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 第1章 苏常在 乾隆二年,养心殿。 乌云压城,闷雷滚滚,一霎间,盆倾瓢泼般的大雨如流如注而下。狂风刮在窗檐上,湘竹帘子扶摇不定,撞得“啪啪”作响。弘历睡得甚浅,闻见雨声,便醒了过来,起身坐在凉塌上。景桃朝外头当值的太监打了手势,麻利捋起明黄帷幕,屈了屈膝,跪在踏板上伺候皇帝穿鞋。 弘历惺忪怠倦,并不说话。 司衾尚衣太监捧着衣冠鱼贯而入,弘历穿上圆领右衽大襟常服袍,推窗一望,庭中雾气茫茫,雨势肆疾。陈进忠高举朱漆御盘呈上红纱绸帽,景桃双手捧帽,正欲伺候皇帝戴冠。 弘历却转了身,径直往殿外去。 景桃愣了愣,复将御冠放回漆盘,与陈进忠交了神色,众人一齐悄声退下。 午后事少,弘历立在廊下看雨,吴书来领着仪仗随在后面,见皇帝面色不悦,料是朝中有事烦心,甚是惶恐,连大气也不敢出,底下伺候的人见如此,越发呆若木雕般,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图惹祸端。明明一大帮子的人,却除了雨声,半死杂音也无。 雨水急烈有如破竹之势,吴书来以为御驾不会去后宫,却不想弘历忽而洪声道:“去备轿子。” 吴书来问:“这样大的雨,怕是不好行走。” 弘历淡淡瞥了一眼,面无颜色。 吴书来唬得半死,连忙后退三步方转身下去吩咐。 出了养心门,直往西去。抬轿太监脚下如有风,虽冒着大雨,却半点松懈也无。吴书来撑着伞随在轿边,鞋袍衣袖,皆被淋了通透。到了长春殿门口,潜邸福晋富察氏被宫婢凑拥着候在阶下。 弘历下轿,富察氏忙屈膝请安,道:“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弘历道了声“免”,穿过庭院,直入殿中。换过衣衫,净了手脸,弘历盘膝坐在炕上,富察氏往他对面坐了,见他沉静不语,也不敢开口。善柔姑姑呈上清心莲子茶,弘历随手搁在花梨木透雕云纹炕几上,缓缓道:“朕登基已过二十七个月,孝期已满,应当册封后宫了。” 富察氏胸口一跳,在皇帝还是宝亲王时,她奉旨成婚,立为宝亲王嫡福晋。自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已过两年。她虽统摄着六宫,却并未正式册封为后。今听皇帝如此一说,自然欣喜不已,却不敢在皇帝面前有所表露,只低眉恭顺道:“是。” 弘历略一沉吟,道:“你是皇后,当是无可非议。” 富察氏连忙跪下,叩首道:“谢皇上隆恩。”弘历伸手虚扶一把,道:“起来吧。”富察氏起身,依旧坐回皇帝对面,越发一丝不苟,谨听圣言。 弘历又道:“封侧福晋高氏为贵妃,居咸福宫。封侧福晋乌拉那拉氏为娴妃,居景仁宫。封妾室陆氏为庆嫔,钮祜禄氏为顺嫔,另封金氏、王氏、陈氏为贵人,珂里叶特氏为海常在,所居寝殿,皇后安排便是。”后宫之事,亦系前朝,他思索数日,改之又改,方定下封号品级。 富察氏先恭谨应了“是。”略一思忖,方小心翼翼道:“从潜邸随驾入宫的还有一位苏氏,父亲是苏州八品县丞苏召南。”她不知皇帝是忘记了,还是不想册封,也不敢多说,静静候着皇帝下旨。 弘历眼露迷惘之色,随即道:“便同封为常在罢。” 钟粹宫偏隅有一进一出的小院落,天井中铺着丈许宽的青石砖,年久失修,又无人打理,墙缝间隙处已长出厚厚的青苔藓,时而透着淡淡腥味。 凌蓉坐在外屋的小杌几上,手里拿着彩线,哀哀叹了口气。 采悠剐了她一眼,倾声低语道:“小点声,让小主听见了,白添伤心。” 两人面对面手脚麻利的编着绦子,凌蓉嘴一撇,道:“听见又能如何,她的性子,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晓得么?上回陈主子指桑骂槐说了她半日,她竟当做没听懂,什么话也不回。像个闷葫芦似的,难怪不受皇上待见...” 采悠受不得凌蓉如此编排小主,气道:“你要是不想在这屋里呆了,就叫人领出去便是,何苦嘴巴没门手似的,嚼个不停。” 凌蓉道:“我又如何不想出去,同院子住的陈主子封为贵人,搬去高贵妃娘娘的咸福宫,我往陈主子底下的李公公使了二两银子,他都不收,只说人手够了。再说在潜邸同是格格的顺主子,一年里也见不着几次爷,可也被封了嫔位,如今住在娴妃娘娘的景仁宫,保不准哪日生个皇子,还怕不得宠么?”顿了顿,将手上编好的绦子往镌花朱漆盒中一扔,直起身子,恨声道:“偏她,只封了常在,见不着皇上也就算了,还日日呆在屋中,也不出去活动活动,拖累着咱们没有前途。” 她望了望天色,道:“哎呦,不说了,我去厨房拿吃食,你叫小主洗手进点心罢。” 采悠听见凌蓉如此说,便麻利收了针线彩带,脖子端得久了,有些酸疼,她伸手重重的揉捻着,笑道:“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算了,到外头可别胡言乱语,小心惹祸。” 凌蓉笑了一声,道:“那点计量我还是有的。”说完,一扭身,就隐在了帘子后。 日渐西斜,如血般的晚霞映入屋中,像是染了一层半真半幻的橙彩。采悠掀起青绸帘子,往里屋进去,只见穿着碧色素纹的娘子立在炕前的案几旁描着画墨,她绾着圆髻,压一支素银扁钗,圆润的下巴温滑如腻脂,嘴一抿,唇边就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采悠屈了屈膝,立在案几旁一望,笑道:“小主的画技越来越好了,这朵莲花画得可真美。” 苏青橙露出浅浅笑意,道:“若是能亲自赏一回莲花便好了,每回都是你叫人去折,放在瓶子里画,总觉得少些什么。”两人正说着,凌蓉拿了晚点心回来,径直提着食盒进屋,微一屈膝,便道:“今儿吃莲子糕、糖蒸酥酪和绿豆汤。” 采悠一面收拾青橙的笔墨,将画卷摊在炕上,一面朝凌蓉笑道:“怎么这么快?我还没去打水呢。” 凌蓉道:“隔壁海主子的宫女芷烟去厨房拿点心,见我们还没去领,顺便带了回来。”说着,拿出吃食,摆在案几上。采悠转身出去打了水,伺候青橙洗了手脸,方开动。 待主子用过,凌蓉、采悠也懒得再去厨房,就着青橙吃剩下的,胡乱填了肚子。 第2章 你是谁 次日大早,同院的海常在过来邀青橙去正殿,给钟粹宫主位陆嫔请安。 采悠忙伺候青橙仔细穿戴了一番,叮嘱道:“小主,您和陆主子以前都是潜邸格格,没得尊卑,有什么她也没法计较。而如今,她是嫔位,又掌管着钟粹宫事务,您可得多瞧着些脸色,别闷着不说话,让人以为你不待见她。” 青橙抿唇一笑,如那初夏诧然绽放的蔷薇,霏红清香,道:“陆格格是很好相与的。” 采悠撇了撇嘴,道:“您又忘了吧,可不许再叫陆格格,得称陆嫔娘娘。”稍顿,又道:“在主子娘娘面前说话,门道可多着呢,小主可要小心琢磨些,别张口误事。” 听她淳淳教导,青橙心中动容,遂道:“你尽管放心罢。”说完,往中衣上罩了件今年开春新做碧青色斜襟比甲,穿上花盆鞋,扶着凌蓉,与海常在说笑着往宫街上走。 转过半长的夹道,拐进小黄门前,见两个小太监候在阶下。 海常在笑道:“我和苏常在过来给陆嫔娘娘请安,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小太监点头哈腰道:“小主来得不巧,陆主子往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去了,恐怕要巳时才能回宫。”苏青橙暗暗舒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却听海常在道:“反正也出了门,天气又好,不如去御花园逛逛,呆在屋里实在闷得慌。” 两人一径往西,穿过宫街,不过百余来步,便见飞檐楼阁隐于花影重叠中,夏风熏暖,鸟鸣细碎啼叫,让人生出慵懒怠倦之意。 海常在倚着背阳假石,轻捏着一把髹漆柄五彩丝线绣仕女图素纱团扇,遮住半边脸,眉眼弯弯道:“我听人说,苏常在的画儿不错,不知得闲时能否给我画一幅?” 青橙微微一笑,“海常在说笑了,不过是闺阁玩意,并不能登大雅之堂,只是消磨消磨时日罢。” 海常在将扇子放在胸前轻轻扑着,笑道:“你也忒谦虚了些,宫里的女子大多不识字,更别提论诗做画,有时皇上说句什么,咱们也听不懂。”顿了顿,一双明艳的眼眸望着青橙,道:“若你不是汉旗包衣,家世摆在前头,准能讨皇上欢心。” 两人正说着,忽有内侍疾步击掌而来,又飞驰而去。 青橙心头一唬,惶恐道:“圣驾来了,咱们避一避罢。” 海常在笑嘻嘻道:“看你怕成这样,撞见皇上,倒像要发愁似的。咱们好歹也有品阶,撞见了就撞见了,无需避让。”如此,反遥遥望去,寻究圣驾踪影。 不多时,果有数十个宫女太监簇拥着一架肩舆远远行来,青橙忙低眉垂眼避至树下,屈膝恭候。靴声橐槖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却并未朝这边来,而是拐入旁侧的青石小径,一路往御河那头去了。 青橙直起身,听见海常在叹了口气,道:“一年到头也见不了皇上两三回,好不容易撞见一次,还擦身过了。”她睨了青橙一眼,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那模样好像是青橙害她没见着皇帝似的,气呼呼的径自去了。 回到院子,采悠正在廊下搬弄着盆花,凌蓉想要搭把手,采悠却道:“你别管这些,先去打水给小主洗把脸,换了衣衫。”凌蓉骂咧咧道:“内务府的人也太张狂些,只管扔了花盆来,也不摆好就跑了,次次还让咱们自己来拾掇。” 采悠见她没个忌讳,轻斥道:“你说话小心些!” 凌蓉甩了脸,下去打水。 青橙进了里屋,自己换了衣衫,穿上软绸鞋,见景德镇粉彩牡丹纹长颈瓶中的莲花还是昨儿的,便隔着窗问:“今天没去折莲花么?” 采悠手里搬着一盆红艳艳的石榴,挪至墙角下,气喘吁吁道:“皇上忽然摆驾御池,不许旁人靠近,小主若是着急,晚上奴婢再叫人去。” 青橙微一沉吟,道:“晚上我亲自去折罢,赏赏莲花,再顺便摘些莲蓬回来,泡几壶莲子茶喝。” 采悠应了一声,问:“小主饿不饿,要不要奴婢先去厨房领晚膳来?” 青橙从柜中取出针线盒子,将各色彩线拿在手上比论经纬,随口道:“你若忙完了,便去吧。”一时凌蓉打了温水来,伺候青橙洗过手脸,吃了晚膳,主仆三人便坐在窗下就着光打鞋底绣荷包。 到了掌灯时分,天际流溢着落幕时的几缕彩霞,澄粉紫蓝,如梦如幻。渐渐的,连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隐去,月白悬于飞檐之上,漫天星子莹莹发亮。宫规向来严谨,每日亥时各宫各殿都会下锁,不许宫人走动。青橙亦不想让人知道她去了御花园,行事便极为小心,与采悠往僻静的角门折入,又打点了守门的小太监,方疾步匆匆的往御池去。 夏风拂过,碧波涟涟,莲花在透亮的月色下犹为清幽静谧。 采悠道:“小主,你只管在岸边瞧着,奴婢一人去折便可。” 青橙点点头,道:“你小心些,也不用折太多。” 她望着采悠撑着小船蓬隐入荷叶中,见四下悄无人声,唯有蛙声阵阵虫鸣声声,想起幼时在苏州老家,每年夏天都要与父亲赏几回莲花,跟着母亲做几次莲子点心,有时还会亲自撑着竹篙当一回采莲女。思及如此,不由得忆起姥姥小时候教的采莲歌,遂一面采摘近在岸边的莲花,一面轻轻哼唱起来: “小妹撑船绕绿荷,阿哥随唱采莲歌。一声情调心相印,戏水鸳鸯透碧波。” 淡白的光辉薄薄的笼罩着青橙,像是袭了一身轻纱。她穿着素白宽松的袍子,因着傍晚洗了头,湿漉漉的,连发髻也未绾,满头青丝铺满肩头,如绸如锻,长及腰身。她的声音柔缓而婉约,是苏州江南女子独有的低吟浅唱。她采了三两朵粉莲,捧在怀中埋脸深嗅,清香扑鼻,闻之欲醉。 忽而,她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不及多想,本能的偏头看去,风一吹,发丝扑了满脸。果见有长衫男子立在月光下,扬声问:“你是谁,在此处做什么?” 第3章 鸠占鹊巢 青橙心眼儿唬得直跳,下意识的推脱道:“我是钟粹宫的宫女。” 她不敢直视男子,微垂着脸,见他竟抬脚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不免惊慌失措,转身就往花荫浓处跑去。她走得很急,汗滞涔涔,却依旧舍不得扔那莲花,捧在胸前亦步亦趋。 弘历跟了两步,吴书来提着羊角宫灯疾步而来,哭丧着脸道:“主子,奴才可找到您了,您身边不跟着人,若有万一,奴才死不足惜。” 弘历瞪了他一眼,道:“就你话多。” 吴书来欲言又止,张开的嘴又连忙抿上,只苦戚戚道:“是。” 月光底下似有什么熠熠生辉,弘历往地上指了指,道:“捡来瞧瞧。” 吴书来忙俯腰拾起,举起灯笼,放在掌心呈与皇帝看。却是一只女子用的耳坠,吴书来见皇帝看得出神,也不知是何缘故,更不敢妄动。半响,才听皇帝道:“去寻出这耳坠的主人来。” 吴书来道:“三宫六院,御花园又是人人都能来的,倒不好…”话犹未完,只听皇帝道:“去钟粹宫寻。”吴书来还想再问,见皇帝已大步前去,知道自己若要再说,非讨一顿骂不可,遂只得嘘声跟上。 采悠抱着大束莲花急匆匆回院子,至角门,问相熟的小太监海寿,道:“可瞧见苏小主回来?”海寿要守夜,正坐在石墩上喝茶末子提神,笑眯眯道:“你们主仆怎么都像见了鬼似的,慌里慌张。” 采悠闻之,松了口气,顾不得和人寒暄,直往屋里去。 入了里屋,见青橙已换了衣衫,绾着圆髻,盘腿坐在炕上。 采悠屈了屈膝,道:“小主怎么不等一等奴婢就回来了,可把人吓死!” 青橙神情恍惚道:“哦,在那里撞见一个男人,暗沉沉的看不清楚,也不知是太监还是侍卫,怕被人瞧见说不清楚,就自己回来了。” 毕竟是主子,采悠有怨气也不能说,她手脚麻利的将莲花插入瓶中,道:“原本还想摘些莲蓬,您不见了,奴婢只顾着寻您,就忘记了。”语气里到底有些不满,青橙素来宽厚,也不计较,道:“无碍。”又见她右耳的坠子不见了,便问:“你是不是把耳坠弄丢了?” 采悠两只手往耳朵上一掠,略略露出惊讶之色,道:“恐是丢在御池边了。” 青橙道:“明儿你去寻一寻,若是寻得到便好,若是寻不到,我赏你一对好的。” 恰巧凌蓉端了酥酪进屋,笑道:“小主要赏采悠什么?” 采悠怕她多想,忙陪笑道:“刚才去御池边采莲,小主撞见了生人,自己回来了,也不等一等我,害我寻她时将耳坠弄丢了。” 凌蓉笑道:“如此,让小主赏你一对值钱的,岂不更好?” 采悠将辫子一甩,“亏你总想着值钱不值钱,那是我娘临终前给的遗物,千斤万两也比不得的。” 青橙听采悠如此说,忙道:“明儿你也不必在跟前伺候,只管去寻耳坠要紧。” 采悠应了一声,遂将换下的花束拿出去扔了,洗了手脸,换过干净衣衫,方与凌蓉铺设床榻,伺候青橙安寝。 吴书来办事极为利落,一早便将钟粹宫各院子守夜的太监召去内务府问话,不过三言两语,就猜出了大概。他不敢委托旁人,亲自寻去小院,遣人将采悠叫至角门侧,问:“昨儿晚上,你可去了御池边摘荷花?” 采悠不知发生了何事,诚惶诚恐道:“是。” 吴书来上下打量着她,眉目清秀,身姿娉婷,眉眼间亦流露出风流之态。不觉唇角勾起笑意,多了些客气,道:“你可丢了什么没有?恰巧有人捡到一样东西,也不知是谁的。” 采悠道:“奴婢丢了一枚耳坠,正要去御池边寻。” 吴书来心下了然,笑意更深了,越发恭谨道:“姑娘可否将耳坠拿与我瞧一瞧?” 采悠并不晓得吴书来是乾清宫的首领太监,但见他穿蟒袍戴红帽,旁侧的太监又是毕恭毕敬,想来不是等闲之辈,忙去下人房里取了另一只耳坠来。 凌蓉以为是采悠惹了什么祸端,遂进屋禀明青橙。青橙扶着凌蓉款款行至角门,扬声问:“怎么回事?”采悠屈了屈膝道:“小主,掌事公公问我几句话。” 吴书来打了个千秋,笑道:“小主万福,奴才是乾清宫的首领太监吴书来。打今儿起,采悠姑娘就去乾清宫当差了,内务府会另遣人过来伺候苏小主。” 采悠一听,很是诧异,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得了机缘,会调到御前伺候。 青橙颇觉意外,但既是乾清宫要人,她也没得法子,只得点点头道:“劳烦公公多为采悠操几分心。”吴书来半客气半真心道:“那是自然,小主放心罢。” 采悠本就没得多少值钱物件,卷了铺盖,给青橙磕了头,就随着乾清宫的领路太监去了。小院里的宫人听闻,皆是倾羡万分,又传采悠去御池偶遇了皇上,得了圣恩,才被领去乾清宫当差。 凌蓉将传闻一桩一桩的讲与青橙听,青橙立在窗前案几旁,提笔临摹莲花,心中虽略略疑惑,到底一晃而过,并未计较。 弘历散了朝,往养心殿换下龙袍,盘膝歪在炕上批阅奏折。 采悠捧着茶,随着景桃入殿中伺候,周围虽立着数名宫人,却一丝声响也无,越发令她心惊胆颤。两人请了双安,见弘历伸手,景桃使了个眼色,采悠忙将茶盏递至皇帝手旁,轻声道:“皇上请喝茶。”弘历头也未抬,像是没听见似的,随手将茶盏搁在炕几上。 景桃领着采悠退下,至御茶房,叮嘱道:“你瞧着时辰,过半柱香,再去进茶。” 采悠不敢多问,只垂眼低声答:“是,景桃姑姑。”她半丝放松也不敢,谨慎瞧着墙上挂的鎏金镂花铜漏,到了时辰,又捧着茶进殿。 皇上已经放了折子,正坐在书案后翻阅,见她进来,瞧了一眼,道:“你过来。” 采悠心里砰砰直跳,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柔顺立在旁侧。 弘历道:“昨天晚上在御池边唱小曲的人是你?” 采悠一愣,恍然抬头看着皇帝,见他目光如炬,深如幽渊,当头大惊,忙垂下脸去,不敢再望。片刻,她才低声道:“是。” 弘历好似并未察觉什么,淡淡问:“你叫什么名字?” 采悠回道:“奴婢叫采悠,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采悠。” 弘历略一沉吟,道:“意境儿倒好。”稍顿,又道:“下去吧。”采悠不知皇上的意思,也不敢问,依着礼慢慢退出殿外。 第4章:谁侍寝? 内务府的太监领着宫婢进钟粹宫,从夹道中行了半柱香,转入小院,往青橙房中磕头。青橙端坐在炕上,乌沉沉的青丝绾成方髻,簪一支素银扁钗,未施胭脂,问:“你原先在哪处当值?” 海安叩首道:“奴婢先前在浣衣局当差。” 凌蓉唇角一翘,道:“原来是浣衣局的贱婢!” 青橙见海安镇定自若,听见凌蓉出言不逊,也未表露出不悦之色,倒像是见过大世面的姑姑,遂问:“进浣衣局前,可曾伺候过主子?” 海安侃侃道:“奴婢曾在哲妃娘娘跟前伺候过茶水。” 凌蓉讪笑:“哲妃娘娘?宫里有这么一位主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青橙见她越来越没了规矩,重了语气道:“我在问话,容得你插嘴么?” 凌蓉自从被遣入小院当值,小主不得宠,她也从未受过什么气,日日张狂惯了,一时当着外人,哪里听得了重话,遂道:“小主既喜欢她伺候,那就遣凌蓉走罢!” 海安道:“哲妃娘娘在皇上登基前就病薨了,宫里人不知道也常有。” 青橙不理会凌蓉,道:“在潜邸时,我也见过哲妃娘娘几次,最是和善贤惠。” 海安眼圈儿红了红,道:“谢小主美言。” 正说着,外头忽有太监大呼小叫而来,扯着嗓子喊道:“凌蓉,凌蓉,快出来,我有话跟你说!”凌蓉正是不爽快,随口应道:“赶着鬼投胎哩!”也不向青橙告退,瞪了海安一眼,径直掀帘出去。 海安见底下的宫人都是没规没距的,小主又是一脸淡然,已能猜到几分,知道又是一个不得宠的主,遂道:“小主该拿出些威严来,别让奴才们踩到了头上去。如此放肆张狂,只怕迟早会祸及小主。” 青橙笑道:“小院里既见不到圣驾,也没得上位管教。我自己尚且事事懈怠,更何况奴才们。”说着,亲自将海安扶起,道:“你往后跟着凌蓉做事,可多担待些,她嘴巴子虽不饶人,心地倒不坏。” 海安微微屈膝道:“奴婢谨听小主教诲。” 廊下聒噪的正是角门当值的海寿,他将帽子端在手里,光秃秃的前额冒出豆大的汗珠,眉眼狭长,龇牙笑道:“可不是么?!采悠在乾清宫才当了一天的值,今晚上就要侍寝了!” 凌蓉忙将他拉到僻静处,问:“你怎么知道?” 海寿四周环顾一遍,方低声答:“我有个哥哥在敬事房当差,偷偷跟我说的。”顿了顿,又道:“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可别到处乱说。” 凌蓉心思一转,道:“你放心,往后定不忘今日提点。” 夏日暑意逼人,书案上用青花双凤戏珠纹瓷碟冰镇着西瓜,热气扑在碟碗上,凝结出细细碎碎的水珠子。窗外花枝横斜,鸟鸣啼叫。青橙却只全神贯注盯着高几上摆的粉莲,形态祥和,面容平静,仿佛一切的喜怒哀乐皆不存在了,世间只剩下眼前的那一朵莲。 海安从小被买入潜邸,后又入宫伺候,见过的女子形形色色,却从未见过像青橙这般,静如一潭秋水,静得似能刻到人的心底去,让身边的人也跟着褪去喧嚣,安静下来。 弘历下午进讲后,换了绛色团龙暗花缎的便袍,喝过清心茶,被一群宫人前呼后拥着去景仁宫。娴妃早已扶着宫人候在垂花门处,见了圣驾,盈盈拜落。 她穿着绛紫团锦绣绡纱宫装,梳着旗头,压两朵粉白的牡丹花,极为娇俏艳丽。弘历牵住她的手,微笑着慢慢往殿中挪步,道:“早膳时听皇后说你得了热症,可好些了?” 娴妃觉得皇帝的掌心温润有力,心中欢喜,道:“谢皇上皇后关心,臣妾吃了两付简大人开的方子,已经好多了。”弘历顿住脚,仔细端详她的面色,道:“瞧着倒好。”稍顿,又道:“明天不必去寿康宫给太后抄《金刚经》了,好好歇息两日不迟。” 夕阳渐渐垂落,漫天彩霞如绯如橙,映在乌拉那里氏的身上,晕出红扑扑的脸颊。她缓缓垂下脸,一手绞着帕子,道:“太后也是想在万寿节前,赶抄几卷经书出来,好给皇上贺寿,臣妾不敢违命。” 弘历道:“太后那里你尽管安心罢,自有朕去说。” 娴妃见皇帝如此护着自己,禁不住抿唇笑道:“谢皇上。” 洛晴姑姑掀起湘竹帘子,殷勤笑道:“皇上可来得巧了,主子今天亲手做了一样绿豆糕和一样百合酥,味道可比御膳房厨子做的还要好十倍。” 娴妃道:“就你会卖乖,让皇上听着笑话。”心底里终是无限欢喜,朝弘历道:“臣妾知道皇上不爱吃甜,那绿豆糕里可少放了一半的糖。” 弘历依旧颔首浅笑着,却并不往屋里走,淡淡道:“见你好了,朕也就放心了。乾清宫还有事要处置,朕改日再来瞧你。”娴妃唇角的笑意有半会的凝固,即便有千万种的失落,也不敢挽留,只得道:“自然是朝事要紧,臣妾恭送皇上。” 内务府的小太监提着火引子开始上灯,晚霞还未全落,天际挂着丝丝缕缕的云彩。娴妃立在庭院中,见御驾出了殿门,完全没有踪影,方返回屋中。她坐在炕上,一手搭着小几,望着纱灯沉吟许久,方招呼洛晴上前,吩咐道:“你去问问敬事房,今晚上是谁侍寝。” 一排宫灯入了乾清宫,直往西暖阁。推开门,仪仗皆候在阶外,只弘历一人进去。明黄帷幕高高捋起,龙塌上躺着盥洗干净的侍寝女子。虽不算貌美,但眉清目秀,自有些小家碧玉似的娇弱姿态。她睡在锦被中,不能起身,只偏一偏头,道:“奴婢给皇上请安。” 榻前立着两名宫女,见皇帝进来,请了双安,便上前伺候宽衣。弘历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退下。他站在脚踏前一动不动,屋中灯火辉明,静得使人发慌。采悠到底是头一回伺候男人,虽有老嬷嬷临阵教导过,却依旧不知所以,紧张得浑身发抖。她颊上绯红,滚烫烫的,像是生了场病似的,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忽而道:“将你那晚上在御池边唱的曲子,唱给朕听一听。” 第5章 封赏 采悠眉心一跳,仿若被人勒住了脖颈,脑中瞬间空白,梗着喉口不能说话。 半响,她才神色若定道:“那晚上,奴婢见月色清白,荷香扑鼻,想起幼时母亲教的曲子,就随口哼唱了几句,此时也记不清当时唱的是哪一支。” 弘历略略沉吟,道:“也是。” 采悠望着他依着床榻坐下,缓缓的解开绛色便袍上的盘龙锦扣,他剑眉挺拔,一双眼眸如晨星般烁烁有光。她的心腔砰砰直跳,浑身滚烫,沁出薄薄细汗。 皇帝瞥着她,顿了顿,忽而道:“你怕什么,朕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采悠面色潮红,垂眼道:“奴婢不敢。” 龙袍上的盘扣多得很,弘历一粒一粒的扭开,也不嫌繁琐。他幼时便入宫,教养在太祖爷身侧,早被历练得心思缜密,沉稳自制。 弘历问:“大晚上的,你去御池边做什么?” 采悠半真半假道:“奴婢伺候的小主喜爱莲花,屋里摆的都要奴婢去御池里摘。” 弘历颔首,忽而道:“你原先的主子是谁?” 采悠心里咯噔一响,低声道:“是钟粹宫东小院里的苏常在。” 月色朦胧,暑气褪去,晚风夹杂着夏花清香,轻轻的吹拂着衣裙摆袖。青橙立在廊下,抚柱凝望着漫天璀璨的繁星,忆起幼时在外婆家,与府里的几个表兄姊妹玩闹着捕萤火虫,装在透亮的琉璃罐子里头,一闪一闪,极有趣儿。那时无忧无虑,根本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与亲人永世生别,独自笼在小小的天地里,孤身终老。 海安见青橙立在廊下已久,怕她吹了风,便从屋里拿了件宁绸薄衫替她披上,道:“小主可别贪凉着了寒气。”青橙笑了笑,唇边露出浅浅的梨涡,黛眉如青山远岫,道:“不怕,我可没有那样娇贵。” 海安道:“仔细些总不会错。”顿了顿,又道:“明儿是陆嫔娘娘芳诞,小主可想好了送什么礼?” 青橙道:“亏你才来,竟事事都知道。”稍停旋即道:“往日陆格格...陆嫔娘娘寿辰,我皆是送新做的荷包,今年也一样。” 海安想了想,柔声道:“以前陆嫔娘娘与小主都没有品阶,您送什么都是心意。但如今陆嫔娘娘是钟粹宫主位,小主送什么,可得多多掂量着。” 青橙微微一笑,犹如夏夜绽放枝梢的紫薇花,道:“我不过是个没有恩宠的常在罢,无论送什么,都没有人会放在心里,不如就随着往年,不管如何,旁人也无话可说。” 海安一听,暗暗思忖:她虽晏然自若心如止水,只怕也不得不事事小心筹划。 次日,皇后下了懿旨,晓谕六宫,封乾清宫婢女林采悠为答应,赐居咸福宫偏院。凌蓉闻之,欣喜不已,连忙将自己拾掇了一番,向青橙告了假,直往长春宫寻采悠说话。 采悠得的名分虽只是答应,但皇帝待她显然不同旁人,不仅让她与高贵妃毗邻而居,而且还单独赏了她一间屋子,使她不必同别的答应同住,伸不开手脚。 赤日炎炎,青橙一出屋子,便有滚烫的热浪直扑脸面,如置蒸笼般,闷得人发慌。冬青树的叶子油亮油亮的,在太阳底下折射着光。素日爱啼叫的鸟儿雀儿都不见了踪影,院中静悄悄的,宫人们都躲在房屋里,不敢出门。 海安手里擎着一柄月白素手团荷纹圆扇,高举着遮在青橙头上,嘴上道:“日头毒,小主快些走。” 青橙“嗯”了一声,沿着宫墙疾步生风,从夹道转过,钻入小黄门里,稍稍整了衣冠,方道:“劳烦公公通传。”小太监知道今儿是陆主子芳诞,忙答应着进去。过了一会,又回来道:“陆主子请苏小主进暖阁说话。” 另有穿戴齐整的宫女过来引路,入了暖阁,只见顺嫔、庆嫔、金贵人、王贵人、陈贵人等妃嫔皆端坐在位上说笑,除了海常在,其她人都不怎么与青橙交道,且位分又高,青橙不得不仔细行了大礼,方呈上自己绣的两个荷包,道:“主子深得圣宠,见惯了御前赏的好东西,任凭臣妾送什么都怕是比不过,遂自己亲手绣了两样荷包,权当给娘娘拿着玩。” 陆嫔听着舒坦,将荷包放在掌心看了又看,笑道:“苏小主的针线活可比浣衣局的绣娘还要好上几分。”没的和浣衣局的贱婢相比,连海安也变了脸色。 