行,痕迹浅淡。舌不出,亦不抵齿。项上肉有指爪痕,身上别有致命伤损去处。” “仵作,我不同你背书。须得验的明明白白。说出的东西,我亲自记下。” 老仵作和几个仵作,一一查看。 “这人是先被勒死,再假作自缢悬挂于梁上。喉下的血脉不通,舌头不到齿,说明舌骨未断。” 令史说:“可能就是那些人把郭明达杀了。” 张主事只道:“是啊。我已知他死因,你速速请人记录到案。记得连同上次郭明达、李顺德案底,要备两份,以防丢失。” “卑职立刻去。” “慢着,待会你别惊动旁人,装作若无其事地到于郎中那儿说一通。我现在去见杨素,这件事要立即上报。” “上报?” 张主事此刻也不慢悠悠的了,立即打断他,“你别问了,快去吧。” 他定了定神,立即驱车赶往东宫。 到了东宫,愈发地心急如焚了,张主事恨不得冲过率卫,越过内侍,直奔那崇文馆。 杨素面前积攒小山似的文卷,光这点东西就搞得他焦头烂额。那旁边还垒着座大山,等着他去挨个地写。 “杨舍人啊,我可好找啊。” “张主事,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有席子,快坐,快坐。”杨素笑脸迎人。 张主事哪里顾得上这些虚礼,轻声说:“出大事了。” 这事都差不多捋清了,这时还能出何事? 杨素抄书时稳了心,不紧不慢地说:“说吧。” 他在他耳边悄悄道:“郭明达死了。” 杨素也惶惶了,“死了?郭明达他怎么就死了?” “嘘,小声点,这事就在今早,我刚查明了他的死因。还没等备案呢,就冲到你这,来问你有何对策?” 张主事边说边擦着汗,他已是自顾不暇了,只等有人救他。 “你快说怎么回事?” 他急得忘了说事,“郭明达昨晚被人带了出去,但当我的人进去找他时,发现他已经被吊死了。错了,错了,是被人勒死后吊上去的。” “慢着,被人勒死了后拴到房梁上。” “是啊,仵作当时就说了。” “带他去的那些是何人?” 张主事道:“共有五十个人,不知道是何身份。” 杨素在心里存了个疑影。他眉毛紧锁,“这事啊,难办了。” “不妨跟太子禀报一声。” 杨素拍案,“这事啊,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说啊。紧要关头砸了,可真是堵挺。”可事情总得有个了结,他还得和张主事说:“我们走,去通正殿,去书院,去见太子。” 这是万般无奈之下,才能出此言。 “舍人请。” 二人到通正殿书院,拜见了皇太子赵睿。 张主事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赵睿按了按晴明穴,无奈地说:“这郭明达死得不明不白,真真是,真真是蹊跷至极啊。” “臣等无能。” 两人只低头说。 “既然他死了,这案子怕查也查不出什么。这不就是有人想了结了此事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要逼得你们收手。而你们呢,线索全无,最终只能作罢。唉,势成骑虎,处境艰难。” 杨素却道:“殿下,臣以为仍需查下去。” 赵睿眼前一亮,“说下去。” “臣不知背后之人是何人,但肯定定是居心叵测,甚至是图谋不轨之人。这样的人,若是不将他找出来,将来必会酿成大祸。臣秉着颗忠诚之心,望殿下能坚定追查此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凡帝王之家最忌讳谋反、谋大逆之人,皆是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 “说得有理,只是郭氏案牵连甚广,仅凭几位去办案,怕是难以动其根。” 未等赵睿说完,杨素便插话道:“所以,臣想请太子准许臣查明李顺德之死,为他还一个公道。至于郭明达,他是死有余辜。其他暗里的事,则在暗中一一查明。” 赵睿见他颇有把握,相信这事已是十拿九稳了。于是笑道:“许了。只是,此事不易,需多多考量。” “多谢太子。” 出自《洗冤录》二十。 第九十七章 变故(下) 期限仍然在,十天时间将李顺德案和郭明达案解决,对于刑部而言仍是压力巨大。虽然太子赵睿没明说话,但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一切了。张主事感到压力倍增,不禁向杨素看去。 “杨舍人,你向太子许下诺言,这可比军令状还严些。再说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该怎么向东宫交代啊?” 他刚刚那番话真的让张主事捏了把汗,万一十天之内没办成事,他们这些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想或许有办法解决,这个方法一定凑效。” “你快说,是什么办法?” 张主事是刑部的主事,出了事他肯定是第一个担责的。所以刚刚他和太子起誓,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当然是找我大哥裴绪了,有他在,准能成事。”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办法吗?” 杨素遇事肯定会找裴绪。张主事见了他几回就摸清了他的路数,难事找裴绪,小事找裴绪,大难临头一样找裴绪。 他天真笑道:“那怎么办?”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去找裴绪吧。” 至少刚刚的还算是个办法,比他反问他怎么办要靠谱些。 “哎呀,我还忘了,我家里煮了锅汤,临走的时候忘了看火。” 张主事十分悒郁,而他这个时候居然还有闲心煮汤。 “还是我去问裴舍人吧,您赶快回家吧。” 因为这两件案子,他和裴绪结了不解之缘,三天两头能见到他。明明裴绪与两件案子无关,可总是会叫上他。可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缘故吧。 裴绪今日没在政事堂,也没到礼部去,所以张主事去裴绪的私宅时扑了个空,被门子请了回去。 “下官求见,”不等他说完就被门子打断了。 “请回吧,舍人少在这里,他常在裴宅。” 门子于是合门,张主事忙推住门不让他关。 “那他现在何处?去了几个地方都没见到他,可我现在还有急事啊。” 门子态度还算好,没难为他,要是换个地方肯定向他伸手要钱了。“他啊,今儿许是到崇德坊了,那离这有段路呢。” “崇德坊?崇德坊哪啊?” 崇德坊那么大,不说清楚了,他上哪里找啊。 “崇圣寺的东边便能见到了。” “谢谢。” “哎,你慢着,若是裴舍人到他大哥那里,您就别去了。” 原来崇德坊的宅子是秘书少监裴纪的宅子,那这么说他到那不光要见裴绪还要见下裴纪。 张主事此刻有些迟缓,“啊,为什么?” “您就别问了,行了,我该关门了。”他看向他顶着门的手。 张主事忙撤了手,“再见。” 一到有事,杨素和裴绪都有事了。张主事觉得索然无味,只能回家好好睡上一觉了。 入秋裴纪的风疾时常发作,所以裴绪就从裴宅搬到裴纪家里住了。这样不但方便照顾兄长,更可以躲着严父严母,真是一举两得。 “我说,你躲到我这,就是为了能多睡会儿?” 一大清早,裴绪就靠在床上,闭眼睛养神。 “是啊,昨儿被你折腾的一晚上没睡,当然要趁现在打个盹了。” 从子夜时,裴纪就吵着头疼,把睡得正熟的裴绪惊醒了。这样一来服药、按摩等等一切的活都落到他身上了。 “要去礼部?” “说是要写册文,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套个范文,丝毫不费神。”他在礼部待惯了,该怎么做心里都有数。 “我昨天听到件事。” “什么事啊?” 裴纪淡淡地说:“郭明达被人杀了。” “怎么突然,不,他怎么突然死了?” “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那个小兄弟杨素没给你通风报信。” “没啊,我昨儿没见到他啊。” 裴绪哪有那个闲心去问郭明达的案子,他近来被萧侍郎折磨的够呛,只要他一有事,就肯定叫他去。他还不知道萧博周存的心思,所以只是闷头干活。 “那郭明达死得蹊跷啊。是有人伪装他上吊自尽的。” “兄长怎么对这些这么了解?” 裴纪消息灵通不假,但能事事清楚可真神通广大了。 “新上任的大理正莫超,你没见过?” 他从没见过莫超,“没有啊。” 裴纪无奈摇了摇头,“就是他告诉我这些。” “哦。” 裴纪看这个木鱼脑袋就是不开窍,“算了,你这人活的还不如杨素明白呢。” “你在说什么啊?” “人家能为自己争一争,而你呢,烂泥扶不上墙。” 他这话里夸大其词,令裴绪恼了。“嘴忒毒了吧,难怪老头疼。” “不过呢又不是彻底的无用武之地,你倒能帮他一下。” “现在我自己都帮不上自己呢,还要我帮别人啊。” 萧博周三天两头挑中书舍人的刺,连程光允都暗地里调侃他的为人。他还不熟中书省的事,干事干活都是以前门下省的风格。 裴纪笑呵呵,“你呀,不如求求我。” 他一阵恶寒,“快说事吧。” 比出一根手指,“独参汤。” “我,”裴绪快被噎死了,“你吃的人参价值不菲啊,吃上半月就把我一年的俸禄吃没了。” “二两人参你还买不起?” 裴绪略有薄产,只是不忍出那个钱罢了。“我哪来的钱图那个受用啊。” 裴纪气恼,“到钱的时候,你连根鸡毛都不拔。我这,合着二两人参都不出,算亲兄弟吗?” “不就二两人参吗?” “好,我派人给你送来。” 他知道裴纪和萧韶一路货色,不给东西不办事,就算是亲弟弟也得如此。 “事情难办了些。不过依着我的想法,该是让闹剧收尾的时候了。现在有人派了府卫要了他的命,正好了了事,谁也不连带谁。再说了,郭家是郭太后的母族,真要在郭家上来一手,怕是圣人脸上也不好看。但案子闹那么大,李顺德之死是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的。” “还有大理寺和户部,这两处犯事的人多了。总不能一刀切了吧。” “当然不能啊。” ———— 古人曾道什么怀什么悼的,血泪流不干、滴不尽。今伤感往昔,生如潮起潮落。更有相思不得闲之说,正所谓情深处无处不在,写情写意,都不如飞来书上一说旧梦沉浮。 明章初年花朝节,殿里殿外都在忙节庆,她忽想起去年花朝的故事。 “快折花去,长主要。”婢女传话给伺候花草的宫女。 今日在值的正是婉凝。 她是前儿刚来的宫人,以良家女充入后庭,后来又被分去侍候太华长帝姬。但婉凝一个新来的,怎么可能去陪侍长主,自然被派去干外头的活。好在掌事的宫女还算和善,只让她们负责洒扫之类的平常活,从不为难人。 “是。”婉凝应道。 她很想见上长主一面。长主很美,艳冠群芳,胜过后宫里所有的女子。 婉凝平日只能见众人簇拥的娉婷影,以及闻传来的香味。 “嗳,教你折几支桃花,要整枝儿,开得盛的。”殿里出来的大宫女毓儿说。 她忙说:“是。” 玉照殿里没桃花,自然得去外面折了。 桃花绽放宛若粉面着妆,娇媚惹人爱怜。但开得盛的不经折,寥寥数日便败了。只能折含苞待放、或半开半闭的。 “在桃树下站了半天,却挑花骨朵折,真是有趣。” 声音婉转动听,又带了丝娇俏。她不知是谁的声,转身先见是盛装女子,可能是哪位主子,于是先行礼再说话。 “折花不能折盛放的,那样的话没多久就枯萎了。”她说。 “知道了。”她只说了三个字,令婉凝深低头去,不敢看人。“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听她说话,便知是性情清冷之人。婉凝生怕惹恼她,便乖乖听话。 “相貌生得好,还有些许面善。” 婉凝刚见她的容貌就为之倾倒。 神色偏冷,却着一身艳丽绝伦的金绣裙。如此不衬,亦因其貌而衬。更有清韵超然,非言语能形容。 婉凝也觉得熟悉,但不知她身份,只能说。 “您谬赞了。” “你叫什么名?”她问。 “婉凝。” 她稍稍诧异,“你从前叫素兰?” “是,后来宫正给我改了名。”婉凝如实回答。 “那名字是我起的。” 此言一出,婉凝出了身冷汗,哪怕她不是长主,也是宫中的贵人。加之她觉着面熟,那十有八九就是长主本人了。 婉凝忙拜到在地,“多谢长主赐名。” 她只淡淡地说:“平身。”长主又道:“蕙质兰心的人不少,但能有惜花之情却是难得。” 婉凝说:“长主谬赞。一直照顾花草,所以便懂如何养花护花。” “你没听毓儿的话,而自作主张。能有这份情,我是赞佩的。其实我素来不爱花草,鲜少去命人折花插瓶,只因今儿是花朝才命人去折。”她淡淡地说。 “令长主失望是我的不是。”婉凝低头认罪。 长主却说:“不,你不用折了。你手上的花便好了。” 婉凝说:“是,谢长主。” “婉凝,寓意温柔美好。”长主只是微微一笑,却那样和静可亲。 婉凝锁眉道:“惟恐冲撞了长主名讳。” 太华帝姬名柔仪,生母是先帝裴后,是除圣上、皇后外最尊贵的人了。婉凝身份低微,断不敢造次。 柔仪说:“古来姓名相同者那么多,更何况名又不同。无事。” “知道了。” 柔仪从容问:“你家乡在哪?” 婉凝低头说:“巴州。” 巴州离长安路途遥远,又是所放的贬谪之地。 “嗯,相隔千里,思念父母吧。”她说。 “甚为想念。”婉凝沉重地说。 柔仪叹息道:“我也在怀念,你还能等团聚之日,但我父母已去,再见已是阴阳相隔了。” “长主莫伤心,您还有兄弟姊妹,诸位宗亲。”婉凝安慰道。 柔仪也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伤怀。 只轻轻“嗳”到,“你日后不必侍弄花草了,入殿伺候吧。” 就这样她进了玉照殿内伺候。 相比传言中宫墙里四方天,规矩大。玉照殿却没那样的繁文缛节,长主的性子虽淡淡的,但亦是和顺的。在她身边待久了,愈发觉得她满腹经纶,才华堪比士大夫。 有日婉凝问她,“长主比起香脂为何更爱缃帙?活脱脱像个教书夫子。” 她妩媚一笑,“不为什么,但因我是长主。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平阳公主那样文韬武略,为父兄分忧。” “长主是久居深宫之人,怎么想这个?” “历经变乱,京师不安。”柔仪只叹气。 圣上登基前不久,也就是几月前的事。卫王谋反乱京师,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先帝哀恸不已,以至于犯病驾崩了。圣上登基就开始清除卫王的党羽,又引起一阵风波。 “那些事是外面朝臣忧心的,长主不必劳神。”她好言相劝道。 柔仪忽地软声笑道:“你不懂。胸中没有天下,便做不了大事。纵然我是个女人,也想,不,也能做英雄。” 婉凝惊了又惊,极为触动。“长主的心,我有三分明白了。您为社稷的心,我能体会到。”她不由自主地拜到在她面前。 “不如多看看书,懂点礼,日后行事也有规矩。”她柔声道。 “嗯。” “人都说女子不需读书写字,可长主却反其道而行之,不光成日琴棋书画不离,更看兵法,想做女将军。”婉凝笑道。 柔仪放下书,郑重地盯着她。“也许你不懂,不过迟早能体会我这片心。” 她的目光如她的名柔仪一样,温柔的、亦是带有威仪的。那目光是长主的目光,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的目光。 “是,我会的。”婉凝怔忡。 柔仪用手抚摸她的眉头,“别锁眉了,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 “长主,”她柔婉一笑,“谢长主关爱。” “为我上妆吧,待会儿要去见皇帝。”柔仪说。 妙鬘娥眉,美艳无双。每当婉凝为她着妆时,总得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她的容颜。 “真美。”她忍不住赞叹。 灯笔 第九十八章 是非(上) 夏七娘陪伴老夫人多年,让她出面平息金家的火,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无需太多话,三言两语,旁敲侧击,点到为止。 金家不仁在先,亦怕冯府倚仗势力报复,所以讪讪走了吧。即便金飞鹏是膏粱纨绔之辈,也实在不敢与京师士族为敌。 傅庭兰受了番委屈,依旧故作从容地回去了。其实这趟对她打击不小,刚刚她脸色霎时惨白,到现在也没恢复元气。 夏七娘道:“芸儿,你是大动肝火了。和那种人吵什么,只会自贬身价。以后再不许你这样了。” 芸儿惊魂未定,“知道了。” “你家的事我知道了,近几天你就躲着点你妈。老太太的寿宴就在眼前了,你们可别闹出事。寿宴的关头上,怡园抽调不出人为那些个琐事费心。” 柳芸儿点点头。 她本想和菀昭说一声,却只在淑景院里找到了湘兰,便托她代话了。金家一闹,凭添了不少的是非,解决了这些,还有更多的事等她。账房里压着的事,足足数卷要她清整。更有那些存留在这东西,还等着人来领。 在账房不过半个时辰,便等来了流丹。 “流丹,三天前我就催你了,你怎么这时候才来领东西。”芸儿对她颇有微词,却是凝笑道。 以前她便与流丹生疏,觉得她得了势就目中无人,因此不愿和她为伍。再者,她在操持家务时,常常将自己的事给别人做,自己则坐享其成,毫不费力。出风头的时候,她是最先冲在前面的,但遇到难处的时候,却老是最后一个做事。 “靖娘的丫头不醒神,我连着说了她们两天,她们动也不动,左后是我去领了。”流丹倩笑道。 “嗯。东西都齐备了。嗳,我想问问,那靖娘丫头我有数日没见了,她可还好吗?” 流丹抿笑道:“都好,只是不大愿意到外边逛逛罢了。” 她这话里暗讽靖娘不会去见芸儿这等婢子。 “这样啊,我这有钏紫檀,就送给姑娘戴着玩吧。” 芸儿是看在靖娘的面上,才给流丹几分好脸色。不如依着账房管事的身份,她平日是不会对这类小人献媚的。 “姑娘的手钏倒是挺多的,只是这紫檀不比别的,为何偏予了靖娘一人?” 这话的意思就是芸儿给与不给都不对,给了说东西不好,不给呢她说她小性儿,使得芸儿颇为愤懑。 芸儿仍是笑着,“这是特地留下来给靖娘丫头的,姑娘那钏已经给了出去。” “原是这样啊。” 流丹哼了声就走了。 芸儿只道是离这种人越来越远,免得日后惹自己一身骚。 账房的事冗杂,不觉天色已改。 等清了今日的账,已暮色沉沉了,随暮色沉下的还有她的心 今儿无论如何她都得回家一趟,所以她从养怡堂出来便忧心忡忡的。 家离不远,但却走了好久好久。对那个压根不想回的家,她始终心有恐惧。 “芸儿,你还敢踏入这家的门?”柳婆子撞见她,便觉一身晦气,“不知道又到哪攀高枝去了。” 芸儿吞声,“妈。”她低头且垂眸,等她数落着她。 “如今姑娘大了,是我管教不了了。” 柳婆子在夏七娘那里吃了不少的亏,即便在家也不敢太放肆,怕小的到夏婆娘那儿告状,给她背地里面使绊子。所以只侧目而视,敢怒而不敢言。 芸儿只想赶快取完东西,好逃离这个地方。 “回家了就快煮饭吧,二郎饿了一天,一点食儿没吃。你快给他做饭吧。”她老毛病依旧没改,始终对芸儿是吆五喝六的,拿她当丫头使。 芸儿自己忙活了一通,连饭都没吃,却还要为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柳二做吃的。但她仍暗自庆幸,至少那柳二郎不会像柳大郎那样存了歪心思。 柳大郎今日到外边办财货了,所以要数日之后才能来。还有柳大郎的那个媳妇,更是三天两头,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主,生气便跑回娘家。家里静悄悄的,看样子那媳妇是不在这了。 自己到厨房,刚下了半斤面,却见那柳大媳妇魏氏瞪着眼睛瞧她。 “嫂子,你?” 魏氏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说,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没、没,”芸儿被她的目光惊出一身冷汗,忙往灶台靠了靠。 魏氏已是全知道他那不长进的丈夫身上的那些丑事,所以见了她登时大怒,“你这放荡的小婊。” 清脆的耳光下,芸儿的脸红肿了半边。 “我没有,都是那柳大郎鬼迷心窍。” 魏氏向来是无理取闹的泼妇,所以全无泼妇骂街之嫌。“娼窝子里的小婊,要不是当初柳家赏了你一口饭,你还不知道在哪放浪呢。” 即便芸儿是柳大郎的亲妹妹,也没法和厉害嫂子相较量。肚子里的书,每每到这时一星半点用不上。穷尽礼义,也没法让无理取闹的人通。 柳婆子趴在门边,暗啐:“我不骂你,自有人收拾你。等我摆布了芸儿,再教你卷铺盖滚。” 魏氏怒火中烧之下,抓住芸儿的手就往锅里按。“把你这烂了的爪子,拿热水浸过了,才干净呢。” 芸儿本来养的白净的手,登时红透了。“啊——”她忍着泪,推开她。“嫂子是从哪听来的那些空穴来风的消息?” 柳婆子看此情形,内里得意洋洋,所以转身而去。 “邻居里十户有八说,还想狡辩吗?”魏氏还想再让她尝尝疼,仍拽住她的手不放。 她道:“邻里之言,你可见有聘书,有嫁妆吗?若无这个,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再者,我一向在怡园当差,兄长则要么在府里为赖都打个下手,要么到西市采办珍奇。可以说井水不犯河水。另外,他背地里逗引那些小老婆,小媳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岂会同他陷于泥淖?” 魏氏松了手,“这倒是,便宜了你这个东西。” 芸儿只看那已烫出燎泡的手,不禁泪流满面。 灯笔 第九十八章 是非(中) 柳婆子没闻得动静,就知道她们已闹完了。恰在这时出来,只见芸儿双泪齐下,却是在发怵。“死丫头,还在发呆啊。二郎已经叫饿半天了,你是想饿死他吗?” 芸儿是坐靠灶台,起来时两腿没了知觉,只觉得要倒。疼痛仿佛不在了,只是她表情漠然,像平常一样,像平常一样静默地为她的弟弟做面条。 倒了刚刚的,又重新煮了汤水。 待面条刚过了水,却听柳婆子喝道:“加两个鸡蛋,再添点葱花。” 芸儿哀戚地笑了,“妈,我知道了。” 低头去看被烫红了的左手,估计半个月都动弹不得了。摸一下盘子,都觉得像是被火烧。 因她手废了,所以做事阻碍重重。那面条端上去的时候,迟了几分,她就挨了半天的骂。但整日都是这样,早就麻木了,因此说再多也动不了她半分。 在未渐凉的天中,她却觉此刻如堕冰窟。 幸而在这个家里她还有一丝的指望,那就是她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只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甚至已经泛黄了的花。那是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做给她的。可惜斯人已去,她也早就忘却了曾经疼爱过自己的母亲的容貌。在她的记忆里,寻不到一点关于母亲的印象。哪怕是一个破碎的影子,哪怕是零星的瞬间也好。可是那些都没有。 芸儿手中的这朵花,还是后来和母亲一同干活的绣娘转交给她的。这朵花是偷了那些大户人家剩下的料子,然后精心堆制的,怕是连宫里的都比不上呢。她的手一定很巧,相信做的衣裳也会很美。 到如今,她只剩下这朵已经被她的汗渍黄了的花。 芸儿若是不来取它,就不会遭这个罪。但它绝不能失去它,因为没有它,就没有芸儿,就没有家。 等天亮她就回怡园去,再不会踏入这个是非之地了。 可是茫茫人海之间,又有哪里会收留她?当年柳婆子一张卖身契,便将她卖给了怡园做婢子,假充了家生奴。若非是姑娘喜欢她,处处护着她,恐怕早就委屈死了。 但而今姑娘要出嫁了,马上就会离开这个地方了,她不知道自己未来又将怎么样。也许是配给哪个小奴,也许是被放到外面自生自灭了。但哪一种,她都没个指望。 不禁对着冷月黯然垂泪。 野风阵阵袭,吹透了她的衣袂,直抵心间。 她不知怎地,手紧紧攥着花,开了门就往怡园跑去,好像身后有厉鬼追着她。 芸儿直敲着后门,“开门,开门。有人吗?是我啊,我是芸儿啊。”她见无人回应,便不停拍着,“都没有人了吗?人都去哪了。” “谁啊,这么晚了谁啊?” 那管后门的小幺因金家的人闯了进来,被当堂骂得找不到北,于是谁来了也不给开门。 “你是谁啊,大晚上这后门不开你不知道吗?” “我是芸儿啊,柳芸儿。” 小幺当时就大怒,隔着门喊道:“就因为你家的事,惹得我们哥俩一身臊,还不快滚。” 听脚步声远了,芸儿泪濡衣领,“你别走,别走。” 久久无人回应,她只倚着门。 她就在西风里静坐了一晚,待到第二日小幺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她。 “呦,你怎么在这呢?”小幺昨儿是因被训了才生气的,没想到一时恼怒却使得芸儿无处可归。“来,快起来。”他扶她的时候,一下便见那红肿的手。“呦这怎么全是水泡?” 燕坐整晚,想通的不必想了,想不通的自然通了。 芸儿只淡淡地说:“没事,谢过了。” 小幺本想教她上药的,却见她窜出老远了。“哎!”他叫也没叫回,于是仍看他的门去了。 芸儿走到淑景院,先打水给自己洗了把脸,然后去找针挑破水泡。 院里的使女以为那穿绿衣裳的是偷溜进来的,“喂,你在干什么呢?跟你说话呢?” 芸儿只瞧了她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说。 使女一见是她,便问:“芸姐姐,你这是?” 使女见她的手,顿时惊呼,“是被烫了吗?” 她夺门而出,却见菀昭正坐在晒经石上。菀昭含笑道:“芸儿,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呢?” 那样的笑容在她初次遇她时就见过,如同这淑景院的名字,永远是春光和煦。哪怕后来,她长大了,那样的笑也依然没远去。 菀昭道:“还在发怵啊。老是这样,走路撞到树可怎么办?” “啊。” 菀昭跳下,直奔她过来。“你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的像兔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芸儿摇摇头,“不,没、没。” 菀昭眼尖,立马瞧见了她那殷红的手。忙牵过,忿忿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我不小心弄的。” “胡说,你从不进厨房,只有回自己家的时候才煮饭。” 芸儿自知瞒不过她,于是说:“是我那嫂子,以为我,以为,”其实她不想外道那些浑话,不过在菀昭炙热的目光下,她还是难为情地说:“以为搞出了不长进的事,所以把我的手,把我的手按进了,进了汤里。” 听罢,菀昭蹙眉,“那媳妇好黑的心肠,该叫人笞她几十下。” 芸儿释然道:“别,我已经逃出了那个地方,再不想回去了。” “可你这手。哎呀,快找药。” 菀昭心疼不已,自己找了消肿的药为她匀上。“好好的手,只怕会留了痕。” 芸儿轻笑道:“以前就粗糙,留不留疤都一样。” “人家为你担心,你却拿这事不以为意。日后快躲着她们吧,能不出院子,就不出。” 她苦笑道:“这真是个是非之地。今年出了无数的事,桩桩件件都掺杂着是是非非。” 菀昭笑道:“你呀,快养好自己吧。” 她敷了药反倒吃痛了,“我听那后门的小幺说,似乎因为我家的事他才挨得骂,所以我觉得这事和我妈脱不开干系。只是,我还没证据,所以要再细细问那小幺了。” 灯笔 第九十八章 是非(下) 菀昭只点点头,不过眼下先要帮她挑破水泡。“那些事待会儿再说。”她夺了她藏在手里的针。芸儿手上起了好些个水泡,要一点一点挑才行。良久,菀昭又为她敷上药膏。“好了,别再伤了自己。” “多谢姑娘。”芸儿轻轻笑道。 “唉,以后你该小心着了。” 菀昭猜这次的事定是与爱搬弄是非的柳婆子有关,没有她吹耳边风,那柳大郎的媳妇不可能知道他们的事。只恨她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没法伸手管这件事。 “今日怎么没见到湘兰姐姐,她这时候都该在这的。” “她到林娘子那里了,今日本该去学堂的,只是忽然有人传信过来,说林娘子着了风寒,所以不能来了,于是我就让湘兰去看看她。”菀昭与林娘子师生情谊深厚,可惜今生见她的次数少之又少。她只能派遣个丫头,代她看望她罢了。 湘兰为人贤良,派她去再合适不过了。 “嗯,”芸儿点点头,她又道:“昨儿我见了流丹,她到我那儿领东西。” 菀昭听了便略有不快,神情淡淡地。“只是这样?” “我给了二姑娘一串手珠,被她挑了刺,后来又还了回来。” 说到这芸儿压不住火,那流丹把好好的檀香钏直接丢了回来,是她休憩时在案边捡到的。陪笑脸送东西,却落了个物归原主。 “她那性子啊,见了你就多忍忍。现在她到府里做事了,不常来怡园,她来了你就好生照顾她,就当是照顾靖娘丫头。” 仆从其主,纵使奴仆做事多么不堪,都不该是她们该管的,要管也是她的主人管。当时菀昭能打恶侍女,且发落了与她为伍的几个侍女,皆是因为她们是她的丫头,而她却不敢对素来不拿她放在眼里的婆子们。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只是位普通姑娘。 “若不是她搬弄口舌,清蘅也不至于在厨房待了那么久。”芸儿顺口说了出来。 菀昭到忘了清蘅这个人了,也不知道她在杏嫂那里待的怎么样。本来要她待段时间就接她回来,但因为出了些事却一拖再拖。“她?说了什么?” “都是她在老太太面前说了许多清蘅的坏话,本来她就丧母可怜,没想到这一下,引得老太太大怒,说要赶她出园子。清蘅更没了活下去的依靠,所以,所以,当时她情急之下。”芸儿哽咽了。 菀昭追问:“她情急之下怎么了?” “她跳进了池里,如果不是杜嫂子发现的早,估计人就溺死在里面了。杜嫂子让杏嫂好生照料着,人才好些。” 这种害人的事她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她做不出来。菀昭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跟我说?” 芸儿低下头,“是四月初的事,那时她娘刚去,自是悲痛难抑。我也是听若儿不经意间提到的,她们都绝口不提此事,怕引来风波。”她虽与清蘅不甚熟悉,但却痛恨有人污蔑好人。 “为何不跟我说,要是真伤了她的性命,岂不是我的罪过。”菀昭经了前世的浮沉后,对身旁的人看得愈发重了。命运无常,一个不小心可能就再见不到谁了。 “姑娘,刚定下婚事,所以不让传晦气的事。我不敢多言。”芸儿知道这向来忌讳这些,所以一律不许奴婢谈及恶事。 菀昭气恼且是无奈,到主子跟前往往报喜不报忧是常事,她也没法改风气。“晌午就让她回淑景院吧,也待了三个月了。” 芸儿笑着作揖,“那我替她谢谢姑娘了。” 倏地好像有个东西落了地,菀昭下床看,“是朵绢花,做工的可真好,就是有些旧了。” “姑娘快还我吧,那是我娘留下的。” 菀昭把花还给她,却笑道:“我收了不少的花啊、粉啊什么的,可我素来不爱这些俗的东西,所以收了也是弃置匣中。不如就予了你吧。”她将妆奁下的小屉子里藏的花全拿了出来,“顶好的年纪,就该多戴戴花。”她轻轻把花簪到她头上,“真好看。” 芸儿忽地红了脸,“多谢姑娘。” “你歇着吧。” 芸儿带着笑,出了院子。风吹过来,手上依旧疼,但似乎又不太疼了。 许奶奶见她乐呵笑的,“芸儿,你这是去哪啊?” 芸儿只笑了下,便出了院门。 许奶奶笑得合不拢嘴,“这是遇到好事了吗?” 出了院子,她犹记得自己还堆了许多的东西没弄完,于是后劲儿十足,就算手上包了层布,也毫不在意。 账房日常只留那么几个人守着,所以倒没人会在意她了。 “芸儿,昨儿姑娘那钏珠子去哪了,我把它掉在这,不知道你见没见到?”流丹迈过门槛,就大声问。 “昨天丢在犄角旮旯里的,给你。” 流丹细看着手珠,“呦,这珠上都有细纹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是你自己摔的,我哪知道。” 芸儿记起清蘅的事,所以待她淡漠。 “是吗?给姑娘的东西,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竟把白的污成了黑的,也亏得是她巧舌如簧,才有如此功力吧。芸儿都气笑了,“你自己摔的,为何偏偏拉上我,我与这有何干?你既然把它弄坏了,那就自己赔一串吧。” “哼,在你这成这样的,不干我事。就是闹到老太太那里,也是你的错。” 她竟还敢提老太太,芸儿气得颤抖。“你,你,你这小人。” 流丹还注视到她头上的大罗花,于是冷笑道:“你这死丫头,居然还敢拿姑娘的大罗花戴,不知道那是御赐之物吗?” “那是,那是姑娘给我的。” “还敢撒谎。”她夺了她头上的大罗花。 芸儿的头发被她抓散了,“你欺人太甚!” 流丹被姑娘们宠坏了,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 “你这烂了嘴的丫头,还敢说话。不如戳烂了,看你日后还敢搬弄是非的。”于是她拿染得嫣红的指甲戳她的嘴。 灯笔 第九十九章 菊英(上) 她的嘴霎时被戳红了。 芸儿弄伤了左手,只能靠右手推开她。却没想到流丹打了滑,一下坐到地上。 “好啊,你竟敢推我。”流丹气急败坏道。 芸儿见她欲起身抓她,于是脚底抹油似的跑了。流丹在后面穷追不舍,不想撞上了夏七娘。 芸儿慢了脚步,最终停了。 夏七娘没被撞倒真是万幸了,责道:“你这丫头,毛毛躁躁的。” 流丹“是她,对,都是芸儿,是她偷了大罗花。” 她听了后,忽地一惊。夏七娘赶快道:“那大罗花是贡物,怎么会被偷了?芸儿你快过来。” 芸儿忙过去,抢在流丹面前辩驳道:“那都是流丹污蔑我。” “怎么是我污蔑?你弄坏了紫檀钏,还偷戴了大罗花。” 夏七娘道:“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平日没少教导你们,怎么闹成了这样,甚至都打出了手。芸儿,你算个明白人,把事情原委道于我。” 上回流丹的事闹了个不快,她也算看清了这人的心。于是先叫芸儿说个清楚,也好明白点。 “姑娘把这罗花簪到我头上,说是戴着好看。流丹看见了,便说我是偷了东西。殊不知这大罗花显眼,若不是姑娘赠予,又如何敢招摇?” 夏七娘点点头,“流丹你这回是做的太过分了点。” 流丹只道:“我哪知道,一时气过头罢了。” 她仍不醒神,所以夏七娘教训了几句,“我看你是蓄意闹事,前几回的教训没记住,如今又惹姑娘身边的人。真不知道你是存了什么心?” 流丹只道:“那她把紫檀珠弄成那样,还让我如何转交给靖娘。” “我已把手钏亲手交给了你,那么它是好是坏,也该归你了。”芸儿只道。 夏七娘见一面有理有据,一面乱语混辩,于是当是流丹无理取闹。“流丹,真不晓得你老寻丫头们的不是,觉得你是姑娘身旁的大姑娘,就以为自己是副姑娘了?想是你不知道,服侍主的道理。再说了,姑娘的名字岂可乱说,就是我们管事的,也不敢随便道她们的名讳。” 流丹抿抿嘴,“知道了,以后不叫就是了。” “做人也该有个分寸。你以前也不是个喜欢惹事的,怎么现在糊涂成这样?”夏七娘摇摇头。 芸儿只哼了声,随夏七娘离开。 夏七娘目睹怡园不少琐事杂事,甚至还有见不得人的事。“今儿的事不许你外道,那大罗花,赶快收了,让别人看见又是个麻烦。” 芸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不少人对这花眼热,当时因大罗花招来不少人的怨恨,引得冯府成了众矢之的。夏七娘是清楚内里的事,所以只想息事宁人。如今姑娘终身大事已定,便没那些风波了。只怕再有别人存了歪心思用这些个东西做文章。 “你看流丹那个样子,这是怎么了,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我都不认得了。”夏七娘与流丹见面不多,但知道她以前什么样。 芸儿也蹙眉道:“好像中间因为些事,和姑娘闹了不快,所以她偷跑到外面,整夜不归。自打那以后,就像变了个人。” 夏七娘道:“是这样啊。” “许是当中有些误会,才致使了她误入迷途,蒙蔽了心智。” “那多关照她吧。唉,对了,你快到茯苓那去吧,她因为杜二媳妇的事,似乎又病了。” 杜若儿生来体弱,几场大病下人就熬不住了。后来有人送了些茯苓给她,也是天佑她,保了条性命。可贫苦人家,哪吃得起茯苓那么珍贵的东西,所以只能起个“茯苓”名给自己个寄托罢了。 “另外,杜二媳妇是清白的,你快告诉她吧。” 柳芸儿说来不太好意思,都是她那老来无德的养母在暗里推波助澜,才令杜家突遭怀疑。没料到,这一下还让若儿病倒了。她心里更为内疚了。 “是哪个人把金家的放进来?” “是一个上夜的奴子,收了金家的钱,在怡园充作内应。” 芸儿只叹息,定是柳婆子指使其所为,不然不会找上金家。 夏七娘笑道:“你快去吧,茯苓正等你呢。” 芸儿一路小跑到杜二媳妇的下房,但见杜二媳妇只身守在门边,目中空空,好似丢了魂儿。她叫了她数次,也没见有个动静。 她只好到进里面去看芸儿。 屋里被病气和药气缠绕着,似乎笼着层阴霾。 芸儿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色灰白。她惊得退了几步。她叫了几声,“若儿,若儿。” 半晌,若儿半睁了眼,“芸、芸儿。” 柳芸儿扑到她前面,“真是吓死我了。” “没事,已好多了,昨儿差点以为真要死了。只是被吓了一遭,这身子骨就经不住了。”若儿闭眼,眼边滑落清泪。 柳芸儿跪在边上,直认:罪道“没想到,我妈闹了一出,把你害成这样。要是我知道,肯定拼死拦住她。” “别、别,那柳、柳婆是坏的,早晚、得出事。”杜若儿费力地表露字眼。“再说了,你又不和她、不和她一路。我怎么会、会怪你呢?” 柳芸儿感时而痛哭,泪洇湿了被衾。 若儿苍白地安抚她,“别哭了,哭什么,我一时死不了的。” 她刚刚忘了问,于是说了一堆问题,“你吃过药了吗?可有效果?现在感觉怎么样?” 若儿自知身子骨不佳,就算有了些好转也不济。只淡淡笑道:“吃过了,已经好多了。不过,看样子,我这半月,是下不了地了。” “那茯苓膏不是有效吗?我朝姑娘再要些。” 柳芸儿依稀记得她吃了茯苓膏后,病情立马好转了。 “哪有那些多的,千金难得的茯苓,老太太和姑娘,她们还等不及用。”若儿不想再麻烦别人了,只吃那些寻常汤药即可了。 芸儿呜咽道:“姑娘那儿新配了不少的丸药,我向她要几颗,你吃了兴许能好。” “你别去,让那些人听见,又不知道生出多少诘难来,我们只在这园子里安安静静的待着便好了。” 灯笔 第九十九章 菊英(中) 芸儿出来的时候犹是惊魂未定。她恍恍惚惚出了下房,忽地回首,那里已无人了。不知道杜嫂子去了哪,而她顾不得那些了,只能默默地原路返回了。 入了秋,淑景院愈发幽深,愈发冷翠。梧桐森森,竹叶岑岑。即便这样,在秋光下,仍旧保有些暖意。和日下秋江,水光潋滟一个理,哪怕是清冷的,也显得那般柔和。 她向朱窗望去,青纱影里,只能看到她手捧着书。她每每看到这副景象都猜测她观的是何书,可现下已无心在意了。 柳芸儿沉下心推门,却不忍打扰她观书,只静静候了许久。 直到外边刮起阵凉风,她经不住凉去关窗子时才发觉到身边有人。“你,在这站了多久了?” 柳芸儿只道:“我刚进来,看姑娘看得入神,就没出声。” 她还不知道如何跟她如何说杜若儿的事。话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 菀昭无心扫她,却见她眼下红痕,“你怎么哭了?可是遇到难事了?” 柳芸儿此刻什么委屈都不在意了,手上的疼痛也不在意了,只想帮若儿一把。她扑通跪倒在地,“若儿大病在床,我想求姑娘救他。” “她是又犯老病了吗?” 菀昭对若儿的病也有耳闻,所以她定是要上番心思了。 “是啊,她病得不轻,现在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了。” 柳芸儿自责不已,她受多少非难都可,但绝不愿连累了旁人。 菀昭面露愁苦之色,“若是要茯苓,只怕怡园现已没了。当初配的茯苓膏子,因听说苏夫人重病缠身,所以我给了她一些。剩下的都舍了若儿。老太太那的,怕是也都给了苏夫人。如今恐是拿不出了。” “唉,那可怎么办啊?” 杜若儿的病唯有茯苓能治,可那药昂贵且难求,以芸儿之力是换不来茯苓的。 “安夫人是医婆,我问过了,她那儿是没茯苓的。唉,这可怎么办啊?”菀昭一时也想不到谁有茯苓了。 芸儿急道:“我到药铺看看?” “唉,怕是寻常药铺不会有。那东西稀罕,就连这都找不来一两,那么别处又会多吗?” 柳芸儿急得哭出来。 “哎,我倒知道有个人能有。” “莫非是公子和夫人?” 菀昭摇摇头,叫她附耳过来。“你捎信给他,让人问问他是否有茯苓,还有要问上次我托他的事办成了吗?再顺带跑躺仁美堂,请里面的王大夫来给若儿看病。” “嗯,我知道了。” 听见仁美堂的名,以及菀昭所说的那个太医,芸儿下定决心请他来为若儿治病。直奔了自己住的廊房,把自己从牙缝里剩下的积蓄全带上,无论多少钱只要治好她的病就行了。 芸儿甚听菀昭的话,不出一刻就找到了同在兴化坊的裴宅,她只让门子代传了信,并没敢进里面,更不敢停留在此。 临走时望了平阳郡公的府邸,与怡园的寂寥恰恰相反,她能感到里面的峥嵘大观。这里看上去,似乎不必晋国府差。只惜那晋国府早不见了踪迹,现已易作了别人的私宅。 柳芸儿只按规矩办事,依照菀昭的吩咐去了仁美堂。听自家姑娘的语气,似乎对这地方颇为轻蔑。再加上,她听了点风声,所以只能观望观望。 她在延寿坊找了好久好久,才在窄巷里找到仁美堂。那是间新盖的医馆,不大但里面的人物俱全。既有坐堂的大夫,又有齐全的药材。这么个偏僻的去处,来就诊的病人倒是不少,以至于仁美堂的人没人注意到她来。 芸儿的眼睛最终盯着坐胡床的大夫。他的病人接连不绝,可每个都只是待了会儿就走了。而且就那短短的一会儿,大夫已写了满满的方药。“这大夫有些门道啊。” 抓药的童子瞧她杵在门边好一会儿,便跑过来问她:“姐姐来这是看病还是抓药?” 柳芸儿存了个心思,便笑道:“抓药。”那药童活泼可爱,俏皮问道:“可有方子吗?” “没有,我只求茯苓。” 药童摸了摸头,“这,好像没有。” 此言一出,坐堂大夫便坐不住了。“这位姑娘是求茯苓?” 柳芸儿点点头,“是。” 坐堂大夫打量着她,青衣衫、素白裙、双丫头,这不只是个小丫头吗?于是没好气的说:“这没有,进的货都被富户买去了。” 柳芸儿道:“你要多少钱我都能给你,我只求这茯苓。” 大夫好笑一阵,“痴子,痴子。东西没了,再多的钱拿来也没用。不如说你是什么病?让我给你看看。” 她说:“我这有位王太医吗?我听他医术高明,想请她到我家去,给我那姐妹看病。” “我便是你说的王太医。我可以答应你,只是呢,我这一趟要一千钱,就看你给不给的起了?”他哂笑道。 芸儿咬紧牙关,“大不了一千钱,能救她的命便可。” 王大夫似在诽笑,“哎,别急着走啊。立下字据,再按上手印,并留五百钱在这。” 芸儿倏地拿纸笔洋洋洒洒地写了字,“你看这样可行?” 王大夫得意洋洋地看了这文书,“字倒是不错。” 柳芸儿把包袱里仅有的一贯钱悉数给了他,“整整一贯,你可数清了,别到时候觉得少了。” 王大夫看麻绳上穿着满满的铜钱,由是笑道:“够了,够了。那就按上面写的了,等到时候我为她看诊。” “嗯,那多谢大夫了。” 纵使她多么瞧不起自以为是的人,但遇到有求于人之时,芸儿除了忍气吞声,便只有耐心等待了。 王大夫叫住她,“留步。” “何事?” 他摸着髭须,笑吟吟道:“我看你气色不好,似乎老生闷气,不如拿走这三两的甘菊,或是做了菊花饼,或是煮茶,败败火气。”王大夫虽爱钱,但也算是个好人吧,顺手把已用桑皮纸包好的甘菊给她。 芸儿没想到这大夫心地还不坏,于是乐得收下了。“多谢大夫。” “别,为了你那一千文,这点倒不算什么。” 灯笔 第九十九章 菊英(下) 不觉已七月初八了,天仍很热,便是在屋内菀昭也得执扇取凉。秋日蚊虫渐增,就要勤焚香驱虫。 这时节,正该闭居在家潜心作画。可是菀昭还要到学堂听那个先生讲经。 “这一天真无聊。” 菀昭本想帮琳琅和夏七娘筹备祖母的寿宴,但周夫人忽地来了,她也就只能向她俩笑笑便走了。不知周夫人亲自办的筵席是什么样,她那么多年,也没看过周夫人为祖母操办过一回。 侍读柳芸儿笑道:“姑娘,您快去书堂吧。” “哎,你的手都伤成了那个样子,就别跟我去了。” 她的手包了几重纱布,“没,没事。” “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你留在这吧。哦,昨儿你见了那王太医?” 芸儿轻轻一笑,“是啊,我让他今日到若儿家去。” “怕是花费不菲吧。” “没有。” “那紫檀架底下的箱子搁着我攒下的几贯钱。若他嫌少,你就贴补他点,并拿给杜嫂子和若儿两贯。你自己再拿两贯,这段日子你辛苦不少,那点钱当是你应得的。” “那些钱是姑娘的梯己,我不好拿的。”菀昭每月有十两银子的月钱,一下拿出四五贯钱也不容易。“你不必再说了,我要上学了。” 那先生姓徐,曾是某府幕僚,只惜时运不济,幕僚降为落魄书生。好在他学问钻研得好,所以老夫人请他来教书。 他可与只教妇德的林娘子大相径庭,若菀昭有一点厌学,都会遭他严罚。幸而她算个好学生,从不惹他动怒。但靖娘就不一样了,她老是贪玩,连交代的抄书都懒得写,常常遭到他训教。 这位先生左不过三十岁出头,可能还没裴绪的哥哥岁数大。不过他比同龄人看起来大上几岁,加上总是敛容静坐,显得沉稳许多。 靖娘见到他就无精打采道:“师傅今日要教什么?” “你呢,当然是继续学《毛诗》啊,你至今还停留在第一首呢,让你背了那么久,也没见你背下来。”徐先生又笑道:“我看那个姓周的姑娘比你要上进太多了,若是打从以前就和冯姑娘一同进学,或许已经出功夫了。” 靖娘慵懒地点点头,“是啊。” “唉,我现在是懒得打你了,你好歹是个姑娘家吧,我动用竹板子,未免折损了你。我看不如把书全给你,你哪天高兴了,想起我这书,于是随便翻翻,兴许也就背下来了。” 起初教靖娘的时候,徐敏荣头痛不已,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后来他一下就想通了,自己不逼她,让她自己钻研去,或许她自己就悟了。 靖娘悠哉悠哉地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徐敏荣看向菀昭,只静谧一笑。“四天前,你送去的菊花图甚好,不妨再画几幅给我。” “师傅喜爱菊花?” “秋日赏菊,正合此情此景。这怡园修的雅致,这个时节应多放些菊花。”徐敏荣淡淡地说。 她点点头,“这是上回抄的《文赋》,请先生过目。” 