青橙却依然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双眸沉静如水,浅浅的抿着宫人呈上的茶水,并不回话。 顺嫔睨了一眼青橙,道:“听说今儿新封入咸福宫的林答应,先前是苏常在的宫婢?” 青橙沉声静气道:“是。” 庆嫔笑出了声,道:“林答应到底是有福泽之人,领命去御池边摘莲花,恰好撞见皇上,这也就罢了,偏还掉了一只耳坠,让皇上捡着...” 金贵人哂笑,道:“要不,咱们今天晚上也去御池边撞撞运气?” 王贵人“呸”了一声,抿唇笑道:“即便撞见了皇上,你还会唱小曲不?”她低了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这可是从敬事房传出来的,说林答应昨晚上在乾清宫侍寝,皇上让她唱什么在御池边唱过的小曲。”又笑道:“你们不晓得,如今各宫各殿的宫女们都吵嚷着要去学曲子哩。” 青橙手里正端着茶盏,是上等的龙井,片片嫩茶在瓷碗中缓缓舒张,色泽墨绿,香郁扑鼻。不知何故,她忽而忆起那晚在御池边,打断她吟唱的男人,她走得太急,什么也没瞧仔细。渐渐的,心底升起一丝疑虑,不由得问:“是什么曲子?” 王贵人饶有趣味的望着青橙,露出鄙夷的神色,道:“怎么,你也想学?” 金贵人冷笑道:“也是,据我所知,苏常在自入潜邸,到如今还未侍过寝哩。连身边的婢女都爬上了龙床,自个儿倒连皇上的面也见不着,可不叫人心焦。” 顺嫔见不惯攀强欺弱的行径,遂道:“你们自己不也使了劲儿在皇上面前邀宠么?苏常在是正正经经的小主,怎么就不行?”众人见顺嫔说得如此直白,一时倒不知如何反驳,她到底位阶高,又和娴妃亲厚,旁人不敢得罪,就都止了话头,论起朱钗首饰来。 一时,有太监来禀,道:“启禀陆主子,御前传了话,说皇上散了朝,正往钟粹宫来。” 第6章 遥望 众人知晓皇帝是因着陆主子芳诞而来,不敢在御前扰搅,说了两回话,遂起身告辞。行至小黄门外,恰巧撞见御舆停在阶下。 青橙随在最末,跟着众人一齐屈膝行礼,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穿着玄色苏绣云纹箭袖龙袍,俊朗威武,面上略带疲乏之色,他往众妃嫔身上淡淡扫了一眼,边往里走,边道:“都起吧。” 待青橙抬眼望去,四处皆是低眉垂首的宫女太监,而皇帝早已隐没在庭院层层花木之中,不见了踪影。海常在见她满脸怅然若失,用手肘抵了抵她,笑道:“怎么?舍不得呀!” 青橙道:“哪里轮得到我舍不舍得。”稍顿,道:“自皇上登基,这是我头一回见到圣驾。” 海安听着,心中恻然,宽慰道:“日子还长着呢,皇上总有一日会想起小主。” 青橙笑了笑,轻叹道:“是啊,日子还长着呢...” 那番意犹未尽的语气,让海常在听着,都觉惆怅哀愁得很。顺嫔、庆嫔领着众妃嫔回各自寝宫,青橙与海常在结伴回东边小院。日头太烈,两人顾不得说话,顶着扇子一路疾步回屋。 陆嫔重新绞了两朵海棠花,簪在发髻上,衬得脸色红润润的,方出去迎驾。 皇帝见她出来,直摆手道:“快进去,外头热。” 陆嫔到底立在门前亲自掀起竹帘,请皇上进了,自己方入。皇帝热得直解颈下锦扣,陆嫔忙要上前伺候他换衣,却听皇帝道:“不必了,朕坐一坐就走。”屋中用白釉鸟雀纹大瓷缸装了几篓子的冰砖,袅袅散着寒气,皇帝往炕上坐了,稍稍静心,便凉快起来。 他含笑道:“朕已经吩咐过御膳房,晚膳时给你送长寿面来。”停了停,又道:“朕前头太忙,不能陪你用膳,你自己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去做。若是厨房做不出来,就让御膳房做。” 陆嫔忙屈膝行礼,道:“谢皇上赏赐。” 弘历伸手相扶,陆嫔将纤纤素指放入他掌心,他稍稍用力将她往自己跟前一拉,她顺势倚在他怀里,面若桃红,颊上飞俏。屋里伺候的宫人见如此,都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弘历一手抚在她脸上,触感温滑细腻,道:“朕命人用京西妙峰山进贡的玫瑰花研制了两盒胭脂,回头叫吴书来给你送一盒子来。” 京西妙峰山的玫瑰本来就只用于进贡,又是皇帝亲自督办,其成品必定是千挑万选,百里挑一的好东西。陆嫔欣喜,往皇帝怀里偎了偎,婉声道:“谢皇上。” 半响,弘历含笑拍了拍她的背,道:“好了,时辰已晚,朕要走了。”见他起身,陆嫔不敢挽留,忙跪在榻板上伺候皇帝穿鞋。 日渐西倾,如火般的阳光透过竹帘一丝一丝的烙在临窗檀木案几上。 弘历忽而顿住步子,盯着案头的两只荷包,素纱绸锦上栩栩如生的绣着团叶莲花,花下有金鱼环绕,经纬清晰,脉络分明,是属上品。陆嫔见皇帝发愣,便道:“刚才宫里的姐妹过来给臣妾送寿礼,一时没来得及收拾,乱糟糟的,让皇上见笑了。” 弘历没头没尾道:“莲花绣得好看。” 陆嫔愣了愣,往案上瞧了许久,方知皇帝说的是青橙送的那两只荷包。遂从满堆的物件里挑拣出来,呈予皇帝,笑道:“这是东小院苏常在给臣妾的寿礼,皇上若不嫌弃,只管拿去。” 弘历却道:“既是送给你的,你便自己收着。”说完,已提步出去。 咸福宫不比钟粹宫,是贵妃所居,碧瓦朱甍,廊檐巍峨,处处彰显皇家气派。宫人们谨口慎言,穿戴妆扮比位阶低等的妃嫔还要雅致几分。 凌蓉随着小太监从花径中斜入,转过长廊,行至一座院落前,只见采悠穿着妃嫔宫装,已然迎在阶上,远远就笑道:“你可来了,一听说你要来,我就候在此处,可叫我好等。” 凌蓉见采悠待自己犹如往日那般亲厚,心中一暖,连请安也忘了,上前便握住她的手,喜气洋洋道:“恭喜你了。”采悠眉头稍稍一簇,自有旁侧的宫婢极善揣摩人心,朝凌蓉斥道:“见了小主,怎可如此失礼?这儿可不是钟粹宫!” 凌蓉面露怯色,连忙后退半步,屈膝道:“奴婢给林小主请安。” 采悠敛住笑意,横了宫婢一眼,道:“屏春,就你嘴多,凌蓉是我在宫里最好的姐妹,四下没有旁人,我与她随和些又能怎样?” 屏春忙嘘声道:“是,奴婢也是心急,请小主恕罪。”稍顿又道:“圣驾每隔两三日必来一趟咸福宫,贵妃娘娘治下严谨,断不肯让宫人有半分失礼之处。” 凌蓉握着采悠的手,道:“说得正是,你我虽亲厚,在人前还需守着礼仪方好。” 两人顺阶而上,虽只有一间屋子,但明净敞亮,家俬器具皆井井有条。墙角摆了花架子,架上置满了粉白堆簇、娇艳似火的团花,采悠顺手折了一朵零星小花缀在凌蓉鬓上,笑道:“难得出门,也不好好装扮些。”她压低了声音,俯在凌蓉耳侧道:“若是撞见皇上,岂非白白失了机会。” 凌蓉心眼儿一跳,道:“都当了主子,还与我说些没得羞耻的玩笑…” 采悠转身拿了玻璃镜子,举在她面前一照,笑道:“你自己瞧瞧,比钟粹宫那位,你可一点不差。” 凌蓉愣愣望着那镜子,里面的人儿肌嫩雪白,柳叶弯眉,顾盼间亦是神采斐然。她越瞧越觉得心中似有什么喷薄而出,灌满了胸腔,忍不住暗暗不平道:“我哪里有你好命!” 采悠道:“以前是没有门路,如今我当了主子,又和贵妃娘娘住在一处,能见着皇上的日子自然多得很。”顿了顿,抬眼看着凌蓉,至诚道:“你也知道,我在宫里是没有倚仗的,将来你可要好好帮衬我。若我能得势,必不忘你我姐妹情谊,当同享荣华富贵。” 凌蓉只觉喜从天降,紧紧攒住采悠的掌心,道:“你我之间无需客气,小主若有什么吩咐,尽管遣人告诉我。上刀山下油锅,奴婢也一定替小主办好。” 两人说笑寒暄许久,至掌灯时分方散。 第7章 灯谜 转眼夏尽,至九月末,天气渐渐舒爽。日高云淡,几缕薄薄的彩霞垂于远山之上,窗外鸟雀儿扑展着飞翅啼鸣,案上置着三五枝白菊,在风里盈盈散着暗香。 青橙闲时绣着一方锦帕,她静静的,如同一汪深潭流水。 海安掀帘进屋,端了碗莲子汤搁在炕几上,笑道:“奴婢刚才去厨房端晚点心,听陆主子跟前的人说,过几日是万寿节,皇后娘娘拟了一幅灯谜,只要是后宫妃嫔皆可解谜,到时会在万寿节宫宴上由皇上亲自公晓谜底,猜中者不仅可当日侍寝,而且还能晋升品阶。” 她仔细瞧着青橙脸色,竟是纹丝未动,不由得轻叹道:“小主,您安定平和固然是好,但身处深宫,怎能如此不将世事放在心上?好歹,这也是一次面圣的机会。” 青橙垂头得久了,脖颈酸胀,放下针线帕子,浅笑道:“我入宫又不是一日两日,看不开的,如今也看开了。我是汉人,若不是皇上未登基前就入了潜邸,只怕连选秀的身份也无。即便我面圣了,得宠了,又能如何?” 海安道:“高贵妃娘娘原先也是汉人包衣,可得了圣宠,不仅母家抬旗,入了镶黄旗,而且一入宫便被封做贵妃,前朝后宫都尊贵得很。” 青橙拿起青花瓷小柄梅花纹勺,悠悠舀着碗中汤水,黯然道:“高贵妃娘娘的父亲是大学士,受先帝器重,权倾半朝。我又算什么?家父不过是八品县丞,若单论家世,只怕连贵妃跟前伺候的宫婢都不如!” 海安还想再劝,见青橙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到底忍住,垂首沉默。 到了第二日,果然有内务府的小太监送来皇后娘娘的灯谜,青橙摊开素纸,草草览了一遍,觉得心里闷闷的颇为不适,遂随手将灯谜扔在花瓶底下,独自沿着宫廊走了一圈,待午时方回屋中歇觉。到傍晚时分醒来,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怕是染了寒疾。 海安见她脸色不好,伸手往她头上一抹,唬了大跳,道:“怎么突然就发起烧来?”忙遣人去回禀了陆主子,陆主子又回了皇后,皇后宅心仁厚,不仅命御医过来诊脉,还赏了几斤燕窝下来。 青橙歪在床上,脑中似乎悬着数根丝线,一扯一扯的,头痛欲裂。她短气乏力,想喝口水却连喊人的劲也使不上来。凌蓉自采悠晋封,便日日往咸福宫跑,此时也没得踪影。跟前只剩海安一人,她顾得了前头,就顾不得后头,现下正站在院门口等着御医。 天色渐渐暗黑,屋中寂落,悄无声息。青橙睡得含含糊糊,隐约想起十四岁那年,刚从苏州来到京城,暂住在外婆家中,春时也生过一场大病。在府上她有个丫头叫寒雪,十分伶俐,总爱远远就叫唤:“大少爷,表小姐发了烧,您过来瞧一瞧。”顿时靴声纷沓而至,他掀帘入外屋,绕过屏风站在青纱外,温润的声音传入耳中,道:“你好些了么?” 青橙一惊,猛然睁开了眼。 海安拧了凉沁的巾帕敷在青橙额上,见她醒来,唇角扬起一丝笑意,道:“小主,可觉好受些?” 青橙点点头,觉得口渴,道:“我想喝水。” 海安正要起身去倒,却见凌蓉已端了茶水进屋,颇为愧疚道:“是奴婢不好,没有好好照顾小主。” 青橙脸上寡白寡白的,微微一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你。”遂挣扎着坐起身,接过茶水一口而尽。她听见外头有糟糟切切的说话之声,问:“怎么这样吵闹?” 海安回道:“刚才御医给您诊了脉,正在外头写方子哩...”正说着,只听有人在帘外扬声道:“小主外感发热,臣依着病症写了两副方子,好生煎煮着,调养两三日就会痊愈,无需担心。” 凌蓉走到外屋接过方子,俏生生道:“有劳简大人。” 简玉衡抱拳道:“姑娘客气。”稍顿,朝帘子里做了辑,道:“臣有要务在身,就不打搅小主了,臣告退。”那声音实在熟悉得很,青橙手心紧攒着碧荷纹绸被,几欲脱口而出,唤他一声“哥哥。”到底忍住,他如今是御医院炙手可热的太医,而她是深宫幽禁的无宠常在,虽是同父同母的亲身兄妹,但早已过继给舅舅家做嫡子,更名换姓,外人看来,也是表亲无异。更何况,从小分开,感情也生疏得很。 青橙缠绵床榻两三日,到了万寿节这天,好歹有了些精神。一大早起,海安就烧了水伺候青橙沐浴更衣,仔细绾了发髻,穿上夔龙纹吉服,戴上金黄绦珊瑚朝珠,衬着一对莲花东珠耳铛,略施胭脂,往庭中盈盈一立,自有几分小主贵气。 正要出门往御花园赴宫宴,凌蓉忽而道:“皇后既下了旨意让各宫主子猜谜,小主若是不交答卷,怕是不好。” 海安只顾着穿戴,一时竟忘了这个,忙道:“凌蓉说得是。” 青橙略一沉吟,道:“凌蓉,你去我素日收画的箱子里,取一幅莲花图来。” 凌蓉急道:“小主你可别犯糊涂,皇后娘娘要的是谜底,可不是画儿。” 青橙笑了笑,道:“若是我猜对了,画儿呈上去,皇上英明,自然能看懂。若是猜错了,就算写一百个答案又能如何?”凌蓉知道青橙才思斐然,绝非宫中女子所能比,见她笃定沉着,似乎极有把握,遂从箱中挑了幅“雨中莲花”的画儿包了去。 万寿节礼仪繁多,皇帝白天一整日皆在太和殿受百官朝拜敬献,至夜里戌时方摆驾御花园与后妃同饮。青橙的席位排在最末,又有琴瑟箫笛之声不绝如缕,皇上在前头说了什么,她是半点也听不见的,见别人起身敬酒,她也跟着举杯一饮而尽。 一时酒至半酣,歌舞尽,众人起身往御池边看灯。 皇后遣人将各妃嫔的答卷藏在灯笼里,高高挂于彩树上,皇帝挑中哪个就看哪个。秋月朦胧,星子璀璨,御池两岸张灯结彩,长龙似的彩灯倒映在碧波池水中,闪闪烁烁,犹是人间仙境。 第8章 落水 众妃嫔簇拥在帝后身侧,莺莺燕燕,说笑言欢。皇帝喝了酒,略有些乏累,周身又聒聒噪噪的,甚觉烦闷。他向来喜怒不行于色,一面朝御河旁走,一面道:“皇后拟的谜题是什么?” 富察氏道:“臣妾拟了一个“萤”字。”见皇帝讶异,又垂眼道:“不知皇上可否还记得,那年臣妾刚被封做福晋,中秋节家宴上,您出了这道灯谜给臣妾,臣妾想了又想,如今也没能猜出来。” 思及往日,那时鲜衣怒马,她一身大红骑装,甩着鞭子追上来,瞪着杏眼问:“你就是四贝勒?” 一双眸子英气爽朗,使人过目不忘。 可如今,端庄贤淑,举止规矩的亦是她,再不见那样的伶俐机敏。 依着青橙的位阶,她只能随在帝后仪仗以外。四下虽吵闹,她却安然如一池秋水,寂寂无声,径自遥赏着当空皓月,沿着御河慢慢踱步。 采悠上前行双安礼,笑道:“小主万安。”自她晋升,还是头一回见青橙。 青橙记得她的好,遂扶了一把,笑道:“你如今也是主子,无需多礼。” 采悠亲热的“嗳”了一声,挽住青橙的手臂,寒暄片刻,便问:“听凌蓉说,您交的答卷是一幅莲花图,可有什么典故?”她问得坦坦荡荡,青橙也未多想,笑了笑道:“古人认为“腐草为萤”,花字拆开是“草化”二字,萤可不就是草化的?所以谜底就是一个“花”字。” 采悠本就聪慧,听青橙如此一说,通透了九分,恍然笑道:“原是如此。”她不动声色的抚了抚鬓上绢花,道:“我知道小主不爱热闹,就不打搅了。”说完,朝青橙福了福身,便往旁处去了。 秋夜风冷,凌蓉道:“海安,你回钟粹宫给小主拿件披风来,小主病才好些,可别又扑了风。” 海安答应着去了,凌蓉笑道:“小主,您想不想去对岸瞧瞧?” 青橙临河而立,道:“御驾在此,怎可乱走,好歹耐着性子随驾罢。” 凌蓉脸上讪讪,仪仗忽而一阵骚动,有御前的小太监从前头跑过来,逢人就问:“可瞧见钟粹宫的苏小主?”青橙困惑,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要招呼,不想凌蓉突然伸手将她往河里推去,未及反应,她人已跌落在水里。 御河极宽极大,一半养着莲花,一半用于帝后妃嫔游船取乐。水很深,凉沁沁的冰寒刺骨,青橙不停的往下坠、往下坠,周围是墨黑的一片,往上望去,隐约可见流光似的华彩,恩宠荣华,皆隔着薄薄一层水面。世上所有的杂音纷扰都消失了,她的心很静很静。 忆起幼时溺水,像是被人扼住的喉咙,以为自己会死,所以惊恐得拼命挣扎。哥哥将她抱上岸,湿漉漉的眉眼上还滴着水花,朝她斥道:“叫你不要乱跑。”他轻柔的背起她,穿过半个苏州城,把她带回家府。天际湛蓝如海,白云漂浮于屋檐瓦阁之上,炊烟袅袅中,他一深一浅踩在青石板上,道:“你不善泳,以后我不在,就不要走水边。” 如此温情,她忘得一干二净。 彩灯华光下,吴书来躬身高举着一张臂宽的素纸,皇帝背手望着,双眸澄净而深邃,沉吟不语。纸上寥寥数笔,只见一脉青莲在风中含苞初绽,花瓣微卷,几点零星雨滴垂落。 旁侧另有隽秀小楷题字: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他轻声嚼了一句:“雨声滴碎荷声。”见皇帝甚合心意,皇后面露笑意,朝善柔问道:“怎么还不见苏常在过来见驾?” 善柔姑姑恭谨道:“已经遣人去唤了。”不过多时,便有小太监上前跪禀道:“启禀皇上,启禀皇后,苏常在不小心跌落在池水中…” 话音未落,只听皇帝问:“可救上来了?” 皇帝向来沉默内敛,从不在人前焦灼,此时竟有几分不耐。那小太监也是在御前混了几年的内侍,见皇帝如此,忙道:“人已经救上来了,被内务府送回了钟粹宫。” 皇后眼瞧着皇帝,嘴上道:“赶紧让御医过去诊脉,再命人熬两碗浓浓的姜汤送去。”又朝皇帝道:“前两日臣妾还听陆嫔说苏常在病了,如今又落水,只怕得吃一阵汤药了。” 皇帝颔首,道:“叫御医好生伺候着。” 小太监得了命令,连声应了,请了安,退身疾步往御医院奔去。吴书来收了画卷,再看皇帝,皇帝脸上已是常色。他悄悄儿叫人将画卷单独收好,又命人往树上取下旁的花灯,拿出答卷呈与皇帝瞧。 纸上歪歪斜斜写着三字“萤火虫”,皇帝认得字迹,微微一笑道:“书瑶,这是你写的?你倒说说,你怎么猜着的?”高贵妃从皇后身侧略朝前走了半步,舒朗笑道:“臣妾真的猜对了?” 皇帝含笑,道:“看着这字…” 高贵妃嗔道:“不许皇上说臣妾的字丑。”旁人不敢在皇帝面前说“不”,只有她敢。 皇帝的笑意更深了,道:“不仅字丑,灯谜也猜错了。” 高贵妃陡然失了神彩,闷闷嘟嘴道:“皇上又笑话臣妾。” 皇帝朝她伸手,她连忙朝前走了两步,将掌心放入他手里。他低声道:“朕今晚上去你寝宫如何?”虽是微不可闻,但皇后离得近,听得分明,心下一惊,手上绞着帕子忿忿不平,嘴上却不敢言语。高贵妃道:“皇后下了旨意,今儿可要猜对了谜底之人才能侍寝。” 她睨眼望着皇后,唇角飞翘。 皇后只当罔若未闻,皇帝朗声道:“不是还没人猜对么?!”正说着,忽有绯色身影盈盈拜落至御前,道:“臣妾刚才想到一个谜底,不知对不对。”皇帝眯眼看去,是没穿吉服的低等妃嫔,虽多日不见,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在御池边掉了耳铛的宫女。 妃嫔明争暗斗之事,皇帝从小看到大,哪有不知道的,见她如此胆大妄为,不觉皱了眉头。采悠见皇帝不说话,只好静静的跪着,诚惶诚恐。 半响才听皇帝道:“你说来听听。” 采悠磕了头,取下鬓角的绢花高举着,镇定自若道:“谜底就是这个。”此言一出,四下哗然。皇帝眉眼一跳,道:“往下说。” 第9章 玄虚 月色如荧光般倾洒满地,彩灯摇荡,御河的水漾起细细微波。 采悠跪在地上,皇帝没叫她起身,反令她渐渐平静下来。她道:“古人说“腐草为萤”,花为“草化”,“草化”为萤,故而谜底是个“花”字。” 高贵妃最恨低贱之人使计爬上龙床,冷笑道:“什么草化不草化,故弄玄虚!” 皇后时时注意着皇帝脸色,见他定定望着底下跪着的人,也不知喜怒,并不敢贸然评断。娴妃、顺嫔、庆嫔、陈贵人等见帝后不说话,更不敢妄言,都沉声站在后头,默然不语。 一时,只闻风过,不见人声。 青橙坐在肩舆上,浑身湿透,连眉梢鬓角都滴着水,寒烈入骨。幸而内务府的人得了帝后旨意,腿脚比往日快了十分,且御花园离钟粹宫原本就近,又抄着小路,不过半柱香时辰,便到了东小院。 一进屋里,海安麻利从柜中取出数件衣衫,先伺候青橙更了衣,卸了大妆。继而又吃了皇后赏的姜汤,请御医诊过脉,不及多问旁的,只管严严实实裹着厚被躺在榻上捂出一声热汗,至半夜又起身喝了熬得醇醇的汤药,折腾到天亮时分,海安才得空歇憩。 次日,海安起了大早,往厨房端了热水和早膳进屋伺候。 青橙踏实睡了一晚,精神尚好,绾了发髻,洗漱穿戴了,用过早膳,方问:“凌蓉呢?”海安边收拾了床榻铺盖,边道:“昨儿咸福宫林小主遣了人来,说跟内务府讲好了,让凌蓉去她屋里伺候。” 青橙听了,将筷箸重重往炕几上一扣,“哐”的一响,吓得海安连忙停下手中活计,恭谨问:“小主可有不舒服?” 青橙怒声道:“昨儿推我下水的,就是凌蓉!” 海安心眼儿一唬,道:“难怪她竟连夜去了咸福宫当差...” 青橙凝眸沉思,问:“昨晚上,是不是林小主猜对了谜题?” 海安道:“刚才去厨房拿早膳,听陆主子宫里的人说,昨晚确实是林小主侍的寝,是不是因着猜对了灯谜,奴婢也未仔细问。” 青橙道:“既是侍寝,自然是因着猜对了谜,若不然,凭她,如何能在万寿节侍寝?!” 两主仆正说着话,忽有人在外头问:“苏小主可起身了?”听着是海常在的声音,忙回道:“海小主快进来罢。”海安忙将炕几上的碗筷往食盒中收了,静静退下捧茶。 海常在一面掀帘进屋,一面笑道:“听你说话洪亮,精神头倒还好。” 青橙起身,肃了肃脸,笑道:“吃了药,好多了。” 海常在一惊一乍道:“听说你落了水,可把我吓坏了。”稍顿,斜眼打量着青橙神色,又道:“你好不容易让皇上召见一回,偏遇见这样的事,白白让林采悠那小蹄子得了便宜,可真叫人窝气!” 青橙不知海常在卖的是什么关子,不露声色道:“福祸由命,也没得法子。” 果然,听海常在道:“我听芷烟那丫头说,有人瞧见是凌蓉将你推下池子去的,你就不生气?” 第10章 林常在 秋日发凉的晨阳透过雕花长窗,将疏淡的灰白影子映在青橙脸上。她依着墨底红海棠宫锦靠枕歪着,如静水般端详着海常在,露出微微笑意,道:“你从哪里听得的?” 海常在一听话里有话,顺势往青橙旁侧坐了,道:“刚才我去陆主子宫里请安,正巧陈贵人过来闲话,说是御前有人瞧见凌蓉将你推入水里,也不知是谁捅到了高主子那里,高主子又告诉了皇后,今儿一大早内务府就去咸福宫绑了凌蓉问话。欺主可是大罪,独是凌蓉,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想来是背后有人指使。”稍顿,又幽幽道:“你说,那人会是谁呢?” 青橙听她如是说,静静沉默,并不回话。 海常在本是聒噪爱闹之人,可在青橙面前,总觉面对的是一颗石头、一朵花、一块墙,说什么都没个回响,反倒弄得自己闷闷不乐。海安捧了茶进屋,见四下无声,也不知怎么了,便道:“天气和暖,两位小主要不要往外头散散?” 海常在起了身,笑道:“好好伺候你小主,我先去了。”说完,扭身往外。海安忙搁下茶盏,送至阶下,方转身回屋。见青橙起身换了件淡紫锦缎夹衣,微讶道:“小主要出门?” 青橙“嗯”了一声,道:“呆在屋里闷得慌,出去晒晒太阳。” 海安往柜中取了件墨青弹白的斗篷拿在手里,扶着青橙往外头去。才至廊下,就见海寿欢天喜地的跑过来,笑道:“恭喜小主。” 海安问:“何喜之有?” 海寿点头哈腰道:“皇上下了口谕,封采悠…呸呸呸…林答应为林常在。” 海安一听,斥道:“糊涂东西,林常在晋封,你给咱们小主道什么喜?若真那样欢喜,就去咸福宫磕头去,少在小主跟前嚼舌头。” 海寿油嘴道:“林常在好歹是从东小院出去的,往后苏小主有什么事,也可与她相互扶持…”话犹未完,青橙已提步往前,海安连忙跟上,回头狠狠将海寿瞪了一眼。 皇帝散了朝,坐了肩舆往寿康宫给太后请安。才至垂花门,太后跟前的嫆嬷嬷早率了宫人候在庭院,将皇帝迎了进去。太后坐在粉绿暗花的软枕上,正与皇后说笑。 见皇帝进来,皇后忙起身行礼,皇帝说了“免。”又向太后行了请安礼,方道:“你们说什么呢,远远儿就闻见笑声。” 太后道:“皇后去阿哥所看望永琏,小小年纪,竟记得给哀家问安,哀家听着高兴。” 皇帝颔首,道:“永琏有股倔强劲儿,聪慧机灵,几个儿女中,他最像朕。” 皇后听着,甚觉欣慰,道:“永琏跟臣妾说,很惦念皇阿玛。” 皇帝道:“朕明儿去瞧瞧他。”又问:“太后今儿身子可爽利?” 太后笑道:“早膳吃了两碗红米粥,精神尚好。”稍顿,敛住笑意,缓缓道:“刚才哀家听皇后说起一事,想想就觉生气。”皇帝望了皇后一眼,道:“后宫之事,无需让太后操心。”见皇帝脸上像裹了寒冰似的,皇后忙起身跪在地上,惶恐道:“臣妾知错了。” 第11章 苏常在 嫆嬷嬷捧来刚出的玫瑰点心,她是太后跟前的老嬷嬷,故只稍稍屈了屈膝,便径自将食碟搁在小炕几上,默默退至一侧垂首。太后道:“皇后不过随口提了一句,是哀家问她,她才说的,怎么能怪她?”又虚扶一把,道:“皇后,快起来罢。” 虽有太后开口,但皇后依旧不敢起身。 皇帝见太后如此,让了三分,道:“起来吧。” 皇后舒了口气,道:“谢太后,谢皇上。”她缓缓直起身,落座在旁侧。太后道:“你不是爱吃玫瑰酥酪么?哀家叫厨子特意备了些。”说着,将碟子递到皇帝跟前,皇帝捡着吃了,用茶漱了口,方问:“皇额娘何事生气,不如说给儿子听听。” 太后沉思片刻,道:“皇后,还是你说罢。” 皇后恭谨应了一声,遂将宫婢刻意把苏常在推落御河一事简略说了,见皇帝脸色渐渐凝重,她愈加放柔了语气,道:“高贵妃跟前的小五子说得有板有眼,由不得臣妾不信。臣妾想,若真有此事,以下谋上,可是大罪。臣妾不敢擅自主张,才向太后提了提。” 皇帝听闻,额上青筋直跳,语气却甚为平静,道:“一个宫婢,若无依无靠,定然不敢欺负主子,必是有人指使行事。” 皇后道:“臣妾也是这样想,已经吩咐内务府的人将那宫婢绑了,细细审问。” 皇帝道:“无论审出背后是谁,都绝不轻饶!” 皇后唇角露出隐隐约约的笑意,气定神闲道:“是。” 至傍晚时分,天气忽而大变,外头秋风呼啸,将枯枝吹得临风欲折。到半夜,才落下大雨,淅淅沥沥,一直到次日早上都未停歇。 皇帝散了朝,坐了轿子去阿哥所看永琏,临近御池,见豆大的雨点打在枯荷上啪嗒作响,一时兴起,就落轿立在水榭上观雨。河面水雾缭绕,白烟袅袅,雨声零碎,空气清新,竟有些令人陶醉之意。 有小太监从雨中疾奔而来,悄声与吴书来说了什么,吴书来本不想打搅皇帝兴致,可皇帝已经瞧见了,问:“什么事?” 吴书来上前道:“内务府传了话,说推苏常在落水的宫婢招了。原是苏常在猜对了灯谜,林常在怕她邀了宠,才指使人将苏常在推下水。” 皇帝眉头轻轻一蹙,脑中想起花灯下那一脉“雨中莲花”的画卷,由不得嘴中呢喃,道:“苏常在...苏常在...”他竟像慌了神似的,遥遥往远处望去,御池边种着几棵老槐树,此时枯树独鸣,斜枝萧瑟,极是冷清。他忽而忆起幼时,额娘带他来御花园玩,他被太监领着去划船篷,额娘就立在岸边的槐树底下含笑凝望。也记不清那时到底是夏天还是春天,只记得满树的白色花蕊如纷雪般飘落,将额娘拢在花雨中,如天上仙人一般。 假山后突然转出两个身影,温和的声音透过雨帘断断续续传来,道:“海安,我忽然有些冷,你去屋里拿件斗篷来。” 海安道:“小主,奴婢瞧着雨越下越大,一池子的枯荷也没什么瞧的,不如...” 青橙盈盈一笑,道:“留得枯荷听雨声,正是枯荷才好哩。” 海安没读过诗书,也不懂青橙的意思,见她执意如此,没得法子,只得回屋拿斗篷。 青橙才从陆嫔屋里请安出来,想起一池的枯荷,竟有些心怡神往。她支开海安,一身月白苏绸暗花宫装,梳着旗头,簪两朵培植的粉白牡丹,撑着红梅山水纹纸伞,腰间空落落的立在槐树底下,风一拂,便轻轻的吹起她的裙摆。 第12章 念念不忘 犹如梦中惊醒,皇帝情不自禁往雨中走去,吴书来忙撑开伞举在皇帝头上,皇帝脚下稍顿,接过伞,横眼一瞥。吴书来伺候御驾已久,深知圣意,忙折身返回水榭中,垂首静立。身后是一众的仪仗侍卫,皆屏声缄默。 雨声淋漓,如无数的鞭子拍打着枯荷,瓢泼水溅,迷潆一片。 青橙举目望着远处,天地间阴霾混沌,微凉的雨气扑入鼻中,略觉酸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仰或什么也没想,只是安然的,独享着此刻无人喧扰的静谧。 皇帝并未穿雨靴,黑色缎鞋被雨水浇得湿透,他却浑然未觉,一步一步的,离她越来越近。雨越下越紧,亭台屋檐上的驭水龙兽口中流水如注,落在大铜蓄水缸中,啪啦作响。 