徐敏荣点点头,“这属文,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要么取于先达,要么糅杂辞藻,少练而多借,写得终是平俗无趣,或者晦涩不通。写文要日积月累,潜心修习,更要有意趣。” 菀昭还是点点头,她觉得这些话真是无趣,或许闲极无聊下她才会听得进去。 “我倒是很欣赏裴舍人的文章,曾经看过几篇他的文章,那是文采精华啊。” 她忽地来了精神头,她有很长时间没听到裴绪的信了,倒是有些念他。 徐敏荣笑道:“之前我和他切磋了文章,原以为他是个轻狂的郎子,没想到是后生可畏,写出的东西不比我差。” 菀昭只见过裴绪的字,写得端端正正,也就那个样吧。竟没想到他的文章真有传闻中的那么好。 不过等等,他裴绪究竟是如何进得了这个怡园的,莫非这里面有他的内应,可每次他动轻松进来了。 “哎,有个东西该送你。”徐敏荣笑着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袋子,“这是菊花种子,或许这时候有些晚了,但也能长成。” 定义是揭示概念内涵的逻辑方法 语法学就是研究语言规律的科学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 定义由被定义项、定义项、和定义联项三个部分组成 (一)定义的种类 1.事物的定义 事物定义是通过指出事物的本质属性来揭示概念的内涵的定义 第一种,属加种差式定义。这是最常用的方法 被定义项=种差+邻近的属概念 这种定义又可分为性质定义,关系定义、发生定义和功用定义 ·科学是反映现实世界各种现象的本质和规律的知识体系 ·负数是比零小的数 ·日食是月球运行到地球和太阳之间遮住太阳光辉的现象 ·笔是用来写字、绘画的工具 第二种,描述式定义 2.语词定义 说明性的语词定义,特点是揭示语词既定的意义 凯旋就是得胜归来 摩登就是时髦的意思 3.规定性的语词定义,特点是赋予语词以特定的意义 本条例所说的发明是一种重大的科学技术新成就,它必须同时具备下列三个条件,(1)前人所没有的(2)先进的(3)经过实践证明可用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发明奖励条例》 四有就是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 (二)定义的规则 1.定义项的外延和被定义项的外延必须全同。 违反这条规则,会犯过宽或定义外延交叉的错误 人是能直立行走的动物——定义过宽 犯罪就是严重危害国家安全的行为——定义过窄 词是表达概念的语言单位——定义外延交叉 2.定义项不能包含被定义项 违反这条规则,会犯同语反复或循环定义的错误。 1.比喻就是用比喻方法来增强语言形象性的一种修饰格——同语反复 2.偶数是奇数加1的数,奇数是偶数减一的数——循环定义 如果定义项含混不清,或者用了比喻、夸张、借代等修辞方式,就不能准确地揭示定义项的内涵。违反这条规则会犯含混定义或比喻定义等错误 第一百章 景深(上) 一夜淅沥雨,待到次日拂晓初停,然后生了微薄的雾,想必不久就会晴了。 菀昭已描眉大妆,着罗裙,装扮是从容庄重。“快走吧,还急着给老太太拜寿。” 她携了湘兰和清蘅两个丫头,齐为老夫人拜寿。 老夫人坐于屏风榻上,一身华服,端的是贵不可言。 “祝老太太福寿安泰。” 不一会儿,就有各府派遣使者来为越国太夫人祝寿。越国府已然落魄,太夫人七旬之庆,只延请亲友,但就是这样合族中,也有人推托不来的。于是这场寿宴,便沦为普普通通的家宴。 这还是好些的了,按往年,太夫人的寿宴都被小辈一饭带过了,能送寿礼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怡园乃是兴化坊中门可罗雀之地,门庭紧闭,内外两相隔。能记住这个日子的人,也不过是寥寥数人矣。 来的大多是冯家、刘家、韩家的人,都是相熟的亲戚。更不见外客,能见到一两个外人全是赖着户部尚书冯坚的脸面。只是尚书本人不来,仅托了夫人周氏拜寿。 冯坚自幼养在刘老夫人身边,却不和老夫人亲近。他少时还能尊敬大母几分,等冯滔一死,本性便暴露了。他只尊生母,不尊大母,所以一等爹伸腿去了,便弄得鸡犬不宁。若不是老太太拿礼义弹压着,他早将怡园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些家丑被瞒得紧实,菀昭也只听下人无意中聊到。 这场宴席冷冷清清,不见有人谈笑,仅仅是一片寂静。 等开宴了,她也没见到表哥表嫂。后来问了琳琅才知道,因房夫人染了病症,他们二人怕老太太沾上病气,于是都不能来了。 菀昭索然无味,也只能勉强熬过去了。 晌午用过饭食,宾客便散了。 “不去陪太夫人,怎么在这发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揶揄别人。 其实菀昭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只是无心理会他罢了。 “这丫头是着了魔吗?连我都不见了?”裴绪笑道. 菀昭只道:“我觉得有些冷清罢了。” 裴绪笑盈盈地道:“冷清?人挺多的啊。该不会是觉得那饭菜做的不香?” “哪有?我是觉得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偏凑来了。”菀昭的下半句,分明就是讽刺裴绪的。 裴绪只道:“好,我不该来,我走,行吧。” 他说走,菀昭倒是舍不得了,“别,我求你办的事,你还没有个交代呢。” 裴绪懊恼,又乏味地道:“不就是找个姓张的大夫吗?那个叫张平国的?人我都帮你拿住了,现在正在万年县衙里关着呢。” 菀昭惊讶,“这么快?” “是啊,托了人,自然好办事。” 她微微笑着,“谢谢。” “总算给了个笑脸,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像刚才那般和我说话。”裴绪本来兴致挺高的,让她这一弄便乏味的很了。 “我近来没件事顺心的,好像有人处处给我使绊子。”虽没人敢在明面闹事,但暗暗觉得不顺。 裴绪耸耸肩,“谁会对你个姑娘家做什么?” 菀昭只摇摇头,“许是错觉吧。” “本来我是要见尚书请安的,可是又扑了个空。上回我连韩大将军都见到了,却屡屡不见冯尚书,怕是我无缘啊。”裴绪话说得不假,他在怡园可是一次也遇到冯坚。 “别说是你,就是我,就是老太太,也鲜少见到他。一年能见一二回就是知足了。”菀昭这一世,只在笄礼见到他的人了,可事后连句话都没说上。反倒是周夫人,自打那以后老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不知为何,裴绪突然嗤笑着。 “你笑什么?” “笑你不知这里的文章。见有见的亲,不见也有不见的亲。” “别说这个了。我倒是想问问那郭氏案。” 裴绪略显惊诧,“姑娘家听这个,还是算了吧。再说了,里面也没什么意思。” “莫非里面又出了什么故事?” 他拗不过她,只得道:“唉。事情棘手,不过又不是我管,因此我知道的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来的。郭宝义倒是无事,不过郭明达前几天死在了民宅里。” 裴绪没敢探问这事的底细,不过他相信杨素能办成事,而且还能办得合乎太子心意。 “他死了?” 裴绪觉得自己话说太多了,就不该在姑娘家跟前大谈案子,于是忙说:“嗯,线索断了,犹如一首好曲子戛然而止。” “那郭家兄弟,若我没猜错的话,那是郭太后的族人吧。” 菀昭虽记不住全部的皇亲国戚,但是重要的都知晓一二。 “是啊,不过郭家不过是这里面的陪衬。大的还在后面呢。问题更大的是大理寺和户部,而且大的就在户部。” 菀昭不寒而栗,“你该不会指的就是我那伯父吧。” 却见他扭过头,“冯尚书他与这事有没有关系,我一点也不清楚。” “你,”菀昭知道这回待他偏冷,所以话立即和软些。“你就告诉我吧。” 裴绪刚是故意气她的,所以目的一到,就嬉笑道:“目前为止,还没有。” 从冯坚的举动来看,他的确不像是参与这事的。再说了,员外郎和尚书中间差了好几级,就算是想保他,也顶多上疏求个情罢了。他是绝不可能动用府卫杀郭明达的,因为他根本没有令牌。 菀昭点点头,“嗯。” “今日你的话这么少,是遇到难处了?” 她垂眸,“没有,只是觉得有些事,我实在想不通。但那些事郁结心间,似乎永远都解不开。” 前世的浮沉似乎离得不远了,若她不早早防备,她的亲族定会再遇上祸端。只是她很可悲,因为,她连敌人也没有找到。 “那就暂时不去想。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把自己当做一个旁观者的时候,或许就能想明白了。不过呢,也不必看得太重,该来的总会来的。”裴绪淡淡地说。 秋风乍起,菀昭觉得胳膊上凉丝丝的。“有点冷了,不如到明石院里坐坐吧。” 灯笔 第一百章 景深(中) 第一百章景深(中) 明石院平日无人照看,今年只为冯湛办了次生日宴。但这是怡园少有的阔气地方,房内不曾隔断,里面陈设一应豪奢。 “想不到才两个多月,居然就积了灰尘。”裴绪抹了花瓶,指腹上沾了一层灰。 这明石院算是个空院子,除了遇年节,轻易不来这里。 “这平时没人来,所以打扫的人也不愿来这。”菀昭清了灰尘才坐下。 裴绪突然问:“你猜这里是给谁住的?” “不会是你住的吧?” “不错。我还是小孩的时候,住过这里。没想到陈设一直保持到现在。” “嗳,你上回来时没看?” 裴绪笑道:“哪里,我只住过这,上回摆宴的地方是堂屋。” “我倒想问问,你为何能来去自如,好像这有你的内应似的。” “我在这认识不少人,算得上来去自如吧。”裴绪又直言道:“况且,你每见我一回,就要问我一回,简直是把我当了贼。你若不想见我,直说就行。” “说一句你就气了,我只是前天遇上件事。有人把外人放了进来,结果那些把人虏了。” 想想就气,竟有人青天白日下私闯民宅抢人,还以此要挟主人。 裴绪道:“竟有这样的事?” “是傅家的姑娘,先前已和金家退婚了。但金家突然抵赖,还闯进怡园拿人。非逼得我们拿一千两银子。” “这样的事你就该让芸儿告诉我。” 欺负人欺负到头上了,都无法无天了。依裴绪的性子,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他们今日没来,我想也是怕了。只是不能总和他们纠缠着。” 裴绪说:“对付小人的方法多了,总会有办法震慑。我可不想说太多,免得又白白过了这日。”他好不容易找到借口来怡园,竟只是来为这丫头打下手的,他真觉得无趣至极。“来趟怡园不容易,就别再诉苦或是求法子了。” 她被裴绪凝视的不好意思了,“你快别这么看了,怪难受的。” “你刚刚那样大方,怎么现在突然害羞了?” 素手掩面,似在发幽情。 “再挡也没用,你耳尖都红了。”裴绪拨开她的手,细细去看她。妆容一改往日的淡雅,正是秾艳女儿。尤其是眉眼,黛眉被精心描过,更添无数柔情。 “这才是女儿家该有的妆。娇艳可人。你以前的素妆太淡,美则美矣,却少了些活泼。” 菀昭往后缩了,“什么妆只要自己喜欢就好,才不要你管呢。” 裴绪只笑道:“那样也行,反正不管浓淡,我都喜欢。” “你好不害臊。” 他却靠得愈发近了,甚至坐她旁边。“你若一直这么害羞,只怕我要为难死了。” “三媒六聘,还未礼成。哪个良家姑娘会和你厮混,是你做的太过火了。”菀昭嗔道。 “跟你闹着玩呢,瞧你手心都攥出汗了。我没那么可怕,就别老防贼似的躲着我了。”裴绪紧握着她的手。 菀昭的手偏凉,而他的手却是那般温热。 “手攥出汗了,还不到温,可见是冻到了。” “我自幼便体寒,调养也没用。”她平淡地道。 “难怪你老打听太医的事,头回问了有没有大夫,然后又问了个张太医,不知下回还会问谁?好像我是开医馆的,包治百病。”裴绪调侃道。 菀昭却说:“人家托你是信你。” “你关心我少,只关心旁的。你身旁的丫头都比我重要。” 裴绪不是吃醋,他前儿得信的时候,刚好问了下来的人。脸上有一点雀斑,体态合中的正是芸儿。至于她手上受的伤,也让小厮问过了原因。于是他只觉自己不如一个小丫头。 菀昭笑道:“你和丫头比什么,她们小女儿家家的,自然要多疼些。你就不一样了,都廿五的人了,还和个孩子一样。” “唉,我是觉得,我可有可无,和那些小厮没两样。这日子一长,估计......”裴绪直接说了。 菀昭嗔道:“说什么胡话,这的饭菜还不够堵你的嘴吗?还变本加厉的。分明是你自己往歪处想,何苦连带我。” 她抽身而去,裴绪忙赶上,连劝道:“别气,别气。” “哼!” 见她如此,裴绪便从犄角旮旯拿了个小笼子,“你瞧。” 被推了她好几下,菀昭才望去,“这是蝈蝈!” 不大的蝈蝈,应该藏着挺久的了,竟然还活着。 “我以前老喜欢把蝈蝈藏屋子里,所以上回来的时候,特地到把它藏在这里了。” “你这癖好可真独特。” 嘴上不饶人,眼睛却一直盯着它。 “我从小就喜欢蝈蝈,只可惜,我爹不让我养,说玩物丧志,因此凡是那些玩的东西,通通被他收了。所以每次蝈蝈的笼子,只能藏到旮旯里。生怕被我爹看到,再收了去。这么做的不光是我,我的亲哥哥也是如此。等到了夏天的时候,老师觉得天热就会给几天夏假,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就会比谁的蝈蝈叫的响。” 菀昭笑道:“但你把它放着,万一它死了可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不过它现在还活着,那就足够了。” 菀昭还以为裴绪那些糗事已经传到满天飞了,甚至连靖娘这个丫头也知道了,听她说完,才松了口气。 “这人也忒小性了,倒是难缠的很。”菀昭趁机讽刺一番。 “姐姐言重了,哥哥和他有些交情,别的没说什么,只说他为人不错。”靖娘说。 靖娘的哥哥也是菀昭的堂兄,名字改了又改后定了冯湛。本以为他能出息点做冯家的强梁,却没想到酒囊饭袋一个。菀昭见他来气,可还硬要接下他的寿辰。 “哥哥的寿辰就在二十日,等那天中午,说不定你就能见他了。”靖娘又添一句。 第二十八章行权理怡园(上) 裴绪刚从政事堂出来,便远远望见了自己的大哥裴纪。 “大哥,你怎么来了?” “中书令和中书侍郎让我来政事堂。”裴纪发牢骚道。 灯笔 第一百章 景深(下) 菀昭欣然收下,“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裴绪笑道:“那是当然。” “话说,我想知道,你来这那么勤,是因为什么啊?” “也许是因为留恋?” 裴绪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光,也是他这个乡巴佬头回体会到人世间的富贵温柔的时候。 “你身上有故事啊。” 裴绪微微一笑,“想听吗?” “倒是可以,正好无聊。” “我大概是十六年前来到这的吧。在此之前,我只是个在村子里玩泥巴的小孩吧。” 在她的印象里,裴绪一直是个公子纨绔,或者说是属于那种流连荣华的人。没想到他以前竟还在乡下带过,而且是玩泥巴的野小子。 “十六年前?” 那个时候菀昭还没出生,原来在那时他就已经和外祖父认识了。 “是啊,因为我亲妈是养媳,所以我们一直留在乡下,直到那一年她去了,我才被爹接走了。”裴绪不是在诉苦,而是以一种讲故事的态度说出来。“虽然村庄里的生活穷苦,但我却不觉得苦,只是被村里的娃娃弄得狼狈。” 菀昭扑哧笑了,“你不会被欺负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总有人把我推进水沟里。我却无可奈何,只能从泥泞的沟里重新爬起来,穿着沾着泥汤的衣裳灰溜溜地回家。” 菀昭蹙紧眉头,“听起来有些惨。” “前几回这样的时候被野风吹下就冻得刺骨,以后就习惯了。也许是我练得皮糙肉厚,能防住这些了吧。”他继续讲,“我在怡园大概待了三四年。那个时候我爹因为遇到了些麻烦,几度被逼得走投无路,所以将我托付给晋国公。” “唉,等等,你不是有兄长吗?那时候他?” 裴绪突然瞪眼没好气地说:“他在太学里念书,自然不会照顾我了。再说了,我们两兄弟一直是明争暗斗,互相看不顺眼。他觉得我是个只会玩泥巴的混小子,我则看他是个死读书的腐儒。” 菀昭倒是不清楚裴纪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她觉得这两兄弟未免太孩子气了。因此她只是抿笑带过。 “我来怡园的时候,和乡巴佬进城没区别。毕竟,我连一个像样的香炉都没有见过,是个真真正正的穷人家孩子。”裴绪没在撒谎,当时他还差点因为这个闹出了笑话。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是汗颜。 菀昭自幼生活优渥,甚至在大婚之前,不曾到过长安、洛阳以外的地方。她体会不到诗歌里的乡里风俗,只能靠着他的一番话对那样的生活臆想。 “在乡间是我妈逼着我去读书,我才到书塾里念了一年半,然后因为老闹事,结果被里面的先生给逐了出去。仅仅因为这个,我老爹特地从外地赶了回来,把我打了个半死。”裴绪十分无奈地叹了声。 菀昭道:“裴尚书好严厉。” “那是自然的啦,全长安他的严酷是出了名的。尤其对他儿子最严。我小时候不知道挨了他多少的板子。” 因为老遭裴义直打,所以他颇为耐打。后来卢遐找人当街殴打,他也只是躺了个把月,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 “裴尚书那么严厉,应该挺凶的吧。” 菀昭预料到日后自己的日子可能不好过了,不知道会多么刁难人。 “我爹那个人,平日看起来挺和蔼的,实际上他相当凶悍,生气的时候面不改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大发雷霆。”裴绪淡淡地说。 “我的天,原来裴尚书那么吓人。” “其实也没那么吓人啊,他只是对儿子严些,不过待女孩子还是蛮好的,他尤其喜欢我家小妹妹,只可惜她没活过三岁就殇了。当时他哭得最凶了。”裴绪带着点哀伤说。 菀昭想起她的弟弟和母亲,早夭的儿子,和她未曾谋面的孩子。“其实我也有过那样的经历,我娘是被庸医治死的,而且当时还怀着那快足月的弟弟。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就像是走了厄运似的。” “算了,我就不该提这话。你要是嫁入我家,记得奉承我母亲。她那个人耳根子最软了,说几句好话,事情就全了了。”裴绪讪讪道。 菀昭笑道:“贾夫人待你还不错吧。” “就是骂得太凶了,其实平时我和大哥都是一样的。只是他中风的早,所以我就被迫揽了家里所有的活。上有父母,中间有大哥一家,日后还有你和孩子。做人可真难啊。” 菀昭听他诉苦,不觉得俗,反而觉他说得很贴近生活。等婚后,家里家外都要忙,过得是不知滋味的生活。虽然觉得难,但会甘之如饴。 “他们那是指望你,因为你看起来比较稳重可靠啊。” 裴绪不禁扶额,“你怕是嫌弃我老吧。” “是有些显老,甚至看起来比我哥哥还大点。不过呢,办事痛快,很利落。而且还很顾家,这是我最欣赏的地方了。” “顾家?你怕是以为我是个吃软饭的吧。” 裴绪以为她是把他当成了赘婿,偏偏他又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是断断受不了低声下气的。 “说什么胡话。做人要体贴,否则再有才干,那也是块冷冰冰的破石头。人要的当然是亲情,要块破石头可没意思。” 前世赵睿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其余人在他眼中都是草芥。即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也一样不管不问。放到现在,菀昭估计会一纸和离书,与他永远断了关系。 裴绪道:“唉,是我会错意了。” “虽然我一直待在怡园,但终不是在家。在这里,我没有教导我的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陪我玩笑的朋友,只有遮风避雨的屋檐。我和老祖母相依为命,却终难感受到天伦之乐。也许是命里的缘分太浅,我的那些亲人都散了。” 菀昭记事后不久,就来到了怡园。可以说怡园便是她的家,但这个家于她而言是疏离的。她过去的老师老会提孝道,讲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说的似乎就是她。当她念及父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父母早已不在了。 怡园是块孤寂的地方,不是因为它偏僻,而是因为住在那的人孤寂。其实最早的时候她的祖母碍于身份不能与她同住,只是时不时来看她。菀昭是幼女,不能总跟着祖父四处转悠,所以带她的大多是金妈妈和许奶奶。金氏与她年纪相仿,因而她更与她亲近。可惜日久见人心,渐渐的,身边的丫头因为她不是怡园的正经主子,就开始在背地里指指点点了。久而久之,积怨成恨。祖父死后,她和祖母只是依附于这的祖孙而已。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啊,谁能长久一帆风顺啊?” 裴绪的中书舍人得之不易,外人看是皇帝格外开恩,其实那是他费了无数力量的才挣来的。他一向以为男人自己挣体面才是无上荣光。 “唉,是啊。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过客。在这停留些时日,不久就会走了。” 她在怡园待了约十一年,到如今回想起来只是短短的时日,指甲弹下就过去了。 裴绪笑道:“那你是过得舒坦,还是委屈啊,别是到最后什么滋味都没有。那可就真的没活明白。” “我才几岁啊,要活明白,起码要翻两番吧。再说哪有什么舒坦和委屈,凑着过活就行了。” 经了前世那些是是非非,她觉得能活着就算不错了。活着无非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活着,所以才勤勤恳恳地活着。 “嗳,这可不对。你总得活得快活。不论如何,日后都不许你像现在这样锁眉,天天忧郁地像什么样子。” 菀昭竟没注意到自己老是凝眉,“知道了。” “还有你这脾气,爱耍小性子,都是被惯坏了。要是我娘见到你娇气,她肯定唠叨个不停。所以劝你快改了吧。” “我哪有娇气啊?” “噘嘴。”裴绪捏了捏她的鼻子。 菀昭腼腆地笑着,“这我恐怕是改不了了,那么多年养成的习惯,改也好不到哪去。” 正在她满是困惑时,裴绪却道:“我诓你的。其实我娘最喜欢娇娇弱弱的大家闺秀了。” 菀昭语塞,“娇娇弱弱?” 裴绪只呵呵笑着,“等你嫁过去,才知道我家里风气是怎么样的。” “我怎么觉得有些怕,毕竟我觉得贾夫人她严苛些,怕日后失了礼数。” 菀昭前世侍奉王皇后时才知道,媳妇侍奉婆婆的规矩要说上几天几夜。她头回忐忑不安地拜见王皇后,跪一个时辰听她说空话,等回去的时候,膝盖都红了。后来她特地学了数月礼仪,也仍被她苛责。 据说这贾夫人是严肃人,万一她和王皇后那样爱挑剔,她岂不是又要天天为礼数头疼了。 菀昭催他,“你先和我说,让我有点底。” “我娘,” 裴绪哪里知道母亲会如何待儿媳妇。他大嫂子进门的时候,好像他还是钻进泥沟的猴,哪里会刻意记得那些事啊。他大嫂子是小家碧玉,温柔可人,待人和和气气。记忆中她和母亲相处,似乎没有过口角。 但菀昭是个公府女公子,千金之躯,从小没经过风淋过雨。他可拿不准她日后不使小性儿。 “你快说啊。” “我娘,时而严厉,时而慈爱。”正因为拿捏不准,裴绪便故意云里雾里。 菀昭一语戳破,“敢情儿你自己也不知道。” 裴绪赧然笑道:“被你看出来了。” “不过为什么突然聊到了这个,不觉得有些怪怪的吗?” 菀昭觉得和他这个大男人没什么好谈的,再说了就是要说这些,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早说,早想。你不会真想什么都不知道的进门。” 菀昭哭笑不得,“说得倒是对。” “我传授你点实用的。在我家里,降伏了裴纪,保你以后什么都不用愁。” 裴绪自己对付不了裴纪,但他可以靠菀昭。要是平定了裴纪,自己也有好日子过了。 “嗯?这倒是有些奇怪,为什么要......” 对自己哥哥用“降伏”,他们之间有深仇大恨吗? 裴绪唉声叹气道:“唉,他这个人,平时最喜欢打听各种小道消息。而且他还老到爹娘那里告状。关键是我爹娘只听他的不听我的,大概一直当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吧。” 菀昭笑道:“不知道你以前多顽皮呢。” “那都是多少年前了,后来我被逼的天天念经,从早到晚,直到考到进士为止。” “你们兄弟两个都是进士,那在本朝可是少有的才俊啊。” “别提了,我宁可多荒废,也不想再遭读书的罪了。”裴绪诉苦。 菀昭笑道:“你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想上进的吧。” “上进也是为了这个家能好点。” “你若以后有了孩子,怕是也会像你爹那么严厉吧。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长远。” 裴纪把香丸放进炉子里,“事情难办了些。不过依着我的想法,该是让闹剧收尾的时候了。现在有人派了府卫要了他的命,正好了了事,谁也不连带谁。再说了,郭家是郭太后的母族,真要在郭家上来一手,怕是圣人脸上也不好看。但案子闹那么大,李顺德之死是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的。” “还有大理寺和户部,这两处犯事的人多了。总不能一刀切了吧。” “当然不能啊。” 裴纪的意思很简单,除了隔岸观火再没别的了。“不过眼下,还有件事我更为在意。” 裴绪却没那个空子去管他了,等忙完了,自己就可以去参加。 这话倒是有几分玩味,依旧是玩世不恭的语气,不过值得琢磨琢磨。 “现在我自己都帮不上自己呢,还要我帮别人啊。” 萧博周三天两头挑中书舍人的刺,连程光允都暗地里调侃他的为人。他还不熟中书省的事,干事干活都是以前门下省的风格。裴绪若不是因他和太子关系深,他才懒得理他的无理要求。 裴纪笑呵呵,“你呀,不如求求我。” 第一百零一章 审度(上) 离交差还差四天,张主事可谓是心惊肉跳的,他真怕到时候把差事办砸了。与他同揣着这样的还有莫超,他刚升了大理正,却仍像以前那样遭少卿使唤来使唤去。他们俩一见面,就是对难兄难弟,互相诉苦。 “唉,我说啊,就只差四天了,你们刑部还没找到人。”莫超道。 莫超天天被力求自保的少卿唠叨得耳朵都长茧子了。这也不怪他,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是谢周时,也没有出过如此骇人听闻的大案。可偏偏出在了这时候,出在了他们身上,没别的缘法,只能一条道找下去了。 张主事说:“没个信,派出去的人到了地方,还不知道能不能寻得人。量他们跑也跑不到哪。” 他们在寻李顺德的家人,眼下找他们是最轻巧了。另外两件事对他们,那是难上加难。 “这李顺德究竟是个什么人,一个农夫,大老远跑到京里来,这是不是有些问题啊?”莫超淡淡地说。 “是啊,这里我始终想不明白。郭明达要找也该找个知根底的替死鬼,断断不会从路边找个路人。” 张主事一句道破。 “说得真对,这李顺德是真有问题,可是已经死无对证了。找他家人,估计也问不出多少重要的。”莫超担心李顺德是被人劫走的,家人并不知道,那样找了也是白找。 “虽然问不出,但上面说,有线索就行了。至少得明白点。” 莫超来刑部是送 张主事看着卷宗,“这李顺德,他姓李,名顺德。” “天下间姓李的人多了去。”莫超没觉得有问题。 “晋州临汾人。” “临汾离这上千里呢。” 张主事盯着他,“是啊,所以说,李顺德这人身份是假的。” “身份有假?” “给你看,上面说他是晋州人,但他操的是京畿的口音。只身来京是为了做点小买卖,可既不在东市也不在西市,甚至他连里坊都不去。他讲的是自己初来京,找了下马陵的酒家,本想安歇几天,但钱花光了。于是郭明达就找上了他,还拿巨资和他做笔买卖,谁料想,他这一下把自己的命送了。” “晋州人,说着京畿的口音?这么重要的,为何不着重写?” “是啊,我刚看这卷宗的时候,才见末尾处附着的小字,而且是含含糊糊一句。” 最后填的小字颇为潦草,辨认许久才认出里面的字。 莫超在大理寺多年,还从未遇到这样的。“这大理寺的案卷,这么会写成这样?” “李顺德一个把我们所有人都误导了。” 张主事把案卷一扔,这可真是憋屈。 “晋州的人要不要撤回来?”莫超此刻是没辙了,他向裴纪求救,得来的只一句话:他病了,不问事。 “不必,此人手脚粗糙,更有厚茧,肩、肘、膝处都有劳损,有些驼背。说明这是个常年务农的人。人老不老实我不知道,但他是那种别人告诉他什么,他就说什么的。按他的证词,他的证词前后矛盾,态度不明。言语中更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感觉。” “顾左右而言他?”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啊?那种粘个胡子的法子就是哄小孩的易容术,到大理寺里,可是每一处都记得仔仔细细,但偏偏到他那,大理寺就乱了分寸。反而是刑部的人发现他李顺德是个替罪羊。” “这么说还是大理寺的人有问题了。” 前任大理丞叶滨,查案不卖力,处处给他使绊子,到最后还撺掇大理正把他弄到一边去了。 “叶滨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人绝不是个正人君子,但人也没差到哪去。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莫超有点想不明白。 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做文章,甚至连自己命都要没了,还费力地帮人掩饰。 “更有何继开,他为什么要帮一个员外郎啊?” “何继开,这是我以前的上司啊。一个处处想着捞油水的老狐狸,居然折在了李顺德身上。吴元忠那一万六千文,数到不多,可被人抓了个正着。”莫超怀疑是有人故作文章。 张主事仔细回忆,“大理正该最是小心,可问题巧就巧在,他贪图了钱,还办砸了事。” “唉,大理寺少卿天天为这案子头疼,生怕引火上身,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更像是油锅上的蚂蚱。” 莫超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自保,却还要先保他们的官身,天下间哪有这样的事啊。 去晋州的薛令史冲了进来,“主事、主事,人我已经带来了。” 莫超和张主事皆惊起,这么轻快就把李顺德的家人寻到了? “快带上来。”张主事说。 因李顺德老母年事已高,不便前来,所以除了她,李顺德族中数十口人全在这了。 张主事坐堂中,莫超在旁辅审。 “说说李顺德的长相吧。”为谨慎起见,莫超还是先问了他长相。 尸体已腐烂,所以提前下葬了。只能让他们说李顺德的长相加以核对了。 “臣是李顺德的六弟。李顺德是我叔叔的儿子,排行老四。”那人先自报家门。“他有张大方脸,浓眉毛,眼睛圆圆的,大大的,有点塌鼻,没留胡子,他脖子中央有颗黑痣,还有屁股上也有。他有点佝偻,那其实是下地干活干的。我从小看他长大的,不想人就这么死了。”李顺德族人哭道。 “说得倒不错。只是如何证明你是他亲人呢?” “莫正,这有户籍,上面确有李顺德的名字。” 查阅完毕,确认无人更改。 莫超便问张主事,“你看这些人,靠得住吗?” “靠不住,靠得住,得细细盘查。” 再有收了钱到刑部来做假口供,那他们真得提头谢罪了。 “你们且细细说,李顺德离家时是何样?” “他那天说自己惹了事,所以就一言不发离家了。” 张主事敲惊堂木,“也敢说你们是家人,我可没见你们这样的,人不明不白失踪了,你们不说告状,竟还敢到刑部大堂里在这跟堂官玩笑。” 灯笔 第一百零一章 审度(下) 张主事和莫超心里只一件事,就是彻底查清案子。 “臣说的话,句句属实。”他低下头。 “臣记得李顺德是收了别人家的钱财才来到这。”族人抢话。 依张主事的脾气,早把这帮来胡闹的人逐出去了,可莫超让他耐着性子。 莫超道:“你接着说。” “那天我隐约看见,好像是以前的主人打发人来了,还特地寻了顺德。” “快说你以前的主人家是谁?” 族中老人道:“是这样的,我们全族,以前都是郭氏的属人。世世代代为他们务农。” “世世代代为他们务农?” 他们不是分田的农户,而是郭氏的奴婢,皆是入了贱籍的人。张主事翻了户籍档,他才意识到这其中的事。 “是啊,我们老太爷犯了罪充为奴婢,所以我们全族都是如此。后来就分到了郭家,成了他们的奴婢。再后来,因为我们李家人数众多,又肯为他们办事,所以他们把临汾的田地分给了我们,但就这样也不过勉强糊口罢了。”老人慢悠悠地讲者。 莫超向他一点头,又道:“那这么说,你们自前朝就是郭家的家奴了?” “是的,因郭家以前有人做过州官,所以我们都是他们的奴。” 张主事追问:“那主人派来的是什么人?” “是郭家的家奴,我记得他叫张安巽。那个巽还是卦里的那个字。这人不是个好人,他从我家这里捞了不少的钱,还克扣我们的赏。腊月二十三的时候,常来找我的茬。”那老人忿忿不平道。 “腊月二十三?记得那么清楚?”莫超问。 “是啊,是啊,那天是送年物的时日,这腊月二十三必须送到,是祖宗定的。哎,错了,错了,那是韩家的规矩。” “你说的韩家可是颍川韩氏?” “是不是颍川的,我倒不大晓得,但我记得那好像是梁的事情了,都过去数十年了。当时那韩家,有个叫韩霈的在晋州待着。啊,那个时候我们受他安惠,得以安居乐业。” “你说的韩霈,该不会是韩丞相吧?” “我哪知道啊,后来好像到京里当官去了,我们太爷见过他,说是年岁不大,长得还蛮俊的,只是他弟弟脾气暴躁,动不动就给人脸色看。但哥俩都不拿大,待人也算和气。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头,能遇上这样的人家,我们也算是万幸了。要知道,那些舞刀弄枪的可是真杀人不眨眼,老太爷在那时候活下来,全是靠了韩家。” 老人无奈叹道:“晋州逐渐安定了,我们就为他们种地。若是年成不好,我们去了,也不会我们两手空空回去。哦,到后来那姓韩的,一病倒了,换成去见他家的大姑娘了。再后来,因为年头太久了,那地就归给我们了。不想出了件事,族里的人伙同了山贼,结果全族被没为奴。我们也就归到了郭家手下了。” 人老了话就是多,可莫超还得一个劲儿提醒张主事不要心急,他俩耐着性子听完他的故事。 张主事质问道:“你们既为韩家做事,又为郭家做事,那你们究竟算是哪家的奴啊?” “我们肯定算郭家的啊,那韩家已经不在晋州了,所以地也不归他们了。再说了,现在又不是周时,今时不同往日,那韩家不还是倒了吗?过了那么多年,那块地早成了郭家的。” “原是这样,那你们还有联系吗?” “和谁啊?” 莫超抢问:“与韩家,还有没有关系?” “啊,那韩家子孙不济,早都不记得有我们这群人了。头年我们上京拜望过,听闻他们本家落魄了,还是看了眼,可等到那的时候,那晋国公人已死了,子孙也散了。便拜了主人郭显。” 张主事问:“郭显?你说郭显?” 他生怕老人家话不清使自己听错了,特地又问了遍。 “是啊,好像还是个大官呢。不过呢,那郭家待我们实在薄,过了年,不给东西不说,每年还多要东西,多要钱粮。可我们穷苦,一直也没个出路,哪来钱填他们的无底洞啊?送到了京里,也不过是挨他们的嘲罢了。”老人家的气有些不稳了。 “您慢点说,我让人给您拿席子,您慢慢说。” 老人家安坐后,悠悠地说:“我们没钱,过年的时候,只能找郭家在晋州的那个官借钱,于是利滚利,欠了才一贯钱,他们竟狮子大张口,让我们还一万。” “实不相瞒,我被丢到这来,也是心里暗自叹息。” “呵,都是苦命人啊。” “我亲友都在长安、洛阳,千里出走池州,当然万千愁。”季瑛话锋一转,“不过,既是命比纸薄,一身一口又有什么怕的。只要站在万人上就行,无论如何凄凄惨惨。” 他大口干了酒,面色如常地继续和卫恒聊着。 “唉,听说姑娘被放了出来,但下落不明。”卫恒说。 “虽无交集,不过她能平安脱险已是万幸,望她能心安理得地离开池州这片是非之地。”季瑛心口不一,凭她那倔强性子,怎么可能会乖乖溜走,肯定会想法把牢里其他人给救出来。 那丫头,分明是一只不甘于束缚的翠鸟。即便是光鲜亮丽的羽毛因殊死搏斗而剥落也在所不惜,照旧无所畏惧地飞向绝望的深渊。 他微微动唇,呢喃自语道:“那么愚蠢,却又那么动人。” 酒劲上头了,季瑛却没什么感觉,边喝边称赞:“真是好酒。” 卫恒借着酒,撒出自己的不满。季瑛也没嫌弃这个臭酒鬼,反而给他递了醒酒汤,并找人把他抬到别的地方休息了。 而后,季瑛独自望着阴暗的夜空。整夜不寐,静静守着阵阵山风。 “你不会去州衙化缘吧。”月池在心里嘟囔一句。 果不其然,和尚真跑到了州衙,不过没进去,被还没堂而皇之地闯进去就被门口的衙役拦了下来。 “我说,你大老远跑到这,就是等别人赶你的吧。” 灯笔 小剧场 求生之路(1) 来这个孤岛的第一天,只是搭起个篝火,烤着鱼。 夜很宁静,吹着海风。裴绪悠然自得地躺在沙滩上。 关源无奈地说:“我说啊,你就什么都不干,让我一个人干活?” “我不是已经帮你生火了吗?” 靠得竟然是钻木取火,比他拿打火石生火还难。 他手握两条鱼,“唉,我已经打了两条鱼。想不想吃?” “emm,这是什么鱼?能吃吗?”裴绪汗颜。 “原来你怕鱼啊,这可真是大新闻啊。” 裴绪厌恶道:“不,不是,我是觉得湿乎乎的怪恶心的。” “恶心?还有什么比你玩泥巴还恶心?” 关源可是一章没落的追番,所以他知道了裴绪不少的糗事。 裴绪尴尬地说:“那只是打个比方,就算玩泥巴,也不可能真的滚到泥沟里吧。” “那么恶心的事你都尝试过,居然还怕鱼?”关源笑盈盈地靠近。 “不,不。”裴绪往后退了几步,“唉,其实我是觉得那个鱼死得太恶心了。尤其是那一动一动的......” “原来是这样啊,烤了就好。” “话说你带刀了吗?不应该收拾内脏吗?” “我有多功能瑞士军刀。”他拿刀利落地解剖鱼。 “哇哦,你可真是厉害,手好像有魔力啊。” 关源略显无语:“你的设定不是全能工具人吗?怎么好像拿错了剧本?” “也许吧,其实我也略懂厨艺。”裴绪把鱼穿起来,直接放在火上烤。“唉,把咱们放到这个荒岛上来,连个编导都不派来,不会真想让我们在这里玩绝地求生吧。” 关源也把鱼往火上烤,“没办法,生活索然无味,也得需要点刺激。” “不知道另外两个人去哪了,话说,我们是玩探宝活动,还是来场真人CS啊?” “我觉得可能都不是......” 关源想起稀饭的笑,不禁毛骨悚然。 “我也觉得似乎我们忘记了什么。” “你是说那个笑起来有点阴森的人吗?话说,怎么感觉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呢?” 他说的是占卜师萧韶,那个总是神秘兮兮的疯子。 裴绪无奈地说:“他啊,我们一个剧组的,神秘主义者,其实是个死宅。” “话说,为什么你们的小剧场要拉上我?” 官方吐槽最为致命。 “我也不知道,可能你们是亲儿子?” 目前的剧情进度,丝毫没看出来裴绪的主角风范,反而他被赵睿、杨素甚至是张主事那个小角色给抢了风头。 “你还真像是捡来的,话说你这个主角太没地位了吧。那个案子,至今也没轮到你来破案。” 裴绪无奈叹息,“我是觉得晦气,不想碰死人,否则我就去了。不过我相信我的搭档能顺利完成任务。” “呦呦,第二组来了,你瞧啊。” 汪洋大海上依稀能看见两个人影。裴绪倒有些惊讶,“这么远你都能看见!” “倒不是视力好。因为我有段时间一直在海上漂,会特意注意海面的。” 裴绪把两个游了很久的人拉上来,“我说啊,你们的船呢?那么豪华的船,居然被你们搞翻了。” 赵睿咳出水后,有气无力地道:“你不知道,这个活动真是巨坑,那个船的底下,居然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个洞,害得我们两个只能游过来了。” 裴绪幸灾乐祸道:“话说,在游泳你们居然也能到达地方,还真是不赖啊。” “其实不是船底漏水,是我们没有注意到那个舱底是可以打开的,咳咳,也就是说,那个漏水是人为的。”舒邦暗暗气道。 “要不是他,估计早就淹死了。” 裴绪看向舒邦,“嗯?” “他的手表有导航设备,多亏这个才找到的。” “我的天,你们没遇到鲨鱼?” 裴绪和关源在来到这附近的时候恰巧看到了鲨鱼,于是瑟瑟发抖。 赵睿大喘气,“鲨鱼?没看见。那东西攻击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再说了,只要不流血,它们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主动吃人的。” “话说这里,连个接应都没有,根本不像在录节目。”舒邦戳着沙子。 关源吃着烤鱼,“是啊,我们也在发愁,该怎么回去呢?” 裴绪说:“我们要不要发SOS求救啊?我看用不了几天,我们可能就会死在这里。” “小心你的舌头。我可不想死在这种地方。”赵睿瞪他。 “若是没有淡水,我们很快就会死。这样面积不大的热带小岛,可能储存淡水的地方不多,但足够我们活下去。接下来是食物,这个倒不担心。所以我们可能会活很长时间,但如果隔绝太久,可能就会成为野人。” 舒邦微微一笑。 “唉,浑身湿透啊。”赵睿拧了衣角,哗啦啦的水。他的衣服上还贴着几片树叶。“我以后可是再也不想来到这了。” 舒邦瞧着那树丛,“这可真吓人。里面不会有鬼吧。” “你放心,肯定不会有。最多有扮鬼的人。”关源安抚他。 “少来了,我,又不是没来过荒岛。只是每次经历都吓死人罢了。” 关源笑道:“我还是拿衣服给你们吧。” 裴绪诧异,“你带了物资啊?” “我以前可经常旅行啊,这点准备还是有的。” 他把旅行包拿来,“自己换上吧。” 两人换好衣服,还像点样子。 裴绪吃掉烤鱼,“我们不如倒这个岛上转一圈,看看这里的环境吧。” “最好还是结伴而行吧,还有要先填饱肚子,他们两个人已经快累到虚脱了,不如明天再找。”关源提议。 舒邦也说:“夜晚进到丛林里面太危险了。还有,我很怕虫子。” “那我自己进去看看吧,放心我能找到路。” 裴绪步入林中,热带丛林树木繁多,还有那些缠绕着的藤蔓,让他不得不想起所谓的食人藤曼,虽然说那其实欠科学,但他依旧后怕。 “这里逐渐开阔了。” 裴绪让灯光照到地上,取了点土,“这痕迹,是人为的!” 啪—— 他立刻发觉这附近有人,忙把老人机的手电关了。半蹲状态缓慢移动。然后他又听见树枝被踩的声音,这不是他同行人的脚步声。这个脚步声异常的沉。速度在加快,莫非他被发现了? 裴绪暗啐,“真是大事不妙啊!” 他试着向那个方向瞧,对方身高大概在190公分,体格庞硕,若是单打独斗,可能他不是对手。 离他只剩几米了,丛林里没有月光和星光,是无法看清对方是什么人的。裴绪只能躲在灌木丛后面,伺机而动。 离得愈来愈近了,但这正是逃离的好机会。他将石子往弹向远处的树,引开那人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他向那里去了。 裴绪只悄悄的往后藏,仍然盯着那个人。光反射下,能看到他拿的是一把锋利的刀。“唉,慢一步,我可能就挂在这了,还是赶快回去吧。” 他跟队友们讲了这个经历。 关源说:“我的天,来荒岛居然能遇到这么恐怖的人,不会是野人吧?” “不太可能吧,拿人拿的刀,明显是现代的刀具。” “稀饭果然是说到做到,这是要让我们死吗?” 赵睿吐槽道:“呃,据说来这我们是有天赋技的,可问题是我们压根不可能会有游戏界面啊。” 关源苦笑,“可能是少了设定吧。” “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吧,稀饭分明就是弄了个杀鸡,让屠夫来屠我们。”裴绪对刚才的事情还有后怕,万一栽在这里了,岂不是毁了一时英明。 “说得有道理啊,不如现在就走吧,那个木制的小帆船,应该够四个人逃跑的吧。”舒邦说。 关源却说:“不可能的,依那个帆船的大小,最多只能载三个人。还有啊,那个帆船其实航行不了多久了。” 三个人异口同声,“为什么?” “因为刚刚那场风暴,把船帆摧毁了,总不能一直在海面上漂着吧。” “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只能在这个小岛上找生路了,说不定,这上面还有房屋呢。”裴绪笑道。 舒邦瑟瑟发抖,“也是啊,只是这里似乎太危险了点。我很怕到这样的地方来。” 裴绪和赵睿面面相觑。 “没事,知道你有后遗症,我带着你。”关源说。 舒邦瞪他,“若不是为了钱,我才不会来到这种地方呢。” 关源耸耸肩,“分明是你想冒险,嗐,来这了反而还害怕了。” “都是因为稀饭,害得我浑身湿透。” “切,要不是我提前拿了衣物,你们两个怕是衣不蔽体吧。”他收敛了,然后叫裴绪到海边打鱼。 关源叹道:“话说啊,这件事可真诡异,好端端的,叫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 “不过我对稀饭说的邪灵和幽灵都挺感兴趣的,说真的,有生之年还真的想看看它们长什么样子。”关源插起鱼。 “呵呵,呵呵呵。” 裴绪看他那么粗鲁的插鱼,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不过,你的手机上没有稀饭的消息吗?” 他翻开看看,“还真有一条啊。” “是什么?” “游戏开始,要求我们十二点前,到北方的公馆去。” “只有这样吗?” “是啊,那还有2小时43分。” 关源笑道:“这样啊,把鱼给他们,我们去北方看看。” “你知道方位吗?” 他指向天空,“天上北斗星就OK了。” 他们向北方走,拨开那茂密的树丛,能看到河的另一边有座庄园。 “这还真是壮观啊,大概是十九世纪的建筑啊。”关源啧啧。 “不如我们进去看看,看这个样子,似乎荒废许久了。” 他开玩笑道:“也许会闹鬼啊。” 铁门是锁着的,上面的锁已经锈迹斑斑,即便这样,他们也没能打开。 裴绪说:“这还真是个鬼地方!” “不进去也好,闯入私人领地的代价可是很大的。” 关源生怕主人给他们来几枪,那一定巨惨。 “把你的小刀给我。” 