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烟雨迷蒙,一切如同幻景。 像是一瞬,又像是很久很久,他道:“你是谁?” 青橙受了惊,本能的回身,却不想脚下一滑,直直往后倒去。她手上的伞被风刮走了,皇帝一把将她揽入臂弯,他望着小鹿似的慌张黑眸,想起了什么,缓缓道:“是你…” 话语间似有千言万语,柔转回肠。 青橙抬眼看着男人,英武的眼,直挺的鼻,眉间流溢出君临天下的气势,不怒自威。她失了神,下意识的一挣,想要站直身子。他正低头看着她,她又慌乱至极,一头磕在他的下巴上,痛得他闷声一哼。她吓得半死,顾不得雨大,往后退了半步,连忙要跪。 皇帝抓住她的手臂,道:“地下有水,不要跪。”见她低头不敢看自己,半个身子淋在伞外,他不动声色倾近她,道:“抬起头来。” 她慢慢抬起头,见他唇上咬破了皮,沁出血滴,不觉将手抚去,焦急道:“怎么办?很疼么?”伤及圣体,可是灭族大罪。又恐御前失仪,忙缩回手,屈膝道:“臣妾失礼,请皇上恕罪。” 吴书来领着众人举伞行至御前,苦着脸哀求,道:“主子,请您上轿回宫,要是让太后知道您淋了雨,奴才可就没命了。” 皇帝斥道:“再多嘴,朕立马让你没命。” 吓得吴书来连忙嘘声,寒气逼人的天气,细汗浸得满背潮湿。 皇帝看着青橙,见她面色苍白,瑟瑟发抖,便问:“你很冷么?” 青橙低眉垂眼,恭谨回道:“启禀皇上,臣妾不冷。” 皇帝却道:“衣衫都湿了半边,还说不冷。”又朝仪仗吩咐:“拿朕的大氅来。”司衾宫女抱着一件明黄金丝绣龙纹大氅上前,正欲伺候皇帝穿戴,却听皇帝道:“给苏常在披上。” 他是圣君,何等英明神武,她虽没有表明身份,但他略略一想,将那晚夜遇、误认林采悠,及万寿节的那一脉莲花,如此种种,千丝万缕的捋成长线,几乎即刻断定,眼前之人,就是猜对谜题的苏常在。 也是夜色下吟唱小曲、令他念念不忘的女子。 他记得那一双眼。 第13章 朕去瞧瞧 因着万寿节,皇后一连几日,都忙着抄撰经书为皇帝祈福。西殿宽敞明亮,步步锦支窗下摆着花梨木长案,皇后坐在案前,临摹《金刚经》。 忽听善柔面带微笑来禀,道:“主子,皇上来了。” 皇后忙搁了笔,正欲相迎,却见皇帝一身玄色绸衣已行至门前。他袍角微湿,脸上含着笑意,不等皇后请安,便道:“不必多礼了。” 司衾宫人呈上便袍,皇后亲自伺候皇帝换了衣衫,道:“秋雨阑珊,皇上不必亲自来看望臣妾,有什么事让奴才通传一声便是了。” 皇帝似乎心情尚好,笑道:“朕好不容易得空来瞧你,你倒还要埋怨几句。” 如此家常的语气,让皇后受宠若惊,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担心您淋雨着寒。” 皇帝瞧见案上的经卷,道:“听太后说,为着万寿节,你这些天每日都抄录数十张经卷,辛苦你了。” 皇后心底一暖,道:“只要皇上龙体康健,大清国泰民安,臣妾不怕辛苦。” 皇帝换了衣,往炕上坐了,又命皇后坐在旁侧,道:“昨日朕去阿哥所看过永琏,他聪明贵重,气宇不凡,到底是你生养的孩子,朕很欣慰。”稍顿又道:“宫中大小事务你都要管着,又要抄卷经书,小心累及身子。那些不紧要的事情尽管交予高贵妃、娴妃、庆嫔她们,你做决定就好,无需亲自动手。” 皇后笑了笑,道:“谢皇上关心。”沉吟片刻,又道:“万寿节苏常在落水一事,内务府已查得水露石出,臣妾想交由高贵妃处置,毕竟背后指使的林常在是她宫里的人。” 她小心瞧着皇帝脸色,那林常在身份虽卑微,但毕竟才承宠不久,皇帝的新鲜劲儿还在,要是鲁莽行事,只怕惹得皇帝生厌,便想将此事推脱与高贵妃。 皇帝一想到自己竟被小小宫人玩弄了,很是恼怒,便道:“朕最不喜后宫妃嫔争宠吃醋,这事你亲自督办。” 皇后见皇帝目光凌厉,竟是生了火气,忙道:“是。” 皇帝起身,善柔忙跪在踏板上伺候鞋袜,皇后道:“外头雨大,皇上不如吃了晚膳再走。” 吴书来从外屋掀帘子进来,跪禀道:“皇上,大学士朱轼在养心殿求见。” 皇帝“嗯”了一声,皇后不敢再留,遂起身送驾。 皇帝坐了轿子到养心殿,朱轼奏报海宁石塘竣工一事,道:“该石塘在浙江海宁城南,长五百丈,密签长桩,平铺巨石,灌以米汁、灰浆,扣以铁钉、铁锔,十分坚固。” 皇帝听了,甚觉欣慰。 用过晚膳,稍憩,吴书来入殿恭请皇帝起驾,往弘德殿进讲,却不料皇帝问:“素日都都是谁往钟粹宫诊脉?” 钟粹宫向来没有多少恩宠,吴书来还真不知道。心底暗暗悔恨:昨儿皇上亲自宣召御医去瞧苏常在时,就该有个防备,此时皇帝问起,简直比上刑场还叫人难受。 他唯唯诺诺叩首道:“奴才这就遣人去问。” 殿中静得很,只有墙上的西洋鎏金自鸣走钟“嘀嗒嘀嗒”的发着声响。每走一下,都像是针扎在吴书来的胸口上,闷闷发疼。 皇帝竟没有发怒,语气平缓道:“朕去瞧瞧。” 第14章 羞怯 吴书来舒了口气,道:“张廷玉、孙嘉淦几位大臣还在弘德殿等着皇上,只怕...”皇帝道冷声:“让他们等着,朕去去就回。”如此,无人敢再劝。 钟粹宫东小院里,青橙才歇过午觉,吃了汤药,将羊毛瑞草纹毯子披在肩上,立在窗下习梅花小楷。海安用布包将明黄金丝绣龙纹大氅裹了,道:“奴婢去内务府送还御用之物,小主若有什么事,等奴婢回来再吩咐罢。另一遭,奴婢也寻人问一问,小主底下缺的人何时遣来。” 青橙头也未抬,道:“知道了,去吧。” 她思绪纷乱,想起昨儿在御池边偶遇圣驾,先赐自己大氅,又遣御医来诊脉,原以为皇上会召自己侍寝,还慌乱一阵,竟是自己多想了。她手上写着字,却连写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过了一会,闻见外头有脚步之声,以为是海安回来了,便道:“怎么这样快?我渴了,倒杯水来。” 白瓷小杯递至眼前,却分明是男人的手。 皇帝道:“你跟前伺候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青橙唬了一跳,笔下重重撇去,划出长长一根粗线。皇帝看着纸上字迹,念道:“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字写得倒好,就是诗句太凄凉了些。” 青橙恍然回神,连忙屈膝行礼,道:“皇上万福。” 她眉目清秀,并不算那种极美的女子,但在窗下映得面色莹白,双眸漆黑如墨,青丝垂肩未施胭脂,慵懒怠倦的模样亦有几分风情。 皇帝手里还端着茶水,道:“不是渴了么?” 青橙双手接过,却并不喝,顺手搁在案几上,神色颇为惊慌,道:“皇上请坐,臣妾去泡茶。”说着,便掀帘出去,吴书来在外头候着,早叫御前的人捧了皇帝素日爱喝的碧螺春来,让青橙端进去。皇帝坐在炕上,四下打量,青橙立在旁侧,低眉垂眼,手中绞着帕子。 他笑道:“你怕朕?” 青橙的声音微不可闻,道:“臣妾不敢。” 皇帝向来不喜欢女子在跟前畏手畏脚,可今儿忽觉女子羞涩的模样也是极美的。他拍了拍身侧淡墨色的苏绸软垫,道:“过来。”青橙往前挪了一步,又不动了。 皇帝耐着性子道:“坐下。” 青橙惊慌失措,屈膝道:“臣妾不敢。” 窗外忽而一阵急雨,啪啦啦的砸在房檐上,皇帝望了一眼天色,却笑起来,道:“朕呆会子还要去弘德殿进讲,好不容易抽着闲空来瞧你。你倒好,实在是胆大妄为,朕让你坐下,竟也敢违命。”稍顿厉声道:“不许说不敢!” 青橙抿了抿唇,露出浅浅的梨涡,道:“是。”她往皇帝身侧坐了,依旧微垂着脸,不敢抬头。皇帝近在耳边,呼吸酥酥麻麻的吹拂在她的鬓角,弥散着淡淡的龙诞香,他柔声道:“朕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她的手搁在炕沿上,他伸手盖去,只觉她浑身一凛,像是受惊的小鹿般,满眼惶恐。 第15章 青橙 青橙的心里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咚作响,她勉强挤出笑颜,道:“皇上请喝茶...”想要起身,手又不敢动,便僵如石头般,窘不可言。 皇帝无声而笑,道:“朕不渴,倒是你渴了。”说着,端起炕几上的茶盏,往她面前一递,道:“喝吧,朕赏你。” 她满脸涨得通红,道:“臣妾不...” 皇帝似有愠怒之意,道:“不许说不敢!” 青橙只得应道:“是。”遂接过茶,浅浅抿了一口,因着皇帝隔在她与炕几中间,她欲起身往大案桌上放茶盏,不想皇帝却伸了手来,接过茶盏,从容搁在炕几上。 皇帝转过脸,定定的看着她,道:“朕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青橙道:“青橙,苏青橙。”一想不合规矩,忙重复道:“启禀皇上,臣妾叫青橙,苏青橙。” 皇帝本可以问吴书来或是敬事房的人,有些妃嫔的名字他也只记得姓氏品阶,像此般惦记一个女子的名讳,还是头一回。 他问:“哪个青,哪个橙?” 青橙回道:“启禀皇上,是青色的青,橙子的橙。” 皇帝颔首,轻吟道:“青橙。” 青橙以为是叫她有事吩咐,连忙应道:“是。” 皇帝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又笑了起来,随口问:“你跟前伺候的奴才呢?” 青橙不似先前拘谨,道:“到内务府送皇上的龙纹大氅去了。” 皇帝道:“你是常在的位分,跟前不该有两个宫婢么?”不等青橙说话,忽想定是内务府绑了她的宫婢去查万寿节落水一案,见她无恩无宠的,行事就怠慢了,便扬声道:“吴书来!” 吴书来精明得很,刚进屋子,瞧着形势便知内务府的那群蠢材定要给自己惹祸,早早就遣了人去安排。他掀帘入里,跪在地上,道:“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神色淡然道:“去告诉内务府,传朕的旨意,苏氏端赖柔嘉,晋封贵人之位。” 吴书来一愣,从大清开国始,别说能升至贵人高位的汉女寥寥无几,像苏常在这般,还未侍寝就被晋封的,古往今来也是少有。他见青橙像是傻了似的呆坐着,忙喜笑颜开道:“苏贵人,还不快给皇上谢恩,是大喜。” 青橙恍若从梦中惊醒,神色恍惚的跪下,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道:“臣妾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亲自将她搀扶,道:“起来吧,若是他们再敢薄待你,朕抽了他们的骨头!” 吴书来听闻,像是真的被抽了骨头似的,浑身一颤,待青橙更是客气三分,事事亲自吩咐下去,仔细叮嘱底下办事之人,不敢疏忽半分。 天色渐晚,乌云拨开,连下了几日的秋雨也停了。皇帝心情甚好,起身往她耳侧轻声呢喃道:“朕还要去弘德殿进讲,晚上再来看你。” 青橙听出话里的意思,羞得满脸绯霞,待回过神,皇帝已起驾离去。她不敢失仪,犹自在廊下屈膝道:“恭送皇上。” 第16章 晋升 吴书来办事不敢拖沓,连夜传了圣旨,又领着内务府的人亲自往东小院,依着贵人的品阶安置家俬用物。海安送了大氅一路回来,旁素向来不与她交往的宫人也纷纷朝她行礼寒暄,她甚为纳闷。待进了屋,见里头来来往往搬弄的人站了一屋子,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唬得连忙退了出去,往院中转了一圈,再瞧,才敢在阶下喊道:“小主?” 青橙在里头瞧人收拾,并未听见。外屋有伶俐的太监认得海安,遂含笑谄媚道:“海安姑姑,小主在里屋呢。” 海安眉一挑,问:“这是怎么回事?” 太监笑道:“您还不知道罢,咱们小主晋了贵人!” 海安心想:什么时候成你小主了?谁和你是“咱们”?她是宫里的老人,与人为善惯了,到底没多说。她幼时入潜邸,又进了宫,知道女子的荣华恩宠皆系于皇帝一人,起起落落,她看得很开。 青橙看得更开。她面容淡然,半点晋封的喜气也没有,如往日一般,静静坐在炕几上,睁眼瞧着案上搁的数支白菊,露出迷惘之态。海安掀帘进屋,依礼跪下,道:“恭喜主子晋封。” 青橙看了她一眼,却道:“去厨房端晚点心来,我有些饿了。” 海安应了声“是”,遂悄然退下。 内务府的总管太监亲自领了三个宫女和四个太监来,道:“苏主子,皇上吩咐了,委屈您在东小院暂住两日,待翊坤宫拾掇好了,再搬过去。” 青橙道:“有劳公公。” 王进保忙堆笑道:“小主客气,此乃奴才职责所在,理所应当。”稍顿,又道:“这几个奴才往后就留在小主身边伺候,若是使不惯,尽管跟奴才说,奴才再给您挑好的来。” 青橙性子寡淡,并不知道如今宫里人人都想拉拢她,道:“有不想留在东小院的,趁早跟王公公说,我不会勉强。”她是唯恐再出现凌蓉那般见异思迁的奴婢,底下的人听着,却以为是立威的意思,皆争先恐后道:“奴婢愿意伺候小主,绝不会走。” 连王进保也觉青橙厉害,愈加不敢小觎,惶恐道:“小主可还有事吩咐?” 青橙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才面露潮红道:“皇上何时过来?”她虽久居深宫,但连帝后的面也未曾见过几回,许多规矩都是一知半解,无知无畏。 王进保在宫里伺候多年,还从未有妃嫔胆敢当面询问皇帝召寝之事,即便再得宠,也只会在事后偷偷向敬事房打探消息。他道:“皇上处理政事时早时晚,并无定论。”正说着,见海安端了晚点心回来,便连忙行礼退下。 在弘德殿进讲结束,皇帝回到养心殿,正在换衣裳,敬事房的总管太监李玉用朱漆盘子端着绿头签牌上前,被吴书来拦住殿外,交耳道:“皇帝今儿去苏贵人那里,你只管记档就是。” 李玉一愣,旋即道:“皇上临幸妃嫔宫殿,需中宫钤印记档,我这就去长春宫禀告皇后娘娘。” 吴书来点点头,叮嘱道:“说话仔细些,别惹了皇后娘娘生气。” 李玉点头哈腰道:“是,是。” 第17章 喜悦 青橙吃完晚点心,内务府的人也收拾停当去了。屋里铺了金地福禄寿禧纹羊毛毯,脚往上一踩,软软的,无声无息。窗上新糊了浅紫色蝉翼纱,举目一望,犹如薄云绯霞。大柜小箱,高几矮凳,通通换成了御制紫檀木。又新添了四五样摆设:如外屋的缕空雕花刺绣牡丹纹屏风,窗下半人高的玻璃宫灯,榻上的白玉抱香枕,案前搁的鎏金掐丝珐琅兽耳炉。 海安道:“前些天,炕上的梅花朱漆小几断了半根腿,让他们修,左推右推,过了两三日才遣人来弄。今儿不过半个时辰,竟能将屋子完全变个模样…” 新来的宫婢尔绮笑道:“小主才晋了贵人,内务府的人哪敢亏待。”又朝青橙道:“小主,养心殿传了话,说皇上亥时过来,让奴婢们早先伺候您沐浴穿戴。” 青橙应了一声,尔绮往外头打了暗号,一时便有人端了浴盆,提着热水、巾栉等物进来。若是以前,事事倚仗海安一人,烧水宫人也都是懒懒散散的,非得费上大半天不可。 青橙还未习惯那么多人在跟前伺候,遂命旁人皆退下,只留着海安。她恍恍惚惚的倚在高木浴盆里,水面飘着厚厚一层玫瑰花瓣,雾气腾腾,她看得眼花,仿若身处梦境。明明昨天还是无人问津的小常在,不过想听一场雨,就遭遇如此变故,使得人人趋之若鹜。 或许所有人看来都是喜事,可在她心里,却是一场扰乱心神的“变故”。在潜邸时,曾死过四个格格,都是受过恩宠的,却没有一个好下场,除了生下皇长子的哲妃有被追封,其她人只怕葬在哪里,皇帝都不知道。先行皇帝驾崩,潜邸的所有嫔妾随太子进宫,皇帝登基后,三宫六院,她偏安于一隅,隐隐约约也听过许多传闻,无非是谁又得了宠,谁又死了。 若说喜悦,惶恐更多。 海安一面往浴盆中添滚水,一面问:“小主想穿哪件衣衫?” 青橙眯着眼,道:“素日穿的那些就好。” 海安往外头提了桶热水进屋,道:“那怎么行,您平素穿的多是半旧不新,奴婢思量着,上月新裁的秋装倒是不错,只是颜色素净了些。” 青橙道:“就那件吧。”正是说话间,忽听外头有人慌慌张张道:“小主,皇上来了,圣驾已经到了院门口。” 青橙受了惊,坐得紧绷,问:“不是说亥时才来么?” 尔绮道:“奴婢也不知道…”还未完,就听她高呼道:“皇上万福。” 皇帝的声音醇厚而温和,并未因青橙没去接驾而生气,问:“你主子呢?” 尔绮结巴道:“主子…还…还在沐浴。”又急急忙忙求饶,道:“皇上恕罪,养心殿传话说皇上亥时才来,所以小主还…” 皇帝的话简而短,道:“无碍。”他径直往外屋的方凳上坐了,见跪了一屋子的人,便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答:“是。” 第18章 春光 青橙不敢让皇帝久等,唤了尔绮等人进屋伺候,穿好衣衫,连胭脂也来不及抹,散着湿漉漉的青丝就扑了出去。皇帝穿着宝蓝宁绸龙袍,发辫梳得乌亮,威武俊逸,见她来了,竟先起了身。她面如莹玉,削肩细腰,两颊被热气熏得通红,一屈膝,黑绸般的头发就顺势遮了半脸。 弘历轻轻一笑,伸手将她扶起,道:“你不用朱钗首饰,也很好看。” 海安领着宫人将里屋的沐盆、屏风等撤去,她们来来往往的,不敢发出半丝多余的声响。青橙慌得不知所措,眼神所到之处,无非是缀着金丝的龙袍袖角,她微不可闻道:“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皇帝捏住她的下巴,触手光润滑腻,稍稍的擎起她的脸,见她仍旧不敢看自己,不由得笑道:“朕还没做什么呢,你就怕成这样。” 青橙满脸涨得绯红,心慌意乱道:“臣妾不敢。” 皇帝将湿发捋至她的耳后,温润的指尖轻抚她的脸庞,像是一件极为珍奇金贵的物件般,细细的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宫人们悄声屏退,屋里只剩下两人。 青橙的脑中空无一物,她的头发还没干,水珠子顺着脖颈流到衣里,黏稠难忍。他的手顺着脖颈一寸寸往下,终于将脸贴了上去,吻在她的唇上。 她本能的想要推开他,可又不敢,双手落在他胸前衣襟上,紧紧的攒着。他的唇滚烫如火烧,似要将她燃烧殆尽。半响,他才松开她,将她引入里屋,面色淡淡道:“宽衣吧。” 她犹自发愣,皇帝似有不悦,道:“难不成让朕自己动手?” 青橙恍然回神,应了一声,便缓缓解开颈下绣花扣子。 皇帝无声而笑,道:“做什么?是让你给朕宽衣!”青橙越发窘了,连忙将自己的衣扣拧好,倾身上前伺候。龙袍上用的锦扣都用金丝镌了团龙,精细的纹路硌在指尖,令人微微颤栗。 皇帝低头看着她,瓷白的脸颊上胭脂洗净,耳侧垂着满肩发丝,发丝上沾着水珠子,摇摇欲坠,在烛光下溢着光辉。他道:“你早就是朕的,朕竟不知道,你是不是一直躲着朕了?” 青橙一听,惊慌失措,连忙跪下道:“臣妾不敢。” 周围静悄悄的,屋里只点了两盏臂粗的红烛,灯花时闪时灭,将暗影荡荡悠悠的映在两人脸上。他道:“真的不敢?” 青橙垂脸望着地上,思绪纷杂交错,轻声重复道:“臣妾不敢。” 皇帝笑了笑,道:“朕料你也不敢。” 他以为,后宫女子,没有人不期盼他的恩宠。 弘历亲手将她扶起,情不自禁将她揽在怀中,温香软玉,双臂环紧。她不敢动,只得软软的倚在他身上。秋夜寒凉,他的怀里暖暖的,竟使她觉得一丝安逸,仿佛他就是自己的倚仗,可以免她寂寞,免她苦楚,往后再也无人敢欺凌她,她也不再无枝可依。 夜色渐深,窗外偶有秋风萧瑟,流窜似的刮过廊檐屋角,呜呼作响。烛灯昏暗,帷幕层层,掩住了满室的春光旖旎。 第19章 苏贵人 皇后陪着太后摸了半日的骨牌,掌灯时分方回寝宫。才洗脸净了手,善柔就领着王进保入西殿说话。皇后靠着水绿宝相花纹大迎枕,手中端着解渴茶,一口没喝,就顺手搁在炕几上。 她问:“翊坤宫拾掇得如何了?” 王进保毕恭毕敬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回道:“已经拾掇完了,明儿便可让苏贵人搬进去。” 善柔跪坐在踏板上,不轻不重的伺候皇后锤着腿,她小心偷觎着皇后脸色,皇后面色平静,道:“翊坤宫是先朝年贵妃住的寝殿,临着乾清宫,属西宫第二。苏贵人毕竟品阶不高,若独占一宫,实在不合规矩。” 善柔帮腔道:“你是御前伺候的人,主子想到的,你要办好。主子一时没想到的,你该提醒着才是。”天也不热,王进保额上却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也不敢擦,只得任由着流了满脸,沁入眉眼中,很是咸胀发酸。 他道:“皇上口谕,奴才不敢违命。” 皇后指尖戴着玳瑁金錾花护甲,与炕几重重一扣,骇得王进保心头肉一抖,越发大气不敢出,额头点地,半声不吭。过了片刻,皇后语气平常道:“既是皇上的意思,你依着办就是。” 王进保心头一松,忙恭谨应道:“是。” 见皇后不再说话,正欲起身告退,却听皇后又道:“正殿是一宫之主殿,苏贵人的位阶还低了些,又是汉人。”稍顿,也不看王进保,只盯着炕几上的景德镇青花斗彩纹茶盏,淡淡道:“皇上跟前如何说,你当清楚。” 王进保早知道不好,皇后明面上没说,暗里的话也不会说,全凭他自己琢磨。从长春宫出来,王进保连腰都来不及直,就去与吴书来商量,两人是从小结的兄弟,相互扶持,才有今日地位。 吴书来想了又想,道:“后宫里的女子,上不上脸,全凭主子恩宠。如今苏贵人正在主子的新鲜上头,咱们别硬碰硬。皇后那儿你我得顾着,可不比寻常。我瞧着翊坤宫东配殿的庆云斋颇为宽敞,苏贵人住也尽够了。主子跟前,你就说正殿有一处房梁要修葺,再瞧着主子脸色行事。” 王进保听吴书来如此一论,拍着大腿奉承道:“哥哥思虑周全,老弟佩服。”他进西暖阁禀明皇帝,皇帝正在进晚酒点心,听他说完,并未露出不悦之色,只“嗯”了一声,便算是知道了。 王进保悄声退下,抹了额上的汗,总算舒了口气,哼着京曲子往下房去。 皇帝翻了青橙的绿头签,不等敬事房去通传,又宣她到养心殿伺候笔墨。 青橙自入宫,除去节庆宴席,几乎不曾在宫里走动。她原不得宠,吃穿用戴时常被奴才克扣,每季领的衣裳布匹也是旁人挑拣后剩下的,朱钗首饰更是简陋寒酸。海安、尔绮往柜中仔仔细细搜罗一遍,也寻不出几样东西能去面圣,很是着急。 青橙倒很平和若定,趁着她们忙乎,自个梳了小两把头发髻,去院子里绞了数支重瓣堆簇的秋海棠簪着,穿了件八成新的青绿苏绸宫装,往屋中一站,道:“不必折腾了,我去去就回。” 第20章 惶恐 尔绮毕竟是新跟了主子,不敢随意妄言。 海安道:“主子初承圣宠,根基还不稳固,皇上好不容易宣您面圣,难得的机遇,可别糟蹋了,徒惹心烦。”她深知青橙的性子,只要不是火烧眉头,她是不会着急的。上回凌蓉推她落水,若不是皇后那里紧着查办,只怕早就不了了之了。 青橙抿唇一笑,道:“皇上圣明,岂会只看首饰穿戴。再说,若只比那些,我如何能比得过皇后、贵妃?” 海安倒没想到这一层,愣了愣,蹙眉道:“主子说的是什么歪理,万岁爷跟前,哪个不是盛装打扮,就算是宫人贱婢,也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不可,更何况是您!”说着,捡了翠绿的琉璃珠子往她耳上戴了,又取了枝梅花镶翠的银钗别在髻上,往她脸上抹了蔷薇粉,唇上点了玫瑰膏,方笑道:“主子略施胭脂,就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青橙往菱花玻璃镜里左右望了望,笑道:“就属你贫嘴。” 养心殿里燃着数百支巨臂红烛,御案旁另置有九支玉勾龙凤纹青纱灯,火光潋滟,照得满室昼亮。皇帝穿着绛色团龙暗花宁缎龙袍,眼瞧着宁古塔将军吉党阿的奏请,正抚额沉思。 吴书来领着青橙进殿,皇上以为是挑灯的宫人,连头也未抬。 青橙默默请了安,行至御案一侧,拾起鎏金夔纹墨锭轻轻磨转,她性子本就静,见皇帝为朝事烦忧,愈发不动声色。皇帝从小教养在太祖爷身侧,读书写字有时一坐就是大半日,早已习惯。此时坐在龙椅上,一张一张的奏折翻阅着,连他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烛灯渐渐湮灭,青橙自然而然的揭开青纱罩子,用髻上银簪拨了拨。 皇帝有所惊觉,举目一望,见纱灯下立着一抹青绿的身影,腰身空落,举止恬静而淡然。亮光映在她的脸上,洁如白玉。她似乎扬起了笑意,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 他心里一动,往笔架上搁了御笔,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青橙手上顿了顿,立时将银簪插在发间,转身行了常礼,方道:“来了一会子。”说完,才觉自己答得不合礼仪,幸而皇上并未计较,吩咐道:“去端碗茶来。” 青橙答应着,掀帘出去,跟奉茶司的宫女说了,亲自捧了茶上前。 皇帝又提了笔,正在写着什么。青橙从未在御前伺候过,又怕茶凉了,就冒冒失失说道:“皇上,请喝茶。”她立在他右侧,他手里又拿着笔,不经意间,就伸长了左手去接。 他的指尖碰在碗璧上,烫得“啊”的喊了一声。 青橙受了惊,手上发抖,一盏滚热的龙井全泼在了奏折上。 青橙惶恐不已,慌忙叩首,道:“臣妾失仪,罪该万死。” 外头的宫婢闻见声响,连忙进殿收拾。吴书来急得直跺脚,暗声叹道:“真是扶不上墙的贵人,争不到宠也就罢了,还事事粗心,惹主子厌烦。”里头半点声响也无,吴书来料着皇帝必然要生气,遂吩咐小太监让伺候肩舆的宫人先预备着,以防皇帝要宣召别的妃嫔。 第21章 你…不要怕朕。 皇帝面无颜色,让人瞧不出喜怒。青橙匍匐在地,额头触在柔软的羊毛毯上,一张脸唬得煞白。皇帝忽而蹲下身子,拾起她的手,问:“不觉得疼么?” 青橙抬头,才知自己右手的虎口处被滚水烫得通红一片,像是安于炉上炙烤,火燎火燎的烧痛。皇帝眉目清明,定定的凝望着她,她显然受了惊吓,浑身瑟瑟发抖,眼眸如受伤的小兽般,让人心疼、怜惜。 他轻轻的揉了揉她的指尖,温声道:“你…不要怕朕。” 青橙看着他,他身后高高的摆着玻璃罩灯,透亮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映在她的身上,使她微微有些眩晕。她像是被灌了迷魂汤,恍恍惚惚的、极为无礼的直视他。 皇帝见她失魂落魄,神思飘忽,不由得勾唇一笑,道:“起来吧,朕不生气。”又朝外吩咐道:“景桃,将御制的芦荟膏拿来。” 两人坐在御案旁的炕几上,景桃呈上镶金刻云纹铜罐,皇帝接过,顺手揭开盖子,用铜拨子挑了墨绿的药膏。青橙的手搁在炕几上,见皇帝如此,不由得一缩,道:“不敢劳驾皇上。” 弘历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略略侧身,低垂着脸,神色间颇为惴惴不安。 他将铜拨子放回药罐里,往她身前推了推,道:“这芦荟膏治烫伤极为管用,擦两三回就会好。” 青橙恭谨道:“谢皇上赏赐。” 她小心翼翼挑了药膏,摊匀了抹在虎口上,清凉入骨,果然止了疼。一时两人无话,窗外明月高悬,淡白的月色如乳如烟,皇帝忽道:“朕看奏折乏累了,你陪朕到后花园走走。” 青橙忙起身应道:“是。” 养心殿地方大,每隔十来步,就有落地青纱罩灯莹莹散着昏黄的暗光。皇帝信步而走,青橙提着羊角琉璃灯随在身侧,仪仗侍从屏退至百步以外,夜里静悄悄的,时有虫鸣蛙叫。沿着花枝间的小石径一路深入,转过几个弯,仪仗们便不见了踪影。 皇帝伸出手,道:“朕来提灯笼。” 青橙自然不敢,忙要推却,皇帝又道:“刚才你的手烫伤了,提着灯笼难受吧。” 青橙摇摇头,道:“并不碍事,哪有那样娇贵。”四周昏暗,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只觉空气中似乎黏腻着什么,如有千丝结网,撕扯不开。他攒住她的另一只手,牵着她在月光下慢慢行步。 