裴绪拿小刀一撬锁,就成功开门了。 “这地方,还有些奇怪啊。” “是啊,有些完全荒废了,有些则似乎是新留下的痕迹。”关源指着旁边报废的新款汽车。“新雪佛兰啊,这车居然成这个样子了。”他朝里面瞅,“里面似乎有东西。” 是本日记! 【午夜惊魂,荒岛大事记。】 4月1日,闷热!!! 我快被这里的高热折磨死了。 April Fool,愚人节却实实在在地把我嘲弄了一番。 为什么我要参加这个诡异的集会?可惜我已经没有那段记忆了,究竟是谁把我骗来的?我又是谁呢? 我看着镜子,却想不起任何从前的回忆。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归途中的旅人,但事实上,我被告知,我是位离乡人,而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这只是第一天,我的精神状态还算良好,我尽可能写下这日记,为的是让时而头脑清晰,时而昏昏沉沉的我能从这里逃出去。相信这就像游戏一样,能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潦草的签名,不知道写的什么。】 4月2日,这一天,我被带到了个奇怪的地方。 不对,这不是奇怪的地方,是我们初次来的地方,不、不是,这是、这是哪?(此处被划到了。)啊,我想起来了,这就是这座有两百年历史的古堡,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被带到了这个地下室。准确一点,这里是个酒窖。里面非常冷,又冷又热,我觉得可能会感冒。好在他们不是把我关死在这里。只是来带我品酒。 尽管看起来是我多心了,但事实上温度同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一个。对,我是注意细节的人,那是最沉默寡言,也是最没存在感的一人。然而他就那样消失在人群中了。或是死了,或是失踪了。其实对我们而言都一样,我们其实只剩下一个目的了,只有活下去,才是最终的目的。 不过这趟我意识到,问题最大的是这里的主人。他一直没出现,一直在暗处用他的眼睛盯着我们。而我发誓活到最后。 灯笔 小剧场 求生之路(2) 裴绪看了几眼,“我们这是在玩生存游戏吗?” “这可真是无趣,不过能看着玩吧。” “要不要到里面看看?” 关源指着废弃的建筑,“似乎这个庄园还有点玩味。” “感觉像是被抛弃的地方,不过这种地方居然能找到雪佛兰,也算是奇迹了。” “没有奇迹,是有人刻意把它开到这的。不过话说回来,这车怎么报废的?”关源上去检查了一遍,得出结论:报废貌似是因为交通事故。“这个车的前面,已经完全被撞坏了。” “哎呀,我觉得我们没必要查这辆破车为什么放在这。应该进到屋子里面瞧瞧,到底有什么?”裴绪指着大门。 关源却打破车窗,看看里面有没有重要的东西。 裴绪看着害怕,“你的举动也太残暴点了吧。” 他自顾自地开了车门,查看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没有发现旅游手册,或是地图之类的东西。说明车主可能熟悉这个地方的地形。” “唉,也就说这里有原住民?” “可能会有吧,我当初以为这个小岛不大,现在看来,还是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的。” 裴绪晕倒,“别做你那蹩脚的推理了。” 关源笑笑,“嘶,你没觉得这个不是石头房子吗?” “这,外边看起来就是石头的啊。” “错了,里面是木石结合的。” “何以见得啊?” “猜的。” 裴绪语塞,“你还是做点靠谱的推理吧,走吧看看能不能打开大门。” 宅子的大门紧闭着,外边没看见正常的门锁。 “这个门,怎么从外面打开啊?” “你看这些卡槽,似乎是把钥匙放进去。”关源指着几个形状诡异的凹槽。 裴绪挠头,“也许吧,那这真成了游戏啊。不过要进去,似乎要找到钥匙锁在,这里居然一点提示都没有。” “我看,不如我们查查那本混乱的日记。兴许有提示呢。” “是啊,兴许会有。” 裴绪几乎不抱希望。 【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我们既不是通往天堂,也不是走向地狱。我们更不是我们。】 4月3日,阴雨。 我在这里的第三天,我是谁?这个问题依旧萦绕在我的心间。我是谁?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更不知道。我仅知道,我来的地方,潜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 我试图回忆下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是工人?是老师?是律师?还是别的什么行业?我没有一点点记忆了,昨天我明明还有回忆起来的感觉,而今天一早,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翻了前两天的记录,我勉强想到了点回忆。一团火?是篝火吗?哦,我差不多想到了,我是参加了一个集会,当初还以为是哪里办的party。这个集会?它好像是在做什么,反正里面的人都不正常,连带着我也不正常了。对啊,为什么会不正常啊? 算了,我没被关起来真是万幸了。听说只要遵守规则,便可以活下去。他们发了正本的守则,要完全按照那个来。譬如凌晨四点半准时祈祷,不断诵读他们给的文书。(我真的想不明白,到底是?)每天吃的食物不能超过2磅。算了,这里列不过来。不过这的规矩真的奇奇怪怪,全然搞不懂他们是为了什么。 昨天,我写错了。那个失踪的人又回来了,不过依旧神神秘秘的。今天,他被看守锁了起来,不知道原因。据说他说了些鬼话,所以看守把他打了个半死。 4月4日,大雨 热带经常能见到雨,我四点起床的时候便看到外边下着倾盆大雨。 我住在一个笼子里,很像监狱的笼子,只有四平方米,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看不全风景。我是察觉到水雾蒙在了窗子上,才发觉外边下着雨的。 我好像把自己带到了个笼子里,每天有人定期投食。 有人代我问了来这里的缘由,得到了看守的一记耳光。并且他还骂我们是疯子。也许我是真的疯了。我到底是谁呢? 今天开始了个奇怪的游戏,我被锁在了大门里,任我叫喊,他们也不把我放出来。他们看守,管这个叫培养。 关源说:“你怎么不翻页了?” “他们管这个叫培养。这明显是一群疯子的盛筵啊,可是我怎么觉得这里面始终有个不通的地方啊。” “什么地方啊?” “欠缺一个原因。我们连那群人的目的都没搞清楚。光凭一人之见,是没法判断他是什么人。” 裴绪考虑的是主观与客观,单凭主观认知是无法看清全貌的。 “说得对,既然这里有古怪,我们就另找其他的入口吧。” “其他入口?” 关源往里看,“这么大的地方,至少有个逃生入口吧。” “绕到后面看看吧。也许能找到进去的地方。” 两人绕了一圈,却没发现有其他的门。 关源犹疑地说“怎么会啊,这种地方,万一失火的话,那连个出口都没有。” “也许他们压根就没想设逃生口。” “快到十二点了吧。” “还有点时间吧,把我们指引到这里,居然还不给我们开门的钥匙。” “是啊,坐在这里等下吧。”关源盘腿坐下,“你还是省点电吧,万一彻底隔绝了,我们都得关死在这了。” “真是的,我就不相信了,要录节目,把我们丢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编导和摄影都不在,这是拿我们开涮吗?” 裴绪本身档期就很紧,他还欠着许多坑没有填,居然把时间都浪费在了这个上。 关源在这方面看得很开,“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在这里多待几天,可以多讨几集的片酬。” “话说,我们两个要一直坐在这里。” “我不想动,太累了。白天经历了暴雨闪电,甚至差点帆船了。晚上还要在这陪稀饭玩生存游戏。拜托,我也是需要休息的!”关源忍不住发飙。 裴绪无奈地说:“我也很累,我想睡觉了。” “不然我们就在这歇会?” “也行啊。” 灯笔 第一百零二章 前愁(上) “姑娘怎么老是盯着那笼子?” 菀昭自己也没意识到她老是有意无意地去看蝈蝈笼,不禁笑道:“我也不知道。” 她前世也曾有过这么一个小小的蝈蝈,只可惜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菀昭无法忘记过去,只能从中汲取教训。另外,前世虽痛苦不已,但也不是没有欢愉的往事。 她又浅浅一笑,“把这蝈蝈放生了吧。” “姑娘,这是?”湘兰不解道。 “若是喜欢,不如让它自由自在地活着。”菀昭释然笑了。 湘兰也跟着笑了。 “哦,对了,中元的物品可备齐了?” 这是她最心心念念的了。 “已按您的吩咐都预备好了。” “画黛怎么样了?” 前世之谜还没有解开,这个画黛对她还有些用处。 湘兰说:“她在周夫人那儿受尽了委屈,被兰麝等人折磨得快不成人了。” “她做错了什么?” “倒没错,只是有人存心为难她。” 湘兰对府上的人有点了解,无非是见了她不如前了,便可劲地欺负。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提点提点那几个吧。” “是啊,她们做得太过火了点。” 菀昭仅想撬开她的嘴,于是笑道:“你暗里多看看她,顺便再给她点钱,让她自己做点什么。” “那我照您说的去做就行了。” 依她对画黛的了解,她是个只要受恩便会回报的。换言之,她分不清哪边好,哪边坏,只要得到了好处,便能得到她想要的。 第二天,阴沉沉的,伴随着雷声阵阵,降下绵绵雨。 靖娘蜷缩在被窝里,“入秋了,这雨里带着寒凉。” “快起来吧,你连学都敢不去,还怕冷吗?”菀昭轻轻拍她。 周夫人听闻靖娘没去上学,便大为不快,一大清早便责骂了她身边的使女。便是那样,也没能把她叫起来。于是好说歹说地让菀昭来求她上学。 靖娘撒娇,“不要,太冷了。” 菀昭劝道:“唉,寒冬腊月你还玩雪,这个时候还没冷呢,就受不住了?” 她缩进被子里,不去听她的话。“我不听,我不听。” “再这样,我去和伯父说。” “你去吧,他又不会打我。” 女孩娇惯坏了,如今没谁能镇得住她了。 菀昭只放低了声调,“那我去见先生了,他看我突然走,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既然你不去了,那我就先走了。” “唉,你倒哪去啊?”靖娘出来。 “自然是去上学啊,否则呢?” “你都是快嫁出去的人了,还愁这个?” 菀昭哂笑道:“凡是公侯之家,莫说是女儿就是他们的夫人也是知书达理的,要么怎么会说书香门第。” 靖娘听不惯她的语气,“你是书香门第的闺女,我只是个野丫头,不配和你去啊。” “唉,我说啊,你再不去,只怕伯母会亲自把她拽到学堂里,难道你还想遭那些奴婢的耻笑吗?” 靖娘说:“算了算了,被你一说,我马上去。” “我到外边等你。” “别了,你先去吧,不想见你被徐先生给骂了。” “那我先去了,你快点吧,别再被他骂一顿。” 菀昭先行一步,却在学堂门口见了周蕙妍。 她正在徘徊,好像遇到了什么事。 她柔声道:“你来了啊,为何不进去?” “这,我是专来找你的。有些话不让人传,所以只好亲自告诉你了。” 看周蕙妍的举动,许是苏夫人那里出了点事情。“可是苏夫人的事?” “我娘她,她。”她摇摇头。 “到底是什么事?”周蕙妍支支吾吾说不明白,这把菀昭急得不行。“你快说啊。” “是,唉,你看。”她缓缓开了手中的帕子。 菀昭惊得出了身冷汗。 手帕上沾着鲜血,格外刺眼。 菀昭此刻也说不出话,“这,”她只拉蕙妍到边上。 “我来找你,是求你帮帮我。” 她问:“仁美堂的太医不是说苏夫人渐好吗?” 那日周夫人曾说过苏氏的病情有所好转,就连周蕙妍也深信不疑。这才过了几天,就病成了这样。可见当日的话确如她的猜测的那般。 “其实那时太医说的是场面话,是我姑母让他这么说的。” 王太医竟也是为了周夫人做事,这仁美堂是周家开的吗? “这仁美堂是周家的产业?” “不是,周家哪里有那个闲钱开药铺,都是费了钱的。”周蕙妍抹泪道。 “眼下还是夫人的病要紧,之前送去的药可有效验?” 蕙妍忽地泪下,“吃了,那也没用。吃多少吐多少。” “你先别哭了,该是请个高明的大夫。” “没用的,请的那些名医都说已没法治了,只能看着。无非就是数着日子过活。”蕙妍呜咽道。 菀昭只觉费神。“哪里有高明的大夫呢?嗳,我倒是真知道的一个。” “你说的是安夫人?” 她笑着摇摇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哎,”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拉到了里面。“你说的大夫是谁啊?” “呆子,连徐先生都不知道了?” 蕙妍觉得自己开蒙晚,所以很怕到这来。被他骂一句,她要心疼好几天。除非来这上学,否则她会绕着道走。 “他,难道说?” 菀昭诚挚地说:“你信我,他绝对是位高手。” 若非要紧,她绝不会打扰他的安宁。 她和徐敏荣早就认识,在她心里,徐先生和哥哥一般。正因如此,她才不愿事事找他。 “来得这么晚,我还以为要晌午才能见到人影呢。”徐敏荣诮笑道。 “不是,不是的。”菀昭在他耳边道明缘由,顺带还把靖娘的事跟他说了。 他点点头,“嗯,嗯。托付了我,我定不遗余力。不过靖娘那丫头啊,让她上午好好反省吧,午后再来吧,记得让她把抄的那十来卷全带来。” 蕙妍对他的医术将信将疑,但还是憧憬着阿娘的病能好。“谢谢先生。” “哎,不必谢我,这是医者该做的。”他又说:“以前的医案,不如全给我,让我看看,然后再诊脉。” 灯笔 一点闲话 《好了歌注》: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 (自创的菜鸡版本:) 空殿高阁,强作好皮囊。架上凤袍,枉自复长殷。朱漆已落雕梁,青苔乍现玉阶上。指上蔻丹,眉间花钿,到头来都化作泪珠儿流。 凝眸蛾眉妙鬘,独嗟叹,曲终人散。处处歌舞寻欢,说什么情当深,意正切,权当奈何天? 灯下诵经时,仙观门紧闭。皆嫌富贵短,哪知分袂长。聚散终有定,离合非人愿。 春满堂,院里新柳人尽折;满床笏,怎偏落得宫花锁?榴花将稀,去经年各自奔东西;盛世情薄,保不齐日后都云散烟消。 荒烟散于冢舍,甚寥落,无不流连在温柔乡,谎认他人是故人。古来人道好事近,打场秋风人去了。 —————— 情缠了一世,只换来半生凝眸。往昔不可追,到头来一身尘埃。身若飘萍,随波逐流。纵使悲难泯,唯有泪空流。世事纷繁,情丝难数,终不过看朱成碧。 因为我设定里《半生凝眸》是某系列结尾之后的文,不过吧,我底蕴不够,所以至今还是个设想。刚好我正在刷红楼梦的剧版,所以就想写了这个。没错半生有些红楼色彩。(瞎写,勿喷) 咳咳,其实可能觉得女主神经质,啊,没错,女主就有点神经质。有些迷茫,犹豫不决,抵触的东西没法接受,譬如喝酒那里。这个文,女主不讨喜,她顾虑太多,受制于人,剧情不爽。 嘶,我觉得这本书看点全在男主。三十那里是我故意黑的!!!再有人问,我就直接忽略了。老裴和我性格很像哈哈哈,都是一心向上爬的人。 太子也是个不讨喜的人,哪怕有颜有钱有才,也照样是个渣男。 嘶,这么多男的里面就杨素一个是个正经人,太子和舍人就像一对狐朋狗友。 我原本想写人生怎么这么无奈的,不过看样子,是没有机会写下去了。这是个会写到两百万的渣文,慢热,没逻辑,还很诡异,几乎全是副线,看不出主线。 再嘶,这个有很多背景人物吧。其实为了写韩家,咳咳,可惜这家族基本上挂了。所以准备新文的时候写韩家的第二代。如果有生之年能写到那篇文的话。 VIP章节已经过了一百章了,数据惨淡,呵呵,就这样吧。反正我已经看开了。 荣辱自古周而复始,谁知道这是否是又一个枯荣的开始呢? ———————— 【闲话到此结束】 老早就想把参考背景放上来了,可是删删改改,就这样了。 三师三公: 太师、太傅、太保各一人,是为三师; 太尉、司徒、司空各一人,是为三公。 皆正一品。 三省六部: (我也百度来的,不过因架空关系,不是十分严谨!) 中书省 中书省,置中书令二人,正三品,“中书令……掌佐天子执大政,而总判省事”。 又置侍郎二人,正四品,为中书令之副,参议朝廷大政,临轩册命,若四夷来朝,则受其表疏而奏之。 又置中书舍人六人,正五品上,是中书省的骨干官员,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制敕及玺书册命。因其所掌皆机务要政,故特规定四条禁令,即禁漏泄,禁稽缓,禁违失,禁忘误。他们可以就省内所讨论的军国大政及报上的奏状,发表自己的初步处理意见,并签上自己的名字,谓之“五花判事”。 省内的意见经中书令、侍郎汇集后,再交付中书舍人,然后根据皇帝的意旨草成制敕,这个专门负责执笔草诏的舍人称为“知制诰”,其余舍人也要分别在制敕上署名。在舍人中选择一个资格最老的,称为“阁老”,负责处理本省杂事。舍人六人分押尚书省六部,并辅佐宰相判案。(裴绪分到礼部,但非知制诰。) 宰相的议事处政事堂就有一个门通往中书舍人办公厅,宰相常从这个门经过,找中书舍人咨询政事。(裴绪待的那个政事堂的房舍) 此外,中书省的属官还有起居舍人2人,从六品上。通事舍人16人,从六品上,掌朝见引纳,殿廷通奏,凡近臣入侍,文武就列,通事舍人则导其进退,而赞其拜起、出入诸礼节。四方蛮夷纳贡,也由通事舍人接受呈进。军士出征,则受命劳遣,并每月慰问将士家属。 又有主书4人,从七品上。 主事4人,从八品下。 右散骑常侍2人,从三品。 右谏议大夫4人,正五品上,掌供奉讽谏,大事廷议,小则上封事。 集贤殿书院 学士、直学士、侍读学士、脩撰官,掌刊缉经籍。凡图书遗逸、贤才隐滞,则承旨以求之。谋虑可施于时,著述可行于世者,考其学术以闻。凡承旨撰集文章、校理经籍,月终则进课于内,岁终则考最于外。 校书四人,正九品下。正字二人,从九品上。 史馆 修撰四人,掌修国史。 下省 门下省,置侍中二人为高官,正三品。“侍中……掌出纳帝命,相礼仪,凡国家之务,与中书令参总,而颛判省事”。 有门下侍郎2人,正四品。 门下省的属官有左散骑常侍2人,从三品。掌规讽过失,侍从顾问。左谏议大夫4人,正五品上,掌谏诤得失,侍从赞相。 给事中4人,正五品上,掌侍左右,分判省事,监察弘文馆缮写雠校之事。凡百司奏抄,侍中审毕,则驳正违失。凡是诏敕有不便者,涂窜而奏还,谓之“涂归”。 起居郎2人,从六品上,掌录天子法度。天子御正殿,则起居郎居左,舍人居右。若天子有诏命,起居郎俯陛以听,退而书之,每季终了时交给史官。 此外,门下省还设有录事4人,从七品上;主事4人,从八品下;左补阙6人,从七品上;左拾遗6人,从八品上;典仪2人,从九品下。掌赞唱及殿中版位之次序。城门郎4人,从六品上,掌京城、皇城、宫殿诸门开关之节。符宝郎4人,从六品上,掌天子八宝及国家之符节,大朝会,则奉宝进于御座,天子行幸,则奉宝随从。凡命将、遣使,皆请旌、节。旌以颛赏,节以颛杀。 中书省与门下省还各有补阙拾遗,它们均分左、右置,“左”隶门下省,“右”隶中书省。左右补阙,从七品上;左右拾遗,从八品上。 弘文馆 置学士,掌校正图籍,教授生徒;遇朝有制度沿革﹑礼仪轻重时,得与参议。景龙2年,置大学士4人,学士8人,直学士12人。景云中,减其员数,复称昭文馆。开元7年改称弘文馆,置校书郎,又有校理、雠校错误等官。长庆3年,罢详正学士、讲经博士、校书郎、校理、雠校错误,专以五品以上称学士,六品以下称直学士,未登朝称直馆。 校书郎2人(从九品上),掌校理典籍、刊正错谬。令史2人,楷书12人,供进笔2人,典书2人,拓书手3人,笔匠3人,熟纸装潢匠8人,亭长2人,掌固4人。 尚书省 尚书省,尚书省置令1人,正二品。位于中书、门下二省之南端,所以又别称南省或南宫。从中书门下发出的诏令制敕,均经由尚书省转发到中央各部门及地方各州县,或者根据诏令制敕的精神制成政令,下达到有关部门。六曹固定为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而每部的组织,则以隋之侍郎升为尚书的佐贰,在尚书左右丞下,每部有4个属司,共24个司。 尚书省的长官是尚书令,掌典领百官。因为唐太宗即位前曾任其职,故唐代例不复置。以左右仆射为本省的实际长官。另有左丞1人,正四品上,右丞1人,正四品下,主持省内日常事务。 左右丞在尚书省内的权位也是相当重要的,其中左丞统吏、户、礼三部;右丞统兵、刑、工三部。六部诸司文案均需送都省由左右丞勾检后,方下达到有关部门。因为规定省内有大事才向仆射请示,其余细务均由左右丞处理。这样,左右仆射已渐被架空,都省的实权自然落在左右丞手中了,所以到宋代,左右丞也是执政官之一。 尚书都省所属的六部二十四司,负责处理全国军政、财文、兵刑、钱谷等一应行政事务。 其中吏部掌文选、勋封、考课之政,下统吏部、司封、司勋、考功四司。唐代规定官员的选授制度是:三品以上者由皇帝亲自选授,五品以上者由宰相提名呈报皇帝御批,吏部听制授官;六品以下者由吏部根据其身材、资历、才能、功劳、德行、言辞、书判诸方面的优劣予以“注批”,并报请门下省审复后授职。四司官员分掌如下:吏部郎中,掌文官阶品,朝集、禄赐、给假告身、假使,其中有一人专掌选补流外官。员外郎二人,从六品上,一人判南曹,均为尚书、侍郎之副贰。司封郎中,掌封命、朝会、赐予之级。司勋郎中,掌官吏勋级;考功郎中,掌文武百官功过、善恶之考法及其行状。若官员死亡后,史官要为其立传,太常要议谥,若要铭于碑者,则会同百官议其宜记述的事迹上报,然后考功郎中通报其家属。 户部,掌天下财政、民政,包括土地、人民、婚姻、钱谷、贡赋等,所属有户部、度支、金部、仓部四司。其中户部郎中、员外郎,掌户口、土地、赋役、贡献、蠲免、优复、婚姻、继嗣之事;度支郎中、员外郎掌天下租赋、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涂之利,岁计所出而支调之,与中书门下省议定上奏;金部郎中、员外郎掌天下库藏出纳、权衡度量之数,管理两京市、宫市等交易之事,并供给宫人、王妃、官员奴婢衣服;仓部郎中、员外郎掌天下库储、出纳租税、禄粮、食禀之事。 礼部掌礼仪、祭享、贡举之政。所属有礼部、祠部、膳部、主客四司。其中礼部郎中、员外郎,掌礼乐、学校、衣冠、符印、表疏、图书、册命、祥瑞、铺设,及百官、宫人丧葬赠赙之数,为本省尚书、侍郎之副;祠部郎中、员外郎掌祠祀、享祭、天文、漏刻、国忌、庙讳、卜筮、医药、僧尼之事;膳部郎中、员外郎,掌陵庙之牲豆酒膳;主客郎中、员外郎,掌诸蕃朝谨之事。开元二十四年玄宗诏礼部侍郎主持科举考试。这样,礼部的地位就大大提高了。 兵部掌六品以下武官选授、考课、主持武举,以及军令、军籍和中央一级的军训,但并不直接带兵。所属有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四司。其中兵部郎中一人判帐及武官阶品、卫府众寡、校考、给告身诸事;一人判簿籍及军戎调遣之名数。员外郎一人掌贡举、杂请,一人判南曹,岁选解状。皆为尚书、侍郎之副;职方郎中、员外郎,掌地图、城隍、镇戎,烽候、防人道路之远近及四夷归化之事。凡蕃客至,鸿胪寺先询问其国山川、风土,然后制成地图上奏,并送副图于职方司,殊俗入朝,则图其容状及衣服样式通达于上;驾部郎中、员外郎掌舆辇、车乘、传驿、厩牧马牛杂畜之籍;库部郎中、员外郎,掌兵器、卤簿仪仗。 刑部掌律令、刑法、徒隶并平议国家之禁令。其属有刑部、都官、比部、司门四司。其中刑部郎中、员外郎掌律法,按覆大理寺及天下上奏诸案件,为尚书、侍郎之副贰。凡是审理大案件,可用尚书侍郎之名义与御史中丞、大理卿组成“三司”,共同参议。国家发布大赦令,可代表刑部召集囚徒宣布赦免名单;都官郎中、员外郎,管理俘虏,奴隶的簿录,给以衣粮医药,并审理其诉讼事件;比部郎中、员外郎负责通会内外赋敛、经费、俸禄、勋赐缺乏物资,以及军用物资、器械、和等事;司门郎中、员外郎,管理门禁关卡出入登记,以及各地上缴失物的处理。 工部掌土木水利工程和国家农、林、牧(军马除外)、渔业之政,以及诸司官署办公所需纸笔墨之事。所属有工部、屯田、虞部、水部四司。其中工部郎中、员外郎,掌城池之工役程式,为尚书、侍郎之助手;屯田郎中、员外郎,掌天下屯田及在京文武官员之职田、诸司官署公田的配给;虞部郎中、员外郎,掌苑囿、山泽草木以及百官蕃客菜蔬薪炭的供给和畋猎之事;水部郎中、员外郎,管理河流过渡、船舻、沟渠桥梁、堤堰、沟洫的修缮沟通,以及渔捕、漕运诸事。 六部长官称为尚书,正三品,副官为侍郎,正四品下(吏部侍郎正四品上)。唐初以来,尚书的地位很高,据《通鉴》开元二十四年的记载:“惟旧相及扬历中外有德望者乃为之”。正因为如此,尚书实际上成为高官权臣的兼职,不能具体处理本部事务,这自然就被架空而失去实权。唐代六部尚书分为三行:吏、兵为前行;刑、户为中行;礼、工是后行。各部官员的迁转就是按照这个次序的,由后而中而前的,所以担任某部尚书,并不等于熟悉这部的职务,而只是由于资格的关系。因此,中唐以后,六部尚书基本上成为官员迁转之资,其官称只代表一种身份,而不一定说明所任的职务。这就是宋代六部等于虚设,而另以其他机构代替六部的由来。 ——————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政事堂 唐代初年,以中书高官官中书令、门下高官官门下侍中、尚书高官官尚书令共议国政,都是宰相。宰相是辅佐皇帝总领天下大政的官员。《新唐书·百官志》说:“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后来,因为唐太宗即位前虽曾任过尚书令,臣下避而不敢居其职,便以仆射为尚书高官官,与门下侍中、中书令号称宰相。据《册府元龟·宰相总序》说,自隋代以来,就有“或以他官参掌机事及专掌朝政者,并为辅弼”。 唐代也因宰相品位尊崇,人主不肯轻易授人,故常以他官居宰相职,并假借他官之称。如唐太宗时,杜淹以吏部尚书参议朝政,魏征以秘书监参预朝政,其后,或称“参议得失”,或称“参知政事”等等,名称不一,都是宰相之职。《旧唐书·李靖传》载贞观八年(公元634年),中书令(《百官志》作仆射)李靖因足疾上表“乞骸骨”,其言辞极为恳切,唐太宗为之感动,说:朕观古往今来,身居富贵,能知足者甚少。纵然才能不堪,身患疾病,犹自强居职位。公能识大体,精神诚可嘉。于是,太宗除下优诏,令其在家调养外,又命其疾小愈,两、三日一至中书门下平章事。贞观十七年(公元633年),太宗以李绩为太子詹事(东宫百官之长),并特加“同中书门下三品”之衔,使其与侍中、中书令一样参预宰相职事。从此之后,就有“平章事”与“同三品”的衔号,就是品级再高的官,也不例外,否则,就不能行使宰相的职权,只有三公、三师及尚书令不加。永淳元年(公元682年),以黄门侍郎郭侍举,兵部侍郎岑长倩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自此以后,“同平章事”也成为宰相的衔号。开元以后,为仆射者例不加“同平章事”,结果就不能参与宰相机务,而被挤出宰相行列。 唐代初年,三高官官在门下省议事。这个议事地点称为政事堂。《文献通考·职官四》说:“中书出诏令,门下掌封驳,日有争论,纷纭不决,故使两省先于政事堂议定,然后奏闻”。其后,高宗时的裴炎自侍中迁中书令,乃徙政事堂于中书省。玄宗开元十一年(公元723年),张说为中书令,又改政事堂为“中书门下”,并且列吏房、机务房、兵房、户房、刑礼房五房于后,“分曹以主众务。”至此,政事堂已从“议事”之所变成宰相的办事机关了。产生这个变化的原因是因为唐玄宗以前,宰相都是三高官官兼职的(因三高官官尚有本省常务),他们上午在政事堂议事,下午就回本省办公,因此,不必要另立宰相的办公机关。玄宗开元以后,宰相数量少了,其职位更为尊崇,基本上是专职的(杨国忠虽身兼四十余职,但也以相职为主),于是就有必要设立一个固定的宰相办事机关,并列五房以处理日常行政事务。 政事堂会议是协助皇帝统治全国的决策机关。军国大事经政事堂会议商定,奏请皇帝最后裁决;机密大事以及五品以上官员的升降任免,只在政事堂议论,他官不得预闻。在政事堂(或中书门下)议事的几位宰相中,有一位是首席宰相,称为“执政事笔”。 皇帝遣使者至于主人之家,不持节,无制书。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皆如后礼。 灯笔 第一百零二章 前愁(中) 菀昭笑道:“这么说先生是成竹在胸了。” “话别说那么早,我总得看看吧。”徐敏荣对自己的医术向来自负,但他还是不想把话说死了。后还说:“近来被病气沾染了啊,韩永麟也开始翻医书了。” “莫非是?”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房夫人。 徐敏荣猜到她心中的疑虑,抢先一步道:“是他被偏头痛困扰。开了几副药后估摸着能好些了。” 看来他一早就知道房夫人的病情,所以他才那么说的。 “我看我们还是快点到夫人那边看吧。” 徐敏荣的感觉颇为敏锐,菀昭向她那儿一瞧,正是愁思外露。 菀昭轻咳了声,让她醒醒神。 徐敏荣适才说:“不妨带我去瞧瞧吧。” “好。”她拙地出了门。 徐敏荣笑道:“你在这待会儿吧,记得让靖娘好好检讨自己。” 菀昭欣然答应。 他们才离了片刻,靖娘就气喘吁吁地来了学堂。 “哎,哎,先生呢?” “早就走了,你快抄书吧,否则你还得挨顿骂了。”菀昭挤出点哀愁,指望她能长点心。 靖娘反而是愕然,“他刚刚说了什么?” 菀昭神情闪烁,“未曾说你啊。” “我不信,你快说吧。”她察觉到异常,更是心生不安。 她笑道:“你以为他闲得骂你吗?” 靖娘记得他不骂比骂了更可怕,难保她不被管教得更严。“莫不是他真生气了?所以甩袖子走了。” 菀昭见计策有效,便顺着她的话来。“他只说让你继续睡一觉,睡醒了,再做功课,要一字不落地全写完了。” 她瞥着她,“这么多啊。” “仅是功课的话,那和他说的差得远了。他让你抄十来卷呢,每样各抄十份。还要工工整整地写,否则他揉作团子皆丢了。” 靖娘听得脑袋嗡嗡响,忙说:“你帮我抄几份吧。” “你我的字常人就能分辨出来,更何况是他了。你还是自己上点心,别想从我这里找捷径了。图什么啊,东西是填好了,但日后你在徐先生那儿就别想翻身了。”菀昭劝她。 她哀叹后坐下,提笔开始默写那书上的字。想不到她也是下足功夫的,竟能把坟籍记得清清楚楚。 菀昭啧啧道:“倒不赖啊,是下苦功夫了啊。” “画黛姐姐和来找她的那个姐姐教我的。” “来找她的姐姐?”她刚说,菀昭便意识到她说的是谁。只有那个和魏王暧昧不明,并且深受元真公主青睐的谭若昀了。 靖娘想想后说:“好像是元真观的道姑,以前和她做过邻居。” “那她来说了什么?” “怎么连你也问说了什么?”她笑道。 “不,不,这个人是叫谭若昀吧?” 她还从没见过菀昭这么咄咄逼人地问话。不禁寒噤了,“是啊,她在京里颇有名望,受不少人追求呢。可是她心高气傲,一向恃才傲物,谁也看不在眼里。就是裴舍人也被她视如草芥。” “对,这就对了。” 菀昭总算抓到了一丝线索。相信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一定能查出许许多多的关于前世的线索。 现在她能肯定,这个谭若昀接近她是抱着特殊目的的。讲道法是假,打听宫中秘闻才是真。可惜她只是有名无实的皇后,似乎也不会得知政事。那么她想知道什么?是啊,她不想知道点什么,不可能会到宫墙之内在皇后身边作陪。 赵睿曾深深厌弃在宫中行法事一类的异端,所以他不好佛道,更对这些人敬而远之。不过帝王不信不理就罢了,赵睿反而连连申饬菀昭远离谭若昀。那他定是看出了。 不过这世无缘见他,只能她自己去寻门路了。 “对了?” “啊,不是啊,我是想见见谭若昀。” 靖娘更是懵了,“你不问僧不问道的,怎么会想见她?” 菀昭略翘翘嘴唇,“她曾算我半个师父,我自要拜会她了。只是有段时日没见面,恐她不认我这徒弟。” “那这么说她算我师公了?” “和你无关,你快写吧。字写得歪歪扭扭的,惟恐先生不骂你似的。”菀昭道。 靖娘意兴阑珊地写着字,笔下更是无精神。 “喂,你还去找画黛啊?伯母听闻你老是和她掺和一起,很是不快啊。所以再三告诫我务必要你改邪归正。” 其实这话她说都有些别扭,更别说是周夫人了。 画黛本是周夫人的棋子,后来却成了彻底的弃子。周夫人弃车保帅不说,还落井下石,连带着她手底下的人也跟着多踩她几脚。 “我觉得画黛姐姐没做错事啊,不过就是被人抓个现行罢了。又不能证明事就是她做的。” 菀昭问:“你刚说什么,她被抓个现行?” “唉,兰麝说她偷了东西,而且还说有过好几次。” “怎么会呢,她好端端的偷东西做什么?”她觉得奇怪。 要是周夫人收买她,有那些钱足可过得顺心,为何几次三番偷东西啊。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点。 “她的钱全被人搜走了,一点没剩下。所以她只能偷点东西填饱肚子罢了。” “丫头都是有月钱的,是不是她赌钱输光了,不得已而为之。” 靖娘和她说不明白,只得道:“她被关到柴房,现在又做最粗的活,全是因为得罪了段婆子。她被羞辱的恨不得找个地缝子钻了。” “你先别说了,先抄你的书吧。”菀昭淡淡地说。 “唉,我还指望你去救救她呢。” “指望我,我可帮不了忙。你个娇丫头,成日里顾前不顾后的,也不看看自己,你都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顽皮呀。”菀昭只刮她的鼻子。“还不快写,总不比你一字不写,气死徐先生好吧。” 其实无论她写不写,徐敏荣都不会生气。靖娘是绮罗里的女儿,金银堆出来的娇气,愿不愿意学全在她自己。所以他从不刻意逼他,反倒是菀昭老言语谤讥。一明一暗,这才有效验呢。 她放慢调子,“我看看写到哪了。” 灯笔 第一百零二章 前愁(下) 这画黛身上秘密不少,让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可到底,当时的事只是猜测,没个准,所以只让人把她遣回府里,没教她离了冯府。若是那日的事是她不慎成了替罪羔羊,而行此事的人另有其人。那又会是谁?到底是谁藏在她身边,悄无声息地想要置她于死地。 菀昭便回忆前尘旧梦,试图找寻线索。 泰乾六年腊月,长安下了大雪,天越发寒冷了。 “凛冽北风啊,不过瑞雪兆丰年,明年会是个好年。”赵睿笑道。 “殿下所言正是。” 萧良娣和他一句一和,犹如真正举案齐眉的夫妻。两人眉目传情,有诉不完的衷情。而菀昭仅仅是个旁观者,和侍者别无二致,是那旁观的冷眼人罢了。 “妾正看《南华经》,里面讲的东西很是深奥。妾问了谭道士才明白了点。可是她也一样讲得玄之又玄,始终让我分不清,道不明。” 当她说这话的时候,菀昭便不自在了。 “道士罢了,安心在观里修道便可了。”他下意识地说出了这话,但却忽地想到自己话重了,便和缓了许多。“你若想听,我给你讲便好了,不必去求道士了。” 菀昭默默转移了目光。 她不便多待了,所以找个借口便悄然离去。 “妃,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菀昭脸色几乎是惨白着的,“只是外边太冷了,路太滑了,我,我不慎跌了一跤。”她说得话不成话,颠三倒四的不成样子。 画黛见她身上覆雪,忙帮她更衣。“真不知道要那些婢子有何用。” “别说了,把手炉给我。”菀昭退下镯子,只抱着手炉发呆。 “您去承恩殿,倒像是被吓到了。依我说,您真得治治那些不把您在眼里的奴婢了,还有萧良娣,她,” 菀昭倏地打住她,“不许你说她半句。她是太子所钟爱的人,便是我最该敬重的人,轮不到你指指点点。” 她也只是上行下效,投其所好罢了。即便那些话说出来的时候那么违心,她也照说不误。 “但您大可不必为她苦了自己。”画黛趴在她膝头,含泪道。 “我都不觉苦呢,来,吃块点心。”菀昭从盘中拿出一块花糕,“本是专为萧良娣做的藕香糕,太子觉得味正,便给了我几块。” “冬天怎么会有莲藕,莲子清如水,可是苦涩不堪。” 菀昭暗暗冷笑,他们这么做,无非是笑她无子。可是孩子哪是说来,便能来的。“终是比不得萧氏好福气,这藕糕,我吃多少都一样。” “您从不说这么伤感的话,今是见了太子才感伤的吧。” 她轻淡如风地说:“也不是。”面上装得沉稳,心里早忐忑不安了。乱诌句:“是他不满道士进到宫里。” 说来也讽刺,赵睿不信,但他请和尚、道士可比她勤得多。说难听点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做可以,其他人他则都看得不顺眼。 “谭道士待我有恩,我自幼便和她相识。那时她已出家做了道士,可还是女儿家天性,喜欢嬉戏玩闹。虽说她有纯真一面,但仍改不了寡淡的本性,所以多数的小儿都和她合不来。只有我暇时能陪她蹴鞠。后来年岁愈发长了,她也越来越博学,老会说许多晦涩言论。因我们至好,所以我学的那些皆是耳濡目染来的。” “原来你们还有渊源,我以为你曾服侍过元真公主,所以和她熟悉。” 菀昭和元真公主也曾探讨过道法,只可惜两人志不同道不合,算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公主一心要飞升,而菀昭只想在宫中安乐,可惜两人都没得个好。公主年纪轻轻便被兄长连累,被赵睿下令自裁。菀昭则是被困在合璧宫,临死的时候还被人折磨一番。 “我是见过公主,但自始至终,我只伺候过您一人。”画黛说。 菀昭偷过窗纸,去看那渺然的飞雪,“又快过年了,不知道姐妹们过得怎么样。伯父、伯母身体康健吧。祖母她、祖母她也应是安泰吧。” 其实她那时候不知祖母已被送还了洛阳,所以只能在东宫里痴痴盼着祖母的身子安康。 画黛笑道:“都好,都会好的。” 她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着,悠长且细微的声音,却是消磨不掉的记忆。 靖娘摇她的胳膊,“快醒醒,快醒醒。徐先生来了。” 徐敏荣惆怅道:“困了?我这学真是没法讲了。都这么松散,我怕是要告辞了。” 菀昭忙说:“有点头昏,所以小憩了会儿。” “你不看看刻漏,现在快未时了。”徐敏荣恨铁不成钢。但这回是使不上劲儿的生气,无可奈何下只得作罢。 她乖巧地说:“先生,我是真错了。” “免了,免了。再说你。”徐敏荣指着靖娘的鼻子,“你看看你,字写得凌乱不说,一篇还错了十来处。这抄写,是抄的什么啊?” 他刚替苏夫人看了病,浑身上下拘谨得很,本已累得半死,却不巧碰上这样的学生,所以火气直往上冒。 “唉,我是一个字一个字默写下来的,没想到,当初背的时候,有错的地方。”靖娘深深低头,不敢冲撞他。 徐敏荣笑道:“还是默写的啊,这么说还长进了。行了,你把错的地方改了,再抄十遍,呈上来。记住要一个字不差。” 靖娘颦眉,“知道了。” 颍川韩氏,三韩之一,六士之首。 大将军韩伋的儿子,却总是被韩霈抢了风头,所以心生不满。 精于权变,极善辞令,长袖善舞。 与韩霈是明争暗斗数十年,关键时刻疑心病过重导致满盘皆输。不过还是为韩家保留了有生力量,为韩霈创造了当国的基石。 韩之诸公子,韩霈的亲弟弟(同父异母) 年轻时为腼腆少年,后来成长为“嚣张跋扈”的公子哥。 性情傲慢,急躁,很有主见,但实则冷静,沉稳,极有耐心。被谢奕称为谋主,与周主关系极好。 和程翌是对绝佳损友。 小剧场(修改版) 首期小剧场o(* ̄︶ ̄*)o 万年鸽子王作者稀饭:咳咳,大家好,我是希宪,也可以叫我稀饭。(稀饭我稀饭我!)本期邀请的嘉宾是我们亲爱的男主裴绪!!!//鼓掌 裴绪:稀饭,好久不见啊。大家好,我是《半生凝眸》的男主角裴绪,字弘徽。 稀饭:不愧是富家阔少,真气派,则啧啧啧。 裴绪:哈哈,其实我既不是富家子弟,也不是阔少。未来会揭秘我家的情况,大家敬请期待啊。 稀饭:不要剧透啊,真坏! 裴绪:你自己不是已经说了很多吗。。。 稀饭:尴尬了。咳咳咳,当我以前没说过。现在问第一个问题,呃,哪去了? 裴绪白眼:不是应该先来介绍书吗?稀饭。 稀饭:啊,我想起来了。咳咳,半生凝眸连载近一个月了,准确来说是27天。虽然人烟稀少(用错了就错了,不管o(* ̄︶ ̄*)o),但作者一直默默加油。 裴绪:天天写,其实只写一丢丢,玩手机才是关键对吧。 稀饭瞪眼:哼,毒舌男小心找不到老婆。下次我只把小姐姐请来。 裴绪:切,我可是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比不上赵睿那个凤凰男,也比你这个天天yy的强吧。 一身休闲装的黄钻? 稀饭:滚! 裴绪:好,那我走了。(起身) 稀饭:别,大爷,我错了。 额,发生一点意外,但节目还得继续吧。 稀饭:先问第一个问题,人们都认为你才是大主角,你怎么看的? 裴绪:本来我就是主角,出场率最高的那个。 稀饭眼镜片反光:可一些人对你在女主重生文里出场率最高十分不满,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裴绪:你写的我能怎么办,况且我跟你之前笔下的主角差不多啊。简直深得隔壁老爷爷真传。 稀饭黑线:季瑛也不老啊,他最多比你大几岁。 裴绪:喂!你也不看看自己设定的年代!我跟你爱的韩霈隔了好几辈呢。 稀饭语塞:咳咳,这个问题已结束,下一个,你觉得你是什么样子的人? 裴绪微笑:有野心有实力有头脑的男人,同时也能照顾好我未来的夫人。 稀饭:哎呀,提起夫人,菀昭好像很不喜欢你。因为你是这么多年以来,我写的最自作多情的人了。想想第一版ws成什么样了。 裴绪:切,不漂亮我会喜欢吗? 稀饭拿起电话:喂,这里有人是外貌协会,说你巴拉巴拉。 裴绪一把抢过:这话要她听见,未来等着跪搓衣板吧。 稀饭:emm还是键盘更舒服点。 裴绪黑线。 稀饭:继续问,人人觉得你和赵睿很有cp感,你会反感吗? 裴绪:会!一定会! 稀饭惊呆: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很emm 裴绪:上下级,忠诚没杂质,我肯定奉承他。如果是别的,我肯定不鸟他。 稀饭擦汗:你真行!哎呀!忘记个人了。 裴绪:emm你又忘什么了? 赵睿突然出现:呵,当然是我了。 裴绪跳起来:见鬼了! 赵睿:对你家主子就这样吗?裴卿。(微笑脸) 一身华丽西装,格外耀眼。直接把旁边休闲装的裴绪照成了矮穷矬。 太刺眼了! 稀饭汗颜:呃,既然你已经到了,那我也来问问你吧。 赵睿:问吧,希宪。 稀饭:呃,前世你和菀昭相爱相杀,今生你会后悔吗? 赵睿:也许。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我还不知道前世我干了什么。 稀饭:呵呵,也对啊。 裴绪嘟囔:分明就是想撇开责任。 赵睿不理他:麻烦把他拉出去。 稀饭:抱歉!太子殿下,他也是嘉宾。 赵睿:唉,真不想见到他。 稀饭、裴绪白眼。 稀饭:你会爱她吗?这个问题无论什么时候好像都很纠结。 赵睿:也许。爱与不爱谁又知道呢。 裴绪继续白眼:惦记我内人你就直说! 赵睿微笑:等把你赶出去,我随便找她。 稀饭寒颤:别啊。 裴绪:休想挖墙脚!离京也会带着我老婆! 稀饭:呵呵,cut,本期节目。 Emmm虽然突发意外但好歹挺过去了。 稀饭:呃事先没协调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现在重新提问。如果非要你们两个挑搭档,你们会选谁? 赵睿:partner?当然是韩霈啊,噗,应该是韩霈的演员。对,谁让他在你的设定里已经死掉了。 裴绪嘟囔:从哪里来的感觉?韩霈那家伙,明明和韩老二差不多啊。 赵睿:我是挺讨厌韩永麟的。哼!但起码比跟你这个滑的和油珠子一样的好。 稀饭:emm你和他好像不认识吧。毕竟差了那么多年。 赵睿内心:为了多加点戏份,肯定要讨好你啊! 稀饭:呃,韩霈的演员最近在拍另一部剧,你一时半会见不到了。那裴绪,你来说说,你觉得你和谁最有感觉? 裴绪微笑:当然是你早就准备写的何舒邦啊。 稀饭:咦!那本书被我弃了,还有它是个现代的啊!你居然知道啊???? 裴绪:这不废话吗?我不知道怎么可能提他,再说了,我对医生情有独钟,不行吗? 稀饭:emm不行。 赵睿悄声:呃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最近才被稀饭构思出来的。 裴绪:想到这个,最早被构思出来的男主是个外国男的,可惜他早就虽电脑而报废了。古风第一个好像叫昭睿吧。 赵睿瞪他:其实那就是我,原本我才是第一主角,结果,被你挖了墙角。 裴绪白眼:当时的女主不是菀昭。 稀饭默默看着他们,回想起七年来的创作历程。 构思过很多角色,有些是纸片的,有些是死的,有些是活的,无论怎么样都曾经爱过。那就足够了。 赵睿:我可是太子! 稀饭:住嘴,我才是皇上。记得叫爹。 裴绪、赵睿满头黑线。 稀饭:何舒邦暂时不会活过来,韩霈也一样。他们暂时沉睡在我的脑海里,不要把吵醒了,因为他们醒来的时候,就是断更的时候,当然你的死期就到了。 裴绪:!!!好吧,暂时不叫舒邦过来,乖乖等完结。 赵睿:我沉睡了五年之久才复活,你要是再给我弄死了,我誓不为人!!!!(要跳楼) 稀饭诧异:冷静!我错了!!! 裴绪:说到底,我好像是你所有主角里最年轻的。尴尬了。(其实不是) 稀饭笑道:没什么可尴尬的,角色没有完美不完美,只有鲜活不鲜活之分。多亏我没有放弃,否则,你们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裴绪:梦想支持你,我们是灵感也支持你,你爱我们,我们也爱你。无论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创造了我们。因为有你,才有整个夜烬。 稀饭垂目:可惜夜烬暂时被锁了。我很抱歉。 赵睿:早晚有一天,夜烬会再度归来。那个时候,我希望能与韩霈一较高下。 稀饭:咦?你还要与他一决胜负? 赵睿:那当然,再怎么说,我也曾是你的第一男主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我的位子抢了。 裴绪:在作者面前都敢撒野,不想便打杂的就安分点。