他低声喃语道:“朕还是头一回跟人散步。”她心中惶然,转头看着他,有一种迷茫的不安。半响,才愣愣道:“只要皇上开口,任谁都会愿意陪皇上散步。” 皇上顿住步子,问:“那你愿意么?” 青橙不想皇帝竟会问自己,未及多思,便道:“臣妾当然愿意。”皇帝明知她是畏惧圣威,却还是笑了,紧了紧掌心的手,又松开,道:“天色晚了,回去吧。” 已是亥时末分,吴书来率领众人尾随在远处,见皇上折身,遂遣人往殿中传了话。西暖阁的司寝宫人连忙铺排,备好衣衾、被褥、巾栉、痰盂等物,预备着皇帝回来安寝。 第22章 惦记 次日,王进保亲自领着内务府众人往东小院收拾了物件,齐齐搬去翊坤宫东配殿的庆云斋。 青橙一早就起身妆扮,先往寿康宫给太后磕了头,又去长春宫给皇后请安。皇后端坐于地屏宝座上,含笑望着青橙行完跪拜大礼,道:“善柔,快去扶一扶苏贵人。” 青橙起了身,皇后又赐了座,道:“可委屈你了,因着翊坤宫许久未有人居住,修葺时便费了些功夫。你前儿新封了贵人,按理说早该搬过去。” 青橙毫不介意,欠身道:“皇后言重了,臣妾并不觉得委屈。” 皇后见她面色淡淡,竟半点骄纵模样也无,倒徒生了几分好感,笑道:“你刚搬入翊坤宫,若有什么缺了的,只管叫人来跟我说。” 青橙道:“内务府办事精细,想来不会短什么。”如此说,越发合了皇后心意,遂笑道:“怪不得皇上喜欢你,我可明白了。”青橙脸色一红,微微垂首道:“皇后娘娘说笑了。” 正说着,外头有宫人在帘外道:“启禀主子,贵妃娘娘、庆嫔娘娘和陈贵人来了。” 皇后扬脸道:“快让她们进来。”才说完,高贵妃已掀帘入内,朝皇后肃了肃,笑道:“难怪远远就听见了说笑声,原是苏贵人来了。” 青橙忙起身,给众人行礼,众人皆受了,只陈贵人回了礼,寒暄片刻,才纷纷坐下。 高贵妃戴着一对晶莹璀璨的东珠耳铛,摇摇坠坠,衬得面色红润光泽。她对青橙并无多少印象,仔细打量一遍,不屑道:“你就是被林采悠那丫头顶替、被贴身宫婢推入御池的贵人?可真够糊涂!” 青橙知道高贵妃深得圣宠,母家势力也极大,虽是汉人包衣,但先帝在时,就被抬了旗,她不敢怠慢,也不敢生气,恭谨道:“是。” 庆嫔见气氛尴尬,忙笑道:“听底下的人说,你要搬到翊坤宫去,那儿地方宽敞,住着也舒服,可见皇上心里惦记你呢...”话犹未尽,只听敦厚爽朗的声音传来。道:“朕惦记谁?” 众人忙起身迎驾,皇帝往宝座上坐了,善柔另搬了紫檀木凤雕软椅来,皇后坐在右首侧边,笑道:“刚才还说起皇上,皇上就到了,可赶得巧。” 皇帝下了朝,连明黄龙袍也没换,坐了肩舆就来了,他温润道:“都说了朕什么?” 高贵妃嘟了嘟嘴,嗔道:“说皇上只惦记苏贵人,将咱们姐妹几个都抛到脑后了。”她说话明快直爽,叫人又爱又恨,往日她说个笑取个乐,略有放肆,皇帝都从不计较。可这会子,皇帝却突然垮了脸,道:“朕待后宫向来雨露均沾,并不曾偏颇谁。” 高贵妃见皇帝面露愠色,吓得浑身一颤,连忙道:“是臣妾胡言,请皇上息怒。” 庆嫔、金贵人在皇帝跟前原本就说不上几句话,此时愈发默不作声。倒是青橙,像无事一般,垂着秀面,朱唇微抿,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皇后打破僵局,禀道:“万寿节落水一案,推苏贵人的宫婢已经执了杖刑。”见皇帝波澜不惊,才又柔声问:“只是林常在,毕竟是有位分,臣妾想听听皇上的意思。” 第23章 辛者库 皇帝颔首,沉思片刻,忽道:“苏贵人,你觉得如何?”他自进殿,虽未与青橙说话,甚至连正眼都没瞧她,却一直极为在意她的神色。 青橙愣了愣,道:“臣妾也不知道,全凭皇上皇后做主。” 皇帝澄明如镜,望着她道:“你不必拘谨,尽管说。” 既如此,青橙起了身,跪在殿中,道:“自打臣妾进宫,林常在便被内务府安排在东小院伺候,她向来勤恳,从未有一丝错漏。那天晚上去御池采莲花,也是应着臣妾吩咐,并不是蓄意而为。吴书来去东小院寻人时,只拿出那枚耳坠,并未说其她。她无意得了皇上恩宠,有了品阶,知道了荣华,自然不肯白白被臣妾夺去。”她的心里绞成一团麻,忆及素日采悠待自己的忠心耿耿,怎么也恨不起来,又道:“臣妾想,活在世上,谁不想过得好些呢?她如此,也算是常情罢了。” 皇帝一怔,道:“常情?” 青橙抿唇笑了笑,像是秋阳底下盛放的木芙蓉,柔媚生姿。她道:“皇上的恩宠是后宫女子的期盼,采悠无意中得了,哪里舍得放手。就算是别人,只怕也会这样做。” 殿中寂寂无声,皇上不说话,旁人更加不敢开口。青橙跪在地上,没人叫她起来,她就一直跪着,神色倒很镇定平和。髻上的秋海棠落下一片花瓣在手边,她轻轻攒在指尖,瞧着发杵。 皇帝看在眼里,唇角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问:“那你想如何处置?” 青橙神色从容,回道:“她如此行事,无非是想要得到皇上的恩宠,不如就罚她入冷宫罢。” 皇后扶了扶额上戴的银镀金嵌珠翡翠簪子,道:“岂非太轻饶了她?”又转脸看向皇帝,见他含笑望着苏贵人,神色不同往日,心头不由得一阵发酸,强捱道:“皇上觉得如何?” 高贵妃插嘴道:“若后宫之中,人人都以邀得皇上恩宠为由而做些腌臜事,六宫岂非要乱了。” 皇帝睨了她一眼,道:“接着说。” 高贵妃口无遮拦道:“妄她也是承过圣恩的常在,越发该严守宫规,她今儿敢使人推妃嫔下池子,明儿还不知会做出多少狠毒事,即便是赐死,也是死不足惜!” 地上虽铺着厚厚的地毯,但青橙跪得久了,也很酸麻胀痛。她扭了扭身子,略略往左腿歪了歪,便觉好受许多。听着高贵妃言辞措措,青橙无可辩驳,很觉气馁。 皇帝道:“苏贵人起来说话吧。”青橙忙谢恩,起身落座。 皇帝又道:“书瑶说得有理。” 高贵妃得了皇帝夸赞,心思雀跃,笑容满面道:“谢皇上夸奖。” 皇上也朝她微微一笑,又道:“但苏贵人念及主仆旧恩,人命攸关,饶人一命也不无不可。”稍顿,正色道:“就贬去辛者库罢。” 皇后面含桃红,端庄应道:“是。”见皇上似要起驾,便道:“皇上可要用了膳再走?今儿臣妾让人炖了您爱吃的杏仁豆腐。”她不过是随口提一句,却不想皇上竟道:“也好。” 善柔听了喜上眉梢,连忙悄声退下吩咐诸事。 第24章 不适 青橙由内侍引着入翊坤门,不进正殿,直往东边走。只见面阔三间黄琉璃瓦硬山顶的屋子,檐下施斗拱,梁枋饰以彩画,上悬三个金漆大字——“庆云斋”。 尔绮率领宫女太监候在阶下,屈膝请安。万字锦底房门大敞,青橙一路往里,迎面而来的是大厅明间,正中设有雕鸾宝座、乌木透雕莲花刺绣屏风、铜镀金转花水法人打钟、及各色宫扇、香炉。东侧用花梨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西侧用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将正间与东、西次间隔开。东间为花厅,设有大炕桌椅,西间为寝屋,置着乌木鎏金荷花莲叶床和玻璃镜子。 青橙环视一遍,在寝屋换了平常衣衫,坐回东间花厅,于炕上休憩。 海安端了莲子茶上前,笑道:“小主,咱们屋里如今可有单独的厨房和茶水房了。听底下洒扫的宫人议论,说皇上亲自从御膳房挑了两个苏杭的厨子来,专门给小主做膳食呢。” 炕前是万字团寿纹的玻璃窗子,阳光明晃晃的照进屋子,像洒下一层金辉似的,处处耀眼。青橙温婉一笑,道:“内务府新拨来的宫人,你得好好费些心思。” 海安知其深意,笑道:“尔绮她们都好极了,做事麻利又灵巧,个个嘴巴子紧。” 青橙点点头,端起茶抿了小口,道:“有你瞧着,我也放心。”正说着,尔绮进来,恭谨问:“小主,可要用膳?”青橙搁了茶盏,道:“刚才在长春宫吃了几块点心,此时倒并不觉得饿。”稍顿,又问:“什么时辰了?” 尔绮瞧了眼高几上的铜镀金转花水法人打钟,道:“未时二刻了。” 青橙心思一转,道:“过会子到了申时,连着晚点心一起吃罢。”尔绮听了,屈了屈膝,道了声“是”,便下去吩咐了。青橙起得早,彼时有些累了,就顺势躺下,歪在炕上午歇。 日渐西落,有秋阳斜斜照影入屋,她睡得朦胧,恍惚有人进来,强自睁开双眼,果见有人立在炕前望着自己笑。猛然一个激灵,她挺身坐起,连袜子也没穿,就要下炕行礼。 皇帝见她光着脚往绣鞋里钻,白滑消瘦的脚踝还露在外头,扬扬手道:“免了。” 汉人女子的脚是极珍贵的,除了夫君,再不许旁的男子瞧。虽然皇帝就是她的夫君,但她到底有些羞涩,又往锦被中缩了缩,盖了半身。 她的声音犹还带着几丝慵懒之意,轻声道:“臣妾失礼了。” 皇帝心情甚好,并未计较,他抓住她的右手,前后翻看,道:“还疼么?” 青橙心里一暖,道:“早晨又抹了一次皇上赐的芦荟膏,已经不疼了。”她的手纤柔滑润,握在掌心使他不忍松开。她回屋时卸了妆容和旗头,满头青丝扑了满肩,被睡得乱糟糟的。 皇帝伸手将她脸上的几缕发丝捋至脑后,笑道:“在屋子里也要注意些,这副模样朕见了也就罢了,可别让皇后贵妃瞧见,你往后与她们交道的日子还长着呢。” 青橙自知失仪,唬得心眼儿砰砰直跳。以前在钟粹宫,无人理会她,规矩穿戴上便极为松懈,甚至大半月都没戴过旗头,如今突然搬到了翊坤宫,又得圣眷,一时竟难以适应。 第25章 爱莲 见她怔忡不安,一张秀面满是愁容,皇帝便笑道:“交道归交道,你若谨守规矩,她们也奈何不了你。”顿了顿,又揉揉她的指尖,道:“更何况,不是还有朕么。” 他幼时入宫,从太祖爷那朝始,到乾隆朝,妃嫔间明争暗斗、钩心斗角之事,他再明了不过。所以,他从不肯偏宠谁,连晋封赏赐也极为谨慎斟酌。 青橙看着他,剑眉黑眸,半点不像往日宴席上见的那般威严肃穆,反而温和磊落,略有几分…含情脉脉的神情。她心里咯噔一响,思潮惘然,甚至不知如何面对他的目光,下意识的撇过脸,低声道:“谢皇上。” 皇帝玩味似得微笑,问:“谢什么?” 青橙越发窘不可言,沉思片刻,缓缓摇了摇头,道:“臣妾也不知道。” 皇帝道:“朕还以为你只会说一句话。” 青橙不知他的意思,睁着一双美目望着他,他接着道:“朕还以为你只会说“臣妾不敢”,从头一回在御池边见面,你每次见朕,动不动就说“臣妾不敢”,在你眼里,朕就真的那么凶残么?动不动就要降罪?” 说到后面,竟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 青橙禁不住“噗嗤”一笑。眉眼弯弯,犹如晴朗夜色中的钩弦明月,顾盼生辉。他故意板了脸,道:“你笑什么?” 吓得青橙连忙跪在被褥里,道:“臣妾失礼,请皇上恕罪。” 见她小脸儿煞白,他便又笑了笑,凑上前道:“看你吓成这样…”许是爱莲久了,喜欢画莲,喜欢喝莲子茶,连房间里也总是摆着几枝青莲,她身上便染了淡淡一层莲香,从颈衣口中幽幽散出来,他情不自禁吻在她的颊上,惊得她像只木偶似得,绷得紧直。 他哈哈大笑而去,吴书来伺候皇帝已有数十年,从未见他像今日这般开怀。皇帝摆驾弘德殿进讲,召见江南贡生王文震,见他精於《礼记》,颇有才学,遂编入《三礼》馆供职。又有总理事务翰詹科上奏道:“应将大臣们每日缮写的经史奏疏进呈,酌定规则。” 皇帝应允,道:“每日进讲后,大臣缮写的书摺,经朕阅览后,交由南书房收存。”他心情好,连着大臣们也有好脸色,事事诸顺。 皇帝若有闲空,晨昏必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娴妃的母亲钮祜禄氏是太后的嫡亲妹妹,太后待她,自比待皇后要亲厚些。皇帝进殿时,娴妃正偎在太后膝前承欢取乐,见皇帝来了,忙起身相迎。皇帝见了她,并不惊讶,依着规矩给太后请了安,往炕上坐了,笑道:“皇额娘今儿气色极好。” 太后笑道:“每日只知吃吃喝喝,能不好么?幸好娴妃过来与哀家说笑,不然可要烦闷了。”见娴妃站在自己身侧,便道:“你与他是夫妻,赶紧坐到他身边去。咱们一家子人说话,不必那么多礼仪,玩笑几句是正经。” 皇帝这才看了眼娴妃,含笑拍了拍身边的墨绿绸垫,道:“坐过来吧。” 第26章 冷落 娴妃虽惦念着皇帝,可在太后跟前不敢太过放肆,只侧着身子坐下。 皇帝端详她片刻,道:“怎么脸上这样苍白?可是身子不舒服?” 娴妃轻声道:“今儿用膳没有什么胃口,午觉也没睡好,便有些乏困罢。” 太后打趣笑道:“刚才还好好儿,见了皇帝又说乏困。”稍顿,斜眼望着皇帝,道:“娴妃可是潜邸跟你的旧人了,哀家可不许你冷落她。别封了几个汉人女子,就搁下咱们钮祜禄氏家出的女儿。” 皇帝知道太后所指,心里略为不爽快,脸上却依旧含笑道:“儿子知道。” 三人寒暄了半会的话,天色愈晚,嫆嬷嬷掀帘子进来,屈膝问:“太后该用晚点心了。”如此,皇帝便起了身,道:“儿子前朝还有奏折要看,皇额娘好生歇息,明儿再来给您请安。” 太后颔首,道:“秋寒深重,皇帝回去时小心些,别扑风着了寒。” 皇帝道:“谢皇额娘关心。”说着,与娴妃一同告退。 娴妃穿着菊纹耦合色掐丝袍子,髻上压着一直缕空梅花纹金钗,双目含情,娇俏俏的立在廊芜下。她手中绞着一块娟红帕子,微垂着脸,望着皇帝腰间的团龙云纹,道:“皇上好久没去景仁宫坐一坐了。” 皇帝却道:“你时常来寿康宫陪太后说话,朕很高兴。”稍顿,又道:“但后宫诸事,无须在太后跟前提及,免得让她老人家烦心。” 娴妃愣了愣,半响都反应不来,待皇帝上了暖轿,方几步向前道:“臣妾并未在太后跟前说过什么,皇上误会臣妾了。”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笑道:“没有就好。”见她扶着宫婢立在夜色中,寒风萧萧,满眼惊慌之色,便道:“朕明儿去看你。” 娴妃略带悲戚道了声“是”,目送皇帝的轿舆不见了,方缓缓踱步回寝宫。 李玉端了绿头签牌候在西暖阁外,皇帝换了便袍,宣他进殿,问:“今天去寿康宫回话,太后都问了你什么?” 李玉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唯唯诺诺道:“太后问这两日是谁侍寝,奴才回了是苏贵人。太后还问是宿在苏贵人宫里,还是宿在养心殿,奴才说一晚睡在苏贵人宫里,一晚宿在养心殿...”话还没完,只觉腹上钝的一疼,本能的后退了两步,几乎连朱漆盘子都要泼了,连忙匍匐跪下。 皇帝一脚踹在李玉身上,犹觉不解恨,斥道:“狗奴才!竟敢跑到太后跟前嚼舌根去了。” 李玉实在觉得冤枉,当差多年,敬事房的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况且,太后相问,他一介奴才岂敢不说?他偷偷瞧了眼吴书来的脸色,竟比那隔日发臭的猪肝还要难看,不由得惶恐不已,半句话也不敢辩驳,嘘声静气,默默捱着疼。 景桃本捧了茶上前,在帘外听见响动,一时也不敢进去。直待吴书来叫茶,方掀帘到御前伺候。她知道皇帝心情不好,比往日更多添了三分勤恳,生怕殃及自己。 第27章 做画 过了大半月,天气日渐发冷,才至午时,便已是昏沉一片。 李玉从寿康宫请安回来,在廊前毛毡上蹭着泥水,正巧撞见景桃从阶下经过,便随她至偏处问:“万岁爷今儿可去过翊坤宫?” 景桃低声道:“才去了,你可别到处嚷嚷,任谁问也只说不知道。” 李玉轻叹一口气,道:“太后那儿我可真不好交差,刚刚还仔细将这半月侍寝的名册问了个遍。” 景桃斜眼一斥,道:“在我跟前你耍什么冤屈,有胆儿,自个到万岁爷跟前说去。” 李玉堆笑谄媚道:“好姑姑嗳,我不过随口发句牢骚,你倒当真了!” 景桃直往茶水房走,瞧着四下无人,便悄声道:“自苏贵人搬到翊坤宫,万岁爷白日里必去坐上一回,连仪仗也不带。晚上却又召高主子、娴主子和几位嫔位侍寝,你瞧着还不明白么?”稍顿,一指戳在李玉头上,道:“你若胆敢在太后跟前透露半字,上回只踢你一脚,这回恐怕你的小命儿就甭想要了!” 说话间已到茶房门口,李玉殷勤的掀起帘子,嘴里道:“谢景桃姑姑提点,今后任谁找我问话,我也知道该如何说了。咱是万岁爷跟前的人,自然只听万岁爷的。” 景桃随口应了一句,低头进了屋子。李玉站在廊芜下,望着阴霾的天际,黑压压的似要摧城,不由得嘀咕道:“要下雪咯...”风一过,就浑身打着哆嗦回宫人房。 庆云斋里早早就燃了地龙,屋里暖烘烘的,连含苞的牡丹也渐渐盛放。东间案几上搁着几枝青莲,是皇帝命御花园的太监大冷天里烘培的,只供庆云斋摆用。周围淡淡的沁着莲香,青橙一身深绿的绸缎袍子,立在紫檀木大案旁,将手中的笔舔满墨汁,镇定自若的画着什么,时而轻缓,时而凝重。 皇帝的声音醇厚而低柔,暖暖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面,亦带着幽幽的龙诞香。他似乎很惊讶,道:“你竟然还会画牡丹!” 青橙手上一滞,恭谨道:“启禀皇上,臣妾只是打发时辰而已,令皇上见笑了。” 皇帝道:“就咱们两个,你不必掬着礼。”他忽而从身后将她揽住,男子的气息瞬间将她淹没,她脸上涨得通红,身子僵硬,手上的笔便斜斜的画了出去。 皇帝笑道:“糟了!看你的画...” 青橙一瞧,连忙多添了几笔枝叶,从容将无意中画的横线隐去。她弓着身子倚在皇帝怀里,很不舒服,却又不敢说,也不敢乱动,心里甚为惶恐不安。 半响,她才鼓起勇气道:“没有墨了,臣妾去磨墨。” 皇帝松了手,道:“你只管画,朕给你磨。” 青橙愈发不知所措,眉头蹙了蹙,咬牙道:“臣妾不敢。” 皇帝却已拿起墨锭,往砚台里添了水,擎起右手的袍袖,作势要研磨。吓得青橙连忙屈膝道:“臣妾不敢逾越。” 皇帝无声而笑,道:“又是一个“臣妾不敢”,朕不是说过么,你不要怕朕。屋子里就你我二人,不必守着规矩礼仪。” 她执拗的屈着膝不肯起身,皇帝只得放了墨锭,道:“好好好,朕不磨了就是。” 第28章 圣怒 一时,吴书来在外头轻唤,道:“皇上,该起驾去弘德殿进讲了。” 皇帝面色一转,幸而吴书来在外头瞧不见,不然非得吓得半死。青橙将笔搁下,转身往炕上拿了明黄苏绣团龙纹的披风,伺候皇帝系上,见他脚边的袍子翻卷了一角,便跪下轻轻抚平。 皇帝道:“这些天可有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青橙跪在地上,忽而听见皇帝说话,便想直起身子。冬衣的裙摆开得小,她起得又急,一个趔趄,便往皇帝身上扑去。 皇帝伸手将她揽住,眉头一挑,饶有意味道:“这是什么意思?” 青橙稳了稳,脸上已是羞红透顶,低声道:“臣妾失礼...” 皇帝忽而有些愠怒,道:“你怎么回事?朕都说了不要拘礼、不要拘礼!你与朕说的话,总不过是“臣妾失礼”、“臣妾不敢”——就不能说两句朕爱听的么?” 青橙更加手忙脚乱,又跪了下去,张了张嘴,却实在不知说什么才能讨皇帝欢心。 吴书来头一回见皇帝在庆云斋板脸,心里咯噔一响,顿时像落入了千年寒冰里头,冻得浑身发僵。暖轿明明已经到了弘德殿门口,正要抬进去,皇帝却忽道:“回去!” 吴书来愣了愣,以为皇帝要回养心殿,便道:“奴才这就让进讲大臣去养心殿说话。” 轿子里没了声响,吴书来不敢擅自主张,只得静静的候着。他的衣衫让汗沁得湿透,脑中还在想着皇帝刚才那句“回去”,隐隐觉得大难临头。空中下起了雪,一粒一粒,钻入他的衣领里,寒浸入骨。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脚指头已被冻得像根木棍似的,皇帝才语气平淡道:“让王文震将昨儿缮写的书摺一齐带到养心殿。” 吴书来总算舒了口气,唯唯诺诺答:“是。” 见皇帝神色不悦的走了,海安连忙进东间瞧。青橙正在收拾桌上的笔墨画卷,见了她,便吩咐道:“端碗莲子茶来。” 海安没敢多问,答应着出去,煮了莲子茶,再进屋时,只见青橙坐在炕上,面迎着玻璃窗子发杵。她轻手轻脚将茶搁在朱漆梅花纹小炕几上,道:“小主,请喝茶。” 滚烫的茶水冒着热气,如烟如雾般袅袅散开。 青橙回神,像傻了似的,久久的凝望着那墨绿的茶汁,颔首沉思。 到了戌时,雪越下越大,如扯絮似的,漫天飞舞。皇帝批完最后一本奏折,直了直腰,往窗外望了一眼,见风雪肆行,便略略露出惆怅之色。 李玉端了绿头签上前,一块一块的玉牌整齐列一的摆在朱漆盘子里,上面写着后宫各位主子的名姓品阶。他本已进了殿,却被吴书来拦了出来,道:“今儿是“叫去”,不必往前头呈牌子了。” 皇帝一月里头,总有几日是独宿,并不让人侍寝。李玉也未计较,端了牌子下去。吴书来深知其中瓜葛,也不敢与人说,只是往后待苏贵人,再不敢小觊。 第29章 浮躁 连着下了三四日的大雪,这日天晴,晨阳倾洒着金辉,将廊下倒挂的冰霄照得熠熠生彩,如珍珠般璀璨。因是初一,青橙早早用了膳,妆扮一番,坐了暖轿去长春宫请安。她掀帘往外头瞧了瞧,只见巍峨的皇城白雪皑皑,阳光透着一丝暖意,薄薄的映在她的脸上,竟有些若有若无的惆怅。 海安随轿伺候,问:“主子,可有什么吩咐?是不是炭盆里的银炭火不够了?” 青橙摇摇头,丢了帘子,将人隐在暖轿中。 到了长春宫,暖阁里已是言笑晏晏。娴妃、庆嫔、顺嫔、陆嫔及几位贵人皆在,只高贵妃因着身子不适告了假。青橙依着仪礼要请安,却被娴妃拦住,道:“大冷的天,不必拘礼了,坐吧。” 皇后还没来,以娴妃品阶最高,她既如此说,旁人也附和笑道:“就是就是。” 青橙想起前儿皇帝说的话,狠下心放肆一回,只略略朝众人福了福身,便坐在尾末铺了深棕绣金锻垫子的檀木椅上。 陆嫔笑道:“苏贵人自搬去咸福宫,我还没来得及去瞧瞧,想来比东小院要宽敞许多。”她是钟粹宫主位,以往青橙是她宫里的小常在,隔日便要去给她请安,印象里,总不过是谨言慎行,唯唯诺诺。 如今青橙虽已是贵人,可陆嫔的言语间总有几分高高在上的不客气。 金贵人“噗嗤”一笑,道:“我怎么觉得陆主子酸酸的...” 陆嫔被说中心事,“呸”了一声,道:“娴主子,你可要做主,我不过随口与苏贵人说两句,这金丫头竟敢胡掐起来,若是让皇后听见,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呢!” 娴妃笑道:“别说陆嫔酸,我还觉得酸哩...”正说得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忽听里头有敦厚的声音传来,道:“谁让娴妃吃酸了?” 众人忙起身行礼,帝后携伴而来,往主位坐下。皇后穿着明黄五色云纹冬袍,戴着金缧丝加点翠的凤冠,两侧流苏垂垂,贵气端庄。她笑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听着有趣。” 娴妃想起那日在寿康宫,皇帝误会自己在太后跟前嚼了苏贵人的闲话,忙道:“不过随口玩笑罢了,不是什么正经事儿。” 陆嫔也怕惹皇帝厌烦,并不敢插话。只金贵人朝她努了努嘴,掩唇而笑。她们既都不愿意说,皇后也不再相问。 大家说了些无光紧要的寒暄话,皆讨着帝后欢喜。不过半会,皇帝喝了茶水,便起身道:“朕前头还有事。”众妃嫔忙恭送圣驾,青橙曲着膝,低眉垂眼,说话亦是沉沉静静的,半点浮躁也无。皇后偷偷觎着皇帝脸色,见他竟瞧也未瞧苏贵人一眼,心中纳闷,旋即又释怀一笑。 想来,嫁给他近十年,宠过的女子无数,是喜新厌旧惯了。只要半点不如意,就抛之脑后,除去潜邸的几个旧人,自登基,他还未正经立过妃嫔,连林采悠,也是她做主赐的品阶。更何况,苏贵人不过是个汉人女子,再怎么,也逾越不过。 思及如此,便暗暗松了口气。 第30章 挂念 用过膳,青橙立在廊下瞧着宫人堆雪,见他们说趣打闹,言笑晏晏,心里也渐渐舒坦几分。海安取了白铜暖炉,用蜜蜡黄折枝纹棉罩子裹着,递到青橙怀里。她道:“主子站一会子就进屋里罢,外头冷得慌。”青橙抿唇一笑,如雪中凌冽绽放的红梅,笑靥光华,道:“你也跟她们玩去,别只顾着我。” 海安心思一转,道:“主子想不想试试?” 她见青橙近日总是闷闷,膳食也吃得不好,便想逗她乐一乐。青橙神情间露出向往之色,稍纵即逝,终是淡淡道:“算了罢,叫人瞧见,只说我没得规矩了。”说完,更觉烦躁难忍,便回身往屋里去。 到了掌灯时分,青橙犹还未用膳,海安心里着急,亲自端了碗红豆梗米粥上前,劝慰道:“主子,吃点粥罢,奴婢亲自熬煮的,炖得极烂。” 青橙侧身歪在炕上,动也未动,低声道:“我不饿。” 海安将食盘搁在大案上,悄声问:“主子是不是挂念皇上?” 青橙并不回话,依旧朝里歪着,半声不吭。 海安又道:“主子既挂念皇上,为何不去养心殿请安呢?”她见青橙裹在绸被中的身子微微一颤,便笑道:“说不定,皇上正等着您去看望哩。” 青橙从被堆里坐起,海安忙捡了墨青色的外褂子披在她的肩上,道:“主子喝了粥,不如去养心殿走一遭罢。” 青橙犹自发愣,许久方道:“海安。” 海安应了一声,静静的立着,听她说话。 青橙又道:“你说,皇上是真心喜欢我么?” 海安情思顿了顿,心下惘然,脸上却依旧笑道:“那是自然,皇上若不喜欢主子,就不会晋主子品阶,也不会给这样大的宫殿让主子一人住。” 青橙晃了晃脸,似乎在摇头,又似乎在点头。她眉头凝结,忆及往日皇帝待自己的种种,又想到今儿在长春宫他竟正眼都未瞧自己,只觉心头一凉,愁苦不安。 勉强用了半碗粥,重新盥洗过,青橙坐了轿子往养心殿请安。天色暗黑,略有雪光,吴书来正巧从西暖阁出来,遥遥望去,见有几盏宫灯在殿前行走,便伫足候着。他以为是娴妃或是高贵妃,平素除了两位妃子会无事来养心殿,其她人没有宣召是万万不敢的。 行得近了,才知是贵人的仪仗轿子。依着礼,他上前打了个千秋,道:“贵人吉祥。” 青橙从不摆架子,怯怯问:“皇上在做什么?可有闲空?” 吴书来不紧不慢道:“皇上正在批奏折。”若问有没有闲空,他也说不得准。这几日皇帝冷落苏贵人,他可是瞧着眼里,其中曲直,他虽不敢揣测圣意,但也能略知一二。 吴书来道:“奴才这就去禀告皇上。”才转了身,却又听青橙道:“不必了。” 她从海安手里接过一钵子红豆粳米粥,递与吴书来,吩咐道:“皇上要吃时,先让人热一热方好。”说完,就折身上了轿。 吴书来手里端着粥,立在帘外,进退维谷。 第31章 漠视 景桃捧了茶,正要入殿,见吴书来在廊下踌躇,料是有事,便问:“刚才谁来了?” 吴书来使了眼色,两人行至暗处,方悄声道:“苏贵人送来一钵子粥,我也不知道是进还是不进。” 景桃哂笑道:“有什么难的,呆会子皇上进晚点心,你只管将粥混在膳食里头呈上去。若是皇上问起,你就如实回答。若是没问,也就罢了。”顿了顿,旋即道:“你这会子冒冒失失闯进去说,皇上要是不高兴,看你如何收场。” 吴书来连叹了两三声,悄不可闻道:“可越来越难琢磨了...” 次日,澄澈的天际飘着棉花骨似的大朵白云,殿宇上的黄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阵阵光圈,橙红紫蓝,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青橙见晴光潋滟,连轿子也不愿坐,扶着海安一径往寿康宫请安。行至养心殿后面的宫街,忽听靴声橐橐,青橙抬眼一望,只见数人簇拥着明黄的身影从角门里转出,整齐踏步去了。 海安欣喜道:“往那边走是寿康宫,皇上必是去给太后请安,主子脚下快些,说不定能撞见圣驾。”宫街蜿蜒,御舆很快就没了踪影,尽头依旧是湛蓝的天际,永无止境。 青橙微微一笑,沉声道:“要是想见,昨晚上就该见了...”她的话没头没尾,海安亦是明白。 到了寿康门,高贵妃从甬道中盈盈行来,她一身橘粉色杏花天影印花棉袍,领口袖摆处皆露出半寸长的狐狸白毛,手中抱着紫铜暖炉,裹着大红的蜀锻披风,姿态娇俏,在冬日萧瑟中极是惹眼。 青橙忙福身道:“高主子万福。” 高书瑶上下打量一遍,方道:“免礼。”她向来傲气,不肯与青橙多费口舌,扶着宫人径自走了。海安怕青橙不爽快,便道:“咱们不如等一等,免得人多,吵了太后。” 青橙“嗯”了一声,在宫街上站了半会,方要往里走,却见两名贴身内侍随着皇帝迎面走来。如此撞上,青橙猝不及防,连忙屈膝请安,可话还没开口,皇上竟已转出角门不见了。原本遭受冷落,她也没觉有多难受,反正早就习惯了。但狭路相逢,总该客客气气,守着规矩礼仪,可皇帝竟像没瞧见她似的,不理不睬。那一瞬间,青橙只觉胸腔里平白堵了口气,涩得鼻孔发酸,恨不得立刻掩门大哭一场。 皇帝早就看见了青橙,她穿着水蓝蜀锦旗袍,戴着一支粉色点翠玫瑰花簪子,恭默守静,与世无争。她身上虽系着素白暗纹披风,却连暖炉子也没拿,空着手垂立。他在角门后顿住步子,回身望了望,见她腰身空落,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心里竟缓缓的溢出一丝阵痛。后宫女子多得数不胜数,却只有她待自己漠然无心,不会揣摩自己的意思,也不肯花心思讨好自己。 对她来说,好像他的宠爱是可有可无的。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漠视他的圣宠。 第32章 请安 青橙镇定神色,往暖阁给太后请安。太后歪在炕上抽水烟,高贵妃褪了披风跪在踏板前伺候,悄声说着趣事儿,引得太后连声发笑。地上铺着厚厚的朱红万寿无疆绣纹地毯,火龙烧得滚热,暖如深春。 青橙跪下行了大礼,道:“臣妾给太后请安。” 屋中敞亮,淡白的烟雾袅袅飘散,太后脸上的笑意犹还未尽,道:“起来吧。” 青橙恭谨立在侧首,太后没赐座,她便不动声色的站着。只听高贵妃莺声道:“臣妾用茜草、紫卿调制了两样胭脂,原想着做来玩玩,不想颜色竟是极好。又拧出汁液,淘洗尽了,用花露蒸成了膏。今儿用簪子挑了半点化在颊边,红润澄净,竟比外头进贡的还好些。” 她欢喜笑道:“臣妾心里念着太后,便带了一盒子来。”说着,揭开镶玛瑙粉彩牡丹纹瓷罐,将里面晶莹剔透的品红膏子呈予太后瞧。 太后直了直身子,放下紫铜凤纹水烟壶,用食指挑了些许,匀匀的抹在手背上,颔首笑道:“果然鲜艳润泽,可惜哀家老了,都不时兴胭呀粉的。” 高贵妃娇嗔道:“太后保养得好,手上比臣妾还要嫩滑…” 太后听着高兴,笑道:“你这张小嘴,可真会哄人。” 青橙听着她们说说笑笑,论着家常闲话,思绪飞得极远。幼时她曾在舅舅家暂住,有时在后院厢房里伺候外婆吃水烟。屋中阴冷晦暗,透着一股淡淡的青苔味道。母亲倚坐在炕头给外婆捶背,说些妯娌间的琐事,细细碎碎的声音,她听着听着,就昏昏欲睡。花枝在窗外被风吹得窸窣作响,母亲的声音就像隔着山水传来,悠悠荡漾,犹如身在梦中。 过了大半时辰,太后似乎才想起青橙,她抽完水烟,很觉乏困,便道:“苏贵人。” 青橙忙答应,太后又道:“哀家乏了,你回去吧。” 青橙行了跪安礼,后退着出去,余光里见高贵妃起了身,另有宫人上前相扶。到了门槛边,她才转过身,行至阶下。 海安已冻得浑身发僵,见青橙出来,忙抖开披风替她系好。乌云深厚,阴阴沉沉的将阳光隐去,青橙望了望皇城楼顶,道:“老天爷可变得真快。” 海安道:“是啊,估摸着晚上又要下雪。” 两人搀扶着出了寿康门,沿着甬道走了半响,又转入夹道,直往宫街。 皇帝回到养心殿,批过奏折,往布库房练了武,沐浴更衣后,才往弘德殿进讲。因是年关时候,朝事略为清闲,大臣们也有所怠倦。到戌时初分,他往西暖阁换了衣衫,便要吃晚酒点心。他下午与臣子摔跤时受了累,肚中甚为饥饿,见桌上摆的多是酥酪糕点,便问:“昨晚上的粥还有么?” 吴书来脑中嗡的一响,顾不得挨骂,上前道:“启禀皇上,昨晚上的红豆梗米粥并不是御膳房做的。”稍顿,也不敢瞧皇帝脸色,将头埋得更低,惶恐道:“是苏贵人送来的。” 第33章 悸动 吴书来偷瞥着皇帝,见他手中拿的酒杯微微一颤,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息怒,奴才本欲奏报,一时忙着就浑忘了。” 皇帝冷笑道:“狗奴才,你倒比朕还忙些。”又忆起宫墙下那一抹纤柔空落的身姿,顿时怜惜不已,问:“昨儿苏贵人何时来的?为何不进来通传?” 吴书来道:“苏贵人掌灯后方来养心殿,奴才也说要向皇上禀告,可苏贵人自己却说不必了。”屋里屋外伺候的宫女太监见吴书来跪在地上叩首,皇帝又震怒,早已纷纷跪下。 四下一片寂静,偶有寒风刮在棉绸帘子上,啪啪轻响。 皇帝忽而起身,径直往外头走。吴书来愣了愣,即时反应过来,忙起身取了明黄苏绣团章龙纹大氅,追在皇帝身后,小心翼翼道:“万岁爷,下起了雪花子,您坐暖轿罢。” 皇帝不理他,沿着宫廊大步往前。吴书来亦步亦趋,哭丧着脸道:“万岁爷,您要是淋着雪去,只怕苏贵人也担当不起啊。” 见皇帝脚下顿了顿,吴书来连忙朝底下的宫人打了手势,他自己则亲自伺候皇帝穿好大氅,另有利索的宫人呈上虎皮雪帽、紫铜暖炉,皇帝略略穿戴了,暖轿已候在阶下。 青橙推了推窗,渗骨的寒风卷着雪花扑在脸上,只觉浑身一凛。海安哆嗦着从庭中进来,笑道:“前头积的雪还没化,今晚若是再下一夜,明天可别想出门了。” 尔绮正在寝屋收拾床铺,闻声凑趣道:“可不是,我正想做双过年穿的鞋面子,可得闲空了。” 海安见青橙立在窗前,哎呦一声道:“刚刚还在想,到底是哪里灌风,使得屋子冷飕飕的。”她伸手将窗户关了,朝青橙道:“您也不计较些,小心扑了寒。” 青橙笑道:“屋里闷闷的,喘不过气。”正欲宽衣安寝,却忽而听见叩门声。海安往门前走了一步,扬声道:“主子要歇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罢。” 外头站的是御前的小太监,跑得气喘吁吁,也没听见里头说话,就大大咧咧道:“启禀苏主子,奴才是御前当差的小桂子,吴爷爷让奴才来通传一声,皇上已经起驾往翊坤宫来了,让您预备着接驾。” 海安一听,连忙推门出去,仔细询问过,方喜上眉梢道:“尔绮,快来伺候主子穿戴,手脚麻利些,只怕圣驾都到宫街了。” 尔绮不敢怠慢,连忙开柜取衣。青橙心里涌出莫名的情绪,连她自己也不懂,像是欣喜,又像是惶恐,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五味交杂,心思潮动,千丝万缕的盘结在一处,令她慌了神。 她任凭海安、尔绮摆弄,又裹了白狐毛软绸莲纹披风,穿了花盆鞋,转过宫廊,撑着纸伞往翊坤门迎驾。夜色苍茫,雪光映天,六面琉璃宝灯随风摇摆。 她走得很急,大雪天里,背上竟沁出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 第34章 娴主子 养心殿离翊坤宫并不算远,吴书来随轿伺候,北风如砂砾般划过脸面,冻得他牙关咯咯打颤。雪落得正紧,扯絮似的洋洋洒洒,宫街甬道里黑黝黝的,远远有一盏宫灯疾步而来,挡了去路。 打头的宫人喝道:“圣驾在此,速速屏退。” 来人却噗通跪在雪里,慌里慌张道:“奴婢是景仁宫的洛晴,求皇上快去瞧瞧娴主子。” 暖轿中传来低沉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吴书来让小太监举灯照亮,却见娴妃身边的头等宫女洛晴满身雪水,连伞也未撑,哆嗦跪在地上。她道:“娴主子腹痛得厉害,宫门下了锁,奴婢不能出去请御医,正要去长春宫求皇后娘娘。” 娴妃出自乌拉那拉大族,做事向来稳重谨慎,从不恃宠而骄,既大晚上让宫婢去苛扰皇后,自然是痛得厉害,忍无可忍。皇帝不及多想,便道:“吴书来,快去宣太医。” 吴书来应了一声,不敢怠慢,连忙吩咐得力的小太监,一灰溜去叫开宫门,往御医院去。 青橙立在翊坤门下,两颊冻得通红,遥遥望去,巍峨的皇城在雪光中沉寂肃静,甬道尽头依旧暗沉无声。海安悄悄叹了口气,道:“主子,咱们回屋里罢,大冷的天,皇上怕是在养心殿歇下了。” 青橙手里紧攒着暖炉,抿着唇,并不说话。 尔绮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撑着伞,指尖早已麻木冰透,身子像是浸在雪水中,连骨头都寒透了。她望了眼暗沉沉的甬道,打着冷颤道:“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回屋里等也是一样,这样大的雪天,皇上宽厚,并不会责怪。” 青橙低低“嗯”了一声,人却不动,站在背风处定定望着远处,澄澄如一潭静水。 她想起在御池边撞见皇帝,她慌乱至极,一头磕在皇帝下巴上,吓得她魂飞魄散,他却说:“地下有水,不要跪。”还有在西暖阁,她不小心将滚热的龙井泼了满桌,他揉着她的指尖,道:“你…不要怕朕。”她斗胆抬头直视他,一双眸子猝不及防的落入她的眼帘,那样疼惜和怜爱的神色,使她心头猛然一跳。 有温热的东西粘稠在脸上,风拂过,就痛如刀割一般。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鼻头酸楚,竟然是眼泪。海安见她哭了,连忙温言道:“皇上既说要来,自然是惦记着主子。想是有什么紧要事情耽搁了才致如此。”又掏出帕子替她拭泪,道:“北风吹得紧,可别冻坏了脸。” 青橙勉强一笑,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发着杵,心中惶然不已。 景仁宫里灯火辉煌,宫人们蹑手蹑脚的四下走动,个个神采飞扬。娴妃脸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皇帝依着她坐下,面露喜色道:“看你糊涂,连有了两月的身子也不知道。” 娴妃虚弱道:“臣妾向来肠胃不好,前些日子犯恶心,也没计较。” 皇帝笑道:“如今有了妊娠,事事都要小心些,这些天风大雪大,也不必去长春宫请安,只管好好养着身子。” 娴妃偏了偏头,柔声道:“谢皇上。” 第35章 朕知道 夜里静静了,只有落雪声嗦嗦作响,青橙手中的暖炉早已燃尽,渐渐发凉。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只见雪片如棉如絮般纷飞,欲将天地间的一切尽然掩去。心底里好似失去了一样极为珍贵的东西,知道再也得不到了,便空荡荡的悲恸。 海安见她泫然欲泣,亦是辛悲,便劝慰道:“主子,咱们进屋去吧。” 青橙怔怔的垂下双泪,已然不能言语,只怕一张口,就会哭得气堵声咽。她默默的转过身,扶着海安往回走。尔绮打着灯笼,提醒道:“主子小心脚下。”宫灯淡淡的晕出暗黄的光辉,青橙低了低头,觉得浑身软软的,脚上似有千万斤重,使她迈不开步子。 忽而传来一阵靴声橐橐,由远及近,不等青橙反应,皇帝已淋着雪快步行来,见她僵如木偶,脸上犹挂着泪痕,心里不由得轻轻一荡,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等的?” 海安吓了一跳,忙和尔绮屈膝请安。 青橙望了他一眼,心思潮湃,竟忘了行礼,回道:“我也不知道。” 皇帝将她的手握着掌心,只觉冰寒渗人,僵硬如铁,愈发疼惜道:“手都冻这样了,也不知道回屋去。你是傻子么?落着大雪,也不知道朕到底来还是不来,就傻傻的等着。” 吴书来躬身听着,不由得偷睨了皇帝一眼,皇帝素日在妃嫔跟前虽宽厚和气,但到底不似今日这般,竟有些似怨似怒的嗔痴。 青橙鼻尖酸楚,忍不住哭声出来,哽咽道:“听说皇上要来,臣妾很高兴...”话犹未落,皇帝已将她揽入怀里,她双手抓住他腰间玉带,脸庞倚在他胸膛上,听着砰砰的心跳声,眼泪如缺堤的河水般涌出眼眶。他低声道:“朕知道。” 她在雪里站得久了,浑身早已冷透,倚在皇帝的怀里,觉得暖暖的,心境也渐渐平和下来。皇帝抖开大氅将她裹在自己怀里,慢慢的走回屋。 宫人们早备好了热水、巾栉,暖阁里火龙极暖,不过半会,青橙就舒缓过来。她伺候皇帝净了脸,漱了口,两人宽衣躺在床榻上,灯火尽灭,只在榻前点了两盏巨臂红烛。 海安铺了被子在外屋上值,偶尔闻见青橙柔柔说了句什么,皇帝就朗朗笑道:“你个傻丫头...”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宠溺。到了下半夜,待两人都睡着了,她才蹑手蹑脚的入里屋吹了灯,又蹑手蹑脚的出来,倚着墙壁睡觉。 次日卯初,天还没亮,皇帝就起身去了尚书房。待青橙醒来,雪已经停了,她推开窗户瞧了瞧,庭中萧瑟苍茫,诸物皆被盖上厚厚一层雪花。东边天际染了几丝云缕,蔚蓝橙红,竟是雪后晴朗的好天气。屋里香暖,被外头的风迎面一吹,她的鼻端发痒,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身后忽有温润的声音道:“还不快将窗户关了,昨儿吹得风还不够呢。” 她一回身,满头青丝被风吹开,遮住了半张脸面。 皇帝愣了愣,笑道:“朕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正是这副模样儿。” 第36章 害臊 青橙还未盥洗,只穿了一件绯色素花纹中衣,盈盈立在窗前,映得面如莹玉。她见了皇帝,想起昨晚在软榻上,两人犹如久别新婚,更胜滋味,不由得羞红了脸。 皇帝面色温和,伸手关了窗,笑道:“朕倒一直没问你,当日你见了朕为何要跑?若是旁的女子,只怕求之不得呢。”他负着手,慢慢靠近她,嘴角噘着笑意。 她心里碰撞如小鹿,声如蚊蚁道:“你不也认错了人么?以为采悠是我。” 皇帝俯下身,饶有趣味的凝望她,瞧得她左右不是,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半响,他才道:“小丫头,你是在怪朕么?竟敢你呀我的…”话锋一转,嘴唇几欲贴至她耳上,见她耳根红透,不着声色笑了笑,低沉道:“朕…很喜欢。” 海安领着宫婢正要进屋伺候,掀帘撞上,忙又嘘声退下。 皇上却已知晓,返身道:“进来吧。” 海安轻轻应了一身,宫婢们端着茶盏、温水、巾帕等物进去,有的收拾寝具,有的伺候青橙洗漱,有的从柜中挑拣着宫裙和朱钗。屋中虽是人来人往,但除去物件碰撞之声,一切皆是静静的,井然有序。 皇帝出了寝屋,往西屋炕上坐了,宣背书的小太监来,拿了平素常看的书册,细细研读。不过多时,青橙穿戴完了,见皇帝正在看书,就亲自捧了茶上前,问:“皇上今儿不用上朝么?” 皇帝道:“年下得闲,并无多少紧要事。”又搁了书,道:“进膳吧。” 青橙愣了愣,讶异道:“皇上还未用膳?”他从炕上起身,由宫女伺候着穿了鞋,含笑道:“朕想瞧瞧你早膳都吃些什么,竟能瘦成如此。”早膳是从翊坤宫的小厨房进的,因着皇帝在,御膳房早已备了十余样吃食送来,加上青橙原本的例菜,就满满摆了一桌子。 皇帝坐了,见青橙立在一侧伺候,便道:“你也坐。” 青橙从未在御前伺候膳食,略为拘谨,迟疑了片刻,皇帝已拿起银筷递与她,道:“吃过膳,朕带你去个好地方。” 寒风呼啸,刮在廊檐上簌簌作响,远远有宫人铲雪的声音传来,隐约可闻。 青橙依着侧首坐下,窗外有浅浅的日光照进屋里,映在两人脸上,犹如平常夫妻般,甚是安详平静。她看着皇帝吃得香甜,不由得心里一暖,生出浓浓的柔情蜜意。 用过膳,阳光正好,两人也不坐暖轿,牵着手往宫街走。出了翊坤门,青橙忽而顿住步子,皇帝眉头微蹙,道:“你怎么了?” 青橙道:“我觉得冷。”皇帝唇边漾起笑意,抓住她的手往掌心里搓了搓,又凑上唇边呵了两口热气,边笑边问:“暖和了么?” 青橙心底遽然悸动,璀璨一笑,朗朗有声。 她双手去捧他的脸,心疼道:“皇上的脸都冻红了。” 皇帝狭促一笑,道:“那你也呵一呵。”说着,当真将脸往她唇上递,青橙睨了他一眼,道:“四处都是宫人,叫她们瞧见了,弄得阖宫皆知,你也不晓得害臊。” 皇帝见她言语自然,不似往日那般惧怕自己,更是高兴,道:“怕什么,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朕替你挡着。” 第37章 嫉妒 景仁宫里一片喜气洋洋,太后听闻娴妃有孕,高兴得连赏了四五箱子的东西。娴妃坐在炕上,洛晴将太后赏赐一样样的拿出来,摊在大案几上,指给娴妃瞧。 宫女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道:“娘娘,奴婢瞧着这匹朱红的宁绸缎子,可以捡去绣房命人做两件袍子,将来小皇子出世,穿着既喜庆又高贵。” 娴妃听着她们唧唧喳喳,摸着还是平平的肚皮,心情甚悦,笑道:“也好。” 话音才落,就有宫女掀帘入里,屈膝道:“主子,顺嫔娘娘、陆嫔娘娘,还有金贵人来了。”娴妃忙直了直身子,道:“快请她们进来。” 顺嫔与娴妃相熟,还未见人,就先听见她扬声道:“娴主子好福气。”说着,已跨入槛内,齐齐朝娴妃请安。娴妃忙道:“姐妹几个,无需多礼,才下了雪,想来地上滑得很,难为你们还眼巴巴来瞧我。”又连忙吩咐洛晴上茶。 陆嫔见满屋子的琳琅玩意儿,在光下熠熠生彩,便笑道:“娴主子客气了,别说您是妃位,我们自该孝敬您。即便不是,如今您有孕在身,任凭她是谁,在您跟前都得低您一等。”又道:“太后可是真心疼惜您,我还没见过宫里有人得如此多的赏赐。” 娴妃知道陆嫔嘴皮子厉害,也未当真,道:“你要是有喜欢的,只管捡去。” 陆嫔“呦”了一声,直道:“都是太后赏的东西,我可不敢要。”嘴上如此,到底往案几边凑去,挑挑拣拣的,不亦乐乎。 顺嫔向来有些瞧不上陆嫔,只和金贵人说话,道:“我恍惚听见底下有人说,皇上大早上就去了翊坤宫用早膳。”后宫女子,除了朱钗首饰,能说的也就是皇帝的一举一动了。 宫女捧了茶来,金贵人合在手心端着,道:“可不是大早上去的,昨儿就宿在那里。”说着,抬头望了一眼娴妃,见她面色平静,方道:“想来是看望了娴主子以后,再去的翊坤宫。” 娴妃手上微微一颤,幸而隐在宽大的湖蓝莲纹袖袍里,旁人也未瞧出端倪。陆嫔举着半匹料子,比在身上瞧颜色,嘴里满不在乎道:“苏贵人是钟粹宫出去的,我与她同处一宫住了两年,她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她可以独自呆在房里三四日不出门,沉默寡言,最是乏味无聊。皇上如今在兴头上,自然偏爱些,待过些日子,也就忘了。”稍顿,又压低声音道:“从潜邸到后宫,一时得宠又抛到脑后的女人还少么?更何况,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怎么的也逾越不过。” 顺嫔不再接话,悠然的吹开茶盏中的叶沫星子,轻轻的抿了小口。 到底是坐了暖轿,出了福隆门,转过养心殿,行了半柱香时辰,青橙见还未停轿,便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朱漆红墙,飞檐舒展,竟已快行至乾清门,心里不由得唬了大跳:皇帝到底要带她去哪里? 再往前走,可就是前朝了。 第38章 眄视 冬阳挥洒着金光从宫廊飞檐上倾泻,一圈一圈的泛着橙黄紫蓝,闪烁如流彩。 暖轿平缓停落,青橙掀了帘,修长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掌已伸至眼前,她抬头望了望皇帝,他眉眼蔚然深秀,扬起温和的笑意,道:“地上滑,朕扶着你。” 她柔柔一笑,将手稳稳的放入他的掌心,顺着他的臂力,与他并肩而站。他并不说话,只是遥遥一指。青橙举目望去,却见白雪皑皑遮盖了整个天街,如天空般辽阔宽广。尽头隐隐可现气势磅礴的保和、中和、太和三殿,皆被白雪笼罩,天地间纯净得只剩白色和金辉。周围静了下来,他们默默的站着,有风掠过,吹起袍角宽袖,呼啦作响。 她鬓角垂落的一缕发丝佛在他的脸上,酥酥麻麻的,他却不舍得动,唯恐破坏了此刻的静谧。青橙像是踩在云端之上,御风而行,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不知今是何时,不知身处何地。她下意识的紧紧攒住他的手,像是攒住这世间唯一的期盼,唯一的倚仗。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辈子就这样站着,与身边的这个人,没有宫墙逼仄,没有君臣礼仪,与他立在高处,眄视世间所有。 过了很久很久,皇帝道:“咱们去踩踩雪。” 青橙转脸看他,他也正好转过脸,阳光明艳,两人忽而生了默契,相视一笑。 她道:“若是往后,皇上每年都能带臣妾来乾清门看雪,臣妾一辈子,也都心满意足了。” 皇帝心里柔软到了极处,不曾多想,便应道:“往后每年,朕都带你来看雪。”她甜甜的笑起来,他牵着她的手,下了阶梯,往深远宽阔的雪中走去。 他大早上下了令,不许宫人在此处铲雪,也不许人走动。他穿着鹿皮明黄小靴,踩下第一个脚印,她穿着花盆鞋,一步一步走在他的脚印里。他从未如此惦记谁,知道她在身后,就忍不住将步子跨得小些,不停的叮嘱:“小心些,别滑倒了。”有时她忽然站在原地不动,他停步回身,她就将手里满满的雪塞进他掌心,小孩似的咯咯大笑。 吴书来率着仪仗候在乾清门下,见皇帝越走越远,心里诚惶诚恐,却无计可施。玩闹了两个时辰,近午时了,皇帝才坐了暖轿回养心殿。一时有弘德殿的直讲官任兰枝过来请奏,他在御前向来毕恭毕敬,绝不放肆,今儿见皇帝笑容可掬,张口就问:“皇上可有喜事?” 皇帝倏然敛了神色,于龙椅端坐,面无颜色。 任兰枝自知失言,连忙跪下道:“奴才失言,请皇上恕罪。” 皇帝不着声色笑了笑,冷声道:“无碍。” 任兰枝偷偷望了眼吴书来,见他轻轻摇了摇头,方舒了口气,仔细宣奏。 青橙回到庆云斋,早有宫人候在翊坤门,她随圣驾出去时,并未带自己宫里的人。海安含笑迎上前,将暖炉往她怀里塞了,方道:“海常在可等主子半个时辰了。” 第39章 龙嗣 海常在坐在厅中喝茶,见宫人们忽而一阵骚乱,知道是主子回来了,忙搁下茶盏,扶着芷烟掀帘相迎。外头虽有日光,但不比屋中暖和,被风一扑,她又没有裹披风,不禁一凛。 青橙见她只穿了一件半旧的锻青棉袍,衣着单薄,便远远儿道:“快进去,日头凉飕飕的,冷得很。”海常在倒也不客气,折身进了屋。待青橙入里,方屈膝请安。 青橙性子虽寡淡,但与海常在毕竟同院住了两年,比起旁人,更多几分亲厚。她换了衣衫,穿上绣鞋,往西屋炕上坐了,寒暄片刻,方听海常在道:“自你得了圣宠,怕你忙碌,我也没有来给你道喜。” 青橙岂会计较这些,笑道:“你我还同往日一般就好,无需拘礼。” 海常在仔细端详着青橙神色,见她果真与在东小院时一样,才壮着胆子道:“听闻娴主子有孕,太后欢喜得不得了。我在潜邸时与娴主子照过几回面,知道她贤惠宽厚,最好相处。无奈入宫后,她位阶高,我也不敢平白去磕扰她。”说着稍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娴主子有了龙嗣,我备了些薄礼想要送去,又怕她不愿见我。你如今是贵人,又得圣宠,若是你能带我去,想来任谁都无话可说。” 青橙刚才回屋时,海安略略提过娴主子有孕一事,见海常在如此说,了然于心,颔首道:“今天只怕是晚了,明儿你早些过来,我与你一同过去请安。” 海常在见青橙答应,喜笑颜开道:“我也是这样想,太后、皇上、皇后的赏赐必然都在今天,娴主子忙也忙不过来,明儿去正好,清清静静,又得闲空,可多说一会子话。” 办妥了大事,海常在便论起了庆云斋的花花草草、家俬器具,言语间极为钦羡。她向来聒噪,话多得不得了。以前青橙住东小院时,她事事都爱跟青橙说,也无多少城府心机,喜怒哀乐皆摆在脸上。乱七八糟说了大半会子,见青橙脸色恹恹的,她才起身告辞。 因是十五,皇帝依着规矩宿在长春宫。 次日大早,帝后用过早膳,一同往景仁宫看望娴妃。皇帝原本打算略坐一坐就回养心殿处理政务,正要走时,恰有宫人来禀,说:“娴主子,苏贵人和海常在来瞧您了。” 娴妃想支使她们在旁殿候一候,不料皇帝却笑道:“让她们进来罢,大冷的天,呆在暖阁里才舒服。” 青橙走的是偏门,并未撞见圣舆仪仗,到了暖阁门廊,见吴书来守在外头,方知皇帝也在。 海常在见帝后皆在,很是欣喜万分。皇帝和颜悦色道:“外头冷不冷?”也不知问的是谁,眼神却只落在青橙身上,只觉她眼眸明亮,如荧光流转,使人移不开目光。 海常在抢先道:“启禀皇上,臣妾坐了暖轿过来,并不觉得冷。” 青橙亦恭谨道:“臣妾也是。” 皇帝含笑点了点头,道:“坐吧。” 宫人们搬了凳椅,端了茶点上前,青橙依礼坐着,方从袖口中取出一双两寸长的朱红绣金鱼纹小鞋,道:“臣妾小小心意,请娴主子收下。” 第40章 澄净 洛晴将小鞋呈与娴妃,只见极软的宁绸缎子上有鱼儿跳跃,眼珠子更是点睛,犹如活人一般有神彩。娴妃瞧着喜欢,拿在掌心把玩片刻,方问:“你何时备的这个?” 青橙道:“昨儿熬了一夜赶做的,针线粗坯,娴主子不要嫌弃就是。” 皇帝道:“朕觉着倒好。”说着望了望青橙,见她朝自己粲然一笑,眉目如画欲语还休,不禁莞尔。 娴妃看在眼里,心中酸楚,不动声色道:“难为你有心思。” 皇后也温婉笑道:“苏贵人的手艺真是巧妙,改日得了闲空,本宫与你讨教讨教。” 青橙忙略略欠身,道:“谢皇后娘娘夸奖,臣妾不敢当。” 皇帝见她们和睦,龙心甚悦,便笑道:“你们慢慢说话,朕前朝有事,不必送了。” 众人到底起身行了礼,待皇帝的明黄身影隐没在梨纹棉绸帘子后面,才又坐下说话。海常在将自己备的黄金长命锁送与娴妃,道:“愿娴主子平安产下皇子。” 娴妃听着高兴,道:“承你吉言。” 几人又说了一回话,见窗外阴沉晦暗,欲要变天,遂告辞散了。 一路回到长春宫,入了暖阁,宫婢上前伺候穿戴,皇后换了件银白暗花纹缎袍,外套绯红牡丹花夹袄,旗头也卸下,绾着圆髻,压两支金海棠翡翠步摇。伺候洗脸的宫婢一时大意,将面盆撞在紫铜熏炉上,咣当一响。 皇后倏然面色发青,似要发怒,吓得宫婢连忙跪下。屋中静如无人,见皇后不说话,里屋外屋伺候的宫人不知发生了何事,默默跪了满屋子。从景仁宫出来,善柔一路担心,此时越发心惊胆颤。 半响,皇后才道:“都退下吧。”又道:“善柔留下。” 善柔依着皇后脚边跪下,轻轻的锤着腿,低声道:“主子大可不必担心,您有二阿哥呢。”知皇后者,莫过善柔,三言两语就说到了皇后心坎里。 皇后果然缓了缓神色,道:“旁人我倒不怕,只是她…”往窗外望了望,压低声音道:“当年四爷娶嫡福晋时,太后就曾属意于她,毕竟是太后亲外甥女。” 善柔依旧不轻不缓的锤着,悄声问:“皇后的意思是…” 皇后略一沉吟,眼如寒冰,道:“咱们也不急,姑且再瞧两日罢。” 到掌灯时分,天空细细密密的下起了雪粒子,皇帝用过膳,翻了青橙的牌子,让她入养心殿伺候笔墨。平素若政务不忙,皇帝也要看书至半夜。吴书来叫人预备了两人的晚酒点心,不想皇帝竟没有宣,早早儿就歇下了。 到了半夜,红烛暖帐,明黄的流苏垂地,在夜色里轻轻荡漾。 青橙见皇帝睡得香甜,便枕着手臂凝望他的侧脸,心如止水般安宁澄净。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外头有细碎的响动,知道是接她的宫人,妃嫔是不许在龙榻上过夜的。她蹑手蹑脚的从被堆里钻出,拿过桁架上的衣衫抱在怀里,也不敢在暖阁穿戴,踮着脚往外屋去。 第41章 朕等一等你 皇帝卯时宣“叫起”,穿戴洗漱后,坐在炕上吃早点喝茶。约两刻钟时候,便起驾往乾清门听政。天光微亮,远远望去,一排排黑黢黢的殿宇深幽耸立,暗垠无边。 养心殿后面设有数间围房,以供妃嫔侍寝后临时寝居。 皇帝见窗上有晕黄的烛火,沉声道:“停。” 