我是不想陪着你一块大团结。 现场再次吵成了一锅粥,自行脑补十分钟厮打。 稀饭:你们安静点!男主是谁都无所谓,你们今天能来我很高兴,请不要因为积怨已久而吵架! 两人立刻泄了气。 稀饭:时隔一年写起宫斗宅斗,我已经很开心了。你们再这么吵下去,只能请保安大叔把你们送出去了。 裴绪、赵睿:我们一定安静! 稀饭:我知道赵睿抑郁什么,裴绪忌惮什么。但可惜你们两个都是白担心。初女主回不来是一定的,至于菀昭,她的结局暂时保密。 好了,记得珍稀你们的美好时光。时间很快,无论什么都会被打上时间的痕迹。本期节目到此为止,谢谢大家! ———————— 稀饭:很抱歉又开始直播了哈哈哈。 裴绪白眼:懒,你就直说! 稀饭呵呵一声:我今天把菀昭姑娘请来了,你想咋滴吗? 裴绪:!!!我错了,我输了!!!(至今没追求到女主的悲催男主) 菀昭:没出息的家伙…… 裴绪:!!!!菀昭! 稀饭打断苦情戏:喂,老子好不容易搞个剧场,你们俩干毛线呢!? 赵睿呵呵:你们秀恩爱就出去吧。 菀昭、裴绪:滚! 赵睿瞪着裴绪:我忍了,等你犯事的!/我是当朝太子,报复你是迟早的事。 稀饭推眼镜:你们没办法三角恋的,相信我! 赵睿认命:唉,孤家寡人一个仅此而已。 稀饭:别这么说,我也一样。咳咳,这次我写剧场,是为了我再水一个小章节,顺带把两个新人带过来。 裴绪: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把那两个疯子请来了……那我先带菀昭走了,不用送啊。 菀昭:emm他们是谁? 赵睿:精神科医生和精神病人,两个纯粹的变态。 裴绪私语:跟疯子待久了,小心传染。 稀饭:把裴绪拉出去,语言攻击者死! 舒邦和关源笑盈盈地进来,打了个招呼。 何舒邦:这次是寂色和半生的联动,怎么半生的主角都这样…… 关源笑呵呵:这不是很好吗?多有趣啊! 菀昭一阵恶寒,这个人到底…… 稀饭和赵睿抱着看笑话的心拉着菀昭出去了…… 裴绪:恶趣味的家伙! 关源眼镜眯成一条缝:舍人啊,看不出来你的嘴很厉害。不过把舌头去了,你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裴绪:!!!你想干什么?稀饭你在哪? 其他人忽然不见了!!!裴绪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不是吧!他他他,威胁我!想杀我! 关源:哎呀,你这么怕成这样?我可要好好招待你啊! 他拿出一盘菜:要不要尝尝,牛肉里加了特别的调理。 裴绪一身冷汗!天哪!真特么吓人!脑海中浮现汉尼拔的景象…… 舒邦进来:唉,这不是我做的那个牛排吗?就是酱汁放多了,所以就给他了。 裴绪:天哪!总算有人救我了! 舒邦惊讶:你这是怎么回事……请你吃牛排,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关源微笑:他是怕我把什么东西掺进去吧,裴舍人太惜命了。 裴绪后背冷汗: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我一定认你做大哥! 关源眯眼:大哥?那不是我,我可排不上号。 稀饭探头:你还好吗?哈哈哈哈哈 稀饭的狂笑让裴绪气得不打一出来:你在捉弄我,滚! 关源:我只是请你吃个牛排没其他的想法! 稀饭:咳咳咳咳,现在直奔正题。关源、舒邦! 关源:嗯哼?问吧? 稀饭:先问小小关。 关源白眼:我岁数最大。 稀饭:你是最晚出现的,小小关,听起来多和谐啊。emm有人说你是三观比主角还正的嫌犯,你对此怎么看? 关源沉默:其实我一直是个三观正的人,有空我会说自己的过去。 稀饭:你是从底层爬出来的人,对吧。那你谈谈过去吧。 关源:我是HK底层的人,被人收养的,后来为了吃口饭,就跟着前辈们走了。 稀饭:在美呢? 关源:也是在唐人街待着,可惜得罪了人。于是我就金盆洗手不干了,开始做个正常人。 舒邦:你是得罪了堂兄才撤了吧。 关源:那时候太傻了,以为靠着别人就能上位,结果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砸了他的场子,所以我惨了。 裴绪白眼:混子而已,影响社会。 关源:我们生活的环境不同。你没享受过别人天天来找你麻烦,在你一个子儿都没有的时候来找你要钱。甚至逼着你去做苦工,连口饭都不给你。 裴绪:我的确没经历过。 关源:那个时候生活太苦了。被小混混打伤了也只能自己忍着,忍不住也没用,没钱看病。后来有个人给了我点钱,我却去赌了。 舒邦:啊?你还去干那个? 关源:嗯,没办法,来钱最快了。 赵睿:输钱也最快吧。 关源:我没有吃饭的能力,只有那个了。其实我很擅长这些,并且我还出老千。 舒邦:…… 稀饭:沉重的话题到此为止!那么关源,你怎么看你的搭档? 关源:不怎么样,他不老实,而且也不是值得信任的对象。 赵睿:啥?我觉得你们好像挺相配的。 舒邦:……你什么意思……?我记得没这个剧情啊。 稀饭:emmm我记得当时我差点腐了,差点就写成了两个疯子间的纯爱。 关源笑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有趣哈哈! 舒邦:我服你了…… 稀饭:葬仪屋既视感。 菀昭:这家伙好吓人,真的像鬼啊! 关源笑了:最多是疼爱,像兔子一样,猎犬的最爱。 裴绪:woc,流弊啊,你可以,兄弟,我支持你! 菀昭指着裴绪:离我远点,我胆子小…… 舒邦:兔子!?那不是在说稀饭吗? 稀饭无辜躺枪:我是疯兔子不是指那个兔子啊。 舒邦:……lovely……(提前说出某个人的口头禅) 关源:我没那么恶心,我还算个正常人。 舒邦:下次再说吧!先让我把他拉下去打针! 关源:打针没用!直接把我打死得了。 稀饭:……早晚会让你们相爱相杀。 赵睿对菀昭说:这的氛围太诡异了,我先把你带走了吧。 菀昭:快走吧,再待一会儿我被他们的冷笑话冻死了。 舒邦:不合时宜的考虑和悲剧的诞生! 稀饭:冷吐槽的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 裴绪:你是准备走了吗?听说你最近状态不好? 稀饭:是啊……我想试着放松一下。 裴绪:为了钱加油吧! 稀饭:好!我尽量吧,人生在世最不能跟钱过不去。 关源呵呵:还有你的信仰,你的梦想!因为这个,你才创造了我们。 舒邦:为了活命,请你继续写下去吧。 稀饭:好!我已经准备为你们续命了! 裴绪:你放弃,我们就会死。当然,小心我们来索命。我们可是很难缠的。 关源:就算我们是臆想也没什么,只是我希望你别放弃。 舒邦:稀饭…… 稀饭:原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裴绪:呵是啊,早就听说有联动了,意志力薄弱的你,肯定又会断更了……曾经ID为鸽子在猖狂的同志。 稀饭:……有你们真好。 咦!等下,我才是主角好不! (裴绪的大叫传来。) —————— 长安篇 赵睿:欢迎来到长安,我是你们的导游赵睿。 裴绪:一大清早板着张臭脸给谁瞧呢。(藏住后面的菀昭) 菀昭:你起开。赵睿,真是好久不见啊。 赵睿:你好,的确好久不见了啊。 裴绪:气氛有点不对啊。 菀昭:还真是老样子,道貌岸然的。 赵睿:我就是这样子了,倒是你,为什么要穿得这样。 菀昭:拜托,出来玩,穿什么都一样。 裴绪:他是觉得你玩cospy,与外界格格不入。 稀饭:哎呀,你们都来了啊,是我来晚了啊。不过我买冰水给你们。 裴绪:我想喝百事。 菀昭:想想你的蛀牙吧,还有你上次拔牙,哭得比小孩子还凶。 裴绪:......行,冰水就冰水。 赵睿:当着我面秀,觉得有意思吗? 稀饭:我只是来拍特辑的,来市里走走不好吗? 赵睿:晕死,你们可真是够无趣的啊。 裴绪:拜托,你这导游,就不会说点人能听的话? 稀饭:闭嘴,快来介绍,不要浪费你我的时间。 赵睿:长安八景是华岳仙掌、骊山晚照、灞柳风雪、曲江流饮、雁塔晨钟、咸阳古渡、草堂烟雾、太白积雪。 有诗为证: 华岳仙掌望崤涵,雁塔晨钟响城南。 骊山晚照披秦地,曲江流饮绕长安。 灞柳风雪三春暖,太白积雪六月寒。 草堂烟雾紧相连,咸阳古渡几千年。 稀饭:我只去过前四个地方,后四个还没看呢。 赵睿:你个死肥宅,就算看全了,也写不出好文章。 稀饭:我认怂行了吧。 裴绪:连碑林都没去过,唉,真拿你没办法。 稀饭: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路罢了。 裴绪&赵睿&菀昭:你可以问啊。 稀饭:这个时候你们最团结了。不过我们不看八景,到大明宫看看吧。 赵睿:大明宫现在是遗址公园,换言之连断井残垣都找不到。 稀饭: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亡嘛,到那里骑个自行车还是蛮不错的。 裴绪:你别指望着我们带你。自己找电瓶车吧。 稀饭:原来我不会骑自行车的事,已经传开了啊。 菀昭:当然啊,你的水平,我们都清楚得很。 —————— 看着坐着的人,稀饭赔罪道:“我继续乱入,行吧,我又懒了。” 裴绪嘟囔道:“你已经有懒虫、教皇、睡神......等等等的绰号了,哦,都没有万年鸽子王来的名正言顺。” 杨素白眼:“你是欠扁了吧。” “话说,主角们的剧场,你怎么来了?”裴绪惊讶。 杨素无力吐槽道:“那是因为,我也算主角啊。” “而且出场率比我还高。”赵睿冷笑。 稀饭点头,“是啊,杨素快成男二了。” 裴绪语塞了很久。 “嘶,话说,呃,这期的小剧场,主题是什么?” 裴绪道:“小剧场有主题?稀饭你的脑子没瓦特吧。” “没有,呃,还是该有主题的吧。”杨素扶额。 赵睿说:“没女主的剧场我申请撤离。” “啊?你希望我一击必杀把你删了吗?” 杨素补刀,“反正你是弃文党,天天言弃。出现剧场就是给我们苟延残喘的时候。不对,是给你连更的机会。” 稀饭尬笑,“好心酸啊。” 裴绪说:“话说我挺想见韩霈的,虽然比我大了不知道多少岁。” “我猜他肯定说:emm本作不会出现他。”赵睿说。 “唔,你们相信有鬼吗?也许午夜梦回,你们能看到他。”稀饭故弄玄虚。 “噗,我好怕怕啊。” 杨素不忍直视道:“呃,裴舍人您就少说几句吧。” 赵睿转换话题:“咳,我说,我们不如讨论下未来剧情发展。” “啥?你这是要公然剧透的节奏啊,稀饭,赶紧的,赶紧惩罚他。” 杨素拍他,“闭上你的臭嘴吧。” 稀饭眯眼:“裴绪啊,你当时是被我矬子里面拔大个才拔出的,以为你真算大男主吗?” “呃,行吧,我错了,稀饭饶命啊。” 直播间的门开了。 “没想到立春这么热闹,Kwan,我们也凑个热闹吧。” “来了。” “你,你,你。”裴绪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米,“离我远点。” 关源笑道:“哦,我想起来了,我做了吐司。” 杨素惊异,什么人能让他吓成这样?“你们是?” “关源和何舒邦。” “啊,你们好。” 关源笑着递给他,“吃吐司吧。” 杨素尝了一口,“好吃!” “你会欣赏,不像某些人。”舒邦侧视裴绪。 影也来凑热闹了,“呃,半生的联动,可真是热闹啊。” “啊,你过完生日了,忘记给你买礼物了。”稀饭哭晕在地。 影笑道:“没事,不如把你的墨水送我吧,我对它挺感兴趣的。” “那好,我把大红给你。” 关源对影说:“嗳,人多就是喧嚣,兄弟,你长得蛮不错的啊。而且感觉,气质上和舒邦挺像的。” 影戴了面具,关源居然直说了他的长相。 “嘶,长得不知道什么样,但有那么一丢丢感觉。”舒邦说。 “原因你问稀饭吧,他搞出来的。” 赵睿抗议道:“咳咳咳,你们把我忽略了......” 稀饭说:“大概你是最没存在感的男二吧,实在不行,我、我可能把杨素升到男二上去。” 杨素星星眼,“当真?” “WTF?”赵睿心里已经崩塌了。 “肯定是假了。杨典书,不太子舍人杨素,看来你更应该做功课了。光读书多没用,不懂人情世故啊。”裴绪拍他肩。 人群中,那位乱入的影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关源说:“咦,那位老兄消失了,觉得直播间太无聊了吧。” “的确挺无聊,书也挺无聊的。”舒邦无力吐槽。 稀饭皱眉头:“你们也不能这么说吧。” “咳,那我来吐槽一下吧。” “啊?你疯了?不知道作者与书不得侵犯吗?”裴绪说。 稀饭笑道:“你说吧,别听狗吠声。” 裴绪黑线。 “首先,你铺垫了那么多,为什么突然画黛这个人就消失了?” 必杀技:书友吐槽神功。 伤害:100000点 “呃,这个,抱歉我受了点内伤。”稀饭支支吾吾。 裴绪笑道:“我替他说吧,因为,他天天卡文。江郎才尽!” 赵睿也说:“还不如说是,他现编的剧情,导致顾首不顾尾。没有大纲一塌糊涂,没有开头,蛇头蛇尾。” “确实,这是我的败笔。当然也有伏笔的味道在,不过,因为不剧透,所以哈哈哈,我就不解释了。” 杨素黑线:“画黛是谁?” “呃,你不知道啦。因为那时候你还没出现呢。” 舒邦吐槽:“你都把我们抛弃了,还笑个毛线啊。” “咳,继续我的技能。水文,你的文越来越水,水的已经引我们公愤了。” 关源打出法术伤害:差评。 伤害:1000000点 “噗,我去了。我反对不了,认输认输。我已经飚血了。”稀饭喷血。 赵睿掏出手机:“算了,来把王者?我们都是V朋友。” “你们有钱,我的俸禄可掏不起充钱的银子。”杨素举双手投降了,有钱他也不花在这上面。 稀饭笑道:“好吧,我也V8,来吧,我出本命武陵仙君——诸葛亮,你们出什么?” 关源和舒邦说:“五黑不了......真的,我们两个都不玩王者。我们玩生化危机7,刚下了,来不?” 前几天刚刚尝试生化危机的稀饭投降道:“我,不来了。吓死人啊。” 裴绪吃了颗槟榔,“全篇都是家暴游戏,真没意思,还不如跪搓衣板来的实在。” “嗳,哦,我昨天刚好写到锦书。”他天真地说。 “稀饭,”杨素杀鸡抹脖使眼色。 赵睿一脸阴云。 裴绪好像咸鱼翻身了,“哈哈哈哈,让他多难受会儿吧。反正为妹子插上司两刀,这是正常的事儿。” 赵睿白眼:“你能不能小点声。” “哈哈哈哈哈,”裴绪笑死过去,“很抱歉,我不能。” 稀饭也笑道:“最惨男二。” 杨素神补刀:“是啊,十三万字没见过女主。” “我们就是互刀联谊吧。”舒邦笑道。 “刀刀致命喽。”关源说。 稀饭说:“本作者立下一条规定。” “不能补刀,但能高端黑。”关源笑道。 稀饭悲哀地说出心声:“答对。” 裴绪笑道:“哟哟,群魔乱舞了。” “咳,本期主题为空。Over.”赵睿说。 稀饭说:“不,本来要给某人庆祝生日的,结果没到一半就跑了,唉,好扫兴。” “不,我试了墨水。” 影突然出现。 “呃,真突然啊!” “你生日是立春?” 影笑道:“不是,因为稀饭忘了写,补了个生日。” “所以这时候需要本大厨出马了。” 关源推蛋糕过来,“加了巧克力的蛋糕,味道相当好。” 行吧,最后直播间的事故就是......吃蛋糕忘记了说再见。 不见不散! —————— ———“你,醒了吗?” 是谁在说话?菀昭诧异地环顾四周,到底是谁在说话? “醒了就好。” 黑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你,你是谁?”菀昭被他吓得腿发软,呼吸急促,但还是尽量保持冷静。 等他凑近了,菀昭才看见他带着狰狞的面具,完全盖住了他的面孔。一袭玄黑色袍服。但露出的手和脖颈,皮肤非常白皙。 “你不用知道我,只需要知道我是让你复活的那个人。” 声音很悦耳,说出的话也并不无情。 “什么?” 让她复活的人! 菀昭的眼睛瞪大,“你,怎么做到的?” “篡改了你的命数。”他说。 “啊?为什么偏偏篡改我的。”菀昭狐疑地眯眼。 影说:“因为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血缘,我仍不会认错的。哪怕只剩那么一点。” “啊?你是,你是?”菀昭好像猜到了什么。“那你为什么要改我的命呢?” 影低沉地说了一句,“我从你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裴绪刚钻进来。 “等等,你别走啊。” 裴绪微笑道:“嘿,哥们儿,留步啊。” 影扫了他一眼,“你?也配留我?” 裴绪冷笑道:“你什么意思?” 影扭头就走,“不什么意思,有位贵客把我请来的。我在找他。” 裴绪如被他扎穿了。 稀饭挠头,“那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几年的老朋友了,不用你赔不是。”影说。 裴绪问:“嗳,你们认识?” “是。”影冷淡地回答道。 “你那是什么眼神?他是你知道的人,但里在你登场前就该死了。嘶,不对啊,我看看有没有给你续命。”稀饭忙翻起文档,查他的生死簿。 赵睿微笑:“他的能力的确比你强几倍,即使他死掉,你也不配给他提鞋。” 他堂堂状元,还给个黑影提鞋,倒过来他还不乐意呢。 “呃,”裴绪翻了个大白眼。“你啥意思?瞧不起我吗?” 稀饭若有所思:“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大概厉害的人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照样厉害吧。” “你太抬举我了,我只是,只是个在阴司受罪的人。”影低头。 菀昭又问:“受罪?犯了什么罪?” “违背天道,主要是这个。”他又说:“还有各项大大小小的罪名,需要等五百年期限满了,才能离开吧。” 这,到底犯了多少的罪啊。 裴绪黑线:“能转世为人就好。” “离开,是指成为孤魂野鬼。我是永世不能投胎成人的。”影冷冷地说。 菀昭惊道:“太悲哀了吧。稀饭,你能改他的命吗?” “抱歉不好意思,就是要写成这个样子。”稀饭下意识退后三步,躲避众人的愤怒。 众人齐呼:“你可以滚了。” “唉,其实也是我的选择,我已经没必要在人间继续走几遭了。” 一句话不多说,这就是影。 菀昭笑道:“但以万年鸽子王稀饭的性格,他好像不太可能填完坑。” “小姐,请你别吐槽我了。”稀饭擦汗。 裴绪拍肩,“哎呀突然这么绅士,你是图谋不轨吧。” 稀饭掏出电脑砸他,“喂,你不想下一章出场死,就闭嘴。” “Wait!我错了,我错了。”裴绪连忙说:“我向大哥赔罪。” “不用。” 赵睿皱眉:“你应该是韩祯的亲戚吧。不过是已死的人物。” “猜得不错,不过韩祯和我不是直系亲属。”影静静地回答道。 裴绪疑问:“什么?那你是谁?给的关系表里好像只有韩洵了。” 影摘下面具,露出秀美的容颜,面带微笑。“我不是韩洵。其实我也不算是韩家的人,不过我们之间的渊源很深。” 赵睿问:“咦,你该不会是守护灵吧?听说有种巫术,可以召唤灵使。” “呵,你们想的也算对吧。”稀饭笑道。 “我的确听说有个厉害的方士待在韩宅。”赵睿继续问。 影觉着无聊,就想出去了,“你们乖乖猜吧,料你们也猜不到。还有,我不懂算卦。” “那他是谁啊?” “别走啊,啊,话说我好像忘记把你写进去了。”稀饭尴尬地说。 影笑道:“放心,有没有我,我都在这。” 菀昭白眼:“分明是你后面强行搞得......现写的人,你当我们是傻子啊。” 稀饭擦额头上的汗,“不要剧透啊小姐。” “装什么绅士,你这个伪君子。”裴绪顺带攻击下作者。 稀饭碎碎念,“作者神技,一笔写死权。我是作者,一秒送你上西天,全剧终,我就可以开新坑了。” “叨扰了。”裴绪背后发毛。 “裴家小子,以后说话做事当心点。我可是无处不在的影。小心我半夜找你。”影微微一笑。 裴绪撇撇嘴,“你们都欺负我。” “唉,快点和稀饭道歉吧。真的一笔写死你,全剧结束了。”菀昭劝道。 “唉,强权之下,我怎么能保持刚正不阿?”裴绪哭丧脸。 稀饭呲牙,“哈哈哈,其实还有秘技·强行复活。” “强行复活只有一个后果,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就譬如我。”影也白眼。 稀饭吐槽:“你们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白眼不怕眼睛翻不回来吗?” “唉,我想要主角光环!求稀饭赐我。”裴绪说。 “主角光环?”稀饭黑线,“这东西在我九曲十八弯的剧情里,好像也不怎么管用。” 裴绪嘟囔:“起码有光圈啊!不像我这个没存在感的主角,现在还是个五品官,距离升官,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嗳,原来你是要升官啊。”稀饭推眼镜,“可以,不过你的level够吗?” 戳心窝子! 裴绪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再见吧,我以后再也不参加小剧场了。”他泪眼汪汪,“我本以为自己能和玉奴多待会儿,结果还有两个电灯泡在。” 赵睿眯眼:“电灯泡?别忘了,她是要被选入东宫的女子。” “咳,你醒一醒,最新一期,裴舍人已经放弃送她入宫了。”稀饭提醒。 “你,你这朝三暮四的大米饭!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随后,一段很长很长很长,究竟有多长呢,菀昭也不知道啊,反正吵了个天翻地覆。“别吵了,影不见了啊。” 他们匆忙找人,只有稀饭知道他肯定是在天台上。 影看着漆黑夜幕下的城市。 “影,”稀饭唤他,“快过年了。” 影重新戴上了面具,“是啊,阖家欢聚的日子。好好准备过年的幸福时光吧。”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啊,老兄。”稀饭在他耳边小声祝福道。 影似乎是在笑:“不愧是至交好友,还记得我的生日。” “没有月亮啊。”稀饭说。 他说:“吹吹风也挺好的。” “嗯,是不错。” 裴绪笑道:“原来你们在这。” 赵睿说:“这里风景很美,不是吗?” “适合拍照的好地方。”菀昭提议:“大家拍张照吧,当是新年留念了。” “嘻嘻,自拍杆。” 裴绪掏出自拍杆和照相机。 “咔!” 很棒的照片,却少了个人。 “影消失了!” 不过也好,反正他无处不在。记在心中,也记在照片里。 “放心,就算这样,日后也会见到的。” 稀饭暗暗勾起唇。 灯笔 第一百零三章 风休住(上) 退堂后两人一身轻。 张主事笑道:“看来我们已经离真相不远了。” “可以早点交差了啊。”莫超终于能闲下来好好睡一觉了,立即打哈欠,要到床上睡觉了。 “大理正,你就在这睡?” 莫超趴在床几上,忽悠便睡着了。张主事怎么叫他都没办法,只好等两个时辰后他自然醒了。 “这睡相可真差。”张主事十分无奈,眼前的人歪歪咧咧的,口水都把几案打湿了。 莫超闻声才睁眼,并拿袖子抹掉嘴边的口水。“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张主事哭笑不得,“你还真把这当家了,你都睡了几个时辰了。现在都快戌时了。” 莫超懒洋洋地伸个懒腰,说:“嗳呦,那我回家睡去了。” “别,你这一觉,差点把事给耽搁了。我等你这么长时间,就是等你醒呢。” “那你为啥不叫醒我?” “别说了,你这一觉睡下去,跟死猪差不多。” 莫超也不管他骂不骂,“我快困死了,再让我睡两个时辰吧。要不,明早咱再说?” “算了吧,趁你醒着,赶紧把要紧的办了。我还愁结案呢。快,快,早了早好。” 张主事为了能舒心睡一觉,可劲儿地催他。 莫超被他催的烦了,“行了,行了,小心别磨破了你的嘴皮子。”困意消不去,只好眯着眼睛瞧他了。“话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你说吧。” “你到底叫啥名啊?不能老管你叫张主事、张主事的吧。你的名字就那么神秘?” 张主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所以直言罢,“我的名字比张主事还难听一点。还不如你们都叫我张主事呢。” 莫超闭着眼睛说,“可我真的、真的很想知道,毕竟都共事那么久了,还管你叫主事,这有点不合情理吧。” “你这是闭眼说瞎话吧。行了,不就是我名字吗?哎,你不该不知道啊。那名册上不是有吗?” “啊,不知道,你只说你自己叫什么就行了,别在这废话了。” 张主事笑道:“下官主事张少聪,字公慧。” “这名字不赖嘛。”莫超勉强睁出一条缝,问完之后又昏昏欲睡。 张少聪忙把他摇醒了,“你别耍赖啊,快起来。” “唉,我真的好困,快困死了。算了,不差这一时,你要说啥快放吧。” 张少聪说:“李顺德到长安来,直奔了郭家,不过在他的住处,并没搜到钱物。因此也有可能是郭家压根没给李顺德钱。” “这,要想让村夫死心塌地的干活,要么出钱,要么就是胁迫了。你的意思是,还是他们威胁了李家?”莫超对今天的证词,仍是半信半疑。一来他们突然从临汾消失了,二来又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恰当的地方,这未免太凑巧了些。 “是啊,郭明达的仆人也说了,李顺德上京来找过郭家的人,却遭到了仆人的殴打。” “嗯,不过还得搜搜李顺德所在的客栈。再到他所去的药铺、食肆、酒肆啊,再次取证。哦,还要知道李顺德在京里认识什么人,有没有托人往晋州送东西。” “可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要不要请金吾卫共同查办啊?” “我看不必,因为你想想啊,当时杀郭明达的那些人,恰巧就是府卫,万一他们是守东边的,那就糟了。” 张少聪倒是觉得不大可能,“万一只是巧合呢。” “没有万一和巧合,能调动这些人的要么是南衙,要么是北衙,或者太子十率。换言之,能调动的是皇帝、皇太子、当朝宰辅、各卫大将军,不说皇帝和太子,就说剩下的,这些哪个不是随皇帝出生入死,哪个不是开国功臣,朝廷的元宿。我们只是渺小的臣子,还是不要去了。” 莫超经了裴纪的指点,算是开悟了。不该碰的,打死他也不碰,不该想的,也不会想。 张少聪有感道:“那我只让万年的衙役去问了。” “这就对了嘛。不过,你到底要说啥,赶快说,我要回家了。”莫超被他弄得仍是哈欠连天,但睡意已全无。 “我问于郎中,该如何决断,郎中没说,我就想问问你了。” 张少聪到裴纪那里吃了闭门羹,兄弟俩硬是不让他进去,最后他只好放弃了。求路无门,问了莫超也照样没结果吧。 “按理啊,这结大案子,你得找尚书和侍郎啊。可是呢,你们刑部的尚书和侍郎,我来这么久,连个面都没见上,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办案的。” “尚书他,他有一个月没来了。侍郎呢,他们只是盖章的。”张少聪无力地说。 “真真是甩手掌柜,都是谋反大案了。要审也是长官来,偏巧拉了你们这些下属顶替。我看再不济,我就得去找尚书左仆射他老人家了。” 莫超也是被大理卿和大理少卿的举动给气到了,该是他们管的,没等开始便找不到人影了。真是他们那群人的通病啊。 “别火大啊,不是第一次了,至少做官就应知道为上司分担,我们只是照着指令办事罢了。”刚被他开导完,张少聪还得反过来开导他了。 “我是气不公啊,好端端的,凭什么要压我一头,干的不是人事,还使劲作践人。去他妈的。”莫超不禁骂娘。 张少聪杀鸡抹脖地“嘘”声,“祖宗啊,你快别说了。这可是刑部啊。和你们大理寺是通的。要是传出不好听的,那就麻烦了。” “行了,怕啥啊,天大的事,我还比你高一头呢,要砸也是先砸死我。再说了,官越大,职责越大,问罪更是先找我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当主事吧。”莫超悠然地说。 “别,你可别这么说。” 莫超跳下床,拿着自己的袋子就走人了。 “你去哪啊?” “当然是查案啊。” ———— 床:这里我要解释一下了。这里面的床其实是一种坐具,类似坐炕。上面放有几案,就是小桌子。古代的床可为坐具,也可以是现代睡觉的床,功能很多样的。 灯笔 第一百零三章 风休住(中) 莫超盯着铜壶,“离宵禁还有几个时辰。” “你要去哪啊?” “自然是找李顺德的下处了。我似乎想起来了,那个李顺德,是住在平康坊的。” 张少聪喷了茶水,几乎被呛死了,“噗!我说啊,你这没记错吧。” 莫超满是无辜地说:“确实没记错啊,就是在平康坊啊。” “他一个山野村夫,还跑到那儿,那种风流之地,是他去的?” 里面住的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达官贵人,再要么就剩下那些名妓了。无论哪个,都不是他李顺德能近的。 “你别说,这个山野村夫,还真的跑到了平康坊。不过他只是在平康坊旁边的崇仁坊借宿了几晚上。” 张少聪这才舒心,他还以为他要到平康坊一家一家去找李顺德的踪迹呢。“李顺德身上能有几个子啊,他的钱,还不够半天呢。” “你想到哪去了啊,你是想到平康坊玩玩,但又怕被姑娘们嫌弃吧。这可没啥怕的,钱一出,腿一伸,定有人扑上来。”莫超面不红,心不跳地说。 “喂,想歪的是你吧。都知道我是出了名惧内的人,你,你还把我往阴沟里带,是坑害我吧。”张少聪急了。 非到万不得已,不会泄露他惧内的事实。 “怕什么啊,妻妾成群,男男女女欢笑那是正常的,再说了,你都当那么多年官了,还能没钱养个家姬什么的?”莫超在这事上可一点不含糊。 张少聪语塞,“有闲钱也不花在风月上,再说了,我和荆人感情向来笃厚,再多一个经不起啊。正所谓糟糠之妻不可弃,不能为了一时之快,伤了情分。” 他与妻多年来恩恩爱爱,没必要再找一堆女子。他都是快四十的人了,没闲心去想秾艳的了。还有啊,他的确惧内,但更多是尊敬发妻,处处让着她,哪怕她养娃后脾气差了点,他也从没对她发过一次火。 “木鱼脑袋啊。”莫超还想着平康坊里唤名令宣的女子,本想顺道去见见他,可看张主事那般不肯,便作罢了。“你看看裴绪,以前长安名气最大、技艺最高超的,不还是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吗?虽说他已经改邪归正了,但当时那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他口无遮拦,对风花雪月还啧啧不已,张主事真是拿他没办法了。“你快醒醒吧,裴舍人听见了,会骂死你的。” 莫超忽地笑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所以我觉得未必。你看裴舍人那么矫情的性子,现在变得规规矩矩,还要娶名门女公子,那生活滋润着呢。” “我求求您了,您老的话忒多了点。”张少聪恨不得给他跪下,“青天白日的,您就别说那些风情场了。” “行了,到平康坊看一眼,咱就去崇仁坊。” 两人驱车赶往平康坊。好一个里坊,灯火迷离处,真乃烟花纷繁之地。 张少聪总算拉住了这个随心所欲的家伙。刚刚的话着实让他出了身冷汗,而且还是大汗淋漓。“你可别打歪主意,要是知道我们公然嫖了娼妓,回去后就等着被免职吧。” “怕啥啊,只是看看,难不成还能把我眼睛戳瞎了?” 张主事小声说:“我说的是钟处勤啊,他老人家最忌讳这些了。” 其实钟处勤这人,顶多是耍耍嘴上功夫,正事还得是他们来做。但他怕就怕在那人把话锋对准他们。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绣花枕头一包草,那是中看不中用啊。他也就揭发个秘闻来劲,其他的一个也办不成。”莫超大放厥词。 张少聪真想马车颠簸着他便不甚咬掉了自己舌头。“那钟处勤脾气比程光允还横呢,你要是对付他,先考虑考虑对付程光允吧。” “你可真够无趣的。和裴纪那矫情的个性一模一样。” 裴少监和矫情?这大理正可真会说话,那裴纪是官拜秘书少监,从四品上,比他个从五品下的大理正足足高了三级。这官大一级就能压死人,官大三级,那就能压得他永世不得翻身。 张少聪语塞,“我......” “脑袋可真不灵光,和他相差甚远啊。” 他已经懒得和他说话了,“到地方了。” 马车刚停住,张少聪就跳下去了,但该往哪里去,他就不清楚了。 “你这样子,是想把我甩了吧。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带你走。”莫超不用猜都知道他是烦了。“不过啊,我是准备在这待一宿,你可不准瞎说话。” 张少聪讪讪笑道:“行。” “嗐,那快进去吧。” 莫超大摇大摆地走进巷子里。那条清减的巷子,倒像是别处,与这平康坊格格不入。房舍皆是不起眼的,被附近的大宅院夺去了风采。 “李顺德来找的就是这的主人。” “这地方看起来,只是平民人家罢了。北里欢歌处处存,竟会有这样的地方。” 他是风月场中做惯了的,自然晓得平康坊里的规矩。“你懂什么啊,这是处有名的教坊。里面的丫头都要经过十来年的训练,歌舞、诗词、音乐通通要学。李顺德来这恐怕是寻人吧。” “找人?他那种人会在这认识人?” “你呀,也不细细问问那老人家。他说李家有个女儿自幼便送到这了。” 张少聪不禁沉心,“好好的,为啥要把女儿送到这种地方来?” “自然是图钱啊,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再不舍得女儿,就得全家饿死了。送到这种地方,于李家而言也不算亏。在这里,一女子可值上千金啊。”莫超笑道。 他不敢苟同,“我就是穷死了,也不会让女儿踏进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把女子送入烟柳之地任人践踏,只为换点如来去流水的钱,这样的事张主事是断断不会做的。也绝对会阻止旁人做出这等泯灭良知的事。不过在莫超看来,人情薄比纸,什么都是留不住的。他只会认为,自己都活不下去呢,才不会顾及旁人。哪种对,哪种错,也许没有个结果吧。 莫超轻笑了声,“快进去看看吧。” 灯笔 第一百零三章 风休住(下) 张主事可不愿踏入是非之地,犹犹豫豫地就是不进去。 莫超拽着张少聪进了窄巷子里院子,“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惦记你那雅士名声了,反正早晚你都得来这种地方,不如这下就进去了,以免日后再心烦。” 张少聪还没准备好,他就被拎到了院里面。 “哎呦,我的祖宗呀。我......我......让我怎么跟她交代啊。”他恨不得蒙上自己的脸,不让人看到自己那丢人的样子。 “你是不是男人啊?孬种,怂什么呀?别跟个娘们似的。”莫超带他出来还真是丢人,不光磨磨蹭蹭,还一身缺胆。“进个教坊,你还怕成这熊样,日后要当了大官,没人不嫌你是个土包子。” 莫超是士族子弟,自幼是合族捧着的贵公子。那和良家子的张少聪过得是截然不同的生活,品味当然也不同。 “唉,我就一土包子,遵从上司之命,被迫舍命陪君子。” “自己照镜子瞧瞧你那出息吧。待会儿就是里面那些没长成的丫头也会讥讽你是个乡巴佬。”莫超手上一使力,就把他往里面推。 张主事撞到门,一个不稳差点摔在地上,把那正教曲子的伶人吓得摔了笛子。旁边丫头。伶人旋即跳起,“你,你们是谁啊?” 莫超面带哂笑,把张少聪拽起来,“这小子毛手毛脚的,不甚破了门。” “哦,”伶人笑道,然后霎时变了脸,“不对呀,你们怎么进来的啊?外面的那帮小兔崽子,都去哪了?” 有门路,再舍得给钱,这种地方谁都能进来。他们两个可是穿着官服来的,再多人也不敢拦他们。 莫超笑道:“下官乃是大理正,为了一点私事闯到了此地,多有得罪。”他瞧了眼狼狈的张少聪,“哦,这是舍弟,他老是毛手毛脚的,请你别嫌弃。” 伶人见是两个朝廷命官,于是态度软和了不少,“既然是因为公事,那么您请上座吧。不知道您来这找谁啊?” 莫超把张少聪往后藏,“我来问问,这里面有没有临汾人,本姓李的丫头?” “您问这?” “我要询问。若你徇情,我就派人拆了这。”莫超可不管他,秉公处置,谁敢拦他就让谁倒霉。 张少聪汗流浃背,他哪有权去拆这种地方啊,跟他来还真是丢了老脸。 “这好像没您找的丫头,她们大多是吴越之地来的。”伶人翻着花名册。 姑娘们中有个怯怯的声音,“我是。” 伶人犹疑道:“你不说你家姓孙吗?怎么这回变李了?” “不必多言,出来吧。” “我可耽搁不了,这人我就带走了,过些日子再送回来。有什么疑问,就到大理寺来讲。”莫超冷冷地道。 伶人不敢阻拦,只目视着他正大光明地把人劫走了。 “人你就带回刑部大堂吧,我呢,要到找乐子了。” 事还没办完,他就打了退堂鼓。张少聪真是拿他没办法了。“哎,我说大理正啊,您就这么悠哉悠哉地跑去乐呵了。合着我要带这李丫头回去继续盘问了。” “呦,这回你腰杆子挺直了啊。刚才摔那一跤的时候,这么不像个汉子。怯生生的模样,和那小丫头没个分辨。” 张少聪皱眉毛,“敢情儿你是玩我呢。” 丫头见两人喋喋不休,便说:“两位别吵了。” “小丫头都嫌你吵。”未等张少聪开口,莫超就泼他脏水。 “你,你这人。” 他拿官位压人,“我是你上司。” 张少聪气结于胸,“好,我带她回刑部大堂。” 没等他放了胸中的那口气,莫超就独自逍遥去了。只留下他们两个了,张主事就带着她走了。“得,这回只剩我们两个了,车在外面,随我回刑部吧。” “咦,那个,不是跟他到大理寺去吗?” 约半个时辰前,莫超还大骂大理卿和大理少卿是甩手掌柜,张少聪看他才是真不管不顾的。为了自己一时玩乐,把要事抛到脑后,自己飞也似地跑到官妓那享乐了。 “人家忙着愉悦身心了,不管我们了,所以只好是我来问了。” 那丫头瞪大双眼,“你?” 俏丫头明亮的眸子里面却满是怀疑。 张主事忽地心虚了,“我是刑部的主事,本该就是刑部来找你的,可被他给抢先了一步。” 丫头笑道:“可那个人,不止一次找过我。” “啊?难不成他早就问完了,那我不是被他给甩开了吗?” 闹了一出,最后是他着了他的道。 “唉,但他问过了,我这也需要你的证词。” “不是到大堂上审吗?”两人却只是在马车上交谈。 “没那个时间,一路足矣。”张少聪此刻也该拿出主事的风范来了,“这崇仁坊还等着我呢,当然是先问你了。” 那丫头很平静,好像已经知晓他即将说的话了,“有话请直说吧。” “姑娘的名字?” 她暗暗垂眸,“李和娘。” 张少聪稍婉转地说:“你,是李顺德的什么人?” “妹妹。” “何时来长安的?” “三年前,那时候家里实在养不起了,就把我卖了,后来我又被卖到这了。”和娘暗自悲戚。 张主事无暇顾及她的心情,“李顺德上京找你所为何事?” “借钱。” “只是这样吗?” 和娘啜泣,道:“你们已经问过很多次了,我不想再说了。” 张少聪肃然道:“可你必须说。” “他来,他来是求我找郭家求情。但我在这无依无靠,还是个风尘女子,怎么会和郭家的人认识?我只能把自己存下来的一点钱给他。把他打发走了。” 张少聪又说:“烦请你说得仔细些。” “爹娘没钱,就把我卖给了孙家,后来孙家败落了,就把我送到了教坊里。成天挨打挨骂,没个出路。郭家的人,也不把我当人看。”她的话到后就语无伦次了。 张主事忙追问道:“什么郭家的人?” “哦,因为那个郭明达,曾经来找过我。” “你还认识他?”这可有点邪乎了,按理说,李顺德都未必真认得郭明达。怎么这丫头会如此说? “之前那郭明达曾向纳我为妾,并以此为借口,要挟过我哥哥。那是,三四个月前的事。” “不对,不可能,郭明达那个时候已经下狱了。” 郭明达是在四月末五月初就被判了刑,早就被大理寺收押了。不该是郭明达出来找她啊。 “可那人自称是郭明达,当着我哥的面,要霸占我做他的小老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啊。” “你还真说错了,真的郭明达,在定罪之时就被关押在大牢里了。哦,” 古人曾道什么怀什么悼的,血泪流不干、滴不尽。今伤感往昔,生如潮起潮落。更有相思不得闲之说,正所谓情深处无处不在,写情写意,都不如飞来书上一说旧梦沉浮。 明章初年花朝节,殿里殿外都在忙节庆,她忽想起去年花朝的故事。 “快折花去,长主要。”婢女传话给伺候花草的宫女。 今日在值的正是婉凝。 她是前儿刚来的宫人,以良家女充入后庭,后来又被分去侍候太华长帝姬。但婉凝一个新来的,怎么可能去陪侍长主,自然被派去干外头的活。好在掌事的宫女还算和善,只让她们负责洒扫之类的平常活,从不为难人。 “是。”婉凝应道。 她很想见上长主一面。长主很美,艳冠群芳,胜过后宫里所有的女子。 婉凝平日只能见众人簇拥的娉婷影,以及闻传来的香味。 “嗳,教你折几支桃花,要整枝儿,开得盛的。”殿里出来的大宫女毓儿说。 她忙说:“是。” 玉照殿里没桃花,自然得去外面折了。 桃花绽放宛若粉面着妆,娇媚惹人爱怜。但开得盛的不经折,寥寥数日便败了。只能折含苞待放、或半开半闭的。 “在桃树下站了半天,却挑花骨朵折,真是有趣。” 声音婉转动听,又带了丝娇俏。她不知是谁的声,转身先见是盛装女子,可能是哪位主子,于是先行礼再说话。 “折花不能折盛放的,那样的话没多久就枯萎了。”她说。 “知道了。”她只说了三个字,令婉凝深低头去,不敢看人。“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听她说话,便知是性情清冷之人。婉凝生怕惹恼她,便乖乖听话。 “相貌生得好,还有些许面善。” 婉凝刚见她的容貌就为之倾倒。 神色偏冷,却着一身艳丽绝伦的金绣裙。如此不衬,亦因其貌而衬。更有清韵超然,非言语能形容。 婉凝也觉得熟悉,但不知她身份,只能说。 “您谬赞了。” “你叫什么名?”她问。 “婉凝。” 她稍稍诧异,“你从前叫素兰?” “是,后来宫正给我改了名。”婉凝如实回答。 “那名字是我起的。” 此言一出,婉凝出了身冷汗,哪怕她不是长主,也是宫中的贵人。加之她觉着面熟,那十有八九就是长主本人了。 婉凝忙拜到在地,“多谢长主赐名。” 她只淡淡地说:“平身。”长主又道:“蕙质兰心的人不少,但能有惜花之情却是难得。” 婉凝说:“长主谬赞。一直照顾花草,所以便懂如何养花护花。” “你没听毓儿的话,而自作主张。能有这份情,我是赞佩的。其实我素来不爱花草,鲜少去命人折花插瓶,只因今儿是花朝才命人去折。”她淡淡地说。 “令长主失望是我的不是。”婉凝低头认罪。 长主却说:“不,你不用折了。你手上的花便好了。” 婉凝说:“是,谢长主。” “婉凝,寓意温柔美好。”长主只是微微一笑,却那样和静可亲。 婉凝锁眉道:“惟恐冲撞了长主名讳。” 太华帝姬名柔仪,生母是先帝裴后,是除圣上、皇后外最尊贵的人了。婉凝身份低微,断不敢造次。 柔仪说:“古来姓名相同者那么多,更何况名又不同。无事。” “知道了。” 柔仪从容问:“你家乡在哪?” 婉凝低头说:“巴州。” 巴州离长安路途遥远,又是所放的贬谪之地。 “嗯,相隔千里,思念父母吧。”她说。 “甚为想念。”婉凝沉重地说。 柔仪叹息道:“我也在怀念,你还能等团聚之日,但我父母已去,再见已是阴阳相隔了。” “长主莫伤心,您还有兄弟姊妹,诸位宗亲。”婉凝安慰道。 柔仪也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伤怀。 只轻轻“嗳”到,“你日后不必侍弄花草了,入殿伺候吧。” 就这样她进了玉照殿内伺候。 相比传言中宫墙里四方天,规矩大。玉照殿却没那样的繁文缛节,长主的性子虽淡淡的,但亦是和顺的。在她身边待久了,愈发觉得她满腹经纶,才华堪比士大夫。 有日婉凝问她,“长主比起香脂为何更爱缃帙?活脱脱像个教书夫子。” 她妩媚一笑,“不为什么,但因我是长主。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平阳公主那样文韬武略,为父兄分忧。” “长主是久居深宫之人,怎么想这个?” “历经变乱,京师不安。”柔仪只叹气。 圣上登基前不久,也就是几月前的事。卫王谋反乱京师,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先帝哀恸不已,以至于犯病驾崩了。圣上登基就开始清除卫王的党羽,又引起一阵风波。 “那些事是外面朝臣忧心的,长主不必劳神。”她好言相劝道。 柔仪忽地软声笑道:“你不懂。胸中没有天下,便做不了大事。纵然我是个女人,也想,不,也能做英雄。” 婉凝惊了又惊,极为触动。“长主的心,我有三分明白了。您为社稷的心,我能体会到。”她不由自主地拜到在她面前。 “不如多看看书,懂点礼,日后行事也有规矩。”她柔声道。 “嗯。” “人都说女子不需读书写字,可长主却反其道而行之,不光成日琴棋书画不离,更看兵法,想做女将军。”婉凝笑道。 灯笔 第一百零四章 定风波(上) 徐敏荣的话说得极轻,生怕让旁边的靖娘注意到。“能不能保住性命,我怕是没有把握。这病拖得太久了,已经深入肺腑,最多只有三年吧。” 菀昭心里沉甸甸的,“当真?” “我的医术你还不相信吗?” 她哑口无言。 徐敏荣说:“你放心,我尽力而为就是了。” “别告诉她真相。” 他只笑笑,“那是自然,便是她知道了,也改变不了。而且,那位王太医,医术不错,可惜我们一样无力回天。” 菀昭点点头,然后默默熬过了他枯燥无味的课。 见自己厌恶的人的母亲即将离世,本该是大快人心的事,结果她反而是郁结在心,惴惴不安。只觉得人生来渺小,不知道哪时就灰飞烟灭了。 菀昭恍恍惚惚地回到了淑景院。 湘兰地盯着她,“姑娘是碰到了什么?魂儿都飞了。” 她一激灵,“没、没事。啊,我想到万年县衙去。” “突然去县衙?姑娘是要干什么?” 菀昭改口道:“教人把张平国带来。” 湘兰对此毫不知情,只问:“张平国是谁?” “他被关在了县衙里面,派个可靠的人,把他带到这。” 罗姨娘意外小产,这事在无形中掀起了偌大的波澜。 若能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菀昭便有立足之地了。 “那我教杜二媳妇到县衙走一趟?” “也只好如此了。”她忽悠倒在榻上。 湘兰登时吓得脸发白,“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菀昭却笑道:“没事,没事。我只想一个人舒舒服服地躺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湘兰心存疑虑,但还是听了她的话,点点头。 菀昭只盯着帐幔,是拿纱罗造的,青蓝的,好像夜幕的月光。 泰乾七年,刚过了年,正是春寒的时候。不过却是她最快活的时候。 因为她有孕了。 先头被萧韫娴的夺了风头,把她那好胜的心磨得一干二净。真如当初祖母告诫的那样,人心是不可揣度的,是世界上最猜不透的东西。菀昭把心放宽了,活得倒比往常舒坦了。虽偶然有些流言蜚语进到她的耳朵,但料他们也不敢兴风作浪,所以一应漠视。 