吴书来不知何事,恭谨问:“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道:“朕去瞧瞧,叫他们在外头候着。”他下了轿,抬步转入角门,吴书来一看,是往围房去,心下了然,从小太监手里拿过玻璃宫灯,紧紧随在后头。到了廊庑,许是有宫人出入伺候,故而房门并未关紧,只是虚掩着。 皇帝扬扬手,吴书来便顿住步子,立在廊下。 皇帝推开门进去,青橙正在梳头,晚上没睡踏实,几乎只合了合眼。她神情慵懒,坐在妆台前,任凭宫人穿戴,一时神思恍惚。 皇帝笑道:“昨晚上,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青橙转头一看,吓了大跳,脱口而道:“未时。”说完,才慌里慌张起身请安。 宫人们也行了礼。 围房低矮,陈设简单,只窗前置有一张凳几,皇帝坐了,笑道:“朕等一等你。” 青橙抿唇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道:“皇上朝事紧要。”她在灯下,未施胭脂却面如莹玉般柔滑润腻。他将手肘撑在桌上,捧着下颚,眉眼含笑道:“无碍。” 养心殿的宫人都是千挑万选的,做事极为利落,不出一会,青橙便已收拾完了。她起身,盈盈走到皇帝面前,道:“皇上该起身了,免得误了上朝的时辰,叫大臣们好等。” 皇帝见她一袭碧色宫装,身姿窈窕,握住她的手,吟道:“粉艳明,秋水盈,柳样纤柔花样轻。”她的眼里像含着一汪秋水,黑如墨漆,莹莹有光,使他不禁揉了揉她的掌心,柔声道:“说得就是你了。” 青橙抬眼望着他,手心暖烘烘的,见他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从心底深处渐渐溢出欢喜来。她拉着他往外走,略有些放肆道:“皇上还不快走,吴书来又得唠叨了。”刚走了两步,恰巧吴书来推门进来,脸上苦戚戚,正欲张口说话,不想皇帝与苏贵人像是见了鬼似的,忽而对望一眼,舒朗大笑起来。 皇帝笑意浓浓,道:“你倒是挺了解他。” 青橙低声道:“有几次我都瞧见他催促,虽然烦人,倒也算忠心耿耿罢。” 吴书来听见两人“你呀”“我呀”的说话,皇帝竟也不可置否,心中略略诧异,愣了一会,方又惨兮兮道:“皇上,时辰晚了半刻钟了,只怕...” 皇帝心情甚好,摆了摆手道:“别啰嗦。” 东边天际升起晨曦微光,烛火缓缓黯淡。冰雪还未来得及化透,晚上又下了雪粒子,越发冰寒彻骨。两人默然无语的牵着手,神情愉悦的款款行至宫街,青橙看着皇帝起了驾,屈膝行了礼,方坐上自己的轿子,朝着相反的方向,回翊坤宫。 第42章 暗斗 年关将至,皇帝每日进讲后总要腾出大半时辰写“福”字,以赐予朝臣。皇后也未闲着,不仅要预备元旦赏给六宫妃嫔、内外命妇的节礼,还要亲自过目年夜饭菜品、鼓乐、庆隆舞等,琐事繁杂,事无巨细。王进保领着内务府的太监,抬着几箱子的如意、玛瑙、绸缎等物件,摆在炕前让皇后娘娘瞧。 皇后只望了一眼,道:“依着往年的份例,用盒子装好,写上被赏之人的位分名姓便可。”顿了顿,又叮嘱道:“可千万别弄混了,去年原该赏给顺嫔的东西送去给了金贵人,可惹了笑话。” 王进保应了声“是。”又恭敬问:“不知苏贵人那里是如何发配?” 皇后略略思忖,问:“陆嫔的例赏是什么?” 王进保回道:“是两匹贡缎和一个珐琅如意。”皇后颔首,道:“苏贵人便依着陆嫔封赏便是。”正是说话间,有宫人掀帘进屋,屈膝道:“主子,娴妃娘娘来了。” 皇后眉头一跳,旋即平和笑道:“快请她进来。” 娴妃已跨槛入内,见有人抬着东西出去,便侧身让了让,笑道:“年下最忙,皇后娘娘辛苦了。”虽有龙嗣,她亦规规矩矩行了礼,方坐下。 皇后微笑道:“大冷的天,不必过来请安,好好养着身子就是念着我了。” 娴妃身姿并不见臃肿,依旧纤瘦灵敏,笑道:“日日呆在房里,都闷烦了,正好来瞧瞧您。” 宫女捧上茶和糕点,皇后轻斥道:“冰凉凉的东西也呈上来,不知道娴主子有孕么?赶紧去换一碗热腾腾的酥酪。” 娴妃笑道:“臣妾自己也未计较这些,还是皇后娘娘心细。” 皇后揭开翡翠碗盖,看着碧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卷,轻叹道:“往年都有你帮衬着处置诸事,不知多顺心。今儿你得了闲,我就忙得脚不沾地,呆会去过寿康宫请安,还要理会南院排演庆隆舞之事。”稍顿,又道:“原想从后宫里头挑两个人过来帮衬,可除了你贤惠,我竟也想不出第二人。” 娴妃道:“臣妾宫里的顺嫔倒是利落爽直。” 皇后唇角上扬,似乎极为高兴,惊喜道:“此话当真?” 娴妃凝视着皇后脸色,道:“她是臣妾宫里的旧人,跟着臣妾做事有两三年了。自臣妾有孕,景仁宫诸事皆由她看管处置,瞧着倒不错。” 皇后笑了一声,道:“明儿便让她来长春宫罢,我正愁着没人能帮衬。”正是谈笑,又有内务府的太监进屋回话,娴妃见皇后忙不开手脚,不敢坐得太久,便起身告退。皇后亦不相留,亲自送到长春门,在角廊寒暄半会,才扶着善柔回暖阁。 青橙闲来无事,裹了彩绣紫红连枝纹斗篷,扶着海安去御花园踩梅,临到门口,又让尔绮取了两只天蓝釉双耳瓶,道:“反正是消磨时辰,不如收集些梅花上的雪水,用来煮茶,最好不过了。”进了梅园,见疏枝暗影,红艳艳的梅花俏立寒冬,被馥郁的清香一扑,连心情也开阔明朗许多。 忽然,从花林深处传来莺声,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苏贵人。” 第43章 甄选 天色阴郁,陆嫔身穿鹅黄织锦宫裙,扶着侍婢从碎石小径中款款行来。随在后头的王贵人见海安手里端了瓶子,笑道:“苏贵人心思真巧,不似咱们,只顾着赏花,也没想着收些雪水泡茶,难怪皇上喜欢你。” 青橙屈了屈膝,道:“不过举手之劳,闲得慌罢。” 陆嫔道:“苏贵人太谦虚了些,你日日伺候皇上,想来辛苦。” 青橙脸上一红,不知如何回话,王贵人瞧在眼里,噗嗤一笑,道:“看你,说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陆嫔心里不爽快,道:“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你我又不是没有过得宠的时候,总不过风水轮流转。明年开春就要甄选八旗女子入宫,多少新鲜的人儿在后头哩。” 王贵人道:“我知道你心性直爽,不过嘴快,若是别人,恐要恼你了。” 陆嫔与王贵人同岁,又是同年入的潜邸,交道匪浅,倒能听进几句劝。她斜了青橙一眼,道:“我随口说说,你别放在心上。” 青橙愣愣出神,默然不语。陆嫔以为她生气,心中厌烦,便拉着王贵人往花径深处走了。 海安轻声宽慰,道:“主子得宠,旁人自然嫉恨,不过几句酸话,可别放在心上。” 青橙似笑似忧,没头没尾道:“我嫁给皇上也不是一日两日,而是四年,有什么看不明白的,真是糊涂!”海安不知她话里的意思,见她面色恹恹,便问:“主子若是乏累,不如…” 青橙摇摇头,道:“在外头走动走动,身子反而舒服。”她瞧着尔绮吩咐宫人收拾花蕊中的雪水,众人细细而语,卷在寒风嗦嗦中,像无尽的哀愁一般佛过她的心底。 回到翊坤宫,已近午时。御前的小太监过来禀告,依着皇帝的语气道:“今儿是钦天监选的吉日,要去交泰殿举行“封印”大典,不必等朕用膳了。” 青橙应了,叫海安抓了把铜钱赏给禀事的小太监。用过膳,青橙闷闷不乐,歪着炕上捧着一本李义山的诗集。海安从铁盒中舀了半勺苏合香丢入紫铜缕空金缠枝花卉纹熏炉中,余香缭绕,连绵不断。 昏昏沉沉直睡到傍晚,恍惚中睁看眼,见有明黄的身影依着自己盘坐,一惊,顾不得起身,脱口问道:“皇上何时来的?” 皇帝将书搁在膝盖上,转脸朝她微微笑道:“来了一会子了。”又戏谑问:“睡醒了没有?” 青橙望了望天色,见廊下已经掌了灯,知道自己睡久了,有些发窘。皇帝见她只穿了件中衣,便起身往桁架上取了衣衫替她笼在肩上,笑道:“你喜欢读李义山的诗?” 青橙不敢妄自菲薄,低声道:“顺手捡的书,白看两眼,说不上喜欢不喜欢。” 屋里烧着极暖的地龙,笼着数盆银炭,她又躲在被堆里,烘得脸上像熟透的苹果似的,红润光泽。皇帝瞧她青丝满肩,玉颈生香,不由得勾唇一笑,往她脖子里吻去。 第44章 红颜未老恩先断 他欺身上前,她的双手顺势攀在他的肩膀,气息渐渐浑重。金丝绣的龙纹硌在指尖,如蚁蜇人。海安正欲掀帘进屋掌灯,听着动静,连忙往后退,朝左右伺候的宫人打了眼色,一齐退下。皇帝伸手去解她腰间的衣带,不知何故,她忽而想起陆嫔那句:“多少新鲜的人儿在后头哩。” 一时心里悲怆,便侧了侧身,垂落双臂。 皇帝愣了愣,迟疑道:“你怎么了?不舒服么?”他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略略沉吟,道:“有些发烫,朕叫人宣太医。”青橙垂着脸,似有千言万语缠绕在心中,她定定的凝望着锦被上的枝叶葡萄花纹,轻声道:“我没事,被热气扑的,并无大碍。”皇帝捏住她小巧玲珑的下巴,迫使她抬头面向自己,道:“你有话要跟朕说?” 她的视线缓缓移至皇帝脸上,漆黑的双眸那样熟悉,那样英明神武,像是能看透世间的一切。青橙戚然,道:“我想起一句话。” 皇帝松了手,透过夜幕朦朦胧胧的看着她,问:“什么话?” 青橙怔忡许久,方道:“红颜未老恩先断。” 皇帝倏然垮了脸,周围黑雾弥漫,她亦能感觉得到。话已至此,她壮着胆子又道:“臣妾虽然只是个贵人,但也期盼皇上能一心一意相待。” 皇帝想了想,道:“朕待你还不好么?”更有些恼怒,道:“朕以为你与别个不同,竟也和她们一样,仗着朕宠你,就越发放肆!” 他语气并没有多重,可帝王之尊,即便是递个眼神,也能让底下的人惊慌失措。 青橙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跪在炕上道:“正因皇上待我好,所以才使我惶恐。以前我住在钟粹宫,没有荣华恩宠,过得却平和而满足,也无需为任何事发愁。如今得了宠,却每日每夜都要忧心,想着皇上还会喜欢我多久,一天,两天,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皇帝历经的女子多不胜数,却从未有人如此向他剖白心意。他骇然莫名,心中万分怜惜,半响都说不出话。终于转过头去,起了身,淡然道:“你好好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青橙鼻头酸楚,眼睛一眨,就泪流满面,却再不肯多说什么,亦不肯挽留,只叩首在被堆上,道:“恭送皇上。”海安原本在喜滋滋的吩咐厨房的人预备晚酒点心,忽有宫婢来通传,说皇上走了,她还不肯相信。待回到大院,见四下空荡荡的,方几步走入西边屋子。 屋里黑漆漆的,也未点灯,青橙不知是跪是坐,她面朝的玻璃窗子,外头晕黄的灯火暗暗的映在她的脸上,如行将就木一般,面无表情。 海安吓得连退了两步,待反应过来,连忙吩咐人进屋掌灯,见青橙半声不吭,叹了口气道:“刚才还好好儿,怎么就...” 青橙道:“不必点灯了,叫人都下去,让我静静呆会子。” 海安瞧着阵仗,不敢再说,轻手轻脚的领着宫人屏声退下。 第45章 皇上竟没正眼瞧她 封印大典后,朝事诸停,六部九卿的大臣皆闲散在家。皇帝却愈发忙碌,先与皇后在坤宁宫祭祀灶神,再与喇嘛主持宫里“得禄”、“打鬼”等祖上沿袭的祭祀仪式,又起驾步行到太庙祭祖,待回寝宫,往往已是夜幕。如此繁杂劳累,皇帝接连数日都未召见妃嫔侍寝,独宿于养心殿。 至除夕,皇帝寅时起身,往各宫殿拈香行礼,请神佛入宫过年。忙到午时,于保和殿赐宴外藩蒙古王公,宴饮后,方摆驾乾清宫受后妃庆贺。 青橙早早穿了品级朝服恭候,待皇帝入宝座,便随着皇后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亥时初分,皇太后姗姗而至,帝后率领众妃嫔一齐向皇太后敬酒、贺岁。如此一番折腾,青橙累得连呼吸都喘息不过。 宴毕,青橙坐肩舆回翊坤宫,换下重重的朝服珠饰,褪了妆洗净脸,正要安寝,却听尔绮道:“主子,咱们要不要也往养心殿送醒酒汤?奴婢听其他宫里的人说,顺嫔娘娘、庆嫔娘娘、金贵人、王贵人都往…”话犹未尽,只见青橙已经朝里躺下,沉沉道:“送了又如何,皇上也不见得会喝。” 尔绮辩解道:“无论喝不喝,皇上见了主子的汤,少不得多惦念您几分。”她静静的立着,等着青橙回话,半响,才听帷幕中传来轻叹,道:“不必了。” 尔绮还想张口劝说两句,却被海安斜眼一望,不好再说什么,便躬身退下。 皇帝在养心殿稍稍歇憩,茶房捧了数碗醒酒汤上前,一一禀过。吴书来跪在地上伺候皇帝浴足,见皇帝仰面半躺在龙椅上,默然不语,连忙偷偷给奉茶宫女使了眼色。 景桃会意,领着众人悄无声息的出去。一时,外头有长春宫的人过来问话,并不敢明目张胆,只偷偷拉着景桃到偏处,问:“皇上何时起驾?皇后娘娘预备了守岁的酒菜,可要凉透了。” 毕竟是皇后宫里的人,景桃不敢怠慢,忙道:“吴书来在御前伺候浴足,想必还得费些功夫——你也知道,皇上每回大典后,都得花上半个时辰沐足。” 冬菱颔首,往景桃手里塞了两个金锞子,道:“我明白了,这就去回话,御前的事还得亏你照料。” 景桃知道是皇后的意思,不敢推却,麻利将金锞子塞入袖中,点点头道:“今天皇上操累一日,还要守岁,只怕前头有事宣召,我先去了。” 冬菱应了一声,两人各自从夜色中散开。 过完年,皇帝新封了在宫宴上起舞的南府女乐为官女子,承宠不过数日,便又抛之脑后。一日初春阳暖,顺嫔无事,约了庆嫔、陆嫔在御花园闲步,巧又撞见金贵人、王贵人,几人唧唧喳喳,在亭中说趣。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金贵人接道:“我先前还以为翊坤宫那位前途无可限量,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王贵人道:“听说皇上已经很久不去翊坤宫了。”稍顿,略一思忖,方道:“除夕时,我与苏贵人同给皇上敬酒,皇上竟没正眼瞧她,像怄气似的,我倒有些不解。” 第46章 哪里见过皇上跟妃子怄气的... 亭中偶有寒风扑过,众人皆披着斗篷,围着白狐毛领。庆嫔拂去臂上遗落的发丝,垂眸冷笑道:“有什么不解的,时日久了,自然失了新鲜。 皇上向来雨露均沾,绝不独宠谁,即便是娴妃娘娘,也有被冷落的时候。” 顺嫔笑道:“庆主子说话,真是直爽。” 庆嫔望了顺嫔一眼,道:“是我失言,你是娴妃娘娘跟前的人,过年时又在长春宫帮衬皇后打点后宫诸事,定是端庄稳重,哪像我这般,笨嘴拙舌。” 顺嫔心中置气,只是不好在人前发作,坐了半会,便起身道:“乍暖还寒的,吹久了风怕回去头疼。你们聊着,我先走了。” 旁人见如此,也扫了兴,便一齐散了。顺嫔才回景仁宫偏殿,皇后就遣人叫她过去。到了长春宫,原是年下赏赐妃嫔的名册物件需要点收,顺嫔翻着册子,见苏贵人的例赏竟与陆嫔一样,心中纳闷,便悄悄指与善柔瞧,问:“这可是皇后娘娘吩咐的?” 皇后正巧抬头喝茶,听见顺嫔说话,便问:“怎么了?” 顺嫔回道:“臣妾看见名册里苏贵人的份例,是与陆嫔一样。”皇后微微一笑,道:“是我吩咐的,苏贵人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儿,那点东西是她应得的。” 顺嫔不及多想,道:“皇后娘娘宽厚大度,才能使六宫和睦,臣妾钦佩。” 皇后祥和的望着顺嫔,话锋一转,道:“年前年后的事情,都多亏你帮衬。若是你愿意,我想让你搬到长春宫住,一来你每日走来走去烦累,二来我也实在需要有人帮手。” 顺嫔脸上滞了滞,不敢违命,起身道:“谢皇后娘娘恩典。” 待顺嫔走了,善柔用铜胎画珐琅小碟呈上四五瓣切好的香橙,喜滋滋道:“广西都督新贡的香橙,才孝敬给皇上的,宫里总共十几篓子,咱们长春宫就得了四篓。” 皇后闻着橙香扑鼻,心情甚好,道:“分出两篓子来,给各宫小主送去尝尝鲜。”又特地吩咐,道:“苏贵人那里切不可亏待,当和陆嫔一样的才好。” 善柔不解,问道:“苏贵人都失宠了,主子为何还待她那么好?”皇后嘴角隐约露出一丝寒意,随即隐去,寂然道:“冷落归冷落,但哪里见过皇上跟妃子怄气的...”又舒眉笑道:“这橙子闻着倒香。” 过了两三日,春光明媚,湛蓝的天空舒卷着朵朵白云,一行鸟雀扑翅而上。皇帝赏了景仁宫数盆御花园新培的蓝色牡丹,娴妃坐在廊檐底下望着宫人搬弄。远远儿瞧见有一溜明黄肩舆行来,忙扶着宫婢迎上前,屈膝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虚扶了扶,温言道:“你怀着身孕,无须多礼,快快平身!” 娴妃道:“谢皇后娘娘。” 两人边寒暄,边款款行至暖阁,往炕上坐了,皇后嫣然道:“忙了大半月,今儿才得出闲空看望你,心里一直挂记得很哩。”稍顿,又问:“近来身子可爽快?” 娴妃回道:“吃膳时有些犯恶心,旁的都还好。” 皇后“哎呦”一声,道:“原本让人做了两碟酸梅子,出来时急急忙忙的,就给忘了。呆会子,我让人给你送些来。我怀着永琏时,就爱吃酸了。” 娴妃笑了笑,道:“谢皇后娘娘赏赐。”正说着,绯红玉兰花纹缎帘一掀,有宫人手里拿着花梨木酒膳挑盒,跪在地上禀道:“启禀主子,苏贵人宫里的小祥子送了两屉酸梅子来。” 第47章 娴主子…小产了! 皇后侧了侧身,眉心不着声色蹙了蹙,朝娴妃笑道:“难为苏贵人想得周全。” 娴妃温婉道:“正是如此。”遂命洛晴用粉青印花游鱼转足碗将酸梅子装了大半,搁在炕几上。乌黑晶亮的酸梅子裹着薄薄一层白糖,衬着青绿的瓷碗,令人望而生津。 娴妃道:“皇后娘娘也尝一尝。” 皇后点点头,捡了含在嘴里,道:“酸甜可口,比长春宫厨子做的还要强些。” 娴妃笑道:“那是自然,臣妾听说翊坤宫的小厨房都是皇上钦点的江南厨子,做糕点小食,最是拿手。”说到皇帝钦点,娴妃睨了睨皇后脸色,却见她言笑晏晏,没有半丝不悦。 皇后幽幽道:“苏贵人是有福泽之人。” 娴妃道:“再有福泽,也不及皇后娘娘万分之一。” 两人闲话半会,忽闻太监来通传,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后宣您去寿康宫说话。” 皇后忙起了身,叮嘱道:“有想吃的想用的,都尽管遣人来跟我说。”娴妃道:“谢皇后娘娘关心。”又亲自送皇后到宫街,望着凤驾走远了,方折身回屋。 寿康宫里深广静远,树木葱郁,淡薄的春阳浅浅的照落在菱花窗上,剪影如画。太后才午歇醒来,神情怠倦的坐在炕上,见皇后行礼,也未叫人搀扶,只道:“坐吧。” 皇后见太后似有不悦,愈发恭谨三分,陪笑道:“皇额娘宣召臣妾,可有事要吩咐?” 嫆嬷嬷捧了茶来,太后端在手里,抿了抿,嘴中微涩,便清明许多,道:“户部已将秀女名册奏与了皇帝,眼瞧着要选阅了,今儿皇帝来请安,竟说要去圆明园住几日。”见皇后微怔,眉头一皱,轻斥道:“你不知道?你是皇后,如此大事,你竟然不知道?” 皇后酸楚,错综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强捱道:“前头皇上提了一提,臣妾以为总要在选秀后才去,也未仔细计较。” 太后将茶盏重重往炕几上一搁,道:“哀家将后宫交予你统摄,是见你端慧机敏。”皇后心中惶恐,皇帝以孝治天下,待太后向来惟命是从,太后若真想夺去她的统摄之权,那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弘历,那个曾经掀起她红盖头的男人,并不是她的倚仗。 皇后起身跪下,春上已封了火龙,金砖地坚硬而冰寒,阵阵寒意沁入骨髓,直透到心底深处。 太后瞧在眼里,不忍太过苛责,便叹了口气,道:“好孩子,起来吧,是哀家太心急了些。”又命嫆嬷嬷将她扶起,皇后泣然道:“谢皇额娘。” 太后缓了缓语气,道:“皇帝既执意如此,选秀之事便往后推一推罢。旁人议起,就说是哀家的意思。”皇后正思量着该如何处置,听太后如此说,忙感激道:“是。” 从寿康宫出来,已是掌灯时分。皇后精疲力倦回到长春宫,还未来得及换衣衫,就有景仁宫的太监风尘仆仆而来,跪在地上哭道:“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皇后眉上一跳,问:“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泣不成声道:“娴…娴主子…小产了!” 第48章 朕绝不轻饶! 宫墙高耸幽深,殿宇巍峨,深蓝的天际垂落,繁星点点。景仁宫灯火辉煌,却寂寂无声。殿外黑压压跪了满庭院的宫人,皇后见吴书来站在阶下,知道皇上来了,略略整了整衣冠,便疾步入内。 娴妃侧卧在床榻上,满脸泪痕,哭得气堵抽噎。皇帝穿着明黄团云暗花缎袍子,眼含悲痛,依坐在床边,柔声喃语着什么,见皇后进来,面色渐渐凝重,道:“朕宣了你好几次。” 皇后忙解释道:“臣妾一直在寿康宫陪太后说话,回到寝宫,方知道娴妃出事。” 她屈膝请了安,皇帝听她说是去了寿康宫,脸上稍有霁色,道:“此事涉及皇嗣,若发现有人在其中故弄玄虚,朕绝不轻饶!” 娴妃悲恸,极力忍住哭泣,道:“皇上一定要为臣妾做主。”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喃道:“你尽管放心罢。” 皇后从未见过皇帝如此温言软语,眉头不由微微一皱,她怕心思藏不住,便用素帕抹了抹眼角,朝娴妃道:“让你受苦了。” 皇帝见皇后一身凤穿牡丹蓝绸宫袍,戴着旗头,神色匆匆,显然是从寿康宫出来,还没来得及歇息,便道:“坐吧。”有伶俐的宫女忙搬了梨花凳来,皇后坐在床榻前,惋惜道:“臣妾午时来看望娴妃时,还好好儿,不知怎么就...” 娴妃目光一凛,似想起了什么,忽而道:“定是吃了苏贵人送的酸梅子。” 皇帝神色骤变,不消半刻,又淡然如常,问:“怎么回事?” 皇后坐着不说话,只是默默无语。 娴妃心里如被油煎,哪里顾得及瞧人脸色,忿忿泣声道:“午后苏贵人遣宫女送来两屉酸梅子,臣妾吃着合胃口,便多吃了些。如今想想,臣妾就是吃了酸梅子后,才觉肚子不舒服。” 数盏掐丝珐琅寿字蜡台高高置于案几,晕黄的火光艳艳闪烁,映在皇帝脸上,晦暗不明。皇后见他目光寒烈,不由得掠过一丝惶恐,低声道:“苏贵人性子纯静,举止娴雅,不像是下作之人。” 皇帝这才开口,道:“像不像,查清楚就知道了。” 青橙吃过晚点心,与海安在灯下拾了针线绣手帕。 海安笑道:“主子清雅,绣的莲花也极有神韵。” 青橙脖酸眼涩,仰了仰头,道:“什么神韵不神韵,无非是种花色,谁绣不都一样么。”说话间,尔绮端了两碟刚切开的香橙进屋,道:“夜里黑,主子别伤了眼睛。”稍顿,又笑:“皇后娘娘赏的香橙,主子尝尝鲜。” 青橙吃过橙子,净了手脸,吩咐道:“你拿两个赏给守夜的宫人罢。” 尔绮应了,收了碟子出去。 到亥时初分,青橙方搁下针线,卸了朱钗,准备安寝。忽听外头隐约传来杂乱之声,便推开窗户看了看,不想一时又静了下来。她见如弦如勾的明月垂于飞檐,星子如随手撒落的珍珠般,熠熠生彩,遂道:“晚上不必关窗户了...”一回身,却愣在了原地。 第49章 朕信你 皇帝道:“夜深寒凉,小心得伤风。” 青橙莞尔一笑,痴痴道:“你怎么来了?”她大步迎向皇帝,到了跟前,才惊觉失了礼仪,慌忙又停下,脸上窘得通红,屈膝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睇望着她,夜......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49章 朕信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0章 甜不甜 海安忆起自己伺候的第一个主子哲妃,她是皇帝还是贝勒时的第一个入府女子,生下皇长子,宠爱也尽享过,死前病入膏肓时,想见皇帝一面,皇帝却因着要听新进府的伶人唱曲,底下人不敢禀告,遗憾而终。 窗外的薄阳渐渐西落,天际浮现出绚丽的玫瑰色,海安强笑道:“万岁爷担着大清天下......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50章 甜不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1章 真相 感恩柳小柳baby打赏加更 吴书来原本坐在茶房稍歇,忽闻外头说话,细耳一听,知道大事不妙,急忙掀帘出去。海安立在廊下,唬得心眼儿直跳,面上却镇定斥道:“万岁爷在此,你休要胡说!” 吴书来识得那与太监拉扯的宫女,正是与景桃交往非浅的冬菱。他堆笑道:“今儿是苏贵人寿辰,......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51章 真相 感恩柳小柳baby打赏加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2章 皇上待苏贵人可真不一样 天光渐亮,寂静的宫墙里隐隐传来齐整划一的踏步声,参领们相互打了手势,翻身上马,一边疾奔,一边狠力往两侧的骡车上甩鞭子。魏宛儿歪在车窗上沉睡,猛然听见“啪啪”两声巨响,仿若有鞭炮爆在耳边,吓得浑身颤栗,打了个激灵,差点从木板上跌下去。 她掀起帘子往外看......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52章 皇上待苏贵人可真不一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3章 畅快 顺嫔在廊下候半会,才有宫人掀帘子出来通传,道:“皇后娘娘头疼得厉害,已经歇下了,请顺主子明儿再来禀事。” 顺嫔忙道:“可请了御医?” 宫人道:“已经去请了。” 顺嫔点点头......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53章 畅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4章 薄幸 一连晴了数日,满庭的古木垂柳在太阳底下,被炙烤得油光发亮。到了夜幕时分,天际铺着绚烂的橙彩,如耀眼的火光般,渐渐熄灭,升起一汪湛蓝。青橙住的院子并不大,但青松拂檐,遮天蔽日,鸟兽异草繁多,清风徐徐,甚为凉爽。 海安端了茶点进屋,见青橙就着烛火在灯下缝衣,便道:“......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54章 薄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5章 恃宠 海安见青橙神色怔忡,心底蓦然一沉,道:“主子累了一日,早些歇息罢。” 青橙手里握着针线,垂落在膝上,直直望向昏暗无光的窗外,忽而漫过一丝虚弱的惶恐。是她糊涂了,如今并不是在行宫,并不是只要等着,他就会来。 青橙坐了半会,方道:......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55章 恃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6章 今非昔比 海安见青橙起身,连忙跪下给她穿鞋,道:“皇上在屋里审问庆主子。” 