她有了孩子后,所有的人都恭顺了许多。若说萧韫娴是子凭母贵,那她便是母凭子贵。不过她是太子妃,是正室,妾室的孩子再尊贵也只是庶子。可如今回想起来,这真是玩笑话。 菀昭的尊荣和地位,都来自她的丈夫,因为她的丈夫是太子,是皇帝,所以她才是太子妃,后来又成了皇后。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最尊贵的人给予她的。而她又妄想能长久占据那个位置。真是可笑啊。 有孕之后她就不大走动了,整日懒在榻上。 其实这和她体质羸弱分不开。菀昭自打生下来就多病多灾,不论外祖父为她寻多少仙药,那骨子里带的病,始终是去不掉的。直到后来有个瞎子,来了怡园,开出个一剂毒药,她的身子才渐好。 画黛温柔地说:“太子妃,快喝药吧。” “我不想,那药苦且难喝。”菀昭推开药碗。 她细心劝道:“您昨晚就胎动不安,整夜都没睡好。吃了这药,能好受些。” “这月份大了,愈发感到难受了。罢了,给我吧。” 二月,外面春光闹,可惜不能随意外出欣赏。就是出去了,也有许多人尾随身后,好不舒服。她很讨厌别人盯着她,偏偏这宫里有着无数的眼睛盯着她。菀昭是孤单的,和这皇宫是格格不入。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融入这里。 “你到外边折几支桃花吧。” 菀昭在窗上见到了花影,那就是桃花树的影子,想必是很绚烂的景象。 “好。” 赵睿进来,他的手上正持着花枝。“我看不必了。”他径直来到她身边,“你看。” 菀昭赞叹道:“真美。” “脸色不大好,药可按时喝了?” “刚喝了。” 他朝画黛手上端的药碗一瞥,“只抿了小口,还说服过了。”赵睿坐下,端着药碗,“若是换了旁人,你怕是不从。所以还是让我喂你吧。” 菀昭被他的笑感染了,那笑容很亲和,让她心头一暖。 便是那药很苦,她也一点不剩的喝尽了。 赵睿用帕子擦掉她唇角残余的药汁,“要是平时也像现在这么听话,也就不会老是抱病了。” 其实后来想想,她入宫后沾染的病大多是由思虑引起的。为了家人,为了自己......为了他。眼泪空流,可怜这些年她所做的都是徒劳,都是徒劳。 “自小便是常有病,喝不喝都一样。” “那怎么行呢?”赵睿握紧她的手,她能明显感受到他手的炙热。 菀昭心头温热,“都听你的。” 即使她还能嗅到萧氏身上的熏香味,她也没有在意。 “昭儿,看你这样,我挺担心的。” “啊?担心什么?” 赵睿说:“白天不思饮食,晚上睡不沉稳,跟你说话的时候也老是深思倦怠。” “哦,只是太累了。莫名难受,就有些心乱。” 当时她想,许是体质的缘故,她一直乏累。躺下的时候又能明显听见心跳声,因为这个,她始终难以安睡。胎儿越来越大,于是她更是难受。 赵睿抚着她的肚子,他很喜欢孩子,便是他不爱的姬妾的孩子也一样得他疼爱。若是菀昭自己的孩子生下来,估计也会是受父母精心呵护长大的。 “我能感到孩子在动。”赵睿抱着她,“咱们的孩子,一定是很健康、漂亮。” 所有人都会希冀自己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太子也是俗人,不会免俗。 不过菀昭没想和他谈这个,拉着他的袖子。“说到孩子,康成养在我这也不大合适,毕竟我这个样子,也没法照料他了。” 赵睿断然拒绝,“周良媛虽为人母,但她对诗礼不大通,又常来你这吵嚷,把孩子教给她,只会教他身坏毛病。” 周蕙妍是来她那里过几次,但没向他说的那般。只是哭诉她做母亲的不易罢了。 灯笔 第一百零四章 定风波(中) 她刚有孕,所以心软不愿见他们母子分开。还有,把孩子教给她,也能让她少分心,多养养身子。 “但我这实在不便。总不能让我大着肚子,看护个襁褓中的孩子吧。”菀昭牵强道。 “让乳娘带着便是,你平日多嘱咐就好了。” 菀昭愁道:“那怎么能行呢?” 赵睿握紧她的手,“没事的。” 她还是说:“要不让她与我同住吧,刚好也能多看看孩子。” 赵睿拗不过她,“我还是别让她扰你的清净了,这会儿就让乳母带康成过去吧。” 直到现在,菀昭也不知他为何要让她照顾康成。可他这样,真的给她带来了无数的麻烦。有个萧韫娴虎视眈眈就罢了,连她母家的人也逐渐与她离心。好像赵睿为了自己,所以一直给她树敌。这还真是苦恼啊。 “你还真是严父,不知道你和蕙妍姐姐置什么气?” 菀昭本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和蕙妍生气,所以才教她带走康成。可后来,她愈发觉得不对。赵睿几乎没提起让蕙妍养自己孩子的事,或者说是臧默不提。 “我是为着孩子好,你素来是最宽和不过的人了,堪当贤妻二字。你抚育孩子们,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菀昭道:“我看你这是欲盖弥彰。蕙妍姐姐哪点不好了,你,” 赵睿看她,却笑出了声。“我,我只是为了孩子好罢了。倒是你,是天下间最温柔的那个。你和韫娴还真是不同啊。” 菀昭诧异,其实她觉得她们相差无几,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但萧韫娴别样可爱,容色犹如云霞间娇艳的茜桃,那么楚楚动人,令人一见倾心。就是菀昭也会对其乍生怜悯之心。 到了春季,汐市也没有摆脱冬天的寒冷。今天,关芝雪本来要去上课的。但她却像那些平时聚集在校门的社会青年一样守在旁边。 校门隔条街,就是各种各样的小吃。有卖奶茶的,有培训机构,有卖小吃什么的,总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但今天不同,这条街冷冷清清的,没人来,好像刻意避让这里。 她也的确暂时不想来这了。 关芝雪到街边卖老式点心的婆婆的摊子那儿,选了两块酥酥脆脆的桃酥。 “就这吧。” 婆婆和蔼地笑着,把桃酥装进袋子。 她离开小摊后,尝试着咬一小口。桃酥散发着香气,但她的全身却抗拒着,没等咽下去,就吐了出来。 关芝雪飞也似地逃回以前的日租房。陈旧的老楼里,有着浓重的沧桑感。 不出所料,对门已经被封锁了。 那是因为,在两天前,那里发生了命案。 “哎呀,是你啊。这怎么了?”问话的是个跟她有点交情的中年妇女。 “租客惨死在里面。”关芝雪的声音抖的不行,她和房东太太当时被吓傻了。租客被杀了,而且尸体被肢解了。 “没、没人会想到这样的惨案竟会发生在我们身边。如果不是房东太太上门来催债,不会有人知道人没了。当时来了好多警车,现在也没说谁是凶手。” 中年妇女听了她的话不寒而栗,“居然会有这么可怕的事,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我要上楼给孩子做饭了。” 无论身边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波及每个人轨道上的生活。就像她对自己的心理医生颇具好感,甚至还差点向他示爱了,但都没办法让他脱离自己的生活。还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 一想起她的医生,什么恐惧都会抛在脑后。 虽然交集不多,但他确实是位比任何白日梦里的幻象更要美丽的人。 说实话,刚开始他并非是最璀璨的,或者最迷人的存在,相反甚至很少有人会在意他。可细聊起来,会越发觉得他的温柔优雅深入人心。也许这就是他的迷人魅力吧。 每次她去,回来总会有无数的灵感放在里。 即便是今天无话可写,但她也该写下对他的记忆。 因为,就在刚刚,她说想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婉拒了。他要离开丽山医院了,没有表明缘由,可流言告诉她一切可能跟那个迷恋上他的女人有关系。 丽山医院曾经发生过一起医生**病人的案件,自那以后,只要发生不正当的医患恋事件,医院都会从重处理,必要的时候将其移交警方。她的医生不幸被个女精神病患者迷上了,女人被多次拒绝后,误食了其他的药品导致出现幻觉,后来借着自己家有势力诬陷医生开错药导致医疗事故。 医生主动承担后果,可家属不依不饶的,周旋了好久才摆平了。因为这件事,他的名誉极大受损,估计是这样所以提出了辞职。 关芝雪想和他道个别,却被拒绝了。 今天晚上,她不会住这里。今天她联系房东退掉了日租房,不为什么,没有谁能在这样的地方安眠。 收拾好东西,飞也似地逃走了。她再也不会来到这个晦暗的日租房了,已经够了,该回归正轨了。外面预订的车已经在等着了,她打了声招呼就坐进去。 何舒邦拿着桌上的相片,抚摸着,抚摸着自己的过去。男孩和母亲手拉着手,这样温馨的情景,恐怕要追溯到十几年前吧。他趁着现在没人,偷偷点起烟,即使有摄像头他也不会怕了。 从相框里拿出泛黄的老相片,打火机轻轻按下,不出一分钟,相片就彻底烧成灰烬了。 “你还对这一切抱有幻想吗?” 这太黯淡,但意外地合他的现状。 没等烟抽完,他就熄了。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像当初默默无闻地进去一样。这里是他奋斗几年的地方,最终也是让他消沉的地方。 在楼下等着的是何仕英,他的远亲。 “舒邦,好久不见。” “是你啊。” “上一次见的时候天气就不怎么好,本以为下次见你的时候能有个湛蓝的天空,现在看来,是不巧了。” 何仕英依旧喜欢冷幽默,喜欢谈天气。但舒邦向来厌恶和他说话,甚至是反感他用陈腐的调子说话。 灯笔 第一百零四章 定风波(下) 其实她不是视而不见,只是妻妾相处,她只能淡然视之罢了。夫君的一切要求,她都要答应。他偏宠哪个,她都要尽心关照。 时光一点点过去,到了八月,马上就临盆了。 菀昭百般的难受,整日整日被腹痛折磨。 但好歹她平安地诞下了那个孩子。 “你看,他多可爱啊。” 菀昭抱着娇小的他,脸上满是幸福。可惜那样的幸福短暂而珍贵。这孩子胎里就带着病,连最高明的太医都束手无措。 画黛笑道:“太子为他取名字了吗?” “哎呀,忘问他了。”他不忍看这个活不久的孩子,匆匆两面就躲开了。 刚刚他只是来看了一眼,并没提这个。而且还搪塞句,让她起乳名的话。 菀昭又说:“你让乳母来照顾他吧。” “太子妃,殿下说。”画黛把话咽了下去。 “嗯?” 画黛仍然说:“是,他叫您依旧抚养康成。” 因为这个孩子,她和周蕙妍几乎水火不容。周蕙妍嫉恨她夺走她的孩子,而她更恨她拎不清,是个彻头彻尾的糊涂人。菀昭自认为待他如亲子,苦心却从没得过别人认同。 菀昭幽幽一叹,“嗯。” 她压根不想和周蕙妍扯上关系。 那个女人,和她在怡园里大相径庭,比那要麻烦许多。菀昭并不想与她为敌,所以让她同她一起照顾康成。 她一来她那儿就一改常态,无处不讨好她。菀昭只觉得她是绵里藏针,极尽难受,可还得和她同处一地。 蕙妍抱着她的孩子,“这孩子笑起来真好看。” “只是他的身子太弱了。” 请太医为他开药,可那药喂下去终是无果。孩子不哭不闹,整日蔫蔫的,就是没精神。这和她一样,生来就是带病的。 这个时候了,她全无心思与她说话。 孩子的病愈发重了,菀昭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太医说了令她绝望的话,而她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一切总会好的。 “玉奴,你去睡吧。孩子就由我来看护吧。”蕙妍说。 菀昭摇了摇头,她只想陪着他。抱着这个羸弱的孩子,这是她作为母亲的唯一用处了。其实她也知道,已经回天无力了。菀昭的眼角湿润了,她此刻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啊!”孩子终是没了声息。 她只能抱着这个孩子,黯然垂泪。 因他还只是个婴儿,丧仪极为简陋。没有任何的礼节,宁静地逝去了。 赵睿捶胸顿足,道:“我就知道这个孩子活不长。”他的悲恸是真,可她仍无法原谅她。像他那样的无情人,根本不配做孩子的父亲。 这个时候菀昭的眼睛里已没了泪水,她看着他们,等丧仪完毕便继续躲在自己的居所了。她变得更为沉默,终日伴着青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就是她失去亲人,失去丈夫,失去孩子,也没人放过她。没人体谅她的悲伤,反而是孩子的离世让她的生活更加繁重。 不但要照料康成,还要抚育萧韫娴的儿子。这和作践她没区别,是赵睿存心和她过不去。但她想不出为什么,自己并没有对不起他。 偶然路过通正殿,只能遥遥望那壮丽的殿宇。菀昭不想进去,她与那里有着很深很深的隔阂。 “原来是太子妃啊。”这个声音轻快且爽朗,显然是年轻人说的。 她到通正殿的时候,却不巧撞到了裴绪。他的眼神和在怡园见他的时候一模一样,那种带着些放荡与散漫,但看起来还莫名正派的矛盾眼神。 “您是?” 他说:“臣中书舍人裴绪。” “裴舍人好。” 菀昭只想敷衍过去,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谁料他却没让她顺利逃脱,“您要去书院的话,该往那里去。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是要离开啊。” “舍人这是?” “萧良娣在书院里,我想你也不会去打扰他们吧。” 他的样子让她不悦,“舍人想说什么?” “气度别样淡雅,举手投足间都是温柔顺从,只是太过沉郁了。” 菀昭不喜别人对她品评,但静默地看着他。 裴绪的话意讽刺的味深长,“高雅的女人一旦陷入无休止的怨恨,流露出的只是含蓄委婉的愁思,用不了多久就会似花一般枯萎。” 这话,和她之前想得还真的很像。花无百日红,终有枯萎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舍人在说什么。” 他的目光很怪异,菀昭很难猜出他的想法。 “我从怡园离开后,就再没见过您。想不到竟会在这种地方再见。不过,请您保重。” 是啊,她怎么忘了,裴绪曾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可惜那真的是太久远的事了。她只能记得些零星的片段,连个真正的记忆都没有。 裴绪笑道:“啊,别这副忧伤的模样,伤痛早晚会痊愈的。” 不论前世今生还真是一样啊,都是那般轻佻。但他说得没错,不能老是活在伤痛里。只可惜她那么孤单,连个相伴的人都没有。 “我真可怜啊。” 菀昭在榻上,等到泪干了。 外边的太阳照常升起,清晨的光透过纱帘,照在菱花镜上,光彩熠熠。 “又是新的一天啊。” 湘兰闻声过来,“您起来了啊。” “嗯,张平国找到了吗?” “已经带到园中了。姑娘要亲自见见吗?” 菀昭撩开碍眼的碎发,“见了只会倒胃口,不如交给琳琅吧。哦,你把他说的东西告诉我吧。” 湘兰说:“张平国说是林姨娘派了自己的兄弟请他看病,说是罗姨娘腹中生了瘤子,那张平国不懂妇科,就是摸了脉,也分辨不出里面是有喜还是瘤子。” “这么说,他是不知者不作罪了?可他把个男胎生生打了下来,也该担负罪责吧。再不济也得教他尝尝疼。”菀昭嫉恨这些庸医,自然不会轻易饶了他。 “那是自然。” “让琳琅去管,质问他们吧。” 湘兰错愕,“这样势必引人嫉恨。” 谁都知道琳琅是她的忠心婢女,让琳琅去,定会翻天覆地。 “没事,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灯笔 小番外:刑部日常 张主事倒在办公桌上,“当官难,当刑部官员更难!” “喂!主事大人,你最近的戏份还真是多呀!” “是啊,是啊,恭喜主事喜提主角!” 张主事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哈,要是当主演,我就请客了。” 于晔眯眼,“别提前杀青就好!” 他立刻点头哈腰,“我的天,郎中,你怎么在这啊?” “你这是狗改不了吃屎啊,依旧是个哈巴狗。” “是,是,谁让你比我官大啊。”张主事擦汗。 于晔盯着他,“你说啥?” 这个黑脸大汉,还真的是难缠啊。张少聪连着向后退了几步,“下官,下官什么也没说啊。哈哈哈,郎中啊,又快到了劳动节,你要不要给我们几个兄加薪啊?” 于晔拿文件夹拍他,“加薪?加你个大头鬼啊!” 张少聪吃痛,“嘤嘤嘤,人家好不容易有了姓名,却连薪水都没有。讨薪难啊。” “有了姓名?不过话说,你叫啥?” 张少聪晕死,“拜托,前几章不是说我叫张少聪了吗?” “这个名字,还真是平凡啊哈哈哈,比张主事还普通。”于晔哄然大笑。 他快被于晔噎死了,“别这样,行不?我们多年的同事情快成塑料了。” 沈令史说:“本来就是塑料啊。” 印象中这个肥胖的沈令史是个结巴啊,这个沈令史居然说得这么流利。 于晔和张少聪问:“你,你不是口吃啊?” “这个啊,不、不、不,我、我、那、是真、有、有、有、点、点、口,” 张少聪汗都湿了鬓角,“听你说话,我早晚得气死。你这个死结巴,到底是用了什么外挂,加到半生剧组的啊?” “这个啊,肥、肥宅的专利啊。” 于晔受不了他那副德行,“你快滚吧,我见了你会折寿。” 沈令史倒像是得了羊癫疯,“你们官大,但我可以膈应你们。我可是吃公粮的人,想开除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张少聪哀求,“拜托你考虑下我们的感受好不?听个磕巴说话,真的很难受。” 于晔觉得还是张少聪的小眼神更恶心些,“你也太没地位了吧,张主事。” “喂!我这是为刑部的福祉着想啊!天天这样不利于我们的工作啊!”张主事可是操碎了这颗心。 “你可别又说啥,我为你们操碎了这颗心啊,好不恶心。”于晔叹道。 张少聪无力吐槽,“这个时候你指向队友是何居心啊?” “你睁大眼睛看看,我可是刑部的郎中。你的顶头上司好不好。” 顶头上司也不能把他当枪使吧,当枪使后又无情抛开,还真是现实啊。 “行,老板,你今天有啥话就直说吧。” 这话不是出自张少聪口,却是出自钱令史。 张少聪不爽就拍桌,“你又跑出来干啥,还不快干活。” “唉呀妈呀,不要一言不合就凶人啊!难怪你是气管炎啊。” 于晔黑脸,“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谁都知道他像个抽风外加神经病是因为怕老婆。”钱令史给了致命一击。 张少聪要飚血了,“呸,你才惧内呢。” “呵呵呵——你的事迹已经传开了。是莫超告诉我们的,他还说了你好些的秘闻呢。”底下人齐呼。因为张主事的私生活真的很有趣。 于晔冷冷道:“难怪你老是不用心干活,都是因为这个啊。” “这、这,”妻管严真是个很丢脸的属性,张主事急得快哭出来了。“只是被罚跪搓衣板罢了,不至于拿我寻开心吧。” 于晔点头,“看来你平时没少跪啊。”他立即严肃道:“既然你能跪搓衣板,那刑部那点任务也能受得了了,任务加两倍。” 张主事浑身流汗,“不是吧,故意整我的吧。” “你现在可是刑部大红人。就连我也得绕着你转啊。因此那些个活计,就全归你管了。”于晔沉声道。 “为什么啊?” “因为你戏份多啊!”好吧,戏份多也照旧没片酬。张少聪不禁汗颜,“不要因这个就磋磨我吧。” 沈令史:“真、真、真、有、趣啊。” 连这个家伙居然都敢笑话他,张主事忽地笑了,“沈令史啊,既然你不会说话,那你就替我分担分担吧。”趁机甩锅,又让他出口气。 “别、别我。” “你连话都说不全呢,还是我来说吧。咳咳。”钱令史已经升级为他的专属发言人了。 于晔乐得看笑话,“你快说吧。” “他的意思是你们派给他的所有任务都能接受,而且保证顺利完成。”钱令史向他龇牙咧嘴地笑道。 “你、你!”沈令史扑上去,一个泰山压顶,把他压在身下。 “这俩人还真有cp感啊,一胖一瘦,一个结巴,一个有着三寸不烂之舌。反差萌啊!”张少聪笑道。 于晔笑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这家伙居然笑了!居然笑了! 张少聪像见了鬼。 “你咋啦,看啥呢?” “呃,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结果,你笑起来好丑啊。所以你还是别笑了,瘆人啊。”张少聪躲到后面。 “你说啥,皮痒了吗?小兔崽子。”于晔拿文件夹继续拍他。 张少聪笑道:“行了,行了,我认输,我认输啊。” “算了,饶过你了。不过晚上还有加班,你们都得来啊。” “啥?劳动节还有加班?这是我们的世界吗?” 沈令史碎嘴道:“你是不是脑子瓦特了,哪有劳动节啊......” “哎呀,你居然不结巴了,滚去找钟处勤吧。” 金牌发言人钱令史代他发言,“别,那个糟老头子,算了吧。因为你让他去,肯定附带我啊。我可不像被他使唤来使唤去,他又不付我工资。” “巧言令色的家伙,你们要是想为上司分担,就该拿出样子来。” 钱令史笑道:“问题是我们压根不想帮你啊。” “那就滚吧!” “几天不见,官威越发大了啊,连我都越过去了。是想谋朝篡位吗?张主事,我要扣你一个月工资!还有你们俩,快点滚去工作,否则就滚蛋。”于晔的忍耐达到极限。 “呃,惨了啊......” 灯笔 第一百零五章 和番 天未亮,裴绪就从榻上爬了起来。 “这么早,二郎是去哪啊?”裴纪刚出来,便见裴绪已经袍服整齐,正往大门去。 他停下,“当然是上朝,今日还要商议政事。” 这时突厥大兵压境,北方契丹更是蠢蠢欲动。朝廷每每商议边疆大事,都顾虑繁多,拿不准主意。直到最近,才定下羁縻之策。 裴纪点点头,“哦?那你快去吧。” 这是在兴化坊的裴家大宅,但要等上朝,他也得赶早。文武列班之时是在五更,因而裴绪寅正刚过便动身了。 裴绪骑马到宫门,刚下马,便听见敲钟声,千百声荡悠悠。左监门卫带人来查验,无非是查验鱼符,看看就罢了。外加他们那些人几乎天天进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熟的很,走个形式就行。 今日只是常朝,但却略有不同。 列班时云集了宰相、公侯,皆是为了即将商议的军国大事而来。就连总管韩苍、司空贾况这样闭门不出的,也都赶来朝谒了。 “圣人至。”赵延稳坐明堂,“众卿在这等候多时了吧。在这的诸位皆是我大齐的肱骨,为国事政事夙兴夜寐。君父以存抚为务,股肱以匡救为心。如今我大齐边境无定,还望在座的文武大臣能为君父分忧。” “臣等不才,愿为国奉身。” “臣启奏,窃以为突厥野心不泯,在边地集结数万人马,这样一来灵州、朔州岌岌可危,而北方契丹趁势迫近幽州,若是我朝与两国交战,则会陷入苦战,伤及国力民生。另外高丽、高昌、吐蕃等小国,见我国疲惫,必定闻风而动。届时变成骑虎之势。”司徒王绍说。 裴绪的看法也差不多,只是不像他说得那么严重。 突厥内部纷争不断,莫度和沙勒两派水火不容,两虎相争,使得实力大不如前。而契丹自背离突厥之日,便归附于中原。只是那营州都督刚愎自用,断断不是能抚慰边地之人。 “我朝与大贺氏,开榷场,通商路,大贺氏连年遣使者入朝、入仕。大贺达哥与突厥沙勒可汗不和,背弃盟誓,向我朝求和。朕封大贺氏为漠北都督,赐国姓,赐名忠国。” 裴绪一听便知是要择宗女和番。 “朕为国祚着想,封代王之女长宁县主为荣化公主,下降契丹。” 代王是今上的堂弟,开国前已薨,他的独女由圣上亲自抚养。 裴绪听了个大概,无非就是与契丹和亲,并令灵州、朔州、凉州等几州戒备,以防突厥突袭。 —————— 承平元年,刚送走了春,迎来了夏。寰坞风景如旧,依然是满园姹紫嫣红。 每年这个时候,韩洵都会来这避暑,度过那难熬的暑热天,但是今年略显不同。因为养父腿疾发作了,所以全家人没一个有心思来这乘凉。那些人来这,要么是为了谋个一官半职,要么是为自己寻一条终南捷径,无非是想往上爬罢了。 谁让他的养父是当朝大将军韩伋呢。 不过韩洵不以此为荣,反以此为耻。他现在所任的那个小官,还是赖着韩伋之名,才得以举孝廉入仕。也难怪有人会笑话他不堪大任,快三十的人依然是个只会耍泼皮的黄口小儿。 韩洵也想往上进一步,奈何做了几年官,处处碰壁就算了,还老是被同族同宗的人欺压,这叫什么事啊。好歹他也是韩家的一份子,竟落得被本家的人排挤,真是可悲啊。 他不禁叹气,“唉!” “好端端叹气做什么?”这声音极其耳熟、 抬头便见一青年,容止端雅,更兼雍容庄静。由是怔了又怔,韩洵没料到自家兄长会来寰坞,还是在这个时候。这是凑巧,还是眼花他看错了? 韩霈推他,“连你大哥都不认得了?” 匆忙回神,韩洵却仍有点发呆。“啊,大哥。” “你是有心事吧?跟我说说,是什么事把你弄成这副模样?”韩霈的笑很温和,说话也是轻轻的,好似能浸润人心。 韩洵忙说:“只是点小事,唉,” “是不是父亲他?”韩霈隐约猜到了他的踌躇所在。 他原是不想和他说那些的,但到这等地步了,他不得不说。于是悄声道:“父亲的腿上生了烂疮,怕是,怕是治不好了。” “怎么会生烂疮呢?” 也难怪他不知道,韩霈从结缡之日起便离了寰坞,换言之,他除了过年、中元、冬至会来看一眼,其他的时候压根找不到他的人影。若非是父亲病情急迫,他也不会急召他来寰坞。 “说是用药不对,延误了,所以溃烂了。”韩洵话说得支支吾吾。 其实他不敢把话说全了。因为父亲交代他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出实情,哪怕是他亲哥哥韩霈,也一视同仁。 韩霈一言不发,要直奔正堂去。他见状,立即拦了下来。“这会子正看大夫呢,你就别进去了。” “连我都叫来了,定是出事了。” 前年,父亲腿疾发作便去朝了。本以为没多大的事,刚好可以在寰坞多休养、休养,怎会料到那腿疾竟越发的重了。刚开始只是肿痛不已,敷些简单的消肿药,挺挺就过去了。不久就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严重,而后又生了疮,很快疮就溃烂了。两年间请的名医中竟没有人能有良方对症,而病耽误不起,一日重似一日。 “父亲有大夫医治,但大哥你就不同了。” “我没事。” —————— 春临花气袭人,垂柳依依相迎。正章四年的春景格外娇艳,天朗气清,花木被新雨洗后透出微微光晕。 启瑞门外,宫人们齐整地站成几列,他们静默地,没有生气地等在一旁。远远地,就看见好一群人拥着一辆马车进来。待它稳稳停下,宫人们速行礼,齐呼:“恭迎晋阳公主。” 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史迎上去扶公主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下车。晋阳大长公主照例来拜见太皇太后,今日也是少见,携了女儿同来。 女史恭敬道:“太后命我等在此迎接公主,公主万安。”她又把头转向一旁的女孩子,“见过姑娘。” 公主轻声道:“免。” 女史看着那女孩,微笑道:“姑娘眉眼秀雅,是难得的美人。” 女孩微微躬身回礼,说:“女史谬赞。” 女史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礼待,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僭越,忙改了话,“请随我去百福宫。”本朝礼法严明,宫中向来谨遵祖上规矩,所以她如此谨慎也不奇怪。 公主盈盈牵着女儿的手,边走边嘱咐道:“菀昭,待会见了外祖母,可别失了礼数,叫别人笑话。看到表哥,别像小时候那样被吓得哭出来。”身边宫人故作未听,低头尾随。 冯莞眉心一蹙,辩解道:“他知道我怕狗,还故意牵狗吓我,母亲错怪了。” 公主柔声道:“你表哥现在登基做了皇帝,什么事都要以他为尊。遇着他时刻守着规矩,免得落人闲话,说我们失了身份。”公主凑过身来,细声道:“眼下前朝不宁,后宫里万贵妃得宠,要处处小心。”她为女儿扇着扇子,“太皇太后对你的终身大事很上心,不知是哪家才子这么有福气。” 冯莞红了脸,低头道:“母亲别取笑我了,一切都由太皇太后做主。”公主抿嘴笑着,牵着她向前走。 步入百福殿,宫正孙萍领着一大群人候着。孙萍过去伺候过公主,对她格外亲切。她满面春风,说道:“太后正在同万贵妃说话,请公主和姑娘到偏殿更衣。” 公主进了东侧殿,而冯莞被带到西侧殿。宫女们散开她的头发,重梳了她的双环髻,还特意留了垂髾,这自然是少女最平常的发髻。宫女将首饰匣捧来,冯莞挑了一对点翠珠花,湖蓝上露着绚丽光泽,又不失雅致。上穿藕丝衫衣,下着碧蓝绣裙,清丽淡雅,颇具丰韵。随侍老妪看她如此装扮,甚是赞许。 冯莞出去,公主已更衣完毕。正想进去,直面了万贵妃从里面出来。万妃微微行礼,淡淡道了句:“大长公主万福。”未等冯莞见礼问安,就离开了。公主一笑置之,不加言语。 百福殿内独有昏黄,光线并不明朗,似乎笼上重重远山雾,隐然不散。太皇太后虽然抱恙,这里却未因此沾染上病气。反而,时花娇美,檀香不绝,特有韵味。 太皇太后就坐在榻上,常年病痛侵蚀着容貌与躯体,干瘦的身躯极为羸弱,华服繁饰也压得她起不来身。她的身上有着老人的浑浊,却保有皇后威仪。说不清,道不明,仿佛是天生所带。那种威仪没有随着太皇太后逐渐苍老而消减,在她的眼中就深藏锋芒。 冯莞看见外祖母,眼中的泪水就凝在睫上,悲喜交集,也只得咽下悲怆。 公主上前接过老婢手中的药碗,请罪道:“女儿不孝,还有劳容娘服侍。” 太皇太后慈爱道:“除了容娘,也就是你伺候哀家最舒坦。”她又转向冯莞,和蔼地说:“菀昭这孩子愈发美丽,在气韵上与众不同。”她伸手一招,“来,让外祖母看看。” 冯莞端庄地走过去,她小心地盯着自己的外祖母。太皇太后年轻时的容颜犹可追寻,她的脸只是被年岁刻上痕迹。她,像极了母亲。冯莞能想象到她当年的丰姿:身量纤纤,容貌姣美,手持菱纱扇,在洛水畔等着高祖。仿佛还能看见她在蓬莱殿中痴痴等着自己的枕边人。但那都成了过眼云烟,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步入了阴间,经过数个春秋,与他们渐行渐远。她只能在太医的照料下拖着日益老去的病体继续活着。 她愿用手抚去她脸上的岁月伤痕,但愿能恢复以往的风韵。看到那个年轻貌美,主宰后宫的倩影。虽然神祗没有赋予她那种能力,但美人永不褪色。他日史书工笔,定会为外祖母留下盈盈芳迹。 “不知怎的,倒看到了她外祖父的样子。”太皇太后突然笑道。“儿孙中也就皇帝能看到他祖父的样子,依我看,这孩子福泽深厚着呢。”过去,她的外祖母从未提及,人人都道她很像母亲。 “母后言重了。”公主道。 冯莞立即回道:“太皇太后所言,菀昭承受不起。”她看见太后眼中没有浑浊,而是清朗,她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昔年张婕妤和李德妃容貌为后宫之冠,威势也更甚于还是皇后的太皇太后。但论及智谋,太皇太后却远在她们之上。或许因此,太皇太后才能数十年来宠命优渥。她身后有着数不清的刀光剑影和阴谋诡计,在她的眼中总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阴冷,就像失去光泽的刀锋,但依然保持着锋利。 所幸,那把刀的刀刃没有面向她。外祖母是慈爱的,她一直坚信。因为过去,柔和的外祖母一直是她少时的依靠。 太皇太后喝过药,用帕子擦了嘴角。问道:“今年多大了?” “十五。” 太皇太后笑道:“正是最好的时候。”她对公主说:“这孩子哀家越看越喜欢,不如就留在宫中小住几日,也好陪陪哀家。” 冯莞回想年少时陪伴外祖母的时光,四年未见,顿感悲伤。她此番已下定决心安身长安,以报外祖母恩德。 池边垂柳被描上鹅黄,染上了紫微宫亭台楼阁的辉煌。杨柳环合,似是宫女眉上的青黛。太液池浩浩汤汤,湖面波光万顷,春水潋滟,水天相连化为一体。又因临近日暮,霞光映在水里,似乎是在池水里铺上一匹锦缎。远处隐约可见岛屿,其中楼阁都披上仙雾,似乎登岛即登仙,令人神往。池畔上少了岸芷汀兰,却在湖风中寻得了馥郁芬芳。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太液之景似乎被抹上了几笔,但却蒙上了深深愁影。原以为这只是感慨物是人非,深究其里,变的正是心境。她不愿去探究猜不透的内心,为自己再添新创。 灯笔 第一百零六章 平素 汐市的C大地处明尚区,环境尚可。 顾曦和廖哲在一起已经两年了,他们两喜欢看推理,偶尔也会参加些推理游戏。 这个天台是他们常来的地方,因为人少,所以没什么人打扰他们。顾曦给廖哲讲起了自己几天前在江畔华府目睹惨案的经历。 “真是个棘手的案子。”廖哲是个不折不扣的推理爱好者,听到“当事人”顾曦谈起这件事就立刻来了兴致。 “你又不是警察,况且,我们还在上学。这类事件离得越远越好。”顾曦说。“就像当初那个跳楼的男生,正是因为无路可走自杀的。” “他盗走了数据库的机密,还正巧被抓住了,也难怪活不下去。” 顾曦面色铁青,“你少说几句吧。这件事复杂的很,不是你我能说得清楚的。” “你很怕吗?那我准备一个人去查了。” “千万别去,可能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如那一个厉害。更何况,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空有热血,只会拖累别人。” “你们在说什么?” 廖哲和顾曦看过去,她应该叫关芝雪吧。大三学姐,哪个院的不知道,但她在学校有一定名气。 “学姐好,”两个人有点尴尬地打声招呼。 “哦,你们在说什么?”关芝雪装着可亲的模样,可惜学得不是很像,以至于十分的出戏。 “我们在说,”顾曦狠狠掐了廖哲一下,“我们在聊,院里的联谊怎么办?”廖哲急中生智,提起这个活动。 关芝雪看到这样,一切都明白了。“那好,你们先忙吧。” 她加快步伐离开,廖哲看着她的身影,“那继续说吧。” 顾曦又掐了廖哲,“你还不长记性啊,随随便便插手这些事,万一有什么意外,得不偿失。” 廖哲求饶道:“顾曦,我错了我错了。” “来说说那个被杀的女生吧。”顾曦主动提起来,让廖哲来了精神。 “她好像是R院的,目前在学语言。” “我听到了许多关于她的流言。身世十分悲惨,后来被人收养。家庭不幸福,本来想早早辍学回家的,但后来似乎是受到资助,所以继续学习了。根据她的同学说,她的成绩尚可,不过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经常不住学校,喜欢住到对面的日租房去。” “日租房?”廖哲对这个词有阴影了。“上次出意外的学姐应该也是在那片区吧。” “不过听说这件事,似乎不是普通情杀。” “嗯?如果情杀的话,怎么可能会那么残忍?” “的确,手段极其残忍,据说毫无犹豫,甚至对死者而言,毫无征兆地死了。” “凶手早有预谋,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我是说,能做到一刀毙命和没有瑕疵的分割尸体,这两点是普通人怎么都办不到的。” “这事还有点像开膛手杰克,不过更加另类。”顾曦推了眼镜,“内脏被刮得干干净净,装在瓶子里。” “真是仪式感十足的案件。” “你说的很对,凶手达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单纯追求感官刺激了,他在寻找情感刺激。” “照这样,凶手就是个精神病。” 话音刚落,“你们,” 关芝雪又回来了,她对这事心有余悸。“你们就别继续这个话题了,过不了几天记忆就会模糊。” 顾曦盯着她,“学姐,我记得你好像也在场。” “嗯,是的。” 关芝雪被她的话吓到了,“你,也住那里?” “不,那天我去找副主席拿东西,主席就住在那的顶楼。”顾曦揣度这她的想法。 廖哲感到顾曦很反常,就一言不发。 “啊,很不巧,我就住在她的对门。” 顾曦微笑,“那你一定遭受了很大打击吧,毕竟她死的太过意外。” “是的,我现在还反胃,一想起她的模样,我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关芝雪挠着头发。 “学姐你没事吧,”关芝雪脸色不好,廖哲关心几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只是最近太累了。”她勉强撑着,“我先走了。”加快脚步逃离这个天台。 2 雨华湾那儿有很多礁石,浪也很大,汹涌的海蕴藏着独特的魅力,但风景却鲜少有人欣赏。这里离市区很远,又没人宣传,没人开发,以至于平时连渔民都很少来。 何舒邦很喜欢这里,反而很讨厌风平浪静的黄金海岸。他对海浪情有独钟,总能从澎湃的浪中感悟生命。 下午很安静,三点准时喝下午茶。今天他对眼前这一切无比烦躁,茶没喝几口,三层塔上的点心吃了不少。放下了一切礼仪,大口大口地吃苹果饼。 “你的样子,像是失恋了。”何仕英讥讽道。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真让我想起被女朋友甩了的囧样。” “啊,这倒是我了解的不详细了,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差点就和她结婚了。那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寻开心。别提了,刚订婚,女方就把我甩了,跟我说她要和别人结婚了。”他的明知故问和旧事重提令何舒邦更浮躁了。 “咦,你们不是当时爱的死去活来的,你为了帮那个女生,特地找了一圈人,还花了不少钱。最后,应该是打水漂了吧。” 何舒邦哽咽无言,“嗯。” “没破壳的鸡雏,一点打击就受不了了。”何仕英把雪茄放下。“想听听我的经历吗?” 何舒邦没回答,重新找回了优雅,默默喝着茶。 “我可是经历两次破产的人,被逼债,恐吓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了。经济危机还没开始,我就因为团队里的叛徒从中作梗差点跳楼自杀,后来我想想,死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受罪。” “那个时候我好像还没见过你吧。” “嗯,也不能说彻底没见过吧,有几次碰面都在本家,可惜我是个外人,一般情况下见不到你们。” 何仕英继续说,“我重新做了些安排,搜集了不少证据把他送进监狱。可是浪费在他身上的时间和精力非常不值,后来我在处理这些人的时候,选了折中的方法,物尽其用,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就把他切除了。” “利己主义者的故事。” 何仕英吃块巧克力,“也不算吧,商人这样太平常了。” “也对,但医生要像你那样报复,会乱套的。”他小抿一口茶。 “哎,不是在谈你失恋的问题吗?可能我老了,变得絮絮叨叨了。” 他垂下眼眸,“几年前的失恋罢了,时间会冲淡一切。” “别跟我说,你靠和病人交流抚慰自己的内心。小心这样的疗法让你也陷进去,得精神病。” “不会。”他鄙薄地看过去。 何仕英把雪茄塞到他嘴里,“我早就想看你抽雪茄是什么样了。” 他把雪茄拿下来,“收起你的恶趣味。” “不想疯,就离的远点,你惹不起他们。要知道,没什么人能永远罩着你,但觊觎家产的人永远都在。我们是行走在悬崖边缘的人,危险一直在身边,从未消失。” “我知道,可我没办法继承家业。” 他用茶刀切开火腿肠,可从一开始就是偏的,刀狠狠地划在盘子上。 “你还太年轻,现实那么残酷,你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等着别人去救你。即使拼死反抗也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 何舒邦的眼中荡漾着惊恐,“你。” “快点成长起来吧,小鬼。” 大学第三年上学期,关芝雪难以按捺住自己对爱情的渴望,上各个表白墙去找男朋友,可是来找她的人都是平庸之辈。这令关芝雪大为苦恼。不过,因为长得漂亮,很快她就在某家高档西餐厅里结识了自己的男朋友。对方是个帅气多金的钢琴师,虽然家庭差距大,但他们的相遇好像是注定的。 他们在西餐厅一见钟情,钢琴师很会聊天,无论说什么都不会累。关芝雪陶醉其中,后来约会越来越频繁,她甚至想到了婚姻什么的。 但后来,她很迷茫,因为她好像感觉到男友的疏离了。他时不时会拒绝她的约会邀请,虽然总因她缠着不放而妥协,可已经证实了热情在消减。 近一个月,无论怎么样,钢琴师总说自己在忙,只是偶尔请她出去看个电影,喝顿酒,挥霍青春。可她那天来他的公寓,钢琴师恰好在弹《友谊地久天长》。那是首名字欢快,但旋律悲伤的曲子。 没想到他张口就是:“我们的恋情该结束了,想了好久,我不想让我未婚妻吃醋。” 关芝雪的大脑嗡地一声,近乎失去理智。“你,你,渣滓。” “我怎么可能跟个患有抑郁症的女人在一起。” 她摔门逃跑,直到遇见他。 “你还好吗?” 关芝雪躺在病床,用力睁开眼睛。 一晃回到了她最厌恶的病房,医生微笑着。 是个年轻的医生啊,她以前并没有见过,不过看样子,这个要好说话的多。 像海一样的眼睛,好像诉说着什么。 “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在身上留下深沉的伤痕?为了记住往事的悲伤吗?也许悲伤不会消失,但会被冲淡。无论多大的海浪总有平静的时候,相信你的悲伤会有平息的那一天。” 护士将手腕上的伤口被包扎得很好。 他笑道:“幸好已经没事了。”他做个简短的介绍,“敝姓何,我是你新的主治医师。” 可惜,再好的医生也只是医生,他们不可能会发生轰轰烈烈的爱情。 虽然对医生的态度减淡了不少,不过她还是很厌恶那个毁掉他的名誉的女人。但真没想到,有钱的白富美竟然会死在她的对门,关芝雪不寒而栗。就算那么烦她,也不会为她一句道歉而咒她死。 那天警局,做笔录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生命的陨落,好像只是锯子的那几下。 但是,真的不是她干的。 “你撒了谎,监控显示,6月21号,你一直都在江畔华府对吧。” 她顿时语塞,什么也说不出来。目击证人说话,多么可鄙啊。 “医院方面已经证实你与被害人于素妍关系匪浅。” 女警察眼光犀利,令她不敢与之对视。虽然最后洗脱了嫌疑,但她始终难逃心灵上的谴责。 因为那天,她好像看到了嫌疑人行凶。 关芝雪想起了顾曦,是时候该把她知道的事情告诉别人了。 这时候手机上来了条短信,手机号她从没见过,她猜是顾曦的。因为那天她把电话给了顾曦,方便日后联络。 内容是:抱歉打扰了,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请你在下午4点来越江岛上花园一趟。 没有落款,她也不确定是谁。打电话过去,只听到:“你好,我是顾曦,抱歉我暂时有事情,稍后再聊吧。” 是顾曦没错,她挂的很急,应该遇到什么麻烦了。 她准时到岛上花园,本以为会是个小区,结果,岛上花园是间画廊。 “关小姐,请喝茶吧。”服务人员殷勤地递上红茶。 “请在这等会吧。” 她环顾一周,这画廊修的极为精致。发自内心赞叹:“真是个高雅的地方。” 这里有油画、水彩、素描等等,上面无一例外是花。有的艳丽得让人瞠目结舌,有的已经枯萎,褪去颜色。但这些花朵就像有生命一样,显现出自己的光芒。 “学姐,你好。” 顾曦脸色不太好,直截了当地说:“有件事,我得当面跟你谈谈。”她理了理思路,“廖哲昨天去查了那个租客,我们才发现,原来租客一年前,他刚预交完房租不久就失踪了。因为发生在国外,又没有家属,房东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那间屋子空了很久。” “什么?空的?”她租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没发现自己的对门是空的。 “那里被收拾的很好,不像没人的样子。显然凶手在里面住了一段时间。”顾曦语速很快,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那有没有可能,他还活着。” “我不知道。” 灯笔 第一百零七章 质问(上) 你,你怎么会?” 叶滨不信他个小小的主事,能对他那么了解。 张主事却说:“你还是闭嘴吧,跟我们到刑部大堂,等着侍郎慢慢审你吧。” 听毕,叶滨阴狠地说:“郝敬宣,原来是他。” “他的话太多了,把他嘴堵上。” 他挣扎几下,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总算清净了。” 张少聪是刻意报复他,最好能让他多难受一会儿。 那个叶滨,自己不成事,被他纠出错还恼他,并且把污水往他身上泼。所以趁现在好好修理他下,也让他清楚自己已经不是大理正了。 “侍郎,我已把嫌犯带到。只等您审问了。” 郝敬宣说:“辛苦了,把人带到这审吧。”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再这审,有些话他才能说得出口。” 郝敬宣冷冷地说。 张少聪倒觉得无所谓,左不过是上司想破自己的规矩罢了。他让人把叶滨带来,还轻轻笑道:“你呀,就好好回答侍郎的问题吧。” 叶滨只能是眼神上凶恶罢了,被刑具锁着,被人寸步不离地盯着。他只能空恨自己落魄了。 “看来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啊,不妨我就跟你说说吧。你只是个犯人,可不是以前的大理正了,最好一五一十的把所有的话说了,否则就等着我们大刑伺候你吧。”张少聪见他鬓角被汗渍,不禁继续添油加醋吓唬他。 “你,你给我等着。” “怎么,你还奢望有人救你吗?你这个罪啊,最轻就是流放了。岭南等着你的。” 叶滨恶狠狠地说:“你这田舍儿,给我等着。” “我还真是农家小子,你能把我怎么样啊?告诉你,别以为你能把郭明达弄走,就一样能救了你自己。这可不是大理寺,没你的亲信,也没接应你的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你以为我怕了你吗?” “你!” “我?我当时就该让手下人把你扣了,免得今时今日的麻烦。” 复审时,张主事带人到大理寺提审户部员外郎郭明达,却没想到遭到了大理正再三阻拦。 “下官刑部主事张少聪,来此提审郭明达。” 张主事还是新人,对大理寺只有敬畏。却没想到他这举动,在叶滨眼里就是不敬。 “你个混小子,来这头件事就是自报家门啊,不知道要问好吗?” 