青橙急急往鞋里套,道:“怎么不叫醒我?” 海安道:“皇上不许,奴婢不敢违命。”青橙顾不得旁的,趿了鞋疾往里奔,皇帝正是忿......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56章 今非昔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7章 鄂贵人 夏日苦热,用了晚点心,尔绮又从深井里取了两只西瓜,切成两半,一半给上夜的宫人晚上吃,一半用蓝冰瓷碗装着,搁在东间炕几上。 皇帝盘膝坐在灯下批奏折,青橙就立在旁侧研墨。 夜深人静,只有墨锭摩挲之声,微微作响。到了子时,月已西垂,皇帝却依然坐着一动未动,眼神定在......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57章 鄂贵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8章 护佑 次日,天色晦暗,铅云黑压压的似要摧城。屋里摆了两瓷缸冰砖,冷雾袅袅扑散,却犹觉闷热。青橙没有胃口,胡乱喝了两勺汤,便撤了膳。不出片刻功夫,天空仿佛被撕裂一般,电闪雷鸣,狂风乱作。满庭的树木枝摇叶落,雨帘破竹而下,又密又急,啪啦作响。 海安大早上先往皇后宫里奏请,再去御医院传......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58章 护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9章 顺嫔 感恩柳小柳baby的打赏 御前的事,底下人向来是一知半解,海安道:“严重不严重,哪里肯让奴婢们知道。” 青橙起了身,随手将针线搁在案上,边扭着扣子,边往西屋换衣,道:“去预备轿子,我去趟养心殿。” 海安道:“太后特意下旨让舒......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59章 顺嫔 感恩柳小柳baby的打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0章 凉意 养心殿本是皇帝寝宫,伺候的宫人皆是一等一的伶俐谨慎,见殿中寂若无人,不似往日和睦言笑,越发计较了三分,连上茶亦是蹑手蹑脚,悄然退去。皇帝举了举手,舒嫔忙接过御笔,搁在檀木笔架上。沉静半响,皇帝方开口,道:“她招认了?” 高妃低眉垂眼,道:......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60章 凉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1章 二阿哥薨了 屋中静了半会,方有宫婢缩手缩脚出来,行至廊檐,低声道:“万岁爷看了折子,心境正是不好,谁来了都不见。”话说完了,才朝舒嫔福了福身,道:“舒主子请回罢。” 寒风扑面刮过,燥得唇干肤裂。 舒嫔在奴才跟前失尽颜面,胸......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61章 二阿哥薨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2章 晋封 顺妃不再多说,微一点头,便弯腰入轿。如今她掌管后宫,若不端出架子,倒让人小瞧了。暖轿稳稳抬起,行至半路,顺妃忽而道:“停一停。” 绿竹不知何事,问:“主子有何吩咐?” 顺妃道:“扶我下轿走走。”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62章 晋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3章 君恩 弘历穿着黑狐皮端罩,吴书来上前解开金黄龙穗,露出蓝江绸五爪彩云绣金龙袍,他脚步轻迈,直往东屋。海常在见皇帝面有愠色,唇角紧抿,顿觉呼吸难耐,屈膝小心翼翼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看也没看她,嗯了一声,便往炕上端坐。 底下伺候的宫人知......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63章 君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4章 就你敢笑话朕 帝后议事,犯不着自讨没趣。 青橙恭顺道:“我见日头和暖,就出门随意走走,皇上朝事繁冗,并不敢打搅。” 皇后颔首,笑道:“纯嫔果是贤惠懂理。”又嘱咐道:“别在风里呆久了,小心头疼。你怀着子嗣,处事多留......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64章 就你敢笑话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5章 可缓缓归矣 皇帝批了大半日的折子,午时用了膳,稍作歇息,便坐了肩舆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却不在屋里,直房内侍叩首道:“回禀万岁爷,太后老佛爷往塞湖赏荷去了。” 塞湖地处行宫南边,有两座岛,岛上建有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庙宇殿堂等,皇帝移驾,遥遥闻见嬉笑欢闹之声。太后笑......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65章 可缓缓归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章 晋封海常在为贵人 屋子敞阔,两尺宽的金砖墁地,光鉴照人。日已高悬,外头却悄寂无声,层层帷幕低垂,围着两人缎褥香被,温腻馨暖。他的眉毛如墨浓描,双眸紧闭,鼻梁直挺修长,唇如点朱般红润光泽,是世间最高不可攀的男人。她枕臂定定凝望,心似静夜里的一汪皎月,又枝藤叶蔓的缠绕出眷恋情深。不知过了多久,他撑不住一笑。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66章 晋封海常在为贵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章 纯嫔失宠? 话虽如此,心里终究是难过的。天际有云黑沉沉的压过皇城,一半碧蓝晴空,一半阴暗欲摧,不足片刻,便劈里啪啦下起豆大的雨花。海安见宣纸已废,便低声道:“主子,奴婢给您换一张纸罢。”青橙微微一愣,却已撂下笔,道:“不写了,收了罢。”她挺着肚子款款行至......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67章 纯嫔失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8章 生朕的气 皇帝身上穿着明黄中衣,从司衾尚宫手里扯过黄直地纳纱织锦袍子,披在肩上,连鞋也未穿,急匆匆往外头走。吴书来手里端着一双蓝缎凉里皂靴,弓腰疾步随在后头,谨小慎微道:“万岁爷,请穿御靴。”皇帝一顿步,后头仪仗便纷纷刹住,喘息不定。皇帝抬起一只脚,问:“怎么回事......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68章 生朕的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9章 杖死! 夏日炎热,御花园里繁枝横斜飞逸,团花绽放,暖风轻轻一拂,便落英缤纷,幽香满鼻。陆嫔四下望了望,因近午歇,园子里极为僻静。她引着采悠至树荫浓密处,道:“你说纯嫔与人私通,可有证据?”采悠勾唇一笑,冷声道:“纯嫔还在钟粹宫时,几次生病都是御医院的简大人伺候,......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69章 杖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章 纯贵嫔 盛夏天气,橙绯彩霞垂落,清白的半月高悬于空,天幕如一块巨大的蓝丝绒,纯粹而明净。宫墙高筑,明黄巍峨的楼台榭宇褪去喧嚣,渐渐沉静。她脑中凝如浆糊,浑身血液蓦地翻滚沸腾,连指尖也滚烫滚烫的,无法动弹。皇帝将她禁锢于怀中,俯身汲取,她的唇薄凉馥郁,就像夏令时常吃的冰冻酥酪,一含即化,叫人欲罢不能。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70章 纯贵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章 看谁敢伤你一分一毫! 寿康宫里花木繁荫,青松拂檐。深幽的大殿燃着平心静气的安息香,缕缕散开。太后靠着迎枕坐着,娴妃半跪在踏板上,为太后轻轻捶着腿。皇后道:“昨儿臣妾去阿哥所瞧了三阿哥,能哭能笑,气劲儿十足。”太后颔首笑了笑,道:“纯贵嫔虽是汉人,到底有了生育,于皇家是有功德的......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71章 看谁敢伤你一分一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章 朕给你签字画押 皇帝一身石青江绸单金龙褂,戴着绒草面生丝缨冠,面容英武,其势摄人。青橙听他娓娓道来,痴傻似的望着他,心里思潮纷叠,低声道:“你是九五至尊,今儿说的一番话,往后可别忘了。”他回身看她,见一双清丽的黑眸满是期许的凝视自己,微风拂面,她身上的幽幽清香直扑鼻间,不由玩笑道:......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72章 朕给你签字画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3章 三阿哥 皇帝在弘德殿听完进讲,御舆行至宫街,忽见长春宫的太监步履匆匆而来,在旁侧与吴书来低声嘀咕。皇帝扬脸一问,道:“怎么了?” 吴书来捡着轻松的话回禀,道:“皇后命各宫主子在长春宫领江宁织造新贡的秋时分例,嘉主子和愉主子不小心跌了一跤,愉主子伤......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73章 三阿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4章 冤枉 天蒙蒙发亮,吴书来蹑手蹑脚入寝殿,立在帷幕外,还未开口叫起,皇帝已翻身而坐,问:“什么时辰了?”吴书来道:“卯时二刻了。”皇帝一把掣起轻纱帐,道:“今儿怎么叫晚了?”司衾宫女端着龙袍、朝冠、巾帕、痰盂等逶迤而入,吴书来......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74章 冤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5章 倚仗 连着数日的秋雨连绵,太后痹症疼得厉害,腿上胀痛难忍,便免了众人请安。皇后原打算躬身在太后榻前尽儿媳之孝,可太后习惯由娴妃伺候,故皇后只在寿康宫呆了半日,就被太后请回了长春宫。皇帝慈孝,每日早晚都必往寿康宫请安,太后有意撮合皇帝与娴妃,命娴妃亲自伺候皇帝喝茶净脸,见面三分情,慢慢的,娴妃便复有承宠。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75章 倚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6章 看雪 夜雪凌冽,寒风如怒吼的野兽,在黑暗中疯狂肆虐。屋中却是灯明馨暖,烘着数枝盛放的红梅,幽幽散着清香。皇帝见青橙不说话,便依着床槛坐下,伸手捂了捂她的额头,发现并不滚热,心底便舒了口气。他扳过她的身子,瞧她紧闭着眼,颊上竟满是泪痕,不由一愣,道:“你怎么哭了?”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76章 看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7章 圣怒 至垂花门,吴书来要往里头唱报,却被皇帝止住。御医在寝屋给嘉妃诊脉,人来人往,竟是一片寂然无语。 青橙一直跪在地上未起,皇后端坐于炕,道:“嘉妃肚中的孩儿若是安好,此事也可从新发落,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你的罪孽可就重了。” 尔绮惶然,......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77章 圣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8章 咬牙切齿 水雾缭绕,娴妃懒懒的倚靠在沐盆上,道:“此香是用依兰花、蛇床子配着多样草药调制的,对身体并无多大害处,再说,咱们用完后,就立即沐浴洗净了,想来没事。”她紧阖着双眼,仿佛累极了,道:“等我肚中有了胎儿,便可再也不用了。” 洛晴见......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78章 咬牙切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9章 相信 青橙次日午间方醒来,头上疼得厉害,挣扎着坐起身,往窗上一看,天色阴阴郁郁,可闻见狂风乱作。屋中火龙烧得滚热,暖绵绵的,花架案几上摆着御花园烘焙的牡丹芍药、杜若石榴,香雾迷蒙,繁花似锦。 当值的宫婢掀帘入内,屈了一膝,捋起榻前帷幕,笑道:“主子,身子可觉舒坦?......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79章 相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0章 绑了! 陆嫔率着宫人气势汹汹摆轿至长春宫,才至屏门,便嘤嘤而泣。皇后原在里屋看春令进出用度,闻见善柔禀告,便急忙迎了出去。陆嫔拭了泪,盈盈跪拜,皇后亲自上前扶住,蹙眉问:“怎么回事?”陆嫔哽咽着,几乎不能说话,丫头忆香禀道:“回皇后娘娘,刚才内务府的人送了两箱子......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80章 绑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1章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皇帝寅时起身往上书房,娴妃恭送圣驾至景仁门,方折身回屋。檐下燃着数盏明黄宫灯,淡薄的光辉如烟雾般笼着,长长的身影直落到宽广的庭院中,夹杂在横枝花影里,愈显孤寂寞寥。娴妃立在月台上,望着碧莹无波的天际,清爽的晨风拂面而过,心底却升起无以名状的愁绪,叫人惘然若失。 洛晴领着宫人......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81章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2章 任、何、条、件! 皇后自有孕,连寿康宫请安也免了,几乎足不出户,一心在寝宫养胎。娴妃有皇帝口谕,不敢懈怠,更不敢有所企图,每隔两日便去长春宫探望一回。 两人心有芥蒂,人前却依然和睦亲厚。待娴妃走了,皇后才陡然褪去要强,露出疲乏之色,侧倚在迎枕上,只觉头昏脑涨。善柔跪在炕边替皇后按揉肩膀,柔声......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82章 任、何、条、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3章 骄横的丫头? 连风也与宫里大为不同,轻轻扑在人的脸上,清爽而温馨。夕阳残照时,像是嫩黄的半熟蛋黄悬挂天边,碧海波浪似的麦穗一望无际,使人生出怅然平静之感。皇帝站在田埂间,随手拧了两簇穗子,用掌心搓了搓,虽未长熟,但看得出谷粒硕大,颇为丰实。 弘昼随驾走了半里路,他身躯肥胖,早已满身大汗,......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83章 骄横的丫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4章 晋贵嫔为妃 用过早膳,皇帝批阅了半夜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稍稍歇息片刻,就换了灰布褂衣往镇上走动。鄂尔泰不知从哪里寻了两件碎花蓝底的粗布裙衫,青橙穿了,腰间空落,愈发显得羸弱婀娜,依旧不似乡间村妇。镇子本就小,人人相识,不过半日功夫,全镇老小皆知客栈住着富贵大人。镇上人好客,街上卖杏花饼、香葱酥卷等小......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84章 晋贵嫔为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5章 嫔位 皇帝数月不在宫中,妃嫔们翘首以盼,皆瞧着敬事房,揣摩头晚侍寝之人会是谁。吴书来伺候皇帝用了晚酒点心,换了寝衣,恭谨道:“主子赶了大半月的路程,身子乏累,可要早些预备安寝?”皇帝斜靠着朱红大迎枕头,随手卷着书册,却道:“朕吩咐你的事,查得如何了?......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85章 嫔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6章 朕才不会小心眼 散了朝,内务府抬了数篓冰砖往养心殿里送,皇帝坐在炕上扶额听张廷玉讲论孔孟之术,他嘴巴一张一合,满脑子的汗珠,油光滑面的,皇帝瞧着瞧着就禁不住一笑。张廷玉不知皇帝笑什么,胆颤心惊道:“要是奴才说错了,烦请万岁爷提醒着。” 皇帝有意戏谑他,敛神道:......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86章 朕才不会小心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7章 到底是嫡庶有别罢! 傍晚时分,朱霞丝丝缕缕布满天际,宫墙萦绕在绯色之中,遥遥而望,叫人无端生出惘然意味。青橙抱着永璋去御花园闲散,见翊坤门外守着数名太监,便命海安去问:“你们是哪儿当差的?”为首的太监打了千秋,半跪道:“奴才是吴爷爷从养心门拨来的。”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87章 到底是嫡庶有别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8章 朕也只能听你的了 皇帝颔首笑了笑,温和道:“外头热,进屋吧。”说完,便移步延禧宫偏殿。青橙转入宫街,行至甬道僻静处,方觉腿上一软,几欲站立不定。海安双手将她扶住,忧心道:“主子,您怎么了?”青橙摇摇头,道:“无碍,热气太甚,扑了脸罢。”......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88章 朕也只能听你的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9章 朕自然不能拿你怎样... 正在这时,钟粹宫门房的小太监疾步而来,愉嫔不喜有人叨扰,便喝道:“碍手碍脚的做什么?”小太监跪下磕了头,方道:“回禀愉主子,内务府传话,说皇上仁孝,为解太后秋郁之疾,特从明日起,在漱房斋唱戏三天。皇后娘娘有懿旨,请各宫小主同乐。”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89章 朕自然不能拿你怎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0章 朕就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屋中静暖生香,一缕一缕的烛光像镶了金辉似的,烁烁生彩。青橙眉梢含俏,朱唇微翘,声音轻巧又快活。皇帝忽而道:“你脸上怎么沾了墨汁?”青橙斜睨一眼,道:“我才不会上当。”皇帝一本正经道:“没骗你,呆会让海安瞧见,背地里肯定要笑。......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90章 朕就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1章 纯妃是汉女 顺贵人穿着浅绿金绣纹大褂,披盘金缠枝四合如意纹云肩,裙带至膝,襟前挂香珠、香牌,脚踏软缎婵蝶双色芙蓉花盆鞋,轻移莲步,婀娜而至。海安高举着铜镜,青橙往里瞧了瞧,稍抿了鬓角,于厅中端坐,朝尔绮点点头。 尔绮掀帘往外传话,不过多时,便听见顺贵人在廊下笑道:“翊坤宫的......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91章 纯妃是汉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2章 主子是有孕了 诚贵人哪里肯受气,反手一巴掌回了去。这还得了,顺贵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像小时候欺负同宗的庶妹奴婢一般,扭住诚贵人额上发髻便胡乱厮打。诚贵人果然唬住了,除了双手遮面,一时竟慌乱失措。舒嫔平素气焰嚣张,此时也没了主意,连忙朝侍立太监喊:“快、快、快将她们拉开。”娴妃、顺妃......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92章 主子是有孕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3章 为何皇上偏偏宠爱她? 宫里传话出去,鄂善接了茬。他是在京武官,任兵部尚书皆九门提督,公职繁忙,寻了空闲回到府上。半口水都不及喝,站在廊房处吩咐:“去,把八夫人叫来。”鄂夫人出门相迎,甚为不悦,道:“好不容易回家里一趟,倒先让小姘头伺候。”若是平素,老两口子总要拌上......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93章 为何皇上偏偏宠爱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4章 皇后病入膏肓 皇后突然病入膏肓,阖宫大乱,皇帝罢朝三日,守在长春宫寸步不离。后宫妃嫔皆往探望,被善柔拦在廊房以外,只道皇后昏睡,当静养身子,不宜嗑扰。娴妃忧喜参半,如若皇后真的病薨,失了对手,她的日子会越发无趣、难过。 景仁宫里暖意绵绵,御花园的红梅开了,洛晴一大早领着宫人折了数枝养于瓶......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94章 皇后病入膏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5章 奴婢叫魏宛儿 夜半更深,雪光微亮,檐下燃着数盏宫灯,暗黄的烛火透过薄纱轻漾,在女子脸上映着浅浅晕华。她涨红了脸,慌乱间往后退了半步,小心翼翼道:“奴婢失礼,请皇上恕罪。” 皇帝的手举在半空,倏地垂下,笑道:“朕认得你,上回你还说朕在木兰围场救过你,叫.......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95章 奴婢叫魏宛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6章 顺贵人出宫修行祈福 为所有我的小姐姐们加更,特别是柳小柳 天幕暗黑,有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进屋掌灯,数十盏臂粗的红烛齐燃,光火潋滟,照得满室生辉。皇帝缄默不语,底下的宫人伏地而跪,连眼皮子都不敢抬。娴妃、高妃等人正襟危坐,小心留意着皇帝神色,一动未动。 偌大的宫殿,陷入一片死寂。 青橙又往前走了半步,依在皇帝膝前。他却......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96章 顺贵人出宫修行祈福 为所有我的小姐姐们加更,特别是柳小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7章 皇上真小气 数日后,雪停。金光璀璨,皇城屹立于蓝天底下,雄鹰翱翔,白云片片似蓬松的棉花骨子,从翘檐朱壁后头冉冉升起。空气凉寒彻骨,风拂过,便如刀子一般剐在脸上。诚贵人在廊下给鹦鹉喂食,远远看见陆贵人来了,忙净了手,迎入院门口,笑道:“天还冷着呢,陆姐姐穿得这样薄,可别着了凉。”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97章 皇上真小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8章 皇帝有意给你抬旗 送走圣驾,海安扶着青橙回屋,道:“主子,您的身子都已经快六个月了,还如平时一般起蹲起坐,实在是不行。”青橙轻轻抚摸着肚子,笑道:“不怕,稳得很呢。”忽从宫街外头窜出两个小太监,将青橙吓了一跳,海安斥道:“跑什么跑,前头还有刚出炉的......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98章 皇帝有意给你抬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9章 你为什么哭? 送走圣驾,青橙免不得迎王贵人等进屋寒暄。她素来不大与人交往,王贵人等亦甚少入翊坤宫赏玩。宫里流言虽多,却从不想竟已奢侈至此。随眼可见的白玉、黄玉雕镂摆设,黄金打的灯台,玻璃镶的墙壁,四周华光烁烁,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尊贵。 