他顺从地说:“下官初来乍到,不想冒犯了大理正,还望大理正原谅。” 叶滨端坐着,“来这干嘛的?” “郝侍郎派我来交接事宜。刑部复审需要把人带到刑部去。” 他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说错了,竟引得他大怒。 “无知的竖子,连个事都不会办?” 张少聪目瞪口呆,他还没等做事呢,就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了。“下官实在不知,是哪点做错了,令大理正如此恼怒。” “哪里做错了?我看全是错。你们刑部的公文呢?” “在这呢。” 叶滨看了几眼,瞪眼睛说瞎话:“我看你这个小犊子是来惹事的。这公文不合规矩。” 这个公文明明是侍郎批,大理寺少卿押的,一点错都没有。明明就是他自己不愿管事,推托责任罢了。 叶滨催他,“快滚,快滚。否则我到刑部,让侍郎好好责罚你。” “慢着,你看出是哪错了吗?你身为大理正不会不知道里面的关窍,如果是你故意拖累,我就弹劾你。”张少聪恨道。 “把刑部的这些人送出去吧,不合规矩的东西就都请走。” 张少聪气恼至极,恨不得在这向他破口大骂。他大老远跑到这地方,结果被他三言两语顶回去了,真是可气。“你既不同意,我去跟少卿说。” 叶滨冷笑道:“大理少卿才不会管你呢,也不瞧瞧差了多少级。” 他一身绿衣,和绯色天差地别。 “哼!” 后来的几天和这情景相同,无论他说什么,都没能在他那儿过关。于晔气疯了,直奔大理寺少卿那儿讨要说法,一样遭拒。今日算是报了一箭之仇,不过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会有无数人遭到牵连,可惜那些都是后话了。或许他们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只是被利用的东西罢了。 “怎么还需要我把你扶到大堂上吗?嗐,我亲自把你送过去,自此两清了。”张少聪一把把他推倒,在他耳边嘀咕道:“你给我乖乖跪下吧。” 叶滨还不忘瞪他,可惜他没看那眼神,因为他要复命了。“侍郎,嫌犯叶滨已带到。” 他说:“好久不见啊,大理正。” “哼,算我不走运,中了你们的奸计。” 张少聪说:“你自己贪赃枉法,便是你自己害了自己。” 郝敬宣说:“公慧,不必多言。” 他退回去,只看着这些事了。 郝敬宣眯眼,他一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就表示他其实已愤怒难压。“我只问你,你是怎么把人弄走的?” “我不知道,关人是狱丞管的。”叶滨咬死狱丞。 这等小人死不足惜。但在他死前必须要把真相问出来。因此张少聪在旁盯他,一刻不放过。 张少聪叫来小卒,“你嘴硬的话,来人上刑。” “就算严刑拷打,我也不会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郝敬宣默许他这么做,所以他就将他带下去,放任那些彪头大汉用荆条抽打他。 “啊啊——”叶滨是官员,被公廨养得细皮嫩肉的,当然受不得这刑的苦了。就是连嘴皮子都咬破了,他也不说自己知道的事。 “这点就受不住了。你还是快说吧,免得受皮肉之苦了。”张少聪话极为和软,处处安慰他。 “你,休想。”才这点他就放了话,然后疼的晕死了。 大汉禀告道:“犯人晕刑。” “拿凉水拔,必须要给我把人弄醒了。再装死就用针扎,直到人缓过神。”张少聪说。 大汉拿凉水泼醒他,叶滨瞪他:“你,你够狠。” “何必浪费你我的时间呢,为了你的主子,故意延缓了时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第一百零七章 质问(下) 用了笞刑,晕了三次。 “这还真是多年养尊处优出来的身子骨啊,我看还是换个杖刑吧。” “主事,我怕人犯经不住。” 张少聪可不心疼他,“经不住还是经得住,全看他自己。” “可是,他现在那样子,几近躺尸了。” “蘸点盐水,用不了多久,他自己就醒了。不过呢,我需要。” 张主事虽然为人和善,但在刑部待久了,手段自然都学到精髓了。要想整个人,还不容易,严刑拷打他什么不招? 一直待到他醒来。 “这一觉睡得挺香啊。” 叶滨缓过气,“是啊。” “想好说什么了吗?” “哼,我不会说的。” 张少聪笑道:“刑待会再加。” 看他这样,叶滨反而怕了。“你,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促膝长谈啊,我还给你准备酒菜了。” 他诮笑道:“你这是鸿门宴啊。” “一顿饭而已,称不上宴席。”张少聪给他倒酒。“请吧。” “你想?” 他说:“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叶滨说:“我怕你在里面下毒。” “蠢货,下三滥的东西以为我会搞吗?杀你我还怕脏了自己的手呢。”他冷笑道。 “嗯。”他还是战战兢兢地喝了酒。 “你当我愿意请你吗?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家人被你连累,遭人要挟了,估计还会灭口呢。不妨告诉你,你被抓后的第三天,家里就迎来了贵客。所以你知道吧,你说与不说,在他们眼中都是一样的。” 叶滨流下硕大的汗珠,但还是镇定地说:“那又如何?” “你想成为下一个李顺德?好啊,我不拦着你,你自己定夺吧。”张少聪转身离去。他已经动摇了,无需他多言就能自己供出真凶。 只是时间多少罢了。 “给他添酒肉。” “你慢着。” 张少聪看他,“嗯?” 叶滨盯着他,“小子,想不到你还有两下子嘛。” “这么说,你已经想好了?” “对,不过你得保住我的家人,要是他们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说出那个人。”他定是先顾家眷,至于其他人,他才不会放在心上呢。 “不瞒你说,在那位贵人来了之后,他们就被带到了刑部的后房。” 杨素事先想到他可能杀人,便向于晔请求保护他的家人。 叶滨笑道:“小子,我是看走眼了,你不错,很不错。” “来人。” 不过一瞬之间,就有数位令史和掌固在侧了。 “看来你是胸有成竹啊,是我输了。” “你的身躯老了,心也僵化了。” ———— 承平元年,刚送走了春,迎来了夏。寰坞风景如旧,依然是满园姹紫嫣红。 每年这个时候,韩洵都会来这避暑,度过那难熬的暑热天,但是今年略显不同。因为养父腿疾发作了,所以全家人没一个有心思来这乘凉。那些人来这,要么是为了谋个一官半职,要么是为自己寻一条终南捷径,无非是想往上爬罢了。 谁让他的养父是当朝大将军韩伋呢。 不过韩洵不以此为荣,反以此为耻。他现在所任的那个小官,还是赖着韩伋之名,才得以举孝廉入仕。也难怪有人会笑话他不堪大任,快三十的人依然是个只会耍泼皮的黄口小儿。 韩洵也想往上进一步,奈何做了几年官,处处碰壁就算了,还老是被同族同宗的人欺压,这叫什么事啊。好歹他也是韩家的一份子,竟落得被本家的人排挤,真是可悲啊。 他不禁叹气,“唉!” “好端端叹气做什么?”这声音极其耳熟、 抬头便见一青年,容止端雅,更兼雍容庄静。由是怔了又怔,韩洵没料到自家兄长会来寰坞,还是在这个时候。这是凑巧,还是眼花他看错了? 韩霈推他,“连你大哥都不认得了?” 匆忙回神,韩洵却仍有点发呆。“啊,大哥。” “你是有心事吧?跟我说说,是什么事把你弄成这副模样?”韩霈的笑很温和,说话也是轻轻的,好似能浸润人心。 韩洵忙说:“只是点小事,唉,” “是不是父亲他?”韩霈隐约猜到了他的踌躇所在。 他原是不想和他说那些的,但到这等地步了,他不得不说。于是悄声道:“父亲的腿上生了烂疮,怕是,怕是治不好了。” “怎么会生烂疮呢?” 也难怪他不知道,韩霈从结缡之日起便离了寰坞,换言之,他除了过年、中元、冬至会来看一眼,其他的时候压根找不到他的人影。若非是父亲病情急迫,他也不会急召他来寰坞。 “说是用药不对,延误了,所以溃烂了。”韩洵话说得支支吾吾。 其实他不敢把话说全了。因为父亲交代他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出实情,哪怕是他亲哥哥韩霈,也一视同仁。 韩霈一言不发,要直奔正堂去。他见状,立即拦了下来。“这会子正看大夫呢,你就别进去了。” “连我都叫来了,定是出事了。” 前年,父亲腿疾发作便去朝了。本以为没多大的事,刚好可以在寰坞多休养、休养,怎会料到那腿疾竟越发的重了。刚开始只是肿痛不已,敷些简单的消肿药,挺挺就过去了。不久就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严重,而后又生了疮,很快疮就溃烂了。两年间请的名医中竟没有人能有良方对症,而病耽误不起,一日重似一日。 “父亲有大夫医治,但大哥你就不同了。” “我没事。” 兵燹之祸,梁祚不兴。 程翌现在还无法拔掉腹部上中的箭矢,或许不用拔掉,他的小命就已断送在这了。伤口不断渗出鲜血,但他还是费力地折断箭。 他硬撑着最后一口气,进到荒山深处,几近趔趄,最终看到了石阶。 “终于,终于,” 他抬头望去,这是座没有匾额的破庙,满是断壁残垣,想必这里也遭人洗劫一空了吧。这样的世道下,程翌无安身之处,除了投身于深山破庙,便再无容身所了。 程翌扣门,良久,才听见脚步声。 灯笔 第一百零八章 真相(上) 张少聪算是听明白了,这人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为了个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这脑子是被虫噬了吧。还自己个感叹自己时运不济,一个不走运就中了别人的奸计。以为自己是枭雄呢,叱咤风云,可就算英雄还有末路那天呢,又何况这种自寻死路的。 “那狱丞是我挚友,他是个见钱眼开的,平时多大的事只要经了他都没事。只要钱使够了,就是多大的人物,他也能救出来。” “救人,移花接木?” 从前就听说有人拿钱买通狱卒掉包死囚,没想到这就是眼前的事。李顺德这个替死鬼,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真是让人唏嘘啊。 叶滨吞下口水,“是啊。只要给足了钱,大理寺的人都是肯办事的,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事办成了。” “若说以前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那这事却流传于市井之间,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莫非你们大理寺里还有内鬼?”张少聪打着腔调,为的就是逼他把知道的吐得干干净净。 “都是那个钟处勤,要不是郭宝义笨嘴拙舌的漏了信,我们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你们?还有谁啊?我猜,是大理寺的主簿吧,他在头次验尸的时候就对我们加以阻拦。钟御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谁拦他,都没用,他自己找这个亏吃,我也救不了他。” 张少聪是个极明白,极聪明的人,而且早早站在了对的一方。他坚信,只要选对了道,好处一定能有。但他和叶滨还不同,这选对了道,走的方法还得对了,磊磊落落的活着比偷摸做些不光彩的事要活得轻松多了。 “没错,就是他,没有他,我有许多事都没法做。”叶滨此刻老泪纵横,痛惜自己的过往。“可惜他被我带到了贼船上,我们不得不跟着他们。” “我看您老就别成天感叹天感叹地的了,你现在这个情况,最多三年五载的,以为到岭南,那的风水能养起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人吗?”张少聪登时冷笑道。 叶滨想感叹自己迟暮也不成了,“你还真是不留情面。” “要反省,就等判决后进牢狱里反省吧。你的罪,已经不止是害人那么简单的事了。你这是知法而曲法,害人害己,估计连你自己都数不清自己害的人吧。替死鬼,因这个,会有多少人死于你的利刃,你这良心泯灭的禽兽不配为人。” 正所谓徇情与枉法,为了这一片私心,为了一点零星的好处,全忘圣人的浩然正气,至大至刚。 叶滨老脸赧色无边,向他深深鞠躬。“受教了。” “我还是觉得你可怜些。身为大理寺正,对《泰乾律疏》毫不知晓就罢了,竟还干起了谋财害命的勾当,真是可气。你后半辈子就是在流放中度过吧。” 叶滨喂有泪阑干,只是空剩下余恨绵绵罢了。 另边的掌柜和何继开聚到一块,大眼瞪小眼,忽地从天上落到了地下,还摔得脸红鼻子肿的。两个都是多年逍遥过来的,忽地遭刑部的“绑架”,犹如当头一棒。 掌柜瞧旁边阶下囚打扮的何继开,不禁背后出了冷汗。 “那杨舍人,咱们怎么个说法?” 那掌柜听杨素的名头就知道不简单。这太子舍人官小但认识的人尊贵啊,太子的舍下人,他可一点不敢含糊了。 “请你们二位来呢,自然是为了头等大事。” 掌柜讪讪问道:“什么大事啊?” 杨素说:“李顺德的案子,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我听说那人就是在你的店里没的,我不知道你找谁去啊?” 到了这个时候,他并不使强调了,一个劲儿逼问就是了。 “这,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事,我的店不小,不可能所有人都记得吧。他们交了钥匙走人后和我们就一点关系没有了。”掌柜说。 于晔冷冷地说:“掌柜,你这是明知缘由,反而掩盖真相。作伪证,是要挨笞打的。” 杨素又说:“那我不如问问何正,你和掌柜的交情怎么样啊?” 这两人暗中勾结,套死了李顺德,却还想逍遥法外。 刚见识了刑部的阵仗,掌柜被吓得立即招了,“都是他,是他连夜劫了我的小店。还有我们东家要我们把人交给他的。这跟我没关系啊。我以为他、他们带那么多人只是来找他还债的,结果他、他就不是个好人。” “这个时候你还泼脏水,分明是你为了讨好你那东家,所以才主动把人带到我这的。”何继开驳回他的话。 死到临头还不忘互相倾轧。 于晔待他们停下,“闹够了吧。把真相说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终是得乖乖吐露真相。 掌柜抢先一步,“这事吧,还是源自我们东家。你们知道我们东家是谁吗?就是户部员外郎郭明达的弟弟,因李顺德找过他几次,所以就尤为烦他,所以就拿了他当替死鬼。这间店也是我引诱和娘教她把人带到这来的。” “哦?你还和李顺德的妹妹认识呢?” “是啊,她身世可怜,平时我就接济她点,不想阴差阳错之下害死了她哥哥。” 忽地从外边传来了声音,“话是不错,但里面掺假。” “莫正,来刑部是为何事啊?” 莫超捧着几叠账簿子和案卷文书,“我都把东西撂这了,怎么还不说实话啊?” 两人均大惊失色,知道自己是无路可走了,所以只能吐露真言。 “不是和娘把他引到这的,是我故意诱他到我店里住下,然后还请他吃酒。在酒里下了蒙汗药,把他带到了东家那,跟他说他替东家的哥哥在狱里待几天,就能救他们全家子。因为这个,李顺德就死心塌地进了牢狱。可是我们都没想到,那东家的哥哥犯的是死罪。” 此律法本书虚构,蓝本为《永徽律》,又名《永徽律疏》、《唐律疏议》。中国现存最古、最完整的封建刑事法典,共三十卷。 雨华湾那儿有很多礁石,浪也很大,汹涌的海蕴藏着独特的魅力,但风景却鲜少有人欣赏。这里离市区很远,又没人宣传,没人开发,以至于平时连渔民都很少来。 何舒邦很喜欢这里,反而很讨厌风平浪静的黄金海岸。他对海浪情有独钟,总能从澎湃的浪中感悟生命。 下午很安静,三点准时喝下午茶。今天他对眼前这一切无比烦躁,茶没喝几口,三层塔上的点心吃了不少。放下了一切礼仪,大口大口地吃苹果饼。 “你的样子,像是失恋了。”何仕英讥讽道。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真让我想起被女朋友甩了的囧样。” “啊,这倒是我了解的不详细了,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差点就和她结婚了。那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寻开心。别提了,刚订婚,女方就把我甩了,跟我说她要和别人结婚了。”他的明知故问和旧事重提令何舒邦更浮躁了。 “咦,你们不是当时爱的死去活来的,你为了帮那个女生,特地找了一圈人,还花了不少钱。最后,应该是打水漂了吧。” 何舒邦哽咽无言,“嗯。” “没破壳的鸡雏,一点打击就受不了了。”何仕英把雪茄放下。“想听听我的经历吗?” 何舒邦没回答,重新找回了优雅,默默喝着茶。 “我可是经历两次破产的人,被逼债,恐吓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了。经济危机还没开始,我就因为团队里的叛徒从中作梗差点跳楼自杀,后来我想想,死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受罪。” “那个时候我好像还没见过你吧。” “嗯,也不能说彻底没见过吧,有几次碰面都在本家,可惜我是个外人,一般情况下见不到你们。” 何仕英继续说,“我重新做了些安排,搜集了不少证据把他送进监狱。可是浪费在他身上的时间和精力非常不值,后来我在处理这些人的时候,选了折中的方法,物尽其用,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就把他切除了。” “利己主义者的故事。” 何仕英吃块巧克力,“也不算吧,商人这样太平常了。” “也对,但医生要像你那样报复,会乱套的。”他小抿一口茶。 “哎,不是在谈你失恋的问题吗?可能我老了,变得絮絮叨叨了。” 他垂下眼眸,“几年前的失恋罢了,时间会冲淡一切。” “别跟我说,你靠和病人交流抚慰自己的内心。小心这样的疗法让你也陷进去,得精神病。” “不会。”他鄙薄地看过去。 何仕英把雪茄塞到他嘴里,“我早就想看你抽雪茄是什么样了。” 他把雪茄拿下来,“收起你的恶趣味。” “不想疯,就离的远点,你惹不起他们。要知道,没什么人能永远罩着你,但觊觎家产的人永远都在。我们是行走在悬崖边缘的人,危险一直在身边,从未消失。” “我知道,可我没办法继承家业。” 他用茶刀切开火腿肠,可从一开始就是偏的,刀狠狠地划在盘子上。 “你还太年轻,现实那么残酷,你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等着别人去救你。即使拼死反抗也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 何舒邦的眼中荡漾着惊恐,“你。” “快点成长起来吧,小鬼。” 大学第三年上学期,关芝雪难以按捺住自己对爱情的渴望,上各个表白墙去找男朋友,可是来找她的人都是平庸之辈。这令关芝雪大为苦恼。不过,因为长得漂亮,很快她就在某家高档西餐厅里结识了自己的男朋友。对方是个帅气多金的钢琴师,虽然家庭差距大,但他们的相遇好像是注定的。 他们在西餐厅一见钟情,钢琴师很会聊天,无论说什么都不会累。关芝雪陶醉其中,后来约会越来越频繁,她甚至想到了婚姻什么的。 但后来,她很迷茫,因为她好像感觉到男友的疏离了。他时不时会拒绝她的约会邀请,虽然总因她缠着不放而妥协,可已经证实了热情在消减。 近一个月,无论怎么样,钢琴师总说自己在忙,只是偶尔请她出去看个电影,喝顿酒,挥霍青春。可她那天来他的公寓,钢琴师恰好在弹《友谊地久天长》。那是首名字欢快,但旋律悲伤的曲子。 没想到他张口就是:“我们的恋情该结束了,想了好久,我不想让我未婚妻吃醋。” 关芝雪的大脑嗡地一声,近乎失去理智。“你,你,渣滓。” “我怎么可能跟个患有抑郁症的女人在一起。” 她摔门逃跑,直到遇见他。 “你还好吗?” 关芝雪躺在病床,用力睁开眼睛。 一晃回到了她最厌恶的病房,医生微笑着。 是个年轻的医生啊,她以前并没有见过,不过看样子,这个要好说话的多。 像海一样的眼睛,好像诉说着什么。 “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在身上留下深沉的伤痕?为了记住往事的悲伤吗?也许悲伤不会消失,但会被冲淡。无论多大的海浪总有平静的时候,相信你的悲伤会有平息的那一天。” 护士将手腕上的伤口被包扎得很好。 他笑道:“幸好已经没事了。”他做个简短的介绍,“敝姓何,我是你新的主治医师。” 可惜,再好的医生也只是医生,他们不可能会发生轰轰烈烈的爱情。 虽然对医生的态度减淡了不少,不过她还是很厌恶那个毁掉他的名誉的女人。但真没想到,有钱的白富美竟然会死在她的对门,关芝雪不寒而栗。就算那么烦她,也不会为她一句道歉而咒她死。 那天警局,做笔录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生命的陨落,好像只是锯子的那几下。 但是,真的不是她干的。 “你撒了谎,监控显示,6月21号,你一直都在江畔华府对吧。” 她顿时语塞,什么也说不出来。目击证人说话,多么可鄙啊。 “医院方面已经证实你与被害人于素妍关系匪浅。” 女警察眼光犀利,令她不敢与之对视。虽然最后洗脱了嫌疑,但她始终难逃心灵上的谴责。 灯笔 番外 风露 晨起便听得钟声,荡悠悠的好像是不真实的。我便是听着晨钟暮鼓长大的,它们日日夜夜陪着我,比任何人陪伴的时间都长。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但却知道它开始是在何时。 从我步入长安兴化坊的怡园起,这声音就伴着我。其实洛阳也有,但那和洛阳的不同。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在长安我没有依靠,没有父母,没有友人,只有自己和一片不属于我的园子。 不过,好歹我还不算是全然的寄人篱下。我拥有的东西依旧有很多,即使没人亲近,也过得很安稳。 琳琅端了热水,“起得真早。” 这里有许多婢女,有条不紊的伺候我。她们拥有充满朝气的脸颊,也碍于身份不能和我深交。顶多说笑几句,或是陪我玩玩棋子。人人都被规矩锁着,我也不例外。 我未穿鞋就去推窗,“今早要去学堂。” 真是个好天气,初夏的天格外澄净,只飘着雪白的云。淑景院里的梧桐和松竹茂密繁多,皆是挺拔秀气的。 琳琅笑道:“姑娘,快穿鞋吧。小心着凉。” 在这我认识了大我近五岁的琳琅,她其实是照顾外祖母的婢子,但她已经故去了,所以转而照拂我。她就像我的姐姐,无时无刻不关心我。 “好。” 每天我最头痛的事就是穿衣和梳洗了,做这些要耗费一个时辰。因此我每天早早起来,只为了应付这些事。 我很喜欢箱子里那些衫裙,有丝绸的、有蜀绣、有苏绣的等等。那些衫裙轻盈美丽,华美得不真实。因此我老是看看就罢了,反正也顾不上每件都试。 那么鲜丽的颜色到了我这,却是单单调调的。因为于我而言,这些衣服左不过是裁缝精心制成的,但那和母亲一针一线缝出的始终是不一样的。 我母亲和外祖母很像,都爱的是月白色,她们生前都爱给我做这样的衣服。这也是我的最爱。除此之外,我还喜欢那些素净的颜色,喜欢浅淡的。 自幼长于显赫的世家,所碰触的富贵是旁人无法想象的。但我既厌烦这场富贵,又无力反抗,反而在其中越陷越深。若我真的离开,恐怕很快就会死掉。我很早就知道如何顺从别人,除了这样我别无选择。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又有德、言、容、工。身旁的人都说:“女子只要做好这些就足够了。”可依我看,这些还远远不够。和人生活远不止是的言谈举止和品行高雅,这只是在贵族中流行的罢了。 琳琅在我眉心一点,“姑娘在发呆啊。” “走神了而已。” 她说:“看着看着就出神了可不好。待会听先生讲学,怕是会走神。” 我老是这样,就像个木头人般。其实我只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想到外边看看,想去看看壮丽河山。只可惜我长久待在怡园,若是出嫁了也不过是换个地方驻留。 我情不自禁地说:“我好想到外边看看。” “那就去吧。” 琳琅是最懂我的人,她不会局限于这里。更不会像金妈妈和许奶奶那样,一听她说要去玩就如临大敌。若是谈出去,身边每个人都胆战心惊的。 皆因为我刚来的时候,总是在夜里吵着要回家。甚至还曾经偷着溜出去过,闹得满园的人都不安宁。 “我不知道要去哪,”我发自内心地笑了,“不,也许我有了选择。我想去片荒原,晦暗但即将破晓的荒原,正是晨间,遍布着的薄雾。而我等着太阳慢慢升起。” 那是我梦里的景象,没有一丝尘土的景象。 “为什么是荒原?” “因为我想着尘寰中总有一片净土,哪怕它是荒地。也是值得安居的所在。”我简单地说。 琳琅只笑着。“该走了。” “是啊。” 我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就是学堂了。离淑景院远,而且是个无趣乃至乏味到了极点的地方。走到那边上都会感觉到灰蒙蒙,就如同被披了曾沙尘。 “杵在这里,还无精打采的。”徐先生用着往常的口气说话。 “没、没。” “进去吧。” 韩家的女儿和男孩是一样得上学的,学得亦是正经文章,为的就是日后做个出众的贵妇。例如母亲的老姑奶奶,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就是在这样的地方诞生的。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 我只是太累了,“没有。” 许奶奶悄悄说:“姑娘要不要茶?” 我摇摇头。 徐敏荣欲言又止,他只是个教书先生,有许多话无法开口。特别是得知我即将参选的时候,他的表情更是复杂了。 “不如说说你上次想的东西。” 他是我的良师益友,若没有他,我的生活可能会更为黯淡。 “我想到荒野上看看。” “你上回就说过了。” 许奶奶似乎很厌恶这样的话,就时不时提醒我。“姑娘,也不怕臊了。” 头几次我会面红耳赤,但随她说得越来越多,我习以为常的时候就只会说:“知道了。” “我想你该去衡园看看。” “那是哪?” 我当时只听过衡园的大名,从没踏入那里。 徐敏荣感叹了声,“看来已经没人记得了啊。那是丞相在的时候居住的地方,现在已经改成了祭祀之地。” “不过几十年而已,就变了那么多啊。” “不是变了,是丞相他留下话让人改了的,凡是高瞻远瞩之人,必为子孙后世考虑的详尽。只可惜,后辈子孙寥寥,旁系的堂亲亦无人愿遂其苦心。如此寂寞了,也是常事。” 我曾听说过外曾祖父的事迹,但在记忆中从未有过他的身影。所以听再多也无济于事,反而是徒增感慨。 我说:“我还真的想去看看。” 他好像是在笑,表情近似无。“若是去衡园,你可以求求你哥哥。” “他啊,他在扬州呢。” 我的表哥从中进士后就忙碌不已,本来说要在都中当官,但被调到了地方。听说是太子的意思,真不知道他是如何作想,为什么让哥哥去那么远的地方。 徐敏荣微微一笑,“等以后的吧。” 我想可能没机会了,他很久没回来了。 “其实你要是想去,可以去田庄看看。” 许奶奶又不高兴了,“姑娘这么矜贵,怎么能随便到庄子上被外人瞧见?” 我始终是被束缚在家里的,就是要出去也得长者们同意了。 徐敏荣对府上的规矩亦是无可奈何,“嗯。” 我仅仅是喃喃自语道:“我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啊。” 很快家里为了待选之事奔波,请了不少的女人教导我。林娘子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我不知道她有多少岁,但能感受到她是个和善的女性。 “举止要端庄娴雅,走起步要显得轻盈沉稳,颦笑间要露贞静之态。哪怕只是扇扇子,也要从容。” 我凝视着她,我从没见过那么幽闲的姿态,可谓是胜过无数的女子。 “姑娘作揖。” 我尽力地模仿着,但在她面前,就像是班门弄斧,愈发突出自己的微小。 “做得稍显拘束,不过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林娘子微微一笑,她平时是严肃的,但待我却是那般和蔼。 “我朝因周制,不少礼数是按谢周礼来的。凡是世家女子,都该淑慎秉持柔则,婉嫕有贞操。宫中更是如此了。步步是规矩,可谓是言行必以礼。”林娘子轻轻地说。 我一直生活在规矩下,无非是受另一种规矩,因此当时我只是点点头,并不对宫中生活多期盼。 到了春季,汐市也没有摆脱冬天的寒冷。今天,关芝雪本来要去上课的。但她却像那些平时聚集在校门的社会青年一样守在旁边。 校门隔条街,就是各种各样的小吃。有卖奶茶的,有培训机构,有卖小吃什么的,总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但今天不同,这条街冷冷清清的,没人来,好像刻意避让这里。 她也的确暂时不想来这了。 关芝雪到街边卖老式点心的婆婆的摊子那儿,选了两块酥酥脆脆的桃酥。 “就这吧。” 婆婆和蔼地笑着,把桃酥装进袋子。 她离开小摊后,尝试着咬一小口。桃酥散发着香气,但她的全身却抗拒着,没等咽下去,就吐了出来。 关芝雪飞也似地逃回以前的日租房。陈旧的老楼里,有着浓重的沧桑感。 不出所料,对门已经被封锁了。 那是因为,在两天前,那里发生了命案。 “哎呀,是你啊。这怎么了?”问话的是个跟她有点交情的中年妇女。 “租客惨死在里面。”关芝雪的声音抖的不行,她和房东太太当时被吓傻了。租客被杀了,而且尸体被肢解了。 “没、没人会想到这样的惨案竟会发生在我们身边。如果不是房东太太上门来催债,不会有人知道人没了。当时来了好多警车,现在也没说谁是凶手。” 中年妇女听了她的话不寒而栗,“居然会有这么可怕的事,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我要上楼给孩子做饭了。” 无论身边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波及每个人轨道上的生活。就像她对自己的心理医生颇具好感,甚至还差点向他示爱了,但都没办法让他脱离自己的生活。还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 一想起她的医生,什么恐惧都会抛在脑后。 虽然交集不多,但他确实是位比任何白日梦里的幻象更要美丽的人。 说实话,刚开始他并非是最璀璨的,或者最迷人的存在,相反甚至很少有人会在意他。可细聊起来,会越发觉得他的温柔优雅深入人心。也许这就是他的迷人魅力吧。 每次她去,回来总会有无数的灵感放在里。 即便是今天无话可写,但她也该写下对他的记忆。 因为,就在刚刚,她说想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婉拒了。他要离开丽山医院了,没有表明缘由,可流言告诉她一切可能跟那个迷恋上他的女人有关系。 丽山医院曾经发生过一起医生**病人的案件,自那以后,只要发生不正当的医患恋事件,医院都会从重处理,必要的时候将其移交警方。她的医生不幸被个女精神病患者迷上了,女人被多次拒绝后,误食了其他的药品导致出现幻觉,后来借着自己家有势力诬陷医生开错药导致医疗事故。 医生主动承担后果,可家属不依不饶的,周旋了好久才摆平了。因为这件事,他的名誉极大受损,估计是这样所以提出了辞职。 关芝雪想和他道个别,却被拒绝了。 今天晚上,她不会住这里。今天她联系房东退掉了日租房,不为什么,没有谁能在这样的地方安眠。 收拾好东西,飞也似地逃走了。她再也不会来到这个晦暗的日租房了,已经够了,该回归正轨了。外面预订的车已经在等着了,她打了声招呼就坐进去。 何舒邦拿着桌上的相片,抚摸着,抚摸着自己的过去。男孩和母亲手拉着手,这样温馨的情景,恐怕要追溯到十几年前吧。他趁着现在没人,偷偷点起烟,即使有摄像头他也不会怕了。 从相框里拿出泛黄的老相片,打火机轻轻按下,不出一分钟,相片就彻底烧成灰烬了。 “你还对这一切抱有幻想吗?” 这太黯淡,但意外地合他的现状。 没等烟抽完,他就熄了。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像当初默默无闻地进去一样。这里是他奋斗几年的地方,最终也是让他消沉的地方。 在楼下等着的是何仕英,他的远亲。 “舒邦,好久不见。” “是你啊。” “上一次见的时候天气就不怎么好,本以为下次见你的时候能有个湛蓝的天空,现在看来,是不巧了。” 何仕英依旧喜欢冷幽默,喜欢谈天气。但舒邦向来厌恶和他说话,甚至是反感他用陈腐的调子说话。 “嗯,天气不好。” “事情都过去了,就别放在心上了。凭你的实力,不愁成为优秀的医生。”他的话半开玩笑半打击,因为何舒邦的资质一般,在医学方面鲜少有过突出的表现。 第一百零八章 真相(中) 一)单独概念和普遍概念 1.根据概念反映的数量,可以把概念分为单独概念和普遍概念 2.单独概念是反映一个对象的概念,如北京市鲁迅 3.普遍概念是反映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对象的概念,如国家、学生、商品 注意: 表达普遍概念的词语在自然语言中有两种用法。 1.集合概念:一种是汇集式用法,其所表达的是以一类对象的整体属性作为内涵的概念 2.非集合概念:分布式用法,其所表达的是以一类对象的每一个分子的属性作为内涵的概念 判断:一个词语所表达的是集合概念还是非集合概念,一定要结合语境。 所指对象可具体化为每一个体或某一个体的(置于句首,能加“所有”,置于句尾,有某个体与之呼应),是非集合概念,否则是集合概念。 (二)概念间的关系 概念间的关系是指概念之间在外延上的关系,根据概念在外延上是否有重合,可以把概念间的关系分为相容关系和不相容关系 前者:年轻人、老实人 后者:男人、女人 1.相容关系 概念间的相容关系是指外延至少有一部分重合的两个概念之间的关系。根据外延重合情况的不同,相容关系又分为四种情况:全同关系、真包含关系、真包含于关系、交叉关系 分别举例:等边三角形与等角三角形、学生与大学生、白马与马、青年与作家 注意: 一、具有全同关系的两个概念仅仅外延相同,内涵是不同的。内涵外延都相同的两个语词属于一个概念,不构成全同关系。例如西红柿和番茄 二、真包含关系和真包含于关系非常相似,如果不考虑顺序问题,二者可合称为从属关系,其中外延较大的概念叫属概念,外延较小的概念叫种概念 三、具有真包含于关系的两个概念可以用判断词“是”连接起来。比如“松树”和“树”,我们可以说成“松树是树”。而事物的部分与整体之间不具有这个特点。比如“树干”和“树”,不能说成“树干是树”,它们只能是不相容关系。 2.不相容关系 概念间的不相容关系是指外延没有任何重合的两个概念之间的关系,又叫全异关系,又分为两种情况:矛盾关系,反对关系。 矛盾关系和反对关系的区别:前者两个概念外延之和等于其属概念的外延,后者两个概念外延之和小于其属概念的外延 注意: 事物的整体和部分之间是全异关系。例如“地球”与“地核”,“中国”与“北京”,“森林”与“树”。不要以为它们是真包含关系。 综上所述:概念间外延的关系可以概括为五中基本关系,全同关系、真包含关系、真包含于关系、交叉关系和全异关系。 2.2明确概念的方法 1.定义 (一)定义的含义及构成 定义是揭示概念内涵的逻辑方法 语法学就是研究语言规律的科学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 定义由被定义项、定义项、和定义联项三个部分组成 (二)定义的种类 1.事物的定义 事物定义是通过指出事物的本质属性来揭示概念的内涵的定义 第一种,属加种差式定义。这是最常用的方法 被定义项=种差+邻近的属概念 这种定义又可分为性质定义,关系定义、发生定义和功用定义 ·科学是反映现实世界各种现象的本质和规律的知识体系 ·负数是比零小的数 ·日食是月球运行到地球和太阳之间遮住太阳光辉的现象 ·笔是用来写字、绘画的工具 第二种,描述式定义 2.语词定义 说明性的语词定义,特点是揭示语词既定的意义 凯旋就是得胜归来 摩登就是时髦的意思 3.规定性的语词定义,特点是赋予语词以特定的意义 本条例所说的发明是一种重大的科学技术新成就,它必须同时具备下列三个条件,(1)前人所没有的(2)先进的(3)经过实践证明可用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发明奖励条例》 四有就是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 (三)定义的规则 1.定义项的外延和被定义项的外延必须全同。 违反这条规则,会犯过宽或定义外延交叉的错误 人是能直立行走的动物——定义过宽 犯罪就是严重危害国家安全的行为——定义过窄 词是表达概念的语言单位——定义外延交叉 2.定义项不能包含被定义项 违反这条规则,会犯同语反复或循环定义的错误。 1.比喻就是用比喻方法来增强语言形象性的一种修饰格——同语反复 2.偶数是奇数加1的数,奇数是偶数减一的数——循环定义 3.定义项必须清楚准确。 如果定义项含混不清,或者用了比喻、夸张、借代等修辞方式,就不能准确地揭示定义项的内涵。违反这条规则会犯含混定义或比喻定义等错误 ·生命是通过塑造出来的模式化而进行的新陈代谢——含混定义 ·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比喻定义 4.定义联项应当是肯定的。 违反这条规则的错误,叫做否定定义。 ·成年人不是未满18岁的人 ·无本之木不是有根的树 2.划分 (一)划分的含义及构成 划分是根据一定标准,把一个属概念分为若干种概念,以揭示概念外延的逻辑方法 ·文学作品可分为:、诗歌、散文、剧本 ·生物可分为动物、植物和微生物 概念的划分由划分的母项、划分的子项和划分的标准三部分组成。 (二)划分的方法 1.二分和多分 2.单层次划分和多层次划分 3.单角度划分和多角度划分 4.特殊形式的划分:列举,兼类划分 ·自然科学包括物理学化学和生物学——列举 ·动物按生活区域的不同,可分为陆地动物、水生动物和两栖动物——兼类 注意:为了避免错误,列举部分外延的,一定要加上“等”:列举,列举引进,列举后停止,或“等等” (三)划分的规则 (1)各子项外延之和要等于母项的外延 错误:子项未尽,多出子项等。 ·整数可分为正整数和负整数。 (2)划分的标准必须统一 错误:混淆标准 ·人分为:男人、女人(性别)、中国人、外国人(国别)。 (3)子项必须是母项的种概念 错误:分解 ·地球分为南半球和北半球。(把分解当成了划分) 3.限制和概括 具有属种概念的概念间的内涵和外延存在着反变规律 内容如下: 外延越大的内涵越少, 外延越小的内涵越多; 内涵越多的外延越小, 内涵越少的外延越大。 如:计算机——微型计算机 ·概念的限制就是通过增加概念的内涵以缩小概念的外延,从属概念过渡到种概念的一种逻辑方法 ·概念的概括就是通过减少概念的内涵以扩大概念的外延,从种概念过渡到属概念的一种逻辑方法。 3.1命题与推理概述及直言命题 一、命题就是陈述事物情况的思维形态 (1)落叶松是针叶树种。 (2)天不是蓝色的。 (3)宇宙是无限的并且是发展变化的。 (4)某物体,要么是固体,要么是液体,要么是气体。 命题的特征 第一,任何命题都对事物情况有所陈述 第二,任何命题都有真假 命题要用语句表达,但二者之间具有不对应性。 1.有的语句表达命题,,有的语句不表达命题。 (陈述句都表达,祈使句都不表达,疑问句、感叹句有的表达,有的不表达) 2.有的语句可以表达不同的命题。 它老得连我都不认出了 侦查员在屋顶上发现了敌人 3.有的命题可用不同的语句来表达。 我是一个学生Iamastudent. 二、推理概述 推理就是根据已知命题推出新命题的思维形态。 任何推理都是由前提、结论两部分构成的。我们把作为推理根据的已知命题称为前提,把根据已知命题推出的新的命题称为结论。而前提和结论之间的逻辑联结方式,叫推理形式。 1.是文艺作品。 所以有的文学作品是。 2.所有的商品都是劳动形式。 电视机是商品, 所以电视机是劳动产品。 推理的种类 演绎推理: 模态推理; 非模态推理:简单命题推理:直言推理,关联推理,联言推理。 复合命题推理:联言推理,选言推理,假言推理,负命题推理 非演绎推理:归纳类比图形 演绎推理 前提 形式 结论 真实 有效 必然真 真实 无效 可能假 虚假 有效 可能假 虚假 无效 可能假 在逻辑学中,常常用“有效性”来评价演绎推理,用“可靠性”来评价非演绎推理。 三、直言命题 直言命题是一种简单命题,它是断定事物具有或不具有某种性质的命题,也叫作性质命题,例如 1.所有的知识分子都是脑力劳动者 2.我班所有的同学都不是党员 3.有些鸟是会飞的 4.有些植物不开花 任何一个直言命题都由主项、谓项、联想和量项四个部分组成 主项:S(被断定的事物) 谓项:P(反映事物具有某种形式) 联想:是、不是(肯否) 量项:所有、有的、某个(全城特称单称) 直言命题的两项: 量项有三种情况:全称、特称、单称 1.全称量项:全称量项常用的词语是“所有”、“凡是”、“一切”,它表示直言命题对主项中的每一个个体都做了判定。全称量项有时会省略。 2.特称量项:特称量项常用的词语有“有点”、“有些”、“至少有一个”,它表示直言命题对主项中的至少一个个体做了断定。特称量项不可忽略。 3.单称量项:当主项为单独概念时,单称量项不出现,当主项是普遍概念时,单称量项常用的词语是“这个”、“那个”等,它表示直言命题对主项中某个个体做了断定。 特别提醒: 特称命题所断定的主项的数量是不确定的,它只是断定“至少有一个S如何”,不意味着“有S不如何” 直言命题的类型 根据联项和量项的不同结合,可将直言命题分为以下六种基本形态: 1.全称肯定命题:所有S是P,简称SAP,又称A 2.全称否定命题:所有S不是P,简称SEP,又称E 3.特称肯定命题:有S是P,简称SIP,又称I 4.特称否定命题:有S不是P,简称SOP,又称O 5.单称肯定命题:某个S是P,简称SaP,又称a 6.单称否定命题:某个S不是P,简称SeP,又称e 直言命题的真假 (这里只分析典型的A、E、I、O四种命题)+代表真,-代表假 S与P关系 全同关系 真包含于关系 真包含关系 交叉关系 全异关系 SAP + + - - - SEP - - - - + SIP + + + + - SOP - - + + + 3.2直言命题直接推理 一、直接推理是以一个已知命题为前提,推出另一个新命题作为结论的推理(前提只有一个) 直言命题直接推理就是以一个已知的直言命题为前提,根据直言命题的性质推出结论的推理。它分为两种:一是直言对当关系推理,一是直言变形推理。 (前提只有一个,是直言命题) 例子 甲、乙、丙、丁四人参加逻辑学考试后有以下议论: 甲:这次考试我看咱们都可以及格 乙:我看咱们当中肯定有人不及格 丙:丁可以及格 丁:如果我能及格,那么我们之中不会有人不及格 考试结果表明,四人中只有一人预测错误 请问:谁预测错误?谁及格? 甲乙一真一假,矛盾关系,所有人都及格,乙错误。 直言对当关系 素材相同而形式不相同的直言命题之间存在着真假制约关系,叫做直言对当关系。 具体情况可用下面逻辑方阵表示: 矛盾关系的特点:一真一假 反对关系的特点:至少一假(可以同假,不可同真) 下反对关系的特点:至少一真(可以同真,不可同假) 差等关系的特点:上真下就真,下假上就假 矛盾关系的推理 直言命题的矛盾关系存在于A与O之间,E与I之间,a与e之间 由于矛盾关系的命题一真一假,所以矛盾关系推理有10种有效式 (1)SAP→?SOP:A与O矛盾,A真,则O假 (2)SEP→?SIP (3)SIP→?SEP (4)SOP→?SAP (5)SaP→?SeP (6)?SAP→SOP:如果A假则O真,AO矛盾 (7)?SEP→SIP (8)?SIP→SEP (9)?SOP→SAP (10)SeP→?SaP 反对关系的推理 直言命题的反对形式存在于A与E之间 由于反对关系的命题至少一假,所以反对关系推理有2种有效式: (1)SAP→?SEP (2)SEP→?SAP 下反对命题 直言命题的下反对关系存在于I与O之间 有两种有效式: (1)?SIP→SOP (2)?SOP→SIP 差等关系 直言命题之间的差等关系存在于A与I之间、E与O之间以及a与A或I之间,e与E或O之间 由于差等关系的命题上真下就真、下假上就假。所以差等关系有12种有效式 第一百零八章 真相(下) “等人死了东家才告诉我,那李顺德已经被处死了。我怕事情传出去,就让店里的小厮到外边避避风头。”掌柜颤颤巍巍地说。 莫超说:“你们东家还真是好性儿,生怕你知道后把你吓到。” 掌柜只唉了几声,“这事和我们东家没多大的关系。” 莫超冷冷地说:“哦,这么说你是想学李顺德顶罪了?” “这倒不是,这一切都是有人要我们东家这么做的。那个人就是门下侍郞郭显。” 一个掌柜居然能对主人家的事那么了解?杨素不禁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你怎么会知道的?” 掌柜怯怯地说:“就是他,是他逼着我们东家。” 于晔放话,“从实招来。” “我们东家是郭明哲,可惜他这辈子都没混上个官身,只能靠着家里留下来的产业度日。可是坐吃山空啊,他花钱大手大脚的,很快就缺了。劝他多少次,可总是猫一天狗一天的。”掌柜痛心疾首地说。 莫超点点头,“也许你说的是真话。把他带下去吧。” “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点。”杨素悄悄问他。 于晔点点头,但他还是说:“我先把这掌柜带走,你们继续问。” 这掌柜身上还有更多的秘密,只是他们还不清楚他藏着什么东西。