青橙面露疲乏,众人不敢久坐,谢了恩,便都告退。尔......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99章 你为什么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章 翊坤宫的荣宠 转眼到了七月间,青橙已近临盆,除了早晚出门散步,初一十五往寿康宫、长春宫请安,平素日日皆呆在翊坤宫里,连交泰殿五妃议事也免了。皇帝往翊坤宫跑得越发勤快,散了朝要来瞧一瞧,午歇时要来瞧一瞧,去别宫路过时,更要进来瞧一瞧。 宫里规矩,妃嫔生产后要坐月子,关门闭户,不能出门吹风。......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00章 翊坤宫的荣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章 待鄂贵人也是情分 因永璋入了太后的眼,皇后、嘉妃、愉嫔皆觉不自在。皇长女寝居随皇后,皇帝每月初一十五歇在长春宫时,也并不大召见。四阿哥、五阿哥更不消说,住在阿哥所,一年到头都难得面见圣驾。底下的妃嫔依形夺势,皆使了气力想拉拢青橙,但青橙性子淡薄,并不太理人,宫中传开,便纷纷言说纯妃规矩大,实难亲近。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01章 待鄂贵人也是情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2章 纯主子可不是你能惹的 秋高气爽,树木垂荫,天幕碧蓝如海,映衬在巍峨的皇城顶上,明艳澄净。阳光往树缝间洒下细碎的金辉,乐人在戏台上咿呀弹唱,席间却静如深潭。高妃半倚着宝座,笑靥浅浅,从容凝睇着皇后。皇后面容端庄,笑道:“高妃原本就是贵妃,只因一时犯错才有所惩处。若她生下皇子,为大清立了功,母凭子贵,晋......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02章 纯主子可不是你能惹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3章 扶持五阿哥 暮阳垂西,薄血一般映在宫墙上。寒风在甬道里穿梭,扑在脸上,犹如刀割。高妃嫉恨青橙已久,平素忍辱避让,不敢忤逆,今儿得了机遇,早已生了杀念。她款款道:“纯妃圣宠优渥,事情传到皇上耳中,难免生出嫌隙。” 福贵人失了魂魄,恍惚道:“高主子可有什......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03章 扶持五阿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4章 豫贵人脸色如何? 过完年,很快就开了春,永璋越长越像皇帝,小小年纪便个头极大。皇帝有意教他骑射布库,从神机营挑了数十位技勇双全的侍卫陪他练习。青橙解开皇帝的辫子,用温毛巾拭去他后颈的汗珠,又取了牛角玉梳柔柔的顺着头发,道:“永璋还小,日日练拳射箭,我担心他受不了。”皇帝道:......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04章 豫贵人脸色如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5章 皇子宾天了! 天明时分,咸福宫的灯光渐次亮了,主殿里手忙慌乱,端水的撞上端盆的,端盆的绊上煎药的,隐隐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声。舒嫔搭了斗篷,知道是高主子临产,穿着睡鞋就跑到甬道,随手拉了个宫人问:“高主子如何了?”那宫人气喘吁吁道:“奴才也不知道情形,总归是凶险万分。......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05章 皇子宾天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6章 交泰殿议事由皇后统摄 晨阳星星点点在树缝间跳跃,花枝上湿漉漉沾满了水珠子,风过滚落,在瓦石上溅出一朵璀璨的琉璃花。翊坤宫里静无人声,皇帝令仪仗候在宫街,只随了两个贴身太监,快步往庆云斋走。宫人们不想皇帝会大清早摆驾翊坤宫,皆未留意。海安在廊下一头撞见,不知所措道:“皇上,纯主子还未起身...您.........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06章 交泰殿议事由皇后统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7章 你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 三阿哥甚少与青橙吃住同一间屋子,既兴奋又紧张,再加上是在宫外,也不用读书写字,直闹到夜半更深还不肯睡。他穿着寝衣在炕上打滚,翻跟头给青橙看,又摇头晃脑的背很长很长的唐诗,背完了就得意洋洋的问:“额娘,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炕下站在两个教引嬷嬷,两个乳......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07章 你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章 只论甜蜜,不诉忧伤 天蒙蒙发亮,皇帝提鞋赤脚往外走,守夜的宫女忙要喊人伺候,却被皇帝拦住。他不想吵醒青橙,直到了花厅方命人穿戴、洗漱。膳房摆了早膳,有白玉馒头、翠衣花卷、糖肉包子及烧麦、馄饨、奶馍馍、高粱细面等等,整整摆了三四十样。 皇帝昨儿没用晚点心,肚中空空如也,就着卤牛肉吃了两碗面,又吃......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08章 只论甜蜜,不诉忧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9章 求纯主子恕罪 往厨房送了两只老鸭,出门时撞见从宫里出来的黄二,张得贵连连点头哈腰,道:“黄爷爷好,可吃过晚膳了?”黄二望了他一眼,想了半会方大笑道:“你是庆丰司的张公公罢,瞧我这记性,事儿太忙了,见谅见谅。” 张得贵笑道:“您贵......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09章 求纯主子恕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0章 因为你是朕的心上人啊 月色迷离,如倾泻的流光,铺满了庭院。青橙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生在皇家,无论是得宠,还是不得宠,行路都很艰难。尔绮进屋请膳,皇帝运筹帷幄,不想逼得太紧,笑道:“朕知道你累了一日,早些吃了晚点心歇息罢。” 遂命宫人布了膳,两人围桌而食,美味佳肴自不必细说。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10章 因为你是朕的心上人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1章 皇后久未承宠 高贵妃生于深宅大院,自小得父兄宠爱,性子乖张跋扈。年少入潜邸,得弘历偏幸,没大没小惯了,待失宠、降妃位、诞下死婴,犹如天堂至地狱,痛苦不堪,早已心如死灰。见了父母又能如何,左不过愈发苦痛难抑,倒不如静悄悄儿,魂消香断。 皇帝听出她话里的绝然之意,越发怜悯,道:“......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11章 皇后久未承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2章 高贵妃薨了 高贵妃旧疾难愈,时好时坏,薨于初秋深夜,彼时身侧无人,至第二日宫婢唤她吃药时,方知归于极乐。阖宫哀悼,楼廊殿阁皆挂了白纱,宫灯亦糊上了白纸。秋风萧瑟,空气中夹杂着经久不散的苦药味,青橙抱着永瑢站在咸福门,遥望那无尽的凄白,竟不敢入内。 皇帝悲恸,下旨谥高贵妃为慧贤皇贵妃,辍......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12章 高贵妃薨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3章 皇子公主小剧场 大阿哥搬进翊坤宫后,人长高了,脸也圆润了,每日与永璋同进同出,读书习射皆有大长进。永璋喜欢跟着大男孩玩闹,兄弟感情日渐亲密,有时还会邀四阿哥、五阿哥来翊坤宫吃点心,长公主与五阿哥住一处,没多久就混到了一起,俨然一副大姐姐模样,带着一群臭屁孩呼来喝去,连才会说顺溜话的六阿哥也不放过。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13章 皇子公主小剧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皇帝简直是无所不能 过年了,宫人们都领了新裙衣,穿红戴绿,四处喜庆热闹。因高皇贵妃病薨,皇帝免了各宫大宴,只下令在寿康宫、乾清宫设家宴。 所谓“家宴”,是指爱新觉罗氏统领的镶黄旗及满族六旗大臣,还有与爱新觉罗家有姻亲关系的各路王公贵族等,对皇家的恭贺、贡献。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章 皇帝简直是无所不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5章 赐死 灯光幽暗,帘幕涟漪。今儿是初一,皇帝本该宿在中宫,再加上青橙与皇后同时出事,朝野瞩目,他不能偏心。皇帝起了身,青橙懂礼晓节,知道他要走,只默默凝望他的身影,并不开口挽留。皇帝看着她,却见双眸烁烁如一汪秋水,面色寡白如纸,双唇紧闭,若有若无的含着一抹笑容。他没头没尾道:“朕不能留......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15章 赐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6章 给朕摆了半日的脸色 日渐炎热,夏天还未至,青橙已住进庆云斋避暑。依着主殿西边建的小院落已然竣工,择了日子,永瑢便带着自己的教引嬷嬷、乳母搬了进去。西小院不大,贵在殿宇窗户用的都是整块玻璃,宽敞明净,光线极好。 皇帝的心思落在长春宫,数日都未踏足翊坤宫。青橙处理完六宫事务,至午时,用了晚膳,正要......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16章 给朕摆了半日的脸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7章 皇帝也有为难的时候 日当正午,太阳如火般炙烤,蝉声嘶哑,犹显燥热灼闷。皇帝背手而立,眄视伏地之人,沉着脸,叫人不敢直视。吴书来上前半步,厉声问:“糊涂东西,可知罪?”小姑娘瑟瑟发抖,脸上泪痕湿湿漉漉,因紧张指尖几乎掐进了掌心。她仰起脸,道:“请问公公,奴婢犯了什么错?......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17章 皇帝也有为难的时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两皇子打架到两口子斗嘴 突如其来的喜悦,几乎让愉嫔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若顾着皇后颜面,她本该客气客气,说两句推辞的话,可是眼下,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礼节、什么名誉、什么后路、什么算计,在此刻都化作一缕青烟,飞入天际,消失无踪。 她噙着泪花,伏地跪拜,扬声道:“臣妾谢主隆恩。”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18章 两皇子打架到两口子斗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9章 纯妃娘娘的第三胎 皇帝岂肯让她离开,长手一伸,已覆盖身下。她心心念念惦记着寻针线,指尖缠绕他胸前的扣孔,头眼发昏道:“我要缝扣子…”皇帝狡黠一笑................唇齿间夹杂着淡淡的酒味和莲子茶的香气,她酒醉微醺.........热情。 歇息......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19章 纯妃娘娘的第三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0章 春情怠倦 小太监一灰溜回到内务府,撞见主管太监王进保坐在院子里喝茶,他上前打了个千秋,谄媚道:“王爷爷好。”王进保翘着二郎腿,春光照在他脸上,闪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撑开一条缝,斜眯着眼道:“干什么去了?”小太监点头哈腰将新疆贡了玉,万岁爷要给纯主子做玉器一事说了。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20章 春情怠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1章 尔绮烫伤 四下垂立的宫人吓得尖叫,连皇帝也倏然站起。如一壶滚水直接从尔绮胸前淋下,夏纱紧紧的贴着肌肤,身上像撕掉了一整块皮肉,火热滚烫的痛绵绵不绝的传入身体各个末梢,令她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痛,只觉这里也痛,那里也痛,痛得连脑子都懵了。 青橙什么也来不及想,顿时就哭了,本能的伸手往尔绮身......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21章 尔绮烫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2章 纯妃产女 过完中秋,天气渐渐发冷,院里树叶枯黄凋零,夜里下了两点秋雨,晨起时,落叶就铺了满庭,处处萧瑟。芸黄将梅花形茶盘搁在廊凳上,拂平裙摆袖口,又对着玻璃窗户抿了抿鬓角碎发,才掀帘侧身入屋。 皇帝在书房写字,纯妃在东边屋里绣袜子,中间隔着花厅。芸黄往书房觎了一眼,方端着茶盘往纯妃跟......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22章 纯妃产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3章 长公主争宠 冬日乌云密布,午时下起冷雨,凉飕飕的冻彻人骨。宫人们皆换了棉夹衫,疾走于回廊宫宇间,裙袍飞舞,呼气如霜。大阿哥跟着朝里的内务大臣学着做事,接连数日在宫外行走,一朝在路边尝了两串烤羊肉,好似浑身的激灵都被打开了,形容以“惊为天人”而在兄弟间炫耀。永璋从未吃过,回翊坤宫......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23章 长公主争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4章 皇帝胸口真是很闷 快过年了,天天下着鹅毛大雪,宫里有皇后、娴妃预备除夕大宴,青橙倒落了空,与尔绮慢慢琢磨着翊坤宫小宴。厨房的几个厨子、嬷嬷年前才得幸在主子跟前回话,自是机灵嘴皮子快,想尽了法子讨好。穿着灰锻宫袍的切菜嬷嬷道:“大雪天的,就该吃热锅,再配些羊肉牛肉白菜粉条,主子想吃什么就涮什么,又......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24章 皇帝胸口真是很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5章 连朕的名讳都敢叫了... 大雪纷飞,从年前开始,几乎就没有停过,疙瘩角落里的积雪可齐腰深。大阿哥连暖轿也没宣,穿了衣衫就直往长春宫奔走。四处宫门大开,雪光崭亮,内务府的太监抱着一捆一捆的白布麻衣冒雪疾步。到了长春门,宫妃们临时候在廊房,而几个阿哥就在耳房里左右踱步。永璋见大阿哥来了,就喊:“大哥,你来啦......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25章 连朕的名讳都敢叫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6章 被他护得万毒不侵 屋中人多却半点噪杂之声也无,只火锅烧得咕噜噜的响,热气翻滚。依太后的话,是娴妃有心协理后宫诸事,而苦于名不正言不顺,毕竟自永琮薨后,皇帝并未明面上下旨让娴妃统摄后宫。皇帝深知其意,笑道:“太后凤仪威严,是后宫典范,定然事事妥当。” 母子俩打着太极拳,......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26章 被他护得万毒不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7章 万岁爷抱着人呢 在出宫前,吴书来就偷偷儿跟王进保千叮万嘱,让其心里有底,凡纯妃之事,就是御驾之事,可别糊涂失了分寸。王进保精练老诚,主子说句什么,旁人听得一层意思,他却硬生生能想出十层,所以才能短短几年就挤开自己师傅,坐上内务府主管之位。故而吴书来对他极为放心,事事三言两语便能交待清楚。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27章 万岁爷抱着人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8章 皇后娘娘...薨了 外厅有侍立的宫人,听闻声响,皆是心知肚明。她们蹑手蹑脚将门带上,守在最外头的宫廊边,若有人来传什么话,也通通推却。站着行事实在不便,青橙畏手畏脚的,皇帝倒觉别有生趣,将青橙的低吟声含在吻里,一面动作,一面还不忘看着江边灯影,喘息道:“就像有人在瞧似的...”青橙愈发......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28章 皇后娘娘...薨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9章 大阿哥的格格密札氏 皇子当中,唯大阿哥屋里有两位格格,依着位分,两位格格都没有资格随扈出巡。但大阿哥身边总要有人伺候,当时娴妃统摄六宫,不知是何缘由,将两位格格也划在了出宫名册里。大阿哥本该与永璋、永珹、永琪、永瑢、皎儿用同一艘船,但永璋、永瑢、皎儿被接去了纯妃船上,永珹也随了嘉妃同住,故而整艘船竟成了大阿哥的专用。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29章 大阿哥的格格密札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0章 皇帝太傻,没救了 大行皇后逝世已过半年,临近年关,皇帝下旨晋封翊坤宫纯妃为纯皇贵妃,造金印金册,并有意在年后举行册封大典。圣旨传遍六宫,太后大怒,连着三日未用膳食。 皇帝罢朝,将上谏纯皇贵妃的折子通通堆积在军机处视而不见。他每日早膳、晚膳、掌灯时分都要往寿康宫跪劝太后用膳,太后却只回一句话:......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30章 皇帝太傻,没救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1章 大家都平安喜乐,健健康康哦 夜里,青橙跟皇帝说了尔绮之事,皇帝政事繁冗,并无多少心思在此事上头,嗯了一声,当是知道了。青橙做主下了恩旨,命内务府拨新人入翊坤宫,而尔绮过完八月,便可出宫了。尔绮领完旨意,浑身瑟瑟,一时又是欢喜,一时又舍不得。 随青橙伺候的这十几年,是她半辈子里头最风光、最舒坦的时节。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31章 大家都平安喜乐,健健康康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2章 贵在有情有趣 秋阳高照,一圈一圈的流光从金黄的皇城顶上倾泻,遥遥望去,亭台楼阁在天幕下此起彼落,像没有尽头似的,无边无际。海安盯着宫人将去年穿的棉袄、貂皮、缎子绫罗之类搬到院子里晾晒,屋里捣腾开了,散了一股霉味儿,青橙闻着不舒坦,就抱了皎儿往御花园散步。芸黄领着仪仗亦步亦趋随在十步开外,只尔绮守在青橙身边侍奉。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32章 贵在有情有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3章 私情 简玉衡常在宫中走动,众妃嫔也未回避。他跪地请了大安,亦不敢抬头,只隐约知道是有人告发自己与尔绮有私情,累及纯妃。尔绮是从慎刑司绑来的,披头散发,差点就用了大刑。她是什么也不肯说的,打死她也不会说。 一个是自己的亲哥哥,一个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贴身侍女,手心手背都是肉,青橙不忍......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33章 私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4章 朕从未冷落你 深秋萧瑟,紫禁城树木枯零,风拂过,稀稀簌簌的声响不绝入耳。皇帝在景仁宫连宿数日,青橙一时遭了冷落,心情郁结。连永璋也觉得纳闷,为何数日都见不着皇阿玛。自他有记忆始,这样的事从未有过。他隐隐觉得自己的额娘失宠了,就像四阿哥的额娘嘉妃,五阿哥的额娘愉嫔一样,数月都见不着圣驾。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34章 朕从未冷落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5章 册立娴妃为后 入了冬,日夜寒风呼啸。宫人们不当差时,都躲在茶房烤火,论起闲话,亦是七嘴八舌,将鬼神之说传得沸沸扬扬。绣房里烧了一盆子黑炭,围着四个绣女。 小柔儿踮脚坐在火盆旁,筒手窝胸,道:“我昨儿早上冒着冬雨往长春宫给长公主送冬袄夹衣,你们猜我瞧见了什么?”穿绿......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35章 册立娴妃为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6章 最得宠的妃子 青橙格外看重密札氏,瞧她弱弱小小,处事谨慎,犹像当年的自己。她斜坐于炕边,窗外尔绮低声传:“主子,密格格来了。”青橙应道:“让她进屋罢。”绣金字寿福纹帘子一掀,只见一月白素纹长袍的纤细女子盈盈而入,梳着双髻旗头,簪着硕大一朵鲜艳粉白的牡丹,衬......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36章 最得宠的妃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7章 户部贡上了秀女册子 吴书来一走,继皇后心神不宁,烦躁的抓了把鸟食立在廊下喂鹦鹉。晚膳时分下了场疾雨,噼里啪啦,势如破竹,天地间笼着一层氤氲的白雾,庭中碎花肆意横流。远远见宫廊尽处行来赭色兰花细叶纹宫袍女子,便扬扬一笑,道:“雨天地滑,你怎么来了?” 顺妃行得近了,方牵住......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37章 户部贡上了秀女册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8章 令常在 皇帝伫足阶下,见长公主偎依在魏宛儿身上睡得香甜,身影孤寂,心中遽然生出无尽怜惜。他问:“长公主何时来的?”吴书来恭谨回道:“启禀万岁爷,长公主一早就随魏答应来了,已经等了一天。”皇帝微微颔首,道:“让她们两个到凉阁觐见。” ......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38章 令常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9章 废后 住到过年,岂非要错过继皇后产期? 青橙一心准备出宫事宜,把伺候永璋永瑢的嬷嬷、太监、哈哈珠子通通叫到跟前训了话,仔细叮嘱了,又特意宣了鄂嫔召见,命她每日将翊坤宫诸事写信送至行宫。其实青橙早就看出来,鄂嫔是与皇帝间有某些约定才会如此待自己忠心。不然皇帝也不会偏偏指了鄂嫔辅佐自......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39章 废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0章 大结局 承德行宫的十月,依旧青松拂檐,姹紫嫣红。内务府培植了各色珍稀花草,一车一车的往行宫里送。青橙偶然说要赏菊,皇帝便令人培植了数百株绿菊摆在念恩堂庭院,供她赏玩。没得多久,花儿枯萎了,青橙深觉惋惜,道:“再好的花儿也只能开一季。” 皇帝与她十指相扣,在花...... 《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第140章 大结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