所以于晔选择自行审问,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个掌柜反而不会说。 莫超却摇摇头,“好戏不在他身上,在他。”他指向何继开,这位曾经风光过的大理正。 于晔只说:“你们审他就行了。” 何继开扭头不看他。 “不认识我了?”莫超把他头转过来。 他被吓得不轻,“当、当然认识你了。” 引得莫超一笑,“早前就警告过你,让你小心点,谁料想,你竟落到我们手里了。大理正。”他咬紧他的职位好羞辱他。 何继开急眼了,“你还真是老样子,小人得志。” 莫超可没生气,反正现在当大理正的人是他,而那个弄权的何继开已经沦为了阶下囚。 “我是小人,那你呢?把李顺德弄进监狱的人,还有你吧。另外你收那么多钱物,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金部郎中可真是大方啊,一次就给了你一万六千五百五十文钱、银饼、瓷器。仅是这些就足以全家坐罪。” 他抵赖道:“这是有人陷害我的。” “那车东西放在你家的后院里,纵然你有三寸不烂之舌也不能把有的说成没的。”张少聪说。 “我看我们也不用让他说什么,反正证据确凿了。”莫超用激将法诱他说实话。 何继开忿忿道:“你也不用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 “那好,等你见了太子自然会吐露真言。” “你!” 何继开定是不会想见太子的,因他已是在油锅上的蚂蚱了,要是再面对太子,他怕是顷刻间就灰飞烟灭了。 “我,我只能说,这都跟吴元忠那个小人有关系。”何继开不顾自己当年的大理正风范了,知道自己恨的人是谁,这时候把他拉下水才是最关键的。 莫超“你倒是想得挺开啊。” 何继开惨然道:“都是他,若不是他给了我钱,我才不会帮他做事呢。” 这个吴元忠,他的金部郎中还当的安稳呢。而被他拉下水的那些人,则是死的死,囚禁的囚禁。他到底是何许人也啊,未免太过幸运了。 杨素对他印象极深,从那天裴绪收到他的金铤时,就留神了。 “他是不是请你到平康坊吃酒了,你不小心吃醉了,然后就被套住了。哎呀,那可真是香艳啊。” 莫超此言一出,令杨素和张少聪大为尴尬。好端端说那些做什么啊? 张少聪小声劝道:“莫正,你就拣要紧的说吧。” “要紧的,我怎么记得他好像到平康坊见了一个人呢。”莫超明知故问。 杨素和张少聪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知道他见的人是谁。 何继开更是绝口不提。 “算了,不说了,不说了。平康坊的新闻故事多得是,也不缺你这件。反正你的事,我几乎全知道,也没必要在人前全曝光了。等以后你进了牢狱,我们再单独谈谈。”莫超笑吟吟地说。 从他身上张少聪好像看到了那玩世不恭的裴纪,真不愧是狐朋狗友,连挤兑人都是一个样。 “莫正,你,” “我说张主事啊,你这官当得愈发的好了。”莫超话里话外都带着刺。 张少聪觉得大事不好,“大理正,您?” “才带过来,还没经审问,你怎么就把人松绑了?” 他顿时语塞,明明是莫超让手下人送的,还偏偏拉上了他做垫背的。不过上司生了气,他定是不能有丝毫的抗拒。“下官这就命人,” 莫超又打断他,“我看不必了,刑讯逼供那是对一般人的。他是什么人,他是大理正啊,哦,以前还是我的前辈。我该好好伺候他啊。” 貌似会和张少聪的做法如出一辙,杨素背上汗津津的。“莫正,真要对他行刑,那也该是让大理少卿审他。” 大理正虽能审断天下案,但他何继开毕竟是从五品的官员,要是推鞠,定得是卿、少卿出面,然后交付刑部的尚书、侍郎。 莫超可有的是耐心,他才不管何继开说不说。“铁打的刑具,流水似的人。” 张少聪更是惊异了,“真要是这么做,怕他这身板经不起。” 他敢对叶滨那么做,是因为他向来身子强健,被抽那几下,死不了的。而何继开就不成了,他都是年过半百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半截入土了,真要是再被那折腾几下,难保不会咽气了。 杨素也觉得不妥,“不如让郝侍郎来审问吧,真要是弄出人命,咱们也没法子交代啊。” “你们想到哪里了,我不过是想让他自行说出来罢了。”他欣然地拍何继开,“我说,你从前也算我上司吧。” —————— 章当年笏满床 承平元年,刚送走了春,迎来了夏。寰坞风景如旧,依然是满园姹紫嫣红。 每年这个时候,韩洵都会来这避暑,度过那难熬的暑热天,但是今年略显不同。因为养父腿疾发作了,所以全家人没一个有心思来这乘凉。那些人来这,要么是为了谋个一官半职,要么是为自己寻一条终南捷径,无非是想往上爬罢了。 谁让他的养父是当朝大将军韩伋呢。 不过韩洵不以此为荣,反以此为耻。他现在所任的那个小官,还是赖着韩伋之名,才得以举孝廉入仕。也难怪有人会笑话他不堪大任,快三十的人依然是个只会耍泼皮的黄口小儿。 韩洵也想往上进一步,奈何做了几年官,处处碰壁就算了,还老是被同族同宗的人欺压,这叫什么事啊。好歹他也是韩家的一份子,竟落得被本家的人排挤,真是可悲啊。 他不禁叹气,“唉!” “好端端叹气做什么?”这声音极其耳熟、 抬头便见一青年,容止端雅,更兼雍容庄静。由是怔了又怔,韩洵没料到自家兄长会来寰坞,还是在这个时候。这是凑巧,还是眼花他看错了? 韩霈推他,“连你大哥都不认得了?” 匆忙回神,韩洵却仍有点发呆。“啊,大哥。” “你是有心事吧?跟我说说,是什么事把你弄成这副模样?”韩霈的笑很温和,说话也是轻轻的,好似能浸润人心。 韩洵忙说:“只是点小事,唉,” “是不是父亲他?”韩霈隐约猜到了他的踌躇所在。 他原是不想和他说那些的,但到这等地步了,他不得不说。于是悄声道:“父亲的腿上生了烂疮,怕是,怕是治不好了。” “怎么会生烂疮呢?” 也难怪他不知道,韩霈从结缡之日起便离了寰坞,换言之,他除了过年、中元、冬至会来看一眼,其他的时候压根找不到他的人影。若非是父亲病情急迫,他也不会急召他来寰坞。 “说是用药不对,延误了,所以溃烂了。”韩洵话说得支支吾吾。 其实他不敢把话说全了。因为父亲交代他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出实情,哪怕是他亲哥哥韩霈,也一视同仁。 韩霈一言不发,要直奔正堂去。他见状,立即拦了下来。“这会子正看大夫呢,你就别进去了。” “连我都叫来了,定是出事了。” 前年,父亲腿疾发作便去朝了。本以为没多大的事,刚好可以在寰坞多休养、休养,怎会料到那腿疾竟越发的重了。刚开始只是肿痛不已,敷些简单的消肿药,挺挺就过去了。不久就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严重,而后又生了疮,很快疮就溃烂了。两年间请的名医中竟没有人能有良方对症,而病耽误不起,一日重似一日。 “父亲有大夫医治,但大哥你就不同了。” “我没事。” 兵燹之祸,梁祚不兴。 程翌现在还无法拔掉腹部上中的箭矢,或许不用拔掉,他的小命就已断送在这了。伤口不断渗出鲜血,但他还是费力地折断箭。 他硬撑着最后一口气,进到荒山深处,几近趔趄,最终看到了石阶。 “终于,终于,” 他抬头望去,这是座没有匾额的破庙,满是断壁残垣,想必这里也遭人洗劫一空了吧。这样的世道下,程翌无安身之处,除了投身于深山破庙,便再无容身所了。 程翌扣门,良久,才听见脚步声。 僧人开门便说:“施主深夜来访,贫道本该留施主过夜,只是兵荒马乱的,” 还没等他说完,程翌就拿出钱,“这些够了吗?” “唉,施主,这钱您收回去吧。” 僧人把程翌扶到厢房, “有关系啊,你忘了上回签的那个合同,我还特意嘱咐你仔细看看里面的条款。”稀饭还好心提醒道:“我当时特别说了,这是个‘霸王条款’!” “噗,还真是‘霸王条款’啊。那时候不是约定你捧我成大神的吗?” “可惜你在我这失宠了,谁让你退休的啊?之前就跟你说你想退休,得五年后啊。” “你最初不是保证我可以随时退的吗?” 稀饭抵赖道:“空口无凭。合同白纸黑字写着,你得干十年才能退休。你好不容易成了大神,前途一片光明,却愚蠢地违反了条款,我也很无奈啊。” “你不愧是学法的银币。” 稀饭冷笑道:“没错,你自以为走的路,都是我的套路。你是选择赔钱,还是继续留在这?不妨告诉你,赔的话,至少要赔6亿元。” “套路啊!!!”娴君绝望的看向他,“我不要,我不要!老同学,看在同学情面上,你放我一马让我走,行吗?” “不好意思,我还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才保留你的账号的。我已经最大限度容忍你了。”稀饭又拿了份文件。“签了吧。” “所以我还要继续为你工作?”娴君没敢接。 稀饭语重心长地说:“老同学啊,你得长点心啊。新大神已经彻底取代你了,所以现在你什么也没有,只能从底层做起啊。” 娴君一头雾水,“我去?为什么她取代我,我就什么都没了?” “呃,只能告诉你,很不幸你早退的消息传到股东耳朵里了,他们一生气就不捧你了,我也没法子。董事会上除了我支持你,就没别人了。”稀饭翻手机给她看公司新闻。 稀饭接着说:“我长话短说,由于大神主播袁娴君不履行职务,经帝国集团董事会决定,撤销袁娴君的大神称号。” 娴君又气又恨,“你居然下手这么狠,对你老同学都不宽容。” “没办法,我也很为难啊。你要知道我可花了不知道多少银子去炒作。我的损失还没人赔呢。” “我呸,你从我身上赚了多少钱,还有脸说出来。” 娴君最看不惯他那副吊儿郎当,还唯利是图的奸商模样了。 “包装、炒作、打广告不需要钱吗?你当大神的时候,我都觉得赔钱了。”稀饭笑叹了下,“不过给你个教训,你挣回来不就行吗?” “说的轻松!为了大神头衔,浪费了我的青春。还不如把我开除了呢。” 灯笔 小剧场 求生之路(3) “没能,第二天,我被哭声吵醒了。我很幸运,因为警察的出现,人贩子跑了,丢下一群残破的孩子。” “你的哭声呢?” “我没哭,不知所措的望着四周,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何舒邦不耐烦地回答这个问题。 “去雨华湾吧。”何仕英不再问了。 汐市的C大地处明尚区,环境尚可。 顾曦和廖哲在一起已经两年了,他们两喜欢看推理,偶尔也会参加些推理游戏。 这个天台是他们常来的地方,因为人少,所以没什么人打扰他们。顾曦给廖哲讲起了自己几天前在江畔华府目睹惨案的经历。 “真是个棘手的案子。”廖哲是个不折不扣的推理爱好者,听到“当事人”顾曦谈起这件事就立刻来了兴致。 “你又不是警察,况且,我们还在上学。这类事件离得越远越好。”顾曦说。“就像当初那个跳楼的男生,正是因为无路可走自杀的。” “他盗走了数据库的机密,还正巧被抓住了,也难怪活不下去。” 顾曦面色铁青,“你少说几句吧。这件事复杂的很,不是你我能说得清楚的。” “你很怕吗?那我准备一个人去查了。” “千万别去,可能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如那一个厉害。更何况,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空有热血,只会拖累别人。” “你们在说什么?” 廖哲和顾曦看过去,她应该叫关芝雪吧。大三学姐,哪个院的不知道,但她在学校有一定名气。 “学姐好,”两个人有点尴尬地打声招呼。 “哦,你们在说什么?”关芝雪装着可亲的模样,可惜学得不是很像,以至于十分的出戏。 “我们在说,”顾曦狠狠掐了廖哲一下,“我们在聊,院里的联谊怎么办?”廖哲急中生智,提起这个活动。 关芝雪看到这样,一切都明白了。“那好,你们先忙吧。” 她加快步伐离开,廖哲看着她的身影,“那继续说吧。” 顾曦又掐了廖哲,“你还不长记性啊,随随便便插手这些事,万一有什么意外,得不偿失。” 廖哲求饶道:“顾曦,我错了我错了。” “来说说那个被杀的女生吧。”顾曦主动提起来,让廖哲来了精神。 “她好像是R院的,目前在学语言。” “我听到了许多关于她的流言。身世十分悲惨,后来被人收养。家庭不幸福,本来想早早辍学回家的,但后来似乎是受到资助,所以继续学习了。根据她的同学说,她的成绩尚可,不过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经常不住学校,喜欢住到对面的日租房去。” “日租房?”廖哲对这个词有阴影了。“上次出意外的学姐应该也是在那片区吧。” “不过听说这件事,似乎不是普通情杀。” “嗯?如果情杀的话,怎么可能会那么残忍?” “的确,手段极其残忍,据说毫无犹豫,甚至对死者而言,毫无征兆地死了。” “凶手早有预谋,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我是说,能做到一刀毙命和没有瑕疵的分割尸体,这两点是普通人怎么都办不到的。” “这事还有点像开膛手杰克,不过更加另类。”顾曦推了眼镜,“内脏被刮得干干净净,装在瓶子里。” “真是仪式感十足的案件。” “你说的很对,凶手达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单纯追求感官刺激了,他在寻找情感刺激。” “照这样,凶手就是个精神病。” 话音刚落,“你们,” 关芝雪又回来了,她对这事心有余悸。“你们就别继续这个话题了,过不了几天记忆就会模糊。” 顾曦盯着她,“学姐,我记得你好像也在场。” “嗯,是的。” 关芝雪被她的话吓到了,“你,也住那里?” “不,那天我去找副主席拿东西,主席就住在那的顶楼。”顾曦揣度这她的想法。 廖哲感到顾曦很反常,就一言不发。 “啊,很不巧,我就住在她的对门。” 顾曦微笑,“那你一定遭受了很大打击吧,毕竟她死的太过意外。” “是的,我现在还反胃,一想起她的模样,我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关芝雪挠着头发。 “学姐你没事吧,”关芝雪脸色不好,廖哲关心几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只是最近太累了。”她勉强撑着,“我先走了。”加快脚步逃离这个天台。 2 雨华湾那儿有很多礁石,浪也很大,汹涌的海蕴藏着独特的魅力,但风景却鲜少有人欣赏。这里离市区很远,又没人宣传,没人开发,以至于平时连渔民都很少来。 何舒邦很喜欢这里,反而很讨厌风平浪静的黄金海岸。他对海浪情有独钟,总能从澎湃的浪中感悟生命。 下午很安静,三点准时喝下午茶。今天他对眼前这一切无比烦躁,茶没喝几口,三层塔上的点心吃了不少。放下了一切礼仪,大口大口地吃苹果饼。 “你的样子,像是失恋了。”何仕英讥讽道。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真让我想起被女朋友甩了的囧样。” “啊,这倒是我了解的不详细了,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差点就和她结婚了。那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寻开心。别提了,刚订婚,女方就把我甩了,跟我说她要和别人结婚了。”他的明知故问和旧事重提令何舒邦更浮躁了。 “咦,你们不是当时爱的死去活来的,你为了帮那个女生,特地找了一圈人,还花了不少钱。最后,应该是打水漂了吧。” 何舒邦哽咽无言,“嗯。” “没破壳的鸡雏,一点打击就受不了了。”何仕英把雪茄放下。“想听听我的经历吗?” 何舒邦没回答,重新找回了优雅,默默喝着茶。 “我可是经历两次破产的人,被逼债,恐吓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了。经济危机还没开始,我就因为团队里的叛徒从中作梗差点跳楼自杀,后来我想想,死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受罪。” “那个时候我好像还没见过你吧。” “嗯,也不能说彻底没见过吧,有几次碰面都在本家,可惜我是个外人,一般情况下见不到你们。” 何仕英继续说,“我重新做了些安排,搜集了不少证据把他送进监狱。可是浪费在他身上的时间和精力非常不值,后来我在处理这些人的时候,选了折中的方法,物尽其用,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就把他切除了。” “利己主义者的故事。” 何仕英吃块巧克力,“也不算吧,商人这样太平常了。” “也对,但医生要像你那样报复,会乱套的。”他小抿一口茶。 “哎,不是在谈你失恋的问题吗?可能我老了,变得絮絮叨叨了。” 他垂下眼眸,“几年前的失恋罢了,时间会冲淡一切。” “别跟我说,你靠和病人交流抚慰自己的内心。小心这样的疗法让你也陷进去,得精神病。” “不会。”他鄙薄地看过去。 何仕英把雪茄塞到他嘴里,“我早就想看你抽雪茄是什么样了。” 他把雪茄拿下来,“收起你的恶趣味。” “不想疯,就离的远点,你惹不起他们。要知道,没什么人能永远罩着你,但觊觎家产的人永远都在。我们是行走在悬崖边缘的人,危险一直在身边,从未消失。” “我知道,可我没办法继承家业。” 他用茶刀切开火腿肠,可从一开始就是偏的,刀狠狠地划在盘子上。 “你还太年轻,现实那么残酷,你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等着别人去救你。即使拼死反抗也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 何舒邦的眼中荡漾着惊恐,“你。” “快点成长起来吧,小鬼。” 大学第三年上学期,关芝雪难以按捺住自己对爱情的渴望,上各个表白墙去找男朋友,可是来找她的人都是平庸之辈。这令关芝雪大为苦恼。不过,因为长得漂亮,很快她就在某家高档西餐厅里结识了自己的男朋友。对方是个帅气多金的钢琴师,虽然家庭差距大,但他们的相遇好像是注定的。 他们在西餐厅一见钟情,钢琴师很会聊天,无论说什么都不会累。关芝雪陶醉其中,后来约会越来越频繁,她甚至想到了婚姻什么的。 但后来,她很迷茫,因为她好像感觉到男友的疏离了。他时不时会拒绝她的约会邀请,虽然总因她缠着不放而妥协,可已经证实了热情在消减。 近一个月,无论怎么样,钢琴师总说自己在忙,只是偶尔请她出去看个电影,喝顿酒,挥霍青春。可她那天来他的公寓,钢琴师恰好在弹《友谊地久天长》。那是首名字欢快,但旋律悲伤的曲子。 没想到他张口就是:“我们的恋情该结束了,想了好久,我不想让我未婚妻吃醋。” 关芝雪的大脑嗡地一声,近乎失去理智。“你,你,渣滓。” “我怎么可能跟个患有抑郁症的女人在一起。” 她摔门逃跑,直到遇见他。 “你还好吗?” 关芝雪躺在病床,用力睁开眼睛。 一晃回到了她最厌恶的病房,医生微笑着。 是个年轻的医生啊,她以前并没有见过,不过看样子,这个要好说话的多。 像海一样的眼睛,好像诉说着什么。 “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在身上留下深沉的伤痕?为了记住往事的悲伤吗?也许悲伤不会消失,但会被冲淡。无论多大的海浪总有平静的时候,相信你的悲伤会有平息的那一天。” 护士将手腕上的伤口被包扎得很好。 他笑道:“幸好已经没事了。”他做个简短的介绍,“敝姓何,我是你新的主治医师。” 可惜,再好的医生也只是医生,他们不可能会发生轰轰烈烈的爱情。 虽然对医生的态度减淡了不少,不过她还是很厌恶那个毁掉他的名誉的女人。但真没想到,有钱的白富美竟然会死在她的对门,关芝雪不寒而栗。就算那么烦她,也不会为她一句道歉而咒她死。 那天警局,做笔录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生命的陨落,好像只是锯子的那几下。 但是,真的不是她干的。 “你撒了谎,监控显示,6月21号,你一直都在江畔华府对吧。” 她顿时语塞,什么也说不出来。目击证人说话,多么可鄙啊。 “医院方面已经证实你与被害人于素妍关系匪浅。” 女警察眼光犀利,令她不敢与之对视。虽然最后洗脱了嫌疑,但她始终难逃心灵上的谴责。 因为那天,她好像看到了嫌疑人行凶。 关芝雪想起了顾曦,是时候该把她知道的事情告诉别人了。 这时候手机上来了条短信,手机号她从没见过,她猜是顾曦的。因为那天她把电话给了顾曦,方便日后联络。 内容是:抱歉打扰了,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请你在下午4点来越江岛上花园一趟。 没有落款,她也不确定是谁。打电话过去,只听到:“你好,我是顾曦,抱歉我暂时有事情,稍后再聊吧。” 是顾曦没错,她挂的很急,应该遇到什么麻烦了。 她准时到岛上花园,本以为会是个小区,结果,岛上花园是间画廊。 “关小姐,请喝茶吧。”服务人员殷勤地递上红茶。 “请在这等会吧。” 她环顾一周,这画廊修的极为精致。发自内心赞叹:“真是个高雅的地方。” 这里有油画、水彩、素描等等,上面无一例外是花。有的艳丽得让人瞠目结舌,有的已经枯萎,褪去颜色。但这些花朵就像有生命一样,显现出自己的光芒。 “学姐,你好。” 顾曦脸色不太好,直截了当地说:“有件事,我得当面跟你谈谈。”她理了理思路,“廖哲昨天去查了那个租客,我们才发现,原来租客一年前,他刚预交完房租不久就失踪了。因为发生在国外,又没有家属,房东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那间屋子空了很久。” “什么?空的?”她租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没发现自己的对门是空的。 “那里被收拾的很好,不像没人的样子。显然凶手在里面住了一段时间。”顾曦语速很快,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灯笔 小剧场 求生之路(4) 到了春季,汐市也没有摆脱冬天的寒冷。今天,关芝雪本来要去上课的。但她却像那些平时聚集在校门的社会青年一样守在旁边。 校门隔条街,就是各种各样的小吃。有卖奶茶的,有培训机构,有卖小吃什么的,总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但今天不同,这条街冷冷清清的,没人来,好像刻意避让这里。 她也的确暂时不想来这了。 关芝雪到街边卖老式点心的婆婆的摊子那儿,选了两块酥酥脆脆的桃酥。 “就这吧。” 婆婆和蔼地笑着,把桃酥装进袋子。 她离开小摊后,尝试着咬一小口。桃酥散发着香气,但她的全身却抗拒着,没等咽下去,就吐了出来。 关芝雪飞也似地逃回以前的日租房。陈旧的老楼里,有着浓重的沧桑感。 不出所料,对门已经被封锁了。 那是因为,在两天前,那里发生了命案。 “哎呀,是你啊。这怎么了?”问话的是个跟她有点交情的中年妇女。 “租客惨死在里面。”关芝雪的声音抖的不行,她和房东太太当时被吓傻了。租客被杀了,而且尸体被肢解了。 “没、没人会想到这样的惨案竟会发生在我们身边。如果不是房东太太上门来催债,不会有人知道人没了。当时来了好多警车,现在也没说谁是凶手。” 中年妇女听了她的话不寒而栗,“居然会有这么可怕的事,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我要上楼给孩子做饭了。” 无论身边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波及每个人轨道上的生活。就像她对自己的心理医生颇具好感,甚至还差点向他示爱了,但都没办法让他脱离自己的生活。还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 一想起她的医生,什么恐惧都会抛在脑后。 虽然交集不多,但他确实是位比任何白日梦里的幻象更要美丽的人。 说实话,刚开始他并非是最璀璨的,或者最迷人的存在,相反甚至很少有人会在意他。可细聊起来,会越发觉得他的温柔优雅深入人心。也许这就是他的迷人魅力吧。 每次她去,回来总会有无数的灵感放在里。 即便是今天无话可写,但她也该写下对他的记忆。 因为,就在刚刚,她说想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婉拒了。他要离开丽山医院了,没有表明缘由,可流言告诉她一切可能跟那个迷恋上他的女人有关系。 丽山医院曾经发生过一起医生**病人的案件,自那以后,只要发生不正当的医患恋事件,医院都会从重处理,必要的时候将其移交警方。她的医生不幸被个女精神病患者迷上了,女人被多次拒绝后,误食了其他的药品导致出现幻觉,后来借着自己家有势力诬陷医生开错药导致医疗事故。 医生主动承担后果,可家属不依不饶的,周旋了好久才摆平了。因为这件事,他的名誉极大受损,估计是这样所以提出了辞职。 关芝雪想和他道个别,却被拒绝了。 今天晚上,她不会住这里。今天她联系房东退掉了日租房,不为什么,没有谁能在这样的地方安眠。 收拾好东西,飞也似地逃走了。她再也不会来到这个晦暗的日租房了,已经够了,该回归正轨了。外面预订的车已经在等着了,她打了声招呼就坐进去。 何舒邦拿着桌上的相片,抚摸着,抚摸着自己的过去。男孩和母亲手拉着手,这样温馨的情景,恐怕要追溯到十几年前吧。他趁着现在没人,偷偷点起烟,即使有摄像头他也不会怕了。 从相框里拿出泛黄的老相片,打火机轻轻按下,不出一分钟,相片就彻底烧成灰烬了。 “你还对这一切抱有幻想吗?” 这太黯淡,但意外地合他的现状。 没等烟抽完,他就熄了。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像当初默默无闻地进去一样。这里是他奋斗几年的地方,最终也是让他消沉的地方。 在楼下等着的是何仕英,他的远亲。 “舒邦,好久不见。” “是你啊。” “上一次见的时候天气就不怎么好,本以为下次见你的时候能有个湛蓝的天空,现在看来,是不巧了。” 何仕英依旧喜欢冷幽默,喜欢谈天气。但舒邦向来厌恶和他说话,甚至是反感他用陈腐的调子说话。 “嗯,天气不好。” “事情都过去了,就别放在心上了。凭你的实力,不愁成为优秀的医生。”他的话半开玩笑半打击,因为何舒邦的资质一般,在医学方面鲜少有过突出的表现。 “准备去哪玩玩?去溪山散散心?”何仕英突如其来的关心更让舒邦措手不及,他说:“我准备去雨华湾待段时间,那里适合修养。” “那很幽静,是个不错的好去处。”他把车门打开,“上车,把你送回去。” 即使他不情愿也得说:“谢谢。” “最近你的状态可不怎么好,我听人说,你开始抽烟了。你的身上还残留着烟味,古龙水再多也无法立刻掩盖烟味。” 何舒邦攥紧拳头,“你在调查我。” “必要的调查是肯定会的,曾有人像她一样渴望分杯羹。可惜就算再怎么费劲,也徒劳无功。显然,她是幸运的。” 何仕英完全没有要开车的意思,他连钥匙都没插进去。 “停止你的蠢事,这对你我都不好。”何舒邦危险地笑了,“你知道我怎么调查你的吗?你是个不断往上爬却处处碰壁的,拿着何家最高的薪水,却摆脱不了自己只是个雇工的事实。你以为靠着阴谋就可以上位吗?开着宾利,戴着绿水鬼来掩盖自己灵魂的空虚,事实上这些东西对于你想取代的人来讲,唾手可得,正如你微不足道。” 哗啦,钥匙间碰撞作响。 何仕英笑着,“看不出来你长大了,不是当初那个黏人的小孩了。”他发动车子。 他沉下脸,严肃地盯着他。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死的?” “暴雨中,我母亲被害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味地逃离。我在雨里奔波了一夜,却一直残留着她最后的惨叫。”何舒邦低沉地说,“很久以前的事了。许多细节,我也不愿意想起来了。” “嗯,”他不再问了。 他换个话题,打起了亲情牌。“老爷子向我问起你,最近怎么样?我说,你一切都好,其他的更是什么也没说。你作为他的小儿子,适当去看看自己亲爹怎么样吧。” “不,我想静静,最近不会去彦博苑。” “也好,免得被某些人说三道四。” 平日最会说话的人也语塞了,“我一直想问你,那天发生了,你才那么尖叫。” 何舒邦清澈的天蓝色眼眸霎时黯然。 “潮湿阴暗的树林在嚎叫,它将我包围起来。我感觉到,我感觉到,噩梦在吞噬我。” “是被暴风雨惊吓的鸟?还是被蹂躏的树叶?” “不,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绝望的怒吼。” “你被暴风雨吓傻了?” “没有,我从来不会怕电闪雷鸣。” “那你晕倒了?” “不,我在雨中不停地奔跑,后来被人发现了。人贩子要把我卖到国外去,和一群孩子一起。” “你逃跑了?” “没能,第二天,我被哭声吵醒了。我很幸运,因为警察的出现,人贩子跑了,丢下一群残破的孩子。” “你的哭声呢?” “我没哭,不知所措的望着四周,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何舒邦不耐烦地回答这个问题。 “去雨华湾吧。”何仕英不再问了。 汐市的C大地处明尚区,环境尚可。 顾曦和廖哲在一起已经两年了,他们两喜欢看推理,偶尔也会参加些推理游戏。 这个天台是他们常来的地方,因为人少,所以没什么人打扰他们。顾曦给廖哲讲起了自己几天前在江畔华府目睹惨案的经历。 “真是个棘手的案子。”廖哲是个不折不扣的推理爱好者,听到“当事人”顾曦谈起这件事就立刻来了兴致。 “你又不是警察,况且,我们还在上学。这类事件离得越远越好。”顾曦说。“就像当初那个跳楼的男生,正是因为无路可走自杀的。” “他盗走了数据库的机密,还正巧被抓住了,也难怪活不下去。” 顾曦面色铁青,“你少说几句吧。这件事复杂的很,不是你我能说得清楚的。” “你很怕吗?那我准备一个人去查了。” “千万别去,可能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如那一个厉害。更何况,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空有热血,只会拖累别人。” “你们在说什么?” 廖哲和顾曦看过去,她应该叫关芝雪吧。大三学姐,哪个院的不知道,但她在学校有一定名气。 “学姐好,”两个人有点尴尬地打声招呼。 “哦,你们在说什么?”关芝雪装着可亲的模样,可惜学得不是很像,以至于十分的出戏。 “我们在说,”顾曦狠狠掐了廖哲一下,“我们在聊,院里的联谊怎么办?”廖哲急中生智,提起这个活动。 关芝雪看到这样,一切都明白了。“那好,你们先忙吧。” 她加快步伐离开,廖哲看着她的身影,“那继续说吧。” 顾曦又掐了廖哲,“你还不长记性啊,随随便便插手这些事,万一有什么意外,得不偿失。” 廖哲求饶道:“顾曦,我错了我错了。” “来说说那个被杀的女生吧。”顾曦主动提起来,让廖哲来了精神。 “她好像是R院的,目前在学语言。” “我听到了许多关于她的流言。身世十分悲惨,后来被人收养。家庭不幸福,本来想早早辍学回家的,但后来似乎是受到资助,所以继续学习了。根据她的同学说,她的成绩尚可,不过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经常不住学校,喜欢住到对面的日租房去。” “日租房?”廖哲对这个词有阴影了。“上次出意外的学姐应该也是在那片区吧。” “不过听说这件事,似乎不是普通情杀。” “嗯?如果情杀的话,怎么可能会那么残忍?” “的确,手段极其残忍,据说毫无犹豫,甚至对死者而言,毫无征兆地死了。” “凶手早有预谋,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我是说,能做到一刀毙命和没有瑕疵的分割尸体,这两点是普通人怎么都办不到的。” “这事还有点像开膛手杰克,不过更加另类。”顾曦推了眼镜,“内脏被刮得干干净净,装在瓶子里。” “真是仪式感十足的案件。” “你说的很对,凶手达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单纯追求感官刺激了,他在寻找情感刺激。” “照这样,凶手就是个精神病。” 话音刚落,“你们,” 关芝雪又回来了,她对这事心有余悸。“你们就别继续这个话题了,过不了几天记忆就会模糊。” 顾曦盯着她,“学姐,我记得你好像也在场。” “嗯,是的。” 关芝雪被她的话吓到了,“你,也住那里?” “不,那天我去找副主席拿东西,主席就住在那的顶楼。”顾曦揣度这她的想法。 廖哲感到顾曦很反常,就一言不发。 “啊,很不巧,我就住在她的对门。” 顾曦微笑,“那你一定遭受了很大打击吧,毕竟她死的太过意外。” “是的,我现在还反胃,一想起她的模样,我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关芝雪挠着头发。 “学姐你没事吧,”关芝雪脸色不好,廖哲关心几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只是最近太累了。”她勉强撑着,“我先走了。”加快脚步逃离这个天台。 雨华湾那儿有很多礁石,浪也很大,汹涌的海蕴藏着独特的魅力,但风景却鲜少有人欣赏。这里离市区很远,又没人宣传,没人开发,以至于平时连渔民都很少来。 何舒邦很喜欢这里,反而很讨厌风平浪静的黄金海岸。他对海浪情有独钟,总能从澎湃的浪中感悟生命。 灯笔 第一百零九章 仁美堂 垂柳依依相迎。正章四年的春景格外娇艳,天朗气清,花木被新雨洗后透出微微光晕。 启瑞门外,宫人们齐整地站成几列,他们静默地,没有生气地等在一旁。远远地,就看见好一群人拥着一辆马车进来。待它稳稳停下,宫人们速行礼,齐呼:“恭迎晋阳公主。” 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史迎上去扶公主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下车。晋阳大长公主照例来拜见太皇太后,今日也是少见,携了女儿同来。 女史恭敬道:“太后命我等在此迎接公主,公主万安。”她又把头转向一旁的女孩子,“见过姑娘。” 公主轻声道:“免。” 女史看着那女孩,微笑道:“姑娘眉眼秀雅,是难得的美人。” 女孩微微躬身回礼,说:“女史谬赞。” 女史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礼待,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僭越,忙改了话,“请随我去百福宫。”本朝礼法严明,宫中向来谨遵祖上规矩,所以她如此谨慎也不奇怪。 公主盈盈牵着女儿的手,边走边嘱咐道:“菀昭,待会见了外祖母,可别失了礼数,叫别人笑话。看到表哥,别像小时候那样被吓得哭出来。”身边宫人故作未听,低头尾随。 冯莞眉心一蹙,辩解道:“他知道我怕狗,还故意牵狗吓我,母亲错怪了。” 公主柔声道:“你表哥现在登基做了皇帝,什么事都要以他为尊。遇着他时刻守着规矩,免得落人闲话,说我们失了身份。”公主凑过身来,细声道:“眼下前朝不宁,后宫里万贵妃得宠,要处处小心。”她为女儿扇着扇子,“太皇太后对你的终身大事很上心,不知是哪家才子这么有福气。” 冯莞红了脸,低头道:“母亲别取笑我了,一切都由太皇太后做主。”公主抿嘴笑着,牵着她向前走。 步入百福殿,宫正孙萍领着一大群人候着。孙萍过去伺候过公主,对她格外亲切。她满面春风,说道:“太后正在同万贵妃说话,请公主和姑娘到偏殿更衣。” 公主进了东侧殿,而冯莞被带到西侧殿。宫女们散开她的头发,重梳了她的双环髻,还特意留了垂髾,这自然是少女最平常的发髻。宫女将首饰匣捧来,冯莞挑了一对点翠珠花,湖蓝上露着绚丽光泽,又不失雅致。上穿藕丝衫衣,下着碧蓝绣裙,清丽淡雅,颇具丰韵。随侍老妪看她如此装扮,甚是赞许。 冯莞出去,公主已更衣完毕。正想进去,直面了万贵妃从里面出来。万妃微微行礼,淡淡道了句:“大长公主万福。”未等冯莞见礼问安,就离开了。公主一笑置之,不加言语。 百福殿内独有昏黄,光线并不明朗,似乎笼上重重远山雾,隐然不散。太皇太后虽然抱恙,这里却未因此沾染上病气。反而,时花娇美,檀香不绝,特有韵味。 太皇太后就坐在榻上,常年病痛侵蚀着容貌与躯体,干瘦的身躯极为羸弱,华服繁饰也压得她起不来身。她的身上有着老人的浑浊,却保有皇后威仪。说不清,道不明,仿佛是天生所带。那种威仪没有随着太皇太后逐渐苍老而消减,在她的眼中就深藏锋芒。 冯莞看见外祖母,眼中的泪水就凝在睫上,悲喜交集,也只得咽下悲怆。 公主上前接过老婢手中的药碗,请罪道:“女儿不孝,还有劳容娘服侍。” 太皇太后慈爱道:“除了容娘,也就是你伺候哀家最舒坦。”她又转向冯莞,和蔼地说:“菀昭这孩子愈发美丽,在气韵上与众不同。”她伸手一招,“来,让外祖母看看。” 冯莞端庄地走过去,她小心地盯着自己的外祖母。太皇太后年轻时的容颜犹可追寻,她的脸只是被年岁刻上痕迹。她,像极了母亲。冯莞能想象到她当年的丰姿:身量纤纤,容貌姣美,手持菱纱扇,在洛水畔等着高祖。仿佛还能看见她在蓬莱殿中痴痴等着自己的枕边人。但那都成了过眼云烟,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步入了阴间,经过数个春秋,与他们渐行渐远。她只能在太医的照料下拖着日益老去的病体继续活着。 她愿用手抚去她脸上的岁月伤痕,但愿能恢复以往的风韵。看到那个年轻貌美,主宰后宫的倩影。虽然神祗没有赋予她那种能力,但美人永不褪色。他日史书工笔,定会为外祖母留下盈盈芳迹。 “不知怎的,倒看到了她外祖父的样子。”太皇太后突然笑道。“儿孙中也就皇帝能看到他祖父的样子,依我看,这孩子福泽深厚着呢。”过去,她的外祖母从未提及,人人都道她很像母亲。 “母后言重了。”公主道。 冯莞立即回道:“太皇太后所言,菀昭承受不起。”她看见太后眼中没有浑浊,而是清朗,她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昔年张婕妤和李德妃容貌为后宫之冠,威势也更甚于还是皇后的太皇太后。但论及智谋,太皇太后却远在她们之上。或许因此,太皇太后才能数十年来宠命优渥。她身后有着数不清的刀光剑影和阴谋诡计,在她的眼中总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阴冷,就像失去光泽的刀锋,但依然保持着锋利。 所幸,那把刀的刀刃没有面向她。外祖母是慈爱的,她一直坚信。因为过去,柔和的外祖母一直是她少时的依靠。 太皇太后喝过药,用帕子擦了嘴角。问道:“今年多大了?” “十五。” 太皇太后笑道:“正是最好的时候。”她对公主说:“这孩子哀家越看越喜欢,不如就留在宫中小住几日,也好陪陪哀家。” 冯莞回想年少时陪伴外祖母的时光,四年未见,顿感悲伤。她此番已下定决心安身长安,以报外祖母恩德。 公主嗔道:“母后有了外孙女,就把女儿丢在一边。” 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让你们母女同住。”唤来容娘,“把青禧殿收拾出来。” 冯莞和公主辞别太皇太后,就到太液池去,可没想到半路上,刘贤妃就请公主去她的灵韵殿了。她只好带着侍女去赏景了。 池边垂柳被描上鹅黄,染上了紫微宫亭台楼阁的辉煌。杨柳环合,似是宫女眉上的青黛。太液池浩浩汤汤,湖面波光万顷,春水潋滟,水天相连化为一体。又因临近日暮,霞光映在水里,似乎是在池水里铺上一匹锦缎。远处隐约可见岛屿,其中楼阁都披上仙雾,似乎登岛即登仙,令人神往。池畔上少了岸芷汀兰,却在湖风中寻得了馥郁芬芳。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太液之景似乎被抹上了几笔,但却蒙上了深深愁影。原以为这只是感慨物是人非,深究其里,变的正是心境。她不愿去探究猜不透的内心,为自己再添新创。 她总是喜欢欣赏面前奇异的波光,它更胜于皓月之明,无论朦胧澄澈,哪怕是幽寂夜雨,总有风采。她曾沉醉这里,即使是在洛阳的故乡,她也会把女儿情怀托付给太液。但是,用不了半个时辰,她就会从梦中醒来。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太液,过去已经不复存在了。 “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冯莞轻轻念道。她儿时在宫中长念此诗解思乡之情,离宫后却是对此念念不忘。 身后却传来有人说:“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可惜宫中沉寂,远不如谢宣城笔下之景令人流连难舍。”冯莞听这声音熟悉,便转过身。一个青年男子站在她身后,雍容通雅,庄静清俊。雨华湾那儿有很多礁石,浪也很大,汹涌的海蕴藏着独特的魅力,但风景却鲜少有人欣赏。这里离市区很远,又没人宣传,没人开发,以至于平时连渔民都很少来。 何舒邦很喜欢这里,反而很讨厌风平浪静的黄金海岸。他对海浪情有独钟,总能从澎湃的浪中感悟生命。 下午很安静,三点准时喝下午茶。今天他对眼前这一切无比烦躁,茶没喝几口,三层塔上的点心吃了不少。放下了一切礼仪,大口大口地吃苹果饼。 “你的样子,像是失恋了。”何仕英讥讽道。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真让我想起被女朋友甩了的囧样。” “啊,这倒是我了解的不详细了,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差点就和她结婚了。那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寻开心。别提了,刚订婚,女方就把我甩了,跟我说她要和别人结婚了。”他的明知故问和旧事重提令何舒邦更浮躁了。 “咦,你们不是当时爱的死去活来的,你为了帮那个女生,特地找了一圈人,还花了不少钱。最后,应该是打水漂了吧。” 何舒邦哽咽无言,“嗯。” “没破壳的鸡雏,一点打击就受不了了。”何仕英把雪茄放下。“想听听我的经历吗?” 何舒邦没回答,重新找回了优雅,默默喝着茶。 “我可是经历两次破产的人,被逼债,恐吓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了。经济危机还没开始,我就因为团队里的叛徒从中作梗差点跳楼自杀,后来我想想,死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受罪。” “那个时候我好像还没见过你吧。” “嗯,也不能说彻底没见过吧,有几次碰面都在本家,可惜我是个外人,一般情况下见不到你们。” 何仕英继续说,“我重新做了些安排,搜集了不少证据把他送进监狱。可是浪费在他身上的时间和精力非常不值,后来我在处理这些人的时候,选了折中的方法,物尽其用,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就把他切除了。” “利己主义者的故事。” 何仕英吃块巧克力,“也不算吧,商人这样太平常了。” “也对,但医生要像你那样报复,会乱套的。”他小抿一口茶。 “哎,不是在谈你失恋的问题吗?可能我老了,变得絮絮叨叨了。” 他垂下眼眸,“几年前的失恋罢了,时间会冲淡一切。” “别跟我说,你靠和病人交流抚慰自己的内心。小心这样的疗法让你也陷进去,得精神病。” “不会。”他鄙薄地看过去。 何仕英把雪茄塞到他嘴里,“我早就想看你抽雪茄是什么样了。” 他把雪茄拿下来,“收起你的恶趣味。” “不想疯,就离的远点,你惹不起他们。要知道,没什么人能永远罩着你,但觊觎家产的人永远都在。我们是行走在悬崖边缘的人,危险一直在身边,从未消失。” “我知道,可我没办法继承家业。” 他用茶刀切开火腿肠,可从一开始就是偏的,刀狠狠地划在盘子上。 “你还太年轻,现实那么残酷,你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等着别人去救你。即使拼死反抗也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 何舒邦的眼中荡漾着惊恐,“你。” “快点成长起来吧,小鬼。” 大学第三年上学期,关芝雪难以按捺住自己对爱情的渴望,上各个表白墙去找男朋友,可是来找她的人都是平庸之辈。这令关芝雪大为苦恼。不过,因为长得漂亮,很快她就在某家高档西餐厅里结识了自己的男朋友。对方是个帅气多金的钢琴师,虽然家庭差距大,但他们的相遇好像是注定的。 他们在西餐厅一见钟情,钢琴师很会聊天,无论说什么都不会累。关芝雪陶醉其中,后来约会越来越频繁,她甚至想到了婚姻什么的。 但后来,她很迷茫,因为她好像感觉到男友的疏离了。他时不时会拒绝她的约会邀请,虽然总因她缠着不放而妥协,可已经证实了热情在消减。 近一个月,无论怎么样,钢琴师总说自己在忙,只是偶尔请她出去看个电影,喝顿酒,挥霍青春。可她那天来他的公寓,钢琴师恰好在弹《友谊地久天长》。那是首名字欢快,但旋律悲伤的曲子。 没想到他张口就是:“我们的恋情该结束了,想了好久,我不想让我未婚妻吃醋。” 灯笔 第一百零十章 对峙 在经纪公司苦熬五年,头牌大神袁娴君的合约终于到期了。 “我自由了!” 娴君刚递交了退休申请,手机屏幕上瞬间弹出了一条消息:“哈尼,000919号员工,很遗憾公司已驳回了您的退休申请。由于您的行为违反了公司规定,账号数据已被系统自动清空,请您在24小时之内返回公司确认。” 退休违反规定?谁定下来的破规矩啊? 她悲哀的大喊道:“好歹我也是当过大神吧,没想到退休了立刻人走茶凉!” 无奈之下只好闯进帝国大厦顶层的茶室——大老板渣饭,不,是稀饭的休养所。 稀饭笑靥如花地扑上去,“大神?” 袁娴君巧妙躲开,然后愤恨拍桌,“渣饭!你居然把我的账号清空了,你安的什么心啊?是想谋朝篡位吗?” “嘶,我又不知道,这个你得问技术科了。”稀饭装作不知,天真地笑道。 “去你的,我看你就是故意整我!钱一分不多给,奖金一毫一厘连个影都没有,还有属于我的分红一直没到手!” 吐沫星子喷到稀饭脸上,他也只是尬笑着拿纸巾擦掉。“你放心,一分钱也少不了你的。” “空口无凭,快说我的钱呢?” 讨薪难,向个铁公鸡讨薪更难! “你等下,我打个电话。” 稀饭拨了个号,“喂,是x总啊,哎呀,好久没喝酒了,等我这里忙完了,小弟亲自给您敬酒去。” 袁娴君一脸嫌弃。他好歹也是汐市的大Boss吧,一个商界大鳄,有名有地位的,竟像个小跟班似的。 忍不住吐槽道:“你也太没地位了吧。” 稀饭淡淡笑道:“人生在世啊,总有很多事不能随心所欲。” “言归正传吧,你到底想干嘛?” “不干什么,之前的合同上写着,合约到期之后自动续约。” “劳动合同期满后,劳动者仍在原用人单位工作,原用人单位未表示异议的,视为双方同意以原条件继续履行劳动合同。” “我去,这是补充条款?上次我也没见到这条啊?” “嘶,你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关系到你前程的合同都不认真看,只能怪你自己粗心了。”稀饭摆出招牌式无辜。 娴君拍桌,“等等,我要退休,和这个合同好像也没关系啊!” “有关系啊,你忘了上回签的那个合同,我还特意嘱咐你仔细看看里面的条款。”稀饭还好心提醒道:“我当时特别说了,这是个‘霸王条款’!” “噗,还真是‘霸王条款’啊。那时候不是约定你捧我成大神的吗?” “可惜你在我这失宠了,谁让你退休的啊?之前就跟你说你想退休,得五年后啊。” “你最初不是保证我可以随时退的吗?” 稀饭抵赖道:“空口无凭。合同白纸黑字写着,你得干十年才能退休。你好不容易成了大神,前途一片光明,却愚蠢地违反了条款,我也很无奈啊。” “你不愧是学法的银币。” 稀饭冷笑道:“没错,你自以为走的路,都是我的套路。你是选择赔钱,还是继续留在这?不妨告诉你,赔的话,至少要赔6亿元。” “套路啊!!!”娴君绝望的看向他,“我不要,我不要!老同学,看在同学情面上,你放我一马让我走,行吗?” “不好意思,我还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才保留你的账号的。我已经最大限度容忍你了。”稀饭又拿了份文件。“签了吧。” “所以我还要继续为你工作?”娴君没敢接。 稀饭语重心长地说:“老同学啊,你得长点心啊。新大神已经彻底取代你了,所以现在你什么也没有,只能从底层做起啊。” 娴君一头雾水,“我去?为什么她取代我,我就什么都没了?” “呃,只能告诉你,很不幸你早退的消息传到股东耳朵里了,他们一生气就不捧你了,我也没法子。董事会上除了我支持你,就没别人了。”稀饭翻手机给她看公司新闻。 稀饭接着说:“我长话短说,由于大神主播袁娴君不履行职务,经帝国集团董事会决定,撤销袁娴君的大神称号。” 娴君又气又恨,“你居然下手这么狠,对你老同学都不宽容。” “没办法,我也很为难啊。你要知道我可花了不知道多少银子去炒作。我的损失还没人赔呢。” “我呸,你从我身上赚了多少钱,还有脸说出来。” 娴君最看不惯他那副吊儿郎当,还唯利是图的奸商模样了。 “包装、炒作、打广告不需要钱吗?你当大神的时候,我都觉得赔钱了。”稀饭笑叹了下,“不过给你个教训,你挣回来不就行吗?” “说的轻松!为了大神头衔,浪费了我的青春。还不如把我开除了呢。” 稀饭倒茶给她,“喝口茶消消气。” “等等,你不会是坑我的吧。褫夺了大神特权,为你的新宠铺路?” “什么新宠,新大神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美女主播,除了长得赏心悦目以外,我是一点都不看好。” 娴君不喝茶,稀饭喝。 “Wait!还想诓我,签霸王条约?” “是啊,”稀饭翘起二郎腿,“我不满有些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刚好他们把你炒糊了,给了我机会捧‘新人’。” “不是吧,我还要重新刷经验,打经济?疯了吧!” “当然,因为你的账号被系统清空了,很遗憾,你只能从最初的任务开始了。” 娴君抱怨道:“最初?你说那些沙雕任务?活着太难了!” “另外,根据董事会决意,凡是被制裁的员工,从零做起的时候都要提高难度。因为你是大神级别的人,新手任务难度要高于大神任务的难度。” “噗,难度高于大神任务难度!太可怕了,活着太难了!” “也不算难吧。”稀饭翻开文件,“你的任务是:大神登基!” 【大神登基!敕令百战百胜!】 “地狱难度啊!我都没打过这个副本!” 古人曾道什么怀什么悼的,血泪流不干、滴不尽。今伤感往昔,生如潮起潮落。更有相思不得闲之说,正所谓情深处无处不在,写情写意,都不如飞来书上一说旧梦沉浮。 明章初年花朝节,殿里殿外都在忙节庆,她忽想起去年花朝的故事。 “快折花去,长主要。”婢女传话给伺候花草的宫女。 今日在值的正是婉凝。 她是前儿刚来的宫人,以良家女充入后庭,后来又被分去侍候太华长帝姬。但婉凝一个新来的,怎么可能去陪侍长主,自然被派去干外头的活。好在掌事的宫女还算和善,只让她们负责洒扫之类的平常活,从不为难人。 “是。”婉凝应道。 她很想见上长主一面。长主很美,艳冠群芳,胜过后宫里所有的女子。 婉凝平日只能见众人簇拥的娉婷影,以及闻传来的香味。 “嗳,教你折几支桃花,要整枝儿,开得盛的。”殿里出来的大宫女毓儿说。 她忙说:“是。” 玉照殿里没桃花,自然得去外面折了。 桃花绽放宛若粉面着妆,娇媚惹人爱怜。但开得盛的不经折,寥寥数日便败了。只能折含苞待放、或半开半闭的。 “在桃树下站了半天,却挑花骨朵折,真是有趣。” 声音婉转动听,又带了丝娇俏。她不知是谁的声,转身先见是盛装女子,可能是哪位主子,于是先行礼再说话。 “折花不能折盛放的,那样的话没多久就枯萎了。”她说。 “知道了。”她只说了三个字,令婉凝深低头去,不敢看人。“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听她说话,便知是性情清冷之人。婉凝生怕惹恼她,便乖乖听话。 “相貌生得好,还有些许面善。” 婉凝刚见她的容貌就为之倾倒。 神色偏冷,却着一身艳丽绝伦的金绣裙。如此不衬,亦因其貌而衬。更有清韵超然,非言语能形容。 婉凝也觉得熟悉,但不知她身份,只能说。 “您谬赞了。” “你叫什么名?”她问。 “婉凝。” 她稍稍诧异,“你从前叫素兰?” “是,后来宫正给我改了名。”婉凝如实回答。 “那名字是我起的。” 此言一出,婉凝出了身冷汗,哪怕她不是长主,也是宫中的贵人。加之她觉着面熟,那十有八九就是长主本人了。 婉凝忙拜到在地,“多谢长主赐名。” 她只淡淡地说:“平身。”长主又道:“蕙质兰心的人不少,但能有惜花之情却是难得。” 婉凝说:“长主谬赞。一直照顾花草,所以便懂如何养花护花。” “你没听毓儿的话,而自作主张。能有这份情,我是赞佩的。其实我素来不爱花草,鲜少去命人折花插瓶,只因今儿是花朝才命人去折。”她淡淡地说。 “令长主失望是我的不是。”婉凝低头认罪。 长主却说:“不,你不用折了。你手上的花便好了。” 婉凝说:“是,谢长主。” “婉凝,寓意温柔美好。”长主只是微微一笑,却那样和静可亲。 婉凝锁眉道:“惟恐冲撞了长主名讳。” 太华帝姬名柔仪,生母是先帝裴后,是除圣上、皇后外最尊贵的人了。婉凝身份低微,断不敢造次。 柔仪说:“古来姓名相同者那么多,更何况名又不同。无事。” “知道了。” 柔仪从容问:“你家乡在哪?” 婉凝低头说:“巴州。” 巴州离长安路途遥远,又是所放的贬谪之地。 “嗯,相隔千里,思念父母吧。”她说。 “甚为想念。”婉凝沉重地说。 柔仪叹息道:“我也在怀念,你还能等团聚之日,但我父母已去,再见已是阴阳相隔了。” “长主莫伤心,您还有兄弟姊妹,诸位宗亲。”婉凝安慰道。 柔仪也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伤怀。 只轻轻“嗳”到,“你日后不必侍弄花草了,入殿伺候吧。” 就这样她进了玉照殿内伺候。 相比传言中宫墙里四方天,规矩大。玉照殿却没那样的繁文缛节,长主的性子虽淡淡的,但亦是和顺的。在她身边待久了,愈发觉得她满腹经纶,才华堪比士大夫。 有日婉凝问她,“长主比起香脂为何更爱缃帙?活脱脱像个教书夫子。” 她妩媚一笑,“不为什么,但因我是长主。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平阳公主那样文韬武略,为父兄分忧。” “长主是久居深宫之人,怎么想这个?” “历经变乱,京师不安。”柔仪只叹气。 圣上登基前不久,也就是几月前的事。卫王谋反乱京师,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先帝哀恸不已,以至于犯病驾崩了。圣上登基就开始清除卫王的党羽,又引起一阵风波。 “那些事是外面朝臣忧心的,长主不必劳神。”她好言相劝道。 柔仪忽地软声笑道:“你不懂。胸中没有天下,便做不了大事。纵然我是个女人,也想,不,也能做英雄。” 婉凝惊了又惊,极为触动。“长主的心,我有三分明白了。您为社稷的心,我能体会到。”她不由自主地拜到在她面前。 “不如多看看书,懂点礼,日后行事也有规矩。”她柔声道。 “嗯。” “人都说女子不需读书写字,可长主却反其道而行之,不光成日琴棋书画不离,更看兵法,想做女将军。”婉凝笑道。 柔仪放下书,郑重地盯着她。“也许你不懂,不过迟早能体会我这片心。” 她的目光如她的名柔仪一样,温柔的、亦是带有威仪的。那目光是长主的目光,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的目光。 “是,我会的。”婉凝怔忡。 柔仪用手抚摸她的眉头,“别锁眉了,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 “长主,”她柔婉一笑,“谢长主关爱。” “为我上妆吧,待会儿要去见皇帝。”柔仪说。 妙鬘娥眉,美艳无双。每当婉凝为她着妆时,总得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她的容颜。 “真美。”她忍不住赞叹。 柔仪轻笑,却不做声。 婉凝仔细描眉,画着远山黛,极衬她的肤色。 “您去见大家为何事?”婉凝问。 灯笔 第一百一十一章 盘算 清晨,阳光照入装修气派的办公室,为这增添了一丝丝温暖。 秦然微微笑道:“晴朗的日子啊。” 秘书小姐敲门进来,向他鞠了一躬。“秦先生,那位何先生来了。”秘书笑道:“您请进。” 他打量着他,柔和的容貌,柔顺的淡金色头发,唯有目光是沉静而疏离的。 秦然道了句:“早安。” “早。” 他笑着点点头,翻着桌上的日志。他的名字是何舒邦,职业是医生,家世嘛,说起来秦家和何家还称得上世交。秦然摆出公式化的微笑,“医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呢?” “是这样,最近我,”舒邦闪烁其词,“最近我有些难受,整夜整夜睡不着。” 他虽然中间有所停顿,但依然是保持镇定自若的。 “这样啊,如果只是失眠的话,吃褪黑素就可以了。当然您是精神科医生,要比我熟悉治疗时所用的药物。”秦然十指交错,在等着对方说话。 他蹙着眉说:“不,您误会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实习医生罢了,并且已经打算辞职不干了。我的能力很普通,甚至连诊断个病症都做不好。” “我不知道那件事是不是真的,但那似乎与您无关啊。” 秦然说的是一件案件。 患有躁郁症的女病人,因为爱上了实习医生,所以不断搅扰他,甚至还不惜以自杀为名要挟他,由此希望博得他的爱。但没想到医生还是拒绝了她,并劝她好好活下去。只是没想到病人想不开,选择割腕自杀了。 舒邦低头,似乎深有愧疚。 “如果是那件事的话,其实以前也发生过,但那都过去了。我只能好好活下去罢了。”舒邦苍白地笑道。 秦然这时发现,他的皮肤尤为透白。这并非全因为血统,应该是患有贫血一类的疾病吧。“那您来,只是为了失眠?” 舒邦倏地盯着他的日志,“不全是吧,但我最近确实压力太大了,同时有件事也困扰着我。” “那请你说说吧。” 秦然大概猜到他想说的事了。 “你知道我一直活在各种死亡威胁的阴影下,但今天,我不是为这种事而来的。” 和他猜得不一样,“你指的是什么?” “许多年前,啊,大概有十年了吧,我的保镖为了保护我,被安装的炸弹炸死了。他的名字我暂时不能透露。” 他是回来报仇的?为十年前那件轰动晨曦的恐怖事件才回国的? 舒邦停顿了下,许是压在心里多年,突然说出来,令他不知从何说起吧。“但直到那天,我拆包裹的时候发现有人寄给了我,一叠写着关于那件事线索的文件。因为是在公海上犯罪,该船只注册的国家是M国。根据属地主义,船只所属国家才能提起诉讼。” 秦然打断道:“那艘船是不是当时秦氏集团下属的沃夫公司首航便遭受袭击不得已沉没的金斯基号。” “没错,当时我就在那艘船上。我的保镖拆掉了两枚,但在拆除最后一枚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2 秦然现在觉得自己的家族把何家得罪够呛,幸好他们的公子没被炸死,不然他们就麻烦大了。 “那么你担心的是追诉时效?” “追诉时效不是问题。我更担心的是证据,已经过去十年了,我想有些证据可能消失了吧。所以我来找你,是想拜托你调查下那些幸存者。” 秦然不由得吃了一惊,“让我调查幸存者?” “是啊。” 舒邦恬静地一笑,“其实我来除了见你,也想见见你的两位堂兄,当年他们对我颇为关照,心中深为感激。”他的声音很好听,如微风轻和。 秦然从小在国外长大,对十年前的事情知之甚少。就算他在秦家有了一席之地,也对当家人的那些事情一无所知,只是偶然间见过何舒邦几次,知道他是何家的嫡系而已。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人宛若泉水般温柔,举手投足之间都含有着雅韵,显然是位受过良好教养的贵公子。美中不足的是稍显优柔寡断,明显平时是温顺又体贴的类型。 秦然想他来看看也是番好意,于是就说:“秦总人不在晨曦,总统阁下应该正在总统府吧,可能公务繁多。” 舒邦听他话里话外都充满着对他们二人的敬畏,唇边笑意愈深。只说:“我跟他们是老朋友了,不过看来他们都有要事在身,那就不去打扰他们了。” 看来他还真得好好奉承这个何家公子,谈起秦时和秦侯,竟比秦家内部的人还亲切。秦然瞄准这点,索性放下身段,堆笑道:“若想去的话,那我晚上带你去见见秦总统。” 秦然不常见秦时,顶多在家宴的时候和他说上几句话。如今贸然带个外人过去,倒像是碰碰运气了。 舒邦蹙眉,说:“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现在有些不太舒服,不过请问,你可以为我做催眠治疗吗?”他揉着太阳穴,应是犯了病症。 秦然细细观察他的样子,不是抑郁症引起的。呼吸困难,又伴随头痛,看起来倒像是哮喘。他拿手机拨120,“我给你叫救护车。” “没、没事。”须臾,他恢复如初,只是略喘气。“手术后遗症罢了,没那么严重。” “手术?” 舒邦微笑道:“啊,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手机传来:“您好,这里是急救中心。”秦然仍坚持道:“我还是希望你快去医院。” 舒邦抿笑道:“我的医生在楼下,把他叫来就行。” 他断然拒绝,秦然只好用他的手机把他的私人医生叫来。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舒邦把名片给他,“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秦然欣然接下,又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噢,我也要给你张名片,不过是我师弟莫晓乙的,他是位非常有天分的心理师,我想你应该见见他。” 一位身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状如保镖的男子进来,肃然道:“何先生,你的时间到了。” 他点点头,对秦然笑道:“看来我们今天只能聊到这里了,再见。” 3 秦然送客之时手拄桌面,却像是压到了什么东西。等他送他到楼下,再回来看那收拾整齐的桌面上,多了点不寻常的东西。“是特制的U盘。” 日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给这张办公桌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他回忆着刚才的情形,这枚U盘好像是在递名片时放在这的。何家的人果然机敏,提前预备好了东西,只等他过目。“看来这个医生,不寻常啊。我还需要搜集他的资料。” 秦然拨开百叶窗的叶片,朝远处的小楼望去。“师弟,这回我要看你怎么应付了。”阳光投来,格外刺眼,须臾他便将其合上,然后静坐着。“我很期待啊。” 阿斯顿马丁DB11停在大厦外面。司机见舒邦和保镖一同出来,就说:“请快上车吧。” “没事,只是有些喘。”舒邦说。 “教授在车上,请快上车吧。” 保镖开门扶他进去,“知道了。”舒邦点点头,又说:“哎,你怎么......算了就这样吧。” 晨曦警监周觉周警监最近迷上了一家名为“寂色”的餐厅。其实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装修单调的地方,只是单单被食物和老板吸引了罢了。 寂色的老板叫关源,在改行做厨师前,是位鼎鼎有名的心理学家,但陷入了某场风波中,无奈选择换行业。因为厨艺高超,加上他因为打赌输给了自己的朋友,所以开了这家休闲餐厅。 这仅仅是周觉所知道的,但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譬如滚滚而来的谣言,他头次进来就知道这个老板身上藏着许多秘密,甚至这里的人还传他进过精神病院。并且可能还残害过人。 周觉起初对这个神秘兮兮还很喜欢调侃人的老板充满怀疑,于是自己查了几遍,甚至把谢子博从国安局揪了出来,让他帮着查,直到觉得这人没问题后,才安心来这里用餐。 “周警监,午安啊。”关源像往常一样亲和地向他打招呼。 “你好啊,关老板。” 关源瞟一眼就知道他心里藏了什么,“这么称呼还真是头一回,让我想想,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周觉在他面前不敢撒谎,因为姜还是老的辣,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个老板看在眼里。只说:“要执行任务。” “不对,我觉得你像是和晓乙吵架了。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所以他担心你。”关源托腮。 周觉沮丧地说:“不幸言中。都是因为上次那个恐怖分子用散弹枪打伤了我两根肋骨,以至于我现在都无法执行任务。好不容易恢复了,却因为又遇上同一伙人,被晓乙几次三番阻拦。好不容易能出来透口气,结果弄得我像做贼一样。” 关源笑道:“原来你是从医院里偷跑出来的啊,还真是无法阻拦年轻的心。”他斟茶给自己喝,“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个愣头青,整天混社会。不过时代不一样,那个时候贫民窟的人几乎没法活下去。” 周觉吃了一惊,“那你能走到今天这步,很成功了。” 关源轻轻地说:“人生在世,没有成败,只有得失。”他霎时变了态度,“过点了啊,那个重要人物呢,他怎么还没来?” 4 高楼林立之间有座典雅的双层小楼,匾额上题晓乙工作室。在CBD中鲜少能看见这样被幽深花藤簇拥的地方,凑近更觉得清香扑鼻,因而行人无不留恋这里的沉静美好。 司机把车停到离工作室不远的地方,其实离很远的时候舒邦就注意到这里了,只是他更被旁边的行人吸引。 下车后,舒邦打量这个地方,未等他沉下心观察,就听后边保镖说:“我陪您上去吧。” “不用,Joann。你和司机在楼下等我就可以了,我想这的主人会介意太多人来打扰他的安宁。” 乔安焦虑道:“可是,” 舒邦朝他笑笑,“你们到附近的停车场等着吧,汽车的噪音会破坏这的氛围。而且我也很想在这里转转,好久没有享受阳光了。” 他抬头望见二楼正在阳台浇花的少年。那是位干净美好的少年,有着恬静的笑容,见者会为之而倾倒。舒邦这是瞄了几眼,并不多看,径直走向大门,按下门铃。 “他朝那儿去了。”行人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后忙上前去拉他,“哎,你真的要去那间工作室吗?那位叫莫晓乙的心理师有摄人心魄的能力,别看他,快点走吧。” 行人以为他只是单纯被他吸引的外国人,所以出言相劝,甚至还用蹩脚的英语翻译了一遍,借此希望他止步。 舒邦笑道:“谢谢你的好意,有人向我推荐了他,所以我想见见他。”他的头略点了下,做出了很礼貌的动作。 行人摸头笑了,不过这下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纷纷猜测下一个可能就是他就此倒霉。并且还连连叹息这么文雅的人可能会遭到不幸。 “抱歉,我没有预约就来了。我只是来这拜见莫先生。”舒邦轻轻地说。 智能门铃里传出少年的清朗声音,“请进。” 舒邦通过些精巧的提示引上二楼,推门见不大的办公室里,布置颇有生活趣味,想来主人也是个有意趣的人吧。 “莫先生,您好。” 他鞠躬后发现坐在办公椅上的是栩栩如生的木偶,它身上的细线通向另一扇门。 木偶被人操控做出很可爱的动作,“您好。不知您尊姓大名啊?” “敝姓何,名舒邦。我是汐市人。”他怕又被人误会自己是外国人,所以特意添上了这句。 “您好,我是这里的心理师,莫晓乙。请坐。能为您做点什么吗?”少年的声音纯净且平和,蕴藏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即使面对木偶,舒邦也是端正的坐在它的对面。虽然木偶线连接的地方就在隔壁,但仍没有戳破,而是静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我,咳咳,我一直被噩梦缠绕着,从我被绑架后,我就梦魇连连,甚至整夜被恐惧缠绕着。只要我一闭眼睛,就能看到死神向我招手,他那即将挥舞的镰刀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了。只要轻轻的一下,那把锋利的镰刀就可以斩断我的脖子。不光如此,还有那些地狱里游离的鬼魂从阴间冒了出来,无时无刻不期望让我偿还我的家族所犯下的冤孽债。” 灯笔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秋爽 到了春季,汐市也没有摆脱冬天的寒冷。今天,关芝雪本来要去上课的。但她却像那些平时聚集在校门的社会青年一样守在旁边。 校门隔条街,就是各种各样的小吃。有卖奶茶的,有培训机构,有卖小吃什么的,总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但今天不同,这条街冷冷清清的,没人来,好像刻意避让这里。 她也的确暂时不想来这了。 关芝雪到街边卖老式点心的婆婆的摊子那儿,选了两块酥酥脆脆的桃酥。 “就这吧。” 婆婆和蔼地笑着,把桃酥装进袋子。 她离开小摊后,尝试着咬一小口。桃酥散发着香气,但她的全身却抗拒着,没等咽下去,就吐了出来。 关芝雪飞也似地逃回以前的日租房。陈旧的老楼里,有着浓重的沧桑感。 不出所料,对门已经被封锁了。 那是因为,在两天前,那里发生了命案。 “哎呀,是你啊。这怎么了?”问话的是个跟她有点交情的中年妇女。 “租客惨死在里面。”关芝雪的声音抖的不行,她和房东太太当时被吓傻了。租客被杀了,而且尸体被肢解了。 “没、没人会想到这样的惨案竟会发生在我们身边。如果不是房东太太上门来催债,不会有人知道人没了。当时来了好多警车,现在也没说谁是凶手。” 中年妇女听了她的话不寒而栗,“居然会有这么可怕的事,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我要上楼给孩子做饭了。” 无论身边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波及每个人轨道上的生活。就像她对自己的心理医生颇具好感,甚至还差点向他示爱了,但都没办法让他脱离自己的生活。还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 一想起她的医生,什么恐惧都会抛在脑后。 虽然交集不多,但他确实是位比任何白日梦里的幻象更要美丽的人。 说实话,刚开始他并非是最璀璨的,或者最迷人的存在,相反甚至很少有人会在意他。可细聊起来,会越发觉得他的温柔优雅深入人心。也许这就是他的迷人魅力吧。 每次她去,回来总会有无数的灵感放在里。 即便是今天无话可写,但她也该写下对他的记忆。 因为,就在刚刚,她说想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婉拒了。他要离开丽山医院了,没有表明缘由,可流言告诉她一切可能跟那个迷恋上他的女人有关系。 丽山医院曾经发生过一起医生**病人的案件,自那以后,只要发生不正当的医患恋事件,医院都会从重处理,必要的时候将其移交警方。她的医生不幸被个女精神病患者迷上了,女人被多次拒绝后,误食了其他的药品导致出现幻觉,后来借着自己家有势力诬陷医生开错药导致医疗事故。 医生主动承担后果,可家属不依不饶的,周旋了好久才摆平了。因为这件事,他的名誉极大受损,估计是这样所以提出了辞职。 关芝雪想和他道个别,却被拒绝了。 今天晚上,她不会住这里。今天她联系房东退掉了日租房,不为什么,没有谁能在这样的地方安眠。 收拾好东西,飞也似地逃走了。她再也不会来到这个晦暗的日租房了,已经够了,该回归正轨了。外面预订的车已经在等着了,她打了声招呼就坐进去。 何舒邦拿着桌上的相片,抚摸着,抚摸着自己的过去。男孩和母亲手拉着手,这样温馨的情景,恐怕要追溯到十几年前吧。他趁着现在没人,偷偷点起烟,即使有摄像头他也不会怕了。 从相框里拿出泛黄的老相片,打火机轻轻按下,不出一分钟,相片就彻底烧成灰烬了。 “你还对这一切抱有幻想吗?” 这太黯淡,但意外地合他的现状。 没等烟抽完,他就熄了。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像当初默默无闻地进去一样。这里是他奋斗几年的地方,最终也是让他消沉的地方。 在楼下等着的是何仕英,他的远亲。 “舒邦,好久不见。” “是你啊。” “上一次见的时候天气就不怎么好,本以为下次见你的时候能有个湛蓝的天空,现在看来,是不巧了。” 何仕英依旧喜欢冷幽默,喜欢谈天气。但舒邦向来厌恶和他说话,甚至是反感他用陈腐的调子说话。 “嗯,天气不好。” “事情都过去了,就别放在心上了。凭你的实力,不愁成为优秀的医生。”他的话半开玩笑半打击,因为何舒邦的资质一般,在医学方面鲜少有过突出的表现。 “准备去哪玩玩?去溪山散散心?”何仕英突如其来的关心更让舒邦措手不及,他说:“我准备去雨华湾待段时间,那里适合修养。” “那很幽静,是个不错的好去处。”他把车门打开,“上车,把你送回去。” 即使他不情愿也得说:“谢谢。” “最近你的状态可不怎么好,我听人说,你开始抽烟了。你的身上还残留着烟味,古龙水再多也无法立刻掩盖烟味。” 何舒邦攥紧拳头,“你在调查我。” “必要的调查是肯定会的,曾有人像她一样渴望分杯羹。可惜就算再怎么费劲,也徒劳无功。显然,她是幸运的。” 何仕英完全没有要开车的意思,他连钥匙都没插进去。 “停止你的蠢事,这对你我都不好。”何舒邦危险地笑了,“你知道我怎么调查你的吗?你是个不断往上爬却处处碰壁的,拿着何家最高的薪水,却摆脱不了自己只是个雇工的事实。你以为靠着阴谋就可以上位吗?开着宾利,戴着绿水鬼来掩盖自己灵魂的空虚,事实上这些东西对于你想取代的人来讲,唾手可得,正如你微不足道。” 哗啦,钥匙间碰撞作响。 何仕英笑着,“看不出来你长大了,不是当初那个黏人的小孩了。”他发动车子。 他沉下脸,严肃地盯着他。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死的?” “暴雨中,我母亲被害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味地逃离。我在雨里奔波了一夜,却一直残留着她最后的惨叫。”何舒邦低沉地说,“很久以前的事了。许多细节,我也不愿意想起来了。” “嗯,”他不再问了。 他换个话题,打起了亲情牌。“老爷子向我问起你,最近怎么样?我说,你一切都好,其他的更是什么也没说。你作为他的小儿子,适当去看看自己亲爹怎么样吧。” “不,我想静静,最近不会去彦博苑。” “也好,免得被某些人说三道四。” 平日最会说话的人也语塞了,“我一直想问你,那天发生了,你才那么尖叫。” 何舒邦清澈的天蓝色眼眸霎时黯然。 “潮湿阴暗的树林在嚎叫,它将我包围起来。我感觉到,我感觉到,噩梦在吞噬我。” “是被暴风雨惊吓的鸟?还是被蹂躏的树叶?” “不,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绝望的怒吼。” “你被暴风雨吓傻了?” “没有,我从来不会怕电闪雷鸣。” “那你晕倒了?” “不,我在雨中不停地奔跑,后来被人发现了。人贩子要把我卖到国外去,和一群孩子一起。” “你逃跑了?” “没能,第二天,我被哭声吵醒了。我很幸运,因为警察的出现,人贩子跑了,丢下一群残破的孩子。” “你的哭声呢?” “我没哭,不知所措的望着四周,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何舒邦不耐烦地回答这个问题。 “去雨华湾吧。”何仕英不再问了。 汐市的C大地处明尚区,环境尚可。 顾曦和廖哲在一起已经两年了,他们两喜欢看推理,偶尔也会参加些推理游戏。 这个天台是他们常来的地方,因为人少,所以没什么人打扰他们。顾曦给廖哲讲起了自己几天前在江畔华府目睹惨案的经历。 “真是个棘手的案子。”廖哲是个不折不扣的推理爱好者,听到“当事人”顾曦谈起这件事就立刻来了兴致。 “你又不是警察,况且,我们还在上学。这类事件离得越远越好。”顾曦说。“就像当初那个跳楼的男生,正是因为无路可走自杀的。” “他盗走了数据库的机密,还正巧被抓住了,也难怪活不下去。” 顾曦面色铁青,“你少说几句吧。这件事复杂的很,不是你我能说得清楚的。” “你很怕吗?那我准备一个人去查了。” “千万别去,可能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如那一个厉害。更何况,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空有热血,只会拖累别人。” “你们在说什么?” 廖哲和顾曦看过去,她应该叫关芝雪吧。大三学姐,哪个院的不知道,但她在学校有一定名气。 “学姐好,”两个人有点尴尬地打声招呼。 “哦,你们在说什么?”关芝雪装着可亲的模样,可惜学得不是很像,以至于十分的出戏。 “我们在说,”顾曦狠狠掐了廖哲一下,“我们在聊,院里的联谊怎么办?”廖哲急中生智,提起这个活动。 关芝雪看到这样,一切都明白了。“那好,你们先忙吧。” 她加快步伐离开,廖哲看着她的身影,“那继续说吧。” 顾曦又掐了廖哲,“你还不长记性啊,随随便便插手这些事,万一有什么意外,得不偿失。” 廖哲求饶道:“顾曦,我错了我错了。” “来说说那个被杀的女生吧。”顾曦主动提起来,让廖哲来了精神。 “她好像是R院的,目前在学语言。” “我听到了许多关于她的流言。身世十分悲惨,后来被人收养。家庭不幸福,本来想早早辍学回家的,但后来似乎是受到资助,所以继续学习了。根据她的同学说,她的成绩尚可,不过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经常不住学校,喜欢住到对面的日租房去。” “日租房?”廖哲对这个词有阴影了。“上次出意外的学姐应该也是在那片区吧。” “不过听说这件事,似乎不是普通情杀。” “嗯?如果情杀的话,怎么可能会那么残忍?” “的确,手段极其残忍,据说毫无犹豫,甚至对死者而言,毫无征兆地死了。” “凶手早有预谋,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我是说,能做到一刀毙命和没有瑕疵的分割尸体,这两点是普通人怎么都办不到的。” “这事还有点像开膛手杰克,不过更加另类。”顾曦推了眼镜,“内脏被刮得干干净净,装在瓶子里。” “真是仪式感十足的案件。” “你说的很对,凶手达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单纯追求感官刺激了,他在寻找情感刺激。” “照这样,凶手就是个精神病。” 话音刚落,“你们,” 关芝雪又回来了,她对这事心有余悸。“你们就别继续这个话题了,过不了几天记忆就会模糊。” 顾曦盯着她,“学姐,我记得你好像也在场。” “嗯,是的。” 关芝雪被她的话吓到了,“你,也住那里?” “不,那天我去找副主席拿东西,主席就住在那的顶楼。”顾曦揣度这她的想法。 廖哲感到顾曦很反常,就一言不发。 “啊,很不巧,我就住在她的对门。” 顾曦微笑,“那你一定遭受了很大打击吧,毕竟她死的太过意外。” “是的,我现在还反胃,一想起她的模样,我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关芝雪挠着头发。 “学姐你没事吧,”关芝雪脸色不好,廖哲关心几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只是最近太累了。”她勉强撑着,“我先走了。”加快脚步逃离这个天台。 2 雨华湾那儿有很多礁石,浪也很大,汹涌的海蕴藏着独特的魅力,但风景却鲜少有人欣赏。这里离市区很远,又没人宣传,没人开发,以至于平时连渔民都很少来。 何舒邦很喜欢这里,反而很讨厌风平浪静的黄金海岸。他对海浪情有独钟,总能从澎湃的浪中感悟生命。 灯笔 小剧场 求生之路(5) 到了春季,汐市也没有摆脱冬天的寒冷。今天,关芝雪本来要去上课的。但她却像那些平时聚集在校门的社会青年一样守在旁边。 校门隔条街,就是各种各样的小吃。有卖奶茶的,有培训机构,有卖小吃什么的,总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但今天不同,这条街冷冷清清的,没人来,好像刻意避让这里。 她也的确暂时不想来这了。 关芝雪到街边卖老式点心的婆婆的摊子那儿,选了两块酥酥脆脆的桃酥。 “就这吧。” 婆婆和蔼地笑着,把桃酥装进袋子。 她离开小摊后,尝试着咬一小口。桃酥散发着香气,但她的全身却抗拒着,没等咽下去,就吐了出来。 关芝雪飞也似地逃回以前的日租房。陈旧的老楼里,有着浓重的沧桑感。 不出所料,对门已经被封锁了。 那是因为,在两天前,那里发生了命案。 “哎呀,是你啊。这怎么了?”问话的是个跟她有点交情的中年妇女。 “租客惨死在里面。”关芝雪的声音抖的不行,她和房东太太当时被吓傻了。租客被杀了,而且尸体被肢解了。 “没、没人会想到这样的惨案竟会发生在我们身边。如果不是房东太太上门来催债,不会有人知道人没了。当时来了好多警车,现在也没说谁是凶手。” 中年妇女听了她的话不寒而栗,“居然会有这么可怕的事,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我要上楼给孩子做饭了。” 无论身边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波及每个人轨道上的生活。就像她对自己的心理医生颇具好感,甚至还差点向他示爱了,但都没办法让他脱离自己的生活。还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 一想起她的医生,什么恐惧都会抛在脑后。 虽然交集不多,但他确实是位比任何白日梦里的幻象更要美丽的人。 说实话,刚开始他并非是最璀璨的,或者最迷人的存在,相反甚至很少有人会在意他。可细聊起来,会越发觉得他的温柔优雅深入人心。也许这就是他的迷人魅力吧。 每次她去,回来总会有无数的灵感放在里。 即便是今天无话可写,但她也该写下对他的记忆。 因为,就在刚刚,她说想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婉拒了。他要离开丽山医院了,没有表明缘由,可流言告诉她一切可能跟那个迷恋上他的女人有关系。 丽山医院曾经发生过一起医生**病人的案件,自那以后,只要发生不正当的医患恋事件,医院都会从重处理,必要的时候将其移交警方。她的医生不幸被个女精神病患者迷上了,女人被多次拒绝后,误食了其他的药品导致出现幻觉,后来借着自己家有势力诬陷医生开错药导致医疗事故。 医生主动承担后果,可家属不依不饶的,周旋了好久才摆平了。因为这件事,他的名誉极大受损,估计是这样所以提出了辞职。 关芝雪想和他道个别,却被拒绝了。 今天晚上,她不会住这里。今天她联系房东退掉了日租房,不为什么,没有谁能在这样的地方安眠。 收拾好东西,飞也似地逃走了。她再也不会来到这个晦暗的日租房了,已经够了,该回归正轨了。外面预订的车已经在等着了,她打了声招呼就坐进去。 何舒邦拿着桌上的相片,抚摸着,抚摸着自己的过去。男孩和母亲手拉着手,这样温馨的情景,恐怕要追溯到十几年前吧。他趁着现在没人,偷偷点起烟,即使有摄像头他也不会怕了。 从相框里拿出泛黄的老相片,打火机轻轻按下,不出一分钟,相片就彻底烧成灰烬了。 “你还对这一切抱有幻想吗?” 这太黯淡,但意外地合他的现状。 没等烟抽完,他就熄了。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像当初默默无闻地进去一样。这里是他奋斗几年的地方,最终也是让他消沉的地方。 在楼下等着的是何仕英,他的远亲。 “舒邦,好久不见。” “是你啊。” “上一次见的时候天气就不怎么好,本以为下次见你的时候能有个湛蓝的天空,现在看来,是不巧了。” 何仕英依旧喜欢冷幽默,喜欢谈天气。但舒邦向来厌恶和他说话,甚至是反感他用陈腐的调子说话。 “嗯,天气不好。” “事情都过去了,就别放在心上了。凭你的实力,不愁成为优秀的医生。”他的话半开玩笑半打击,因为何舒邦的资质一般,在医学方面鲜少有过突出的表现。 “准备去哪玩玩?去溪山散散心?”何仕英突如其来的关心更让舒邦措手不及,他说:“我准备去雨华湾待段时间,那里适合修养。” “那很幽静,是个不错的好去处。”他把车门打开,“上车,把你送回去。” 即使他不情愿也得说:“谢谢。” “最近你的状态可不怎么好,我听人说,你开始抽烟了。你的身上还残留着烟味,古龙水再多也无法立刻掩盖烟味。” 何舒邦攥紧拳头,“你在调查我。” “必要的调查是肯定会的,曾有人像她一样渴望分杯羹。可惜就算再怎么费劲,也徒劳无功。显然,她是幸运的。” 何仕英完全没有要开车的意思,他连钥匙都没插进去。 “停止你的蠢事,这对你我都不好。”何舒邦危险地笑了,“你知道我怎么调查你的吗?你是个不断往上爬却处处碰壁的,拿着何家最高的薪水,却摆脱不了自己只是个雇工的事实。你以为靠着阴谋就可以上位吗?开着宾利,戴着绿水鬼来掩盖自己灵魂的空虚,事实上这些东西对于你想取代的人来讲,唾手可得,正如你微不足道。” 哗啦,钥匙间碰撞作响。 何仕英笑着,“看不出来你长大了,不是当初那个黏人的小孩了。”他发动车子。 他沉下脸,严肃地盯着他。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死的?” “暴雨中,我母亲被害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味地逃离。我在雨里奔波了一夜,却一直残留着她最后的惨叫。”何舒邦低沉地说,“很久以前的事了。许多细节,我也不愿意想起来了。” “嗯,”他不再问了。 他换个话题,打起了亲情牌。“老爷子向我问起你,最近怎么样?我说,你一切都好,其他的更是什么也没说。你作为他的小儿子,适当去看看自己亲爹怎么样吧。” “不,我想静静,最近不会去彦博苑。” “也好,免得被某些人说三道四。” 平日最会说话的人也语塞了,“我一直想问你,那天发生了,你才那么尖叫。” 何舒邦清澈的天蓝色眼眸霎时黯然。 “潮湿阴暗的树林在嚎叫,它将我包围起来。我感觉到,我感觉到,噩梦在吞噬我。” “是被暴风雨惊吓的鸟?还是被蹂躏的树叶?” “不,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绝望的怒吼。” “你被暴风雨吓傻了?” “没有,我从来不会怕电闪雷鸣。” “那你晕倒了?” “不,我在雨中不停地奔跑,后来被人发现了。人贩子要把我卖到国外去,和一群孩子一起。” “你逃跑了?” “没能,第二天,我被哭声吵醒了。我很幸运,因为警察的出现,人贩子跑了,丢下一群残破的孩子。” “你的哭声呢?” “我没哭,不知所措的望着四周,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何舒邦不耐烦地回答这个问题。 “去雨华湾吧。”何仕英不再问了。 汐市的C大地处明尚区,环境尚可。 顾曦和廖哲在一起已经两年了,他们两喜欢看推理,偶尔也会参加些推理游戏。 这个天台是他们常来的地方,因为人少,所以没什么人打扰他们。顾曦给廖哲讲起了自己几天前在江畔华府目睹惨案的经历。 “真是个棘手的案子。”廖哲是个不折不扣的推理爱好者,听到“当事人”顾曦谈起这件事就立刻来了兴致。 “你又不是警察,况且,我们还在上学。这类事件离得越远越好。”顾曦说。“就像当初那个跳楼的男生,正是因为无路可走自杀的。” “他盗走了数据库的机密,还正巧被抓住了,也难怪活不下去。” 顾曦面色铁青,“你少说几句吧。这件事复杂的很,不是你我能说得清楚的。” “你很怕吗?那我准备一个人去查了。” “千万别去,可能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如那一个厉害。更何况,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空有热血,只会拖累别人。” “你们在说什么?” 廖哲和顾曦看过去,她应该叫关芝雪吧。大三学姐,哪个院的不知道,但她在学校有一定名气。 “学姐好,”两个人有点尴尬地打声招呼。 “哦,你们在说什么?”关芝雪装着可亲的模样,可惜学得不是很像,以至于十分的出戏。 “我们在说,”顾曦狠狠掐了廖哲一下,“我们在聊,院里的联谊怎么办?”廖哲急中生智,提起这个活动。 关芝雪看到这样,一切都明白了。“那好,你们先忙吧。” 她加快步伐离开,廖哲看着她的身影,“那继续说吧。” 顾曦又掐了廖哲,“你还不长记性啊,随随便便插手这些事,万一有什么意外,得不偿失。” 廖哲求饶道:“顾曦,我错了我错了。” “来说说那个被杀的女生吧。”顾曦主动提起来,让廖哲来了精神。 “她好像是R院的,目前在学语言。” “我听到了许多关于她的流言。身世十分悲惨,后来被人收养。家庭不幸福,本来想早早辍学回家的,但后来似乎是受到资助,所以继续学习了。根据她的同学说,她的成绩尚可,不过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经常不住学校,喜欢住到对面的日租房去。” “日租房?”廖哲对这个词有阴影了。“上次出意外的学姐应该也是在那片区吧。” “不过听说这件事,似乎不是普通情杀。” “嗯?如果情杀的话,怎么可能会那么残忍?” “的确,手段极其残忍,据说毫无犹豫,甚至对死者而言,毫无征兆地死了。” “凶手早有预谋,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我是说,能做到一刀毙命和没有瑕疵的分割尸体,这两点是普通人怎么都办不到的。” “这事还有点像开膛手杰克,不过更加另类。”顾曦推了眼镜,“内脏被刮得干干净净,装在瓶子里。” “真是仪式感十足的案件。” “你说的很对,凶手达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单纯追求感官刺激了,他在寻找情感刺激。” “照这样,凶手就是个精神病。” 话音刚落,“你们,” 关芝雪又回来了,她对这事心有余悸。“你们就别继续这个话题了,过不了几天记忆就会模糊。” 顾曦盯着她,“学姐,我记得你好像也在场。” “嗯,是的。” 关芝雪被她的话吓到了,“你,也住那里?” “不,那天我去找副主席拿东西,主席就住在那的顶楼。”顾曦揣度这她的想法。 廖哲感到顾曦很反常,就一言不发。 “啊,很不巧,我就住在她的对门。” 顾曦微笑,“那你一定遭受了很大打击吧,毕竟她死的太过意外。” “是的,我现在还反胃,一想起她的模样,我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关芝雪挠着头发。 “学姐你没事吧,”关芝雪脸色不好,廖哲关心几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只是最近太累了。”她勉强撑着,“我先走了。”加快脚步逃离这个天台。 雨华湾那儿有很多礁石,浪也很大,汹涌的海蕴藏着独特的魅力,但风景却鲜少有人欣赏。这里离市区很远,又没人宣传,没人开发,以至于平时连渔民都很少来。 何舒邦很喜欢这里,反而很讨厌风平浪静的黄金海岸。他对海浪情有独钟,总能从澎湃的浪中感悟生命。 灯笔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